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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


序章 临安子时夜未眠

大道三年秋,临安都城,子时。

青雀大街左右灯火通明,玄甲军士列阵江府四周,手持火把,将偌大江府围得滴水不漏。其余各府大门紧闭,家将列于府内穿戴整齐,钢刃泛出寒芒。而江府依旧平静如斯,似外界一切与之毫无关联。江府正门上方挂着“忠烈”二字金漆牌匾,乃大燕开国皇帝燕高祖亲手所书,飘逸不失霸气,无论何人经过此地,需下马作揖以示尊敬,此刻却无人理会。

为首一人着雕纹勾丝玄甲,乘高头大马,底下一人向其行礼,“将军,时辰已到,兄弟们已经封锁江府四周,他江皓月便是插翅也难飞!”

此人点了点头,望着面前静谧的江府,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随即为坚定的神情所代替。他环顾四周,“参军江皓月意图谋逆,今日我们奉陛下之命捉拿此人,除江皓月以外,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无论你们心中怎么想的,他已经不再是你们的参军!”他顿了顿道,“他是..乱臣贼子!”

“是!”

江府内。

一众江府子弟聚于正厅,皆披甲着冠,神色平静。一人约莫四十,着炽红战甲,头顶烈鹰冠,背对江家子弟,负手不语。忽而府外声音大起,夹杂有兵甲交击声。众子弟眼中皆闪过决然,只等最后的一刻。

江皓月缓缓转过身来,“今奸人当道,陛下下落不明,朝纲混乱,戎狄犯境,我江府子弟本应尽力匡扶朝政,破除外敌。但已然不可能!”

他身旁之妇人为他最后整理一番,微昂头,眼中满是泪水,眼神中却是欣慰。

江皓月望着不远处明亮的火光,“我们荥阳江氏,自高祖起兵以来,征战二十三载,无数子弟战死沙场,但未有一人怯战,直至战死为止。”

利剑缓缓地被拔出,血槽勾勒出晦暗的芒气,剑锋直指前方。

“江家儿郎可在?!”

“在!”

“大燕万胜!”

“大燕万胜!”

大道四年秋,大燕江家,诛,无一幸存,世称“临安子夜”。此夜后,江家凡一百六十七人不复存在,江皓月之首悬于辕门之上三日,各子弟或身首葬于火海,或暴尸荒野。翌日,大燕第四任皇帝姬元颁下诏书,诛江家九族。霎时间,大燕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每日都有人被运来菜市口,足足三十七日方止,各地等甚至无法计数。

屹立大燕八十载之江家化为灰烬,无人敢怜。

-----《大燕通治.第七卷》

第一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大道十二年冬,漠北塞外,大雪皑皑,林海中一小木屋中篝火正盛,一约莫十岁孩童正守在床上一人旁。

床上人约三十,咳嗽连连,气若游丝。孩童跪坐于一旁,紧紧看着此人,眼中可见晶莹。

“我怕是熬不过了,咳咳..”这一下咳出一口鲜血,孩童惊得扑上前,“无妨...时候到了便要走了,我..也算是没有辜负了。”

“秦大叔!”孩童紧紧攥着拳头,“我很害怕...”

“害怕?!”秦大叔猛地坐了起来,咳嗽声消失,面色竟开始有了血气,他盯着孩童,“你给我记住!你姓江!大燕江家!江家没有一个人会害怕!”

“我撑不了多久了,我走后江家就只剩你一人,你是江家最后的希望!”他缓缓地说着,脑海中的一幕幕仿佛重现在眼前,“当年只要一提江家的名字,北方戎狄便退却三百里,秋毫不敢犯,那是何等的威风!”

“临安那一晚后,江家被抹去,只剩下了你。”他眼中有些黯然,“想不到今日你害怕了...”

“我...”孩童低下了头,但旋即握紧拳头,咬了咬牙,“我是江家人!”

“说得好!”秦大叔哈哈大笑,泛出泪花,“江云何在?!”

“在!”

“大燕万胜!”

“大燕万胜!”

“哈哈哈哈哈,江家不亡,我可以去见你们了....”

江云恭敬跪坐于地,给秦大叔叩了三个响头,擦干泪水,于茫茫大雪中,葬其于后山。

大道十八年开春,漠北疏勒城栈道冬雪初融,已有行商组建马队,收购城中货物,开始又一年的行走。疏勒城中也是渐渐地热闹起来,不少摊贩贩卖各式物件,吆喝声渐渐地也多了起来。人们的面上多是笑容,但也有人愁眉苦脸,伫立城门旁来回走动。

“怎么还没有回来?”一着厚棉衣的肥胖男子甚是焦虑,“这批药材若是不能按时回来,那么我可是要关门了!”

“老爷您先别急,这回护送药材的可是龙门镖局的,他们的实力可以说是这城中数一数二的了!”龙管家在一旁说道,顺道也给了守城门的军士一些钱财,嘱咐他们一有消息就通知。

“那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提到龙门镖局,刘老爷心里也平和了不少,“不过这疏勒城外的山贼也越发猖狂了,上次张掌柜的三十车粮食就被劫去大半,若不是遇一奇人相助,怕是分文都不剩了。”

说罢,只见不远处有人影越来越近,随从眼尖一下子看见,“老爷您看!”

刘老爷连忙往前一看,这人影越来越近,但是却越看越奇怪,“怎么不大对劲?”

二人带着家丁连忙往前去,却只看见一衣衫褴褛,全身各处有伤的人摇摇晃晃地过来。

“哎哟!那不是龙门镖局的欧阳镖师吗?!”龙管家大喊了一声,欧阳镖师也被他托住。

“我的货怎么了?!”刘老爷连忙问道。

“山..山贼....”说罢,欧阳镖师便重重地倒了下去,背后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完了!”刘老爷一下子昏倒了过去。

“快送老爷回去!...”

夜深,刘府。

刘老爷躺在床上,有气无力,“怕是这一次真的要关门了。这批药材有大部分是官府订购的,若是就这么没了,我怕不止关门,小命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老爷,我倒是有个方法,不知道行不行得通。”龙管家思索了一会。

“说,赶紧说。”

“龙门镖局的欧阳镖师的实力已经算是城中数一数二的了,但是今日险些丧命,而且就这么一闹,恐怕其他镖局也不愿意接我们的单子。但是老张家之前不是有奇人相助嘛。而且听说那奇人一人就打败了十数名山贼,如果能够得到他的帮助,说不定我们可以拿回这一批药材。”

“但去哪里找那奇人?”

“老张家或许可以,但老爷您恐怕要付出一定的东西了。”

刘老爷闪过肉疼的神色,“罢了,小命要紧,你赶紧去吧。”

张府。

“事情就是这样。”龙管家恭敬地作揖。

坐于主位的张掌柜望了望龙管家,“我们也想帮忙,但是...”

张掌柜露出为难的神色,龙管家咬了咬牙,“但说无妨!”

“那奇人我们也不是很相熟,上次也是幸亏他路过才顺手帮了我们一把。”

“不过呢...”张掌柜看着龙管家,“如果那月息方面能减免一半的话,或许我们也可帮你想想办法。”

张掌柜笑眯眯地看着龙管家,心想你们也有这一天,平日里仗着有几个钱财也是威风得不行,今天还不是要低声下气地来求我。

“小人得志!..”龙管家小声嘀咕了几句,但仍挤出满脸的笑容,“成交了。”

“龙管家跟我来一趟吧。”张掌柜哈哈一笑,盘算着缩减的月息恐怕足够他盘活几盘生意,至于云公子愿不愿意帮忙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张掌柜想到这里也觉得有点奇怪,他本来是打算直接推掉的,但是那位云公子一听到刘叁这一个名字便改变了主意,表示想要见一见这位刘老爷。难不成他们之间认识?但是张掌柜也不再深究下去,毕竟云公子对于自己来说是个大恩人,若不是他出手相助,只怕自己都没有粮食度过这一月了。况且这云公子生得高大,仪表堂堂且身手不凡,若是能把他拉入府中,便是得了一大助力。可惜自己没有一个女儿,到了这时候他便是有些恨自己重男轻女的毛病了。

幸好刘老爷也没有女儿,不对...他好像有一个女儿,不过居于临安。难不成云公子看上了他的女儿?那我如果再摆着架子,说不定会让云公子不快。

想到此,刘掌柜对龙管家的态度竟是和缓了几分,让龙管家暗自称奇。

“到了,云公子已经在里面了。”张掌柜笑了笑,轻轻地敲了敲门,“云公子,刘府来人了。”

“让他进来吧。”

龙管家便轻轻地推开了门,只见一白衣少年正端坐在那里,烨然若神人。

龙管家细细打量了一番,暗道此人果真非同凡响。

“云公子,实不相瞒,我这次前来便是想请云公子帮忙取回药材。”

“你这取回怕不是这么简单吧。”

“这批药材对于我们的刘家十分重要,可以说是刘家的性命也不为过,恳请云公子可以帮我们这个忙!事后一定重重酬谢!”

“那么..这份酬谢有多重呢?”云公子玩味地看着龙管家。

“刘家付出什么都可以!只要云公子肯帮忙!”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是的!我可以代表我家老爷的意思!”

“人命..也可以吗?”龙管家看着云公子的平静的眼睛,内心却如坠入冰窟,让他不禁后退了几步,不敢发出一句话。

“哈哈,仅仅是玩笑罢了。”云公子忽而微笑,“药材我可以帮你们拿回来,但是有条件。”

“请尽管说!”

“我要一百八十七坛上好的女儿红,并且还要刘老爷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龙管家忍不住问到,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失言,“还清云公子体谅。”

“一个小小的问题而已。”云公子想了想说道,几缕凉风拂进。

“这塞外的风,满萧瑟的啊。”

第二章 疏勒煮酒雪漫天

深夜疏勒城,各户搭上门栓,喧叫的狗子被拉入柴房,有小儿啼哭无法入睡,其母耳语几句“北戎来了。”,小儿便就能入睡,不再发出声响,甚为有效。一队军士于城中四处查看,按道理说不应看见其他人走动,但那火把所示方向却赫然出现人的倒影。刚入伍十五日的军士即刻拔刀,紧紧盯着人影方向。行伍中其他军士并无太大反应,新兵右旁一老兵按住他的刀柄,领头的小统领也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停在原地等待着。

那人越发接近,看见巡逻军士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伛偻着身子,从袖口中摸出一小袋,恭敬地递给了领头人。领头人掂量了一番分量,将那袋子扔给身后副官,带着队伍继续前进。

龙管家一直在旁候着,等最后一位军士离开后,即刻没入黑暗中。

“老爷,那姓云的答应了。”

“他的条件是什么?”

“除去张家要去的五分月息,姓云的却不要钱财。”

“哦?他要了什么?”刘老爷有些奇怪,躺在床上思索着。

“一百八十七坛上好的女儿红...”龙管家缓缓说道,“他还要老爷回答他一个问题。”

“一百八十七...”刘老爷像是听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猛地从床上坐起,脸上血色减少大半,“不可能的...”

“老爷!”龙管家连忙上前,“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刘老爷神情变化不定,嘴角嗡动,眼睛有些空洞。

“他...他今年多大了?”

“姓云的并没有说,但是就小的看来,约莫十六七的年纪。”

“十六七...”刘老爷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那般,竟是倒了下去。

“老爷!快来人!”

两个时辰后,刘老爷方才缓缓睁开双目,但神采不再,看上去似衰老十载。

他示意龙管家,龙管家即摆手让仆从都离开房间。

“老爷,你醒了。”

“阿龙啊,你跟我有多久了?”

“十五载了。”

“莺儿出生的那一年你就来了吧。算算的话,莺儿也快可以嫁人了。”刘老爷眼中泛出一丝喜悦,但旋即消逝。

龙管家没有发一言,低头不语。

“该来的总会来的,也该是时候了。”刘老爷艰难地坐了起来,龙管家连忙在一旁搀扶着,“阿龙啊,帮我研墨吧。”

刘老爷坐于床榻,环顾四周,那青萝丝幔帐整洁如斯,桤木影纹桌列于左右,一方端砚早已研好,狼毫笔宣城纸东阳镇。

相顾无言,刘老爷修书一封,着龙管家亲自送到临安。

翌日晨,城门开,人流涌动,来往商队较昨日减少大半,但仍有人选择驮运物件出关贩售,一来一回之间,若是能回来,所赚得利润将远超出货物。临行前夕,刘家商队停于城门后一市,作临行前物资补充。早市人尚少,但吆喝声不止。

“一文钱十个馒头了哎,上好白面了哎...”

“上好刀伤药,五十文一瓶了...”

隔壁茶摊老板忙着熬制茶汤,坐于此地二人则是不急不慢地喝着茶水。

二人皆着粗布棉衣,呼吸间白气飘散。

“云公子,兵器已经放好了,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能够发现。”

“等到了地方就开始吧。”江云说道,“去把。”

“是!”萧一古听罢就去安排后续,江云则是盘算着等下怎么取回那批药材。

这批人乃是江云从刘家要来的好手,但是比上镖局的镖师仍是差了不少,不过胜在人多,此次刘老爷给了他足足三十五人,几乎是把整个刘府的壮丁都拉上了,可以看出他对这批药材有多看重。

不过一切仍旧如此平静,城中没有什么变化,吆喝声还在,升起的水雾飘忽。

不远处摊子,老板于冬果处割开口子,轻轻放入瓷瓶中,底下柴火醇厚,温热酒液香气咧出。孩童好奇地看着,老板也不驱赶,反倒是洗净几个递给了他们。其中有一童想碰触瓷瓶,却被老板抓住小手,“酒液正温,不可嬉戏。”

江云找了个座位坐下,“冬酒两壶。”

店家看了江云一眼,“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忙完这阵子就回去。”

“回去好啊,这里不像以前了。”店家轻轻托着温着酒液的瓷瓶放下,“雪退了,北戎也快要来了。这日子不好过。”

“倘若是从前,北戎怎么会敢犯边。”店家缓缓地说着,“那时候我和我兄弟常出塞外,不用害怕太多,但自从戎患回来,死的死,逃的逃。”

江云默默无言,“恐怕没有北戎,这周围也不太平。”

“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做些什么呢?”

“不过苟且偷生罢了。”

江云饮了一口酒液,浓厚的酒香扑鼻而来,辛辣的酒液灌入喉中,添了几分热气。

萧一古咽了咽口水,江云笑了笑,“这一瓶是你的了。”

萧一古忙道了声谢,端起酒就狂饮。

“那三个镖师来了没有?”

“还没有。”萧一古有些无奈,“他们一个时辰前便说等等。”

江云皱了皱眉,“那便走吧。”

“可是...”

江云翻身上马,正欲离开,却见街道口三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不是说了等等嘛!”张三没好气地说道,“我们还没有爽..哦,我们还没有准备好。”

自从龙门镖局的欧阳镖师被打了个半死不活以后,龙门镖局宣布不接任何护送货物的单子,如今唯一敢接的就只有云海镖局。

这一趟跟着江云他们商队的便是还有云海镖局的三位镖师,张三,赵四,马五。

“对啊,要是你们不等我们,万一路上遇见什么,那可就和我们云海镖局没有任何关系了。”赵四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你们这个样子,遇上山贼,恐怕也没有多少活路。”江云看着满身酒气的三人,淡淡地说道。

“那可不一定,我们可是疏勒城第一的云海镖局。”马五摇摇晃晃地走到商队,脸上还有着脂粉印,“但是如果把我们三个惹不开心了,可就没有人能够保你们走出这镇远关。”

萧一古握紧拳头,但仍旧把三人招呼到商队中,连他们趁机摸走几坛女儿红也当做看不见。

商队缓缓离开,身后店家收拾着酒瓶,而后割开几个冬果,细细放入酒液,候着酒液温好那一刻。孩童不知去了何方,地上有几枚冬果的核。

疏勒城出外一百里即为有重兵把守的镇远关,出了关就是北戎游牧地,北戎需关内的茶叶棉衣等物事,行商常以此换取牛羊等,来去互通,可赚取大量利润。但这疏勒城与镇远关之间的一百里地,雄奇险峻,山势参差不齐,数处关隘口极其险要,故山贼出没期间,又因环境的复杂,往往来去无踪,无法追查。对于这种情况,疏勒城与镇远关的将士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山贼太猖獗便是扫荡一下。

在昨日刘老爷商队被劫去后,今日商队一下子少了不少,也有不少人怀疑刘老爷的头脑,毕竟自己的商队昨天刚被劫完,今天还继续派出商队。但不约而同的,除刘家商队以外的其他商队,纷纷停在栈道入口。江云没有说什么,径直地走了过去,刘家商队也跟着走了过去。等到刘家商队走出十里地左右,其他的商队才缓慢地通过入口。

那三名云海镖局的镖师躺在马车中呼呼大睡,江云望了望马车,再看了看上方险峻山形,把萧一古喊了过来。

“离上次你们被劫的地方有多远?”

“不远了,只有约莫五里地。”

“那好,你听我说..”江云对萧一古吩咐了几句,萧一古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仍然点了点头,悄悄地嘱咐其他人一番。

江云说完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上方险峻处,骑着马缓步前行。

走到此处,栈道越发狭窄,只能容十人同时通过,峭壁高耸,冬雪初融时不时滴落些许水滴,发出啪嗒的声响。四周十分平静,或者是寂静,更无林中鸟叫,只有风刮过时的霫霫索索的声音。

“嗖——”尖锐破空的一声打破所有静谧,只见声方才一出,底下的一名刘家好手被刺中肩部,应声倒下。

“吼——!”山崖两旁出现震耳欲聋的吼声,大量人影刹那间从林中冒出。

第三章 萧墙其祸不可掩

上方山崖齐刷刷冒出数十条人影,静寂被打破,四面八方射来利箭,一轮箭雨过后,刘家带来的好手们又倒下七八个,剩下的人则躲在货物的后面,手中握着刀,紧紧地盯着四周。受了箭伤的人发出痛苦地叫喊,江云看了看箭头,上面还残留着绿色的汁液。地面遍布着箭矢,唯有云海镖局三人所乘坐马车光洁如斯,没有任何一支箭矢插到上面。

“杀!”山上一声大吼,二十多个山贼冲了下来。剩下的刘家好手们也与之厮杀了起来。

与此同时,马车内闪出三条人影,正是那云海镖局的张三赵四马五。

“你们竟然真的!...”萧一古大声痛骂,“一群白眼狼!”

“哈哈哈哈,你们今日就死在这里吧!”只见三人拔出利剑,“这批货物我们要了!”

“只能怪你们自己命不好了!”赵四砍倒前方一位好手,“都给我上!干完这票回去找你们的女人们!”

“吼---”山贼们眼神中冒着狂热,争先恐后地冲下来。

山贼们和云海镖局三人里应外合,让刘家好手和江云一下子处于极度危险的局面。

萧一古奋力砍倒两个山贼,往江云这边靠去,剩余的十多位刘家好手也纷纷靠向江云,形成团状。

“还有多久?”江云挑翻靠近的山贼。

“我放了能药倒一头牛的分量,那可是私人珍藏,办事必备!”萧一古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把你们的刀片子丢下,兴许还能留你们个全尸。不然的话,拿你们去喂这山中饿了一冬的野狗!”赵四恶狠狠地盯着剩下的人,“我给你们三个数的时间,过时不候!”

“放屁!你们云海镖局勾结山贼,传出去你们也活不了!”萧一古大声喊道,更加握紧手中钢刀,显得十分害怕,好像对三人充满恐惧。

“哈哈哈哈,你说的没错,传出去我们谁也活不了..但是你们今天有谁能活下来吗?”赵四轻蔑地扬起嘴角,“方才的声响已经他们已经看见了,那些胆小的商队早就跑了,至于其他..没有人会来解救你们的。”

“此处与镇远关不过数十里,你们难道就不害怕吗?”

“哈哈哈哈!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们为何能逍遥至今日?”

“还有你...云江,上次的事情我们还没有完。”赵四剑尖直指江云,“杀人偿命!”

“那可不一定。”江云望着赵四,“如果我说,你们的演技太差了呢?”

“时候快到了,你们该上路了!”江云大喝一声,长枪挑起一具山贼尸首扔向赵四。

赵四闪身一躲,拔剑想要冲上去,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失去了力气。

“你..你下了毒....”

张三赵四马五三人纷纷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剩余的山贼失去主心骨,被江云带着剩余刘家好手杀个大败。

剩下的山贼都被捆了起来,江云安排了人清理栈道,带着萧一古来到这些匪徒面前。

“你们的山寨所有的情形。”

“别妄想了,我死也不会跟你们说的!”一名山贼大声喊道。

“咚-”江云刀起头落,这名山贼头颅保持着死前那一刻的滞然,他甚至没有想到对方真的就杀了他。

“下一个。”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咚-”

“别杀我!..我真的..”

“咚-”

地面上多了三个头颅,江云表情依旧平静淡。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哪怕是萧一古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想要呕吐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呕--”有一位刘家好手忍不住跑到一旁,甚至还有几个山贼昏倒了过去。

“马五。”

马五低着头,牙关紧咬,身体在颤抖,但没有发出一句话。

“倒是个汉子。”

“咚-”

马五身子重重倒在地面,血液不断喷涌而出,染红雪融不久的栈道泥土。

江云正欲找下一个,且只看见张三哇地一声叫了出来,“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说!..”

根据张三所说,他们青泉寨藏在栈道以上的密林中,寨中除去他们今天出来的,还有五十人,其中二十为精壮汉子,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从他们现在这位置上去,两个时辰内肯定能到达。上次劫去的那批药材就放在了山寨的洞穴里面,他们还没有动过那批药材,打算等过几日再处理。寨子里面有三个当家,三当家上次被江云杀了,二当家就是赵四,大当家外出未归。

“走哪个方向。”江云看着张三的眼睛,“如果说错了,你知道会怎么样的。”

“往南..你要相信我!”张三不敢与江云直视,扭头偏向一旁。

“你个杀千刀的!”赵四狠狠啐了一口。

“去给他一点教训..记得留着他的命,还有点用处。”

两位刘家好手便带着赵四到一个角落,江云则是吩咐萧一古几句,而后闭目眼神,对一切不闻不问。

“奶奶的,你杀了我的兄弟!”一人重重踹在赵四胸口,“要不是不能杀你,你的头我要了!”

赵四猛地吐出一口血,缓过神来时他看了看周围,这个角落只有他和这两个人,而他的无力感在渐渐地消失。他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方才踹他的那人,“给我等着。”

“妈的还这么嚣张.”那人被盯得发毛,“我们好好招呼他!”

一番拳打脚踢,赵四身上多了许多淤青,眼睛几乎睁不开,就这么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他这不会死了吧?”那人连忙上前探一探他的鼻息。

“死吧!”赵四猛地往前一顶,将那人顶飞出去,后一脚踢开另外一人,转身迅速窜入密林。

萧一古带着人想要追赵四,无奈赵四身形矫健,一下子便无影无踪。

“没事,让他走。”江云笑了笑。

这漠北的水,真不简单。

“接下来,你该跟我说真正的东西了。”江云将刀刃抵在张三脖子,冰冷的触感让张三心头一跳,“唔?”

第四章 栈道茫茫惨烈原

萧一古打点着剩余刘家好手收拾,清点一下发现此次只剩下了一十七人,带来的三十三五位好手去了一半。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十八位兄弟的尸体,有些甚至还不完整。这十八位兄弟平素与他都是一起生活,在这一天以后,他们永远闭上了眼睛。

江云拍了拍萧一古的肩膀,“诸位,取酒来!”

冬雪初融,血染不散,箭矢无数,刀剑四落,萧瑟寒风。

江云高举酒碗,清冽酒液不住摇晃。

“送兄弟们一程!”江云双手举着酒碗高于头顶,缓缓俯身揖拜,凝望许久,将酒液轻轻洒于地面。其余人也跟着江云一起,对逝去手足给予最后敬意。

“把他们带上来!”江云一挥手,立刻便有人把剩下的山贼俘虏带了上来。

“是谁杀了他们?”

“青泉寨!”

“该当如何?”

“杀人偿命!”

“杀!”

人头落地,血溅四方。

在一旁颤抖的张三直接昏死过去,动弹不得。江云命人将他带上,然后把萧一古叫了过来。

“你带几个兄弟先把张三藏好。”江云说完,又耳语几句,萧一古点了点头,带着几个人带着张三上山寻了地方藏起来。

“算了算时间,也该到了。”江云所在地面开始发出嗡嗡的震动。

一通忙活后,震动声越来越近,不久后一队约莫三十人的骑兵便出现在江云面前。

领头的骑兵约莫四十岁,纵他已经戎马半生,看见面前场面也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十来个浑身是血,灰头土脸的人冷冷地盯着自己,角落处还堆着十多具尸首,人头散落一地,血染栈道。商队破损十之七八,被打翻的酒坛潺潺地漏着。

李副将也是停住了。

就是这么一群人,竟然还活着。往常他到的时候,山贼已经劫掠一空,剩下的都只有残缺的尸首还有破碎的货物,但今日这群人竟然败了山贼,而且瞧他们一个个经过这场战斗以后仍是有一股狠辣的气势。

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少年,虽着粗布棉衣,满脸血污,但身形丝毫不变,巍峨兮悍然无惧。

李副将翻身下马,“我们来晚了..”

江云俯身作揖,“在下云江,多谢将军来援。”

李副将被江云这么一弄十分的不好意思,连忙扶了江云一把,“我乃镇远关副将李恒,若是我们赶早些来,死伤兴许能少些。此乃李某之责也。”

“听闻你曾与那贼子大战一场而全身而退,若是不嫌弃的话,叫我赵大哥即可。”

这李恒倒是个实在,也没有什么架子,连忙吩咐了军士帮忙打扫栈道,尽快恢复栈道交通。

江云默不作声地向身后作了一个赵恒没有察觉的手势,“李大哥,实不相瞒,这一次我们损失惨重,带来的三十五位兄弟折去一半...”

“这青泉寨山贼害我大燕子民!可恨矣!”

“李大哥请这边说话。”江云示意李恒一番,将其拉到角落,“我们抓了青泉寨的一人,他说的李大哥或许会感兴趣。”

萧一古便悄悄地将张三带了下来,张三此时仍是昏了过去,萧一古便取了一瓢水直接泼在他脸上。冰冷的水直接刺醒张三,他猛地扎醒过来。

李恒望了江云一眼,江云连忙抱拳,“事关紧要,请李大哥恕罪。”

李恒摆了摆手,“无妨,且听听这贼子怎么说。”

听完张三所言,李恒握紧拳头,“这贼人一日不除,我大燕子民就要受一日害!”

“除此贼人,不仅可减我大燕子民之害,但这仅是其一。”

李恒闻言,“哦?”

“那张三,也是云海镖局的镖师。”

李恒脸色一变,江云继续说着,“此番我们雇佣云海镖局三名镖师,张三赵四马五,三人皆是青泉寨之人,其中赵四甚至为青泉寨的二当家。”

“更为重要的是,此人自称认识关中人士。”

听到这里,李恒眉头紧皱,这件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对于云海镖局在昨日刘家商队被劫以后仍然接镖隐隐觉得奇怪,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青泉寨竟然勾结了守关军士,在疏勒城中甚至还与云海镖局有关联。这里面可是牵涉了很大的一张网啊。

李恒正欲开口说什么,江云却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将军何不听我说几句?”

“大燕连年边害不止,民不聊生,小小青泉寨在此盘踞已久,搜刮无尽民脂民膏,百姓怨声载道,除之,不仅可得人望,还可慰我戍边将士风尘之苦。此为其一。城中云海镖局亦是青泉寨耳目,与疏勒城脱不了干系,此事若传出,人头落地算是轻的,此为其二。其三,也就是最重要的,青泉寨与守关军士有所勾结,而能庇护其如此之久之人,绝非简单人士。但细想,青云寨便不会留下些什么东西吗?”

江云之言字字珠玑,让李恒一下子想起自己戎马半生,不知不觉已然二十载,看样子是到头了,如今却有一机会让自己重燃希望。

“所为何?”

“无他,李大哥非池中之物也,若是就此沉沦,我大燕怕是失去一大臂膀。”江云笑了笑,“我所欲者唯昨日被劫去之药材而已。”

“好!云贤弟此番让我等佩服!”李恒哈哈大笑,俯身向云江低语,“具体事宜我且去安排,但愚兄有一请求。”

“且请尽言。”

“此次事件非同小可,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

“云江请从。”江云俯身作揖,李恒赞许地拍了拍江云的肩膀。

一番收拾,栈道回复如初,李恒派了一名军士回疏勒报信后即匆匆带着军士回关,

“公子,此人能信吗?”萧一古悄悄问道。

“可信亦不可信,但这青泉寨也唯有指望他了。”江云望着李恒逐渐远去的方向,“死去兄弟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妥当了,但是有一事一古想不明白。”

“李副将带走了那张三,公子之前又为何放走赵四?”

“时候尚早,我们先回去,再与你慢慢道来。”江云笑了笑,萧一古仍旧是一脸疑惑。

第五章 暗流涌动杀机现

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返回,沿路可看见车辕碾压的痕迹,十分杂乱,那群商队估计在看到他们遭到袭击之后即逃也似的离开了。行至近日落时分,方至疏勒城。疏勒城此刻已然戒备森严,城墙上士兵比以往多了将近三分之一,下方城门入口处士卒亦在仔细盘查过往人士。待到江云等人靠近,士卒看了他们一眼,命令他们停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后才放行,还以留样的名义要走了数坛女儿红。城中右方原本无比显眼的云海镖局此刻被一群兵士牢牢围着,不远处则是窸窸窣窣讨论着的百姓,其中曾经付了大价钱给云海镖局的商户更是满脸苦涩,指着云海镖局所在地一顿痛骂。城中各处张贴的告示以及通缉令已然清楚告知众人,“云海镖局私通青泉寨,知情者应予官府报案云云。”,曾经的疏勒第一大镖局算是倒了。

告示栏中贴着各类通缉令,遍布全城,协助抓获一名贼人可得二十两银子。很多人跃跃欲试,毕竟一名贼人就可得二十两银子,这可是几乎顶得上十来年的花费了。

不断行进中,沿途行人也是注意到了江云等人,议论纷纷。江云望着云海镖局的方向,听到不少百姓也在说这一次的事情,据说那云海镖局的主人便是青泉寨中人,官兵去到那云海镖局之时,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了。说罢那人小声嘀咕了几句,却被同行另一人掩住嘴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旁边摊贩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收拾着木桌上碗碟,准备着收摊。江云默默地看着收摊的两人,走了过去寻个座位坐下。

一浓眉大眼的汉子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已经收摊了。”

江云打量一番这个汉子,“可还有茶水予我一口?今日死里逃生,未曾饮水。”

汉子面露为难,回头看了那端着碗筷的另一络腮胡须汉子一眼,胡须汉点了点头,此人便取出一壶茶水,为江云满上一杯。江云一直看着他的动作,手指轻敲木桌。

“请慢用。”汉子笑了笑,转身欲离去,却被江云喊了一声。

“店家很喜欢练武吧。”江云手指轻敲桌面,漠然浅笑。

汉子愣了愣,“怎么可能呢,我们二人不过做些小生意混口饭吃而已,都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

“小生意..比如说打家劫舍那种对吧。”

只见那汉子大喝一声,孔武有力的右臂刹那间往江云打了过去,江云早有准备,身体一侧躲了过去,左手迅速搭上汉子右臂关节处一扣,汉子吃痛,正欲抽身离开,江云用力一卸,汉子关节处发出声响,竟是一下子脱臼,那汉子痛苦地喊了一声。江云往前一探,右拳用力击于汉子太阳穴,快要打到之时,一股凌厉的破空声嗡嗡地炸出,六枚飞镖直指江云。江云连忙往左侧扑去,胡须汉趁机一把挽起同伴,往无人处奔去。

“嗒嗒嗒——”整齐划一脚步声从四周传来,手持长弓之士兵早早候在两人奔逃方向。

“贼子休逃!”官兵中一统领喊道,“放箭!”

箭矢应声放出,两贼人恍惚间扎成了刺猬,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连个活口也不留..”萧一古一脸震惊。

一位统领带着士兵走向江云,“太守有请云公子到府中一叙。”

太守府位于疏勒城中央,门口有精锐军士把守,屋顶各处隐有银光泛起,江云每行一步都觉得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行走间进入太守府,江云只觉府内府外全然两个世界。府内入门处之屏风上所作为二百年前南朝画师明越榄所作《赋廉图》,漆版彩绘于上,亦是上好木料。绕过屏风,顶梁大柱勾纹雕刻,尽态极妍,地上所行之路为花岗平岩,行走颇为舒适。

统领将江云带到内阁书房,轻轻敲了敲门,“大人,云公子到了。”

“进来吧。”一声苍老而仍有劲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

江云缓缓走进,只觉书房内部装潢看似朴素,然每一样用料都上乘,如那黄花梨圆桌,太雅明栏灯。

“大人。”江云俯身行礼,一位老者正坐于椅上,书写着什么。

“今日之事,觉得如何?”老者未看江云,仍旧在写着东西。

“今日我等被劫,幸捡回一条性命,只欲完成刘家嘱托,别无他求。”

“那贼人,你怎么发现的?”

“寻常摊贩,虎口怎可能有厚茧。”

老者抬头看着江云,眼中泛着精光,“我乃疏勒父母官,对于青泉寨的祸害十分厌恶,今日幸亏云公子,才有机会彻底铲除这等贼子。”

“说起来,老夫还要感谢你。”老者看着江云,微微地笑着,看不出任何神情变化。

江云淡淡地看着老者,神色亦无一点变化,但能感觉到如芒刺背,此人看似平淡无奇,扔到街上恐怕只觉是普通老者,但言语间隐隐有一种气势,若是寻常人,恐怕不可与之对视。

凝望许久,两人无任何言语,太雅灯依旧明亮着,唯有门外的黑暗更加深了一分。

“很不错。”老者打破沉默,“告示中言协助抓获一名贼人可得二十两银子,你今日贡献甚大,等下到衙门处取八十两银子,算是对你的一点心意。”

闻言,江云向老者道了声谢,门外一切恢复如初。

衙门师爷在登记后,恭敬地把八十两银票递给了江云,江云将银票分成两份,一份二十两银票放入怀中,一份四十两银票交给萧一古,让其分发给兄弟们。

“云公子..云大哥,这太多了!”萧一古表示不愿收下,刘府的抚恤金已经发了下去,死去的兄弟每人分了二两银子,足够他们的家人过好几年了。

“听我的,拿去就是。”江云摆摆手回了自己所住客栈。此前他住于张府,但不可能总是住在那里,他便去了城中客栈,要了一间房住着。

第六章 葑门内外无对错

江云脱去带有血迹的衣物,让客栈伙计带了一桶热水上来,坐于浴桶中方觉浑身舒畅。江云也在思索着,这疏勒城的情形并不简单,青泉寨、疏勒城与镇远关三者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刚刚在太守府中若是自己有一丝表现出疑惑的地方,门外的官兵恐怕就会冲进来,反而落下个“窜通匪首”的罪名。想来自己当日杀了青泉寨的三当家,算是与青泉寨结下梁子,不过今日看那架势,恐怕青泉寨是保不了的了。等要回那批药材,便可上门去寻那刘老爷了。

气雾升起飘散,江云仿佛想起以往居于深山,每日无需考虑太多,只掂量着怎么多打几次野兔回去,或是于小溪间摸鱼。如今转眼成空,自己亦孑然一身耳。

擦净身子,江云倚于窗边,微微打开,可见场下甲士正手持火把巡逻,时不时还能听见一些刀兵交接的碰撞声。江云隐隐觉得事情可能已经朝着一个不太好的方向发展,云海镖局盘踞多年,潜伏不可谓不深。若仅仅一个小小的青泉寨,恐怕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掀起今日的波动。

“这背后很耐人寻味啊..”

但至于最后变成如何,不是江云所能决定的。他唯一想要的便是取回被劫的药材。

想到此,江云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当年大燕柱国之一,屹立大燕八十余载的江家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甚至就连当年只敢避让三百里的北戎都屡屡犯边,残害大燕子民。

一夜无眠。

翌日,江云梳洗完毕后,门外即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公子好。故人有信。”此人低着头,恭敬地递上一封躺了漆的信。

说罢,那人即匆匆离去,不再言语。

江云看了看那印漆,打开后只有六个字,“三日后葑门亭”

江云将信用火折子燃尽,灰烬飘忽不定,远处天气也渐渐地变化。

葑门亭,疏勒城与镇远关之间山路**过往旅人休憩的亭子,乃前朝葑门关所在地,但大燕高祖皇帝开辟城关之间栈道之后,此地逐渐荒废下来,后来诗人冯国芳于此地留下“塞外再无葑门亭”一句后,便被后人称为“葑门亭”。

原本荒芜的葑门亭此刻却迎来了阵阵的马蹄声,声音杂乱而唏嘘,还间杂人痛苦的叫喊。冬雪初融之地留下无数蹄印,冲在前有九人,皆身着重甲,但大多负伤,此刻正玩命地奔袭。

“着道了!那李野种竟然找到了我们的账本!彼其娘矣!”其中一人着影纹雕花重甲,便是那镇远关总将宗温,被七人保卫其中,“这次算是栽在他的手上了!”

“总将!只要过了前面这关我们就出漠北了,他们怎么追也追不上了!”

“可惜了那么多兄弟了!”宗温一脸痛心,此番李恒突然发难,于军营中将其包围,若不是亲卫侍队拼死将其送出镇远关,恐怕他的人头就留在那里了。本来他还想逃到疏勒城中重整兵马,但谁知行至栈道竟然就遇上疏勒城官兵的绞杀。

“妈的,那只老狐狸!”宗温啐了一口,策马狂奔。对于他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逃离漠北,只要离开漠北,他只要随便参一本,那李恒怎么可能不死。如果想要以一本账簿就定一个朝廷边防总将的罪绝无可能。他就是想杀了自己,那么这样就死无对症了。何况那只老狐狸都掺和到一起,怕是只要自己一死,帽子立刻就扣上去。

这条小道乃是自己心腹侍卫所指出,一般人并不知道,扔下了数十具尸体终于甩开了追兵,只要出去,李恒必死无疑!

“嗖——”一支利剑朝着宗温急速奔来。

此箭速度极快,宗温甚至来不及反应,瞳孔极度收缩,下一刻那箭便要射中他的头部。

“总将小心!”宗温身前一侍卫猛地跃起,以血肉之躯挡住了这支利箭。利箭穿铠而过,侍卫扑腾倒地不起。

“嗖--嗖-嗖”紧接着竟然是三发利箭齐射,箭速比上一支来的更快更凶狠。

“咚咚咚”三名侍卫倒地,利箭穿体而过,看样子都活不了多久了。

剩余四人连忙翻身下马,宗温看着射过来的利箭,“勾弩箭?竟然是北戎人!”

“李恒这个乱臣贼子!为了杀我竟然勾结外敌!”宗温咬牙切齿,“何必躲躲藏藏!我宗某人的性命在这里!来取便是!”

只见前方出现一人,身着粗布棉衣,头蒙黑布,只露出一双深邃的褐色瞳孔。

来者没有任何言语,拔身便冲过来,四人也抄起刀剑向前击去。

黑布人俯身一倾,弯刀即刻划过一人颈部,鲜血即将喷涌之际转身以左肘击另一人气门,所用力度之重竟瞬间将此人肋骨击断。宗温暗道此人厉害,大喝一声使出平生力气往前劈砍,黑布人持弯刀力杠宗温,碰撞间冒出星点火花。宗温劈砍后力气一卸,十分巧妙地转换手腕,腰部一起,环首刀直往黑布人头部斜切而去。黑布人见状即刻弯腰堪堪躲过一击,身子便顺势翻滚到一旁,再度杀向宗温。

两人呼吸间战了十来个回合,宗温之前所受伤的地方因为用力的原因迸裂,溢出的鲜血染红内衬。

“好身手!”宗温喘着粗气,“可惜你跟错人了。”

“我宗温自问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对于外敌,来一个杀一个,绝不姑息!”

“但你,堂堂大燕子民,竟然为了帮助那个姓李的野种勾结外敌!”宗温说罢眼神示意了一番在旁边的侍卫。

黑布人依旧无言。

宗温大吼一声冲了上去,那侍卫也跟着冲了上去。侍卫一刀砍向黑布人右臂,黑布人不躲避甚至就直接迎了上去。趁着侍卫与黑布人交战的间隙,宗温顺势往前一突,便想要翻身上马离去。

“总将不要怕!有我!”说罢,一把刀便重重地砍在宗温颈部,将其直接劈倒在地上。

颈部的鲜血喷涌而出,宗温用最后的力气掩着伤口,然后看见了自己最信任的侍卫,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把滴着血液的环首刀。

“你..你..”宗温有气无力地指着那名侍卫。

“富贵险中求!总将!投奔李将军更有前途!就别怪我无情了!”这名侍卫嘲讽地看着宗温,“就借你的头颅作为我的投名状吧!”

宗温忽而笑了起来,“你..你以为...真的可以吗?”

“将死之人还这么嚣张!”侍卫举刀便想要砍下去,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挥动不了。

紧接着,他看见了自己身体,还有听见了头落地的声音。

“狡兔死..走狗烹..哈哈哈哈..”宗温最后大笑三声,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黑布人走上前,缓缓合上宗温双目,不远处葑门关的出口传来阵阵马蹄声,听这架势,约莫有上百人。

黑布人将弯刀插在侍卫身上,消失于阴暗中。

走后不久,一队外着皮甲内衬软布,头顶毡帽,手持圆月弯刀的骑兵便来到此地,仔细观察了四周,发现没有人后,将宗温尸体收走。

这队骑兵走后不久,李恒也带着一队骑兵赶了过来,看见七具尸首后,他不可察觉地笑了笑,命令人打扫战场。

第七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云隐藏在葑门亭上方,默默地看着李恒带来的人马打扫战场。

这究竟是对还是错呢?宗温勾结青泉寨土匪为祸一方多年,劫掠过往商队的财物,杀人无数,依大燕律例当斩;然为了杀灭此人,勾结北戎,是为叛国不逆之大罪。孰是孰非,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江云眼中出现了一丝迷茫,轻叹一声,消失于密林中。

江云回到城中已近黄昏,城中戒备较往常加强不少,守门军士仔仔细细检查了他两三遍方才让他进入。城内百姓议论纷纷,各种小道消息漫天飞舞。甚至有人说是不是北戎又犯边了,引起周围人一阵担忧。

江云默默无语,回到客栈梳洗片刻后即睡去。

翌日一早,江云便遇见上次那给他传信的小厮,那小厮今穿着厚甲,带着江云走到客栈门外,那里早有十余名军士等候在那里,此外还有满满的十车货物。

“公子,此乃我家大人吩咐送过来的。共有药材七车,为刘府上次丢失的。另外还有钱财三车,乃我家大人赠予公子的。请您过目。”言罢,那小厮递来一份书写详细的清单。

江云看过后便向那小厮致谢了一番,“替我感谢你家大人。”而后不易察觉地从怀中取出十两银票,“这些牢烦帮我给兄弟们。”

小厮面露一喜,“多谢公子了!”

“弟兄们,帮公子把这些货物送到刘府!”

刘府。

刘老爷坐于居房,取出了一柄用丝绸仔细包裹着的长剑,凝望许久。

“老爷!云公子已经到了府外了。”

“让他到这里来吧。”

江云穿过走道,来到刘老爷居房前,那仆人便轻轻地打开房门,待江云进入又轻轻关上。

刘老爷望着江云,满脸平静,“如何?”

“药材已经取回,完好无损。”

刘老爷点了点头,低头凝望长剑,手指抚着剑鞘,“事到如今,你究竟是谁?”

刘老爷忽而爆发出了一股骇人的气势,眉宇间都透着一种杀气。

“羽林卫,亦或者是那北戎贼子?!”刘老爷沉声说道,“十六年了,终究被你们找到,我刘长青多活了这么多年,也值得了!”

“兄弟们,我要去见你们了...”

看到此,江云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下来,笑了笑,“刘老爷可还记得秦余?”

刹那间,刘长青整个人定住,眼中所含由原先的仇恨,变为疑惑,最后变成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他的嘴张得很大,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忽而,刘长青整个人跪倒在地上,“少主!”

江云连忙上前扶起刘长青,“刘叔快快请起!”

刘长青眼中满是泪水,脸上涌现激动的红晕,“我还以为,江家没了...”

“兄弟们你们听到了吗..少主仍在...江家没有亡!江家没有亡!”

十六年了!刘长青这十六年过得并不舒坦,甚至是屈辱。堂堂大燕江家一夜间消失,满门忠烈抄斩,甚至还被冠上了一个叛国的乱臣贼子的罪名!

“刘叔,我这次前来,是秦叔吩咐的。”

刘长青满怀欣慰,“老秦可还好?”

江云闪过一丝黯然,“秦叔已经不在了。”

刘长青身形一滞,许久无言。

“我来此,仅有一事。”

“为大燕江家正名!”

刘长青闻言,左膝跪下,右拳顶地,“末将刘长青,愿为江家效劳!”

江云扶起刘长青,“刘叔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吧。”

临安子夜之后,皇帝姬元下令削减边防军费,并撤除一大批将领,兼有给事中欧阳楷联合翰林院东方不易、吏部尚书方正、民部尚书郑桉上书请求清除江家余孽,一时间无数人锒铛入狱。

“如今这几位,都是入了阁。那小小的给事中更是首辅。”刘长青无比痛心地说道,“自此以后,大燕军力一落千丈。”

“想当年,江家镇守漠北,戎秋毫不敢犯,甚至曾打到北戎王城,逼北戎王出城求降。东面北宫家四下南洋,蛮夷朝服。南面陈家攻下交趾,西面轩辕家连夺吐蕃八城十四关。大燕那是何等的威风?!”

“而如今?再不复当年辉煌了。朝廷内外,就只剩下轩辕家在苦苦支撑。”

大燕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北有戎,南有南蛮,西有吐蕃,战事连连,国库吃紧故徭役税赋加重,大燕十八郡,五郡发生饥荒,甚至有易子而食之事出现。各地风起云涌,反抗之事不断。

“以我们目前之力量,尚不成气候,需时日积累。而我纵只有一身武艺,但若是没有足够的底蕴,是远远是不够的”江云缓缓地说道。

“少主,有一去处或可考虑。”刘长青想了想说道,“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位于临安都,大燕第一书院,亦是无数人所向往的地方,自高祖年间设立,至今八十余年,出了许许多多功臣名将,拥有白鹿书院的身份,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了朝堂。然招收极为严格,每人一生仅有一次考取的机会,若是失去了便没有了,且年岁不可低于十四,亦不可高于十七,这些苛刻的条件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白鹿书院五年一次招纳学员,距离下一次招收仍有半年。”

江云点了点头,从漠北南下临安都,大约需要三到四月,时间上倒是来得及。刘长青便是去安排相关的事情了。

李恒遣人送来的十车财物,江云本来打算尽数给予刘长青,毕竟此番上京打点花费定然不少,但刘长青说什么也不肯,只肯收下七车药材,其余则折成了三千两银票给了江云。

刘府上下都行动起来的同时,城中的人士也纷纷地聚到了告示栏旁。告示栏前有两名官兵把守,上面贴着一份笔墨仍未完全干透的告示。

“镇远关总将宗温勾结青泉寨与北戎,为患多年,残害我大燕子民,于昨日潜逃后消失无踪,见到此人者当立即报告官府,违者以窝藏罪论处!”

围观百姓一篇哗然,围着告示议论纷纷,言语中多是对宗温的辱骂,也有不少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如果没有了青泉寨的话,那么栈道将可以畅通无阻,他们又可以从中大大地赚取一笔。

告示栏不远处的小酒家,店家无动于衷,仍在细细地温热酒液。不远处的摊贩并没有理会告示栏,卖力地吆喝着,为了生计奔波。

孩童四处嬉闹,全然不觉发生了何事。往日云海镖局所在地,成了一片废墟,成了孩童们新一处的冒险地。

二日后,江云背着行囊,于城门附近酒家坐下,抿了一口清冽的温热酒液。

“客官这是要出远门。”

“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放下酒钱,江云翻身上马,策马奔向临安都。

奔行数十里,于一长亭外,有一人等候在那。

“云贤弟。”那人便是李恒,只见他换了一身便装,多了几分朴素。

“李大哥。”江云下马走近,“别来无恙。”

“若非云贤弟,我怎有今日之机遇?”李恒笑了笑,相当初他不过是镇远关副将,今日已经掌握了镇远关的兵权,疏勒城太守也须得给他几分面子,这一切都是因为江云的到来。

“非也。”江云摇了摇头,“李大哥有此能力当此任!”

“你此去是为了白鹿书院吧。”李恒缓缓地说道,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白鹿书院中有我一故人,名曰左应衽,他应该能给你一点帮助。”

江云双手接过书信,“谢过李大哥!”

“你这一次去临安都,一定要小心。”李恒提到临安都三字时,脑海中仿佛涌现了一些东西,面露苦涩,“临安乃天子脚下,世家门阀众多,万事多加留意,稍有不慎便易致满盘落索。”

江云点了点头,他能感受到对方的诚意,与李恒告别后,翻身上马朝着临安都方向奔去。

李恒望着江云身影渐渐消失于视线,转身离去。

江云走后不久,镇远关外燕戎互市突遭北戎袭击,死伤数百人,大量商队被劫掠,镇远关守军因外出剿贼未归并未出兵。

第八章 西苑城中孝子怜

此番南下临安都,江云打算先以陆路行至东阳郡,而后东阳郡经官道到达淮安郡,后经水路可达临安都,这样下来三个月内应该可以到达临安都,剩余的三个月时间可以做一番准备,毕竟那白鹿书院一生仅能报考一次,若是不能考取,那么余生皆不能再入。

策马奔行十余日,江云终于到了东阳郡,面前的坚城便是东阳郡的首府西苑城。西苑城城内除部分人士以外,像江云这些没有功名的白丁是不可以在城中骑马的,故而江云只能将马寄放于城外驿站,缓缓地走向西苑城。

西苑城城高三丈,四周有护城濠宽五丈,开有八门,江云眼前所见即为西苑城东门。东门门前立有拒马十数,并有士卒抽查过往行人。

江云一路奔来风尘仆仆,方一靠近城池,便被守门士卒拦下。守门士卒打量了他一番,便盯着江云问道,“可有牒书?”

大燕由于连年战事,产生了大量流民,为了保证各地安稳,下令限制各地之间的流动。郡内流动不受太大影响,但若是出郡去往他处,则必须有牒书。牒书包含多种证明,主要为通行牒与身份牒,若无牒书而欲去往别地,轻则罚款,重则发配徭役。

江云取出牒书,那士卒细细查看一番以后,将牒书归还给江云,但并不放行。

“通行费三十文。”

江云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钱碎银,“多了的就当我孝敬军爷们的酒钱了”

士卒暗道此人上道,默不作声地收取了碎银,脸上堆出笑容,“甚好!”

士卒纷纷放行,江云则问了其中一个士卒,“可知道城中哪里有客栈?”

“城中客栈皆在城左侧,最近因为白鹿书院五年一度的考取准备开始,客栈的人也多了起来。”

江云谢过这位士卒,那士卒想了想,“不过不要到右侧去就是,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都是些流民盗贼混迹之地。”

江云闻言对这地方反而产生了一丝疑惑,这东阳郡首府之内左右侧竟是有这么大的区别?摇摇头不再想此事,江云沿路走到一家客栈,名为白羊客栈,店家是个胖子,看了江云一眼,觉得此人身着粗布棉衣,风尘仆仆地样子,不像是住的起客栈的人,便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问江云所为何事

“店家可还有房舍?”

“有倒是有..不过这价格可是..”

江云从怀中取出五两银子的银票,轻轻压在掌柜的台面上。

这店家神情变化迅速,喜笑颜开,“带这位公子到天字第五号房!”

沐浴洗漱一番,江云感觉自己精神许多。脑海中也不禁想起了士卒所说的,西苑城的右侧。

看见江云走下来,胖子店家连忙带笑,“公子可是需要酒菜?我这里的羊肉可是整个西苑城最好的!”

江云摆了摆手,“店家,我想问下城中右侧的事情。”

胖子店家面色惊疑,凑过来小声地说道,“公子啊,不是我为人耸听,这..这右侧不能去啊!”

“城中右侧乃是指靠近城门右角城廓出一地,平常右边的城门是不开的,所以很多人就会居住在附近,比如说那些流民。另外还有一些盗贼,女妓等也会住在那里。如果这些人出现在其他地方的话,对于这西苑城是不好的,于是也就默许了。”

胖子店家看了江云一眼,“如果真的想去的话,沿内河一路直走,右转即可看见。”

西苑城内河,贯穿西苑城各部,江云沿着西苑城内河沿岸走去,其中有大小船只,多载士子,他们在此吟诗作对,不远处更有沿岸的青楼,青楼门下则是络绎不绝的人,一片繁华盛世的景象。

缓缓行过西苑内河沿岸,除了吟诗作对,风流不已的士子外,还有沿途为了生计吆喝的摊贩,或是拖家带口匆匆行走的百姓,他们大多身着粗糙的衣物,衣物上多打有补丁。

江云望着面前景象,心中似是郁积了一股气,难以舒发。

不知不觉之间,江云走到那胖子店家口中的右侧。只见西苑内河沿岸所谓的左侧,也即自己所在的地方,与右侧只见隔了一座桥,桥的左右有军士把守。放眼望去,西苑城右侧的房屋皆矮平,大多数瓦片不齐,偶有人行出,也是衣衫褴褛,羡慕地看了一眼对岸,转身离去。

江云正欲往前走,却只听自己左边有喧闹声出现,转头看去,只见离自己约莫二十步所在的地方,聚集着许多人,密密地围成了一圈。

“真可怜啊...”

“是啊..想不到莫家今日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围着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江云凑钱一看,只见一位衣着破破烂烂,灰头土脸的少年跪在那里,身前地面刻着一些字。

“今大兄不幸身陨,余贫苦难以葬,卖己求得善翁葬大兄,余愿为奴为马!莫忆年立”

莫忆年双膝跪地,眼神中透着坚毅,但更多的被悲苦痛愁所覆盖。

“哈哈哈哈哈!你莫家也有这一天!”马蹄声奔涌而出,一华服少年策马奔腾,围观者纷纷让开道路,有的人甚至惊呼,“那不是太守之子吗?我们快些让开!”

华服少年似是很满意众人的反应,他骑于高头大马,俯视着莫忆年,语气中多有不屑,“堂堂莫家二公子,今日卖身葬兄,可笑矣!”华服少年身后之人纷纷大笑起来,“哦不对...现在已经没有莫家了不是吗?”

莫忆年双目通红,死死盯着华服少年,咬紧嘴唇一字不发。

“好可怜的土狗。”华服少年一副惋惜的样子,“但我范阳乃是大善人,平日最喜欢帮助他人。”

范阳翻身下马,做了个手势,身后一人立马递来十两银子。范阳把玩着这银锭,眼神中透露出一股阴狠,“这里就是十两银子,足够你大兄葬个五六次了!”

“你!”莫忆年双拳握紧,他真的很想冲上去,但无奈莫家败落,自己身无分文,若是再等下去,大兄尸首便不能安然入土了。想到此,他咬着牙,不可动弹。

“哼!你还嚣张个什么劲?我范阳一声令下,这西苑城,除了我,谁敢帮你就是跟我过不去,也就是跟这西苑城过不去!”

说罢,范阳扫视了四周,众人皆退后了一步。

范阳看着莫忆年,身后一人忽而凑了上来,“少爷,我想了个法子,那莫家不是自诩节气的吗?我们可以这样..”那人在范阳耳旁耳语几句,范阳眼睛一亮。

“很好,回去找赵管家领赏!”

“是!”

范阳邪魅一笑,把玩了那锭银子一番,把银子扔到了莫忆年面前。

“拿去便是你的!”

莫忆年看着范阳,内心悲愤不已。又看了看那锭银子,内心五味杂陈。

“我莫家,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父亲,孩儿不孝啊...”

许久,莫忆年咬了咬牙,俯身正欲去捡取那锭十两银子。

下一刻却只见那范阳竟然站在了那锭银子的上面,银子,恰好就在他的胯下!

范阳轻蔑地笑着,“你不是要葬你大兄的吗?”

莫忆年的动作停下,身体在颤抖着,他的手掌握紧而又张开,旋即又握紧,惊疑不定。

泪水从他的眼眶不停地涌出,沾湿面庞,滴落地面无声。

围观之人皆叹了一口气,他们有的甚至掩住面容不敢细看。

“大兄...待葬你以后..余弟,当自行了断..”莫忆年止不住地落泪,嘴唇被咬出血,血液滴落,身子却缓缓地爬向那锭银子。

范阳得意地大笑,他身后之人纷纷大笑起来,肆无忌惮。

“慢着!”江云徐徐上前,从怀中拿出十两银子,一字一声,铿锵有力。“这十两银子,我出了!”

第九章 路见不平一声吼

江云所言,正如平地一声雷,围观百姓暗暗叫好,但是心里也多了几分对于江云的担忧。这范阳乃是西苑城太守之子,平日里骄横跋扈,但是无人敢管,人们更多的是敢怒不敢言。就在后方的一处酒楼里,凭栏一切酒客也纷纷聚拢过来,手持一壶酒,看着下方情况。

在这张望酒客之中,有二位士子模样的人,亦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江云,二人皆身着士子服,眉宇间透着一丝秀气。其中一人站着,身子与前面一人微微保持距离,亦不时观察四周情况。前面一人抿着嘴唇,黛眉轻舒,望着那下方身着粗布棉衣的江云扬起嘴角,“此人倒是有点意思。”

站着一人闻言看了看江云,“小姐,这个人虽是穿着普通,看上去没有什么几分厉害之处,但小的总觉得他隐藏着什么。”

“这人不简单,你看他行进之间没有任何恐惧之处,看上去十分秀气的一人,但身子笔直,丝毫没有惧怕之意。”此人说道,“这次这西苑城太守之子怕是要踢到铁板了。”

江云缓缓走出,围观百姓默契地让出一条道路,跪在地上的莫忆年也是看着江云,身子停止了动作,不知为何心中舒坦了不少。

范阳面露凶色,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江云,只见此人所穿皆是寻常白丁的衣物,都是些普通货,但是当他盯着江云双目,瞳孔之间没有波澜,平静如水,他反倒是有点拿捏不准。但是这西苑城他横行惯了,若是今日他服软了,那么以后西苑城范阳这个名头恐怕就要弱上不少。

范阳不动声色地示意了一下身后数个大汉。身后数个大汉跟随范阳已久,如今他一个眼神过来,他们便知道该如何做。领头大汉点了点头,凶狠之气一下子爆发开来,孔武有力的手臂展现出虬实的肌肉,他重重地击了一下拳头。

“小子,敢得罪我家范公子,你怕是不知死活!”领头大汉狰狞地笑了笑,“希望等下你不要后悔!”

领头大汉一声大喝,一个重拳快又很地击打过来,旁边的百姓吓得窜出几步。莫忆年在一旁看着,心中十分惶恐,这一下要是挨实了,怕是要躺在榻上半月不止。

“小心!”

重拳猛地击打,顷刻之间竟是快要打到江云的面部。周围人皆是惊呼,脑中想着下一刻江云恐怕是要被击飞出去,人群中甚至出现了声声叹息。

“死吧!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大汉面露得意,他想着下一刻击中江云面庞的感觉得是多么的美妙。

“嗒。”一阵尘土飞扬以后,只见江云的左手手掌直直挡住了大汉的一记重拳,身形丝毫没有发生变化,仍旧静静地屹立原地,平静地看着大汉。

大汉面上满是惊愕,他满满信心的一招竟是被这么轻描淡写地挡了下来,周围的百姓更是目瞪口呆,那酒楼上的二人也是微微一笑。

“太弱。”江云摇了摇头,双目绽放光芒,左右倏忽间扣住大汉的拳头,身子猛地靠在大汉的身上一撞,大汉只觉自己身体失去控制,重重地倒在地上。

江云面露微笑,看着范阳,“还要继续吗?”

“你们这些贱民!竟然敢忤逆我?!”范阳怒不可遏,江云对他的淡淡一笑在他看来就是在噼里啪啦地打着他的脸,“卑贱的下等人!”

此话一出,周遭百姓尽皆看着范阳,面上表情早已变了样子,他们都盯着范阳,脸上可以看出对他的厌恶与鄙夷。范阳正欲继续说些什么,他身后的一壮汉连忙上前制止,“少爷,今天怕是没有办法。”

范阳听他这么一说,环视了四周,方才发现不知何时百姓越来越多,都在朝自己的方向聚拢。他也是清醒了不少,但内心对于江云的恨意也是更多了几分,他怨毒地看了一眼江云,狠狠地啐了一口,“晦气!你们给我等着!”

范阳连忙翻身上马,策马奔腾离开,不再在此地多作停留。

“冬梅,你说这个人的身手这么样?”楼上方才观看之人对着身后一人说道。

“招式朴实无华,不出则已,一出则必杀。”冬梅小声说道,“这人应当是见过血的。”

“此人看上去也不过是十之六七,见过血的少年...倒是让我有点兴趣。”此人说道,“冬梅,那西苑城太守之子也该有人好好教育一番了...”

“是,小姐。”冬梅点了点头。

围观百姓皆面露喜色,为江云鼓起了掌,周遭酒家的看客亦是毫不吝啬地送出了自己的喝彩。

江云轻轻地将莫忆年扶起,这才看清他的面庞。莫忆年头发散乱不堪,面黄肌瘦,看上去已经很多天未能吃过一顿饱食了。莫忆年身着的衣物早已破烂,其他处也打着不少的补丁,嘴唇迸裂,手掌皲裂而肮脏。江云并未介意,替莫忆年轻轻拍去身上尘灰,又向隔壁店家要了一些清水让莫忆年梳洗了一下。

莫忆年本身亦是浓眉大眼,面相端正之辈,奈何莫家打击接二连三,致使其身心受创,才沦落到如今这个破败的模样。

莫忆年看着面前的少年,丝毫没有介意自己衣衫褴褛与肮脏不堪,给予自己安葬大兄的费用,更避免自己遭受范阳之辱,内心感激万分,双目泪水忍不住坠下,竟是扑通一声向江云跪下磕头,欲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江云连忙托住莫忆年,“快快起来!用不得如此!这些乃我应当做之事!”

“不知恩公名讳?”莫忆年面露感激。

“叫我云江即刻,我方才从疏勒来此,正准备去往临安都。”

“恩公莫不是要去参加那白鹿书院的考取?”莫忆年说道。

“正是,不要叫我恩公了,这些都是该做之事。”江云从怀中拿出一张百两银子的银票,“走吧,这最后一程,就让大兄走得安稳点!”

“这!”莫忆年看着江云递过来的银票,双目通红,以士子之礼郑重地向江云俯身作揖,“莫忆年当誓死追随云江公子!”

江云拍了拍莫忆年的背,“走吧。”

莫忆年兄长名为莫华年,此前因为莫家莫老爷子溘然长逝,莫家遭受重大打击,后又有宵小之辈趁机落井下石,如此接二连三的挫折让莫华年心头一激,竟是没有缓过来。莫家大子的离世更加加剧了莫家的败落,莫忆年曾经尝试寻找父亲的一些昔日的好友或是部下寻求帮助,但是无一人应允。尤其是那曾经在莫家老爷子任西苑城太守之时的副手,也就是今日西苑城太守范进所在的范家更是趁机巧取豪夺大量莫家田地。

这世道的苍凉,让方及弱冠之年的莫忆年心生叹息。但今日当他遇见江云,他不禁感激万分,心里暗暗发誓用此生来报答江云的恩情。

莫忆年带着江云以及方才请来的义庄人士,在把守兵丁鄙夷的目光中走进了传说中西苑城右侧,莫华年的尸首便被安放在莫忆年如今居住的破旧棚屋之中,至于他们曾经的主宅,如今已经变成了范家的了。

江云一入右侧,便发现有几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而这地面污水直流,黑兮兮的一片,甚至有些滑溜。周遭房屋他不能找到有几所瓦片是齐全的,大多是用禾草杆粗略铺置一下,不至于镂空太多罢了。

沿路走来,有衣着暴露,涂着庸脂俗粉的女妓在拐角处用勾人的眼神示意,甚至达成交易便随便寻一个无人角落便可。或是有面上有一条长长刀疤贯穿面部之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二人走过,似是在打量二人的钱财。

拐过许多弯弯角角,莫忆年在一所棚屋中停下,江云一眼望去,只见这所棚屋只有一处用瓦片严严实实地盖着,其余地方要么是空空如也,要么是只有稀疏草杆。

莫忆年轻轻推开屋门,只见中间有一草席,上面躺着一个人,往上望去便是那瓦片所在之处。

一进门,江云便闻到有一点奇怪的味道,莫忆年连忙上前道歉,“若不是今日公子出手相救,我怕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公子请等我片刻,我收拾一些细软。”义庄人士则开始准备,莫忆年俯身搜索着什么,江云却做了一个手势,“等等,有些奇怪的声音,你且在这里等我,我出去一下。”

江云推开房门走出,摸出一把匕首藏于袖中,只见五个人从远处缓缓走来。

为首一人带一黑色眼罩遮住有眼,面上亦有疤痕,身后四个人则是不怀好意地看着走出来的江云。

“是他吗?”独眼龙与身旁一人小声问道。

“没错!范家的那人说的模样与这个人一样,不过还有一个,应当是在房中。”

独眼龙打量了一下江云,径直走过来,“你今日不走运,得罪了贵人,就怪兄弟我得罪了!”

独眼龙一挥手,身后四个人纷纷朝着铁棍冲上来,看那架势像是要把江云废掉。

“这算盘打得不错,若是在这右侧这个无人管辖的地带发生了什么,官府估计也不会过问。”江云想到,“这几个人都是老手了,铁棍打人,皮不痛内痛,这一打下去就是内伤啊..”

江云冷冷地笑了笑,摸出匕首正欲上前,却只听见不远处一声大喝,“闹事者都抓回去!”

独眼龙身后赫然出现了一队身着整齐的官兵,他们朝着独眼龙冲来,独眼龙暗道不妙,“风紧扯呼!”

五人四处逃散,其余官兵也是跟着追了过去。官兵一位捕头缓缓地走了过来,看了看江云,“这个地方还是少来为妙!”

江云闻言谢过这个捕头,莫忆年听到声音也从房中过来,只是他的表情与江云一样疑惑。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小姐,官兵及时赶到,二人均无大碍。”冬梅说道,“那范阳已经被范进唤回府中,禁足半年...听说还挨了打。”冬梅轻轻地笑了。

“这件事情你办得不错,算算日子,我们也该启程了,不然那死老头又得念叨我了...”

第十章 五斗乱民不可恕

西苑城外一处山坡,郁郁森森,一处僻静之地立了一个用石砖有序堆垒而成的坟墓,坟垒周围土地被义庄的人平的整整齐齐,其前树立着一块用上好石料雕刻而成的碑,上刻“兄长莫华年之墓”。坟包四周散落着一地的纸钱,莫忆年跪在坟前,给墓碑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响头,江云在一旁看着,默默不语。

“兄长,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可归矣。”莫忆年对着坟包喃喃自语道。

大燕奉孔孟之德,若是父母离世则需守孝三年,兄长离世则应守孝一年,然今日莫家遍地凋零。在莫老爷子死后莫家败落,死的死,逃的逃,莫家如今健在的便只剩下方才弱冠之年的莫忆年。

昔日香火繁盛,莫老爷子健在之时,可谓是顺风顺水。今日辉煌不再,剩下的不过一具白骨,些许纸钱。

江云拍了拍莫忆年的背,于坟前俯身作揖,为莫华年上了三柱清香,以示自己对他的尊重。

江云临行前给予了山下一户人家一些钱财,让他们没过些时日便上山打扫一番,这让莫忆年更加感动,当即就要跪下,江云连忙将其扶起,二人方才去城外驿站取了两匹快马,直往淮安郡奔去。

大道十八年,三月,二人策马奔行一月有余,来到淮安郡的范围,江云见面前有一小村,便打算过去休憩一番再启程。

江云于莫忆年走近这村庄,发现这村中住着十来户人家的样子,男子劳作于耕田之中,孩提则嘻哈打闹,有的便带着好奇地目光看着二人。莫忆年上前询问一人这里可有寄住之所,那人正欲回答,却只听见村口一处大喊,“天师来了!”

这人立刻面露激动,顾不得理会莫忆年,急急忙忙地便奔往村口。连带着这一喊,男子停止劳作,于屋中纺丝之妇匆匆推开屋门,一些尚不知发生何事的年幼孩童也被家中大人带着去往村口。

“这...”莫忆年想了想,急忙跑向江云,“公子,这里怕是已经进入淮安郡内了。”

“那所谓天师之人,应就是五斗米之人。”

淮安郡富庶,来往之人多具有钱财,五斗米教在这里也十分的兴旺。这五斗米教信奉黄老之说,号能驱魔祛病,衽人福泽,故而不少的人信了这五斗米之教,跟着天师学习天地玄黄之法。

二人跟着村中之人去往村口,村口告示栏处贴着几张官府的通缉令,江云看了看那通缉令,有些讶异,但没有说什么。

接着二人便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远处山坡上下来。数位少年身着青蓝布衣,双手合拢,护着中间一定轿子。那轿子稳稳当当地来到村中众人面前,村中余人一见,更是纷纷跪拜于地,“张天师!”

轿子中的张天师轻轻地嗯了一声,才慢慢悠悠地动身,早有一童子为其挑开帘子,他正欲下轿子,立马便有一童子俯身于地。张天师踩着童子的背部下地,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

张天师身着青衣,头顶天师帽,腰笏一牌,手持一拂尘,三角眼,下巴奇尖。

江云看了看那张天师,一开始一愣,但随后便笑了笑,对着身旁的莫忆年耳语了几句。

江云与莫忆年站在偏僻角落处,张天师并没有看见他们。

天师口中喃喃有语,在跪倒的人群中搜索着什么,旋即目光一闪,面露笑意。

“上次的事情,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张天师指着人群中跪拜的一个汉子说道,“我这次来就是专程为了你家福泽而来的。”

那汉子起身,面露难色,“天师,小女那边...”

天师哼了一声,“我张天师看上你的女儿,乃是你们几生修来的福气,若是不允,怕是无量天尊归罪下来,你们承担不起!”

那汉子面色刷的一下变得恐慌,原本跪拜的人也是齐齐站了起来,用愤怒的目光看着汉子即他身后的妇人,纷纷开始了对汉子的职责。

“你们的女儿被天师看上是她的福气!”

“不要为了你们自己害的我们要承受无量天尊的降罪!”

“快把你的女儿送给天师!这可是天大的福泽!”

诸如此内的话语让汉子夫妇二人惶恐不安,其余的乡民甚至将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势要他们将女儿交出来。夫妇二人不敢言语,神色变化不停,那张天师则是十分满意乡民们的表现,他对于这夫妇二人的女儿可是垂涎已久,今日得之简直就是人间一大幸事。

“去他家宅把他女儿抓来送给天师!”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一句,其余人就像找到了目标那样,变得狂热起来,竟然就是把夫妇二人揪着去了他们家的宅子,要去寻她的那女儿。

“愚民可畏矣...”江云说道,随即看着那在那里一派仙风道骨的张天师,心里多了几分怒意,强抢民女,这天底下的恶事人人皆知,但是批了一件外衣,竟就是让人觉得是天大的福泽?

莫忆年似有所懂,正欲做些什么,却被江云拉住。

“时候未到,再等等。诛人易,诛心难。”江云耳语了几句,莫忆年连连点头,悄悄地离开了。

没多久,一群人便是押着一个女子从宅中出来。只见这女子的确是美艳,双目明眸,樱桃小嘴,身段虽未发育完全,但已经可以窥见婀娜。

女子奋力挣扎,头发散乱,但却耐不过众人的力量,她的父母在身后流泪不止,但是无能为力。

“放开我!放开我!那不过是一个欺世盗名的恶棍!你们怎么了!”少女十分惊恐,但更多的则是悲凉与愤怒,她没有想到,相识十六载的乡民,今日竟然不复以往和和气气的模样,看他们眼中狂热的眼神,就像是一群..吃人的野兽。

“文小妹!怪不得大婶了!张天师要了你,那是天大的福泽,可以保我们村子收成大增!这一年能不能过好日子就看你带来的福泽了!”

“对啊!张天师可是无量天尊派过来的,他掌管我们的收成!他说这是福泽,那就是福泽!”

“你们怎么能听信他的话?!”文小妹挣扎道,“田地的东西是我们每日辛苦耕作得来的!那个张天师除了每过段时日要走大量粮食以外,他给过什么?!”

“哼!你竟然敢对天师不禁!”一妇人狠狠地掐了一下文小妹,“要是天尊怪罪下来,我们谁也讨不了好的!”

江云内心暗暗叹息,这大燕算是内忧外患了,边境贼寇屡屡犯边,内部五斗米愚弄百姓。但今日自己既然撞上这一着了,但不能袖手旁观了。

文小妹一路被押着,她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江云,向她递了一个求救的眼神,但是看见江云仍旧看上去一无所动的样子,她的泪水便止不住地往下滴落。

“今日,真的要被那邪道人污了身子了么...”

张天师瞟了一眼江云,觉得有些熟悉,但很快被村民押送过来的文小妹所吸引,他丝毫没有掩藏自己咄咄的目光,他看着因为挣扎而扭捏不止的文小妹,瞧见了那白皙的肌肤以及若有若无地浑圆风光,感觉邪火大盛,嘿嘿一笑走了上前。

“无量天尊将会赐予你们最大的福泽!”张天师拂尘一挥,口中念念有词,身子行来行去,步伐紊乱,村民面露恳诚。

张天师一通神魔乱舞,在最后大喝一声,身子猛地抖动着,才缓缓地停止了动作。

“福泽已经降临。”

“谢谢无量天尊!”村民齐声道谢,诚恳至极。

张天师点了点头,看着被抓住的文小妹,邪邪地笑了笑,便欲对文小妹有所动作。

“你最终还不是到了我的手里?”

文小妹死命挣扎,眼泪滑落,张天师的手正欲碰到她的身子之时,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赵四!你什么时候还多了神棍的功夫?”

文小妹只觉得这一声音如同天籁,村民则是十分愤怒,转头看着江云。唯有一人觉得内心如同死灰,竟然动弹不得。

江云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天师”,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将告示栏上的一张通缉令撕下。

“你竟然敢对天师不敬?!”一人举起木棍就要打向江云,江云侧身避开,身子横靠过去用力一撞,直直将这个人撞出去一丈远。

对于这些村民江云没有多大的怜悯之心,为了自己所谓的福泽,所谓的收成,便强抢民女,实在是愚昧自私至极。他们的行为与强盗无二,但却狂热得很。

但这一下彻底地镇住了村民,他们看向江云的目光中少了几分狂热,多了几分畏惧。

赵四瑟瑟发抖,身子不敢动弹,他万万没有想到今天碰上了江云这个煞星,若是早知道江云在这里,那么他宁可舍弃一切,也要逃离这个地方。

张天师也就是赵四,在当日青泉寨栈道一战后,他回到青泉寨,但是却被当成了通敌之人,要不是他大命逃过一劫,恐怕就是要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又因为青泉寨被攻破,他一路南下,瞧着着淮安郡富庶,又兴起这五斗米之教,他便照着这个样子装成了五斗米中的一人四处游荡。

但也别说,这钱财还是挺好挣的,而且不少村镇之中还有许多有姿色的女子,让他有些飘飘然起来。

但今日他遇上了江云,他咽了一下口水,想起那日在栈道之中的情形,江云一人带着一群家丁护院竟然就败了他们二十多个兄弟,而且那杀人的手段,让他不禁一阵胆寒。

江云没有说什么,上前松开文小妹,看了看她被抓得有些发红的皓腕,内心对于赵四的怒意也是多了几分。

江云上前将赵四天师帽打掉,而后撕去他用以装扮的长鬓,转身将赵四身子压倒在地,只露出头部,江云缓缓从怀中拿出那张通缉令。

两者一比对,村民难以置信,神情呆滞,不知所动。仍有人不相信,村民中方才被撞倒的那人站了起来,怨毒地看了一眼江云,“这个人在污蔑天师!他肯定是那妖精所变,为了残害天师的!”

“对!”村民竟然跟着呼喊了起来,“妖精变的!”

“愚不可及!”江云大怒,“你们这些人强行将他人儿女抓走,为了一己私利,为了那狗屁的福泽,就断送她的一生!彼其娘矣!这与强盗之行有何不同!”

村民不敢靠近江云,便把目光投向了文小妹,“这个人是天尊厌恶的人!杀了她!”

“杀了她才能平息天尊的愤怒!”

江云大喝一声,将赵四踢倒在地,俯身向前就是抓住了文小妹的手腕,一把将她带到了身后。

文小妹看着自己的手腕被江云紧紧抓着,感受到上方传来的体温,脸上不禁一红。

“实在是无法言喻!如今甚至还要杀人?”江云真的愤怒了,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为了福泽,为了不让天尊怪罪,然后就死命地逼迫一个女子去遭受凌辱,现在甚至还要杀了她来平息天尊的愤怒?

“待在我的身后不要乱动。”江云吩咐文小妹一句,拿起一根方才掉落的木棍就是冲了上去。

文小妹看着江云的背影,觉得无比的高大。

村民取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如雨点般朝着江云身上砸来,江云只能不断地闪躲,不时将一两个人击打在地上。但这群村民就像是着了魔那般,双目通红,不要命地朝着江云打来。

江云这才明白为何五斗米教在淮安郡发展如此迅速,如今一个小小的村庄竟然都能变成今天这个局面,那么偌大的淮安郡呢?

江云的衣物渐渐地多了许多的破损之处,甚至好几处都差点受到伤害,江云也是觉得这些村民十分的可怕。他一人独战十余名村民,身后的文小妹也是十分的担忧。

江云看着这群一直下死手的村民,心中渐渐动了杀意,原本他并不愿意出杀手,但是如今再不出的话,恐怕自己不死也要重伤,何况数月以后还要参加书院的考取。

江云面色一冷,正欲使出杀招,却只听见身后一声疾呼。

“休伤我家公子!”一声疾呼,只见一人骑马奔腾而来,身手还传来阵阵的马蹄声。

莫忆年翻身下马,冲到了江云的面前,死死地保护着他。

“忆年来迟了!待护得公子周全后,自请责罚!”

“无妨,人带来了吗?”看见莫忆年到来,江云送了一口气。

“公子?...”文小妹听见这番称呼,又看着莫忆年身手不凡,内心却是黯淡了几分,“人家..怕是瞧不上我这山野之女...”

江云并未有听到文小妹这一声幽幽的叹息,只见一队官兵赶来,江云抓着赵四扔到了官兵马下,向那官兵抱拳,“此乃通缉令上之人,此人妖言惑众,骗取钱财,更害的百姓自相残杀,甚至有强抢民女之事出现,罪大恶极!”

村民看见浑身煞气的官兵到来,连忙把家伙扔到了地上,匍匐于地不敢动弹。

那领头的官兵利落地下马,看了看江云衣物的破碎之处,面露赞许的目光。他转念一想,此人之随从皆是如此不凡,怕是来自了不得的地方。

“好一个身手不凡的俊俏儿郎!”领头官兵笑了笑。

这人挥手,给赵四戴上了木枷,又盯着匍匐在那里的村民,“汝等愚不可及,若是再有此事出现,按大燕律例当斩首示众!”

“是!”村民颤颤巍巍地答应道。

整理了一番后,莫忆年请罪被江云一把拒绝,并言若是再这样莫忆年就不要再跟着自己了,莫忆年才放弃。

二人换了一身衣裳,那村民看见方才的情形,对二人也是客气得紧,说要留江云下来吃顿酒食。江云则是拒绝了,临走之时他偷偷地塞给文小妹五十两银子,嘱咐她照顾好自己。

“恩公...”文小妹看着江云,眼含秋波,咬着牙齿,许久,但却说不出一直想要说的那句话。

“我到哪里可以寻你..”此言一出,文小妹满脸通红,莫忆年也是微微一笑,先行策马离开,留下江云与文小妹二人。

“我要去那临安都,请文姑娘照顾好自己,切不要再出现今日之事!”

江云翻身上马,朝着那临安都奔腾而去。

文小妹看着江云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心中如同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物事,她的泪水缓缓滴落,大道十八年的三月,淮安郡中的山野小村,文小妹望着江云离开的方向,口中一直低声呢喃着“临安”二字。

第十一章 金陵忽遇北宫胖

万里水道,千里存江南,半数藏金陵。

大道十八年四月中旬,正值春时,褪去银装素裹,满城春色尽收眼帘,沿岸川流不息,过往旅人或驻足观望别样景致,或匆匆而行,泛起一片涟漪。

江云与莫忆年自从离开淮安郡后乘水路南下一月有余,便是到了金陵,也就是江南郡地带之一,由江南郡所管辖。

常言道江南遍地是黄金,这句话实际上不假,江南地带沿岸都有织造户,通常为一机户雇佣十余织工的形式,故缫丝之人也是常见的。商户沿着河流收购各家各户的织造布锦,再通由各地运河贩卖至大燕各地。

江南商贾之繁盛,也使江南赋税占大燕十之二三,是当之无愧的国库基石。

金陵城处于江南地带出海枢纽位置,与临安都正好相呼应,港口每日都是有络绎不绝的船只过往装卸货物。

金陵城中内河上,一轻舟之上,莫忆年正在细细地煮着茶水,江云则是闭目养神。二人一路从西苑城奔赴到金陵,花了二月有余,连续奔波之下,江云也是感到有些疲惫,故打算在此地休憩数日再行。

如今他们所在之地便也是金陵有名的秦淮河一带,秦淮河一带出名的便是青楼与士子,每年一度的金陵斗诗大会也是吸引了众多士子参加。

秦淮河周围都是林立的青楼勾栏等风月场所,莺莺燕燕一片好不繁华的景象,不时可听见从附近楼阁中传来的吟诗作对之声。

忽而,轻舟前方出现了一丝嘈杂,紧接着声音越发加大,还夹杂着不断靠近的叫骂声与类似奔逃的声响。

“抓住这个登徒子!”沿岸一美貌妇人双目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一个身材肥胖,但是跑得超乎预料的快的胖子,“抓住他的人重重有赏!”

这胖子身着浅蓝士子服,头顶冠帽,但可见的肚腩隐隐要将士子服撑破。身后的追兵也是随着美妇人这一喊而不断地增加,

在秦淮河一地,青楼林立,每人皆可来此享受一番月下风雅之事,若是一不小心入了某个花魁的法眼得以与之共度良宵,出来也是一件谈话的资本。但若是如这胖子士子一般行的调戏之事,那么饱读圣贤之书的士子便会如今日一般汹涌,毫不犹豫地抄起家伙追打。

但是那胖子却是十分能跑,身后一群人死命追着却是渐渐地被他拉开了距离,内心更是愤怒不已。

“想追你胖爷我还早了数百载!老子纵横花场一辈子可不是轻易说着玩的!”

身后的人见距离被拉开,便纷纷将手中物件扔了出去,一时间噼里啪啦声响不断。

但那胖子士子虽身形肥胖,却是极为灵活,身子一转之间,那些物件便与其擦肩而过。

“别想逃!”前面的士子看见这种情况,竟然也是聚拢在了一起,堵住了胖子的去路。

“奶奶的,这群酸士子真的难缠。”胖子暗道不好,前有堵截,后有来者,简直是逃无可逃。

身后的追兵看见这种情况双目放光,脑海中甚至出现了这死胖子被蹂躏的痛快场面。

前后追兵距离不断缩短,胖子停住了自己的脚步,四处追兵也是缓缓地靠近。

胖子张望一番,看见川流不息的秦淮河,嘿嘿一笑,纵身一跃跳进了秦淮河中,激起一大片水花。

全部人目瞪口呆,有的人的家伙“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怎么了?”江云听见声响,缓缓睁开双目。

莫忆年出轻舟查看一番,转头道,“好像是有一登徒子跳河了。”

“跳河?”江云莞尔,“这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后也无来者了。”“哧啦”一声,江云身后幽幽地冒出一句话,江云和莫忆年立马起身观望,只见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湿漉漉的胖子一挪一挪地爬上了船,还偷偷地张望了一下外面的情况。

“哈丘——”胖子打了一个喷嚏,身子有些发抖,“想不到我胖爷今日竟然要跳河,太丢人了!”

江云使了一个眼色,莫忆年便递了一条毛毯给这个胖子。

胖子接了毛毯盖在身上,他看了江云和莫忆年一眼,“在下北宫伯玉,刚刚瞧着那个美妇人十分美艳,但是一不小心那个美妇人的腰肢碰到了我的手,她竟是就误会我了,唉真的是折煞也!我北宫伯玉仪表堂堂,她竟然叫我登徒子...”

北宫伯玉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方才自己的经历,在令莫忆年与江云二人目瞪口呆之时,江云却是留意到“北宫”二字。他仍然记得当日刘长青所言,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小胖子就是来自曾经四下南洋使得蛮夷朝服的北宫家。

今日让他碰见了曾经的大燕四家之一的北宫家,也算是一次意外的收获。但是无论如何,他也很难将“蛮夷朝服”与眼前这个调戏妇人的胖子联系在一起。

“今日的事情多谢二位相助了!”北宫伯玉说道,他看着江云,“看你们的样子大概还没有找到客栈吧,要不就到我家开的客栈那里吧。”

“好。”江云笑道。

秦淮河一带多的不只是青楼,还有客栈。这些客栈大多装潢不错,内部架构也是远远高于江云在西苑城所见,但与北宫伯玉带他们去的那一家客栈相比,那是没有办法比较的。这家北宫家经营的客栈占地乃是最多,装潢也是最为豪华,那店掌柜看见北宫伯玉走来,也是急忙前来行了一个礼。

北宫伯玉点了点头,一派大家子弟的气派,但是江云可以很明显地看见,北宫伯玉的视线一进客栈便锁定在了一个方向。顺着这个方向看过去,可以看见两个妙龄少女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北宫伯玉色眯眯地盯着那两个少女,目不转睛,一直往前走着。

“伯玉兄...”江云正欲提醒,但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只听见重重地撞击声,紧接着便看见一滩巨型物体倒在了地上。

“少爷!快来人!...”店家急忙呼喊人过来。“少爷可千万不能损伤脑袋啊,这剩下三个多月,老身可担待不起...”

江云和莫忆年很默契地躲在一旁,装作不认识此人。

伴随着北宫伯玉倒下,客栈外的酒楼上方二人也是忍不住一笑。

“那北宫伯玉还是那个样子。冬梅,那斗诗大会三日后就要开始了吧,那个死胖子这一次抢到了举办的旗子,怕就是为了自己那点花花肠子。”

“小姐,你看,那二人也在那里,方才是同那北宫家的二公子一同进来的。”

女子顺着冬梅所指方向看去,看见江云和莫忆年默默躲在一旁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想不到他们竟是搅到一块去了。”

方才撞到柱子倒下的北宫伯玉在店掌柜又是掐人中又是灌人参汤的做法下醒了过来,他有点迷迷糊糊,循着朦胧的方向感睁开了眼睛,便是看见了对面酒楼上的二人。

“唔?”北宫伯玉看见那两人,内心一个激灵,肥胖的身躯忍不住颤抖起来,“胖爷我一定是看错了!”

他擦了擦眼睛,却只看见那两人一脸微笑的看着他,其中一人手中还拿着一把小匕首晃悠了一下。

北宫伯玉感觉下身一凉,连忙起身逃也似的回了房间,还不忘抛下几句“安排好老子的朋友!”

“妈呀,那个疯丫头怎么来了,吓得胖爷我心慌。”

北宫伯玉敢于调戏世间大多数女性,这个在他八岁时候偷看了自家侍女洗澡被他那威武的父亲发现后痛打一顿,他仍然选择偷看隔壁府侍女洗澡的辉煌行为就可见。但是对于刚刚看到的那一人,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脑海中童年时候差点被她弄死的阴影犹存。

“不行,老子得找几个帮手!”北宫伯玉转念一想,他想到今天早上遇见的江云与莫忆年。

“忆年,我们暂且先在这里住下,休憩一下再赶路。”江云说道,“这两个多月的形成也是有点累人的。”

“公子。”莫忆年想了想说道,“我觉得那个北宫伯玉应当是北宫家的四位公子之一。”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那店掌柜对他的态度也是不一般。”

“如无意外的话,他应当也会参加书院的考取。”莫忆年缓缓说道,“大燕三大家族应当都会派人参加书院的考取,毕竟书院对于他们的延续有着极大的意义。”

“三大家族么...”江云默默地想着。

“本来是四大家族的...”莫忆年显得有些遗憾,“听我父亲所言,陈江北宫轩辕四家中的江家,十多年前因为谋逆被满门抄斩,无人幸存矣...”

言罢,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莫忆年打开门,发现是那北宫伯玉。

“二位,三日后金陵一年一度的斗诗大会便要开始了,赏脸看一下怎么样。”北宫伯玉显得有些严肃,十分认真的说道。

江云没有立刻回答,这金陵的斗诗大会在大燕文坛也是一大盛事,将会有无数的士子前来参加,若是能够露个脸,那么说不定就能得到某位大员的赏识,或是能让佳人一见倾心也是一桩妙事。

莫忆年示意了一下江云,江云正欲说些什么,却猛地发现自己的大腿被北宫伯玉死死抱住。

“云兄你一定要帮我啊!要是那个疯丫头来了,我怕被弄死啊!”说罢,北宫伯玉哭哭啼啼,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第十二章 金陵诗会斗百篇(一)

江云好说歹说,最后说出“我参加”三字,北宫伯玉方才一副念念不舍的表情松开了抱住江云大腿的手,自顾自地站了起来,眼中满是欣喜。

“河岸上的诸多士子都没有让你这么害怕,今天反倒是因为一个女子就恐惧成这个样子?”江云看了看北宫伯玉,对他口中所说的疯丫头产生了一丝好奇。

“云兄,我真的不是开玩笑啊。”北宫伯玉一脸悲切的样子,“胖爷我纵横花场十六载,可以说是看遍了临安大大小小的沐浴场景,不信你可以去打听一下,只要你报出我北宫伯玉的名字,他们定然闻风丧胆!”

“还是不了...”江云连忙摆摆手,若是自己真的去寻一人来问,弄不好还会被当成是这胖子的同党,扭送官府都算是轻微的了。

“但是那个疯丫头可不一般。”北宫伯玉勾起了某些痛苦的回忆,“我清楚记得十岁之时,我去她家偷看..观摩侍女洗澡之时,那些护宅子的都没有发现我,我便到了那侍女的居室外头,正准备观摩,但是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在我的身后,然后大喊了一声抓贼,手中竟然还拿着一把匕首..你见过哪个十岁女子拿着匕首的..?”

“我用尽全身力气从她手中逃出,后来她还把事情捅到了我父亲那里,弄得我又被毒打一顿。”

北宫伯玉一番痛苦,“云兄你可得帮我,到时候若是她出现在诗会,我可得靠你们了。若是我们三个人,怎么也不怕她们。”

北宫伯玉继续说了一点诗会的事情以后,莫忆年把他送了出去,转身问道,“公子,那诗会我们可是真的要参加?”

“无妨,金陵与临安的路程较近,我们权当休憩几日。这北宫家的公子亲自上门邀请了,我们不去也说不过去,露个脸便可。”

“走吧,我们两个也该去整饬一身了,不然到时候怕是要被那些公子小姐嗤笑一番了。”

莫忆年点头,跟在江云身后去了金陵市坊。

金陵因商贾来往甚多,设有四个市坊,分别在城中的东南西北四个角,皆临近城门,市坊前均有内河流过,画舫轻舟不止。而北宫家所经营的这家客栈为城中最大的客栈,坐落于最繁华的东市,也即是秦淮河沿岸。

二人沿途询问了一番,便得知东市绝大多数的成衣铺均位于与秦淮河一桥之隔之地。江云缓步前进,不少身着绫罗长裙的大家小姐从他们身旁经过之时,眼中多带有鄙夷,像是在说他们身着粗布棉衣显得灰头土脸,甚为不堪。连带着那些俏丽的丫鬟也是远远地走开,生怕靠近他们多一分。

河流中有一画舫,旌旗密布,勾纹雕刻繁杂而精致,一白面公子立于船头,轻摇纸扇,腰白玉之环,更多几分贵气。

方才鄙夷江云与莫忆年的千金小姐们看见此人,却是满带桃花,眼中透着扭捏之意。

“那不就是临安才子苏明源?天啊,果真生得白净俊美...”

“他定是来参加金陵诗会的,去年他屈居第二,今年那展公子赴京为官,诗会的榜首非他莫属!”一千金小姐面带春意,暗送秋波

“据说今年花魁牡丹将会选榜首者为入幕之宾啊!”一名士子说道,面上带着羡慕之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听闻此言,那些个大家小姐纷纷啐了一口,不再理会这些士子,快步远去了。

苏明源立于船头,月白士子服微微飘扬,长袖翩翩,看着那些伫立远眺着他的小姐们,心生得意,内心更是多了几分舒快。他此次对于诗会的榜首乃是志在必得的,今年还少了那姓展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意气风发之下,心情颇为舒畅,余光一瞟,却看见两个身着粗布棉衣之人缓步行于青石砖道之上,没有丝毫理会自己。

“衣冠俱衰麻,步履若二犬。”苏明源说道,面上出现嗤笑。

苏明源故意提高了些声响,画舫距离江云与莫忆年二人不算远,此二句便清楚地传入了沿途士子小姐以及二人之耳。

那些士子顺着苏明源目光一看,便看见穿着稍有破旧衣物,显得十分穷酸的二人,目光也多了几分讥讽。而那些千金小姐则是掩嘴轻笑,笑而不言。

莫忆年听得最为真切,正欲上去讨个说法,却被一双大手稳稳地按住。

江云笑着摇了摇头,这些酸士子喜欢说些什么且让他们说去,十六载的岁月这些风言风语不曾少了,若是都去理会,他怕是要忙死了。

莫忆年狠狠地瞪了苏明源一眼,让苏明源更加心生不忿,这小小白丁竟然敢用如此眼神待我?

江云浑然未觉,这份淡然的态度倒是对映出苏明源咄咄逼人,反倒是他落了下乘。

入了那成衣铺,店掌柜为二人选了两件服饰。江云褪去那破损的粗布棉衣,穿上了一身青蓝长衫,鼻梁高耸挺立,双目炯炯有神,常年在塞外所练就的健壮身板更多了几分英气,显得英姿飒爽,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

莫忆年也是浓眉大眼,换了一身打扮后显得十分精神,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

二人换了衣物后也是引得店掌柜啧啧称奇,“公子果真神人也。”

付了店家钱财,二人方才走出店铺,周遭经过之女子也是忍不住看着二人,尤其是江云于沙场历练多年,身上更多几分气势,惹得小姐们都多看了几眼。

苏明源心中怒气未消,自那画舫之中走出之时,纸扇轻摇,再度立于画舫船头,准备感受那众人的目光。谁知站立一阵,除了那微风拂过长袖,他并没有感觉到炽热的目光。于是他朝着岸上一望,却看见两位风采的公子,这两者的气度更是远超于他,让他落了下头。

他心生疑惑,这二人怎么看上去那么熟悉,于是定睛细看,发现竟是方才身着粗布棉衣那二人。

江云感受到苏明源的目光,向他微微一笑,则是不再理会,缓缓行于秦淮河沿岸。

苏明源感觉到自己竟然就是被这江云直接无视了去,心中恼怒更多了几分,扭头哼了一声,命那船夫加快使劲,欲速速离开这地方。

而那苏明源画舫的前头有着不少的小舟,多是一些贩卖各种食货的小贩

其中一小贩身子佝偻,着缝有不少补丁的布衣,怀揣着数十文方才售卖柑果换来的铜钱,舟上一三岁小儿正好奇地看着外方,圆鼓鼓的面庞充满了欣喜。

小贩看见自己孩儿好奇地张望的样子不禁一笑,摸了一下装着铜钱的钱财,心想着等下给他买个拨浪鼓,他便用力地撑着小舟往另一边迁移而去,却未有注意有一画舫加速地过来。

“小心!”岸上注意到这个情况的人惊声高呼一声。

那苏明源也是惊慌不已,连忙喊道,“快停下!”

船夫立刻收住了长桨,但是画舫速度并不小,一时之间竟是难以停止,朝着那小贩的轻舟冲了过去!

小贩听见惊呼转头一望,只见一宏伟的二层画舫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下一刻竟然就是重重地撞在自己的轻舟之上。

轻舟不堪如此撞击,整个舟身猛地震荡一番,刹那间翻转了过来。

四周行人或疾呼,或掩住口脸上满是惊骇之情。

江云暗道不好,顾不得太多,飞身直接跳入水中。

如今水面上漂浮着各种如同柑果,木屑,舱板等物件,江云深吸一口气,俯身潜入手中,游行数步,发现前方有一人双目紧闭,正不断下落。

江云连忙游了上前,拉着那人的手臂便是拖着去往水面。那人的身子在水中显得颇为沉重,江云咬了咬牙,用力一拖,“扑哧——”一声,终于将这个人拖到了水面。江云将此人抱到水面,一番施救之下,那人突出几口水,意识清醒了过来。

他的双目缓缓睁开,但是下一刻顾不得什么,竟是想要跳进河中。

江云与莫忆年连忙拉住,那佝偻的小贩双目通红,眼泪不断落下,“我的孩子还在水里面啊!”

“什么?!”江云闻言大惊,吩咐莫忆年照顾好这小贩,竟是再度跳入水中。

江云沿着那碎屑最多的地方游去,深吸一口气,再度潜入水中。

水中杂物甚多,江云不得不一边拨开杂物,一边寻找那小儿的踪迹。他四处望着,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了一看上去二三岁的小儿。

小儿此时失去了知觉,身子没有动作,双目紧闭,一些地方甚至出现了紫色的淤痕。

江云眉头一紧,这小孩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他连忙俯身用尽全身力气游了过去,将小儿紧紧托在手中,疯狂地将小儿托出水面。

一出水面,江云没有丝毫的迟疑,带着小儿便是冲到了岸上。

“何处有医馆!快说!”江云怒目圆睁,大声喊道。

周围之人一开始一愣,后来连忙指了一个方向。江云便是如猛虎一般冲了过去。

秦淮河两岸之人便看见了一个浑身湿漉漉,瞳孔通红,如同野兽一般的人在死命地奔跑着。

“不要死!”江云咬紧牙关,抱着小儿疯狂奔跑着。

第十三章 金陵诗会斗百篇(二)

沿路行人无人胆敢阻挡江云一分,纷纷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距离方才碰撞的地方不远处有一家药铺,留着长鬓的大夫把手放在一男子的手腕处,细细地号着脉。

“快救人!”江云浑身湿透,头发凌乱,把正在候诊的男子吓了一跳,这大夫也是一愣,旋即看见江云怀中的孩子,当机立断,唤来几个徒弟,对那小儿进行了救治。

莫忆年和那小贩紧随着江云到了药铺,那小贩看见自己原本机灵可爱的孩儿如今双目紧闭,一言不发,更是悲戚过度,竟是一下昏了过去。

一炷香以后,经过大夫的极力救治,那溺水的孩子猛地吐出一大口水,呼吸终于顺畅了,让江云等人眉头一松,胸中一块大石也是放了下来。

小贩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江云和大夫连连磕头。

莫忆年连忙搀扶起小贩,江云从怀中取出一些银子给了大夫当做费用,那大夫却是拒绝了。

“救人之一命,乃我辈杏林人的追求。”大夫摆了摆手,“倒是公子你为救一命奋不顾身,才更令老夫佩服啊。”

江云看见小贩殷切的眼神,以及在那旁渐渐恢复意识的孩童,内心很是欣慰。

但旋即,他便想起了撞向那小贩与孩童的苏明源,不禁握紧了拳头,“简直人面兽心耳!”

江云走出药铺,凉风吹来,莫忆年连忙取了一件衣物为他盖着。

“那苏明源禽兽耳!若不是我恰好在旁边,怕是这二人的性命都没有了。”

“公子,莫要为这种人伤了身子。”莫忆年说道,“方才官府到了船沉的地方,察看了一番,而后对着那苏明源交代了一些东西,便拘了那船夫离开。”

“那苏明源呢?”

“并未被带走。”

一阵凉风拂过,江云只觉内心无比悲凉。

寻常小贩,为了起早贪黑奔波,只为养家糊口,但如今被撞至沉舟,官府竟只是耳语几句便了事?那附庸风雅,吟诗作对的所谓的士子,又可曾做过些什么?

“酒肉臭,冻死骨矣...”江云眼中闪过一丝厉芒,“据闻那个苏明源要参加诗会,我倒是要会一会他!”

“兄弟你没事吧!”一个肉球状的人匆匆跑了过来,看见江云浑身湿透,连忙吩咐下人递上了衣物。

“事情我都听说了,那苏明源真不是个东西。”北宫伯玉说道,“不过他老子乃是江南织造府的苏织造,威风得很。”

江云听出了北宫伯玉话语中对他的提醒,他笑了笑,感谢了他的善意。

紧接着,一阵铜锣敲响的声音轰鸣。

“哟,这白天倒是不要说人,一说就到了。”北宫伯玉有些阴阳怪气,只见面前的水流上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船队,前有蒙冲开道,后有甲船殿后,中间簇拥着一五层高,旌旗飘扬,檐牙高啄,通体浑厚的画舫,上插有“苏”旗。

而其人所前进之处,皆有人先行一步铺下黄色细沙,显得好不壮观。

“这老小子若是寇贼来还能这么威风胖爷我就服了他。”北宫伯玉说道,“算了不管此人了,兄弟你现在浑身湿透了,跟我回去好好梳洗一番吧。”

说罢,北宫伯玉一挥手召来了两顶轿子,又命下人打点好那小贩的事宜。

入夜,江云难以入睡,倚于窗栏。

北戎,五斗米,官宦,士子...这两个多月所经历之一切,让他对于大燕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也更加体会到底层百姓的生活。

当底层之人生活如此艰辛之时,该风花雪月的仍旧未变,该战火纷飞的地方依旧生灵涂炭。

江云想要寻找一个答案,但是他现在无法给予自己这个答案。

“白鹿书院么...”江云想到了号称天下第一书院的白鹿书院,据说那里藏尽世间智慧,能给予一切的答案。

三日后,金陵,酉时。

今日为金陵一年一度之诗会,吸引大江南北千余士子参加,沿岸酒肆青楼灯火通明,画舫遍布,士子不时对上几个对联,或是诗兴大发写下几首诗句,引得那千金小姐们咯咯一笑。

秦淮河各处张灯结彩,官府之官兵来了十之六七用以维持秩序,亦有举办者北宫家的人在现场布设。

北宫家早早准备了数十艘画舫,画舫中有侍从服侍左右,更添有点心若干,如那翡翠淑燕糕,玉珍八梦酥,洛魜稞元烩,皆是金陵一地有名的。

江云坐于其中一艘画舫,身着青蓝长衫,默默不语,让岸上小姐看见无形中多了几分忧郁的气质。

“小姐,那人也来了。”冬梅轻声说道。

女子此刻正坐于全场最大的画舫之中,端着一杯黄山毛尖细细品着,那北宫伯玉则是离得远远地,靠在莫忆年的旁边。

“苏大人!”不知是先说了一声,只见那江南织造府的苏平苏织造缓缓登船,身后跟着大大小小十数官员,见者纷纷行礼,北宫伯玉看了一眼苏平,堆上满脸笑容,迎了上去。

“见过苏大人!”北宫伯玉说道,“这边请。”

北宫伯玉将苏平带到高处,那苏平看着沿岸的热闹,淡淡地说了一句,“北宫少爷好大手笔,这秦淮河今夜怕是只属于你了。”

“让大人见笑了,我不过是粗人,实不相瞒,我办这个诗会也是为了弘扬我金陵风雅之风。”

苏平看了北宫伯玉一眼,这人的事迹他有所耳闻,“哈哈哈,北宫公子果然是风雅之士..”

“关于这来年织造之事..”北宫伯玉轻声提了一句。

苏平没有答话,只是笑了一笑。

“老匹夫!”北宫伯玉暗自骂道,要不是自己上次又被父亲抓住,自己才不会被安排这个差事。

“大人,公子在那。”一人上前说道。

众人顺着方向看去,只见其中一艘画舫之中,一白面公子正一脸得意地笑着。

“令郎果然与众不同,天字卓绝,这一次的榜首非他莫属了!”

四周一篇附和之声,苏平看上去颇为受用,“小儿不成器,大家莫要折煞我了。”

北宫伯玉心中一阵腹诽,而那冬梅极其主子却是丝毫没有看向苏明源,反倒是齐齐看着江云所在的画舫。

画舫中坐了二十人,来的士子都互相作了介绍,唯独江云一人默默无语。

一老者身着华服,微笑地环视一周,“吾乃临安徐彬,今日来当你们的出题人。”

除江云外众士子皆是一愣,有一士子不禁问道,“可是儒士徐彬徐大人?”

“老夫已经不再过问朝中事了。”

众士子挺直了腰板,表现出了一种尊重。面前的徐彬,曾任兵部侍郎,深得皇上信任,但十六年前突告辞官,从此不再步入朝堂,只醉心于钻研书目,当时称为“儒士”。

老者淡然一笑,“今日便做一五言对联,每人分作上下联,若一人出之上联下一人对不上,那么便轮至下一人,若是均无人作出,则此人可入下一轮。对联且需与江南之地有关。”

士子纷纷行动了起来,若是能在这徐大人的面前得到赏识,说不定亦能踏入朝堂。

徐彬看了一眼仍旧默不作声的江云,笑了笑,“便由这位公子开始吧。”

闻言,江云望着徐彬,眼神平淡无波。

他转头望向秦淮河一带的繁华,烟气萦绕,飘飘若仙。

一士子见其仍不言语,不禁嘲笑地说了一句,“怕不是做不出来吧?”

士子闻言皆是一笑。

“烟锁池塘柳。”江云平淡地说道,取了一杯淡酒。

此时江云的画舫中众人鸦雀无声,惶惶不可言语。

此五言道出江南时分的炊烟拂过细柳之场景,更暗含五行之意,众士子无言。这一对实属大成,不仅切合了题意,更是升华了内蕴。

“慢着!我怎知你这一句是不是从别处抄来的?”一士子说道,显然有些忿忿不平,每一画舫只有一人可以进入下一轮,怎可丝毫没有展示自己的才艺便是离去?

江云看了一眼此人,徐彬含笑不语。

一杯淡酒入喉,“桃燃锦江堤。”

士子无言。

“好!”徐彬一拍大腿,“此子当为第一!”

“随我来!”徐彬唤来了一轻舟,与江云一同前往前方。

“这人还是有点本事的。”冬梅旁女子说道。

随着江云此处结束,他处的画舫结果也是出来,不过是第一轮,便是淘汰了数百人,只剩下了区区五十人而已。

江云乘于轻舟,远远望见那苏明源意气风发,嘴角微微扬起。

第十四章 金陵诗会斗百篇(三)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放眼看去无法看到尽头,而那些千金小姐则是寻着自己中意之人在看着。

江云与徐彬坐于轻舟,缓缓朝着其中最大的画舫行去。歌舞妓浓妆艳抹,双目柔情似水,穿着紧凑,极好地勾勒出她们诱人的身段,隐隐约约可见其中风光。秦淮河的姐儿们也不甘示弱,各自乘了自己的画舫前来,更有甚者取出自己的一方素琴,幽幽地奏起了曲子。

歌舞升平,江云却不禁想起当日疏勒城外栈道的惨烈一幕,十来位年轻的小伙从那一日以后,再也看不见一切,有的甚至身首异处。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江云叹了一口气。

徐彬闻此句,眼中对江云多了几分赞许,“好句!好一句不知亡国恨!若是我大燕士子皆有你的这番认知,乃我大燕之幸矣!”

“此处歌舞艳妓,张灯结彩,士子不亦乐乎。”江云缓缓说道,“我今日遇见一小贩,身子佝偻,面黄肌瘦,一日辛苦下来,不过数十文钱,若是遇上时景不好,怕是这些也是没有。而今日恐怕方才的吃食,就远不止这个数。”

“百姓撑起大燕,而百姓不如刍狗。”江云说完,发觉自己失言,但却看见徐彬并无表示,反而是一抚长鬓,多有些欣喜。他打量江云一番,隐隐发现他的身上有一股自己不陌生的气势,那种沙场的气势。但是徐彬没有多问,对于江云的欣赏也多了不少。

“你有这番见识,老夫是甚为欣喜的。”徐彬发现自己对于江云更是惊奇了,一个能做出“烟锁池塘柳”词句的士子,文已经无可挑剔,而其人对于社会之现状更是不同于一般阿谀之辈。

“今年岁数如何?”

“徐师,小的一十又六。”

“年龄倒是合适了,不错,可有想过考取白鹿书院?”

“小的正是打算在金陵休憩之后便奔赴临安考取白鹿书院。”

“甚好!大燕需要的便是你这样的人!”

徐彬对于江云十分满意,又想起白鹿书院的某个老头,心中思索之下便是有了打算。

随着轻舟的行进,江云与那徐彬登上画舫,一些人便立刻朝着徐彬行礼,反倒是他这个默默无闻的人被下意识的忽略了。

“诸位,此人甚佳。”徐彬却是把江云拉了过来,“其作出“烟锁池塘柳”之对,在这年轻士子之中,怕是也鲜有能作出同等的。”

围在徐彬面前之人皆是有些讶然,这徐儒士醉心于书目,甚少称赞他人,今日竟就青睐这年轻的士子?他们心中对于江云的印象也加深了几分,毕竟作出此等绝联的人,还被徐彬赏识,也可以算是一种能力。

“兄弟不错啊!”北宫伯玉看见江云一喜,过来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有我的三分之一功力!”

“苏公子到!”小厮一声传告,人群纷纷涌了过去,便看见那苏明源一脸微笑,显得春风得意。

江云隔着人群看见那苏明源,脸上全然没有一丝的担忧或者愧疚,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那般。

“嘿这种人真的是...”北宫伯玉满脸不屑。

苏明源环视一周,也看见了江云,他先是一愣,但随即便挑衅地瞟了一眼。

“要不是此人,我又怎会因为那事情被父亲责骂?”想到此,苏明源对于江云的恨意多了不少。

进入第二轮的士子坐于第二层,由侍从带着士子们坐于相应位置。

苏平走到诸位士子前方,满脸笑意,那苏明源更是得意地一笑。

“我乃江南织造苏平,今日应邀来诗会,观各位士子的....”

江云看着这苏平,此人看上去平和,但是余光透出一点不太好的东西。

苏平说了一番场面话,话锋一转,“此时正是牡丹之时,请诸位士子以牡丹作一首七言律诗吧。”

“此轮取三人。”

听到此,士子们也是卯足了劲想要表现一番。

律诗常以四联为多,分首、颔、颈、尾四联,讲究对仗平整韵律,平仄相对不可乱。对于诸位士子来说,要在现场作一首出来,也是须得一番功夫的。

不多久,一士子站起了身,“吾乃江北安杨,得一诗句请各位指教。”

这位士子站了出来,缓缓而言,“桃李花开人不窥,花时须是牡丹时。牡丹花发酒增价,夜半游人犹未归。”

此句倒是显出一丝等待的无奈之意,更添对牡丹的独爱。

安杨说完,也是赢得不少掌声。

“不才苏明源,亦有一作。”

苏明远走出,面上神采飞扬,“南北梅枝噤雪寒,玉梨皴雨泪阑干。一年春色摧残尽,更觅姚黄魏紫看。”

围观之人暗道一声好,此句通篇无一字牡丹以前宋姚黄代指牡丹,以牡丹代诗,寒雪之景隐隐勾勒出女子相思之情,意境上更胜安杨一分。

二人之后,其余士子不甘示弱,纷纷说出自己所作。

江云却是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直投射在夜幕之中。

“公子怎么了?”莫忆年看见江云一直看着一个方向,不禁问道。

“哦...没什么。”江云将视线拉回到画舫之中,只见士子们大多都说出了自己所作。

“那么便来揭晓这最后入围的三人...”北宫伯玉与一些人耳语几句说道。

“且慢!”苏明源看着江云,“仍有一人未曾说出自己所作。”

北宫伯玉看了看江云,眼神示意了一下他。

江云走出。

想起自己两个多月以来的境遇,感慨百姓生活之不易。

“似共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芍药与君为近待,芙蓉何处避芳尘。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

众人微微一震,徐彬更是读出不一样的意味。美艳的芍药不过是牡丹的近侍,牡丹美不胜收,但是功成过后也不过是被消去。乍一看是闺思情况,但久久品味以来,却是多了几分悲悯百姓生活之意,可谓是意境高远,其他诗句难以企及。

北宫伯玉差点跳了起来,但是他咳了一声,保持了所谓的翩翩风度。

人群之中的一女子陷入了深思,若有所想,对于江云的好奇更多了一分。

“咳咳..”北宫伯玉交流了一番,“那么进入最后的便是云江、苏明源与安杨!”

“请三位随我到三层。”北宫伯玉笑道,“如梦已经恭候各位公子多时了。”

三人跟随着北宫伯玉以及苏平等人上了三层,冬梅也跟着自己的主子悄悄地上了三层。

一入三层,只见四位玲珑侍女,以及她们之中的一帘绫罗纱。

纱后一人若隐若现,便是那金陵第一花魁如梦。

第十五章 金陵诗会斗百篇(四)

四位玲珑侍女侍立左右,跟随上来的众人望见这轻纱,轻纱朦胧不可细看,透过此隐隐可见一曼妙之人静静坐于楼阁中,掩嘴轻笑着。

不少跟随上来的士子面露火热,有道是“才子陪佳人”,每一个士子心中或许都会有一个花魁,而能得花魁的赏识,得以成为入幕之宾更是一桩美事,也可是一件风流雅事。

但今日主角乃是面前的三人,江云、安杨、苏明源,他们对于这三个人也是羡慕得紧,但内心也是希望三人中其中一人可得花魁之欣喜,摘下这朵金陵之花。

如梦掩嘴轻笑,曼妙身材已经可窥见一个姣好的轮廓,一些士子甚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在下临安苏明源,见过如梦小姐。”他向如梦施了一礼,眼中满是火热。

“在下江北安杨,见过如梦小姐。”安杨对于这如梦也是听说了许多,故而甚是向往。

“在下漠北云江,见过如梦小姐。”江云言语平淡,微微施礼。

纱后如梦抿抿嘴,莞尔一笑,起身盈盈回了一礼,“奴家谢过各位公子。”

柔声细语,如沐春风,说的便是这花魁如梦的声音。

就在如梦起身之时,便可见其水蛇般的细腰,以及一言一行之间若有若无的魅惑。

江云暗道此女果真不愧为金陵第一花魁,举手投足之间风雅而带有一丝狐媚,但也让他眉头一紧。

于漠北十余载的经历告诉他,这种女人是最为难以捉摸的,也是最危险的。此行他的目标并不在于这如梦,而是要用这诗会将那苏明源败下。

用这苏明源最引以为傲之地击败其,便是对其最大的伤害。

既然那官府无可奈何,那小贩及其孩儿的帐便由我来清算吧。

只是,江云总是觉得有些不自然,他不禁扭头看了外头平静无波的秦淮河,若有所思。

秦淮河岸人声依旧,行人络绎不绝,皆围于岸堤,官兵于其中维持平稳。

“今日得各位公子赏脸,那么便请各位公子以小女子作一首词吧。”

其余士子闻言哗然,这如梦怕是隐隐有了神女之意,今日应是能出现一桩风花雪月之妙事。

那安杨也是才思敏捷,一番思索以后,向如梦抱拳,“双蝶绣罗裙。金陵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好!”一些士子说道,此词道出好一个痴心的儿郎,隐含求偶之意。

苏明源一听此言,起身踱行数步,向着如梦缓缓说道,“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颍川花,不若如梦好。”此词意境深远,表达归去之间爱意不曾减,最后一句更是一语双关,大胆地求爱。看样子今日这苏明源对于花魁乃是志在必得!

余士子皆是感叹,连那安杨也忍不住暗道,“吾真不如也。”

如梦微微一笑,眼中含着说不出的意味。

苏明源信心大涨,就连苏平也为他投来一丝赞许的目光,北宫伯玉则是一直在腹诽,嚷嚷着这么漂亮的花魁要被拱了。

而后北宫伯玉则是和莫忆年走到江云身后,头微微一扭,却是看见了一张自己平生最为害怕的面孔。

只是这张面孔的主人没有留意自己,反倒是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江云。

北宫伯玉嘿嘿一笑,也不说什么,偷偷地走到江云身后,暗道自己这兄弟真心威猛。

江云似是没有听见,他耳中传来几分相当细微,若不细听无法察觉的动静,他忍不住四处张望了一番,最终视线之中出现了一人。

此人身着鹅黄色长袍,冠紫金冠,柳眉轻皱,一双凤眼温柔若水,丹朱唇微抿,竟是让江云深深地陷入了进去,无法自拔。

此人看见江云这一眼神也是面色一红,却不知所措。

“你这厮唐突佳人!若是作不出来直说便是!何必装神弄鬼!”苏明源纸扇一拍,讥讽道。

江云瞟了一眼此人的前部,发觉平平如也,才惊知这是一位公子,暗道自己竟然像是着了魔那样,抱歉地向此人行了一个礼,视线回到三层,眼神变得古井无波,似是全然没有知道方才发生一幕。

他看着如梦,向前走出一步,看着画舫之外,歌舞妓在《玉树后庭花》一曲中翩然起舞,士子长袖飘飘,屋檐结彩。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讶然,无言。

江云忽而转身,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方才那人。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惊呼,赞赏。

此人看着江云目光,加之方才的词句,心中一跳,身旁侍女则是微笑不语。而转念一想,此人眼神却是黯淡下去,仿佛想起了什么。

侍女也是默然,轻轻地一叹。

不知为何,望见那人眼中黯然,江云觉得有什么东西割裂开去。

在场士子对于江云之眼神皆是敬佩,纷纷俯身作揖,抱拳行礼。

苏明源恍然失色,内心恨意不减,牙关死死咬着,不可动弹。

江云向如梦施行一礼,微笑地看着苏明源。

苏平则是脸色一暗,内心记住了江云这个人,哼了一声。

北宫伯玉嘿嘿一笑,拉着周围的人便说这个是我的兄弟,他有我三层功力云云,引得一群人对他投来鄙夷的目光,但是他一点也不为意,脸上满是笑容。

莫忆年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己跟随江云的想法,试问天下间能有这般文采,又武艺高强之人,能有几何?

如梦在纱后寻了一侍女低声说了几句,那侍女微微颔首,便迈着小步子到了江云面前,微微一屈身。

“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众士子露出羡慕的目光,此番如梦择选了入幕之宾,可谓是金陵诗界的一大事,相信明日各种消息便会铺天盖地而来,作为亲历者的他们,也多了一份谈资。

苏明源冷哼一声,扭头便是要离去。

江云正欲说什么,但是那种细微的动静又传入耳中,并且渐渐地密集起来。

“走水了!”前方画舫有人高声疾呼!

第十六章 月黑风高夜未央

伴随着前方画舫一声惊呼,整个秦淮河都乱了起来。江云往前一看,前方画舫已经燃烧起熊熊大火,华丽的阁檐烧的只剩下一点点残屑,画舫中人四处逃窜。沿岸百姓莫不惊呼,慌乱着逃命,官兵连忙涌了过来。

“走水啦!”

“这里也有!”

....

纷乱不止,画舫纷纷燃烧起来,火势滔天,染得江面尽红,百姓惊慌失措,不断有人落入水中,呼救之声不断地增大。

众人所在的最大的画舫暂时无事,但是每个人的神色都是忧虑,他们急欲离开这河流,返回堤岸之上。

苏平脸色一黑,“北宫公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北宫伯玉也是惊呆了,一下子不知言语,北宫家此次准备的数十艘画舫,如今放眼望去全部化为火海。

“小女子可为大家解释一二。”如梦拨开纱帘,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夜行服,媚眼含笑地看着在场的人,她的四位玲珑侍女则是抽出了利刃,虎视眈眈。

“你!”苏平震惊,他没有想到这金陵第一花魁竟然是贼人。

“这...”北宫伯玉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如梦的身份。

冬梅默不作声地取出一柄小剑,护在女子左右,并且往着岸上方向移动。

“都出来吧。”如梦缓缓一声令下,从水中竟然冒出十数道黑影,那阁顶之上也是落下了数人,皆身着紧身夜行服,其中多人还留着怪异的头型。

“月轮头?...竟然是倭人!”北宫伯玉一下子就认出了这种奇特的头发,这种前面统统剪去,只剩下两边的头型,便是那东瀛倭人习惯所留之头型。

只见这些倭人抽出一尺四的唐刀,刀刃包钢,看上去锋利无比。

苏平身旁侍卫也是纷纷抽出长刀,警惕着看着周围。

“今日我们佐贺流在此,你们就留下吧。”如梦说道,看了江云一眼,“倒是云公子你好生有趣,若不是今日奴家需要这些人的性命,怕是可与你成一番美事。”

江云看着周围,周围一共有二十位倭人,听这如梦所言,怕都是那佐贺流的贼子。

“这群人倒是折煞了气氛。”江云微微一笑,抱拳作揖,“且请留我一命。”

“你这懦夫!”有的士子不禁骂了出来,暗道自己看错人了,这人竟是如此的没有气节。

看着一众士子对江云的仇恨眼神,苏明源冷冷一笑,“哼!要杀便杀!我苏明源绝不向倭寇低头!”

苏明源赫然站了出来,周遭士子对他的目光充满了崇敬。

如梦看着苏明源,“那便成全了他吧。”

两个倭人便是上前将他押了上来,把他按倒在地上。

苏明源身子颤抖,涕泗横流,甚至下身长袍隐隐可见有水渍。

“不要...不要杀我!”苏明源脸色苍白,“我乃江南织造之子..要杀..要杀就杀他们!”

此言一出,所有人对苏明源都是十分鄙夷。

如梦不屑地看了苏明源一眼,“你们大燕士子都不过是一些欺世盗名的胆小之人!简直让人不屑!”

“杀了他!”如梦一挥手,一个倭人便举起唐刀正准备砍下。

“那可未必!”江云猛地发难,右拳猛地击打在身旁一个倭人的面上。那倭人鼻骨一下子凹陷了下去。

江云夺了他的唐刀,往前用力飞掷,唐刀直往此倭人身体冲去,那倭人连忙举刀一挡,后退数步,剑身颤抖,虎口有些发麻。

“好重的力道!”如梦娇喝一声,冲往前方。

众士子被江云所激励,也纷纷反抗起来,苏平的侍卫也俩忙护送苏平离开。

莫忆年打翻一个倭人,夺了刀朝着江云靠近,北宫伯玉则是紧紧跟在莫忆年身后,生怕落下。

江云一刀砍在其中一个倭人的刀身上,两人相持一阵,江云顺势往后一退,推到莫忆年与北宫伯玉身旁。

“他们人数众多,我们没有办法对抗,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北宫伯玉话还没有收完,江云一脚把他踢下了秦淮河,和莫忆年一同飞跃入河中。

“给我搜!”如梦看着冒起的一团水花,有些恼怒。

...

繁华的金陵如今陷入一片混乱,秦淮河沿岸火光不止,到处可以听见惊呼求救,刀光剑影随处可见。

“人呢?八嘎!”

“应该是去了这边!”

一阵脚步声过后,江云微微掀开杂物的盖板,瞧了一眼外面,发现空无一人,才打了一个招呼,莫忆年与北宫伯玉从黑暗中冒出身来。

“奶奶的!老子这一辈子就没有这么憋屈过!”北宫伯玉恨恨地锤了一下青石板转,发现手有些痛,悻悻然,“都让倭寇打到家里了!这叫个什么事!”

“公子,那些佐贺流的人神出鬼没,我们如今要小心些。”莫忆年拿着一把唐刀,小心地戒备着。

“这一次他们的目的怕就是你和那江南织造苏平,只要你们两个一死,朝堂必定震动。”江云扫视了一番,“而且这些倭寇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金陵,甚至就连那如梦都是佐贺流中人...他们在这里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背后若是没人相助,是不可能的。”

北宫伯玉闻言也是一惊,他渐渐地冷静下来,分析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推测,一个十分可怕的推测!

“兄弟!他们的目标恐怕不是我!我的天!....这下子麻烦大!”北宫伯玉一脸震惊,他一开始得出这个推测的时候,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但是细细想来的话,却是隐隐符合!

“什么?”江云说道。

“兄弟,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疯丫头吗?我刚刚就在画舫之中看见了她,她穿着鹅黄色长袍。”

江云愣了愣,那么说来,那个人竟是个女子?

“她复姓轩辕,名紫羽,乃轩辕家唯一的千金,深得轩辕老爷子的宠爱,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北宫伯玉看了江云一眼,有些愧疚,“她...她乃是当今太子的婚配..”

“也就是...未来的皇后..”

江云顿觉如雷贯耳,一下子仿佛被抽去了全部魂魄。

第十七章 寇贼相逼殊死战

“当今太子年方十五,大婚将会在其加冠之后进行,也就是五载以后。”北宫伯玉拍了拍自己这兄弟的肩膀,“世事总是阴差阳错的。”

江云心中黯然,但旋即咬咬牙,牙齿咬在嘴唇上生生地咬出了血,痛苦传入脑中,让他清醒过来。

北宫伯玉与莫忆年见他眼神重回清澈,绷紧的神色也是舒缓几分。

“这群倭人能够潜伏如此久的时间方才发难,对象还是当今太子妃。”江云想了想,“如果今日太子妃在这里出了事情,那么圣上、轩辕家、北宫家还有一干人等便会被卷入这阵旋涡之中,不免得一片混乱。”

江云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如果今日你和太子妃都死了,他们的目的便达到了。到时候死无对证,随便留下点什么东西...他们背后之人定是安排好了一切,才敢如此行事。”

北宫伯玉越想越害怕,却听见前方一阵激烈的兵器交击声音。

冬梅嘴角带血,身上有数不清的伤痕,轩辕紫羽也好不到哪里去,鹅黄色长袍染了不少血迹,手中长剑已经多了几个小缺口。

轩辕紫羽搀扶着冬梅,两人步履蹒跚地走着,身后还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你先走,不要管我了。”

冬梅咳嗽了几声,她刚刚与倭人激战一番。那些佐贺流的贼人武艺不俗,而且打起来都是拼了命的,让她也是受了不轻的伤。

“冬梅!你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你我从小一同长大,我早已把你当我的姐妹!”

轩辕紫羽紫金冠不知何时已经被打落,满头青丝披散,眼中带着一丝绝望。

“小姐,冬梅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冬梅感觉体内的气息在一点点的减弱,伤口的血液在不断地流出,若不是她硬撑着一口气,现在已经走不动了。

“撑着...我们很快就能走出这里了..我们能离开金陵..”

但是真的能离开吗?

轩辕紫羽茫然地看着前方。

原本平整洁净的青石街道,如今撒下一片的血液,诗会挂上去的灯笼掉到了地上,上面还插着一支箭矢。

绝望的哀嚎,漫天的火光。

金陵变成了人间地狱。

“哟西!找到她们了!”两人身后出现了一声兴奋的叫喊。

五个身着夜行服的倭人眼中闪着野兽的光芒,看见轩辕紫羽之后,光芒更是大盛。

他们抄着唐刀冲了过来,口中嚷嚷着无法听懂的鸟语。

“小姐快走!”冬梅用力一推轩辕紫羽,独自迎了上去。

倭人被冬梅死死缠住,一时间无法分出心思理会轩辕紫羽。

“快走!不要管我!”冬梅没有回头,大声喝道。

轩辕紫羽眼中泪水潺潺流出,双目望着孤身冲去的冬梅,面上尽是绝望与悲戚。

最后看了一眼冬梅,轩辕紫羽转身跑走,泪水重重滴落在青石板转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冬梅腹部被一把唐刀刺入,刀尖破腹而出,她喷出一口鲜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了一眼轩辕紫羽离去的方向,眼中却是宁静。

“小姐...冬梅不能看见你成婚的模样了...”

冬梅双手无力地垂落,如枯败的垂柳。

“来生...冬梅再做你的奴婢...”

陨。

“你们听,有脚步声..”莫忆年躲在杂物之后,耳朵贴在石砖之上。

江云抽出唐刀,小心地戒备着。

“不对.....听声音像是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那应该不是倭人了。”北宫伯玉手中拿着一块青砖,微微地冒出头看了一眼。

“是轩辕紫羽!...等等...奶奶的!她身后有几个倭人在追!”

“上!”江云飞跃而出,唐刀猛地劈砍在轩辕紫羽身后的倭人头上。

力道之重,竟是让那倭人承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轩辕紫羽吓了一跳,拿出长剑正准备刺向前面之人,却发现竟然就是那云江。

只见江云、莫忆年与北宫伯玉三人与五个倭人战成一团,江云手起刀落,每一招每一式看上去平淡无奇,但是招招贴着要害,杀伐果断,沙场之气完全爆发,竟是有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

轩辕紫羽觉得自己心中害怕全然被驱散,脑海中的那个文采飞扬的士子与面前的骁勇善战的江云渐渐地重合了起来。

江云砍倒一个倭人,却感觉左方一道寒芒炸开,那正是轩辕紫羽站着的位置!

“不好!”江云将轩辕紫羽扑倒,一柄飞刀便插着他的头发堪堪飞过,束发的冠断成两半。

轩辕紫羽感受着江云的重量,面若火烧。

“咻咻咻——”

三道幽芒猛地飞出,江云抱起轩辕紫羽,一个闪身到了一堵墙的背后,而他们方才所在的位置赫然出现三柄闪着绿色光芒的黑刃飞刀。

江云暗道不好,这刀是沾染了毒的,要是被碰到就十分危险了。

莫忆年一刀逼退一个倭人,北宫伯玉趁机闪到那倭人的身后。

“吃你胖爷一记大燕青砖!”

哐当一声拍下,那倭人后脑勺凹下去一块,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北宫伯玉还想在那倭人身上踩多几脚,只见几道寒芒闪过,莫忆年连忙拉着他闪到江云那一边。

北宫伯玉看了看江云,以及脸上有些红的轩辕紫羽,没有说什么。

远处的火光在渐渐地变小,“看样子驻军已经开始控制局面了,坚持多一会儿,应该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可惜...冬梅看不见了。”

轩辕紫羽的神色黯淡了下去,死死地握着那柄长剑。

三人闻言也是一愣,随即默默无言。

“你们真的是棘手啊。”

一个柔媚至极的声音传来,“特别是云公子,你可让小女子很是惊奇啊。”

如梦带着十余位倭人出现在四人面前,眼中带着浓浓的杀意。

看见如梦出现,轩辕紫羽神情一凛,便想拿着长剑冲上去。

江云按住轩辕紫羽的手,点了点头,让莫忆年和北宫伯玉照顾好轩辕紫羽。

“我今日要的只是这个女的还有这个胖子。”

如梦掏出四柄飞刀,上面泛着绿色的幽芒,“把他们给我,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不远处火光已经看不见,隐隐还可以听见一些密集的脚步声。

“今日我云江或许难逃一死。”江云取出唐刀,眼中闪过决然。

“大燕子民绝不向倭贼低头!”

第十八章 浴血冰河紫羽泪

莫忆年、北宫伯玉闻言眼神变成如同巨石一般坚硬,各自盯着面前寇贼,死死保护着身后的轩辕紫羽。

如梦眼中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复杂色彩。

她取出一柄长剑,剑身透出锋芒,带着森然寒气。

“你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如梦看着江云,“那么便用这把村正来为你的性命送行。”

其余倭人看见村正的出鞘,眼神中透出一丝狂热。

“铛——”

江云身子一沉,带着无尽的气势往前重重劈砍。

前方一位倭人双手握着刀柄,刀兵交战之间爆射出火花。

江云劈砍而下,直接将那倭人的刀身震得发出“嗡嗡”的轰鸣声。

这个倭人虎口发麻,竟是再也握不住刀柄,唐刀被震飞出去,坠落在青石地面发出“哐当”的响声。

江云平生在沙场所历练之杀阵技巧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只见他一个劈砍劈开倭人的内甲,转身唐刀一划,将一倭人的右手划开,继而衔接挑飞其刀身,迅雷般刺入其胸膛。

仅仅是数个呼吸的时间,倭人死伤已经达到五人,其余倭人也是悻悻地看着他,不敢贸然出击。

如梦美眸中闪过一丝惊异,“这个人留给我了。”

其他倭人听见如梦的命令也是送了一口气,一窝蜂地冲去莫忆年与北宫伯玉等人那里,使得他们一下子忙乱起来,莫忆年的右肩甚至被划开了一个口子,趟出鲜血。

“这是你我之间的战争。”如梦说道。

江云却丝毫没有理会,反身一个俯冲将一名倭人撞开,加入到了厮杀之中。

如梦有些恼怒,握着村正诡异地划过一个角度,竟是恰好地从交战的间隙之中穿了过去,直指江云的颈部。

感受到这凌厉的锋芒,江云下意识往后一移,那剑尖便擦着颈部一分堪堪刺过。

江云暗道好险,连忙退出数步,紧紧地盯着如梦。

如梦的武艺绝对不在自己之下,虽然莫忆年等人情况危急,但若是自己一旦分心去解围,那么很有可能下一个倒下的就是自己。

虽然说现在火光已经没有了,驻军在逐渐地恢复秩序,但是自己能否坚持到他们到来呢?

江云没有办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看着莫忆年的身上的伤痕逐渐增多,北宫伯玉的身子越来越迟缓,轩辕紫羽眼眸中那种绝望与迷茫。

“没办法了,只能先解决掉这个如梦了。”

江云的眼神凝然起来,如梦也是将村正举到了右方的与头齐平的位置。

江云身子一压,如一头猎豹一般俯冲出去,手中唐刀由右斜下方一路拖杀上升。

一靠近如梦便是猛地勾起,刮出一道劲风。

“拖刀!”借助肩部扭转所带来的巨大惯性,这一刀凌厉而又急速。

如梦见势不妙,双手压剑身一抗,刀身震动,手臂有些发麻,跃起翻转一阵,猛地坠落地面,才堪堪卸掉这股力道。

江云也是一惊,他现在双手的手臂都有些酸痛,虎口处更是裂开了一个小口子,但是对方居然挡下这一招,让他对于如梦也是更加地认真起来。

如梦感觉身体内一阵翻涌,强行调动一番气息方才稳定下来,但是她的手臂仍在震动,左肩甚至隐隐有脱臼的迹象。

如梦内心也是颇为惊奇,自己身为佐贺流的第一高手,更是已故的佐贺三太夫唯一的亲传弟子,在国内也是少有敌手,但是刚才若不是自己暗中卸了点力道,恐怕现在自己就不是气血翻涌这么简单了。

“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书生,想不到大燕还有你这样的人物。”

“你也不仅是一个花魁这么简单。”

且不说别的,这把剑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这把名为村正的剑,剑身有三菱钩花雕纹,血槽精致而不粗略,通体由精钢打造,隐隐有寒芒渗出。

江云看了一眼自己的唐刀,方才交战之下已经出现了几个缺口,要是再来几次,江云不能保证这把刀不会碎裂。

两人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很凝重。

如梦眼中一凛,率先发难,握着村正直刺而来。

江云迎了上去,强行压下虎口的颤抖。

“砰-哐当-”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两人交战七十多个回合,身上也或多或少地出现了不少的刀或剑劈砍挑刺留下的伤痕,此刻正在潺潺地流着鲜血。

江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江云胸前早已被鲜血染红,而那如梦也好不到那里出,她的腹部有鲜血不断地渗出。

如梦气息有点乱,体力渐渐不知,不禁想起了自己此次前来的任务,以及。

对“那个人”深深的恐惧!

“若是不能完成,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明明是淡淡地说出来的言语,听上去却只剩下了冷漠与无情。

这句话如雷贯耳,在如梦的脑海中不断地重复。

如梦看了看江云,又听见不断接近的密集整齐的脚步声。

“奴家不能陪你玩了。”

她忽然魅惑一笑,扔出七柄飞刀封死江云所有去路,然后竟然猛地冲向了轩辕紫羽!

江云瞪大了眼睛,而倏忽之间,如梦竟是就握着村正奔到了轩辕紫羽的面前。

江云望着那飞过来的带着绿色幽芒的飞刀,上面沾着的绿色的毒液仿佛在告诉江云,若是自己碰到,哪怕只有一丝,自己也是难逃一死。

而若是自己持刀阻挡,可保此身无碍。

望着这极速冲来的飞刀,江云的记忆回到了过去。

“你若是害怕,怎么配得起江家这个姓氏!”

“大燕江家,只剩下你江云一个!”

江云面上的紧张全然褪去,只剩下了平静与淡然。

“大燕万胜!”

江云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扑向轩辕紫羽。

“哧啦-哧啦-”

江云不知道有多少柄飞刀刺破了自己肌肤,扎入了自己的血肉。

如梦震开莫忆年与北宫伯玉,二人被撞开数米。

一把利剑如幽狼般朝着轩辕紫羽头颅刺去,如奔腾的疾风,如滔天的闪电。

无法阻止。

自己要死了么?

轩辕紫羽瞳孔极度缩小,剑尖下一刻便会刺入自己的头部。

忽然。

视线暗了下来。

一个身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挡在自己身前。

眼神毫无波澜。

平静。

第一章 金銮一怒风云动

“视线开始模糊了么...”

江云感觉面前的轩辕紫羽渐渐地变得不清晰,他的四肢没有了力道,甚至失去了知觉。他唯一能够感觉到的,是背部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仿佛有一种锋利的物体将肌肤割裂,撕开肌肉,贯穿自己的背部,直至胸膛。

他的双目血丝密布,耳朵听不见一点的声音,就像世间将他彻底抛弃。

他觉得很累,眼皮不受控制地想要闭合。

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地逝去,他眼眸中的光线不断地变得灰暗。

他的脑海此刻如同回到了从前,以往的每一幕都在徐徐地映现在面前。

那一个火光滔天的夜晚,那一些自己只是见了一面就再也想不起来的面孔,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

那白雪皑皑的寒冷日子,用尽力气喊出的那一句话。

他们都在朝自己招手,带着微笑。

双目彻底失去了光芒。

自己太疲倦了。

合上了眼睛。

临安。

一人低着头快步走着,周围值守军士皆身披重甲,目光炯炯,但他们看见此人也是微微行了一礼。

这人头顶三山飞凤帽,着灰色无花锦袍,腰一金色令牌,神色间带着一丝忧虑,面容显得阴柔。

此人行了一阵,走至一开阔之地,地面由青石板砖铺设第一层,下衬六层花岗平岩筑基,坐落着一大殿与二偏殿,中隔河流一道,宽约三丈,深一丈,水流清冽。

河流之上有拱桥三座,皆由白玉雕琢而成,桥栏之上每隔一尺有一同样以白玉雕城之兽座,分别为星宿十二,中间拱桥宽九丈,左右各一拱桥宽三丈。

拱桥之外有偏桥二座,位于红墙之边缘,宽不过一丈。

此人默默从右侧偏桥走去,值守军士观其腰牌微微行一礼,而后继续坚守。

左侧还有一队十二人的军士手持火把四处察看,每行五步即查一次哨。

大殿檐牙高啄,上衬琉璃瓦,下有金龙雕纹与其屋檐之上。

殿上横挂一牌匾,以金漆勾勒,书“乾清宫”三字,气势非凡。

此人从乾清宫左侧低头走至乾清宫门外,于门外俯身作揖,后向门外值守太监出示自己的令牌。

值守太监微微一笑,取了令牌察看一番,将令牌归还此人。

“所为何故?”

值守太监着一身蓝紫太监服,看上去面容和蔼,说出来的声音阴柔,带有一丝的低沉。

“常公公,此乃我羽林卫连夜乘水路送来之密报,事关紧急,请求面见皇上。”

常公公神情依旧平静,“如今陛下已经入睡了。”

“恳请常公公通报一声,这份密件实乃十万火急!”此人跪倒于地。

“可是有人求见?”大殿之内有一声音悠悠地传来。

此声音低沉而带有威严,甚至隐隐有一股气势。

“禀告陛下,羽林卫求见,说是有一封密件需要陛下亲自过目。”

常公公俯身作揖,弯腰低身说道。

“宣。”

“诺。”

常公公轻轻推开门户,那人向常公公一抱拳,缓缓走进乾清宫。

乾清宫内有八名宫女,四名太监立于左右,金色龙榻之上坐着一个人,身着金色龙纹华服,看上去约莫四十余岁,颧骨突出,双目深邃,不怒自威。

此人不敢直视,低着头,从怀中小心摸出一封烫了锡印的信笺,双手托着,一名太监便走了过来取过此人信笺,低着身子呈给了他。

此人打开信笺一看,眉头一皱。

“如今情况如何?”

“禀告陛下,此次倭人派遣佐贺流刺客共一百三十二人,被斩杀一百二十七人,三人被俘后自杀,烧毁房屋凡三百七十二间,画舫七十一艘,死伤百姓近九百人,目前金陵知府与江南总兵正在全力追查此事。”

“一百二十七人?!”姬元猛地一拍床榻,惊得太监宫女与羽林卫之人连忙俯首贴地,门外亦冲进来大批军士,领头的便是那常公公。

“老常,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姬元一挥手。

“请陛下保重龙体。”常公公俯身作揖,领着军士缓缓退了出去。

“你们羽林卫好大的能力啊。”姬元冷冷地说道,吓得那个羽林卫之人全身发抖,冷汗直流。

“轩辕家的那丫头和北宫家的小子怎么样了。”

“禀...禀告陛下,他们受了一点轻伤,但是没有大碍。”

“你们应该感到庆幸,若是他们出了什么意外...”姬元说道。

“感谢陛下不杀之恩!”羽林卫连忙喊道。

“说说吧,那个叫做云江的和莫忆年的...”姬元看着信笺上的二人的名字,“莫忆年..是莫家的小子吧,他怎么也在那里了。”

“陛下,莫忆年确是莫家的二公子,他这次前来金陵是跟随那云江而来,他们二人本来会在诗会之后前往京城参加白鹿书院八月的考取。”

“跟随?”

“是的陛下,那莫忆年于西苑城卖身葬兄,遇范家范阳,后是那云江出手给了那笔殉葬的钱。之后莫忆年便跟随云江其后。”

“看样子这范家也是要风得风啊。”姬元稍微一想便明白了个中缘由,“那云江是哪家的公子?我怎么没有听到你们跟我提起过?”

“请陛下恕罪!”羽林卫惶恐至极,“云江此人此前并不在我们的范围之内,根据我们的探子回报,他此前一直在漠北山林生活,以打猎为生。后其接下了疏勒刘家的委托,与青泉寨的山贼战了一番,在现任镇远关总将李恒的帮助下取回了刘家所委托的药材,李恒还私下赠予其三车钱财,约值三千两。”

“另外据探子回报,李恒曾称此人”胸有文韬武略,武能力拔山河。””

“就是此人护得轩辕丫头与北宫小子的周全,还斩杀二十倭人,重伤佐贺第一高手武田晴子?”

“回禀陛下,正是此人。”

“此人不像是山野之人,倒像是世家出来的公子。”姬元说道,“不过他护得他们周全,斩杀倭人有功,你们给我好好地查一下他,若是身世背景清白,那么便可为我大燕所用。”

“另外...”姬元盯着羽林卫,“若是下次再让孤听见这种报告...”

“臣等遵命!”羽林卫俯身抢地,身子发抖,默默不敢语。

“传常公公进来!”

“陛下,请吩咐奴才。”常公公欠身说道。

“传令下去,依朕旨意,撤销江南知府冯开、江南总兵马一行与金陵知府杜逢春之职,令北宫厉为御使,彻底查清金陵一事。再宣内阁觐见。”

“诺。”

第二章 客舍青青柳色新

临安城下雨了。

城中摊贩支起防水的帆布,将货物收回油布之下,借着微微可见的光芒,看着这临安的天空,万千雨滴坠落。

青石街道上行人不多,都撑着一把油伞,匆匆走过,低头只看脚下。

城门处士卒嚷嚷几句,在铠甲之内垫了一层蓑草,心里想着这雨什么时候才停。

八月的临安,正是梅雨时节,细雨绵绵不断。

城门外缓缓行来一个车队,有五辆马车,皆三马齐平行进。

眼尖的老士卒只是瞧了一眼这三马齐平,心中已经有了大概,怕是哪个世家的公子来了吧,过几日便是白鹿书院的考取之日,进京的人也多了起来。

再定睛一看,那车队的第一辆马车插着一支旌旗。

“北宫。”

没有丝毫的迟疑,老士卒一摆手,守城的军士立刻将拒马移开,放这个车队入城。

方一入城,一个圆滚滚的胖子从第四辆马车跳下,奔跑着跑去第二辆马车,身后老管家张着雨伞追都追不上,“少爷!慢点!莫要被淋湿了!”

胖子丝毫不管,一溜烟跑到第二辆马车,轻轻撩起帘子,只见一人正在闭目养神,双手抱着一柄长剑,另一人身着白色长袍,批白色披风,正拿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着。

持书青年面色有些苍白,时不时还会咳嗽一番,引得小胖子连忙吩咐人取来药物。

“大哥,咱们已经进入了临安了,还有七日那白鹿书院便会开始考取了。”北宫伯玉说道。

江云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忆年方才入睡,这些个月他都没怎么睡好。”

北宫伯玉便凑了上去,压低了一些声音,以免惊醒莫忆年。

“大哥,你的身体怎么样了?”看见江云这般苍白的模样,北宫伯玉觉得十分的心酸。

“这三个月来多亏你们的照顾了,我的身子约莫恢复了五成,走动是没什么问题,其他的话倒是很勉强。”

江云自己明白身体的情况,那一夜如梦的村正贯穿了自己胸膛,血液奔涌而出,据北宫伯玉请来的神医说,若是那剑尖在往下一分,自己必死无疑。但因为伤口过深,愈合相当缓慢,目前自己只要做一些幅度大一点的动作都会牵拉到伤口。

“那白鹿书院的话,据说要考武试?”

“没错...”北宫伯玉有些不好意思,“我打探到的消息就是,这一次书院会出武试题四道,文试题四道,取五百人。”

“无妨,依情况行事就行。”江云说道。

北宫伯玉看着江云,内心更加愧疚。如果他不是为了救自己等人,那么以他的能力通过书院的考取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但是现在,以他的身子,怕是出了一些变数。

“这段时间就住在我府中吧!”北宫伯玉说道,“我的父亲想要见你。他说如果你不来就揍死我。”

江云笑了笑,“我定当亲自拜访,但是住处我早已有打算。”

北宫伯玉听见江云肯来一阵高兴,但听见他不住自己府中也是闷闷不乐,有些沮丧。

“非我不愿住在你的府中,但是我的确有另外的一些事情需要处理。”

“有事情尽管找我!”北宫伯玉一拍胸口,“我北宫伯玉在这临安城中也是有几分面子的,城中人闻我名字必定闻风丧胆,屁滚尿流!”

“我要去寻一个人。”江云笑了笑,“送我至刘府就行。”

“刘府?”北宫伯玉小声嘀咕了几句,下车寻那老管家问了几句,“可是那来自疏勒的刘家?”

“正是,送我至那里就行了。”

北宫伯玉吩咐了车夫几句,然后问了老管家一些情况,面中便出现了一丝古怪。

他转过头,一脸“男人嘛,我懂得”的表情看着江云。

车队行至刘府,江云曾想让北宫伯玉先回去,就像当日他醒了以后,但是北宫伯玉头摇得跟个拨浪鼓那样,应是跟着自己三个月慢慢走到了临安,沿途打点一切,哪怕是今日临安下着雨,他仍旧跟着江云到了刘府。

莫忆年为江云撩开车帘,江云看着门口的“刘府”二字,缓缓地下了马车,小胖子连忙撑了油伞过来。

门口的家丁一看这种阵仗,连忙去通知家中主人前来。

不多会,一个女子便盈盈出现在江云的面前。

此女子身着翠绿绸缎衣,头插碧玉雕花钗,头发盘起云鬓,举止之间透着大家闺秀的气质,淡然而不狐媚,隐隐还有一股威严

北宫伯玉一脸疑惑,这女子盘起头发,已经出嫁了啊,自己大哥怎么就看上了?但是看这个女子长得也是美艳,那份气质造不得假,一看便不是平凡女子。

江云微微试行一礼,从怀中递出一封书信。

“此乃刘老爷嘱咐我亲手转交给你。”

女子身旁的龙管家看见江云,在旁边耳语几句,那女子点了点头,接过书信。

“既是家翁故人,何不进府一叙,小女子已经备好了些许茶水,好为公子接风洗尘。”

女子话语亲切,但是透着一层隔阂。

江云看着这女子,觉得与刘长青有个六分相像,但此女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目前知道自己身份只有刘长青一人。

怕是这刘叔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再卷入这场纷争之中了吧。

江云笑了笑,“不必了,某已经寻了住处,此次前来只是受故人所托,如有打扰到夫人的,请见谅。”

女子一直在打量着江云,发现他的眼神却是平静,不像其余男人那般乱瞄,心中对他也是多了几分好感。

“那便请公子进府一叙,不然若是父亲知道了,怕是要责怪。”

江云摇了摇头,抱拳作揖,转身进入马车之中,随着车夫的动作,渐渐地消失在雨雾之中。

女子看着江云离去的方向一会儿,缓缓地返回府中,刘府大门慢慢地合上。

临安城一家客栈之中,店掌柜被北宫伯玉吓得浑身颤抖,皆因此人一下子说要包了整家客栈,店掌柜说不可如此,北宫伯玉甚至亮出自己的身份,带着一众杀气腾腾的家丁跟店掌柜讨论了起来。

“胖爷可是文明人,平生最不喜欢动用的就是武力,你们说是不是啊?”北宫伯玉一挥手,向身后的众家丁说道。

“是!少爷最文明了!绝对不用武力!讲究以理服人!”三十多个家丁站在客栈的门口齐声大吼,吓得来往的行人连忙绕路,就连听到声音跑过来的巡逻士卒一听见“北宫伯玉”这四个字,没有片刻犹豫,转身离开,口中还说着什么“今天天气真好”之类的话语。

店掌柜瑟瑟发抖,“可是小的,这不行啊..客人已经..”

“嗯?你说什么?”北宫伯玉说道,转身再度看向自己的家丁们,“我们讲究以理服人,是不是?!”

“以理服人!”家丁们高举木棒,大声吼道,一些被吵醒的客人正打算开骂,但是一看见下面这个阵仗,纷纷跟身旁友人说起今天的天气,然后不约而同地决定继续回去睡个觉。

“这...”店掌柜跟身旁的跑堂一脸惶恐地看着面前这群“文明人”,内心想自己是不是得罪无量天尊了,惹了这么一群大爷。

“如此不可!”江云从马车方一下来,便看见北宫伯玉的这一出,也是哭笑不得。

他就纳闷为什么这小胖子走到一半忽然一溜烟地先离开了,还美其名曰出恭,原来是到这里来了。但是他心中也是一暖,明白了这小胖子的心意。

“大哥!来,请坐!”北宫伯玉连忙搬了两张凳子过来,“快叫祖师爷!”

“祖师爷!”家丁齐声喊道,他们也是瞪大了眼睛,毕竟这是第一次看见自家少爷这么恭敬地对待一个人,这个人甚至看上去与他年纪差不了多少。

“别了..”江云满头黑线,祖师爷?怎么听上去自己像是变成那横行霸道的强人了?

江云向那店掌柜俯身作揖,“店家不好意思,我这兄弟有些冲动,请店家见谅,造成的损失我云某自当全数赔偿。”

“这损失..”店家正想说什么,只见那边北宫伯玉的眼神幽幽地转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棍。

“没有损失!哪来的损失!北宫公子大驾光临小店乃是小店的荣幸!公子可是要投宿?本店还有天字上等房两间!价格好商量!”

“那就谢过店家了。”江云笑了笑,莫忆年便去跟店家处理事宜了。

“大哥!这就是你选的住处?为何就不住我的府中?”北宫伯玉有些不满。

江云看了看周围,靠近北宫伯玉,“你没有发现吗?”

北宫伯玉环视了一周,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且看下二层楼的着黄色长衫的一人,右方带燕圆帽饮酒之人还有那店掌柜身后此刻在擦拭的跑堂。”

北宫伯玉不动声色地瞟了眼这三个人,发现他们虽然各自有动作,但是眼神一直若有若无的停留在自己与江云身上。

北宫伯玉正想说什么,江云制止了他,“就当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这事情不要让你们北宫家卷入进去。”

北宫伯玉眼神中多了一分感激,而后摇头晃脑,瞪着那店掌柜,“掌柜的,我大哥住在这里,若是他有哪里不顺心的地方,这三十多家丁便每日过来“文明”几个时辰,你可曾懂得?”

“北宫公子不必担心!小的自然是省的!”店掌柜连忙点头,心道这魔头终于走了。

莫忆年付了钱财,一小厮便带着二人上楼,前行之中,二层楼那着黄色长衫之人忽而站在了江云的面前。

莫忆年正欲拔剑,但是江云一挥手制止了他。

“小的卜名,请云公子一叙。”

第三章 忽闻羽林踏门入

卜名将江云请到自己的房中,莫忆年本想跟着进去,但是江云眼神示意了他,莫忆年便守在了门外。

“下官卜名参见大人。”卜名恭敬地作揖。

“这是为何?”江云心中一阵疑惑,虽然他隐隐猜到此人来自哪里,但是他一开口的这一句话让江云也是很纳闷。

卜名从怀中拿出一块黑色的由玄铁制成的令牌,双手呈给江云。

江云接过令牌一看,发现上面刻着“羽林卫”三个大字,同时江云还仔细地看了令牌一眼,掂量了几下。

“下官卜名,乃羽林卫总旗,当今圣上任命您为百户,下官是奉了童指挥使的命令给您送上这一块百户的令牌,持有此令牌,便可识得为羽林卫。”

江云也是一愣,这羽林卫的百户相当于正六品官员,也是算上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但问题是,为什么自己被任命了?至于自己是否接受这个问题,皇上亲自任命你,敢不接受吗?脑袋还要不要了?

“敢问卜大哥,个中缘由。”

“请大人不要折煞下官。”卜名内心很清楚,面前的江云不过十六岁,便已经成为了羽林卫的百户,虽然说这件事不能公开宣布,但是十六岁的六品官员,还入了圣上的法眼,前途无量啊。

“大人此前在金陵时斩杀寇贼二十多人,重伤佐贺流第一高手武田晴子,救下太子妃与北宫家的公子,可谓是功劳极大,日后也请大人多多照顾下官。”

这番话也是让江云有些意想不到的,沿途听来的都是诸如“金陵官民一条心,奋力杀敌”等等的话语,不过仔细琢磨一下也便明白为什么了,大燕需要民众的信心,若是传出去说一个少年所为,那么对自己有利,对大燕没有任何好处。

至于那个如梦,原来真名为武田晴子,不过也是厉害的紧,武艺也是一流的。

作为一种补偿,江云得到了这个官职,大燕得到了民心。

看见江云若有所思的样子,卜名以为这新任的百户大人不大熟悉羽林卫的架构,便为他徐徐道来,也正好趁了江云的心意。

羽林卫与宫中禁卫不同,不是单纯的防卫,还多了像监察、情报等等的功能,他们直接受皇帝的管辖,可以不经刑部的审批直接拘捕犯人,最高的官员为指挥使,下设同知、监事、镇抚使、千户、百户,此外还有总旗、校尉、力士等,是一个结构严明的组织。

大燕的每一个驿站,名义上归户部管理,但是实际上都是羽林卫的联络点。

每名百户配两名总旗,其中一名总旗是面前的卜名,另外一名总旗则是刚刚自己看见的燕圆帽饮酒之人,名为王三,卜名将他唤了过来,两人一同拜倒在江云身边。

江云与他们交代了一些东西,就让他们离去了。

莫忆年走了进来,看见江云手上的令牌。

“公子,这可是羽林卫百户的令牌。”莫忆年皱了皱眉头,“羽林卫之人都找上来了..”

“不错,他们任命我为百户,还是圣上亲自任命的,也就是说,我们进入了圣上的视野。”

“但具体是福是祸尚且未知,看看情况便宜行事即可。”

江云想起了什么,“忆年,我们还剩多少两银子?”

“一共二千五百六十七两三钱银子。”

“你全部拿去,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你且拿去运转一番。”江云说道,“若是遇到麻烦便去城外驿站找卜名王三二人,羽林卫的面子应该有些作用。”

“是。”

“另外,你觉得今天那两个人怎么样。”

“暂且可以信任,大概是看在公子年岁方十六便获封为羽林卫百户的面子上。”

“那么我们就给他们下一点猛料。”江云微笑道,将玄铁令牌放在桌面上,叩击了令牌的某一个隐秘的部位三下,令牌上面竟然就出现了一些文字。

“方才我就觉得这块令牌有些不对劲,在手中摸索一番就发现了这个东西,估计那两个人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们的上司童指挥使打算拿他们来给我练手。”

“或者说,试探..”

江云将令牌推给莫忆年,“想必这次任命是圣上直接任命的,但是童指挥使大人显然对我很好奇,想要看下我究竟有什么本事。甚至有可能,也是皇上默许的...”

莫忆年接过令牌一看,上面写着“驿站”两个字。

“公子...要不要找北宫少爷帮忙?”

“不可。”江云看着窗外的绵绵细雨,又看了看几个地方,“这件事情若是扯进他们味道就变了。”

江云回身,“走吧,让我们看看这城外的驿站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就当是我给指挥使大人的一份投名状吧。”

江云转身后不久,窗外屋檐上默默地探出一人,内心惊疑不定,“莫非他发现我们了?”

旋即,一人从下方攀上来,“大人。”

“去报告童大人,说他们两个离开客栈,去往驿站方向。”

临安城中一处大宅。

“报告童大人,云江与莫忆年二人离开客栈,去了城外的驿站。”

“下去吧。”一个面容精廋的中年人挥了挥手。

“有意思,就让我看看你会怎么做吧。”

北宫府。

“少爷,云公子去了城外驿站,我们还要不要继续跟过去?”

北宫伯玉吃着一根大鸡腿,想了片刻,“不必了,你们都撤回来。以大哥的能力他可以搞定的,我们去了也是帮倒忙。”

他吧唧了几下,还想到了什么,“你们今日就当什么也没有看见,明白吗?”

“是的。”

临安的雨绵绵,一辆马车缓缓行到了城外的驿站。

莫忆年先下马车,撩起车帘,举起油伞,江云披着白色披风缓缓走进驿站。

一个驿站的马夫正在拉着一匹马,他向江云行了一个礼。

江云看了这个马夫一眼,点了点头,走进驿站。

他一走进驿站,发现几名小官吏在工作,其中一个小吏看见江云,打量了他一番,上前问道,“公子可是需要什么?我们这里有几匹好马,若是寄信的话,可能要多等些时日,因为这时节下雨较多,可能需要多些时间才能送达。”

“无妨,我先看看。”江云笑了笑,环视一周。

四名小吏在整理官文,三名在统计送来的粮草,一名在自己的身后。

“哎哟!云大人!你怎么来了!下官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卜名忽的出现在江云身旁,笑脸盈盈。

众小官吏也是一惊,云大人,就是那个十六岁就成为百户的少年吗?他就是面前的这一位。

江云平淡地看着卜名,“王三呢?”

卜名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随即掩盖下去,“他方才在库房清点财货,我已经命人去叫他了。”

江云盯着卜名,卜名内心一纠,这云大人虽然年轻,但是这眼神可是狠辣,让自己都不禁有点发毛。

他忽然到驿站,不会是发现了吧?不可能的,已经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出过事情,他过来大概是为了视察一下,顺便看一下自己的手下这些人是什么个样子的吧。

“下官可有什么可以为大人效劳的吗?”

江云扫了四周一眼,看见他眼神都忍不住低下头去。

很好,这驿站果然有问题。

“我乃羽林卫百户云江!若王三五个数之内还不出来面见本官!本官就把他送入监察司!告他个以下犯上之罪!”

如雷贯耳。

第四章 蜜枣棒槌一线牵

“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二”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慌乱。

“三”

一个人从江云右方走道闪了出来。

“四”

这个人跑得太快,双脚交叉,绊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五”

此人顾不得太多,就地拜倒。

“下官王三,参见云大人!”

江云看着王三,脸色一紧,眼中露出冰冷的寒意。

“王三,你既然得知本官前来,为何不速速前来,非得等人传唤才肯过来。”

江云走了过去,看着王三,“可是觉得本官年幼,可以一欺,不将本官放在眼里?”

王三抬起头,看见江云的眼神,一下子就愣了,这种眼神他不是没有见过,童指挥使发怒的时候那个眼神也是这般,冷漠而无情,好似下一刻就要将自己生吃。

“卑职不敢!卑职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王三俯身贴地,连连道歉。

江云环视一周,与他目光相接触之人莫不低头,不敢直视。

“都起来吧。”

“谢过大人!”

众人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

“方才我听卜总旗所言,你在库房之中清点财物?”

“回禀大人,卑职刚刚的确是在库房之中清点财物,故一时之间未能迎接大人。”

江云听见此言,微微地看着王三,看样子这家伙还有点不服啊。

“王三,听你这番言语,可是对本官什么不满?说出来便是。”

“下官不敢!”

江云冷哼一声。

“本官既授百户之职,这城外驿站便乃本官管辖之地,故今日本官前来,便是要看一看你们这个驿站的情况。”

“把你们的账簿全部给我拿过来。”

卜名与王三隐蔽地对视了一眼,王三点了点头。卜名便唤了几个人抬着一大箱账簿过来。

“既然你刚才在库房清点财物,那么告诉本官,你清点出了什么?”江云一边翻着账簿一边说道。

“报告大人,属下刚在库房清点库房之内所余财物,按方才所清点之数,共有马三十四匹,粮草一千石,草料三百石,官银五千两,另有十万钱。”

“按照每日支出所计,粮食可用三月,官银用度足一年所需。”王三说道。

“王总旗统计得很不错,看样子是下了一番苦功的。”江云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王三说道。

江云翻着账簿,其余人都站着看着江云,不敢说话,但是眼睛都看着江云。

卜名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他眼神示意了一下王三,王三则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王三心中暗笑,这些账簿可是我精心整理出来的,怎么可能会让你发现问题?

这少年郎果真是太嫩了些,想着拿我们两个升起他的三把火?怎么可能。

江云翻着账簿,心中也在暗暗地赞许这王三的账簿做得很漂亮,每一笔流水都有据可依,显得严整不苛。

但越是这样,越说明有问题。

五月六日,出马一匹,入银五十两...

六月五日,入柴薪五千,出银二百两...

六月六日,出马料五百,入银五十两...

七月一日,入粮草五千,出银三百两..

七月六日,出马一匹,入银五十两..

“六日,五十两?”

江云想到了什么,连番了好几页账簿,发现每一个月的六日,无论名目如何,都会有五百两进账,数目都一致。

江云心中有了想法,于是飞快地翻着账簿,仔细地察看每个月六日的出入情况。

卜名看见江云飞快地翻着账本的情形觉得有些不妙,悄悄地凑到了王三的旁边。

“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不可能的。”王三说道,但是他的手指有些抖动,“那些账目我都做好了的,出入流水每一笔都有据可依,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而且他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再说了,有什么事情千户能不保我们吗?”

听到千户这两个字,两人便是送了一口气。

两个时辰后。

“果然如此...”

每一个月的六日无论条目是什么,都会有一笔五十两银子的进账,而在仔细查看之下,江云发现每一个月的十九日也是如此,都会有五十两银子的进账,而每个季度的的最后一个月的中旬,也都会有三百两银子的进账。其他的类似的进账更是数不胜数。

但是因为数目相对不大,并且条据清晰,如果不是仔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而最重要的是,江云查看了将近六年的账簿,发现这些账簿之上都有着类似的记录。

江云猜测这些便是他们收受的钱财的进账,按照账簿推算,他们一年大概可有三千两的进账,仅是计算六年的话,也有一万八千两银子。

一个小小的驿站,既然就可收受一万八千两的银子,着实是惊人。

若是捅上去,杀头是少不了的,甚至连带着自己的亲人也要贬为奴籍,分配至边疆或者进入教坊司供他人玩乐。

江云翻完最后一本账簿,笑了笑,看着卜名与王三。

这么大的数目就他们两个小小的总旗敢弄出来吗?

江云有了打算。

“卜名,王三。”

江云看着他们两个,眼神平静。

“银子好用吗?”

两人脸色一变,卜名身子忍不住有些抖动起来。

“下官不懂大人的意思。”王三说道,难道真的被他发现了?不可能的!我都隐藏得很好,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翻得这么快,怕只是发现不了什么,故意来套我们的话!

江云盯着王三,此人不可用也。

“一月六日,五十两,二月六日,五十两,三月十九日,五十两。”江云缓缓地说道,“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江云的目光放在王三身上,“你是一个人才,这本账目做得不错,看上去十分正常。但多出来的东西,怎么也掩盖不了。你心中怕是存着侥幸,不将我这个百户放在眼里。”

“对吧,王三?”江云站了起来,冷冷地说道。

“下官知罪!”卜名扑通一声拜倒在地上,其余小官吏也是立刻跪在地上,请求江云放他们一马。

王三向后退了几步,咬咬牙,“云大人,你可知道我们背后可是有...”

“有谁?!王三,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以下犯上!”门外一个粗犷的声音吼来,一个身着飞鱼服的汉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杀气腾腾的羽林卫。

“下官拜见胡千户。”

江云明白,这是自己的上司来了,胡千户,应该也就是王三背后的“那人”。

“云百户!你可有什么事情?这些人可有难为你?”胡千户十分亲切地拍了拍江云的肩膀,笑脸盈盈。

“并没有。”江云说道,“我今日过来看一下这驿站的情况,后来小子得出一个结论。”

胡千户眼中闪过一道亮芒,疑惑地问道,“不知道云百户发现了什么?”

“这临安驿的秩序良好,官吏皆奉公守法,尤其是卜名,更是十分的尽职。”

卜名闻言抬起头感激地看了江云一眼。

胡千户眉头一松,露出笑容,“不错不错,云百户观察也是很仔细,我比你年长些,就叫我胡大哥就行。”

“胡大哥,这临安驿的确十分的不错,但是..”

胡千户闻言眉头一皱,“如何?”

江云猛地一转身,盯着仍旧站着的王三,“唯有此人对下官的态度相当懈怠,屡屡出言顶撞下官,甚至还用言语侮辱下官,实在是让小子气愤不已。”

“哼!王三!你现在可是很威风了!”胡千户冷冷地看着王三,眼神中满是陌生与鄙夷,好似从来都不认识此人。

“把他带回去,送入监察司听候发落!”胡千户一挥手,他身后的羽林卫便将王三架了起来。

“大人!大人不可...”王三还想要说什么,胡千户便示意了一番,一个羽林卫直接用一块牌子重重地击打他的嘴巴,叫他一下子吐出一口血来,不能再言语。

“贤弟放心,我定会好好处理此事!”

“小子谢过胡大哥了。”

胡千户拍了拍江云的肩膀,“你很不错。”

于是那胡千户便带着王三走了出去,时不时还传来哀嚎的声音。

江云将卜名扶起,“起来吧。”

“下官当誓死为大人效命!”卜名却是跪了下去喊道

“下官当誓死为大人效命!”众官吏齐声喊道。

临安城中一处大宅。

“如何?”

“大人,云百户当做无事发生,胡千户已经领了那王三去了监察司,告了个授受钱财之罪。”

“下去吧。”

“是。”

童指挥使面带笑意,却是多了几分欣慰。

禁城。

“禀告陛下,云江并未言语。”

姬元眼中精光一闪,“嗯,可为我所用。听说他要参加那书院的考取?”

“是的,但是据回报,他如今仅能行走。”

“如此人才怎可因为这点小事就被埋没?他对我大燕乃是有功之人,老常,你去安排一下吧。”

“诺。”

江云坐在马车之中,手捧着一卷《春秋》。

“公子,七日后便是书院的考取了。”

“嗯,书院的考取。”

江云轻轻撩开车帘,却是看见了一人,持着油伞立于雨中。

第五章 两家来客礼意别

一女子,着青衣曼萝,手持油伞,立于雨中,看着马车,不言亦不语,眼中带着复杂的光芒。

莫忆年将马车的速度降低,如若步行。

江云淡淡地看了一眼,轻叹了一口气,将帘子拉下,手捧《春秋》,身子微微颤抖,咳嗽了几声。

“走吧。”

莫忆年驾着马车,速度不断加快,直至消失在女子的面前。

茫茫雨中,临安城中升起一缕薄雾,女子痴痴地看着。

她想要离去,习惯性地唤了一声“冬梅”,但无人回应。

两行清泪潺潺落下,融入雨中。

江云回到客栈之中,城中仍是下着雨,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第二日,莫忆年轻轻地敲了敲江云的房门。

江门推开房门,莫忆年指了指下方的两批人,北宫伯玉在下面挤眉弄眼,打着招呼。

“北宫家与轩辕家来人,北宫家送来拜帖,邀请公子今日酉时过府。轩辕家送来绢十匹,布百匹,银两一万,钱十万。”

江云看了看下面的两批人,北宫家由北宫伯玉亲自前来,轩辕家来的是府上的大管家夏亭。

莫忆年看着着轩辕家,眼中闪过一丝不满。

“无妨,都是一片心意,那亦是我选择之事。”

江云下楼,俯身作揖,拜谢了两家的来人。

北宫伯玉首先走了上来,奉上一封红色的拜帖,“我老爹,大哥想见你,二哥说他也想见你,但是他最近去了金陵,说下次回来一起去逛丽春院。这次老爹请了鸿源楼的厨子过来,那鸡腿看上去就想吃。”

“替我多谢北宫家,今日我会亲自赴宴。”江云可以感受到北宫伯玉发自内心的诚意,而且北宫家特意请了厨子,对这次的宴席,对自己是很看重的。

这时,轩辕家的大管家夏亭眼睛一转,看着北宫伯玉对江云的亲切,内心有了几分打算,自己家主派自己过来送这些实际上是有些折损人,甚至可以说是为了不落下一个“不报”的名头而做出的举动。

但碍于家主的命令,夏亭只能堆出满脸的笑容凑上前来。

北宫伯玉瞟了一眼夏亭,却是鄙夷得很,轩辕家这叫什么意思?就送这些东西就完事了?打发叫花子呢?

北宫伯玉正打算说些什么,一只手制止了他。

江云行了一个礼,举手投足之间自然而不失风度,面上没有丝毫的不悦,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夏亭看见这个气度,觉得面前的江云更加不凡,遇见这种情况不喜不怒,平静自然,可谓是有一番气量,他的动作也恭敬了许多,俯身作揖。

“云公子,家主命小人送来绢十匹,布百匹,银两一万,钱十万,作为救了我家小姐的答谢...”夏亭自己心里也没有底,说完以后感觉自己也是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他生怕江云生气会做出些什么东西来,毕竟这个可是能和倭寇第一高手一战的人啊。

“你...”北宫伯玉刚想说什么,被莫忆年一把捂住了口,他本来想说“你们轩辕家的大小姐就值这些东西吗?...”

江云神色不变,“云江在此谢过轩辕家了。”

礼节一个不落,自然淡泊。

待那轩辕家的人走后,北宫伯玉打发走自己带过来的人,对着轩辕家不断地碎碎念。

“轩辕家也是越发地凌厉了,以往我们三家都是平等相待,但是如今他不断地扩充自己的实力,朝堂之中崛起了一大批他的代表人物,哎,这人一攀上高枝就开始变了..”

说完,北宫伯玉连忙掩住了自己的口,偷偷地看了一眼江云。

“无妨,给我所说这朝堂的情况吧。”

见江云神色无异,北宫伯玉心里微微地放松了些。

“朝堂中有三大家,我所在的北宫家,陈家,还有那势利眼的轩辕家。我父亲从内阁的位置退下来十多年了,我大哥现在是翰林院的侍郎,二哥最近成了御史去查金陵的案子了。陈家的家主也是退下来了,陈家大哥是西武卫的边防总兵,还有一个小妹和我差不多大,听说也要考书院。陈家子嗣就他们两个。”

“而那个轩辕家,那可是风头正盛啊。轩辕家老爷子现在是尚书令,实权不小,轩辕家的大哥乃是兵部尚书,二哥是太学院国子大祭酒,三哥听说不久就会被任命为江南的知府,这可是一门三杰。在朝堂中颇有话语权。”

“而那内阁共有七人,首辅东方不易,尚书令轩辕破,御史台主簿欧阳楷,刑部尚书郑桉,翰林院祭酒方正,大学士张培,鸿胪寺卿毛平之。”

“这内阁之中,可有一人行伍出身?”

“并无,皆是文官。”北宫伯玉眼神中有些黯然,“今我大燕版图缩了十之二三,连盛产良马的河套地区如今也被北戎夺去,大燕骑兵不复往日之盛...”

杨帆大概明白了当今大燕对于军队的态度了,重文轻武,对于武官大多持以打压或者夺权的态度,除非是边防的军队实在没办法之外,其他地方的武官,比如朝堂之上,武官无能入阁,或者说,十六年前的临安的那个晚上,大部分的优秀的武将葬身,致使本来威震四方的大燕军队一下子衰弱下去。

自己在边塞之时战乱不断,百姓生活凄苦,山贼土匪横行,但到了金陵仍然可以夜夜笙歌,造出一派繁华的盛世景象。

“百姓之苦甚矣。”江云说道,“伯玉,沿途我们走来,倭寇之患已经达到可以侵袭我大燕如入无人之地,但是笙歌依旧,舞女婀娜,士子正当吟诗作对,连那苦苦营生的小贩父子,若不是碰上我们,怕是就这么失去了性命。”

“凡为人者,当应为大燕之崛起而战之!”

江云说道,带着一腔的豪气。

北宫伯玉与莫忆年听闻此言,眼神微微一变,心中的一丝火光被点燃,如星火燎原。

大道十八年八月,江云、莫忆年、北宫伯玉誓于临安栈中,酌之,时人莫不异之,嗤之,不为所动。

第六章 北宫府宴俱欢颜

临安城郊外。

千卷书籍整齐叠放于架子,端砚初研磨,依稀墨汁,徽州文轩笔轻悬,巫纹剑鞘包裹之剑身立于左右。

一袭褐色马褂长衫,面容宽胖和蔼,留着白色长鬓,看着黄花梨桌上的三份帖子,多有些无奈。

“老友,我这里收到了三份帖子,一份来自羽林卫,一份来自北宫家,一份来自你。”这个有些微胖的人哭笑不得,“你这老家伙甚至还千里迢迢地从金陵赶了过来,我可是听说那一夜你也在那里的。他们送这些过来,不是难为我吗。”

徐彬微微一笑,“枉你这老头还被世人称为“夫子”。我和你一样惊讶。北宫家送来帖子我并不意外,毕竟那小子救了北宫家的小胖子。但是羽林卫也送帖子过来,我倒是没有想到。”

徐彬手指轻轻地按在那封写着“童”字的帖子上,“这羽林卫一向很少参与明面上的事情。但是现在指挥使大人以自己的名义送了过来,这里面的东西你我都懂。”

“此子,善矣。”徐彬说道,“年方十六,不及加冠之年,便能作出“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句,我后来还了解到,他为救被落水的小贩父子奋不顾身,品行优良。至于武,能与佐贺流第一高手战个不相上下之人,在我大燕也不多见。”

“这便是他身子虚弱的原因吧。”

夫子看了看帖子,上面都反复提到“因身体抱恙”。

“但是这规矩是不能破坏的。这是书院的规矩,即便是当今圣上也无法改变。”

“这个我自然是省得的。”徐彬说道,“但是若是失去了一位少年英才,岂不是遗憾?他今年十六,若是错过这一次,那么五载以后,他已经二十一,失去了考取书院的资格。”

夫子仍旧是摇了摇头。

“这些我都知道,甚至这些帖子的内容我都明白,但是书院的规矩不可被破坏。自我大燕立国以来便成立的书院,入读者有世家子弟,也有寒门子弟,但是没有一人是没有通过考试就进入书院,一个也没有!每一届书院的院长都始终坚持了这一原则。”

“书院录取规则唯二,八门得乙或以上,或四门甲,此乃书院数十年之规矩。若那云江真的有你们说的那般了不得,那么他定然能自己考取。而且,徐老友,你可否有想过,若是他日后人得知云江进入书院有外力之助力,不仅书院颜面扫地,那云江怕也是过不去自己的那一关。”

夫子很严肃,不容置疑,这是他内心所坚守,哪怕是当今的圣上,也无法改变。

作为天下第一的白鹿书院,有这一份底蕴,也有这一份底气。

徐彬欠身作揖,向夫子道歉。

夫子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

“不过倒也是让我想起了一些东西。”

夫子想了想,“数十年前也有一位如他这般文韬武略的人。你我都认识。”

此言一出,屋中再无言语,余下满地的沉寂。

“都是些陈年往事了,追思过多伤神。”徐彬说道,“你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只是某平生所愿终究是难以看到了。”

“我对这云江的兴趣多了几分,希望他的表现的不要让你我失望。”

夫子背身看着窗外,淡然独立。

临安城中北宫府邸张灯结彩,鸿源楼的厨子得了赏钱,干活起来更加卖力,使出浑身解数,烹炒煎煮炖全部用上。

此宴席行前菜七道,主菜四十九道,亭菜五道,乃是最为标准的对待客人的最高规格。

前菜先上五脉饮,即以高粱、大麦、葡萄、桑叶,薄荷五种材料为主,经三十七道工序精制而成的浆液,清冽如溪,入口化之为无,甘甜而少了高粱大麦的辛辣,饮之胃口大开。

配以诸如琉璃水晶糕,玉冰烧之类的甜点,作为正菜前的解馋之物。

主菜共四十九道,包含二十四桥明月夜,一片冰心在玉壶,网油鱼卷,燕窝四字,三鲜瑶柱,芙蓉大虾等物,皆是时令之物,且每道菜均配有精心雕刻之菜雕,色香味俱全,不可多得。

亭菜,意为“停采”,共五道,其中粥二道,如青膳粥,红豆膳粥,茶三道,分为黄山毛尖,武夷大红袍,衡阳黑茶,用以消滞解纳。

北宫家并未宴请多人,此番宴请仅摆设一席,专门用以江云。

北宫家家主北宫檐老爷子坐于主位,正对大门,江云坐于北宫檐之左,北宫家大公子北宫行坐于老爷子之右,北宫伯玉坐于北宫行之右。

北宫檐与北宫行在打量着江云,只见江云微微一笑,不为所动,向桌上众人施行一礼,并不动筷,待北宫檐老爷子取动第一块以后再行取用,咀嚼之时细嚼慢咽,北宫行故意在此时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江云含笑不语,待咽下后方才缓缓言语。

北宫檐与北宫行暗暗点头,这番礼节倒是相当的具有风范。

只可怜北宫伯玉眼巴巴地看着一桌子的佳肴,恨不得爬上去狠狠吃个痛快,每每有所动作,便被自己老爷子冷冷地盯了一眼,意思是说,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

北宫伯玉想起自己悲惨的经历,乖巧得像是一个翩翩的公子,除了时不时肚子发出响声以外。

“这次感谢云小哥救了逆子,檐某感激不尽。”

北宫檐越看江云就越喜欢,文能提笔战群士,武能握刀平倭寇,再想想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暗暗决定要让北宫伯玉与江云多加接触,说不定还能有所进步。

最重要的是,江云给了自己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曾经认识过。

“伯伯言重了。伯玉乃是我友朋,路见不平当且拔刀相助,更何况其身受险境。”江云缓缓地说道。

“云小哥救了我的弟弟,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是十分感激,若是没有你,怕是这小子就成烤猪了!”

四人皆是一笑。

“对了,我听闻你如今已经是羽林卫的百户了,可有此事?”

江云没有丝毫隐瞒,“是的,而且前些日子我才向他们递了一个投名状,日子也轻松了不少。”

江云将临安驿站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这件事情你处理得很不错。”北宫檐赞许地看了江云一眼。

如果当时江云选择了直接将卜名与王三的事情全盘托出,此为下品,那么北宫檐不会有任何的犹豫,这一次宴席之后便会命令北宫伯玉远离他,哪怕他考入了书院,这样的人不可能可以走得远。

而若是江云不将卜名与王三的事情托出,但是也不处理王三,此为中品,便让北宫伯玉与江云保持一个君子之交,不得罪即可,因不能御下者,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吏。

但江云不仅没有说出事情,而且卖了胡千户一个人情,处理了王三的同时又收拢了人心,此为大才也,日后必将飞黄腾达,此时他无依无靠,自己正好给他一个栖息的场所,他日定然不会忘了自己北宫家。

想到此,他也是觉得自己家的三儿运气着实不错,在金陵结识了这样的人物,而且就连他身边的莫忆年也绝对不是等闲之辈,胸中隐隐有王佐之才。

那轩辕家只是送了些许钱财过去,此后再无回音,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轩辕破那个老匹夫,精明了一辈子,这一次真的看走眼了...

但是朝堂凶险,尤其是羽林卫这种上达天听,下察百官的权力机构,暗地中有无数人眼红着,对于十六岁的江云来说,着实是有些凶险,还是点拨一下他为好。

“羽林卫乃陛下直辖,监察文武百官,遍布整个大燕,你是如何觉得的?”

“天子特派矣,然亦是群臣之刺也,民间对于羽林卫批判之声从未绝于耳,但究其原因,仍是来自朝堂。此番任职,便如火中取粟,粟固然美味,然火焰包围其中,一着不慎,便亦灼伤自身。”

北宫破与北宫行微微一惊,对于江云的欣赏更多了几分。

“你懂得这些道理便是好。你仍年幼,且当安心入书院修读,余事不必理会过多。”

北宫破意味深长地看了江云一眼。

江云一下子便明白了北宫破的意思,这句话由北宫破口中说出来,也就代表了北宫家的态度,如果日后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话,北宫家将会成为他坚定的靠山。

江云点了点头,看见那边的北宫行也是微微地向他点了点头。

北宫伯玉也是有些惊讶,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家动不动就要打人的父亲对着一个人这么平和地教导,对于江云的崇拜更多了几分。

气氛相当和谐,大家都是笑了笑,显得十分融洽。

“咕”北宫伯玉的肚子这一次响得十分之大声,甚至就连门外守候的管家都忍不住一笑。

北宫破的嘴角抽了一抽,北宫行咽了咽口水。

宴席结束后,北宫行亲自把江云送出府外。

江云走后不久,北宫府多了两条追逐的人影,一人看上去有些年纪,手中拿着三指粗的藤条,另外一人抱头拼命逃窜。

“净给你老子丢人!败家玩意!”

“爹我是真的饿!”

奔跑片刻,逃窜之人忽而被一人挡住,他瞪大了双目,“兄长,你竟然...”

“三弟别怪二哥,要打就打便打你一人好了,二哥官职在身,要面子的!”

此人幽怨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哥,发现自己已经被抓住。

那一夜,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第七章 书院初槛藏文试

八月七日,卯时,临安城少有的看见了晴天,昨日绵绵细雨滴落的痕迹残留在青石板砖上,朦胧薄雾拂晓时分过后便散去,光芒透过窗户上那一层薄纸,折射出斑驳的影子。

临安东西二市宵禁解除,官兵收起拒马,商户小贩揉了揉自己仍带有些许睡意的眼睛,瞧看天已亮,穿好衣服,收拾了些细软,带着货物走向了各自所在的市,为一日之计奔波谋生。

原本这个时候在街上行走的也不过就是他们这些摊贩,又或是打完更准备回家歇息的打更人,但今日街道上多了比往日高出数倍的人,马车络绎不绝地穿行,早早便有大量士卒守于城中各处,抽调的人手较之往前多出一半,甚至乎还多出了不少身着飞鱼服之人,行人每每见之,纷纷避让不敢直视,生怕被说上些什么。

络绎不绝的马车与行人,其中有身着华服的青年人,身后跟着几个小厮背着一些书物与服饰,也有穿着单薄麻衣,后顶毛竹制作的箱笼,放置了笔墨纸砚等用品。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遇上不认识路的,都会有专门的人士指出去向。而他们汇聚的方向,便正是位于临安城右侧的太学院。

太学院门前站了一众身着身着飞鱼服的人,腰挎一把绣春刀,立于太学院周围,不怒自威。有些远道而来的读书人不认识这站在一旁的人究竟是来自何处,拉着结伴而来的同乡一问便知道了大概,眼中露出一丝鄙夷,但却只是一瞬间,不敢表露出来。

太学院门前有十二座,均有专人在此,报考书院的人可以凭自己的牒书进行登记,经过仔细地核查以后,发放对应的身份牌,在门前亮出自己的身份牌即可进入太学院内准备考取。

至于弄虚作假之事,倒是没有人有这个胆量。不是说不想,但是后果并非是他们所能够承担的。报考书院的每一人的牒书,都会由羽林卫最后再审核一遍,若是发现有诸如年龄不满足,盗用他人身份之事出现,那么将被送入天牢,永世不得释放,其家人贬为奴籍,五代以内不可考取书院或者做官。

但实际上,一旦被贬为奴籍,莫说是五代,其后代基本是永远失去了成为“民”的机会,更不必说踏入朝堂。

随着苍穹的越发明亮,来的人不断地增加,放眼望去皆是穿着各色服饰,说着各地方言,带着不同口音的人,显得熙熙攘攘,但是秩序却颇为良好,羽林卫在一旁将整个场面控制了下来,保持了稳定。

一些装饰华丽的马车也在这个时候接连地抵达,看他们服饰那细腻的做工,举手投足之间自信的气派,想来便是一些临安城中的世家子弟。

一辆辆马车抵达,看着从里面下来之人,在场的人多带着一些羡慕的目光。

“三马齐平的马车..”一人不禁惊呼,只看见太学院门前不远处徐徐行来五辆马车,成一竖列,相互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马车上依次分别插着“东方”,“欧阳”,“郑”,“方”,“张”五支旌旗,过往的士子纷纷让开自己所站的地方,带着羡慕地看着这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五辆马车,原本有些拥堵的道路也随之刚刚好空出了一条马车的通道来。

五辆马车停在太学院门前,小厮撩开车帘,车内之人慢慢地踱了过来。

五人皆身着绫罗绸缎长衫,其中四人纷纷看着那从“东方”马车出来之人,靠拢了过去。

有些在临安城中稍有些实力的士子一眼便认了出来,这五人分别是东方家的东方谨,欧阳家的欧阳锋,郑家的郑非,方家的方文山,张家的张格,也就是这临安城之中有名的“临安五少”。他们身后便代表了目前内阁的五个家族,也是整个大燕目前最受瞩目的五个大家族。

他们的子弟走到了一起,共同报考书院,也是为了巩固各个家族之间的友谊,维持自家的延续。而其中便以目前内阁首辅东方不易所在的东方家为尊。

东方谨长得颇为秀气,一双眼睛带着一丝的邪气,看见一些穿着粗布麻衣的士子露出一丝的不屑,摇摇头转身离去。其后四人看了一眼东方不易,欧阳谨与郑非快步跟了上去,方文山叹了一口气,跟乐上去,张格向那衣着有些寒酸的士子俯身作揖,抱了一声歉,才缓缓跟了上去。东方谨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两人,闪过一分不悦,但被很好地掩饰了下去。

人群中有三道目光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其中一个身着白色士子服,背后披着一间披风的少年若有所思。

“快看!这是陈家的马车!”一辆马车也缓缓地行了过来,马车左右各有四名侍从护在左右,步伐平稳矫健,隐隐有一股威压。

“听说这一次陈家的千金也会来报考书院!若是能入了她的眼,那么此生再无所求!”

“陈家的千金据说生得沉鱼落雁之姿,但也有坊间传言其乃巾帼也,孔武有力,威武不能屈也..”

“听说这陈家千金继承了陈家一派的武风,技艺与其兄相差无几!”

众人议论纷纷,你一言我一句,说得好不痛快。

“伯玉,听上去这陈家的千金算是巾帼英雄,有这么一回事吗?”

“大哥,不是我吹牛,哪怕我多年被我爹毒打,练就这一番身躯,也不够此女一掌。”北宫伯玉穿着他老爹要求穿着的制作有些粗略的士子服,看上去甚至比那些寒酸的士子还要弱上几分。

“这陈家的小女的名声在我们这里是打出来的,别看刚刚那什么东方家的小子那么风光,以前都被她收拾过。”北宫伯玉有些遗憾,“以前她整天灰头土脸的,但是这几年没见,据说也出落得如花似玉,真是可惜以前没有偷看过她沐浴...”

周围的士子一听见“偷看沐浴”这四个字,对于北宫伯玉以及和他站在一起的江云与莫忆年多出了无数的鄙视,纷纷避开了他们一些距离,多有不屑之意。偷看洗澡?实在是丢尽了圣人的脸面!

江云有些无奈,现在还没有进入书院便多了一群人对自己厌恶,这开头有些不太好。

北宫伯玉恶狠狠地盯了一眼那些士子,本来他今日要穿这一套服饰已经心中有不爽的了,正准备上马车过来太学院,但是自家老爹一听说江云打算自己走过来,二话不说,一脚把自己从马车踢了下来,甚至连一个小厮都不给他带,让他自己背着一个箱笼,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陈家的千金要出来了!”

听闻此言,那些原本刻意与江云等人拉开距离的人纷纷涌了上来,争着想要去看那陈家小姐到底长个什么样子。

女婢轻轻拨开车帘,一芊芊素手从车内伸出,微微抚着车帘,慢慢地走了出来。

三千青丝束起,面若碧玉,白皙如斯,肌肤吹弹可破,两缕青丝在鬓间摇曳,眉未描而黛色尽显,唇绛一抿,嫣如朱红,双目明亮如雪,深邃而不浅薄,翠绿色的罗裙着身,丝带腰间一系,婀娜美妙身躯凹突有致,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瞧见这么多人看着自己,这陈家的小姐面露不满,于人群中瞟了一眼,发现一个自己熟悉不过的死胖子,“死胖子!怎么你丫也在这里!”

全场肃静。

这种感觉就像是,好不容易见得了女神一面,却发现她的面上有着胡须的难以言明的复杂悲伤情绪。

一个看上去亭亭玉立,优雅如斯的千金大小姐,张口第一句竟然是...死胖子?

彪悍。

众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陈懿涵正想抄着自己偷偷藏在马车里面的一柄软剑,但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轻轻地扯了一下,“小姐,现在全部人都看着你..”双儿有些紧张,“婢子觉得要不我们先进去...不然老爷又要生气了。”

陈懿涵发现有无数的目光聚集在自己的身上,咳嗽了一声,狠狠地瞪了一眼北宫伯玉和他身边的江云,忙不迭地下了马车,快步走进了太学院。

北宫伯玉捂住了自己的嘴脸,江云嘴角有些抽动,莫忆年也是愣了愣。

“这是,何等的,彪悍..”

江云觉得此女果真巾帼枭雄也,在太学院现场数千人的面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忽然觉得北宫伯玉说的话没有一丝的夸大,自己遇见此女必须要慎重,或者说,赶紧跑路。

“没有人看见我,没有人看见我...”

北宫伯玉蹲着身子,躲在了墙角,碎碎念地鄙视着陈懿涵,内心多有不忿。

看见江云以来,北宫伯玉哭哭啼啼地,抱着江云的大腿不放。

“你是我大哥啊,一定要罩着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北宫伯玉想起被狠狠蹂躏的历史,内心痛苦不堪,“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她估计又要暴打我一顿了!”

“等等!”北宫伯玉忽然一喜,“刚刚那五个小子先进去了,哈哈哈哈,老子有垫背的了!”

江云看着北宫伯玉这一喜一笑的,连忙把他拉了起来,毕竟一堆人都在用相当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们。

“起来吧,怕成这个样子。”江云说道,“时辰也快到了,我们也该进去了。”

白鹿书院的考取分二日进行,今天进行的是文试,在太学院举行,明日进行的是武试,在白鹿书院内进行。

白鹿书院并不在临安城中,它位于临安的郊外,围绕着白鹿书院的是一个名为白鹿县的地方,因为白鹿书院坐落在这里,所以这白鹿县也是相当的繁华,来往之客也是不少。

江云等人走到门前,取出牒书登记一番以后,江云吩咐了莫忆年几句,正欲走进去,却听见不远处众人的喧闹。

黄色的马车,马车上刻有龙纹,有官兵屏退左右。

一女子缓缓从马车上走下,身着鹅黄色黛铭宫裙,含笑如嫣,但当她看见门前站着的一人,却有些失神。

她试图从他的双眸中看出一些别的东西。

但她看见的只是平静,以及和周围其他人一样的,俯身作揖,恭敬行礼。

“轩辕家,到!”

江云转身离去,没有片刻逗留,但下一刻便被一人挡在身前。

“给我站住!”

第八章 民之所居窥大燕

江云被此一人挡在前方,正是方才见到的陈家千金陈懿涵。她秀眉微挑,双手叉腰,却也是在打量着自己。身后进入的士子见此情形,想起方才自己看见的那一幕,装作什么也看不见,快快地拿着身份牌,依照着这身份牌上所写的座位号,寻着自己的座位去了。

北宫伯玉咽了咽口水,躲在了江云的身后,一旁的羽林卫看了看这边的情况,也是没有说什么,只要这陈家的千金不闹出太大的动静,他们权当作无事发生即可。

“敢问何事?”江云对于这个陈懿涵多了一分反感,距离考取开始的时间也剩下不多了,若是过了时间,书院的人将考场封闭,那么自己这一生唯一的一次机会也是失去了,更谈何为大燕江家正名?

至于其他的进入书院的途径更是闻所未闻,甚至坊间传言高祖本人想让自己的一位皇子进入书院,但奈何那位皇子喜好声色犬马,不好读书,无法达到书院的四甲八乙考取标准,本来都把行李搬到书院房舍之中了,硬是被当时书院的院长请了出去,甚至高祖去信也不能解决此事。

大燕第一的书院,能够培养出这么多栋梁之才,不是没有道理的,天底下能够不卖皇帝面子的,仅此一家,别无他处。

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的白鹿书院,难不成会给自己一个面子?

“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你是哪家的?”

陈懿涵打量着江云,江云身着皆是普通的衣物,甚至比较一些士子质地还要低上一些,但是看见自己之时,双目透出的是平静,甚至一种..嫌弃?

“我不过是一山野草莽之人。”

江云笑了笑,侧身准备离去,北宫伯玉也是猫在一边偷偷地溜走。

“你!”陈懿涵刚想说什么,却发现二人早就已经走远了。她不由得有些恼怒,尤其是对北宫伯玉身边的江云,此人对她有着一种嫌弃,甚至可说是无视,仿佛与自己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但是陈懿涵不断地想着,刚才江云说自己不过是草莽之辈,但是看他的气度已经面对自己的淡然,她并不相信这一套说法,她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却不能发现这临安城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陈懿涵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走进去自己的考场之中。

太学院中分了十个考场,每个考场五百人,考场之入口皆有羽林卫之人把守,更有专人查验牒书,以防进入考场以后冒名顶替的事情出现。每一人分一座,一座实则就是一个小屋,有瓦遮头。

进去以后,那监考之人便让自己把笔墨纸砚全部交了出来,然后他们再统一分配了一套新的,自己的便暂且保存在这里,待出考场以后便可凭着身份牌取回。

江云分到的是甲场第三十六号,那监考之人面露一丝同情,多给了他一块粗布,江云有些疑惑,但是隐隐想到了什么。

谢过了这个监考之人以后,他顺着每座的标牌号找去,找到了自己的座,同时发现了左边不远处的一个简陋搭起来的小棚,也就是传说中的臭号。

本次书院的文试是一天时间的,上午考二道,下午考二道,到了饭点会有人将饭菜送过来,无需额外花费。

不少士子看见江云走到了最角落的一个座位,再看看他的旁边就是臭号,也是多了几分怜悯。在这臭号之中考一天的试,估计能发挥三成就算不错的了。

只是可惜了此人,一生仅此一次考取书院的机会,竟然就这么白白浪费掉了。

此时臭号还没有多少人用过,味道并不太大,但是这考场的臭号乃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一天的时间除了监考人员以外其他人员禁止进入,就更不会有人来打扫了,随着考试时间的推移,那股味道便会相当的惊人。

江云却仿若未见,将用具细细摆放好,坐在座内,闭目养神起来。邻舍之人见到这种情形,更是啧啧称奇,但是也有幸灾乐祸之辈眯着眼睛笑了笑,等着看江云的笑话,心中也在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分到臭号的旁边。

“时辰到!闭门肃静!”一名书院的监考人员看了看时间差不多,高声喊道,羽林卫便将出入考场的所有入口全部关闭,同时把守在每一个角落,而太学院周围此时也是遍布了羽林卫的人手,车马一律不准行动,行人不可轻易入内,否则当罪论处。

太学院内外一片安静,安静得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可以微微听见。

此时,书院的人员也是带着考试的纸卷沿路分发,并且嘱咐不可折叠,或是出现自身姓氏名讳等信息,不可沾染弄污,否则当做作弊处理。一些考生捧住试卷纸的手甚至都在抖动,生怕破损了一分,从此与书院绝缘。

江云轻轻摩挲这白洁的纸卷,发现这竟然便是宣纸。宣纸的价格并不低,但是这书院在此次考试竟就是至少用去了上万张宣纸,果真是底气十足,不愧为大燕第一书院。

毕竟这考取书院的费用是免费的,甚至就连进入书院以后五年的费用都是如此,让任何一位进入书院的学生都没有任何的顾虑与担忧。

若不是苛刻的条件,怕是这里都要挤破头了。单就说那牒书就不是那么容易弄到的,因为流民的问题相对严重,要拿到通行的牒书便是要证明身家之清白,附带一系列的公文方可有可能弄到,至于沿途的路费就更不必说了。

“第一道试题到!”一监考人员高声大喊,只见十余位成一竖列的人员高举着一块牌子,上面贴着第一道题目。

江云定睛细看,其余士子也纷纷看着这牌子上面所写,顿时一片倒吸凉气,心中有些纠结起来。

“民平居。”那题目的牌子上仅有三字,便是这民平居三字,三字之间没有句断,就这么写了出来,引得一种士子也是颇有些苦恼。

这三字当应是如何理解?虽说句断之处一共才两处,但是句断之处落在不同字之间,意思便是大大的不同了。

这可是一生仅能考取一次的书院啊,士子们也是忍不住犹豫了起来,一时之间笔端惊疑不动,无法写下一字,僵在那里。

沉吟许久,忽然有人传来一声哀嚎,“完了完了!”

监考人员立刻走了过去,这名考生悬笔于宣纸之上,想得太过入神,竟然没有留意到笔尖的墨滴落在宣纸之上,宣染了一大片方才发觉。每一题所对应的试卷纸均是固定数量,下方有着匹配的编号,如此污了一大片,定是要被当做作弊处理,这门考试的成绩算是没有了。

书院录取规则为四门取甲或者八门取乙及以上,但是要在五千人之中取甲等难度可想而知,更何况是四门甲,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争取每一门取乙方才是录取的最好选择。

但是现在,并无太大用处了。

这名考生瘫坐在了地上,口长得大大的,身子不想动弹,但是书院的人员便把他拉走,因为他方才的大声言语已经违反了规则,当做作弊处理,直接被扭送了出去。

众人望着这空荡荡的座,内心一咯噔,连忙把笔放下再细细思考起来。

江云于草稿之之上书写了“民平居”三字,仔细地思索起来。

这三字有两个断句的方式,一为“民,平居”,即是百姓平日的生活;二则是“民平,居”,平民所居住的地方。两个断句得到的意思都是不同的,但也都是可以给予考生去思考,去下笔,方向都是有的。

比如说那第一个意思,便是要叙述百姓的日常,这个对于寒门的士子来说是更加好入手的,但是要写出点意思的话,对于任何一人都是有难度的,应该是为了考察对于民间的关注,也正契合书院对于培养大燕人才的一个原则。

第二个意思便是要写平民所居住的地方,每一人所居住的地方都是有所不同的,各有其居住的特点与方式,并且杨帆隐隐觉得这个题目含有了一丝“辩”的意味在里面,如果希望可以得到较好的评价,应是要引入不同阶层之间的对比,从而分析背后的成因。

这书院果然名不虚传,一道题就能够来了解这个人对于民间,对于整个大燕的关注和自己的思考。

相对来说的话,第一个题目是比较好入手的,只需以百姓的角度即可破题,能够拿到一个相对不错的评价。

但是对于杨帆来说,他现在的身子是没有办法参加武试的,能够行走得顺畅已经是在他身子强健,恢复迅速的前提下了,换做其他人,恐怕现在还在病榻上躺着。所以,江云进入书院唯一的方式,便是在这文试的四道题目之中取四甲,难度不可谓不小,但是也只有这个方法了。

心念一动,江云有了打算,轻轻磨墨,狼毫在草稿之上奋笔疾书起来。

第九章 君子欲求窈窕者

在大多数考生仍在埋头苦思的时候,江云已经在草稿纸上构思了许多种情况,分出了不同的情形一一对应着论述。

随着不断地研究这一道题目,江云渐渐发现,这道题目无论怎么理解,应该都是被允许作答的,唯一的考验就在于对于理解出来的两种的情况的选择与自身的理解。

为了得到甲等的评价,江云选择了第二道理解,“民平,居”。

这个理解字面意思是平民日常居住,但衣食住行等等切身有感受的,人们往常可能更加注意,唯独这个居住的环境,背后所含有的东西并不少,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大燕的缩影。

江云不禁想起了在西苑城所见,西苑城分为左侧与右侧,左侧指的是大部分的西苑城,右侧则是人为划分出来的,城中一个狭窄至极的角落。

城中左侧百姓安居乐业,沿岸的青楼勾栏生意红火,花魁一出众人追捧,歌舞升平。

而那城中右侧,江云仍然记得,城中左侧与右侧隔了一道桥,桥上有军士把守,若是从左侧过去,军士不会阻拦,甚至还会劝告几句不要进去云云;但若是右侧想要出来,军士必定搜遍全身,哪怕是女子也不例外,更有甚者,若是军士觉得你十分可疑,那么要求你褪去全身衣物亦不是没有出现过。

这种隔绝的状态,也造成城中右侧居住之人大多为流寇强盗难民,街道地面污水横流,所居住之地皆为低矮平房,甚至连几片瓦也是无力承担,只能凑了些稻草铺在上方,一遇上刮风下雨之时,全家人甚至只能蜷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颤巍巍地等着风雨过去。

江云不禁一声叹息,沾了墨汁,于宣纸上静静地书写着自己的答案,或者说,思考。

“今大燕,北有戎,南有蛮,西有吐蕃,东有倭寇,实则艰难之秋也。余自疏勒南下临安六月余,沿路所见所闻,让吾辈心生悲戚。疏勒城中,烽火连天,百姓所住皆临时搭建起之房,或是于城中找一地,扎起帐篷,落魄者则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然无一人觉有异,为之奈何?实为习以为常。“

“吾以此地战火所故,至西苑,方觉非也。西苑城中有左右二侧,左侧所住乃平民与权贵之人,平民所住多有楼阁,权贵之宅更有高门,繁华不已。然右侧污渍遍地,中间一桥,军士立于左右,右侧之所住者不可轻易出,且所住之地无瓦遮头,强人盗者盘踞此地。”

江云越写越气愤,更想起金陵秦淮河的漫天烟火,千里画舫,甚至还有个劳什子金陵诗会,就是在那诗会之中的甜点,一小块已足以够米粮三日所需。内忧外患之下,歌女后庭花之音靡靡不止,可叹矣!

“金陵千里水道,往来商贾络绎不绝,公子佳人美事连连,居于画舫立于其前,吟诗作对。小贩父子蜗居于轻舟,一日辛苦所得不过数十文,扣去杂税余下不过二十文,遇上战乱怕是仅有数文。然公子装其舟,舟散人坠,若非余近,父子二人俱陨于水。如其父子之人不在少数,无力租赁屋,只能居舟,此为盛世金陵之况也。”

江云笔墨之间不断写下他胸中所想所思,以及对于这种现况的成因的分析。

“观其成因,不外乎三者。”

江云写到这里,笔尖却是悬停,后放在了一旁。他有些犹豫,若是全盘说出,可谓是诛心之论,一着不慎,被那些有心之人得知,弄不好会惹祸上身。自己目前根基未稳,虽有北宫家的助力,但是如果真的惹得满朝文武都来讨伐自己,那么自己相信北宫家不会再站在自己的身后,毕竟他们家族不可能因为自己一个人就选择放弃整个朝廷。

说到底还是羽翼未丰。

江云深深明白自己实力的不足,而且因为自己敏感的身份,他不得不多了一番顾虑。自己这个身份是一柄双刃剑,好的地方是江家曾经的威名相当大,哪怕到今日,仍旧记得江家的人不在少数。坏的地方就是,皇帝对于江家十分的痛恨.或者说,忌惮。

但若是不写,自己没有多大的把握能够取甲。

江云思索良久,余光瞥见用具之上的“白鹿”二字,他想起了第一任书院院长驱逐皇子的事情。

不再迟疑,江云挥笔写下自己最后的补充。

“外患内忧民信。”

“外有强敌,内有冗官,此二者虽重,然最脆弱之,为民信,民众对于自身之自信,对于大燕之自信.....”

“疏勒一店家曾言,昔日其与兄策马驰骋于漠北,戎见之不敢阻拦,纷纷退让,生怕惊扰大燕子民,致使部落被屠,从此在草原绝名。店家毫不畏惧北戎,甚至多次出关而不备防身用具.....”

江云洋洋洒洒,胸中豪气全部抒于纸笔,写下万言之文,而加上其本来就非常不错的书法,灌注了这般豪情,更加是显得虎虎生威,好一个气派。

江云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写完这篇,又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校对修整,方才长出一口气,将试卷整齐地放好,抬起头看了一下对面的座。

对面的座大多仍在奋笔疾书,甚至有人仍在苦苦思索,不曾动笔。

距离下一道题还有小半个时辰,江云便是睡了起来。除了靠近臭号以外,座里面的配置还是很不错的,有书桌,有一床,床上有已经准备的棉被,相当于一个缩微的宅。

当然,马桶是没有的,考场之中一共十个臭号,都在边边角角的地方,这也是为了尽量避免臭气对考生的影响。

对面一个考生看见江云竟是躺在了床上睡觉,心中微微一叹,怕是这个考生放弃了吧,不由得多了几分同情。

不远处监考人员来回察看之时也是发现江云的情况,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臭号,摇了摇头,继续走动,观看其他考生的考试。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监考人员高声吼道,“第一题结束!”

江云从床上醒来,只见十来位监考人员正在考场中走动,边走边收取考卷。

江云在监考人员登记了自己的信息,监考人员便将其考卷拿起来,却是一愣。

考卷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但是看起来并不觉得别扭,甚至因为有序的排列以及江云那豪气万丈的字体,甚至还显得多了几分美感。

监考人员看了看江云,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考生,小心翼翼地将试卷收起。

待考卷收齐后,清点一番发现没有问题,第二道题便缓缓地走了过来。

不少考生看见这个题目口都张大了,愣了愣神,不知所措。

“诗经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至于国,当何如?”

“这题目背离了圣人!靡靡之音,如何可以作为题目?!何况用于国事?此绝非书院之题!...”

一考生忽而奋起,跳出了自己的座,双目通红,竟是想要将那题目撕掉。

守在旁边的羽林卫冷冷一笑,一掌将其击昏,拖了出去。

看见这一幕的考生面面相觑,不再敢言语。

江云也是觉得有些古怪,这一诗句出于《诗经.周南.关雎》,乃是《诗经》的第一首诗,描写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多用于表达对某位男子或者女子的欣喜,但是用于国家?

这书院果真不同!

江云陷入了深思。

第十章 国之逑者利与才

白鹿书院的出题较之其他的题目来说更加的灵活,而且深度要大了几个档次。

这第二题虽然出于寻常所必须要学的《诗经》之中,但是每题目都含着出题人对于考生的考验。

立足点在于国家,便是为了了解考生对于大燕的眼光与思考,绝非照搬书本可以答出。

哪怕靠着左拼又凑的来自各经典著作的文字可以答完一份卷,看似引经据典,气势十足,但空空如也,实则无物,书院之人又岂会看不出来?

书院题目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必须表达出自己的观点,方才可以过了第一道关。

对于大燕的考生来说,这也是一道不小的挑战。

江云一边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边在草稿纸上比较起了大燕的三种道路,他打算在第二题之中融入对于这些的思考。

此举相当大胆,是福是祸,江云不得而知。

于大燕为官有三条道路,一是祖辈福荫,依世袭之爵位继承父辈的职务,比如说钦天监,史官之类一般通过世袭之位选取,并不对外招取。

此道对于身世要求极高,非寻常人可以及也。

第二条则是科举,科举分童试、院试、乡试、会试与殿试,只有一路闯过五次考试方可成为大燕朝廷的候补官员,登记在吏部,待有空缺之时便可申请上任。

此道不分身世背景,只需读了书便可参与。但是此考试无论何阶段,必须作文章,考官会就四书五经取题,所取之题目多为其中的一个句子。

行文需用古语,限制自由发挥,而诸如句子长短,字形,声调等也需相对成文,结构分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不可加入过多自身观点,否则判定不及格。

第三条便是今日众人所参加书院之考试,曾有诗云:“一朝梦白鹿,五载跃红门。”,说的就是进入书院以后,经过五年的学习,朝廷或是地方都会争相地邀请书院学子为官。书院之人可选择入世为官,若是不愿,朝廷不可强之。

书院五年一招,每次只招五百人,至今招了十五届学生,一共二万五千名学生,相对大燕六千万子民并不算多,但在大燕立国八十载之中,朝堂内外处处可见书院身影,便是那内阁的七人,首辅东方不易,祭酒方正,大学士张培均毕业于书院,书院之人独占内阁三席。

故进入书院,便等同于半只脚踏入朝堂。

但如今,不过是第二道题目,便已经筛去了不少的学子,竞争亦是相当残酷。

在场的大多数学子都是科举与书院兼行,故习以为常的便是行八股之文,依典而述,甚少以己为本,言自身之所想。再者家国大事者,于科举无明显作用,科举之文皆引大贤观点,甚至乎阐述自身观点甚容易触碰准绳,致使数年寒窗苦读付诸于东流。

书院偏偏就要求用自身观点,与科举截然不同,亦是代表了两种不同的模式。

之前那位考生估计浸淫八股多年,早已习惯八股写法,对于这种考题相当陌生,心生不忿,便觉得出错题目,可笑至极。

江云微微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子为何逑此淑女?皆因此女贤淑与窈窕,此之为君子之逑也。

对于君子来说,此女的十分的贤淑与美丽,那么他就想要追求她了。也就是说,君子是因为此女有让他着迷之处,故求之。

对于国家来说,如果某一样物事,无论人或是物,如果有让国家吸引的因素在,那么国家便会去追求,比如说我觉得你这里的土地相当的肥沃,很想要,想你给我,如若拒绝的话,便就发动战争。

发动战争也要获得的这片肥沃的土地,皆因其对国之吸引极大,为国之“窈窕淑女”。

江云渐渐地想明白了,所谓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果用于国家之上的话,就是问国家会对何物感兴趣,为何“逑”之,结合下半部分的“琴瑟友之”与“钟鼓乐之”,便是国家如何“逑”之。

此题包含国之三问,江云恍然大悟,《诗经》的句子不过是一件外衣,它的本质就是想要知道考生对于国之利益的考量与思考,从而选出朝廷之栋梁。

就在大多数考生都在苦思冥想之时,江云早已有了打算,甚至他还想多加入一些东西。

“自春秋以来,君子多季心于窈窕淑女,所为何,不外乎贤淑窈窕,即为内在之淑,外在之丽....”

“之于国者,对外即为国之利也。如北戎游牧之族,长居漠外肥沃之地,然此地不可生黍米,每至寒雪之季,粮食必然短缺,其所欲者为米粮,于己而言,兵损之失不及冬粮之贵,故袭扰我大燕漠北之地,杀子民,夺钱粮....”

江云通过自己十多年生活在漠北的经历,推断出北戎之患不止的原因。而在救回刘长青的药材之时,他了解到漠北内外的大燕和北戎的百姓经常有着贸易的往来,北戎需要大燕的粮食服饰,大燕需要北戎的牛马,两者各有所需。

他胸中有了一个想法,不过有些过于惊骇,他犹豫片刻,仍是挥笔写了下去。

“长此以往,两败俱伤矣,然两国各有所需,若沿边开设互市,不仅可足大燕于牛羊牲畜只需,更可赚取大量之利。且此举有一处可用,即建戎燕互住区,向戎传我大燕汉字...”

在朝廷内外对于北戎一片痛恨的声音中,江云的这个想法相当的大胆,甚至有可能被打为通敌一派。

但是江云有着更多的思量。

大燕有所求,北戎也有所求,两者所求相互契合,实则可以合作。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互住区,若是北戎的子民习惯了在互住区可以得到米粮服饰等事物,甚至是可以通过做工持续得到,而非再去茫茫草原之中放牧,粮食短缺之时还要战争才可以吃饱,那么相比之下,安逸的生活定然是更好的选择。

久而久之,他们就会失去了战争的欲望,那么北戎的战乱就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缓解。

再不济,互住区有北戎自己的子民,他们若是高举屠刀,那么弄不好自己部落的内部也会互相战争起来,其实力更会大大地削弱。

而这一计策最关键的一策,便是传大燕的汉字于北戎。

此着若是用好,北戎每一人都使用汉字,那么不出十年,北戎名虽在,但实则已亡族。

江云并非不恨北戎,但是战争总是要死人,这一招平和而亡北戎,何乐而不为?

江云细细地在草稿上写下自己的文章,哪怕是草稿也端端正正地写好,不作一丝的随意。

在写完对外方面,江云就开始构思对内的。对于大燕内部,需要的就是人才。

人才不可能凭空产生,必须经过长时间的系统性的学习方可,哪怕是江云,也是在经历着一场场血的考验,甚至在金陵差点命丧当场,才走到今日。

四书五经之中的部分内容虽有些陈旧,但是其能传至今日,定然是有值得学习的地方,但如若一味地为了科举,为了做官而记忆学习,对于书中内容并不加了解,那么只能是变成刚才那想要撕毁考题的考生那般,全然无了自身,只不过是圣贤的附庸,或者说空有躯壳而已。此之谓腐儒,若为寻常小吏并无大碍,但登堂入室便易误国,非国之所逑也。

在这个方面江云点到即止,不再叙述,其对外之逑已经足够大胆,若是继续将自己所想尽书于纸上,以自己如今的实力,不必说内阁的七人了,恐怕是自己的上司童指挥使随便一个手指就可以弄死自己了。

江云在草稿上将整篇文章写了下来,又花了半个时辰修饰了一番,才开始将自己的文章誊写到宣纸上。

开篇之题江云早已想好,挥遒写下四字,“大燕之逑”。

其余考生也是相继寻到了自己的思路,霎时间,考场笔尖划过宣纸之景齐齐出现。

考生在奋笔疾书,一人也在不断地巡视着,边走边观察着诸位考生的作答。

若是诸位考生抬头一望,便会知道此人便是翰林院侍读,是一位诗人同时也是一位校尉的左应衽,因其曾征战沙场却擅写情诗,世称“侠骨柔情”。

不过他早已看淡官场,辞去翰林院之职,进入书院一心教导学子。

他便是此次书院文试的考官之一,特地前来考场看下考生的作答情况。

首先看的便是字,正所谓字如其人,字便是考生给予考官的第一印象,若字形规整者,多为谨慎之辈,字形大开大合者,胸中多有豪气。若是字体歪歪扭扭,在尚未阅卷之时,在考官的心中便低了一个档次。

沿路走来,他发现了一些比较不错的考生,但是如若是能让他挥笔写下“甲”的,他并没有发现一人。不过这取甲的难度是相当之大的,五千人之中只取前十为甲,故而取甲均为佼佼者。

渐渐地,左应衽便走到了江云的座前,一来到座前,他便看到了不远处的臭号,再看看江云,观之却仍淡然自若,不为所动,全然沉浸于答题,心中不禁多了几分赞许。

他定睛细看,便看见了江云草稿纸上的字,一下子恍了神。

仿佛一股江山图在他的面前徐徐展开,一人着玄甲,持剑立于敌前,毫不畏惧。

沉浸,这考生的字竟然让他生出了这番奇妙的感觉!

左应衽细细打量,只见每一字均工整而气势,每一字不应规矩而失去灵气,亦不应豪气而失方圆,而且字里行间透出的一股英气,竟有些勾起他在沙场的回忆。

而且这不过是草稿纸,却是仍旧认认真真地书写,丝毫不懈怠。

左应衽记下了江云的字,余光间瞥见了江云所书写之题目。

“大燕之逑?”

左应衽惊了。

第十一章 臭号之旁心不慌

左应衽一路走来看了不下百份考卷,偶尔可以发现几份写得相对不错的考卷,可以让他评为乙等,也就是五百人之列,但也仅仅是乙等,皆因他发现这些卷子都有一个共同点,不由自主便会使用古人之观点代替自己的观点,相当于另一种形式的八股。

这并非书院想要看到的考卷,但相比其他通篇八股的考生来说已经好上不少了。

但治国或是统军,如若全部沿袭古人之法,那么不免固步自封,而且更为危险的是,若是遇见书中没有出现之情形,难不成还翻书去寻找解决之道?

书院所求为“才”,非“吏”。

所以左应衽看见江云这一个题目才会有些惊讶,其他考生无外乎“考君子与淑女也”,“论窈窕者”,都是死死盯着他们面前的那一句出自《诗经》的诗句,不断地分析这个句子所含有的深意,却忽略了书院真正想要这些考生去思考的东西。

破题第一步便错了方向,左应衽只需要一看题目,便不用继续往下看了,直接给了个丙等。

但是面前的考生不一样,且不论他的题目,其字体有沙场之气,有一股肃杀的气势,雄浑大气而不失方圆,为上等之书。

恍惚间左应衽甚至以为面前的人乃是年岁已高的书法大家,但是毫无疑问,江云才十六岁!

没有见过血的人是没有办法写出这一种感觉的,而且左应衽隐隐感觉到其字里行间蕴含的一丝文气,像极了自己这般征战沙场的诗人。

但其子看上去不过十之六七,竟就让自己产生如此的感觉,实属惊艳。

而那一个“大燕之逑”,更是直接破题,完全领会到了书院在这一题目之中的意图,与其他考生截然不同,并未拘泥于八股之规格,有着自身独特的见解。

而且他的座便在臭号之旁,然平静淡泊,不为所动,这份心性也是相当不错。

此子甚矣。

他本欲多看一会,但过多停留并不符合规矩,便是默默记下江云,面露微笑飘然离去。

江云丝毫没有留意左应衽,一来左应衽为了避免打扰,脚步放得极轻,二来江云全身心灌注于面前的文章,一笔一笔地细细写下每一个字,宣纸之上余留淡淡墨香。

江云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将草稿纸上的文章誊写到了试卷之上,而后方方正正地写下自己的“云江”二字,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两道题目花了江云将近三个时辰的时间才写好,对于江云来说也是一项不小的挑战,况且他伤势还没有恢复完全,这么一来倒是觉得有些疲累,他看了一下对面座的考生,大多在奋笔疾书,没有人如他这般有些悠闲地坐在椅子上。

一缕明媚的阳光投射了进来,虽然有竹帘挡去大半,但透过斑驳的影子还是可以窥见这光芒之盛,江云看了看天空,此时应是午时了,距离第二道考试的结束还有一些时间。

江云便将考卷整理好,又将砚台狼毫放于一处,避免沾染,而后转身去了那床上小憩去了。

牛一君正低头苦思,看着自己显得有些空落落的考卷,不免显得苦恼,抬起头打算转移一下视线放松一番,却又看见自己对面座的考生竟然躺在床上眯着,相当写意之样。

他用长袖擦拭了自己的双目,却仍然看见那人睡着,心里震惊,不禁对这位兄弟升起了佩服之情,能在一生仅考一次的书院文试中,在臭号旁睡得香甜的人,神人也。

就在江云睡觉的同时,考场中的第一声钟声已经敲响,此为第一次提示。

上午考试结束之前会鸣三次罄钟,前二次均为提醒考生尽快书写,最后一次敲响之时,所有学子必须停笔,听由监考之人收取考卷并封装,上午的考试方才结束。此之谓“鼎罄三鸣,金榜题名。”

于每一位学子来说,这便是他们最后争取更高评价的最后机会,钟声一响,众考生也是加快了自己的速度,争取写多几分,说不定便可入了考官的眼,登入白鹿书院,从而入世为官。

“铛-铛-铛-”

罄钟连鸣三声,上午考试结束,午时也过去了一半,监考之人沿着考座的顺序收取考卷封装之后,众考生也是长出了一口气,纷纷走出自己的考座,或寻友人聊今日之考题,交流一番心得,或回于床榻,如蒙大赦地睡起了觉,准备下午之考试。

然也有人选择去臭号解决需求,毕竟考试自卯时开始,午时结束,将近三个时辰,期间不允许走动,让不少学子也是憋得相当难受。

考场之中一共就十个臭号,霎时间臭号之前也是排起了较长的队伍,气味也越发浓郁起来。

往来的考生看见坐在臭号旁边的江云,有的心生同情,有的则是庆幸自己没有分在这臭号的旁边,更想到这臭号的可怕,料想这个考生也是无法考取书院了。

江云默默地看着来来去去的考生,却仍旧保持平淡。

臭号的味道的确很重,但是相比自己居住漠北十多年遇到了诸如虎狼的排泄来说,不足道矣。

于野外打猎之时,类似虎狼之类的动物都具备一定的智慧,他们的嗅觉相当灵敏,在很远的地方便可以闻到气味,而排泄物作为一种标志性的物资,不仅是领土的象征,更是实力的一种代表。

危急的时候,为了活命,浑身躺在狼的尿液之中匍匐一晚,等到那头老虎走后才出来的事情并不在少数。

不过,这些生于安逸的士子是没有办法明白江云的感觉的,他们对于臭号如临大敌,像见了洪水猛兽。

这时,一身着紫色长衫的士子也是缓缓地走了过来,他每一步皆稳稳当当,挺直腰板,面容英气,其他人见之莫不让开道路,在后面起了议论,弄得他有些不自在,轻叹了一口气。

江云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那张家的公子张格吗?原来他与自己在同一个考场。

张格一路走来,也是看见了江云,两人双目对视,张格发现此人不像其他人那般对自己充满了敬畏,躲躲闪闪,而是不卑不亢,平静至极,眸深似海。

张格向他抱了抱拳,然后又看见那臭号就在他的旁边,心中多了几分同情。

待张格出来以后,他一拍自己的长袖,对着江云却是俯身作揖,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意思是说我刚用了臭号,给你造成困扰了,表示自己的道歉。

江云有些惊奇,但旋即微微一笑,也起身施行一礼。

江云看着张格离去的方向,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他是唯一一个对自己行礼的人,只是因为他用了臭号。

“或许可以结交一番。”江云想到。

不多久,监考人员便将饭菜送了过来,而那臭号经过一番使用味道已经相当强烈,甚至距离江云有数个座的一位考生都忍不住跑到墙角呕吐了一番,对面的牛一君看着送来的饭菜,咽了咽口水,再联想到某些东西,生不出吞咽的决心,只能放在一旁,强忍着腹中饥饿。

他不禁看了看江云,却发现此人竟然在津津有味地吃着,看上去相当地享受。

牛一君再也忍不了了,跑到墙角吐了起来。

其余考生看见这一幕也是十分惊讶,甚至有人忍不住对江云竖起了大拇指。

张格也看见江云这个样子,心里对江云多了几分佩服,在臭号旁淡然用膳的人,绝非常人。

甲场考试高台,在这里看见看见整个甲考场的考试情况,左应衽一瞟,正好看见江云在那吃着东西,稍稍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其他书院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吃饭的时间并不多,江云刚刚吃完,便有监考人员过来收取用具。

未时方一到,便是一声高呼“第三题!”

举着考题之人缓缓走了过来,江云也对书院剩下的两道题目很感兴趣,书院出题不按常规,故而余下的题目大抵也与寻常完全不同。

“哇-”

举题之人每行进一步,便传来一阵惊呼。

江云仔细一看,也是微微一笑,书院果然如此。

“子曰:有教无类,则犯科者入庠序,何如?”

第十二章 挥斥方遒一书生

有教无类一句,出自《论语.卫灵公》,乃大圣贤师孔子所言,大燕学者对此有两种解释,一为无论何人皆可接受教育,不受身份之限制,二为人自先天有别,有人愚笨,有人聪敏,但教育可以消除人之间的差别。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解释,只要加上了“犯科者”三字,在大燕皆是行不通的。于大燕上至朝廷,下至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对于犯科者,也即是触犯了大燕律例的人,都是发自内心的鄙夷的。

一人犯罪,连带着数代的亲戚都会受到影响,最为直接的便是,犯罪者之子是不被社会所承认的,所以哪怕他们拥有民籍,也是无法获得官府承认的身份牒书,更不必说进入私塾等蒙读,故而之前所述的三条路任意一条对他们来说都是关闭了的。

且因为曾有前科,他们大多只能从事粗鄙下滥之工作,比如说运送泔水,甚至发配边疆服徭役直至老死。

这边是大燕犯科者的现状。

这道题的意思是说,孔子曾说有教无类,那么犯罪者应否接受学府的教育?

江云一边将题目抄写在草稿之中,一边思考着书院出题背后的想法与内涵。

第一道题为“民平居”,考的是对民间生活的关注与背后成因的思考。

第二道题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于国。”,考的是对国家利益的考量与对策。

第三道题便是现在这一题,考的乃是教育的选择与具体如何实施。

每一道题之间彼此有着联系,但又相互独立出来,侧重于不同的方面。

江云思索了一番,目前剩下一道题,依据这样的思路推选的话,江云心中有了一个大概。但现在他最主要的是这第三道题。

如若回答否,则为何不让犯罪者接受学府教育,是因为他们可能会干扰学堂的正常运行,对学子造成伤害?但若是允许,那么犯罪者接受教育以后是否有用处呢?

江云在这两个选择之中默默地思考着,其他的考生看了几眼以后,却是渐渐地明白了这道题目的意思,又想起目前大燕对于犯罪者的态度,心中之前的疑惑尽数消去,不禁一喜,终于有一道题目可以奋笔疾书了。

不由分说,众学子纷纷书写起来,那牛一君看了一眼看着卷子迟迟未有动笔的江云,嗤笑了一下,此人果真胸无墨水,这道题目这么简单,他却要想如此之久,他坐在臭号旁边真是合适至极。

按照目前公认的常理的话,是不应该让犯罪者进入学堂学习,因为他们毕竟有前科,谁也没有办法保证他们不会再次犯案,如若因此伤害到学堂的学子,那么这个责任无人可担当得起。本身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参加科举之类的考试,故而大多数人也认为让他们读书识字不过是一种浪费,还不如将机会拿给更多的良家子弟。

但犯罪者真的就不能接受教育吗?

依大燕律例,若非判书著明其民籍被剥夺,那么自其释放之日,其仍为民,而非奴籍。

奴籍者由于将己身售与他人,并且在牙司登记,故而失去了修行学业的机会。

但罪者仍为民籍,大燕律例规定,民籍者可入庠序受教,而有前科者被禁止的只是入朝为官,但并未有说不可受教。

也即是说,前科者如非特例说明,其入庠序受教无人可拦,否则视为阻碍他人蒙学,阻碍者反是违反大燕律例的!

江云想到更深一层,如若因为一人曾犯罪,其后代便丧失了蒙学的机会,便只能一代接着一代地继续这样下去,永无翻身之日,这样在一定程度上的确给想要犯罪之人起了威慑。

不过就目前来说,这种情况长此以往发展下去,到了走投无路之日,为了生存,他们只能选择犯罪。

一人为罪,后代皆罪,生生世世皆罪!就如同那些居住在西苑城右侧的人,一生只能与强盗为伍,永无翻身之日!

这便如同一颗埋藏在大燕根基的种子,充满了毁灭,若是有一日这枚种子发芽,那么大燕必将混乱!

江云选择了相反的方向,他觉得应该给这些曾经犯科的人接受教育的机会!

“夫今日之大燕,罪者处处为壁,仅可事三教九流粗鄙之工,而罪者之后禁庠序之教,则罪者之后复哀其后,生生世世皆罪...”

四书五经不仅为经文,更蕴含为人之道,若是年少之时接受正确之指引,那么哪怕出身并不良好,仍能极大地减少其继续行父辈之路的机会,他们可以通过塾师的教导,从书中明白什么是人以及怎么做人。

江云这番花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将自己的答卷写好,然后下一刻便看见那监考人员过来收取卷子。

江云将卷子交了上去,显得有些劳累。自己在这道题目上思索的时间花的有些多,致使时间只是堪堪足够,不过也算是有惊无险,只剩下了最后一道题目了。

江云看了看天色,发现已经不早了,怕是再有一段时间就到酉时的黄昏之刻了。

不同于江云,牛一君早早就写好了卷子,他看着江云在罄钟之前奋笔疾书的样子,不禁觉得这人应该没有丝毫被录取的希望了,前两道睡觉,这一道差点写不完,真是狼狈至极。

“第四题到!”

十余人举着考题走过来了,同时也有监考人员继续说着注意事项,“最后一题,请各位考生写一首关于沙场的诗词,体裁不限,时间为两炷香!”

所有人也是一惊,但江云则是微微一笑,最后一题他隐隐猜到与沙场有关,果然便出了一首诗。

作一首诗对于考生来说不算太难,只是要在两炷香之中作出一首沙场之诗,亦不是什么容易之事。

江云闭上了眼睛,思绪回到了疏勒城中。

漫天的箭矢,清泉寨贼人泛着血光的大刀,身旁不断倒下的兄弟,痛苦的呼喊,血液与马车上的酒液潺潺地流淌....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挥斥方遒,不带一分犹豫,起身交卷离开,不再回头。

那一刻,牛一君愣住了。

他仿佛看到了一名穿着玄甲的将军,负剑屹立于千里沙场,黄沙滚滚,杀声滔天,无所畏惧。

第十三章 为天下布衣正名

江云走出场外,其他人仍在努力地构思着,拿出身份牌取回了自己的用具以后,江云发现有一人也走出了考场,便是那张格。

张格显然也看见了他,对他微微一笑,江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临近太学院门前,东方谨,欧阳锋,郑非,方文山也是走了过来,看他们胸有成竹的样子,定然是把握不小。

北宫伯玉一脸春风得意,从考场走出,一看见江云,扯嗓子吼了一声“大哥”,引得出来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北宫伯玉与江云。

但江云目光并不放在北宫伯玉身上,一个女子也在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整个太学院只剩下了两个人。

江云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笑了笑,移开目光,走向北宫伯玉。

临安五少啧啧惊奇,他们并没有看见那女子与江云的对视,而是看见北宫伯玉对着江云的亲热劲头,东方谨嗤笑一声,“这死胖子居然认了个大哥,看他这个所谓的大哥的衣物,不像是什么世家子弟,倒是个穷酸士子,真是丢尽他们北宫家的脸。”

欧阳锋与郑非点了点头,方文山默不作声,打量着江云,目中带着好奇。

张格一愣,转而流露出微笑,此人有趣。

北宫伯玉听得清清楚楚,“你再给胖爷说一遍?!”

“哼!你这个死胖子!这次来考书院怕也不过是陪衬!”东方谨纸扇轻摇,“谁不知道你在临安城的大名!”

“你!”北宫伯玉骂骂嚷嚷地准备抡起长袖冲上去打一架,但被一只手拦住。

“东方公子很有把握了?”江云微微一笑,对上东方谨的目光。

东方谨看着江云,着穷酸士子服,脸色有些苍白,倒像是痨病书生,只是他的目光让人觉得不太舒服,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他分明是不给自己面子!

“不说十分也有八九成。”东方谨眉头一皱,盯着江云,“我自幼习武,更兼琴棋书画,绝非你这种连服饰都买不起的士子可以比拟!”

此话一出,一些走出来的寒门士子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依稀带着补丁的长衫,不禁心生不忿,议论纷纷。

东方谨听见了这些士子对他的议论甚至痛骂,但是他不以为然,世家与寒门之间差得实在太远,他示意了一下,郑非与欧阳锋回头一瞪那些人,身上的气势直接压了他们一头,如此一来,声音便是少了不少。

“那么阁下是觉得我这种布衣士子不足以迈上书院的门槛,更不比得上你这世家子弟了?”

“正是!经文之授学非十余年之功不可达成,我自幼受名师之教,学的是治世邦国之识,如何不能入书院?”

此话一出,风向已经变了,不再只是东方谨与江云的个人意见之纠纷,而是变为了一场辩论,一场关于世家与寒门之间的辩论。

大部分已经出来的考生也是围成了一群,想看下接下来会如何。

羽林卫见此情形,本来打算直接上前驱散,但本次羽林卫的负责之人,也就是那胡千户,摆了摆手,示意先看看再说。

就让我看看你这十六岁的百户会怎么办吧。

高台上的书院众考官本来打算待试卷封装好便进行批阅,但听闻入口处喧闹不止,人声鼎沸,不禁往下一看,便看见一布衣少年与一华服少年在对峙,其中一人众人都认得,是东方家的公子东方谨,另外一人则是没有多少人认得,唯独一人露出精光,静静地听着二人辩论。

江云微微一笑,嘴角扬起,“你可是要侮辱朝廷?”

“何来此一说?!”

江云往前一步,面色凛然,双目炯炯有神,气势迸发,让众人惊疑不定,靠近江云的人甚至觉得心中多了几分压抑。

“昔日高祖亦是布衣出身,亦未曾蒙学,更因家贫常流离失所,衣不蔽体。”江云看着东方谨,“然高祖千战沙场,平定十八国内乱,北征漠北戎敌,南下交趾平乱,东击倭寇,击杀吐蕃十万人,俘敌无数,创立万世大燕,建立白鹿书院,至今八十余载!”

“你我能有今日,皆是高祖所创,也即是你口中的不上台面的布衣所创!”

“东方谨!”江云大声喝道,“你可知罪?!”

寒门士子迎来一片欢呼,他们纷纷看着那边有些失魂落魄的东方谨,开怀大笑。

“你!”

东方谨意识到刚刚江云给他挖了一个坑,他还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现在彻底沦为了众人的耻笑之物。

最为重要的是,他来自东方家,刚刚那番言论如果被有心之人利用的话,稍有不慎便可加上一个欺君之罪。

他不断地思考着应该如何言语,江云则是微微一笑,北宫伯玉暗道一声痛快,终于把这嚣张的东方小子整了一顿。

东方谨身后的四人脸色都有变化,张格看着东方谨的眼神多出了几分鄙夷,便如同他们身后的世家子弟那般。

“你是在强词夺理!”

江云的笑仿佛在狠狠地打着东方谨的脸,他心中已经记下了江云,但此时他也必须要采取行动,不然他的名声便会大大下降。

东方谨想起了江云苍白的面色,再看看他有些虚弱的样子,料定此人身子并不好,而明天便是书院的武试,他定是过不了,何不借此机会狠狠挫伤他的锐气,找回自己的面子?

“既然你今日以布衣之身份与我论辩,那么你对于这书院的考取定是很有把握了?”

江云点了点头,“与公子一样。”

“很好!”东方谨感觉江云上当,心中一喜,装作冷冷的样子,“那我便与你打一个赌!你可敢?”

“无妨。”

江云淡然的姿态赢得在场之人的欣赏,也气得东方谨心痒痒,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设计赌注。

“那么我便与你立下赌约,如若你未能考取书院,便给我脱光衣物绕着这临安城跑一圈!”

众人哗然,这个赌注无疑是折损人之尊严,尤其是自幼读圣贤之书的士子,早已把气节当做生命,这一下跟夺去性命有何不同?

一些人看了看江云有些苍白的面孔,又想起书院录取规则为“四甲八乙”,心中多了几分怜悯,眼神示意江云不要接受。

“东方小虫!”一女子缓缓走入人群,指着东方谨骂了一句,“老娘不在你又嘚瑟了?”

东方谨愣了愣神,怎么把这位姑奶奶惹来了,而且还在众人面前喊出自己的花名。

众人皆是一笑,眼光若有若无地瞟向东方谨的某个部位。

东方谨被看得发毛,脸色拉了下来,有些生气,“好男不与女斗!”

“江云,你是答应还不是答应?!莫非是没有胆子了?”

江云正欲说什么,陈懿涵便接了东方谨的话语,“这赌注就不是一个正常人可以想出来的,定是你整日做此事才会想到!”

众人闻言不禁一笑,江云看着陈懿涵,心中对她的印象也是改观了不少。

此女虽然骄横跋扈,彪悍不已,但心地还是善良,愿意助自己这寒门士子一把,倒也算是不错的女子。

陈懿涵看着江云,“无需答应!我陈女侠为你出头了!要是这小虫子敢来寻你麻烦,找我便是!我收拾他!”

陈懿涵一拍股股的胸口,一副谁能惹我的气势。

“我还不需要女子为我出头。”江云笑了笑,对陈懿涵说道。

江云挺直腰板,环视一周,“我,荥阳江云,接受你的赌约!如我未能考取书院,我脱去衣物绕城跑一圈!但若是我考取了,你,东方谨,便绕着书院跑一圈!汝可敢接我赌约?!”

江云独自一人站于中心,无所畏惧,气势迸发,颇有一番气派。

东方谨愣了愣,竟是没有说话。

“我以布衣士子之身份,向你东方谨立下此赌约,接还是不接?!”

东方谨看了看江云这胸有成竹,坦然的气度,有些捉摸不定,但是江云已经以布衣的身份答应赌约了,自己不得不接!

“我东方谨接了!”

“好!”江云微微一笑,“此不为己身,亦为天下布衣所行!若某输此赌约亦不悔!我愿以自己为天下布衣正名!”

寒门士子中一人,忽而俯身作揖,腰与地面呈九十度角,双手作奉。

“我容经帆愿与公子一同赴约!若公子脱去衣物绕城,吾必将追随!”

全场肃静,庄严。

旋即,一人接着一人,皆俯身作揖,大声高呼。

“愿同公子赴约,誓死追随!”

在场约三千寒门士子无一例外,全部作揖,追随江云。

江云望着诸位学子,眼泪滑落,身子弯下,恭恭敬敬,双手作奉,泪水滴落。

“我江云,谢过各位了!”

“为我天下布衣正名!”江云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响彻云霄。

“为我天下布衣正名!”

三千士子的声音震耳欲聋,他们或许衣食难继,或许衣衫褴褛,或许受尽世家的侮辱,但是此刻他们无所畏惧,豪壮大燕!

世家子弟纷纷作揖,并代表自己的家族向布衣士子道歉。

东方谨愣了,欧阳锋与郑非也是张大了口,不知动弹。

张格不理会,作揖,表达自己最高的敬意。

方文山亦是如此,心中对江云也多了一份敬佩。

“好一个为天下布衣正名!好久没有看见这样的小子了!”

考官也是畅快不已,一旁的左应衽走到了考官之中,“且听听我的言语,如何?”

台下,太学院门前。

轩辕紫羽美眸出现一抹亮光,如冬日里的阳光,温暖而耀眼,但江云始终没有看自己一眼。

从江云知道自己为太子妃的那一日起,两人就注定不可相遇。

寒门与世家,乃至皇家,期间差距如天沟地壑,几乎是无法弥补的。

陈懿涵望着五千士子齐齐作揖的场景,觉得内心被深深震撼了,看着屹然独立的江云,眼神变了一些。

这个人,我记住了。

第十四章 风波不止临安扬

夜已深,苍穹黯淡无光,军士值守四周,乾清宫内外安静得只剩下巡逻军士的脚步声。

“听说今日三千士子誓言追随云江,说说吧,是怎么一回事。”姬元翻看着奏折,对着一旁的常公公说道。

“回禀陛下,今日东方家的三公子与云江立下赌约,如若云江最终无法考取书院,便要他脱去全身衣物绕着临安城跑一周。”常公公缓缓说着,微微欠身。

“云江应下赌约,言这是为天下布衣士子正名,虽输亦不悔。”

“倒是有点意思。”

姬元想了想,“这么一来,不仅将那三千寒门士子拉到了自己一边,还赢得了名声,就算最后输了也只会增加旁人对他的敬佩,对他来说,输赢已经无足轻重了,输了对他甚至还更有利一些。反倒是那东方家的小子,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既然这东方小子这么有自信,那朕便如他所愿..”

三千士子一事伴随着书院考试的结束,也是一传十,十传百,不多久就传遍整个临安城。

城中上至王公大夫,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了东方谨与江云的赌约,但他们更加感兴趣的是“云江”这个名字。

不过十六岁,甚至未到加冠之龄,便敢与世家子弟相扛甚至占了上风。

有的人说这不过是年少轻狂,但是试问任意一个出身寒门的子弟,在同样的年纪,又是否会有勇气作出这样的举动,答应这样的赌约呢?

寒门百姓对他多了几分钦佩,有的还公开地发表了自己的言论,不到一天,朝内朝外隐隐形成了一股力量声援江云,致使朝堂之人也不得不开始关注这一个赌约。

东方家的夜晚并不安宁,甚至东方不易本人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

作为内阁的首府,固然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同样的,他的每一个举动,哪怕是细微的一个喷嚏,都会被无限地放大,故而东方不易一直相当谨慎,不会轻易地有什么举动。

自家的小儿子生性本就顽劣,什么打架之类的事情也是不少,但至少还有点分寸,所以自己也就权当看不见罢了。

如今,东方不易看着跪在地上的东方谨,却根本不知道能怎么说。

如果是一个单纯的赌约,那么东方不易根本不用去理会,毕竟只是一些小事,哪怕出现了什么伤人之类的,只要没出人命,大不了后面给一些补偿就可以解决了。

难不成还真有人有胆子找首辅闹事?有这样实力的人,自己这小子能欺负得了?

但是现在的问题就有点严重了,自家的小子上了那个云江的当,说出一些诸如“布衣比不上世家”的言论。

虽然这是大燕目前的现状,世家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是遥遥领先于寒门的,大燕上下心中都有数,哪怕是皇帝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世家的实力就摆在那里。

但是这臭小子竟然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了?还当着书院五千考生的面前说出来了?

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上面一直有一块遮盖的布,这傻小子直接掀开,甚至还得意洋洋,这就是犯众。

且不说现场的寒门士子了,皇帝对此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外加上书院、世家乃至于占据大燕六千万人之大多数的平民阶层,每一个势力都是拥有沉甸甸的力量,现在倒好了,全部被弄到一块了。

东方不易承受着极大的压力,现在很头疼。

内阁在等着自己的态度,寒门阶层的声音越来越大,世家也需要自己给个说法,皇帝..这个更加不必说了。

这让东方不易都不得不审慎地看待,小心翼翼地处理。

“逆子!”东方不易一巴掌将东方谨打翻在地上,“你可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

东方谨双目无神,连脸上的火辣辣也感觉不到。

自己一向好脾气的父亲如今发了这么大的火,外加上今日见到的三千士子作揖之景,他完完全全明白自己这一次赌约的严重性。

已经不是输不输的问题了。

他的母亲,东方不易的二夫人连忙上前一扶,心疼地看着东方谨,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一句话都不应说,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现在皇上,各个世家,乃至整个寒门都被卷进来了!”

东方不易很头痛,真的很头痛。

“哪怕是老子毕业的书院也很不高兴,毕竟你在书院掀起这个风波,他们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东方不易指着东方谨的脸,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说你平常在外面胡作非为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但是你这一次直接就把东方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现在这个赌约已经不再是你和那个云江的赌约了,这是世家与寒门的赌约!谁也输不起!”东方不易想起了今日收到十多份帖子,无一例外都是来自临安城的各个世家,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到时候若是那云江考取了书院,你真的绕着这临安城跑一圈,世家当颜面扫地!”

“不可能的!”东方谨想起了江云苍白的面孔,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书院录取要求极其严苛!他的身子相当虚弱,根本不可能参加武试!”

“哦?还有这回事?”东方不易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看到东方不易的面色好了一些,东方谨连忙说道,“此事千真万确!孩儿亲眼所见!”

“哼!”

东方不易看着东方谨,“我告诉你,那云江就算输也不会怎么样,甚至还可能被传诵一时。但是如若你输了...你最好祈祷那个云江没有通过考取..”

“滚回去!”

东方不易袖子一挥,背身离去,只余下惊魂未定的东方谨。

江云不知道整个临安城都因为他和东方谨的赌约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波,甚至就连皇上都惊动了。

他只知道算自己对士子的热情有了一定预估,但是也远远没有想到士子对他的崇拜的程度之高,各种拜帖如同雪花般飞来,有世家的,有寒门的,江云只能硬着头皮一一处理,让他直到现在才能歇息一会。

打更人已经打了一次更,天色已晚。

但是江云还不能睡,和现在站在他身边的莫忆年一样。

“忆年,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莫忆年点了点头,“这是北宫少爷遣人送来的。”

他拿出一大堆文书,将整个桌面铺满。

“这边是城中大大小小二十多家车马行的详细资料。”

莫忆年将这些资料细细整理出来,指着其中的一堆说道,“这边是临安东面的车马行的情况。”

临安城作为天子居城,也是大燕最繁华之地,相对的车马行也是大燕最多的,一共有二十一家。

实力最强的四家车马行分别由轩辕家,郑家,荣亲王和平家开设。

他们四家也是朝廷指定的四家负责运送官盐的车马行,大燕的盐道处处可见他们四家的身影。

但是这四家并不在江云的考虑范围之内,这些车马行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接触的。

他将目光放在城中的东面,也就是整个临安车马行数量最少,同时也是相对最不繁华的区域,也正因为这样,这里的车马行的实力不仅是最弱的,数量也是最少的,一共只有三家车马行,分别为轩月,东湖以及刘氏车马行。

实力最强的是轩月,东湖次之,最弱是便是刘氏车马行,甚至听说因为经营不善,已经濒临倒闭。

轩月和东湖的幕后之人是城东的强人,也就是各占据底盘的帮会,其中青蛇帮开设轩月,猛虎帮开设东湖,而那刘氏车马行则是纯粹的商人。

江云一想,也怪不得这刘家的车马行无法与其余两家竞争了。

车马行最需要的便是人力,任你刘家明面上钱财再多,只要人家帮会打一声招呼,谁敢冒着生命的危险去为你做事?

“而且...那刘氏车马行便是那日公子故人之女所开设的车马行...”

说完,莫忆年地看了江云一眼。

“最近有消息说她准备把这个车马行卖出去。我们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江云点了点头,加上上次轩辕家送过来的钱财,合算起来一共有将近二万七千两白银,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应该是足够盘下这个刘氏车马行了,剩余的钱财可以用来再添置一些马匹。

至于为什么选择车马行,江云是经过许多的考虑才决定从此入手。

首先他是羽林卫的百户,驿站受他管辖,而且羽林卫还掌管着临安往来的漕运车马,这方面自己可以不受到阻拦,甚至还有可能得到一些优待与助力。

另外的两家都是帮派老大把持,普通人可能会害怕,寻常商人也无可奈何,但是对于自己来说,这些人根本不足为虑,甚至发展之后还有机会吞掉这两家,彻底垄断城东的运输。

江云微微一笑,世人皆知贩盐贩铁可大赚,却少有人注意到其背后的车马。

车马运费约为货物一成,也即是说,无论商人是否从货物中获利,车马行都已经得到一成的费用,根本无需考虑售出与否的问题,而且无论时景如何艰难,货物只要运输便一定少不了车马行。

况且临安贵为帝都,每日来往之人无数,期间货物运输都需车马行。

尤其是城中大宗货物的运输,若是没有具备通行资格的车马行转运,哪怕到了这临安城门口也是绝对无法进入的。

每日车水马龙,所蕴含之利润相当庞大。

与其说是盘下车马行,倒不如说是买下他的通行资格,这个才是江云最想得到的。

决定了以后,江云点了点头,“这番成事,我且先去找一个人。”

“说不定他已经在等着我了。”江云看着窗外,缓缓地说道。

第十五章 城东车马需攻略

翌日,寅时,城门较往常早了一个时辰打开,紧接着便陆陆续续地有行人马车经过。

白鹿书院在临安郊外,与临安城有一定的距离,所以许多考生早早已经醒来,等着宵禁一结束,城门开启之时便出发,进行最后一科的武试。

书院录取规则为四甲八乙,每位考生都会尽量将八项考试都参加。

哪怕有很多人是没有学过骑射或者并不精于此道,也会选择去碰碰运气,如若评了个乙等,不说稳进,至少考取的几率就大了几分。

此行他们还有一个关注点就是江云,昨日那三千寒门士子有不少便等候在客栈的外面,想着与江云一同前往书院进行武试的考取。

客栈的门被小厮拉开之时,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陌生的少年,说江云因为身体不适,无法参加武试,请各位尽快前往,不要误了时间。

众士子对江云多了几分怜悯,同是寒门士子,昨日他们在江云的身上看到了一个希望,一个可以让他们在世家子弟面前扬眉吐气的希望。

这一下子也是议论纷纷,有的人仍旧支持江云,有的人则是产生了怀疑,认为江云是害怕了,更有甚者以为江云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实则收取世家的钱财,立下此赌约,用以更好折损寒门的名声。

众士子在客栈门口嚷嚷起来,莫忆年默默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这些本来同仇敌忾的寒门士子分裂成多个派别,在自己面前吵了起来。

“果然不出公子所料啊...”莫忆年摇了摇头。

江云的话已经带到了,他要说的已经说完,转身离去。

“诸位!我们这样是要叫人笑话吗?”

一个声音传入耳中,莫忆年回头看见一个士子正在满脸通红地说着什么,他身上打着各色补丁的长衫飘扬起来。

“且不说其他,昨日云公子的勇气换作我们,谁有?谁敢直面当今首辅之子?”容经帆说道。

他瞪着这群号称团结一致的士子,气愤不已。

“有人认为云公子害怕,这个我不会说什么,只是他个人之见罢了。但是若有人说云公子是收了世家的钱财,故意给我们设一个局,折损我们寒门,那此人才是世家走狗!”

“古往今来,士子以气节为命,从未听说有人为了钱财愿意脱衣绕城一周,这是对气节最大的折辱,也是对列祖列宗极大的讽刺,后代也会因此世代蒙羞!比失去性命更加难受!”

容经帆环视一周,“我就想问问,在场有谁愿意用自身气借去换取钱财,哪怕世世代代都要被人唾弃?何人有当众脱衣绕城一周之勇气?”

一些方才闹得最欢快的士子低下了头,其他人也是不发一言。

莫忆年看着容经帆,眼中有光芒闪烁。

“现在云公子因为身体不适无法参加武试,我们首先想到的竟然不是他身子的安危,而是为了我们可笑的面子,所谓的一己之私,便由昨日团结对抗世家,转为今日在云公子所住的客栈之中声讨,简直可笑至极!”

“从昨日云公子说出为天下布衣正名之言,我容经帆便从心底里佩服他,并且发誓追随他,哪怕最后输了这个赌约,我也将与公子共赴赌约!”

容经帆一字一顿,气势非凡。

他转身向莫忆年作揖,“请转告公子,我容经帆定当赴约,且请公子保重身体,莫要因为其他人气坏了身子。”

语尽,容经帆洒然离去,不再理会其余士子。

他身着万家衣,孑然独立的身影在尚未光亮的天空下渐渐地消失在众人面前。

江云在房中,透过窗外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这一堆士子之中,唯有这一人让他是最为欣赏的。

此人服饰是这些寒门士子之中最差的,但是昨日第一个选择追随自己的,是他。

今日第一个为自己说话的人,也是他。

莫忆年一回来,看了看江云,又看了看打开的窗户,微笑不语。

“公子也是留意了那人。”

“希望容公子考取书院,此等人才不应埋没在民间之中。”

江云长出了一口气,他本来还以为要下去应付那些士子的,不过现在倒是不用了。

不妨先去睡一会,距离店铺开门还有一段时间,急也急不来。

太阳初升,整个临安城也开始运作了起来。

酒家饭肆开了自家的木门,后厨小工处理着一车车的食材,酒家门前的青石砖道逐渐热闹起来,不过要到真正满座的时候还是要到午时。

此时街上多是驮着货物的牲畜,也是各家车马行运输之时。

按理说,十分货物一分费,车马行每日进进出出,流水所得也是颇为可观,足以让老板笑出花来。

但是刘氏马车行的龙掌柜并不这么想。

他双目布满血丝,周围有一圈黑色,看着面前的几本账簿,眉头皱得紧紧的,快要结成一团,手中狼毫无论怎么算都无法算出一个好的数字来。

“龙管家,怎么样了?”

一人盈盈走来,头梳云鬓,插一支翠色玉钗,看着龙掌柜这个样子,也是隐隐猜到了什么。

“小姐,你来了。”

龙管家起身行了一礼。

“不必,账目...如何..”

龙管家叹了一口气,“还没有算季度,单单七月,我们已经亏了将近两千两银子。外加原先欠下的九千八百两银号负债的钱息,七月份我们怕是要倒送出去三千四百多两银子。照这么下去,不出三月,车马行就会没了。”

刘婷本来已经有了心理的准备,但是也没有想到亏了如此之多。

这般入不敷出的话,就算是自己父亲与北戎通商,也绝对无法支撑下去。

而且与北戎通商本来就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父亲年纪已经不小,再让他做这些事情,自己也是绝对不愿意的。

“没有办法了...我们只能转手了。不过现在这个情形,就算能够转出去,怕是价格也压得很低...”

刘婷秀眉轻皱,贝齿紧咬,但没有能够想出一个好的办法。

“小姐..要不我们问一下李家?”龙管家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我和李家没有什么关系!你以后不要再提了!”刘婷语气决绝,“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龙管家,再放个消息出去,看下他们的态度。”

“是!”

龙管家看见刘婷发火,也是有些害怕,连忙答应了下来。

他心中一叹,“这李家也不是一个什么好东西..苦了小姐这么多年..”

一抹光亮射入,龙管家看了看窗外,也到了开张的时间了。

虽然说一直亏损着,但是开张还是要开的,不然别人都以为自家车马行倒闭了,更加不用谈什么价钱了。

底下还有几十个人等着吃饭,这些可都是最忠心的人了,如果他们也走了,车马行倒闭是必然的,刘家也不指不定要离开临安了。

刘婷微微地一叹,凭镜无言。想当年爹爹把自己送来临安,她是不解甚至觉得有些怨恨的,但随着年岁增长,她渐渐明白这是为了给刘家一条后路。

漠北并不安宁,说不定那一天北戎就挥师南下,到时候整个塞外都将遭受战火的屠戮,对于女子更是如此。

每次战争,女子被虏去供人玩乐之消息铺天盖地,不绝于耳。

甚至就连他也是再不回来。

因为战争,刘婷几乎失去了一切,现在只剩下她和刘长青相依为命。

如果退出临安,辛辛苦苦经营多年的基业将会毁于一旦,这时候再遇上一场战争,刘家将不复存在。

这也是刘婷一直苦苦支撑着车马行的原因,有了车马行,才算在这城中有了一分重量,往来客商也需要给一些面子。

“喂!你们想干什么?”

“把东西放下!”

“怎么样!”

车马行乱了起来,一阵阵的骂声还夹杂着东西碎裂的声响,让刘婷连忙走了出去,看见了面前对峙的一幕。

大部分的人手已经出去送货了,剩下的刚准备出去,就叫五个人拦住了去路,手中还拿着铁棒等家伙什,二话不说就朝着手脚打来,专瞄着关节,手段老练得紧。

剩下的七八个车夫抄起了木棍等东西,盯着这五个穿着青衣的闲汉。

刘婷一看那身上绣蛇的青衣便知道是青蛇帮的人,现在他们也是越来越嚣张,甚至大白天就敢过来闹事。

她曾经尝试报官,但是两者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青蛇帮的人刚走,捕快就来了,然后一无所获。

这青蛇棒的五个人看见刘婷走了出来,纷纷用不好的眼光往她身上乱瞄,有的还发出了下流的哨声。

“哟,这不是刘家的小娘子吗?几日不见,倒是更加水灵了。”

领头的周一看着刘婷婀娜的身姿,鼓起的胸脯,邪火大盛,心想若是能把这女子搞到手,岂不美哉!

其他四人发出猥琐的叫声,甚至还比划出一个明显的动作。

“不许侮辱我家小姐!”

一个车夫抄起木棍冲了上去,他的身子很壮,常年赶车也让他的手臂相当有力,这一棍算得是力度极大,挨上一下至少也是淤肿。

“哼,真个儿不自量力。”

周一扳了扳手指,发出清脆的响声。

如果论身形,他是相当瘦削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个车夫首先选择他。

车夫的木棍转瞬间即至,周一身形一移,轻轻松松地闪过去,转手就猛地一打,打在车夫的背上。

车夫遭受重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半晌都起不来。

其他四人都是一笑,不以为意。

常年在街头混迹的五人,虽然身材可能并不健壮,但是其中的力量也不是这些车夫可以比拟的。

剩下的车夫面面相觑,刚才上去的那人在他们这里可是力气最大的,竟然就叫那周一一棍打翻在地上起不来了。

“继续来啊。”周一咧开嘴一笑。

“一起上!”龙管家喊了一声,他明白如果现在再不出手,气势一落下去,人心一散,刘氏车马行绝对就没了。

龙管家抄着扁担冲了上去,其他车夫见此,找到了主心骨,也跟着他冲了上去。

“上!”

周一带着四个青衣混子与车夫战成一团。

虽然车夫数量上比这些混子要多,但是论起打架,就不是这些以此为生的混子的对手了。

车夫衣物大多有破损,手脚淤青也是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渐渐体力不支,落在了下风。

“真没劲啊!”周一一脚踢开一个车夫,没过多久,车夫都倒在了地上,躺在那里无力起身。

“小娘子,快来让我快活快活。”周一淫笑着,眼睛紧紧盯着刘婷。

刘婷面露恐惧,身子无力地往后退。

周一紧跟着走上去,身后四人则在原地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嘿嘿嘿,到大爷的怀抱里吧。”

“谁能救救我...”

若是要被这地痞流氓污了身子,她唯有自尽以证清白。

她无力地看着周一,这般柔弱无助的样子更让周一兽性大发。

周一伸出双手,一步步地逼近刘婷。

“垃圾。”

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刘婷望去,一人身着一袭白色长衫,后凭白色披风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眸之中。

第十六章 误会未清佳人惊

江云方才来到这刘家车马行,正准备跟刘婷商量一下关于盘下的事情,却不料偌大车马行的店门前横七竖八地倒着七八个人,他们身上都穿着带有“刘”的黑色布衣,看样子是刘家的车夫。

这些个车夫身上各处都有着或大或小的淤肿,痛苦地在地上叫喊着。

江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往前一看,便出现了刚刚的一幕。

这些人身着绣蛇青衣,手中握着铁棍。

江云摇了摇头,虽然自己想到刘氏车马行必定是被两家有着帮派背景的车马行打压得厉害,但是也没有想到帮派之人会堂而皇之地在白天跑到这店门,甚至还大打出手,将整个刘家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敢在大白天就出手,如此有恃无恐,背后少不了也有些人在支撑着。不过这些对于江云来说并不是太大的事情。

这些看上去彪悍得很的小混混对付这些车夫十分容易,但对于上过沙场的人来说,边军的一个伙夫估计也能轻松料理这群人。

莫忆年默默站在江云身后,全然没有看这些小混混一眼。

两个人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江云和莫忆年身上,包括正准备对刘婷伸出魔手的周一。

江云的面色不太好,还有些苍白,笑盈盈地看着周一,却不说话。

周一停止了动作,混迹临安城多年的直觉让他紧紧地盯着这个外表虚弱的书生。

他拿起了铁棍,没有心思理会刘婷,心里想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刘婷美眸闪过一丝失望,江云这个弱书生的做派,加上身后穿着普通的莫忆年,实在没有给她任何的信息。

她看着江云,却是大叫了一声。

“快走!他们都是青蛇帮的人!不要送了性命!”

江云向她点了点头,转身往后走,没有一点的犹豫。

周一眉头一皱,想不懂江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将手中铁棍抓紧了一些。

不知道为何,他内心那种危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

面前这白弱书生怎么可能让自己感到害怕,甚至还想要逃跑?

剩下的青蛇帮四人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们并没有周一的直觉,瞧着江云转身一走,心里一下子舒缓,怒火也燃烧起来。

这么个人过来走了一圈把老子吓了一跳就想跑路?

没有这么容易!

四个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朝江云扑过去,四根黑色铁棒分别朝着他不同要害部位打去,下手狠辣至极。

“动手吧,忆年。”

江云微微一笑,没有丝毫地畏惧,背身对着四个青蛇帮混混。

一道影子如疾风般从江云身后闪出,四个呼吸之内,只听见拳肉碰撞之声与骨头碎裂之响。

江云一步停住,四根铁棒同时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呐喊。

那四个青蛇帮的混混保持原先的动作一动不动,但仅是一个呼吸,胸中一甜,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身子抽搐,失去意识。

刘婷掩住了自己的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江云转身,对她笑了笑,缓缓地走上前来。

“你...你要做什么?...”

刘婷恐惧地瘫倒在地上,身子不停地往后拖着,生怕江云靠近自己。

“刘小姐..我们刚才救了你,你就是这么对待我们?”

江云淡淡地说道,“我们没有恶意,此次前来只是为了和你商讨一些事情。”

“...”

刘婷并不相信,身子依旧往后缩。

“我不相信!你究竟是什么人?我早已对你有所怀疑!如果只是我爹请来的一个帮手,那么他怎么会称你为故人,甚至在信中还嘱咐我好好地辅助你!父亲竟然用到了辅助这一个词!”

刘婷对江云的怀疑从刘长青委托龙管家送来的第一封信就开始了。

信里面刘长青交代了很多东西,甚至就连自己在临安辛苦经营多年的人脉都一一介绍给自己。

这和以往的每一封都不一样,根本就不是家书,甚至像是遗书。

信中他反复提到一个叫做“云江”的人,而最后却是让这个叫做“云江”的人把给自己的信送过来,还称呼他为“故人”。

而且龙管家对于这个云江相当的忌惮,甚至是畏惧...

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父亲已经...?

刘婷派去打探的人还没有回信,她心急如焚,想着今日来车马行处理一番生意。

谁知道那个云江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还说要商讨事情?

难道此人还要夺去刘家的家产?

“我绝对不可能让你得逞的!”

刘婷咬了咬牙,青丝散落,美眸闪过决然,竟是要以头抢地。

江云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这刘婷倒是一个奇女子,一言不合就要以头抢地自尽,这么一撞可是不得了。

没有犹豫,江云强行冲了上去,背后的伤疤因为牵扯有一丝迸裂,让江云一痛,硬撑着冲到刘婷面前,想要阻止她撞地。

“啊!”

刘婷瞥见一个黑影瞬间冲到自己身旁,下意识就往黑影那边撞了过去,一时间天旋地转,只觉得撞倒了什么东西,自己也跟着倒了下去。

刘婷有些昏,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目,却看见自己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双手放于胸前,竟像是依偎在此人的怀中,暧昧至极。

“啊!发生了什么!”

刘婷满脸通红,看清了此人的面貌,竟就是江云,不由得大声尖叫起来,甚至还用力打了他一拳。

江云背后的伤口已经有些裂开,甚至他感觉到后背有些湿,应该是血液从伤口流出来了。

再加上自己上面躺着刘婷,她还死命地叫唤,给了自己重重的一拳,让江云闷声哼了一口气。

他的背部被压在地面,伤口裂开得更多,后背渐渐地湿透,出现了血红色的染痕。

“快从我家公子的身上下来!”莫忆年急忙赶了过来,面露凶色。

“要是他的伤出了什么问题,我定不会放过你!”

刘婷便被这狠狠地一喝,神志恢复了过来,看了看江云,只见他冷汗直流,脸色苍白,嘴唇被牙齿咬得出血,痛苦不堪。

“这是一个误会,忆年。”

江云说道,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不过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刘小姐,你是相当地沉,我觉得你比伯玉还要重上十倍...”

第十七章 车马之产收于掌

“方才...真是对不住公子了...”

刘婷贝齿轻咬,留意到江云苍白的面色以及莫忆年手中浸染了血液的长衫,触目惊心。

她转念一想,如果不是江云不顾自己伤势,上前救了自己,自己现在都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江云神情平静,并无责怪之意。

“都是一场误会而已,只要刘小姐没事就行,如若刘小姐因为我以头抢地,损伤了身子,我内心才是惭愧。”

刘婷与江云目光相对,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包容,但更多的是平静,没有一点的波动。

这个人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刚才的感觉,是很奇妙的。

这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男子呢?

之前满城皆知的“三千士子”一事,今日又舍身救己。

刘婷对江云产生了好奇,如同一枚种子种在心中,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那么,我记得你之前说有事情要和我商讨,究竟是什么事情?”

回到正题,刘婷脸色严肃,当家人的姿势丝毫没有掉下,好似全然忘记之前发生了什么。

江云点了点头,心中暗暗赞许。

不拖泥带水,不因为自己救了她就失掉自己立场,正事毫不含糊,这份能力与心态比不少的男子都要高上几分。

这车马行内部的问题应该不大,濒临倒闭的原因很大程度来源于外界帮派的打压,这样自己接手以后麻烦也可以少上不少。

“实不相瞒,我想要盘下你这家车马行的一切。”

刘婷没有立刻答话,内心在估量自己车马行的价值。

七月,亏损将近两千两银子,这已经算是亏损较小的一个月份。

事实上,自一月份以来,他们的账本就变成了赤字。

随着时间的推移,客源不断流失,赤字也一天天地增大。

车马行所欠下的九千八百两,其中有六千两将会在年底到期。

按照自己车马行目前的状态,那些个精明的银商绝对不会同意延期归还。

到时候亏损加上偿还银款,车马行除了售出别无他法,价格比之现在只会有低不少。

想到此,刘婷有了打算。

但她作为商人,心中报了一丝的侥幸。

他会同意吗?

“我这车马行还没有到出售的时候,如果是为了这件事情的话,那么可能不能如公子所愿。”

江云神色不变,这事情有门了,这个话语的潜台词就是“你能够给我多少”。

刘婷看着江云,美眸泛光,媚美而不俗气,真俏佳人也。

江云没有表示,如同没有看见。

这刘婷能够独立在临安支撑刘家这么多年不是没有本事的。

就这么一番美貌姿态,心神稍有不定,便容易被她迷了去,失去了话语的主动权。

可惜,她遇上的是江云,这个虽然年方十六,但是在沙场杀出来的少年。

“恕云某直言,这家车马行不出三月必定倒闭。”

江云不以为意,微微一笑。

“城东车马行数目不多,有轩月,东湖以及刘氏。但其余两家皆为城中强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刘小姐定然是时常受制于他们,但苦无解决之法。”

刘婷黯然,江云知道得这么多,自己再摆出姿态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没错,之前我刘氏车马乃是这城东最大的车马行,不过那是父亲还在临安城时的事情了..”

十多年前,刘长青孤身一人,带着十来个铜板,从车夫做起,最后一路建立自己的车马行,在这临安城也算是小有名气。

这时候的刘氏车马行是城东最大的车马行,甚至还可以比肩一些一流末端的车马行,进入了全盛时期。

但一切都变了,自从刘长青忽然搬离了临安城,把刘婷留在临安安顿以后,去了疏勒重新开始,刘氏车马行威风不再。

到了现在,已经是岌岌可危,入不敷出。

“原先那些人还卖父亲一些面子,久而久之,他们也是对我束之高阁,门庭冷落,乏人问津。”

刘婷回忆起这些年的心酸,忍不住落下了泪水,委屈至极。

“刘小姐,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女子。但你也只是一个纯粹的商人。”

江云看出刘婷最大的问题。

她很有能力,但是她太纯粹,或者说,她没有刘长青的那种手腕。

“你难道要我跟那些三教九流去打交道?这并不是我想要做的!”

刘婷有些生气,三教九流之人每次看见自己的眼神都十分不对劲,甚至是下流地乱瞟,实在是恶心。

“车马行并非只是运送货物这么简单,这个你应该比我要清楚。”

“城门的士卒,城内的捕快,这些你都注意到了,但你唯独缺少了另外一面。”

“世间有光明即有黑暗。你可曾想过,你居住于高门大宅,可是为你提供运输,提供收入的那些车夫,他们不是!”

江云看着刘婷的有些恍惚的眼神,摇了摇头。

“他们多居住于寻常地界,这些地界少不了出现三教九流之人,比如说那青蛇帮之人。”

江云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相信刘婷能够明白。

哪怕她出再高的价钱,只要这些帮派打一个招呼,没有人会愿意冒着危险为她运输货物,那些商家更加不会冒着这些风险选择刘氏车马行。

说是三月实则是乐观的预计,照着这个样子发展下去,很快刘氏车马行就将在临安城除名。

刘婷一咬牙,“你愿意出多少?”

“六千两盘下所有,承担如今所有的债务,这是我所能出的价格。”

刘氏车马行的债务将近一万两,加上利息什么的,江云实际出价接近一万八千两。

“太少了!”

刘婷很难接受这个价格,哪怕车马行已经朝不保夕,经营十多年留下的底子还是有的,仅仅一万八千两的价格,远远低于刘婷的预估。

而且,刘婷很清楚,自家最值钱的还不止留下来的底子。

临安城的通行证还有五年,这个才是车马行最值钱的东西。

她相信,这个也是江云最想要的东西。

甚至有可能,他盘下整个车马行,承担所有债务,目的就是得到这张通行证。

“我并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你清楚这一点。”

江云没有留下回旋余地,“整个临安城,目前就只有我敢在这个时候买下刘氏车马行,除此以外,你只能选择将车马行关闭,什么也得不到。”

“但是这实在太低!我刘家苦心经营十余年,其中包括车马行的人手,渠道等等,绝对不止六千两,而且....”

刘婷看着江云,犹豫了一番,提醒了江云一句,“莫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虽然有三千士子的拥戴,但是那些帮派之人可不是什么善类,还有就是...羽林卫!”

“在这城中做运输营生,少不了跟这些人打交道,你一个书生,难道就不畏惧吗?”

帮派目前对他的态度怎么样还不知道,这个暂且不去理会,至于羽林卫嘛..

江云想起今日的一番谈话,那人果然已经等着自己。

羽林卫掌管临安大小渠运,其中千户便是临安城中渠运的直接管理者。

之前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胡千户,也就是自己的上司,便是掌管城东的千户。

“按照规矩,每家车马行与我们乃是三七之分,即是纯利我们要去三成...”

胡千户笑眯眯地说着,喝了一口茶,比划出一个手势。

“但你既然是我羽林卫中人,又与我有旧,我只需要收取这个数。”

胡千户举起一个手指,意思是只收取一成的纯利。

临安城东虽然相对不繁华,但是这“相对”乃是根据整个大燕最繁华之都临安计算,故而车马行每日的流水还是很可观的。

一下子多了两成的纯利,所得的银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江云摇摇头没有同意,胡千户面色一黑,有些不高兴。

这少去两成上交数目还不满意,莫非真的要自己不收取任何一分?

哪怕他也是羽林卫,这个先例也是没有的,不说自己,上面的大佬也绝对不会同意。

这小子不识相啊,自己都作出这个大的让步了,还摇头?

江云将胡千户表情尽收眼底,“请恕在下不能同意千户的意见。”

“你想怎么样?莫非不愿交取费用?”

虽然胡千户有些不爽,但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心里记下了江云,多有些不快。

“非也,千户与众兄弟整日奔波,劳累甚矣。我也是羽林卫中人,自然不能优待自身而苦了自己人。”

“所以,还是按照原来的三成便可。”

胡千户眼睛一亮,胸中不满尽数化为了对江云的赞赏。

既然江云表态了,自己也不能让他吃亏,不然传出去别人要笑话了,堂堂一个百户在自己人这里还得不到照顾?

于是两个人愉快地达成了上交两成的约定,并且胡千户拍胸口说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他。

羽林卫这边解决了,至于那些帮派...

在这临安城中,这些混混难道还敢跟羽林卫作对?

况且胡千户还欠自己一个人情,这个可以好好琢磨一番。

想到这里,江云还真觉得这身份相当的有用,在处理一些事情上不需要过多的麻烦,亮出羽林卫腰牌便可以解决。

江云笑了笑,看着眼中带着担忧的刘婷,半开玩笑地说,“这个倒是不用担心,我背后还有三千士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你真的以为那些士子会帮你?他们自身都难保了!而且你的那个赌约,得罪了不少的世家,他们若是从中作梗,你也讨不了好...”

想来想去,刘婷还是不想让江云接受自己这家车马行。

这般分析之下,关门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我自有办法。”江云说道,“你是否同意,若是同意便立下契约,尽快办好。”

“不行!你一个弱书生必定不能成事,无需多言!”

刘婷说罢就要请他们出去。

“你看看这个再说。”

江云拿出一块黑色的令牌。

“这是?!!”

刘婷对于这块令牌是认得的,甚至全大燕也找不到几个人会不知道这块牌子背后代表的势力。

“你竟然是羽林卫?”

刘婷对江云露出了厌恶,民间对于羽林卫多是讨厌的。

毕竟羽林卫神出鬼没,每一出现便预示着人头落地,根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再加上世家的有意无意地宣传,羽林卫在百姓的名声并不好。

“你现在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你没有选择。”

江云缓缓说着。

“你应该明白这块牌子代表了什么。”

羽林卫百户,正六品,刘婷再对江云这么大呼小喝的,便是犯了辱官之大罪。

“我...”

刘婷刚想说什么,又压了下来。

厌恶归厌恶,但是这身份也是自己不得不正视的。

她轻叹了一口气,“那就...”

“不过..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江云缓缓地说道。

算了,还是不要做得太过,不然刘叔问起自己也很难交代,就给她留一分余地吧。

一个时辰后,莫忆年带着文书离开了车马行。

“公子,那个女人这样对你,你为何还要自己退一步...”

“她终究是故人之后,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有些东西还是要留个底线的。”

江云给了刘婷一成的比例,外加象征性的一千两与承担将近一万两的债务。

区区五千两换来这一成比例,无异于白送。

“这件事算是了结了,剩下的也要开始了。”

“卜名!”

“下官在!”

卜名穿了一身便服,身后跟着六个穿着布衣的羽林卫。

“把这些人给我扔到青蛇帮的门口。”

“是!”

没有犹豫,卜名带着人将刚才来闹事的那几个青蛇帮的人消失在了巷子之中。

“这城东的天该变一变了。”

江云看着这稍显灰蒙的苍穹,喃喃自语。

青蛇帮总部,秦沛正享受着买来的几个美姬的侍奉,上下其手,好不痛快。

“老大!老大!不好了!”

一个人急匆匆地在门外喊道,一个美姬被吓了一跳。

一颗小果抓握不紧,从手中掉落,撞在了秦沛的头上,从光滑的头部滑到了地上。

“晦气!”

秦沛摸了一把自己的光头,又狠狠地在美姬的峰丘上摸了几把,穿上衣物,开了房门。

“娘的!没看见老子正爽吗?小六子!你他娘的又有什么事?”

“老大!”小六子无暇顾忌秦沛身后风光,手指向着外面指了指,“门口..门口..”

“说清楚点!”秦沛一巴掌将小六子打翻在地上,“结结巴巴的像个什么样子!”

小六子深吸一口气,“今天我们派过去刘氏车马行的人躺在了门外,全部昏迷不醒,被打得很惨,周一的双手都废了!”

“什么?!”

周一的能力他是知道的,打架的一把好手。

他居然被人废了?而且还扔到了自己的门口?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哪个不长眼的干的?难道是猛虎的傅老狗?”

“老大,他们说是一个书生干的,好像就什么云..对!云江!”

“云江?”

秦沛听过云江的名字,毕竟那三千士子的事情闹得是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有三千士子就敢见义勇为?老子让你见见什么叫做铁棍!”

秦沛怒不可遏,一个书生竟然还敢踩到自己头上了?

那些穷酸士子卖你面子,老子可不理会!

“给我找到这个小子,狠狠地教训一顿!”

小子,你完了!

青蛇帮大门打开,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不远处屋檐上的一人看见这个情况,微微一笑。

“上钩了...”

第十八章 妙计一声尽数言

“啥?你们这是干什么吃的?脑子都扔到窑子去了?”

秦老大指着一群人开骂,铮亮的光头反射出正午的太阳光。

他派出去的二十多个人找了两个时辰,说是将整个临安城翻了一遍,就连那窑姐儿的床铺都掀起来看了一次,都没有发现云江的身影。

秦沛脸色阴沉,啐了一口。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云江没有参加书院的武试,按照书院的录取规则,他不大可能被书院录为学生,十日后的榜单上自然也见不到他。

如果云江参加了武试,他不会今日就发难,最起码也会等到放榜那一日再做决定。

但是现在,一个入不了书院的穷苦书生,又能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

“娘的,一群饭桶!”

秦沛骂骂嚷嚷,把所有人打发出去,哼了一声,回去房中。

都是些没用的家伙,什么也做不好,美姬好歹能给我来点乐子,这群人,连个小书生都找不到。

秦沛脱了衣物,美姬慵懒地躺在榻上,衣衫轻解。露出若隐若现的山丘,媚眼俏咪咪地勾着秦老大。

秦老大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正准备握住那丰盈,却听见身后一声大喊。

“老大!老大!这次终于行了!”

小六子在门外大声叫着,生怕秦沛听不见。

秦沛的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满头黑线。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自己的邪火,披了一件衣服走了出去。

“我什么时候不行!他娘的!”

秦沛再次一巴掌将小六子打翻在地上,这下子他两边的脸都出现了鲜明的掌印。

“老大你也就偶尔行..”

小六子小声抱怨了一句,秦沛一脚踢了过去。

“要不是看在你那几个哥哥的面子上,老子非抽死你不可!”

“有屁快放!”

“找到了!那个云江去了郊外!我们的兄弟亲眼看见的!”

秦沛沉吟,这个时候去郊外做什么?

不过面子还是要找回来的,江云现在名声正盛,不至于把他弄死,给他个和周一一样的下场就行!

你不是士子吗?你不是很能写吗?

老子废了你的手,叫你也尝尝这个滋味!

“真的是这里吗?你有没有看错?”

小六子带着十来个混混,躲在郊外的一个草丛,因为人有点多,相互之间有点拥挤。

“肯定的啊六哥!我可是号称千里眼,连那彭家寡妇的一根头发我都能看清。”

“要是你找错的了,你就给老子等着!”

小六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千里眼,比划了一下自己手中铁棒,吓得那千里眼连连保证。

“六哥!”千里眼说道,“你看那里!那辆马车!”

一辆马车缓缓地行驶着,坐在上面使车的一人穿着布衣,看上去很年轻。

“上!”

草丛中齐刷刷冒出十来条身影,站在最前面的是小六子,他挺直腰板,叉着腰,昂首挺胸,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马车车夫神色平静,那马车内的人撩开帘子,看见面前的十来个混混,微微一笑。

“请问各位大哥有什么事情吗?”

云江显得很淡然,倒是让小六子有些惊奇,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不过是强作镇定罢了。

“既然你问起了,那么爷爷就告诉你!”

小六子举起铁棒,“你把我大哥的手废了,打伤了我们的兄弟!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小六子咧开嘴角,眼睛看着江云,冷冷地说道,“作为一个穷酸书生,最重要的便是那双手了吧...这种滋味,你也要体验一下!”

“如果我说不呢?普天之下难道没有王法了吗?你家大哥前来打伤刘氏车马行数人,若不是我碰巧经过,后果不堪设想。废了他的手,就是让他还债了。”

江云转身进入车中,不再理会小六子。

“都给我上!”

小六子把手一挥,“废了他的手!为大哥报仇!干完这票我带你们去逛窑子!”

十多个混混抄着铁棍冲了上去,面露狂热,至于他们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找窑姐寻痛快,就不得而知了。

“我就不信了,我们这十几号人还收拾不了你们两个人!”

小六子甚至在想着把江云打翻在地,废掉他的手那一刻他痛苦的惨叫。

什么三千士子,去他的!

还不如手中的铁棍管事!

十来个混混抄着家伙冲到马车前面,只需要再多一步就可以将铁棍打到车夫的脸上。

车夫毫无动作,甚至打了一个哈欠。

“嗖-”

小六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下一刻,一支羽箭插在了最前面的小六子的脚尖前一分的泥土中,箭身入土将近三分之一。

若不是小六子往后缩了一下,怕就不知道这箭要射中哪个部位了。

混混都停了下来,纷纷看着插在地上的羽箭。

羽箭大燕算是一个稀罕的存在,除了某些世家门阀拥有使用羽箭的权利,剩下的都是大燕的暴力机构。

除此以外使用羽箭,甚至尝试制造羽箭,都会被当做谋逆罪判处。

敢在临安城郊外使用羽箭的存在,不多,但是常年混迹临安的这些小混混不可能不知道。

事实上,七八个穿着飞鱼服的羽林卫已经走了出来,寒气逼人的绣春刀架在了这些青蛇帮混混的脖子上,只要他们稍有举动,这把刀就会毫不犹豫地划开他们的头颅。

小六子咽了咽口水,他的腿在抖动,甚至感觉某个部位一下子缩了回去,都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发挥作用。

他紧张地看着此时从马车上走下的江云,心中有几万匹马在奔腾。

这小子竟然是羽林卫的,而且看这些羽林卫对他的恭敬程度,怎么着也是个总旗。

你怎么不早说?早说老子不就不和你计较了吗?!非得把老子弄得这成这个样子吗?

小六子在心里痛骂江云,但是脸色不敢表露一些,深怕惹得这位大人不高兴,自己的小命就没有了。

大燕律例杀人偿命,但问题这是羽林卫啊,人家杀自己就跟切菜似的,说不得死了以后还被安上个什么罪名。

江云嘴角扬起,玩味地看着小六子,“之前的威风去哪了?你不是要为你大哥报仇吗?”

“给大人跪下!”

一个羽林卫一脚踢在小六子的腿上,让他痛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人..请..请大人给小的一条生路..”

“生路可以给你,就看你的表现了。”

江云缓缓走了过来,“你是秦沛身边的人,因为你那五个哥哥的缘故,秦沛对你很是信任,你对他,对这青蛇帮应当是很了解的。”

小六子面色一变,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自己不说,那么指不定这姓云会怎么样对自己。

但若是自己说了,哪怕侥幸要回一条小命,哪怕有自己的五个哥哥,秦沛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这是一道送命题。

小六子低头不出声,装作听不见。

旁边的羽林卫看见小六子这个反应,正准备给他来上几脚长长见识,却看见江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来。

江云走到小六子面前,看着他的脸,“你知道吗,我之前认识一个法子,对于一些不肯开口的人很是管用的..”

小六子的身子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能听出江云口中的寒意。

“边塞的土很松软,但是一旦埋实了,比兵器都要坚硬。”

江云淡淡地说道,似是在回忆着以前的经历。

“我之前遇见一个不太老实的人,他偷了我的银两,但是我又不能污了自己的手,就只能在地上挖了洞,将他埋在洞里,然后在脑瓜上开一个口。”

江云要了一把绣春刀,在小六子的面前比划了起来。

“就是用这么锋利的刀,在脑袋上开口,挖到里面。”

在场的混混瑟瑟发抖,就连身经百战,熟练掌握各种逼供技巧的羽林卫也是愣了愣,忍不住看着自己的上司,暗道以后不要得罪他。

“然后把水银灌进去,水银你可懂得?不懂也没有什么关系,等下你就会体会到了..”

江云让莫忆年递来一个皮囊,里面鼓鼓的,像是装了很多液体。

小六子看着这个皮囊,牙关打战。

“然后呢,就把这些水银灌进去,人就会痕痒无比,想要找个地方钻出来,脱离这种痛苦..”

江云看着小六子,微微一笑,“恰好脑袋上就有一个切口呢...”

“呕——”

一些混混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忍不住吐了起来,站在江云身旁的羽林卫后退了几步,心里对他产生深深的畏惧。

得是多么恐怖的人才敢想出这种法子啊!

“你说他会怎么样呢?”

江云看着小六子,笑脸盈盈。

“招!我全招!”

第十九章 青蛇覆灭刀小试

“这些就是我知道的了...”

周一畏惧地看了江云一眼,生怕他真的用那个法子来对待自己。

这云江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但是内里实则是一个可怕至极的人。

江云盯着周一看了好些时间,看他眼睛中含着恐惧,便知道他已经全说了出来。

从周一的话可知,秦沛的青蛇帮和一个叫做傅德的人创立的猛虎帮平分城东,两人这么些年通过各种手段捞取了不少的油水,日子过得是逍遥自在的。

不过秦沛为人很谨慎,他有三本账簿,分别是交给朝廷的,自己内部看的,还有一本自己留着,就连周一也不知道里面写着什么。

不过周一曾经不小心撞见过一次,秦沛在自己的宅子里面弄了好一阵子,有可能就是在藏那神秘的第三本账簿。

“你真的说完了吗?”

江云对周一一笑,“如果没有的话,最好祈祷我不知道。不然你会很后悔的。”

迎着江云的目光,周一身子发抖。

那件事情要和他说吗?但是究竟是不是真的,就连自己也不知道。

万一是眼花了呢?传出去自己的小命可就没了。

但是现在不说,这个人说不定就会真的把自己埋起来..

“我...我还有一件事没有说..”

“嗯?”

一个羽林卫将绣春刀架在了周一头上,周一身子能感觉到绣春刀刀尖的寒冷。

“别..别杀我!”周一咽了咽口水,“不过这件事情只能你一个人知道,不然我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说!”

江云会意,屏退左右,周一凑上前,在他耳旁小声地说了几句。

江云面色微微一变,对着周一轻轻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

“将这些人全部带回去,一个都不准放出来在,在事情结束之前他们的性命必须给我保着!”

“是!”众羽林卫应声,将那些青蛇帮的混混绑起来带回去。

江云把卜名叫了过来说了几句,卜名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莫忆年走到了马车上,为江云撩开车帘。

“忆年,我们回城。”江云说道,“估计那秦沛要等急了。”

阳光仍旧猛烈,城门大开,除了进出的商贾,还有不少的士子从门外走来,服饰上还带着一些污渍。

秦沛看着头顶的光芒,身后美姬罗裳尽去,面带潮红,昏昏地睡去。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秦沛抓住门口站着的一个混混问道,脸色充满了阴沉。

“老大...申时!”

那人被吓了一条,唯唯诺诺地说道。

“娘希匹!”

秦沛用江浙方言骂了一句,内心则是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妙。

十多个人去找云江的麻烦,任他再能打,也抵不过这么多铁棍。

但是从午时出发到现在,将近两个时辰都没有回来,只能说明出事了。

这个云江怕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秦沛想了想,叫了一个人吩咐了几句,披上衣服,准备叫上所有人出城郊一趟看个究竟。

“砰——”

一声震响,一个人横着飞了进来,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埃。

秦沛凑上前一看,这个人牙齿被打掉,身子抽搐,已经神志不清了。

“什么人!”秦沛喊道,“都把家伙拿起来!”

一群混混全部拿起铁棍,紧张地盯着尘土飞扬的大门。

一个白衣士子缓缓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

“秦老大,别来无恙。”

江云淡淡一笑,瞟了一眼秦老大身后四个身材精廋的汉子,这应该就是周六的四个哥哥了。

“云江!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啊...”秦老大凶色尽显,“就这么两个人就敢来我青蛇帮闹事..”

云江能够这么云淡风清地来到这里,小六子肯定就被摆平了,这一来一回,二十多号人都折在这小子的手上,如今还敢堂而皇之地踩场?

真当我青蛇帮好欺负?

秦老大冷冷一笑,“算上周一,加上小六子,你算是挡了我好几回。”

听到小六子也折在这小子手上,那四个精廋汉子眼色一边,对云江多了几分杀意。

“老子今日就要废了你这白面小子!”

江云不以为意,“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我觉得这一句话说得很不错,用在你身上尤其合适。可惜晚了。”

“老子纵横这临安城十多年,从来没有人敢跟我这么说话!”秦沛阴狠地盯着江云,脸上横肉一甩,“等废了你,老子就把你那刘家的小姘头也抓来,日日夜夜地折磨她,叫她生不如死!玩厌了就扔到窑子,供人耍乐!”

江云面色一变,秦沛看在眼里,等搞定你,下一刻就是那个窈窕的小娘子!

“哼!老子不跟你废话!都给我上!”

秦沛一挥手,一百来号青蛇帮混混在那四个精廋汉子的带领下朝着江云冲了过来。

那四个汉子握紧手中的铁棒,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看着江云的要害,想着等下找机会下手。

江云随意地看了一眼周围,几道黑影一闪而过,他眼中金光一闪。

“忆年,这一次不用留手,就当为民除害。”江云眼露寒光,“一个也不要放过。”

莫忆年抽出大刀,迎着一个青蛇帮混混砍了上去。

“啊!”

手起刀落,混混只觉寒光一闪,自己握着刀的手已经不听使唤,乍一看竟然掉在了地上,发出了痛苦的惨叫。

凄厉的叫声将所有混混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停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周二与自己的三个弟弟眼神一对,暗暗点了点头。

“哼!雕虫小技!我们一起上!”

周二与他的三个弟弟混迹街头多年,一眼就看出莫忆年身手的不凡,一出招就是杀招,根本不留余地,要的只是人命!

周三和周五冲在最前,大喝一声,一棍扫向莫忆年头部,周二和周四则分别从莫忆年侧面冲来,朝着腰肋部分挥去,一时之间,四人合力,大有一举击杀莫忆年之意。

秦沛冷冷一笑,“这下子不死也残..”

话音未落,莫忆年面色不动,身子俯低,轻松躲过周三周五的铁棒,然后身子一转,一脚踹向周四,将其狠狠踢了出去。

“什么?!”周二大惊。

莫忆年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反身一刀劈向周五,周五来不及躲闪,只能硬着将身子侧开,右肩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大刀砍在了他的右肩,血液喷涌而出。

“放开我弟弟!”

周二一棒打了过来,莫忆年松开大刀,退后几步,脚尖挑起一根铁棒,右手握住,朝着周四一跃,劈天一棒!

速度太快,周四只来得拿起铁棒,正准备抵挡,却见那莫忆年竟然改变了方向,朝着周二冲去!

“二哥小心!”

周二看见一个身影闪电般出现在自己面前。

“扑通——”

周二身体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倒了下来,动弹不得。

混混纷纷后退了五六部,恨不得离莫忆年远远的。

周四抄着铁棒冲上来,眼神通红,莫忆年贴身一靠,将他压在地上,一记手刀将他打昏。

一炷香时间没到,青蛇帮四大打手伤的伤,昏的昏,将在场的混混吓了一跳,纷纷看向自己的老大。

秦沛惊疑不定,手指指着江云,微微颤抖着。

“这..这怎么可能..”

原本青蛇帮有五大打手,就是周家的五个兄弟。

虽然最能打的周一被废了,但是剩下的这四人也绝对不是弱的,不然他青蛇帮也不用在这城东混这么多年。

但是现在,全部被打趴下了?

经此一役,自己这青蛇帮算是元气大伤了,以后的日子恐怕也是不太好过了。

秦沛看着江云的眼神多了一分怨毒,自己十多年苦心经营的帮派就这么被江云一个人弄得天翻地覆,他恨啊!

“秦沛。”江云缓缓走了过来,一众小混混纷纷让开道路,不敢阻拦,“总是要还的。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可是你没有要。”

“哼!我...”

秦沛哼了一声,正准备说什么,却听见前方一个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吵吵闹闹的!怎么回事啊?!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了啊?!啊?”

一个人骂骂嚷嚷地走了进来,步子迈地很开,盯着一顶帽子,脸上有一颗带毛的黑痣,穿着捕快的服装,身后跟着五六个穿着同样服饰的人,都是如他这般带着不屑。

“龙捕快!”

秦沛惊喜地叫了一声,看着江云,心中想出了一个整他的法子。

哪怕你敢和我斗,你也不敢和官府作对!看我怎么弄死你!

秦沛知道这莫忆年武艺高强,自己打不过他,但是官府可以,里面折磨人的法子可是不少,尤其是这个龙捕快,平时最好的就是这一口。

龙捕快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周二等人,又看了看这些拿着铁棒的混混,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八成就是这个光头秦又火拼了一场,怪不得这么吵,让自己都听见了。

龙捕快精光一闪,看着秦沛,就像看见了一个宝库。

“这么大的阵仗,这回又可以捞不少了....”

“秦沛!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啊?我们时间可是很宝贵的,要是耽误了唯你是问!”

江云暗道好笑,你这捕快慢悠悠地走过来,算是哪门子赶时间?

屋檐上忽然出现三道身影,他们看着江云,只需要江云的一句话,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下来。

江云摇了摇头,让他们散去。

“龙捕快!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啊!”秦沛说道,“就是这两个人,他们平白无故过来我们这里闹事,不仅废了周一,还打伤了周二他们。”

龙捕快看了看秦沛和他那一百多号兄弟,再看看江云和莫忆年,一副秦沛你在玩我的表情。

“你觉得我好戏弄是不是?”龙捕快阴阳怪气地说道,“就这么两个人,你们这里一百多号人都搞不定?”

秦沛掏出一张银票,小声地说了一句,“龙捕快,事成之后还有更多。”

龙捕快迅速地收了这张银票,颇有武林高手的风范,而后咳嗽了一声,拍了拍秦沛的肩膀。

“事情我清楚了,这两个人闹事伤人属实,本官立刻就将他们两个抓回去,好好审问!”

秦沛阴狠一笑,江云看见他的眼神,嘴角微微扬起。

“你们两个,跟我回去!竟然还敢伤害良民,闹事伤人?!”

龙捕快一挥手,那五六个捕快就要上前来将他们带回衙门。

“慢着!”江云说道,“敢问龙捕快,我们这里不过两个人,他们这里有一百多号人,敢问如何闹事?而且他们竟然是良民?这临安城中我还没见过这般的良民!”

老子当然知道,但是你小子今天是逃不了的!

龙捕快有些不耐烦,“老老实实的!你合作些,你和我都可以过去,你也能少受些苦,最多多几条疤痕就可以放出去,要是不从,哼哼...”

“带走!”

莫忆年正欲动手,屋檐上的黑影也拔出了绣春刀。

“我就看你们今天谁敢带他走!”

门外一个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第二十章 卖国求荣罪当诛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龙捕快有些不快,“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啊...”

他转过头,看见缓缓进来的人,愣住了。

这个女子身着红色劲装,腰佩一把利剑,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高大的人,紧紧跟在女子身后。

龙捕快很头痛,怎么把这个姑奶奶惹来了?

他瞬间换了一副嘴脸,堆出灿烂的笑容,“这不是陈千金吗,什么风把您也吹来了?”

陈懿涵眉毛一挑,秀美的面庞上还残留着几滴汗珠,叉起腰,指着龙捕快的头,“你这小小的捕快很威风的啊,我还没有进门就听见你的声音了,挺有官威的。”

闻言,陈懿涵身后两个汉子将手放在剑柄,一脸不善地看着龙捕快。

龙捕快心里一咯噔,连忙赔笑,“小的不敢,小的方才只是在抓捕犯人,叨扰了小姐,下官向小姐赔罪!”

说完,龙捕快连忙低下头去。

自己一个小小的捕快,虽然对于这些帮派很是有威风,但是一旦遇上真正的世家子弟,那可是轻易不敢得罪。

陈懿涵瞟了一眼江云,在看了看莫忆年身上有些衣物破损,对着龙捕快说道,“那你倒是说说犯人在哪?”

龙捕快下意识就想说犯人是江云和莫忆年,但他隐隐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偷偷地看了一眼江云,心中明白了几分。

“这些就是犯人!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就要伤害这两位公子,幸亏下官及时赶到,才避免了事情的恶化。”

陈懿涵眼睛一转,注意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周一等人,又看见江云没有什么事情,还保持着那个令人讨厌的微笑,定然是没有什么事情了。

“那你接下来该做什么,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下官自然是省得的!”龙捕快弯腰向陈懿涵行了一礼,转身挺直腰板,大声招呼着他带来的捕快,“把这些人都抓进去,严加拷问!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不能委屈了两位公子!”

一个捕快看见这浩浩荡荡的一百多号人,凑到龙捕快身旁,小声说道,“头,真的要把这些人都带回去?牢房怕是装不下啊...”

“闭嘴!赶紧地!没看见那姑奶奶还在看着的吗?惹到了她,你和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龙捕快算是怕了这陈懿涵,陈家女侠在临安城的名头可是很响的,传闻东方家的公子都被她揍了一顿,自己这小小捕快还敢造次?

秦老大看见这个情形,连忙喊了一句,“这样..”

“这个也给我带回去!不能让他跑了!”龙捕快大声说道,面目表情,就好像不认识秦沛。

江云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还有门旁边一个闪闪缩缩的身影,见自己将目光放了过去,立刻就消失。

天空响起一声鸟叫,江云微微一笑,走向陈懿涵。

“这次多谢陈小姐了,不然云某怕是要被抓进牢房了。”

“哼!我可不是为了你!我只是看不过眼而已!”

陈懿涵一挥手,“我们走!”,就这么转身离开,只留给江云一个倩丽的背影。

江云若有所思,走到门旁,“出来吧,我想看看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门后没有任何反应,就像这里没有人这样。

“啊,陈小姐你怎么回来了?!”江云看着一个方向,很惊讶地说道。

“别打我!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一个肥胖的身影闪了出来,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瑟瑟发抖。

江云蹲在地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起来,她早就走了。”

北宫伯玉立刻就站了起来,挺直腰板,“我早就说嘛..”

“说吧,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嘿嘿嘿!”北宫伯玉猥琐地一笑,“果然是老大,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连那个彪悍的陈懿涵都搞定了,真的牛逼!要是我能有老大的三分之一,肯定纵横临安,无数少妇竞相为我折腰..”

“你想多了。”

江云摇了摇头,直接走开,无视了这个胖子的幻想。

“别走啊!等等我!老大!我跟你说下今天的考试!我可威风了!...”

三人身影渐行渐远,于晚霞下消失于小巷。

“小姐,云公子已经无碍,陈家的陈懿涵方才进去将他救了出来。”一位侍女恭敬地对着车内之人说道,“云公子就在不远处,是否要知会他一声?”

车内之人沉默许久,幽幽一叹,“走吧。”

神女有意,襄王无梦,纵然情深,奈何缘浅。

马车与三人背道而行,从未相见。

星辰列于苍穹,黑幕笼罩临安,城东衙门之内灯火通明。

两个狱卒坐在一起喝酒,桌上放着些许小菜,一个狱卒面容微醺,已有醉意,摇摇晃晃,看见牢房之内几乎塞满了人,有些烦闷。

“他娘的!今天又不能寻姐儿痛快了!”这个狱卒啐了一口,一手拿着一个酒碗,酒液在晃动间洒出来不少。

“是啊!今天估计塞进来一百多个人,整个牢房都满了,料理这群人真个麻烦,吃喝拉撒的事情多,真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嗒!”

那狱卒将酒碗猛地按在地上,酒液洒出一半,脸上忿忿不平,“听回来的兄弟说,是一个叫做什么云江的臭小子搞出来的事情!妈的!不要让老子看见他!”

“不要说了!”另外一个狱卒刷地一声站了起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边坐着的狱卒。

“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不怕!别拉我!”

这个狱卒看到另外一个狱卒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有些不耐烦地甩开了。

“你好大的胆子啊!”

卜名一脚将这狱卒踢翻在地上,桌子翻转,酒菜撒在地上。

“妈的!”这个狱卒摇摇晃晃地,转身正欲看下哪个人对自己动手,却一下子停住了身子。

他吸了一口凉气。

“羽...羽林卫?”

他的酒意被吓得消去大半,这身飞鱼服大燕上下有谁不认识?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你面前站的百户大人!”

百户?这小子这么年轻就是百户?

江云看着这个狱卒,“听说你很想打我...”

云江?这个人是云江?他竟然是百户?

狱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百户大人放过小的!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啊...”

狱卒连连磕头,江云说道,“带本官去见秦沛。”

“是!”另外一个狱卒连忙取了钥匙,带着江云去寻那秦老大。

秦沛有些颓废地躺在草席上,不时还能听见“吱吱”的声音。

听见门锁的声音,他起身一看,却是一个自己厌恶的身影。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没有什么想和你说的。”

江云丢出一块黑色令牌,“我们找到了三本账簿,上面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江云盯着秦沛双眸,眼露深深的寒意,“老实交代说不定还能保住一些,不然..”

“我觉得我还是有这个本事的。”

秦沛四十多年的人生见过无数的人,但是唯独江云,他从他的眼中看出尸山血海,甚至看见了无数具尸骸。

这个人会毫不犹豫地杀掉自己。

而且..他是羽林卫的百户。

十六岁的百户,这份资质,放在整个大燕也难以找到几个。

“你知道吗,每一个行当都有自己谋生的方式,商贾者通过转运货物或者放息赚取利润,类似你这样的强人,则通过巧取豪夺,欺行霸市营生,这些我不想去管。”

江云忽而杀气四溢,手掌猛地一拍木桌,木桌被拍得个粉碎。

“卖国求荣,其罪当诛!”

第二十一章 秘闻经言恍然悟

木桌破碎成几块,飞扬出的细屑肆意飘散,充斥着狭小的牢房。

许久的寂静。

秦沛嗫嗫地张着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低下头,忽然笑了起来,眼中带着迷茫。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秦沛一直以为自己做得足够隐秘了,甚至不惜在那些捕快面前低身下气,和三教九流混在一起,就是希望这一件事情被永远的埋藏下去,任何人都不会知道。

他抬起头,看着江云。

“你是怎么发现的?”

“从一开始我就在怀疑了。”江云缓缓地说着,“城东多年以来就只有两个帮派,一个是傅德的猛虎帮,另外一个就是你的青蛇帮。”

“你派人打压刘氏车马行,处心积虑地想要吃掉它,表面上是为了自己的发展,但是...”江云看着秦沛,“羽林卫可不是吃素的。在你积极对付刘氏车马行的时候,猛虎帮却出人意料地保持了观望,甚至还让出了自己的一些地盘....”

“如果仅仅是这些,我觉得不能说明什么,但是我后来一想,为什么你非要吞掉刘氏车马行?甚至光天化日之下都派人去袭扰,想要迫使刘氏出售自己的车马行?”

“你很急切,就像..收到了一个死命令,一定要你做到。”

“今日你在龙捕快抓捕之时,没有丝毫的反抗,甚至只是辩解了一句,就乖乖地跟着他回了衙门,住这肮脏狭窄的牢房,好像生怕他在你的宅子多逗留一分。”

“这一招很妙,你的表情相当的真实与正常。但在我看来,你是在掩饰,你怕里面的东西呗发现了。”

秦沛愣了愣,忽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出了泪水。

“想来我四十多年的岁月,一直小心翼翼,想不到最后还是犯了错误。”

“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枉我发动全部人手去搜查,也只有一点点的线索。能让我发现这么多,我要感谢一个人。”

“他应该不是那所谓的周家兄弟,他本姓应为秦,只是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秦沛笑容瞬间停滞,面如死灰,眼中露出一丝狰狞。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秦沛大吼一声,猛地站了起来,双目通红,就像想要吃掉江云那样。

江云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秦沛,“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我刚才说过了,早些说出来,兴许还能保住一些东西,不然等那位大人来了,诛灭只是最轻的。”

两人对峙许久,秦沛眼中冒出泪花,颓然地坐在了床铺上,如同一只泄气的皮球,再没有帮会老大的气势。

“换作其他人,你不会有今日的景象,你还能继续当你的青蛇帮老大。”江云淡淡地说道,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但是他却无意中听到了那些话语,你知道他听不懂,所以你当时并没有太过在意。但是我,对于这些言语是再熟悉不过了!”

“我可是在金陵那一晚死过来的!”

秦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自知难逃一死,但是我有一个请求,只求大人答应,就当我秦沛求求你了!”

“扑通-”

秦沛跪在了地上,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他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周六已经死了。你可以安心了。”

江云缓缓说道。

秦沛闻言一愣,随即面容恢复了血色,“在下..谢过大人大恩大德了!”

秦沛恭敬地给江云叩了三个响头。

“不必谢我,就谢童大人吧。”

江云起身,想着牢房外恭敬作揖,“下官拜见童大人。”

一个穿着儒士长袍的男子在三名便衣男子的跟随下缓缓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男子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扔进了牢房。

这人长得一副尖耳猴腮之嘴脸,身材矮小,目光狠辣。

他还在奋力地挣扎,只可惜口被塞进了一块臭布,只能发出“唔唔”的叫声。

童贯朝着江云点了点头,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你做的很好。”

童贯身后三人皆是一惊,指挥使大人竟然公开表扬一个人了,这可是稀奇的事情。

“罪民秦沛叩见大人!”

童贯没有表示,“这可是你在城中的联络之人?”

秦沛看了这个人一眼,这个人也是怨毒地盯着秦沛,恨不得立刻杀死他。

“就是这个人。”秦沛抱拳说道,“这个人在大燕用的名字叫做撒逼,是平家的一名管家,专门负责安排罪民在城中的一切事务。”

“罪民曾经暗中调查一番此人,发现他的倭名为村口独史,据说是那劳什子佐贺流的人。”

童贯哼了一声,“好一个佐贺流啊...”

“就在几月前,这个倭寇忽然要求我必须在九月时准备好大型马车一百辆。”秦沛没有理会村口独史的眼神,“但是一家车马行只能有一张运输通行证,一共只允许持有大型马车五十辆,所以我不得不想方设法收购其他车马行的通行证。但是猛虎帮的车马行是绝对不能碰的,这个倭寇也是命令我绝对不能接触他们。”

“就只剩下了刘氏车马行。”

倭寇需要一百辆大型马车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如果今天不是江云及时的发现,自己这个掌管整个临安漕运的羽林卫指挥使便是首当其冲!

童贯看着江云,越发地欣赏,不过十六岁,却心思慎密,做事得体,可以好好地培养一下。

想到此,童贯也是很佩服当今皇上的眼光。

童贯看着秦沛,“多长时间了。”

“回大人,五年。”

童贯眉头一皱,显然这个时间超出了他心理的预计。

江云将童贯的表情尽收眼底,又看看那个村口独史,眼中多了一分杀意。

潜伏五年,若不是自己碰巧撞破,恐怕还未被发现。

这是对羽林卫赤裸裸的嘲讽。

虽然发现了这一桩阴谋,但是这些人潜伏这么久,羽林卫却无所察觉,这背后的意味可是很深长的,搞不好又要一番动荡了。

但这些都不关江云的事,他不需要去理会,就留给那些高居庙堂的人去头疼吧。

十日后书院放榜,自己能否考取尚是未知之数,而且考取与否不仅是自己一人之事,还代表了三千布衣士子的尊严。

秦沛不断向童贯说出内情,童贯的表情也越来越不自然,最后甚至脸色铁青,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江云则是一直看着那个被绑在地上的佐贺流倭寇,对于佐贺流,江云的印象还是深刻的。

他们的身形诡异至极,行事很难预料,所使用的派数完全不同于大燕的任何一个流派,所以江云并没有放松警惕。

“哧啦!”绑着村口独史的绳子忽然断裂,村口独史大喝一声,竟就是朝着童贯扑了过来!

“八格!死吧!”

村口独史的速度非常地快,童贯身边的那三个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冲到了童贯的身边,手中幽芒跳动,朝着童贯刺过去!

江云冲了过来,扔出了一柄利剑,那村口独史不得已偏移了些许避让。

童贯抓住时机,一掌拍了过去!

“砰——”

村口独史难以置信地看见一只手掌印在了他的胸膛,顿觉浑身无力,背后衣物全部破裂,化为一地碎布。

江云看着这个倭寇的身体瞬间软了下去,胸膛处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掌印,双目死死地盯着童贯,再也不能动弹。

只是一掌就把这个倭人杀死!

果然不愧是羽林卫的指挥使,这份武功江云甘拜下风,而且从童贯的出手中,江云窥见了一些东西,对自己的武艺产生了新的思考。

童贯的三个护卫连忙跪倒在地上,不停地请罪。

“云江过来吧。”

童贯向江云招了招手,如同一位长辈那般。

江云恭敬地向他作揖,缓缓地走了过来。

童贯笑了笑,指着跪在地上的三个护卫,“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杀他们?”

第二十二章 十日之时风雨摇(一)

童贯指着那三个跪在地上的侍卫,面带微笑,谈笑风生,眼中丝毫没有将那三个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如同在看三只卑微的蝼蚁。

江云面色一变,这三个人也是连连磕头,“咚咚”的声音在狭小的牢房中不断回响,震的连墙壁都有些震动,抖了一些灰屑下来。

“我可是听说了你的那个法子,着实是不错的,水银灌脑,对于那些宵小之辈可是相当的有效啊。”

童贯意味深长地看了江云一眼,“怎么,你是要对他们用这个法子吗?”

那三个人显然是听过江云之前的“水银逼供”一法,身子禁不住地颤抖,看向江云的眼神充满了畏惧与渴求。

江云暗道不好,自己那天不过是为了吓唬那周六而编出来的一个法子,竟然被这童贯听了去,听他的这个意思,恐怕还真有用在这个三个人身上的意思。

说到底还是自己惹出来的。

江云心中轻叹了一声,如果让这三个人为了自己的一时之说而被用残忍的方式葬送了性命,自己可是过意不去啊。

想到此,江云望向童贯的眼神多了一分坚定。

“按照羽林卫的规矩,这三个应该杀,用任何方式杀都可以。”

那三个人听到这句话,身子愣在那里,面如死灰。

童贯正要挥手叫人,但是却听见江云继续缓缓地说道。

“但是下官斗胆向大人请求赦免他们的死罪。”

“为何?”

“之前的水银逼供一法乃是下官为了使那周六说出事实所编造的,卑职实则没有使用过这个法子。若是这三人因为我的一时之言误了性命,那么云某实在难以接受。”

童贯眼有所动,看着江云。

江云迎着童贯的眼神,没有退让,但是也没有倨傲,显得不卑不亢,平静自然。

“本来我要为你上奏一份功劳的,你可还愿意?”

江云没有丝毫犹豫,“下官恳请大人收回成命。”

童贯看了江云许久,意有所动,“你与我当年有几分相似,既然如此..”

“你们三个起来,分配边疆徭役二年,可有异议?”

“叩谢大人!”

虽然徭役是很苦,但是比起被生生用水银折磨而死,这种方式简直就是一种恩赐。

童贯起身,哈哈大笑起来,“云江,我果真没有看错你!还像是个少年的模样,不然我倒是有些疑惑了....”

童贯渐渐地离开了牢房,江云等到童贯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之时,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刚才童贯不过是借题发挥,想要试探自己,看来他对自己表现出来的这一切有些疑惑,毕竟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却屡屡出现在他的视线,如何不让他生疑?

这临安城里面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江云回响刚才的情形,他相信,如果自己表现出了更加杀伐果敢的一面,那么明天被水银灌脑的估计就是自己了。

不过总算过去了,江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慢慢地走出牢房。

现在只剩下一件事情了,那就是十天以后的放榜。

自己和东方谨的赌约,也该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江云的嘴角微微扬起,看着天空皎洁的明月。

江云在想着东方谨,东方谨也在念叨着他,甚至还带着一些欣喜。

东方谨迈着快步,一路走到了东方不易的书房外。

书房内灯火依旧明亮,可以依稀看见一个人影在秉烛夜读。

他刚刚得到了一个很有用的消息,要是运用得好,说不定可以一举击番江云,让他受尽天下百姓的唾弃!

东方谨小心地敲了敲书房的门,然后恭敬地候在门外。

“进来。”

东方谨轻轻推开书房的门,“父亲。”

“有什么事情?”

东方不易在书写着什么,书桌上摆放着一些公文。

东方谨面露笑意,“父亲,我刚刚得到一个好消息。”

东方不易头也不抬,“和那云江有关吧。

东方谨微微一惊,却是继续说道,“正是!我收到消息,原来那云江竟然是羽林卫的百户!这下子那些寒门士子怎么可能继续站在他那边!”

东方不易抬起头,看着东方谨,“你是怎么打算的?”

东方谨心中一喜,父亲这是认可了我!

“当然是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叫那临安城人人皆知,何人不知民间对羽林卫之看法,如此一来,那云江必当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东方不易笑了,眼中有着深深的失望。

东方谨看见东方不易这个眼神,不禁咽了咽口水,有些害怕。

“我本来以为,你至少能够有你两个哥哥的一成,那么凭着东方家的福荫,至少可以逍遥地过上一辈子。”

“但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很失败,教出了你这样的愚笨不堪的废物!”

东方不易面露凶光,紧紧地盯着东方谨的双目,“滚出去!”

东方谨张大了嘴巴,想要说什么,但是他很清楚地明白,东方不易已经彻底地对自己失望。

为什么?为什么?!

“我到底有哪一点不如哥哥?废物?!竟然说我是废物?!”

东方谨怨毒地看了东方不易一眼,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他喊来了自己的心腹,就要出去,却被三四个家中的护卫拦住。

“你们这是做什么?!难道要和本公子作对吗!”

东方谨本来已经是怒火中烧,如今就连护卫都要挡住自己的去路?!

护卫面无表情,“公子对不起,我们只是奉了老爷之命,请公子不要为难。”

“哼!”东方谨冷哼了一声,“如果我非要走呢?!”

“那就只能怪我们的得罪了。”

护卫依旧横在东方谨的身前,不作一分的退让。

“好!好!好!”东方谨指着一个护卫的头,“今日我无法出府,那我便明日出去!看你们谁还敢阻拦我分毫!”

“公子,老爷已经向整个府下了命令,十日之内严禁公子出府。”

东方谨转身看向书房的方向许久,方才回去自己的房中。

“废物...”行进中,东方谨的眼神变得疯狂,“我东方谨不可能是废物!”

第二十三章 十日之时风雨摇(二)

东方谨被禁足十日,江云毫不知情,而且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关注他。

城东两大帮派之一的青蛇帮覆灭,羽林卫发挥出了他应该有的能力,余众在三天之内全部被捕获,一时间城东衙门的牢房人满为患,但是接头倒是清净了不少。

当所有人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的时候,第四日,猛虎帮的老大傅德神秘失踪,不知去向,群龙无首的猛虎帮阵脚大乱,傅德麾下的四名心腹纷纷召集起自己的人马抢占地盘,打得热火朝天。

但不料冒出来一伙人,战斗力极其强悍,两日之内将猛虎帮赶出了临安城,为首的一个人看上去相当年轻。有人认出此人好像是从前青蛇帮的一个小混混,也被身边同伴按住了嘴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

六日的厮杀造成了一定的麻烦,不少百姓前去报官,但是官府很低调地保持了沉默,只是接下状子,此后再无下文。

从此盘踞临安城东十余年的两大帮派土崩瓦解,彻底化为了尘土,一个新的帮派接管了整个临安城东,名为“启”。

刘氏车马行无声无息地接收了两家车马行,手握三张通行证的他们,一举成为城东最大的车马行。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江云入主刘氏车马行的六天内。

坐在江云对面的刘婷,看着江云不紧不慢地喝着茶的姿态,心中感慨万分。

不过六日便做到了自己这么多年都无法做到的事情,这个少年实在是惊才艳艳,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下一步,你有什么计划吗?”刘婷问道。

“现在我们已经手握三家车马行的通行证,可以扩充不少。”江云放下茶杯,“但是先稳定下来为好,我们这几天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其他大车马行的注意了,而且根基相对他们是很薄弱来的,就先守好城东吧。”

刘婷点了点头,虽然现在发展很快,但是银两消耗的也很快,基本上是昨日余下的银钱,今日便要花出去。若是江云想要冲出城东与那些大的车马行竞争,那么估计很快连城东这片地方都会耗没。

“你就这么把车马行交给我打理?就不怕我把你的那份全部吃掉?”

刘婷咯咯一笑。

江云直接把车马行全部交给了自己打理,这是刘婷没有想到的,她甚至都准备收拾一下走人,只在发放分红时过来便是。

刘婷作为经营多年的商人,自是感受到江云对自己的信任与诚意。

江云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我相信你,而且我觉得你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羽林卫如果想要查的话,那么一滴一点的蛛丝马迹都可以查出来,他并不觉得刘婷会这么做。

“但是你也不能摆摆手就当一个甩手掌柜啊...”刘婷瞪了他一眼,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此中露出的媚态。

江云无视她的一瞪,摊开双手,“这些你比我在行,我就是一个粗人。”

江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刘婷气得牙痒痒,别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两人下了客栈,一出客栈大门,却听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云..云大哥!”

江云转过头去,这个一开始怯生生的声音便化为了惊喜,“云大哥!真的是你!”

江云一看,这不就是文小妹嘛!

文小妹背着一个略显沉重的包裹,面上有许多的尘土,头发有些散乱,但眼中满是喜悦。

江云想了想,自己好像跟文小妹说过自己会去临安,想不到她真的过来了,看她这个样子,一路上走来怕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江云准备走过去,身后的刘婷也走了出来,美目看着江云,“她..是谁?”

江云本来想说什么,却瞥见文小妹的眼神由一开始的喜悦,渐渐地变为失落,甚至还有痛苦。

“这个人..就是云大哥的妻子吧...我真傻..云大哥这样的人,肯定是千金小姐抢着嫁去的..我这样的人,又怎么配得上呢?”

刘婷望了望文小妹,心里多了几分异样的感觉,但见她风尘仆仆的样子,眸子中还显得那么悲伤,定是因为这人欺负了她,又抛弃了她,人家千里迢迢过来找这人,他却还是一根木头那样!

刘婷狠狠地剐了一眼江云,连忙走上去,搭住文小妹的手。

文小妹有些惊讶,随即想起自己的手并不洁净,想要挣脱,却被刘婷握住。

“可怜的妹子,叫那人骗去了心,现在他还这般样子!莫要害怕,姐姐为你做主!”

“我..我没有..”这句话如同蚊子低吟,小声地几乎听不见。

江云有些无奈,便看见刘婷对自己多出了几分愤怒,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好像还以为自己始乱终弃,欺负了文小妹。

“我...”江云想要说些什么,便被刘婷一下子打断了。

“回去再跟你算账!”刘婷说完这句话有些脸红,似是在苦恼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旋即补充了一句,“回去车马行再跟你算账!来,妹子,我们走,不要理会他!有什么苦都跟姐姐说!”

“喂!我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啊!”

江云挥了挥手,但是两个人毫不回头,甚至还加快了几分脚步。

江云转身,看见莫忆年微微一笑的样子,心想这家伙也误会了,可是自己从头到尾什么都说不出来啊...

江云带着莫忆年跟了上去,莫忆年走着走着,忽然往后面看了一眼,扫视了一番,跟江云说了些什么,江云笑了笑,“还是快些回去吧,不然我估计要被骂惨了。”

江云和莫忆年渐渐消失在人群中,不多久,人群中的两个人才小心翼翼地从客栈走了出来。

“小夏,你说他们有没有发现我们?”一个身穿士子的人说道,胸前两团微微隆起,嘟起了樱桃小嘴。

被这个人叫做小夏的人也是穿着一身书童的服装,探头出去看了一会,“小姐,他们走了,应该没有发现我们!”

“行!我们跟上去!”这人咬了咬牙,“到处沾花惹草的家伙!”

“小姐,我能不能不穿这个衣服啊,束得婢子好痛啊!”

“闭嘴!”

第二十四章 阅卷之时当尽欢

八月十四日,白鹿书院放榜前三日,临安城依旧热闹得紧,但太学院则是不同于往常的肃静,所有太学院的贡生全部被请去了另外一处地方居住,三日之内不可归来,更不可对此事发表任何的议论。

超过百位的羽林卫将整座太学院团团围住,周围的街道也被封锁,寻常不可进入。

若是有要事在身需要进入者,那么必须准备朝廷特批的公文,并且有羽林卫的准印,否则视为罪也,将会被羽林卫直接带走。

太学院里面每一日的用度都有专人负责,统一配送,并不允许私自出外或者夹带其他。

一张张被整齐码好的卷子叠放在一起,共有长案五十,每位长案上均有两名儒士交替审阅,防止卷子因为不合考官一时喜好而掉落等级,从此失去被书院考取的机会。

三名主考官坐于高台,旁边有人呈上了一分细细书写好的名单。

“应衽兄,武试的榜单已经统计好了。”一个人将这份名单放在了长案上,上面整整齐齐地书写了各科考试的榜单,其中每科甲等十人,乙等四百九十人,乙等以下则不作统计。“这一次的情况还是世家子弟占优啊,不过武试所考骑射,军论等,寒门士子相较于世家,到底还是底蕴不太深厚。”

左应衽接过名单细细一看,略带遗憾地点了点头,“三明兄,确是如此啊。这榜单之取甲的寒门士子,便只有军论的容经帆,此子当真不容易。”

宋恩之(字三明)指着名单上的名字,“世家子弟的优势在这武试之中显露无疑,你看那声名“显赫”的北宫伯玉,我本来以为此人能取四乙已经是相当不错,但是此子竟然在这军论上也能取甲,那陈家的小女儿,不仅在军论上取甲,甚至在骑射之上也取了甲,后生可畏啊,当为巾帼也。”

“人不可貌相。”卢志广摇了摇头,“你看那东方谨家的俊俏公子,也不过堪堪四乙,险些便是不及格。”

三人相视一笑,仔细地核对了一遍名单以后,宋恩之忽然想起那日左应衽神神秘秘地将他们拉到一起大大赞扬了一番的人,“这名单之上,可是没有名为云江的人,哪怕是乙等也是没有的。”

“而且这临安城之前可是沸沸扬扬的,便是因为他与东方家三公子的赌约.倒是一个有趣的少年,顾不得裸身绕城的屈辱,亦要为了那三千布衣士子讨一个说法,我宋恩之佩服他的这份勇气。”

卢志广也是看了过来,等着左应衽的答复,有些关切,毕竟左应衽那天在考场跟他们吹得天上有地下无,若不是他们阅历足够丰富,怕是以为江云乃是个长着三头六臂的神人。

左应衽对他们打了一个眼色,将他们凑了过来,看了一下周围。

“那日我经过夫子房间,无意中听见,那江云便是金陵一夜的功臣,一人杀退数十倭寇,甚至败退那佐贺流第一高手。”

卢志广与宋恩之皆是面露惊异之色,宋恩之一抚长须,“竟有如此之事,但是某之前并未听闻....”

宋恩之旋即想到了什么,急忙看向左应衽寻求答案,左应衽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且那日我于考场见到此人,他面色苍白,行动多有不便,以我之经验,怕是在那一夜受了不轻的伤,至今尚未恢复。”

“倒是可惜了..”卢志广面露遗憾,“此乃我大燕之英才,若是他并未遭此变故,那么以此子的实力,莫说是四门取甲,怕是为元也未尝不是可能。”

元,乃是考试之第一,书院不轻易授取此等级,仅有考生之天资足以力压群雄,可堪天人方才录取为“元”,取甲已经是十分艰难,而能录取元的,在书院八十多年的历史中,不过十数人,这些人无一例外在日后成为了大燕的栋梁,显赫一时,垂名青史,受世人敬仰。

“但是此人年方十六便力战敌寇,壮我大燕威风,当英杰也!”宋恩之说道,但面露遗憾,“但书院之规矩不可更改,也只能这样了。夫子的脾气你我皆知,遇上这种问题,连圣上都不可迫其分毫。”

“你们为何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左应衽神秘一笑,“我肯并未有说他不能考取。”

“左兄莫要打趣了,云江既然未入这榜单,又如何可以...”

“等等!”宋恩之目光一紧,“你是说?”

“难矣!”卢志广说道,“四甲八乙,四乙已无,余下四甲,一甲已经难于登天,陈家小女儿夺了两门甲,已经足以在这一届考生之中排上前五,比内院的一些家伙进入时都要厉害。夺去四甲,书院历史上虽有,但是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那一人,你我都认得。”

卢志广面上闪过一丝黯然,“早就化成灰烬,前尘往事仅为烟。”

“志广!慎言!”宋恩之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羽林卫。

“唉!”卢志广怅然若失,胸中似有郁结无法排解。

左应衽拍了拍卢志广的肩膀,而后看着宋恩之,“此子让我惊为天人,绝非池中之物,”

“那日三千士子为他作揖一景,你我都是看见的,莫要说这些年了,便是书院自高祖至今天,都没有一人能有三千士子拥戴。此景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

“等着吧,我们会见到他的考卷的!”

就在高台上三位主考官在谈论之时,下方五十张长案之上的百位考官也是紧张地审阅着每一份教到他们手中的复考卷。考官手中之考卷并非考生本人的考卷,乃是经由专门的誊写者用正楷仔细誊写校对以后,转交上考官,再进行审阅,便是为了防止一些舞弊之事的出现。

真正的考生考卷则被专门的保存起来,只有当主考官需要调阅某一位考生的考卷之时方可取出,并且需要得到另外二位主考官的同意。

五千位士子四科的考卷共二万张,这一百位考官需要在三天之内全部审阅完,并且对这些考卷进行等级的划分,甲等以下由考官自行划分,最后交由主考官统一批阅,确认无误便是将这份卷子的等级定了下来。

甲级以上必须报主考官,称为“呈送”,由主考官确定是否授予。

其中一张长案上的考官抹了一把汗水,小心翼翼地取来一份考卷,方才看了几眼,便是直直地盯着,猛地一拍身旁一位考官的肩膀,将考卷摆到他的面前。

这位考官本来想抱怨一句,但是一看见这考卷上的内容,不禁眼睛一亮,仔仔细细地将考卷从头到尾阅读了一遍。

“今大燕,北有戎,南有蛮,西有吐蕃,东有倭寇,实则艰难之秋也。余自疏勒南下临安六月余,沿路所见所闻,让吾辈心生悲戚。疏勒城中,烽火连天,百姓所住皆临时搭建起之房,或是于城中找一地,扎起帐篷,落魄者则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然无一人觉有异,为之奈何?实为习以为常...”

“好!”

这考官觉得畅快淋漓,忍不住喊了一声,引得其余人都看了过来。

考官不敢耽误,连忙将考卷呈送了上去,“此子余无法定夺!”

左应衽一看,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果然不出我所料!”

第二十五章 放榜终见世人情

宋恩之接过这份考卷,眼中出现了惊讶,竟是愣了愣,口微张,但是却说不出话来。

“且让我看看。”卢志广看见宋恩之这番模样,心中好奇,从他手中要过这份考卷,余光一扫,便看见了一句,“外有强敌,内有冗官,此二者虽重,然最脆弱之,为民信,民众对于自身之自信,对于大燕之自信。”

“善!好一句外强敌,内冗官,言辞犀利,直指我大燕之弊,能有此见识,更有此胆书之,若是我大燕士子均有此子的胸襟与气概,大燕有何惧之!”

卢志广哈哈大笑,方才往事郁结之气消散于胸,开怀不已。

“此处有一份考卷,我也无法定夺!呈送主考官大人检读!”

正当三人捧着这份考卷仔细品读之时,又有一位考官呈送上来一份考卷。

左应衽接过考卷,微微一笑,“你们且看。”

卢志广取来考卷,便看见赫大的标题,“大燕之逑。”

卢志广咦了一声,接着往下一看,目光越来越火热。

“国家之逑为利,为人才...”卢志广喃喃自语,“妙哉,妙哉,想不到又出了一个不世出之才,今日之考试,涌现了不少栋梁之才。”

“下官有一份考卷!”

“下官亦有!”

就在卢志广啧啧称奇之时,又有两名考官送上来两份考卷。

卢志广与宋恩之仔细阅读了一番,眼中惊讶甚矣,相互看了一眼,却看见左应衽意味深长地朝他们笑了笑,“此子不应为甲...”

宋恩之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长袖一挥,“此事非我等所能决断,当送呈夫子。”

卢志广点了点头,左应衽微微一笑,取出一块腰牌,交与一人,那人便持着令牌,快步离开了。

临安城郊外,一老者正捧着一本书卷研读着,每有所悟之时,便取来毛笔在书页间批注,倒是不亦乐乎。

“咚咚-”

“请进。”

夫子缓缓将手中书卷放下,起身向进来的人行了一礼,“可是考场有书信传来?”

这人连忙回礼,“夫子莫要折煞我了!”,说完,这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还附带着几张宣纸样的东西。

这人将东西放下,恭敬地向夫子俯身作揖,轻轻地关上了门。

夫子取出书信一看,却是笑了,便拿起那几张宣纸看着。

许久,夫子面露赞许之色,“善矣,徐老友当真好眼光,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吝啬呢?”

想到此,夫子写了一封信,交由门外候着的人送回。

夫子望着窗外凭栏,楼阁鳞次栉比,落落有致。

“倒是又看见了一个与你十分相像的人啊....”

三日后。

临安城热闹了起来,城门打开,值守的军士多了一倍,但仍是架不住突增的人流,忙得满头大汗,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城中太学院的方向,心中多了几分羡慕。

客栈继而客满,可就是这午时,却没有太多人在房中歇息,就连那跑堂也是无聊地耷拉在柜台旁,打起了瞌睡。

江云这三日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内心对这书院的结果并不迫切,甚至迫于刘婷对于自己这个甩手掌柜产生的怨念,他还是经常去车马行坐着,哪怕不做事,好像江云坐在这里,刘婷的碎碎念便能少上几分,笑容较之往前也是多了许多,让江云一下子有些不习惯。

日子还是继续平淡地过着,早上去车马行转一圈,中午阅读一些典籍,间杂着军论的研究,晚上便是有北宫伯玉请来的神医为自己医治背部的伤势,也算是没有闲着。

这几日随着放榜的临近,江云与东方谨的赌约便是再度被炒了起来,上到朝堂入室者,下到贩夫走卒或多或少地都在讨论这件事情,城中坊市的一些赌场甚至就着两人的赌局开设了赔率,当然,因为江云并没有参加武试,于是他赢的赔率毫无疑问地是最低的,达到了一赔二十,而那东方谨胜的赔率则是一赔二。

一来一回之间,二人的赔率相差了近十倍,也可窥见坊间对于这次赌局的倾向。

不少士子已经垂头丧气,而一些世家子弟更是雇了人日夜守在江云所在的客栈,每每江云出现便要说上几句话语,好讨一个痛快。

江云看着客栈下等候着的一些人,摇了摇头,便是看见莫忆年走了进来。

“公子,准备放榜了,我们可以走了。”

莫忆年看着江云站在靠窗的地方,“公子可是担心那些人...?”

江云摆了摆手,半开玩笑地说道,“该来的总归要来的,不过绕临安城一周罢了,不算什么。”

江云走了下来,那老板目光一闪,“公子可是要去看榜单?”

“正是。”

老板忽然凑了过来,“我投了十文钱在你身上。”

江云哭笑不得,这十文钱投在自己身上,看样子这临安城的人对自己的信心很不足啊。

不过也难怪,一个是当今首辅的三公子,可为是名门之后,正宗的世家子弟,长得也是倜傥不凡。自己来自遥远的漠北,身上没有功名在身,唯一的百户还是不可说的秘密,与东方谨相对抗的话,在他们看来,无异于以卵击石。

江云走了出去,那些世家子弟派来的人便开始了冷嘲热讽,给了他不少的眼色。

江云微微一笑,并不理会,转身正欲离开,便望见两个很熟悉的人。

容经帆依旧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向着江云微微施行一礼,“请公子许我同行。”

北宫伯玉则是嘿嘿一笑,眼神一动,身后数十个家丁冲了上去,将那些世家子弟的人打翻在地,“老大,我可是等了你有一阵子了。”

江云看见这两个人,心中一暖。

三千士子,如今只剩下容经帆一人仍旧恪守诺言,丝毫不畏惧被嘲笑。

世家子弟,只有北宫伯玉一人不离不弃,临安城的人笑他身躯,笑他一切,但此人凛然不惧。

世人辱我欺我凌我,唯有此二人风雨同舟。

第二十六章 榜单之上意气发

太学院前放置了十二个约有二人高的告示栏,其中武试榜单在左,文试榜单在右,后十个告示栏用来张贴乙等之榜,前两个则是用来张贴甲等考生之名单。

人群已经将太学前的街道挤了个水泄不通,五千多名士子熙熙攘攘地想要凑前,生怕错过了放榜的那一刻。

“武试的榜单出来了!”一个眼尖的人瞧见太学院之中出来十来个人,皆拿着红色的榜单,后面还有人握着一个“武榜”的牌子。

“在哪?在哪!不要挤我!”

考生纷纷凑上去,丝毫没有了士子的儒雅形象,手脚并动,争抢着望上一眼,看是否有自己的名字。

书院之人缓缓地将榜单张贴好,然后用毛笔在榜单之上勾勒了武榜二字。

“出来了!”

众士子定睛细看,五千多双眼睛在榜单上仔细搜索着,试图找到自己的名字。

书院之考取,只要达到乙等及以上者便可出现在榜单之上,若是在这榜单之中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那么多半就算与书院断绝了缘分,毕竟四甲八乙的录取规则摆在那里。

“军论,第一名:张格第二名方文山第三名北宫伯玉...第七名容经帆第十名陈懿涵...”

“那个风传经常偷看别家洗澡的死胖子竟然是第三名,还得甲了?”

“陈家的千金竟然取了甲,虽然只是第十名,但是那也是甲等了..等等,你看那骑射榜,陈家千金竟然也取了甲,果真巾帼也。”

“这榜单之上大多数为世家子弟,看来看去,便只有容经帆一人得了甲..”

榜单之下人们议论纷纷,有人欢喜有人愁,有的士子发现自己四门都在榜单之上,高兴得欢呼起来,不少士子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也有人有一门或者多门不在榜单之上,黯然地低下了头。

但他们寻找完自己的,便将目光投向了榜单之上,看是否有一个名字。

据传这云江并没有参加武试,但是毕竟是道听途说,不少人都是将信将疑,等到今日放榜再行确认。

“这榜单之上..貌似并没有云江的名字啊..”一名世家子弟说道,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怕不是被吓破胆了。”

“你!”一名寒门士子想要反驳,但是多番查看之下,的确没有看见云江的名字。

“云江果然没有参加武试的选举啊..”张格不无遗憾地说道,他那日在考场之上看见江云坐在臭号旁边,如今又不参加武试的考核,被书院录取的机会几乎是没有了,根据江云和东方谨的赌约,江云免不得要被一番羞辱,从此活在阴影之下便是逃不了的。

“文山,你觉得怎么样。”张格看着方文山问道。

“于心不忍啊。寒门士子能有这般勇气已经叫我辈佩服,但是赌约已经立下,更是传遍全城,什么都是无法更改的了。”

方文山指了指那边有些喜悦的东方谨,“况且你觉得东方家的公子会放过这个云江吗?”

张格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

“东方兄,这一次你可是胜券在握啊!我刚才已经将那榜单全部看了一遍,根本没有那云江的名字,哪怕是最末一名也不存在!”郑非有些谄媚地说道,“这一次东方兄的声名将会响彻临安城!”

“正是!”欧阳锋嘿嘿一笑,凑过来小声说道,“我早已打好招呼,将这个消息散播了出去,用不到半个时辰,整个临安城都会知道云江的事迹...”

东方谨朝着他们点了点头,“不错,你们做得很好。”

他看着榜单,“这一次,我要叫你永不翻身!跟我斗?”

本来东方谨还有一点担忧,若是那云江真的被书院录取了,自己岂不是要脱去衣物绕临安城一圈?但是现在看来,这根本是不可能的。武试榜单之上皆没有其名,要想考取书院,除非他能拿四甲。

但是四甲,还是文试,书院几十年以外也不是十数人,他云江不过一个寒门子弟,能有这种天资?

这赌局,赢定了!

在有心的传播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得知了云江没有出现在武榜的任何一个位置的消息。世家子弟欢呼雀跃,寒门子弟则是郁结苦闷,唉声叹气。

“云江来了!”一人高喊了一声,所有人都不禁转头一看,四个人从街道口缓缓地走了过来,为首一人身着普通士子服,面色苍白,后二人,一人身着补丁百家服,一人肥头大耳,目光猥琐地看着周围的女子,最后一人穿着粗布麻衣,普通至极。

有些世家子弟嗤笑了一声,张格和方文山则是无奈地叹息。

“你可算是来了,我等了你很久了。”东方谨堆出满脸笑容,但是目光中的阴狠换个人都能看出来,“真害怕你不敢来了。”

“这临安城可是大的很的,要不要我找几个人给你说说?”郑非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哈哈大笑起来,人群中立刻响出一片嘲笑的声音,谩骂声与议论声络绎不绝,人们看着江云的眼神多是讥讽鄙夷。

“什么为天下布衣正名!我看你才是丢尽我们寒门的脸面!”一个寒门士子忍不住骂了出来,指着江云就是一顿狂喷,气愤不已。

容经帆和北宫伯玉正打算和这些人讨论讨论,却被江云伸手拦住了。

他面带微笑,不喜不悲,目光直视东方谨,“我并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而且,现在我还没有败。得意得太早,很容易死的太快的。”

江云淡然自若,丝毫没有因为这个喧闹的场面而波动分毫,这份姿态让在场人都是没有想到,心里开始揣测起一些可能性。

“小姐,这云公子看上去毫不担心呢!”小夏在马车中看见这个情况,对着陈懿涵小声地说道。

“理会他做什么?与我无关!”陈懿涵低声呵斥了小夏一句,手却撑着帘子,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瞟向江云。

“哼!文榜马上就要出了,我看你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东方谨冷哼一声,带着郑非与欧阳锋扭头就走,不愿再看见江云一眼。

就在此时,人群中又出现一阵骚动,书院之人再度出来,看样子是要张贴文榜了!

此次出来之人与上次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唯独多了两人,正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告示栏行走着,看上去颇为吃力。

东方谨有些疑惑,这十二道告示栏乃是书院历来公布榜单的规矩,怎么今日又放出了一个,变成十三道了?

不少人也是注意到这个改变,纷纷猜测起来。

书院之人将告示栏放好以后,一个儒士模样的人走到了高台,对着下方的五千多士子笑了笑,一抚长须,“今日文榜的公布有所改变,因为情况有些特殊,故而此子便由老夫亲自宣读。”

来者正是左应衽,他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看见了在那里站着的云江,对他微微一点头。

云江愣了愣,对他回了一个礼,嘴角微微扬起,看着那边的东方谨。

东方谨也是一脸惊讶,这人自己并不陌生,乃是书院的掌教之一,声名赫赫的“侠骨柔情”,朝中少有的既能征战沙场又懂诗词歌赋的人。现在由他亲自宣读,这一届怕是出来了一个了不得的人才。不知道为何,东方谨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东方谨咬牙切齿,“一个寒门子弟而已..”

左应衽取出一份名单,“本次书院文试考取,令我等眼界大开,诸位之经略文采也是不可多得。而在诸位之中,有一人,经书院一致同意,夫子特批,终于有了结果。”

“书院一致同意,夫子特批...”

原本吵闹的人群静了下来,他们心里都被这几个字的分量所震撼了。

书院是什么,大燕第一书院,几乎整个大燕最顶尖的人才都在这里,塾师更是万里挑一,都曾有辉煌的履历。

至于夫子,唯有四字,“国士无双”。

能够得到书院和夫子承认的人,竟然就在自己身边?!

五千士子看着身旁人的眼光都不同了,说不定自己面前的人就是这样的神人!

“白鹿书院八十余年,算上今日这一位,仅有两位能够获此评价。”

士子安静了下来,等着左应衽公布这个人的名字。

左应衽微微一笑,手指指着默默站在角落的江云。

“云江,文试四题均为“元”,连中四元,所答之卷令我等欣赏不已,夫子观其考卷更是大喜,定他为“元”!”

“云江,乃是本次文试四元登顶者,八十年来的第二位!”

第二十七章 布衣书生不可欺

左应衽大声宣读着,整个太学院内外仿佛就剩下了他雄浑的嗓音。

五千多士子,还有各世家子弟派来的人,凑热闹的看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东方谨嘴巴嗫嗫地张着,眼睛睁得极大,呆呆地看着左应衽,身子僵在原地,耳朵嗡嗡作响。

欧阳锋与郑非偷偷看了江云一眼,低下头去。

那位用手指指着江云的寒门士子的姿势停滞在半空,修长的食指微微颤抖起来,牙关战栗。

他还有很多诸如“彼其娘矣”的话语堵在了喉结,硬生生地被压了下来。

寂静,无声。

人们将目光重新放在江云的身上,这一次是柔和的,还带着八分的羡艳,以及藏在瞳孔下的愧恨。

怎么就看走眼了呢?

连中四元,八十年来的第二位,日后的前途绝对是不可限量的。

那个寒门士子流下了冷汗,他充分明白了这个自己之前肆意辱骂的人,究竟具有多么大的分量。

他咽了咽口水,将手指迅速地放下,用力地堆出一脸的笑容,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细线。

“恭喜云公子连中四元!可喜可贺,实在涨我寒门的威风!”

此话一出,其他人仿佛被当头一棒,改头换面,不约而同地凑上来,双手抱拳,笑脸盈盈,生怕少了半分的喜意。

五千多士子,外加一些家族的代表,如潮水般涌来,你推我挤,比刚才放榜之时还要积极,还要热烈。

不少寒门士子发出欢呼,看着身旁的世家子弟多了几分不屑,对着江云便多了无尽的火热。

姑娘们越看江云越顺眼,一些比较活泼地甚至直接向着他抛了一个媚眼。

江云看着这些殷勤的人,默默不语,只是站在原地,感慨万千。

“切,都是些势利的人,这个寒门士子还出言指责,现在倒是转变得快..”北宫伯玉看着那个寒门士子讥讽一笑,一拍身边的容经帆的肩膀,“在这个时候一直陪着我老大的只有你了,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不用拍,我为人厚道,你当个老三吧!”

容经帆一脸黑线,却是长叹了一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也怪不得我寒门难以企及世家子弟,云大哥为了我们接下赌约,成败之辱皆系于他一人之上,但是稍有不对,首先跳出来的竟然是我寒门之人...”

“云大哥如今连中四元,可谓是威震临安,这些人就自顾自地欣喜起来,好似是自己亲自所为,但那十日间,一听闻大哥不参加武试,堵了客栈却是要讨说法,便是纷纷撇清关系,我容经帆悲痛不已。”

北宫伯玉也是轻叹了一声,他能够明白容经帆心中的愁苦,当日三千士子誓言追随江云,如今自始至今坚守诺言的唯他一人耳。

那个身着寒门士子中最破烂衣物的人,却是最后坚持下来的人。

讪笑一声三千士,平波不见夕人泪。

“东方谨,你可是打算不认账?!”

方才第一个跳出来指着江云的寒门士子,余光一扫便是看见了呆在原地的东方谨,他眼中充满兴奋,大声叫了一句,引得全场的人回过神来,都看着东方谨还有他身后的二人。

场面似曾相识,只是角色换了一个人。

东方谨怨毒地看了这个寒门士子一眼,将他吓得后退了几步。

欧阳锋与郑非忍不住低下头去,用长袖掩住自己的面容,耳根发烫,不由自主地想要离开,但被围观的人群断了去路,只能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记得他们之间有一个赌约!赌的就是云江究竟能否考取书院!”

“今日云江连中四元,被书院录取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而且还连中四元,成为八十年来的第二人!”

“愿赌服输!东方谨快些承认!”

“东方谨要输了!”

人群的力量是强大的,言语之间已经形成了声浪,气势一轮盖一轮,压得东方谨满脸涨红,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不知为何,江云觉得此时的东方谨非常的可怜。

围观的人曾经助了他一臂之力,就连自己所代表的寒门布衣也适时地跑出来谩骂,那时候他大概甚为得意。

但是所谓的人性,并非一成不变的。

他们可以用尽平生所能想到的污浊的词汇对江云进行辱骂,那么也就能在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扔下一块巨石,让你从此不得翻身。

东方谨看着江云,江云也看着东方谨,两人目光对视,互不退让。

东方谨依旧挺直地腰板,身子抖动,但是仍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物,剥去了一些人扔来的果皮细屑,试图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他看向天空,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眼中泪水想要涌出,被他咬紧牙关强忍,走向了江云。

人群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他们睁大了眼睛,等着看接下来可能是历史性的一幕。

东方谨很不甘,他很想大骂一声,但他终究输了赌约。

十日之前当着所有人的面立下的赌约,闹得满堂皆知,已经是无法回头了。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离开,但只有离开,日后莫说朝堂,哪怕是临安,也再无他东方谨立足之地。

他看着江云,深吸了一口气,“我输了...”

东方谨看着周围的人,牙齿咬在嘴唇上留下血印,似是挣扎了很久,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将手放在腰间系带,极其缓慢地解开了系带,缓缓地脱去身上衣物。

众人一片哗然,看向东方谨的眼神多了几分嘲笑,甚至郑非也在他背后指手画脚,十分不屑。

那个寒门士子显得很是得意,指着东方谨大声嬉笑,“你也有今天!”

东方谨的身子在颤抖着,他闭上了眼睛,不再看面前的一切。

不知不觉,东方谨的衣物已经褪去大半,只剩下一件内衬的服饰,他咬了咬牙,正准备褪去最后这一件衬衣,然后绕城一周,践行自己这个屈辱的赌约。

“慢着。”东方谨愣了愣,然后感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他睁开眼睛一看,却是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江云。

江云脱去自己外面的一件衣服,轻轻地披在东方谨的身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寒门士子不可欺!希望你记住这一次的教训。”

说罢,江云转身离开,围观的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东方谨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时间若有所思。

人群中的两双美目看着江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不同的神采。

太学院内外寂然无声,左应衽、宋恩之与卢志广站在一起,对着江云点了点头,满是赞许。

“恭送云公子!”

容经帆俯身作揖,大声说道。

余人观此景,亦是俯身向着江云作揖,一个接一个,全场之人无需命令,自发行此。

数千人一同行礼,恭恭敬敬,不敢丝毫造次。

“云公子好帅啊!”小夏的眼中满是星星。

“这个人,与其他人真的很不一样啊。”

陈懿涵一直望着江云,他有些萧瑟的背影,却是让陈懿涵有些痴了...

第二十八章 长歌明月十七圆

八月十七日就这么结束了,好事者打了个嗝,勾肩搭背去了寻窑姐,赌场老板有些肉疼,面前是笑嘻嘻拿着赌票的某客栈老板。

五年一届的书院选拔经过两日文武共八道考试落下帷幕,十三道红榜被静静放置在太学院外,墨迹堪堪干透,有人从此一跃数级,欣喜若狂,但那终究只有四百三十九人,余下四千多人最多留恋地看几眼红榜,便不得不收拾行囊,亲手打破五年的梦想。

临安客栈在这个地方时帮了大忙的,除却考取书院四百三十九,剩下寄宿之人皆按原价收取银两,概不拖欠,没有钱付房资者老板亲自带着十来个跑堂笑眯眯地站在你的门外,帮你将你带来的书卷一一抛出门外,江云今天已经见了十六名被掌柜帮助清理的士子,现在则是第十七个。

跑堂熟练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将这个士子的书卷扔出门外,看见江云的目光,低头行了一个礼,继续忙活去了。

这个士子衣服破了洞,接着火把的光芒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两个时辰之前可不是这样的,他穿着崭新的服饰,高昂着头去看放榜,对着某位丢了三千寒门士子脸面的穷酸人喷了一顿,有着说不上的痛快。

江云显然也看见了他,灰头土脸,脸上还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讶然一笑,回了自己的房间,身后的北宫伯玉竖起笔直的中指,满脸横肉对他做了一个鬼脸,头也不回地走开。

士子艰难背着东西站起,感觉不可描述,五味瓶打翻,客栈是无法回去的了,这辈子都不能回去的了。他还得加快脚步,宵禁就快开始,还在外头晃荡被禁卫军抓住少不得一番折腾,于是伛偻着身子消失在夜幕中。

这个场景在城中每一处都在上演,人们甚至连一个铜板都不愿意扔下去了,人数太多了,每五年就有一次,习以为常。

江云凭窗靠着,楼下举着火把甲士缓缓走过,随后听见一声叫喊,好似有人被打倒在地。

他并没有在意,只是看着窗外的明月。

十八年秋八月的月不是十五最圆,延后了两日,变成十七,圆满得很。

“你们觉得这月亮如何?”江云问道。

“家之团圆,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前两日吃的酒席,那只鸡腿又大又多汁。”北宫伯玉说道。

“国之明月也不过如此。”莫忆年说道。

江云看着莫忆年,“国当如此?”

“凡大燕子民,当明月为国。”莫忆年缓缓说道。

有人倒不是这么觉得,他并不在意,他只是盯着自己金爵杯中的长歌饮。

一抹芳香萦绕,勾得他口水快要流出,眼巴巴地看着,想动又不敢动,余光偷瞄坐在首席的龙袍中年人,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带着期翼向对面坐着的一位十五岁的少年求助。

少年所坐距离中年人更近,他挺直腰板,谈笑自若,感受到求助的目光也是相当无奈,只能摇了摇头,对着首席的中年人说了一句,“父皇,到了用膳时间了。”

中年人淡淡地“嗯”了一声,瞧了那十四岁左右的少年一眼,“那便开动吧,不然胤禛都要埋到杯子去了。”

在场之人皆是一笑,胤禛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长歌饮对他的诱惑力显然很大,毕竟这可是父皇甚少拿出来的珍品啊,自己不过就在五年前大食特使进贡之时偷偷地尝了那么一口,便记到了现在。

中年人的心情很不错,让旁边的常公公取了两碗米饭过来,常公公也是有些惊讶,随即快快吩咐御膳房准备。

“父皇今日应是遇上了什么妙事。”十五岁的少年说道,面带笑意。

“算是吧。”姬元答应了一声,“出乎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胤弘,你觉得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姬元问道。

胤弘沉吟了会儿,放下碗筷,缓缓说道,“当是胸怀。为君者若无胸怀,则臣子不力,大厦将倾。”

姬元意味深长地看了胤弘一眼,胤弘立刻站起来,俯身说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一旁的胤禛愣了愣,看着胤弘站了起来,他也立刻跟着拿着一条鸡腿站了起来,“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姬元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流连了一会儿,深深地看了胤禛一眼,“坐下吧。”

胤弘恭敬地试行一礼,笔直地坐着,衣袖轻叠。

胤禛一股脑坐了下来,大吃特吃,长歌饮去了三分又一。

胤弘看着胤禛的吃相哭笑不得,“弟弟。”

“啊?”胤禛听见有人喊他,看见是自己的哥哥,摇头晃脑一圈,发现没有什么事情,继续埋头清理食物。

“胤弘,云江此人,你觉得如何?”

“云江,寒门出身,无世家背景,年方十六,熟读诗书,胸有经略,武艺高强,若非金陵一夜身受重伤,怕是连中八元也不是不可能。”胤弘看着姬元,“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有着盖世的胸怀,儿臣深感不如。若是换作儿臣,恐怕做不得主动取消赌约,甚至递衣之举动...”

“就只有这些吗?”姬元似笑非笑地看着胤弘,“你无须顾虑太多,想到什么便说。”

胤弘这才说道,“云江此举看似平淡,但是却化解了赌约本身所可能产生的矛盾与世家对他的仇恨,寒门士子也得了自己的面子,可谓是一举二得。如今,寒门一方视其为旗帜,世家之人欠他一份情谊,最大的赢家便是这云江。”

“一场本来可能导致朝堂波动的事情在他手上被解决了,实在是好手段。”

“很好。自古有错便有罚,有功便要赏,你觉得给予他什么最好?”

胤弘想了许久,抱拳说道,“自古功臣配美人,听闻陈家小姐最近与他走得有些近,何不给予他一个机会?”

江云今年十六,陈家的小姐与他同龄,这个岁数也是可以谈婚论嫁的了,而且云江此人日后前途无量,只是现在因为家世的原因比起世家还是差了许多,如果皇家给他一个良机,叫他成了这桩美事,以后对于皇家也是存了一份的感激。

姬元没有说话,看着胤禛,“胤禛,你是怎么想的?”

“啊?”胤禛还以为是自己的哥哥在叫他,于是埋头继续吃,没有理会。

“胤禛。”姬元说道,“再吃我就把你的长歌饮都倒掉。”

这个威胁对于胤禛来说无比巨大,他直直地站了起来,手里拿着鸡腿。

他想了想,“父皇,可派御医给那云江否?”

“哦?”姬元笑了笑,“这是为何?”

“方才皇兄说云江不是受了重伤吗?宫中的御医医术高明,上次我偷吃东西,额,不小心吃错了东西,那孙神医只叫我服了一剂药便好了,那时候我可开心了,因为可以继续吃美食。所以我想,若是他的伤好了,兴许他也会如我一般高兴的。”

姬元和胤弘听完,都看着他,胤禛有些不自在,“我说错了什么吗?”

姬元目光闪动,胤弘则是没有说话,只见姬元叫了常公公吩咐了几句。

胤弘看着窗外的明月,保持握着长歌饮的姿势不变。

第二十九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朝堂风平浪静,之前的赌约再也没有多少人讨论,偶尔提起也不过是当作玩笑谈资。

“公子,你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大概再有三个月就可以痊愈了。”

张大夫收起用具,对着江云说道,看样子对于他的情况比较满意。

“还需要三个月啊..”江云想了想,“还有一月书院便要报到了,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急也是没有办法的。伤势的恢复不可逞一日千里之功,还是需要时日的。明日这个时候我再过来。”

张大夫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能为力,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

“老夫觉得一个月亦是足够的。”

声如洪钟,黑发鹤颜,一老者笑脸盈盈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童子。

“敢问是...?”

江云正想问一下这老者是谁,却见张大夫整个人都僵住,眼中是难以置信。

“孙神医!”张大夫喊了一声,“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能见你一面!”

“无妨。”孙思邈摆了摆手,上前微微一看江云的伤口,“这个伤口处理得很不错,但是有些地方或许可以这么做...”

童子递上来一副针具,孙思邈取出三支金针,朝着三个穴位扎下,江云便觉得有一股气流在体内流动,不少堵塞的地方有了一种畅通的感觉,原先苍白的面色多了几分红润。

一个时辰以后,孙思邈收起用具,面不改色,“云公子的身体是我见过最为强壮的,现在看来不需要一个月就可痊愈,这般速度也是惊人的。”

“谢过孙神医了,只是不知道今日之事...”

江云有些疑惑,孙思邈的这种医术比张大夫要高了太多。

而张大夫在这临安城中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名医了,那么这孙思邈会不会就是..

但是江云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请来这尊大神。

“具体的事情老夫不便多说,公子安心养伤即可。”孙思邈不愿意多说,带着两个童子飘然离开。

“忆年,你怎么看?”

“皇宫。”莫忆年说道,“这有那里才有能力请的动他,或者他本来就是宫中的御医。”

“算是补偿么...”江云想道,“不过也好,孙神医的医术高明,我能在一个月之内痊愈的话,那么进了书院也少了许多烦恼..”

九月十七日,晨,城门初开。

“细软都收拾好了。”莫忆年说道,“北宫公子的马车已经在客栈外等候了。”

“这一去要费很多时日,临安这边的事情便交给你了。”江云说道,“胡千户那边我已经打了招呼,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可以寻他。”

“公子,真的不需我前往吗?毕竟你的身子才刚刚恢复,要是一个不小心...”莫忆年有些担忧。

“孙神医的医术你我都是见到的。”江云摆了摆手,熟练地将包裹扎实,“我不敢说已经恢复到全盛状态,但是以往的八成是有的,足以应付了。”

江云走到莫忆年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我们势单力孤,若是想要在这大燕存活下来,就得积攒自己的力量。启已经打下了根基,小六子那边你要注意。情报方面,依托于车马行,我们行事可以有不少的便利。”

“这里是天子脚下,之前那个赌约胜出运气成分占了不少,如不是一开始占据了三千士子,随便一个三流的世家都能让我们万劫不复。”

江云神情严肃,一字一顿。

“我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得到朝堂之人关注的时候,也引来了一些不速之客。现在的处境看似平静无波,但实则步步艰难。凡事总依靠外力或许可得一时的安宁,但并不是长久之策。”

江云将一块令牌放在桌面,“这临安城并不太平,这番行事多有凶险,必要时就用这个令牌。可保一命。”

“这!”莫忆年连忙推脱,“这可是...”

“不必多言。”江云背上行囊,“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

江云走到客栈门外,北宫伯玉早已准备好一辆马车,站在车旁等候。

容经帆则是站在客栈门外,向着江云行礼。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在路上,虽然临安至那白鹿镇已经修建了栈道,但是并不算平整,饶是车把式是个老手,也免不得一番颠簸。

江云捧着一卷《春秋》,他已经看到最后两卷,再有数日便能看完。

“老大,你要不要听一下我的独家消息?我可是花了大价钱弄来的!”

“不会是你的风流往事吧?”江云哈哈一笑,容经帆也是忍俊不禁。

“当然不是。”北宫伯玉摆出了一副认真的模样,“是关于书院的。”

听到书院两个字,江云放下了书卷,容经帆则是竖起了耳朵。

“这一次书院招了四百三十九人,算是比较多的一届,但是寒门士子只有不到八十人。”北宫伯玉说道,“这一届的寒门士子是往届最少的一届,这对于老大你可是相当不利啊。”

“为什么这么说?”江云有些迷惑,虽然这寒门士子着实很少,但是又不是用于打仗,人数的优势并没有那么重要。

“书院开学一月后,有一个历史悠久的惯例。”北宫伯玉从怀中小心地拿出一张泛黄的图纸,“夺旗战。”

“夺旗战?”这么一说,江云倒是有些印象了,夺旗战这种事情在塞外比较普遍,一些部落之间也经常举行夺旗战,用来展示自己的部落的实力。

这书院举办这夺旗战,怕也是有着类似的目的吧。

“没错,夺旗战在大燕不算普遍,但却是书院每一个新生所必须要经历的。而且据说,内院的选拔也与这个有着一定的关联。”

“夺旗战是自由组队的,根据我听到的消息的话,一般都是世家一队,寒门一队,世家的人数基本都是比寒门要多的,所以这世家已经连续三届夺得桂冠了..当然了,我肯定是跟在老大的身后的,这是毋庸置疑。”

北宫伯玉顿了顿,看着江云,“虽然总体上是世家赢,但是多少也会留点颜面。这一届的情况就有些复杂了,首先是寒门的人数创了新低,其次就是...”

“东方谨!”

第三十章 书院初行阡陌茫

“我可是听说这东方谨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自从放榜那日以后便闭门不出。”

北宫伯玉很是认真地说道,“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件一件地脱去自己的衣物,虽然大哥你最后阻止了他,但是对于他这般心高气傲的人来说,就是巨大的耻辱。”

“现在寒门子弟也不足八十,世家子弟的人数将近是寒门的四倍有余,东方谨不太可能会放弃这个机会。”

“这么说来,夺旗战多半又要掀起一场风波了。”

江云手指轻轻叩击,“不过既然人家要来,那么也是无法逃避的。”

“但是公子有没有想过,我们不一定要按着寒门与世家之分呢?”容经帆忽然说道。

“哦?经帆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

江云可是知道容经帆不仅是寒门士子在武榜唯一取甲的人,而且他取甲的科目可是军论。

“不知公子是否有注意到,那日就连东方谨身后二人,他们的表情也是很微妙的。”

容经帆细细道来,“如若最亲近的人都如此,那么其他人更不必说了。”

“对啊!”北宫伯玉嘿嘿一笑,有意无意地看着江云,“世家里面还是能够争取来一些人的,比如说某个陈家什么的...”

容经帆也是一笑,点了点头,“可以考虑。”

感受到两个人的目光越来越奇怪,江云干脆闭目养神,不再理会他们。

马车一路摇晃,大约一个半时辰以后,车把式终于把马车停了下来,“三位公子,白鹿书院就在前方不远处,现在白鹿镇的捕快已经将前路封锁,不允许马车进入,请各位公子见谅。”

三人下了马车,发现周围的马车数量已经不少,而且他还看见了几个熟人。

东方谨换了一身紫衣,瞟了江云一眼,便带着郑非和欧阳锋离开,而张格与方文山则是跟他打了一个招呼,转身前行。

其他人对着他也是议论纷纷,也有不少人主动上前跟他说话,只是大多数是寒门子弟,世家子弟与江云总是保持着一个相对的距离。

当然也有一些例外,比如说穿着一身劲装的陈懿涵,直接走到江云的面前,招呼都不带打一声的。

“哟,这不是...”北宫伯玉想要说上几句,只觉寒光一闪,猛地发现陈懿涵死死地盯着他,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意味。

“啊,经帆,你不是想早些进去书院瞧瞧吗,还不快走!”

北宫伯玉二话不说将一脸懵逼的容经帆拉走,跑得比谁都要快。

“你..你还好吗?东方小虫有没有来找你麻烦?要是有跟本女侠说一声,我帮你收拾他!”

陈懿涵一拍胸脯,一副豪气的样子。

“没有。”

“那..我听说你受伤了,现在怎么样?我家认识很多好的大夫。”

“痊愈。”

江云看了陈懿涵一眼,“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伯玉和经帆还在等我。”

“喂!喂!”

看着江云一溜烟地走了,陈懿涵气得一跺脚,有些苦恼。

“他就这般厌恶我吗...”

江云没有回头,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他可以感觉到陈懿涵对他隐隐有一种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感觉,只是他选择了不去接受。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寒门士子,那么他说不定会心动,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娶到如同陈懿涵的女子。

但他不是。

江家一百多条人命,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让他注定要走一条无比危险甚至随时可能会丧命的道路。

这也是为什么他嘱咐莫忆年一定要好好地留住自己的性命。

江云觉得自己的心有些乱,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了几步,给捕快看了自己的牒书。

那些捕快听见“云江”的名字之时,眼中多了几分恭敬,还派了一人带他去书院,生怕他失了方向。

“云公子,这里便是白鹿书院了。接下来我就不能进去了,公子请自便。”

捕快说道,看着云江的目光很是羡慕。

“这就是大燕第一的白鹿书院啊...”

他原本以为,当得起大燕第一书院的名号,那么外表定然也是富丽堂皇的。

但是没有。

外墙很是老旧,砖瓦已经有多年历史,开始泛黄,大门上左右各有三铜钉,皆有侵蚀的痕迹,若不是大门上方挂着的“白鹿书院”四字的金字牌匾,江云可能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来到了一处破旧的古刹之中。

江云走了进去,便发现里面的空间十分之大,用细细打磨的青石板砖铺设的道路此刻站了不少人,粗略估计已经有三四百人,大概这一届的新生都在这里了。

江云看见一个写着“报到处”三字的地方,将自己的牒书递了过去。

“云江?你就是云江?”这个人打量了一下江云。

“是的。”

这个人查阅了一下小册子,“行了,过去报到吧。你是最后一个了,我建议你快些,因为他们中有一个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江云连忙带着牒书赶了过去,果不其然,他所分配到的报到之地已经站了四十多个人,还有一个胖子在被一个女子模样的人痛骂着。

“不是陈懿涵?”江云有些惊讶,这么彪悍的女子,他一直以为只有陈懿涵一个,想不到今日又看见了一个更加厉害的。

江云走了过去,“在下云江,有事耽误了一些时间...”

这个女子转过头来,青色的便衣无法掩盖她汹涌的山丘与玲珑的曲线,火辣的身材让北宫伯玉借此机会多看了很多眼。

“哼!你就是那个云江?我还以为有多么了不起,还不是臭男人一个?!”

这个女子指着云江,“这里书院,给我规矩点,说你们呢!”

江云回头一看,便是有些气喘吁吁的陈懿涵,看样子她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竹清,你就不要生气了嘛..这个小哥长得这么俊俏,真是叫人喜欢了呢..”

一个女,额,准确的说是一个极为秀美的男子,翘着兰花指,对着江云抛了一个媚眼,还扭了一下身姿,让在场的几十号人一阵恶寒。

“你个娘炮!少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女子显然很受不了这个妖艳男子的搔首弄姿,正准备动手,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阻止。

“竹清,程敏,你们两个这是要让新生们看我们笑话吗?”

这个男子身长八尺,肌肉虬实,留着络腮胡须,对着所有人一笑,“我叫袁克明,这个师姐叫做聂竹清,这个师兄叫做程敏,我们是专门来帮助你们尽快适应书院生活的。”

看到众人还有些疑惑,袁克明缓缓说道,“书院,哪怕我在这里七年,我也无法准确地描述。所以,如果你们不好好听我们跟你说的,迷路是小事,一个不小心,疯掉也是有的。”

袁克明咧嘴一笑,却让众人一寒。

疯掉?

第三十一章 一墙一门若隔世

四十七名新生,齐刷刷地将目光放在袁克明的身上,虽然很多人要昂起头才能看见他的面貌。霫霫索索的声音此起彼伏,每个人都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他们来这里是学习经世致略之识,不是为了迷路,更不愿变成疯子。

袁克明没有解释,将程敏与聂竹清拉开,走到新生中间,环视一周,“白鹿镇号称小临安,占地广阔,但是书院占了白鹿镇的四分之三。你们现在所在的地方,顶多算是门口,还不算真正入内。”

哗然。

十二道太学大街之宽,中间种有柳树五千,纹邸青石长砖,鳞次栉比的房舍,却只是书院的一个门口?

“因为报道的缘故,才将你们聚集到此地,真正的书院在这浮沉山之中,等会我们会带你们进入浮沉山的入口。”

说完,袁克明摆了摆手,五个带着毡帽的人走了上来,身后是一辆不多不少堆放着四十七本小册子的推车。

这五人将小册子分发了下去,袁克明看见每人均拿到了一本小册子,悠悠地说了一句,“这便是你们在书院之中所需要遵守的规矩,熟读上面的每一条,对于你们在书院的生活会有巨大用处,算是我个人的一个善意的提醒,如果你们想正常地出去的话。”

“也许很多人以为我是危言耸听,这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但是有四点你们最好认认真真地记下来。”

“第一,无论身在何方,必须记住自己曾经是书院的学生。”

“第二,书院内不允许欺凌斗殴之事,如有出现,哪怕圣上亲来,也绝对没有周旋的余地。”

“第三,外院学生,不能去藏经阁的第三层!”

“最后一条,贪生怕死莫入此门,升官发财请往他处!”

“只要你们仍在书院,那么就牢记这四条。”

袁克明眼神凛然,寒气四溢。

这四条如同一把利刃插入人心,狠狠地刮了一刀。

“这就是书院的底气。”

江云算是认识到书院为何为书院,门口外的年久失修是他们并没有察觉吗?

非也!

书院不需要拥有华贵的外表,书院就是书院,大燕第一的白鹿书院!

之前听到的传言多半就是真的了,江云在心中想道,也放下了自己心中的一些傲气。

相比起书院,自己这一身本事根本算不了什么。

“来到书院,无论你之前是来自高门世家亦或是乡野之地,把你们的身份扔了,在书院中你们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仅此而已。”

袁克明目光在新生的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江云处,“辉煌的历史是以前的事情了,如若是抱着往昔的心态进来书院,那么趁早收拾包袱走人,还能留下一点面子。”

“受教了。”江云向袁克明行礼,恭恭敬敬,不带一点迟疑。

袁克明似是很满意江云的反应,之前他也比较担心连中四元的人傲气会很重。

进了书院之后如果仍是这般样子,那么不出半年,他在书院的日子就该到头了。

连中四元的确是了不起,但是相比那些在书院浸淫多年的妖怪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偏偏那些妖怪最喜欢的就是到处挑战...

袁克明不希望一个好苗子遭受重大打击之后疯掉了,七年来,这样的例子并不在少数。

“惯例要说的跟你们说完了,接下来跟你们说说也许是决定你们在书院五年乃至更长时间中,最终将会走到哪里的一场比赛。”

“一个月以后,书院传统的夺旗战将会举行,所有的新生都会参加,当然这并不是强迫的,但是想进内院的话,这是你们必须要迈过的门槛。”

北宫伯玉的眼睛亮堂起来,其他人也是一样。

书院对外都是一体的,但是在内部,则有外院与内院之分。

外院基本上都是他们这些刚进来的新人,如无意外,结束五年的学业以后就要离开书院,不可在书院留多一分时间。

内院则是不同,也是书院之中最神秘的地方。

江云曾经问北宫伯玉有没有更多关于内院的消息。

但得到的答案是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上至朝堂,下至情报贩子,全部都保持了沉默。

书院之外,只有“内院”两个字十分困难地流传出来。

“你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也许是全部人,在五年之后就必须离开书院。”袁克明笑了笑,“但是我们不用走,只要我们想留在这里的话。”

“只要毕业,世人会敬你为书院弟子,若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是什么难事。这大概也是你们这么多人如此积极考取书院的原因。”

“但八十多年以来,我们唯一承认的是,只有内院的弟子才能代表书院。”

“当今首辅东方不易,当年毕业之时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外院弟子罢了....”

呆愣,无言,惊讶,无法言喻。

当朝第一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管大燕生杀之权的内阁首辅,竟然都不能进入内院?

容经帆想了一番,“袁师兄这番言论是否...?”

他的意思很委婉,完全是出于袁克明的角度考虑,毕竟这些言论已经可算是对首辅的不敬甚至诽谤了,传出去的话,对于袁克明并不有利。

“无妨。”袁克明微微一笑,“这个娘炮整天嚷嚷着要一把火烧毁了皇宫,这个暴力的女子豪言要将天下男人变成太监,皇上也是不例外。”

“这..”

如果说之前袁克明的话语最严重也不过是不敬的话,那么程敏和聂竹清的言论可就是实打实的犯上了,叫羽林卫听到,绝对是二话不说扔进天牢,过几日便要斩首示众的。

“这里是书院。”袁克明神光发散,眼中满是自豪,“没有人敢在书院里面对书院的学生动手。”

“在这里你大可安心骂尽天下人,做尽一切你想做之事,只要你不违反书院的规矩,没有人会管你,什么欺君犯上,在书院...”

“那都是屁。”

第三十二章 十二石柱浮沉桥

袁克明“那就是屁”的一句话,让在场的新生内心都是一颤。他们之中,哪怕是自小在临安城长大的世家子弟,一旦遇见或者听闻某些朝堂之事,都是讳莫如深,轻易不会发表评论。

羽林卫的赫赫声名不是传扬出来的,而是自高祖建立羽林卫以来,他们用一桩桩满带着血雨腥风的案件叫世人认识到,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去做的。

人们不知道何时何地会有羽林卫,也并不知道羽林卫会不会听见自己的话语,但他们明白,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说了就会被杀头。

比如说刚才袁克明口中所说,足以让他们被运去菜市口屠上百遍,尸首暴于荒野。

容经帆感觉自己的汗水留了下来,他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周围,生怕出现身着飞鱼服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

“很惊讶,对吧。”袁克明说道,“你不用看了,羽林卫没有胆子踏进书院一步。”

江云脸色微微一变,看着袁克明,若有所思。

聂竹清站了出来,指着方才有些破烂的大门,“他们连碰一下这里都不敢。”

“因为如果他们碰了一下...”聂竹清幽幽一笑,“在场的书院弟子可以当场砍掉他们的手指,不用汇报。”

“好可怕...”北宫伯玉被聂竹清的寒光吓得往后一缩,身子有些发抖,躲在了江云的身后,手指紧紧抓住他的长袖衣襟。

聂竹清方圆三尺以内出现了一片真空,新生不由自主地后退,生怕招惹到这个女子,同时有些悻悻然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

“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众人身后传来,只见一名男子和一名女子带着一些看上去和他们相差无几的新生徐徐走来,一脸笑意地看着袁克明三人。

男子着黑色华服,剑眉大眼,身材挺拔,双目炯炯有神地扫视着众人,最后看着聂竹清,“竹清,你要把他们吓坏了!”

“哼!”聂竹清有些不满,“你个色胚子,怎么哪里都有你!”

“咳咳...注意点影响,给我留几分面子。”男子有些无奈,目光在聂竹清某处流连了一下,感受到一些杀人的目光,才依依不舍地移开,停留在江云的身上,“这个人就是连中四元的云江师弟吧,果然一表人才,有我当年的五分帅气!”

北宫伯玉和江云满脸黑线,但是这个男子洒脱地甩了一下头发,“师弟,我叫兰陵生,你叫我兰师兄就行..当然不要叫我烂师兄,我这副皮囊还是很优秀的。”

江云看了一眼袁克明,袁克明朝他点了点头,江云便向兰陵生行了一礼,“见过兰师兄。”

兰陵生笑了笑,走了过来,凑到一旁对江云小声地说道,“师弟,有兴趣加入我们金瓶会吗?”

“金瓶会?”江云有些疑惑,本来还想继续询问,但是看到兰陵生有些荡漾的表情,很果断地止住了自己的好奇,“某..当以学业为重。”

“真的不要?我们金瓶会可是人数众多,不少内院的人都加入了的,而且在本会长的带领之下,横扫了整个临安城没有敌手!”

“这么厉害?”北宫伯玉感觉到自己的心蠢蠢欲动,“具体是做什么的?”

兰陵生将江云与北宫伯玉拉到一起,有些神秘,“与名伶深入交流人生,探讨彼此内心世界。”

“....”

兰陵生身后的女子将他一把踢开,看了看两个人,“他就是这个样子,习惯就好。”

看见这个女子,北宫伯玉本来被熄灭的火焰重新燃烧,女子身上一套桃红流苏裙,面目和善,正是北宫伯玉喜欢的类型。

江云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狐疑,这个书院的人都有些超出他的意料,之前那三个整天嚷嚷着要对朝廷做些什么大事情,刚才遇见的一个貌似比较正常的却是一个色胚,现在的这一个女子..江云持保留的意见。

女子一拍江云的肩膀,“我陆冰和那种色胚不是同一路的人,若不是大师兄安排我,我才不理会他那种人!”

江云松了一口气,正欲说话,却看见陆冰用着一种别样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你长得眉清目秀的,和大师兄一定很般配!”

“...”

一直旁观的袁克明终于在兰陵生和陆冰要瓜分江云的那一刻出手将他带走,美其名曰:“省着点使用,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江云深深明白了袁克明之前说迷路是小事究竟是为何了,若是长期对着这群内院弟子,那么恐怕自己距离疯估计也是不远了。他很想抽身离开,但是这书院之中,他唯一能指望的便就是袁克明,不然在这茫茫的房舍中,自己怕是走上一天都没法走到所谓的浮沉山的入口。

袁克明将所有人带到了一座断崖旁,断崖深不可见其渊,雾气萦绕,无法窥见前方半分。

此时断崖的周围已经熙熙攘攘地聚集了数百人,一看见江云等人走来,也是纷纷地注意起来,其中还有几个江云熟悉不过的人。

张格和方文山向江云微微一点,东方谨没有看他,还有一个人,伫立在数百新生中也是十分夺目,鹅黄色宫装,秀发轻垂,一双美目没有迟疑,如秋水般流动到一人的眸中。

隔空对望,喧闹之声尽去,时辰凝滞,只若二人。

江云有些失神,身后一人也是注意到,有些不满瞪了一眼,哼了一声,不声不响地将两道流水斩断,一巴掌打在北宫伯玉的背上,一股杀猪般的哀嚎响彻整个断崖,回音不断重复。

北宫伯玉蹲在地上碎碎念,江云则是转过头,眼神复杂。

一部分来源于方才的事情,一部分则是因为十余道目光正在打量着自己,江云是可以清楚感觉到的,甚至其中还隐约带着几分压迫感。

“这一届,还有不少的人藏着啊..”

江云静静地站着,袁克明等人走到断崖之前,其余负责接待新生的内院弟子也是聚到了一起,粗略估算下,大约有二十人。

这些人商量了一下,最后貌似达成了统一,袁克明便站了出来。

“擂鼓,风云起兮!”

“咚!咚!咚!咚!”

鼓声震天,耳欲聋,山地颤抖,风云动。

“十二大道,起!”

“起!起!起!起!”

八百壮汉从新生身后迈着整齐的步子走来,袒胸露乳,手臂肌肉快要将服饰撑破。

“喝!”

八百壮汉来到断崖之处,往下一抓,将足有数人之粗的铁索一点点地提了起来。

“喝!”

二十四道铁索缓缓地被提起,八百人一人拉着一人,汗水直流,肌肉绷紧,硬生生从这深渊将他提了起来。

“浮沉柱,立!”袁克明大吼一声。

“立!”

一块块巨石柱缓慢地升起,最终与断崖平行,形成一条通往传说中的浮沉山的道路。

第三十三章 风雨飘摇山野客

“浮沉桥已立,十二大道开启,凡四百三十九位学生,即刻通过浮沉桥,莫要再耽搁。”

话音一落,八百汉子将浮沉桥死死锁在悬崖上的铁桩处,铁索发出“嗡嗡”的颤抖声,不少学子望见这种景象,内心一颤,有些甚至双腿发抖,迈不动步子走前一步。

江云伫立于人群中,默默地凝视着浮沉山。

无数房舍,五千绿柳,羽林卫不敢过之铜门,不过只是书院的一个可能连门口都算不上的地方。

真正的书院,便静静地等候在这雾气萦绕的浮沉山之内,从断崖处看出,只得朦胧的一瞟,不可略微窥见其形。

奇妙矣。

无声无息,铁索悬停,石柱与断崖齐平,浓雾笼罩于其上,仿佛只要踏上了这条浮沉桥,下一刻到底会去向何方已不可知之数。

寂静,袁克明与一众内院学子站在断崖旁不言语,四百三十九位经过八道考试层层选拔出来的书院新生踌躇不前,面带犹豫。

浮沉十二道,谁可踏其前?

无人回应。

江云轻轻拍去自己身上的灰尘,正衣冠,挺直腰板,缓缓地走向浮沉桥。

众学子纷纷让出一条道路,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芒,有羡慕,有嫉妒,有犹豫,有悔恨...五味杂陈,人生百态,尽在面上。

于天下人而言,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书院学子,未来的王侯将相,显赫一时的大才。

但在此时,他们只是一群普通人,会产生畏惧。

江云身着破旧士子服,款式不过是大路货,兴许一些寒门子弟都不屑于穿这种服饰,兴许他们对他就如同那日第一个跳出来破口大骂,喋喋不休的人,他们下意识不愿意接受江云。

但又有何惧?

江云淡然自若,微微一笑,却是距离那浮沉桥只有数步之遥,身后无人跟随,如遗世独立。

他忽而停下,身后不少人偷偷地送了一口气,眼中光亮回复几分。

江云转身,朝着内院二十人所在的地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不紧不慢,不卑不亢。

袁克明朝他点了点头,望着这茫茫的房舍之中的四百多学子,心中有了几分感慨。

江云大步一走,孑然的身影慢慢地融入苍茫大雾之中,肉眼不可见其踪影。

众人互相对望一眼,似是在想谁会是下一个。

这一刹那,从那剩下的四百三十八名学子中,终于有人走了出来。

北宫伯玉走了过去,身后是容经帆,一旁东方谨与张格等人不甘示弱,紧追其后,而在他们中间,便是依旧平静的轩辕紫羽,她并未与左右两方之人相互瞪了一眼,她只是将全部的视线都放在浮沉桥之上,眸若流水,流过皆年华。

就如她身旁的伊人一样,不由自主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但没有说出一句话。

兰陵生站在断崖旁,看着陈懿涵等人紧接着江云的步伐进入了浮沉桥,若有所思,“克明,你说他们要多久?”

“难以预测。”袁克明摇了摇头,“浮沉阅尽人间世,起伏听遍俗尘回,这一句乃是我们自进入书院之日起便知道的了,山中之奥秘,我在此七年,连一层皮毛都未能明了。”

“当年,大师兄可是呆了十二个时辰啊。”兰陵生的回忆渐渐浮现,如同一张尘封的画卷,“只比夫子少了一个时辰,但也是六十年以来的第二人了。”

“大师兄,已经难以找到言辞可以妥当地形容了...”兰陵生说道,“还记得夫子曾经的“半国”之言吗?”

内院学子脸色一变,眼中尽是崇敬。

“我当年在那里面呆了九个时辰,一时洋洋得意,但大师兄出现了。”兰陵生有些无奈,“若是我在这届之中,怕是也能混一个不错的座次吧。”

“那可未必。”袁克明说道,“我当年,虽然比你少了一个时辰,如今也到了今日。但是这一届,我总觉得有些捉摸不透。”

“你是说..?”

“或许还不止是他..”

袁克明看着苍茫的浮沉山,山势不可见,仿若入穹苍,“就让我们看看他们的座次究竟是如何吧...”

江云并不得知山下二十内院学子所讨论的内容,更不知道在他走入浮沉桥以后许多人也紧跟着他走入,唯一清楚的是,他无法察觉自己身在何处。

走过浮沉桥,踏入浮沉山的那一瞬间,江云只觉山河变换,眼前一片迷茫,雾气凝聚将他团团包围,凌厉的风声从他耳中刮过,但无法窥其源。

“浮沉阅尽人间世,起伏听遍俗尘回。”

幽幽一叹,面前所见之物尽数停滞,江云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

物件渐渐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夜幕,透着寒气的兵甲,漫天的火光。

火焰燃烧,惨叫声不断,人影接连倒下,刀光剑影,鲜血四溅,顶梁悬红,其色无法抹去。

勾纹黑铠涌入,屹立之人眼神坚定,伤痕遍布,刺剑入地,入石三分。

白袍尸体堆积成垒,保持着死前长枪穿胸,同归于尽之状,双目未有一具闭合,其眸向天。

血液从嘴角流出,面上混杂着残屑与泥土,眼神却是无比的平静。

他双手撑着剑柄,微微颔首,望着无垠的天际,长叹一声。

剑身抬起,朝着颈部刎去,血花喷出,身体重重倒在地上,眸中光芒消逝,目终未瞑。

一把火燃起,将整座府邸烧成灰烬。

目光一转,江云缓缓睁开了双目。

“这是..?”

江云发觉自己来到了一条小径之上,这是一条由小石子铺设的乡野道路,周围稀疏着种着几棵桑树,右方有一茅草屋,草屋前有一人,身着青衫布衣,头发披散,胡子拉碴,赤脚站于田野,左手握笔杆,右手保持紧握姿态,好似抓住了某物。

江云停在原地未有动作,眼中透着疑惑与茫然,想要开口,但是又觉得有些唐突,只能站在那里,看着男子。

“汝奇否?”男子并未看江云,淡淡地说了一句,左手挥舞着笔杆,隐隐有着龙蛇之气。

“不知...阁下所作为何?”

男子并未停止,头昂起,看着面前一切,“吾绘此山此水,此泥此气,此苍茫,此穹天,此浮沉,谓之曰..”

“风雨飘摇图!”

第三十四章 浮沉山上说浮沉

男子笔走龙蛇,左手笔尖肆意游走,双目焕发出神采,似是在描绘一幅壮丽的江山美景。

“以浮沉入画...”江云定睛细看,越发觉得面前的男子不简单。

寻常之人,摹景而绘,笔墨集于其形,重写实而轻神,可以为画;以形入神,两者交融而微传神韵,可以为师;却其外观,存其精气,神形合一,讴歌其魂,可以为神,流芳百世。

但若是以江山浮沉为画,江云闻所未闻,甚至一千多年的历史也并未有此人物入世,况且将世间尽数风华作为笔墨勾勒一幅卷,这是何等的胸襟才可以做到。

江云难以形容内心感觉,他的视线随着男子的动作而游移,时而惊叹,时而赞许,给予他内心极大的震撼。

“世间之绘,多承载与纸,但世人之喜怒哀乐,国柞之兴衰起伏,纸张无法担其力,唯有一物可以纳。”男子缓缓说道,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人心。”

男子忽而停下手中挥舞之笔杆,脸上多了一些苍白,汗水流下,仿佛耗去他半生精力。他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向江云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江云跟了上去,男子赤脚走到乡野之道,将他带到了一处高台上,高台之下乃是万丈深渊,漆黑不可见底。高台之上有石制棋盘一副,未有棋子,男子洒然坐下,江云坐在他的对面,看着棋盘,若有所思。

“棋盘之上没有棋子,不必再看。”男子一笑,“且来与我对弈一局,赢了,你可以上山,输了,你同样可以上山。”

男子将手指向那雾气弥散的山道,“我身后就是上山的道路,只需要走上去,你就可以走到书院的所在。如若你嫌弃我这糟老头子,那么此刻便可离开。”

江云看着男子,没有一丝犹豫,“请先生先行。”

男子看着江云,手轻轻敲击棋盘,长袖一摆,“此为何局,由你决定,那么,你意在何方?”

江云面带微笑,双手放于膝上,“大燕,万胜。”

男子手指一滞,悬停于棋盘之上,显得有些惊讶,“想不到啊...”

“世间之事,难以说清,甚至我都无法明白我为何存活,当应一死共赴黄泉,以保节气。”江云说道,“但我忍了下来,昔日他欲杀我而不得,漠北严寒葬我而不得,凶寇外敌刺我而不得,尚且苟存,便是为了那一日。”

江云挺直腰板,“临安之子夜火光未息,浩气依旧长存!”

男子没有说话,“你所选之棋局,其中凶险不可预料,身死异处乃是常事,若是趁早放弃,择选一条归隐之路,以你之才,安稳离世不是不可能。”

“自我坐下与先生对弈,心意早已决断。”江云敲击了一下汉界之位,“生死早已抛入此河。”

男子凝望江云,思绪回到往昔,脑海中的人影竟渐渐与面前少年重合,恍惚间,那持枪背身立于沙场之背影从岁月中映现。

“好。”男子忽而一笑,露出赞许之意,“天地,皆为你的棋子。以山河为棋盘,以千万为棋子,方才是你的道路。”

“如今你当韬光养晦,莫要以为羽林卫便是可以保你一命之地,于普通百姓而说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存在,但对于世家,哪怕仅是临安城中的不入流的一派,都能将你轻易碾压至死。而且,羽林卫终究还是当朝所掌,若依附在其上,倾覆间尸骨无存,唯有自己的势力才能确保可用。”男子缓缓说道,如同一位长者一般对江云细细嘱咐,“内忧外患已达极致,朝内朝外的绞杀更不必多说,五年之内,天下必定大乱....”

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江云一眼,手指轻轻敲击在底线中间位置,不再言语。

“五年...”江云点了点头,“谨记教导。”

“你可以上山了。”男子摆摆手,“在这届新生之中,你很不错。”

江云起身,微微施行一礼,朝着上山的道路行去。

“若是有机会...不妨去西北。”

江云点了点头,身子走入雾气之中,消失在茫茫浮沉山之内。

另一边,一个胖子则是死死抓着手中的半只烧鸡,一脚将面前的汉子踢开。

“你这死胖子!”汉子有些气愤,“难道都不知道尊敬师长吗?啊?!把这半边鸡给我,你就可以上山了!老子可不想你再在这里呆着,实在气煞我也!”

“我可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师长!为老不尊!”胖子啐了一口,“还要抢我这个可怜的小少年!呸!”

汉子看着胖子,“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你就把鸡给我,顺便滚上山去!”

“你能说出些什么?你个神棍!书院之内怎么会有这你这样的人!”

“风雨飘摇。”汉子说道。

胖子身子一僵,愣愣没有动弹。

“你已经知晓,前路就在前方,但你确定要走下去?”一女子着绿衣,一支翠玉碧眼发簪,微微一叹。

这女子咬着牙,看着绿衣女子,一时间没有说话。

“定下了,就无法更改了。”男子坐在石壁之上,对着宫装女子说道,“随意的更改,只会血流成河。”

宫装女子眼中迷茫,思绪中不断回放一夜场景。

浮沉山中见浮沉,四百三十八名学子全部陷入了沉思,他们踌躇着,不敢向前,内心彷徨,前路茫茫不可窥。

“你们说,这一次他们之中最长的,能不能超过十个时辰?”兰陵生说道,“毕竟优秀如我,也不过在里面呆了九个时辰,出来之时已经几乎昏阙,若不是那神出鬼没的教习适时出现,怕我要是这么昏上一天。”

“往来最优秀者,也是十个时辰。”陆冰说道,“可是谁也比不上我的大师兄。”

“大师兄可不喜欢你。”程敏悠悠地说道,往旁边一躲,避开了陆冰的一掌。

“我与你们的意见不同。”袁克明说道,“或许,真的可以也说不定。”

第三十五章 朝闻道夕死可矣

九月十八日的清晨,拂晓时分,露水仍未散去,尤其是在山的深处,十二青石大道凉气四溢。

兰陵生望着面前高耸入云的浮沉山,偶有几声猎鹰嘶吼,听得清清楚楚。

脚下有些灰暗的石砖,一些还长出了青苔,身后则是古朴的房舍,中间有一座三层高的楼阁,蜿蜒而上,檐牙高啄,凭栏皆仔细雕饰,顶上有一牌匾,“藏经阁”三个飘扬的楷书写于上方。

“你说,藏经阁有多高?”兰陵生说道。

“三层楼。”袁克明坐在了地上,摊开双手,眼睛直视前方,试图从雾气中看见一些不同的事物。

“三层楼那么高啊...”兰陵生也坐了下来,丝毫不顾忌弄脏他的长衫,“已经四个时辰了,应该快有人出来了。”

“上山的道路就这一条,可是比三层楼要低一点,来去之间,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我不该在这个地方。”兰陵生缓缓说道,“按道理我应该在山下,补全我的笔录,临安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让我去过了,况且这清晨我已经看了几年,有些冷了,该取取暖了。”

“要不烤一把火?”兰陵生说道,“这地方跟左掌教说了多次,他每次都是点了点头,一脚把我踢回了书院,害的红梅姑娘望眼欲穿,折煞了佳人。”

“红梅姑娘可是花魁,你都能当她的入幕之宾了。”袁克明摆了摆手,“火就不要烤了,不然让六师兄看见,说不定又要烧去他的半片竹林。”

“竹林..算有一层楼高吧。”兰陵生躺在了大道上,此时房舍之外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些无法知晓年龄的教习还要睡上半个时辰,我本来还想叫醒他们,但一想到他们估计会把你抬到山下随便找一处扔下去,就打消这个念头了。”

“你真是个怪人。”袁克明有些感慨,“幸亏书院够高啊。”

“对啊,不够高我们都不来,但最高的还是那里,岁月只是皮毛。”

“夫子回来了吗?”

“他去酿酒了,一年半载吧,也许今天,也许以后也见不到。”

“见不见到夫子我不知道,但是你瞧,人倒是来了。”

兰英生站了起来,快速将背后沾染了青苔与泥灰的长衫脱下,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轻纱披在身上,迎着风的吹动身子抖动起来。

“这一次来得有些早。”袁克明取出垫在地上的一张兽皮,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瞥了兰陵生一眼,“有些差距。”

雾气中出现一个人影,这人有些狼狈,华服出现了几道裂缝,似是被树枝之类的勾破,白皙的面庞上有着煤块般的漆黑,显得十分狼狈。

他有些艰难地爬上阶梯,抬头一看,便是袁克明与兰陵生,余光一扫,偌大的地方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的眼中绽放出耀眼的光芒,身上的痛楚仿佛一下子消除,正想要开口说什么。

“灰头土脸的,比红梅那家巷子里的土狗还要难看,算了,既然他是第一个,把他加进我的笔录里面吧,要不给他一个乖巧的名讳?”

“差距挺大的,貌似那时候也没有四个时辰就出来的吧,石砖都嫌多了。”

“....”

这人咬了咬牙,这两个人一直对着自己评头论足,但是没有理会自己如今难堪的境地,难道就没有丝毫想要扶自己起来的意愿吗?

“在下东方谨,乃是...”东方谨想要亮出自己的身份,毕竟作为内阁首辅的儿子,以往在临安城中,只要一有人听见自己的名字,那可是吓得屁滚尿流,威风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我知道你是谁,东方家的公子,内阁首辅之子。”兰陵生俯视着他,“这小子嚷嚷着要人,你们加起来也快上千岁了,都看了这么久了,别蒙了,不然到时候又要扔山下了。”

“你小子一点都不懂得尊师重道!”五个人影“嗖”的一声冒了出来,“这小子也真是的,以往最早也是四个半时辰,他居然还能提前,罢了罢了,毕竟进了书院。”

这五人穿着草鞋,在湿滑的砖石上健步如飞,抬着一个竹制的担架,快速地将东方谨扔到担架上,飞也似地朝着一处奔去。

“这竹子怎么那么熟悉?”兰陵生托了托下巴,忽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惊骇,“这群老不修的,不会把六师兄的竹林...”

“给你。”袁克明熟练地从怀中拿出几块棉絮,“这次多久?”

“马上。”兰陵生迅速将棉絮塞入耳中。

“啊————这次又是谁砍掉我的竹林?!”

一声暴喝平地起,袁克明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地面的震动,以及传遍整座浮沉山的怒吼。

一个个人影开了房舍的门,睡意惺忪,互相看了一眼,“这声音是六师兄吧?”

“是啊。”

“六师兄的竹林又被砍了,这次是你吗?”

“不是,我是上上次。”

“没事了,回去睡吧。”

“好。”

被那声大吼惊醒的众内院弟子打了个哈欠,“砰”地一声关上门,躺在床上,再度睡眠,如同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那样。

“咚”仿佛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远远地还传来一声惨叫以及某些快速逃窜的身影。

“不会死。”

“我也觉得,最多折个胳膊,百来天就能好了,就是样子不会太好看。”

第六个时辰。

房舍的门已经打开,内院弟子纷纷走了出来,站在阶梯上,看着不断上来的新生。

人渐渐增多,或痴或笑或苦或悲,神态不一,步履蹒跚,在钟声敲响之际,共有三百一十七名新生到达最后一届阶梯,但是几乎都无大碍,那五个教习悠闲地拿着一壶茶喝着,偶尔还吹一两个小曲,好不自在。

第七个时辰。

人比起之前少了不少,神情严峻,更有甚者方才一触碰到阶梯便昏了过去,教习倒是有些忙碌,但是小曲还是要吹的。加上已经到了的,共有四百名学子或站着,或躺在某个角落,但终归算是到了书院。

“已经多久了?”程敏说道,顺道抛了一个媚眼给一个刚上来的新生,吓得他直接昏了过去,教习瞪了他一眼,连忙抬着他一溜烟地跑了。

“还有一炷香便是八个时辰。”袁克明走了过来。

“还有多少个?”

“十七个。”兰陵生说道,“应该够得上三层楼,说不定他们也会爱上六师兄的那片竹林。”

“你说,下一个会是谁?”陆冰有些好奇,“还有,要不我们将那东方谨扔去山下吧,他倒是喋喋不休地在说着他第一个走到这里的事迹。”

聂竹清看了眼那边绑着手臂,脸上一块青一块淤的东方谨,还有他旁边的郑非和欧阳锋,所谓三人成虎,一番宣传之下,不少新生对于第一个走上来的东方谨多了一分佩服。

“竹清,先不要理会他,你看那里。”

袁克明手指一指,只见一个穿着打满补丁士子服的人,正摇摇晃晃地爬上来,但是眼神却是只有一种色彩。

欣喜若狂。

“朝闻道,夕死可矣。”容经帆大吼了一句,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三十六章 闻道之途路茫茫

五个早就候在这里的教习将容经帆抬到担架上,从围观的人群中迅速地离开,只留下一个淡淡的残影。

内院弟子默默不语,新生看待容经帆的眼神多有不同,兴许被他的破旧衣物所吸引,兴许在想着他最后呼喊出来的一句话,但更多的,并没有放在心上,对于他们来说,他不过就是一个倒数的新生,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只是很疑惑,如同东方谨等人一般,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看见太多熟悉的甲榜之人,甚至很多取甲的人都是在很后面才到来,这也让他们心里多了一点平衡。

任你取甲在太学门前出尽威风又如何?还不是比我们慢?

这是将近四百名新生的内心所想。

一炷香之后,罄钟一响,炊烟冉冉升起,午膳之时已到,也正式踏入第八个时辰。

许多新生打了个哈欠,陆陆续续顺着钟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剩下的除了一些看热闹的新生以外,便是内院的三十多个人。

“还有多少?”兰陵生打了一个哈欠,“我倒是有些饿了。”

“还有十人。”袁克明说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届能出几个二层楼的,也算是不错的了。”

迷雾中又有六个人晃晃悠悠地瘫在了青石砖道上,其中两人面容枯槁,眼窝内陷,挣扎着爬了一步,便神志不清地倒在了地上。

张格与方文山撑着站了一会儿,口中吐出鲜血,只觉昏头转向,往前坠去。

书院教习一溜烟地将这六人带走,只是这一次的速度较之以往都要快上不少,连几个正在缓缓走去用膳的新生都一股脑地撞倒在地。

“还有四人。”袁克明在名单上对着张格与方文山两个名字勾选了一下,“剩下的就是云江,北宫伯玉,陈懿涵与轩辕紫羽四人。”

“云江啊...”兰陵生想了想,“既然如此,那么我先去吃了,新生第一日的伙食貌似会有白鹿饮,这个时候伙房的那些人都会把私藏的东西拿出来。”

袁克明将手中名单抛给兰陵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先去吃了。好好加油,剩下不过四人,运气好的话也就是一个时辰,着实不多。”

内院弟子纷纷点了点头,给了兰陵生一个鼓励的眼神,快步离开,最后飞也似地冲去飘来悠悠饭香的地方。

“你个娘炮别挤我!”

“这么把他扔在那里貌似不太好,饭会多一份出来,就让我等替他效劳吧。”

“好主意。”

转瞬之间,在兰陵生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偌大的场地就只剩下自己一人,还有一件薄薄的轻纱,凉风徐来,有些凉意,他忍不住抱着身子缩了缩。

第九个时辰。

“咦?”

兰陵生看着面前的浓雾,眉头越来越紧,他在地上比划了一阵子,面露惊骇之色,朝着阶梯一下子奔去,在茫茫雾气中大喝一声,猛地托住两个下坠的身影。

这两个身影如飘落的树叶,气息十分微弱,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雪,兰陵生暗道一声不妙,一把带着两人匆匆地走开,“老袁!剩下的看你的了!”

他眼中满是忧虑,“这回事情大发了,浮沉山你这个老混蛋,要是师妹出问题了我就把你这破地方再砍一遍!”

袁克明正端着白鹿饮准备灌入喉中,桌面嗡嗡地震动,酒液洒落一地,他有些惊讶,众内院弟子互相对望一眼,三十多条人影从各个方向冲了出来,让所有新生都是一愣。

“大概..出什么事情了吧?”郑非喃喃地说道。

“应该..是吧...”

三十多个内院弟子表情凝重,那用来喝茶的壶被扔到一旁,他们也没有心思再唱小曲了。

“还有多少人?”陆冰问道,“我很少看见那个变态这样的表情。”

一个内院弟子蹲在了地上,“自我进书院以来,昏倒的,吐血的,都见过,但是刚才那两个姑娘可是气若游丝,这种程度,我从来没有看见过。”

“只剩下北宫家的北宫伯玉。”袁克明说道,有些着急,“还有那个云江。”

“云江...”一些内院弟子听到这个名字,“大师兄....是十二个时辰吧。”

“那是大师兄。”袁克明说道,“再多等一个时辰,然后就进山搜寻,不然他们出了什么事情,都得找回来!”

第十个时辰。

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照这个趋势,没有多久,整片浮沉山都会隐入黑夜。

“六师兄他们在哪”聂竹清想了一下,犹豫着说道。

袁克明脸色微微一变,“三层楼离我们太远了,就算现在去也来不及,而且现在掌教们都随着夫子酿酒了...”

一旁的教习则是悠闲地搬了张小凳子坐在了上面,不少人还拿着应当是不小心顺出来的白鹿饮酣畅地喝着。

“这群教习...”一个内院弟子有些无奈,“倒是什么时候都是这个模样。”

“来了啊。”一个教习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而后有些惊奇,“只来了一个啊,这一次有些意思。”

一个肥胖的身影,口里塞着一只鸡腿,手中抓着一块类似衣服的布碎,挺直腰板走了上来,看见那些等待的内院弟子,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老子不需要,我没有事情。”

“啪-”下一步,啪地一声倒在了地上,蹦出来几块烤熟的鸡肉。

“这..”袁克明满头黑线,一时间有些纳闷,书院教习则是熟练将他塞进担架之中,一蹦一跳地将他抬走。

“现在就只剩下云江了。”一个内院弟子说道,“第十个时辰了,比我们已经是多了不少,难不成他还有可能挑战一下大师兄?”

“大师兄...这云江算是了不得了,方才进入书院,我们已经把大师兄搬了出来。”

“但是,他还活着吗?”陆冰有些担忧,“也是时候了吧。”

袁克明点了点头,“我们走吧,如果小师弟出了什么问题,大不了,再烧他一次!”

“慢着!”

一个声音自天际传来。

第三十七章 此情此景若恍惚

“万事皆有因由,既随风而来,亦随风而去。”

声音悠悠传扬在浮沉山的每个角落,醇厚而让人心头一动,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事务,试图追寻声音的来源。

“怎么办?”

“散了散了,这是他自己的际遇。”

人群尽数散开,阶梯附近再无一人,袁克明愣了愣,也缓缓地离开。

入夜,络绎星辰缀于苍穹,一丝凉意涌上心头,袁克明披了一件兽皮裹住了身子,走到了阶梯之处,打了一个哈欠,眼睛却是一直看着茫茫的夜色。

“如今良辰美景,怎么可没有美酒相伴。”兰陵生拿着两壶酒慢慢地走了过来,递给了袁克明一壶,自己则是拔开酒壶上的盖子,大口大口地灌入喉中。

袁克明将酒放在一旁,“已经十二个时辰了,他,平了大师兄的记录。哪怕是距离夫子也是仅差一个时辰,算是这几十年来的佼佼者之一。”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大高兴。”兰陵生说道,摇晃了一下酒瓶,“这酒是我刚顺出来的,温热着,再不喝就凉了。”

“那两个师妹怎么样?”

“七师姐说他们没事,只是忧思过度伤了神,再加上山里面的寒气入体,一时间受不住,休息几日便没事了。至于那个北宫家的小胖子则是吃撑了,倒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小子,有点意思。”

“七师姐在的话,那便是不用担心了。”袁克明坐在了地上,“这四百三十九人,唯独就这云江还没有出来,这般因果,怕是大师兄也不一定承受得来。”

“大师兄啊...”兰陵生将酒液一饮而尽,“有意思...”

“希望他还活着,身体残缺也算可以接受,至于疯了..疯了有疯的好处,你与我,不也是因此才一直赖在这里不愿意下山的吗?”

兰陵生眼神露出茫然,正欲说什么,却看见前方夜色中仿佛有一模糊的身影在左右摆动,似是酒客夜归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

“过了十二个时辰。”

“还活着。”袁克明走上前去,“看上去还没有疯。”

“疯了多好。”

“对。”

江云颤颤巍巍地走到阶梯之上,目光却丝毫没有放在袁克明与兰陵生的身上,他的双目布满血丝,一直盯着那座三层高的建筑,朝着那里摇摇晃晃地摆去。

兰陵生伸出了手想一把将他背起来,并且有些纳闷地看了看周围,却没有发现那群教习的身影。

袁克明拦住了他,同时对着身后的一片黑暗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不要打扰他。”

兰陵生眼神一动,有些释然,“疯了疯了...他才刚入学就有了..”

江云没有理会,或者说,他并不知道袁克明还有兰陵生就在他的身边。

前方整齐划一的房舍,入睡的鼾声,星夜的油灯,久远的青石,一切细微的声响,在他脑中,全部不存在。

他唯一看见的便是藏经阁,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要去藏经阁。

一步,两步,三步...

他的步伐极为沉重,如同灌入了铅块,但是一直朝着藏经阁迈去。

藏经阁大门缓缓地打开,里面昏暗而无光,显得幽深。

他不断地走,身子不断地移动,至于距离,他已经感知不到了。

一束光芒照耀在他的面前,江云微微一笑,在光芒所照之地盘坐,闭上了眼睛..

“藏经阁暂时关闭,所有人员不得入内,新生进入之时另行决定!”陆冰对着下方的四百多名新生说道,有些无奈,“都散去吧。”

一片哗然,新生纷纷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有的人甚至开始了问候,直接被陆冰一巴掌拍翻在地上,书院的教习下一刻便跑了过来将他抬走,“不长眼啊不长眼...”

至此,所有因为被临时通知不可进入藏经阁的新生全部闭嘴,逃也似地四处离开。

陆冰松了一口气,美目朝着藏经阁看去,若有所思。

“烂师兄,你说我大哥就在里面?”北宫伯玉拿着一条大猪蹄,满嘴油腻,“这可太霸气了,整座藏经阁都为他一个人关门。”

“你可小声点。”感受几道疑似听到什么而望过来的目光,他连忙将北宫伯玉的手一推,将整条猪蹄塞进了他的口中,叫他说不出话来,“你是想你大哥一出来就被愤怒的群众所淹没吗?”

“唔唔唔!”北宫伯玉挣扎着将猪蹄吐了出来,“当然不是!”

“那就闭嘴!”兰陵生说道,“要不是你小子比较合我心意,我才不告诉你这些东西!要知道,我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

北宫伯玉善良地点了点头,小声嘀咕道,“我方才便看见你跟陈懿涵和轩辕紫羽说呢,一副邀功的样子...”

“咳咳!”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两位大姐一直跟在我们的后面。”北宫伯玉扭头一看,只见两女默默地跟在二人身后,保持着同一水平线走动,彼此之间隐隐有着固定的距离。

“有杀气。”兰陵生说道,“美人恩最难消受啊,还比不上这大猪蹄子,可是伙房特制的。”

北宫伯玉叹了一口气,“就怕有些人心思不同啊。”

“皇家倒是有点棘手。”兰陵生缓缓说道,“不过也不是全无可能...”

他指着藏经阁的牌匾,“有朝一日,若云江能上三层楼,嘿嘿,一切都好说...”

“这么厉害..”北宫伯玉心生向往,“那我也上上试试看,说不定以后偷看洗澡也不用被迫跳入金陵河了,实在太丢胖爷的面子了!”

“哼!”听到这一句话,北宫伯玉身后齐声响起哼声,彼此对望一眼,都扭过头去。

兰陵生和北宫伯玉快速闪到藏经阁的大门前面,北宫伯玉将耳朵贴在门上,“很安静。”

“听到什么了吗?”一个声音在他旁边响起。

“那倒没有..”北宫伯玉“咦”了一声,转头一看,大门缓缓地打开,一个白衣士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容貌有些憔悴,但是神采奕奕,如焕发新生。

江云微微一笑,将北宫伯玉扶起,向兰陵生行了一礼,看见两道倩丽的身影,眼神有些复杂。

他慢慢走出藏经阁,一道寒芒却从他的左方射来。

“师弟,接我老九一招试试!”

第三十八章 神女有情郎君漠

一声暴喝自江云左方传来,只见一个庞硕的身影冒出,夹杂着凌厉的风声,一拳朝着江云打了过来。

兰陵生睁大了眼睛,嘴巴长大,微微一愣之间,已经是赶不及阻止这一犀利的冲拳。

江云微微一笑,身子一侧,躲开了这一直拳,与来者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师弟你很不错。”这个人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朝着江云咧开了一口白牙。

江云这才看清楚这个不速之客,只见他脑壳光亮,身材肥胖,赤着脚,穿着一身白色的褂子,腰间系着一个葫芦,身形有些摇晃,面上有些熏红,还打了一个嗝。

兰陵生目光一亮,看着江云的眼神多了一分赞许,“作为一名新生,已经出乎意料了。”

他走了上来,对着这个光头胖子微微一行礼,“见过九师兄。”

“小兰,你也在啊。”九师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你不是应该在山下陪红梅的吗?我昨日才..”

“咳咳!”兰陵生狠狠地咳嗽了一声,“九师兄,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师弟,云江,还不错吧。”

九师兄点了点头,“此子的武艺不错。听说他是连中文榜四元进来的,啧啧,有这番实力,为何不中个八元?我觉得对于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之前身子抱恙,所以未能参加武榜考试。”

“如今我看你恢复得也不错,但是新伤虽好,暗伤仍在。”九师兄看着江云说道,“孙神医可以治疗你的大部分伤势,可是有些地方,还是只有练武之人才能明白。”

兰陵生和江云皆是一惊,兰陵生连忙小声地对着江云说道,“快答应!九师兄的武艺可是可以排在内院前三!这么多年了,我也很少看见他对一个新生这么看重的!”

“那就多谢九师兄了!”

“小事。”九师兄摆了摆手,拿起葫芦一通狂饮,“以后每日拂晓时分过来后山找我。”

说罢,他便摇摇晃晃地离开,边走边饮着葫芦中的酒液,大步流星地走在青石砖道上。

看着九师兄的背影渐渐消失,兰陵生拍了拍江云的肩膀,“你算是走了大运了,碰上了九师兄。”

他转过头来,缓缓说道,“九师兄在我进来书院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他有一称号“武痴”,不是他自封的,而是外面的人给他的。当年他打遍天下无敌手,后来遇上了夫子和大师兄,他向大师兄发起了挑战,但是最后败了,便入了书院。”

“可是武痴常山河?!”江云有些激动,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能够遇见比自己更强的人,简直就是毕生修来的福气。

“他是九师兄。”兰陵生面无表情,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十分微小的事情,“我们的九师兄。”

“受教了。”

“大哥!我对你的崇拜简直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北宫伯玉的眼中冒着星星,顾不得自己还拿着一个猪蹄的事实,就要往江云身上扑去。

“一边去!”一个冷冷的声音出现在北宫伯玉的旁边,并且一脚将他踢飞了出去,那个伙房特制的猪蹄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猪蹄啊!”兰陵生哀嚎一声,冲了过去,迅速拎起北宫伯玉肥胖的身躯和那一只掉在地上的猪蹄,隐入了薄雾之中。

“你没事吧!”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

“他有没有伤到你!”又是同时响起,两女互相对望了一眼,眼中可以冒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江云干咳了一声,身影一移,准备离开,却被一双手挽住了胳膊。

陈懿涵有些得意地看着轩辕紫羽,眼神仿佛在说,“你输了!”

轩辕紫羽有些恼怒,一双美目幽幽地看着江云。

她伸出了手,缓缓地靠近江云,忽然间,却又快速地收了回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江云没有说话,心中有些庆幸,却有些空落落的。

世事终究如此,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五年以后会与太子正式成婚,等到太子正式登基之日,更是贵为皇后,显赫至极。

自己,身份危险,是当朝的眼中钉,姬元最想要杀掉的人。

那个漫天火光的夜晚,注定他要走一条坎坷至极的路。

江云缓缓地将手从陈懿涵的手中抽出,不带一丝的犹豫。

陈懿涵睁大了眼睛,紧紧地望着江云,试图从他的双眸中得到一个答案,她愣住了,手停在那里,手指僵直,眼圈有些红。

“你...”陈懿涵咬着牙,一丝晶莹若隐若现,身子有些颤抖,看着江云的背影,“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江云的身影停住,但随即便继续地走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是因为她吗..”陈懿涵泪水落下,“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她?”

“这...”某个阴暗角落的两个人神情呆滞,其中一个人挠了挠头,“这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啊。”

“大哥就是大哥,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他理都不理,实在是我辈的楷模!”

“罢了罢了,他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了吧。”兰陵生摇摇头,“去看看你那个兄弟吧,那个家伙自从所谓的闻道以后就真的快死了,要不是七师姐在,恐怕就只有孙神医能够救他了。”

兰陵生微微一叹,“神女有情,奈何郎君无意啊...”

江云走了很远,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这么远,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些东西郁结在心里面,无法舒发,如同一块巨石。

“你有心事。”

“难以排解。”江云向这人微微俯身。

这人嘴中叼着一根草,打量了江云一番,“此物最伤神,欲罢不能,然因缘际会,无处相逢。”

“既不相逢,何又遇见?”

“缘。”

“缘?”

“缘不受俗世规则约束,该来就来,该去就去,一切全凭选择。”此人缓缓说道,“尽在心中,无需言语。”

“心....”

这人微微一笑,“你已经有了答案。”

他从怀中取出一片翠绿竹叶,放在江云的手心,“此物对你会有些用处,好好留着,必要时会派上用场的。”

说罢,这人哈哈大笑,走入了一片茂盛的竹林之中,消失不见。

江云向着竹林恭敬地一拜,感受着叶片带来的微微冰寒,顿觉神清气爽,烦恼仿佛一扫而空。

他走出竹林,朝着自己房舍方向行去,快到自己房舍之时,却听见一阵脚步声。

“该来还是会来。”江云转身,看着面前走来的一群人。

“你可终于舍得冒头了啊。”东方谨讥讽地说道,“最后一名走上书院的垃圾!”

第三十九章 惊愕之间皆有因

东方谨头顶清风冠,穿着紫色华服,身后跟着十来个人,不紧不慢地朝着江云走过来。

“说的就是你。”东方谨昂起了头颅,身后的人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其中有几个人的衣着与前面之人存在明显的差异,甚至还隐隐可见一些补丁,他们迎着江云的目光,有些躲闪与避让。

江云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他们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对着东方谨微微一笑,“最后一人进入书院又如何?你我同是书院的弟子,彼此之间又有什么差别?我所站之地与你所在之石并无异同,所面对之掌教,乃至内院诸位师兄更是一人,你如何得来洋洋得意?”

“哈哈哈!”东方谨一拍纸扇,发出清脆的响声,“你怕是不知道,这书院可是有座次之分。”

东方谨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顶着一个“第一人”的名头,在四百多位新生之中已经是有了不小的名气,再加上他本来就显赫的身世,更是吸引了不少的追随者,世家子弟之中,除了一部分仍旧保持观望的态度以外,大部分已经倾向于他。

“我作为第一个踏入书院的人,座次是不会低的。”东方谨说道,“而且,你该不会不知道很快就要举行的夺旗战了吧...到时候可是会有很多人观看的。”

“不论是这浮沉山上的书院,亦或是山下的百姓,乃至朝堂,都会出现在夺旗战之上。”

东方谨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讥讽,“可是就连你的那边,都有不少人选择了我...”

他一拍手,身后的世家子弟立刻拉开了一些距离,露出了那些原本在队伍身后的寒门士子。

“这一次世家子弟足有三百多人!”东方谨指着江云,一字一顿,像是细细地在品尝着什么,“加上那些投奔过来的,我们的人数将会大大超过你的那边。”

“就算你有北宫伯玉..”东方谨,“或者是加上陈家的那个千金,也不超过十指之数。”

“如果你现在跪下来跟我磕头认错,兴许我一高兴就把你拉进我的那方了...”

一阵哄笑,笑声传遍四周。

那些寒门士子低着头,面色涨红,说不出话来,保持着沉默,默默地站在了东方谨的那边,脚步没有丝毫的动弹。

生气吗?

不。

寒门士子选择东方谨,不是一件让他意外的事情,或者说,他当初在客栈之时,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种可能。

世家与寒门之间的差距,不是沟壑可以形容的,外加上这一届进入书院的寒门士子的人数更是远远少于世家子弟,让他们在当今首辅与自己这个没有名气的山野之人之间做一个选择,前者会是更多人的想法。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非也。

人之常情也。

“夺旗战见。”江云面不改色,眼神保持着平静,对着东方谨说道。

“你若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东方谨看见江云这个仿佛没有听见自己刚才所说的样子,有些愤怒,“不然,到时候你就要在整个大燕面前丢脸了!”

“那一日,你提出那个赌约,让我绕着临安城跑一圈,我都没有畏惧。”江云说道,“现在不过一个夺旗战,我又何惧之有?”

“何况...”江云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鹿死谁手还是一个未知数。”

“呵。”东方谨冷冷地笑了一声,向前走了一步,“我要你承受如我一般的痛苦!”

两人相互对视着,互不退让。

“你们是想都被赶出书院吗?”

陆冰走了过来,对着两个人说道,手中拿着一个花名册,“若是觉得书院并不适合自己,那么现在就可以提出来,我在这花名册之上勾去你们的名讳,即刻下山!”

两个人纷纷后退了几步,陆冰站在两人中间,打量了两个人一番,“没有下次。”

随后,她看着不远处的雾气,“新生集合!”

四百三十九名新生迅速站在了陆冰的面前,她没有片刻的犹豫,“藏经阁从明日开始开放,每位新生每日可在其中两个时辰,不可超出,否则将禁止进入藏经阁。”

听到“藏经阁”三个字,众新生的面上都露出一丝喜悦,甚至乎狂热。

在他们进入书院之前,书院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传说一般的存在,高高在上,不可捉摸。但是藏经阁竟然还是这书院之中最神秘的地方,这一番思量之下,他们也明白了藏经阁在书院之中的地位。

“新生可以进入书院的一层楼,下面我将分配你们的座次,座次前十者可以进入梅、菊与竹阁,其余人可以进入梅与菊阁,后十者只能进入梅阁。”

新生一片哗然,你看我我看你,相互讨论起来。

每个人都想进入前十的座次,这样就可以进入三个阁,但是没有一个人希望自己是后十,不然他们将会从一开始就落后于其他人。

倘若一开始就逊色,那么内院,怕是只是一个梦罢了,五年之后,就只能离开书院。

“第一座...”

耳朵竖了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戛然而止,现场只剩下了陆冰的声音。

“云江!”

“啊?”

“我没有听错吧?”

“云江?云江?那个最后一名到达书院的云江?”

“不可能!”

“黑幕!”

群情汹涌,辱骂之声渐渐势大,陆冰面色平静,似是早有预料。

“书院之规矩,依在浮沉山时辰定座次。”陆冰环视一周,“不服者..”

“滚。”

一众内院弟子出现在新生面前,无声无息,无喜无悲,但任谁都知道,只需要自己售出一个“不”字,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送下山。

不服气?

那就离开书院。

寂静,新生眼中含着愤怒,但是却没有再说出不堪的言语,作出过激的行为。

“你们心里应当在咒骂我,或者埋怨书院不公。”陆冰缓缓说道,“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觉得座次不公平者,可以尽管入阁一试,包括我在内的内院弟子绝对不会阻拦。”

“但有一句话你们必须记得。”

“生死有命。”

陆冰冷冷地说道,回荡在整个大道之上。

第四十章 漠北山亭泪满襟

他们畏惧,眼神中闪动着名为“犹豫”的感觉,身子微微蜷缩,不敢与陆冰对视。

陆冰没有必要欺骗他们。

他们很忌惮,不禁看向了同在一旁的江云,却是多了一分羡慕,甚至嫉妒。

凭什么他就可以进入位列前十座次,凭什么他就可以进入三阁,凭什么从一开始他便可以领先于他们?

他们好歹也是书院弟子,大燕的天骄,是无数大燕子民仰慕的对象。

但在江云这里他们讨不了好,从一开始的太学院,到浮沉山,再到藏经阁,那种可望不可即的感受越发浓厚,如同一道天坎横在他们的面前,原本心中勾勒的远大前途,却是多了一个挥之不去的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见豪杰他国起,不可白丁身边立。

新生们下意识地与江云保持了距离,打量着,也议论着。

“待用膳之后,便是你们在书院中的第一课。”

言尽,内院弟子尽数离开,隐入雾气之中。

许久。

人群散去,只留下江云与北宫伯玉,陈懿涵也是头也不回地走去房舍,没有半刻停留。

“一群势利眼的家伙。”北宫伯玉嘟囔了一句,“那日信誓旦旦,如今不思其反,还入了那东方谨那方,生怕自己损失半分。”

“这是他们的选择。”江云缓缓说道,“一棵大叔和一株小苗如何抉择,他们早就已经有了答案。毕竟夺旗战乃是天下瞩目之事,朝堂内外都十分关注,期间一举一动,顷刻间便可传遍整个临安,继而扩散到大燕。”

“若是表现得好,那么说不定能被某位大人物看重,日后登堂入室也不是仅是一个遥远的梦。谁不想当个王侯将相,列国封疆,美名传扬后世,后辈更可得福荫。”江云看着这些离开的人,摆了摆手,拍了拍自己衣物上的灰尘,“但稍有不慎,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便是会被贬损至极,名声彻底地臭了。”

江云指着自己,“而我,现在就是被摆到了这个位置之上。”

他看着北宫伯玉,“你跟着我,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搞不好又要被你爹满府追着跑。”

“大哥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北宫伯玉不禁疾呼,“我和那些人可不一样!认定的那就一路行下去便是,至于丢脸或者被我那混蛋老爹揍什么的..”

小胖子一拍胸口,豪气万丈,“这么多年了,习惯了!”

江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还不一定输。”

“人数悬殊,对方便会轻敌,甚至产生不屑的情绪..”江云微微一笑,“战者,攻心为上,若心神不一,则是大忌。”

“还有些时间,去看下经帆的伤势怎么样了。”

两人行至一处房舍,尚未进入,便远远地闻到一股药香,沁人心扉,顿觉神清气爽,心情舒缓了许多。

“这药香很舒服啊..”北宫伯玉缩了缩鼻子,贪婪地呼吸着,并且不由自主地顺着药香走去。

江云敲了敲门,门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请进。”

“声音还很好听!”北宫伯玉耳朵竖起,眼中露出陶醉之意,连忙挺直腰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服饰,“大哥,我怎么样?是不是颇有一番风流倜傥舍我其谁的风范?”

江云看了一会儿,有些严肃,小声说道,“嘴角还有猪皮...”

北宫伯玉急忙抹了一把,又掏出一面小铜镜,躲在一旁仔细地观察着。

轻轻推开木门,一女子正坐在一处,没有看向江云与北宫伯玉,手中捻着一根银针,旁边一床铺上躺着便是容经帆,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江云和北宫伯玉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一处,小心地把门合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女子寻了一个穴位,银针瞬间刺入两寸,而后迅速抽出,只在眨眼之间,干脆利落。

施针完毕,女子面上出现了一丝细汗,转过身来,看着两人。

她的流苏稠珞群轻轻摆动,芳菲流苏微舞,身段姣好,小麦肤色,高挺鼻梁,双瞳异于常人,乃是碧蓝之瞳,深邃不可窥其源。

“我非中原人。”女子取了一块软布擦拭了手,感觉到江云的疑惑,缓缓地说道。

“新生吧。”女子将一份药材收拾好,然后看着江云,“你的伤势剩下的都是暗伤,不过之前你应该受了一次重伤,伤了元气,加上以往习武留下来的淤血,所以回复并不彻底。”

“趁着年轻多注意一些,不然落下病根就比较棘手。”女子说道,“我最多只能延缓,若想清理这些旧患,找九师弟,也就是你的九师兄,他会有办法。”

江云点了点头,这位内院的七师姐果然是非比寻常,仅仅是看了自己一眼,便能够将自己的伤势推断出来,甚至给出了治疗的措施,果真厉害。

“这位美丽的师姐...”北宫伯玉惊为天人,差点没把口水流出来,“那我呢?”

七师姐瞥了他一眼,“脚步虚浮,肾阳亏损。”

“....”

没有理会被北宫伯玉坐在一旁面如死灰的样子,江云抱拳,“七师姐,不知道经帆怎么样了?”

“伤神。”七师姐包好了几服药,熟练地把它们捆在一起,“他想参透这浮沉山,可又岂是这般容易的?能得一些皮毛,就足以闯荡天下了。”

“这里有三副药,让他按时煎服,三日之内可以痊愈。”

江云谢过七师姐,走到了容经帆的旁边。

容经帆缓缓地坐了起来,面色较之前红润了不少,血色也恢复了一些,“大哥,你来了。”

“好好休息。”江云小心地为他盖上床被,“药的话煎服好我会送来给你,你只需要安心养伤就好了。”

容经帆眼圈红红的,“这怎么可以...”

“不要动气了。”江云笑了笑,“你是我的兄弟。”

容经帆眼中闪着晶莹,十分动容,“我自西南山亭城一路走来,阿母为供我入塾,日夜操劳,手指皲裂不舍寻大夫,只为剩下数文予我。山路遇贼欲夺我钱财,宁死不屈,因每一文源于血汗。到了这临安,我这一身百家衣,受尽嗤笑,同乡者耻于予我为友。”

“然大哥对我不吝照拂,更为我找回了寒门的尊严!”容经帆的泪水流出,双手紧紧地抓着江云的手,“今日大哥更是唯一探望我之人!”

“此生可遇大哥,已然无憾!”

第四十一章 谨授庠序第一堂

江云缓步行在青石大道上,抬头望着没有尽头的苍穹,很想听一曲羌笛的韵律。

衣袖处仍有半点未干,轻轻一拂,清风徐来,凉意四溢。

书院学堂与房舍距离并不远,一炷香足以行至,四面八方的学子潺潺而入,少了那日应试的顶栊,只是拾取了一些书具,与乡友谈笑着走进学堂牌匾下方,驻足不前,排成了一条条队伍,相聚在门槛之外。

他们穿着最为整齐的服饰,就连那寒门士子,也是将压箱底的一套蓝色青衫穿了出来,面容清洗干净,鞋履擦拭铮亮,挺直腰板,一个个立在门外,还不断地询问身边之人衣物是否尚有污损皱缩之处。

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

师长一刻未至,学子一刻不敢疏忽,更不敢露出嬉笑玩弄之态,只有恭敬地站在原处,等候师长到来正衣冠。

一炷香后,数位身着长袍之人自不远处行来,学子纷纷俯身弓行,施行一礼。

看见诸位学子仍旧保持一派风范,他们点了点头,含笑不语,各自行至学子面前,为他们理正冠冕,整饬长衫,一丝不苟。

左应衽走到江云面前,正其衣冠,对他一笑,“不错。”

随后他走到众学子之前,微微颔首,“夫子去国未归,便由我与这四位掌教为你们谨授入学。”

一些学子东张西望之后,流露出一丝失望的情绪。

夫子,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这是埋在四百三十九位学子心中的共同的疑问。

左应衽将这些尽收眼底,也不点破,“诸位都是通过层层考验考取了书院,都可谓是人中龙凤。”

“你们或许会因为受到夸赞,或是因为成为书院一员而有些飘飘然。但书院与大燕其他书院并无异同,诸位来到这里是为了学习道理。”

“或是为了大燕,或是为了祖辈,或是为了自己...”左应衽缓缓道来,“书院毕业之后,有的人会选择进入朝堂,有的人会选择征战沙场,也有的人选择就此归隐。”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左应衽看着四百三十九名新生,顿了顿,“最重要便是明白,己身之道,是为何物?”

“希望诸位可在五年之内,寻觅出自己的道。”

学子懂否?

迷茫。

道是为何物?书中有大道三千,孔圣言周礼复国之道,亚圣言君舟民水之道,李圣言梦蝶非鱼之道,如此种种,皆道也。

何道为己道?

未多想,或是,想不通。

孔圣先师的牌位被端端正正地摆放于前堂,上有一副画像,绘有先师树下论道之景。

学子拂去自己衣物些许浮尘,拍了双手一下,双膝跪地,九叩首,再面向五位掌教,三叩首,送上束脩六礼,将手放于水盆中,正反各洗一次,擦干,意为“净手”。

书院人员奉上朱砂点墨,掌教于每一人之眉心处点一红点,是为“开智”。

至此,入学之礼结束,众学子朝着掌教一拜,便缓缓地寻着自己的座次。

每间教室正堂内有教师桌居中,下面是矮桌和蒲席若干,已有宣纸放在上方。

江云寻到自己的座次,实则也是很容易,他为第一座,便在最前方中央的一席,身后便是北宫伯玉。

江云转身环视一周,熟悉之人有北宫伯玉,陈懿涵,轩辕紫羽,张格与方文山,期间有锦缎绣衣,亦有粗布棉麻,跪坐于席,整理书具,或是研磨砚挥,静静观之。

几道打量的目光游移在他的身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江云可以感觉到入学之时那十来个隐藏在新生之中的人有几位便在这个室中,但具体没有表现出不同,暂且不用理会。

张格与方文山则是对着江云打了一声招呼,笑了笑,“连中四元的第一座,小生这厢有礼了。”

“拜见大人。”

两人倒是恭恭敬敬地对江云行了一礼,没有半分的犹豫。

“请起。”江云向他们回礼,场面轻松了不少。

除了北宫伯玉。

他的头埋在矮桌上,身子趴在蒲席,长衫撑不住他的身躯,哧啦一声,裂开一条缝,却浑然未觉,眼神空洞,面若死灰。

“他...”张格走了过来,有些诧异,“他这是怎么了?”

“往日里的北宫家三公子可不是这番模样。”方文山摸了摸下巴,眼中满是疑惑,“之前他被

那暴力..陈家千金教育之时,不过片刻便就恢复原样,生龙活虎。”

说,亦或是不说,这是一个问题。

想了想,江云摇了摇头,“解铃还须系铃人。兴许过几日就好了。”

张格见到江云有着些许的疑虑,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拉走了还准备询问下文的方文山,走回来了自己的座。

陈懿涵就在江云的面前盈盈而坐,像是换了一个人,穿了一身锦绣女装,黛眉轻皱,淡妆柔然,修长玉指轻轻拨开宣纸,捻起一支毛笔,蘸取些许墨汁,细细地书写着小楷,一笔一划间,尽显优雅。

再没有对着江云大呼小叫,或是一上来就指着北宫伯玉痛骂一番,往日所见,今日如未曾所闻。

轩辕紫羽盘起了云鬓,掐丝发簪系于发,不经意间与江云对望,眼眸平静如水,微微一笑,移开视线,再无余音。

人依旧。

寂静,再无一句言语,江云跪坐于席,望着挂在面前的孔圣之像,将宣纸铺开,以镇纸佐之,取来一方砚台,点入几滴流水,细细研磨,墨汁溶出,狼毫放于一旁,手握住,悬停于砚台之上,许久,不曾落下。

物归原位,跪坐于席,一人从门外走入,诸位学子立刻回到各自座位,恭敬跪坐于席。

此人坐于最前矮桌,长袖一摆,环视一周。

“吾乃冯国芳,乃是你们的洞主之一,这第一课,便由我来给你们讲授。”

江云愣了愣,冯国芳?莫非就是...

张格有些恍惚,“塞外再无葑门亭?”

冯国芳摆了摆手,“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现在只是书院的一个洞主,仅此而已。”

“世家也好,寒门也罢,都只是书院的一名学子。”冯国芳一抚长须,“我这一课要讲唯有一句。”

“修身治国平天下。”

第四十二章 君子之道在明德

冯国芳坐于蒲席,一挥长袖,微微颔首,“君子,在明明德。格物致知,知之而后意诚,诚至方可身修,修达以来治国,国盛便可平天下。此出于《礼记.大学》,乃是对那些想要一展自己抱负之人所说的,现在我便与你们讲讲这一句。”

“若欲格物修身,则遇事多察,不耻下问,方可悟其道。”冯国芳缓缓地说道,“道理来源于哪里?是从书中来吗?这是一个标准的答案,但是诸位来到书院,是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吗?不是的。四百三十九位学子,来自不同之地,经历之事不同,相貌品性不一,但是都来到了书院。”

“田亩的农夫,山间的猎户,河道的浣女,他们被称为“民”,俗称百姓,蔑称“贱民”,指代的都是同一类人。”

他语气一顿,“四书五经为历朝所拥护,更是下令天下士子共读之,也是许多人心中的风雅之著,非上流者不可明晰。但书中多记载的便是百姓的生活,《诗经.国风》中的诗句,很多都是收集自民间的歌谣。再者诸子百家之理论,也是来源于对他们生活的观察。比如法家所著,以规定的条文管理国家,便是起源于百姓约定俗成的规矩。”

“所以,或许你们所学的书籍大多说修身是个人的事情,这是一种理论,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到,为什么人想要修身?便是因为他们可以从外界的反应中看到自己行为究竟是否符合一种规范,所以这是一个有交流的过程,而不是自顾自的。”

冯国芳环视一周,看见了一个少年有些犹豫,微微一笑,“汝可有见解,说出来便可,不用担心,这里乃是书院,在山下不敢说的,这里都可尽言。”

那人坐于第十八座次,俯身一行礼,看着冯国芳,“吾乃达利,洞主曾说,修身应与他人有所联系,但是古语有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修己而为身,以身而为己,忘却天地一切,不因物之欢喜而欢喜,不因为自身悲戚而痛苦,修炼自己的心灵与肉身,便是真正的修身。敢问洞主这又是何故?”

冯国芳挺直腰板,轻抚长鬓,苍老的面上露出一丝欣赏,“很不错,这也是为何我一直留在书院的缘故。你们与山下之学子不同,他们大多诵习八股文,奉朱氏批注为典,可怜朱贤一代大儒,最后却不料沦为矫揉造作之经据。”

他看着达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乃是修身之途,但并非修身之源,你可曾体会?”

达利浑圆的脑袋摇晃着,面露疑惑,“弟子..不解,还望洞主赐教。”

“不为外界,不为己身,那么可谓是超脱于俗世,不食人间烟火之徒,但是那叫修仙,已经不是修身。”冯国芳缓缓说着,醇厚的声音传遍学堂,“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修身最终的目的乃是为了在适应世间的同时,更好地保存自己内心的初心。你们当中也许有人进入书院是为了接着书院这一块金漆招牌,待毕业后登堂入室,列国封疆,敢问我说的对否?”

学堂之中有几位学子便是低下了头,江云目光炯炯,对于冯国芳的佩服更加是多了不少。山下不少私塾,座师并不着重于道理本身,而是要求蒙学之人大量背诵字句,习得如何作八股,考取科举便是唯一的目的。

书院的这位洞主才是真正地在讲解道理,不为科举功名,为的只是让学子明白个中因由。

“这些是正常的想法,我年轻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念头,想着当个大官,让亲朋好友都羡慕我,出入都有轿子,呼风唤雨,好不自在。”冯国芳摆了摆手,“作为书院学子,做官容易,做大官更是不难,在常人眼中难于登天的事情,在我们看来,并没有到达那般程度。”

“但你们,在踏上这条道路以后,又有多少个能保持初心呢?”

此言一出,学堂之内三十五名学子都是一愣,旋即眉头一皱,面露沉思。

“为官者,本心为做父母官,为天下百姓谋福利,兴土木,通河渠,轻赋税,免徭役。然一路青云直上,商贾争相结交,每至过节,财物络绎不绝。而后面对上司,心生羡艳,面对下属,趾高气扬。一举一动之间,万人揣测,出入仪仗俱全。”

冯国芳显得十分平静,好似只是在陈述一件小事,“你可敢说心中不曾有一丝对上司之职的渴求,不曾有对下面人肆意弄权的欲望,不曾有巩固目地位的要求?”

学子沉默,眼中茫然,惶惶不可终日。

“为将者,掌握生杀大权,战场之中,人命不过是草芥,久而久之,又能否保有对生命之敬畏?亦或只是漠然待之,当作人头落地,身首异处?”

冯国芳看着这三十五位学子,轻叹一声,“二十多年,我见过太多惊才艳艳之辈,他们之中有些人甚至可以说是远远超出于你们,让我惊为天人。我曾以为他们乃是甘罗再世,日后必定名垂青史,永受世人赞誉。”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最终都成了一抔黄土,或死于万箭穿心,或尸首无踪,就连修史之人,在对于他们的叙述上,都是讳莫如深。”他将手放在矮桌上,“忘记了初心,要的东西越来越多,背离本愿。如此这般,连自己的心与身体都没有办法修炼好的人,又怎么能治理国家,平定天下呢?”

“所以修身治国平天下,修身是最为根本,也是最为重要的。诸位要不断地与外界接触,哪怕是这世间丑恶之一面,也绝对不能因为厌恶而避让。因为无论是隐于山林,还是居于庙堂,你所面对的是整个大燕,包括她的白天和黑夜。”

“窥见人世至阴至暗,深喑世故而不世故,则可通达其身,上达朝堂,下至田野,无何处不能去,无何处不能任!”

“愿诸君,共勉之!”

第四十三章 雁门烽火北戎贼

三十五位学子听得入迷,就连冯国芳说了下课亦是浑然未觉,仍旧沉浸在对于“修身齐家平天下”的思考之中。他们大多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在进入书院之前,所读的四书五经或多或少都夹杂有朱贤的批注,塾师亦是照着注释来讲解,故而道理实则是规定的,大家听的都相近。

但冯国芳不同,江云看着他缓缓离开的身影,心里也是十分佩服。也许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冯国芳的这种言论是离经叛道,甚至可以说是批判了现有的八股科举之制,放在山下,放在大燕,只要被有心人听到一些,那么哪怕他是一名硕儒,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书院啊,山上和山下,全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以前那个年代的人只要一提起古代,便有人会拿出一些诸如缠足,叩拜等的陋习加以鄙视,对于数百年前的学识更是鄙夷,说都是一些糟粕,都是余毒,万万不可研读。

江云并不认可这些言论,一个时代的文化有他相对应的背景,人也不是一开始就学会穿衣服的。在这种封建地主阶级的制度下,弊端是必然存在的,但全盘否定则是错误的。面前的冯国芳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在大燕现在的状况之下,提出了自己的思考,这些为人处世的观点放到现在也是适用的,果真不愧为一代儒士。

冯国芳走后,学堂之内并没有喧闹,反倒是各自沉思着,或者与他人谈论着自己的见解,但是声音都被压低,生怕影响到其他人。整座学堂都是如此,下课之后没有一丝的噪声,有的只是细细的研讨。

“冯洞主乃当世无双者也。”张格感叹道,“若不是进了书院,我恐怕是无法听见这番发人深省的话语。”

“然而他仅是这书院的洞主...”方文山说道,“人们常说书院荟聚天下英才,哪怕一个看上去不起眼的人,走到山下打个喷嚏,恐怕都能引起震动。我算是见识到了。”

“不知道下一堂课的洞主会是何人?”张格说道,他看着江云,“云兄可有什么想法?”

“此课为文,那么下一课会是与武相关也不一定。”江云说道,“我是越来越好奇了。”

江云很享受这种感觉,每个人都专注于学习见识,洞主不讲其他,讲的只是道理,在书院之中想要做什么没有人会限制,甚至就连说出要刺杀皇帝这样话语,也不会被羽林卫扔进天牢,说不定还会有人凑上前,和你商讨具体的方案。

这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人,穿着粗布麻衣,胡子拉碴,一只眼睛被一块黑布裹着,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学堂,看着诸位学子,“接下来这一课由我来上。”

学子们正要俯身作揖,这个汉子却摆了摆手,“我不好这一套,自己找个地方就行,你是站着或者是坐着,都可以。”

“这个洞主,倒是有点意思。”江云说道,汉子看似粗鲁不堪,但是下盘极其稳健,虎口有着厚茧,加上那被裹着的眼睛,分明就是有着沙场经历的人。

“我姓程,以前叫程破,但是自从我瞎了一只眼睛以后,人家就叫我程瞎子。”程破说道,“除此以外我还有一个外号,大燕人很少叫,北戎人倒是叫的多。”

程破看着学子们,咧开了嘴,露出一口黄牙,“他们叫我刽子手。”

一些女生吓了一跳,身子有些颤抖,其他人也是一脸凝重地看着程破。

“我已经赋闲很久了,书院收留我,我就死皮赖脸地住在这里了。所以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程破似是对众人的反应早有预料,“现在我要跟你们说说沙场的东西,但是其实我是不愿意说的,因为你们都没有体会过沙场..除了这小子,他还有点意思。”

他对着江云笑了笑,“小子,我来问你,对于北戎是什么个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江云身上,他们对程破刚刚的话语十分地感兴趣,也想听一下江云会怎么说。

陈懿涵低着头,紧紧地握着毛笔,在宣纸上面不断地写着“混蛋”二字,但是身子却微微向前倾了一些。

江云看着程破,与之对视,“战之,杀之,屠之。”

学子看着江云的眼神发生了变化,有厌恶的,有赞同的,还有鄙夷的,很多人都没有办法接受这个说法。但是江云面色不变,仍旧挺直着腰板。

程破环视一周,“其他人有什么意见吗?”

一个人站了起来,“我乃郝平,对于云公子的意见,某不能赞同!”

“在下余欧,附议!”

“不才审议航,认为云公子的说法亦是有失偏颇!”

一瞬间,三个人站了出来,表达了对于云江方才说法的反对,江云也是转过身去,微微一笑,长袖一挥。

程破没有说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继续。

感受到程破默许的目光,余欧、郝平与审议航三人互相对望一眼,余欧站了出来,双手抱拳,微微抬头,看着江云,“云公子,请恕在下冒犯了!”

江云点了点头,回了一礼,“请尽言。”

余欧将自己的仪态整理了一番,挺直腰板,“圣人有言,仁义为己任,无仁不以立国,如果贸然发动战争,不仅是对别国的不仁义,更是对子民的不仁。每每发动一场战争,必定耗费巨大,征调民夫粮草无数,致使国库亏损,此时赋税必定上调。原本十五税二之率之下,加上各地苛捐杂税,百姓仅能求取温饱,若是遇上歉收,更是只能勒紧裤带。如若我们保持与北戎的和平,以礼待之,相信他也不会擅动干戈!故而此举并不妥当!”

程破目露赞许,其他人也是点了点头,对余欧送去自己欣赏的目光。江云也不例外,他觉得这个余欧说的十分有道理,并且考虑细致,若是为官,定然也是一个治国的大才。

但是江云仍旧摇了摇头,有些东西余欧还是太过理想化了,对于民生的思考是足够了,但是对于那群狼,对于战争,他太过缺少经验了。

江云不会忘记前世的烽火,更对今世漠北战火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那些流离失所的人,那些被夺去的生命,那千里的火光,都在提醒着他。

“余兄,你的高见,云某拜服。”江云向他躬身行了一礼,“但是我并不能赞同,甚至觉得一点用处都没有!”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人们看着他的眼光多有着怀疑,余欧更是一愣,但他仍旧抱拳说道,“请云兄赐教!”

“赐教不敢当。”江云摆了摆手,“你去过漠北吗?”

“没有。在下世代居于临安。”

“我去过。”江云说道,“我在那里生活了十六年,以打猎为生,直到现在。”

江云看着学子,他们的脸上多是光洁的,手上没有厚茧,“漠北不是一个什么好地方,常年冰寒,山势崎岖,一不小心就会坠落悬崖,变为一滩肉泥。山中那些狍子狡猾得很,不是轻易可以捉到的,但是又种不起庄稼,所以要么拼了命去猎一只狍子填饱肚子,要么就饿着,运气不好,就死了。”

学子神色一变,江云缓缓说着,“要么猎物死,要么自己死,这就是漠北的规矩。”

“北戎人也是这样。他们不会管你什么仁义礼德,对于他们来说,吃饱才是最重要的。漠北这个地方一到秋冬之季就没有粮食,那些个狡猾的兔子都是躲了起来,什么也没有。”

江云顿了顿,“但是我们有,漠北的大燕子民有。那群狼就冲过了阴山,杀入雁门关,屠戮整个雁门关,无论是军队,还是老弱妇孺。整座城池都烧掉,房屋,城门,都是火光...他们骑着马,手里拿着弯刀,将人头割下来,挂在腰间,放声大笑。女子被随意掳去,肆意淫乐,甚至就连一个怀孕九月的妇女,都被他们凌辱至死...”

惶恐,难以置信,惊讶...

江云看着他们,“为什么我这么清楚,对吗?”

“我那一年十三岁,伍长带着我们疯狂地寻他妻子,我们赶到的时候...”

“那群北戎畜生,当着我们的面,剖开了她的肚子。”

第四十四章 黄沙漫天打柴时

诸位学子只觉双耳嗡嗡作响,如雷声贯入天灵,仿佛亲眼看到那极为可怕之事,茫然若失。女子更是掩住其容,芊芊素手无力地垂下,干呕之声时有传出。

北戎贼寇作出这般令人发指的行径,甚至将人之头颅当作玩乐的工具,视大燕子民为豚犬,肆意杀戮,千里不留行。

这三十四名书院新生,也许日后他们会登堂入室,或是辖领一方,征战沙场。但是在这一日,他们仍然是未及弱冠的少年少女,之前习惯与同好共谈奇闻逸事,游玩了某处景点,便诗兴大发,写下一篇篇华丽词藻,抒发心中意气。

但是他们现在知道了,面前的这个连中四元的白面书生和他们不一样,十三岁他们在做什么?在私塾中摇头摆脑,诵读着四书五经,背着朱贤讲义。

而这个人不一样,他在雁门关,吃着塞北的风雪,穿着厚重的铠甲,站在城门上,戍守着边关。而在之前他在做什么?他在山中独自为生,要么捕到猎物,要么饿死,要么冻死。

他们没有经历过,但是面前的这个人走了过来,在贼人屠城之时浴血奋战,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北戎的铁蹄。

江云神色不变,双眸中没有如同学子那样的惊慌,剩下的只是沉默,死寂的沉默。

他习惯了。

“伍长发了疯地大吼大叫,抄着环首刀就拼命地杀过去,我们没有一个人逃了的,将那群畜生杀了,扒了那身狗皮,砍了他们的头插在了地上。”

江云缓缓说道,面色深沉,手放在矮桌上,“贼寇死了,那十多个被挂在腰间的乡亲可以安息了...但是什么也没有了,伍长的妻,怀胎九月尚未出世的孩儿再也不会醒过来,他的孩子永远也不能在世上睁开眼睛,永远也不...”

他看着余欧三人,“他没有懂得道理的机会,因为他遇上了北戎,北戎把他当作猎物。仁义,尤其是对北戎的仁义.在漠北,这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在雁门关,能让百姓感到安全的,是家家户户放着的兵器,是披甲巡逻的军士,还有血液和汗水。你得杀,将他们亲手斩于马下,用长枪穿透他们的胸膛,血液喷涌出来的那一刻..”

“你才能证明自己活着,他们死了,身后的老弱妇孺才可以安稳地过着日子,黄发垂髫,怡然自得。”

看着这些学子茫然的双目,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一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小子。

他没有名,更不必说字。他的父亲是军奴,所以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被称作“民”的机会,大燕子民并不包括他。

所以他只有一个小称呼,因为是在马鹏出生的,他的父亲把他叫做马子,久而久之,人们也这么叫他。

马子是一个很勤奋的家伙,而且很实诚,行伍中的人都很喜欢他,江云也不例外,他在雁门关的四年,前两年就是一直和马子住在同一个房舍,在马子的父亲病死后,两个人就相互照顾扶持着。

雁门关有一个活动叫做打柴,每到粮晌未发或是拖延在不知何处时,老兵们就会找些日子出关打柴,以来帮补一些。

江云很早就开始打柴了,虽然那时候他才十岁,但是论武艺,在秦余的教导下,已经可以算是这雁门关前列的了,老兵们也乐得带上他。

他还记得那一日,马子忽然也跑了过来,说自己也想跟着去瞧一瞧。

最后一行二十人,加上马子就出了关,老兵便在想着这一次能够弄到多少,马子则是满脸好奇,四处张望。

树叶基本上都掉落了,树枝光秃,黄沙飞舞,前方根本望不到边际,他们每个人都蒙着黑布,一路偱着踪迹走去。

忽然,一个老兵挥了挥手,下了马,扒开沙土,没有刨出什么东西,点了点头,所有人松了一口气,于是原地休息,打开水囊,小心地抿了一口,湿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就塞上了木塞。

马子则是走到了一边,取了一些干草,正准备喂马,看见江云惊诧的眼神,他笑了笑,然后一道冷芒从空中极速坠落,穿透了他的皮甲,铁箭头穿出胸膛,血花绽放,娇艳欲滴,溅射到江云脸上。

夕阳是他最后的力量,斑驳余晖撒落黄土,分不清什么是血,什么是沙,混杂着,便像生来如此。十七颗乌鬓头整齐码在一起,战马低下头,发出闷哼,马鞍染红一片,刀身血液滑落,翻飞的漠风勾去热血,只余下一个颤抖着的少年。

血液从口中溢出,皮甲已经湿透,手里还有几根浅黄的干草,无力地散落。话语断断续续,笑容依旧,他看着天空,挣扎着举起手指,颤动着,我要去那里了。

他看着江云,看着这些眼圈红红的老兵,露出最后一丝笑容,我再多看几眼,以后看不到了。

手垂落,神采化为风中飘絮,任凭声嘶力竭地叫喊,他也安然地睡着,兴许在想着以后讨一个婆姨,如他父亲那样,给孩子一个称呼,再和这些人一起,站在雁门的城头。

从那以后,江云很喜欢打柴,每一次都会将那些头颅整齐地码在一起,浇上一壶酒,清冽酒液洒在黄沙之上,把刀插在原地,闭上双目,仿佛就能听到。

然后那些柴火开始畏惧,开始躲闪,开始流传一个称号,部落与部落之间相传,甚至搬出了阿骨打大神,烧着珍贵的香料,奉上羊奶马皮牛羔,恭恭敬敬地跪伏,双手贴于地,祈祷着。

如果没有祈祷,他们不愿意出去,宁肯牛羊将这一片草地的根都啃光,也不会出帐篷一步。

万能的阿骨打啊,请您保佑我们不要遇上“打柴人”!我们一定将最肥沃的羊羔奉献给你!

直到那一天为止,他打了四年柴,一开始数着数,后来都忘了,数不清了,死了就死了吧。

后来,经常好几次也打不到柴,只是溜达一圈就回关了。

他们怕了。

第四十五章 若是往事如初见

“你跟他们讲和,他们就会用弯刀砍下你的头。”

余欧低下了头,长叹一声,“某自幼居于临安,尝读书百卷,更结识府中门客,从他们口中听得不少边塞传闻,便以为对这事情至少是了然。”

“今日听云兄一言,胜读十年书!”余欧抱拳道歉,“请云兄原谅!”

“请云兄原谅!”审议航与郝平齐声说道。

“无需如此。”江云摇了摇头,“你们方才说的并没有错,战争的确耗费巨大,而且若是拖得时间长了,导致国库空虚,大燕也承受不起。”

江云站了起来,铿锵有力地说道,“但是他们打来了,就绝对不畏缩!一寸山河一寸血,每一分土地都是由无数已经埋入黄沙的将士在战火中用胸中热血换来的!”

“不惹事,也不怕事!战则请从!屠尽外敌!”

“屠尽外敌!”

书院的新生大多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正是处于一个对国家无比崇敬,对沙场心生向往的年纪,在江云这一番豪情万丈的话语的带动下,热情被尽数激发出来。

无论他们之前来自何方,经历了什么,在这一刻,他们都是大燕人!

声音之洪亮响彻云霄,地面震动,甚至就连其他仍在上课的学堂也是停了下来,纷纷朝着这里望过来,教习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副担架。

外面人一副疑惑的表情,程破则是朝着教习点了点头,教习看了程破一眼,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一寸山河一寸血...”程破面露赞赏,笑容满面,“这小子真对胃口,也不愧是让那群狗崽子求神拜佛不要碰到的打柴人,连中四元加上这身本事...”

“这一次夺旗战说不定了。”

这一届寒门和世家人数相差悬殊,程破本来以为局面会一边倒,但是现在,有了江云这个“打柴人”,结果就很微妙了。

战场上,人数占优固然是有着更好地把握,但是这并非绝对,五百新兵和一百老兵对阵的话,老兵是会赢的。

新兵会畏惧,握着武器的手会发抖,会犹豫,他们没有杀过人,没有经历过战场的硝烟。

老兵不一样,他们只剩下沉默,如同江云那般,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也只会抄着自己的环首刀杀上去。

程破走到江云旁边,“余欧和云江你们说的都没错,一个出于国力的角度,一个出于领土的角度,对于大燕来说,都是值得思考的事情。不过是战是和,留待朝堂去考虑,你们应当要做的是,便是上好这一节课。”

众人回到蒲席上,程破则是给诸位学子讲述了战阵的一些方略,然后不知不觉间,钟声被敲响,程破看了一下渐进昏黑的天色,摆了摆手,“这一次课就到此结束,希望大家回去好好分析我刚才说的,三日后还是在此地集合,把你们的三千字战略交上来,然后我会带你们去演武场。”

“另外,相信你们的师兄师姐应该都是提起过的,书院每一月都有会有一次考试,你们的第一次月考便是在十月的第一日。其他小考则是会随着你们的学习不定时进行。如果考核等级太过低下,那么等着你们的只有一个结果。”

“被逐出书院。”程破收拾好东西,“你们的身份在这里毫无用处,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当今圣上也救不了你们。”

程破洒脱地离开,留下面面相觑的学子们。

他们才进入书院没有几日,便是要完成对于冯国芳的那一句“修身治国平天下”的理解的论述,还有程破的三千字战略,加上十几日后的月考,他们才深刻明白到书院的严格与“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吊而求索”的真正含义。

课业不能马虎,考试不能太差,否则就会被逐出,而且明日仍有数门,说不得也要布置一些。

“在这书院生活,当真不易啊...”张格感叹了一声,走向江云,,“云兄,这边塞之事我也是不甚熟悉,可否给我讲解一番。”

其余人也是纷纷围到了江云的身边,一些女子看见江云,眼中多了一分期许,想要听他讲讲边塞。

陈懿涵咬牙切齿地在宣纸上胡乱涂抹着,原本秀丽的字体变得狂放不已,依稀可见是“大混蛋”三个字。

她狠狠地瞪着被簇拥着的某人以及在他身旁的女子,眉头紧皱,樱桃小嘴嘟起,毛笔被她用力地抓着,隐隐可见一丝丝的裂纹在不断地蔓延着。

“对我就是这般的冷漠,对这些莺莺燕燕倒是眉开眼笑的!”陈懿涵冷哼了一声,攥着宣纸,最后直接揉成了一团,变成了一个纸球。

“你吃醋了?”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陈懿涵一回头,一双美目与之对望,谁也不肯移开。

“我怎么吃那种混蛋的醋!”陈懿涵盯着轩辕紫羽,“倒是你,难道不舍得了么?”

“我与他没有可能。”轩辕紫羽轻声叹息,手中的毛笔颤抖了一下,墨汁撒落于纸面,“没有可能....”

她远远地看着那边正在给学子们说着边塞的江云,眼神中满是柔情,但即刻移开,化为了无奈。

陈懿涵看着轩辕紫羽,想起了什么,“已经定下了吗?”

轩辕紫羽微微颔首,“十月之时,便会公告天下,大燕千万子民会尽数得知。”

“我不喜欢你。”陈懿涵说道,“金陵的事情外人兴许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当我听到传来的消息时,我便明白,为何他对我是这个态度。”

她看着陈懿涵,“很多人嘲笑他不过是来自山野的村夫,说他衣衫褴褛。但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对着首辅之子,冒着折辱于天下,仍然坦然道出“为天下布衣正名”,让三千士子甘愿追随。”

“他曾用血肉之躯镇守漠北,征战沙场,一寸山河一寸血,我从未听见这么一番话语。”

“他非皇室贵胄,亦非世家门阀,若是选择了他,不仅会被世人耻笑,更被家族责罚。”陈懿涵目光坚定,“但是我愿意。”

轩辕紫羽面色黯然,“他能寻了你,真好。”

陈懿涵看着江云,却是一叹,“但他的心里,没有我...”

“至少,你可以。”轩辕紫羽面前的宣纸渐渐地被雨滴打湿,“而我,是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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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何事悲风秋画扇

五年之后,太子加冠,向世人宣告他乃是正式地成年,达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同时在这个时候,太子与目前朝堂之中实力雄厚的轩辕家的千金结为夫妻,举行大婚,轩辕紫羽也会从目前名义上的太子妃,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未来皇帝的女人,将来的皇后。

皇家,轩辕家,乃至整个大燕,都会因为这场婚姻而紧紧地连结在一起,所以一旦定下来,绝对无法更改。

江云就是再出色,他能以一己之力抗衡整个大燕吗?

轩辕紫羽心里有一个再清楚不过的答案。八十年来,大燕涌现无数惊才艳艳之人,但只有皇帝喜欢,他们才可以有所建树。换言之,他们的一切都是当今圣上给的。他可以给你,也可以随时收回去。

“我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轩辕紫羽默默地说道,“我是父亲的女儿,轩辕家的千金,我身上所穿的服饰来于他们...我一切的一切,除了方才说的那些话儿,兴许是我自身说出,其他我都无法预料...”

“父亲..父亲他很看重这一件事情,哥哥们也是如此...”轩辕紫羽双手掩着面部,小声抽泣,“自事情定下来,宫里便来了几个嬷嬷,据说是掌管礼数的女官...鬓发,黛影,行路...无一不要按着他们所说来进行,不可快上半分,却也不可慢上一厘。”

“但你是太子妃。”陈懿涵觉得面前女子虽然不讨自己喜欢,但是在与自己年岁相差无几之下,便要承担如此大的压力,比起自己在府中的作为...她委实可怜了。

陈懿涵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在府中的日子。她可以习武,在庭院中享有极大的自由,刀枪剑戟挥洒自如,甚至不小心把老头子喜爱的一处盆栽打成了粉碎,自家大哥也会立刻站出来,替自己挨上一通臭骂。或是在临安城中闯了祸,虽然臭老头子也会嚷嚷几句,但也是把自己护在身后,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

自己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但是过得安乐。而轩辕家的丫头成为了太子妃,却处处受限于人。

还是自家好啊。

“其实我一直不愿意。”轩辕紫羽说道,“所以我才会北上,试图逃离临安...我想静一静。”

“路途上我一直问自己,太子有哪里不好吗?没有..他长的周正,明眸所海,礼贤下士,谦逊而低调,更是大燕未来的继承人...”

“我不断地说服自己接受...”她看着江云,“直到遇见了他。”

“不过一切都结束了。”轩辕紫羽说道,擦去泪水,将鬓发盘起,威严自眼中闪动,目光坚定,“妾身乃大燕太子妃。”

“这感觉不会好受。”陈懿涵缓缓站了起来,手掌搭在轩辕紫羽的手之上,“我先前感受过,现在是你...我与你,实则是一样。”

两女将目光放到了不远处的江云身上,江云也好似没有听见身旁之人的询问声,心中轻声一叹,如一曲羌笛幽幽奏起,起承转合,波动心神。

江云有一种想要走出去这拥挤沉闷的学堂的欲望,他轻声说了一句抱歉,拉着浑浑噩噩的北宫伯玉走了出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这云气萦绕的浮沉山。

“不可想,不可得,浮浮沉沉,缘起缘散。”他说道,“那日我尚且不知答案究竟是什么,但是现在已经来了。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唯有战场才是我唯一的归宿...”

前一世曾幻想,若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是不是就能够过得精彩,弥补遗憾?

但江云发现不是,时代在变迁,却总是相似的。那些一过来就叱咤风云,征战天下的,江云只能摇摇头,世界并不如那么美好。

该风流倜傥的还是他娘的风流,该成为冻死骨的还是没有逃过,战场的丘八还是埋入黄沙,雁门关死难的百姓比不上临安的一壶酒。他们在放声歌唱,自己则是匍匐在雪原之下,和身旁的将士一起小心翼翼地等候着北戎骑兵的到来。

在那群少年少女兴奋地凑上来,想要他说边塞的故事。

故事?江云冷冷一笑。

那不是故事,没有丝毫的虚假成分,有的只是血液与泪水。

那是他的兄弟,他的城池,他的漠北。

他们当是有趣的,江云的心情也变得沉重。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子弹与刀剑在他的脑海不断闪过。

一个想法从他的心中发芽。

他看着面前的大道,“总归是艰难的,也许会死...”

“不过死又算的了什么?本来就该死了,再怎么惨,也不过是身首异处..”

他转过身来,蹲下,看着北宫伯玉,“现在的样子,不像你。如果真的想要,就去上,大不了被扎几针。”

“肾阳亏损。”北宫伯玉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死死拽着江云的长袖,“还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哭哭啼啼算个什么!”江云盯着北宫伯玉,“你他娘的在怕什么?你是北宫伯玉,为了偷窥连跳河都不害怕的胖子!”

“可是我喜欢她...”北宫伯玉脸红了,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有些扭捏,“我害羞..”

江云愣了愣,对着这个胖子有了崭新的认识。

他的手指发出啪嗒的声响,在北宫伯玉惶恐的神情中,盯着他,“你自己去还是我送你去?”

一阵轻烟扬起,某球型物体飞快地逃离了原地。

江云看着北宫伯玉的背影,“用心良苦啊...”

天色已黯,该歇息了。江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与其他下课的学子那般,朝着房舍走去。

“云江。”一个声音叫住了江云,他回头一看,微微一笑,“有什么事情?”

“我叫平安,他是我的弟弟平首义,我们听说你曾经也是军中的一员。”

两个少年走到了江云面前,其中一个较高的挠了挠头,“我们想和你比试一场。”

平安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自己就这么走过来,然后跟人家说要比试,着实是很突兀的。

但是他无法按耐住自己心中对于和高手较量的渴望,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武艺的追求。

江云没有立刻回话,这两个人的行为是很突兀的,如果自己不愿意,他们也不能强求,毕竟书院不允许学员私斗。

但同为习武之人,他可以明白对方的感受。江云虽然对这两个人并不熟悉,但是他们的姓氏,江云一点都不陌生。

淮北平家形意拳,东甼公孙撼山刀,杉歆桂氏追魂枪,宣城金府君子剑,都是大燕响当当的名字。

江云看着面前这两人,相信就是来自淮北的平家。

“虎狼形意拳么..”江云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我接了!”

第四十七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好!那就三日后的演武场!”平安抱拳说道,憨厚一笑,“俺终于能和你交手了!”

“大哥!我也要!”平首义喊道,面向江云,仰视着他,“云江,来战吧!”

“瓜皮子!”平安一巴掌将平首义拍翻在地上,“别丢人了!就你那点功夫!”

“你不就比我大两年吗!”平首义摸着头小声嘟囔道,“瓜皮哥哥!”

江云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觉得十分有趣,平安的武艺是在平首义之上的,平首义也只能小声地抱怨几句,就被平安瞪得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小弟有些鲁莽,见笑了。”平安有些无奈地说道。

“没事。”

江云和平安两兄弟约定了时间和场地之后,他便转身走去了食堂,打了两份饭,便是准备走出去。

“云兄留步。”江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他回头一看,便是张格与方文山两人,张格朝着江云笑了笑,江云点了点头,三人并肩齐行,走了出去。

食堂中一个人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目光闪烁,走到了一处,有两个人正在吃着饭菜。

“张格和方文山他们和云江一起出去的,我亲眼看见的。”郑非小声说道,“就在刚才。”

“他们两个竟然!”欧阳锋说道,他看着一旁的东方瑾,“我们怎么办?”

东方瑾瞟了一眼欧阳锋,“现在我们这边有多少人?”

“目前表态的有两百多人。”欧阳锋缓缓说道,“但是还有一些人在观望,态度很含糊。”

“哼。”东方谨冷哼一声,将筷子放下,“这一届书院招收四百三十人,比以往招的要相对多一些,但是寒门子弟的数量大大减少,加起来也不过六七十之数,我们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他瞪了郑非一眼,“镇静些!张格和方文山那两个小子对我们的态度平常也是这个样子,夺旗战估计是指望不上的了,让他们去就行,掀不起什么风浪!”

“如今寒门子弟已经有十来个表态了,距离夺旗战还有二十余日,相信还会有更多人认清事实的...”

东方瑾把郑非和欧阳锋凑到一起,“你们继续拉拢他们,尤其是那些观望的,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就算最后他们不站在我们这边,也绝对不能让他们倒向云江!明白吗?!”

郑非和欧阳锋点了点头,东方谨拍了拍两人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夺旗战会有很多人过来,满朝文武,临安城的百姓,而且说不定当今圣上也会来...”

郑非和欧阳锋互相对望一眼,眼中满是惊讶,但是随即想到以东方谨的身份,听到些什么消息也是有可能的。想到此,两人的面上出现了一丝狂热。

能蒙圣上眷顾的话,那可就是想当做迈上了一条康庄大道,说不定日后也能像他们的父辈那样,成为内阁的一员,掌宰天下。

看见两人的表情,东方谨不露声色地笑了笑,继续说道,“若是能表现一番,留下些好印象,也许就被记住了...”

“不过嘛..是好是坏..”东方瑾拾起了筷子,夹起一块五花肉,悬停于酱料碟与桌子之间,“你们自己看着办。”

另外一边,江云三人行走在青石板砖上,保持着沉默,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方文山看了张格一眼,张格沉吟,点了点头,方文山便说了一句,“云兄貌似多打了一份。”

“那是给经帆的。”江云微微一笑,缓步行着,“上山之日,伤神过度,现在正在修养,我等下还要给他熬药。”

方文山与张格神色一变,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便是停了下来。

还是耐不住了,江云在心中想到。这两个人跟着自己走了这么久,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江云可不会觉得这两个人闲得无聊过来陪自己散步,所以他们定然是有什么事情要找自己。

但是江云不会来这个口,方文山与张格也不愿意。谁先开这个口,谁就会在一开始就落了一个下乘。

“云兄,实不相瞒,我们两个此次前来,乃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询问云兄。”张格说道

“说吧。”江云缓缓说道。

“下月的夺旗战。”张格说道,“整个大燕都在关注着夺旗战,无论是朝堂,还是百姓,大家都在讨论这个。”

“我知道。”江云淡淡地说道。

张格对江云这般平淡的反应有些惊讶,“云兄,难道没有担心..据我所知,山下赌坊已然开出相关的局子。”

“我最低是吧,不出意料的话。”江云说道,“我很好奇他们给我什么样的价码,或者说,在他们心中,我值多少钱?”

“东方谨最是热门,一赔五。”张格说道,“而云兄...”

“一赔五十..”张格有些不好意思,“就连我的赔率,也比云兄要高上些许。”

“这样啊。”江云说道。

“云兄莫要沮丧。”张格说道,“他们并不懂得云兄,故而才会出现如此之数。”

“不。”江云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我不是沮丧。相反,我有点开心。”

张格和方文山又是一愣,他们看着江云,却发现他并不像是在强颜欢笑。

他很平静,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方文山咽了咽口水,“云兄这是?”

江云微微一笑,“我打算买我自己赢。”

“云兄...你?”张格觉得自己还是得跟江云说一下,“已经有两百多人表态站在东方瑾那边,这个我希望云兄能够明白。”

“还有不少寒门士子也是站在了那边。”方文山补充道。

“我明白。”江云说道,“我还是会买我自己。”

他一挥长袖,走上一步,直面两人,“他强我弱,这是摆在台面的,我懂得。但胜负从来都不决定于人数,而在于这里。”

江云指着自己的胸膛,“这里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狭路相逢勇者胜,一名剑客哪怕遇见了世间第一高手,只要他抽出自己的佩剑杀过去,那么胜负便全然掌握在他手中的剑,与世间一切,与对方是不是什么高手毫无关系。”

“我自沙场中来,便无所畏惧。”江云一字一顿,“更何况,他们人是多,但是并不归心,不是吗?”

“留给你们了。”江云抱着装着热菜的木盒缓缓地离开,“想好了就过来找我。”

江云渐渐远去,方文山若有所思,“本来是想着要他加入我们的..”

“这一件事情是不可能的。”张格眼中神光闪动,“还记得刚才的那句话吗?”

“狭路相逢勇者胜。”张格说道,“既是勇者,又何需垂尾求怜!”

第四十八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张格与方文山没有跟上去,方文山若有所思,似是在想着方才张格的话语。张格伫立原地,目光清明。

“我们这边有多少人?”张格问道。

方文山思绪回复,沉吟片刻,“五十六人。”

“东方瑾那边凭着首辅的名号笼络了将近两百人,几乎占去了新生的一半...论实力,他乃是目前第一的。”张格说道。

“你不会是想?”方文山愣了愣,“夺旗战可是备受瞩目的,满朝文武都会关注...甚至从我打听的消息来看,内院那边也会留意..”

张格没有立刻回答方文山,他转身看着江云远去的背影,“目前新生中有四大势力,排在第一的是东方瑾,第二的是我们,第三的则是那些尚在观望的人...”

“剩下的,便是云江一派。”

“但是..”方文山忍不住提醒到,“你我自小便是一起长大,所以我不怕直说了。云江这一派除开他自己,便只有北宫伯玉与容经帆,不过三人,就算他云江文韬武略具在,也没有办法掀起什么风浪..”

“文山,你只是看到了表面。”张格摇头,“云江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兴许在东方瑾看来,这一次他稳胜无疑,甚至从他的种种举动来看,他在布一个局。这个局一旦成功,足以让他在夺旗战中一雪前耻,进入到朝堂的视野中...”

“这一仗对于他将来非常重要,加上他和云江的恩怨,他肯定会在夺旗战中对他下手。”张格说道,“云江不可能不知道,而且在所有人都不看好他的情况下,你可以看见,他方才的神态,还是这般的淡然..”

“他已经有了把握。”张格顿了顿,缓缓说道,“我不知他的法子究竟是如何,但是目前他的人数的确是处于劣势,也会给他增添许多的不确定性...”

“你决定了。”方文山叹了一口气,“可是你我的本愿便是借着这一次机会闯出些名堂,至少也不能让东方家的小子太过嚣张..若是就这么做了,不就等同于给他做了嫁衣?”

“未必。”张格拍了拍方文山的肩膀,“云江不是这种人,而且就算保持现状,我们所能拥有的最大力量也不过百人,也讨不了什么好处。”

“他现在正是需要援手的时候。”张格说道,“锦上添花终究不如雪中送炭,如今世人给他下了一场雪,那么我们就给他送来一把火!”

江云不知道两个人的打算,但他清楚张格和方文山过来找他是为什么。东方瑾最近的势头很猛,虽然他的座次乃是书院垫底,但是作为首辅之子,他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纨绔,这个从他收拢了将近两百人就可以看出。

张格身后估计也有一些人,但是他们却没有选择与东方瑾合到一起。江云想了一下,便发现了其中的意味。内阁七人明面上是和和气气的,但是内里若是说没有什么倾向,江云是不信的。所以东方瑾三人和张格两人,实际上就是代表了内阁的两派。家里面的长辈不方便出手,年轻一代可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默许。

江云没有表态加入任何一方,哪怕张格他们亲自过来找自己,表达了足够的诚意。一旦选择了任意一方,作为加入的人,很难说就不会碰上被当枪使的情况,或者说,他们需要自己这一把利刃来在夺旗战上打击东方瑾。

他不想当小卒子,两世的经验都在提醒他,作为小卒子,特别是作为先锋的小卒子,是死的最快的。

“伯玉,经帆。”江云边走边想着,“余欧那边,平氏兄弟,还有之前感受的几个人,一些中立的...”

江云盘算了一番,发现自己有把握争取到几十人,相比于东方瑾还有张格有一定的差距。不过夺旗战放在山下的校场,实则便是模拟出来的战场。战场之中,决定胜负的不止人数,还有士气。东方瑾的人数最多,但这也意味着他们的想法也是很复杂,而且他们之中有来自于世家,也有来自于寒门,不见得就能上下一心。

这就是可以做一点文章的地方了。但夺旗战不光有东方瑾,还有张格等其他的势力,若是在江云对付东方瑾的时候,他们走过来插上一刀,或者是直接倒向东方瑾,那么局势就没有办法挽回。

“得找张格谈一谈,至少不相互为敌,不然他们一倒戈,胜算恐怕也是渺茫...”

江云打算找个时间再和张格商讨,尽量争取一下他们的支持。但那都是之后的事情,现在他还是加快了脚步,毕竟容经帆还不能随意走动。

没多久,他就走到了七师姐的房舍,外面的田亩上种植着药材,发出沁人的幽香。

他轻轻地敲了一下门,七师姐应了一声,江云便缓缓地走了进去,只见容经帆正扶着墙壁小心地踱着,七师姐则在一旁看着容经帆。

江云将饭菜放下,七师姐递给他一包药,“炉子在外面。”

他接过一谢,转身准备出去,便听见身后的一个声音,“顺便让那个胖子滚远点,不然他会死。”

关上门,门外立刻便闪出一个球状物体,只是面容痛苦,周身服饰有多处破损,仔细一看可以窥见密密麻麻的小孔洞。

“她怎么说?”北宫伯玉探头探脑,但却丝毫不敢将头抬高一分,“可是有所缓和?”

“她让你去死。”江云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追的人,怎么也得自己承担。帮不了你。”

“大哥!”北宫伯玉泪如泉涌,眼泪鼻涕全部挤了出来,死死抱着江云的大腿,“我苦啊!我只是想要与她交流一番日月星辰,深入沟通内心之事,但是她却用那长针刺我!”

北宫伯玉比划了一下,身子发抖,眼神中满是恐惧,“太可怕了!简直是...”

话语未落,一道寒芒极速飙出,不偏不倚地刺中北宫伯玉的某个部位。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疾呼震彻天地,一团球状物体展现出难以置信的灵活,一溜烟就消失在江云的面前。

江云摇了摇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微微一愣,“这么快就来了。”

第四十九章 一人一影一棵树

该来的总会来的,也许会迟到,但是永远也躲不过。无论江云是想逃,还是想要扭过头去,都是做不到的,毕竟她已经走到了面前,眼睛一直看着江云,不发一语,就这么站着。

不可走,不可说。

江云发现自己对于战场的渴望达到了顶峰,那里无需要太多的纠结,更不必割裂自己的内心,作出一个又一个痛苦的决定。

江云看着陈懿涵的眼睛,平静无波,许久,才缓缓说出一句话,“什么事。”

陈懿涵看着江云,“你需要我。”

“不。”

“夺旗战。”陈懿涵说道,“你不在意?”

陈懿涵目光闪动,微微一笑,让江云心里有点发毛。

“我纵横沙场这么久,看见北戎人都没有这种感觉..要还啊,要还啊...”江云觉得自己仿佛就被看穿了,陈懿涵的眼神摆明了就是在说我什么都知道,偏偏自己又没有办法反驳。

“关家的姐妹,还有一些其他的世家子弟,我可以说服他们。”陈懿涵说道,“加上刚才的张格他们,还有一些零散的力量...”

“你可以有较量的资本了。”

江云没有说话,事实上陈懿涵说的完全正确,甚至还把自己的下一步计划都预料到了。这个看上去只喜欢打打杀杀的女子,看待事物却是通透。

“这就是世家子弟吗..”

江云渐渐地明白这个时代世家和寒门差距这么大的原因了。这些成长在世家的子弟,纵然在一些方面表现得颇为乖张,但是世家之所以为世家,便是因为他们的子弟可以撑起来。

北宫伯玉,张格,乃至面前的陈懿涵都是如此。

江云没有理由不同意,她是完全在替他考虑。

“我什么也不要。”陈懿涵似是看到江云心中所想,“如果你拒绝我,那么我就没人要了,我和我姐妹们也只能孤零零地去夺旗..”

越说越委屈了,江云心中叹息,钱财易还,人情难偿。

他凝望着陈懿涵。如果以后她知道我是大燕皇帝最想杀的人,是整个大燕都不能容纳的“已死之人”,事情又会走到哪一个地步呢?

他不希望最后走到那一步,但也许最终也是无可避免。

江云点了点头,然后提着药袋,走到了炉子旁边。

陈懿涵美眸流动,如听见世间最好的承诺,流苏轻摆,默默地跟在江云身后。

某处的草丛两道目光发出赞许,都是一副深以为然的高深样子,互相对望一眼,可以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同道中人的默契。

“我就说嘛,肯定是这个样子!”兰陵生小心地拨开一处草,看着这么和谐的场面,“虽然还没有到达男耕女织的美好场面,但是这个样子也不枉我蹲了..等待了这么久,也没有浪费我的一番苦心。”

北宫伯玉鄙视地瞪了兰陵生一眼,“你衣服都湿了,都不知道在这里蹲点了多久..等等!”

某个胖子双目赤红,将兰陵生压倒在地上,“你难道是在窥探我的七姐姐?”

“胖子松手!”兰陵生一下子跳起,“我这是路过!路过你懂不懂!”

“我不管!”北宫伯玉喊道,“你个登徒子!”

兰陵生拍拍身上的灰尘,打量了北宫伯玉几眼,“被七师姐刺出来了吧。”

“那是..”北宫伯玉说道,“那是意外!”

“得了,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兰陵生嘿嘿一笑,“你想不想知道师姐的秘密?比如说她喜欢些什么..”

“你..你这是诱惑我?”北宫伯玉咬牙切齿,“我这么正直的人..”

“一口价,八百两!”

“一千两!”

“成交!”

北宫伯玉兴奋地喊了一声,却立刻被兰陵生塞了一把草。

“什么声音?”陈懿涵看了一下不远处的草丛。

江云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没事,不用理会。”

陈懿涵看了一眼,将信将疑地转移了目光。

“嗖-”

房舍的窗户忽然被打开,数道寒芒飞了出来,直接射入草丛中。

江云愣了愣,“现在有了。”

惨叫,惊扰的鸟儿,晃动的树,疾跑的人影。

陈懿涵微微一笑,“好像很好玩,我也要学..”

某人背后一凉,抓紧扇动自己的扇子。

第二日,一缕光芒撒在浮沉山上,不少房舍之中的烛火仍在亮着,走出来的学子打了个哈欠,看见相熟的同窗,问候的话语都是诸如“睡了多久”,“课业完成否”,“你的眼圈深一些”之类的话语。

而这,仅仅是他们进入书院的第一日。

但新一日的课业又开始了,而且对于他们来说,今天最要紧的事情,便是藏经阁。

白鹿书院是天下第一,而藏经阁,则是位于书院最中央的位置,这里面意味着的东西,已经不言而喻了。所以这一日的早课大多学子都是心不在焉,弄得授课洞主们吐沫横飞地讲了一大通,换来的只是东倒西歪的学子。

江云亲眼看着面前的袁洞主由最初的热情洋溢变成了如今的满脸无奈,最后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让学子们作一首七言律诗交给他,便也是伏在矮桌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咚-咚-咚”罄钟连鸣三声,学子如蒙大赦,纷纷涌了出去,直奔藏经阁的门口。

当他们到了藏经阁之大门,一位坐在大门的老者便大手一挥,门从里面缓缓地推开。

学子们东张西望,却没有看见一位内院的弟子,面前除了大门,便只剩下那个老者。

“来晚了..都怪那群老家伙..”五六个学子们无比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闪了出来,那担架也是被静静地放在了地上。

一个教习走了上来,亮出他那口大黄牙,上面还有一片菜叶,“藏经阁已开,不要傻愣着站在这里,都按着各自座次选择自己的阁。”

他环视一周,“当然这不是强制性的,你们有其他想法也可以去做..”

“反正担架就在这里,死不了的,最多也就吐几次血,严重点大不了就躺上十天半个月...”

“但疯了..”教习喝了一口酒,缓缓说道,“谁也救不了。”

第五十章 潜藏于外的利刃

学子们面面相觑。内院弟子提了一次,书院的教习也提了一遍,他们看向这藏经阁大门的眼神也越发的惊疑,如同见了洪水猛兽一般,心中的热情减退大半,踌躇着没有进去。

书院教习则是坐在了大门的旁边,和守门的老者一起喝着顺出来的酒,好不自在。

他们与大门近在咫尺,踏出一步就可以走到的地方,挡住了四百三十八人。

江云凝望着藏经阁的牌匾,他记得兰陵生说过,能进到书院三层楼的话,一切的事情都会可能。

那就进去,走上三层楼。

没有犹豫,他径直走进藏经阁。

方才踏入内部,江云不禁感叹了一声,饶是在前世,这样的建筑也是首屈一指的。

放眼望去,前方至少有上千个书架,每一个书架都有三人高,上面整齐排列着书籍,左右两侧有梯子若干,用来给学子们取上层的书籍。

而就在那右侧有一座梯子,其势盘旋直上,便是通往了二层楼。

“云江...”一个戴着套袖的中年人默不作声地出现在江云的左边,翻出一本花名册,“第一座次,可进入梅,竹,菊三阁,两个时辰内出来。不可污损藏经阁中书籍,不得擅自取出书籍....”

“小子省的。”

江云微微一笑,走向那标有“竹”的阁楼,身后的学子们也是涌了进来,瞧见他走去竹阁,眼中多是羡慕,但也有不服之意。

北宫伯玉等前十座次的并没有过多的停留,而是如同江云一般,直接走去了在最尽头的竹阁。

“我李刚就不信这个邪了!”一名学子忿忿不平地抱怨了一句,“不过是吓唬我们的!”

“对!”

“同为书院弟子,凭什么他们可以去竹阁!”

李刚振臂一呼,几个学子也是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梅阁。

那个戴套袖的中年人恍若未闻,给后来的学子们讲完规矩以后,便是继续整理着书籍。

李刚鄙夷地看了一眼停在原地不敢走动的其他学子,脚步则是加快了几分,不一会儿便是到了菊阁。

“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一个学子忍不住说道,“前面就是菊阁了,之前他们可是反复提醒我们对号入座,不然后果自负...”

李刚也是有些疑惑,但是走都走到这里了,就这么回去岂不是要被众人耻笑?

“他们只是不想我们进入罢了!”李刚稳了稳心神,“若是真的有什么问题,我们早就躺在担架上了...你们难道忘了之前那一遭吗?”

这几个学子想了一下觉得好像也是这个样子,他们一路走来,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神志也仍然是清醒的。

这所谓的藏经阁也不过如此嘛。

几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菊阁,相互看了一眼,什么事情都没有。

剩下的学子看见这种情况不由得一喜,纷纷走了过来。

“他们吓唬不了我。”李刚说道,手随意地取出一本书籍,“等下我们去竹阁。”

他翻开了这本书籍,余光扫过几个字,忽然瞳孔收缩,只觉头皮发麻,身子不断地颤抖,随即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让开,让开,开水来了。”书院教习从人群中闪出,熟练地把李刚扔到担架上,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戴着套袖的那位男子走过来将那一本书籍小心地放回原处,留下的只是呆滞的学子,还有慌乱逃出竹阁的几个人。

江云并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他方才走到竹阁,便如其他九人那样。

与其他书架相比,竹阁的书籍多是有些破损,泛黄的外表上是渐渐模糊的封皮。

这里有上百个书架,全部放满了书。在这个时代,虽然造纸术已经出现,但连蔡伦的一半都没有做到,造一张纸仍旧是十分繁琐复杂,而且这样造出来的纸很脆,一不小心就容易破损,故而书籍的价格并不便宜,想要读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面前的书籍能够存放这么久,除了细心的保护以外,更重要的便是书籍本身的材质。江云估计这些纸的质地就算比不了宣纸,恐怕也是差不了多少,价格也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承担的。

但仅仅就是藏经阁的第一层就有上千个书架,书籍以万计数。

天下第一书院的底蕴。

“这年头,最值钱的就是知识啊..”江云想道,“若是将这些书籍拿出去售卖,怕是能换几座城池。”

“值钱啊。”江云想到了赚钱的好办法。

如果想要在这大燕有话语权,想要恢复江家的威名,那么钱是万万不能少的。

钱财的来源有很多,贩卖青盐和兵器是其中的大头。前世历朝历代的乱世枭雄,比如说黄巢,方腊,都是一等一的私盐贩子,通过贩卖盐运赚取庞大利润,才有了自己发家的资本。

但江云没有办法碰这一条路,无论是在哪,贩卖私盐都是杀头的死罪,虽然说朝堂的各位大佬或多或少地也会干一些,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作没有发生。

不过那是站稳脚跟的人才可以做,江云相信如果自己也做这行当,胡千户会给自己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顺便带着人头去领赏银。

这一条路行不通。车马行也是刚刚上路,等到产生丰厚利润,还需要一段时间。五年之后天下便会有事情发生,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江云对于这个深信不疑。

他得提前做准备。

作为来自两千多年以后的人,现在这个朝代所缺乏的糖纸等物品,对于江云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以解决的事情。

他超出于这个时代的见识,就是他最大的依仗。

造纸,是一个很好的利器,毕竟他的方法源于现代,工序较为简单,质量比上目前的纸张也会好上不少。

而且,造纸术一旦出世,对于世家的冲击将会无比的巨大。目前世家门阀与寒门的差距很大一部分是在于书籍,寒门不可读,世家读厌甚。

这是一个空前的壮举,能够在大大地增强寒门实力的同时,削弱世家的力量。

江云可以凭此获得数千万普通百姓的好感,但也会让他成为门阀的眼中钉。

“现在还不是时机...”江云想道,“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就是一把尖刀了..”

第五十一章 传习残卷唯七篇

现在距离之前浮沉山之人所说的风云际会还有五年,世家和门阀仍然是牢牢地占据着主动权,唯有在真正乱起来的时候,他们的注意力才会分散而无暇顾及自己。到了那个时候,利刃出鞘,割断的就是世家的根基,自己的把握才能更大一些。

但有一个问题横在他的面前,目前来说,他身边的人,比如北宫伯玉等人,可是正宗的世家子弟,自己弄出来这个东西,也是等同于在站在了他们的相反面。所以这件事情只能自己知道,至于以后,便视情况决定吧。

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江云想了想,走到了最后的一个书架,目光在书架上的书籍流连,每一本泛黄的古书背后都有一段历史,也蕴含着这个世界历朝历代先贤的学识。每个世界都有他的规矩,江云虽然拥有着来自两千多年后的华夏的经历,但是对于大燕,对于大燕之前的一切,仍旧是不熟悉的。

他看着这些书,就如同看见了一座宝库,他也在其中仔细地寻找着自己当前需要的,一会儿后,他的视线停留在其中一本书上,这本书显得十分破旧,甚至是被放在最底下的角落,若不是现在正是正午时分,外面有几缕阳光透入,恐怕都是难以发现。

江云小心翼翼地取出这本破旧的书,封皮上面的字体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已经有些褪去,定睛一看,才能勉强辨认出“传习

”两字。

“传习?”他喃喃地说道,“难道在这个世界也有一本这样的奇书吗?”

在古代华夏大明之时,有一位惊天地动鬼神,文武双全的圣人名曰王阳明,他不仅能征善战,并且还写下了一本震古烁今的《传习录》。只是在前世,这本书早就失传,目前关于这本书的记载仅仅存在于尚存世的史书中。

想到此,江云看着这本小小的《传习》,只觉得手上的分量大了不少。书院中每一本书都不会是随便放进来的,这本书也是如此。他定了定神,正准备翻开,却发现这本书的后封皮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他看了看前面的封皮,再对比一下后底,后底显然要比前封皮要更新一些,并且一些地方还留有穿线的痕迹。他翻到了最后一页,发现最后一页只剩下了半张,而且诸如作者的名讳也是一概没有找到。

“这是一本残缺的书...”江云觉得有些可惜,但也没有继续深究,毕竟书籍在经历朝代变迁以后还能够流传下来,已经是一件幸事。

翻开第一页,便只有一句话:传习九篇,三可为修己身,五可治大国,七可平天下。

何等霸气之言论,这本名为《传习》的书,只需要读懂三篇就可以做到修身,读懂五篇就可以治理一个大国,读懂七篇则是可以平定天下。江云很好奇如果全部都读懂了会是什么样子,但是这句话到了这里也是戛然而止,也许是因为年代而污损了,也许,是作者写到这里就不再写下去了,至于后面的两篇,也是残缺了,剩下的只有七篇。

看到这里,江云已经明白写这本书的仁兄估计也是当世大儒一类的人,至于他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位神人,那不是他关注的,只要这本书有用就行。

江云再翻一页,“第一篇天理即人欲”

“天理即人欲...”江云沉吟,这句话若是放出去,少不得惹起一场风波,毕竟当前科举制度下奉行乃是朱贤的批注,其中十分著名的一条便是“存天理,灭人欲。”,大意就是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道理,每个人都按照道理来行事的话,那么就不会鸡鸣狗盗,奸佞乱臣的出现,百姓将会安居乐业,但是人的欲望就是阻碍这一切的,人因为有了欲望才会做出各种的恶行,所以为了保证“大道”的施行,就必须消灭人的欲望,消灭七情六欲,才可以保证天理的纲常。

朱贤这句话在江云看来实际上是太过偏激的,事实上,也正是因为他提出来的这句话,产生了不少遗留的弊端,哪怕过去了数百年,到了大燕这一代这句话的影响也是十分大的。上至君皇,下至百姓,都是十分熟悉这一句的。

但就是这么一个为世人所熟知的“道理”,开篇就被这位大佬给驳斥了,他认为天理就是人欲,两者密不可分。

江云来了兴趣,自己觉得这句话不对劲,是基于千年以后的见识,而这个大佬身处居然也有类似的见解。

一页接着一页的翻动,江云全身心沉浸在这本书中,就连时间的流逝也是浑然未觉,仿佛这一切只剩下他与书中的内容。他贪婪地汲取着每一个字,细细地品味,每每有见解便是写在了自己的长袖之上,如此一来,原本白色的袖子也被密密麻麻的小楷所覆盖。

“咚-”罄钟敲响,雄浑的钟声传遍整个书院。

江云听见这声音,无奈地从书中退了出来,端详着它,小心地放回原处,而后看见自己基本变成黑色的服饰,不由得想起方才所产生的一些想法,再和之前的见识所比对,只觉得有一种奇妙的东西在脑海中萌生,便是急匆匆地赶了出去,就连北宫伯玉等人想要叫住他也是没有理会,直接跑出了藏经阁,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一路飞奔到了自己的房舍,取出笔墨,一笔一划地将自己心中所想书写下来,如有龙舞之势,笔墨纷飞。

一张又一张,用于研墨的清水换了一碗又一碗,狼毫则是没有丝毫地停下,江云心中畅快不已,如美酒入喉难以割舍,直至天色完全昏暗,周遭房舍全部燃起了灯油之时,他才缓缓停下了手中的毛笔,看着堆满了整张桌子的纸张以及上面的楷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真个痛快!”江云哈哈大笑,这本书所蕴含的道理实在是发人深省,从天理人欲,到沙场征途,再到江山社稷,全部都有涉及,但是又不显得晦涩难懂,对于江云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咕。”

江云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用晚膳,他看了看窗外的黑暗,估计这个时候也是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了。

他摇了摇头,却听见了一个清脆敲门声。

第五十二章 深夜论夺旗三事

“谁?”江云放下毛笔,沉声问道。

“大哥,是我。”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江云将门打开,只见北宫伯玉提着一个木盒,嘿嘿一笑,“便知道大哥还没有吃东西,我带了两只烧鸡过来。”

北宫伯玉走了进来,看见他这身被墨迹覆盖的衣服,灶台余留的墨汁,还有那十来张写满的纸张,“大哥这是看了什么?竟然让你如此感慨,连饭都不吃就一直写到现在!”

“藏经阁妙不可言。”江云接过木盒,“我从其中寻得一书,乃是大贤所留。”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北宫伯玉说道,“那里面什么书都有,就连外间盛传已经失传的都被我发现了...不过我倒是发现了一本好书,非常适合我。”

北宫伯玉神秘一笑,“书院的人真的懂我,就连这本书都有!”

被北宫伯玉这么一说,江云也是来了兴趣,“究竟是什么书让你这么欣喜?难不成也是某位神人留下来的?”

北宫伯玉点了点头,“岂止是神人,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不枉我花了大价钱换来这个消息..今天费了我好一番功夫才找到的。”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一本书,生怕损坏一分,“就是这本!”

江云愣了愣,“我记得,书院貌似是不允许把藏经阁的书籍带出去的吧...”

“藏经阁的书籍自然是不能够被拿出去,但是这书本就不是藏经阁里面的..”北宫伯玉将书页翻开,“这是往届的师兄所留...为了保存才偷偷放在藏经阁的。”

“这本书名叫花丛宝典..”北宫伯玉露出了一副“你懂的”的表情,“里面讲的东西十分适合我,从理论到实践统统有,甚至还有配图!”

看着北宫伯玉一脸荡漾的样子,再加上那个名字,江云就知道这本估计就是类似后世的那种不可描述的书,于是他摆了摆手,不再理会这个自我陶醉的胖子。

炫耀了一把自己找到的奇书以后,北宫伯玉看着江云,认真地问了一句,“大哥,夺旗战。”

“东方瑾那边在大肆招揽人手,而且大哥知道他们打出什么口号吗?”北宫伯玉说道,“打倒第一座。”

“不意外。”江云缓缓说道,“张格那边今天也找过我,不过他们的意思倒是让我们加入...这说明张格和东方瑾之间也并不融洽,至少他们现在是在分开招揽...”

“那个莽撞的小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情况,但是他却忍了下来,声明只对付我一人..如此一来,那些原本担忧会被他打击的观望派也会有所动摇,张格那边的人也不至于对他太过排斥..”江云想了想说道,“而且他把我抬了出来,利用我连中四元还有第一座次的身份,勾起学子们对我的不满..或者说嫉恨。”

江云看着北宫伯玉,“山下的人很羡慕登山的人...他们不想登山,觉得有些麻烦,但是他们更不想有人走在他们的前面,领略他们没有看见过的风景..凭什么你可以,而我不行?”

“至于艰难险阻,不是他们想要明白的..毕竟他看到的只是你在笑,他觉得很不爽。”

北宫伯玉忿忿地骂了一句,“这一招太卑鄙了!”

“倒是低估他了。”江云说道,手搭在桌子上,“他毕竟是首辅之子,手段是有的。这一招打压与笼络相互进行,不少人为了避免在万众瞩目的夺旗战上生出些什么事端,也会选择这样。”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北宫伯玉犹豫了一下说道,“据说圣上也会来,在夺旗战中的任何一个表现都会被无限放大,倘若被那东方小子得了好处..”

“现在东方瑾招了多少人?”

“目前是213人,几乎占据了半数。”

江云点了点头,“张格,陈懿涵...”

“这样的话,就让他继续多笼络人一点人,越多越好!”

“啊?”北宫伯玉楞在了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语,“那个,大哥,我是不是..”

江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有听错,不过有三件事情我们还是要做的。”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见张格和方文山。”

“这个是没问题。”北宫伯玉挠了挠头,“但是东方瑾那边,我们真的就这么任由他招揽?现在距离夺旗战还有二十来日,已经有半数的人表态了,若是再这么下去,相差就会很悬殊啊!”

北宫伯玉觉得他还是有必要跟江云说一下这个问题,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个大哥心中肯定是有了打算,但是这样真的没有问题?

要是在夺旗战丢人了,以自家老爹的脾气,说不定又得追着自己打。

胖子也要脸的啊!

“你在担心出丑,然后又被暴打一顿..你的七姐姐作为内院的弟子,而且医术高明,很大可能也会出现在夺旗战..”江云笑了笑,“我没有说错吧。”

北宫伯玉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要不再考虑下?”

江云摇了摇头,“人数代表不了什么,而且你仔细想想,人总是有自己心思的...”

北宫伯玉眼神一亮,“我明白了。”

“明日待早课以后,就与我一起找他们谈谈。”江云打开木盒,一股香气涌出,“事情就有三成把握。”

“才三成啊..”北宫伯玉伸出的手停住了。

“不急,先把这一件事情做好。”江云说道,“这鸡腿真香。”

两人在里面大吃大喝,却浑然不知外面的一切。吃着吃着,北宫伯玉便看见江云趴在了桌上,睡得极为安详。

他便是小心地给江云盖了一张毯子,悄悄地从江云房舍中离开。

合上木门,方才踏出一步,他忽而觉得饱意全无,阴风阵阵,眉毛直跳。

他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目视前方,猛的撒开腿飞奔。

几道冷冷的笑声自黑暗中传出,“给我打!”

十来道身影闪了出来,身手矫健,某胖子被打趴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

“叫你浪费我机会!叫你一直吃!死胖子!”此人补了几脚,“姐妹们!就是这个胖子害得我在外面苦等了好久,就连饭菜都凉了!”

“救命啊!”

绝望的嚎叫响彻整个书院,久久不能平息。

第五十三章 做大事必须有钱

第一缕阳光从窗户撒入,江云缓缓地睁开眼睛。窗外仍旧是气雾萦绕,看得出也是拂晓之时,江云将身上的毯子放了下来,申了个懒腰,将笔墨纸页整理好,换了一身衣服,便是朝着后山走去。

此时周围仍旧静悄悄的,偶尔可以看见烛火的微弱光芒,江云缓缓地走在青石大道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山中的雾气乃是因为湿度大而产生的,并不是前世那样动不动的污染,就这一点说来,环境还是不错的。

“这是第二次,昨日经师兄调理一番,一些不舒畅的地方也是有所缓解,果真神奇..”江云想道。

昨日是他第一次去后山找九师兄治疗自己的淤伤。他一到后山,九师兄便是让他脱去上身衣物,取来一根柳枝在他身上三百六十个周天来回地鞭笞,力度掌握得十分巧妙,刚好就控制在平衡点之中,使得气息得以疏通流畅,淤血得以化开而又避免了产生新的伤势。

而后他便让江云走到后山的一处瀑布之下盘坐调养气息,以水流的冲击运送身体的气。如此一来,方才一个清晨,江云便感觉身体的感觉好了不少,甚至一些桎梏也是有了松动的迹象。

今日也是如此,柳条挥舞之下,江云体表微微渗出汗水,只觉浑身舒畅,便是走到了瀑布之下,盘膝打坐,领悟身体的变化。

许久,罄钟敲响,江云缓缓睁开了眼睛,自瀑布走出,换上了一身新的衣服。

“你的身子非常强健,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根基并没有这么扎实。”九师兄缓缓说道,“能为你打下这个底子的人,也绝对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九师兄看着江云,“他给你打下了这个底子,教授你这身功夫,你又在沙场历练过,至少也是见过血的,也算是踏出了武学的第一步。”

“但是武学之道对你来说还是很长远的。”九师兄说道,“你算是我这么多年看到的第二个值得我期待的人。”

江云有些疑惑,但是转念一想便是明白了九师兄的意思。

九师兄看见他的表情,也是微微一笑,“大师兄不可用词语形容...你也不要沾沾自喜,虽然你的武艺相比同龄人乃至大多数的武者都要高出许多,但是大燕可是卧虎藏龙之地...单就说书院,就有至少五个人远在你之上。”

九师兄伸出一个手掌,“你要走的路还很长...”

经过九师兄这么一说,他内心也是彻底地平静下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能够在沙场厮杀,能够与武田晴子战个不相上下,周围的人看着自己都是带着敬佩的目光。

不过武道又岂止是如此?之前心神有了波澜,对于道的领悟浮躁了不少,所以桎梏也是死死地卡在那里,没有一分松动的迹象。

“今天听九师兄的一席话,云江只觉豁然开朗...”这是他的心里话,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无论是前世还是现世,习武之人都会不断地向更高层次的人靠拢。

现在想来,也许不单单是因为武艺的高强,可能更多的是因为心境。

一句话,就足够让你破开眼前迷雾,寻找到新的方向。

“道。”江云走在去往学堂的路上,不禁想起了冯国芳反复提到的这个字。他希望每一位学子都尽量在书院中寻找到自己的“道”。

修文者有文道,习武者有武道,庙堂者有王道。

凡为人,只要寻找出自己的道,那么便是可以创下一番事业,无何处不能去。

“我的“道”...”江云沉思着,“又是什么呢?”

他并不想单纯地做一件事情,事实上,他有着一个想法,一个融入了两千多年经验的想法,他希望在这个朝代进行一次尝试。

但该如何尝试,方向是什么,会遇见什么困难,这些都是需要考虑同时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首先解决钱的问题。”江云想道。车马行能够提供一部分的资金,而且那少交上去的一成在发展起来以后也会变得十分可观。造纸的话暂且搁置,造盐又太危险..

江云脑中装着的每一个想法都蕴含着巨大的利润,但偏偏就很难实施起来。穿越者也不是这么好办事的,这些东西一放出来肯定就会有人眼红。

“得找个人一起合作。”江云把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一个胖子,不过让他有着惊奇的人,这个本来活蹦乱跳的胖子今天却一下子萎靡不振,面部多了青紫色,走路一瘸一拐,就像是遭受了一场重大劫难。

“你这是?”江云问道,“怎么弄的?”

某胖子幽怨地看了一眼江云,双目中有着千言万语,嘴巴微微抬起,正准备说什么,却看见前方一个女子盈盈一笑,美眸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身后的十余位女子也是齐齐将目光放在胖子的身上。

北宫伯玉立马闭嘴,低着头,小声嘟囔了一句,“走路...不小心...摔的..”

江云明白了什么,转身一看,陈懿涵已经走了过来,微微一笑,“她们都是我的姐妹。”

“这是绣柔,这是温昕...”陈懿涵一一介绍道,最后停留在一对姐妹之上,“她们就是关文婷和关文英,关家的两位千金。”

关文婷和关文英两姐妹长得十分相似,胸前雄伟难以束缚,撑起雄峰两座,嘴唇轻抿,修长美腿隐于其下,轮廓轻易可见,后庭堪比后世某卡姐妹,也引得不少学子流连忘返。

两姐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江云,江云也是如此,但他仅是淡淡一望便是收回了目光,全然没有其他人那般火热,这让关氏姐妹有些惊奇,对他也不禁多了一分好感。

陈懿涵一直看着江云的眼神,见他没有过多地停留在关氏姐妹的身上,心里就觉得很舒服,神情舒展,微微一笑,“呐,我们可就是指望你了。”

“这么可怕的女人..”北宫伯玉小声嘀咕了一句,“大哥怕是要吃苦了...”

下一秒,某胖子便是看见了某姐妹花带着善意的笑脸。

第五十四章 攻守同盟的想法(一)

这一节课由张真人讲述养生的知识,并且他表达了希望每位学子都爱惜自己的身体的愿望,而且在看见了在某处痛哭流涕的胖子以后,他还当场传授了一套自创的拳法,让大家下一次上课之时现场练习。

待到早课结束以后,北宫伯玉哀怨地叹了一声,走到江云的面前,“大哥啊,你可得给我做主!再这么下去可不行!你们两个闹来闹去可别拉上我,我还要留着这条宝贵的性命去寻我的七姐姐,生上十来个娃...”

江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坚持,就是胜利!”

“那件事情怎么忘了?”江云问道,看了远去的张格和方文山一眼。

北宫伯玉点了点头,神情严肃,“在他们的房舍。”

“这个是没有关系的。”江云说道,“事情还是得解决的。而且目前来说,他们对于东方瑾并不有太多的好感..之前的那件事估计起了一定的作用。”

“东方瑾虽然是首辅的儿子,不过脸皮丢大了。”北宫伯玉说道,“他们应该是回去商量对策了...不过大哥,我们这边应当要付出一点东西。”

“每一次夺旗战的奖励都是不同的。”北宫伯玉缓缓说道,“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凑过来小声地对着江云说了一句,“十年前,不算书院的那一份,当今圣上额外给了一个天大的奖励。”

“什么奖励?”

“一个承诺。”北宫伯玉低声说道,“那一次,夺旗战中表现最好的一人得到了圣上的一个承诺。”

“皇帝的承诺啊...”江云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了。皇帝,贵为天子,天下都是他的,所以这个承诺,意味着你几乎可以实现所有的想法。比如说登堂入室,钱财等等,这些都是可以满足的。

当然,这也是有例外的,如果某一天忽然想不开了,跑去找皇帝要了什么封王之类的东西,那么相信皇上还是会很乐意烧点纸钱给你用的。

不过这些还不算最重要,这个承诺,往往意味着一条命,相当于一块免死金牌。只要不太蹦挞搞出造反这些大事情,安安稳稳过完一生还是非常容易实现的。

“那个人,是谁?”江云想了想,心中有了一个名字,但是至于是不是,就要看北宫伯玉的回答了。

“大师兄。”北宫伯玉一脸崇拜的样子,“他在那场夺旗战中十分耀眼,甚至可以说是力压全场..要知道,这里可是书院,能够做到这一步,着实是不容易...”

“他被誉为是最接近夫子的人。”北宫伯玉说道,“听说朝廷很多次邀请他入朝为官,但是他都拒绝了,依旧选择留在书院,跟着夫子周游列国...”

“大师兄啊。”

自从进入书院,他已经无数次听见这个名字了,无论是兰陵生,亦或是九师兄,乃至书院这么多位掌教与洞主都是反复地提起他,对他的评价只有赞赏。

在书院中都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人,词语不足以形容他。

“要是能够一睹其容貌就好了。”江云说道。

“不过掌教之前不是说了吗,夫子又出去了,大师兄一贯是跟着夫子的,所以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北宫伯玉有些遗憾,“希望夺旗战能见到传说中的大师兄与夫子。”

“那是后话了,还有二十多天。”江云收拾好东西,“现在不好好布置,到时候也只是出丑,说不定你又要被毒打一顿..张真人的拳法你可以练一练,至少给个安慰。”

“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可得管管!...”

“管管什么?”一个幽幽的女声在北宫伯玉身后传来。

某胖子很迅速地低下头,躲在江云身后,瑟瑟发抖。

“他们定了地方,就在张格的房舍。”江云说道,看着陈懿涵,“你和我一起去吧。”

“啊?什么?一起?”陈懿涵有些慌乱,最后还是关氏姐妹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醒悟过来,“哦,这个,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看着某女子温顺地跟在某男子身后走出去的场景,某胖子只能叹了一口气,“一物降一物啊...”

另外一边,张格与方文山走进房舍。

“真的要选择他?”方文山说道,“要不在等等吧。我看下能不能在多找点人。”

“论人数,我们怎么也比不上东方瑾,你与我都是知道这一点的。”

“你是觉得不甘心。”张格坐了下来,“云江什么都没有做,就轻轻松松地得到了我们的支持和几十号人。”

“说到底也是如此。”方文山叹了一声,“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看重他..虽然说我以前一直都是听你的,但是这次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啊..他和东方瑾有恩怨,东方瑾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我们保持和他的平衡,兴许在夺旗战上也能有所发挥。”

“但是现在,你同意和他们谈谈...东方瑾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到时候矛头就不只是指向云江了,而是和他捆绑在一起的所有人,这其中就有我们。”方文山有些无奈,看着张格,“这样下去情况不容乐观。”

“还记得魏蜀吴吗?”张格缓缓说道。

“这是自然。”

“东方瑾拥有书院新生中最强的实力,相当于魏,并且他热衷于征讨我们,希望将我们全部掌握在手中,向世人展示他的能力与力量。”张格说道,“而我们明面上实力排在第二,仅次于东方瑾,但实际上我们和他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而且我们所拥有的人才,包括你和我,都是偏向于稳妥的,此为吴。”

“剩下的,便是云江了。”张格看着方文山,“他的人数最少,只有北宫伯玉,容经帆和陈懿涵等人,满打满算不超过三十,这样看来,到了夺旗战,他几乎就是肯定会被碾压的。此为蜀。”

“那你还选择他?”

“我还没有说完。”张格不紧不慢,“你忘记了蜀是因为什么才能屹立不倒的吗?”

“人才。”虽然方文山有些不服气,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且不说云江,北宫伯玉,容经帆,陈懿涵,可都是甲榜的佼佼者。”张格将这些一一道来,“哪怕就是关氏姐妹,也都是差不了多少,但这是与他们对比..若是放到我们这里,怎么说也是名列前茅的。”

“历史上魏蜀吴三国并立,便是讲究着平衡二字..但你可曾想过,若是吴与蜀之间少了勾心斗角,那么魏又岂能一家独大,最后吞并其余两国?”

方文山的神色平和了下来,静静地听着。

“而且,魏祖之资可遇不可求,乃一代枭雄..但是东方瑾...我不认为他能与魏祖相提并论,他能有今日,与他的家世有着极大的关系。”

“而且,云江比之昭烈帝..”

张格与方文山互相对望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咚咚。”

“成败与否,就看你我这一次的表现了。”张格说道。

第五十五章 攻守同盟的想法(二)

“我来给你们介绍。”江云说道,“这是北宫伯玉,陈懿涵,关文婷,关文英。”

张格点点头,看着对面坐着的五个人,“我们这边就我和文山。”

他环视一周,“前十座次,这里来了七个。”

“经帆还在恢复。”江云说道,看了看方文山和张格,“不然应该是八个。”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方文山忽然说道,盯着江云,“我们都知道,现在风头正盛的只有一个人。”

张格没有说话,抿了抿嘴,神色平静。

“嘿!方家的小子,你是害怕了?”北宫伯玉瞥了他一眼,“毕竟人家足足有两百多人!”

“你!”方文山有些恼怒,正想要说话来反驳,却看见了张格递过来的眼神。

“不好意思,文山他有点冲动,请见谅。”张格缓缓说道。

“那就继续吧。”江云回了一句。

“距离夺旗战开始已经不远,很多人都在作出自己的选择..而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将近一半的人加入了东方瑾,也就是说,他是目前实力最强劲的。”

“东方瑾不会甘心受人掣肘,他现在一直在招揽着人手,但是迟迟没有对我们动手..至少我这边是没有的。”

“这一点也不意外。”陈懿涵说道,白了方文山一眼,“他在等着一个时机..想要一网打尽。”

“东方家的小子就是这样的人,他不是一个愿意分享的人。”北宫伯玉顿了顿,“都是一个性子的...”

“正是如此。”张格说道,“不仅我们两个,之前加入我们的人或多或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拒绝与他为伍。”

“所以你们选择了我。”江云说道,“但论人数,我们不是最多的,而且现在处于观望的人,据我所知还是不少的。”

“而且我还和东方谨有一段恩怨,以他瑕疵必报的性子,他定然会用最大的力气对付我,哪怕不能让我被书院逐出,最起码也要我在夺旗战丢人。”

“这不是一个好交易。”江云微微一笑,“你得考虑清楚。”

张格微微一笑,腰板挺直,宽大的袖子被压在手下,目光炯炯,“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一句话在下记忆犹新。而且现在东风已经有了,唯一少的便是可以唤雨的人。我别无所求,只为求得此人。”

在场的人都是听出了张格的意思,纷纷看向江云,等待着他的答案。

这已经很明显了,江云也明白张格这个人确实是不简单。他原本以为自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但是现在倒好,人家直接什么都不要,主动地退了一步。

这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不会亏待他,所以大大方方地退让,还得到了一个好名声。

这一招以退为进用得很妙。

“狭路相逢勇者胜。”江云点了点头,“很好。”

基调定下来以后,之后的事情就顺利多了,得到了张格方文山两个人的支持,加上北宫伯玉,陈懿涵的那边,目前将近有八十人站在江云这一条线上。

张格给江云递了一个眼神,其他人很默契地走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个。

“文山那边的话,请多多包涵。”张格说道。

“他不服气,这是很正常的。”江云摇头,示意不用这个样子,“我现在只是一个小人,把你们成果抢去的贼子,这换谁都不开心。我明白这一点,他有什么话语我都能接受。”

“这..”张格没有想到江云会说出这一番话,“公子的胸怀让我佩服。”

张格原先还很担心方文山的问题,毕竟他这样的态度,已经有点出格了,而且在两方人磨合的时候出现这样的表态,很容易就会成为靶子。

“我不会拿他做什么。目前要紧的事情就是东方瑾,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张格想了一会儿,“公子可否有注意到前十之中,算上因伤未来的容经帆,我们这边占了八个人。”

“还有两个人呢?”

“剩下的两个人,一个叫做卢广仲,一个叫做蒋辅义。”张格说道,“这两个人仍然没有表态..但是据说卢广仲最近跟东方谨走得有点近...”

“剩下的蒋辅义,你觉得怎么样?”江云想起了入学之时的那几道目光,后来大多都出现在同一学堂之中,恐怕其中就有着他们的身影。但是蒋辅义这个人,江云在脑海中努力地搜寻着,却是怎么也找不出一个清晰的人影。

“蒋辅义这个人...”张格也是一脸为难的样子,“我..我也没有办法记起他的样子,就好像他不在书院之中,要不是之前公布座次的时候我记下了他的名字,恐怕我连他这个人都不能发现。”

“既然这样,问题就不是出现在你和我的身上。”江云说道,“就去会会他,看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物。”

江云走了出去,拉上了北宫伯玉,三人径直走向蒋辅义的房舍。

“蒋辅义?”北宫伯玉有些纳闷,“这个人..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

江云走到房门前,正准备敲门,却听见门后传来一个声音。

“进来吧。”

三人走了进去,只见里面坐着一个人,此人长得极为普通,穿着一身士子服,前方的桌面上放着四个茶杯。

“请坐。”蒋辅义缓缓说道。

江云坐了下来,手轻轻触碰了茶杯。

温热,刚刚好是可以入口而茶香尚且萦绕。

他与张格对望一眼,可以看出对方眼中闪过的惊讶。

“东方瑾找过我。”蒋辅义捧起茶杯仔细抿了一口,“就在你们来之前不久。”

“你给他们的答复。”

蒋辅义看着江云,“我拒绝了。”

“我们和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江云说道,他在留意着蒋辅义的反应。

“我问了他们一个问题。”蒋辅义说道,“我也问你同样的一个问题。”

“请。”

蒋辅义喝了一口茶,许久,盯着江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云公子,你想杀了当今皇帝。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明天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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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十六章 攻守同盟的想法(三)

此话一起,三人面色大变,北宫伯玉眼神闪烁,却是紧紧地盯着蒋辅义,长袖一摆,握紧拳头,似是下一刻就要冲到蒋辅义的身边,叫他尝下手中拳头的厉害。张格没有动作,但是彷徨与恍惚交织的眼神怎么也隐藏不住,他看着蒋辅义,若有所思。

书院之中,不以言获罪,这是被所有书院之人用行动践行着的。张格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动作,就只是默默在旁边看着江云和蒋辅义的反应。北宫伯玉想要有所动作,但是他需要一句话,只要得到一个人首肯,那么蒋辅义今天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毕竟这件事情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玩的,江云现在才十六岁,如果他五年之后无法进入内院--虽然很大概率他可以,但是万一出现了例外,那么他就不得不走出书院,走下浮沉山。

失去了书院的庇护,加上某些可能被传扬出去的东西,北宫伯玉自小在北宫家长大,对于这些事情自然是很了解的。而且,他们的敌人可是东方谨,首辅之子,以他的性格,到时候用些手段,那么江云的处境将无比的危险。

内院弟子可以肆无忌惮,但是江云不可以,至少现在不可...更何况,张格的态度目前来说虽然是好的,但是谁知道五年之后会发生什么?北宫伯玉不敢保证。

所谓的杀人诛心,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不需要你有多么厉害,这一句就足以让你内心波澜起伏。

北宫伯玉看着江云,张格看着江云,蒋辅义则是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好像方才他什么也没有说一样。

一时间,屋内再无其他言语,只剩下窗户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以及细微的呼吸声。

江云面色没有发生变化,他就这么淡淡地看着面前悠悠地喝着茶的蒋辅义,眼神中没有一丝其他的意思,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微微一笑,“否。”

北宫伯玉和张格仍旧保持着原先的状态,蒋辅义缓缓地饮下一口茶,轻轻地将茶杯放在桌子上,一缕缕清幽的茶香萦绕。他浑然未觉,长袖轻轻地摇摆,一双小眼睛眯着,嘴巴咧开一个微笑的角度,凝望着江云。

许久,屋内再度没有了声响,偶尔的鸟叫声也是变得稀疏起来,阳光偷偷地漏入,斑驳竹帘影散落于地,呼吸声细微不可闻,茶水渐凉,茶香隐蕴于青绿。

蒋辅义和江云相互对望着,但是表情没有变化,就像生来就是这个样子,保持着固定,张格一动未动,北宫伯玉的拳头握得越来越紧,已是箭在弦上,只要稍微有一丁点的变动,那么整个静谧的场面就会被瞬间打破。

“善。”蒋辅义忽然说了一句,看着江云,露出了最为灿烂的微笑,长袖一挥,缓缓地站起来,理顺自己的衣冠,恭恭敬敬地向江云行了一个礼,“某,愿往矣。”

北宫伯玉愣了愣,攥紧的拳头渐渐地松开,只是眼神中仍旧是有点弄不明白现在的情况,便如同旁边的张格一般,他也是满脑子的疑问,但是他在自己张开口想要询问之前便很止住了。

有些东西该问,有些东西不该问,张格很庆幸自己分清楚了,然后他感受到了蒋辅义递过来的眼神,微微一颔首,将处在混沌状态的北宫伯玉拉了出去。

门被关上,蒋辅义跪坐在蒲席上,身子挺直,看着江云的眼神多了一分恭敬,少了一分打量。

江云内心对于这个叫做蒋辅义的家伙仍旧是十分忌惮的,这种感觉没有因为他对自己态度的变化而变化,反而是大大加深了。刚才进来的时候,桌子上放着四杯茶,茶温刚刚好。但是去拜访之前,可是没有一个人告诉过这个蒋辅义---甚至直到今天,他才真真切切地认清了这个叫做蒋辅义的人的样子。

他提前就知道了,或者说,他料定自己定然会过来找他,甚至乎,可能就是在学堂之时,他就计算好了时间...

最为重要的是,他刚才的那个问题。要不是江云迅速地压住了心中的涟漪,恐怕也要露出一丝的变化,而只有这么一丝的变化,在张格,乃至北宫伯玉看来,很难说就不会变了味道,产生了一些不好的东西,就像一枚种子植入心中。

江云毫不怀疑面前的这个家伙只要发现自己有一点点的变化,整副表情就会瞬间变一个样子。

“公子大才也。”蒋辅义说道,“我今后将会紧追公子脚步。”

江云看着蒋辅义,却是明白这个家伙的任何一句话都不能听。这是他的感觉,他也相信自己会这么做。

但毫无疑问蒋辅义很有能力,两者之间的矛盾让江云有些不自在,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现,“谬赞了。”

江云看着蒋辅义,“你方才说,东方谨也过来找你了。他乃是首辅之子,而且目前最有实力的也是他。”

蒋辅义抱拳,“的确如此!他的实力是最强的,夺旗战他也是志在必得的。”

江云有些玩味地说道,”理由。“

“答案。”

蒋辅义缓缓说道,却是越发恭敬,眼神收敛,“公子的答案坦荡而让人佩服,我是最为了解的...答案实际上是只是一个答案,至于结果怎么样...并不重要。”

“公子面不改色,不卑不亢,铿锵有力,天人之姿,乃是天下之气。”

江云心中所想得到了证实,蒋辅义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是无论是他,还是蒋辅义,或是张格与北宫伯玉,关心的并不是这个。

他们想要看的是人,是自己的表现。

“若不是如此,你又会怎么做?”

“若公子面色有所波动,但是答案..这时候就要看一下了,但是也不太紧要,那么这一次我仍会选择站在公子这一边...”蒋辅义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道,“但若是神情变化,慌乱,或是惧怕...不了,我还是希望委身于山野,了却一生,当一个村夫,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所以,只要公子刚才有稍微的变化。”蒋辅义说道,“我会毫不犹豫地闭门谢客,至少在书院之中,无人可以动我分毫...大不了我就呆一辈子。”

“活命要紧。”蒋辅义微微一笑,看着江云,眼中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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