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浩歌 - xp1024.com
《烟雨浩歌》


第一章 虎丘依旧

“沙场莽夫骑烈马,草原蹄下血肉飞。去他娘的读书人,说个话也要藏藏掖掖。”

涓涓流水的河边,背靠大树而坐的年轻人,满身血污,他“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血水,咧嘴一笑,似讥笑,又仿佛自嘲。

他扶着身后的大树艰难站起,望着那个躺在草地上,身上插着三根弩箭,不知死活的同伴,眼神恍惚,他笑的很苦涩,“老吴,你说这一仗要是你死了,就让我给你吴家做个上门女婿,娶了你那如花似玉的闺女。当时我没答应,一是怕你真死了,二是就你长得那歪瓜裂枣样,闺女能漂亮到哪里去。”

年轻人扶了扶腰间那把刀刃翻卷的战刀,想了想,又把刀取下,两手平举,一双漂亮却不显媚态的桃花眸子盯着这柄战刀,怔怔出神了好半晌,“如今,更怕你死了。”

他在河边将水囊灌满水,又掬水洗了把脸,再将那个比他年龄虚长十几岁的老兵背上马背,然后牵着马向西而行。

这个长达六年硝烟弥漫的边陲小镇,经此一役,十万雄兵埋骨,换来天下短暂的安定表象。

史书记载此战为:漠丘之战。

————

雄伟甲天下的虎丘城。

城中主道上,年轻人牵马居中而行,此刻入城的他,每一步都走的异常沉重。

满城皆缟素,这意味着那个老人没等到他这个孙子回来,便离世而去。

年轻人的双目瞬间通红,他抱起马背上早已死去的老吴,背在己背,开始向城中狂奔。他状若癫狂,青丝随风乱舞,嘴里重复喊道:“爷爷……”

天不遂人愿,当他以江湖高手难以望其项背的身法赶到那栋天下闻名的庆王府时,正看到那个自己无比熟悉的身影披麻戴孝,单手扶灵牌,赤脚抬棺走出大门。

年轻人怔在当场,与此同时,居前抬棺的中年人似有所感,他往这边瞅了一眼,先是有些欣喜,随后又变得黯然,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只是停下了脚步。与中年人一同抬棺的七人,无声止步,一样的赤脚抬棺。

两名府中亲卫,手捧孝服快速跑了过来,其中一人悲痛道:“少主,换衣。”

年轻人将背后老吴缓缓放下,这名亲卫立刻上前扶住,年轻人理了理老吴被风吹乱的发丝,说道:“将老吴安置于冰窖。”

“是”亲卫道。

随后就见他伸出双手,颤抖地接过孝服,披麻戴孝,他脱下脚底那双早已磨破的靴子,赤脚径直走到一名抬棺人前,语气听不出悲喜道:“我来”。

那名抬棺人二话不说,将肩头让出,退往一旁。

居前的中年人大喊道:“上路”。

根据老人的意愿,死后将其葬在城外十里,一入秋枫叶遍山岗的清风岗,由孙子敬他最后三杯酒,此生足矣。

————

虎丘城。

王府内院,老人死去的故居。

夜静谧。

年轻人点燃老人读书时常用的油灯,从门后的扫帚照到卧房的藤椅,目不转睛,似乎生怕一眨眼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老爷子已经算到你会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不知何时,白日抬棺的中年人也来到这间老屋。听闻此言,年轻人只是眉头微动了一下,并未抬头看向来人。中年人摸着书桌上那块出自前朝某权贵收藏的老坑端砚,神情落寞,“老爷子走前笑着对我说,他秦山河这辈子,有你这么个孙子,不枉世间走一遭。”

年轻人背对中年人的身子轻颤,他蓦然转身,双目赤红,说出了今天回到王府的第二句话,语气依旧听不出悲喜,“一恩十万偿还不够,还要爷爷兵解离世。你秦森无愧一人,却愧对天下人,谁人不是娘生父母养的。你枉为子,枉为父,枉为那十万慷慨赴死将士心目中的一声大将军。”

中年人盯着儿子的眼睛,良久之后,他哀叹一声,背影萧索的离去。

年轻人看着父亲离去的孤单背影,没有出声挽留,他仍然在这间老屋内走走看看,回忆往昔与老人一起的点滴。

秦森走出老屋,回头宠溺地看着儿子的背影,他轻轻合上房门,顺着廊道慢步行走,当走过拐角,突然从黑暗处无声无息走出一人,只见那人一袭黑袍,头戴斗篷,包裹的严严实实,看不出男女。

那黑衣人就连说话也听不出是男是女,声音沙哑道:“主公为何不告诉少主,那十万铁甲雄狮是为了虎丘城的黎民百姓,自愿赴死。老主公之所以兵解,是为了给少主谋一个终生平安。”

中年人缓缓摇头,霎那间从为人父转变成那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人间枭雄,他哈哈一笑,说了一句让黑衣人不明所以的言语。

“我儿叫秦恒,老爷子遍览古卷起的。”

黑衣人没有再言语。

中年人背负双手走到廊檐下,抬头看着漫天星辰,缓缓道:“昆一,帮我护着恒儿,老爷子一死,那些人必定坐不住。”

“昆仑十八奴在,少主在。”黑衣人淡然道,语气中充满了强大与自信。

世间传闻:昆仑十八可搬山,魁三无视阎罗殿。

“你去吧。”秦森说道。

黑衣人昆一的身影没入黑暗,消失无踪,依旧是无声无息,仿佛此地从没出现过这么个人。

秦森凝神看着夜空许久,又将目光投向南方远处,似乎要穿透黑夜,落在某地,他笑了笑,喃喃道:“这个恩情我秦某人已还尽,不过你想杀我儿还是不行啊,恒儿还有一个坐拥十四州,掌兵数十万的外公,那老头子与我这个拐骗他女儿的女婿不对付,却是尤其宠爱这个外孙。”

————

夜还是这夜,很静。

只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夏日的阵阵蝉鸣和蛙叫。

老人旧屋内,那个年轻人蹲在墙角,抱着爷爷视若珍宝的二胡,泣不成声,撕心裂肺。

二胡琴杆上由年轻人亲手所刻“恒儿制,赠爷爷”的一行小字后,多了几个新刻字。

“吾孙平安”。

虎丘依在人不在,旧梦辞去难复来。

第二章 两小无猜

旭日东升,紫气如蛟龙萦绕西南第一寺,东琳寺,晨钟声响,这座传承四百余年历史的尼姑庵,即将迎来近十年不曾举办过的一场盛事。

前掌门青莲真人闭关多年,于昨日突然出关,收一入室弟子,今日举行拜师礼,欲亲自操刀为其弟子剃度。

此消息传出,全寺震动。

今日一早,现任掌门红姑,与分管掌律、演武以及俗家弟子等三堂八院的头尼十二人早早来到寺门主殿英华殿就位。

辰时,掌帛院头尼喊道:“吉时已至,剃度开始。”

所有头尼皆低头诵念祈祝经,大殿之上一时只闻经声,庄严肃穆。

与此同时,大殿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名年过六旬却不显苍老的老尼,她手拿一柄桃木梳,意态闲适的走向那名大殿中央跪着的绝美女子身后。然后开始为那女子梳发,她边梳边说道:“一梳落红尘,凡尘琐事烟消散;二梳情根断,是非恩怨转头空;三梳天道生,白首青天……”

女子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从始至终秀眉低垂,神情淡漠,仿佛这大殿之上的一切与她无关一般。此刻的女子就好像一潭死水,泛不起半点涟漪。

当老尼放下桃木梳,拿起剃刀,高高举起,准备落刀时,大殿门口突然闯进一人。只听一个女声,气喘吁吁的大喊道:“小姐……小……小姐,那……那人回来了。”

“莲儿施主,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小姐,师傅已经赐下法号,贫尼静平。”女子抬头,精致清秀的脸上波澜不惊,唯有柳眉微蹙。

“小姐,小姐,刚得到消息,王府的小王爷回来啦,你心心念念的那家伙……”丫鬟莲儿焦急道。

女子“腾”的一下站起,瞬间笑靥如花,不顾身穿庵袍便急匆匆往外跑。

“静平”手拿剃刀架在空中的老尼,沉声道。

“师傅,要不我不当那入室弟子啦,做个记名的俗家弟子,就这样说定好不好。”女子回头俏皮一笑,身姿灵动的往主殿外跑去。

老尼立在原地,眼皮耷拉着,摇头道:“尘缘未尽,为师再等等便是。”

一众头尼傻眼,面面相觑。

……

坐在马车上的女子,连续催促两次“莲儿快点”后,仍然显得急不可耐,她佯装生气,埋怨道:“莲儿,既然知道那家伙回来了,怎么不将我的神驹一同带来。”

说出这话时,女子宛若山黛秀丽的眉宇轻轻舒展,嘴角勾起一个美妙的弧度,眼睛弯作月牙,毫不掩饰内心的雀跃。

莲儿噘嘴委屈道:“小姐,你都要当尼姑啦,还惦记那家伙做甚?”

女子显得心不在焉,双手撑着精致的下巴,眸光熠熠,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听见车厢内频频传出傻笑声。

突然,女子掀起帘子,一脸羞愤道:“莲儿,见到小竹竿,千万不要说我去当尼姑,不然他非笑死我不可。”

莲儿抿嘴一笑,无视小姐杀人的目光,轻轻点头。

“你快点。”女子又催促道。

莲儿调笑道:“小姐,你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小竹竿,真有你说的那么风流倜傥吗?”

女子本来要返身坐回车厢,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也不回车厢了,脸上覆面纱,直接坐在莲儿身边。

她说道:“当然啦,六年前,小竹竿十六岁,长得那叫一个雌雄莫辨,俊秀不凡,七尺有余的身高,走过太平街,引得多少贵妇侧目回头。不怕告诉你这小丫头,当年啊,那家伙可是不少待字闺中小姐的梦中情郎,包括你小姐我,虽然那时我才十四岁。”

“现在依然是吧。”莲儿调侃道。

女子梨涡浅笑,没有回答,也算回答。

不言而喻。

“竹竿不是说瘦吗?怎么能和风流倜傥搭上边?”莲儿用力甩了两下马鞭后,又问道。

“说起这个,那家伙小时候真是很瘦,弱不禁风,就好像那竹竿,风一吹就荡来荡去。每次与他去河边摸鱼,爬树掏鸟窝,偷黄瓜偷西瓜,都还要我这个小女子一马当先,我就给他起了个小竹竿的外号。对了,也有他冲在前面的时候,有一次我想吃驴肉包……”

“小竹竿也真是笨,每次偷东西被人逮个正着,他总是落在后面被逮住的那个,少不了一顿鼻青脸肿。”

说到这些时,女子笑中带泪,当她长大些才知道,当年的小竹竿是故意跑不快,既让那些庄稼翁逮住发泄怒气,也让自己吃得心安理得,更主要的是护着同样年幼的“小麻雀”。就像那唯一一次两个时辰等待的驴肉包,是他不偷不抢不求,足足蹲在包子铺前两个时辰,老板实在不忍给他的,而那包子最后入了她的腹。

她五岁时,爹被人构陷入狱,她一个人流落街头,无依无靠的两个月,唯有他,送来吃的,抱来一床棉被送到破庙,无数个黑夜陪她说话到天明。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她轻吟道。

女子此时流露出的笑容,就好像回到了稚童时,那般天真无邪。她感慨道:“时光流逝,让那个小竹竿长大后那么好看。”

“莲花枕边落,无风自清香。随遇滚莲子,常伴坐吾乡。”

“小姐,你都说了八百遍了,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啦,你是不是又要说那家伙十五岁所作,是不是很有才华,我回答是你才开心。”莲儿笑嘻嘻道。

女子这次没有计较莲儿的打趣,喃喃道:“你终于回来了。”

————

当马车赶到虎丘王府,却被管家告知少主不在,已经离开虎丘城。

“小姐,我们快追吧,照那管家所说,他家少主是往南而行,卯时出发,距离最近的南华城,要走官道,骑你那神驹,肯定能追上。”莲儿连忙分析道。

“不去了,走吧。”女子声音突然变得冷淡。

莲儿赶着马车,女子在地上漫无目的走着。

“小姐,真不去啊?”走过太平街,进入观柳巷,莲儿摇晃着脑袋,试探问道。

女子走的很慢,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那间记忆深刻的包子铺,她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埋头看着脚尖走路。

“小麻雀”

就在这时,一声清朗的声音传入女子耳中,女子不敢置信的回头,当看到那个心头挥之不去的身影时,双目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她呆愣愣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一袭白衣飘飘的年轻人,站在街道另一侧,挥了挥手中提着的油纸包,笑起来如春风拂面。

“吃不吃驴肉包”。

莲儿轻轻拽了拽小姐的衣角,低声羞赧道:“真俊啊”。

第三章 南行

虎丘城雄伟甲天下,巨石垒砌城墙足有六丈高,是为全天下最难攻的三大城之一。由前后两代大庆王呕心沥血,历时十六年完成,形容其坚不可摧,固若金汤也不为过。

城墙下,护城河道。

身着靖州织造局御贡浅紫色锦缎成衣的步湘,将之高挑身段衬托的愈发曲线玲珑,皮肤白皙。

她走在秦恒身后,蹦踩着他的影子,较之平常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模样,完全像换了个人,好不欢快跳脱。

“这次要离开多久?”兴许是跳累了,步湘一撂裙摆,干脆坐在护城河边的草地上。

秦恒亦是停步,帮小麻雀把头上飘落的柳叶摘掉,说道:“短则数月,长则一年。”

步湘望着他灿烂一笑,“李家南阙王朝天下已是岌岌可危,烽烟四起,天下的太平处如今是少之又少,虽然我不知道你这六年去了什么地方,却让我再见到,为求一份安心,我想出点力。”

她拽下脚边的一株野草,含在嘴里咀嚼了两下,又吐掉,冲秦恒俏皮吐了吐舌头,“我家老头子身边金木水火四大高手,我作主把其二水、火借你。”

秦恒玩笑道:“你这可是越俎代庖,秦老粗要在肯定不依。”

“庆王爷的是庆王爷的,我的是我的。”步湘并不买账。

秦恒嘿嘿干笑两声,道:“代我向步叔叔问声好,人就不必了。”

步湘抬头凝视了他半晌,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秦恒手上依然提着的两个包子,伸出纤纤玉手道:“给我,想吃了。”

秦恒双手奉上,笑意深了几分,“等我下次回来,带你去塞外北疆看看,那里的风沙真的很大,戈壁别有一番风味,圣山的确如传闻那般,终年积雪。”

步湘拿着包子的手顿了一下,旋即一口咬下去,露出多汁多驴肉的内馅,再然后,她就像个怕别人惦记自己碗里东西的小孩子,一口接一口咬在嘴里,把嘴塞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像只青蛙,还不忘说道:“莫要食言”。

“不会,答应了你长大后带你去看看塞外风光,即使秦恒会食言,小竹竿也不会。”秦恒手中晃着一柄袖珍木剑,笑道。

步湘眯眼望着那柄自己儿时所削刻的木剑,一笑百媚生。

远处城墙下,莲儿站在马车旁,低头拽着衣角,撇着嘴,闷闷嘟囔道:“小姐也不说让莲儿走近些,好看清那俊公子的模样。”

————

白衣白马,一骑出城。

曾经在六年前搅动庆州不得安生的小王爷秦恒,此次回城,未引起女子骚乱,更未惹得大小纨绔战战兢兢。

无声而归,静静又离。

烈风坡,在庆州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一州界碑便立于此处。出庆州往南,此地是必经之地。

坡顶界碑侧,有一座供人休憩的凉亭。凉亭被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海半圆围绕,煞是养眼。

此刻,凉亭内的石凳上坐着一个身穿灰布麻衣的中年人,中年人脸庞黝黑,棱角分明,身子并不高大,坐姿异常挺拔,浑身透着股摄人心魄的杀伐气。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常年征战沙场的武人将领。

中年人正是南阙朝九王之一,封地庆州,统辖十三城的大庆王,秦森。

秦恒之父。

凉亭外,坐一人,站三人。

一人明眸皓齿,是个清秀少年,身背一把长刀,依靠在亭柱上,惬意的晃荡着二郎腿。

细看之下,这少年透着股怪异。如此炎夏,烈日正中,他坐在炙阳底下,头顶亦或是两鬓居然没有点滴汗丝渗出。

另三人更怪,不光一身黑衣,头上也带着斗篷,浑身罩得严严实实,与那晚大庆王口中的昆一一模一样。这三人,分别以犄角方位站立,一动不动,形同雕塑。

凉亭后面距离三十余丈,葱郁茂密的白桦林中,停着一辆大型马车,长两丈半,宽一丈半。车厢内不知搁放何物,要用五匹马拉头,从车轧道路的痕迹来看,至少是千斤重物。

大庆王一行此刻在此,显然是等人,其实不用猜也知道等谁。

秦森留有短寸胡,面属凶悍相,多年大权在握,养成了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不说话时,气势更甚几分。唯有面对秦家小太岁时,他才会给出好脸色,也不能说是给好脸色,而是他这个做老子的,要去讨儿子欢心。

秦森将袖管挽起两卷,对外面一黑衣人说道:“昆五,见到吴老太爷,将我原话带到,吴家小辈无论是想在朝为官,亦或者一生不为钱忧,皆可。另则,我秦森欠他吴家一个人情。若是吴家老太爷已经不在人世,你便不必露面,一切交由恒儿。”

亭外无人应声,秦森也不再重复这番言语,唯见石阶前站立的那名黑衣人袖管无风而动。

又过了一柱香时间,只见原本坐如磐石的大庆王,“腾”的从石凳上弹起,一脸谄媚地跑去接过马缰绳,自告奋勇头前领路。能让天下间权势最大的藩王如此作态,只有骑白马来到烈风坡的秦家秦恒。

亭外四人并未跟随。

二人默默行走二十余步,秦森说道:“儿子,爹知道你觉得我这个大庆王活得很窝囊,同样是王,就这样被人挟恩就范,活生生葬送十万大军,连个屁都不敢放。还要你这个做儿子的去讨个说法,很没用。”

“秦老粗,纵有万般理由也抵不过十万忠魂埋骨的事实,我这个大庆王师唯一幸存的小卒,应该问褰乐王讨要个说法。长乐大军扎营不过三十里外,急行军不过半日路程,为何不驰援。长乐军若与我军汇合共同阻敌,我炎庆军何至于独自面对赤域蛮夷四十万大军,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庆州此刻多少儿郎家中挂缟素……”秦恒平静道。

秦森牵马的手不自觉颤抖,脚下迈出的步子微滞,他下意识摸了摸马头,语气不变道:“儿子说的在理”。

秦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缓缓道:“我明白你的难处,终是欠了恩情,须还。但是,我以炎庆军小卒的身份去向褰乐王李旻讨债不过分。”

秦森咧嘴一笑,说道:“不过分,不过分。”

秦森岔开话题道:“经过东波府去看看你外公,你不在的这几年,那老家伙隔三岔五就差人送来几封信,我估计装起来得有几箩筐,一半是骂我,一半是想你了,问我把你弄哪儿去了,还他外孙。”

秦恒一笑道:“晓得啦”。

两人走到马车旁,秦森拍着高头大马,道:“儿子,五匹极品赤血宝马,可昼夜不停行七日,冰棺保持不化也最多七日,所以你需要先绕道去观海城,时间上有些赶。”

“快马加鞭,多走点夜路就是。”秦恒笑着说道。

秦森大笑点头。

秦恒直接跳上马车,挥舞马鞭,甩在马臀上,大喝一声“驾”。

马车疾行如风,跑下烈风坡,秦恒回头大喊道:“走啦秦老粗,你要多保重,多吃点,莫要再瘦了,都不英俊了……”

留在原地看着儿子远去背影的秦森重重点头,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笑叹道:“风沙真大啊!”

可他还站在白桦林中,居然让风沙迷了眼睛。

第四章 尔虞我诈也是江湖

秦恒充当马夫的这辆豪华马车车顶之上,先前凉亭外的那名长相清秀,明眸皓齿的“少年”背刀客,此刻正四仰八叉躺在上面,三下两下啃掉一个桃子,张嘴一吐,那颗桃核就像一只离弦的利箭,瞬间没入官道右侧的密丛中。

“啊……”

三声惨叫传出,跟随两里地,准备伺机而动,干惯杀人夺宝勾当的几名悍匪,被一颗桃核穿透三人眉心,当场毙命。

“小子,是不是你这出行的阵仗不行,勾不起那些所谓高手的兴趣,一路上尽是些不入流的蟊贼,杀的都有些腻了。”

少年这一张口,若是有其他人在场,定会吓坏,明明是少年稚嫩的模样,说话声音却是苍老无比。

“前辈,这也正说明了你的王霸之气太强,让那些宵小之辈不敢轻易冒犯。”秦恒挥鞭用力抽了下马臀,笑道。

秦恒却明白,世道如此,即便那些高手也知道,胆敢如此大摇大摆上路,且不怕钱财外露的人,用屁股想也不是好惹的。

“那也是”真实年龄早超一甲子的清秀“少年”美滋滋的笑纳了。

“前辈,赶了三天的路你肯定累了,等到下一个城镇,我肯定给你买几坛好酒喝。”秦恒道。

少年只是“嗯”了一声,又缓缓道:“别想拿几坛破酒来套老夫的江湖故事,老夫不吃那一套。”

“晚辈绝无此意。”秦恒默默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嘴硬道。

“哼,更别耍那些弯弯肠子,来探老夫的底。”少年冷哼道。

“不敢,不敢。”被说破心事的秦恒连忙否认道。

至此之后,接下来的行程中,秦恒似乎真放下了去探知这老家伙底的冲动。

————

海天一线,如条白练切割天地的壮景,是要站在观海城十五里外大罗峰白云观紫荆塔顶观看,才够震撼。

因此,白云观慕名而来的观海游客特别多,连带着白云观的香火鼎盛程度,比之天下第一道观太白观,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多的地方就有故事。

故事有好有坏。

白云观有棵悟道树,据观中道人说,有两百余年历史,颇通灵性。树不高,大概只有五六丈的样子,却很粗壮,要三四个成年人合抱才能围一圈,并且枝繁叶茂,是个夏日纳凉的好去处。

此时正午,游人大多都去用膳,大树下稀稀拉拉几个人,就显得有些冷清。

然而,从上午开始,就有几人来到树下,鬼鬼祟祟围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直至有一男一女离开,几人才相继散去。只是没多久,最后离去的三人,又在树下重新聚集。

“马大哥,真有你说的一马值千金?”尖嘴猴腮的小个子眼中浮现的尽是贪婪光芒。

“当然,如今的江湖上已经传开了,五匹汗血宝马,拉着一辆豪华马车,从西南而来,现在距离观海城不过百里,所以我猜测这辆马车会经过观海城,光是几匹马都价值五千金,那么马车里无论是人,是物,最少值这个数。”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三十余岁,相貌堂堂的青年男子,他伸出两手在其余两人眼前晃了晃。

“一万两黄金。”另一名相貌平平的青年,惊喜道。

“至少十万两,黄金。”姓马的男子摇头道。

对面两人惊呼出声,过了许久这二人才稍微平复激动的心情。尖嘴猴腮的小个子眼睛骨碌碌一转,试探问道:“马大哥,那得到的银两,我们分成五份?”

马封嗤笑一声道:“黑锅就有,分钱就没他们的份,我们三兄弟平分。”

那二人立刻眉开眼笑。

“如果我之前没有看错,那黑的像个泥鳅的敦实小胖子,是个武艺不俗的高手,只是人傻了点,说什么闯荡江湖,就要行侠仗义,脑袋进水的傻帽。”马封讽刺道。

他颇为惋惜道:“叫作阿霞的女子,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也有些功夫底子,就是一根筋,脑袋不会拐弯,跟着我们可能会坏了大事,跟着那胖子,或许能发挥不小的作用。”

“马车的主人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招摇过市,定然有高手随行,凭我们几个想啃下这块硬骨头,想来不易。因此我之前才哄骗那胖子,说那辆马车上都是不义之财,作为侠士,就是要劫富济贫。让他去做这个出头鸟,牵制马车上的高手,我们好浑水摸鱼。财我们收,锅他与那丫头背。”马封笑容和善道。

“高,实在是高,小弟佩服。”尖嘴猴腮的王义恭维道。

相貌普通的胡磊若有所思。

————

大罗峰下山路上,一个十八九岁,长得黑不溜秋,给人憨厚感觉的小胖子,瓮声瓮气道:“阿霞,等我夺下那辆马车,所得的钱全部给你,这样你就能请动那个见钱眼开的鬼医黄三手为你太爷爷治病。”

阿霞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干净的面容,灵动的眼睛,配合婴儿肥的脸蛋儿,如邻家小妹妹,呆在一起让人感觉很舒服。阿霞俏皮眨了眨眼睛,一笑宛若银铃声响,她感激道:“谢谢”。

现在这一刻,阿霞与那三人相处时简直判若两人,既灵动又有生气,一看就是个聪慧的姑娘。哪里还有半点一根筋,咬死理的执拗姿态。

“那三人呢?”阿霞道。

“呃”庄狻挠了挠头,看上去是绞尽脑汁,有些纠结,最后他憨笑道:“听天由命”。

二人会心一笑,憨厚胖子庄狻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

七岁时,秦恒跟随爷爷练武,爷孙二人中场休息,去往水缸舀水喝时,秦恒看着水缸中的自己,问了爷爷一个埋藏心中许久的问题。

他天真无邪道:“爷爷,江湖是什么样子?”

秦山河捋着那还只是花白的胡子,想了许久,笑着道:“江湖啊,就像这一缸水,不动如镜。”

爷爷拿水瓢在水面晃了两晃,缸中水涟漪顿起,他又道:“动起波澜复归平。”

那时的秦恒懵懵懂懂,根本不明白爷爷的意思,就只是一个劲的盯着水缸看,想在里面看出一个江湖。

爷爷则在一旁捋须大笑。

等到长大些,他觉得爷爷那时或许说的是,江湖什么样?需要他亲自去体验。

十六岁前,练功、读书,夜晚躺在草地上,望着漫天星星时,秦恒的梦想就是走出虎丘城,策马闯江湖,好不快意。

十六岁进入军伍,金戈铁马,六年戎马生涯,男儿铮铮换铁骨。

然而,秦恒心中的那个江湖梦却不曾淡去一分一毫。

秦恒一笑赧言:“老吴,我这也是沾了你的光,让我在江湖走一遭。”

当秦恒思绪乱飞时,马路上一个黑不溜秋的胖子,被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姑娘搀扶着,踉跄往这边跑来。

眼前距离不过七八丈时,那胖子似乎极为费劲的扯着嗓子喊道:“兄弟,别往前走,有伙贼人要杀你。”

然后胖子就见那辆比他想象中还要奢侈的马车果真停步不前。他低头对身旁的姑娘小声道:“阿霞,这一票,值!”

姑娘面不改色,脚下步子却加快了几分。

马车上,秦恒笑意玩味地“哦”了一声。

马车顶,“少年”苍老地声音响起“有点意思”。

第五章 老吴,回家啦

车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为这山径秀婉平添几丝画意。

“依你所言,你是在客栈无意间听到隔壁客房几名高手商量要杀我人夺我马车?”

这又黑又胖的小胖子死皮赖脸的带着姑娘上了马车,然后交代了事情的前后经过。秦恒听完后,言简意赅的总结出来。

胖子点了点头,眼睛时不时的往后车厢和车顶瞄,明显想一逮着机会就打开那把锁,溜进去看个究竟。

“黑胖子,既然你说了是高手,那他们对人气息的把握都已经达到纤毫必现的地步,怎么能让你活生生到了这里。而且,你是如何知道我这辆马车要走这条道?这条路并不是官道。”秦恒似是不解,发问道。

“噗嗤”一直低头不语的姑娘,被眼前容貌生的俊俏至极,一双桃花眸清澈明净的秦公子,一句“黑胖子”给逗笑了。

胖子脸色瞬间更黑,他挠着大脑袋,憨笑道:“也许我这样的小人物,不入这些武林高手的法眼,人家懒得跟我计较。我本来也没想过去帮你,只是要回家,必须要走这条路,刚巧遇到你的马车,与那些人描述的一样,于是我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送个顺水人情给你。”

“黑胖子……”秦恒又要说什么,却被胖子直接出言打断“我叫庄狻。”

“装蒜”这次轮到秦恒忍俊不禁,他冲胖子伸出大拇指,赞叹道:“名字起的好。”

庄狻再好的心理,此刻也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他似乎很懊悔上了这辆马车,咬牙道:“庄园的庄,传说中神禽的狻,我就真不应该提醒你,让你被那几人杀了才好。”

“哦,你想不想?”秦恒突然回头道:“这条路是你指给我去观海城最近的一条道,这里可是荒无人烟的山路,是个杀人埋尸的好地方。”

那胖子面不改色,似乎不明白秦恒在说什么。只是一旁婴儿肥脸蛋儿的姑娘却是神色一僵,心中波澜起伏。

秦恒在说完话后,便又笑着转过身去。

就在这一刹那,胖子手中突兀多出一只黑色天梭,直直插向秦恒后心。

那年轻人好似完全没有察觉一般,还在悠哉悠哉的赶着马车。

只是很快,庄狻的心情就由晴转阴,当他手中的天梭穿透对方外衣后,再难寸进,似乎被什么硬物阻挡。

庄狻心思急转,反手变掌就往对方脑门袭去。

然而,他的手还没接触到对方的头,自己反倒飞了出去,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落在地。

“咳咳咳”庄狻落地后,捂着胸口轻轻咳嗽,他望向那个自己一直多有关注的“少年”,心下暗喜,“不是绝顶高手,可以一战。”

试出自己无比忌惮的少年深浅后,他直接欺身而上,与那“少年”近身而战,纯粹武人较量,拳脚互搏。

而另一边,颇有些武艺的姑娘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她故意面露狠辣之色,对秦恒却微有善意道:“我不想杀人。”

然而,她这个表情却让秦恒觉得好笑,婴儿肥的脸要装出狠辣之色,别说,还有些可爱。秦恒调笑道:“打赢我,都是你的。”

阿霞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瞬间恼羞成怒,再无二话,直接飞身出剑,扫向对方右臂。

秦恒闪电般抽身躲过,随后赤手空拳与对方缠斗在一切。

一番交战下来,阿霞有些费解,对方武力明显不及自己,可自己始终攻不破对方防线,更遑论伤他,她也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此处两处交战正“酣”。

突然,有第三方突兀闯入战场,只见三名男子飞落在马车近处,瞅着马车的眼神皆是贪婪的欲望,一脸抑制不住的喜色,几人也不加入战斗,直接就要驾着马车夺路离去,视其为囊中之物。

庄狻怜悯地看着三人,冷笑一声,就要撇下“少年”,先送那几位朋友上路。

只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就见到了万分惊悚的一幕,之前还与自己谈笑风生,谋划发财大计,武艺不拔尖,但也算得上二流高手的三人,在一个黯淡虚影闪过后,瞬间炸成血雾,尸骨无存。

他瞬间脸色苍白,来不及多想便冲还在与那年轻人缠斗的姑娘大喊道:“阿霞,快走,至少是化境,非是我们能招惹的。”

“嘿嘿嘿,小胖子,你可知我又是什么境界?”先前与自己始终势均力敌的“少年”,在这一刻气势陡然攀升,不光如此,更让庄狻惊悚的是,“少年”张嘴说话的声音,吓得他差点要哇哇乱叫“娘呀,遇鬼啦。”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庄狻想也不想,拔腿就跑,可是,天生敏锐的危机感告诉他,“不好,有危险降临,躲不过去就是死。”

于是,胖子肉疼的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默念口诀,周身立刻被一团金黄光晕笼罩。

“砰”

下一刻,一只无形大手砸在光晕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

那胖子直接被砸出百丈外,在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胖子砸落坑底后,“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捂着胸口急促喘气,几个呼吸后,稍微平稳气机的他仰头看天,骂骂咧咧道:“这次真他娘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师傅啊,徒儿有没有命给你养老送终,就看你的道行是否强过这老妖怪。”

“唉,小胖子,黄老怪是你什么人,你这替死术学得不到家啊,还需要符箓辅助才能使出,要是只有这点能耐,那你今天恐怕没命走出去。”

不知何时,那“少年”已经蹲在大坑边,撅着屁股,冲他哈哈大笑。

庄狻大惊失色道:“前辈,前辈,晚辈有眼不识泰山,真人面前班门弄斧,您老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晚辈一般计较。您既然认识我师傅,可否给他老人家一个薄面,放我与那姑娘一马?”

“少年”哈哈大笑,指着自己“给黄老怪面子?不行,他在这里能不能走出去还两说,你这小胖子也问老夫要面子,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胖子面如死灰,仿佛认命般低下头,只是下一刻,低头的庄狻忽然嘿嘿一笑。“少年”顿时察觉坑中的异样,伸手一把向那大坑抓去,结果还是抓了个空。

只见那胖子如瞬移般,一闪消失,一闪又消失,两次之后,就到了阿霞身旁,他二话不说,抓起姑娘肩头就要则路线逃离此地。

很快庄狻就在心中谋划出一条最快逃离的路线,然后就开始往那个方向狂奔。然而,却在这时,庄狻不可思议的感觉到后背被人一掌击中。

庄狻心中万般不解,然而现在由不得他去想这些。他只是回头扫了一眼出手之人。只见那英俊的不像话的年轻人,冲他咧嘴一笑,笑意玩味。

他强忍着胸腹间的翻江倒海,丝毫不敢耽搁,使出十二分的逃遁本领,带着阿霞跃向远处。

当他与阿霞一路不停,逃遁数十里之外,一再感应无人追来,这才敢放下阿霞,喘息歇息。

庄狻心有余悸道:“我这天下独一无二的逃遁之法,自修炼大成,还从未有人能在我使出此身法后碰触到我,更别说是伤我分毫。难道说,那公子哥的年轻人是比那老妖怪更老的隐世高手,只是怎么从来没听师傅提起过,回去一定要好好问问,那老妖怪与那年轻人什么来头,口气这么大。”

与此同时,那条山道上,秦恒驾着马车,准备入城。

依旧躺在车顶上的“少年”眼神怪异的打量了秦恒许久,最后摇头否定道:“不可能的,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

接下来,“少年”自顾自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下次再遇到那小胖子,一定要把他揍一顿,再让他把那连老夫都自叹不如的逃跑功法交出来。黄老怪的这徒儿,武功稀松平常,逃跑功夫倒是马马虎虎。”

————

秦恒驾马车出西南,要做的三件事,第一件就是送老吴魂归故里。从西南虎丘城出发,经过大埠州,靖州,绕道杨柳郡,最终到达观海城,预计用时是六天六夜,第七日上午到达观海城。

然而,当马车真正抵达观海城时,是第六日上午巳时,比预计到达时间,提早整整一日。

其中因由,唯当局者知。

马车停在城门前,秦恒望着观海城的城门牌楼,喃喃道:“老吴,回家啦。”

第六章 大庆秦恒

观海城古雨街,街坊邻里都知道门前有两个硕大镇宅狮子的吴家,是城里的有钱人,名门望族。

可是,以往门庭若市的吴家,近些日子却是门可罗雀。吴家已是外强中干纸老虎的消息不知被谁传出,导致外界传的沸沸扬扬,皆言吴家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地步。

今日,多年在后院颐养天年,不过问府中事物的吴家老太爷,出了那个院子,步履蹒跚的来到挂满吴家先祖画像的议事堂。

闻听消息赶至的吴家家主吴满清,脸色苍白,像个犯错误的小孩子战战兢兢肃立一旁。

吴家家主五十八岁,面对这个已逾八十岁高龄的父亲,仍然发自内心的怕。

吴家老太爷拄着拐杖,环视着吴家先祖画像,他说道:“满清,朝梁可有消息?”

“没有,已经这么多年啦,恐怕……”吴家家主欲言又止。

“咳咳咳……十年啦,已经十年没见那孩子啦,当时一门心思要去建功立业,投军行伍,这一去,前几年还有封家信寄回,近六年就杳无音讯,南阙朝如此多家军,私军,王师,我吴家就在这小小的观海城有点能耐,朝梁,你让我这个爷爷怎么去找,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相见,又或是再见时,两个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人用力拄了几下拐杖,一个不顺气的接连咳嗽了好几声,皱纹满布的脸上一片怅然。

“把老二,老三都叫过来。”吴老太爷拒绝儿子搀扶,颤巍巍走到太师椅前坐下说道。

“这,老二老三现在在偏厅接待贵客。”吴满清内心顿时不安,面露为难道。

老太爷拿起拐杖就往吴满清大腿扫去,呵斥道:“把你们的贵客,钱生银号少东家一并请来,我在这里等着。”

吴满清虽然吃痛,然而此刻却心如明镜“原来一切都瞒不过老人的眼睛。”于是,他连忙跑去请人。

没多久,议事堂就又来了五个人,除了吴家家主吴满清外,其余四人分别是吴满清二弟吴世华,三弟吴延,钱生银号少东家苏玉,钱生银号大管事马志文。

钱生银号少东家苏玉一见吴家老太爷便立刻摆出晚辈姿态,笑脸谦逊的作揖施礼,并说道:“晚辈苏玉拜见吴老太公。”

家教礼数找不出半点瑕疵。

吴家老太爷不温不火道:“苏小友来意我也知一二,苏公子不妨明言。”

“那老太公,还请恕晚辈无礼。”苏玉拿出一份契约书放在桌子上,彬彬有礼道:“贵宝号向我生钱银号佘借白银五十万两,抵押宅院用作周转,如约还款日已超半月,按照契约所书,本银号有权收回这座宅子。”

还没等吴老太爷回话,坐在苏玉对面的吴家老二吴世华,就跳出来阻止道:“那可不行,吴家祖宅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若是就此败在我们手里,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二弟说的极是,祖宅不可失啊。”一旁的三弟吴延附和道。

“这份契约是大哥签的字,出了事情,怎么都应该是大哥负责,祖宅我们人人有份,岂能让大哥说抵押出去就抵押出去。”吴世华阴阳怪气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大哥也是为了家族好,做大哥的怎么也不会让我们做弟弟的吃亏不是。”吴延充当和事佬,然而话里话外亦是意有所指。

吴家家主吴满清则是一脸愧疚之色,不知该说什么。

吴老太爷磕了一下手中拐杖,怒道:“闭嘴,我还没死,死了你们再做主也不迟。”

吴家老二老三一看老爷子发火,立刻偃旗息鼓,端起茶水慢饮。

苏玉不紧不慢喝了口茶水,道:“老太公以为如何?”

“正如我这不孝子所说,祖宅不能失,若是吴家祖宅在我手中没了,那我吴汉下去之后有何无颜面对吴家先人。咳咳咳……这样吧,我吴家以店铺,商号,绸缎庄折算,换回这座宅子,苏公子以为可否。”吴老太爷又是一阵咳嗽,说话也显得虚弱无力。

“那怎么行,吴家的产业,店铺,商号,绸缎之类,早已是入不敷出,那就是些烂摊子,给了我钱生银号,不是让我们赔钱。”一直站在苏玉身后没有说话的钱生银号马志文,听闻吴家老家伙这样说,立刻出言反驳道。

“马叔”苏玉不悦道。

“可是少东家,我们开银号的也不能做赔本买卖不是。”马志文小声嘟囔,声音刚好让议事堂内所有人都能听到。

“吴老太公,马叔僭越,我在这里代他向您道歉。”苏玉起身,恭敬作揖行礼。

“哪里,哪里,苏公子请坐。”吴老太爷摆手示意对方坐下。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到哪儿都说得过去,既然满清签下这份借据,我吴汉就认,还请苏公子通融三日,三日后,再来收宅。”吴老太缓缓起身,眼神失落,拄着拐杖就要往门外走。

“不行”

“不行”

吴家老二老三异口同声道。

吴老太爷暴怒,指着三个儿子大骂道:“不孝子,滚出去。”

这个时候,马志文上前一步,笑道:“依我看哪,这坏事说不定也能变好事。”

“马管事什么意思,还请明示。”吴延连忙问道。

“我们少东家仰慕吴家掌上明珠吴彩霞已久,若是两家能够结为连理,不仅债务一笔勾销,吴家生意也能起死回生。”马志文一脸你们占了天大的便宜,还不抓住。

吴老太爷浑浊的双目瞬间变得凌厉,他盯着那黄口小儿,斩钉截铁道:“妄想,宅子拿去。”

苏玉笑了笑,“老太爷还是考虑一下,吴彩霞我是娶定了。”

“咳咳咳……以为宅子能换我重孙女,别做梦了,我吴汉做不来卖重孙女求荣的事。”吴老太爷气的浑身颤抖,咳嗽不止。

既然撕破脸,苏玉也不顾忌什么颜面了,他冷笑道:“老家伙,别不识抬举。”

“混账,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样侮辱我父。”吴满清一听这王八蛋侮辱父亲,瞬间火冒三丈,不仅大骂,还要上手教这小子做人。

“怎么,我们少东家抬举落毛凤凰的吴家,施恩与你们,你们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想打人,我们少东家有个三长两短,你吴家将会鸡犬不留。”马志文挡在苏玉身前,讥讽道。

“老王爷,我吴汉跟随您多年,自立门户出去后,临了临了,虎落平阳被犬欺。”吴老太爷坐回椅子上,看着这一幕,笑意凄凉道。

吴家议事堂内乱作一团。

正此时,吴家大门外,人声如霹雳,炸响在几人耳畔。

“吴家债务,我还。”

众人齐齐向大门口望去,只见一白衣年轻人,身背一人,缓缓走入吴家大宅。

几人回神,马志文在苏玉的眼神致意下,脸色不善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站在大院中央,将背后之人轻轻放下,双手横抱在胸前。

“大庆秦恒,送袍泽兄弟吴朝梁还乡。”

第七章 凶名赫赫

吴老太爷拄着拐杖亦步亦趋走下台阶,他望着院中白衣男子所抱之人,嘴唇微颤。

“咳咳咳……好一个男儿疆场何惧死。”老人惨然一笑。

吴家三子同样瞧出了那年轻人所抱何人,已故四弟的独子吴朝梁。

对于也落得个马革裹尸下场的亲侄子,几人心下感受却是不同。吴满清悲痛万分,吴世华则是幸灾乐祸,三子吴延是面露悲戚,心中冷笑。

秦恒将老吴轻轻放在吴府下人取来的凉席之上,又将老吴送与自己的月牙玉戴在其脖子上,然后看着老人说道:“老太爷,我知道有些话此时说不太合适,但是……”

老太爷摆了摆手阻止年轻人说下去,声音微微发颤,道:“不太合适就等等”,秦恒看着老人慢慢蹲下身,摸着孙儿的脸颊,枯槁的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唉,我说你这小子,从哪冒出来的?口气可真大,什么大庆秦恒,听都没听过,一张嘴就要把吴家债务揽上身,是不是应该先称一称自己几斤几两。”

马志文很清楚少东家的心思,来吴家逼债,醉翁之意不在酒,吴家明珠吴彩霞才是他所求,借债务逼吴家就范而已。马志文自然是要投其所好,竭力促成“好事”,这可是巴结少东家的大好机会。

与此同时,他也抱有其它目的,老东家算盘打得啪啪响,欲借要债之名吃下吴家偌大的家业。

昨夜,老东家设宴专门招待马志文,席上与他分析吴家眼下的困局,简单来说就是没银子,若是再有一笔银子注入,吴家这么大的家业,顷刻间便能盘活。

当时老东家让马志文想一想,假如这份家业落在钱生银号手中,结果会怎么样。马志文想也不想回答说,那还用说,眨眼间由亏转盈利,马上就有白花花的银子入账。老东家又说,这件事你马志文办成了,白南街的几家店铺全部归你私人所有。马志文顿时欣喜万分,满口答应。

此时,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搅局者,他岂能容他继续在这里捣乱。

秦恒起身走上台阶,进入内堂,径直走到说话之人面前,面容冷峻道:“多少钱?能不能买下无梦大雪楼?”

马志文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他讥讽大笑道:“哈哈哈……东陵王的无梦大雪楼,原来是个傻子。”

就连一直觉得秦恒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正搜寻脑中记忆,看是否等找到与之相符之人的苏玉,突然听到“无梦大雪楼”几个字,也是忍不住嗤笑一声。

沉浸在各自思绪的吴家三子,闻听此言也是大失所望,之前此人说吴家的债他还,几人委实欣喜了一把,还以为有救星降临,原来是个疯子。

“懒得与你这傻子多言,吴家欠本银号连本带息,白银五十八万两,听清楚是五十八万两,不是五十八两,也不是五百八十两,你这小子有没有,没有就滚一边去,别在这里碍事,黄口小儿,学人家装大尾巴狼,回家玩泥巴吧。”马志文言语刻薄道。

这狗仗人势家伙的刻薄言语,秦恒只当是放屁,他低头想了想,便返身向门外走去。

马志文还以为这小子真让自己说中,只是装阔,一听这么多钱,吓坏了要溜走。然后他就笑的更大声,并继续讽刺道:“走吧,回家多玩几年泥巴。”

“吴老太公,吴家嫁女之事晚辈认为宜早不宜迟,还望……”苏玉见那年轻人出了大门,便走下台阶,来到吴家老太爷身边说道。

“三日后,来收宅子,其他免谈。”吴老太爷头也不抬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刚才您也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本银号已经大度的宽限半月余,可是吴家仍然没有还上钱,这岂有再给三日之理。”苏玉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眼中流露出喜色,又道:“若是吴老太爷不答应晚辈所求,这眼看银号收回宅子,吴叔叔岂不是要葬在荒郊野地,生未回家门,死不能入祖坟,吴叔叔走得能安心。”

“咳咳咳”吴老太爷抬起头,看着这张刚见时谦逊无比的脸庞,憎恶又无奈。

吴家老二吴世华在此时说道:“父亲,不妨答应苏少爷,苏家在观海城有权有势,彩霞到了苏家,也算是有个好归宿。”

“是啊,吴家现在自顾不暇,没有理由让彩霞跟着我们受苦不是。这孩子孝顺,到现在还在为父亲你到处凑钱治病,父亲,我们不能眼睁睁看这孩子受苦受累,嫁入苏家是个不错的选择。”老三吴延言真意切道。

老太爷看向吴满清,吴满清看着父亲愈发苍老的容颜,压下心中对侄孙女满满的愧疚,微微点头。

老人怜爱地瞅着已然是一具尸首的爱孙,喟然长叹:“罢了,那就……”

苏玉喜不自胜,知道目的即将达成,想起那张朝思暮想的俏脸,内心就是一阵激荡。可就在此时,门外又想起了那个讨厌的声音,而话语中的内容更是令苏玉怒火中烧。

返回马车取来金票的秦恒,走进院子说道:“抵押凭据,借据文书拿来,这里是六万两大通钱庄通用金票汇券,可到天下任意一家大通钱庄兑换。”

吴老太爷看着年轻人,终于猜到这人是谁,年轻人冲老人点头笑了笑,老人瞬间老泪纵横。

吴家三子听闻年轻人手中拿着的是六万两金票兑换券,顷刻喜上眉梢。

马志文一听,心中惊疑不定。他连忙跑过来接过年轻人手中的金票,一看印戳,喃喃道:“是真的”。

苏玉一把拿过马志文手中的金票,看了又看,最后脸色胀青,恼羞成怒道:“大通钱庄距离观海城要一日路程,本银号要在今日收回欠款,金票做不得数,我钱生银号要现银。”

“得寸进尺”秦恒目光如炬,看死人般瞅着二人,说道:“前辈若是出手处理掉这二人,晚辈许你东陵仙酿碧海涛十壶。”

“哈哈哈……”

人未至,声先到,所有人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子,虽然老夫很想要这十壶碧海涛,但是不对普通人出手乃是老夫的原则。”

然后院中所有人就惊骇见到一个肩扛巨型冰棺的“少年”,身背一柄长刀,施施然走入院子。随后“少年”将冰棺轰然砸落在地,笑道:“小子,这具尸体已死去多日,不宜长时间暴露在外面,要么及时殓葬,要么放在冰棺之中。”

“多谢前辈指点。”秦恒说着就抱起老吴往冰棺中放去。

“不用谢,十壶拿不到,我这下的苦力气怎么也能换一壶。”少年一屁股坐在门后台阶上,说道。

苏玉感觉到,那少年坐下后有意无意的扫了他二人一眼。这一眼让他感觉是被一只洪荒古兽盯着,全身毛骨悚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失神的看着裂纹密布的青石地面。

钱生银号大管事无愧精明二字,见风使舵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立马挤出一个谄媚笑脸,跑到那年轻人跟前,拿出两张文书,说道:“公子将金票给我,这里是抵押凭据,借据文书,这之后钱生银号与吴家钱债两讫,再无瓜葛,公子认为可否?”

秦恒根本懒得搭理这二人,拿过凭据借据,摔下金票转身就走。

马志文谄笑捡起金票,拽着少东家就往门外走,一句话不敢多言。

秦恒走到“少年”面前,一脸真诚道:“前辈放心好啦,两壶碧海涛铁定跑步了。”

“少年”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气笑道:“小子,连老夫都敢算计,后生可畏。”

秦恒则是露出一脸,似乎完全不知“少年”说的什么意思。

其实,秦恒的本意根本就不是杀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哪有欠债杀债主之理,而这两人的企图,秦恒一眼便明了。可眼下最重要的是入殓老吴,其他事都无关紧要。而利用“少年”震慑这二人,帮吴家度过眼前危机只是顺便而为。

————

“马叔,你有没有觉得秦恒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回去的路上,马车里坐着的苏玉问道。

“耳熟,少东家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对面坐着的马志文狐疑道:“少东家可还记得那人到吴家说的第一句话?大庆,秦恒。”

苏玉脑海中回忆当时的场景,然后猛然睁大眼睛,惊恐道:“六年前,冲冠一怒为红颜,从大庆带着奴仆跑到京城,与皇长孙大打出手毫发无损,皇长孙被揍成猪头,老皇只是说了句孩童打架,无伤大雅的言语就不了了之的大庆王府小王爷,秦恒。”

马志文想起吴府门前停的那辆马车,面如死灰道:“是啦,应该就是那人,不然这天下间有几人敢不带护从,就大摇大摆的驾着价值万金的马车出门。”

“快,邵伯,调转马头去吴府,快点。”苏玉大惊失色,顾不得再去装什么谦谦君子,掀起车帘大叫道。

“少东家,回去做甚?不是应该躲的越远越好。”马志文不解道。

苏玉满脸惊惧后怕,颤声道:“若真是那人,你说以他的行事作风,我们拿了他的钱,有没有命花?”

“快,邵伯,快回去。”马志文闻听此言,肝胆欲裂。

第八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大雨滂沱,不期造访黑夜。观海城的天即使在黑夜的雨幕中看上去也是蓝盈盈的,海天一色。

“老吴,以前你总说我吹牛,就我这样还去过无梦大雪楼,我其实赌气了许久。就想着打退赤域蛮夷,带你去见识见识,你常挂嘴边心神往之的天下第一楼。而现在,只能我替你去那里多看两眼。”

“最后那场决战,临上战场前我就和你说过,照顾好自己,你偏偏要逞英雄,对方明明是赤域蛮王的亲军连弩手,你还要冲在前面,还要去挡那一箭,傻不傻?你看曹小二多鸡贼,一看形势不对,撒腿就跑,如今也不知道那小子活下来没有。”

“还记得刚到军营那会儿,与你们这群**不对付,两看相厌。后来也不知怎么就成了难兄难弟。现在回想起来啊,真是一部血泪史。呵呵,你们是不知道,我现在做梦都能听见号角声,爬起来四下一看,没有你们躺在一个通榻,总觉得少点什么……”

夜深人静,吴家所布灵堂内,有个白衣年轻人蹲在灵位前,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灵堂帷幔下,不知何时一个老人拄着拐杖,静静伫立。

老人听得入神,却见那年轻人突然回头说道:“老太爷要为孙儿守夜。”

老人回神,布满沧桑岁月痕迹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十年没见,想来说说话。”

秦恒上前扶住老太爷,老人此刻却没有像白天拒绝儿子那般,任由年轻人搀着走到棺椁旁。望着孙儿已经发黑的脸颊,老人道:“朝梁打小就佩服他爹,认为沙场男儿才是顶天立地,这也好,父子俩在下面也能一醉方休。”

“老吴身中三箭,其中胸口一箭”没等秦恒把话说完,老人却摆手制止了他,然后道:“是非曲直,都是朝梁的选择,安心二字最难得。”

秦恒退后两步,对着老人一揖到底。

老太爷坦然受之。

“老朽还要多谢秦公子慷慨相助,吴家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用得上吴家的地方,小友尽管开口,只要老朽在世一天,此诺必见。”老人诚挚道。

秦恒笑了笑,并没有将此话放在心上。

“有些话,有人想听,但我没说,搁在心里其实也挺闷的。”秦恒又返身走到屋檐下,双手接着雨滴,缓缓道:“希望吴老太爷不要嫌我唠叨。这场漠丘之战,我不说的话,可能就随同那座边关小镇一起埋葬了。”

吴老太爷对这个极对自己胃口的年轻人笑骂道:“矫情”。

秦恒回头咧嘴一笑,继续说道:“炎庆军十万作为主力与赤域蛮夷打消耗战,两个月前斥候探得,赤域大军欲从漠北防线较弱的浔安镇突破,且从后方大量增兵,我军主帅方宸命右翼主将廖卿冼带领右翼三万兵马佯攻漠北还未完全集结的敌军,争取拖延时间至援军赶来,谁知中了敌军埋伏,佯攻变成了真打,三万大军,方宸元帅不得不下令救援,斥候送往长乐大军驻扎地的三封求援密信,长乐军明明早已收到,却迟迟不肯增援,不过三十里地,炎庆军尽埋骨在那座漠北小镇。”

背对着棺椁的秦恒眼睛湿润,“我与老吴同为右翼军骁骑营先锋枪手,他死了我活着,心中真他娘的不是滋味,而我又不能死,我若死了,这个天下将乱上加乱。”

秦恒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只听到灵堂外的落雨声。

吴老太爷也来到屋檐下,学着年轻人双手接雨,他由衷笑道:“其实老朽觉着,朝梁有你这样一个好兄弟,应该很知足很开心,他是幸运的,至少我是这么觉着。”

秦恒笑而无声,帮老人将歪系的马褂扣子系正,“晚辈不打搅你与孙儿说悄悄话,这就走啦。”

夜色里,雨幕下,一袭白衣的年轻人,举着一把青花油纸伞,走出吴府,走出古雨街,走出观海城。

老人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他颤巍巍的跪在地上,毕恭毕敬三叩首,“老奴吴汉恭送小王爷。”

他望着西南方,笑中带泪,高喊道:“老王爷,将来的大庆王是个好人。”

一个脸蛋儿有些婴儿肥,双目看上去十分灵动的青装少女走出后堂,来到灵堂内,她先是望着白衣年轻消失的方向,而后扶起老人,亲昵喊道:“太爷爷”。

老人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笑着说道:“别看了,你配不上那人,你爹这次是押对宝,也押错宝。送也白送。”

老人从棺椁的吴朝梁脖子上取下那块月牙玉佩,将之戴在吴彩霞的脖子上。吴彩霞右手轻轻摩挲着脖子上的月牙玉,心中默念道:“对不起,也谢谢你,有缘的公子。”

此时,若是秦恒在场,定会认出这姑娘,不正是昨日与那黑胖子同演一出贼喊捉贼计,浑身脏兮兮的小丫头。

而少女也正是老吴许予嫁给秦恒,老吴的女儿,吴家的掌上明珠吴彩霞。

————

众所周知,大罗峰其上有白云观,其下有篱笆院,三间茅草屋,茅屋里住着个性情古怪的老头。

却很少有人知道,那怪老头是有着“杏林鬼手”之称的鬼医黄三手。

“让你这吃里扒外的小东西,帮着外人挣钱,请师傅出手,亏你想的出来。要是被那小丫头知道,还不得跟你绝交。偷鸡不成蚀把米。”

茅屋里,一个头发乱糟糟,腰背佝偻的矮瘦老头,围着一个大木桶,不停的往里面放一些珍贵草药。药桶里光着身子坐着一个黑胖子,老头指着胖子的鼻子骂骂咧咧道:“给那小丫头的太爷爷看病能有几个钱,俺他娘的这些草药都是天价,你这王八蛋说说看,老子亏不亏?”

“师傅,您老天下第一圣手,在乎这几个钱?”

黑胖子正是庄狻,一看师傅那肉疼样,赶紧恭维道。

“那倒也是,不对,你小子把我往沟里带,是不是想让那小丫头的太爷爷看病不花钱,想都别想,价钱翻倍。”老头眼睛一瞪,立马明白这小兔崽子的意图。

“师傅,你有没有猜到那少年老妖怪是何人?那人似乎还认识你,只是并未将你放在眼里。还有一个白衣年轻人,更为怪异,我使出遁罡,居然能直接伤我肉身。”庄狻心有余悸道。

庄狻在师傅脸上难得看到一丝慎重之色。

“即使你在仓惶之下使出遁罡,可天下间仅凭随手一拳,便将你打得如此狼狈的高手,至少是化境巅峰,甚至是化境十魁。徒儿,你再细细描述一下那人身后所背长刀。”黄三手凝重道。

“师傅,什么是化境十魁?”庄狻问道。

“世间神窍境老妖怪不出,这化境十魁便是站在俗世巅峰的最强十人。”黄三手随口解释了一句,便又说道:“徒儿,这些以后你境界到了自然会知道,多说无益,你还是说说那把刀。”

“呃,好吧,我想想,那把刀通体漆黑,约莫有三尺长,刀身很宽。对了师傅,那把刀的刀柄上好像有一个梅花的图案。”庄狻道。

“难道是他?”黄三手一听,狐疑道。

“是谁啊,师傅。”

庄狻由于太过好奇,直接一站而起,完全忘了自己光着身子,当感觉身上有些凉意,这才发觉,连忙又坐下。

“金笔判官尹黮隍之前的化境十魁排名第三的刀无垢薛北闳,号称刀无第二。”

黄三手心惊道:“不可能,世间盛传他被红颜知己余乡音所杀,已经近十年没有他的消息,这位刀无第二早已不在世才对。而且你说那人是少年模样苍老音,薛北闳早在十年前就已超过六十岁,不可能的,不可能。”

庄狻看着师傅,有些错愕,这反应也太过激烈。

很快黄三手就发觉徒弟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对,立刻察觉自身表现太过不寻常,他又连忙换了一副嘴脸,嘱咐道:“不管是不是,那人也非徒儿你所能招惹。再加上你说那年轻人更加古怪,以后见着了,有多远躲多远,别想着找回面子。不然再有下次,即便让你把遁罡使出,能不能逃得了还两说,恐怕到时师傅只有去给你收尸的份。”

庄狻深深看了师傅一眼,最后点了点头,心中如何想,将来如何做,找不找回场子,只有他知道。

————

古雨街的小道上,年轻人轻轻哼唱:“落雨时,我与丈夫愁别离。月圆时,觥筹交错人儿笑。哪管千夫骑战马,马革裹尸送吴道。敢问谁家还有男儿笑?稚童小娃刀剑笑……”

身如琉璃弄残影,不惧天下任一人。

年轻人秦恒雨夜入神窍。

第九章 焉能斩我

观海城外,有一间供贩夫走卒,江湖酒客短暂歇脚的简陋酒肆。

夜深了,雨势未减,这间酒肆还没有打烊,稀稀拉拉坐着的几位客人,有的叫了几碟小菜下酒,有的干脆就要了一碟花生米就酒,更甚之就像那个坐在角落里小酌,儒士装扮的读书人,只要了一壶酒,却要了两个杯子,已经喝了小半个时辰。

这时,酒肆里又来了一位客人,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一看那人模样,瞬间两眼放光,笑脸灿烂,腰肢一扭的迎了上去。

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公子,在酒肆里扫视一圈,最后径直走到那名穷酸读书人对面坐下。

读书人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还笑着说了句,“囊中羞涩,一杯薄酒不成敬意。”

这名儒士装扮的读书人约莫有四十七八的样子,身穿一身老旧的墨色长衫,两道剑眉斜插入鬓,相貌堂堂。中年人一手悬杯,坐姿端正,依稀可瞧出丰神俊朗的素雅风度,却被他略带猥琐的一笑给彻底打破。

周围人听到这句话,不是冷笑就是翻白眼。

老板娘看到这一幕,腰肢一扭,折身便往回走。心道:“模样生的是好看,可惜只是外表光亮,外强中干的穷小子。”

“老板娘,上几个拿手小菜,再拿两壶酒来。”秦恒冲老板娘喊道。

老板娘听到喊声,立马转换回先前的面孔,拿着两壶酒肆最贵的酒,笑的花枝乱颤“这位公子稍等,酒菜马上备齐。”

酒肆这个时间,客人不多,没什么要应酬的地方,干什么但凭老板娘自己的意愿,常年在这里只见到些皮糙肉厚汉子的老板娘,好不容易“逮着”一个细皮嫩肉的俊哥,怎么也要离得近些,过过眼瘾。

只是,她的如意算盘注定落空,那白衣年轻人直接说道:“老板娘,酒放下,你可以走了。”

老板娘妩媚地瞪了不识趣的年轻人一眼,悻悻然离去。

“一来就让小王爷破费,多不好意思。”等到老板娘走远,中年儒士更是眉开眼笑道:“外界盛传大庆王独子自幼天资聪颖,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今日一见,传言非虚。”

秦恒抱拳洒然一笑,说道:“还以为先生在杨柳郡码头忍不住要出手,可惜秦某猜错。金笔判官尹黮隍不愧是以谨慎著称化境十魁的超一流高手。”

“哦,小王爷怎么就能肯定我乃尹黮隍?”中年儒士很意外,这小王爷是如何猜出他的身份,“莫非大庆王府的密档池中已经有了我的画像。”

秦恒摇头道:“并没有,本来我也不敢肯定,毕竟码头那次只是匆匆一瞥,先生可能不知道,我这人天生对杀机敏感。先生当时想杀我,气机外泄,我才会回头与你对视,以作警告。因为太多的江湖一流高手,以杀我来完成自己名扬天下的壮举,飞蛾扑火而已,我见得多了,也就没当回事。事后再去想想,才觉有异,既然知道我身份,又似乎不怕我身边的那位“少年”高人,绝不是一流高手那么简单,所以我就往高了想,将先生的身份定位在超一流高手化境十魁身上,具体是十魁中的哪位前辈,我却没有猜出,直到坐在这里,才断定先生身份。”

“还请小王爷解惑。”儒士轻轻抿了一口老板娘后来拿来的酒,一脸陶醉。

“密档池里虽然没有金笔判官的画像,但是却记载了一则秘闻,而刚巧我曾翻阅过。原文如此说,龙辉二十六年,风神塔楼,一人自称金笔判官尹黮隍,挑战十魁第四剑姬柳鳘,始不敌,后判官笔由右手转左手,实力倍增,百招败柳鳘,又挑战刀无垢薛北闳,败北,成为化境十魁第四。后传薛北闳身死,尹黮隍顺势入十魁三甲之列。末记,尹黮隍左手六指。”

“原来如此”尹黮隍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无奈一笑。

“晚辈也有两惑,还望先生不吝赐教。”秦恒为这位天下闻名的大高手倒了一杯酒。

尹黮隍端起酒杯,拿着手中却没有下口,而是说道:“你是想问,这一路上,你故意露出如此多破绽,给了我那么多机会,我都能忍住不出手。”

“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你身边那“少年”背刀客的对手。”尹黮隍一看秦恒的表情,便猜出他心中所想,又道:“你也别想从我口中得知那人身份,因为我也不知,那把刀倒是有些像薛北闳的冠刀。

他自顾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是他。”

“先生是在等人。”秦恒自饮一杯后,平静道。

尹黮隍佩服地看着这个若不死,将来必定成为大庆王的年轻人,实在太过聪明。他道:“要光是此人,我倒也不惧。”

他一口喝下杯中酒,又倒了一杯一口喝干,看上去有些无奈的闷声道:“只是,没有办法,谁让大庆王府拥有传说中的存在,世人皆以为昆仑十八奴只是传说,而我却知道大庆王府中的的确确存在那十八奴。昆仑十八可搬山,魁三无视阎罗殿。人力搬山,光想想就知道那十八人实力强悍可怕到何种地步。我是一想就后脊背发凉,尹某只能等,等强援。”

尹黮隍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和盘托出,“同时,有一点尹某无比肯定,那就是,昆仑十八奴不可能全部跟着小王爷。所以我大胆猜测,跟在小王爷身边的,至多五奴,甚至只有三奴,而且,实力恐怖绝伦的魁首三奴不会跟随。”

“因此,杀小王爷的你死我活之局,尹黮隍等得起,这不就让我盼来了,小王爷死,尹某活。”

小二将几盘小菜上桌,两人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秦恒刚要说什么,尹黮隍又抢先道:“至于你要问的第二惑,若是问我受何人指派,或所托,那我只能说,无可奉告。”

“不是”秦恒望着酒肆外,大雨渐小,他喃喃道:“高手不该如此下作。”

到了尹黮隍这等境界,耳力何等惊人,他的这番言语一字不拉地落在尹黮隍耳中,他也不恼火,反而很有风度地给对面的小王爷也倒了一杯酒,并说道:“原来小王爷的第二惑是吴家满门,你一人来,城外酒肆的十二字传信是否是尹某所为。”

他轻轻一笑,道:“我说是。”

尹黮隍话音刚落,只听到对面的年轻小王爷讽刺的说了句,“安知判官秉笔断生死。”

接着他惊骇的发现,酒肆外雨幕倒挂,周围人物静止,年轻人虚空站立,俯视着他,言如法旨,声如轰鸣。

“焉能斩我”

金笔判官尹黮隍呆呆望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完全发不出声,他只能在心中不可置信的大叫道:“不可能,不可能,神窍境……”

第十章 痴心妄想

一入神窍非凡人。

秦恒踏空向尹黮隍走来,裹挟雷霆万钧之势,每走一步,尹黮隍都仿佛觉得山岳压顶,浑身骨骼随时会爆裂般,一种强烈的窒息压迫感袭上心头,肉身根本就不受自己控制。

秦恒落地,雨幕重落。尹黮隍才觉得自己在阴曹地府门口走了一遭,窒息感消失。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对面之人身体又动。

秦恒根本不给尹黮隍喘息的机会,他上前一把掐住尹黮隍的脖子,横撞出酒肆,二人身形在大雨中宛如移形换影,一隐一现,刹那之间便出现在千丈之外的一处平原腹地。

当二人身影消失在雨幕中,酒肆内所有人才如梦初醒,不知是谁惊叫一声,这时人们才骇然发现酒肆的墙壁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形凹洞,有些微末道行的江湖人,吓得嘴唇打哆嗦道:“先前那二人是绝顶的江湖高手。”

此言一出,众人吓得纷纷仓惶逃窜,酒肆内只剩下老板娘气定神闲的走去关门打烊,似乎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老板娘关门往回走的路上,迷茫道:“那二人是何时动的手,怎么我没发现。”

此时,空旷的平原之上,秦恒所过之处,天地分一线,雨幕自偏倚,似乎生怕滴落在那年轻人身上。

秦恒长发乱舞,衣袖鼓荡,随手一抛,宛如扔条死狗般,将尹黮隍抛至半空。然后,不见其再有任何动作,他就那样平静屹立平原之上,望着那个下坠之势由快转慢的人影,冷冷道:“你等,我也在等,可惜你等的时机不对。”

生死关头,尹黮隍反而心境归平,思绪脉络清晰起来。

一个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居然有传说中的神窍之境,这在先前,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信。任你天赋再高,武学之路也要有岁月的积淀。世间神窍境的老妖怪,哪一个不是百岁以上。

而他尹黮隍已经能说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却停留在化境巅峰十数载,硬是连神窍境的门槛都没摸到。

望着下方近在咫尺的年轻脸庞,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尹黮隍的心中,使之心中再起波澜。

“此人如此年轻,绝不可能拥有这般强大的实力,那也就是说,大庆小王爷曾经有过天大的奇遇,甚至得到过上古秘法,也有可能是外力使他短时间入了神窍之境。”

“哈哈哈”尹黮隍止住下坠之势,继而大笑起来,“小王爷,若是尹某所料不错,此等神窍之法是借助外力得来,想必超出自身实力太多,你也不能随心所欲的调用,恐有时间限制。”

与此同时,尹黮隍胸前的袖珍判官笔,金芒大涨,判官笔瞬间由小变大,金色的笔头宛如峨眉倒刺,笔杆不断伸长,当笔身长至十二寸时,判官笔开始围着尹黮隍旋转,随后猛然径直朝下,对着秦恒作挑针穿吼状,速度之快,眨眼功夫即到眼前,所挟之势贯出一条金色长虹。

尹黮隍笑声更加猖狂道:“我有一笔,可挑星穿月,为何不能杀一个伪神窍。”

秦恒心中有些讶异,不得不说,武学之路能走到化境巅峰境界的大高手,眼界,心性,实力每一样都非同一般,皆是生死磨炼中的体悟,与自己这偷来的神窍之境有天壤之别。

但神窍毕竟是神窍,天下能入神窍有几人。

秦恒冷笑一声,一拳轰出,那眼看就要一笔穿吼,威势不减的判官笔,被秦恒这一拳直接轰出百丈之外,没入石壁之中不见踪迹。

随手做完这一切的秦恒抬头继续看着尹黮隍,讥笑道:“若只有这点手段,今日之后再无金笔判官。”

被秦恒一拳砸飞的判官笔宛若有灵般,没入石壁后发出阵阵哀鸣。

尹黮隍眼见自己温养多年的神兵利器,不经那年轻人一拳之威,便落了个溃败残缺的下场。心中刚起的欣喜念头,瞬间烟消云散。再去看那年轻小王爷,他又没来由的有些兴奋,此人的气势似乎真的大不如先前,这也就让他更加肯定自己的推测,这年轻人的神窍境是依靠外力所得。于是一番权衡之下,他认为自己眼下要做的就是“耗”,避而不战,耗尽年轻小王爷的神窍境修为,然后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不仅能拿到杀死小王爷的功劳,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份天大的福分,知晓这年轻人入神窍之境的隐秘。

俗话都说:想当然尔。

当秦恒发觉尹黮隍的意图后,也再懒得与这江湖成名已久的高手废话半句。

这片空旷的平原之地,雨势渐小,已有停歇之象。蓦然之间,却有一尊神幻虚影浮现,刹那功夫高过百丈之巨,只见那虚影亦是一身白衣,手握一柄刀刃翻卷的战刀,一步便来到吓得已面无人色的尹黮隍面前。

尹黮隍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之人,心如死灰。

神魂出肉身,犹如一尊巨灵神携天地之威的秦恒,低头俯视着尹黮隍,大喝道:“痴心妄想”。

秦恒手起刀落,入化境肉身宛如金刚的尹黮隍,人首分离。

————

观海城内。

古雨街,吴宅血流成河。

吴家满门两百一十九口,几乎死绝。

吴家地底密室之中,只有一老一少,老人躺在少女怀里已经奄奄一息,进气明显不如出气多。

老人艰难伸手摸了摸重孙女的脑袋,笑着道:“丫头,别怪那人,他也不想的。”

吴彩霞已经泣不成声,她用力抱着太爷爷,失声大哭道:太爷爷,别走,别离开丫头,你走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傻丫头,以前太爷爷跟着老主子走马岗,老主子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这天下只有活着的人才累,才痛苦,活着比死了难。太爷爷累了一辈子,现在不想那么累了,到了下面反而轻松。所以啊丫头,别难过,这也算好事。”老人笑声嘶哑道。

吴彩霞将老人抱得更紧,哭着摇头,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痴痴地看着老人。

老人慈爱地看着重孙女,不舍却又无奈地死去。

吴彩霞抱着老人,哭的撕心裂肺。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彩霞背起地上的老人,目光森寒,胸有滔天杀意。她先是轻轻道:“对不起爷爷,丫头不能答应你。”

继而,她阴恻恻道:“秦恒,这笔债,你又如何还?”

第十一章 杀人有望

“大人,死士清理漏网之鱼,吴家老不死和一个小丫头不知所踪。”

观海城内最大的酒楼苜蓿楼,顶楼天字号房内,一名身有八尺,面白无须,右眼有一道狰狞刀疤的魁梧汉子,站在内堂珠帘外,神色恭敬禀告。

珠帘内,有一名身着红绣锦衣,头戴一顶毡帽的俊逸少年,手摇折扇站在窗边,少年并没有回头,而是邪魅一笑,说道:“无妨,杀人多少,杀没杀完,都无关紧要,最主要干爹要那人死,那人死你们活,那人不死就是你们死。”

“大人,常、尹、孙、弓四位大人亲自出马,又有两位遗老从旁压阵,那人断无生还之理。”刀疤汉子脑袋往下又低了几分。

“希望如此。”少年抬头看着窗外,并无半点喜色,“雨要停了,你带人退出观海城,立刻撤走,观海城始终是东陵王的地界,那老家伙与那人是什么关系,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是,大人。”

刀疤汉子退走后没多久,房间里又出现了三人,是三名老者,与刀疤汉子不同的是,这三人仿佛是凭空出现。

为首一人虎须白眉,已过甲子之龄仍是精神矍铄,只是此时老者神色有些萎靡,定睛一看,此人右手齐臂断去,碗口大小血肉模糊曝露在几人视野中,有些怪异的是断口处没有流血,瞅上去甚是可怖。

虎须老者看着少年,神色凝重道:“立刻走,我感应到尹黮隍已经死了。而且消息有误,我对付的“少年”,并不是刀无垢薛北闳,此人实力比薛北闳至少高出五成,老夫用一臂验证所得。昆仑奴可能来了五奴,四奴联手直接牵制了黄门遗老,以及常攻和孙袖珩,常攻死了,孙袖珩重伤,就连两位黄门遗老也是险之又险的逃过一劫。至于我们猜测是五奴,是因为另外一奴,可能就是杀死尹黮隍的昆仑奴,极有可能是魁首前三里面的一位。”

少年听着听着,眉头不经意一皱,他看向虎须老者身后两位容貌极其相似的灰衣老者,见到二老轻轻点头,他长长叹息一声,就往门外走,边走边似调侃道:“还说什么神窍不出,我自人间无敌的化境十魁,我看那,狗屁都不是,还敢狮子大开口,现在好了,把自己小命给玩丢了,好处也没捞着,何苦来哉。”

然后,他又回头看着断了一臂脸色阴沉的虎须老者,笑道:“弓老,晚辈可没有说您,您可不要对号入座。”

虎须老者显然极擅隐忍,同样笑了笑,说道:“弓某办事不力,自会给当头一个交代,何时轮到一个乳臭未干,只好龙阳的黄口小儿指手画脚。”

少年摇动折扇,轻轻一笑,转头而去,并说道:“麻烦二老多走一趟,清理捕鱼手,确保消息不会走漏。”

两名黄门遗老身影消失。

————

秦恒耗尽体内最后一丝神窍功力,落在吴府时,脸色已是煞白。

雨停不多时,明月便高悬。

充斥浓郁血腥味,异常寂静的宅子里,秦恒没来由心头一惊,他只能在心中祈祷那最坏的情况莫要出现。

然,真就是人越怕什么就来什么,吴家满门被灭。

月色下,能清晰瞧见一个白衣年轻人脸上表情由悲转为狰狞,他双目赤红,盯着灵堂内停放中央的棺椁,棺椁倒地,棺盖掀开,一个异常醒目的脑袋,以及与脑袋相隔数步的尸身。

秦恒将棺椁扶正,轻轻抱起老吴的尸身,将之放于棺椁之中,又抱起脑袋,他就看着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喊了声“老吴”。

此时,秦恒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吴家这场无妄之灾,泼天祸事,怪他吗?能不怪他吗?

当秦恒将老吴脑袋也放入棺椁,就要去合棺盖之时,突然从内堂冲出一道人影。

没有任何言语,眨眼功夫,青装血迹斑斑的少女,手握一柄短剑已奔至秦恒身后,二人相错不过两三步。

秦恒目光一凝,危机感应极其敏感的他,下意识的回头。瞧见一名着青装,有些婴儿肥的妙龄少女,身上血迹斑斑,手持短剑,目光怨毒,短剑直冲自己面门而来。

却在下一刻,一道黑影蓦然出现在秦恒身前。

“昆奴,不要伤她。”秦恒见到黑影出现,连忙喊道。

只见黑影出手如电,一掌击出,那已至近前的少女,便被拍飞出去,撞在墙壁之上。

少女撞墙倒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模样狼狈。

有了少主吩咐的昆奴出手很有分寸,击溃少女战斗力的同时,并不会伤了少女根本。

“原来是你,吴彩霞。”

秦恒一眼就认出这姑娘是白日与那黑胖子合谋,后来又与自己缠斗,心眼不坏的丫头,也立刻明白这是老吴的女儿吴彩霞,所以他才会在昆奴出手之前提醒,不然这姑娘此刻已是一具尸体。

“姓秦的,吴家满门老小两百一十七条人命,因你而死,这笔债,你如何还?”吴彩霞胡乱一抹嘴角的鲜血,眼神依旧怨毒的盯着那年轻人。

秦恒走过去,蹲在吴彩霞面前,平静看着她的眼睛,半晌之后他说道:“想杀我为吴家满门报仇?”

不知为何,吴彩霞看着他的眼睛,有些本能的畏惧,但她仍然倔强地看着这张在今夜之后注定不死不休,记恨一辈子的脸孔。

秦恒给吴彩霞扔过去一个小巧玲珑的瓷瓶,接着说道:“想杀我可以,不过光靠偷袭,你这一辈子也杀不了我。”

吴彩霞不甘,但也明白他说的是事实。化境高手保护,而且不是一人。吴家最鼎盛时,耗尽全部家财想请一名化境高手坐镇家族尚且不可,她一个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的弱女子,又如何杀得掉。

想明白这些的少女,泫然欲泣,却又听见自己恨之入骨的年轻人又说道:“不如你跟着我,说不定还能让你找到机会杀了我,如何?”

吴彩霞盯着他,一番思索,不点头,也不否定。

秦恒嘴角勾起,却没有笑出声。他指了指老吴的棺椁,对吴彩霞说道:“那么现在你这个无依无靠的吴家人,知道该做什么了吧?”

“你……”

少女真想暴起,一剑刺死这面目可憎的仇人。

第十二章 酒还是酒,人哪有人?

没有风光大葬,有些悲凉的坟冢里葬下了秦恒叫了六年的老吴。叫作吴彩霞的丫头,亲手埋下了那位秦恒其实知道是爷爷未成势之前的老管家吴汉。吴家其余人,找不到尸体,便办了一场宏大的水陆法事超度亡灵。

那一日,有个白衣年轻人背靠墓碑,一如往日与兄弟背对喝酒的场景。他说了两句话。

一句看似洒脱之言,“老吴,下辈子找对门,还做兄弟。”

一句却在心中,“老太爷,这笔债,晚辈还不清,要是人生在世真有下辈子,一定还。但是晚辈保证,您老走慢些,那些人很快就会下去陪您。”

酒还是酒,人哪有人?

————

江湖上,走南闯北的不仅有买卖人,也有靠帮人护送贵重财物走镖的镖师,更有南北运送货物,赚取佣金的马上人,统称马帮。

佟二牛所在的马队是北方牧河州境内,一家末等三流帮派,名子就叫大马帮,大马帮专做帮人运货的买卖,赚取佣金。

这一次,大马帮是受当地比之势力稍强的幽宗所托,运送一批丝绸,去往东陵盐夏交付。这笔买卖做成,大马帮可以获取一笔不菲的佣金。

佟二牛很开心,拿到钱后,帮主分给帮众,自己也能拿到十几两银子,这样就能回家讨个婆娘当媳妇,不至于再夜夜孤寂无眠泪两行。

这一行三十余号人,一路要跨两州七郡,着实费脚力,风尘仆仆赶到东陵州境内,皆是面有疲色,但同时,又透着那么几分喜气。

“秦公子,等到了盐夏,帮主拿到钱分给俺,俺请你喝酒。”走在马队后面的佟二牛对骑马走在自己左边,穿着朴素却长得俊美不凡的年轻读书人,嘿嘿一笑,拍着胸脯豪气道。

那年轻人与自己的书童,还有一名丫鬟,是在他们马队途经观海城外遇到的,说是迷了路,愿意出银子跟着马队,要去东波府城。年轻人出手大方,大马帮帮主看在一百两银子的份上也就答应了。

佟二牛开始并不敢靠近这几人,后来闲聊几句,他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与这名说是外乡学子,到东波府游学的年轻人,相谈甚欢。

年轻人正是秦恒,出了观海城的围杀之局后,没有再大张旗鼓地驾乘那辆一看就造价不菲的奢华马车。此刻的他,俨然是一副离家游学士子的打扮,带着书童丫鬟,让人一看,就觉得是殷实出身的少爷公子。

“二牛,你的银子还是留着回去娶媳妇,到了盐夏还是我请你,总听说盐夏出美酒,难得有机会一尝所愿。”秦恒望着这个模样憨厚,又高又壮的十八九岁青年,莞尔一笑道。

佟二牛一听,连忙摆手道:“娶媳妇十两就够了,喝酒要不了几个钱,一码归一码,说了俺请就俺请,何况秦公子还跟我讲了那么多外面的奇闻逸事,这一顿酒不亏的。”

秦恒无奈一笑,也不再争辩,而是换了个话题道:“二牛,等拿到了钱,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佟二牛被这一问,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挠着脑袋,傻笑道:“就像俺村里小翠那样的,长得好看,心地又善良。她娘说了,只要俺有十两银子作为聘礼,就让小翠嫁给俺。”

“那你可要抓紧了,好姑娘可不等人……”

话说到一半,秦恒猛然记起老吴要将女儿嫁给自己的言语,他好似作贼心虚的偷偷回头瞥了一眼跟在自己屁股后头,与“少年”同行的丫头,却见那姑娘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四目相对之下,吴彩霞见到那个王八蛋居然若无其事的把头又转了回去。

“离开之前,俺都和小翠说好了,让她等着俺,这次走马之后俺就有了钱,回去就娶她,小翠也答应了。”完全没有发现秦公子异样的佟二牛,自说自话,笑的愈发开心。

天色渐暗。

马队前面两骑突然掉转马头向后面跑来。

两骑一前一后奔至秦恒几人左右,为首一人正是是大马帮的大当家孟龙,孟龙勒马之后一抱拳,冲秦恒大嗓门道:“秦兄弟,这天要黑了,我们马队的这些马,都不是什么名马,不宜赶夜路,要在前面的小镇歇息一晚,兄弟与我们同去,还是自行安排?”

后面马上之人乃是一女人,约莫有二十六七的样子,虽然只有中人之姿,但胜在身材丰腴,曲线玲珑,再加上眼角有一颗泪痣,更是为此女平添了几分韵味。

此女来到秦恒身侧,便是一阵香风扫过,她抿嘴娇笑,就连见惯声色犬马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能够称得上风情万种,如此作态的大马帮二当家于凤,惹来不少帮众回头注视,并频频吞咽口水。

于凤坐在马背之上,有意无意用胳膊蹭了秦恒一下,娇笑道:“依我看,秦公子还是与我大马帮同行为妙,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走夜路始终不安全,还是同去前面小镇歇息一晚,明日再与我们同行。待这个买卖做成了,我们这些人也想去府城看看,到时也会顺路。”

秦恒想了想,说道:“但凭二位当家的作主。”

孟龙道:“那好,孟某就命令马队走快些,争取在晚上进入前面的小镇。到了小镇,孟龙庆兄弟喝酒,兄弟可莫要推脱啊。”

“一定一定。”秦恒笑道。

望着两马离去的背影,秦恒笑容凝滞,化作无声冷笑。

————

东陵州东波府城,象征身份的那座无梦大雪楼内,有一个花甲老人靠窗坐在一张据说冬暖夏凉,一针一线皆可换百金的龙蚕丝毯上,自己与自己对弈。

林廊下,一名虬髯客垂首而立,不知站了多久。

老人终于停手,轻轻端起桌上的茶杯,毫无征兆的向虬髯客扔了过去,“啪”的一声砸在其脸上。

虬髯客一动不动,任凭滚烫茶水在脸上淌过,神色愈发恭敬。

“我外孙你没接到,还敢回来,还告诉我,我外孙遇袭,人还跑了。你他娘的脑袋被驴踢了,去,传我令,领三千精兵出城,把那些王八蛋直接剁成肉酱喂狗,若是还追不到,你丰吾就把自己剁碎了喂狗。”老人站起身,暴跳如雷道。

虬髯客一声不吭的退走。

当虬髯客离去,老人又重新坐下,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捻起白子,笑道:“就算不是你褰乐王,我也算在你头上,我就是不讲道理,你能奈我何?”

老人虽在笑,眼中却杀机四溢。

第十三章 恶向胆边生

观海城与盐夏之间,有一座小镇,以盛产一种叫作土髡鱼的鱼而闻名,此镇名曰:龙髡。

龙髡镇地界虽小,可每年为一饱口欲,为那味美肉鲜的土髡鱼慕名而来的人却是不少。如此日复一日,小镇越来越繁华。

入夜,镇中的主街道,俨然仿若大城闹市,各种营生热火朝天,灯火璀璨,摊贩、铺子、酒楼、客栈等,更是不计其数。

在牧河州境内只能算得上三流末等帮派的大马帮,住不起镇中的大客栈,只能挑了间不在主街道,但也不算偏僻的侧街客栈住下。

这间客栈是由一家四合三进的老宅子改建而成,不奢华,但总算闹中取静。

秦恒在二进院子里要了两间上房,自己与“少年”一间,吴彩霞一间。

“吴姑娘,要杀我也不急于一时,况且前辈在这里,你就是想杀我也是难如登天,何苦为难自己,难道说你是故意不走,想与本公子大被同眠?”秦恒望着自己房间门口椅子上,一副折人而噬的婴儿肥姑娘,一脸贱兮兮笑道。

“无耻”吴彩霞只说了两个字,目光变得愈加仇视。

“丫头,回去吧,等啥时候老夫不在这小子身边,你再找机会杀他不是更好。”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的“少年”,随口支招道。

吴彩霞心中略一思量,这老怪物说的也对,于是,她二话不说拉开门就要返回自己房间。当她刚把门拉开,却在门口见到一个正要敲门的身影。

佟二牛看着秦公子的漂亮丫鬟,显得很是拘谨,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小姐,呃,不是,请问秦公子在吗?”

“是二牛啊,来来来,进来,小绿啊,赶紧的,去招呼小二给二牛公子上杯好茶。”秦恒一边邀佟二牛进来,一边吩咐如今充当自己丫鬟角色的吴彩霞。

“不用了,不用了,俺不喝茶。”佟二牛连忙摆手道。

吴彩霞“砰”的,猛甩上房门,怒气冲冲的离去。

“这丫头真不懂事,二牛你可别见怪。”被打脸的秦恒,佯装责怪道。

“不会不会”佟二牛道。

“二牛,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秦恒重新坐下后,问道。

佟二牛一拍后脑勺,恍然道:“秦公子,你不说俺都差点忘了,俺是来喊你去喝酒的,俺听说这附近有一家酒楼的酒好喝不贵,俺特意来喊你一起去尝尝。”

“那是要去尝尝。”秦恒听佟二牛这么一说,也是一脸感兴趣之色。

佟二牛听秦公子满口答应,笑得很开心,就要在前面领路。秦恒望向躺在床上的“少年”,说道:“走吧,一起去,待在这里多没意思。”

“少年”悠悠然起身,没看二人,抓起床头的一个长包裹,背在身后就往门外走。

佟二牛看着这个从路上他就瞅着不顺眼,搞不清主仆身份的书童,鼻音重重“哼”了一声。

几人就要出门去往佟二牛所说的酒楼,这时,一声娇媚言语传入耳畔。

“秦公子”

大马帮二当家的于凤走了进来,目光灼灼,一眼就看到了那位俊俏书生,笑脸妩媚道:“公子,奴家是想邀你去我房里小酌几杯,公子可否答应奴家。”

“不好意思,二当家的,我已经答应二牛陪他去酒楼喝酒,恐怕无法再答应你。”秦恒在两人脸上看了看,然后两手一摊,无奈道。

“哦,这样啊,那我也去,多个人喝酒也热闹些。”于凤转头看向佟二牛,目光冰冷道:“想必二牛兄弟不会觉得我冒昧。”

“当然当然”佟二牛连忙低下头,不敢去看这个女人,显然有些害怕二当家的于凤。

于凤满意点头,对秦恒说道:“公子,那我们走吧。”

秦恒一笑道:“走”。

佟二牛领着去的那家小酒楼,位置有些偏僻,客人并不多,秦恒五人到时,只见到一楼有两桌客人。

之所以有五人,是因为听到动静的吴彩霞也要跟来,没办法,只好一同前来。

五人也在一楼挑了张桌子坐下,佟二牛很热情的点了几个相对便宜的菜式,要了两壶酒,然后又问大家有什么想吃的?

秦恒见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就说道:“这就好,大家晚上都用过晚膳,也吃不了多少。”

佟二牛嘿嘿一笑,觉得秦公子说的在理,于是不再强求,热情招呼道:“那就多喝酒,多喝酒。”

酒菜上齐后,五人只有两人动筷。

这酒喝得,五味杂陈,一桌就两人说的到一块去,酒也并没有佟二牛说的那么好喝。二当家的于凤不是问秦恒哪里人士,就是旁敲侧击家中还有什么人。另两位,一个盘腿坐在椅子上睡觉,一个就盯着“自家少爷”,想要吃人。

一炷香时辰后,秦恒与佟二牛还在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突然,一楼另外两桌客人拔刀而起,一桌四人直接走向酒楼柜台处,另外一桌六人提刀围住秦恒五人。

“痛快的,把钱交出来,饶你不死。”似乎是头目的精壮汉子,直接将大刀拍在桌子上,叫嚣道。

“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行劫掠之事,信不信我报官。”秦恒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哆嗦,双手紧紧护着胸口。

坐在秦恒右边的于凤,偷偷扯了下他的衣角,并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哈哈哈……”

六人加上正在要挟掌柜的交钱的四人,闻听此言,皆是哄堂大笑。

如此大的动静,“少年”还在呼呼大睡,而吴彩霞则是鄙夷的白了那人一眼。

“报官,你能把脑袋提出去再说。”那汉子拿起桌上大刀,直接搁在秦恒脖子上。

秦恒刚要说话,感觉裤筒被人拽了两下,他往下一看,不知何时佟二牛躲在了桌子下面,还在向他眼神示意小命重要。

面对脖子上的大刀,想到眼下的状况,如在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秦恒颓然道:“好吧,给你们。”

接着秦恒从怀中摸索了半天,摸出两个铜板拍在桌子上,一脸不情愿道:“怎么样,够了吧?”

第十四章 眯眼看山山矮小

“找死”

精壮汉子瞅着桌子上像是在述说“侮辱”俩字的铜板,挥刀便要砍下去。

却在这时,又听见那个装傻充愣的年轻人喊道:“慢着,慢着。”

汉子以为这小子终于知道怕了,应该要识趣把钱交出来,却见年轻人用脚踢了踢桌子下面的人,说道:“诶,佟大当家的,玩一玩也就算了,逢场作戏而已,何必来真的。”

“原来秦公子已经识破在下的身份。”从桌底爬出的佟二牛,脸上哪还有半点厚道之色,一副奸诈狡猾的嘴脸展露无疑。

佟二牛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重新入座后,笑道:“各位,重新认识一下,本人佟坤,大马帮大当家的。”

被识破身份的佟坤,反而有恃无恐,他见没人搭理自己,又看向秦恒,笑眯眯道:“秦公子,你还没有告诉我,是怎么识破在下身份,我自认为并未露出破绽。”

秦恒斜眼看着换回身份的佟坤,道:“我爷爷曾经说过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他说人不能太自作聪明,小看别人高看自己,到最后才知眯眼看山山矮小,我自大来我自大。”

“当然,后一句不是我爷爷说的,是我说的,送你。”秦恒不紧不慢道:“不知道佟大当家的是否还记得我曾问过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你回答的是漂亮,心地善良,就像小翠那样。”

“没错”佟坤将酒壶对着嘴灌了一口酒后,点头道。

“可你前一天和我说你喜欢的姑娘叫红梅,红梅与小翠,我还不至于弄混淆吧。”秦恒抻了个懒腰,站起身,也不再故作害怕姿态,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平静道:“佟大当家的演技固然不错,可是又能让你手下的帮众都如你一般毫无破绽?马队前面那位名义上的帮主,每次发号施令,那些帮众总是有意无意的回头看,似乎在等明确指令,不巧,我都看在眼中。”

“而且你一个在帮内连台面都摆不上的小人物,居然可以随便在马队里穿行,还不用去牵马车拉货,佟大当家的觉得这正常吗?”

佟坤脸色有些难看。

秦恒给佟坤倒了杯酒,自顾自继续说道:“哦,对了,这个动作,是说在龙髡镇宿夜的暗号吧?”

秦恒边说,边作了个以手画圆再两拍的动作,“虽然你在马上做得很隐蔽,可是不巧,我又看到了。”

佟坤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阴晴不定,然后他突然大笑了起来,“秦公子真是心细如发,佟某佩服。”

秦恒猛然弯腰,两手撑着桌子,凑到佟坤身前,笑意玩味道:“怎么,以为吃定我了,觉得我是瓮中鳖,身上的钱都是你的?”

佟坤被秦恒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言语弄得表情一滞,旋即他目光阴冷的瞅着这张年轻的面孔,没有说话。

秦恒笑意不改的坐下后,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女子,说道:“你又是何人?”

女子神情不变,娇笑道:“奴家大马帮二当家于凤,冤家这么快就忘了,真伤奴家心。”

酒楼内一瞬间,在女子说完这句话后,连同掌柜的与店小二,皆都拔刀肃立在女子左右,毫不拖泥带水,显然是有些门道的江湖帮派。

秦恒也没有去看那女人,脸上笑意收敛,“佟大当家的是否真为什么幽宗送一批上等丝绸,我不知,但马车里的东西并非丝绸,这我倒是知道。”

佟坤脸色大变,急道:“你如何得知里面不是丝绸,难道你曾偷看里面的东西?”

“不要怕,那里面的东西是这位自称于凤的小姐的,你着什么急,你们大马帮不过是掩人耳目罢啦。”秦恒直接点破道。

于凤闻听此言,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手一摆示意手下将刀放下,这才冷声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秦恒道:“我不是说过吗,去往东波府城的读书人。”

“本来可以留你一条性命,如今怕是留不得了。”于凤阴狠道。

“唉,我原本只想顺路去东波府,井水不犯河水,结果这闹得,一个色胆包天,恐是想收我做面首,一个见财起意,想杀我夺银。江湖多险恶,非庸人自扰,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秦恒一声长叹道。

吴彩霞听着这可恶王八蛋的言语,差点都要气笑了,恬不知耻。

酒楼内出现一时的寂静,三方都没有说话。秦恒悠哉悠哉的自斟自饮,似乎一切都不在他眼中。于凤低着头,心中在权衡利弊。而佟坤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哼……”

就这样,酒楼内,只听到声声震耳的打呼声,声音拉的老长。

持续十数息后,佟坤突然暴起,抽出腰后的一把弯刀,就往离他最近的“少年”脖颈劈去,速度之快,带动呼啸的风声,一闪而过。

身形矫健,另一只手已经迅速探向少年身上所背的长条包裹。

秦恒看着暴起的佟坤,笑意更盛,依然不紧不慢地喝着酒。

下一刻,所有人震惊到无以复加,佟坤的刀离“少年”脖颈不足一寸时,突然倒飞了出去。“轰”的一声撞在一楼高处的墙壁之上,陷入其中,双目与嘴角渗血,生死不知。

当所有人再去看“少年”时,却发现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身形消失了,不知何时,“少年”已经站在于凤身侧,手里拿的正是刚刚佟坤所用的那把弯刀。

之后,酒楼内的人就听到一个无比苍老的嗓音。

“小子,就你喜欢跟这些阿猫阿狗玩心眼,连老夫的东西都敢碰,不知死活。”

“少年”将手中弯刀随意甩了出去,众人就见一个人头骨碌碌滚到了脚下,不是佟坤还能是谁?

“少年”的声音,以及眼前的一幕,将刚才还觉得自己可随意予夺这群人生死的精壮汉子,吓得面无血色,身后手下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坐在椅子上的于凤倒还好一些,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倒还算镇定。望着“少年”的背影,她不假思索,连忙起身抱拳作揖道:“晚辈青夏宗弟子于鸾凤拜见前辈,前辈恕罪,还望您看在青夏宗的份上,不予我等计较冒犯之罪。”

“什么狗屁的青夏宗,听都没听过,也敢抬出来压我。”

一瞬间,滔天的气势席卷酒楼,吓得那些人尽皆跪地。

真名叫作于鸾凤的女子嘴角渗出一丝鲜血,硬是没有跪地。

“少年”也没有与那女子计较,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便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江湖,还是要有一些有意思的人,有意思的事,才好。”

第十五章 昨日悄把青梅皱

秦恒夹着菜喝着酒,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于鸾凤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这张猜中自己心思的俊美脸庞,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敢说什么,不知为何,现在再看这张脸,除了依然觉得心动之外,还有些没来由的怕。

吴彩霞看着“少年”出门而去,杀意顿起,却是很快又意散,那什么昆奴的怎么会给她机会。

姑娘有些沮丧。

“这个江湖,我第一次走,印象不太好。”秦恒慢条斯理的夹起一块竹笋放入口中,边咀嚼边说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做什么勾当,押送什么东西,只要接下来盐夏到东波府的路走得顺畅就好。”

“是,公子。”

于鸾凤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脱口而出这几个字,似乎理所应当如此,而且说话时,脸上娇媚之色尽去,多了几分顺从。

————

盐夏城,东陵州地界第二大城池。

繁华自不必说,整个南阙王朝的盐运,大多都要从此地产出,运往各地。总之两个字,“有钱”,富贾巨擘云集地。

此城名气极大,有一座号称南地最气派最大的酒楼,占地半顷,共有六层,奢华到极致,名为燕尾楼。

坊间传闻,燕尾楼幕后老板便是整个南阙朝身份最神秘的南北财神之一的南财神。

燕尾楼顶楼可一览盐夏城全貌风光,这在盐夏并不是什么秘密,但能登顶的无几人。楼内明文规定,入顶楼不以财力多寡论之,只看背后势力。

燕尾楼的这一规定不仅没有挡下食客,反倒让那些达官富贾趋之若鹜,皆以能入楼为傲,彰显身份。

今天燕尾楼来了一位引起轰动的客人,登顶六楼。

东陵州第一美人,曹冰。

楼上楼下闹哄哄的,皆是以这位名满南地的东陵第一美人为话题,聊些有的没的。

偌大的六楼,只设有梅兰竹菊四间大包房。

其中门边挂有“兰”牌的房间里,丝绒地毯,当朝名人字画,吴卢茶具,金丝楠木的桌椅,琳琅满目的瓷器玉器摆满储架,无一不彰显房间的奢华。

一个大概只有十二三岁,扎着两个羊角辫,瓜子脸,琼鼻樱嘴,一看将来就是个美人胚子的小丫头,坐在椅子上晃着两条腿,美目一闪一闪,嘴上怯生生问道:“姐姐,真要这么做?”

盘腿坐在地毯上摆弄棋局,身着一袭红衫的女子,轻轻抬头,露出一张绝色姿容,冷艳不可方物。

女子秀眉微蹙,停下手上动作,似要温柔但一出口就冷冰冰的语气,道:“梅儿,你不懂的。”

小丫头掰弄着两根手指,赌气道:“恒哥哥挺好的,小时候你喜欢吃青梅,我记得恒哥哥每次来总是去往后山爬树摘来新鲜的送到你手上。要是恒哥哥这么对梅儿,将来我就嫁给他。”

“梅儿,休要胡言。”曹冰不悦道。

名为祝青梅的小丫头,调皮吐了吐舌头,“干嘛总要这么冷冰冰的。”

“可是姐,你就那么确定恒哥哥会进燕尾楼用膳,万一恒哥哥直接去见爷爷,根本就不在盐夏城停留,你不就白白便宜了那个飞扬跋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家伙了。”小丫头眼睛滴溜溜一转,又说道。

“以他张扬的性子,会进来。”曹冰笃定道。

小丫头也不再纠缠,小大人样的摇了摇脑袋,哀叹道:“莫要悔时恨晚矣。”

棋桌前的女子,轻轻落下一子,思绪飘出窗外,飘回那个小时候。

那是一年大雪隆冬,雪花真如鹅毛,压积厚厚一层。

冰天雪地里,五福庙门外,一个弃婴,被一个祈祝的老人捡到,老人笑脸灿烂,收其为己孙女。

老人对她很好,在那个大到让天下无数人艳羡的家里,无忧无虑长大了些,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是某人的童养媳。

后来,有个小屁孩,经常来到她家里,成天吊着两条鼻涕虫,捧着一捧她爱吃的青梅,追着自己屁股后面满山跑。

而这个小屁孩,就是那个“某人”,老人的外孙。

恍如一夜大风起,人心最怕种新芽。

很早以前,她在心底埋下了一颗名为“不嫁”的种子。但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不愿嫁那个鼻涕虫的根本原因,是那“童养媳”三个字。

————

盐夏城外一间路边茶肆里,一个年轻人喝着一文钱管饱的山野粗茶,津津有味。

“怎么,小子,我可是听说过你以前的荒唐史,在盐夏燕尾楼带着仆役从一楼打到六楼,只因为人家说了句敢问公子家中何人在朝为官?如今都来到盐夏了,也不请老夫进去喝个酒?”背长条包裹的“少年”,蹲在长凳上,打趣道。

秦恒赧颜道:“前辈莫要笑话晚辈,那都是年少不懂事才干出的荒唐事。”

一直盯着秦恒的吴彩霞,居然在那王八蛋脸上见到一种从未见过的笑,似回忆又是美好。

只听秦恒又说道:“以前干惯了一掷千金的荒唐事,后来离家才知道一文钱可以买两个馒头,夜里饿着肚子的时候,想到那些豪掷千金的壮举,便是一阵肉疼。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少年”古怪看了秦恒一眼“老夫没有口福喽。”

秦恒洒然一笑。

邻桌不远,从龙髡镇到盐夏城一直带着马队与自己手下埋头赶路的于鸾凤,见缝插针道:“前辈若是愿意喝燕尾楼独有的青梅酒,晚辈可以效劳。”

却不想,被那“少年”前辈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六楼上的去否?”

于鸾凤讪讪而笑。

几人能登顶?

————

儿时,吊着两条鼻涕虫的小屁孩,与爱穿一身红衣的小姑娘,在这座盐夏城“擦肩而过”。

一如儿时,小姑娘躲着小屁孩,害他满山跑的样子。

也许,红衣姑娘永远不知道,当年那个双手捧着青梅,吊着两条鼻涕虫,追着自己屁股后面满山跑的孩子,只是怕她觉得自己不拿她当一家人。

而她自认为躲得很隐蔽的那处小草丛,只是那个孩子找了五六年不愿意找到的地方罢了。

昨日悄把青梅皱,谁能擅把姻缘凑?

第十六章 府城中门开

今日一早,天边才泛起鱼肚白,东波府就发生了一件顶天的大事,惹来万人空巷。

近十年不曾大开中门的东波府城,敞开中门。

很多百姓犹记得,当年太子亲临东波府宣旨,那位祝姓老人都没有命令打开中门相迎。

市井流传有一句话:到了东陵,可不知天子何姓,但一定要知何人姓祝。

百姓不认李,只认祝。

五百东陵骁骑身覆软甲,挎战刀,在一名披白甲,手持长剑,气宇轩昂的中年骁将带领下,策马扬鞭踏主道。

城中主道上,马蹄声声如擂鼓,浩浩荡荡出中门。

紧随其后,一辆竖有东陵王“祝”字旗的寻常马车也在马夫驾驭下火急火燎出城。

这一下,城中百姓直接炸翻天,马车中人,乃是已经六年未曾出府的祝姓老人,东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代枭雄。

满城皆惊,甚是骇然。何人能劳那位老人亲自出城相迎,恐怕就算是老皇亲临,老人也只会抬抬屁股,站在府门口等着罢了。

————

东波府城外,城门守卫的岗哨凉棚内,马巍趁着喝茶的间隙,磨磨蹭蹭了老半天,愣是不想去那城门口底下站着。

从清早到现在,他已经把那刘三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不下二十遍,三天两头说他老娘病了,要他帮忙替岗。他这人又心软,两三句好话后,他就不知该如何回绝。马巍其实知道刘三是个什么样的人,每次说请喝酒,总会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爱占别人便宜,在城门守卫营里人缘真是不咋地。除了马巍这个一而再再而三被他利用的傻蛋,也再找不到别人。

其实无人知晓,马巍之所以次次仍旧答应刘三,是不忍那句,“老娘病了。”

马巍又给自己倒了一大碗茶,心想反正一大清早也没什么人出城入城,就多待会。

却不料,这时城门口突然发生的一幕,令其毕生难忘。从马巍入城门守卫甲字营开始,七八年时间,从未曾打开过的中门,眼下居然缓缓打开了。

一白甲将领策马持剑冲出中门,紧跟着数百骑甲士尾随其后。

马巍深呼吸一口气,先是认出了那名首当其冲的武将,而后认出武将所领何军。

东陵最骁勇善战的骑军,百战无甲。六万百战无甲军主将,祝青山。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马巍目瞪口呆,祝将军径直带领人马冲凉棚而来。

马巍是又惊又喜又怕,连忙站起,腰杆挺得笔直,恭敬行一侧身礼,声音洪亮道:“城门守卫甲字营步卒马巍,拜见祝将军。”

马上气度不凡的中年将领,祝青山道:“免了,今日本将来,是向你借凉棚一用。”

“不敢,将军请用便是。”马巍深知军中法出令随,不该问的不问,不需知的不知,直截了当道。

祝青山满意点头,他抬手挥了挥,身后五百甲士训练有素的分成五队,分布凉棚左右。

马巍见状,很有分寸的就要退离凉棚,继续去守城门。

却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从马车里走下一位身形佝偻,年过七旬的老人,当马巍看清老人模样,他激动的简直无以复加。是那位传奇老人,他敬仰万分的存在。

此刻,他想都没想,远在数丈外,便直接跪地叩拜,朗声喊道:“城门守卫甲字营步卒马巍,叩拜王,王……”

马巍激动的语无伦次,愣是说了几声王都没喊出。

老人快走了几步,上前把马巍扶起,并佯装责怪,半开玩笑道:“拜什么拜,我还活着呢。”

马巍的手都在颤抖“王爷,属下失礼。”

老人摆摆手,示意马巍跟着自己,两人,以及充当马夫的虬髯客走向凉棚。老人边走边笑呵呵道:“何来失礼?你们都是功不可没之辈,默默守卫这座城。都说男儿大丈夫,不拘泥小节,不必在这等小事上吹毛求疵。”

马巍望着身形佝偻的老人,热泪盈眶。

“青山,你去前面看一看,来了没有。”老人走到凉棚外祝青山的面前时,略有停步,神情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知道了,爹。”祝青山道。

随之领着一队人马,向官道奔去。

老人往那条道路的远处望去,喃喃道:“怎么这么慢。”

半晌之后,老人才悠悠转身,进入凉棚。

“坐”老人坐在长凳上,给马巍倒了碗茶,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见马巍坐下后依然拘谨,老人又道:“你叫马巍,已守城门七年零九个月,不知我这个老头子记得对不对,年龄大了,记性差了许多,老胡说了之后,都不知道自己记差了没有。”

老人此话一出,马巍就不光是激动了,而是震惊。

“王爷知道属下?”

“老马提起过,说你小子人缘好,养的一手好马。”老人道。

“胡统领过誉,马巍愧不敢当。”马巍红着脸,不好意思道,心中却有些小小的沾沾自喜。

胡统领便是城门守卫的统领胡一凯。

老人又问了些马巍家里的事,以及每月薪俸,够不够花等。

最后是老人对马巍说了句话,马巍问了老人一个逾矩的问题。

老人说:“马巍,人呢,保持一个善心最为难得,有一个孝心最为珍贵,记得恩情大善,懂得吃亏是福,你很不错。”

马巍听得似懂非懂,但那句“你很不错”,他听得很清楚。

这名城门守卫小卒,怎么也想不到,老人的这番话,让他之后二十年的升迁之路一帆风顺到令人发指。

马巍最后问出那个逾矩的问题,老人也没有去责怪他,还是笑呵呵的回答了。

“等外孙。”

马巍离开时,感觉自己已经飘飘然,找不着北了。走向城门的这一小段路上,这个二十七八的大小伙子走路都是蹦跳着的。对于他来说,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可以吹嘘一辈子,回到守卫营,更是能艳羡死那群家伙。

老人看着马巍走远,笑容依旧,只是有些感慨道:“年轻真好,岁月不知人易老,当年我像他这般大的时候,在北域战场砍下一名小蛮王的脑袋后,吓得那是整夜睡不着,听说大蛮王吃人……”

老人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第十七章 山水有相逢

天下九雄城,甲天下的大庆虎丘,落于其后却从不以第二自居的南阙京师,稳坐“探花郎”位置坐镇北雄关的护疆城,东波府第四,比之赤域幽都,排名都要靠前一位。

可想而知,这座东波府城有多大。

东陵江湖门派多如牛毛,却从未有任何门派敢立足于东陵境内州城之中,只因为那位而立之年便封王的祝姓老人,在就藩当年说了句:“尔等立足我之领地,可以,祝某亦庇护之,但我有言在先,凡江湖门派只得落址于山川大泽中,否则,死!”

“从未”二字用得不太恰当,因为曾经也有自恃武力,宗门势大的一流门派,将那位老人的话当个屁给放了,就是待在某城之中不予迁出。

结果,一夜之间,那有三大化境强者坐镇,数万余名弟子的江湖一流宗门,被百战无甲军踏为平地。

自此之后,才是那个“从未”。

距东波府城不远,与印江相邻的凫夷山,山道上,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十二三岁的漂亮小姑娘,骑着一头小毛驴,带着一个一头银发梳理得十分齐整,满口黄牙的老仆,行走在山道上。

若此时有另一人在场,一定会咂舌不已,那头小毛驴的奔跑速度简直令人费解,用奔如闪电,不亚神驹都不为过。而那老仆也是相当怪异,明明行走不紧不慢,却始终不落于那小毛驴之后。

小姑娘一路上都有些闷闷不乐,总是自说自话。这会儿,她又拍了拍这头世间绝无仅有的异种小毛驴的脑袋,噘着小嘴道:“小灰,书上说冰姐姐这叫作茧自缚,引狼入室。有什么话她就不能和恒哥哥明说,不就是不想嫁给恒哥哥吗,恒哥哥对她那么好,肯定会同意的。现在冰姐姐把那讨厌的家伙叫了过去,却没等到恒哥哥,弄得自己脱不开身,你说是不是叫作作茧自缚。我才不到那里干耗着,就让她自己去应付那家伙,恒哥哥肯定已经赶去见爷爷啦,我们也要跑快点。”

小灰是她给它起得名字。

然后小姑娘看了看这青山绿水,突然又雀跃高兴起来,她望着一旁行走如风的老仆,说道:“王伯伯,爷爷说了,只要我满十五岁,就让我带着小灰自个儿闯荡江湖,你说到时候本女侠在江湖上闯出名堂之后,起个什么样的响亮名号,才能不弱威名。到时,行侠仗义之前,一亮出名号,就吓得那些人屁滚尿流,威风不威风。”

老仆想了想,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一本正经道:“小姐以为绝代女侠如何?”

小姑娘撇撇嘴,一脸嫌弃样,摆手道:“算了,我还是不让你给我起名了,一点不霸气,我还是找恒哥哥给我起。”

然后,小姑娘也不搭理老仆一脸尴尬的表情,催促道:“王伯伯,你走快点,我都不敢让小灰跑太快,生怕你这身子骨跟不上。”

说完,她就拍了拍小灰脑袋,示意它跑得更快。

就这样,一人一驴一老仆,很快就要赶超半山腰处几十余人的马队。

就当小姑娘二人一驴快要经过马队的时候,小姑娘突然听到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

“小青梅。”

小姑娘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一个人影,她惊喜的四下张望。

忽然,她看到马队末尾有一青衫年轻人站在马侧,一脸宠溺地笑看着她。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下一刻,就见一个穿得绿白相间的小姑娘,一蹦跳下小毛驴,飞也似的跑到那年轻人跟前,又一蹦挂在年轻人背上,亲昵喊道:“恒哥哥,恒哥哥……”

秦恒就一声一声,不厌其烦的答应“唉……”

良久之后,小姑娘看着年轻人的侧脸,泫然欲泣道:“恒哥哥,你变黑了。”然后,她又突然调皮揪了揪秦恒的耳朵,道:“好像更好看了诶。”

从大庆行来,一路上极少主动说话的“少年”,此时却突然凑到秦恒身边,拿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在小姑娘身上上下打量着,然后,他挺直腰杆,像是要摆出一副高人风范,仰头望天,说道:“小子,这小丫头谁啊?”

秦恒与祝青梅齐齐转头,秦恒略一思索,有些猜出“少年”前辈的心思,小姑娘却是瞅着少年故作高深的模样,瞪眼道:“哎,我说你这小个子,长得倒是不赖,怎么一说话就跟个鸭子似的,是不是小时候舌头被门夹了?”

祝青梅是真有些不解,“少年”高人风姿不变,接着道:“小子,跟这小丫头说说老夫是谁?”

秦恒望着“少年”,一脑门黑线,“前辈,晚辈也想知道你是谁?”

“少年”幡然醒悟,刚要解说一番,却见小丫头将脑袋已经偏向另一边,祝青梅看着一个婴儿肥少女,道:“这位姐姐,我怎么瞅着你,像要吃人。”

吴彩霞冷哼一声,将脑袋歪向一边,没有搭理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和这王八蛋有关系的少女。

祝青梅也没有生气,趴在秦恒背上,眼睛四处看了看,说道:“恒哥哥,我们好像已经待在这里很久了,怎么见你们的马队没有要走的动静,爷爷那边肯定都等着急了,书上说,那叫望穿秋水。”

秦恒宠溺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莞尔一笑道:“以前,你不是常跟我说要一个人去闯荡江湖吗?今天恒哥哥就带你先见一见江湖的一面。”

祝青梅何等聪慧,立刻就明白恒哥哥话里的意思,没走是有人来了,然后小姑娘的眼睛越来越亮,满布期待和雀跃。

忽然,一个脑袋从小姑娘的右侧凑了出来,明眸皓齿的“少年”冲小姑娘嘿嘿一笑,说道:“小丫头,要不然你拜老夫为师,以后闯荡江湖,没有一门武艺傍身可不行,我跟你说想当年……”

祝青梅一巴掌拍在少年的脑门上,不耐烦道:“小个子,你几岁就老夫老夫,想当我师傅,个子要长得像我恒哥哥一样高才行。”

“少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秦恒七尺有余的身高,气的差点拿刀给他削去半截。

秦恒望着两人,差点笑出声。

高人再高,也有一“物”降。

第十八章 刀最

山风微拂面,在林木的掩映下,还是能感受些微凉意。

山林深处传出阵阵鹧鸪声与蝉鸣,此起彼伏。

山道上,马队前面的于鸾凤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她很清楚自己的实力,武人六品中的二品脱胎境,能给她尤以如此压迫感的存在,应是入了一品的化境强者。

百丈外的山道岔路口,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轻微的马蹄声。

“小子,这来对付你的阵仗是越来越小了,这些人中修为最高的不过是一个估计半辈子活在狗身上,才堪堪进入一品化境的老家伙,忒没意思。”

马队末尾,少年像是刻意要在小姑娘面前展示自己的不凡,话特别多。

“像上次,多少还来了几个能入老夫眼的所谓高手,虽然让老夫砍下一臂,但能逃走,也算有那么点儿门道。哪像今天这些杂鱼,老夫都不屑出手。”

“前辈,这你可看错了,这些人并非冲我而来。”秦恒摇头道。

“不是冲你?”“少年”狐疑道。

秦恒指了指马队其中的一辆马车,解释道:“里面的东西。”

“哦”少年笑道:“有意思,看来里面的东西不一般啊!”

秦恒一笑置之。

趴在秦恒背上的小姑娘,根本就没有听二人在讲些什么,她只顾帮她的恒哥哥理着鬓角的发丝,然后说是要去把小灰带过来给恒哥哥看看。当年她的恒哥哥送给她这头小毛驴时,才只有小木墩那般高。

秦恒就见从自己背上跳下来的小丫头,蹦跳着跑去站在不远等候的祝家老仆身边,和老仆喜笑颜开的说着什么。

“少年”见小姑娘走远,有些鬼祟地凑到秦恒身边,小声道:“小子,若是你能帮老夫一把,我答应你,今天这事老夫摆平,另外,老夫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秦恒浅浅看了一眼岔路口方向,然后转头笑道:“前辈瞧出来了?”

“少年”双目始终盯着小丫头,目光中似有艳羡,但更多的还是喜爱,他豪迈一笑,道:“那丫头天赋之高,乃老夫生平所见第三。”

秦恒有些讶异,脱口而出道:“才第三啊。”

“少年”鄙夷地瞅了秦恒一眼,道:“才第三,你要是知道老夫心中天赋之高的另外两人,断然不会说出这傻话。”

秦恒咧嘴一笑,立刻摆正姿态道:“晚辈洗耳恭听。”

“少年”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缓缓道:“第一人,是化境十魁之首,被誉为一剑臻玄,可剑斩轮回的剑皇,三痴。”

顿了一下,他又道:“这第二人,老夫即便告诉你,你可能也没听过,南阙皇宫里一个至少活了两甲子的老阉狗,他有一名义子,便是此人,天赋之高直追三痴,至于叫什么,老夫也不知。”

“少年”此话一出,秦恒是真惊住了,第二人他或许不知道,可第一人,这天下间不知的人,恐怕是少之又少。

剑中皇者,唯我三痴。

“少年”见秦恒呆愣当场,有些洋洋得意。

旋即,他却听秦恒说道:“前辈,世间真有轮回。”

秦恒一双桃花眸子微微闪动。

“少年”摇头道:“老夫不知。”

一瞬间,秦恒双眸如常,他笑道:“前辈要想让晚辈帮您也无不可,但您要先告诉我,前辈与太白观里的瞎老道,谁更厉害?”

“少年”想了想,认真道:“法,我不及他;术,他不及我;气,半斤八两;器,我若能收一件趁手兵器,应该能胜过那瞎眼牛鼻子。”

只是很快,“少年”觉得有哪里不对,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有些恼羞成怒道:“不对,你小子怎么突然提起牛鼻子老道,不对,很不对,莫非你小子早已经猜出老夫是谁?”

秦恒跳着坐在身旁的马车上,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二十一年前,不为外人所熟知的西地,走出一位自称“刀最”的老人,言说南阙王朝所谓的化境十魁不过尔尔,扬言要打得十人爹娘都认不出。随后,那位老人真的一路南下。化境十魁之名不容辱,这是南阙人尽皆知的事实。很快就有三人相继露面,两人败北,被称为“刀无垢”的薛北闳便是其中之一。而后,十魁排名第二的瞎老道也露面了,传闻二人秘战一场,胜负如何无人知晓。再之后,那名“刀最”老人就销声匿迹了。”

秦恒看着“少年”,坦言道:“若是晚辈所料不错,前辈便是那位“刀最”。”

虽然早有预料,但被这小子丝毫不差的点出来,“少年”仍是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他盯着秦恒,闷声道:“秦森告诉你的?”

秦恒摇了摇头,笑道:“秦老粗从不与我说这些,这些都是晚辈结合密档池里的前辈旧事,以及您所背的那柄冠刀,大胆一猜,没想到真让我蒙着了。”

“少年”的身影忽得一闪,来到秦恒左侧坐下,他仰头看着天,似有些感伤道:“当年我与那瞎眼牛鼻子老道一战,无分胜负,至于为何会销声匿迹,老夫曾经答应一人,不向外说,这就不能告诉你小子了。”

秦恒陪着“少年”同样看天,他说道:“那前辈能否告知,十魁第三薛北闳,真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已死在你手。”

“少年”没有去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面露缅怀之色,说了一番与秦恒所问无关的话。

“那个号称刀无垢的薛北闳,天赋不高,却是老夫见过另辟蹊径之人中,唯一一个成事的,说白了,就是坚毅二字,恐怕那小子所受之苦,是你小子一辈子也无法想象的。”

秦恒也没有再与“少年”言语,他只是望着天,喃喃道:“从来只知他人苦,当年有过滴水之恩的薛叔叔,真的再无缘一见了吗?”

忽然,山中大风起。

秦恒只见,身边的“少年”,人影虚闪,与一个须发皆白,却仿若高山傲立的老者,刹那重叠。

然后,就听老者豪迈大笑道:“老夫“刀最”万楼,世间刀兵我为最,谁人能挡!”

第十九章 皆为盒中物

“少年”诡异的情形只是一刹那之间,除秦恒外无人得见,而名为万楼的“少年”最后一句话,也仿佛只在秦恒耳边炸响,便落往别处,其余之人,皆未闻声。

祝青梅牵着小毛驴来到秦恒身边时,银发老仆也跟了过来。

秦恒只是与那老仆微微点头致意,就再无交际。

小丫头则开心的和秦恒说着小毛驴与自己的琐碎小事,秦恒时不时揉揉她脑袋,时不时发问,时不时点头附和。

小丫头就更开心啦。

近在咫尺,灰中隐见紫的小毛驴却是对秦恒有种天然的亲切感,不住往秦恒身上蹭。对于除了祝青梅外,唯一愿意让碰的秦恒,小毛驴只差要撒欢打滚。

“少年”万楼下巴拉的老长,看着这一幕,频繁给秦恒使眼色。

而后者,却恍若未见。

马队前面,看似如同陌生人之间的无意遭遇,却是剑拔弩张。

于鸾凤目光阴冷地看着从岔路口走出,径直走到自己面前的二人。

略一思忖,她向走在前面,体型略微臃肿,穿着一身不合身名贵锦衣的青年,微微拱手道:“敢问阁下,为何挡我马队?”

那青年擦了擦头上的汗,露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脸,似有些憨傻地说道:“你拿了我的东西,自然要向你讨回来。”

于鸾凤立刻警觉,“阁下与我素昧平生,我又怎能拿了你的东西,莫不是搞错了。”

“没有,你拿了我的天罡子母梭的子梭。”青年摇头道。

“胡说”于鸾凤神色微变,冷声喝道:“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天罡子母梭,怎会拿?朋友还是不要无理取闹了。”

青年笑眯眯地盯着于鸾凤,盯得于鸾凤有些发毛。

在青年身后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走路都颤颤巍巍的,此刻猛然一抬手,距离秦恒几人不远的一辆马车砰然炸开了。

马车中有三人,当场毙命两人。

怀中抱着一个紫檀木盒子的黑衣壮汉,在马车炸开的瞬间,身子快速向后飞掠,最后停在了秦恒几人身后。

马队前,那身材臃肿的青年笑了笑,道:“我就说你这小娘子拿了我的东西,偏要装糊涂。”

于凤鸾没有去逞口舌之快,她十分忌惮的看了一眼那老妪,然后二话不说,掉转马头就往秦恒那边跑。

“静婆婆,好像又有人来了。”青年显得不疾不徐,没有急着追赶,反而言谈随意,回头笑着与那老妪说道。

“无妨,少爷,那三枚子梭跑不了。”老妪说话声音很尖,而且听上去有些有气无力。

二人不紧不慢的向马队尾走去。

秦恒这边,小丫头祝青梅已经被这突变给吓坏了,她拖着小毛驴吓得赶紧躲在恒哥哥后面,拽着恒哥哥的衣角,偷瞄了两眼眼地上的死人,想哭不敢哭,想看又怕。

“原来,江湖也不全是自己心目中的美好,这行侠仗义的壮举,要不还是再过几年吧。”

这一刻,小姑娘心中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秦恒笑容灿烂地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

小姑娘好像瞬间就有了勇气,挺了挺胸膛,居然站到了秦恒前面,一副你若敢对恒哥哥不利,本女侠要你好看的模样。

“原来是天罡子母梭的子梭,不过是藏器罢了,这好歹也算是个高手的老娘们,就那么饥不择食,连个藏器都瞧得上眼,真她娘的丢化境高手的脸。”万楼随意扫了一眼那盒子,然后望向正往自己这边走来的青年与老妪,鄙夷道。

“前辈,以我看,这藏器并非那老妪所求。”秦恒反驳道。

万楼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没有无理强说理。

“呦呵,饵料虽少,这虾米却多,又来人了。”万楼笑意玩味道。

秦恒望着从后面走来的几人,若有所思。

于鸾凤所骑骏马,很快就来到了秦恒等人前面,停在了那黑衣壮汉左侧。

“前辈,还请您老出手帮我青夏宗度此难关,若前辈愿出手,晚辈愿献上一枚子梭。”于鸾凤迅速翻身下马,神色恭敬地对“少年”弯腰作揖道。

目前的局势,于凤鸾看得很明白,前有狼后有虎,肯定不会善了,而她又是骑虎难下,既不想失宝,又不想把命搭在这儿,只好来此一招,行得通则两家欢喜,行不通大不了祸水东引,此时此刻,保得性命才最重要。

秦恒目光平静的扫了这女人一眼,于鸾凤的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他,从那黑衣壮汉抱盒子不直接逃走,而是落在自己等人身旁的举动来看,用意就在明显不过。

万楼则是一脸不屑道:“天罡子母梭,还是子梭,若是你今天拿出来的是齐全的天罡子母梭,或许老夫还能考虑出手一二。”

“于姑娘,人心有时候把善化为恶,其实蛮不幸的,把别人的善错过了。”秦恒抱起小丫头,将之放在小灰的背上,并没有抬头,只是淡然道。

听闻这位年轻公子的言语,于鸾凤身子一僵。

刹那之间,她就想明白了,原来从一开始,秦公子是打算帮她化解这场危机的,结果被她恶意的揣度,鬼蜮的伎俩,用在其身之上后,这个善缘就此错过,同样也错过这位公子的善。

坐在马背上的于鸾凤,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道歉,亦或求求他。

可是秦公子根本就没有抬头看自己,只是一个劲的给那个坐在一头小毛驴上,她没有见过的小丫头整理衣摆。

“静婆婆,听说你已经迈入化境,不知,一入化境便可引天地之力,是否为真啊?”

秦恒等人后面的山道上,一下出现八人,清一色的头戴斗笠,束身红衣黑腰带,皆是稚童脸,且面色煞白。

居中个子最矮的红衣稚童,视线直接掠过秦恒等人,望着另一边的青年与老妪,轻笑道。

“听说魔童八子曾经杀过化境强者,不知是真是假?”老妪反问道。

魔童八子,青年与老妪,视线皆在那黑衣壮汉手中的紫檀木盒子上来回游移,时不时的眼神碰撞,也大有一言不合,刀剑相向的势头。

却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诶,我说诸位,我们几个挡在中间是不是有些碍事?”

第二十章 从来江湖多鬼蜮

说话之人自然是秦恒。

此话一出后,场中气氛微妙。

那白毛老妪只是淡淡扫了秦恒一眼,当其视线落在“少年”身上时,她轻轻“噫”了一声。

体型臃肿的青年,刚要迈步的脚又退了回来。

之前说话的红衣稚童,却是甩着两条小短腿,“蹬蹬蹬”跑到了秦恒面前,指着万楼身后的二人,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道:“你不是跟这位大娘一伙的?”

声音也变得稚嫩。

秦恒摇头道:“不是”。

于鸾凤在听到这句话后,还算有几分姿色的脸庞,立刻变得雪白。

红衣稚童眼睛骨碌碌一转,又指了指躲在秦恒身后,有些害怕的小丫头,又道:“那她呢?”

秦恒双目瞬间变得凌厉,就当他即将暴起之时,那稚童却一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既然此事与你们无关,就先暂且退到一边去,但是,不准离开。”

这名红衣稚童说出这话后,其余稚童立刻分出三人围拢住秦恒几人。

秦恒复归平静。

他牵起小丫头的手,祝青梅牵着小毛驴,祝家老仆始终落后小姐两步,吴彩霞的目光从始至终都不在那些人身上,只盯着一人,万楼则是打了个哈欠,显得百无聊赖。

五人一驴退后二十余步,三名稚童脸的红衣人,始终以犄角之势围住几人。

于鸾凤身边,在酒楼出现过的那十几人,依然守护左右。那名抱着紫色檀木盒子的黑衣壮汉,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于鸾凤。

那长相普通至极,大概而立之年的壮汉,冲于鸾凤浅浅一笑,说道:“这十几个人,都是能为我效死的兄弟,我的境界太低,想护你周全估计不可能了,一会儿我去挡一挡,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于鸾凤抱着紫檀木盒,看着这张脸,有些出神,他的心思,她又怎会不明白。

还没等她去说什么,那黑衣壮汉又转头看向秦恒,笑道:“公子,刚才之举,付某对不住啦。”

秦恒点头,没有说话。

壮汉又回头深深看了于鸾凤一眼,便抽出腰间佩戴的一柄短刀,看向红衣稚童那边,悲凉大笑道:“死战又何妨!”

红衣稚童未动,他身边另外四人,身影如一道红绳来回拉扯,等到结束之时,连同黑衣壮汉在内十几人,皆被绞成肉泥。

悲凉壮举悲凉收,死得一点不豪气。

这一切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还没等于鸾凤生起逃跑的念头,壮汉等人已经成了一滩肉泥。

秦恒这边,小丫头已经吓得手足无措,泪花在眼睛中打滚,小脸煞白,双手紧紧握着恒哥哥的大手,手心全是汗,嘴唇被牙齿咬的发紫,愣是没敢哭出一点音。

秦恒怜爱地看着小丫头,心道:“小青梅,江湖不只有你要的行侠仗义,还多的是人心鬼蜮啊。”

祝青梅望着一个人站在马车边,抱着一个盒子惊惧又无助的大姐姐,她忽然鼓起勇气,小声对秦恒说道:“恒哥哥,你救救她。”

大马帮的那些人早已见情况不妙,逃之夭夭了。此刻的于鸾凤已经心灰意冷,却突然听到那位公子旁边小姑娘说的话,瞬间她又燃起一丝希望。

她冲秦恒大喊道:“公子,只要您愿意救奴家一命,这里面的三枚子梭都是您的。”

穿着一身不合身锦衣青年,适时插口道:“那是我的。”

青年说出这句话,老妪不露痕迹地超前了一步。

魔童八子中,仍是那名个子最矮的红衣稚童,他声音稚嫩的大笑道:“今天这东西,只可能是我魔童八子,又或者金渊阁静婆婆的,绝不可能是这个人的。”

红衣稚童说完,无人笑,他自己却捧腹大笑起来。

秦恒看都没看那些人,他蹲下身子,帮着小丫头擦了擦眼泪,他道:“小青梅,日后真有闯荡江湖的那一天,心善不应缺,心太善却不可取,一定要记住。”

“少年”万楼见机,笑脸灿烂道:“小丫头,你要是答应拜我为师,今天这事就由你师傅我给你摆平了。”

祝青梅对恒哥哥所讲的话似懂非懂,因而根本就没听进去那一直自称“老夫”的小个子在说些什么。

万楼看在眼里,大失所望。

秦恒微微一笑,勾了勾小青梅的鼻子,然后道:“不用急着想通,等你长大些,自然就懂了。”

小丫头噘着嘴小声嘀咕道:“你也说我不懂。”

秦恒缓缓站起身,回头的瞬间目光如电,直勾勾盯着红衣稚童,冷声道:“你想杀了静婆婆拿到那狗屁的子梭,然后再解决掉我们,真正想要的是我身边的祝青梅。”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红衣稚童看着秦恒,微微有些讶异,在这一刻,他的声音从稚嫩变为粗犷。

秦恒置若罔闻,将小丫头重新抱在小毛驴背上,轻声道:“先闭上眼睛。”

小丫头很乖巧的闭上眼睛。

秦恒道:“昆奴”。

然后,所有人就见到一个黑色虚影由浅变深,最后形成一个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头戴斗篷的黑衣人,出现在那年轻人身边。

红衣稚童见到一名黑衣人凭空出现,感受那股势,神色微微凝重,他道:“原来有恃无恐的本钱,是有化境高手保护。”

稚童突然嗤笑一声“小家伙,你知道死在我魔童八子手中的所谓化境高手有多少吗?”

然后,他掰着手指头,道:“九人,是九人,再有一个就两只手了。”

这时,在黑衣人出现后,一直有些迷茫,却又觉得好像什么地方听过年轻人口中称呼的老妪,突然脸色巨变,再看了黑衣人一眼,抓起青年就要腾空跃起。

她的嘴唇有些打哆嗦,颤声道:“快走,少爷,传说中的昆仑十八奴。”

只是,还没等老妪抓起青年腾空数丈,“砰”的一声,被一只无形大手直接拍下,砸落地面,随后又一个与之前一模一样的黑衣人站立虚空之中。

秦恒大喝道:“我没让走,谁能走?”

亦是听到老妪言语的红衣稚童,以及看到雷霆一击的其他红衣人,闪电般同时退至一处,然后,所有稚童开始融合,最后成了一个身高超过九尺的丑陋大汉,依然一身红衣黑带。

丑陋汉子眼神忌惮的在一地一空两名黑衣人身上来回扫视,最后才落在秦恒身上,眼神空洞地看着他,声音淡漠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秦恒却是看也没看形象骇人的丑陋汉子,反而回头看向于鸾凤,他说道:“今天你能活命,并不是因为那狗屁的天罡子母梭,而是因为我妹妹心善。再则有个痴情笨蛋,愿意一命换一命。”

秦恒说话的同时,红衣丑陋汉子,似乎终于想起什么,神色变幻刹那,他想也不想的便要遁走。

下一刻,身形数转,已出现在百丈开外的丑陋汉子,脑袋直接被一只虚影大手揪掉,捏爆。地上的黑衣人,身影突兀出现在汉子还未倒下的身体后,一脚踹出,汉子的身体直接砸入凫夷山的岩壁之中。

情形骇人无比。

而此时看到这一切,又听到那英俊公子的言语,于鸾凤突然有一种癫狂的偏执。

她盯着那张年轻的脸,又哭又笑的质问道:“我拿这天罡子母梭换我一命有何不可?”

秦恒冷笑了一声,问了于鸾凤一个问题。

“你可知道,这天下神兵谁最多?”

于鸾凤似乎恢复了些许神智,她下意识摇了摇头。

正此时,山道上马蹄阵阵,齐声有力,声声如擂鼓。紧接着,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我来替你回答。”

气宇轩昂,身着白甲的祝青山,带着两百百战无甲军赶至。

两人几乎同时,祝青山指着秦恒,秦恒亦指着自己,异口同声道:

“天下神兵他最多”

“天下神兵我最多”

这天下,哪里还有比无梦大雪楼里更多的神兵利器。

而老人早已将无梦大雪楼许予赠给这个外孙,秦恒。

第二十一章 还希望你是我娘

当于鸾凤看到东波府城前,那个佝偻着身子,举世皆知的老人,在见到年轻人时,迫不及待小跑,而那年轻人更是上前熊抱住老人的场景。

万人瞩目中,老人由老泪纵横变作开怀大笑,年轻人扶着老人静静向城内走去,五百覆甲将士牵马随行。

她终于猜到年轻人的身份。

想起临走之时,秦恒说的那句,“你说,若是山东边的那两位也现身的话,是不是很有意思?”

当时的她,还抱有一丝侥幸,觉得宗门长辈的境界未必不如他身边之人。

如今再想想,她自嘲笑道:“看来自己真是不知死活。”

前车之鉴。

曾经东陵境内首屈一指的一流超级势力四海门,又岂是她小小青夏宗可比的,有几个脑袋够百战无甲军砍?

————

今天的东陵王府一派喜庆,不过年不过节的,王府大管家给每位丫鬟仆役都发了一两金子,这可是近几年从未有过的待遇。

后来,消息慢慢传开了,都知道王府里来了近几年不曾来,以前常来的老人外孙,那位风流倜傥的大庆小王爷。

这一下,一向井然有序的东陵王府,居然有些混乱起来,特别是府内的一些丫鬟,频繁走动,都听闻小王爷长得可俊啦,走动的目的再明显不过。

知道些许内幕的下人,暗地里还会把冰小姐拉出来与这位小王爷一起说道。说是如何如何郎才女貌,如何如何般配。可到现在,那些之前没有进入王府,等着一睹小王爷何等风流的丫鬟们,在府中故意找活干,忙活了半天,愣是连个其他丫鬟口中相似的人影都没见着。

无梦大雪楼内。

秦恒为老人铺上龙蚕丝毯,又搬来棋桌棋盒,老人还是自己与自己对弈,秦恒则在一旁为老人煮着一壶绝品黄骖。

秦恒端来一杯二泡的黄骖。

老人轻轻抿了一口,随意道:“冰丫头这两天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姑娘家家就是心思多。”

秦恒在对面坐下,也喝了口茶,笑道:“外公,既然你都知道曹冰并不钟意于我,就不要再提那事,强扭的瓜不甜,将来她有了喜欢的人,再提婚嫁之事才甜。”

接着他又道:“其实,她在这里,总拿自己当外人,活得也挺累。我看这事就此作罢,随她意愿就是,外公就不要为难于她。”

老人抬头宠溺地看着秦恒,佯装责怪道:“就你心善。”

对于当年襁褓里挂有一块曹字玉佩的孩子,做不做自己外孙童养媳这件事,老人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他只是笑道:“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秦恒无奈一笑。

老人又道:“观海城冒出来的那帮王八蛋,虬髯客带了三千精锐甲士出城追击,追上了两个老家伙,虬髯客拼得掉落一个小境界,损失一半甲士,留下了一个,另外一个重伤逃走。”

秦恒微微错愕,他道:“对不住黎叔叔了。”

老人却根本没接这话茬,而是轻轻落下一子,声音突然变得杀伐气盛,道:“他李旻真以为我东陵几十万大军不敢打他的京畿九门,我偏就打给他看,谁让他敢动我的乖外孙。”

老人的腰杆仿佛在这一瞬间挺得倍儿直,声音中也充满强大的自信。

秦恒却道:“外公,我觉得不是褰乐王,这个时候他还不至于和秦老粗撕破脸皮。你可千万别因为我,去攻打京畿九门,不然,不然……”

秦恒没有接着往下说。

老人看着秦恒的脸,和蔼一笑,道:“外公说说而已,真要去打他京畿九门,这天下好不容易被你们十万炎庆军覆灭,换来的短暂安定,不是又打破了,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外公不会如此做的,你就放心吧。”

老人眼底深处却有一道厉芒,心底最深处默言:“若再有此等事情发生,我祝袤管你京畿九门还是赤域大军,不惜兵戎相见,以庇吾外孙。”

秦恒听到外公的话,很意外,他道:“外公知道我这些年去了哪里。”

老人道:“到了外公这个地步,天下间不知道的事情已经少之又少。秦森其实知道我知道,这些年我差人送信,质问责问,其实除了想你之外,更多的是不愿他眼睁睁看着,却又同意你去受这么多苦。”

秦恒眼圈微红,他转身又去为老人添了杯茶。

老人也站起身,走到窗前,从这里可以看到后山上满山遍野的青梅树,老人将眼前遮挡住视线的白发胡乱一拂,视线仿佛要越过后山,越过印江,越过观海城,越过许许多多的地方,去往那座虎丘城。

老人声音微颤道:“孩子,当年你娘之死,并非如瞎眼老道给出的批语那般,因你招致不祥,那话全他娘的是放屁。你娘走的时候,抱着你别提笑的多开心。这么多年了,你的苦也该受够了,就别再苦自己。”

秦恒将那杯茶放在棋盘右角,来到老人身旁,目光也与老人一样,似乎也要落在虎丘城某地。

他的声音很轻柔,充满无尽希望,“听老人们说,做儿子的阳间多受苦,天上或地下的至亲之人就能减轻痛苦,这样,挺好的。”

老人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嘴唇颤抖,双手颤抖。

“痴儿啊,你娘这辈子有你这个儿子,是她最大的幸运。”

无言无声。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下在了窗前年轻人的心扉,他在心中祈祝道:“娘啊,没有见到你的样子,真的好遗憾。若有下辈子,还希望你是我娘,孩儿送你到终老,好吗?”

————

大庆州。

宛如人间仙境的莲花山上,一座屹立于此多年的孤坟,碑文上书大庆王妃之墓,下刻吾盼吾子以为天。

此一刻,丛林灌木无风而动,天见祥云,遮如莲花蔽日。

坟墓不远的莲花亭内,忽然出现一袭青衫的绝美女子,女子美眸不舍的望着南方,嘴唇未动,声自飘来。

温柔道:“娘……愿意”。

————

同一个时间,不同地点,两个声音响起。

“娘”

“孩子”

无风起,无风落,那袭青衫,自此消散天地间。

莲花四散化虚无。

第二十二章 谁明老人心

当天夜。

王府书房里。

王府暗卫向秦恒舅舅,祝青山禀报,说那年轻人一个人呆在无梦大雪楼里,喝着酒,自言自语,有听到,娘,老吴之类的字眼。

祝青山合上书,有些愠怒道:“回去之后,叫所有暗卫离开那座无梦大雪楼,并且把在那里听到的消息都忘了。陶安子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封闭眼耳口鼻都不会,今晚所有在无梦大雪楼隐蔽的暗卫,全部去领一百军棍。”

“是”那名暗卫立刻躬身领命道,身形矫健的没入黑暗之中。

暗卫离开后,祝青山长叹一声,“白羽,当年你不嫁入秦家该多好!”

没多久,虬髯客来到书房,直截了当道:“主人让你去一趟荷心园,他在园子里等你。”

祝青山点头应承,虬髯客转身就走,二人都没什么言语,显然非常熟悉对方的行事风格。

天上繁星点点,老人坐在荷花池边,凉亭里的石凳上,桌上放着一壶酒,两个杯子。

祝青山坐在对面的石凳上,喊了声“爹”。

老人给祝青山倒了杯酒,说道:“青山,现在若是没有虎符,以你将军的身份能否调动这六万百战无甲出兵作战?”

祝青山有些微的错愕,旋即还是点了点头。

老人有了几分笑意,道:“那就好,能做到这一步,说明你的将军身份做得让将士们信服了。”

“东陵几十万大军,不看天子印,只听祝家声,但也要这些将士们心甘情愿,不然军心不聚,怎能打胜仗。如今听你这么一说,爹就放心了。”

然后,老人话锋一转,道:“以前我总说瞧不上秦森,其实打心眼里还是很满意的,当大将军,能让十万将士甘心赴死,虽不是为他,也已然做到极致。男人大丈夫,无愧天地间,心甘情愿几个字,太难。像他那般又有几人,为人子,孝;为人夫,和;为人父,爱,很难得。”

“爹,你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你直接说,你这样我怕,怕你像交代后事,说完就走了。”祝青山看着年迈的老人,言语无忌道。

老人笑了笑,知父莫若子。

“青山,我知道,其实这些年你心里一直把白羽的死,算在秦家头上。”老人看着祝青山的眼睛,说道。

祝青山也没有否认,“若是没有嫁给秦森,怎会出这事,当年白羽不过双十年华,就这么走了,亏不亏的慌。”

祝青山双目微红,闷声不忿道。

“可是,青山,你有没有想过你妹妹是怎么想的?”老人道。

祝青山没有说话。

老人拿起桌上的杯子,一口饮尽,看着祝青山,说道:“你知不知道,那孩子今天在那楼里和我说了一句什么话?”

老人没等祝青山开口问,自己又说道:“他说,听老人们说,做儿子的阳间多受苦,天上或地下的至亲之人就能减轻痛苦,这样,挺好的。”

老人情绪微微有些激动,指着西边,老人道:“你妹妹走的不亏,这才是她心中所愿。”

“这样,挺好的。”

老人对面,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喃喃重复了一句,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老人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儿子,也不劝阻。

半晌之后,祝青山拿起桌上那杯酒,一口饮尽,望着老人道:“爹,你说。”

老人给祝青山杯中又倒了一杯酒,笑道:“青山,将来我一死,若是秦家落难,帮帮恒儿,他为了你妹妹,受了太多的苦。”

祝青山看着老人愈发苍老的脸颊,重重点头道:“若是将来真有这么一天,我这个外甥就是想争一争这天下,我这个做舅舅的也反了。”

老人,儿子,举杯痛饮,哈哈大笑起来。

————

第二日,许多丫鬟仆役都看到一个长得英俊的一塌糊涂的年轻公子,独自一人去往后山。

然后这个王府大院里面,就开始围绕那位公子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好不热闹,而一向做人做事严厉的大管家,不知为何,对于此等风气却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他们又哪里晓得,当年这位大管家初到王府做管事,狗仗人势,在东波府城横行无忌,被当年不过十一二岁少年的小王爷,吊在城门楼上鞭打的故事。

后山之上。

秦恒自己摘了几颗青梅,试了试,有些涩。

他找了个阴凉地坐下,脑海中开始对此行回望分析。

昨日对外公所讲不是褰乐王派人所为的观海城之局,他其实也吃不准。因为难保这位手掌京畿九门,皇帝的亲兄弟李旻,不会兵行险招,趁着自己南行讨说法,让他这个将来一旦坐上大庆王位置,便会翻虎丘旧帐的未来大庆王,死在半路。

若是死无对证,皇室不用整日忌惮,岂不一劳永逸。

只是,他又转念一想,若真是李旻所为,他就不怕即便死了十万精锐的秦老粗,发兵城下,瘦死的骆驼始终比马大,九王中兵权最盛的秦老粗宠子之名,早已传遍天下,他李旻若真如此做,绝非明智之举。

又或者说,九王之中皇室亲王的另外两位也入了局,还是说有人故意搅局,让两虎相争,渔翁得利。

那么,这个人是九王之一,还是躺在龙榻上病了许多年的老皇帝,又或者是朝中某位权柄滔天的大人物?

想着想着,秦恒又想到接下来的南行之路,肯定比之这一路来更加波涛汹涌。怎么说也是天下间有数的权势藩王,若被真被他这个还不是大庆王的年轻人“打了脸”,那老脸往哪儿搁?

“你为何要来?”

正当秦恒思绪翻腾,想不出所以然之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其背后传来。

秦恒没有回头,微微一笑道:“路过而已。”

一身红衣的南地第一美人曹冰,固执绕到秦恒前面,还没说什么,就一眼看到秦恒握在手中的青梅,她的眼神愈加冰冷,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道:“今年的青梅要晚熟一些,现在太涩,而且,我也不爱吃青梅了。”

秦恒抬头看着这张冷艳精致的脸蛋儿,眼神玩味,道:“是不是熟了就可以摘了?”

曹冰刚要下意识点头,却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一句一语双关的言语,她怒极道:“无耻。”

秦恒一笑,不再多做纠缠,起身便要离去。

当年的红衣小姑娘现已长大,或许也没那么在意,这个家里的人,是不是拿她当一家人。

至于“童养媳”,秦恒无意,对方不愿,何必强求。况且秦恒想找的也是自己倾心,二人相守以望的女子。

见秦恒要走,曹冰突然在背后讥讽道:“怎么,当年的小鼻涕虫长大了,就不跟着我屁股后面满山跑了。”

谁知,她只见那家伙头也不回的摆摆手,下山而去。

红衣女子盯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然后她突然伸手一抓,捏下几颗青梅,狠狠摔在地上,踩的稀烂。

第二十三章 开天

东陵王的无梦大雪楼分为外三阁和内六阁。

外三阁,收藏有武人六品中,除一品化境外,适用于其余五品各个阶段的兵器精品无数。

这内六阁,便是举世闻名的器阁,第一层所藏已是普通化境高手都能使用的顶级藏器,精品中的精品,刀枪剑戟皆有。

从第二层开始往上,就是外界盛传的十三神兵中的五件,两枪一刀两剑,每楼所镇顺序分别是:二三楼两枪,四楼一剑,五楼一刀,六楼还是一剑。

名为:赤砂,至玄,白光,开天,镇幽。

有神兵于此,当然就不乏高手惦记。近十年来,凭借修为暗地里进入王府的化境高手,一共二十七人,最终下场,无一生还。像那些二三品高手,更是数不胜数,下场亦是如此。

渐渐地,人们发现,只要进入王府的江湖中人,就没有再走出来过。

后来人们才意识到无梦大雪楼的凶险,视为绝地。至此之后,就极少有人胆敢再去冒险闯入王府谋取神兵,引为龙潭虎穴,一入其楼有死无生。

外界只知那座无梦大雪楼里有神兵五把,殊不知,内里有三头便是在远古就已然稀有,专食兵器的镇楼神兽,无牙,在此镇压阁内神兵的气焰与势。更有八位阁老昼夜交替看护,最上两层每日必有五位阁老,看护“开天”两人,“镇幽”三人。

此八人皆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修为皆在化境巅峰。

————

“前辈,你曾说过,若有一把趁手的刀,可败太白观的瞎眼老道,不知这把开天如何?”

无梦大雪楼的内六阁中,秦恒从二楼走下来时,怀中抱着一个不算长的梨花木盒,他向蹲在一楼客椅上,“牛嚼牡丹”吞着黄骖茶的万楼问道。

万楼的眼睛从秦恒所抱的盒子上扫过,眼中有一瞬间的精光迸射,只是很快消逝,他盯着秦恒的眼睛,说道:“小子,你是不是和那瞎眼牛鼻子有仇,想以这把开天刀为代价,让我去和那牛鼻子拼命。”

然后,就见他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又道:“若是如此,那可不行,虽然老夫当年走出西地,想着败了南阙王朝名不副实的化境十魁之后,就来这无梦大雪楼走一遭,取下我视为囊中物的“开天”为己用。但是,后来才知道,幸亏我没来,还没活够呢。”

“这把“开天”老夫是意动,但却也不想去和那牛鼻子拼命,况且这把“冠刀”,老夫也能将就着用。”

万楼拍了拍身侧那柄曾经为薛北闳所佩“冠刀”,又说道:“老夫是说过能败他,可谁又知当年一战,那牛鼻子是否是底牌尽出,你要知道,当年可不是生死一战,虽然老夫不惧,但也要划得来才行。所以,还是算了吧。”

万楼咕噜咕噜说了一大通。

秦恒笑着摇头道:“我与他之事,不关刀的问题,将来自有计较。至于送前辈这把“开天”,是知道接下来的路走得不会那么顺当,前辈若是能收下此刀,肯定会卖力些不是。”

说着,秦恒将梨花木盒放在桌子上,轻轻打开,盒中放着一把看上去有些年代的古朴短刀,没有刀鞘,通体黝黑,长约两尺多点,形如半月,但又稍显狭窄。

万楼的双目在这柄“开天”上流连了半晌,长叹一声,道:“天下许多事与物求而不得,老夫不是圣人,既在眼前,又不能免俗,那便顺遂本心,罢了,老夫收下。”

然后,他伸出三根手指,洒然道:“三次,顶多三次要求老夫出手的机会,不在保你不死之列。”

秦恒嘿嘿一笑,推出“开天”,未有半点不舍之色。

万楼拿起那柄“开天”时,刀身颤鸣,隐有黑光环绕,或许是不愿受万楼驱使,刀颤鸣不止,似欲挣脱其手。

不过不管“开天”如何神兵难驯,择主而驱,万楼始终攥着刀柄,看上去是那么爱不释手。

秦恒见此,笑意更浓,他悠悠转身,将视线投向那个一心想杀自己的姑娘,说道:“吴彩霞,想杀我没有件趁手兵器怎么行。作为三品高手,怎么说,也该有件藏器。”

“喏”秦恒一指旁边的那间房门,说道:“那里面的藏器是这一层最好的,你去挑一件,我和阁老打过招呼。”

“不要。”

一路从观海城行来,秦恒当时第一次见面那个还算灵动的婴儿肥姑娘,此时已经冷若寒潭,尤其是那双眼睛,冷得有些渗人。

秦恒无奈苦笑。

一旁的万楼小心翼翼将“开天”重新放入木盒,然后看向吴彩霞,显得极为有耐性,苦口婆心道:“丫头,要老夫说,你就去取又如何,这小子所欠你吴家的债,也不是一把藏器所能抵消的。”

“你吴家满门终是受这小子所累,这是事实。观海城之局,当时要杀他,你们吴家是对方的那个诱饵。”

万楼话锋一转,看向秦恒,道:“尽管这小子从没提起过那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但老夫想,他的出城,或许就是想为你吴家避祸。只是可惜,终没逃过一劫。而秦小子,老夫虽不知他为何能安然无恙躲过一劫,但也知其凶险,我与昆仑奴皆被人牵制,根本无法及时救援。而且,那天晚上我明明感应到有与我实力相差不是太远的高手气机,出现在城外。就是不知,是秦森还留有后手,还是他命不该绝。”

对于万楼这番再明显不过的试探言语,秦恒置若罔闻。

吴彩霞听着万楼的话,不仅没有压下心中的情绪,反而暴怒,她直欲向那姓秦的质问。

“为何偏偏要来我吴家?说破天,这债能抵吗?”

只是,吴彩霞话还没说出口,却见那王八蛋一脸嘲讽地笑道:“怎么,要杀我,连件藏器都不敢拿?”

听到这话,本已愤然抽刀在手的吴彩霞,却又缓缓将匕首归鞘。

然后,她居然笑了,只是在冷笑。

接着,姑娘转身走入旁边那间收有绝品藏器的屋子。

当人影不见,万楼语带玩味道:“你小子就算再用心良苦,这事落在天下任一人头上,也不会领情,枉费苦心罢了。”

被点破用意的秦恒,也没就此说什么,他只是道:“前辈,晚辈三次机会的第一次,便是要您接下来的路上护着点这个受我所累的姑娘。”

第二十四章 那声黎叔叔,最贵

第三日清晨,城门楼上,一老一少举目远眺。

微风拂过。

老人将身上那件黑色麻衫紧了紧,顺势双手拢袖。秦恒将手上那件从王府带出的薄褂给老人披上。

老人笑了笑,说道:“快近秋了,天稍稍有些凉。人一老,就特别怕冷,真是半点做不得假。”

“秋天还好,可要记得冬天多添两个炉子。”

秦恒扶着老人,二人往城墙东挪了几步,那边有遮挡物,风小一些。

“别逞强,受委屈了就回来告诉外公,天大地大我外孙最大。在外公这里,天下就没有不讲理的人,就是有,外公也能打得他讲理。怎么说,外公手里还有几十万大军,不惧天下任何一王。”老人偏过头去,淡淡的嘱咐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势。

“唉,好嘞。”秦恒扶着老人的手微紧了几分,笑脸灿烂。

老人豪迈一笑,道:“好,那就去吧。外公活着一天,这天下就没有我外孙不能去的地儿。”

秦恒没有走,他望着老人,双手将老人脸上的皱纹抚平了些,看着转瞬归复的满脸褶皱,他轻声道:“外公,可要等着我,别像爷爷一样,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老人笑着答了声“唉”。

当秦恒的背影消失在城楼之上,老人喃喃道:“子欲养而亲不待,孙欲养,外公想在啊。”

老人望着城门外的大好河山,刹那间直起腰身,一瞬间宛若“老夫聊发少年狂”,声音不大,却狂放不羁自语道:“恒儿,想不想坐一坐这天下,看看是什么滋味?”

……

城门楼上,老人无声挥手,年轻人骑马出城,回头笑。

————

老人回到王府荷心园,一眼就见到门口眉头紧皱的虬髯客。

老人边往内走边说道:“说说看。”

虬髯客连忙道:“主人,镇幽剑下镇压的那物,这两天异动特别剧烈,阁老几人合力,都隐有压不住的迹象。”

“哦,就这事。”老人眼睛一亮,笑道:“那倒是好事,你告诉几位阁老,只需再压住那物两年,到时自然有人取走,想必集他几人之力应该不难吧?”

“不难”

虬髯客点头道:“那我就去找几位阁老商议一下。”

说着,他就要走。

老人却是喊道:“春城,那事不急,走,好长时间没和你好好说过话,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

虬髯客黎春城默默跟在老人身后向内园走去。

二人也是坐在那晚老人与祝青山谈话所在的荷花池边的凉亭内。

坐下后,老人道:“春城,你跟了我有二十年了吧?”

黎春城摇头道:“十九年九个月零十八天。”

老人无奈一笑,“你啊,非要那么较真。”

“遥想当年,你还是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一转眼都已步入不惑了。而我也从当年犹敢金戈铁马,到如今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岁月不饶人。”老人有些怅然道。

黎春城看着老人,说道:“当年黎家一门侍二主,受天下人唾弃,我黎春城蒙主人不弃,收留在侧,于情于理都当如此……”

老人摆手阻止虬髯客继续说下去,他道:“没有什么理所应当。”

“你我主仆二十年,我的心思你最懂,我也不瞒你,我感觉我大限快到了,只会比那个坐了三十年龙椅,如今卧病在床都恋栈皇位不退的李尧晚一步。”

老人看着满池荷花,想起当年的青衣小姑娘,最爱到这池边看荷花,一呆就是几个时辰,如今却不在了许多年。

虬髯客看着老人,缓缓道:“主人,我答应你。”

老人笑了,打趣道:“天下间最懂我之人,非你虬髯客莫属。”

旋即,老人又有些诧异,他道:“春城,以你的性子应该不愿在我死后去护着那孩子,怎么如此干脆的答应了,可不要说是为了我,说了我也不信。”

老人说着,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虬髯客道:“因为恒少爷初进王府,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一声,黎叔叔。”

东陵王府虬髯客,天下间未上化境十魁榜的绝顶高手黎春城,认为世间最贵,就是当年那个孩子的一声“黎叔叔”。

老人笑了,会心的笑。

————

王府后山之上,一袭红衣的女子坐在青梅树下,望着远山有些出神。

“姐,恒哥哥真走了。”小丫头祝青梅气喘吁吁的跑上山,迫不及待道。

曹冰神情微变,但又很快恢复淡然之色,并冷冰冰道:“他走,关我何事?”

小丫头雀跃道:“恒哥哥临走时送了我一把桃木剑,可漂亮了,还给姐你留了东西。”

红衣女子一脸不屑。

见此,小丫头故作为难道:“看来恒哥哥的东西,姐你也不想要,那我就扔了啊。”

“是,扔了。”

曹冰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将一张纸条卡在青梅树上,自语道:“口不对心,姐,你常常一人独自来这里,难道真是半点没有喜欢恒哥哥,我才不信。至少,恒哥哥长得那么俊。”

小丫头蹦跳着下山了。

没多久,有个一袭红衣的女子折返,径直走到那棵青梅树下,伸手拿下纸条。

女子看过之后,脸色瞬变,纤纤玉手将纸条撕的粉碎,略带哭腔的骂道:“混蛋”。

纸条上书:外公那边我已嘱咐过,童养媳之事就此作罢,都是一家人,姐。

————

当秦恒三骑到达凫夷山,准备走水路印江绕道去朝君渡,再乘船去往红莲郡,再往南……

当然,这都是后话。

此时,三骑快要到达凫夷山的三岔路口时,秦恒突然快马加鞭往前奔去,其余两骑却没有跟随。

一身白甲,气宇轩昂的祝青山,骑马等在路口。在其身后的道路上,密密麻麻,皆是覆甲将士。

秦恒粗看一眼,约莫有两三千人。

“舅舅”秦恒亲热地喊了声,却没想到,祝青山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眼眶都微微有些湿润。

祝青山道:“小恒,接下来的路不好走,这三千将士唯我命从,给你带去壮壮声势,见到李旻那老王八,不行就打,我秦祝两家还怕他不成。”

祝青山从没喊过自己“小恒”。

三千人秦恒自然没带,当他与万楼和吴彩霞坐上去往朝君渡的渡船时,秦恒心中埋藏多年的愧,悄悄淡去一分。

第二十五章 观心局(一)

印江之上,一艘三层,名为“满堂红”的画锦楼船,如鱼跃龙门,速度奇快,所过之处荡起阵阵涟漪。两岸之上,青山绿野目不暇接,风景美如画。

然而,如此美景,楼船客人在最初时的新奇劲一过后,就显得兴致缺缺。偶有到了傍晚出来吹吹江风的客人,也待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返回船舱。

这天傍晚,落日余晖洒落在楼船一层的甲板之上,一个七八岁孩童站在船头,有些艳羡的看着甲板上盘腿坐在船边的年轻人,准确的说,是看着年轻人手中正削着的物件。

盯了许久,这个衣衫看上去只是普通人家的男童,往前走出两步,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寻常孩子见到不相熟之人的怯懦,他道:“你能给我也做一个吗?”

年轻人将手中还只是半成品的木剑放置在一旁,抬头看着这个面相黝黑,很干瘦的孩子,他笑了笑,说道:“可以是可以,那你拿什么和我交换?”

孩子似乎很想要那把木剑,又往前走了几步,胆子更大了些,就要伸手去拿地上的木剑,却被年轻人先一步攥在手中。

孩子的脸有些不自然,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他有些委屈的说道:“我只是想看看,我没有什么东西能和你换,我爷爷穷的叮当响,唯一有个烟袋杆子,还宝贝的紧。”

年轻人莞尔一笑,说道:“那你会做些什么,拿来交换也行。”

孩子站那儿想了想,如数家珍道:“我会烧火,做饭,洗衣服,还会上山砍柴,给爷爷捏肩捶背……”

孩子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年轻人反倒好似听得津津有味,也不出声打断,直到那孩子说完,眼巴巴看着他说了句:“你觉得我能用什么和你交换?”

年轻人看上去有些为难,孩子一直在看着这张比刚才见到的美女姐姐还要“美”的脸,因而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完全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孩子大感失望,有些沮丧的就要往回走。

结果,那年轻人在转身后,说了句,“要不你给我捏肩捶背,捏的好了,我就把这把木剑削好送你。”

孩子回头,一脸不敢置信外加掩饰不住的兴奋,惊喜道:“真的?”

年轻人点点头。

孩子三两步跑到年轻人身前,从年轻人手里一把夺过那把还没有削好的木剑,拿在手中来回比划了几下,又翻来覆去看了看,然后依依不舍的递还给年轻人。接着,很知趣的走到年轻人身后,一板一眼的给年轻人捏肩捶背。那黝黑干瘦的孩子,视线一直低着,始终不离年轻人手里的木剑。

就这样,夕阳西斜映照在甲板上,一个年轻人,一个孩子,年轻人盘坐在甲板上静静削着木剑,孩子在其后捏肩捶背。

山水如画,人如是——美。

突然,从船舱门口冲出一个青装姑娘,她脚步飞快,径直走到二人身前,一把夺过年轻人手中的木剑,递给孩子,然后看着秦恒,不忘讥讽道:“姓秦的,让一个孩子给你捏肩捶背,你还要不要脸。”

远处,万楼坐在楼船的护栏之上,一脸戏谑的表情。

秦恒面色平静,没有笑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伸出右手,示意其把东西给他。

而那孩子也没有去接,只是摇头道:“姐姐,我爷爷教我万事不可不劳而获,我拿劳力换来的,就可以拿的心安理得。”

其实,这会儿,吴彩霞心中已经发怵,她是想杀这王八蛋不假,但心底深处还有些畏惧他。此刻,见秦恒面无表情,她心中的那丝怯意更胜。只是,她不愿在这家伙面前表现出来,不然以后杀他的本心不就淡了。

于是,姑娘就这么恶狠狠的瞪着秦恒。

秦恒说道:“他予取夺,自然要付出代价,正如他所讲,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姑娘此刻是骑虎难下,有心想还回去,但又不想弱了气势。

秦恒伸着手,吴彩霞将木剑递给孩子,二人就这样僵持着。

最后,还是那孩子打破二人的僵局,孩子嘴甜道:“姐姐,你那么漂亮,生气就不好看了,把木剑还给这位哥哥,现在这把木剑还没有削好,我想要一把完整的,漂亮的木剑,以后闯荡江湖也能有把武器傍身,保护爷爷不受欺负。现在爷爷到哪儿,哪都有人骂他,那些人就会欺负我爷爷。”

孩子说到最后,双拳紧握,咬牙切齿,显得很生气,义愤填膺。

吴彩霞二话不说,直接将那木剑狠狠丢在那王八蛋身上。

秦恒抬手挡下,木剑旁落。

望着姑娘离开的背影,秦恒无奈苦笑。

吴彩霞离开后,孩子赶紧跑去捡起那把木剑,然后在很宝贝地在身上擦了擦,这才递给秦恒。

随后,二人依然如旧,该捏肩捶背的就捏肩捶背,该削刻修整的就削刻修整。

过了好一会儿,孩子有些脸红的说道:“原来你与刚才我在船舱里遇到的美女姐姐认识,怎么她好像很不喜欢你啊。”

秦恒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道:“这你就错了,她是喜欢我,却又觉得自惭形秽,故意找个机会接近我。”

孩子鄙夷的看着这个刚才瞧着还很顺眼的家伙,怎么一转眼这么讨人厌,你当我是个傻子,这话鬼才信。我还是先赶紧拿到木剑,然后就与你这满口谎话的家伙“老死不相往来”,还是“后会无期”,爷爷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孩子心中想着,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

“哟,年岁不大,心思倒宽啊。”秦恒回头看着这个有趣的孩子,打趣道。

孩子左右看了看,佯装没听见。

当这二人大玩“幼稚”心机的时候,一个衣衫陈旧的灰衣老者,从船舱中踱步走出,老者左手提着烟袋杆,边走边去背负右手,嘴里开始吟诵起诗词。

“印江看我如远山,我见印江化白练。饮尽一壶印江水,他日再来喝两壶。啊,好诗,好诗……”

近处,坐在甲板上某个削木剑的年轻人,缓缓抬头,甩给那老者一个大白眼。

第二十六章 观心局(二)

“老朽陶伊,多谢公子慷慨。”

那老者走到船头,直接盘腿坐在秦恒对面,接着又说道:“我这孙儿从小就喜欢这些刀啊剑的,说什么侠客就要横刀立马,就是不愿读读那书上文章。公子你说,这是不是白瞎了老朽满肚子的学问。”

“爷爷,你不也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去江湖走一遭,不是攒了满满的学问。”黝黑脸颊的干瘦孩子,边给秦恒捶背,边撇嘴出言反驳。

“歪理”老者立刻炸毛,吹胡子瞪眼。

孩子向后缩了缩,但是显然没多少惧意,依然仰着脑袋。

“先生学贯古今,光凭之前诗兴大发的随意为之,已然妙手偶得,相信不久后传入文坛,定是能名留青史的绝代佳句。”秦恒一脸真诚道,随后将雕刻好的成品木剑递给那孩子。

老者啧啧道:“这位公子学识非浅,能看出老朽只是随意所作,可见功力非同一般,文坛士林,有此般见识的可是找不出几人。”

秦恒点头,深以为是。

二人相视一笑,同道中人。

这时,船舱内再次走出三人,一男一女,及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

看男女打扮,锦衣玉带,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这就很奇怪了,满堂红的客人泾渭分明。一楼基本都是些寻常百姓,及没有大背景的江湖中人,二楼是一些殷实富户出身的商贾中人或其家中晚辈,三楼就是一些权贵子弟及大门派走出的江湖知名人物。

这里面,三楼瞧不上二楼的人,总觉得一身铜臭,二楼更唾弃一楼,总觉着高人一等。因而满堂红从开船到现在,两天来,没有一位二三楼的客人来到一楼。

三人来到秦恒几人身边,那看上去一表人才的男子,向几人微一抱拳,便将目光投向正攥着木剑兴奋不已的孩子。

“这位小兄弟,刚才你跑到二楼,是不是捡到我的东西了?”男子看着孩子,笑容和善道。

他这一开口,那双三角眼立马就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捡到东西,什么东西?我没去过二楼。”孩子将木剑别在腰间,诧异道。

“捡到在下送给马小姐的一块玉坠。”男子显得很有谦谦君子风度,耐心解释道。

“没有,我真没去过二楼。”孩子再次肯定道。然后,就不想再搭理这人,便要去往爷爷身边。

“喏,不就在你脖子上挂着,还要狡辩。”男子眼中厉芒一闪而过,微有愠怒。

“什么?这是你丢的东西?”孩子回头看着那男子,气愤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都带了七年了。”

“公子一定是搞错了,小老儿的孙儿绝不会擅自登上二楼,想必公子之物是丢在了别处,这块玉饰的确是孩子生母死前所留。”先前与秦恒相互恭维的老者陶伊,此刻连忙起身陪着笑脸,点头哈腰道。

长相能与漂亮沾上边的女子,也从后面走了过来,头发花白的老者紧跟其后,女子声音很好听,柔声道:“那玉坠在我手中已有几日,你给我看看,若不是那物,我们马上离开。”

陶伊看着这女子,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这东西也不是他们的,看就看吧。于是,他开口让孙儿将玉佩取下,递于女子。

女子接过玉佩,上下左右看了看,又翻了一面,循环往复,然后说道:“这东西的确是我们所丢,乃是林公子赠与我之物。”

“既然被你们捡到,当然要有馈礼感谢。”女子不等这一老一少开口,又道。

“喏,一百两,你祖孙二人收下,此事就此作罢,我也不与你们计较。”三角眼的林公子摸出一张百两银票扔了过去。

老人与孩子都没有去接。

孩子神情剧变,黑脸都要憋成红脸,他想也不想,直接冲上前去,就要往女子身上扑,夺回自己的玉坠,他略带哭腔道:“你还我,那是我娘留给我的。”

老人站着那里也有些不知所措,这看上去就很有钱的公子小姐,不知为何要诬陷他孙儿,骗取那块玉。

却在此时,一直静默坐在地上的年轻人,突然开口道:“几位,这块寒晶玉的确是炼制上等宝剑,不可或缺的剑胆材料,但是几位用如此下三滥的招数,是否太低劣浅显,吃相太难看。”

三人中,两人脸色微变,女子却反而轻轻笑了起来,她看向地上的那名年轻人,语气尖酸道:“公子又是何人?莫不是与他祖孙二人一个鼻孔出气,就会这些市井无赖的伎俩,倒打一耙。”

孩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往女子手里抓,却见那女子直接抬起一脚,将那孩子踢了出去。

秦恒一把扶住被踢得连连后退,身材干瘦的孩子,他喃喃道:“这世上总有些人是听不进去道理,那我就不讲道理。”

秦恒站起身,缓缓走到那女子面前,平静道:“把东西还给他们,不然我把你们几个扔进印江喂鱼。”

女子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面前长得俊郎不凡的年轻人,回头望向头发花白的老者,笑声止都止不住,“邢老,他说他要把我扔进印江喂鱼,喂鱼,哈哈哈……”

然而,还没等其笑够,就感觉自己腹部一痛,接着身体就倒飞出去,同时听到邢老的一声惊呼。

“小心”

女子直到落水的那一刻还没有想明白,江湖上响当当的高手邢汤,以往从未失手的二品脱胎境高手,怎么今天没有大发神威,甚至没有救下自己。

下一刻,女子就明白了,刚从水中挣扎出水面的她,就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身背一长一短两柄刀,瞬间移至邢汤与林子朗身前,然后随意一脚,就将自己的贴身护卫邢汤踹飞,直直撞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林子朗身上,接着齐齐砸入水中。

“化境”

女子望着那眉清目秀的少年,心中一惊,再去看那年轻人时,真是百感交集,忌惮万分。能有化境高手贴身保护的人,该是何等身份?

年轻人手中拿着那颗黑玉吊坠掂了掂,然后精准的扔给那孩子,说了句“可要收好”。然后他趴在护栏上看着三人,戏谑道:“游不足一个时辰,胆敢上船,就真让你们沉入江底喂鱼。”

第二十七章 观心局(三)

这一幕立刻引来许多人围观。

一二三楼甲板上皆是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众人只见一个身背一长一短两柄刀的少年,坐在船板围栏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一男一女,外加一老者,跟在船屁股后面卖力游着,追楼船。

却不知为何,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发笑,而且出现在三楼楼船的客人见此之后,纷纷回到船舱之内。很快,所有甲板之上再无一人。

江水之中,被秦恒踹下去的女子看向一旁也没敢动用真气,全凭体力向前游的老者,她说道:“邢老,可有看出那少年的根脚?”

邢汤没有动用真气的情况下,本身快逾花甲之年,确实有些体力不支,他微微喘着粗气,说道:“小姐,老奴不曾看出,江湖上虽说一品化境不多,但也不在少数。这人只是随手一击,并未出力,所用功法根底不详,完全不熟识。”

停顿了一下,老者又道:“倒是老奴见那把长刀有些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杜小姐,你放心,在东陵地界,除了祝家,没有人可以欺到我林家头上,就算那小子是条过江龙,他也得趴着。”另一边的林子朗虎躯一震,赶紧表现道。

女子冷哼一声,丝毫没有给这位父亲为东陵州牧,一方封疆大吏家的公子留脸面,直接讥讽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林家不过是东陵王的一只走狗,你父亲也就只能在东陵这块地上耀武扬威。若真有那通天本事,就传信回去,找两个化境高手,把脸找回来,不是都说君子不报隔夜仇吗?”

“小姐说的对,我爹也就只能在这一亩三分地耀武扬威,至于化境高手,我林家,林家就只有一位,而且我爹这个人……”林子朗表情讪讪,既想讨好,又不知如何去说。

名为杜润嘉的女子讥笑两声,道:“以后少在我这里献殷勤,还是想着怎么把那南地第一美人哄到手吧,我可是听说你前几日被人家耍的团团转,最终还碰了一鼻子灰。”

林子朗的脸上难看至极,青一阵白一阵,之所以跑到这个朝中某权贵的孙女面前低三下四,真如女子所说,在他追求许久的女子那边碰了一鼻子灰。

林子朗只得退而求其次,讨好这个名声极差,脾气不好的矫揉小姐。然,东陵地界的权贵子弟圈子中早已传遍,都知道他的心思在那东陵王府里面的曹冰身上。如今被人当面点破,又不能发作,他真是憋得难受。

杜润嘉才不管他心中所想,接着道:“到了朝君渡,你我还是各奔东西,别来这些虚情假意,瞅着反胃。”

听到女子这话,林子朗的脸再也保持不了谦谦君子状,变得有些扭曲,他没有再继续向前游,直接原处停下,扯开嗓子向船上高喊道:“公子,我知道这整件事是怎么回事,我愿补偿,请公子允许我登船。”

依然坐在船头的秦恒,笑意玩味道:“哦,那你上来吧。”

见此的女子,随意瞅了林子朗一眼,眼中讥讽之色更浓。

然后,她看向那一脸淡然的年轻人,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化境高手是吓人,可我杜家到底还有几位,风水轮流转,你等着。

林子朗欣喜登船之后,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的经过一股脑倒了出来。

原来,几人在登船时,无意间与那爷孙撞见,邢汤一眼认出那孩子脖子上所带的寒晶玉,于是告诉了他家小姐杜润嘉,她主仆二人此次外出,就是专为寻找炼制剑胆不可或缺的主料,而这寒晶玉绝对是其中佳品。于是,几人一番商议,在既不落人口舌,又不失去颜面的情况下,上演无中生有,让这对爷孙百口莫辩。

“公子,这都是那恶毒女人出的主意,不关我事。但既然我令这爷孙二人受到惊吓,我愿意赔偿损失,一千两,一千两送于他们,公子以为如何?”于子朗讲完事情的经过之后,立马补充道。

于子朗不是个傻子,眼下的局面,两条过江龙博弈,自己与一条已经撕破脸皮,那另外这位自然是要讨好。

其实他早就受够了杜润嘉的那副嘴脸,颐指气使,嚣张跋扈,怎么说他也是东陵地界数一数二的大纨绔,就让她把脸踩在地上摩擦。

从惊魂未定中醒转的陶伊,听闻这位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公子的言语,立刻两眼放光。

“老先生以为然否?”秦恒适时说道。

“全凭公子作主。”那手提烟袋杆的灰衣老者,一脸正色道。

秦恒道:“那好,就这么办了。一万两黄金。”

林子朗先听到前半句,心中一喜,当再听到后半句,立时瞠目结舌,他结结巴巴道:“公子,这一万两是不是……”

“刚刚你不是说一万两黄金吗?这又为难了,我与这位先生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秦恒道。

陶伊眼中难掩激动,语气都有些打颤,道:“没错,公子先前确实是如此说的。”

林子朗目露阴霾,在这爷孙二人身上一扫而过,心道:“不知好歹的狗东西,拿吧,下了这条船,送你们去喂鱼,真喂的喂。”

林子朗毫不犹豫的拿出一张一万两的金票券,递了出去,陶伊压抑不住内心兴奋,收起金票时,双手都止不住的颤抖。

“爷爷”那黝黑脸颊的孩子,听到爷爷满口胡说,甚至还真接过金票,想要去阻止。

老者两眼一瞪,孩子立马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位叫什么的公子,你不是要等我下船,或者他们下船再把钱要回去吧?”秦恒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似随口道。

林子朗的面色明显一僵,旋即笑脸真诚道:“不会,这是他们爷孙应得的。”

秦恒走到船边,用几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前辈,你说这印江要是填满,需要多少条命填进去?”

几人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那少年口中传出。

“那怎么说,老夫估计也得个几百万人。”

爷孙二人大骇。

林子朗顿觉浑身惊悚。

第二十八章 观心局(四)

接下来两日,一楼的客人都刻意避开,那在他们眼中已是通天大人物的年轻人三人。

畏之如虎。

这一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楼船内客人应该都还未醒,没有听到半点响声。

一间客房里,早起的年轻人,坐在窗边,正看着一本名为《绿林野史》的手札记。

忽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秦恒将门打开,是有两日没有露面的灰衣老者。

陶伊嘿嘿一笑,道:“公子不介意的话,容我进来说。”

秦恒让开道,陶伊“哧溜”一下,小跑着进了屋子。

陶伊的手中抱着一个看上去四四方方的黑色薄包裹,他走到窗前摆放有一张不大四方桌的位置,说道:“公子能否陪老朽手谈两局,几日未下,想得慌。”

秦恒笑道:“难得老先生有如此雅兴,秦某当然愿意作陪,只是我那棋艺就有些差强人意,希望先生莫要见怪。”

陶伊将包裹解开,里面是一张红黑色的老旧棋盘,他将它小心放在桌子上,然后从怀里摸出两罐黑白棋子。

陶伊咧嘴一笑,道:“无妨,切磋而已,不用争个棋艺高低。”

陶伊摆出高人风范,让秦恒先手两子。

随后,棋盘之上就出现了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两个臭棋篓子,在那下着毫无章法,惨不忍睹的棋局。时不时的,二人口中还蹦出几句相互赞许的言语。

“公子这落子下得可真妙,可谓画龙点睛之笔。”

“先生这手,有大国手之风,轻轻一子,便转颓败为优势,秦某佩服,佩服。”

“……”

就这样,下至第三局一半,陶伊忽然道:“公子是不是认为,我如此作为,辱没了几十年读来的圣贤文章。”

这个“作为”,是指他顺着秦恒歪曲事实,狐假虎威,诈来的一万两金票。

秦恒摇头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行事道理,万般想着随心所欲,又知何其难也。”

秦恒在旁边的桌子上,倒了两杯茶,放在陶伊面前一杯,自己轻轻抿了一口。

“老朽走过许多路,去过很多地方,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教书先生。奈何无论城市也好,乡村也罢,都说我教的狗屁不通。每到一个地方,最终的结果都是被人骂着赶走。不瞒公子,我那孙儿至少已经有三年没吃过肉了。现在那副干瘦模样,也是前段时间大病一场,活下来后,变成了此般模样。其实,我孙儿原来的模样一点不必你差。”陶伊缓缓道。

然后,他也学着秦恒喝茶的模样,轻轻抿了一口茶,还咂吧了两下嘴,说道:“好茶。”

“好茶,先生走时可以带走二两。”秦恒笑道。

“那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陶伊笑眯眯道。

“公子,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教过一个徒弟,他下棋比我这个师傅可强多了。我知道自己是个臭棋篓子,但我那徒儿,却是真正的国手水准。”陶伊又将目光重新投回棋盘,颇为自傲道。

“哦,先生有如此高徒,敢问高徒名讳?”秦恒问道。

“他叫尹黮隍,不知道公子可有听过。”陶伊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秦恒。

秦恒笑道:“略有耳闻,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化境十魁第三。”

陶伊又道:“公子可知,我那徒儿如今身在何处?”

秦恒再次摇头道:“不知。”

此时,陶伊轻轻落下一子,棋盘飞转,刹那之间,二人连同棋盘飞至半空,悬停于江面之上。

远处天边,晨阳照耀下的白云仿若一条即将化龙的白练巨蛟,若隐若现。

二人悬停江面之后,陶伊接着道:“我那徒儿可能已经去阴曹地府报道了,虽然我那徒儿秉性不咋地,可好歹也是化境巅峰修为,怎么就被公子身边的人给宰了呢?老朽颇为疑惑,还请公子解惑。”

秦恒面色平静的看着这个名为陶伊的老人,他道:“看来有其师必有其徒,这话一点不假,你那徒弟人品就不咋地,太下作,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周围,宛若白色雾气的状物,开始向二人聚拢,很快就遮挡住了秦恒的视线。

忽然,四周气机骤变,四名昆仑奴同时现身,落于四面。

紧随其后,一道巨型刀影横空劈下,直接将那聚拢的白色雾气劈散。

“少年”万楼手持神兵“开天”掠至楼船顶。

他以半蹲姿势望着之前瞧不出半点修为在身的灰衣老者,短刀缓缓举起,大笑道:“哈哈哈……真有神窍境的老怪物,有意思,老夫还以为这辈子不入神窍,再没有与你们这些老怪物交手的机会,没想到,真没想到……”

昆仑奴中,有一人闪电出手,一拉一退,将秦恒护在身后,依然是听不出男女的声音,沙哑道:“陶锦秋,当真以为这天下间无人可奈何得了你?”

真实姓名为陶锦秋的灰衣老者,对周围变化无动于衷,依然不紧不慢地下着棋。他仿佛自言自语的笑道:“有又如何,现在他们在哪儿?昆一在哪儿?你那老主人又在哪儿?”

“你布这局,只是为你那徒儿报仇?我看不像,那叫尹黮隍的下作货色,在你心中好像没什么分量。”秦恒平静道。

“果然不愧为大庆王的儿子,秦山河的孙子,聪明,有胆魄。但是,你还没告诉我,是谁杀了我那徒儿,难道是他?”

陶锦秋轻轻弹出一颗黑子,黑子看似平淡无奇的向楼船之上的万楼飞去。

万楼眼神一凛,“开天”刹那之间光芒大涨,能明显看到万楼的右手已经崩出血槽,嘴角淌血。但其仍然兴奋大笑道:“来的好。”

黑色短刀横劈而出,与黑子相撞,黑子当场炸裂,万楼直接被撞的横移出去数十步,卷起层层瓦片碎砾,四散乱飞。

“原来神窍境一击也不过如此。”万楼一把抹掉嘴角越淌越多的鲜血,笑意不减道。

“我才用了三分力,你高兴个什么劲。”

陶锦秋抬头,亦是一笑。

楼船之上,听到动静的客人出来一看,吓得面无血色,撒腿跑回船舱。之后,船内无一人敢再露面。

而这位客人正是邢汤,二品脱胎境“高手”。

第二十九章 这局有多大

“你那所谓孙儿,脖子上所挂的寒晶玉,是故意引那几人上钩,目的是引我入局?”秦恒看也没看刚才二人的争斗,继续道。

陶锦秋收回视线,看向那又让自己高看一眼的年轻人,说道:“没错,继续讲。”

“花如此大功夫,你的用意呢?是杀我,还是想在我身上谋什么?一个世间罕见的不世出高手,在我身上布局,我想不到你能得到些什么?”秦恒上前一步,直面陶锦秋道。

老者望着秦恒,缓缓吐出两个字。

“观心。”

“直至先前,才得出其中三句。”

陶锦秋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反正秦恒是没听懂。

陶锦秋继续道:“这里面,我观人,人观心。孩子的童真;女子的觊觎,报复心;男子的讨好,以及后来见风使舵的不光彩手段,还有所起杀心;老人的不自量力;我之悲惨身世,与孙儿的可怜无奈;最最主要的,是你这位大庆王之子的心,面对这些,又当如何。我观你,你观他们,如何,我这局可布的漂亮。”

秦恒目中寒芒一闪,又道:“既是观心,为何又起杀心?”

陶锦秋道:“杀人还有道理可言,那这江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枉死之人。”

老者话音刚落,面前棋盘之上,一枚枚棋子开始逐个飞起,最终悬停为一柄长剑。然后那由棋子汇聚而成的黑白长剑,调转剑头,径直向秦恒飞去,由慢变快,越来越快,在其尾后渐渐挂出一条黑白长虹,横贯在这六人之间。

陶锦秋口中悠悠道:“我有一剑,可执万法。”

这时,先前说话的昆仑奴开始结手印。与此同时,另外三名昆仑奴开始前奔,手中各执一杆武器,朝那柄由黑白棋组成的飞剑冲去。

楼船之上,万楼拔地而起,手中“开天”,迎头向陶锦秋劈下。

“神兵“开天”,你化境修为想发挥出威力,还差远了。”

陶锦秋长袖一挥,在其头顶之上,立马出现一片白色罡气,神兵“开天”稍一碰触,再难寸进。

不远处,四名昆仑奴出手应付的黑白棋子组成的飞剑,已经开始瓦解。

陶锦秋见此,神色不变,就要再度发难。

却在这时,十里之外,有人声如闷雷乍响。

“陶锦秋,真当这天下间,化境不可杀神窍。”

天边,四人踏空狂奔,携万钧之势,向印江奔来。

陶锦秋面色微变,他看了看年轻人,笑道:“公子,脑袋先留着,老朽下次再取。”

秦恒也是一笑,道:“老先生也要保住脑袋,等着我来取。”

陶锦秋咧嘴一笑,身形一动,无影无踪。

天边四人奔至,虬髯客及三名白发苍苍的老者。

秦恒亲热地喊了声“黎叔叔”,又向几名老者微微拱手,表示感谢。

虬髯客黎春城微微点头,嘴上道:“就说感应到不是化境气息的存在,出现在印江之上,幸亏赶得及。这老怪物名叫陶锦秋,以前曾搅动天下风云,弄得天下大乱。后来,不知为何隐居山林。听说是被高人打怕了,龟缩起来,现在居然又胆敢冒头。也不知道,这老怪物要做什么。”

秦恒笑了笑,道:“黎叔叔,想不通就不想,那陶锦秋走了,短时间不会回来寻我。况且,他也杀不了我不是。你快回去吧,我外公那边离不了人。”

黎春城道:“我不放心,等我帮你送这老怪物归西,我再回去。”

秦恒摇头道:“这神窍境高手要那么好杀,怎会有一入神窍非凡人的说法。”

昆仑奴四人身形消散,隐去踪迹。

“小子,老夫这次损失可亏大发了,回到庆州可要把王府里的珍稀奇药,拿出来给老夫补补。”

万楼身形都有些摇晃的走了过来,身上还有不少血迹,此一番交手,下场最凄惨的就是他。

秦恒调侃道:“前辈不是嚷着要和神窍高手一较高下吗?”

万楼板起脸,就要发作。

“前辈尽管放心,王府内的珍稀奇药,任尔取之。”秦恒连忙笑道。

————

与楼船驶行方向相反的印江岸边,一名老者骑着一头青牛,一孩子牵牛而行。

老者正是陶锦秋,孩子正是那黑脸稚童,名为陶蛟。

陶蛟一边晃动着船上年轻人送给自己的木剑,一边牵着牛绳。走出一小段距离后,孩子回头道:“老爷,看出来了吗?”

陶锦秋点头又摇头。

“没看出来,这世上还有老爷看不出来的人?”陶蛟一脸不信。

陶锦秋一脚踢在陶蛟的脑门上,说道:“老爷话都还没说,六句只看出其三。”

陶蛟一捂脑袋,佯装疼痛,可怜巴巴地看着老者。

陶锦秋缓缓道:“非主宰相,不得其势,大苦之人。”

接着又补充一句,“只看出这三句。”

陶蛟说道:“那就不是他了,老爷,我们接下来去哪?东,还是北,要不去北吧,听说那边有荒漠,又有大草原,可好看了。”

陶锦秋想了想,道:“也行,赤域之上要属那个叫胡幽的气运最强,现在他估计还在想着怎么能猎下一头虎豹,成为蛮族勇士,我们就去找他。”

“好嘞。”陶蛟咧嘴一笑,用力挥舞了两下牛鞭。

尹黮隍之事,两人从始至终就没提过。

一老一少一牛,又走出一段距离。

始终欲言又止的陶蛟,一口将那木剑吞入腹,终于忍不住问道:“老爷为何不让我吞了那位大庆王之子,眼下天下气运最隆几人定有他一份,吞了他,说不定我就能化蛟成龙。”

陶锦秋冷笑道:“吞下他,不说别的,那昆仑十八奴就能把你剥皮抽筋,还不说拿着神兵开天的“刀最”万楼。还有那后来几位化境巅峰,你就算化形,也难逃一死。”

真实本体蛟龙化形的陶蛟虽心有不服,不愿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

只是,它还是微有不解,又道:“就算后来又来了几位化境巅峰高手,也不至于让老爷你退走?你可是神窍,天下难寻几人的绝世高手。”

陶蛟突然想起那年轻人的嘴脸,学着口气道。

老人抬头看着天,缓缓道:“那是因为还有一个兵解离世,将一身福运悉数留给孙子,自己不入那轮回道的秦山河。”

少年骇然,若是如此,它去吞那秦恒,恐怕瞬间会被天地气运绞杀。

第三十章 言语江上,蓦然回首

大战的发生到结束,大约一柱香时间。除了那邢汤听到动静露过一次面外,满堂红上仿佛再无一位睡醒的客人。只闻江风呼啸,与江水翻滚,楼船拨动帆桨声。

楼船之上,落针可闻。

黎春城领着三位阁老离开,万楼则带着秦恒飞落至楼船甲板上。

秦恒回头看着刚才己方与陶锦秋大战的方向,说道:“应该与观海城杀局无关。只是一位神窍境绝世高手,布局引我入内,不知有何深意?”

万楼一边小心翼翼的擦拭“开天”,一边说道:“你是何时发现那老怪物的破绽?”

秦恒道:“最开始我以为是我的错觉,为何会在陶锦秋的身上看到一种模糊的熟悉感。直到那孩子挥舞木剑,他的动作,让我想起了尹黮隍,尹黮隍执判官笔的动作与之一模一样。而那尹黮隍读书人的气息,又与陶锦秋太过相似。”

万楼低着头,手上仍在擦拭“开天”,眼睛却是滴溜溜一转,嘴上说道:“说起这尹黮隍,他是怎么死的,莫非昆仑三魁真有一人跟来?”

秦恒闭口不言。

万楼顿觉无趣。

过了好一会儿,秦恒才收回视线,望向万楼,他说道:“前辈,这世间真就无法化境杀神窍?”

万楼抬头,神情严肃道:“有,曾有传言三痴一剑斩神窍,只是不知真假。”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二人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公子,小女子杜润嘉先前多有冒犯,还望您大人不计小女子过,莫要与我计较。”杜润嘉一副小女子的娇羞姿态,落后年轻人与那“少年”身后半步,柔声道。

“公子,我家小姐只是太需要那块寒晶玉,才会出此下策,还望公子大人有大量……”跟在杜润嘉神后的邢汤,神色恭敬,连忙附和道。

没等邢汤把话说完,秦恒便说道:“如果不是你们还会在用了下三滥的手段后,给那爷孙一百两银票,你们两个,现在都还在这印江里面陪游鱼嬉戏。”

“知道知道……”邢汤神色愈发恭敬,略带谄媚的说道。

当朝宰辅杜良的唯一孙女,神色不变,还是那副娇羞状,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秦恒懒得再说,二人很识趣地离开了。

那杜润嘉走着走着,还回头看了那年轻人的背影一眼。

这个在京师里名声不佳的女子,回头的那一刻,笑得尤其真挚。

“公子公子,等到朝君渡上了岸,上宝楼一醉如何?听说那里的佳酿可是一绝。”

杜润嘉主仆离去没多久,那个叫作林子朗的也跑了过来,脸上只写了两个字,热情,不仅将姿态摆得很低,而且笑得那叫一个真诚。

秦恒显然很是不耐,只说了一个字。

“滚”。

————

那一日,吴彩霞见到那个姓秦的王八蛋,又坐在船头。

依然是夕阳西下,风景如画。

不知为何,今天再望着那个背影,她有些悲从中来。要与这么多可怕的人与事周旋,活着真累。

不知不觉间,姑娘坐在了船舱的门槛上,双手撑着下巴,微微有些出神。

忽然,那人回头,笑看着她,说道:“想老吴了吗?”

婴儿肥姑娘下意识点点头。

秦恒又道:“想太爷爷了吗?”

姑娘瞬间双目通红。

“我也想爷爷了。”秦恒将手中攥着的一颗黑子,轻轻投入江中,说道。

吴彩霞站起身,走到秦恒面前,直视着他,近乎咆哮道:“你的想,与我的想,能一样吗?我太爷爷临死还和我说,让我别怪你,能吗?你觉得能吗?”

“不能”秦恒看着吴彩霞,诚恳道。

吴彩霞的情绪稍稍好转,接着道:“现在,我是杀不了你,但我可以等。这一路我看得明白,不论你是要去做什么,前面等着你的将是什么,你比我要清楚。说不定,下一刻你就死了。”

吴彩霞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秦恒也跟着笑了起来,他道:“坐下说,站着不累?”

姑娘真就一屁股坐下。

“若是我死了,会死很多人,你知道吗?”秦恒望着江面,淡淡道。

“与我何干?”吴彩霞冷冷道。

“以前爷爷对我说,这江湖就像一缸水,不动如镜。我就想在水里面看出一个江湖,你说是不是很可笑?”秦恒笑道。

吴彩霞肺都要气炸了,她一站而起,咬牙切齿道:“姓秦的。”

秦恒不以为意,他又道:“我爷爷还说动起波澜复归平。现在自己在江湖走这么一遭,回头再看看,不得不说一句,他老人家形容的真好。”

吴彩霞望着这张脸,几欲拿刀上前给他戳个稀巴烂。

“若……”

秦恒接着又要说什么,吴彩霞转身就走。

那王八蛋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若是你现在杀了我,我想某些人做梦都能笑醒,不如等我送那些人上路,为吴家二百一十八条人命陪葬,你再杀我也不迟。”

吴彩霞的身形明显一顿,旋即快步离开。

这时的姑娘还不知道,心中对那姓秦王八蛋的杀意早已淡去了两分。

楼船顶上,某个四仰八叉躺着的“少年”,感慨道:“世间事,最烦看透二字,太没意思。”

————

凫夷山上,一个穿着破衣烂衫,长相憨厚的黑胖子,将遁罡使到极致,一边跑一边说道:“阿霞,你等着我,吴家的血海深仇,小爷我帮你报。”

————

满堂红三层,一间布置典雅的房间内,杜润嘉慵懒地躺在窗前的长藤椅上,她的目光低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里间又走出一名女子,细细一看,与藤椅上的杜润嘉长得一模一样,神态举止几近相同,唯有一点细微差别,就是眼中有一丝天然的媚意。

这名女子说道:“你扮成我,到底与那年轻人有何关联?”

藤椅上的“杜润嘉”笑道:“有密闻说,大庆王之子秦恒南行,你说会不会是他?”

女子嗤笑道:“我才是杜润嘉,你扮成我,打大庆王儿子的主意,亏你想得出来,你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杜润嘉”莞尔一笑道:“我就是杜润嘉,哪来的你。”

第三十一章 风雨夜归人

入秋两日,这天酉时,滂沱大雨压得天地昏暗,恍若黑夜,江水翻滚好似要掀起巨大浪潮。

风雨大作。

满堂红靠岸朝君渡时,已经无船愿意去往红莲郡。

渡口东一家往日生意惨淡的小客栈,今天生意很是红火,十数间客房,基本上全住满了客人。

丈夫不在家,自个儿带着五六岁大孩子,还要照看一家客栈的喜娇娘,在忙了一两个时辰后,终于有时间忙里偷闲下。

她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粗茶,抓了把瓜子,有滋有味地嗑了起来。

这时,门外又走进来几位客人。喜娇娘打眼一看,哟,一位如此俊俏的公子哥,尤其是那双桃花眸子,真好看。

在其左右的少年男女,她自动给忽略了。

“公子住店?”喜娇娘将瓜子先放在了桌子上,热情招呼道。

倒也没有那种一见美男子便挪不开眼的庸俗感。

秦恒点点头,笑道:“老板娘这里可还有客房?今天这雨下得太大,又有大风,眼下所有渡船皆不出江,我们的船靠岸晚,没能找到有空余房间的客栈。”

秦恒打量一眼,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女人,鹅蛋脸,皮肤微有些粗糙,长得有几分姿色。从其脸上隐约能看出,女子年轻时,也是个中人之貌的小家碧玉。

“房间倒是还剩两间,不过不是上房,几位要是愿意住,我马上就领你们上去。”喜娇娘欢喜道。

“不忙,住,我们肯定住。不知老板娘这里可有什么小菜,江上飘了几天,吃得东西太淡,这会儿也饿了。”秦恒说道。

“有有有,只要公子不嫌弃我这个妇道人家做得东西不合胃口,那你们就稍等片刻,我马上做几个拿手小菜招待诸位。”喜娇娘连忙应下,这可是一笔额外的收入,够他娘俩几天的开销了。

秦恒直接道:“尽管上,不嫌。”

喜娇娘进入灶房没多久,就端出四五盘看上去品相不错的小菜,又从柜台提出两壶酒。

秦恒三人坐在一张靠边的桌子吃了起来。

喜娇娘继续嗑着瓜子,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言语,不知道是她本就性格如此,还是因为一个女人操持家业久了,乏了,话反而变少。

吃到一半,秦恒喝了口酒,笑道:“老板娘独自操持家业,怎么没见家中男人?”

喜娇娘骂道:“那死鬼说是靖州的丝绸放在红莲郡好卖,这不一走就是大半年,也不来封信,不晓得是不是死外面了。”

秦恒有注意到女人尽管在骂,可眼中却满是温柔的笑意,他道:“看来大哥在外面也不容易,整日奔波劳碌。”

“那倒也是,他想着孩子大了,要在红莲郡给他买套宅子,拼了命也想多挣点。”喜娇娘叹道。

二人说着话,门外又走进来两人。

杜润嘉一眼就看到了秦恒,先是有些意外,继而惊喜。

她道:“公子有礼,我们还真是有缘。”

秦恒没搭理这个女人,杜润嘉也没有介意,她看向嗑瓜子的妇人,说道:“老板娘这里可还有上房,我们要两间。”

喜娇娘摇头道:“没了,最后两间不是上房,也被这位公子要走了。”

言外之意,上房早就没了。

“无妨,只要有客人愿意让出房间,我们愿意出五倍的价钱,你去问一下,是不是上房都无所谓。”杜润嘉财大气粗道。

“这……”喜娇娘明显有些为难。

“我们也付你五倍的价,如何?”杜润嘉看着喜娇娘,又道。

喜娇娘摇头道:“不是这样,要不小姐自己上去问吧,至于房间多少钱,你按原价给我就行,只要你能找到客人愿意主动让出,我无所谓。”

杜润嘉有些愠怒,但是一想到旁边坐着的几人,她就只得压着不发作。

“邢老,你去看下,有没有客人愿意让出房间的,价钱随他们开。”杜润嘉看向邢汤,说道。

邢汤点头,上楼而去。

杜润嘉也不与这间客栈的老板娘废话,转身走向秦恒那桌。她还是那副柔媚口吻,道:“公子若是愿意,不如由我做东去上宝楼,小女子可是听说,那里的酒菜俱是上佳珍品,来到朝君渡若不去……”

秦恒抬手打断道:“你能不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刚吃得半饱。”

这一句话,把杜润嘉塞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愣是把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弄得下不来台。

最后灰头土脸的走到楼梯口,去等那邢汤下来,也算漂亮的脸蛋,表情别提有多难看,憋成猪肝色。

万楼自顾自吃菜喝酒。

吴彩霞装作埋头吃菜,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笑意。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喜娇娘心里大呼痛快,差点笑出声,看你还如何趾高气昂。

外面雨越下越大,风声呼啸。

喜娇娘走到客栈门口,伸手将门合上,回头冲秦恒几位笑道:“既然本店已经客满,我就关门了。”

————

与朝君渡相距不过数里的一处山谷之中,一个身披蓑衣,脚力极快的中年人,在一条山涧小路上行走如飞。

忽然,一个声音响彻在山谷之中。

“沈远山,既已死,为何要吊着一口气,是想要与那贼婆娘通风报信不成。”

中年人身后不远,一行穿着并不属于南阙朝人服饰的十数人,人人手持长矛在雨中狂奔。那领头之人,一头紫发,持短戈,脚力迅猛程度亦是与前面中年人旗鼓相当。

从紫发男子追击的方向看过去,前面中年人的背后插着一把弩箭,正中心口。照理来说,此人应该早已死去,可他们追击百里,对方依然在逃。

前面从红莲郡杀出,吊着一口气的中年人,口中不停呢喃着:“不远了,不远了,婆娘和孩子还在等着我……”

————

这间客栈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喜娇娘打开房门,看到一张她日思夜想的面孔,却是那么苍白。

男人倒在她的怀里之前,只说了一句话。

“婆娘,对不住了,我要先走一步。”

风雨夜归人,吊命长百里。

第三十二章 人间自是有痴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傻眼。

喜娇娘望着一眼生死两隔的男人,就这样静静抱着他,坐在门前台阶上,任凭雨水打在自己的后背上。

她的眼神温柔,看上去却是那么凄凉。

“到底还是逃不过去,该来的终会来,可你说,我怎么就这么不想接受呢?”喜娇娘摸着男人的脸,泪珠轻轻滑落。

眨眼功夫,门外“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传来,十数名手持长矛的怪装男子,站立雨中,堵住门口。

“喜娇娘,你可是让我们好找,东西呢?”一头紫发的男子,将短戈插回腰间,边往门口走,边说道。

喜娇娘根本就没有抬头看向来人,只是凝视着自己男人,已经开始变黑的脸颊。

“你们这对狗男女,无媒苟合也就罢了,居然敢偷窃族中圣物,真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先知大人洞若观火,岂会不知。”紫发男子又道。

“狗屁的先知,一个老x虫罢了。亏得你们这群杂碎,还当他是个宝,整日里,跪拜来跪拜去。”喜娇娘讥讽道。

“不许你侮辱先知大人,你这个族中败类,提到先知大人名讳都是一种亵渎。”紫发男子身后,一名青年愤怒道。

青年长矛平举,便要上前,最后被紫发男子喝退。

“喜娇娘,我劝你还是把东西交出来。沈远山如今虽死,可我却听说你夫妇二人还有个儿子,若不想那五六岁大的孩子夭折,应该如何做,我想你比我清楚。”紫发男子道。

“交给你们,别想了,那丧心病狂的部落,我确实比你清楚,交与不交有何分别?”喜娇娘嗤笑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男子纵身一跃,落在门前的台阶上,短戈不知何时又被他握在手中,抵在喜娇娘眉心,男子淡淡一笑,道:“我走时先知有言赠与我,大致意思是说那沈远山是二品脱胎境实力,曾经是族中有数的高手之一,与一品化境也不过一线之隔,半只脚都已经迈了进去,要我一定要想方设法解决了他,再来找你,因为你喜娇娘不过是三品淬骨境。先知预言东西就在你这里,今日一见,先知果然神通广大。”

喜娇娘没有说话。

紫发男子接着道:“你想不想知道你男人沈远山,是如何死在我手的吗?”

喜娇娘仍然没有说话。

男子自顾自道:“我花钱雇人说要一批上等丝绸送往某府,沈远山就上钩了。你说,他一个二品高手,连点基本防备都没有,带着丝绸就去啦,就这么被我一击偷袭成功,真是可悲啊。”

说着,男子真的露出一脸悲苦之色。

喜娇娘还是没有去看他,她将沈远山轻轻抱起,放在门后的一张竹椅上,呢喃道:“月下草原上,我曾对月神起誓,举岸齐眉,生死相随,并不是说说而已,死鬼,你走慢些,我等等就来。”

————

秦恒给万楼倒了杯酒,又给自己满上。对于眼下客栈发生之事,一切细枝末节,他都看在眼里。

他说道:“前辈,这第二次机会,我用了。”

万楼眼皮微抬,摇头道:“我不答应。”

秦恒喊道:“前辈。”

“说说看。”万楼夹了口菜,显得很随意道。

“一因,这顿可口的饭菜;二因,她的处世之道;三因,人间自有痴情人。够吗?”秦恒望向那喜娇娘为男子脱去蓑衣的背影,轻声道。

“我不答应。”万楼依然是如此回答。

秦恒没有再去说什么,就要喊出昆奴,却不想,身边的姑娘先一步冲了出去。

她挡在喜娇娘身前,拿出那把在无梦大雪楼带出的顶级藏器,短剑“无影”,怒道:“为何要欺负一个弱质女流,什么东西能比命还重要,要杀人全家。”

“你是何人?”紫发男子盯着吴彩霞手中的短剑,一抹异样在眼中闪过。

“杀你之人。”婴儿肥姑娘冷声道。

“哈哈哈……”紫发男子大笑道:“你一个刚摸索到淬骨境门槛,还没能踏入的四品武人,妄谈杀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姑娘,此事不关你事,你请退到一边,莫要为我招了灾。”喜娇娘轻轻拍了拍这位之前她没有正眼瞧过,心地不错的姑娘,温柔道。

吴彩霞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盯着秦恒,那眼中的意思,你能救,为何不救,她们是好人。

秦恒无奈,谁说不救了,于是,他就要喊出昆奴。

一旁的万楼放下筷子,说道:“老夫不答应,是因为老夫我也曾年轻过,也有过喜欢的女子,轮不到你小子用掉一次机会来求我救她,世间情长,老夫不想这江湖没有意思,更不想少了这些痴情种。”

万楼站起身,开始前行,同时道:“所以,老夫出手,不为谁,只为自己,只为江湖,只为天下少有的一类人。江湖谁都能缺,不能缺了这些有意思的人和事。”

秦恒笑了,笑得温暖而清澈。

那站在楼梯口的杜润嘉,望着秦恒那张笑脸,终于记起自己原来不是杜润嘉,自己有个名字叫“谭琴”。

万楼每向前走一步,气势便增加一分,势不压局外人,只针对一人,那紫发男子。

紫发男子惊恐万分,深入南阙腹地,从未遇到过化境高手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么一间小小的客栈里,竟然坐着一位吃菜喝酒的化境巅峰。从对方释放的气势来看,还不是寻常化境巅峰,恐怕,想到这里,男子顿时大惊失色,难道是南阙王朝的化境十魁之一。

“前辈,前辈,晚辈并没有想要冒犯您的意思,来此只是来抓我族叛逆,取回我族圣物。前辈若是觉得小的碍眼,我马上退出去,退出去……”紫发男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道。

“长南山,化悠悠,一个姑娘背美酒。鼻儿尖尖,脸蛋圆圆,过了南山脸蛋瘦,喊一声万楼,出来喝酒。”

这一刻,万楼想起年少时学艺遇到的山野背酒姑娘,唱着一首姑娘自编,略不衬的童谣。

下一刻,地上的人影砰然炸飞出去。

“我送你出去。”

“少年”万楼的声音悠悠传来。

第三十三章 鼓动

朝君渡那间小客栈里。

沈远山死了。

喜娇娘死了。

一众应该来自北域某个部落的游牧族人死了。

翌日,去往红莲郡的渡船上。

秦恒坐在客房的书桌前,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到六年的金戈铁马,想到爷爷的死,又想到这次南行的第一场危局,想到这个说法能不能讨得回来,想到接下来自己会不会死,想到喜娇娘死前说的那句话。

很平淡,甚至可以说是陈词滥调。

“公子救下我,本是莫大的恩赐,奈何许予夫随,只愿共之。”

秦恒很想骂一句,“虽壮烈,我亦倾佩,但都死了,那孩子怎么办?”

可始终人死为大,没能说出口,那喜娇娘走的太果决。

“还想不通?”万楼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个苹果,边啃边说道。

“只是觉得那孩子有些可怜罢了。”秦恒道。

万楼直接坐在门槛上,接着道:“那你为何不把他带在身边,凭你的家当,又不是养不起?”

秦恒摇摇头,道:“我非滥好人,而且跟着我,对他来说,也并非是好事。”

“这倒是大实话,所以你那天夜里就偷偷摸摸给那孩子留了一百两银子。”万楼抬头看着秦恒,笑眯眯道。

秦恒无奈道:“希望不是好心办坏事。”

万楼“咔嚓咔嚓”连啃几口,没有接话,显然也是觉得这小子极有可能好心办坏事。

秦恒忽然笑道:“前辈,我们约定的三次之约,如今还剩两次。前辈一言九鼎,想来肯定不会出尔反尔。”

万楼嗤笑一声,道:“你小子也不用拿话激我,老夫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你小子还是想想接下来如何应对那褰乐王的出招。小子,你可别忘了,你是到人家的地盘去打他的脸,你要是爽了,那老匹夫的脸往哪儿搁?皇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就算我把那老匹夫的脸踩在地上,也换不回十万条大庆儿郎的性命。但仍要踩,必须踩,为十万条铁骨铮铮汉子的沙场马革裹尸,去把那老匹夫的脸踩在土里蹂躏。”秦恒平静的话语中,带着一股子难以掩饰的张狂戾气。

万楼笑了起来,若是能把全天下权势最大的藩王之一的脑袋踩在地上,光想想都觉得暗爽。

————

秦恒所乘这艘名为“宁夫”的渡船,航行路线是顺着印江的分支,雨慧江,朝东南而行,长约数百里,最终的目的地是红莲郡。

————

与此同时,雨慧江上,一艘造型巨大的楼船往西北而行,距离那艘名为“宁夫”的渡船,大约还有一二十里。

别看这艘楼船体型巨大,可行驶速度速度却一点不慢,给人一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快感。

楼船名为“霸九州”。

楼船之上,只设有唯一甲板,剩下的皆是楼层。

偌大的楼船,除了守候各自岗位的明哨暗哨,便是盔甲武士,满楼粗瞧一眼,不下两百余。

能拥有这艘楼船的主人,其身份自然非同一般。

甲板上,一张楠木琉璃桌摆满了各色糕点,围桌而坐的有七人,五男两女。

这七人没有去聊诗词歌赋,也没有聊朝政密闻,而是在聊人,一个人。

“听说那人消失六年,又出现了,诸位可有耳闻?”坐在主位对面油头粉面的公子哥,起了个话头。

剩下几人一阵沉默。

还是在其身旁的一名长相普通的女子先开了口,她言语无忌道:“东波府的消息早都传出了,能让那位老人出城相迎,我看除了他那宝贝外孙,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此女虽说长相一般,说话声音倒是蛮好听的。

“是那人没错,我有确切消息。”主位上坐着的是一名相貌堂堂,给人感觉极为成熟稳重的青年,他笃定道。

青年摆了摆手,在其身后端着盘子茶壶的美貌侍女,很自觉地上前为公子重新斟满一杯热茶。

青年接着道:“甚至,我还知道他从大庆出发,将要去往何地,有何目的。”

“哦,梁兄居然连这等隐秘都知道。我江家虽也得到一些消息,但只是片面,根本就不知道这位曾经一度搅得京师纨绔圈子风声鹤唳的大庆小王爷,时隔六年,南下要做什么。”在青年身旁,那名剑眉星目的男子诧异道。

“那是自然。江傲,你也不看看,你家老太爷不过是个从一品的布政司,而梁少家那可是实打实两辈人积攒下来的千户候,论朝中关系,背后依仗,不得甩你江家几条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说话之人,看似在恭维,可脸上那股子傲气却是没有半点敬意。

“陈勾扬,我梁家那点家底,哪能与有个宰辅姑丈爷做靠山的陈家相提并论,你家胆气多粗……”长相给人稳重之感的梁姓男子,针锋相对道。

“行了,每次来都是这般,我来不是想听这些,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另一名先前只顾喝酒,长相粗犷的男人,不等二人继续争执不休,开口骂道。

二人充满敌意的互看一眼,皆是将目光投向身前的桌面上。

梁风压下心中那丝怒意,接着道:“李公子邀我七家,目的只有一个,杀那人。”

闻听此言,其余六人脸上,有四人皆是难以掩盖的恐慌。

最先开口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听闻此言后,眼中慌乱更是几乎就要溢出,他哆嗦道:“李公子如何知晓那人行程?再说,若是我们贸然出手,不管成与不成,给家族带来的都是灭顶之灾,非我等能承受得起的。”

其他人脸上亦是有担忧之色,但是都知那李公子身份,若逆他意,下场不会比得罪那位大庆小王爷好到哪里去。

“如何得知,我也不知。但是,李公子说了,此事若成,定保我等与家族无虞,将来还会更上一层楼。只要那大庆小王爷不点出自己的身份,我等找个由头杀之便是。”

顿了一下,梁风目光扫过眼下每个人的脸,嘴角轻轻弯起一个弧度,接着道:“那人所带护卫,都已有确切消息。现在我这霸九州之上有六名化境高手,四十余名二品巅峰高手,五百精甲卫,杀一个没有牙的老虎,亦非难事。”

“我同意啦,带兵三年,还没有杀过化境高手,更不知杀一个未来注定世袭大庆王的小王爷,是何种滋味,想想都兴奋。”那名长相粗犷的男人,一脸跃跃欲试。

此时的剩余五人,三人眸光熠熠,心思都写在脸上。未发一语,眉黛如画的女子,始终神色古井无波。另有一人若有所思。

第三十四章 羊皮古卷

“那可是个好东西,可千万要藏好了。”

秦恒走到船舱门口,刚巧看到婴儿肥姑娘偷偷摸摸走到甲板角落,把她以为当时大家都没注意到,喜娇娘临死前赠送与她的东西,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瞧。

秦恒便童心大起,想着作弄她一番,谁让她老是想着杀自己。

吴彩霞被吓了一跳,好似做贼心虚,慌忙把东西藏在身后,再看那张脸使之憎恶的脸,她语气不善道:“姓秦的,哪有什么东西,你别胡说。”

秦恒依靠在船舱门,指了指她身后,笑眯眯道:“我可是读过许多古籍,典藏。而且,见识过神兵利器无数,这你也是知道的。不如你让我看看,说不定这东西的根底就让我给瞧出来啦。”

“真的,你有那么好心。”吴彩霞有些意动。此时的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然吐露实底。

秦恒走出船舱,笑意更浓,“那还有假,我这人心善,你一样是知道的,就算知道你想要杀我,我不是一样伸长脖子待宰。”

吴彩霞心中腹诽道:“王八蛋,你那是待宰,有本事姓秦的,你把那几位昆仑奴支开,到时看我杀你手不手软。”

亲眼见识过那所谓昆仑奴的出手,给吴彩霞的震撼是无以复加的,虽然她到现在不知道那几位到底是什么人,什么境界,但是她知道,真要杀她,估计也就是动动手指。

然而,姑娘不知道的是,昆仑奴要杀她,连动手指都不用,光用势便能压死她。

吴彩霞其实也认为让姓秦的看看,比她自己琢磨要来得可靠,因为她毕竟根本就没有接触过这些事物。以前跟着庄狻,做一些摆不上台面的勾当,说白了,她的初心只是想多抢点银子,给她太爷爷治病。当时,手上就只有一把普通匕首。现如今,虽然有一把品相不俗的藏器“无影”,可说到底,还是这王八蛋送的。自己的眼力,依旧是那个与庄狻为伍时,抢夺别人财物,没有见过世面的少女。

“喏,你看。”吴彩霞也不扭捏,直接把东西塞到姓秦的手上。

如此这般,没有按照秦恒的设想走下去,他在心中哀叹一声,女人心,真是难以琢磨。按照他的设想,这姑娘肯定不会把东西给他看,那么他就能再戏耍这姑娘一番。

却不料,还没出招,姑娘把东西就给了。

给了,自然也就看看。

秦恒有些讶异,这东西入手微凉,看上去是一幅羊皮卷缝合的山水文字画,图中所绘乃是一个并不高的山,因为在山的旁边有一个人形石像,这石像比那山还要高,且是三只眼。

秦恒之所以觉得讶异,是因为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刚刚他的视线落在那图案石像之上时,那石像的第三只眼似乎微眨了一下,仿佛瞬间穿透虚妄,直刺他的本心,让秦恒有短暂失神。

再之后,无论他怎么去看,也就是一张山水画,右上角写有密密麻麻古老的文字。

秦恒仔细看了一下,只看懂了两句。

大致意思是:我之一族,避世不出。分支为祸,引动……

接下来的古语,他就再不认识。

对于古语,还是爷爷以前闲暇时,随便教授几字,秦恒记下,自己又去翻阅古籍,稍有浅识,这才能隐晦读出羊皮卷文字开头几句。

看到秦恒也是一脸迷惑,吴彩霞一把抽回古卷,并调侃道:“下次吹牛之前,先在腹中打份稿,不然一张嘴,风大容易闪掉舌头。”

秦恒有些尴尬,看着姓秦的吃瘪,姑娘在转身后,多日布满寒霜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随之,扬长而去。

————

“宁夫”船舱尾,有一间搁放杂物的货仓,各类杂物几乎将货仓堆满,灰尘积压沉厚,蛛网结丝已经到了见缝插针的地步。

杂物深处,一小块明显人为收拾出来的空地,蹲坐着两人。

一男一女。

中年人,看上去四十岁的样子,面相端正,留有长须,穿着一件打补丁的青色长衫。

女子,约莫十七八岁,长相说不上好看,却给人一种舒服感,一双清澈,且灵气十足的大眼睛,穿着一件还算干净的紫色素衫。

女子蹲坐在中年人对面,提着一只蟑螂腿,提起来,又扔下去,如此往复,那蟑螂都好似被其折腾的晕厥过去。

“爹,我们这样躲躲藏藏,数月一换地,数月又一换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女子语气哀怨道。

“菲芸,当朝天子容不下前朝遗臣,登基三十载,前朝旧臣、遗臣,杀之不计其数,诛九族者,更是比比皆是。爹只想苟延残喘的多活几年,把我心中的庙堂高远,江湖侠义,编撰成一本传世巨著。”中年男人一开口,就有一股子读书人独有的迂腐气。

程菲芸撇撇嘴,眼珠子一转,“爹,要不我们去北边赤域,或者去西地,不管怎么样,我们至少不用每日颠簸,东躲西藏,也不必整日提心吊胆。”

“不去。”程明志不假思索道:“我程明志生在这方土地,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绝不会离乡背井。”

程菲芸当然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隔几日撺掇一下自己这个迂腐到骨子里的老爹。

————

雨慧江上,有独木渔船停靠岸边,船上有一男子头戴斗笠垂钓。

男子身旁有一绝色女子,妖娆身姿,无瑕容貌,是为南地第二美人,韩秋霜。

韩秋霜与男子一样,亦是坐在渔船的小板凳上,将其身姿衬托得愈加婀娜。

她轻轻抿了抿嘴唇,几次欲言又止。

男子声音轻柔道:“直说无妨。”

“公子,那梁风七人真能成吗?”韩秋霜得到示意,开口道。

男子摇头道:“可能性不大。”

韩秋霜愕然,“那公子……”

“不为他招灾招难,恶心他一下不也蛮有意思,况且,那家伙能张狂的日子不多了,我不得给他个机会。”男子淡然道。

接着,继续道:“若是他再来个一怒之下把那七人全宰了,家中只有独苗子孙的几大家族,还不与他拼命,那他这趟南行不就更加凶险,走得更不顺,我也乐得看戏。”

韩秋霜拢了拢衣袖,艳阳高照,却有些遍体发寒。待在这位心机深沉,身份显赫的公子身边,真是处处如屡薄冰。

“至于事后保他七人及其背后家族,我只是说说而已,怎么能当真。要真让他们鼓捣得杀了那人,那位东陵州的老人,还不杀到京师,也要把我挫骨扬灰。我自然要把自己摘出去,才是正理。你说对不对?”男子笑看向韩秋霜,问道。

韩秋霜木讷点头,毛骨悚然。

男子轻轻甩起鱼竿,有大鱼咬勾,他好似自言自语道:“真想去看看那家伙飞扬跋扈的面孔。”

第三十五章 两船遭遇

月明星稀。

雨慧江的中流地带有些窄,“霸九州”在夜间的前行速度慢了下来。

“老刘,你有没有觉得气氛不对?前半夜我与赵二换岗,在三楼守卫,无意间经过正中的那间客房,看到里面坐着六个人,大半夜不睡觉,吓我一跳。”

说话之人,四下谨慎看了看,这才又小声说道:“其中一位白眉白须的老翁回头瞅了我一眼,顿时让我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

楼船一层的廊道上,有一名老卒和两名新入精甲卫没多久的甲士,正负责明岗守卫,两名甲士自己小声絮叨了许久,其中一名看上去有些油滑的青年,又转头向离自己最近的老卒问道。

见此,另一名甲士连忙补充道:“是啊老刘,气氛很不对,有种压迫感。而且我怎么觉得精甲卫此次随行保护那几位权贵公子小姐,并不只有我们这两百余人,好像暗处隐藏的更多,是不是有其他任务,是我们不知道的。你刘哥要是知道,就给我们说说呗。”

老刘,刘关明,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在精甲卫混了快二十年,仍还是个伍长,作战英勇,却不受司长,骠长等人待见,不会做人,始终得不到提拔。

刘关明微微转头瞥了二人一眼,语气生硬道:“我得到的指令是剿杀旧朝叛逆。”

“叛逆?”油滑青年疑惑道:“出动如此大阵仗去讨伐叛逆,我们这可是实打实精锐中的精锐,现如今苟活着的前朝余孽,没听说有谁聚拢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跟朝廷对着干,难道是要精甲卫利用此举对外起以震慑,所以要施以雷霆一击?”

刘关明终于转头正视这名精甲卫新晋小卒,他道:“分析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可惜依我看,是错的。”

刘关明长呼出一口气,让自己身体站立更加笔直,“正如你所说,没听说有前朝余孽叛乱,那么这精锐武士五百余,杀个二品高手都搓搓有余的阵势,岂能真是要杀些前朝余孽。还有你说的那六人,我可是听闻,是六位化境高手。化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只要愿意倾尽全力出手,可将我们这五百人杀得片甲不留。还不说这二楼里面有几十位二品高手。”

两名新晋小卒脸上,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表情。

“这么说,我们的任务并非是刘哥先前所言的剿杀旧朝叛逆。这番说辞不过是掩人耳目。那么,出动这么多高手,岂不是说……”油滑青年最先反应过来,越想越心惊,脸上骇然之色无以复加。

“要这么大阵仗出手,恐怕对方的身份不一般,不知道会不会连累我们这些小人物……”另一名小卒直接点破道。

刘关明知道这二人话中的意思,心中也明白,这次任务恐怕十死无生,但他还是坦然道:“走上战场的那一刻,就料想到有那么一天,只是没有死在战场上,有那么点遗憾。”

这名老卒望着星星点缀的雨慧江,想起家中的贤惠妻子,还有那才十五岁的孩子,喃喃道:“只怕再无相见之日,您们可要好好活着。”

两名新晋精甲卫,面露凄苦,心中满是寒霜。

二人心中大骂:“去他娘的大人物,让我们当炮灰送死,连句明白话都不讲。”

————

“宁夫”之上。

那间摆放杂物的货仓中,程菲芸顺着船舱尾板的一条细缝往外看去,乌云似乎要遮住那轮明月,四周很静,除了船桨的划水声,就连各类鸟兽的声音都没有。

静,很静。

“爹,好像有些不对,很浓的肃杀气,是不是冲我们来的。”程菲芸大眼睛圆瞪,回头惊恐地看着程明志。

程明志洒然一笑,“闺女,这气机之强,杀你爹六个都够了。这天下,也不知何时,化境高手就像大白菜啦,这么不值钱。杀我一个他们口中的前朝余孽,居然要出动这么大阵仗,真是瞧得起我。”

“爹,你还笑得出来,趁人还没来,我们赶紧逃吧!”程菲芸慌张催促道。

“没用了,气机已经被锁定了。哟,不对,似乎最终目的不是你爹。”程明志突然面露诧异道。

“不是我们。”程菲芸顿时有些欣喜。

程明志有些自嘲的笑道:“原来,我们不过是饵,人家早就知道我们在船上,以我们为饵,钓船上之人。只怕,这船上有天大来历的人物。闺女,看来今天我们是九死一生之局,就看这两方博弈,谁能胜。若这船上之人胜,你我父女,躲过一劫。若船上之人负,你我下九幽地狱。”

程菲芸忽然将手中攥着的晕厥蟑螂捏爆,愤恨道:“爹,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帮这船上之人,赌一把?”

程明志微微摇头,“先看看,也不知那是什么人,万一我们帮了,最后他来个卸磨杀驴,那你我不成了完完全全的傻蛋,伸着脖子让人家宰。”

程菲芸嘿嘿一笑,“爹说的对。”

————

秦恒站在甲板上,满头青丝随风飘舞,那双即便在黑夜也明亮清澈的桃花眸,目视前方,离此不远的江面上开始闪烁起点点亮光。

秦恒轻轻一笑,“来了”。

不知何时出现在甲板上的万楼,嘿嘿一笑,“小子,这阵仗可不小啊。”

万楼跳到护栏之上,伸长着脖子,看上去很是滑稽,他接着道:“你这脑袋是怎么长得,怎会算到这第一局在这雨慧江上,功夫不行,阴人的本事你可是一流。老夫不得不承认,若我与你相斗,第一次恐怕也会着了道。”

“前辈,我该理解为你在夸我,还是在骂我?”秦恒苦笑道。

说话同时,他将一壶从朝君渡带上船的美酒扔出,万楼反手接住,二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万楼哈哈大笑道:“你小子可以当作老夫是在夸你,老夫这一生很少有瞧得上眼的后辈,你算一个。”

秦恒好奇道:“那前辈瞧得上眼的后辈有几人?”

万楼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本正经道:“三十六个吧。”

黑鸦头顶飞过,秦恒一阵无语。

乌云遮月,“宁夫”与“霸九州”即将相遇。

第三十六章 我本撰史官

“宁夫”之上,所有人都听到那句“前船靠岸,缉拿叛逆,违令者杀无赦。”的震慑言语。

几乎所有去往红莲郡的客人都被这声从睡梦中惊醒,当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外面动静确实很大,第一反应,皆是跑到渡船甲板上。

掌舵老张着急忙慌将船靠岸。

船刚停,便是“呼呼啦啦”,百余甲士涌了上来。

领头的是名长相粗犷的男子,浓眉大眼,虎背熊腰,正是之前“霸九州”上,商议谋划的七人之一,也是最先表示赞同如此行事的一员。

此人时任京畿九军,天策军中的一名骠长,算是天策军中坚力量的实权人物。再加上其有一个一军统帅的老爹,所以向来行事横行无忌,在京城权贵圈子里也是出了名的。

老张慌忙跑了过来,点头哈腰道:“军爷勒令停船靠岸,不知是小老儿水道拉客,有不按规矩办事的地方,得罪了军爷尚不知,还请军爷明示。”

都说人老成精,这话一点不假,上来先把自己摘出去,我都是按规矩办事,你要抓人可以,可千万不要殃及我这客船。

郑行看都没看老张一眼,目光在甲板上的所有人脸上一一扫过,当其扫视一圈,一无所获,没有见到上船前,梁风给自己描述的那人模样,二话不说,一脚踹在老张肚子上,直接把他踹得一个后空翻,跌落在甲板上,砸出一声闷响。

说起来,这老张应该也是见过些大场面的硬骨头,吃痛居然吭都不吭,依然陪着笑,再次走到那军爷身前。

“船上所有人可都到齐。”郑行盯着老张,颐指气使道。

“回将军,这你得容小老儿一些时间核对。”老张道。

“砰”,又是一脚,郑行狞笑道:“什么将军,这话要是让我爹听见,非把我吊起来,抽的皮开肉绽不可。我对你这只是小惩大戒,要你学会如何说话,你要晓得感恩。”

“是是是……”老张继续陪笑。

郑行一个眼神瞪过去,老张立马会意,连忙跑去核对人数。

过了一会儿,老张再度跑回,说道:“回禀军爷,此刻甲板之上缺了三人。”

“哦”郑行脸上有了几分笑意,道:“莫不是此三人便是那前朝余孽,躲着不敢出来。”

“大人,根据密报,前朝余孽一共五人,有两人依仗功夫偷摸上了这艘船,这两人,船家确不知。”一名甲士上前禀报道。

郑行看向老张,老张一脸惊骇莫名,连连道:“小老儿确实不知。”

似乎是郑行懒得与这小老儿计较,他大手一挥,身后十余名甲士,立刻冲入船舱。

可还没眨眼功夫,数名甲士直接被丢了出来。

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从船舱内悠悠传来。

“这招是不是也太拙劣,还以为你们要找个新鲜点的理由,结果……唉,大失所望。”

众人只见一个翩翩俊俏的白衣公子,迈步走出船舱,清风拂过,长发轻舞,圆月映照下,他就仿佛那漫步月下的谪仙人。

在白衣公子身后,跟着一对少年男女,少年明眸皓齿,看上去十分清秀,少女有一张婴儿肥的脸,看上去很灵动。二人表情淡漠,无视在场所有人。

白衣公子走到郑行面前,说了句在众人听来莫名其妙的话。

“你爹是谁?他老人家知不知道你做的事,万一后果是他不能承受的,不晓得将来你族遭遇灭顶之灾时,晓得祸根是因你而起,你猜他们会想什么,是把你扒皮抽筋,还是剁碎了喂狗,又或者……”秦恒轻描淡写道。

郑行后背一阵发寒。

“大人,另两名余孽党羽,已找到藏身之处,此二人藏于船尾货仓中。”一名甲士从船廊折回,禀报道。

郑行惊醒,心却不可抑制的因胆寒而颤抖,眼下甚至不敢正眼瞧这位凶名赫赫的大庆小王爷。

“呵呵呵……我本为荧浩的撰史官,早已借由告病还乡,与荧浩王朝无甚瓜葛已经许多年,还值得诸位如此大费周章的寻找在下,程明志真是倍感荣幸。”

这时,躲在货仓的那对父女,也走了出来。

程明志看向那位白衣公子,笑道:“这位公子,看来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不过是他们找的由头罢了。”

秦恒看着这人,先是一愣,而后由衷笑了起来,他道:“《野史札记》,《绿林野史》,程明志。”

程明志有些错愕“公子认识在下?”

秦恒摇头道:“不识,只是先生编撰的这两本书,我至今仍在珍藏,时不时还会拿出来翻一翻。”

“那程某要多谢公子赏识,我还以为,我那书已成废品,无人愿意一读。”程明志说话时,眼睛瞥向自己女儿,那意思:“看到没,你老爹我的书也是备受人推崇的,下次不要爹一说要编撰史诗巨著,你就在一旁插科打诨,言语摧残。”

程菲芸白了自己老爹一眼,连带着把那长得好不俊俏的白衣公子也给鄙视了,“马屁精”。

郑行此时觉得自己平时的胆气都落在了“霸九州”上,连句狠话都不敢放。

这时,“霸九州”上,一下子登上“宁夫”六人,皆是一身贵气。

梁风登船,多余话一句不说,直接道:“此船包庇前朝余孽,不必留情,全部打杀。”

此话一出,待到船上之人反应过来,皆是面露惊恐,不知所措的人有,慌忙跳岸逃命的有,躲回船舱的有……整个乱作一团。

“你是何人?”秦恒看向那发号施令之人,问道。

梁风没有说话,目光不经意扫过甲板上还没有完全散去的人群,嘴角一丝笑意一闪而过。

秦恒也不再废话,若今日这些人又因为自己无辜枉死,那他这趟江湖南行,心中将留下一个永远过不去的坎,愧之一字,一旦成就心魔,最难过。

还没等他发话,愿意用掉第二次机会,却不想,万楼已经先一步出手,直接将冲出的甲士,手起刀落,尽皆斩杀。

万楼笑了笑,“还不把压箱底的请出来,不然,老夫的下一刀可能就出现在你们几人的脖颈上。”

说着,万楼还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几人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第三十七章 始乱混战

“小姐,若是大人知晓小姐近日所为,恐会雷霆震怒,责罪小姐。”人群中,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向一旁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说道。

此二人是杜润嘉,邢汤。

杜润嘉笑着摇头,“责罪,不会,爷爷这会儿忙得焦头烂额。广执令陈安,在朝堂上搞风搞雨,欲扶植八皇子登上大宝,想把那个坐了这么多年冷板凳,眼看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太子殿下,给生生挤下去。太子一脉,大文公又岂会坐视不理,纠结了一帮子所谓的股肱之臣,整日吵着要面圣。爷爷这位宰辅兼辅政,面对这一堆破烂事,哪有空理会她这个孙女在外面做了什么。”

“小姐,这一帮子权贵今日所为,是否是你从中挑唆?”邢汤心中怕是如此,直言不讳道。

杜润嘉转过头,目光微冷道:“邢老,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小姐,这是引火自焚,这年轻人的身份确认是那人无误。若真是你从中挑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若不是小姐所为,我们趁早离的远远的,别淌这趟浑水。”

邢汤小声道:“小姐当年年幼,一些秘闻,大人吩咐禁口,所以并未传入杜家小一辈的耳中。”

“六年前,京师闹得沸沸扬扬的冲冠一怒为红颜,那人带着奴仆从大庆跑到京师,将皇长孙揍成猪头。这事根本就没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陛下的轻松一句,孩童打架,无伤大雅。里面还有为人所不知的隐情,皇长孙而今不能人道,便是此人当年所为,到最后也是不了了之,甚至皇室一句问责的话都没有。此人因一女人,就敢对皇长孙如此,能是善茬,得罪他的后果能是杜家所能承担的?”邢汤说到最后,将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杜润嘉闻言,神色似乎毫无变化,她淡淡瞥了老者一眼,冷笑道:“邢老,你只是我娘从娘家带过来的家奴,尽管我娘心善,为你提籍,可你也要懂得分清尊卑,别老摆出一副为杜家好的口吻,更别一副长辈看待晚辈的眼神,不是说教就是劝我如何如何。”

“有些话,我本不想点破,你怕的无非是,没有杜家这座大山,你当年在江湖上得罪的那些仇家,转眼就会找上门,第二天你就死无全尸。”

杜润嘉说着说着,笑意更冷。

邢汤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仍是没有说出口,他只是面露苦笑,低声呢喃了一句,“小姐,与五年前怎的就好像换了个人,秉性反差如此之大,难道一个人真的可以在善恶之间任意转换?”

“杜润嘉”望着白衣胜雪,一脸云淡风轻的年轻人,心中有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怪只怪先后顺序不同,没能有幸先结识你,若先认识你,也许我谭琴就不会活得如此可怜。”

扮了五年“杜润嘉”的谭琴,只因当年在橘子湖畔认识了一位姓李的公子,本以为与那长相“妖魅”的公子姻缘天定,哪晓得才是噩梦的开始。

想起那人,“杜润嘉”是打心底的怕,因他善琢人心,好诛心,不杀人,然人死尚不知因。

————

五百精甲卫上岸的上岸,涌上船的涌上船。

黑夜中,肃杀之气弥漫。

“宁夫”之上,噤若寒蝉。

“此乃前朝余孽,就地格杀,一个不留。”郑行见到又有精甲卫涌上船,胆气恢复了几分。

“公子,要不然这些甲士就交由我来解决,剩下的那些,就请公子一并收拾了。”程明志向秦恒这边走近了些,嘿嘿一笑道。

虽然程明志尚看不出这年轻人的品行如何,但既然喜欢自己撰写的札记,那便是同道中人,先同舟共济再说。

“先生要解决这五百甲士?”秦恒微微有些诧异,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编撰野史札记的先生,会有武艺在身。

程明志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然后气机一变,气势瞬间释放,甲板之上,乘船的客人,以及上船的甲士,立刻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而那些离得近的甲士,更是感到心神都要崩溃。

忽然,“霸九州”上一股更加强大的气机涌出,直接将程明志所释放出的“势”,给冲散了。

“哈哈哈”,万楼哈哈大笑,身影一动,便出现在百丈高空,他道:“下面打得不痛快,束手束脚,来几个上得了台面的,老夫送你们去见祖宗。”

“霸九州”上连出两道残影,刹那之间,出现在万楼身前与身后,与此同时,楼船二层飞出七八名二品巅峰高手,将之团团围住。

秦恒见此,笑着看向万楼,喊道:“前辈,你行不行?”

万楼浑身气势不断攀升,以致周遭林木无风乱舞,雨慧江面波涛暗涌,他张狂大笑道:“小子,今天老夫就让你见识见识,何谓“刀最”万楼。世间刀兵我为最,一刀斩开九天门。”

“尔等叛逆,胆敢不伏诛,今日岂能饶你们。”梁风目光冷厉,盯着秦恒,眼底深处疯狂与喜悦交织。

他的话音刚落,那五百甲士便开始前冲,看似一窝蜂,实则极有章法的向那些乘船的客人靠近,包围,伺机而动。

冲在最前面的甲士,更是有意想试探说出那般张狂言语的中年人,是否真有那本事。

程明志衣袖一甩,读书人的那股子豪放傲气,让他展现的淋漓尽致。

只是其回头与秦恒说话,瞬间破功。

“公子,我是用拳头的。”

程明志在说出这话时,面色微变,因为他看到那白衣年轻人身侧开始浮现黑影,而且一出就是四个。

程明志心惊不已,他已经感受到,这几人的修为,无一人在他之下。自己可是化境,而这年轻人身边隐藏有四名化境高手,自己居然半点没有察觉到。即便对方化境修为高于自己,但也应该有气机涟漪波动,可双方接触这么久,自己真的半点异样都未觉。

此时此刻,也容不得程明志多想。

靠前的甲士,见中年人失神,顿觉机不可失,想也不想,战刀便往其脖颈砍去。刀刃距离脖颈只差一寸,甲士脸上已经开始浮现出畅快的笑意,他已然想到自己立下如此军功,将军的赏赐,以后的晋升之路,都将势不可挡。

然而,下一刻,他的身体倒飞,直接装在身后几名甲士身上,胸口凹陷,全身筋骨碎裂,死的不能再死。

这名甲士在死前,脑海中突然想起儿时父亲对自己说的话。

“将来的一抔黄土,爹希望是黑发人送白发人。”

第三十八章 一刀断星河

“霸九州”上,一下子飞出三十余名二品巅峰高手。

全身黑衣包裹,头戴斗篷的昆仑奴中,有一人向前跨出一步。仅是这一步,便至飞在最前的二品高手身前,还没等这名成名已久的高手反应过来,瞬间炸成血雾。

其后目睹此幕的二品高手,飞掠的动作一滞,尽皆惊惧又狐疑,不敢上前。

这些人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若杀此人,化境秘籍任取,顶阶藏器三把,家人无虞。若退后怯战,死,家人亦是死。”

一名白眉白须,看上去仙风道骨的老翁,飘落至这些二品高手身后,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他的话,让人胆寒。

闻听此言,这些人,有的面露疯狂,有的绝望,有的似乎下定决心,但求一死。然,不管如何,只能拼死杀了这名看不见容貌的黑衣人。

三十余命化境高手尽皆使出压箱底的本事,要杀此人。

昆仑奴的身影好似只是在这些人中穿行,当其经过一人,便有一人炸成血雾。

“宁夫”之上。

秦恒回头看向瑟瑟发抖的人群,目光最终落在一名女子身上,道:“我的行踪是你泄露出去?因为那场水下畅游,让你这千金之躯觉得失了颜面?又或者你通风报信给策划杀我之人,有意为之,还是本就得到授意?还是说,最初的目的就是我?你与你背后之人,算计谋划,只为万全,将自己摘出去,让我拿不住把柄?”

杜润嘉心中翻起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一脸茫然,她道:“公子是在与小女子说话吗?小女子怎么听不懂公子的意思?”

秦恒呵呵一笑,向人群走去,人群自动分出一条小道让其经过。

秦恒看着杜润嘉,笑容灿烂,“在你看来天衣无缝的谋划,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可在我看来却是漏洞百出。”

他指着雨慧江,对女子道:“你捡了大便宜了,再游一次雨慧江,换回一条命,多值。”

“砰”,杜润嘉被秦恒一脚踹入水中。

站立一旁的邢汤,从始至终一句话不敢说,更遑论阻止,有实力做到,他也不敢做。

因为两个字,惜命。

秦恒转头看着这个极为识趣的二品高手,笑容依旧,淡淡道:“你选。”

邢汤二话不说,“噗嗵”跳入江水中。

秦恒转身,不再去看这二人。

他的目光落在空中的战场。

短短功夫,那三十余名二品巅峰高手,已被昆仑奴杀了快十人,下场皆是炸成血雾。

剩余二十几人,看到这几人下场如此凄惨,哪还惦记什么诱惑,威胁之类的。皆都在那黑衣人远处游走,不敢上前。即便如此,还是时不时有人化作血雾。

几息后,当昆仑奴的身影正缓缓移动,忽然在其头顶上方,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凌空一掌,打向黑衣人天灵盖。另一只手,握着一杆黑色长戟,角度刁钻,刺向其胸口。

这人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并且攻其不备,俨然是打着即便一击不得手,二击也要他命的想法。

“这人的袭杀手段好高明,隐匿身法与昆仑奴都能相提并论了。”秦恒盯着那人,心中想道。

空中,袭杀之人显然小看了昆仑奴,他明明看到自己一掌打中了黑衣人的天灵盖,一戟刺中对方胸口。再一眨眼,那刺中的不过是对方的残影,人早已躲开。

袭杀失败。

先后出现的这两人,皆是化境高手,而后又有两名化境落在昆仑奴的这处战场。

这一下,就是四人对一人。

不等秦恒发话,在其身旁的三名昆仑奴,有两人身影一闪,落在空中的另一名昆仑奴身侧,一左一右。

三对四。

三人分,四人合。

眨眼功夫,双方交手不下百余回合,又重新落回原地。

这一切就好像从没有发生一般,七人的一番交手,若不是眼力极深,或功力高深之人,恐怕连点皮毛都看不到。

————

万楼气势酝酿到了极点,还是没有出手,他望着“宁夫”之上的年轻人,朗声道:“小子,看好了,能学到几成,就看你的本事,老夫送的这一招,为还你的那句,人间自是有痴人,老夫喜欢。”

话音落,万楼身后所背冠刀出鞘,轻轻落在其手中。

就见少年无其他多余的动作,只是简简单单朝两名化境劈去,朴实无华的一刀。

只是,当那刀劈砍而下,刹那之间,星光黯淡,九天之上,星河仿佛被一瞬间斩断成两截。

地上,雨慧江断。

而再看那两名化境高手,尽皆被一刀从中间齐整斩开,血未流,人已死。

从始至终,这两名江湖一流高手,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万楼哈哈大笑,看向秦恒,“小子,如何,老夫这一招,同样取名刀最,世间刀,入我手,便为最。”

秦恒目光炯炯,想起了前辈之前的那句,“一刀斩开九天门”。

没有受到波及的八名二品巅峰高手,此刻吓得肝胆俱裂。一刀,仅是一刀,两名在他们眼中高不可攀的化境高手,死了,就在他们眼前,一眨眼的功夫。

————

同样在关注战场的七名权贵子弟,此刻亦是各怀心思。

先前的那点还没过来时的美好憧憬,如今都已烟消云散。以他们几人各自家族的势力,顶多也就请得起一两名化境高手为家族供奉。这他娘的还怎么打,还没等到大战正酣,两个在他们眼中已是无敌的存在,就这么死了。

有人心中已经在打退堂鼓了。

有人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名眉黛如画的女子,仍是神色平静,古井无波,始终让人看不透心中想法。

梁风看向一旁目光闪烁的江傲,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去放那人出来,就说我代公子答应他的条件。”

江傲一听“放那人”,神色瞬变,声音都有些颤抖,道:“梁少,放那人,会不会太冒险了,如今我们并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一拼之力,不放那人,我们只有死。”梁风抬头看了看空中,又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白衣年轻人,语气中既有不甘,又笃定。

第三十九章 姓秦,叫王八蛋

程明志的拳头已经打得精甲卫节节败退,然而这些人也真不愧是经历过沙场喋血的悍卒,悍不畏死。

一刀断星河,一刀断江。

天地一幕,这位前朝撰史官尽收眼底。

他又一拳轰杀两人,蓦然大笑道:“我想起来,终于想起来了,“刀最”万楼,二十一年前,走出西地的刀最前辈。”

“我辈胸中有万壑,唯有刀最留其名。女儿,这场架打得不亏。”

程明志回头望着自己女儿,眼中迸射出无法抑制的兴奋,拳意一凝再凝,汇流成罡,俨有破境之象。

他的拳越打越快,不断有甲士落水,哀嚎、闷响不断,一盏茶的功夫,“宁夫”之上的精甲卫就被打死打残了七七八八。

空中战场。

万楼忽得目光一凝,紧接着,他的身影仿佛在空中移行换影般,一闪一逝,向着楼船“霸九州”俯冲。

“霸九州”中,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出。

“万楼,一别经年,没想到还有见面之日。”

那声音自顾又说出第二句话。

“终于拿掉这锁骨镇魂钉,困了老子二十几年,不杀人的滋味真他娘的难受。”

“轰”的一声巨响,“霸九州”的楼船三层瞬间炸成齑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冲天而起。

老头留着两撇七八寸长的白须,脸骨凹陷,相貌丑陋,矮小的身形刹那悬停于万楼不远处。

他嘿嘿一笑,“万楼,没想到我们师兄弟二人,居然会以如此方式重逢。当年一别,师兄可是挂念得紧。”

万楼看着对面之人,声音冷淡道:“戴嵋,当年你为一本宗门秘籍弑师,已被师傅逐出师门,你我之间,早已无师兄弟情谊。”

戴嵋双手捋了捋两撇胡子,宛若闲谈道:“当年那老家伙也真是的,明知我惦记那门术法,百般哀求,他就是不肯传于我。我可是大师兄,将来要继承他衣钵的,他倒好,嘴上答应,却是迟迟不给,甚至言语搪塞于我。最后好了,弄得反目,师徒情断。”

“戴嵋,师傅当年最疼你,也最青睐你,你天资聪慧,师傅早已打定主意将掌门之位传于你,是你不愿意等,夺秘籍,弑师。”万楼反驳道。

“等,我为何要等,反正将来也是我的,早拿晚拿有何区别?”戴嵋不以为意道。

————

“少主”

“宁夫”之上,守在秦恒身侧的昆仑奴轻声喊道。

秦恒看着这个应该是昆五的昆仑奴,笑道:“武力有多高,连你都要如此谨慎对待。”

“在场之人,单挑无敌。”昆五看着白须老头,解释道:“比之万楼强的不是一星半点,万楼的强在于心中刀意,需要有刀之配合。那人之强,除了器外,法、术、气、势都已攀至顶点,只怕与神窍境,也只是缺少一个契机。”

“二者相差如此之大。”秦恒惊讶道,本以为此番算计不会出什么纰漏,没曾想,对方这么下血本。

“若再给万楼数月时间,等到他把那柄“开天”彻底炼化,应该也能与此人打成平手。再就是,万楼愿意无限耗损修为,拼死一战,即便岁月积淀不够,也能以死换死,同归于尽。”

这一刻,平时惜字如金的昆仑奴,话特别多。

秦恒轻轻摇头,不置一词。

“我四奴不惜一死,定能留下此人。”昆五自信道。

“没到那一步。”秦恒抬头望着夜空,平静道:“你说要是现在下雨该多好,就不用劳烦几位藏在暗处的无梦大雪楼的阁老出手,他们出手一次,外公的代价肯定很大。”

这句话,就说的很守财奴,不想外公破费。

昆仑奴“望”着年轻人的俊秀脸庞,声音依旧沙哑,警告道:“少主莫要在亲身涉险,观海城外已是侥幸,老主人夺天地造化,窃天道福泽少主,有违天理。若肆意泄漏气机,恐会掩盖不住,被那些人盯上。”

“是啊,侥幸。”秦恒叹道。

当日观海城外杀局,若是雨势骤停,结局就要反过来,自己身首异处。那场大战中,有一点,尹黮隍猜测的不错,他的神窍境修为的确不能持久。

雨天可入,雨停尽散。

秦恒洒然一笑,驱散脑中不合时宜的想法,道:“三位阁老就在附近,合你们五人之力,能否一战击杀此人。”

“少主,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不说我五人合力也杀不了此人,即便能杀,万楼也不会与我等几人合作。”昆仑奴道。

秦恒面露疑惑,等待下文。

“少主有所不知,二十年前的江湖,此人的骄傲,人所共知。”昆仑奴抬头“望”着空中二人,解释道。

秦恒同样抬头看着空中二人,昆仑奴的意思他明白。因而,他没说,没劝,没阻。

空中两人,要分生死,也要分高下。

————

“梁少,戴老有句话让我代传。”江傲走到梁风身侧,小声道。

这时的梁风与平时相貌堂堂,谦谦君子的模样有些背道而驰,面部表情趋于扭曲,在亢奋、恐惧与木讷中转换。

此刻的他,便是一脸木讷,听到声音,只是下意识转头。

江傲道:“若是事后,他发现你胆敢忽悠他,将会让你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那锁骨镇魂钉的滋味用在普通人身上,可是百般销魂。”

梁风瞬间惊醒,百般滋味在心头。

他一观场中,不知何时,那年轻人身旁又出现了三名气势雄浑的老者。眼下局面,显然已不往他所预料的态势发展。殊死一搏,胜算也渺茫。

这一刻,梁风才知晓,自己不过是两方博弈,无足轻重的一颗棋子,随时可弃的那种。

————

程菲芸本来无比担心,但当她见识到那年轻人身旁之人的武力竟然都是高深化境,立刻就有了闲情逸致四下张望。

她本来就是这种跳脱的性子,不是开心的事,不是开心的心情,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她猫着腰走到那在她看来是白衣公子侍女的婴儿肥姑娘身边,毫无眼力见儿地问道:“这位姑娘,你家公子叫什么?”

绷着脸的婴儿肥姑娘,头都没转,冷声道:“姓秦,叫王八蛋。”

第四十章 谁主沉浮

南阙京师,那座排名天下第二,却从不以第二自居的白罱城,皇宫大内,祭天台上。

有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老人,在另一名精神矍铄的老人搀扶下,缓缓登阶。

行将就木的老人穿了一身明晃晃的大黄袍子,上绣赤金五爪金龙。老人步履维艰,一步三喘,面如枯槁,显然是病入膏肓。

老人没有再继续往祭天台上走,而是直接坐在台阶上,他笑道:“李旻,想当年朕而立之年登基为帝,一样是登祭天台,那时走得叫一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现如今,枯木再难逢春,走一步都觉得累。一晃这么多年过去,都忘了坐在那个位置上多少年了。”

“哥,到了明年春,整三十一年。”

精神矍铄的老人,一如年少时,面对天下至尊,喊得是“哥”。

“三十一年了,已经三十一年了。当年胸有万丈锦绣,想要一统这天下万万里河山。踌躇了一辈子,最后反倒弄得南阙疆土都要四分五裂。李旻,你说,我是不是对不起先皇。”老人,也就是南阙王朝皇帝,他回头望着祭天台余下的几十石阶,感慨道。

“哥,我只知道,天下皆传哥乃图治明君,天下四分五裂,非是哥之过,只怪那些人不思感恩,怀有叛逆谋反之心。”李旻淡淡道。

“好一个不思感恩。”老皇喃喃道。

然后,老皇笑了起来,“这天下也就只有你能见到我这般模样,听见我说几句心里话,敢与我如此说话。”

老皇将“朕”改成了“我”。

“哥,当年我母妃受人迫害,整个皇宫大院,只有你愿意给我口吃食,也唯有你愿意陪我说话。这天下,我李旻只认这个理。”李旻道。

老皇似是无奈而笑,他满布岁月感的目光,落在皇宫最高的那栋楼上,宣武殿。他道:“光宇那孩子是不是跑去胡闹了。”

李旻有了一丝笑意,道:“那臭小子以为我不知道他心里那点事,随他去吧,若真把秦山河费尽心机养护的孙子给弄死,我倒乐见其成。”

他接着道:“世人都当我皇室怕了那只万人敌的“老虎”,其实真相如何,又岂是那些庸人所能知晓的。这些年也快把他消磨殆尽,当年战场上的一饭之恩,换来他十万炎庆军埋骨边陲小镇,很值。”

“终归是让赤域蛮夷占了大便宜。”老皇道:“也怪这只不安分的老虎,一心想着让他儿子当皇帝,不然李秦两家结为姻亲,不失为一曲美谈佳话。”

“所以,他秦森笃定我不敢杀他儿子,担心东陵的那位老人兵临我京畿九门。我就偏杀给他看,死一个将来的大庆王,这只猖狂的无牙老虎,将会变成一只死虎。”李旻狞笑道。

老皇望着黑暗的夜空,轻声呢喃道:“这位置可以给别人坐,但只能姓李。”

老皇,李旻,二者好似鸡同鸭讲。

接下来,两位老人一阵沉默,皆静静望着夜空。

“李旻,我死了之后,请出那人杀了那条老阉狗,他的野心已经膨胀到连我都无法预测的地步。钦天监推算,他已入神窍,有谋逆之心,想争帝位。他掌四厂,铁板一块,不容小觑。”

“以天巡事后在观海城侦察到的蛛丝马迹来看,极有可能就是这老阉狗挑起事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老皇淡淡叙述,似乎在说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嗯,知道了,哥。”李旻答应道。

“将来,这皇位你要想坐就你坐,你要不想坐,就挑一个顺眼的给他坐,只要这皇宫大院还在我李家手里,天下还姓李就可。”老皇接着道。

李旻只是点了点头。

老皇再次回头看向祭天台顶,充满不甘道:“若能再活他个五十年,活他个长生,该多好。”

“是啊,该多好。”李旻附和道。

老皇站起,李旻跟着站起,两个天下权势巅峰,在歇脚之后,再度向上走去。

宫墙,长廊,瓦顶,假山……各个暗处,黑影移动,不下千人。

————

大庆州。

莲花山。

一个一身灰布麻衣,脸庞黝黑,棱角分明,身子并不高大的中年人,在那座刻有“大庆王妃之墓”的孤坟四周,清理杂草。

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完全不像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的骁将武夫。

这里已经是他今天清理杂草的第二座坟,第一座在虎丘城外十里的清风岗上,一个老人的孤坟。

他一边拔草攥在另一只手中,一边自言自语道:“白羽,看来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添一座新坟,到时你就不孤单啦。白羽,你说你当年是怎么看上我这个只会沙场杀人的莽夫……”

说着说着,中年人笑了起来,“白羽,你问儿子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秦森大老粗一个,说不出那些漂亮话,就是一个字,好,什么都好,对他爷爷好,对他这个爹好,对外公好,对……”

良久之后,中年人站起身,慢步走入莲花亭。

“昆一”他轻声唤道。

站在莲花亭中,中年人气息一变,刹那之间回到那个掌握生杀大权,统率万军的大庆王。

昆一蓦然现身,喊道:“主公有何吩咐?”

秦森看向南方,说道:“将另外十四奴都带上,去一趟白罱城,将恒儿完整带回来。”

“主公万万不可,主公若是不放心少主安全,尽可再遣几奴过去,这天下间,能扛八奴联手的,除了神窍境的老妖怪,绝不会超过三人。”昆一道。

“去,全都去。”秦森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不等昆一回话,他又道:“经过东波府,找到恒儿外公,就说我说,南边有人要撕破脸,欲鱼死网破,恒儿生死为大。”

“是,主公。”

昆一应是后,身影虚淡,就要离去。

这一刻,这位不过三品境的沙场莽夫,气势陡然冲霄,他道:“我要他李旻,不出个几万兵甲,休想动我儿一根汗毛。”

紧接着,只听见昆一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昆仑十八奴在,少主在。昆仑十八奴亡,少主亡。”

第四十一章 黑刀与白剑

“宁夫”之上,百丈高空。

戴嵋看着下方,没有看出根脚的三老,言语挑衅道:“师弟莫不是要依仗人多,与我这个师兄分个生死。”

“很多年前,我想要一个波澜壮阔的江湖;二十年前,我希望江湖不要是一潭死水;现在,我想看到的江湖,是少一些你这样的人,多一些有意思的人和事。”万楼缓缓道:“师傅临死前有句话说的很对,他老人家说,像戴嵋这种人是死不悔改,不如就真让他死了。当时的我,还觉得师傅太早盖棺定论,如今才知道,是他老人家看得通透。”

“师弟,你我兄弟叙旧,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耳边提那个老家伙,本来不错的心情,都让你搅得糟糕至极。”戴嵋掏了掏耳朵,一脸不耐道。

万楼背后黝黑短刀无声颤鸣,瞬息之间,他的身影掠至更高处,他朗声道:“那便手底下见真章。”

戴嵋猖狂大笑,骨颊凹陷的脸变得愈加丑陋,“师弟,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还在修老家伙说的什么刀意。若真那么厉害,老家伙当年也不会差点死在我手里。”

夜空之中,无任何前兆,两个身影刹那之间交替而过。

万楼屹立雨慧江旁的高山之巅,他的少年身影变作一个须发皆白,仿若高山傲立的巍峨身影,他平静凝视戴嵋,道:“养了这么几十年的刀意,用在你身上,真觉得不值,我还以为,将来出这一刀时,斩杀的便是神窍。”

老者话音落,一把攥住那柄“开天”,四面八方的气机瞬时被其牵引周遭,只见白须白发张狂乱舞,那柄“开天”由光芒黯淡,变为霞光万丈,映照的黑夜宛若白昼,形成一道通天光柱,他将开天缓缓举起,却并未落下,刀的意仍在凝聚,刀身四周,金紫电芒环绕。

须发皆白的老者声音悠悠:“都言我辈修行,入神窍,觅长生,羡慕不知存在与否的仙人。可我万楼修行偏偏不为那狗屁的长生,只为在江湖遇到有意思的人或事,心中有不平,便能尽情一刀,斩之。”

四面八方聚拢的刀意,已经引得下方精甲卫手中战刀脱手,尽皆飞入空中,围绕万楼旋转不停。

戴嵋瞳孔骤然一缩,盯着万楼手中刀汇聚而出的纯正刀意,意冲云霄的震撼一幕,心下心悸莫名。

戴嵋心思急转,言语激将道:“万楼,难道你真不惜一死,也要耗尽养蓄多年的刀意,只为杀师兄我。若是如此,你与师兄当年弑师,有何分别?”

万楼刀意蓄存不减,金紫电蛇围绕霞光巨柱,愈加骇人,对于戴嵋的诛心言语,充耳不闻。

刀将落。

戴嵋七八寸长的两撇白须犹如笔走龙蛇,忽的延伸出去,好似可无限增长,在其身畔画符缠绕。他的战意瞬间攀至顶点,乱糟糟的头发中,窜出一根剑形发簪,落入其手,刹那之间,发簪化为一柄细长白剑。

白剑出鞘,戴嵋随意一挥,远处矮山便被白剑所散发的冷冽剑气削去半个山头。

随之,那白剑悬停于戴嵋身前,剑身嗡鸣,旋转不停。白剑旋转中,不断有白芒裹挟紫霞缠绕其身,剑意无穷,似要一剑穿江裂海。

黑刀,白剑,一短,一长,两者隐有一争高低,争锋相对之意。

大战一触即发,两人心中皆明了,剑起刀落之时,便分生死。

却在这一刻,“宁夫”之上,昆仑奴带着秦恒拔地而起,落在须发皆白万楼的不远处。

秦恒与昆仑奴,万楼,戴嵋,三者瞬间互为犄角之势。

秦恒没有去看那面貌丑陋,一身剑意却势不可挡的戴嵋,只是看着老年万楼,眼眸深邃,不紧不慢道出一问。

“前辈,晚辈知道此时我不该阻拦,但大丈夫死则死矣,前辈所为,俨不能语值与不值,然而这世间道理有些浮于表面,有些则在人心,在晚辈看来这纯粹二字最难得,您今天若是身死道消,那就是不值。前辈以为呢?”

闻听此言,蓄势存意的老年万楼,一阵心神恍惚。

几息之后,只见一身刀意凝聚成实质的万楼,瞬间散尽周遭“势”与“意”,他哈哈大笑,身形恢复“少年”万楼。

“小子,好一个道理在人心,纯粹最难得。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老夫听了。”

与此同时,三位无梦大雪楼阁老瞬间将戴嵋围住。

戴嵋讥讽道:“师弟,最终还是要仗着人多欺负师兄我,这些年我本以为,你万楼还是那一根筋的臭脾气,不知变通。现在看来,是你活出了境界,越活越回去,哈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戴嵋大笑起来。

万楼看向戴嵋,对于他耻笑的内中含义,不以为意,道:“戴嵋,不必强撑,想逃就逃吧。”

话落,戴嵋也围了上去。

四对一,因昆仑奴还要分神护着秦恒,所以空中的局面是四名化境巅峰,对一名半步神窍。

局势优劣,显而易见,这个半步,始终不是神窍,太多人入化境巅峰,遇不到那一线契机。

戴嵋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片刻都未停留,身影一闪,遁出数百丈开外。

然后他站定空中,对那座山头喊道:“万楼,如此作为,不怕刀意有瑕?”

万楼笑道:“戴嵋,不知道刚才是谁心中有惧,露出破绽?若分生死,你觉得现在还有命说话?”

戴嵋目光微动,嘿嘿一笑,也无言语放下,飘然远去。

万楼看向秦恒,说道:“他没说话才是怒到极点,你小子小心了,只怕在他心里,你才是排在首位的必杀之人。”

秦恒一笑置之,心道:“终不是神窍。”

————

“宁夫”之上,复归平静。

程明志打死五百名精甲卫,累瘫在甲板上,大口喘气。

船家老张将之前对待郑行的那张谄媚脸,又转向讨好秦恒。

秦恒一笑置之,没有与他们这些讨生活的人计较。

大局已定,船上客人尽皆躲回船舱,不敢露面。他们这些人是走也不敢走,逃又没胆,又惊又怕,坐立不安。

甲板上。

程菲芸眼睛骨碌碌一转,指向那权贵子弟七人,问道:“这些人怎么办?”

秦恒不假思索道:“杀了那领头两人,其余人放了。”

第四十二章 烟雨任凭生

“你这是放虎归山。”程菲芸大眼珠一瞪,激动道。

秦恒揶揄道:“放虎归山,莫说他们不是虎,便是虎,也是病虎,能奈我何?”

这话将姑娘呛得面红耳赤,先前在他眼中蛮讨人喜的公子,现在在看,越看越讨人厌。

站在程菲芸后的婴儿肥姑娘,低声冷笑,心道:“姓秦的王八蛋做事阴险着呢。姑娘,你可不要被他那张面皮给骗了。”

程明志缓过劲来,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壶酒,“咕嘟咕嘟”猛灌了两口,笑着说道:“闺女,你还嫩着呢。这位公子算计可深的很。杀两人,留五人,这是诛心局。你想一想,这些权贵子弟,家里哪个没有朝中地位显赫的官宦老子,权势不低?”

又灌了一口酒,他接着道:“杀两人,这两人背后的家族如何想?另五人安然无恙回去,他们会如何认为?当然,表面上肯定会和和气气,一致将矛头对准罪魁祸首。”

程明志也不遮遮掩掩,直接指着秦恒,意思就是,这罪魁祸首就是他,道:“可暗地里,难免会想着这里面是否有什么猫腻,不然得罪死之人,为何会放过他五人,会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秘密。人心最难缝补,嫌隙一旦存在,这条裂缝只会越来越大,也就将成为矛头与隔阂的开端。最终这几家,说不定就会发展成狗咬狗,窝里斗的局面。”

“那被杀两人背后家族不就要与他不死不休。”程菲芸还是没有绕过那个弯。

程明志笑着对女儿解释道:“他们与这位公子本来就不死不休,你想他会在意这些无关痛痒的恨。”

程菲芸终于想明白其中关节,当她再看向那白衣公子笑眯眯看着自己时,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退后至甲板一角的七人,将对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有人面如死灰,有人心中暗喜,有人面无表情,有人古井不波,有人若有所思,有人趋于崩溃。

当那戴嵋逃走,梁风就知道自己已然成为弃子,今日必死无疑。他在心里不仅将那位平时见到只差要认爷爷的江湖高人,骂得狗血喷头,还将那位李公子,从头骂到脚,犹不解恨。

此刻,梁风惨然一笑,不知为何,对这位白衣公子居然没什么恨意,他自嘲道:“到头来棋子才知是棋子,觉悟太晚。”

郑行闻听对方言语,瞬间慌了心神,恐惧袭遍全身。作为天策军骠长的他,非但没有像那些沙场血战,慷慨赴死的将士一般,坦然面对生死,反而极没有骨气的“噗通”跪倒在地,大喊道:“小王爷,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我爹乃是京畿九门中,手握一军的统帅郑东阳,你饶了我,我保证不将今日之事……”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本来笑眯眯的秦恒,瞬间笑容收敛,他一把拾起地上的遗留战刀,目光冰冷地看着郑行,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看来也不全是,这里面唯一将门子嗣的你,反而最让我瞧不起,因为丢的不仅仅是你自己那张脸。”

秦恒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至另六名权贵子弟脚下。

无人敢出声,生死面前,还是那句老话。

“死道友不死贫道。”

梁风死在吴彩霞手中,这是秦恒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婴儿肥姑娘把这些人当作灭她吴家满门之人,下手半点不迟疑。只是显然姑娘是第一次杀人,当血溅在脸上,身上,她看到那个瞪大眼睛滚落的脑袋,双眼之中的惧意根本掩饰不住,她握刀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最后甚至连身体都开始轻微抖动。

剩余权贵子弟离开时,眉黛如画的女子忽然返身走向秦恒,声如道:“公子,家父孟灏,让我代他向公子问好。”

秦恒看着身材高挑,长相恬静,眉黛如画的女子,只是微微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这名字叫作孟潋姗的女子,父亲是常武侯孟灏,其家族与秦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此时,孟潋姗当着这几位权贵子弟的面,隐晦表达的含义,耐人寻味,但却绝非明智之举。至少,秦恒是如此认为。

见到秦恒点头,孟潋姗嫣然一笑,就此离去。

“宁夫”再度向红莲郡前行,原处江面只余一艘豪华不见,破烂残骸的“霸九州”,空无一人。

“宁夫”尾,掉着一对主仆,黑夜中奋力游行。

————

渡船驶入红莲郡境内,江上行船立刻多了起来,有些雕栏舫船中更是频频出现才子佳人。两岸之上具是酒楼、客栈与烟花坊,杨柳依依,行人如织,美不胜收。

“先生,莫非你的江湖札记,便是如此撰写的?”

秦恒倚靠在护栏上,望向这位正不遗余力,见缝插针向万楼询问江湖事的前朝撰史官程明志,笑容古怪道。

程明志在与这名身份显然不一般的白衣公子混的熟络之后,就向其表明自己此行的目的,游历江湖,看看世间百态,撰写出一本关于庙堂,江湖的传世巨著。

程明志歪着脑袋看向秦恒,道:“公子可知,你珍藏的那些札记,有些秘闻,并非事实,而是我杜撰的。”

秦恒猛然瞪大眼睛,差点要骂娘了。亏他还拿那些东西如珍如宝,根本原因就是以为书上所写,便是事实。

不等秦恒回话,程明志又接着道:“当年化境十魁中,我其实最欣赏刀无垢,薛北闳。对于他的事迹,我在书中描写甚多。但其实,大多都是我之听闻,然后根据自己臆想,杜撰出来的。什么刀心无垢,不沾风月。刀心蒙尘……其实全都是瞎话。”

秦恒摸出两本书,作势要甩到他脸上。

程明志正色道:“所以,我这次游历江湖,握笔写书只会是真人真事。”

他站起身,望着清澈江水,这个曾为前朝撰史官的读书人,忽然豪情万丈道:“我要我的笔下不仅是波谲云诡的庙堂风云,一样有波澜壮阔的天下锦绣,更要有烟雨任凭生的江湖高歌。”

秦恒举起的手,轻轻放下,望着这个并不伟岸的身影,他笑的异常清澈。

第四十三章 江湖遇一人

橘子湖畔,有个可谓人间绝色的女子,女扮男装坐在景翎道的石凳上,女子身材高大,不似南地女子的娇小玲珑,俨然是一副九头身。

男装扮相的她,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岁,一袭青衫背剑,腰系玉带,不施粉黛也如朝霞映雪的脸,一颦一个动作,给人干净俐落之感。

如此翩翩公子模样,惹得经过此处的大家闺秀,频频侧目。

此刻的“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从眼前经过的佳人脚步轻移的幅度,以及娉婷袅娜的身姿。一旁石凳上放着一摞宣纸,上面画着的具是女子走路的姿势。

过了好一会儿,女子自顾笑了起来,笑容给人一种很干净,犹如莲花盛开的感觉,她道:“果然我还是学不来小家碧玉的莲步轻移。”

随后,她便将目光移往别处。

此时已近傍晚,秋意微凉,橘子湖畔行人如织,大多是些才子佳人,江湖游侠儿。

这些人之所以会对此地趋之若鹜,乃是因为橘子湖畔流传着许多才子抱得美人归,矢志不渝的爱情故事,吸引了茫茫多的才子佳人频频踏足。

而江湖游侠儿的到来,就极具传奇色彩。江湖传闻,化境十魁排名第九、第十的双印夫妇,出身于橘子湖边的普通人家。二人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那是因为常年饮用湖中水,机缘巧合遇到藏匿水中的世外高人,授以机宜,才在武学之路上一路势如破竹,成就化境巅峰修为,入十魁之列。

于是,这里就成了风水宝地,一年四季都有江湖人士到这里饮湖水,觅机缘,撞大运。

女子沿着景翎道往北,漫无目的地走走看看。

她一动,就有三人跟在身后,相隔始终是八丈之距。

三人中,走在中间的是一个壮如铁塔,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长相威严,一眼望去,就给人十足的精神压迫感。中年汉子上身穿一件黑色镶红边的薄马褂,下身灰色宽松棉麻裤。即便如此,这身宽松至极的衣装,也让他浑身肌肉给撑的鼓鼓囊囊,爆炸性十足。

汉子犹豫良久,才下定决心,然后快步跟上女子。

络腮胡子一靠近女子,立马恭敬低头,喊道:“萨主。”

女扮男装的“他”,“嗯”了一声,给人感觉平易近人。

络腮胡子的汉子头埋得更低,心中思量再三,字斟句酌道:“萨主,您出来近六个月,族中古曼,杨岐两氏已经蠢蠢欲动,贳鲲传来消息,前些日子,古、杨两氏散出消息,说是萨主外出游历,遭遇意外,乌布十三族岌岌可危,煽动族人另立新萨。近日更甚,两族频频搅动几族发生摩擦,转而上升为内乱厮杀的混乱局面,伤亡不下千人。”

女子回头看着汉子,“你想劝我回去?”

两人相等的身高,络腮胡子中年人却始终低下一头,不敢抬起,听到问话,浑身肌肉爆炸的中年人,低着的脑袋,点了点。

女子道:“乌布十三族自从在我手中一统之后,原有的那点血性,都快消磨褪尽,闹一闹,也挺好。”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石子,抛入橘子湖,看着湖面荡起的圈圈涟漪,她一拍双手,莞尔笑道:“是内乱,那就还是自家事,翻不了天。”

络腮胡子中年人,无言以对。

“龚寅,传我令给贳鲲,就说只要他们不勾结外人,随他们折腾。但若是勾结外族,试图吞并我乌布,不必留情,全都杀了。在那一亩三分,只有我林卓君,说了算。”女子眼神平静,声音淡淡,却充满无尽霸气。

林卓君,是女子游历南阙王朝,给自己所起的中原名字,她本名,金绣。

林卓君说完后,身形灵敏地跳上湖边的石台,施施然向前走去,依然是干净俐落,英姿飒爽。

独余络腮胡中年汉子在原地,等到女子远去八丈开外,他才敢抬头望着那个背影,愣愣出神。

呆在原地未敢靠近,腰间皆绑缚一把板斧,容貌有几分相似的一对青年,见萨主走远,急匆匆跑向龚寅。

其中一青年做了个捶胸的施礼动作后,开口道:“大人,我兄弟二人,应该如何答复贳鲲大人,您请明示?”

龚寅回神,正色道:“年禄,回去告之贳鲲,就说萨主有令,若只是窝里斗,便由之任之,若胆敢勾结外人,杀无赦,不必念及同根之情。”

两人心中微惊,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点头称是。

“大人,那萨主她……”另一名青年欲言又止道。

龚寅直接打断道:“要不你去问问。”

青年表情讪讪,给他八个胆也不敢啊。

林卓君不知不觉间走到橘子湖,北边尽头边角,原为江湖人士切磋武艺而设的比武台,现演变为有几招花拳绣腿,便敢上去叫嚣一二,实则为了虏获佳人芳心,贻笑大方也在所不惜的风流地。

这不,比武台上有两个算得上俊俏的公子哥,你一拳我一脚的你来我往,打得那叫一个漂亮,虎虎生风,看上去倒是挺能唬人的。

台下四周围满了莺莺燕燕的姹紫嫣红,富家千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有些矜持些的,抬头看两眼,赶紧低下头抿嘴浅笑。大胆些的,毫不掩饰内心的倾慕,媚眼已经频频抛出。更有甚者,一脸花痴状。

林卓君本想直接绕过去,再往东走走。

可比武台外围的一幕,把她给逗乐了,也能说是哭笑不得。

她看到一个白衣年轻人蹲在地上,与几个几岁大的孩子,在那争论台上两人的武功招式,谁更厉害,争得面红耳赤。

只听那年轻人揪着旁边毛头孩子的脖领,愤懑道:“你们几个没见到使腿法的公子,那招快到极致的回旋踢,那可是江湖失传已久的幻影腿,所以我说,一定是这位公子更厉害。”

孩子也毫不示弱,一把扒拉开年轻人的手,义正严辞道:“对面用拳的才更厉害,你没看他的一拳打得使腿法的节节败退,谁更厉害,一眼明了,你不要再强词夺理。”

年轻人似乎被说的哑口无言,憋了半晌,说了句,“你再说那人厉害,小心我揍你。”

林卓君“噗嗤”就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宛如世间最美丽的蒂莲花。

第四十四章 旧友古剑

那白衣年轻人自然是到了红莲郡的秦恒。

他之所以会来到这处南地久负盛名的橘子湖,是因为要在红莲郡耽搁两日,目的是等人。

至于等谁,红莲郡的暗牒在传来秦老粗的口信时,并没有说,因为口信只有一个字,“等”,但秦恒心中也有一个大致猜测。

林卓君发出笑声时,显然不够大,瞬间便被比武台四周的哄闹嘈杂给吞没。

她饶有兴致的走到年轻人身侧,也蹲了下来。下意识瞅了身边白衣年轻人一眼,第一感觉,长得不咋地,没有我们北域儿郎的武人体魄,脸太白,没有硬朗气质,身板瘦,不够健壮。总之,除了有一双特别好看、清澈的眼睛外,在林卓君眼中,这年轻人浑身上下一无是处。

“哎,幻影腿我怎么记得是某个人撰写小说中杜撰出来的功法?”

林卓君拍了拍年轻人肩膀,毫不顾忌年轻人在与孩子的大眼瞪小眼,争锋相对。

白衣年轻人没有说话。

林卓君也不气恼,也学着这一大一小,来回互瞪,先瞪着年轻人,又瞪着孩子。

还是那衣着朴素的孩子,最先反应过来,已经到了他娘到处找他回家吃饭的时辰。

然后,他直接无视面前不知何时又多出的一俊俏公子,对白衣公子,学着江湖人抱拳的姿势,学得有些不伦不类,说道:“今日你我不分胜负,本大侠要回家进膳,敢问阁下明日敢否再战?”

白衣公子同样一抱拳,并做了个伸手的手势,“有何不敢,请。”

那衣着朴素,脸上还有灰泥未洗净的孩子王,领着一帮孩子,双手插着腰,雄赳赳气昂昂地大踏步离去。

白衣年轻人冲那孩子背影喊道:“能与我秦无敌在武学造诣上比肩之人,整个江湖,屈指可数。少侠名讳,我下次一定记住。”

林卓君目瞪口呆。

随后,就见白衣年轻人长叹一声,起身走到湖边,“高处不胜寒啊。”

手中多出一壶酒,一饮而尽。

林卓君捡起地上一颗石子,砸向那人后背,出手很有分寸。

谁知,还没碰触到那身白衣,石子便悬浮在其背后,再难寸进。

一个少年,身形一闪,出现在年轻人身侧,笑看着“他”。

周围人的视线都在那台上二人身上,并未有人发现此处的异样。

林卓君讶然,瞬间回过味来,原来是个游手好闲,出门游历有高手随行的公子哥,顿时没了兴趣。讶然的是,这高手确实是高。

想及此,她也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白衣年轻人转过身来,笑容清澈,做了个仰头喝酒的姿势,道:“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喝一杯。”

林卓君本欲拒绝,但一想也是闲来无事,再反观那少年与年轻人,二者关系,好像也并非主仆,再一想,自己此行的另一目的,于是也就满口答应。

几人并未进什么大酒楼,而是选了个人流相对稀少的街边酒肆,要了一碟花生米,两个小菜,两壶清酒。

今天,吴彩霞破天荒的没有跟着姓秦的王八蛋,所以直到来到这处酒肆,还是三人。

林卓君率先落座,然后她就见白衣年轻人与那唇红齿白的少年说了几句什么,那少年就坐在了离她这一桌稍远的位置,自己也要了两壶酒,几碟小菜,已经吃了起来。

随后,那年轻人坐在了她的对面。

秦恒笃定对面之人,是一名女子,他给对方斟满酒,看向男装扮相姑娘身后所背着的那柄古剑,说道:“姑娘,在下也不拐弯抹角,你所背古剑乃我一旧友所有,他对此剑视同性命,不可能送人。但现在确实为姑娘所背,秦某敢问姑娘,我那旧友如今身在何处?”

秦恒盯着对面姑娘的眼睛,拿着杯子的手,攥得很紧,两指都微微发白。

他怕心中猜测成真,怕旧友已死。

林卓君也没有因为这个个子比自己矮的家伙,点破自己的女子身份,而恼羞成怒。她这男装扮相,并非什么高明的易容术,看破也在情理之中。

她抬头淡淡瞥了白衣年轻人一眼,干脆俐落道:“死了。”

秦恒手中的杯子“砰”的一声炸裂,眼神凛然,语气却是愈加平静,“何时死?死在何处?”

林卓君抿了口杯中酒,“并非我所杀,何时死的,死在何处,我没有一定要告诉你的理由。”

“姑娘,我并不想与你为难,只是我那旧友,与我有过命交情。”秦恒看着姑娘,声音冰冷道。

秦恒从女子的眼神中看出,她所说应该不假。

林卓君呵呵一笑,道:“怎么,我若是不说出答案,你还想留下我不成。”

秦恒沉默,答案写在脸上,确有此打算。

“我林卓君不管你是谁,在这南阙王朝有多大势力,只有一点,想要留下我,可以,得看你有多大本事。要是你想单凭一个化境巅峰留下我,那就太儿戏了。”林卓君扬起下巴,看向少年那边,意思很明显,若只是靠这名化境巅峰高手,绝无可能留下她。

秦恒看向万楼,万楼微微点头,“确实如此,小子,之前老夫在凫夷山说过的话我收回,那祝青梅小丫头的天赋,而今并非我生前仅见前三啦。”

秦恒没接少年的话,重新从杯槽中取出两个杯子,一个杯子放在左边的空位上,一个放在自己面前,全都倒满酒,却没喝杯中酒,而是直接对着酒壶嘴,猛灌了一大口。

胸口堵得慌,喝下去的也是闷酒。

林卓君慢慢饮尽杯中酒,然后站起身,一抱拳道:“多谢招待。”

然后,她便直接离桌远去。

走出数丈距离,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那白衣年轻人,见其坐姿端正,一口喝尽空位上摆着的酒杯中的酒,一杯接着一杯,神色始终平静,却让人感觉那么的落寞无奈。

林卓君站在原地,道:“你那朋友于六个月前,死在苍澜草原,这把剑是我帮他杀一人的谢礼。至于更多,就要你将来去了苍澜草原,自行查证,或者找到我,给我一个告诉你的理由,也行。又或者,你打败我,我也能告诉你。”

林卓君丢下这番话,飘然远去。

秦恒面前的桌子轰然四分五裂。

第四十五章 往事一壶酒

龙辉二十五年,冬。

漠北边境,一场飞雪连下了三日三夜,下在这片沙漠与绿洲同在的苍茫大地之上。

正所谓“千里飞白雪,漠上沧一栗。”

一眼望去,尽是苍凉。

黄坳山,这座石头大山,在积雪覆盖下,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正如当地人常说的那句,“一入冬,雪一下,漠北就多出许多大白馒头。”,说的便是这些孤零零的大山。

这一夜,黄坳山上,一支五十人斥候小队,遭到赤域八百重甲骑军袭杀,双方厮杀,战况惨烈。

厮杀变屠杀。

斥候小队虽也配有长弓、弩箭,但只是轻装便从,根本就无法与赤域小蛮王所带领的八百重甲骑军斡旋,更遑论抗衡。

最终,这支五十人的斥候小队,活下来的只有两人。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以断一臂的代价,带着另一少年杀出重重包围。

少年刚入军伍那会儿,经常听到一个自诩拥有二品巅峰实力的青年,常在巳甲营嚷嚷着,“不杀他几年的蛮子,枉为男人。”,更扬言,“三年,三年之后,我一定要带着我这把剑,挑翻赤域用剑之人。”

这些话,总是引得众人一阵哄堂大笑,当作消遣解闷的乐子。

有一夜,这个青年喝醉酒,拍醒邻塌已经睡着的少年,打着酒嗝道:“既然我曹顶认下你这个兄弟,那在战场上我便保你不死。”

少年一笑,只当是酒后胡言。

这一日在黄坳山,少年杀红眼,心存必死之念。

没曾想,那个吊儿郎当,看上去极不正经,总是满口胡话的青年,拔出身后那把就连睡觉都没有取下的长剑时,真是半点不掺假的二品巅峰修为。

青年杀至少年身侧,咧着嘴笑道:“兄弟,我曹顶说过的,我保你不死,曹顶的话一个唾沫一个钉,不掺半点假。”

青年剑下斩杀赤域重甲骑军三百余人,被小蛮王斩去一臂,带着少年逃了出去。

路上,脸色煞白的青年牵着马,回头看着望着自己右臂,泫然欲泣的少年,咧嘴一笑,“别哭,我的左手剑更厉害。”

少年却知,他根本就不会什么左手剑,因为他的左手连牵马都牵不稳。

……

三年后,背剑青年站在黄山坳的山顶,依然牵着那匹马,望着赤域草原,对少年道:“要走了,蛮子杀了,军工攒了,得去赤域挑翻用剑之人。”

说着,青年便吹着小曲,晃晃悠悠往山下走。

少年站在原地,“你根本就不会左手剑。”

青年回头,咧嘴一笑,笑容一如三年前,“我可以练。”

青年,曹顶。

少年,秦恒。

————

酒桌碎裂,年轻人却纹丝未动。

小小的酒肆里,仅有的几位客人也作鸟兽散。

酒肆掌柜,是个面相敦厚的中年人,站在摊前,不知所措。

“老板毋需忧心,今日损失,我们双倍赔偿。”万楼提着一壶酒绕至摊前,说道。

中年掌柜先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心神稍稍缓和。却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讪讪点头,“好嘞。”

万楼一笑置之。

掌柜很有眼力见儿的将四分五裂的桌子残骸清扫开,搬来一张桌子摆上,酒杯,碗筷,一应补全。

万楼将那壶酒放在秦恒面前。

秦恒抬起头,笑容牵强,问道:“前辈,若是登顶化境十魁之首,是否可杀天下任一化境高手?”

万楼还在考虑是坐在凳子上,还是蹲在凳子上舒服,猛然听到秦恒的这句话,他哈哈大笑起来,“小子,若不是老夫亲耳听见,怎么也不会相信,这话是从你口中说出,平时的精明劲儿哪儿去了。”

秦恒没有说话。

万楼笑容收敛,拿起杯子,倒了杯酒,接着道:“小子,老夫还记得你说过,王府密档池中,有记载老夫当初从西地来到南阙,为何要挑战这化境十魁。说是觉得这化境十魁之名,名不符实。”

他小酌一口,“这事大半真,小半假。当初还为扬名,想让天下知我刀最之名,更知我师傅名讳。”

忽然,万楼一拍桌子,愤愤道:“天下之大,有多少隐藏的化境高手谁又敢说尽知?就南阙弄了个狗屁的化境十魁榜,一个白莲先生敢说尽知江湖事,简直可笑。”

“小子,老夫告诉你,眼光要看远些,这天下的化境何其之多。东方佛国有无数圣僧,佛陀成就金刚不坏身,修成怒目金刚,等同我等言之的化境,足以比肩。北域隐藏化境入各部,鲜少露面,就比如之前你见到的那丫头,小小年纪,化境巅峰,实力与我不相上下。西地就更不用说,在那里,山川大泽上空,老夫都不敢飞得太高,生怕惹恼哪个修行多年的隐士高人,一个不慎,就此陨落。”

说到最后,万楼略带不屑道:“莫说入化境十魁之首,便是你入神窍,也不敢言可杀天下任一化境,有些人的化境可逆神窍,就比如那剑皇三痴。”

秦恒的目光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嘴上却打趣道:“前辈,我怎么突然觉得,像我这种刚摸到三品门槛的武人,走在路上都不应该高声说话,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不知道被哪个高人瞅着不顺眼,动动手指,捻死了。”

他的心中此时所想,只有一个念头,“我秦恒入化境,必入苍澜草原,斩,杀曹顶之人,夺剑。”

万楼也没觉得秦恒打趣的话可笑,他端着杯中酒,晃了晃,道:“江湖水深着,不像这酒,即便浑浊,也看得见底,没有那些腌臢藏在下面。”

万楼的脸上,在这一瞬间,仿佛写满了无尽沧桑。

“多谢前辈教诲。”秦恒正色道。

桌子上,掌柜自作主张拿来的两壶酒,再度入了二人腹。

清酒两壶付往事。

————

橘子湖畔,女扮男装的林卓君,从湖边拾起十余颗小石子,挨个往湖中扔去,边扔边说道:“无意间撞见你说的兄弟,见面不如闻名。”

夕阳下,女子迈着修长双腿飘摇前行,一步数丈。

这个真名叫作金绣的姑娘,十七岁时,以绝对武力与智慧一统乌布十三族,身背古剑,名“无敌”。

第四十六章 山雨欲来

白罱城。

城中权贵集中,没有二品以下官员居住的玉狮街,这几日气氛诡异。早朝的官员基本都绕远道去了以前从不踏足的中轴街,然后再折返伏麟道入宫门上早朝,下朝亦是如此。似乎为了刻意避开处在街头的两座大门,千户侯府,将军府。

千户侯梁群,京畿九门,一军统帅郑东阳,两名在各自权贵小圈子里算得上拔尖,朝中排位靠前的大人物,府门挂缟素。

市井百姓间都传开了,那两位平时在京城内横行无忌的纨绔少爷,死在了外面,尸首到现在都没能找到。

百姓暗地里拍手叫好。

有人欢喜有人忧。

雨慧江上那场大风波,涉及七大权贵家族。

分别是千户侯府梁家,京畿九门一军统帅郑家,布政司江家,有个宰辅作为靠山的陈家,礼部尚书王家,朝中新贵马家,以及常武侯孟家。

梁风,郑行身死,另五大家族晚辈传回消息后,布政司江家,礼部尚书王家,率先差人前来吊唁。这一是表明态度,二是消除嫌隙,将矛头齐齐指向杀害两位公子之人。

梁、郑两家表面和和气气,江家与王家,却看出是虚与委蛇。

在梁群与郑东阳这两只官场浸泡多年的老狐狸看来,他们越是如此,越是表明这里面有猫腻,为何七人合谋,只死我梁家孙,郑家独苗,你五家晚辈却安然无恙的返回。

梁府后堂,一间只供奉梁家历代先人灵位的祠堂内,一名花甲老者,将刻有‘贤孙梁风’的灵牌,放置在最下一排。

然后,老者点燃三柱香,插入香盆内。

没有任何言语,老者就这样站在原地伫立好一会儿,随后便径直离开祠堂,出门向右走去,拐过弯角,推开一间只摆放有佛龛,供奉三生佛的屋子。

老者虔诚跪伏蒲团之上,磕仨头,上三香。

屋子门外,一个面如冠玉的中年人站在门口,说道:“爹,马家来人了,你看我需不需要去应付一下。”

老者回头,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一袭灰布长衫,他缓缓站起身,虽说花甲之年,可老者身姿挺拔,未有半点佝偻之态。

他走向一旁放有抹巾的桌台,拿起一块,开始细细擦拭佛龛。

老者擦拭的动作很慢,边擦边道:“来了有什么用,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都来,朝中啊,有很多人这会儿见着你爹都像是见着瘟神,离老远都咧开让道,那副嘴脸像极了我当年知晓前任广执令要被打压的嘴脸。你说风儿这是干的什么事,杀没杀成,惹得一身骚不说,连自己小命都给搭进去了。”

梁行堂,梁风之父,闻言,心中悲痛,眼中一抹狠辣闪过,“爹,风儿之死,到底是不是因这五家临阵倒戈,致使风儿身死?”

千户侯梁群依然不紧不慢的擦拭着,“是与不是有何关系,在外人眼中,我梁家已后继无人。”

梁行堂面目狰狞,一拳砸在门前的墙壁上,鲜血直流。

老者道:“行堂,你去见一见马家之人,客气一点,言谈之中隐晦透露雨慧江之事,乃是有人通风报信导致。”

梁行堂立刻领会,只是有些疑虑,道:“马家会相信吗?”

“马家相不相信与否并不重要,只要消息传出去,他们五家必定产生间隙,最主要的是背后谋划之人,听到这消息,他会怎么想。”老者解释道。

梁行堂心中明了,他道:“那么,他五家便过得不会舒坦。”

梁群一摆手,梁行堂离去。

梁行堂离开后,老者轻轻合上房门,面目忽然变得扭曲,他一把抱起三生佛像,“砰”的一声,重重摔砸在地上,然后一脚踹在佛龛之上,或许是他人老体弱,力道不够,佛龛未倒,他又连踹几脚,直至佛龛轰然倒地,他才一屁股坐在佛龛之上,大口喘气。

“我梁群信了一辈子的佛,到最后你连我的孙儿都没能给我保住,还让我如何信你?”

梁群一脚踩在三生佛像头上,一双丝毫不显浑浊的眼睛望向东方,仿佛要穿透墙壁,落在宫城之中,他喃喃道:“李旻,你儿所为,到底是你之意,还是皇上的意思,难道我梁群兢兢业业几十年为李家天下任劳任怨,最后要落个族灭的下场?”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之后,老者悠悠起身,正了正衣衫,出屋子,关上房门。依然是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依旧是外人眼中千户侯府的睿智老侯爷。

————

京畿九门,凤武门的城门楼上,一个魁梧高大的黑衣中年人,独自眺望远方。

他自言自语道:“我郑东阳这辈子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秦公秦山河,武力绝顶,智谋天下无双,堪称国士无双。另一个便是武力没有多高,却敢称万人敌的秦森,到了战场上敢死,敢一马当先,敢用计坑杀十万蛮夷卒。”

中年人咧嘴一笑,“终归当得枭雄二字,当得起我郑东阳喊一声‘庆王爷’。”

“雨慧江上,你秦森儿子杀我儿子,与理,站得住脚,我郑东阳无话可说,可与情,我儿已经点出自己的身份,你秦森的儿子为何不能放他一马,落个大人情?”郑东阳笑容不减道,似乎在向远方质问某人。

只是没有人回答,也得不到答案。

“所以,你儿子进京,我郑东阳只派八千兵马相迎,算是给这个晚辈杀我儿的谢礼,秦森,我这个做长辈的,肯定不能怠慢晚辈。”

郑东阳脸上的笑从真诚变作阴森。

他直接大步走下城头,对在城门楼下等着的心腹爱将命令道:“董洛,传我令,三日后风翔、铜戮、明卫、骄广四军,各抽调两千精锐集结,等我帅令,诛杀叛逆。”

“将军,这不合规矩,王爷那边会不会……”

以前只要将军令出,便只知服从的骁骑将军,这次却有阻拦质疑之意。

郑东阳直接打断道:“我儿都死了,杀人还论规矩?更何况这也是王爷愿意见到的。”

第四十七章 孟家有女名潋姗

要说这南阙京师有一怪,那便是城西平民百姓居住的巷弄住宅里,住着一个大人物。

这个大人物有多大,附近百姓却是不知道。只知道东头那家在两扇小木门上贴着楹联、年画的孟家,里面住着一个在朝廷当大官的老爷。

今日朝会之后,常武侯孟灏走得飞快,与平时闲庭信步的模样,判若两人,对于同僚的打招呼,他只是随口敷衍两句,便急急忙忙往家赶。

到了家门口,他垫脚从低矮的墙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之后,立马换回平时那副意态从容的模样,先是轻咳两声,然后轻轻推开木门。

一个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恬静看书的姑娘,听见咳嗽声,便知是谁回来啦。

木门打开,姑娘抬头,浅浅一笑,喊道:“爹”。

孟灏有些失望,“闺女,你就不能稍稍表现出一点惊喜模样,让爹开心开心。怎么说你都出去游历这么多天,都半点不惦记爹?”

眉黛如画,长相温婉的姑娘,浑身上下带着丝丝书卷气。她站起身,白紫相间的锦衫,腰间绣有一枝梅花,衬托的姑娘出尘脱俗。姑娘并不算高,但给人很匀称的感觉,瞧上去很舒服。

孟潋姗走过去,亲昵拽着孟灏的胳膊,让其坐在对面的石凳,然后给爹泡了杯茶,端到面前,道:“爹,女儿怎么可能不挂念你,这不一回来就先来见爹了。”

孟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摇头道:“潋姗,你越说这种话,就代表你越心虚,先去见的你娘吧,你娘在你姥爷家。这么说,你是最后一个来见我。”

孟潋姗俏皮吐了吐舌头,与之温婉可人的模样,又是另一番美景。

孟灏宠溺又无奈的一笑。

然后,他话锋一转,问道:“见过大庆那个年轻人了?”

孟潋姗轻轻点头。

孟灏低头吹着茶沫,“感觉如何?”

姑娘将一直拿在左手的书折叠了一个记号,然后合上放在石桌上,她没有去深思爹的问题,直接回答道:“做事狠辣,遇事聪明,善算计。”

停顿了一下,她声音小了些,“而且长得还不错,哦,对了,武功修为有点差。”

孟灏呵呵一笑,说道:“那还只能算长得不错,我可是听说那小子十几岁便已是大庆许多待字闺中姑娘的梦中情郎。”

孟潋姗俏脸微红,吞吞吐吐道:“嗯……是还长得可以啦。”

孟灏笑得眼角都出了褶子,他知道女儿脸皮薄,便不再就此事深究下去,他又道:“闺女,你给的评价可不低啊,京城如此多的年轻俊彦都没人能当得我闺女一个四字评语,你这一连串说了十二字评语,那小子真值得我闺女给出如此高评价?”

孟潋姗微微点头,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费解之色,道:“甚至,还有我没看透的地方。爹,你也是晓得的,我与常人不同,能看到人心某一瞬间念头的善恶。我在他身上试过,看到的只是一片大山,一片汪洋,还有一个金灿灿的太阳。此等景物,在我以前观他人时,从未见到过。而且我在他身上用过多次,看到依然是这景,很是奇怪。”

孟灏闻言,脸上笑容逐渐收敛,看着孟潋姗,表情严肃道:“闺女,你不是答应爹,不轻易用那有异常人的能力?”

孟潋姗立马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得赶紧补救,她目光一转,跳到爹的双肩之上,于是很懂事的给爹捏起了肩膀,并说道:“爹,我那不是好奇嘛,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孟灏无奈道:“人心难测,人心难测,这并非一句空话,爹是怕你用那可怕的能力多了之后,失去了人之根本,失去善,变得……”

他没有接着往下说。

“嗯,爹,我知道啦,以后女儿会尽量忘却自己有那怪异的能力。”孟潋姗低下头,乖巧道。

孟灏拍了拍女儿的手,“今日朝会,梁群与郑东阳双双告病,闺女,你帮爹分析分析,这两人现在是何心思?”

孟潋姗随口道:“能有何心思,一个想报仇,一个不想我们五家好过。”

孟灏“哦”了一声,等待闺女接下来的解释。

“一断子,一绝孙。郑东阳的心思最好懂,朝堂内外出了名的直肠子,虽然对他那独子是经常又打又骂,恨其不争气,但独子毕竟是独子,他岂能咽得下这口气,郑东阳不会把气撒在我们五家身上,顶多以后会给我们使绊子,现在他只会一心想着怎么对付那个人,报杀子之仇。”

“梁群这只老狐狸的心思最驳杂,唯一的孙子死了,他这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人,眼见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不甘,又恨,又屈。他不想我孟、王、马、陈、江五家好过,又不想做得太明显,就想着借力打力,把背后谋划整件事的李公子扯进来。窝里反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那性情乖张,喜怒无常的李公子起疑心,最好能牵扯出……那么,我五家就成了笼中鸟,整日活在战战兢兢的恐惧中。我们不舒坦了,这只老狐狸才会感到快意。”

最好能牵扯出什么,父女二人心知肚明,不必明言,也犯忌讳,这里毕竟是京城。

孟潋姗说着,忽然嫣然一笑,“我猜这只老狐狸一定是利用马家传出消息,消息的内容应该是杀那人之局,有人通风报信,而且会意有所指,矛头直指我孟家。”

孟灏接过话道:“我们孟家与秦家关系摆在那里,最符合其余四家的利益共通,一致将矛头对向我们,利己利人,他们才不介意添把柴火,把孟家烧死。”

父女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孟灏将闺女放在石桌上的书籍拿在手中翻了翻,似随口问道:“闺女,那你说,那小子入京,有几分可能活着离开?”

孟潋姗想了想,道:“九死一生,就看那李公子所为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背后人的意思。”

孟灏怅然,“天下将乱矣。”

他轻轻合上那本书,向屋内走去。

孟家有女名潋姗,大智近妖,口出所言,时一语中的,此乃孟家隐秘。

第四十八章 饯行酒

是夜无月,微风细雨。

橘子湖边卜云街,一间名为“广聚”的大众客栈,是秦恒一行人的落脚处。

“爹,明天真的要走?”

穿着紫色素衫的程菲芸,来到客栈二楼,推开廊道尾的那间房门,没有往里走,只是站在门口问道。

这间有桌案的客房是程明志死乞白赖向那位公子讨来的,都说读书人一身傲骨,“不食嗟来之食”,在他这,完全没这回事。

程明志正在轻笔记录近几日的见闻,等到时间充裕,在汇总在自己煞费苦心编撰的《风云录》上。他将笔放在砚台上,抬头看着女儿,“我们与那位公子不是一路人,早点离开也好。”

程菲芸欲言又止。

“女儿,爹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觉得跟着那位公子,不必整日躲躲藏藏,提心吊胆,没个安稳日子。可是女儿,你是真没发现,还是在装糊涂?那位公子明显是要去做什么,而且是生死难料那种。”

“爹不想那么早死,爹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爹还没见到你嫁人生子,爹不放心。”程明志看着女儿,轻声道。

程菲芸双目之中一抹黯然闪过,她低着脑袋,扯着左臂的袖子,嘀咕道:“我真能有喜欢的人吗?能活到嫁人的那天吗?”

程明志一怔,他何等耳力,“女儿,爹不去说那些豪言壮语,但只要爹活着,就会记得答应过你娘什么。”

程菲芸清晰感觉到爹在提及娘亲时,言语中的愧疚。她蓦然间展颜一笑,脚步欢快地走进房内,来到桌案前,洒脱道:“爹,我来研墨,你和我说说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程明志心疼地看着女儿,笑意慈祥中夹杂着一丝愧疚。

女儿离开后,程明志再无半点下笔千言的心思,他走出客房,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静谧无月的夜空,想起当年好在自己身侧研墨、洗笔,好对自己笑的那个温婉可人的女子。

如今,人已经不在了。当年说要写出一部流传千古的传世名篇,让她第一个寓目,现在却是连小半部都没能完成。

“先生明日就要走了,秦恒提前来送行。”

一个白衣年轻人走在廊道上,手中提着两壶酒,眼神清澈,笑意温暖。

程明志回神,转头看着来人,当看到其手中提着的酒时,眼神顿时一亮,他迅速起身,边伸手边笑意真诚道:“公子有心,程某受宠若惊。”

他咂吧一下嘴,“饯行酒都带来了,我若不喝,岂不是让公子难堪,……”

说着,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酒壶之上,稍稍费了些力气,将酒“拿”了过去。

秦恒呵呵一笑,道:“程先生曾为前朝撰史官,拍马屁的功夫果然也到了‘化境’,我是拍马难及。脸皮的厚度更是已经到了‘神窍’。”

程明志仿佛不明就里,想把两壶酒都提走的他,第二壶拽了半天愣是没拽动,他只好作罢,转身返回原处,坐在台阶上惬意小酌。

秦恒坐在他身旁不远处,两人都只是细细品尝酒中滋味,无人言语。

过了许久,还是程明志忍不住先开口道:“公子此去,生死未卜?”

秦恒喝了口酒,点头道:“对方要是撕破脸,就看他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代价越大,我死的可能性就越大。”

“那公子还去?”程明志不解道。

秦恒又喝了口酒,神色依旧平静道:“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程明志闷头喝了口酒,然后转头看着年轻人,说道:“公子,对不住啊,我老程有些忘恩负义了。”

秦恒有些苦笑不得道:“程先生莫不是以为,我对你父女二人有救命之恩?雨慧江上,你可是出了大力气。而且要不是因为我,对方怎会出动如此多的化境高手,先生是因我而受险,这点,不能搞反了。”

“可公子始终救我父女二人两命,这些年我在南阙东躲西藏,少有人持善意待之,这一路过来,我不敢说看透公子心性,但知心不坏。”程明志坦言道。

“没有理由让一个萍水相逢之人为我去送死,即使先生愿意,我也不愿。”秦恒话锋一转道:“先生就算不提出要走,我也会赶你走,不然你父女二人不是要赖着我白吃白喝?”

程明志老脸微红,“公子,说人不揭短,这就有些不厚道了。”

二人相视,会心一笑。

秦恒抬手,举了个碰杯的姿势,程明志还以,二人手中壶轻轻磕碰,秦恒问道:“先生写出的江湖将会是什么样子?”

程明志望着夜空,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希望是一副波澜壮阔的锦绣画卷,好人侠士居多,坏人恶事少。可我所想归我所想,终不是事实,将来我的笔下,若是多一些像公子与万楼前辈这样的人,那么注定江湖是精彩的。”

秦恒默然,陪同这位执着一事多年的前朝撰史官,一起仰望天空。

秦恒也希望,这个江湖精彩纷呈,听到的故事不为恶。

————

与程菲芸同住一间房的婴儿肥姑娘吴彩霞,坐在床边,看着怔怔望着窗外的姑娘,几次欲言又止,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她再次抬头,下定决心至少要说两句告别的话,却见程菲芸转过头来看着她,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程菲芸道:“你与那位公子是有仇吗?几日接触,我能感觉到,你一心想杀他,是不是这个仇很大?不可化解?”

不等婴儿肥姑娘回答,她又道:“其实我觉得吧,那位公子才是真的大智慧,知道你要杀他,还要把你留在身边。”

吴彩霞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上的仇恨,翻来覆去就那么几种,你这个年龄段,能把一个人恨入骨髓,那只能是跟亲人有关。”

“家人被那位公子所杀,还是因他而死?”程菲芸没有直面回答婴儿肥姑娘的问题。

吴彩霞眼神冰冷,看着程菲芸,“你猜出又如何。”

程菲芸无视对方杀人的眼神,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似漫不经心道:“这位公子也算是用心良苦。”

第四十九章 黑夜独行

黑夜的卜云街,白衣年轻人踩踏在青石板路上,他走的大袖飘摇,看似缓慢,实则几个眨眼,就从街头走到了街尾。

今夜这绵绵细雨,似乎没有要停的趋势,秋风吹过,夜萧瑟。

路上仅见几个穿着单薄的行人,被这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脚步立刻加快了几分。

秦恒的身影在红莲郡的大街小巷穿行,偶有见到白色虚影闪过的行人,不是以为见到不该见的东西,就是以为眼花了。

很快,一袭白衣的秦恒出现在红莲郡城门楼下,身影一个虚晃,瞬间出现在了城门外,视那数丈高的城墙宛若无物。

然后,他在身影就在一条弯曲的山道上前行,最终来到一座破旧的山神庙。

没有信众供奉的香火,年久失修的山神庙,显然已经荒废,到处都是破破烂烂,一片狼藉。半扇主殿门满布灰尘的躺在地上,山神像坑坑洼洼,少了一只脚,房顶破了个大洞,还在漏雨……

秦恒搬开挡在门口处的那扇殿门,走进去扫视一圈,随后又返回门外,袖子一甩,门口一角的灰尘积垢,刹那被震得荡然无存。

他坐在干净的一角,想了想,又起身回头对着山神像恭敬施了一礼。

重新坐下的年轻人,右手伸出屋檐,去接那积少成多,从房顶红瓦凹槽流下来的雨水。

年轻人眸光闪动,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想起流落街头,夜宿山神庙的小麻雀,想起蜷缩在角落里娇小倔强的身影。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温暖笑意。

有些事,只要回味起来,当年的苦,也是现在的甜。

只是,若是此时有人在此,定会觉得眼前的白衣年轻人,好像是那么的落寞,那么孤单。

从小到大最重亲情的秦恒,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无亲胞兄弟姊妹的他,总在心里想象娘亲的样子,如今分出一个位置,放着一个慈祥的老人。

他念年少时的玩伴时光;念娘亲十月怀胎,天下无法偿还的恩;念一个叫作秦山河的老人,教会了自己那么多;念六年军伍,那份生死相托的兄弟情;念老吴“自作多情”挡下的一箭……

“少主”

一个浑身罩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蓦然出现在山神庙前的一棵枯木下,声音沙哑喊道,辨别不出男女。

秦恒望着来人,“昆一”。

“少主的气机感应愈加娴熟,没有枉费老主人的苦心。”昆一站在原地,没有半点恭敬姿态道。

秦恒道:“秦老粗遣你过来,十八奴一共来了几人?”

昆一没有答话。

秦恒对此习以为常,在他的记忆中,这二十二年里,一共见过昆一三次,三次好像这个黑衣包裹之人,对自己的态度都极为让人难以捉摸,爷爷在身边时和爷爷不在时,前后都不一样。前者,姿态恭敬,有问必答。后者,就让他感觉很不受昆一待见,根本就瞧不上自己。

如今的第四次见面,爷爷彻底不在了,昆一的态度依然如此。

秦恒猛然间神色一变,道:“难道十八奴齐至?”

昆一只是道:“十八奴在,少主在。”

“那秦老粗身边是否还有高人保护?”秦恒紧张道。

“不知,老主人布局,后手在哪儿,非我能看出。”昆一说道。

不给秦恒说话的机会,昆一又道:“主公有话让我代传。”

秦恒看向昆一。

“不管能不能讨来说法,爹只要我儿活着。”昆一道,说出秦森要转达的话。

秦恒抬头望着夜幕中的西方,不知该不该答应秦老粗。

秦恒忽然大笑起来,道:“惧前忧后,我秦恒难道连最后一点胆气与坦荡都没了。那我这个被爷爷寄予厚望的孙子,配得上爷爷的那句‘我秦山河这辈子能有这么个孙子,不枉世间走一遭。’。我秦恒就算是死,也要跨过那九门,说一句,‘大庆秦恒为十万袍泽向褰乐王讨说法。’。”

山中,余音回荡,久久不散。

昆一望着白衣年轻人,斗篷罩着的脑袋,微不可察的一点,就连他(她)自己也浑然未觉。

————

“义父,要不我再去一次,他的底我已经摸透,黄门遗老虽然损失一位,可北厂豢养如此多江湖高手,也不怕死一两个。只要能杀了那人,这些损失都是值得的。”

白罱城,皇城外,专司城内防卫,以及收集不当言论的东、南、西、北四厂。其中北厂有一处隐蔽得假山密室,里面住着一个辈分高到吓人的老太监,四厂中有资格知晓此事的人,在经过此地时,都要恭恭敬敬伫立在假山外,喊一声“老祖宗”。

此刻,假山密室中,一名头戴毡帽,身穿红绣锦衣的俊逸少年,跪在一个脸上满布褶皱,宛如枯木的老人脚边,为其轻轻捶着腿。

老人抬头,浑浊的眼神从少年脸上扫过,一开口的声音仿佛从九幽传来,苍老嘶哑难听,“黄占,这事先缓一缓,让义父我先看看局势再说。”

“义父,时不我待。”黄占道。

老人呵呵一笑,脸上的皱纹愈加“沟壑纵横”,看上去甚是恐怖,“黄占,义父和你说过,做事之前要多想一想,善谋在有的时候比武力更重要。”

黄占仔细聆听,自己这个义父大多时候都在睡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黄占,你想一想,这个时候义父的人还掺合进去,要是弄得两败俱伤,最后得益的会是谁?还有,上次你以为去做得天衣无缝,其实那老皇帝早就怀疑是我做得,只是眼下有威胁更大之人要对付,还腾不出手对付我手中四厂。”

“这个皇宫大院里,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义父入了神窍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再等一等,这天下平静不了多久,只要那只大庆虎与里面的病龙打起来,这江山未必不能由义父来坐,将来由你来掌……”

老太监说着说着,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黄占的捶腿动作越来越轻,眼中喜色再也掩盖不住。

第五十章 庄狻等人

杨柳依依,绿水环抱青山,骄阳升空近晌,却不令人感到灼热,还很温和,秋风拂面,神清气爽。

红莲郡往南,去往高塘的官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这在官道路边,简单搭了个棚子的茶摊,是前后几十里路,唯一一处供人歇脚、喝杯热茶的纳凉地儿。

摊主是一对老年夫妇,虽然都已逾甲子高龄,但却精神矍铄。

此时快近晌午,到了茶摊客人最多的两个时间段之一,夫妇二人,忙前忙后,一个端笼屉包子,一个提茶换水。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终于将这一波忙碌过去。

花甲老翁解下腰间围裙,坐在摊前的小木凳上,右手拿着一把竹扇,扇着风,左手拿着一个样式老旧的紫砂壶,就着壶嘴喝着茶,模样悠闲惬意。

“老头子,你先把所有茶壶灌满热水,再去歇着。”

又送完两笼屉包子的老妇人,将笼屉重重摔在老翁身后的摊板上,掐着腰,脸色不善。

老翁吓得一个激灵,身手敏捷的侧身站起,笑脸谄媚地望着老妇人,见其面色不善,麻溜地跑去加水。

老妇人反倒一屁股坐在老翁的凳子上,捂嘴偷笑,像个争抢吃食胜利的孩子。

“老伯,你手上的紫砂壶可是个好东西。”

临近摊子的一桌,有两位拼桌的客人,一老一少。其中年轻的那位,是一个长得黑不溜秋,看上去十八九岁,模样憨厚的小胖子,穿着一件式样宽松的灰布麻衫,斜挎着一个黑色包裹。

此话,正是从他口中说出。

胖子是谁?正是千里迢迢追赶吴彩霞,要为之报仇的庄狻。

老翁回头看着这个黑不溜秋的小胖子,嘿嘿一笑,缺两颗门牙的嘴,说话都有些跑风,“这位少侠觉得老汉的紫砂壶好,老汉怎么就瞧不出来?”

庄狻三下五除二塞入嘴中一个包子,含含糊糊道:“老伯是真瞧不出来,还是故弄玄虚,这点只有你最清楚。”

“少侠,请不吝解惑。”老翁道。

庄狻终于将包子咽入腹中,猛灌了一大口茶水,打着饱嗝,瓮声瓮气道:“呃,老伯手中这盏出自恫墚的上品紫砂壶,可并非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一年出不了几盏的好壶,是不是好东西,老伯要比我更清楚。”

老翁呵呵一笑,提着一壶白水走到这一桌前,将搁在桌上已经快见底的茶壶添满水,又向坐在小胖子对面衣着光鲜的那名老人,微微点头致意。这才笑眯眯看向小胖子道:“少侠,你已经坐在这吃了五笼屉包子,免费白水添了九壶,不知何时把账结一下,小店小本经营,老汉怕自己一个不留神……”

庄狻又塞了一个包子,憨厚笑道:“老伯,我们正说紫砂壶呢,你怎么突然又提到结账了,老伯不是怕我不给钱跑了吧?你放心,我在等人,人到了,自然给你钱。”

老翁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刚要教这没皮没脸的小胖子做人,却听坐在摊前的老妇人突然插口道:“老头子,这小胖子我看着喜庆,就算白吃我老婆子也认了,你就莫要再与他计较,由着他吃,看着怪喜人的,能吃是福。”

四周,听到这番言语的客人,皆哈哈大笑起来。不少人其实早就发现,这摊主老翁,总是借由添水,在那又黑又胖,穿着又寒酸的胖子身边晃荡,因为那胖子已经赖在那个位置上将近两个时辰。

“唉,好嘞。”老翁立马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屁颠屁颠向老妇人走去,走出几步,忽然想起水壶还在桌子上,又转身折回,笑脸灿烂地看着小胖子,低声说道:“小子,若是敢赖账,看老汉不打断……”

庄狻嘿嘿一笑,露出满口大白牙,一脸欠揍道:“多谢奶奶,那就再给我来两屉包子。”

老翁刚转身要走,差点一个踉跄将水洒在老伴头上。

老妇人真的又去端来两屉包子送给庄狻,还告诉他,不够再给奶奶说,小胖子欣然应允。那提着水壶站在摊前,看着这一幕的老翁,气的牙痒痒。

幸好,有一大批客人涌来,分散了老翁的注意力。

不远处,一行一看就是富家豪门的队伍,正骑着高头大马,款款向这边走来。对,没错,马就是在走,而不是在跑,因为速度很慢,与常人走路无异。

为首一人,是一名白衣年轻人。

还没等到这一行有八人的队伍靠近,老翁立马迎了上去。

“公子,老汉这茶摊后面有一露天马房,您看需不需要给马喂些草料,顺便在老汉这茶摊歇歇脚,用些茶水包子?”老翁笑脸灿烂道。

老翁抬头看着天,直白道:“已经快晌午,这官道往前走,几十里内可都再无歇脚吃饭的地方。”

一早从红莲郡出发,尔今骑马赶至此处的正是秦恒一行人。

现在骑在马上的一共有八人,除了秦恒,万楼,以及吴彩霞外,还有五位老者,具是无梦大雪楼的内阁阁老,昨夜与昆仑十四奴,一前一后赶到红莲郡。

这五位阁老此行的目的,与昆奴一致。

程明志父女二人,今日一早道别之后,已经分道扬镳。

秦恒眼角余光扫过茶摊,随即收回,看着马前站着,笑容灿烂的花甲老翁,也是笑容灿烂,只说了一个字,“好”。

八人中有七人翻身下马,忽然听到一个瓷碗砸地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瓮声瓮气中夹杂着无比愤怒的声音传来。

“原来是你杀了阿霞全家,祸不及家人,你这样有违江湖道义。”

八人中,唯一没有翻身下马的白衣年轻人,坐在马背上,看着那个黑脸通红,一脸怒不可遏,站在桌子上的胖子,冷笑道:“要杀我夺宝之人,要跟我讲江湖道义。”

庄狻看到跟在秦恒身边的吴彩霞,瞬间两眼微红,“阿霞,是不是这狗贼威胁你,你放心,我一定救你,杀了这狗贼。”

话出之后,庄狻猛然记起一人,连忙往下马之人望去,果然看到那个“少年”。念及此,他就有些色厉内荏,说了句在外人听来既怂又可笑的言语。

“狗贼,你先帮我把银子付了,我跟你单挑。”

第五十一章 少女善心被辜负

江湖中人最喜欢的一件事是什么,那就是看热闹。无论是高手之争,抑或是寻常武人间的意气之争,又或者寻仇等,只要不殃及自身,大多数人都愿意做个看客,看得兴起时,还会嚎两嗓子。正因为如此,江湖上才会流传出那些高手的种种传说,无敌风姿,以及某些轶事趣闻。

眼下,这间简陋的茶摊中就不乏有江湖人士。此刻,许多人都饶有兴致地看着应该是江湖中最常见的寻仇桥段。

秦恒也翻身下马,随后落座在就近的一张桌子,根本就没有搭理那黑胖子。

也不知道是庄狻觉得脸上挂不住,还是真的要杀那年轻人为阿霞一家报仇,在秦恒猝不及防之下,庄狻一把捏住侧肩斜挎的黑色包裹,瞬息之间,黑布包裹被里面的东西搅得粉碎,天梭被其攥在手中。

随之,庄狻使出许多天前观海城外山道上,躲避“少年”杀招,逃命所用的遁法,一个眨眼,便瞬移至秦恒身后。

这一切看似繁复,却在数息之间完成。

刚从乍然碰见好友的喜悦中反应过来的吴彩霞,见到庄狻的武器天梭举过姓秦的王八蛋头顶,立时知道不妙,惊呼道:“不要。”

可惜,为时已晚。

与此同时,秦恒道:“不要伤他。”

听到这话的吴彩霞松了一口气。

然而,胖子的身体还是直接倒飞了出去,跌在老年夫妇的摊子前。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秦恒回头望着庄狻,笑着打趣道。

庄狻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刚才的虚影闪过,终于让他想起当时与自己二人合谋杀人夺宝的另外三人的下场,还没来得及出手,就成了一团血雾,心里不由一阵后怕,只是嘴上仍不示弱。

“狗贼,有本事单挑。”

近在咫尺的老妇人,连忙蹲下,想要扶这个模样讨喜,吃了大亏的胖子起身。

站在秦恒一旁的吴彩霞连忙跑了过去。

秦恒两手一摊,平静道:“可以,寻处空地,过两招,我刚踏入三品境,还没与人交过手,不然我们就高下生死一同分。”

秦恒的答应,令庄狻有些懵,心底深处还有些怵,因为至他遁罡大成之后,这年轻人是唯一一个在自己使出时,还能打他一掌之人。

花甲老妇人提了壶茶水过去,想替自己瞧着讨喜的胖子解围,老妇人笑脸慈祥,看着坐在凳子上的白衣年轻人,“公子,这冤家宜解不宜结,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老妇人不懂你们江湖的事,更不懂江湖的规矩,但是我知道,做人要以和为贵。”

随后,老妇人将那壶茶水放在桌子上,笑脸不变道:“公子请喝茶,我家茶甘苦同味,甚为解火。”

秦恒没有看向老妇人,眼睛始终盯着那黑胖子,脸色变得阴沉至极,他一把打掉老妇人刚放在桌子上的茶壶,暴怒道:“怎么,庄狻,刚才那会儿的胆气哪儿去了?不是要与我拼命,来啊,本少爷何时惧怕过尔等宵小。”

庄狻怒目相向,刚要骂几句疏散心中郁气。这时,吴彩霞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庄狻听完后,脸上怒意消减几分,没那么敌视。

“你这人怎么回事?不领这位婆婆的好意也就罢了,干嘛要打翻人家的茶水。”

忽然,靠北的一桌客人中,有一少女,怒气冲冲站起,指着白衣年轻人道。

少女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清秀可人,穿着一身青色锻衫,腰间佩戴一柄看上去就很名贵的短剑。

少女直接无视身旁之人的眼神示意,更是不理会旁边姐姐的劝阻,愤然站起,直言不讳。

老妇人一边弯腰拾起茶壶,一边抬头望向少女,陪笑道:“无妨,打翻了,老妇人再去装一壶就是。”

老妇人转身又去添置茶叶,热水。

少女见此更是心中不忍,对于那年轻人的做法愈发痛恨不满,她愤愤冲过去,在年轻人身后一丈余的地方止步,怒道:“看到没有,你羞不羞愧。作为江湖中人,你与寻常百姓为难,作为男人,你连起码的大度都没有……”

少女在秦恒身后喋喋不休,却见那年轻人反倒侧着脑袋,单手撑在桌面,笑眯眯看着她,不似先前暴怒的样子。

与少女同桌的另一名女子,看模样,眉眼之间与少女有几分相似,年龄要稍大几岁。这时女子赶忙上前,将少女护在身后。女子心中所想,也是大多数人此刻心中所想。

那皮囊不错的年轻人,是一好色之徒。

这时,老妇人又提着一壶茶水走了过来,还是将壶放在桌子上。

“公子,请用茶。此时饮用,甘苦滋味同时入口,最为沁人心脾,公子不妨一试。”老妇人道。

从所谓马房返回的老翁,在摊子前喊道:“公子,老汉这边给您上包子。”

秦恒笑道:“尽管上,吃得下。”

秦恒倒了碗茶,端起到嘴边,又放下,回头看着那个站在姐姐身后怒目而视自己的少女,他向其招了招手。

少女好似浑然不惧,一个箭步踏至白衣年轻人面前,她的姐姐拦都没拦住。

“你这个江湖败类,还有什么话好说?”少女讽刺道。

秦恒再次端起那碗茶,“姑娘,要是你的善意被辜负了怎么办?”

“什么?”少女一头雾水。

“你不懂我在说什么,那你呢,罂娘,还有你,毒君。”秦恒蓦然将那碗茶反手一叩,望向这一对老年夫妇,哈哈大笑起来。

姑娘不明所以。

一直眼睛微眯,盯着年轻人手中那碗茶的老妇人,笑容一变,阴森可怖。

“李光宇的第二局依然让我觉得失望,硬的不行来阴的。派两个江湖唾弃的毒门老怪物来送死,费尽心思就这点能耐。”

秦恒看着两人,啧啧道:“啧啧啧……你们两个老家伙,想两相算计,茶水毒,与包子里的至毒之物的精血融合,让我当场毙命。算计是好算计,奈何被我看破了。”

“所以,为了报答两位的盛情款待,我决定送二位上路。”秦恒笑容灿烂道:“哦,对了,不妨告诉你们,李光宇传递给你们的消息,现在不顶用了。”

第五十二章 惊变

“果然如公子所说,精明透顶。”

老妇人阴恻恻的笑,那张慈祥和蔼的脸,在说话时变得扭曲,最终变作一张阴鸷漂亮的女人脸,双目之中只见白色,不见瞳孔,煞是瘆人。

那名字叫作唐鹳的小姑娘,此刻心思就算再单纯,也反应过来不对劲。再一瞅老妇人的那张脸,小脸顿时吓得雪白,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小姑娘,罂娘还没有感谢你的仗义执言呢。咯咯咯……这小脸长得,真是我见犹怜。”罂娘转头望向唐鹳,一脸阴森笑意。

小姑娘的姐姐唐宓,终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一边冲向妹妹,一边喊道:“鹳儿,快躲开。”

与此同时,罂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拂向少女脸颊,“为了答谢姑娘,罂娘决定收下姑娘这张漂亮脸蛋。”

眼看罂娘那只如同枯树皮的右手到了近前,小姑娘却好像完全被吓傻了,都忘了躲开。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突然拽住小姑娘的肩头,往后一扯。

小姑娘身体一个趔趄,摔倒在一丈开外的地上。

险险避过罂娘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击。

“哟,没想到公子还是个多情种,怜香惜玉这种事,做得这般顺手,看的奴家都心神一荡。”罂娘看着出手的年轻人,媚眼如丝道。

秦恒道:“毒门当年被灭,若是我没有记错,就是那位褰乐王下的令,你二人不想着报仇也罢,心甘情愿做条狗,倒也是难得。”

对于年轻人的言语讽刺,罂娘笑脸依旧,“公子还是先顾好自己,操这份闲心做甚。莫不是以为我二人下毒的本事,就这么点,那也太小看我们了。”

秦恒不以为然。

罂娘接着道:“其实相对于小姑娘还没有长开的小脸蛋,奴家更喜欢公子的这张俊俏脸蛋,真是越看越喜欢。”

秦恒笑道:“让你这七老八十的老婆子喜欢,真他娘的有些恶心。”

罂娘眼中寒芒迸射,她最恨人点破她的年龄,经常撕下一些漂亮女人的面皮,覆在自己脸上,就是为了让自己觉得自己年轻。

秦恒无视对方杀人的眼神,鼻子嗅了嗅,“罂娘,你是不是觉得这第三种毒下在茶香之中,即便是化境高手闻之也必死。”

“然而这会儿,你很诧异,为何我身边之人,在闻过茶香,喝了茶后,却无一人被这名为‘凝香’的天下奇毒,腐蚀的肠穿肚烂。”

罂娘脸色阴沉。

秦恒从怀里摸出一个暗红色的旧陶罐,自顾自道:“因为这个。”

一只只有小孩巴掌大,通体泛红,肚子鼓胀的雪蟾,爬出罐子,落在桌面,它张嘴一吐,又一吸。这一呼一吸之间,人们清晰闻到,刚才无比浓烈的茶香,淡了许多。

“不可能”花甲老翁在这时忽然变得面目狰狞,不可置信道:“即便有这灵物雪蟾,也不可能化解我在里面加的第四种毒,毒门不传之秘,欻烎。”

秦恒一笑,“这第四种毒,我的确化解不了,可我化解不了,不代表其他人也化解不了。”

“这就更不可能,我毒门被灭,连老祖都身死,天下间能解此毒之人,唯有我二人。”毒君萧远道。

“当年就是你二人领人穿过宗门绝阵,害我师兄身死。”这时,在秦恒邻桌坐着的五位老者,其中一位脸色有些腊黄的白须老人,出声质问道。

老者猛然站起,手腕一抖,直接将喝下去的茶水,从指尖弹出,茶水形如利箭,直刺向萧远胸口。

老者的话,“毒君”萧远听得一清二楚,他一掌拍飞毒“箭”,盯着老人道:“你喊毒祖师兄,你是何人?为何我在宗门这么久,没听说过那老家伙有个什么师弟?”

白须老者捋着长须哈哈大笑,“小辈,可以回答你前面那个问题,毒是老夫解的。后两个问题,你都要死了,知道那么多也没用。”

在二人说话时,那由水化形而成的利箭,飞刺向官道另一边的一棵大树主干上,刚一碰触,水形溃散,大树拦腰截断,枝繁叶茂的大树,瞬间变得乌黑如墨,枝叶脱落的一干二净,躯干、主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

茶摊上,一阵哗然。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这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在联想到自己在这茶摊上,喝了许多的茶水,怎能心安。

见到大树这一幕的当然也有庄狻、吴彩霞二人,庄狻面如土色,二话不说,扣着嗓子眼干呕,他可以说是在座所有人中,吃包子,喝茶最多的人,若是这里面有刚才毒倒大树的剧毒之物,那么最先死相凄惨的,只会是他庄狻。

秦恒望着这边,嘿嘿一笑,“黑胖子,你别怕,魏老说了,你没中毒。”

魏老魏莽,毒祖的师弟,无梦大雪楼的八大阁老之一,擅解毒,用毒,毒之一道造诣,已登峰造极,比之毒祖犹有胜之。

庄狻见到那狗贼的目光先看自己,又看刚才那名白须老者,心下一松,刚才两人比试毒技的场面,他也看得清清楚楚,显然那白须老者是解毒高手,不然无法解释“毒君”口中的第四毒门不传之秘的奇毒如何化解,被谁化解。

庄狻相信老者说自己没中毒,那就是没中毒,想及此,脸上立马有了几分神采。

却被那姓秦的狗贼下一句话,给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秦恒咧嘴大笑道:“你是没中毒不假,只不过这老婆子之所以对你这么好,是因为她有喜欢把胖子做成人干,烹煮下锅填腹欲的怪癖。刚才她给你吃的包子里面可都是大补之物,通经活络,下锅肥而不腻。”

“你娘的老不死,居然惦记你小爷这身得来不易的秋膘,真想问候你八代祖宗……”庄狻明白其中因由后,再看向两个老东西时,直接破口大骂。

谋算败露的“毒君”“罂娘”对视一眼,“毒君”看向白衣年轻人,嘿嘿一笑,“公子是不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可掌控我二人生死?”

秦恒刚要说什么,却听到一个弱弱的女声传入耳中。

“被辜负的善心,也比死了强。对不对,大庆小王爷,秦恒。”

第五十三章 区区伴生人而已

秦恒身后,那原本一脸惊惧,泫然欲泣的小姑娘,悠悠起身,拍掉身上尘土,笑意盈盈。

她望着只是回头平静瞥了自己一眼的秦恒,诧异道:“不觉愤怒,不觉意外,不觉得害怕?”

连发三问。

“大人”

与此同时,毒君萧远、罂娘廖翊璇,神态毕恭毕敬,肃立在少女身后。

秦恒手指轻点桌面,神色平静道:“神窍境?”

少女摇晃着脑袋,两指轻轻弹了一下腰间的短剑,霎时间,四周桌椅,壶碗等事物尽皆炸裂。

她笑脸天真道:“不是神窍,胜似神窍。”

秦恒道:“我要是说,这座江湖,尽管我才走不久,但怪事坏事好事,都已经见了一箩筐,你信不信?”

少女眉眼带笑地望着秦恒,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五位阁老身影一闪,分散于秦恒左右,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刚才的一瞬间,五人清晰感应到少女释放而出的庞大气机,犹如江河波涛席卷大地,势不可挡。

先前没见人影的万楼,此刻不知从哪儿提溜来两壶酒,边走边悠哉悠哉地喝着,身形晃晃悠悠。来到近前,他将另一壶酒随手抛给秦恒,蹲在凳子上打趣道:“小子,到哪儿都是瞧你的热闹,那就没意思了。”

秦恒苦笑道:“前辈,晚辈也不想让别人当热闹看,奈何不想招惹麻烦,麻烦自来。”

万楼回头,眯眼打量着那名青衫少女,不确定道:“伴生人?”

少女笑道:“前辈见识不俗,眼力更好。”

万楼起身向少女走去,左手习惯性摸向背后短刀,“听闻伴生人与生俱来拥有独一无二的强大天赋,修行一日千里,不知是否为真?”

少女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只是说话之时,那种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少女道:“前辈,莫要在往前走了,你身后那把“开天”,我虽忌惮,但还不至于怕。前辈还是别想着趁我不备,出刀对付我,没多大意义。”

被点破心思的万楼,嘿嘿干笑两声,有些尴尬地转身往回走。

走出三两步,他猛然转身,神兵“开天”握在手中,空中一个回旋,刀气破空凝为实质,铺天盖地劈向少女所在地。

少女呵呵一笑,好似早有预料一般。

腰间短剑自动出鞘,空中一阵眼花缭乱的挑刺飞落。当剑归鞘时,刀气凝出的大网已然崩碎,在场之人,除了几位化境巅峰强者,所有人甚至连刀与剑的模样都没看清。

这场略带试探意味的骤然交锋,电光火石间结束。

少女神情不变,望着少年道:“前辈,我已经说了,没多大意义,不是分生死,试与不试,就那么回事。”

万楼嘿嘿笑道:“怪不得伴生人有如此大名头,那么另外一个传言也是真了?”

少女唐鹳莞尔一笑,对于万楼所说的“另外一个传言”,充耳不闻。

万楼转身离去,知与不知,对他来说也没多大意义。就算那伴生人真携带前世记忆降生,世间真有所谓的前世,他也可一刀斩之。

没有少年挡在中间,唐鹳的目光再次落在神色平静的秦恒身上,道:“不如由我来问你,若是你的善心被辜负了,怎么办?”

秦恒抬头,喝了口酒,随口道:“怎么办,凉拌。”

少女目光微冷,“原本我并不想掺和进这件事,李光宇开出的报酬,并不能打动我。来这里不过是想瞧个热闹,但是当见到你这大庆小王爷如此简单就识破毒君夫妇二人的算计,便想试一试你,是不是果真如传闻的那般聪明绝顶。”

说到这里,少女脸上笑意尽数收敛,“现在,你的回答改变了我原本的打算。”

秦恒依然不紧不慢喝着酒,“那又如何?”

少女目光愈发森寒,她四下扫视一眼,道:“小王爷身边应该还有四名昆仑奴没有现身吧?要不一并叫出来。”

秦恒将酒放在桌子上,摇头叹气道:“你们这些高手啊,就是喜欢目中无人,妄自尊大。之前我明明白白的说过,李光宇传递给你们的消息不顶用,怎么就没有一个人问我,为何不顶用?”

少女被其言语勾起好奇心,脱口而出道:“为何不顶用?”

秦恒抬起头,指了指天上,道:“因为不是四名昆仑奴,而是十八名。”

“十八名。”少女喃喃重复了一句,旋即脸色大变。

她猛然记起世间传闻的那句话:昆仑十八可搬山,魁三无视阎罗殿。

不论对方所言真假,世间传闻的真假,她都不愿意涉险赌命。唐鹳自知自己是身怀大气运降生之人,只要不身死,定能入神窍,甚至堪破生死屏障,达到前世都未能臻至的长生境。

唐鹳的眼珠骨碌碌一转,心道:“逃命要紧。”

随之,她二话不说,撇下毒君夫妇二人,身形拔地而起,瞬间掠至千丈高空。

周围人都有些懵了,怎么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绝顶高手,眼下却撇下同伴,逃了。

当少女身形落入千丈高空,就要再次施展遁法,远离此地。

就在这时,忽然在其前后左右上下,凭空出现十几道黑色身影。

“区区伴生人而已,也敢言不是神窍,胜似神窍。”

一黑衣人从天而降,脚下如踩虚影金莲,身后宛若百凤朝鸣,一脚踩下,天地震颤。

少女大惊,连忙拔出短剑,奋力向高空劈斩,想要抵消那黑衣人释放出的无与伦比的“势”,同时大喊道:“前辈,晚辈无心之举,还望您大人有大量,放晚辈一马。”

黑衣人哈哈大笑,脚下“势”再度压下千钧之力,依然是那沙哑,不辨男女的声音,“不说这声前辈我当不当得起,我昆仑奴少主又岂容他人辱。”

少女望着手中快入神兵之列的短剑,被黑衣人的“势”压得寸寸断裂,是真的怕了,她满脸惊容,大叫道:“公子,公子,我无意冒犯……”

与此同时,茶摊上慢慢喝着酒的秦恒,望着瑟瑟发抖的毒君与罂娘,笑道:“其实,之前我也是逗你们玩的。”

第五十四章 高塘见故人

“小子,独独放过那丫头,可非明智之举,若是伴生人真如传闻那般,他日那丫头必定入神窍,不担心日后报复?怜香惜玉,你也不是那样的人。莫非真是为了那丫头许诺的三件事?”

红莲郡至高塘的官道上,有九人徒步行走,说话之人正是万楼。

没有办法,秦恒几人的马全被毒君毒死了。

官道上行出十余里地,所有人只是安安静静前行,沉默寡言。五名阁老本就是沉默之人,话极少。而吴彩霞搀扶着的庄狻话最多,却是被刚才的震撼一幕吓住了,不敢言语。婴儿肥姑娘是话越来越少,什么都藏在心里。

秦恒点头道:“的确。”

“这你也信?”万楼笑道。

秦恒扭头看向万楼背后所背短刀“开天”,反问道:“为何不信?”

万楼无言以对。

万楼想起先前的一幕,忽然唏嘘感叹起来。

他喃喃道:“一剑洞穿山河。”

那应该是魁首前三之一的昆仑奴,最后随手使出的剑招,便有如此威力。要是动用神窍全部实力,该何等强悍。

万楼想着想着,洒然笑道:“此生最后一战,一定要与神窍论高低,这样才有意思。”

秦恒恭维道:“前辈之志,晚辈相信定能实现。观一剑而得裨益,天下唯前辈尔。”

万楼坦然接受。

“马屁精”

庄狻与吴彩霞同时骂道,只是一个在嘴上,一个在心里。

————

高塘县出大官,这在近两年,是附近十里八乡人尽皆知的事。

先是出了一名官拜正二品特进,现又出了名从二品实权户部侍郎,朝中新贵。

高塘县因此水涨船高,本来籍籍无名,贫穷落后的小县城,一下子成了十里八乡最富庶的县城,官道修通,私塾建立,学供院移址。

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争抢着要将自家孩子送往限定名额的学供院,挤不进去,家境殷实的就会挑选一家最好的私塾,让孩子求学。

以此类推,层层下去。

高塘县在这些稚子蒙童,以及求学才子的推动下,越来越富庶,私塾学塾越建越多。

都说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不是没有道理,这话放在某些时候的确适用。

就像眼下,城西的陋巷之中,一个只有两间破破烂烂土房子的老宅院里,一大一小围着土灶,在一个缺了个豁口的大锅里煮红薯。

院子里四处望去,最能应景的就是那四个字,“家徒四壁”,院子里除了有一小块开垦出来的菜圃,连点多余的制式工具都没有。

房间里更不用说,除了两张老旧破烂的木板床,以及上面放着一盏老式油灯的长短腿八仙桌,两张四脚凳外,再无大件物品。

院中灶台前,一个瘦骨嶙峋,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坐在板凳上,一边往灶洞添柴,一边抹着满头大汗,他笑容灿烂道:“小武,等哥再做半月工,就能攒够钱送你去陈夫子那里求学。”

年轻人口中的陈夫子,是高塘县最小一间私塾的教书先生,也是公认最没有才学的读书人。

蹲在一旁撅着屁股蛋子,晃来晃去的孩子,只有八九岁,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只是皮肤有些暗黄且黑,看上去缺少些精气神,他撇了撇嘴,道:“哥,我就不去什么私塾读书了,你看隔壁的许狗蛋,跟着他爹去做木匠,月俸都有一两银子了,家里都添置了好几件新家具。我也跟着你去做工,等再过几年我就去参军,跟哥一样,杀北域蛮夷,做个大英雄。”

孩子说着说着,就变得眉飞色舞起来,站起身,想象自己穿着战甲,手持大刀,威风八面的模样。

年轻人反手一棍敲在他脑袋上,“狗屁的混账话,醒了没有,你不读书哪能像我兄弟一样出口成章,你不读书去了战场,去了战场……”

年轻人说不下去,他根本就不会教导孩子,一时间有些语塞。

孩子揉着脑袋,小声嘀咕道:“混账话就混账话,为何要加个狗屁。”

再度蹲下后的孩子,一对大眼睛滴溜溜直转,“哥,要不你还是和我讲讲你参军时,经历的大大小小战事,或者讲你经常提起的几个兄弟的故事,还有你常说叫什么恒的那个人,是不是真像你说的,家里头有个当大官的老子。”

孩子说着说着,差点又要站起身。

年轻人瞪了弟弟一眼,他连忙乖乖蹲好,满脸期待。

年轻人猜中弟弟想要转移话题的心思,只不过他也不介意,提到曾经的人,曾经的事,他也很开心。只是开心之后是什么,他却从未向人提。

年轻人道:“故事就不讲了,一讲的话就停不下来,那就耽误哥做工了,上次去晚了些,刘工头就狮子大开口,扣了我两文钱,可不能再让那吝啬鬼逮着机会。”

“不过,哥可以告诉你,恒哥的确告诉过我,他家里有个做大官的老爹,而且很大很大。”

年轻人还是解答了孩子的一个问题。

孩子道:“那有狗仗人势的马县丞大吗?”

孩子提到这个马县丞,年轻人的脸色立马阴沉下来,“比他大。”

孩子只是淡淡“哦”了一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年轻人看着弟弟道:“小武,那狗屁的马县丞再差人来说祖宅的事,你千万别开门,知道吧?”

孩子低着的脑袋低的更狠,也没了刚才的兴奋劲,答道:“知道了,哥。”

这时,锅中红薯煮熟,年轻人起锅,给了弟弟一个,自己用布抱起一个,揣入袖中。

“哥去做工,你别乱跑,等着哥回来。”年轻人将火熄灭,然后便往门外走,他一边回头嘱咐弟弟,一边拉开门闩。

刚出门,与往常一样向右走,忽然,一个白色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并开口说了两句话。

“以前看祖籍登记册时,曾见到你的祖籍高塘,来到这里,就想着问一问,撞撞运气。”

第二句,“还活着,真好。”

当年轻人抬头看清那人面孔,瞬间泪如雨下,哭的像个孩子,“恒哥,我对不起你们。”

院子里听到动静的孩子,躲在门口偷看,那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他心目中顶天立地的哥哥哭的像受委屈躲在角落里哭的自己。

孩子心中隐痛。

这座宅子里的一对兄弟,曹小二,曹小武,白衣年轻人秦恒。

一个久别重逢,故人相见。

一个初次见面。

第五十五章 是与不是

当某些人,某些事,再度被拿起之时,余下不仅仅是怀念,还有那心如刀割的直白。

正如曹小二此刻的内心,翻起往日的那些篇章,装下最多的就是愧疚。

秦恒望着泪如雨下的曹小二,没说他对,也没说他错。二人就这样静静站在巷子里。

“你就是我哥常提起的恒哥?”

曹小武本不想出来,让哥觉得难堪,他也听到了他哥喊得一声“恒哥”,只是二人僵持不下,他才灵机一动行此举。

曹小二听到曹小武的声音,终于回神,他抹了一把眼泪,瘦的颧骨凹陷的脸,露出开心的笑意,他说道:“恒哥,里面坐。”

秦恒看向那个站在门口,有些局促的八九岁大的孩子,笑意温暖道:“你是曹小武吧,以前常听你哥提起你。”

“嗯”曹小武点头道。

曹小武有些开心,这可是大官的儿子,对自己还那么客气,果然哥的朋友都是好人。不像那马县丞家的什么狗屁公子,整天都要抬着鼻孔走路,见谁不顺眼都要踢两脚,自己就曾因为在路上看了一眼他拿着的点心,不仅被他踢了几脚,还被马家下人一顿暴打,打得鼻青脸肿。

这事,曹小武回家都没敢跟他哥说,曹小二问起,他只说是跟邻里孩子打架,二人抱着纠缠,弄成这副模样。他哥常说,“打架不能怂,打输了再去打过就是,他这个做哥的不会去跟孩子计较这些。”

就是因为常听到曹小二说这话,曹小武隔三岔五就会和邻里孩子发生争执,大打出手,经常会带伤回家。那一次,曹小二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次两个孩子出手是不是太重,暗地里心疼了好几天。

若是让曹小二知道事实的真相,他非得取出自己视若性命的炎庆战刀,与那马县丞拼命。

曹小武也是知道他哥的脾性,因此才不敢说。

此刻的曹小武望着那白衣年轻人,心中在打着小算盘,要领着他哥的兄弟去马家走一趟,看那狗仗人势的马县丞,还敢不敢欺负他哥,要他曹家祖宅。另外还要灭一灭马天宝的嚣张气焰,咱也不仗势欺人,就跟他单挑,揍他个鼻青脸肿。

想到这,站在门口的曹小武嘿嘿笑了起来,看上去有些傻。

秦恒可没时间深思这小家伙是因为想到什么,笑的如此开心。他看向有些明显惴惴不安的曹小二,道:“我还以为今天来,你不会邀请我进去。”

曹小二满脸堆笑,“恒哥,快请进。”

二人先一步进了院子,被曹小二敲了一下脑袋才反应过来的曹小武,是后一步雀跃进了院子。

曹小武很狗腿子的给秦恒搬来了一张四脚凳,秦恒坐下后,四下看了看。

曹小二去屋里将那张长短腿的八仙桌搬了出来,见到正在四下观看的秦恒,他什么也没说,去屋里拿了一壶烧开的白水出来。桌子上放了两个碗,他先给秦恒倒了一碗,又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这才说道:“恒哥,喝点水。”

秦恒端起碗,吹了吹,喝下满满一碗后,说道:“有没有吃的,快赶了一天的路,中午的一顿饭也没吃成,饿了。”

曹小二笑得很开心,这略带试探的做法,得到的答案正是他想要的。恒哥不会因为他家穷,而瞧不起他。

“还有几个红薯,你是吃烤的,还是吃煮的。”曹小二站起身,就要往屋内走。

“吃烤的。”秦恒道。

曹小二笑脸灿烂,“好嘞。”

曹小二离开后,曹小武立马凑到了秦恒身前,只差要与其脸贴脸,他啧啧道:“就你这小身板,细皮嫩肉的样儿,还是参加过与蛮夷大战活下来的厉害角色,不会是个逃兵吧。”

秦恒一把推开堵在自己眼前的脑袋,道:“你觉得我是不是?”

“我觉得应该不是,从我哥嘴里听来的你的故事,觉得你应该是个沙场敢死之人,不会去做逃兵。”曹小武一脸正色道。

秦恒呵呵一笑,“你还知道沙场敢死。”

“那当然了,我立志将来要做那样的人,杀蛮夷,男儿当死敢死,死则死矣。”

曹小武稚嫩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显示出此刻他的内心很激动,也说明了很认真。

秦恒盯着这张稚嫩的脸好半晌,轻轻一拳打在曹小武的胸口,笑脸真诚道:“恒哥相信你。”

曹小武真是越看面前这张脸越顺眼,他拍打了两下被秦恒一拳打中的位置,一脸羡慕道:“听我哥说,最后这句话是你说的,说的真漂亮。”

秦恒自豪道:“读书读出来的本事。”

曹小武忽然觉得自己很想揍这张脸。

他的神色有些黯然,蹲在地上手指划着圈圈,“我哥想让我去读书,每天去搬运行搬运货物,每件货物百斤往上,早上卯时开始,夜半子时结束,一天六文钱。攒了快半年,刚快够让我去高塘县最小的一间私塾求学。我跟他提了几次去做工,我哥不让,他说若是我不去私塾读书,怎能像他兄弟一样出口成章。”

曹小武抬头看着秦恒,道:“那个人也是你吧。”

秦恒神情一怔,当年在军中,的确有个人经常拍马屁说他“出口成章”,当时他还对那人拳打脚踢,说他骂他。

秦恒也蹲在地上,“你哥做的对。”

曹小武继续道:“我知道,只是我不想让他受那么多苦,爹娘死时,我哥都不知道,雨花干娘写信告诉他,我在二姨家时,没多久,哥就从北边回来了,我记得当时他笑着跟我说,‘仗打完,哥回来了’。二姨对我不好,我哥知道,他不想我在二姨家又受苦,还被人欺负。”

曹小武再次抬头时,泪眼婆娑,他看着年轻人的眼睛,“其实,我哥是逃兵,对不对?”

秦恒摇头道:“不是。”

秦恒想起六个月前,某个深夜,一个年轻人蹲在墙角,手中捏着一张纸,泣不成声的模样。

当时有一个半夜醒来的年轻人,还以为他被这战事的惨烈给吓怕了。

屋门后,一个年轻人怀中抱着几个红薯,蹲在地上,抱头大哭。

第五十六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城西陋巷那座只有两间破土房的老宅院,院门一直敞开,这在邻里街坊看来是件稀罕事,有不少人经过时,伸长脖子往门内探。

曹小二将几个红薯埋入不见明火的灶洞里,揣入袖中的煮红薯始终没好意思拿出来给秦恒。

曹小武眼圈微红,不过情绪已然好多了,因为秦恒斩钉截铁出口的那两个字,“不是”。不管真假,曹小武都信。

秦恒对自己说出口的“不是”,在骗与不骗之间下一个最终定义。答案是肯定的,骗了曹小武,只是秦恒觉得自己这个骗,也算骗的心安理得。

曹小二背对着二人,眼睛盯着晦暗的木炭,心思复杂到了极点。

北边那场大战,虽然到现在还没有风声传到天下各州郡,但这就已然说明了问题。若是大捷,自然会昭告天下。现在这样无声无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败了。炎庆军以战力强横冠绝天下不假,可赤域蛮夷大军同样以勇武,善马战著称于世,曹小武清晰记得双方冲杀交战时的惨烈情景,已经不能用尸横遍野来形容,尸山血海才更恰当。敌我双方人数又是如此悬殊,没有增援,炎庆军死战,最终只会落得全军覆灭。

这个结果,曹小二猜到了,但不愿去相信,见到恒哥时,相不相信,他都知道,那就是答案。他不敢问恒哥,老吴,瘦猴儿,铁公鸡,阿驼……这些人有没有活下来的,没脸问,也更怕听到的是,都死了。

红薯烤熟了,也烤糊了。

三人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一人拿着一个红薯。

秦恒剥掉红薯烤糊的外层,咬了一口,烫的舌头打颤,呼了好几口气才咽下肚,他看向曹小二说道:“半年未见,见了你恒哥就没话说?”

曹小二剥掉的糊层很少,埋头狼吞虎咽的吃,也不觉得烫,听到恒哥的话,下咽的动作一滞,旋即将塞得满嘴的红薯吞了下去,然后抬头,笑着说道:“藏了许多话在肚子里,见了面又不知从哪儿说起,这是不是恒哥以前常说的,肚子里面没东西,写不出锦绣文章。”

秦恒笑骂道:“滚蛋,这哪儿跟哪儿,说话想到哪儿说哪儿,跟锦绣文章屁的关系。”

曹小二挠着头,脸上表情虽然略显尴尬,但笑意轻松了几分。

秦恒又咬了一口红薯,转头看向曹小武,“小武,你还是去多读点书,可千万别学你哥。”

曹小武自然听出了秦恒话里的玩笑意味,他瞄了他哥一眼,跟着咧嘴傻笑。

“高塘县的桃李学供院的学院长夫,与我爷爷是旧识,到时我写封信,你给他带过去,顺便帮我问个好,小武就去那里求学。”秦恒又看向曹小二说道。

曹小二一怔,就要说什么,秦恒一摆手道:“你都和小武说了我们是兄弟,我有个当大官的老爹,怎么也要把这排面摆出来,说一句,这都小事,恒哥解决了。”

曹小二心中既开心又难受,但更多的还是开心。

曹小武更是难掩激动的心情,一蹦起身,跑到秦恒身前,学着江湖人的抱拳礼,道:“恒哥仗义。”

秦恒举起右手,掌心对着曹小武,笑道:“读出一个千古圣贤。”

“嗯,就读出一个千古圣人。”

曹小武与秦恒轻轻一击掌。

秦恒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句激励的言语,从此之后,成了这个八九岁大孩子的人生追求。

一生经历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曹小武,许多年后,重遇那个白衣年轻人。

这名天下读书人敬仰崇拜的儒家圣人,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恒哥,这千古圣贤,我曹小武读出来了。”

当然,眼下的二人并不知道。

此时,院子里的氛围融洽了许多,笑声多了起来,说话也随意了几分。

秦恒也从这些言语中听出了许多,比如兄弟二人生活的拮据,爹娘的往事,二姨的刻薄……

大多是曹小武在说,曹小二偶尔插口几句,秦恒在静静听着。

院门口“蹬蹬蹬”跑进来一个与曹小武年龄差不多的孩子,穿了个半身马褂,长筒裤,全身黝黑,比曹小武壮了许多。这孩子满脸焦急的闯进门,一进门就四下乱看,好像在找什么人,当他看到曹小武,慌张道:“小武,不好了,马县丞带了一大帮子人,已经进巷子了,看走的路应该还是你家,我看你们得赶紧把门关住,装作不在家。”

隔壁院子一个妇人暴怒的声音传来,“狗蛋,你跑那边去作死,还不快给我滚回来。”

许狗蛋听到声音缩了缩脖子,连忙往门外跑去,边跑边回头重复道,“小武,快把门关上。”

曹小武又气又怒,手里的红薯被他给捏的稀烂,他大骂道:“狗仗人势,不要脸的马老狗。”

秦恒看向曹小二,想询问是怎么回事。曹小二虽然在尽力压制愤怒的情绪,但秦恒还是能感觉到。而且,曹小二脸色难看至极。

然而,还没等秦恒开口询问,院子里就已经“呼呼啦啦”闯进来二十余名束装整齐,佩刀的衙役,最后走进来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

一个约莫六尺高,身穿锦衣华服,头上还学着文人墨客别了一个玉簪,脸蛋儿长得像个肉球,有一双眯缝眼,起码有两百余斤的中年胖子。两腿走路,一走一夹,缓慢地迈过台阶,走入院子。这段只有寻常人七八步路的距离,愣是让这胖子走了二十余步。

胖子仰着脑袋,可以看到满头的虚汗,他拿肉乎乎的手呼扇着,嘴里喘着粗气道:“你们曹氏兄弟也真是的,拿钱买你们这破宅子,还非得劳本县丞亲自前来。我堂哥都不高兴了,认为我连这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派了人坐在我的县丞大堂,你让我这脸往哪儿搁?”

中年胖子又往前走了几步,一脚踹翻秦恒面前那张长短腿八仙桌,低头笑眯眯道:“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你们自找的。”

第五十七章 切掉一只肥猪耳

中年胖子笑起来像一尊弥勒佛。

曹小二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站起身,语气还算平静道:“大人,此乃我曹家祖宅,不卖,死也不卖。”

名为马蚺的中年胖子,笑容愈发亲和,嘴上言语却是狠毒异常,“不卖,真的会死人。”

曹小二怒道:“大人,凡事都讲个理字,马县丞家如今鲤鱼跃龙门,富贵显赫,相信什么天罡五行,风水术数,但也不能强买我曹家祖宅。”

马蚺往前走出两步,站在曹小二面前,居高临下的口吻道:“在这高塘县,我马蚺就是理,天理,至理。”

马蚺接着道:“本来按照堂哥所说,才在朝中站稳脚,不易因为这等狗屁倒灶的小事落人口舌,让我给你曹家兄弟几两银子打发了事,结果你们居然如此不识抬举,三番两次将我派来的人阻在门外。”

马蚺说着说着,猛然间笑脸尽收,脸上那堆肥肉,成了凶相毕露的横肉,他阴恻恻道:“当我马蚺说的话是放屁,还是给你们两分颜色,就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了。”

曹小武瞪着狗仗人势的马县丞,小脸憋得涨红,两只不大的拳头,握得发紫。

“当你是放屁又如何?马王爷几只眼我没见过,但你只有两只眼,你问这话是不是觉得你那小眼,看东西费劲,搁在上面有些碍事?”

这时,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传来。

看明白怎么回事的秦恒,真的怒极。一个在战场上,杀了无数赤域蛮夷的军卒,没死在战场上,回到家乡,反倒受所谓的父母官欺负。

秦恒也知道,天下这样的事何其之多,他管不了,也不管不过来,但今天让他给碰到了,不让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长点记性,怎么对得起曹小二与曹小武喊得一声“恒哥”。

马县丞显然是个极有城府之人,听到这话居然没有露出半点气极败坏的样子。

他转头向说话之处望去,当看到只是一个长相俊朗的白衣年轻人,眼睛在其身上徘徊许久不见任何贵重挂饰,衣衫也不是名贵货色,马蚺立刻来了底气,像变脸似的,趾高气昂道:“你是何人?与曹氏兄弟什么关系?不知道祸从口出吗?”

“我是何人你很快就知道了。”秦恒道。

马蚺看着这张年轻的脸,特别是他的眼神,没来由有些发怵,潜意识选择退让。他说道:“本县丞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这后生计较,今日这里之事与新晋户部侍郎马长仁马大人有关,你这无知后生可莫要误了前程,只管退出去,本大人便不再追究。”

秦恒一脸惊惧之色,看着马蚺,他惊疑道:“县丞所说可是朝中新贵,马侍郎马大人。”

马蚺对于秦恒的反应很满意,对所起的震慑作用更是满意,他一脸傲然之色,道:“没错,马大人乃是马某堂哥,亲堂兄弟。”

秦恒一脸激动道:“晚生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于县丞大人,还望县丞大人见谅。”

然后,他话音一转道:“晚生也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薄有才名。还希望县丞大人以后能在侍郎大人面前为秦某美言几句,秦某必定不忘县丞大人提携之恩。”

马蚺被年轻人的这番言语捧得心猿意马,他笑脸灿烂道:“你这后生倒是会说话,先退出去,等本大人办完这件事,就带你去见见指挥使杨大人,兵马指挥司的杨奇大人此刻正在我县丞府做客,待会儿我处理完这事,就为你引荐,至于能不能得到杨大人赏识,就要看你这后生的诚意够不够了,毕竟指挥使杨大人与我堂兄乃是至交好友。”

秦恒一脸惊喜道:“多谢县丞大人提携,秦某若是将来有飞黄腾达之日,定携重礼回报马大人。”

马蚺呵呵一笑,心道:“年轻人真上道。”,嘴上道:“行了,你退出去等着吧。”

秦恒点头,就要转身离去。

曹氏两兄弟看着秦恒的前后作态,二人反应不同。曹小二相信兄弟的为人,一脸看好戏状。曹小武则是双眼都快喷出火,在心里将秦恒这个趋炎附势的势力小人骂了千百遍。

秦恒转身离去,走出两步,又突然回头道:“大人,朝廷明令禁止,不许官员涉足百姓祖地土地之争,你这样做,若是被人拿实了证据,恐怕会对大人不利。”

马蚺也没多想,还以为这年轻人这么快就担心失去自己这座靠山,前程仕途堪忧,他笑道:“无妨,我堂哥家以前与这曹氏兄弟是邻居,曹家的这块祖宅有风水高人相中,说于我堂哥官场仕途有利,我给这兄弟二人安个叛逆余孽的罪名,下罪入狱处死,再将这块地划于我堂哥名下,任谁来高塘查,也出不了纰漏。”

马蚺说的轻描淡写,一切早已谋划清楚。这会儿,马蚺将平时行事的谨慎劲已然抛至九霄云外,不仅没有去深想这年轻人究竟是何人,甚至忘了去深思这年轻人与曹氏兄弟什么关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真把他当作一个一心想要攀附“权贵”的势利小人。

其中脉络,前后因果关系,秦恒都从这番漏洞百出的对话中找了出来。

马蚺见那年轻人又往回走,他有些不耐道:“行了,到外面等着本大人。”

秦恒摇头道:“不用了,我要问大人取点东西。”

“什么?”马蚺下意识问道。

“耳朵。”

秦恒手中划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手起刀落,一只肥猪耳,伴着血淋淋“躺”在院子中央。

马蚺微微有些愣神,当其身心皆反应过来时,捂着耳朵,跌坐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秦恒手中提着那把匕首,也蹲在地上,他悠悠道:“说起来,我与你那位堂兄的儿子才见面没几日,还发生了点矛盾。对了,当时一同发生矛盾的一共有七人,有两个人死在了我手里,一个千户侯的孙子,叫什么梁风,一个九门将军的儿子,叫郑行。”

本来发出杀猪般叫声的马蚺,在听到秦恒这番话后,猛然收声,他瞳孔骤然放大,心中骇然惊惧到了极点,嘴唇哆哆嗦嗦,“你,你是大庆小王爷,秦恒。”

秦恒悠悠点头道:“对喽。”

然后,他又补充道:“曹小二是我兄弟。”

这一刻,这个在高塘作威作福的县丞大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五十八章 人心最怕去推敲

“哥,我没听错吧?刚才那只老狗说恒哥是大庆小王爷。”曹小武走到曹小二身旁,扯了扯他哥的衣袖,小声嘀咕道。

曹小二有些发蒙,这则消息的冲击实在有些大,对于曹小武的问话,他只是木讷点头。

曹小武双掌搓得发红,盯着马县丞的凄惨样,不觉害怕,反而异常兴奋,“是我所知的那个大庆小王爷?”

曹小二双目湿润,喃喃道:“是他,真的是那个天下皆知的大庆小王爷。”

秦恒蹲在马蚺面前,手中的匕首边在其那张肥猪脸上擦拭,边拍打着,他笑眯眯道:“什么风水高人,去把他叫来,另外有什么靠山尽管搬,比如兵马指挥司的那位,是多大官?能调多少兵马,把他也叫来,能杀了我可以向很多人邀功,这可比你在这儿费劲心思抢我兄弟宅子更能讨你堂哥欢心。”

眼下的马蚺脸上肥肉震颤,因太过疼痛咬着牙,嘴里不停发出倒吸冷气的“嘶嘶”声,脸上糊了一脸血,模样凄惨。

马蚺这会儿都没能从震惊中回神,他实在是难以置信,前几日在他堂侄口中听到的大庆小王爷,眼下居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自己千方百计设计的曹小二的兄弟。

马蚺带来的二十余名佩刀衙役,终于有人率先一步从惊变中反应过来,这人一下拔出腰间佩刀,怒道:“你胆敢伤害马大人,找死。”

这家伙一直处在马大人被人切掉耳朵的震惊中,完全没有听到马大人后来那句,“你是大庆小王爷,秦恒。”,否则,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拔刀。

有这名衙役在前,余下人大多纷纷拔刀,也有几人听得清楚,此刻,互相对视一眼,即不拔刀,也不上前。有名衙役更是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才是真的找死。”。

十余名衙役将秦恒围在中间,有名衙役不知是在壮胆,还是煽风点火,他大叫道:“伤害朝廷命官,此乃死罪,兄弟们,杀了这贼子,我等就立了大功,杀。”

说着就要作势冲上前。

秦恒的匕首又在马蚺身上蹭了蹭,笑意玩味道:“你这县丞大人可做得不咋地,手下人也想你死。”

终于回神的马蚺,望着四周意欲冲上来的衙役,大吼道:“滚,都给老子滚。”

他也是个深谙人心的人精,秦恒话里的意思他自然听得明白,也懂话里的含义。他瞪向用心险恶的那名衙役,语气阴冷道:“你想我死?”

“大人,属下并没有那个意思,属下只是担心大人安危,一时情急,便想趁乱杀了这胆敢伤害大人的狂徒。”衙役一脸惶恐,连忙解释道。

“放你娘的屁,什么狂徒,这位乃是大庆小王爷,切下我的耳朵那是对我的恩赐。”马蚺先是对那名衙役大骂道,然后一脸谄媚的望着秦恒。

别人或许不清楚这位大庆小王爷的恐怖,他可是听那位堂侄描述过雨慧江那场大战的细节,要知道能有如此多化境高手保护之人,又岂能让这些普通衙役近身,恐怕没等近身,就已经身首异处。他可是见识过化境高手的恐怖,一人便屠数百重甲骑军。其实,马蚺最为担心的就是,这些人冲上来送死,对方迁怒于他,那就真没活命的机会了。

一众衙役面面相觑,皆露骇然之色。这次所有人是听得清清楚楚“大庆小王爷”几个字,再无一人胆敢上前,甚至说出一个字。

这时,马蚺肥胖的身子,一个麻利的翻滚,爬起来倒头便拜,也不顾耳朵流血不止,鼻涕眼泪横流,“小王爷,下官一时糊涂,鬼迷心窍,不知这位曹小兄弟是您兄弟,还望您……”

秦恒蹲在马蚺面前一动不动,再次将匕首拍打在他脸上,讥笑道:“行了,别装了,陪你玩会儿还真当真了。早都猜出我身份了吧,居然甘愿让我切下你这二品脱胎境高手的耳朵,以求脱身,你这家伙对自己倒是挺狠的。”

听到这话,马蚺的表情一下僵在脸上,秦恒没有理会这胖子的表情变化,他接着道:“之前我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去找那风水先生过来,把你的靠山也搬过来。”

这下,这位高塘县丞是全身发寒,真的知道怕了。而不再是表面的怕,以及心底存留的那丝侥幸。

马蚺磕头如捣蒜,哭着求饶道:“小王爷,你饶了小的吧,饶了小的……”

原地蹲着的秦恒,忽然暴起,一把掐住马蚺的脖子,把其带着往前拖,另一只手再次手起刀落,切掉他的另一只耳朵,秦恒道:“不去,死。”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彻在这片陋巷中,却无人出来看热闹。

站在院中的衙役,见到这一幕,听到这叫声,是浑身毛骨悚然,同时心底也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冲上去,不然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可是曾经“名动天下”的大庆小王爷。

秦恒将马县丞拖至门前台阶处,一脚踢在其脑门上,“程明志在某本野史札记里面有首诗写的是真好,‘常见谏官挺傲骨,不知九品膝盖软。封王拜相窝里横,号角一吹两腿湿。’。”

秦恒又一脚踢上去,道:“你占了两种,希望还能有点骨气。”

“小王爷,我去……我去叫兵马指挥司的杨大人,我去叫,风水高人我也去请,都叫来,都叫来,给小王爷请罪。”马蚺捂着鲜血直流的两耳,大叫道。

他心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与其他一个人扛,不如把所有人都拖下水。落得这般田地,这会儿,马蚺心中最恨的人就是他那位新晋户部侍郎的堂哥,你他娘的没什么事信这些狗屁的风水师做甚,让老子平白无故遭了无妄之灾。

都说忘恩负义,忘恩负义,眼下在这位作威作福十几年的高塘县丞大人身上是最好的体现。他都忘了,是谁让他坐上如今的位置,是谁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给他口饭吃,就是他那位户部侍郎的堂哥。

第五十九章 各怀鬼胎

高塘县县丞府衙。

装饰奢华的府衙内堂,一个看上去约莫五十岁出头的老者坐在檀香木的蝴蝶椅上,手中端着一杯姜春茶,悠哉悠哉品着。

老者满头黑发中夹杂着少许白发,脸颊红润,没什么皱纹,嘴角有一颗黑痣,脸部线条分明。穿着一身灰黑锦缎长衫,给人感觉精神矍铄。

老者正是兵马指挥司副指挥使杨奇。

在老者身后站着他的亲信,兵马指挥司总长吕重。

长相贼眉鼠眼,个子瘦小的吕重,能够坐上今天的位置,全是因为他会巴结奉承杨奇,受其一路提携,引为亲信。对于这位实则已经架空指挥使大人权利的杨奇,吕重是言听计从。

此时,吕重的两只小眼睛滴溜溜打着转,心中斟酌再三,他说道:“大人,您千里迢迢从京师赶到这里,只是为了帮着马大人完成那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吕重,你是不是想问我,千里迢迢赶来,就单是为我那笃信风水改运之说的好友,要巧取豪夺寻常百姓家祖宅这件事而来?”杨奇放下茶杯,回头笑看着吕重。

吕重点头,这个时候再遮遮掩掩,反而不好,倒不如坦白,讨得大人欢心。

果然,杨奇呵呵一笑,对于猜中吕重心思颇有几分得意,他摇头道:“这事只有马揾看中,在我看来,不过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事,风水学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却是不信。之所以郑重其事的请缨,更为重要的是躲避这风口浪尖。”

吕重疑惑不解。

杨奇接着道:“前段时日,京师盛传,六年未有任何消息传来的那位大庆纨绔,正在南行,似乎目的地就是白罱城。”

吕重知道杨奇说的是谁,但这他就更不解了,那位大庆小王爷与杨大人来到高塘有何关系?他没开口问,因为杨奇已经在解释。

“你没有经历过六年前白罱城那场惊天动地的风波,对外宣称是两个孩子打架,可背后的时局动荡,几大势力扳手腕,那位皇长孙不能人事,多少权贵掉脑袋,都是因为打架两人,一个是大庆小王爷,一个是皇长孙。”

杨奇说到这里,脸色有些难看,当年他被人怂恿,当炮灰使,差点当场被那人扈从打死,幸好他机敏,装死逃过一劫。

吕重听到这里就有些明白了,他道:“大人是想错过这个时间间隙,不在京城,就算那人在白罱城闹翻天,也殃及不到大人。”

杨奇点头,喝了口茶,道:“这只是其一,其二我那位好友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心思就有些起伏,让人捉摸不定,似乎有想脱离太子班底,倒戈向八皇子的意思。我拿捏不住,便想着可能是当局者迷,出来没准就想通了。最为主要的是,不用跟着我那好友坐在同一条船上,万一将来卷进漩涡,想脱身都不可能了。”

吕重脸色微变,一闪即逝,心中暗骂这只老狐狸,此刻他才意识到,杨奇给他讲的这些,皆是天大的隐秘,但凡有任意一条传出去,他的脑袋都会离开脖子。

杨奇的用意,不仅要将他绑在自己那条船上,更多的是在震慑,让他吕重分清主次,搞清楚自己如今的地位是怎么得来的。

吕重笑脸谄媚,恭维道:“大人真是高啊,一举数得,属下万分佩服。”

这会儿的杨奇要是知道自己随口答应“好友”的小事,将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他非得自扇耳光,大骂自己,“真他娘走的是狗屎运。”

听到吕重的话,杨奇的手不自觉轻敲桌面,嘴角微微勾起,显示出此刻他的内心很得意。

二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

忽然,杨奇叹息道:“这几日雨慧江上发生的事,传的沸沸扬扬,恐怕这会儿我那好友为他那不争气的儿子都操碎了心。吕重,你说有个这样的儿子,是不是还不如我这样的孤家寡人来的自在,真为我那好友感到不值。”

吕重连忙道:“大人说的极是。”

这二人正说着话,一个捂着两耳,浑身是血的中年胖子,脚步飞快走入内堂。

这与他之前走入曹氏兄弟老宅时,一步三喘,挪不开步子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马蚺毫不理会二人惊讶的目光,他直接道:“杨指挥使,曹氏祖宅里有人在等着大人。”

杨奇有些搞不明白这玩的是哪一出,出去时拍着胸脯和他保证,手到擒来,看这样子,不仅没手到擒来,还负伤而归。

“怎么回事?何人伤的你?是那曹氏兄弟?”杨奇问道。

“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而今曹氏祖宅来了位大人物,是那曹小二的兄弟,为曹小二出头,点明要大人您去。”

马蚺说话挑挑拣拣,用心歹毒。

杨奇面露愠色,对于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说出这番言语,极度不满。

吕重很知上司心思,他怒中有讥道:“能与那曹小二做兄弟,能是什么大人物?莫非能够伤了马大人的,马大人都以为是大人物?”

马蚺一脸苦色,道:“大人,那人名讳下官不能说,也不敢说,您还是亲自去一趟吧。若是惹得那位不高兴,恐怕,恐怕会……”

马蚺没有将话说完。

“恐怕如何,我们大人那在朝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大……人物,就敢吆五喝六,还敢要我们大人去见他。”

吕重说到大人物时,故意拉长音道,脸上讥讽之色更浓。

马蚺一脸为难加无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其实,马蚺根本就是想把祸水东引,何来不能说、不敢说,一说,他只想那位大庆小王爷将怒火迁至在杨奇身上。而不明言那人身份,杨奇自持架子不去,或者一走了之,那是他更愿意见到的,那样的话,这位大庆小王爷,还不将全部怒火发泄在兵马指挥司杨副指挥使身上。

用心可谓歹毒到了极点。

然而,他小看了这位副指挥使大人。

一番深思后的杨奇,两眼闪烁不定,他问道:“你说那位大人物是不是姓秦。”

马蚺下意识点头。

杨奇面色大变,从凳子上“噗通”摔落在地,模样狼狈。

第六十章 天下道理讲不完

一派仙风道骨的清风上师宋开录,正在城中最豪华的酒楼典云楼用膳,包间外大排长龙,多是一些富家女眷,等待宋上师接见,卜卦、推命理、算姻缘。

房内,宋上师闭着眼睛,以手轻搓对面美妇的掌心,嘴里念念有词道:“月丘软,出纵纹,姻缘天定奈何短,转星丘,接二指,情郎初见于秋末……”

宋上师为那美妇解释这番言语的含义,美妇听后面露喜色。

“施主,挽袖少许,上师为你一观姻缘续纹,测算情郎具体出现于何日何时何地。”宋上师一脸高人做派,一本正经道。

“多谢上师。”美妇面露羞赧道。

这时,房门“嗵”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踢开,几名衙役二话不说,将刀架在宋开录的脖子上,领头之人这才说道:“宋上师,跟我们走一趟吧。”

宋上师就这样被带走了,留下一脸目瞪口呆的美妇。

————

陋巷,曹氏祖宅。

秦恒坐在门内的石阶上,拿着匕首,在地上不知在写写画画些什么。身旁凑过来坐着的曹小武,见到了马老狗的那副凄惨样,“大仇得报”的畅快劲儿也过去了七七八八,他反而对恒哥愈发好奇起来。

“恒哥,你写的什么?”

“道理。”

“恒哥,你不担心那马老狗一去不回。”

“一去不回,呵呵,他不敢。”

“恒哥,你真是那大庆王之子?”

“嗯”

“恒哥,当年真的是你打了皇长孙,全身而退?”

“嗯”

“跟我说说呗?”

“……”

院子里,衙役站成一排,靠在墙根,宛若木头人。曹小二依然坐在那张板凳上,笑意温暖地望着台阶上一大一小,一问一答。

这时,院门外,有三人齐齐跪下,居中之人连磕三个响头,匍匐在地,老泪纵横道:“小王爷,下官确不知曹公子是您兄弟,而且我也并没有要帮那马揾强取曹公子祖宅的意思,下官只是来这高塘散散心,京师的朝局动荡,下官只是个小小兵马司指挥副使,待在那边我睡的不踏实。”

杨奇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

然而院子里并没有动静,能看到个白色身影坐在台阶上,却根本就没回头。

右侧跪着的是马蚺更是直接,“砰砰砰”就在地上一阵猛磕,不顾耳朵还在往外渗的血,头上也被磕出一片血迹,他连哭带骂道:“小王爷,这都是马揾那丧尽天良的家伙干的事,当时我极力劝阻他来着,可那马揾一意孤行,相信了那风水术师的话,一心想要霸占曹公子祖宅,还要将之构陷入狱,此等歹心,其心可诛。”

匍匐在地的杨奇,斜瞥了一眼模样凄惨,趴在地上的马蚺,心中不由对其“高”看一眼,“够狠,够毒,够阴,够不要脸。”

左侧的吕重虽然觉得自己遭了无妄之灾,但还是装模作样的磕了两个头,求道:“小王爷,这一切都与杨大人无关啊。”

他本想说都是马氏堂兄弟要谋取曹氏兄弟祖宅,这一切与杨大人无关。但又转念一想,若是现在发生争执,于人于己都讨不到好,才作罢。

院子里的白衣人站起身,姿态飘逸的往门外走。

他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冷笑道:“杨奇,你还是要些脸的,没有说的那么直白,虽然矛头也是指向马揾,可还知道点到即止。不像马蚺,你就只差把你那位堂兄绑来我面前送死。”

秦恒又坐在可门前的台阶上,正对跪着的三人,他将手中的匕首搁在一旁的台阶上,盯着中间匍匐在地的杨奇道:“杨奇,当年的旧账,你能装死逃过,那我们就暂且搁在一边。”

“但是,”秦恒忽然起身,接连两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中杨奇,马蚺,他目光阴冷,看着被踹出两丈外的二人,道:“今天的一切,前后脉络,前因后果,我们都等那位风水术师来了,一笔一笔,一并算清。”

杨奇被踢中的是肩头,马蚺被踢中的是脑袋,二人疼的龇牙咧嘴,却是不敢叫出声。

秦恒又将目光转向另一人,笑眯眯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事和你没多大关系,不必担心我迁怒于你。”

吕重没有半点被点破心思的慌乱,他低着头道:“小王爷,下官不敢,绝无此等想法。”

秦恒“砰”的一脚,将吕重直接踹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地,他道:“怪只怪,你他娘的跟来了。”

“天下的道理讲也讲不完,今天我秦恒就用拳头和你们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家老爷,讲讲道理。”

“讲的通,你们活,讲不通,你们死。”

秦恒冰冷的言语,如石锤,重重砸在几人心口。

院子里,仰着脑袋往外看的曹小武,一脸激动,他觉得恒哥真不愧是武人中的读书人,这句话说的比那句“男儿当死则死,死则死矣。”,一点不差,同样漂亮。他准备等自己去了桃李学供院,认识了字,一定要拿笔记下来,好好珍藏。

而坐在板凳上的曹小二却在心中说道:“天下就没有比我兄弟会讲道理的人,曾经是,现在也是,将来也是。希望天下间能够有更多人听到我兄弟讲道理,为穷人讲,为百姓讲,为边关将士讲,为天下讲,为不平讲,为自己讲……”

曹小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此时会想到这些,想着想着,他不禁咧嘴一笑。

一人挨了一脚的三人,再次跪在门前原位。

被衙役拿着刀架在脖子上,从典云楼“请来”的宋开录,见到陋巷那座老宅门前跪着的几人,心里“咯噔”了一下,虽然现在他还是一头雾水,可是眼下却看出了几分端倪。

这几名身份都不低的朝廷官员,他全都认识,且都与这栋宅子有关,都与京城的那位朝中新贵有关,都与自己这风水高人有关。

原名宋老八的宋开录,靠着在大罗峰白云观偷学一点风水术数皮毛的野路子,在京师混出了一些明堂,成为许多达官显贵的座上宾。

多年混迹于江湖的宋老八见此一幕,第一反应就是,“有大人物来秋后算账,逃。”

第六十一章 又见戴嵋

最终这个被刀架在脖子上,仙风道骨的老道,神色泰然来到近前,眼睛只是微瞟了跪在地上的三人一眼,旋即对那年轻人做了个道教正统的作揖礼。

“老道清风,敢问小友以如此盛情邀请老道前来,有何贵干?”宋开录言语间自以为有些几分风趣,言笑晏晏。

秦恒抬头斜瞥了这位风水高人一眼,看他装束,头戴太阳巾,身穿蓝缎道服,腰左佩长剑,右悬葫芦,脚踩十方鞋,端的是仙风道骨。

“白云观云游四方的清风上师?”秦恒面无表情道。

“老道正是。”宋开录捋须道,高人做派十足。

“道长如何卜算出这座宅子的风水有旺于京城那位马大人?”秦恒将手中那柄血渍凝固的匕首插在脚前的地面,继续问道。

“个中因由,涉及天机,不可与小友明言,否则恐会伤及小友大道之根本。”宋开录一脸严肃道。

秦恒嗤笑道:“这么说道长是真有大本事的得道高人,不与我明言,还是为我的道之根本考虑喽?”

宋开录望着秦恒,捋须浅笑,不答即为答。

秦恒转头望向跪在地上模样一个比一个凄惨的三人,“这位上师道法高深,让他为你们三人卜上一卦,看看谁今日会死,谁能活。”

三人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言语吓得面无人色。

“小王爷,此人才是罪魁祸首,若不是他蛊惑马揾,马揾又怎会惦记曹公子家老宅,依我看这人就是个江湖骗子,并非什么得道高人。此人在京师混迹于权贵圈子,不过是为了……”杨奇第一个反应过来,灵机一动,为了求一线生机,连忙将罪责往这山野道士头上扣。

没等杨奇把话说完,马蚺在一旁抢话道:“小王爷,此人罪大恶极,利用占卜算卦批命卜姻缘为媒介,实则是做一些龌龊勾当,有不少良家妇人已深受其害。之前我就曾怀疑过宋开录的道士谱牒乃是伪造的,奈何那马揾深信不疑,一心笃信这骗子道法高深,想要霸占曹家祖宅。”

吕重一双小眼骨碌碌转了半晌,愣是没憋出一句话,话都让这二人说完了,哪儿有他说的份。

宋开录将“小王爷”三个字听得很清楚,心中震惊的同时,也在想着应对之策。他其实很怕,天下间能被称为小王爷的就只有那几人。前几日京师又传的沸沸扬扬,雨慧江的风波,死了两位大人物的子嗣,而杀人者正是一位小王爷。他在心中暗呼,“无量天尊,可千万别遇到那位混世魔王,不然任他巧舌如簧,估摸都难逃一死。”

这时,曹小二与曹小武走出了院子,曹小武一眼就认出了那老道,他瞬间双目如同要喷出火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至宋开录身前,怒道:“就是他,三番两次跑到我家附近,拿个罗盘神神叨叨,还对我哥说这宅子不利我兄弟,若不搬离卖掉,恐有血光之灾。有一天夜里,已经夜半三更,我见哥还没回来,便去找他,谁知在我哥做工返回的那条必经巷弄见到了老道领着一群黑衣蒙面人,皆手拿斩骨刀,杀气腾腾躲在巷口黑暗处。若不是我在暗处见到了这些,绕道告诉了我哥,恐怕哥都已经被这……”

宋开录被曹小武半路杀出来的言语,吓得一个激灵。他没想到那晚之事,之所以没能成功,是因为这小东西撞破了他的计策,救了曹小二一命。

宋开录虽然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可脸上却是半点异样未露,他一脸和煦笑意,望着曹小武,道:“这位小施主,贫道乃是方外之人,岂会干这有违天理的勾当?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被无量天尊听到,会责罚小道。”

“你放屁,当晚我看得一清二楚。”曹小武大骂道。

始终未发一语的曹小二,返身回屋,再次走出院门时,手中拎着一把银光闪闪的战刀,他边下台阶边说道:“就算小武所言是假,可当日你拿我弟弟生死要挟我,这可是你站在我面前所说,我亲耳听到,这一点不假吧?”

一直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的三人,“看”着事情发展的局势,低着的脑袋下,皆是一副奸计得逞的嘴脸,有冷笑,有幸灾乐祸,有劫后余生,有怨毒……

宋开录面色难看至极,所有矛头都对准他。三五步外,那曹小二已经将刀举过头顶。他虽不惧这曹小二,可忌惮那坐在石阶上,始终低头拨弄匕首握柄,并不发一言,身份神秘的小王爷。

宋开录靠着平时应付京城大人物的那份小聪明,故作镇定看向坐在石阶上的白衣年轻人,他道:小王爷,贫道乃是根据白云观祖师爷传下来的《灵算真言》,依言直说,并无半点不虚之言,更无半点违矩动作,还望小王爷明察秋毫。”

宋开录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他,一旦此刻他露怂,或者默认这些都是他做的,那么他绝对见不到明日初升的太阳。

秦恒站起身,呵呵笑道:“明察秋毫,是要明察秋毫。”

曹小二的刀已经砍向宋开录的脖子,许久未杀人的曹小二,今日有要杀人的冲动,在这里窝窝囊囊受这些王八蛋欺负,当年对蛮夷举出的刀,并不想对着同胞,可是总有些人干出的某些事,把人不当人看,偏是“自己人”欺负“自己人”。

秦恒喊道:“小二,先等等,这账要一笔一笔算,一步一步算,直到算清为止,况且还有人没露面呢。”

“人,恒哥,除了在京城的那位马揾,这该露面的全露了。恒哥,今日我曹小二即便不为我这小家,也要杀了这些人。道理你比我都懂,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更是看得比我清楚。”曹小二下落的刀一滞,语气微有不忿。

秦恒没有正面回应曹小二,他看向刚才将刀架在宋开录脖子上的一名长相普通的中年衙役,也是之前鼓动衙役冲上去杀了秦恒的那人,笑道:“这些人是到齐了,可有个横插一杠子,想要杀我的人,还没露面呢,是不是,戴嵋。”

曹小二只见恒哥话音刚落,那中年人脸色微变,旋即一个阴恻恻的笑声传来。中年人挥手间撕掉脸上面皮,露出一张留有两撇七八寸长白须,脸骨凹陷,相貌丑陋的老人脸,身材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最终变为一个身形矮小的老头。

老头盯着秦恒,道:“大庆小王爷,你是老夫这一生见过最聪明的年轻人……之一。”

戴嵋故意将之一,拉后说。

秦恒笑意玩味儿。

第六十二章 惦记一物

“明知杀不了我,不躲起来练出个天下无几人的神窍境再来?”秦恒眯眼说道。

戴嵋走到马蚺跟前,摸着他那肥大的脑袋,矮小的身子佝偻着转圈,嘴里缓缓道:“说的简单,相差一线始终是差之毫厘,缪以千里。有很多化境巅峰的高手卡在半步神窍一辈子,也迈不进去那半步,契机又岂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可遇不可求,就是这么个道理。”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秦恒,浑浊的眼神瞬间变作清明,迸射出冷冽的寒芒,阴恻恻的声音愈重,道:“而我答应了李光宇的条件,自然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杀了你这位大庆小王爷才能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秦恒笑了起来,向前走出几步,直面戴嵋道:“我想不明白,以你处心积虑外加小心谨慎的行事方式,不可能不知道,我现在要想杀你易如反掌。”

“你是说昆仑十八奴齐齐现身于红莲郡通高塘的官道上那件事?”戴嵋道。

秦恒一点也不诧异戴嵋能点出这件事,一双好看的桃花眸,紧紧盯着对面那张丑陋且苍老的脸。

戴嵋同样看着对面年轻人那张俊美的脸。

二人就这样盯着,几息后,戴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没错,你有对杀机的强烈感知,能够清晰感应到一个人是否真的对你怀有杀心,你根本就已经感觉到,我并非想要杀你。”

秦恒眼中异色一闪而过,他开门见山道:“行了,我们也别互相试探了,说说看,你到底有何目的?”

“要不老夫调转过来帮你杀掉这几人,另外再帮你对付那李光宇。”戴嵋道。

“条件?”秦恒神色平静道。

戴嵋满脸堆笑,这一笑,使他那张满布皱纹的脸,真如一张干枯的老树皮,“听闻东陵王有一座无梦大雪楼,内阁中有一柄神兵,‘镇幽’,如果你愿意以此为交换条件,那么……”

戴嵋知道话该说几分最好。

秦恒似乎是在沉思对方所言的可行性。

戴嵋接着道:“这三人,你杀了旁边二人也就罢了,可若是杀了中间的杨奇,那就真的是打了皇室的脸。杨奇虽然只是个兵马司副指挥使,可京畿重地的白罱城,一旦与兵马沾边,或多或少都有皇室宗亲在背后扶持。不如由老夫代劳,杀了这几人。如此这般,皇室即便事后想与你清算,也赖不到你头上。”

见到秦恒面露意动之色,戴嵋连忙又说道:“然后再由老夫手持‘镇幽’,帮你杀了李光宇那黄口小儿。”

一直听着二人言语的三人,自知性命将不由自己掌控,最害怕的要属脑袋很有可能在一名半神窍境界存在手中转圈的胖子。马蚺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最怕下一刻,这颗脑袋就不是他的了。

眼下情形与先前两只耳朵被秦恒切下截然不同。那时,第一只耳朵被切,是他故意为之,以求自保,第二只是他不敢躲避,为让对方泄愤,马蚺还会心存一丝侥幸。

他是二品脱胎境,比别人更明白那等存在何其恐怖。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不费吹灰之力。这就容不得马蚺心存丁点侥幸心思。

杨奇低着脑袋,神色变幻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吕重已经被这一个又一个变化给吓傻了,脑袋里一片空白。

给了这位大庆小王爷足够的思考时间,还没得到答复,戴嵋脸上已隐隐有不耐与愠色,他看着低头沉思的秦恒,问道:“小王爷考虑的如何?”

秦恒好似在睡梦中被人叫醒,迷迷糊糊看向不远处的曹小二,道:“小二,晚上吃什么。”

早年便修出不俗养气功夫的戴嵋,被秦恒这句话,气的青筋暴起,他咬牙重复道:“小王爷还没告诉我,考虑的如何?”

秦恒一拍脑门,似乎终于记起先前之事。他笑着摇头道:“我考虑过了,不行。”

戴嵋已经在极力压制心中火气。

秦恒宛若未见,他继续道:“不说别的,光你的这份品性,两面三刀,见利忘义,难保不会拿着我那柄神兵跑了。就算不跑,再给我来个倒戈相向,那我不成了傻子,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所抛出的第二个诱饵,帮我宰了这三人,讲了一堆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各种利弊,其实我只想说一句,都已经撕破脸了,还怕打他们脸,遭其清算。”

秦恒最后补充道:“算计是好算计,可惜太过浅显。”

戴嵋脸色铁青,心中所想被人一点一点剥离在外面,他的脸就仿佛被火烧一般难受,怒火冲天。

秦恒也不再去看戴嵋,他转身往那三人走去,边走边说道:“之所以不杀你,与你说这么多,并非我秦恒杀不了你,也不是我心善,而是对万楼前辈的尊重,你这条命是留给他的。”

戴嵋不屑道:“万楼杀我?即便彻底炼化那柄“开天”,也不过顶多能与我战至平手,若想败我,再蓄十年刀意才有可能。而那时我说不定已经入神窍。”

秦恒不再理会这个搅局加算计的绝顶高手。

戴嵋还想再说什么,这时一个犹如闷雷般的声音,骤然炸响在其耳畔。

“多说一句,死。”

戴嵋只觉全身汗毛倒竖,想也不想,身形一闪,逃之夭夭,消失的无影无踪。

秦恒回头望着戴嵋消失的方向,他缓缓道:“给李光宇带句话,这次入京,六年前的旧账一并理清。”

“好”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回荡在巷弄里。

“哥,那老头好吓人,刚才他瞅我一眼,我以为我都要死了。”曹小武见那老头消失,这才敢蹑手蹑脚走到曹小二身边,小声说道。

曹小二一脸不可思议,喃喃道:“半步神窍,逃了。”

秦恒蹲下身,笑脸灿烂,“接下来该算算我们的账了。”

三人一瞬间全都瘫倒在地。

陋巷之中,穿插的小道上,一个人影极速飞掠,这时,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道路的尽头,每走一步,就是数十丈距,他那嘶哑的声音再次炸响在戴嵋耳畔,“听说,在雨慧江上,你想杀我坤一的少主。”

戴嵋惊得魂飞魄散。

第六十三章 虱子多了不怕咬

县丞衙役抬着县丞大人马蚺,兵马司副指挥使杨奇的无头尸体,回往县丞府衙,缺了只右耳的兵马指挥司总长吕重,浑身是血的跟着后面。

刚才那座老宅门前的一幕,恐怕他此生再难忘却。那白衣年轻人一句话落,“账”字出口,手中匕首便同时划掉马、杨二人脖子,这二人直到死都瞪大眼睛,一脸惊惧。

随后,那年轻人直接把匕首扔在地上,说道:“留下一只耳朵,我放你走。给白罱城的那些人看看,我秦恒是如何荒唐行事,肆无忌惮。”

吕重只是瞥了眼地上尸首分离的尸体,抓起地上匕首,毫不犹豫切下自己左耳,换得一命。

走到巷弄里,一名看上去应该是捕头的衙役忽然返身走到吕重身旁,行礼道:“大人,此事应该如何向上头禀报,还请大人明示。”

吕重一脚踹到这名衙役身上,暴怒道:“你他娘的是不是傻,这还用我们去禀报,京城那边马上就会来信,照做就是。再说,如何禀报,大庆小王爷无法无天,杀了朝廷命官,请陛下下旨拿人查办,你他娘的拟奏章,还是我来拟,刚死里逃生,又想被扒皮抽筋?”

“是是是,大人,小的愚钝,小的知道该怎么做了。”那名被踹出老远的衙役,连忙跑来陪不是。

————

陋巷老宅外,秦恒坐在石阶上,看着脸上微有不甘的曹小二道:“坐这聊聊。”

曹小二坐在秦恒身侧。

秦恒坦言道:“这人我杀没麻烦,你杀就未必好善后。我是虱子多了不怕咬,你就不同了,还要在这高塘生活下去,无谓这些打打杀杀,狗屁倒灶的事。至于这一切症结的所在,马揾,等我去了京城便送他下去见他堂弟。”

他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道:“这世间的腌臢事本就多,也别因此觉得当年沙场征战杀蛮子不值。”

曹小二听懂恒哥两段话中的不同含义,他点头道:“并没有觉得不值,只是觉得委屈,恒哥。”

秦恒将手搭在他另一边的肩头,道:“有什么好委屈的,只要有恒哥在,小事罢了。”

曹小二那张干瘦的脸,有了几分笑意,他将手同样搭在恒哥的肩头上,一样望着天空,道:“恒哥,你说老吴他们,在天上好吗?”

秦恒笑着点头。

坐在大门门槛上的曹小武,两手撑着下巴,看着二人的背影,有些开心。

许久之后,秦恒起身拍拍屁股,看着曹小二,洒脱道:“走啦,小二,临走前再多说一句,别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没人觉得你错,也没人会怪你,真的。”

曹小二眼中满是泪,脸上挂着笑,他站起身,胡乱在脸上一抹,道:“恒哥,将来如果再有沙场征战的机会,请一定要记得还有个兄弟叫曹小二,需要去还债。”

秦恒一展衣袖,笑着离去。

走到巷弄口,他回头向那孩子眨了眨眼睛。

曹小武灿烂一笑。

年轻人离去,巷子里变得很冷清,街坊四邻死一般的沉寂,无一人露面。

曹小二看着恒哥离去的巷口,愣愣出神。

这时,曹小武在院中拿着一张银票,叫道:“哥,恒哥留了一百两银票在这里,还留了一句话。”

曹小二吸了吸微微发酸的鼻头,仔细擦掉眼角的泪水,才返回院子。

除了曹小武手中的一百两银票,桌子上还留有一张字条和一封信。

字条上写着两句话。

第一句是:知道给多了你也不会收,就像当年我在营中说过,有困难就去大庆找我,可你没来。

第二句是:这封信给桃李学供院的学院长夫,替我给那位老人带个好,让小武在那里求学。

曹小二将那张纸条小心折叠好,揣入怀中,看着曹小武,大笑道:“小武,走,哥领你去置办套新衣裳,明天去桃李学供院读书。”

曹小武听到这句话,一脸兴奋,比拿着一百两银票,不用挨饿还要兴奋。

————

年轻人走出城西的这片陋巷,穿过一条繁华的主街道,再次走入一条僻静的小巷。

小巷尽头,有一个胖子蹲在拐角,见到那白衣年轻人的身影,他站起身,刚要说话,年轻人却先他一步开口道:“专门在这里等我,是为吴彩霞的事而来,要是你能带她走,我乐意见到。”

胖子一脸惊呆了的表情,知道这狗贼聪明,但没想到这么聪明,他还什么没说,就被他全都猜中了。

庄狻瓮声瓮气道:“归根结底,吴家灭门都是因你而起,这是怎么洗也洗不掉的。”

秦恒与这黑胖子擦身而过,“没错,将来你有能耐,或者那姑娘学好本事,尽可来杀我。”

秦恒的身影直接出了巷子,顺着一条槐荫遮蔽的渠道向南走。

庄狻话还没说完,回头一看人影都没了,连忙追了出去。他跟在年轻人的屁股后头,说道:“但凡事也要讲个先后理字,吴家一门因你而死,是实事,但并非死在你手,这又是另一事实,所以此祸的罪责不能全都算在你头上,你只占了小头。”

秦恒听到这番话,猛然止步。

只顾低头往前走的庄狻,差点撞在秦恒身上。

秦恒回头说道:“那你的意思,是要将大头算在杀害吴家满门的那些人身上?”

庄狻点头,那张黝黑的胖脸上,一脸真诚憨厚,“理应如此。”

秦恒神色古怪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吴彩霞的意思。”

胖子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回头望向刚才走出的巷口。

一个婴儿肥姑娘从另一条巷子走出,脸上有些涨红,看上去很是可爱,她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演来演去有意思。”

秦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她,一脸严肃道:“别想其他主意了,那些人又岂是你能杀的了的。吴家灭门之祸,在我入京师,自然会理清,幕后操纵之人,我秦恒又岂能饶他。”

秦恒眼神复杂,声音却是冰冷无比,道:“如果你还想杀我为吴家满门报仇,那就跟着庄狻离开,不然……”

姑娘一瞬间红了眼睛,大吼道:“我不走。”

秦恒怒道:“你死了,吴家就真绝后了。”

有一句话,年轻人没说出口。

“我已经对不起老吴,若他唯一的女儿死了,明年清明,我有何颜面去见他。”

第六十四章 月下虎丘

虎丘城外,一座屹立于莲花山侧峰的破败山神庙,庙门外的老槐树下,一名脸蛋儿精致清秀的女子,身着一袭浅紫长袍,屈膝坐在草地上,她将脑袋搁在膝盖上,眼睛眯起弯作月牙儿,望着天上的半轮明月,轻轻一笑,嘴角露出两个梨涡。

长相可爱的莲儿,背靠老槐树,盘腿而坐,她低头掰着两根手指,唉声叹气道:“小姐,那位公子不是对你说了,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吗?干嘛非要天天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说真的,小姐,你不觉得这地方到了晚上很阴森吗?”

步湘恍若未闻。

莲儿哭丧着脸,望着小姐曼妙的后背,可怜兮兮道:“小姐,我有些怕。”

步湘这才回头望着莲儿,佯装生气道:“又没人让你跟来。”

莲儿一脸委屈状,随即愤愤道:“小姐,要我说就怪那位公子,有什么好的,值得我家小姐如此眷恋,不就是长得好看点,眼睛漂亮点,风度翩翩嘛,有什么了不起。”

步湘白了丫鬟莲儿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在小竹竿离开后,天天缠着我,让我给她多讲一些‘那位公子’的事。”

莲儿俏脸微红,憋了半晌,说了句,“没有的事。”

步湘没有再继续在此事上纠缠,她回头看着那座破败不堪的山神庙,一笑宛若倾城,“莲儿,有个词你用的极好,“眷恋”,有些事真是让人恋恋不忘,最主要是那事中的主人公,最让人眷恋。”

莲儿挠了挠头,不知道小姐在讲什么。

步湘回转目光,继续盯着那半轮明月,自语道:“小竹竿,不管如何,一定要好好活着。”

想不明白小姐的话,莲儿直接抛在脑后,她接着问道:“小姐,你说那位公子到底去干什么了?一走六年,一走又一年半载。”

步湘的脑袋在膝盖上晃了晃。

“小姐,你就不好奇?”莲儿道。

步湘仍然没有抬头,她说道:“好奇归好奇,可他不说,我就不会问。”

莲儿扁嘴,学着小姐的口气,小声说了几个字,“信你才怪。”

“莲儿……”正要说“下山”的步湘,刚好把这句话听在耳中,她回头狠狠瞪了小丫头一眼。

莲儿被小姐抓个现行,也不害怕,还冲小姐吐了吐舌头。

步湘也不与之计较,道:“下山吧。”

步湘走在前面,莲儿走在后面,两女走至山下。

在那路口处,有一三十余岁,相貌不凡的中年人,穿着一件墨绿色长袍,静静站在夜幕中,给之平添几分儒雅韵味。

两女一眼就认出路口之人的身份,莲儿在后面小声提醒道:“小姐,老爷身边四大高手,就属此人对小姐别有用心。”

步湘自然知道这个“别有用心”是什么意思,只不过今日他爹身边四大高手之一的“水”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乃是为她去办事,眼下应该是过来答复的。

步湘回头看了莲儿一眼,莲儿瞬间领会了小姐的意思,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

路口处的中年人,当见到山道上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眼睛立时一亮。

步湘走到近前,喊道:“水叔,可有查到什么?”

被唤作“水叔”,相貌非凡的中年人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只是他很快掩饰了过去,中年人笑容温煦,道:“小姐,大庆王府我不敢靠的太近,那里面隐藏在暗处的高手太多,所以我没能探得任何消息。”

步湘微微有些失望,虽然早有预料,可还是想有那个万一。

步湘就要说些感谢的言语,然后打发此人离开。

却听到,对方又言:“不过,倒是听说了一个有用的消息。”

“什么消息?”步湘脱口而出道。

中年人脸上笑意更盛,道:“据说已有多年未曾出王府的东陵老人,于前些时日不仅出了府,还出了城,听说是为了等一个人。”

顿了一下,中年人的眼睛在步湘的脸上一扫而过,这才又道:“能令那位老人出城相迎,这天下间估摸也就只有他的亲外孙,大庆小王爷秦恒。”

步湘笑脸灿烂,终于听到小竹竿的消息。

其后,她简单敷衍了两句中年人,便带着莲儿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中年人望着那个背影,嘴角先是浮现出一丝冷笑,最后化为狞笑,他道:“早晚是我的,包括你爹那份天大的家业,一样也是我的。”

走在路上,步湘没有理会莲儿的追问,她在想着小竹竿出现在东波府,到底是要干什么。想了许久,她喃喃道:“莫非最终是要去白罱城,那又是为了什么?做什么……”

————

大庆王府中院的书房外,站着六名身覆甲胄,刀枪剑戟弓弩各背其一的魁梧汉子,人人神色肃穆,院子里静的出奇。

书房内,窗前站着一个身着灰布麻衣的中年人,中年人身子并不高大,可静静站在那里,却让人感觉,不动如山。

房间里的太师椅上,还坐着一个干瘦老头,长得并无特别之处,唯有眉心有颗红痣,满头白发乱糟糟的,犹如鸡窝,很是引人瞩目。

老头身穿一件不知是白是灰,还是本就是此颜色的长袍,一只脚搁在太师椅上,手中来回翻转着一个还未拆封的长条封囊,嘴里说道:“王爷,已经来第八封了,真不拆开来看看。”

秦森没有回头,平淡道:“烧了吧。”

“王爷”老头一下坐直身子,重复喊了一遍王爷。

秦森回头看着这个名叫宋西圃的老人,缓缓道:“若是以这样的方式夺得天下,我儿不仅坐不安稳,还会受天下人唾骂。而且,我秦森也不想与之为伍。”

宋西圃站起身,将手中长条封囊重重甩在茶桌上,道:“王爷,若是小王爷知道你布这局的用意是什么,你猜他会怎么想,你就甘心要他内疚一辈子?”

秦森回头看着窗外的明月,粗糙的大手轻轻拂过窗檐,平静道:“我也不想,可我要我儿活着。”

第六十五章 过河小和尚

十月中旬,大雨滂沱。

距离天下第二雄城“白罱”,一千八百里外的紫云峰,道门林立。

这场大雨已经压在这片连绵数百里的峰群,足足六日六夜,下的天气骤冷,道士们都换上了冬日才穿的道袍。

这片峰群中,有条山林环抱的羊肠古道,名曰“长缘”,是去往那座帝城,又不愿饶远路去扬戽州之人的必经之路。

长缘古道穿入紫竹林深处,有一条小河横亘在中央,因为这几日大雨,河水暴涨,已将平日行人经过的独木桥给彻底淹没。

此时,雨依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小河的两岸,已经陆陆续续站了七八个人,因为没有青壮,只是些妇人,老人与孩子,所以对于过河一筹莫展。

这时,竹林中忽然走出一个光头小和尚,穿白袍披袈裟,与平日所见的黄衣和尚,在打扮上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有些怪异。

小和尚就这样无遮无掩的出现在雨中。

小和尚个子并不算高,长得有些呆头呆脑,他走到近处,冲众人单手施佛礼,呼佛号,“阿弥陀佛。”

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小和尚,这些人直接无视,有一两个人甚至有些敌视。这很好解释,佛道不同路,在这里的百姓,多多少少都会受到道门的影响,信道不信佛。

小和尚笑容和煦,不顾众人目光中的敌视,又说道:“各位施主,若是要过河,小僧愿意帮忙。”

站在岸旁徘徊最久的一个驼背老者,吹胡子瞪眼道:“谁要你一个穿得不伦不类的秃驴帮忙,不过河又不会死。”

老者身旁一个撑着油纸伞,穿得花里胡哨,胭脂水粉涂的满脸都是,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年轻妇人道:“我可是听道门的神仙说了,这些和尚啊,整日讲的佛法,渡人之类,都是些骗人的把戏。”

小和尚笑脸依旧,挠了挠头。

小河的对岸,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中牵着一个五六岁大小姑娘的妇人,想了想,开口帮忙解围道:“小师傅,紫云峰附近的百姓信道不信佛,我看你还是走吧,免得一会儿有从这儿经过的道长,见到你一个和尚居然来到紫云峰,恐会引起无谓的争执。”

小和尚冲这名妇人善意一笑,他的眼睛在那小女孩苍白的脸上一扫而过,然后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岸边,下水过河。

这时,岸上几人惊讶的发现,那和尚踩在水中,河水没过膝盖,走的始终稳稳当当,似乎就是踩在他们经常走的独木桥上。

然而,即便有和尚在前探路,两岸观望之人,也不敢贸然跟上去。因为这条小河足有两三丈宽,流水湍急,再加上近几日的河水暴涨,种种原因,对于老弱妇孺来说都是极为致命,让人胆怯的。

小和尚很快走到了河对岸,他来到那妇人身旁,再次施佛礼,呼了声佛号后,说道:“施主,小僧还是带你与这位小施主先行过河,小施主病了,在这里耽搁不得。”

妇人脸露讶异之色,她其实有些意动,但当她看到周围人看向她母女二人不善的目光时,还是无奈摇了摇头,“不了,谢谢小师傅,萍儿不碍事的。”

在妇人身旁,脸色苍白的小姑娘,抬头看着小和尚,问道:“小和尚,下这么大雨,你不冷吗?”

说话的时候,小女孩还缩了缩脖子,身体不由自主抖动了两下。

小和尚笑意温暖,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随后,出现了一幕让众人猝不及防的画面,那小和尚忽然蹲下身,抱起小姑娘就往河里跑。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有些傻眼。

那妇人最先反应过来,张嘴喊道:“小师……”

可话到一半,她又生生咽了回去,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两个时辰,平日里那些道长仙人,一个都没有出现,她闺女已经病的很严重,再不去城中瞧病,她都怕闺女生出个意外。

下入水中的小和尚就慢了下来,走的不疾不徐。被小和尚抱在怀里的小姑娘,这时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过她也没觉得怕,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又重复问了句,“你不冷吗?”

“不冷。”小和尚低头看着小姑娘道。

小姑娘觉得这小和尚的气味很好闻,下意识向小和尚怀里蜷缩,嘴上道:“萍儿好冷。”

小和尚点头道:“小僧知道。”

小姑娘抬着小手在小和尚光溜溜的头顶摸了摸,笑脸灿烂,“这里的道门仙人不喜欢你们这些和尚,你就不怕他们打你。”

小和尚摇头道:“不怕,打架我很厉害的。”

小姑娘吸了吸鼻涕,“萍儿才不信。”

小和尚较劲道:“真的,以前输给过师傅,现在连师傅都打不过我了。”

小姑娘又摸了摸小和尚的脑袋,一副大人不与小孩子争辩的模样。

小和尚依然笑脸和煦。

无人知道的是,小和尚脚下所踩并无实物,乃是湍急流淌的河水。也无人注意到,那雨水根本未沾小和尚身。

小和尚踩水过河,雨水不沾身。

这时,长缘古道远处又行来七名骑马之人,除中间一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外,其余六人身上皆无任何遮挡暴雨的衣物。

这七人正是从高塘出发,经过月余时间,赶至此处的秦恒一行。

秦恒看到河中一幕,他不解道:“这小和尚所穿僧袍配之袈裟,我怎么从未见过有和尚如此穿?”

那五名阁老中的一名长髯白眉,名叫官扬的老者,对秦恒解释道:“老夫曾经去过东方佛国游历,见过如此穿法。”

官扬面露诧异之色,“不过,能配如此穿法之人,皆为那六大镇国寺的护寺法僧,地位极高,而且必须修成佛门金刚怒目,相当于我等言之的化境修为。但是,老夫观这个小和尚的年龄绝不会超过二十岁,能是那佛门的护寺法僧,拥有金刚怒目?”

官扬说出此话,连自己都不信。

秦恒来了几分兴趣,他看向左右几人,笑道:“是与不是,几位前辈一试便知。胆敢孤身一人来到道门林立的紫云峰,几位前辈不觉得这小和尚很有意思。”

随之,秦恒一扬马鞭,快奔而去。

余下几人相视一笑,也跟了上去。

最后只有万楼落在原地,他有些自嘲笑道:“什么时候,这座江湖,化境都成大白菜了。”

第六十六章 去劝架

在秦恒赶至河边前,有两人先他一步,两个道士,一老一少,一男一女。

老道士看上去甲子模样,须眉似雪,头戴莲花冠,道袍之上绣有锦鲤浪花图,身背一柄细剑。与寻常道士的给人的那份素净淡雅不同,老道有些张狂气,眉毛外长,看人时就像在吹胡子瞪眼。

其身旁是一个十八九岁的美貌小道姑,身段高挑,即便穿了一身宽松的道袍,也掩盖不住那傲人的身姿,小道姑头戴偃月冠,静静站立在老道士身旁,有种出尘气。

老道士先开的口,说话语气也不似其他修行道人的温吞,他瞪着眼睛,看着快靠近河岸的小和尚,道:“小和尚,不好好待在东边,跑来南阙做甚,你跑来南阙也就罢了,为何又跑来紫云峰,是不是想挑衅?”

老道士一开口,就让人感觉是那种火爆脾气。

小和尚怀里的小姑娘见到有她眼中的道门神仙来此,有些担忧的扯了扯小和尚的衣袖。

小和尚揉了揉她的脑袋,“师傅说了,出门在外要讲道理。”

然后,小和尚抬头看着老道士,笑意温和,道:“贫僧法号了缘,奉师傅之名去白罱城劝架。之所以会在此停留,是见这些施主们遇到了难题,出手相帮。”

“荒谬,你师傅是神仙,怎知南阙京师有人吵架?就算有人吵架,轮的上你一个和尚千里迢迢去劝?”老道士一手按住剑柄,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架势。

小和尚脚下不停,“不是吵架,而是打架,师傅也不是神仙,只是个光头和尚。”

老道的两只眼睛在小和尚身上来回审视,半晌后,说道:“不管你这小和尚说的真假,我们打过再说,看你这僧袍袈裟,非佛门护寺法僧不可穿,年纪轻轻修炼出佛门金刚怒目,老道实在技痒,在其他同道赶来前,先打过一场。”

一旁的小道姑转头看着老道,丝毫不知避讳的说道:“云师叔祖,你怎么把我们来要干什么给忘了,修道不修心,只会打打杀杀。”

老道听到小道姑的话,也不生气,嘿嘿一笑,有些讨好的说道:“小凰清,给你师叔祖留点面子,在韬晦阁待的久了,憋的发慌,又没人陪我练练手,这好不容易逮着个送上门的佛门高手,不争个高下如何能行。”

名字叫陈凰清的小道姑,在那小和尚身上扫了一眼,说道:“师叔祖,你也别去丢人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老道士一听就急眼了,“小凰清,你要是说这小和尚天赋高,这我承认,可你要说我打不过他,那我还真不信。看这小和尚顶多二十岁,就能与老道我这入化境二余载的江湖一流高手相提并论。那岂不是说,老道这些年都活在了狗身上?”

陈凰清点头道:“不能相提并论,你不是他对手。”

鲁震差点就要将这数月来修得的一丁点微末的心性道行破功。他不再搭理这个辈分低,却被誉为继李挥裳后,有望成为又一天下道首的门中后辈。

他只得将脾气发泄在河中那个眼看靠岸,却始终没登岸的小和尚,说道:“小和尚,你能不能快点,磨磨蹭蹭的。”

了缘道:“施主,佛与道殊途同归,无谓争出个高下。而且,我师傅也说了,让我出门在外,不要轻易与别人交手。”

鲁震才没有去管这和尚在说些什么,他突然想到一个传言,便开口问道:“小和尚,听说佛门的金刚怒目炼至大成,可与神窍境一战,此事可是真?”

与此同时,老道身后,也有一个声音传来。

“为何不能轻易与别人交手?”

鲁震明显有些想发火,刚才感应到有几人在往这边骑马狂奔,可他也没在意,寻常人哪个见到道门中人,不是毕恭毕敬的,尊称一声“仙师”,哪儿有人敢插话。

小和尚终于抱着小姑娘登岸,将之轻轻放下。

小姑娘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只是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来。

秦恒翻身下马,走至几人身旁,饶有兴致的看着几人。

万楼与五位阁老没有上前。

鲁震回头看了几人一眼,心中惊疑,感应不到这几人的修为,除了这个站在自己身旁穿蓑衣的年轻人,是个三品入门的不入流货色,其余几人,他都没能感应出来。

同境高手,还是寻常人?

若是同境高手,六大化境,他想不到除了那几大超级宗门,有何江湖门派能一下出动六人,而且好像是以这年轻人为首,那这年轻人又是何身份?

这突然冒出来的几名不速之客,让脾气火爆的老道,没敢再叫嚣着要与小和尚一较高下。

秦恒看着小和尚,笑道:“小师傅,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小和尚对秦恒先是施了个佛礼,然后一脸真诚道:“施主,贫僧师傅怕小和尚收不住手,把人给打死了,那就是罪过,佛门怒目金刚,只杀该杀之人。”

秦恒笑脸依旧。

小和尚又转身看向鲁震,“至于这位施主所问,贫僧不知,但师傅告诉我,是真的,金刚怒目到大成境,可与神窍境一战。”

小和尚知无不言,应了出家人不打诳语,有问必答的俗语。

鲁震对于小和尚的口出狂言,十分不屑。他根本就不信小和尚的这番言语,更多来说,是不信那个传言。他要与这小和尚打过一场,无非是想看看佛门金刚怒目,是否真敌得过他的道化三千。

只是眼下的情况,不适合再提出一战,门内也只是要他与陈凰清将这小和尚“请”出紫云峰。

小和尚见两位施主都没有说话,他道:“若是两位施主没有问题要问贫僧,那贫僧就先送这几位施主过河。”

一直在想着哪里不对的小姑娘,忽然蹦跳起来,说道:“小和尚,我好像不冷了哎。”

小和尚笑容温煦,呼一声佛号,道:“善矣。”

小和尚刚转身走入河中,岸上那个年轻人又道:“小师傅,白罱城的那场架我看你还是别去劝了。”

第六十七章 秦恒所执

一只脚已经踏入水中的小和尚,回头瓮声瓮气道:“那可不行,施主,不劝会死很多人。”

秦恒眼神从笑,慢慢变冷,连小师傅都不再喊了,“和尚,你认识我吗?”

小和尚摇头道:“不认识,但我知道你是谁。”

他另一只也踏入水中,又说道:“施主,我师傅说了,人已死,何必再造杀孽。”

秦恒目光愈冷,继而转变为赤红,他身上气势开始节节攀升,瞬息之间,从三品淬骨境入了化境,“我要是不答应呢?”

“佛门向善,讲求因果。他之因,我去果,为何要劝?”

秦恒一问。

炸响在所有人耳畔。

被秦恒身上突然所散发的骇人气势震慑住的万楼,喃喃道:“原来当日这小子破去庄狻的遁罡,并非我的错觉。”

老道鲁震心中巨震,今日先后见到两个怪胎,真的让他觉得自己是活在了狗身上。

小和尚轻轻抬手一挥,白袍袈裟鼓荡,生生阻挡了那年轻人如有万钧的“势”。

小和尚站在水面之上,回头望着秦恒,他说道:“施主,你的执念太重。”

秦恒身上的气势还在向上攀升,已然影响到天地变化。

众人只见雨幕如小珠穿线,条条挂于空中,俨如静止。

年轻人缓缓前行,身上蓑衣砰然炸裂,露出里面的一袭白衣,长发无风自舞。他每走一步,那河水便如浪潮翻滚,一下接一下,蓄势向上,转瞬之间,形成四面水幕将那小和尚围在中间。

被水幕包围其中的小和尚,浑身金芒笼罩,一手负后,一手持佛手作揖礼,站立水面,白袍袈裟鼓荡,宝相庄严。

蓦然间,小和尚脚下生出一樽水凝莲,他的身形在这一瞬间仿佛与金刚菩萨融合,生生撞穿水幕。

他屹立在水幕外,看着秦恒,嘴里如吐佛祖真言,道:“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秦恒只说了一个字。

“滚”

然后,就见年轻人脚下的地面开始寸寸裂开,一条一指宽的裂缝开始向前延伸,直袭小和尚所虚踏的水面。随后,众人就见到小河在这一刹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割开,形成一条丈余的沟壑,贯穿而过,两面水幕后翻。

与此同时,小和尚被白衣年轻人的一声滚,震的倒飞了出去。

小和尚跌落在河另一岸,除了脚下有些踉跄外,并无外伤。

他抬头望着那气势如虹,势不可挡的年轻人,说道:“施主,此举有违天地法,最终只会伤人伤己,施主还是尽早摒弃为好。”

“哈哈哈”秦恒听到这句话,哈哈大笑起来,“伤人伤己,悲天悯人,大慈大悲,炎庆军十万,血染漠北,怎就没见一个和尚去挡一挡,去劝一劝?如何现在要来挡我,为我好?为天下人好?”

秦恒之所以怒极暴起,皆是因为这和尚挡的是他心中所念,所执,所愿……

了缘虽然脸上云淡风起,可内心却知道他的金刚身,已经被对方的气势压得处在崩碎的边缘。

了缘的金刚怒目,只修成了佛门小金刚身,至于怒目,他没有怒的理由,对方不是十恶不赦之徒,所以不能出怒目身,结果就只能被对方压着打。

秦恒说出这话时,一身的修为已经攀升到某一个临界点,隐隐有破开,继续增长的趋势。

这时,一只不大的手,忽然按在了秦恒的肩头,并用那沙哑的嗓音喊道:“少主。”

声音的主人话音落,就有一股如淡淡清风扑面而过的气息,拂过所有人的心田。紧接着,在场之人都感觉到年轻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恐怖威压,渐渐消失。

秦恒看了眼昆一,又看了眼那小和尚,最后打消了继续出手的念头。

昆一这才松开手,他“望”向河对岸的小和尚,说道:“你师傅是自了吧?”

小和尚一脸惊讶道:“这位施主认识我师傅?”

始终还是个年龄不大的少年郎,即便佛门修行十余载,依旧没能心如止水。

坤一道:“见过,许多年了,当年那和尚与我有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和尚低头作沉思状。

过了数息时间,他猛然抬起头,一脸惊疑道:“施主不会是师傅经常提起的那人吧?当年师傅说要渡化一人,差点被人给“渡化”了,那个人是不是……”

小和尚话还没说完,就被昆一打断道:“你回去吧,南阙之事,不是你能劝,更非你管得了的。”

昆一说出口的言语仍是沙哑平静,但却给人一种冰冷到极点的肃杀气。

了缘摇头,坚定不移道:“不行,虽然施主与我师傅是旧识,但这架小和尚是非劝不可。”

昆一听到小和尚的回答,缓缓走到岸边,他没有急于对这小和尚发难,而是转头望向西南的竹林,“黄林九,这场戏看够了吗?”

竹林中,顿时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紧接着,就见一个身穿青色道袍,头上挽着一个蹩脚发髻,发髻之上插着一根竹签,发髻尾绑缚一根黄巾的老道人,从竹林中走出。

老道鼻梁高挺,个子高大,走起路来,形神飘逸,给人感觉精神矍铄,他的腰间挂着一只酒葫芦,里面好像还装有东西,走起路来,一直“哐当哐当”的响个不停。

老道走到几人近前。

鲁震老脸一红,他有些尴尬的喊了声“师兄”。

陈凰清的脸上并无任何异样神色,她轻唤了声“师祖”。

老道黄林九冲二人微微点头。

然后,他看向那全身罩在黑衣中的人,说了一句惊掉所有人下巴的话。

“前辈,真的是你,老道还以为我感应错了。多年未见,前辈风采依旧。”

黄林九的这句话中包含了太多让人震惊的东西。

其一,以老道黄林九的面容来看,起码有古稀之龄,还要称呼这个黑衣人一声前辈,那么这黑衣笼罩下的人年龄该有多大?

其二,江湖人称呼对方前辈,一般都是意指对方修为比自己高。

其三,多年未见,风采依旧。多少年了,再见还是这副模样。

光听老道的这番言语,就令人震惊的无以复加。

却不曾想,黑衣人的回答更是令人瞠目。

“多年未见,你黄林九还是喜欢偷偷摸摸的做贼。”

做贼二字,昆一咬的极重。

第六十八章 江湖太小,瓜葛不断

贼,是为偷也。

黄林九自然听出了这位昆仑奴魁首的话中含义。

当年他还只是个年轻小道士,跟随师傅外出游历,每逢遇到江湖人切磋武艺,或斗法时,他都会躲在一旁偷看,记在心中,融合自身以求破境,偷学了不知道几多的宗门功法,揣摩出无数的秘籍。

这茫茫多的此类经历中,给黄林九印象最深的就是,曾见到两名传说中的神窍境存在斗法,而那其中一人,正是眼前的黑衣人。

当年的黑衣人在打退那鹤发童颜的青衣老者后,就曾对躲在一旁偷看的黄林九说过,“以你的资质若不去揉杂各门各派武功,或许还有一线机会迈入神窍,若仍是不愿摒弃,那么终生将止步在化境,窥见门径而不得入。”

当时年少轻狂的黄林九,对这站在人世绝巅存在的这番言语,嗤之以鼻。

然而,不惑之年便将一身修为臻至化境巅峰的他,在这个境界停滞不前三十六载。如今都已经迈入古稀之年的黄林九,眼中已然看到了那个境界,可就是跨不入那道门槛。

不得不说,一语中的。

就连师傅在自知即将仙逝时,也与他说,让他要走出自己的道,可黄林九却不愿舍弃一身得来不易的修为。

终是堪不破。

紫云峰众道门中,当之无愧的执牛耳者,周天观想门的当代门主黄林九,在想起这些时,即便修身养性多年,难免也有些感叹,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

老道黄林九拽下腰间酒葫芦,仰头大灌了一口,当其将葫芦挂回原位,再度抬头时,脸上尽是洒脱之色。

他向昆一恭敬执晚辈礼,没有就“贼”之一事继续“深究”,他看向一脸怒气未消的白衣年轻人,微微欠身道:“老道黄林九,见过大庆小王爷。”

眼下局面,这老道能够猜出自己的身份,秦恒一点不奇怪,他也没将怒火牵扯到其他人身上,微微点头致意。

站在鲁震左侧,本来一脸淡然出尘的陈凰清,在听到师祖的这句话时,白净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愠色,一闪而过。

她向前跨出一步,直面年轻人,语气不善道:“你就是大庆小王爷秦恒,两个多月前出现在东陵州的秦恒?”

秦恒一愣,随即点头道:“没错,两个多月前,我的确在东陵。”

“那就没错了,欺负我表姐的就是你。没想到大庆王顶天立地,生出的儿子居然是一个只会欺负女人的孬货。”陈凰清嗤笑一声,讽刺道。

这时的她,哪儿还有半点之前出尘脱俗的气态,更不用谈道门修行的无欲则刚。

秦恒目光微冷,“小道姑,首先我还不知道你的表姐是谁,其二,你说我秦恒可以,为何要带上秦老粗?”

“我表姐于鸾凤,她都已经写信告诉我了,说你这人就只会算计人,欺负她,你别想抵赖。”陈凰清愤然道。

于鸾凤于两月前给她这位表姐送来的那封信,其实陈凰清只看了前面小半张,便一气之下把整封信给撕了。至于后面洋洋洒洒的夸赞之言,及爱慕之意,她一句都没看到。

从小与这位表姐关系极好的陈凰清,当时在义愤之下,甚至要带着门内化境前辈,去教训这个信中遭人厌的大庆小王爷。

乍然之下,听到眼前之人就是那位,她几乎想也没想就跳出来了。

秦恒根本懒得解释,随口撂下四个字,“无理取闹”,便不再搭理这个还是在道门中修行的人。

当秦恒歪头看向别处,就见不远处牵着马的万楼,一脸看好戏的姿态,见其转头还给他眨了眨眼,那意思仿佛在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到哪儿都能跟女人扯上关系。”

秦恒视而不见,此刻的他心乱如麻,根本就没有心思在此事上逗趣。

两岸之上,见到他们眼中神仙般的高人大乱斗场面的寻常百姓,即便眼下瞧见这些神仙已相安无事,还是不敢从那被白衣年轻人切出一条沟壑的河道通过。

这僵局,最后还是被离秦恒几人不远的小姑娘给打破了,她因为见到这等场面太害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喊道:“娘,我怕。”

对面的小丫头母亲,瞬间被孩子的哭声惊醒,她也不顾这周围都是些高高在上的神仙,直接冲下那条河水一旦接触,便诡异后翻的河道。

秦恒听到小姑娘的哭泣声,心境在这一刻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歪头冲那小姑娘轻轻一笑。

令秦恒没想到的是,他这一笑,小姑娘哭得更大声了。

秦恒有些尴尬。

那跑到这边的妇人,刚好也见到了年轻人这一笑,她一把将女儿护在怀里,摸着她的脑袋,看着白衣年轻人,神色紧张道:“仙师,小女年幼不懂事,惊扰了仙师,还请仙师大人大量,莫要责怪小女。”

秦恒笑的有些无奈,心道:“自己成恶人了。”

秦恒也没解释,只是说道:“快带女儿离开吧,这天寒地冻的,容易着凉。”

妇人先是一愣,随即感恩戴德道:“多谢仙师,多谢仙师。”

娘亲到了身边,止住哭声,只在抽噎的小姑娘,不知哪儿来了几分勇气,将埋在娘亲怀里的脑袋往外偏了偏,露出一只眼睛,看着白衣年轻人,她愤愤道:“你是个坏人,打了小和尚,小和尚都没有还手。”

说完,她连忙将脑袋再次埋入妇人怀里。

妇人吓坏了,差点就要给这年轻人跪下。

却见那年轻人摆了摆手,示意母女二人赶紧走吧。他嘴里说道:“童心最真,童言最善,既然是真善,我又怎会计较。”

妇人再次千恩万谢,抱起小姑娘就走。

走出十余步远,被妇人抱在怀中的小姑娘,伸着脖子,双手捂着小嘴,向后大喊道:“小和尚,萍儿谢谢你。”

顿了一下,她又喊道:“白衣哥哥,你还不算太坏,一定要做个好人。”

听到这句话的秦恒,有些哭笑不得。

“施主,放下可心安。”

这时,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在秦恒耳畔。

一个穿白袍袈裟的和尚,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

第六十九章 前世大人物

听到秦恒说自己无理取闹,陈凰清呆愣了好半晌,醒转过来后,顿时火冒三丈。

她可是南阙江湖美人榜上排名第九的美女,虽然这榜只在南阙被承认,但是也足以说明她的美貌是何等出众。居然被这家伙说自己无理取闹,不知道江湖上多少青年俊彦为了讨自己欢心,在她的山头等上几日几夜,只为能见她一面。

骨子里心高气傲的陈凰清,自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表姐的账还没算,自己又被骂了,新账旧账,她都要跟这家伙算清楚。

当她正要发作之时,又见这家伙还有闲情与那寻常人家的小姑娘搭讪,气就更不打一处来。在陈凰清看来,这家伙完全是在无视自己。

“秦恒,全天下人都怕你,可我……”陈凰清话才出口,就见那白衣年轻人回头,仿佛看白痴般看着她,说道:“小道姑,你脑子是不是拎不清,看不看得懂现在是什么局面。”

然后,秦恒又将目光投在出现在自己身旁的和尚身上,说道:“还有你,小和尚,莫要在我耳边聒噪。”

听到秦恒这句话的陈凰清,脸色铁青。

小和尚却是满脸和煦笑意,道:“施主,贫僧得说,不说就救不了施主。”

秦恒也不再跟这犟和尚纠缠,此刻的他,后悔来瞧这个热闹,给自己找了个麻烦,杀又杀不得,赶又赶不走。

陈凰清还想说什么,站立在昆一对面的黄林九,出声喊道:“凰清,不得无礼。”

“是,师祖。”陈凰清应是,退回黄林九身边。

退回黄林九身边的陈凰清,瞬间恢复那份淡然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气愤难平,要与秦恒算账的女人,根本就不是她。

原本兴致勃勃想要与那小和尚大战一场的鲁震,此时低着头,一直在装孙子。

因为刚才师兄曾用道门密法告知他,眼前的黑衣人是传说中的神窍境。而且是那世间传闻的昆仑十八奴的魁首,昆一。不仅如此,他还知道了站在不远处牵着马的五老一少,全都是化境巅峰高手。

在这些人中,除了陈凰清,与那修为诡异,眼下却只在三品境的大庆小王爷外,就属他与那小和尚的修为最低。他是化境,却不是化境巅峰。那小和尚的实力,在他与那小王爷斗法时,他自认为已经看清了小和尚的实力,断定其与自己修为相当,也就在化境中期的样子。

此一番比较,鲁震是心神急晃,道心都差点不稳了。

这个江湖是真是水深大鱼多。

秦恒看向一直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消失的昆一,说道:“继续赶路。”

昆一还没回话,黄林九却笑脸和善的看向秦恒,说道:“小王爷,以老道看,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要是不嫌弃寒舍陋鄙,去我那里喝杯茶,等雨停了再走。”

秦恒一口回绝道:“不必了,道长。”

昆一“望”着老道,说道:“黄林九,你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别打歪主意,不然你那周天观想门,很有可能一夜覆灭,就像当年的太玄宫。”

黄林九被昆一的这句话吓了一跳,当年有神窍境坐镇的太玄宫,一夜覆灭,这在江湖上掀起了滔天巨浪,到现在都不知是谁下的手。听昆一话里的意思,难道这事与昆仑十八奴有关?

昆一没有理会黄林九在想什么,他身影一闪,拽起秦恒丢在马背之上,人影又一闪消失。

————

紫云峰峰群中,某座居于正中的巍峨高峰外,三道人影拔地而起,飞掠在最上方的居然是一个道姑。

这张淡然出尘的脸,正是陈凰清。

此时的她,笑脸嫣然,对下方与自己有十数丈的距离的鲁震说道:“小鲁,戏演的不错,入木三分。”

她的声音不大,却是清晰传入鲁震的耳中。

鲁震在听到女子的夸赞后,像个得到表扬的孩子一般,一脸兴奋,同时又有些羞赧的挠了挠头,说道:“多谢师祖娘夸奖。”

“师祖娘”,若是有人在此,定会被这个白发苍苍老道的一声称呼给吓坏。

陈凰清飞掠的速度看上去不紧不慢,却让鲁震耗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追上。

黄林九距离陈凰清越来越近,他说道:“师祖娘,那太玄宫真是被昆仑奴所覆?”

陈凰清点点头,“挥裳与我说起过,当年出了太玄宫一夜覆灭这档子事后,他曾下卦推算,结果与昆仑二字有关,想来就是这传闻中的昆仑十八奴干的。一夜之间连带有神窍境坐镇的太玄宫都可覆灭的一干二净,也不知道这昆一到底到了神窍的哪一步。”

“那昆一讲出这番话,真是看出了我的用意?”黄林九在听了师娘的解释后,惊愕之余,背后忍不住冒出冷汗。

陈凰清脸上浮现出一抹冷色,她道:“昆一是在警告我,他早就猜出我是谁了。”

“啊”

黄林九这下就不止是惊愕了,简直是惊吓,“师祖娘未曾暴露半点异样,修为也只在三品境,这昆一是如何猜出师祖娘的身份?”

“我的气息掩盖再好,也无法躲过神窍境对痕迹的捕捉,被发现也不足为奇。”陈凰清说道。

随后,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秦恒好像也发现了什么,而且我感觉,不光我在演戏,他也在。”

“不会吧,那小王爷已经很古怪,若是再这么聪明,简直能称作妖孽。”黄林九震惊道。

“秦山河的孙子,是妖孽才正常。”陈凰清理所当然道。

当陈凰清飞至山巅,峰顶之上早早等待在此的各道门掌教,同时躬身呼道:“师祖娘。”

陈凰清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太白观坐在那个位置太久了,该轮到别人坐坐了。”

闻听此言,在场掌教皆是一脸兴奋,跃跃欲试。

————

这场虎头蛇尾的“闹剧”结束,秦恒一行继续前行,准备去往扬戽州,过了扬戽州,便抵达目的地,京师皇城白罱。

秦恒骑马的身侧,多了一个身影,正是那个犟驴小和尚。

秦恒也不搭理他,随他而去,反正该做之事,不会以他人言为衡量行之。

此刻,秦恒正在与没有露面,却有话音传入他耳朵的昆一说话。

他回道,“伴生人吗,猜出来了,因为已经见过一个。”

昆一那边又说道:“这女人的身份不简单。”

“有多不简单?”秦恒显得很随意。

昆一一字一顿道:“前任道首李挥裳的妻子。”

秦恒心中微惊,曾经作为天下道门的道首李挥裳,据说只差一步悟得长生,而她的妻子据说也迈入了神窍境,二者在江湖的名头极大,堪称神仙眷侣。

秦恒道:“李挥裳的妻子,这身份真是吓死人。”

与此同时,秦恒心里道:“原来世间真有轮回,也真有前世今生。”

第七十章 秘不发丧

腊月初三。

天上鹅毛飞絮,地上银妆素裹。

雪花簌簌,龙辉三十年的第一场雪就那么不期而至天下第二雄城。

繁华热闹的白罱城早早打开城门,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凤武门外,非禁管区域,升斗小民自发营造出的市井集市,同样是热闹无比。

各类叫卖吆喝声,在这个占据数里之地的早市,喊声此起彼伏。

集市北头,一家高挂陈旧幌幡的“郭记”面馆,八九张桌子,全都坐满了客人。不仅如此,还有人在馆子窗口大排长龙。

馆子外,雪花漫天。馆子里,却是热气腾腾。

对于南阙城的百姓来说,在这寒冷的下雪天,早膳吃上一大碗酸辣味的老字号牛肉面,那简直是一种享受。

郭记面馆老板郭大安,祖上三代都靠这门营生,做出来的牛肉面简直一绝,远近闻名。

因其出锅的面不仅劲道,放的牛肉大块又足量,配上牛骨熬制的高汤,秘制辣油,再放上老陈醋,撒上葱花香菜,轻轻一搅拌,想想都让那些曾品尝过的老主顾流口水。

但是因为郭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每天只卖三百碗,多一碗不卖。所以每天早市的客人,是还没等郭记开门,便已经在门外等候,就为了能一饱口欲。

面馆里,一张靠窗的小桌子,对面而坐只有两人,相对于其他桌子挤满客人的表象,就显得非常另类。

然而,面馆里的客人却没人敢发一句牢骚,因为都知道敢坐在那张桌子吃面的客人,只会是朝中权贵,这是经常来郭记吃面的人,心照不宣的。

甚至,就连坐在这张桌子的客人在谈什么,这些寻常百姓也是闭起耳朵,生怕听进去一句,遭来无妄之灾。

那张靠窗的桌子上,已经摞起七八只碗,二人还在埋头大吃,都没有说话。

终于,那浓眉长髯的黑脸汉子又将一碗面吃光,“咕嘟咕嘟”把汤喝尽后,将碗一摞,打着饱嗝说道:“呃,老郑,我不行了,吃撑了,下次再来一定要饿他一两顿再来吃,真他娘的好吃。”

对面坐着的那位,穿着一身黑锦锻袍,身材魁梧,坐在那里,给人感觉横向比桌子还宽,他仍然埋头往嘴里扒拉着面条,含糊不清道:“以前早上来,都是跟我儿子这样比着谁吃的多。”

黑脸汉子脸色更黑,这不是骂他吗?不过考虑到对方目前的状况,他也没有与之计较,要放在以前,他非得骂回去。

想了想,这位北玄门统帅邱武龙,声音小了些,说道:“老郑,你私自调动凤翔、铜戮、明卫、骄广四军的精锐。朝中有人故意将此事搁在明面上来说,据说现在朝中御史呈上去的弹劾奏则,已经堆满了宰辅大人的岸头。被宰辅大人一力压下后,广执令陈大人,似乎有意将此事捅给圣上听。老郑呐,以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这是夹在中间,让这些朝中大鳄利用。”

郑东阳,也就是对面的黑袍中年人,他抬起头看着好友邱武龙,缓缓道:“利用就利用,没什么大不了。其实广执令陈安这会儿闹得再凶,还得要陛下来拍板,他想以弹劾我,打倒一批支持太子坐皇位的群臣,这在眼下是根本不可能的。说不定,圣上这会儿巴不得我送那人去阴曹地府报道。来打皇室的脸,曾经有过一次,又来一次,李氏真能容忍?到现在褰乐王都没有带来虎符将令,他的心思还难猜吗?说白了,就是要我去杀那人。”

邱武龙沉默,因为郑东阳所言,的确是事实。

“就连城中的百姓都知道当年闹得京中天翻地覆的大庆小王爷,要来京城了,还知道其来者不善,因为已经杀了千户侯的孙子,以及我郑东阳的儿子。”

郑东阳说到这些时,语气加重了许多,“你看这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天气,怎么城中百姓一早来到集市的人数,比之秋日天气舒爽时,还要多。无非是得知那位要来京城,都要来看看热闹,想知道那位事隔多年,再度要入白罱城的大庆小王爷要做什么,更想知道当年打了皇室脸的大庆王之子,皇室以何姿态对待。”

“老郑,既然你都看得那么通透,何必要掺合进去。大庆王的护犊之名,可是天下皆知。”邱武龙说道。

“因为这天下,我郑东阳最佩服的两个人的孙子儿子,杀了我儿子,所以我郑东阳,只能还他一个厚礼。”

郑东阳最后这碗面,没有喝干净面汤,便已起身离去。

坐在凳子上的邱武龙,望着那只还剩不少面汤的碗,叹息道:“人又岂是那么好杀的,我老邱不想看着你老郑死啊。”

————

深宫大内。

灯火通明的御书房,一个满头白发,脸颊瘦削的老人坐在龙案台阶下左侧的桌子旁,他望着满桌的奏则,一脸忧色。

这满桌弹劾京畿九门凤武门统帅郑东阳的奏则,在这位当朝宰辅杜栋梁看来,只是小事。

他所忧的是,这天下将乱。

两月前褰乐王李旻离京,带走京中二十万防御守军,要做什么,杜栋梁心知肚明。

昨夜,这宫中内廷有上千太监宫女被隐秘处死。

皆是因为一天大的事。

老皇驾崩,秘不发丧。

子时,被昭入宫的杜栋梁,清晰记得跪在龙榻前的场景,老皇弥留之际冰冷复杂的眼神,以及最后说的那句,“不惜一切代价,杀秦家父子。”

想到这里,杜栋梁喊道:“来人。”

有一在门卫侍候的小太监推门而入,“大人有何吩咐?”

“去把禁卫军统领尚禄叫来。”杜栋梁吩咐道。

“诺”小太监领命离去。

没多久,一名身穿黑色盔甲,佩戴金刀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的眸光很冷,进门之后,也不见其对权柄滔天的宰辅大人行礼,直接开口道:“大人有何指示?”

“尚统领,禁卫军除了褰乐王带走的八万,眼下还剩多少可自由调动?”杜栋梁揉着眉心,问道。

“三万。”中年人一口道。

“遣出一万,阻杀那人。”杜栋梁淡淡道。

“是,大人。”

中年人转身退出御书房,既不问,也不拖泥带水。

第七十一章 白衣白马叩京都

与此同时,八皇子寝宫的密室中。

一名庞眉皓发,长得慈眉善目,身材略胖的花甲老者,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端着一杯茶,正慢悠悠的品着。

在他的对面,有个相貌堂堂,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身着华丽锦衣,在大堂内来回走动。

半晌之后,中年人停步,一脸凝重的看着老者,问道:“陈公何以断定皇叔如今不在白罱城?而更是如何得知父皇已经驾崩?陈公可知道,说出这话乃是大逆不道。”

当朝权柄之最的另一人,广执令陈安,有着“笑面虎”之称,只因他一与人说话就是笑眯眯的,做起事来却是阴狠毒辣。

陈安笑眯眯说道:“八皇子,两个月前,褰乐王调动如此大规模的京畿守卫军离京,虽然是夜间秘密进行,可大军调动再过隐秘,又能隐秘到哪里去?不可能没有动静。”

陈安接着道:“陛下仙去,虽然陈安只是推测,但肯定八九不离十了。以往皇上寝宫,每日清早都会有皇子公主去请安,今日是不是根本就不让八皇子等人进去?”

八皇子点头,确实如此。今日一早,他去给父皇请安,被禁卫军拦下,给的理由是皇上近几日不想见任何人。

陈安将手中杯子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继续道:“昨夜有宫城守卫见到杜栋梁半夜入宫,随后便有上千的太监宫女被隐秘处死。这宫中的事,还是这等大事,就算做得再隐秘,也会有消息传出去。八皇子想一下,除了是陛下之事,何人胆敢处死如此多的宫中近侍。而处死这些人,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定是要隐藏些什么,需要如此做,只能是……”

陈安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

八皇子脸色一阵变幻,忽然“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一脸悲痛地说道:“父皇就这么仙去了,孩儿真的舍不得啊。”

陈安却是看到八皇子眼中一闪而过的窃喜,他的嘴角也微微上扬。

八皇子一番如泣如诉的哀悼言辞,要搁在寻常百姓之家,一定会让许多人为这份孝子情怀感动。

只是生在帝王家,这样的场面就会让人觉得单薄无力。

陈安也连忙跪在地上,一番哀嚎,痛哭流涕,嘴上说着什么不能侍奉在先皇左右,什么定要辅佐明主,不愧对先帝的天恩,什么忠心不二,等等等等。

“孝子感天”“忠义股肱之臣的肺腑之言”,这就是八皇子李肃与广执令陈安的眼下现状。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二人几乎同时停声。

陈安道:“八皇子赤子孝心感人肺腑,想必将来执政定是一代明主。”

八皇子一脸严肃道:“还不知先皇是否留有遗诏,陈公话可不能乱说。”

陈安笑眯眯道:“先皇一代图治明君,最是慧眼识人,这皇位继承人的最佳之选,以臣下看,先皇一定选的是八皇子。”

八皇子脸上笑意一闪而过。

陈安突然一脸慷慨激昂道:“八皇子,陛下驾崩,宫中局势铁定会出现大动荡,而京畿守卫大军又被褰乐王调出京一大半,皇城防卫力量不足,不足以镇压动荡,拱卫京师。还请八皇子调动城外驻军,入城卫宫。”

李肃眼睛一亮,城外二防驻军统帅,乃是他的亲舅舅周翰。

八皇子正色道:“理应如此。”

————

太子寝宫。

一名穿着绣边金袍,看上去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坐在大堂的花纹镂空长条几前,他盘腿而坐在蒲团上,手中拿着一张写有密密麻麻小字的纸条,来回看了几遍之后,他才取下罩烛火的罩笼,将纸条烧掉。

金袍中年人这张脸很普通,除了眉毛很浓外,别无特色。

他看着地上的纸条燃烧殆尽后,脸上逐渐浮现出浓浓的喜色,不加掩饰,最后甚至猖狂大笑起来,道:“终于让我盼到了,父皇,你早就该走了,非要赖在那个位置上这么多年,让孩儿是好等啊。”

偌大的太子寝宫大堂内,除了正座的太子李长麟,再无一人,所以当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语说出后,显得格外响亮刺耳。

这时,寝宫外传来了内廷太监的声音,“启禀太子殿下,方副统领求见。”

“宣他进来。”李长麟随意拂了拂眼前有些凌乱的头发,吩咐道。

殿外太监应是。

没多久,一个长了满脸络腮胡子,虎背熊腰,身高九尺有余,着一身黑色盔甲,腰佩一长剑的中年人跨门而入。

进门后,站在门槛处,向太子抱拳行礼道:“属下方琛拜见太子殿下。”

李长麟道:“方统领不必拘礼。”

李长麟一指台下左侧的长条桌几,示意方琛坐下。

殿外,内廷太监轻轻把殿门合上。

当那扇门缓缓关上,李长麟立马变了脸色,“可是李肃那边有动静?”

“广执令陈安先前秘密会见了八皇子,然后就有八皇子的近身亲卫出城,根据属下的线报,那名亲卫出城便向西而行。”方琛道。

李长麟一怔,随即声音都有些变得急促,“向西而行,那不是京城驻军第二道防线的所在地吗?第二道防线的驻军统帅是不是李肃的舅舅周翰?”

方琛点头道:“殿下,要不要属下派人将那名亲卫拦下?”

李长麟没有回答方琛的问话,而是自顾自道:“看来我这位八弟也得到了消息,想找个理由让防卫驻军入京师,名为拱卫京师,实则是想要谋反。”

方琛脸色一变,就要再问一遍之前所问,请下指示。

却听到八皇子突然笑了起来,语气平静道:“不必拦,让他去,我要让我这位八弟在此次动荡中,去陪先皇。”

方琛心中惊骇万分。

然后,李长麟低头看着下面的方琛,又说道:“你只需将这个消息告知杜栋梁,他自然会帮我们解决这个麻烦。”

方琛领命,快速离开太子寝宫。

李长麟看着方琛离去,拿起桌子上的美酒,小酌一口,神情惬意道:“江山让我坐,美哉。”

————

白罱城外,风雪夜。

白衣白马“叩”京都。

第七十二章 出来一见

腊月初三夜,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白罱城。雪花飞舞,咫尺厚压在屋舍、酒楼、坊市、勾栏、街道、城墙内外……

夜映如白昼,城内静的出奇,只听雪花拍打屋顶的沙沙声,及整齐急促的脚步声。

从未有过宵禁的白罱城,今夜宵禁。

今天白罱城的紧张氛围,就连市井百姓都察觉到了不同寻常。下午才申时,九门就齐齐关闭,更有大军频繁调动出城,至酉时,又有大军出城。

这一波波的大军出城,令城内百姓都莫名惊慌起来,还以为有蛮夷打了过来。

也有人悄悄推开窗户,想看个究竟,结果都被巡逻的城卫给当场射杀。如此几轮过后,白罱城内是人人自危,气氛紧张诡异到了极点。

凤武门的城门楼上,郑东阳望着城外一望无际的白雪茫茫,拂掉额前飘落的雪花,说道:“董洛,还记得上一次随我上战场是什么时候吗?”

“将军,已经有八年了,属下记得那一战与荧浩乱军厮杀,在南回关外,将军还负伤了。”董洛收回游移的目光,看向身侧的魁梧身影,脸露回忆之色道。

“是啊,当时没有你,或许我就死在关外,回不来了。”郑东阳转头看着董洛,笑道。

“将军”

董洛喊了声将军,正要说什么,却被郑东阳打断了,“董洛,想过卸甲归田吗?”

董洛没有回答。

郑东阳拍了拍董洛的肩头,说道:“我可是知道你家里头有个美娇娘,还有两个儿子,老家还有二老,真没想过卸甲归田的那一天?”

董洛的眼神有些恍惚,他道:“想过,但更多时候想的是,不知道何时就会死在战场上。”

“董洛,你要好好活着,为父母妻儿也好,为你自己也好,都要活着。”郑东阳的声音有些低沉。

“将军”

董洛第三次喊将军,声音已经有些变了,微微发颤。

郑东阳伸出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去接雪花,他望着雪花融化在手心,洒然道:“今夜之后,无论我是生是死,李旻都有后手,不会留我。”

董洛“噗通”跪在地上,满脸泪水道:“将军,属下的妻儿在他们手里,我不想的。”

郑东阳没有去看他,还是笑着说道:“老董,死在你手里,比死在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手里要强,你无须觉得内疚。没有虎符,私自调军,本就等同谋反,没有你来杀我,李旻也会安排其他人杀我。行儿死了,我也没什么盼头,死了反而了无牵挂。”

董洛一个劲的磕头,痛哭流涕。

郑东阳继续道:“明日一早,你提着我的脑袋,写好数罪的奏则呈上去,希望能以此保你妻儿活命。”

董洛的额头已经磕的全是血。

郑东阳这才转身蹲下,扶起董洛,他用袖子给董洛擦掉满脸的血渍,说道:“就当我郑东阳还了你老董当年的救命之恩。”

董洛颤声道:“将军,我老董有愧于你。”

郑东阳轻轻一笑道:“做兄弟的,哪能计较那么多。还有,你要记住,若是你妻儿活着,就找个理由卸甲归田。若是她们死了,你就根据自己的意愿抉择,我不多言。”

董洛重重点头,擦掉脸上的泪水,他笑道:“若是她们死了,我就下去给将军鞍前马后,赎罪。”

郑东阳又拍了拍董洛的肩膀,然后站起身,望着西边,喃喃道:“若是当年选择效命大庆王该多好,皇室重权不重情,帝王心术最杀人啊。”

————

城墙之上,低头去看护城河边与城墙下,会觉得很奇怪,别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这两处却是密密麻麻的黑影,一动不动。

往近了一瞅,全是身覆战甲的将士,足有数千之众。

乍一看,河岸、城下,这样的布置很散乱,就像大军随便找个地方隐藏匍匐,再一细瞅,就发现这些兵甲的埋伏方位是呈一扇形,前缩后开,乃是兵家战阵的瓮阵,需要彼此间的配合,发挥出来,可成倍提高战力。

城墙下的沿河道上,有棵大树,树下紧靠着四人。

四人身上也是全覆甲胄,但战甲颜色却是不同,分别是赤、黑、白、紫。这四人便是凤翔、铜戮、明卫、骄广四军精锐的统领。

眼下这四人正小声地说着话。

“老丁,我怎么越来越没底了呢?八千精锐一轮冲杀,又有一万禁军埋伏在外围。这样的阵仗,就是对付三万蛮夷铁骑也有一拼之力,眼下却要对付十几个人。是不是那大庆小王爷真有那么恐怖?”一个背西面东的长脸汉子说道。

他是骄广的统领申刚。

听到问话的丁光祖,是铜戮军的统领,他是这四人中年龄最大的,快逾五十岁,眼角与额头已经生出皱纹,他的面相给人一种刚毅感,不苟颜色。

他说道:“你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间太短,不了解大庆王的为人,大庆王敢让他儿子只带着区区十几人入京,又在眼下时局动荡之时,真要那么好杀,当年上面能让那个无法无天,打了上面脸的小魔头离京。要知道,当年大庆那人一怒为红颜,和京里头一号的纨绔大打出手,说是也只带了十几个扈从,最后安然无恙的离京。听在耳朵里,你信吗?”

“皇室”“皇长孙”,丁光祖用了“上面”与“京城头一号的纨绔”代替,他深知京城这地,皇室的渗入有多可怕,出自影部的暗谍子、暗影几乎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有时一些朝臣与百姓,无缘无故下狱,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祸从口出。

背南朝北的明卫军统领郝山一脸不耐道:“老丁,你少说两句。”

丁光祖转头看着郝山,欲言又止。

申刚还想再说什么,却在这时,听到一向寡言少语的凤翔军统领张洚说道:“来了”。

“来了”,三人立刻领会什么来了,于是齐齐转头望去。

只见白雪茫茫的远处,似乎有一人牵马而行。

白衣白马白雪行。

四人一眨眼,却见马在原地,那人已经到了护城河前。

紧接着,就听到一道如九天惊雷的声音炸响在白罱城上空。

“炎庆军小卒秦恒,为十万战死袍泽要一说法,请李旻老匹夫,出来一见。”

第七十三章 暗流涌动

京中的寂静,被这一声犹如惊雷的喊声打破,城中直接炸锅。

都知道,大庆的那位来了。

无数的城中百姓冲出屋子想要一看究竟,听说过当年大庆小王爷长得如何如何好看,有“雌雄莫辨”之名的深闺小姐,大家闺秀,也都纷纷开窗探出脑袋,想要一窥容貌。

这一下,巡逻的城卫就是想干预,射杀几只“出头鸟”,也不敢贸然出手,生怕犯了众怒。

本来空无一人的三条主干道上,此一刻,简直是万人空巷,水泄不通。

这热闹大了,大庆与皇室撕破脸,大庆小王爷打李家脸。

看热闹,听出里面门道的百姓,都想知道这场龙争虎斗,如何收场,皇室的脸面往哪儿搁,又会作何抉择。

————

皇宫大内,皇长孙寝宫。

本来坐在殿阁高台上看着歌姬漫舞,享受琵琶奏乐,怀中倚红傍翠的皇长孙李泾仁,忽然听到一个他做梦都不愿听到的声音,炸响在他的耳畔。

李泾仁手中刚刚端起的琉璃酒杯,被这一声熟悉的声音,吓得手脚一抖,手中杯子“咣当”一下掉在了地面,摔的粉碎。

然而,这声“咣当”倒是让慌乱,惊吓,失了分寸的皇长孙镇定了下来。镇定下来后的李泾仁,颇有几分英俊的脸庞,瞬间变得扭曲狰狞,他一把掐住怀中女人的脖子,直接将其甩了出去,后跟着补了一脚。

那长得姿色不俗的女人,被这一脚踹的惨叫连连,落地后,面孔都因疼痛变得扭曲。

李泾仁站在桌前,一连摔了三个天价的琉璃酒杯,说话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秦-恒,你-找-死。”

台下歌姬,乐师,宫闱小娘等,皆是吓得跪伏在地,噤若寒蝉。

刚才被皇长孙一脚踹在腹部,跌下高台的宫闱小娘,忍痛跪在地上,两眼蒙泪,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这皇宫内,讨得主子欢心,一时得宠没什么,怕就怕主子一个不高兴,直接打杀了,连点缘由都没有。

李泾仁又一脚踹翻桌子,怒道:“狗奴才,还不滚进来。”

门外等候的内廷太监,立刻连滚带爬地滚了进来。作为皇长孙近侍太监的他,对于李泾仁的脾性早已经摸透。察言观色有一定火候的小太监,也不起身,就那么趴在地上,小心措辞道:“殿下,何人胆敢惹您生气,奴才这就带人去把他抓来做成人棍。”

见到自己这百试不爽的讨好言辞没有奏效,叫作小林子的太监便很识趣的没再多言,安静等待主子开口。

李泾仁踏步下台阶,走的很慢,一步一步,直至走到小林子的身前,他一脚踩在趴在地上的小林子的脸上,还用力摩擦了两下。

这才有些笑意的说道:“起来吧,狗奴才。”

小林子满脸堆笑的起身,但仍是弯腰低头,不敢直起身子,并且一副仿佛受了莫大恩赐的嘴脸,受宠若惊道:“奴才小林子,感谢主子赐起。”

这话李泾仁听了好像很受用,不再是那副狰狞扭曲的面孔,恢复到平日常态,只是眼神依旧冰冷,他说道:“本殿下养在宫外的死士,江湖高手,如今一共有多少人?”

“回禀殿下,死士有一千六百五十九人,江湖高手,三品实力五百一十一人,二品实力一百三十五人,一共是两千三百零五人。”小林子想也没想,答道。

李泾仁听到小林子的答复,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一直小心观察着主子脸色的小林子,一见这变化,立刻明白是为什么,他连忙解释道:“殿下,那些化境高手,一个个孤傲的很,不仅瞧不上殿下开出的条件,而且还说不愿效命于人,受人束缚。”

李泾仁脸色一阵变幻,最后又归复常态。他说道:“传我命令,派出这些人,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刚才说话的那人。”

小林子明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说话那人”,是指刚才说话犹如惊雷,响彻在整个白罱城的声音主人。

“炎庆军小卒秦恒,为十万战死袍泽要一说法,请李旻老匹夫,出来一见。”

他也猜到,说出这句大逆不道之言的那人,就是与主子有旧怨的大庆小王爷。

小林子领命,便要离去。

这时,殿外有个人,不经通报,直接闯了进来,一进门便笑着说道:“皇长兄似乎是在为某个该死之人生气,气坏了可不值当。”

来人长得像极女人,面白无须,很漂亮,没错,就是很漂亮,这长相能让许多女子汗颜。

阴柔妖魅的脸,一字眉,发髻挽后,绑缚一根红丝带。七尺身高,穿着一袭蓝缎锦袍,将其身材衬托的很修长。左腰悬白玉,右腰佩古剑,看上去有那么几分风流倜傥。

李泾仁见到来人,眼中寒芒一闪而逝,他语气冷淡道:“李光宇,你来我寝宫做什么?”

来人正是褰乐王之子李光宇。

听到李泾仁问话,李光宇脸上的阴柔笑意更浓,他道:“当然是为了给皇长兄排忧解难。”

一开口,是个娘娘腔的嗓音。

“给我排忧解难?”李泾仁冷笑道:“六年前,你李光宇好像也是说给我排忧解难,结果如何,还需要我来提吗?”

李光宇毫不掩饰地往其下面看了一眼,笑意不减道:“当年之事,归根结底,还是要算在那人头上。皇弟此次来,就是想要助皇长兄一臂之力,拔掉那根肉中刺的。”

李泾仁在看到刚才李光宇的眼神时,瞬间有了杀人的心思,只是在听到他的话后,又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李光宇,等待下文。

李光宇笑着拍了拍手。

然后,李泾仁就见门外走进来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矮小,留着两撇七八寸长白须,脸骨凹陷,面貌丑陋的断臂老头。

老头一进门,就自报家门道:“老夫戴嵋,半步神窍境,可以替皇长孙去杀了那大庆小王爷,秦恒,事后求一枚换骨续肢丹。”

李泾仁一听到“半步神窍境”几个字眼,第一感觉就是,“有戏”。

第七十四章 白雪照白衣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

年轻人站在护城河边,说出那句大逆不道的言语之后,便只是静静伫立在那里。

白雪照白衣。

没有得到命令的四军精锐按兵不动。

半晌之后,那年轻人抬头向城门楼看去,他说道:“郑将军要为儿子报仇?”

郑东阳眼神中无悲无喜,站在城门楼上低头俯瞰着年轻人,“没有记错的话,你叫秦恒。”

秦恒点头,眼神平静,“没错,秦恒。”

“雨慧江上为何一定要杀我儿?”郑东阳抬手指着秦恒,似质问道。

“郑将军,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秦恒道。

“有”郑东阳嘶吼道。

秦恒捋了捋挡在眼前的长发,说道:“那好吧,郑将军想要知道为什么,我就给你一个解释。”

“首先,七人中要属你儿子郑行对我的杀心最重,其次,郑行最后求我时,还在想着如何杀我。这个理由,够吗?郑将军。”秦恒淡然道。

“你放屁。”郑东阳骂道。

秦恒只是平静看着郑东阳,没有解释,为何郑行才是当时七人中对自己动杀念最重的那个。

郑东阳忽然笑了起来,笑的有些悲戚无奈,“秦恒,你或许猜不到,京畿九门中,我郑东阳其实是最不愿与大庆为敌之人。”

秦恒道:“我相信,早闻郑将军戎马几十年,最佩服的两人,一个是我爷爷秦山河,一个是秦老粗。”

郑东阳点点头,“是啊,秦公国世无双,秦将军万夫莫敌,一个让人崇敬,一个让人佩服,乃我郑东阳此生最敬佩的两人。”

秦恒蹲下身,在地上捧了一捧雪,在手中捏了个雪球,“爹是爹,儿是儿,死了儿子的爹,要杀我为子报仇无可厚非。”

“都说大庆小王爷天资聪颖,果然如此。”郑东阳道。

秦恒话里的意思,二人心照不宣。

秦恒站起身,左手将手中雪球随意一抛,那颗雪球就仿佛破空的箭矢,刹那之间钻入城头的某个拐角阴暗处,紧接着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传出。

秦恒两手拍了拍,再次抬头看着郑东阳,“郑将军,已经给了足够的时间,所有的援军都到齐了吗?”

郑东阳哈哈大笑,对于这年轻人能够猜到自己的心思,并不觉意外。他一抬右手,喊道:“齐了。”

郑东阳话音落,城下四军组合的瓮阵,应声站起,以扇形从外向内围拢,将那年轻人困在其中。

城墙之上,千余弓弩手,开弩上箭,严阵以待。

秦恒看了眼包围自己的数千精锐,不加掩饰的嘲讽道:“太平军就是太平军,不过是戳子里拔高个,自诩精锐。”

城门楼上,郑东阳道:“太平军的战力如何,还请小王爷一试。”

凤翔、铜戮、明卫、骄广,四军的将士,听到这一句太平军,皆是火冒三丈,一脸怒容。

“太平军”三个字,是对他们这样的沙场军人最大的侮辱,代表着只知享乐,没流过血。

这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打就打,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前辈,别急,今天铁定会让你打个痛快,但是在打之前,我秦恒要把该说的话说完。”秦恒回头望着雪地之中奔跑如闪电的“少年”,说道。

“况且,人都还没来齐,这偌大的京师白罱,岂会只出这点阵仗。”秦恒又道。

万楼疾奔,将这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瓮阵,硬生生撞开一个缺口,出现在秦恒面前。

他望着秦恒,笑道:“小子,真如你所料,这李氏连点样子都懒得装了,直接就撕破脸。”

秦恒没有回答万楼的话,他望着凤武门,目光似乎要穿过这雄伟的城墙,落在那座宫城之内,他的声音平静,“李旻,你眼睁睁看着我大庆十万炎庆军与赤域蛮夷死战漠丘,全军覆没。而你长乐军驻军不过三十里外,却不增援,你做这一切,是不是以为我秦家会反?”

秦恒这番平静言语传入白罱城,如同巨石砸入大江,掀起滔天巨浪。

满城哗然。

若那大庆小王爷所说是真,这就不单单是脸面之争了,甚至在百姓心中都会暗骂那褰乐王不是个东西,南阙最恨赤域,你却眼睁睁看着大庆军死战,自己袖手旁观。

城外的年轻人接着道:“秦老粗惦念当年你别有用心的一饭之恩,念我爷爷与李氏的这份香火情,念大庆百姓得来不易的安定安宁。”

所有人都听到那年轻人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才道:“秦老粗根本就不会反。”

城墙之上,郑东阳脸色微变,按在城墙之上的右手微微颤抖,他喃喃低语道:“李旻,北雄关的护疆城若破,你李氏当真能安稳坐这南阙江山?”

他望着城下的年轻人,眼神有些复杂。

秦恒再次抬头,双目赤红,他开始前行,“眼睁睁看着十万炎庆军马革裹尸,李旻老匹夫,你于心何忍?你心何安?”

他忽然大笑起来,“既然你李旻不愿出城一见,视人命如草芥,那我秦恒今日便杀入白罱城,去见你这位褰乐王。”

秦恒向前每走一步,挡在其身前的覆甲将士便被直接撞飞出去,不是连着撞倒十几人,就是当场甲裂气绝。

当那年轻人的身影出现在包围圈外,城墙之上弓弩手尽皆瞄准其所在位置。

大战一触即发。

这时,城门楼上又出现一个身影,是个长得极其阴柔妖魅的男子,他一出现,便对着下面的秦恒“妩媚”一笑,“秦恒,多年未见,你还是这般脾气暴躁。”

秦恒抬头看着来人,讽刺道:“李光宇,多年未见,你还是那个令人作呕的娘娘腔。”

李光宇也不生气,反而伸出两根纤细修长的手指,挽着鬓角的发丝,笑容依旧妩媚道:“听说你来白罱,是要问我父王讨个说法,我来看看,看看你是怎么死的。”

然后,他转头看着郑东阳,说道:“郑将军,还等什么呢?让人家说是“太平军”,你咽得下去这口气。”

第七十五章 乱象纷呈

郑东阳只是瞥了眼这个在京城内并不如何显山露水的褰乐王之子,他道:“用兵一事上,还轮不到李公子来教我。”

李光宇也不生气,摊了摊手,退到一边,嘴里说道:“拭目以待。”

董洛于一旁送上令旗,郑东阳拿在手中,前后各挥了两下,然后下达了死战的命令。

城下,凤翔、铜戮、明卫、骄广四军得到命令之后,尽皆抽刀前冲,喊杀声震天。

秦恒看都没看身后黑压压的人群,他依然在前行,不紧不慢,跃过护城河,走过沿河道,来到城门前。

他秦恒要堂堂正正从正门而入,为那十万炎庆军去讨说法,去要公道。

护城河另一边,五位衣袍迥异的老者凭空出现,拦在前冲的四军前面。

站在中间的老者,正是官扬,他捋着长髯笑道:“犹记得当年初入化境,妄图凭一己之力破开北域边境防线,去赤域耍耍威风,结果被蛮子的两千重甲追的在边境线上抱头鼠窜。诸位猜一猜,那一战,我老官杀了多少人?”

毒祖的师弟魏莽说道:“赤域重甲骑军配备精良,单兵作战已不下寻常三品,擅马战天下皆知,再加上配合。我猜老官你杀五百人顶天了,最后还得是狼狈逃走。”

其余三位老者微笑不语,那意思也是表示赞同。

官扬摇头,颇为自豪道:“八百人,最后狼狈逃走不假。”

魏莽一脸不信。

官扬瞪眼道:“不信,那咱就比比。”

“来”

魏莽腰间佩刀出鞘,他一把攥在手中,纵身一跃,冲进黑压压的大军中。

官扬不甘落后,身如流星,一窜而出。

余下三位老者相视一笑,各自兵器在手,加入战斗。

与此同时,万楼飞掠至空中,冠刀在握,一刀劈下,刚刚下放的吊桥,被其拦腰斩断,跌入护城河中,发出一声“轰隆”巨响。

城门楼上,郑东阳看着下方走到城门前,依然没有停步意思的年轻人,他的眉头一皱,若自己所料不错,对方企图以身体撞开城门。

郑东阳被自己这个大胆猜测给惊着了,并未听说过这位大庆小王爷武艺如何了得。凤武门的城门快逾万斤,顶尖二品高手尚不能抬起分毫,非是一品化境不可抬起,他妄图以肉身将城门撞开,莫不是失心疯。

很快,郑东阳就不再去想这些,他作为一军统帅,杀过的化境高手又何止一二,即便这秦恒是化境高手,今日他郑东阳也要杀之为儿子报仇。

郑东阳再次下令,城楼之上的弓弩手,得令一致射出箭矢,箭雨齐齐射向城下那白衣年轻人。

下一刻,这些弓弩手都有些傻眼。

只见,第一波箭雨袭至年轻人一丈处,全都骤停,瞬息功夫,那年轻人就好似变成了一只刺猬,周身被密密麻麻的箭矢所包围。

数息过后,已然看不到年轻人身影的“刺猬”,“砰”的一声炸开,箭矢四散飞窜,夺去无数甲士的性命。

秦恒径直走到城门前,却又兀的止步,他抬头望着楼上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李光宇,说道:“李光宇,观海城之事,与你可有关系?与李旻可有关?”

“无关”李光宇想也不想回答道。

然后,他笑容玩味道:“与李家无关,你秦恒如此聪明,大可猜一猜是谁干的。”

秦恒低头,自顾道:“那就只能是掌四厂的那条老阉狗了。”

声音不大,无人听见。

——

白罱城东,一幢从外面看上去极为普通的二层小楼,二楼一间奢华无比的房间内。

一个头戴毡帽,身穿红绣锦袍的俊逸少年,蹲在炭炉边,搓着手,他看上去很冷的样子,隔不了多久就会往炉内添碳。

有一点,很让人奇怪,这少年看上去那么冷,这间房的几扇窗户反而是开着的。

房门外,传来一声敲门声,少年在重新换了一个位置蹲后,神情显得有些不耐烦,“直接说。”

房门外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大人,城外打起来了。”

少年“嗯”了一声。

门外那个声音接着道:“确实如大人所料,那年轻人很奇怪,明明三品修为,却在万箭丛中不己伤分毫,而且反杀了很多人。”

“知道了”少年道。

“属下告退。”门外人很识趣道。

那俊逸少年蹲在那,双手拄着下巴自言自语道:“秦恒,说要为十万炎庆军向李旻讨个说法。皇帝老儿死了,遗言肯定要大庆王之子有来无回。李旻离京,带走二十万兵马。太子要坐龙椅,要送八皇子去见先皇。八皇子欲假借拱卫京师的名义,引第二防卫军入城,实则要篡夺帝位。义父坐拥四厂,入神窍境,李氏又岂能放心。听说坐镇京师的老怪物,甲子前就是神窍境,不知今夜能否见到。传闻的昆仑十八奴魁首啊……”

少年看上去极为苦恼,“乱,真乱,义父,你就不愁吗?别一不小心就死了,那还做个屁的皇帝。”

这一声义父,那躺在窗边藤椅上睡觉的老人,才艰难地抬了抬眼皮,那张满布褶皱的脸一笑,显得很是恐怖。

仿佛九幽传来的声音,嘶哑苍老难听。

“黄占,义父愁啊,谁能想到这条病龙就这么死了,留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义父只能多睡会儿,做梦去当皇帝,你也睡会儿,将来我把帝位传给你。”

“义父,你能不能给儿子我点信心,再这样我就先跑路咯。”黄占道。

老人翻了个身,背对着黄占说道:“越乱对我们越有利。这一切看似杂乱无章,其实都围绕那年轻人及其背后的大庆王。黄占,你说若是没有那年轻人来京,这乱象岂会一夜之间全都爆发了。”

黄占想了想,点头道:“确实如此。”

“黄占,你亲眼去看看那个年轻人,他比你所想的还要深,还要不简单。”老人又道。

黄占不明所以,他已然高看了那秦恒,义父又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他问道:“义父是指哪方面?”

老人却是没有回答,而是说了句似乎与此无关的话,“若是昆一与坐镇白罱城的那个老怪物打起来,我就去看看,有没有可能送那老怪物一程。”

第七十六章 天下几人敢挡

距凤武门五里外的一处高坡之上,禁卫军统领尚禄手扶腰间金刀,目光灼灼盯着凤武门前的战场,显得神采奕奕。

坡下一万禁卫军整装待命。

“大人,郑将军传来口信,格杀勿论。”一名随侍校尉肃立在尚禄身后三步外,禀报道。

尚禄往前走了两步,地上发出鞋底与雪地接触的“嚓嚓”声,他拂掉肩头厚厚一层积雪,说道:“不急,让这所谓的四军精锐多耗一会儿化境高手的底蕴,我们也能少死人。”

校尉低头,缄默不语。

尚禄没有回头,“王覃,禁卫军似乎已经许多年没有像今天这样大动干戈了?”

“没错,统领。”校尉道。

想了想,这名校尉补充道:“九年前在黄土山佯装发疯挑事的两个化境老怪物,还是由统领您领护甲、朝明、逐炬三营将之拿下,关入定乾狱。”

尚禄说道:“也是由我亲自挑去那二人的手筋脚筋,废去八大窍穴。犹记得那一战死了逾一千八百逾人,若不是对方力竭气断,我所带三营应该至少还要死五百逾才有可能将他二人拿下。”

校尉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那被废一身修为的化境存在,关入定乾狱的凄惨下场,不禁汗毛倒竖。

“王覃,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尚禄抬头看着越下越大的雪花,任凭落在脸上也不擦拭,甚至还张开嘴去接。

“回禀统领,属下堪堪摸到二品脱胎境的门槛。”校尉道。

“那也算是个小高手了,以你来看,这场中六位化境高手,能不能屠尽凤翔四军的八千人?”尚禄低头似在吞咽嘴里雪水,半晌之后问道。

校尉凝神细观片刻,实诚道:“回禀将军,属下不知。同是化境高手,战力亦有高低之分。属下一个堪堪摸到脱胎境门槛的三品境,去看化境存在的杀力强弱,不说是自不量力,也有些管中窥豹,唯见一斑。”

尚禄回头看着这名校尉,笑盈盈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王覃,不听到你偶尔冒出来几句精辟言语,我都差点忘了你还是个读书人。”

校尉眼神有些闪躲,最终还是没能抗下统领那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他往雪地中“噗通”一跪,一脸戚戚然,哀求道:“统领,属下知错了,不该受人蛊惑,撺掇统领出战。”

尚禄腰间那把金刀不知何时已然出鞘,金光划过,一颗硕大的人头滚落雪地,血花与雪花交融。

尚禄淡淡道:“允诺帮你王氏一门去翻那件牵连十大世家豪阀陈年旧案的那位,其实正是当年主谋灭你王氏一门的罪魁祸首,所以这案子根本就不会翻。有些东西你去深思一下,本来就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亏你还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这点眼力都没有。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我之所以杀你,正是因为你受人蛊惑,想要我倾尽全力一战。虽然,我确实会如此做,但背叛已成,岂能留你,只能绝了王氏的后。”

风声呼啸。

当年一门三儒杰,传下一句“北风借吾三万尺,吾欲冻尽天下书。”的书圣世家,就这么绝了后。

————

凤武门前。

秦恒那袭白衣猎猎作响,周身气机涟漪流转,大袖飘摇。

肉身即将撞城门。

正当此时,一个虚影人脸突兀浮现在城门左边巨石垒砌的城墙墙壁之上,面露慈悲色,喊道:“不可。”

秦恒置若罔闻。

紧接着,沿着其后,又有同一张脸孔浮出,是为不屑,并说道:“小辈,白罱城屹立在此八百年,见证过六朝兴衰,底蕴深厚。岂是你随便带几个化境高手就可以打进去的,不得不说你是艺高人胆大,勇气可嘉,但却蠢了些。”

“可当吃的人类。”接下来是一想垂涎三尺的欢喜相,亦是同一张脸孔。

“嗡”,刹那功夫,墙壁之上便浮现出二十余张同一人的脸孔,神情不同,有慈悲、不屑、欢喜,鄙夷、愤怒、纠结、奸笑、痛哭,悲伤、疑惑、狰狞,害怕……等共计二十余,且各自说着话,看上去极为诡异可怖。

秦恒双目如电,大喝道:“装神弄鬼!”

这一声大喝,如雷音震颤,直接将那些诡异人脸,震的荡然无存。

“原来如此,秦山河兵解,将一身修为气运尽加你身,破了你战场上的必死之局。小辈,为何不知珍惜,偏要跑来京城送死?”

人脸消失后,一个声音再次响起,紧接着,就见一个山羊胡老头,从城墙涟漪中一瘸一拐走出。

老头上身穿着一件大红袄子,挂满了模样各异的陶罐泥人,约莫二十余件的样子,下身穿着一件土黄色棉裤,看上去不仅有些不伦不类,甚至有些滑稽。

个头很矮的山羊胡老头,驼背弯腰瘸左腿,手中提着一只烛火摇曳的袖珍灯笼,将他那张干瘪皱巢的脸映照的异常瘆人可怖,细看之下,老头那双浑浊的眼睛中偶有电芒萦绕。

山羊胡老头出现后,郑东阳便下令停止弩射,这每一波如蝗虫过境的箭弩连射,城下那年轻人毫发无损,可这城墙之上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亲军便有数以十计跌下城头身亡。

虽说每一个沙场莽夫都是见惯生死,可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弟兄如此窝囊死,郑东阳觉得憋屈。

郑东阳紧盯城下的年轻身影,两百余将士身死,还没有探出秦恒到底是何境界,让他这个二品高手有些焦灼,甚至都没有听出山羊胡老头所说那番话的言外之意。

同样关注城下战场的李光宇将那老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一脸若有所思。

“化境十魁排名第五的石祖石婴,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原来是到这儿做看门狗了。”秦恒看着山羊胡老头,戏谑道。

山羊胡老头皮笑肉不笑,“老夫都不在江湖那么多年了,没想到还有小辈记得石婴名讳,我心甚慰,我心甚慰啊。”

秦恒忽然转身向石婴走去,他看着他,言语平静道:“我且问你,我爷爷在世时,你这鼠辈可敢直呼秦山河其名?”

石婴愣神,不知如何作答,答案是不敢。

蓦然间,只见那年轻人周身气机鼓荡,裹挟雷霆万钧之势,朝那山羊胡老头随手递出一拳。

城下漫天飞雪乱舞,天上隐见波澜山河,他朗声喝问,与天下问。

“你敢吗?这天下有几人敢?”

一拳出,天上来。试问这代替爷爷倾力而出的一拳,天下几人敢挡,几人又能挡?

第七十七章 洞悉

(前一章请看过的书友回头再一看)

石婴看着年轻人轻描淡写的一拳,引动天地巨变的场景。他的嘴角微微勾起,要的便是这年轻人使出不属于自己的实力,惹来那些人的窥探。彼时就算是秦山河在世,“他们”也不见得能饶你。

当然,石婴之所以敢这么想,是基于那位传言曾在问天台上与“那些人”大战月余时间,最终打得其中两位烟消云散的大庆老人,已经过世的前提下,不然借他石婴八个胆子他也不敢。

今夜的这趟浑水,他这个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化境十魁之一,根本就不想掺合进来。无奈当这座皇城中的某个存在去定乾狱找到他,直白说出要求时,他又不得不照做,因为在生与死之间,他当即选择了生。

甚至他很清楚,当时的自己,但凡显露丁点不愿的表情,那么现在定乾狱关押的化境高手便会消失一个,那一个就是自己。

秦恒夺天地之威的神窍一拳递出,拳罡所至,飞雪拂逆,倒悬而上。城墙墙壁之上,罡气划过,石屑迸射乱飞,就见一条逾七八丈长,一丈余宽的深度凹槽,横亘其上,看上去很是触目惊心。

秦恒在递出这一拳之后,便不再出拳。他抬头看着城墙之上的李光宇,沉声道:“李旻老儿呢?”

城门楼上,低头俯视秦恒的李光宇,两手将城墙上的积雪胡乱一拢,揉作一团,往秦恒所站位置一丢,笑容灿烂中带着几分阴柔,“你问我啊,我不知道。要不你先打进来再说。”

李光宇紧接着一脸恍然道:“哦,对了,你都来京城这么久了,我都忘记问一问当年那个叫郧梓桃,瞎了一只眼睛的小姑娘,现在过得好吗?”

雪球还未碰触到年轻人,便被震散开来。

秦恒眼中厉芒闪烁,嘴角却笑意勾起,“郧梓桃啊,挺好的,你可要小心点,那姑娘现在一身本领可大得很,拜的师傅名头更是大的吓死人。我可是听说了,郧姑娘对外放话说,只要她一下山,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第二个就是躲在宫中装男人的皇长孙李泾仁。”

李光宇脸色明显有一瞬间的僵硬,旋即恢复如常,笑容愈加灿烂,“秦恒,你说这些话,你觉得我会信吗?我可是记得当年那姑娘记恨你,尤在我二人之上,就连瞎的那只眼睛都算在了你头上。这先杀后杀的排名,怎么轮也轮不到我这个与当年之事无关且无辜之人。就算我在必杀之列,怎么排也要排在罪魁祸首的李泾仁,与你这个当事人之后才对。”

“无关,无辜。”秦恒讥笑着重复了一遍李光宇这番话中的两个词汇,然后道:“李光宇,你千万要记得,求爷爷告奶奶,别是李长麟一脉登上大宝,不然宫里那位蠢归蠢,但也早就明白当年你算计他的事实的李泾仁,坐上太子位后,不把你剥皮抽筋,岂能泄他心头之恨。”

“秦恒,你这点伎俩就别卖弄了,不要妄图挑拨我与皇长兄的兄弟感情。”李光宇再次揉捏了一颗雪球丢下去,语气有些愤懑。

秦恒伸手一抓,将那颗还在半空中的雪球纳入手中,反手一扔,雪球迅如闪电,去势如虹,直击李光宇面门。

与此同时,他说道:“李光宇,时间也让你拖延了,你要等的人应该都到了吧,一并叫出来,顺便让那个戴嵋别躲躲藏藏了,拿出点高手风范。”

不远处,石婴手中灯笼光芒大涨,浑身气势如江海波涛翻滚,凝聚实质,罩笼全身。他的眼中电芒流转,身前浮现出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虚影,石头由小变大,最终变成一个一人高的巨石,悬浮于空中。

“石中掌乾坤。”

石婴低声默念一句,巨石骤然一缩,随之纵向窜出,直愣愣撞向头顶来势汹汹的一拳,试图以此将那恐怖绝伦的拳罡消磨殆尽。

“石婴,我要是你,出了城就逃,大好头颅,花花世界,要是葬送在这儿岂不太可惜。一个人,他修为再高,当真到了那举世无敌的巅峰境界?”秦恒再度向石婴走去,边走边说道。

他这话既是说与石婴听,更是说与还没有浮出水面的大鱼听。

石婴并未言语,头顶两丈高处,巨石与拳罡撞击在一起,引动风雪逆向,煞是骇人。

石婴不是没有想过出了这座白罱城,便天高任鸟飞,可是,他不敢赌,他不知道那位是否在其身上留有暗手。最主要的是,那人的恐怖修为,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打心底畏惧。

“甘心当炮灰。”秦恒接着道。

这一句就诛心了。

城门楼上,李光宇一把抹掉脸上雪渍,鼻子、嘴,与两颊位置一片通红。秦恒从城下回赠给自己的雪球,正中其面门。

他还在笑,是真的在笑,一点不掺假的那种。

————

城西平民居住的那片巷弄住宅,有一栋最靠后的二进宅子,门口处堆了两个金童玉女的雪人,走上两层台阶,那两扇陈旧的木门上贴了两张财神的年画,门两边却并未贴楹联。

刚进门的院子中,有一个穿着灰袍的老者正围着一棵冬梅树扫雪,看他那步履蹒跚,老态龙钟的模样,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跌倒。

老者扫两下就要歇息一会儿,这时的他两手扶着扫帚,望着冬梅雏芽微露,笑道:“桃李不曾来,谁与换新芽,妙哉妙哉。”

门口处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个小道童,稚子道童走路有些飘,一摇三晃,光洁如白玉的脸蛋上红彤彤的,此刻的他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边走边自言自语,“老爷,那家伙明明能一拳打死那石婴,偏偏在那里猫戏老鼠,也不知道玩的什么把戏,一点儿都不豪气干云,我不喜欢他,干什么那,那家伙……”

幼女道童扎着两个羊角辫,牵着稚子道童的手前行,防止他晃晃悠悠跌倒。

“老爷,月圆经过巷口时没有忍住,偷喝了一杯酒。”幼女道童,名叫花好,不敢去看老人,仿佛自己犯了错一般。

老者随手一招,那月圆直接被其摄入袖中,消失无踪,老者笑容依旧,“禁足半月,老爷我都不舍得买杯酒解馋,你月圆倒好,替老爷我喝了。”

院中一阵惨烈的哀嚎声,却未有半点声音传出院子。

花好吓得脸色雪白,攥紧衣角。

“老爷我告诉你那年轻人在干什么,他在等人,等的便是老爷我,想要与我一较高下,为秦山河正名。”

老人接着扫雪,嘴上说道:“我就偏不那么早露面,不然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老爷英明,老爷威武,老爷必胜……”

袖中乾坤,月圆的声音如连珠炮般噼里啪啦,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希望老爷能看在我学了那么多美词佳句的份上,减少他的禁足天数。

第七十八章 天地良心

(明天上架,求个订阅,拜谢!)

宫城里。

一个青衣老者,背负双手穿过宫闱九门,步入御书房,没有一名宫廷守卫上前询问盘查。

老者脸颊消瘦,个头很高,盘髻之上插着一根木簪,一袭青袍给人感觉十分儒雅,浑身上下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老者背负双手,行走不疾不徐,当他踏上御书房门前的九级阶,后知后觉发现来人的夜值小太监,顿时大为惶恐,连忙弯腰行礼,并要开声通报。

老者一摆手,制止了小太监的通报之举,直接推门而入。

“福赐,可是有消息传回?”

龙案台阶下的左侧桌前,宰辅杜栋梁伏案低眉,一脸愁容。听到开门声,他头也不抬的问道。

“栋梁,是我。”来人把门关上,说道。

杜栋梁听到声音,抬头看向来人,他笑着起身,绕过桌案,拱手道:“施公,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当朝大文公施广济。

“老朽能不来吗?我再不来,恐怕今夜都要发生政变。”施广济指着宰辅杜栋梁,怒容满面道。

满朝文武皆知,大文公施广济从不与人留有颜面,就算是陛下,他若觉得陛下言语没有道理,同样大骂,即使在朝堂之上,也不例外。

杜栋梁心知肚明施广济在说什么,但他仍然装糊涂道:“施公何出此言。”

说话的同时,他亦邀请大文公就坐,亲自给对方倒了杯茶,放在面前。

“你啊,简直糊涂,这个时候还敢将禁卫军调出城,削弱宫中防御。”施广济坐下后,没有去端那杯茶,而是不着痕迹的瞥了杜栋梁一眼,一脸怒其不争,且用力拍着桌子。

桌子震颤,茶水洒满桌。

“此举得到陛下首肯。”杜栋梁端起自己这边已只剩半杯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说道。

“陛下首肯,栋梁,这话你糊弄别人可以,糊弄我,也糊弄不过去啊。”

不等杜栋梁辩驳,施广济忽然就跪在地上,三拜九叩,一脸悲痛欲绝之色,仰天哀呼道:“吾皇仙去,万古常存。”

杜栋梁怒不可遏,猛然站起身,手中杯盏“啪”的一下摔在施广济面前,“放肆,施广济,尔竟敢诅咒陛下,其罪当诛。”

“怪不得方琛之前来此,说了一堆云遮雾绕,层层隐晦,暗指第二防线驻军统帅周翰私自调军的话,原来是你在背后鼓捣。”杜栋梁一脸恍然道。

“诅咒陛下,煽风点火,鼓捣内乱,施广济,尔可知罪?”杜栋梁居高临下道。

“栋梁,陛下之事,我本不该拿到台面上来说,可眼下局面,我若是再一味的装糊涂,那才真是有负陛下圣恩,你知道吗?”施广济老泪纵横,慷慨激昂道。

杜栋梁脸色稍缓。

施广济接着道:“方琛所言的确为真,但并不是老朽在后面鼓捣的,老朽做事堂堂正正,对得起天地良心。”

杜栋梁这时连忙上前将施广济搀起,并说道:“施公勿怪,老夫虽知陛下仙去之事瞒不住,但陛下遗言,臣子只能遵循照做。”

“施广济对陛下大不敬,本应治罪,杜大人宽宏大量,施某铭记在心。”施广济抬臂抹掉眼泪,一脸真诚道。

“栋梁,老朽还是要倚老卖老的问一句,否则我心不安。”施广济再次落座后,转头看着脸色晦暗的杜栋梁,忧心忡忡道。

杜栋梁抬头看着高墙侧匾之上,“功在千秋”几个大字,他说道:“施公但说无妨。”

“若是京师发生内乱,可能平息?”施广济问道。

“内乱足可平。”

杜栋梁看着落款章印“李尧”二一,微微有些出神。

龙辉四年,那个人还不显老,还没有常年躺在病榻上,还有一腔统一天下的雄心。御驾亲征,班师回朝后,于金銮殿上,让一名六品御史言官研墨,亲手写下那“功在千秋”四个大字。

当年的御史言官,而今坐到了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宰辅位置。

“如此,老朽便心安矣。”施广济一脸如释重负,屁股半抬,便欲起身离去。

只是,刚站起身的施广济,又一屁股坐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问道:“城外那人必须死?”

杜栋梁回神,回复了两个字。

“必死”

施广济若有所思,这“必须死”和“必死”之间,虽然只相差一字,可话里的意思就大不相同。

“不仅仅是关乎皇家脸面。”杜栋梁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施广济点头不语。

沉默片刻,施广济道:“十年前我见过那孩子一面,挺不错的一孩子。”

“再不错,他也是姓秦,不姓李。”杜栋梁转头说道。

施广济站起身往门外走,他叹息道:“书上说,豪门恩怨是非多,书上又说,道貌岸然是君子,书上还说,功高震主必杀之,我说,我无话可说,书上说的对。”

大文公施广济离开后,杜栋梁重新坐回桌案前,他在一封关联有孟灏的密信尾页,落笔写了个不大的“杀”字,然后将之塞进一根木管之中,往后一丢,木管凭空消失。

他喃喃道:“天地良心,我杜栋梁还有吗?”

————

施广济离开后,也不避讳,径直来到太子寝宫。

于殿上,大文公看着一脸抑制不住兴奋之色的皇太子,说道:“殿下可以放下了。”

李长麟亲自给施广济搬来一张椅子放到跟前,恭敬有加道:“长麟有施公为某出谋划策,不愁大业,将来长麟若登大宝,必还先生圣人名。”

施广济道:“殿下,今夜之举颇为莽撞,有些画蛇添足,这宫中之事,除了陛下与褰乐王外,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这位宰辅大人。”

李长麟不解。

施广济缓缓坐下后,接着道:“宫中的“观影”,先皇早就交到了这位宰辅大人手中。”

李长麟骇然道:“那岂不是,我那乱七八糟的心思,都被他杜栋梁看在眼中,会不会……”

施广济打断道:“无妨,他杜栋梁重要,但也不那么重要,陛下仙去,殿下眼前要做的,是去讨好那位权柄最大的皇叔李旻,这才最重要。”

李长麟点头,脸上阴霾一闪而逝。

第一百四十六章 貌合神离

迟迟才至春闱比试场地的族长赫连峙,一落座,便对一旁的长髯,头发支棱的赫连战雄,小声道:“可有查出些什么?”

赫连战雄虽是火爆性子,可面对一族之长,仍是收敛了几分,他看上去更是小心,环顾四周,见都是自己人,这才压低声音道:“与外界传的一样,身份就是东陵盐夏下辖的一个小镇出身,其他就没有一点眉目,我族能说得上话的邻近氏族我也都打听过了,并未有人知晓这叫秦恒的身份。”

他身子扭转了一个方位,头低了一分,“从听说赫连长国的闺女救了这个小子开始,一切外界所言,都是传言,并未得到证实,赫连长国一脉在春闱比试中的表现不俗,拥有可提升武器品稚的炼器手法,适合族人修行的功法等等,这种种说法,都只停留在传言阶段,至少他本人,与那赫连长国都没有亲口承认。”

“在赫连长国府上的内应,也只是说这个人很有古怪,但到底哪里古怪,他又说不上来。”

赫连峙细细听着,老态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神色,他抚须一捋,问道:“传言有几分真?”

赫连战雄道:“以我看,八分真。一直垫底的赫连长国一脉,猛然崛起,这又有多大可能性,没有外来因素,怎么可能,无异于赫连一族于春闱大比夺魁,这本身就不太可能。种种迹象表明……”

面相粗犷的赫连战雄说到这里,终于意识到自己说到族长的痛处了,赫连一族连年在乌布十三族的春闱大比中垫底,这样的形势,与赫连长国一脉分支在赫连氏族中的形势有何区别。一样的垫底,脸还丢的大些,那脸面在地上摩擦,捡都捡不起来。

可作为族长的赫连峙从不愿有人在其面前提起,撕开那层窗户纸,三年前有人不惜摸老虎屁股,试探这位族长的心思,结果同为主脉中人的那人,被族长亲自下令以族规打残那人的四肢,扔进尸坑煎熬两日两夜,再捞起,那人出坑时,直接变成了个傻子。

再之后,族人为了各自脸面也好,为了性命也好,都不再去捅那层窗户纸,真应了那句。

“驴粪外面光,里面一团糠,大家都揣着不要脸,而不要脸,又不止我一个,从上到下。”

这也就出现了之前赫连野粟与赫连天胜,赫连铁律等,义正严辞指责那年轻人胆敢辱赫连氏族威严,这一切不过是所有人硬要在脸上覆上一张面皮装相,不想有人撕开那层面皮,暴露出真实丑陋的一面——族弱可为他族任意欺凌。

一切的假相,归根溯源,还要算在这位族长头上,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

赫连峙故意忽略了赫连战雄的那句“无异于赫连氏族在春闱大比夺魁,这本身就不太可能。”,他转移话题道:“战雄,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族中的形势有些不大对劲?”

赫连战雄摇头,疑惑道:“族长是指?”

旋即,他一脸恍然道:“族长莫不是因为赫连长国的族人在此次春闱比试中表现不同寻常,就担心……”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接下来的话,他不说,这个能做到今天位置的族长,也能听得明白。

赫连峙神色凝重道:“这只是其一,并不主要,昨日与那年轻人的接触,他周身并无半点真力波动,这都是你我眼下的事实,即便他有能力提升寻常族人的战力,武器的品稚,功法那些,可要瞬间造就一个化境你觉得可能吗?若是可以,他为何不自己成就,以求自保。再说那赫连长国,他以为秘密进入二品脱胎境,我们就不知道,他能掀起多大的浪花,这个其一,就算有影响,也不足为虑。”

赫连战雄越听越是疑惑,追问道:“那族长所说的形势不对劲,是指人,还是其他?”

“人”,赫连峙瞥了眼自己左边空悬的位置,意思不言而喻。

赫连战雄脸色一变,大急道:“族长莫不会想叉?”

他再也顾不得去揣摩这位族长的心思,赵无疆,那个一到冬日,就会穿一身羊皮袄,从来不修边幅的老头,赫连氏族公认的第一高手,于一族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勋。

赫连战雄很清楚,无论是两年前,那位年纪轻轻一鸣惊人的萨主,以铁血手腕和毋庸置疑的实力一统乌布十三族时的动荡,还是这近大半年来,古、杨两氏挑起的事端,使之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十三族又发生摩擦,大规模厮杀,族与族之间又生出了侵吞之意。

而作为势力最弱的赫连氏族,至今还安然无恙,两年前要说是萨主“仁慈”,保留下赫连氏族的族人与传承。

那么近前,就要靠这位名声远扬十三族的老人,才得以存至现在。不然光靠这位在十三族中要地位无地位,要实力无实力的一族之长,护赫连氏族在群狼环伺的氏族中夹缝求存,那不要说他了,在任意家主眼中,都是个笑话。

即便他也知道,这位族长在他们这些人面前藏拙,可高又能高到哪儿去,若真有那无视规则的实力,他赫连峙又何必一年又一年的受尽屈辱。

能有那化境?

铁定是没有。

而这位族中大长老赵无疆,妥妥的化境,而确切的境界,赫连氏族还没有一个实质定论。

于某种意义上,与族长同穿一条裤子的赫连战雄,甚至会觉得赵无疆的份量,比这位可有可无的族长的份量更重。

反正带着族人始终毫无建树,还让族人跟着受辱受欺凌,换了他,由别人坐上那个位置,不会更坏。

甚至,他有时候还会想想,若自己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将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当然,这些都是在赫连战雄在脑子里,从未与人表露的想法。

赫连峙眯眼在赫连战雄的脸上打了个来回,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他道:“昨夜回府,今日出府,我都感觉自己被人盯上,让我觉得很危险。”

他的下一句话,让赫连战雄浑身一震,既惊又怕。

“易刚死了。”

手机站:

第一百四十七章 曾是故人今未见

圆脸,肤色偏黑,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姑娘,不住扯着自己的两个辫子,她鬼鬼祟祟,东一个摊位躲,西一个巷口藏,两颗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赫连子卿有些想不明白,这冼苏镇巴掌大的地儿,早集刚开没多久,那个异乡人能从头走到尾,再从尾走到头,也不觉得烦,还不停的在一些摊位前兜兜停停,偶尔还会买下一些小物件小心揣入怀里。

比如一个北域常见的纤毫笔洗、做工粗糙的砚台,花纹图案只是有点新奇的木雕小人,被北域百姓神化的神女皋香雕塑,甚至还有一个北域地界只有懵懂稚童走街串巷才会双手攥着摇来摇去的木质拨浪鼓,等等,共计七八件,但凡有被那年轻人挑中的,都会被其视若珍宝,一件一件揣入怀里。

“他脑子是不是有病?”

胖脸姑娘躲在一个卖黄纸蜡烛鞭炮花圈挽联的天人铺子的门板后,扯着羊角辫,伸着半个脑袋张望,一脸费解。

过了冬日,便生意惨淡的铺子,只盼那清明时节早早来临。已经连着半月没有生意上门的伙计阿祥,近几日被掌柜的早中晚骂了三次,次次狗血淋头。

今日一早,开门就有生意上门,阿祥别提有多开心了,终于今天不用被掌柜骂了。

只有十五岁的少年阿祥,一看就有股机灵劲,小跑转出柜台,殷勤搬出被他小心私藏在柜台下面的板凳,用袖口擦了擦,谄媚笑道:“小姐府上可是有人仙游,需要备上些出行之物。”

阿祥觉得自己看了几本偷摸买来的武侠演义,将里面那些个江湖习气,见风使舵的本事,学的八九不离十。

再就是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市井总藏高人,且能说会道,而且那种越看上去不是高人的邋遢老头,还有长相青涩的无知少年,最有可能是游戏红尘的世外高人。

这样的高人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装什么都装的像,市井无赖,读书人,恶少,铺子伙计,扮猪吃虎,装疯卖傻……装一个像一个,也就是说,他们无所不能,想成为什么人就成为什么人。

阿祥看完这几本武侠演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便是那个游戏人间的武林高手,窝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天人铺子,只是为了体验人间的疾苦,做一个无拘无束的普通人。

既然代入这个铺子伙计的身份,阿祥就觉得应该做一行爱一行,要将武侠演义中生意人的八面玲珑,能说会道演绎的淋漓尽致。

高人功成,英雄却无用武之地,阿祥哀叹了月余,想着有朝一日在那个吝啬的掌柜面前无意暴露自己高人的身份,对方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的样子,阿祥内心就忍不住窃喜。

今日英雄有了用武之地,阿祥出口成章,对于自己能说出恁好的排面话来,半点不觉意外。

高人就该学铺子伙计像铺子伙计,说出来的话让客人挑不出刺来。

阿祥将谄媚姿态摆的更加到位,却见那圆脸姑娘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自己,并说道:“待在这里埋没你了。”

然后,那姑娘不等自己询问这话啥意思,就翻着白眼,竖着中指,甩袖离去。

阿祥无奈,这可能就是书上说的,主角的光芒到哪儿都掩盖不住,这么快就让人给发现啦。

阿祥重新走回柜台,继续趴在柜台上数着一摞黄纸有多少张,忽然,眼前这摞黄纸一张连着一张铺展而是,这半数以上的黄纸,如被鲸吞般,转瞬入了少年的腹,少年打了个饱嗝,扯着嗓子向隔着一张帘子的内屋喊道:“掌柜的,今天有生意上门,做成了,中午饭记得给我加个菜,干炒地龙。”

“反正这柜台里就那么几文钱,多一文少一文,你这个从来都不查账的甩手掌柜能知道?”阿祥心道。

阿祥说完后,连忙又往外跑出两步,伸长脖子往外瞅,莫那长得胖乎乎的姑娘回心转意,又要光顾,那老掌柜恰好出来,不就遭了。

难道非要自己把高人的身份摆出来挡劫,那可不行,效果相差大了去了。

一个衣衫陈旧的灰衣老者,有着几分读书人的书卷气,手提烟袋杆,嘴上吞云吐雾,仰面朝天的掀开帘子,踱步而出。

不见老者其他动作,那烟袋杆却刹那飞出,在少年的脑袋侧面敲了下去,发出一声“咣当”声响。

紧接着,只见少年的嘴巴骤然张开,如脸盆般大,随之,黄纸如铺面,从少年巨口中吐出,一样是一张接着一张,摞成一摞,原封不动,完好无损。

老者伸手一纳,将那张被少年重新藏起的小板凳纳入手中,他亦步亦趋的走到铺子门口,继续吞云吐雾,嘴里没好气的说道:“陶蛟,给了你汲取福运,成就大道的机会,你抓不住,怨不得谁。”

少年一听,蓦然间换了张面孔,顿时一脸颓丧,道:“老爷,这做生意,实在不是我这头畜生所擅长的,你要是放任,由着我吃了那个一身福运已经降至冰点的小家伙,想来绝对不费吹灰之力。”

“不费吹灰之力。”老者重复了一句,不置可否。

被赐名陶蛟的少年,根本就懒得深思,他问道:“老爷,既然吃又吃不得,杀又杀不得,借刀杀人又怕牵连因果,那你何苦来哉,千里迢迢从蛮族地界,跑来这个穷山沟,老爷教导那胡幽成就化境,陶蛟我翱翔天地,化万人万物,成为那游戏红尘的高手,岂不美哉?”

“不给胡幽找个对手,那岂不是太没意思?”老者吧嗒了一下烟嘴,笑着道。

“就那小家伙,什么都没了,能成为即将成势的小蛮王的对手?”陶监道。

“不信?”老者道。

少年扁嘴道:“不信。”

“那就拭目以待。”

老者转头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不再言语。

少年低头,将那一摞黄纸全部吸入口中,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印江之上,埋下观心局的神窍境存在陶锦秋,本体蛟龙化形的陶蛟。

而今,天人铺子的掌柜与伙计。

手机站:

第一百四十八章 幸好,也真好

心思玲珑的赫连涵,跟着身旁与自己有名无实的所谓丈夫,闲逛在冼苏镇上,来回徘徊这仅有的两条街道,三条岔巷。

终于,他在秦河的脸上看出了不对劲,似乎有焦灼之意。

赫连涵先是四下张望,后又回头望去,赫连海离自己二人五步开外,她便打消了待回到府上再问的念头,直接开口道:“有事?”

脚步依然平缓行走,双手拢袖的秦恒,问道:“赫连氏族除了阿爷这位化境高手,可还有第二位化境存在?”

赫连涵错愕看着秦河,然后没好气道:“每一位化境存在都是可开宗立派的人物,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想有多少就有多少,若赫连氏族拥有两位化境高手,那么怎会年年大比过后,还是排在十三族排名最末。这些,曾半点不遗,全部搬给你的那些典籍中,即有明解,你岂会不知?”

赫连涵即便不明白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但对于他明知故问的方式有些不喜。

秦恒似乎半点不知道这丫头的内心想法,继续道:“真的没有?”

赫连涵直接扭头看向一边,答案不言而喻。

秦恒径直往前走去,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又挑了两样小物件,凑足十样,全都揣入怀里,他这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往回走。

被不知怜香惜玉的家伙,甩在后面的赫连涵,重重一跺脚,追了上去。

她一脸愠色道:“秦河,南阙的读书人都是这个样子?”

秦恒不明所以,扭头笑问道:“什么样子?”

赫连涵小麦色,颇有几分灵气的脸蛋,瞬间憋成了猪肝色,她一字一顿,整句话都仿佛从牙缝中挤出,“不-知-尊-重-人,问-而-不-答。”

秦恒一笑,解释道:“不全是,那些说话弯弯绕绕,极重礼节的读书人,对于尊重两字,看得要更重。”

赫连涵觉得全身如有火烧,瞪着秦河,又道:“那你呢?”

秦河反问道:“我是读书人吗?”

他自问自答道:“是,所以我同样知道尊重为何物。”

“那为何对我之所问置之不理?”赫连涵不依不饶道。

秦恒笑声大了几分,“书上没教你,问所非之想,不愿也,强求者,又焉是君子所为?”

赫连涵目瞪口呆。

将二人对话听的清清楚楚的赫连海,强忍着笑,摆出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表情,默默超过呆在原地的赫连小姐,跟上了有名无实的姑爷。

走在年轻人身边,便觉得全身放松的赫连海,被秦公子一句话问的一愣。

“阿海啊,有没有想过将来?”

赫连海真被这句话问住了,他挠着脑袋,憨憨笑道:“不瞒公子,以前阿海的追求就是要治好娘亲的病,让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能吃饱饭,过年穿件新衣裳,每年春节也能像其他大户人家,在门前放两挂鞭炮,这就知足。”

秦恒点头,这个答案给的他很满意,他拢袖的手抽了出来,左右两手的中指轻轻对敲着,继续道:“现在呢?”

赫连海敦厚的脸上刹那满是迷茫,他瓮声道:“娘亲没能熬过那个冬天走了,之后我照顾弟弟妹妹,让他们饿不着冻不着,平平淡淡走过来的日子,再回头去看,温馨,小富即安,在我,在弟弟妹妹眼中,都有了。”

秦恒听到这里,心神有些微摇晃,但谈不上失望。

人高马大的佩刀青年,话锋一转道:“但有时候一个人的时候,看到书中那些高怀满志的书生意气,什么抛头颅洒热血,再去看看自己这二十年来走过的路,那滋味,只能叫寡淡。”

“真羡慕书上那些仗剑走天涯,荡平世间不平事的游侠儿,真羡慕满肚子文章,经纬济世的读出一座浩瀚书山,高到不能再高的读书人,真羡慕……”

赫连海此时脸上所流露的神情,估摸是整个赫连长国一脉中人所没有见过的,甚至是那一对与之多年相依为命的弟弟妹妹,也没能见过。

秦恒两根手指仍然在对敲,他接上赫连海的话,说道:“真羡慕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豪气干云,真羡慕沙场莽夫马革裹尸的英雄气概,真羡慕得美人垂涎的俊彦才俊,真羡慕高来高去的化境高手,真羡慕那逍遥人间,无拘无束的神窍高人,真羡慕……”

秦恒一口气说出了十个“真羡慕”,然后他蓦然弯腰而笑,扭头抬眼看着青年,笑骂道:“羡慕个屁,你得做。”

随后,秦恒直起腰身,深邃的眼眸直视青年,缓缓道:“跟着我,这么多羡慕,不说都给你实现,实现个三五个绝无问题。”

抛砖引玉,三日观心看人的年轻人,终于说出自己最终想对这青年要说的话,很直白。

赫连海呆愣傻眼,比之刚才在心底笑话的赫连小姐看上去还要“不如”。

细较而下,赫连涵是因话而气,赫连海是因话而又惊又喜,两者毫不相干,本不应该比较,但不知为何,赫连海就是拿之与赫连涵进行了比较。

且他很开心。

一念即达,本就重恩胜过一切的赫连海,脑中念头只是一个回旋,便下定决心。

没有什么纳头便拜,也没有什么感激涕零,赫连海只是躬身抱拳道:“愿为秦公子效力。”

秦恒笑容灿烂道:“不再想想?”

赫连海自顾起身,神采奕奕道:“想多了反而不美。”

秦恒笑容愈发灿烂。

前日,耗时耗力设下的观心局,只想看这个一朝得志的小人物,是否真如外界传言的那般,恩情大于一切,会否在一本品稚更高的典藏秘籍面前就露了原形,会否为了一柄他从未见过的藏器,就要杀了自己这位对他有不大不小恩情的恩人。

若考验通过,循序渐进之下,自己破局,往后的诸多事,机缘等,全都摆在了他的面前。

若考验未通过,便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若真不知死活的想要那两件东西,来杀他这位对其有不大不小恩情的恩人,那他也不介意再许给出手阻拦他的赵无疆,一本孤本典藏,让其出手,杀之。

幸好,也真好,美满大结局。

手机站:

第一百四十九章 命贵轻之

冼苏镇向南三百余里,乌布十三族古氏族统辖的方圆一千七百余里的地界上,身背长条布囊的虬髯客,走在分割两族的连绵大山的山道上。

春风拂山岗,荡起满山绿叶与尘嚣。

虬髯客黎春城迈步在前,在他的身后,一个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尾随跟着。

那少年身形削瘦且淡泊,破衣烂衫,脸上脏兮兮,唯有一双眼睛特别明亮有神,普通中带着几分清秀的一张脸。

少年始终走在山道边,时不时抬头看看前面中年人的背影,那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更有一丝难以言明的倔强。

少年两只手抓着自己的裤腿,并不敢走太快,与前面的那个虬髯大汉,始终维持相差五六十步的样子,一旦自己走快了,或者前面的中年人停步,他就连忙停下,站在路边。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跟着我,就能有饭吃?”

虬髯客坐在路边的地上,背靠一棵山树,取出一块烙饼,就着酒水吃了起来。

少年见状,就地蹲在路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啃了一小半的野果,也吃了起来,下嘴很有分寸,绝不大口。少年只吃了几小口,又将野果包起,放入怀里。他答非所问道:“你从哪儿拿出来的东西,这一路走了两百里路,你身上的干粮就无穷无尽,藏哪儿了?”

“你爹娘的死,与我无关。”黎春城一个烙饼下腹,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望着那个蹲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少年,平静道。

少年在听到虬髯大汉提到自己爹娘的死,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他只是道:“可你见死不救。”

“你能杀了那些个贼人,却眼睁睁看着我爹娘被人杀死。”少年拽下路边的野草,补充道。

黎春城笑了,说道:“谁说江湖路边不平事,就要仗剑直言,不该有自不量力,见死不救两说?”

“歪理。”少年蓦然瞪眼看向中年人,旋即又连忙收回,想怒不敢怒。

一路上,因为流露出怒意,不满,杀心的少年,吃尽了苦头,他长了记性,不学成爹娘常与自己说的绝世武学,绝不再在这个见死不救的高人面前流露出半点自己的心思。若是学成,找不到仇人报仇的他,只能将爹娘死在自己面前的滔天仇恨,算在这个救下自己一命,未来可能是自己师傅的人的头上。

“命贵轻之,当拿得起,放得下。”

少年心有所托。

黎春城望着这个几日接触,越来越懂得把自己内心想法藏起来的十几岁少年,一路上对他的百般刁难,让其从哪里来回哪儿去,归根结底是不忍对他说出当日的残酷事实。

四日前的破庙夜宿,大雨滂沱,三伙人同在这一夜在这座荒废已久的破庙夜宿避雨。

一伙五六人,穿的人五人六,但在明眼人眼中,身上匪气完全掩盖不住,一看就是常干些打家劫舍勾当的匪人。

一伙人,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儿子,看身上的锦衣华服,背着的行囊,像是殷实之家的买卖人。

一个背着长条布囊,腰配一把品稚不俗开山刀的长髯大汉。

一伙匪人见财起意,欲杀人夺财;一对夫妻有眼力,看出那把刀的不凡之处,欲趁夜单邀虬髯汉子喝酒,酒中下毒,杀人夺宝。这两位夫妻双煞,同样干惯了杀人夺宝的买卖,也是靠着这个起家,才有了如今的家业,却教导儿子读圣贤书。

少年的眼中爹娘夫妻恩爱,对自己疼爱有加,是世间最好的爹娘。

这对夫妻双煞,瞧出大汉那把刀的不凡,却没瞧出人的不凡,或者说是利欲熏心,混了头,就没有去深想敢以如此佩刀出门的江湖人,又岂能是善茬。

当日深夜,两夫妻撇下熟睡的儿子,拍醒在他们眼中已经深睡过去,其实是在假寐运转功法的虬髯大汉。

找了个由头,说是瞅着那几人不像好人,出门在外,多个朋友也能互相照应,接着就满脸真诚的邀请佩刀虬髯大汉喝酒,黎春城欣然应允。

三人刚坐下,酒水刚斟满,还没来得及盛情相劝喝酒的两夫妻,就见到那几位在他们口中不像是好人,也确实不是好人的歹人,皆是将凶恶嘴脸暴露无遗。

少年被惊醒的时候,见到的一幕已经是爹娘双双倒在血泊中,再望向几个手中拎着滴血大刀的匪人,瞬间他就想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就是爹娘常与自己说的江湖险恶,多是那些见财起意的流命亡徒。

再然后,那几个在他眼中凶恶无比的匪人,在那依然笑坐在地上淡定喝酒的虬髯大汉站起后,凶神恶煞的几名匪人瞬间化作血雾,死的不能再死。

惊变骤起,死里逃生的少年,见到如此场景,反而忘了怕,爹娘惨死的样子就在眼前,他疯了般冲上去,抓住中年人的胳膊,就要咬下去,他疯狂大叫,状若癫狂,“为何见死不救,明明可以救,为何要让我爹娘无辜而死,为什么?为什么……”

还不等少年一口咬下去,他就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弹飞了出去,撞在已经斑驳不堪的城隍爷雕塑的托墩上,一瞬间,肚子里翻江倒海,心肝脾肺脏器都仿佛移了位,痛苦,难受,疼痛,均都到了极点。

少年再不敢去送死,又恨又怕。

黎春城就那样似睡未睡,靠在墙上,等到天亮离开。

少年瑟瑟蜷缩在墙角,万种念头在心间,最大的念头就是将在他眼中天下最好爹娘入土为安,但他不敢,无论那虬髯大汉真睡假睡,他都不敢。不敢归不敢,在少年心中,更大的念头,是杀了这个见死不救的中年人。

第二日,中年人离开,少年就在就近挖坑将爹娘草草葬下。

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追上了那个在他眼中天下最恶的大恶人。

要拜其为师,学有所成,要杀师。

树下,黎春城缓缓站起身,望着少年,点出了他心中此时最大的执念。

“想着跟着我学武,学成那绝顶的高手,反过来杀我?”

相距数十步外的少年,低着头拽着野草,就是不回话。

黎春城淡淡自语道:“可以,等我找到了少爷,他只要愿意留你,我就教你,等着你将来杀我。”

虬髯客说罢,继续前行。

少年抬头,满脸错愕与不解。

手机站:

第一百五十章 人情练达即文章

赫连氏族的春闱比试,除了赫连长国一脉分支异军突起外,其余往年排名前五的各分支,有一脉被挤下前五之列。

八个类项决出前百参加擂台比斗,最终胜出的前五十名,主脉与分支的人数占比,依次从多到少,主脉第一,赫连战雄一脉第二,赫连霍一脉分支第三,赫连长国一脉第四,原本往年第四的赫连君晖一脉,今年第五……

结果已出,那么今年三月三的乌布十三族的春闱大比,只会由排名前五的主脉与分支,遣人参加。

族中有人欢喜有人忧,赫连长国一脉人尽欢喜。

而赫连氏族春闱比试之前,某个年轻人与某个羊皮袄老头拿赫连长国一脉的排名打赌,最终结果竟然是两人都没有赌对,谁都没占着谁的便宜。

秦恒倒没多大感觉,即使没有这个赌注,那羊皮袄老头还能不护着自己?

却不想,此时在与老头相约见面的巷子口,那羊皮袄老头见着自己,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不是说话阴阳怪气,就是指桑骂槐。

秦恒迫于无奈,最终以付出一本的代价,讨得这老头的欢心。

老头那脸变化叫一个快,顿时眉开眼笑,好像刚才与眼前年轻人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人,与自己毫不相干,并对年轻人夸下海口道:“以后但遇解决不了的麻烦,只管报出老夫的名讳,能吓退来人就吓退,能挡就挡一下,挡不住就算了。”

秦恒对性情古怪的羊皮袄老头的话,半点不当真。

羊皮袄老头如获至宝,将这本据这小子说是自己得空,废寝忘食才凭记忆默写出的,双手捧着,眉开眼笑的离开巷子。

对于这小子的这番说辞,羊皮袄老头半个字都不信。

秦恒目送羊皮袄老头离开,半倚靠在巷子的墙壁上,呢喃笑道:“前辈啊,我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远处等待的赫连海,见那位在族中身份尊贵的大长老,与自己如今的半个主子谈完话后,双手捧着一样东西,眉开眼笑的离开后,他连忙跑了过去。

赫连海走近,秦恒便将视线收回,望向这个体型高大的北域青年,他指了指自己的右手拐角的巷子,示意赫连海跟着他走。

如今这冼苏镇的大街小巷,与镇下的各村,秦恒都已经了然于胸,甚至可能比一些原住民都要清楚镇中的路线,这对于秦恒来说真的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秦恒率先右转前行,赫连海跟上,秦恒一边走,一边笑着问道:“赫连涛的痰咳旧疾应该已经痊愈了吧?”

赫连海顿时一脸感激之色,但是眼中却是一抹复杂之色闪过,“公子……”

秦恒没有转头,一摆手道:“没有要你对我感恩戴德,更没有要拿这点小恩小惠,要你为我忠心效死的意思,没有那个必要,若我真是这样的心思,绝对能做出来让你看不出半点痕迹。之所以会提起这事,有此一问,是确定无碍,好与你说接下来的事。”

赫连海一脸愧疚,“公子,阿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不起公子。”

秦恒面淡如水,只是不疾不徐前行,未置一词。

赫连海紧接着道:“公子毋需向我这个仆人解释什么。”

秦恒听到这句话,这才转头看向一旁跟在自己身后一步远的高大青年,他平静道:“一开始就心怀芥蒂,非我所想,也非你所愿。既然你承认这层主仆关系,那么接下来你我都要扮演好各自的角色。”

“阿海明白,会做好自己的本分。”

赫连海后背冷汗直冒。

秦恒不言,继续前行。

二人出了镇子,站在镇边与下村之间的小溪边,秦恒对赫连海说道:“不知道是赫连长国,还是那位乌青花夫人放心不下我。”

赫连海回望了一眼,离自己二人百丈距离的一座圆顶屋舍的背面遮挡处,有两颗脑袋鬼鬼祟祟的探出来。

赫连海心领神会,说道:“公子,我去送这二人先回赫连府。”

秦恒笑道:“找何理由?”

赫连海道:“不用找,就说公子不喜,传话回去,赫连家主也好,乌夫人也罢,岂能不明白什么意思。”

秦恒看着赫连海,目光深沉,而他的脸上却在笑,“理由是个好理由,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卖的是你的公子,他岂不是要说,那姓秦的鼻子插大葱,装相,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

继而,秦恒接着道:“不过,我也觉得这个理由最好,你就如此说。”

赫连海心底拔凉,公子如此说,他当然明白什么意思,先前在镇内说了主仆关系,转脸要你仆人去为主子分忧,你拿主子做了挡箭牌,于情于理于身份,皆说不通。

赫连海想要解释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公子心里延伸的想法,然而刚张嘴,却听到公子又道:“阿海,公子只是要你凡事多想些,在公子这边无事,可以后,将来,走出冼苏镇,遇到的人和事,若是说话做事不过脑子,于江湖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于庙堂你会被那些粘上毛就是狐狸的老油条玩死,于战场,被人利用当炮灰,犹不知。为何会有那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大俗言语,道理早在。”

顿了一下,他笑着道:“不过,在公子这里就只说一种话,真话,公子爱听。”

赫连海瞬间明悟,他的脸上感激与敬畏交汇,抱拳弯腰道:“阿海感谢公子教诲,多谢公子用心良苦。”

公子是在教自己。

秦恒看着溪水流长,缓缓道:“教你也在利我,谢我可以有,但不必在感激涕零。”

赫连海笑了,公子说话自相矛盾啊。

“公子,书上说,人情练达即文章,文章水平的火候,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应该与公子的境界无二,阿海佩服。”

赫连海绞尽脑汁,收罗自己所看过的所有书籍文章,终于想到了一句合时宜的话,说出了这番自以为很有水平的话,拍出一个大大的马屁。

秦恒笑着回了一个字,“滚。”

赫连海屁颠屁颠的去解决问题,年轻人蹲在水边,看着溪水对面的老翁赶羊。

手机站:

第一百五十一章 孙儿不知

兴福地。

赫连氏族主脉一系居住的四进院落。

中院的议事大堂,主脉一系男丁齐聚,共计十三人,堂中却十四人。

除一族之主,在这个家里有绝对权威的族长赫连峙,高坐中间主位外,在其左手下首位置的第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眉发皆白,面貌清瘦的灰衣老者,老者怀抱一个古朴陈旧的琵琶,坐在肃穆安静的议事大堂,竟在呼呼大睡。

老者呼声阵阵,却无一人表现出不满之色,就连高坐主位的族长赫连峙,也无半点不满神情流露。

与抱琵琶老者相对的那张椅子,是空着的,其中缘由,赫连氏族中人皆知,不是没人,是老者到场后,无人敢坐。

要说赫连氏族的现任族长赫连峙,让这些后辈一想起来就是怕,让人捉摸不透。那么这个怀抱琵琶的清瘦老者,让人一想起来就是浑身颤栗,从内到外。

此次主脉会议,到场之人除却这两位外,还有赫连峙的亲胞兄弟赫连韦,两个同辈之下,三子一女,女人不在场,那就是三个儿子,赫连福、赫连禄、赫连寿,三子一女之下又八子两女,孙女不在场,到场八位孙子,赫连野粟,赫连勃,赫连浩,及其余五人。

长辈端坐,小辈正襟危坐。

堂中呼声此起彼伏,始终不停。

赫连峙于台上高坐,把玩手中青瓷盏,许久,当听到堂下老者的呼声渐小,他才抬眼扫过在场除老者外的所有人,缓缓道:“大家可还记得上次族中会议是何时?”

作为赫连峙一奶同胞的弟弟,已入花甲之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守着新近娶进门,相差三十余岁的美娇妻,其乐融融花前月下,描眉作画,不在乎其他人称呼自己“老不休”的赫连韦,只是低头饮茶。

赫连峙的两个儿子,赫连福,赫连寿,与赫连韦的儿子赫连禄,三人好似商量好了一般,皆都闭口不言,端坐在堂中。

赫连野粟环顾一周,开口道:“爷爷,是去年十月十九。”

“没错,的确是去年十月十九,还有记得是因为什么而召开的家族会议吗?”赫连峙放下手中茶盏,又问道。

这回,他的话音刚落,有着一对三角眼的赫连浩连忙答道:“大爷爷,去年十月,完颜氏族与公孙氏族欲合谋吞并我赫连氏族,我族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大爷爷召开家族会议,欲解我族危机。”

赫连浩是赫连韦的孙子,与赫连野粟乃是堂兄弟。

赫连峙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不吝夸赞道:“小浩儿就是聪慧。”

赫连浩闻言,略显稚嫩的脸上,顿时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他左右张望,脸上倨傲之色溢于言表。

低头喝茶的赫连韦,吹撇浮末的动作顿了一下,继而依旧不疾不徐,每个吹拂的间隔,都像是预量过一般,一息半一次,细看之下,有些匪夷所思。

赫连浩对于上次族中会议的解释,立时间便让堂中其余七位小辈脸色一变,就连刚刚还洋洋得意的赫连浩,也转瞬想到了这次会议,莫不是族中又遭遇了灭族危机?

堂中八位小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紧接着便小声议论起来,原本安静的大堂,一眨眼功夫就变得喧闹起来。

这时候,原本呼声很小,坐在下首第一位,怀抱琵琶的灰衣老者,陡然间呼声变大,隐隐压过大堂里的喧闹声。

闻听呼声的小辈们,立刻吓得噤若寒蝉。

堂中再度安静下来,赫连峙说道:“你们猜的没错,族中再遇危机,或者说是我主脉掌权一系遇到了危机。”

族长赫连峙张口就抛出重磅,这一次已经有所意料的小辈们,虽然心中同样有震惊,但只是相互望望,并未议论,发出声响。

那灰衣老者在打呼镇着。

“于我们赫连家而言,年前完颜与公孙两族想要吞并我赫连氏族,是摆在台面上的,可眼下的危机,却是处于无形。”赫连峙接着道。

从坐下开始,一盏茶功夫,既没有与相邻人言语,也未发表任何言论的赫连福,问道:“父亲,此话何意?”

步入中年,仍对父亲畏惧如虎的赫连福,在踏入这议事大堂的那一刻起,就打定主意装聋作哑,从头到尾。

在这个族中可谓毫无地位的他,与其他人一样,一样不知今日会议内容,根本没想过去问,或许说是懒得晓得更恰当。

族中大权尽皆掌握在父亲的手中,已过古稀之年还没想过放权的赫连峙,已将这些皆有虎狼之心的嫡系子孙的那一层薄薄的亲情消磨殆尽。大家对于他,除了怕,甚至不少晚辈心中,盼着他早点死。

赫连福虽然一开始是这样想,可父亲一个瞅过来的眼神,他就只能按着他的意思照做。

赫连峙示意他这个嫡长子开口问。

“你的脑子是吃干饭的,整日不思进取,待在族里,就知道吃喝玩乐,如此浅笑,只要愿意深思,哪会看不出来。”赫连峙一脸恨其不争,怒骂道。

赫连福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其他人也见怪不怪。

这个对孙子格外宽容的族长,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却是非打即骂,面上怒其不争,打骂一点不手软,背地里却又暗示他们不需要上进,比如武学秘籍,与掌权者安民之类的书籍,一律不许碰。

赫连禄,赫连寿,仍是端坐,脸上未有任何表情变化。

赫连野粟与赫连勃,一个眼中闪过喜色,一个眼中闪过怒色。

赫连浩眼中闪过幸灾乐祸。

其余五位孙子辈,亦是神色各异。

但八人心里,对这个喜怒无常,性情让人难以捉摸的一族之长,更加怕了。

赫连峙将台下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突然笑着看向赫连勃,道:“勃儿,族中三位长老之一的易长老死了,你知道吗?”

赫连勃坦然自若道:“回爷爷的话,孙儿略有耳闻,还当是谣传。”

“爷爷告诉你,是真的。”赫连峙说着,笑容愈发像个慈祥长辈,和蔼道:“勃儿,是否听说,赫连长国一脉此次春闱比试排名第四,全部要归功于那个叫作秦河的年轻人?”

赫连勃神色不变道:“孙儿不知。”

手机站:

第一百五十二章 招徕或杀之

少族长赫连野粟于一旁笑盈盈道:“勃弟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你与那姓秦的来往密切,开口闭口都秦兄、赫连兄相称,这么点在氏族不是秘密的秘密,他都不与你实言相告,那这兄弟长兄弟短的,也忒没意思了。”

赫连野粟如此浅显,意有所指的言语,任谁都听的出来,赫连勃当然也不例外。

他依然是那副处之泰然的神色,转过头看着这个与自己只有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就见血淋淋事实的异母兄弟,笑道:“大哥,小弟有多愚钝你又不是不知道,常给人当枪使了还后知后觉。”

赫连野粟道:“有道是,大智若愚,有些人表面愚钝,实则聪慧过人,表象误人。”

“大哥此言差矣。”赫连勃有道:“聪明人的智慧都写在脸上,大智若愚,那不过是……”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夹枪带棒,矛头皆指向对方。

按照赫连峙指示发问,得了一顿莫名其妙骂后,再度沉寂的赫连福,此时满脸怒容的看着二人,“成何体统,族会之上,你两兄弟把这里当什么了?”

闻言,瞬间冷静下来的赫连野粟、赫连勃,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向主座看去。

高台上坐着的体型健硕,身材高大的老者,右手搁在椅把上,两根手指轻轻敲击,饶有兴致的看着二人。

二人终于记起了这个只挂了个爷爷名头的老家伙,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看着族人相斗,甚至是自相残杀。

争斗的族人,争赢也好,输了也罢,老家伙兴趣缺失时,可是下的去狠手。

这一点两人很清楚,因为小辈中男丁曾是十人,赫连寿两子一女,现在只剩一女,那两个为了个女人争风吃醋的儿子,一夜之间暴毙,死因是什么,在坐之人谁又不知,就是这个在族中小辈眼中,和蔼可亲的族长赫连峙。

“孙儿知错,坏了族会规矩,请爷爷原谅。”

两人反应过来后,均是一脸正色告罪。

议事大堂里,不少小辈的脸上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以赫连禄的儿子赫连浩的脸上最不加掩饰。

“无错,北域儿郎,皆是厮杀中成长。”赫连峙笑着摆手道。

赫连峙这话一出,在场小辈,顿觉毛骨悚然。

“两个蠢货。”赫连福心中大骂,尽管对赫连峙将少族长的尊号给了儿子赫连野粟,对父亲怨恨,连带着对儿子也产生不满,可毕竟血浓于水,他做不到赫连峙那样,修炼的功法,亲情已经对其可有可无,更何况还有另一个他寄予厚望的儿子赫连勃。

表情木讷,对于在场人事仿佛毫不关心的赫连寿这时突然道:“父亲,还是请言归正传,我族到底遭遇了什么危机?”

赫连峙原本笑容满面的老脸,瞬间消失不见,他望着这个在死了两个儿子后性情大变的二子,蓦然间雷霆大怒,就要教他怎么做一个儿子。

然而这时候,大堂内的打呼声骤停。

就要发作的赫连峙,生生将激荡在周围的真力收了回去。

众人只见那个怀抱琵琶的灰衣老者陡然睁眼,双眸精光闪烁。

老者扭头望向赫连峙,极不耐烦的说道:“屁话少说,直奔主题,镇族的宝物都拿出来了,若是惹得老夫生气,东西不还,事也不做,你就哭去吧。”

赫连峙连忙恭敬称“是”。

大堂内,在那老者开口后,落针可闻。

赫连峙把早在心里打好腹稿的话拿了出来,“赫连氏族此次遭遇的隐形危机,在我看来,比去年完颜与与公孙两族的威胁还要大。”

众人面露惊异。

赫连峙痛心疾首道:“易刚死了,就这么无声无息死了,他可是二品巅峰的高手,寻常化境初期的高手,也无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将之杀死。”

赫连野粟面色有些难看,在他看来,自己损失了一位左膀右臂。

“兄长,放眼乌布十三,能有此实力的也没几位,而在我族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大长老,会不会?”赫连韦放下手中茶杯,突然开口问道。

赫连峙还没说话,灰衣老者已经先一步说道:“不是化境高手所为,真力相差太远。”

他那只枯槁般的右手缓缓从琵琶顶摸到琵琶尾,接着道:“是捕影的人。”

堂上,除了早就知道答案的赫连峙,其他人皆是满脸骇然与震惊。

“是极北边缘地素山北江有着偌大名头的那个庞然大物,杀手组织‘捕影’?”赫连韦瞠目结舌。

灰衣老者不再说话,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只是看了赫连峙一眼,赫连峙立刻心领神会。

赫连峙开口道:“春闱比试时,我曾感觉自己被人盯梢,也就是在易刚长老被杀的第二天晚上,有人对我出手,若不是大人相救,我如今已经死了。”

满堂哗然,即使灰衣老者在场,也没能以积威使众人克制。

赫连峙压了压手,继续道:“此后,我再去深思,后脊背发凉,这不是针对我个人,乃是针对全族,虽然我不知道幕后操纵之人是谁,但胆敢违逆萨主法旨,对十三族的其中一位族长出手,可见所谋甚大。”

“你到底说的到点子上吗?非要拐来拐去?”

那灰衣老者实在是忍不住,一拨琵琶弦,一道肉眼可见,由大变小白色光影,疾射而出,一击打在对面茶几上的青瓷盏,那物当场化为齑粉。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能将杯子震烂不难,可能将真力凝聚在琵琶弦上,化形而出,那就不是简简单单功力术法那么简单。

“既然你讲了半天讲不到点子上,那就我来替你说,老夫此次被赫连峙花大本钱请出山,一则护赫连峙与你等小辈周全,二则,帮你出手对付赵无疆。三则,我就是为你族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年轻人而来。”

灰衣老者先指赫连福三人,后指赫连野粟八人,又道:“而你三人父亲,你八人爷爷,认为族中的潜在危机,就是说这个叫作秦河的年轻人,为你们所用,大利,为他族所用,灭族,就这么简单,鼓鼓捣捣说了半天,就这么几句话的事,他开族会,就是想决议招徕,还是杀之,非要弄得这么复杂。”

老者说罢,又一拨琵琶弦,这一次,一道白色光影,从最末一人位置旁的茶几的杯子开始,到最后落在赫连峙手中的茶杯,一连十三只青瓷盏,尽皆化成齑粉。

满堂瑟瑟,只剩急促且剧烈的呼吸声微响。

赫连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还不得不讪讪陪笑。

手机站:

第一百五十三章 清风习习,艳阳独照

出镇向西六里地,草原,潺潺溪流纵横交错的一地,本应美不胜收的光景,却除了这些美景外,那些排列整齐的破屋烂舍,格外醒目。

十几年前成了一座荒废村落的大牛村,搁置在这里无人问津已经有些年头,初始时还会有赫连氏族派人来查探这座由神秘外族自愿在此落户的大牛村,为何一夜之间三百余口人消失无影无踪的真相,后来,查探无果,再无半点音信。

没有真相,市井坊间就杜撰出许多版本,族人之间以讹传讹,最让人信以为真的是,有人信誓旦旦说在那夜见到了体型如小山的凶兽,几个呼吸间,吞噬掉满村三百余口人。

此传闻传的有模有样,甚至于到了后来许多族人都信以为真,引起了赫连氏族内部当时的一阵恐慌,大家既惊又怕。

再后来,人们都说大牛村是禁地,是荒地,再无人敢在此居住,甚至于村子周边方圆三里之内,都荒无人烟,邻近村落的村民,即使要往别地,从大牛村经过更省事,也会绕远路而行。

可是前两日的一个深夜,大牛村忽然有两百人涌入,这些人俱都是衣衫破烂,一副常年流亡在外的难民模样。

冼苏镇境内悄无声息,只有寥寥数人知晓。

这一伙两百人的身份是荒奴,而且清一色是男人,但却不是一个年龄段,有老有少,老的花甲之年,少的十五六岁。

今日,是这一伙人住在这里的第三天,这些人虽然对不用在流亡逃窜在那些飞沙走石的荒漠之中,以及不用再关在困兽笼子,整日挨皮鞭抽打虐待,心有欢喜,可也是满满的担忧。

他们知道自己现今的处境,早已见惯和自己有相同身份的那些荒奴,被这些北域那些有身份地位氏族中人,肆意虐杀,买卖的场景。

而他们,同样也知道自己是被人当货物给买下了,且买下他们的那个卖家,还告知他是要将他们送人。

人心忐忑,最怕未知。

还不属于同一族,却相互熟识的荒奴们,需要抱团。

此时,村子口废弃的枯井旁,有个花甲之龄,白发苍苍,满布褶皱,老态毕露的老人,坐在井口上,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写过画过之后,又用那露脚趾的烂鞋在地上蹭了蹭,抹掉。

在老人的身旁,有两个少年,一个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黝黑,脸上糊的脏兮兮,看不清本来模样,只有那一双眼睛,看上去特别明亮,他两手拄在井沿上,伸长着脖子,频频向井下张扬。

老人的脚旁,蹲着另一名少年,约莫过了十八之龄,身材高大,只是蹲着,已经比坐在井沿上的老人要高,少年皮肤偏暗黄,脸颊削瘦,颧骨微微凹陷,他手中拿着一根与臂等粗的棍子,两只眼睛不住扫向村口,狠厉之色浮现在脸上。

村子里的土路上,不停有人从分配好的村屋里出来,向这边张望,有少数人也是露出与蹲着的少年脸上一模一样的神色。

一老两少就这样不言语,各自心有所思了一柱香功夫,老人这才停下写画,笑看着蹲在地上那名少年,说道:“高晖,明白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老人用枯枝在写有四字的地上敲了敲。

高晖显得有些不悦,看着这个如今在他们这个队伍里,算得上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嘴角一咧,说道:“宋先生,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字不识一个,哪知道你这写的根地上爬的树荫一样的字,写的是什么?”

老人笑着想要捋须,这才想起被抓住他的那个氏族子弟,与人打赌有多少根给一刀割了,他无奈收回手,又回头望着另一名少年,问道:“赵丹罕,你说呢?”

伸着脖子往井中张望的少年,扭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字,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摇头晃脑,仿佛在学塾读书时,回答先生问题时的模样,两手交叉在腹间,一本正经道:“宋先生,你写的是郁郁而终。”

“迂腐,刻板,读书读傻了吧。”高晖抬头看了赵丹罕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

宋先生继续问道:“丹罕,那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赵丹罕想了想,答道:“郁郁不得志,临死都没能实现毕生所愿,不甘郁闷的死去。”

“先生,为何要写这四个字?”赵丹罕紧接着问道。

宋先生笑着,就要再去捋须,却抬起一半,看着空空如也的下巴下,悻悻收回手,他解释道:“人老了,就难免伤春悲秋,年少时,听着说书人说十二国混战,讲到那个身穿黑甲,骑着青鬃马,一马当先,勇猛难当的小国将领,带兵最少,驰骋沙场,杀人最多,所带兵将皆愿意为其死战,最后活下来之人十不存一,每每听到这段,总是意难平。就想着,有朝一日,我宋秉也要骑着青鬃马马踏天下,何其壮哉,何其潇洒的凌云志,却从未想过,青鬃马未骑,家破人亡,族灭无家,可笑不可笑?”

宋先生脸上一抹悲哀之色闪过,赵丹罕看着这副模样的宋先生,就要出言宽慰几句。

不想,这时,蹲在地上的高晖,将手中粗棍子,在那四个字上面胡乱划拉了几下,“郁郁而终”四个字顿时看不清原来面目,高晖抬头看着神色落寞的老人,说道:“先生不想成为你所写的郁郁而终,就不应该阻止我带着其他人,杀了那门口几人。”

宋秉想也不想摇头道:“杀了这几个人,然后再回到那流放荒漠,被人当猎物宰杀,再抓来当货物买卖的无休止的生活中去?”

高晖闻言,脸色极为难看。他愤愤一摔手中棍子,往地上一坐,“那你说咋办?”

宋秉不理会少年的耍性子,继续道:“这里有什么不好,每日有人送来吃喝,比我们前些日子,那些畜生才有的生活,哪点不好。既来之则安之,看看我们被当作货物送人的新买家,是个什么人,兴许我们以后有了安生日子也说不定。”

老人说到这里,笑了起来。

高晖愤懑无比。

站在井旁的赵丹罕,盯着宋先生的眼睛。

“有人进村啦。”

不知村子里,谁低声喊了一句。

井旁三人,齐齐转头向村口望去。

一个一袭青袍的俊郎公子,双手拢袖走在前,一个身材高大,宛如扈从的青年佩刀走在后。

清风习习,艳阳独照。

手机站: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人心深处

身穿青袍的秦恒径直走到枯井旁,往井沿上一坐,和煦笑道:“宋先生,本人秦河。”

宋秉连忙颤身站起,躬身行礼道:“宋秉拜见公子。”

随后,宋秉回头望着两个眼神各异的少年,催促道:“还不过来见过主子。”

赵丹罕恭敬作揖道:“小的赵丹罕,见过主人。”

秦恒的目光在作揖行礼的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又转向那个蹲在地上,双目之中满是怒气的高大少年。

那身材高大的少年慢吞吞站起身,都没有正眼去看那个坐在井沿上,身子看上去有些孱弱的年轻人,随意一拱手,不情不愿道:“高晖,见过公子。”

这二人见礼过后,宋秉转身往村子土路上越聚越多的荒奴招了招手,示意那些人都过来。

这些被冠上“荒奴”烙印,氏族被灭,无家可归的北域流民,七七八八都往枯井这边走来。

“都见过主人。”宋秉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示下道。

老人此话一出,这聚集一百余号人,显得有些拥挤的枯井旁,立刻人声鼎沸,有人不可思议,有人面露不屑,有人欲言又止,相互之间交头接耳。但总之,就是没人露出欣喜之色。

秦恒坐在井沿上,依然双手拢袖,他望着围拢在枯井旁的百余号荒奴,以刚好能让宋秉听到的声音,笑着说道:“宋老先生,是不是那位买下你们的公子,没有给你带来我的话。”

宋秉闻言,连忙身子再弯,如老树皮的脸凑到年轻人的身前,陪笑道:“公子带的话,老奴知道,可这些人身份不一,都是来自各族,不是老奴的一两句就能让他们言听计从。”

说到这里,他忽然扭头望着这群沸沸扬扬的人,露出怒容道:“要论这些人的根性,都是刁民。”

秦恒站起身,同时将弯腰的宋秉扶起,并在其耳畔说道:“宋老先生的意思是,吃了那么多苦,还没把劣根除尽,一朝有碗饭,有个落脚地,还是原形毕露?那不如我再将诸位荒奴送回去。”

宋秉神色微变,心道:“好家伙,有些功力。”

“公子高抬贵手。”

宋秉这才正视这个成为他们这些人新主子的年轻人。

紧接着,老人看着吵嚷的人群,一脸严肃道:“大家静一静,主人有话要说。”

枯井旁,顿时寂静无声。

秦恒深深看了那个看上去一脸和蔼的花甲老人。

果然如赫连勃说的那般,这个老人在这批荒奴里,威望很高。

秦恒望着这些年龄不一,但全都是受尽磨难屈辱,氏族灭亡的北域荒奴。

他笑着道:“我叫秦河,并不是北域中人,来自南阙。”

“公子不是北域中人?”宋秉一脸错愕。

闻听此言的高晖,反而正眼去瞧那个年轻人。

他只见那个年轻人点头,然后目光在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蓦然间,神色变得严肃,说道:“我想知道,当下各位对于自己的处境是何感受?”

宋秉大为意外,他还以为刚才下了这个年轻人的面子,故意把他交代给那个赫连氏族公子哥传来的话当作耳边风,让其出丑,他会先打杀威棒,再杀鸡儆猴,震慑他们这群人。结果,他没有按常理出牌。

尽管这些人对这个买下他们的新主子问这句话是何用意不清楚,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回答。

“屈辱”

“窝囊”

“……”

秦恒听着这些声音,直到他们这些人把心中的感受都说了出来,他才再度开口说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被人冠上“荒奴”的烙印,任意杀戮,买卖。说白了,觉得自己活得不像个人。”

秦恒此言一出,立刻引起这些人的共鸣,有少数人已经对这个并不是北域中人的年轻人,流露出善意。

宋秉对这个年轻人有些刮目相看,三言两语就找到了共通点,让这些人愿意听他说话,孰为不易。

要知道,这些人里面,有不少人孑然一身,已经成了亡命徒,连死都不怕,能听得进去一个靠花钱买来他们的人,想想都难。

谁能想不到,花钱买荒奴,只会为一件事,卖命。

来到这里,有些人已经聚在一起商量过了,要让他们卖命,可以,拿出点真本事来,要是只会上来搞什么杀鸡儆猴,靠杀人来降服他们,那这位还未露面的新主子真是打错算盘。

秦恒接着道:“其实在来之前,我有想过,将你们这批人中一些人退回去,因为和我做买卖的人,作为交换条件,我只要的是年轻人,你们这群人里有老有少,与我所开出的条件不符。虽然,他和我有过解释,但我要干的事,只能是一些体力强,有干劲的年轻人。”

这话一出,顿时有许多人露出惶恐之色,不怕死的人,始终是少数。

“主人,不要啊……”

有人带头说了一句,接二连三就有人开口符合,一个个脸上表情凄苦,楚楚可怜。

秦恒笑着摆手道:“不必称我主人,叫我公子就好。”

“是,公子。”

众人纷纷称是。

秦恒等这些声音停止,又道:“本公子已经说了,那是我在来这里之前的打算,来到这里,我就改变主意了,因为在我心里,你们是人,实实在在的人。”

有一个比之宋秉略显年轻个几岁,有着一张人畜无害脸的老者,“噗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这个新主子的话,仿佛触动他的某根心弦,使之老泪纵横,就连一旁几个后生急忙要去搀扶,他也挥手阻止了,他道:“公子仁义,小老儿无以为报。”

秦恒上前搀扶起老人,望着一众将注意力投在自己身上的荒奴,朗声道:“跟着我,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会让你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个人,活得有个人样的人。”

枯井旁,在年轻人说出这句话后,气氛陡变,有少数人眸光熠熠,显然对这句话有些意动,有人冷漠,有人神色复杂,有人不屑一顾,有人……

人群散去,只说了三言两语,连正题都没有切入的秦恒,将人群散去,留下了三个人。

高晖、宋秉,以及跪地后,老泪纵横的老者。

手机站: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井口太小

人群散去,大多数人都是一头雾水,什么活得像个人,家破人亡后,能有口饭吃,能有个瓦头遮风避雨,他们就觉得自己是个人。

但也有少许人,心思驳杂,知道是给那个年轻人卖命,若是有朝一日能杀了那些个屠戮族人,害他流离失所的狗贼们,真能如此,即使给年轻人卖命也未尝不可。

“书篓子,那年轻人是啥意思,我咋看不懂呢?”

走在最后的一个缺门牙,头发乱糟糟,油腻腻,面黄肌瘦,看上去有些猥琐的中年人,在破了一个洞的胳肢窝,使劲抓着,他缩着脖子,两只小眼睛滴溜溜转着,望着一旁走着的那个脸上脏兮兮,一双眼睛很是明亮的少年,用肩膀扛了扛对方,问道。

赵丹罕因为打小识文断字,总是爱给他们讲一些书上听不懂的文章,不知被谁安了个“书篓子”的称谓,这就叫开了。

赵丹罕歪着脑袋,盯着这个做事畏畏缩缩,却总是喜欢让他讲些个江湖流传的侠客故事,特别是里面有那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英雄气概十足的人物故事,这个形象猥琐的中年人尤其爱听。

他指着自己,问道:“老唐,你问我?”

老唐笑着点头,看上去愈加猥琐。

赵丹罕闷闷道:“我问谁去。”

说罢,不等这家伙缠着自己追问,就大步离开。

走到自己入住的那间杂草都长得老高,篱笆院豁了一个大口的破旧院子,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个闪身,跳了进去,赶紧关门,关门之后,他又忽然将门开了一个能伸出一个脑袋的空子,探出脑袋,想要看一看村口枯井旁的那个年轻人。

然后,他就见到老唐缩着脖子,贼头贼脑,脚步风骚的小跑向这边,他吓得连忙关上了院门。

枯井旁,秦恒,赫连海,宋秉,高晖,一脸人畜无害,脸上泪痕犹在的干瘦老者。

秦恒再次坐回井沿上,扭头向后,也伸长脖子,向里面张望。

他望了一眼这个井水早已经干涸的枯井内部,然后笑道:“阿海,这座大牛村一眼之间消失无影无踪三百余口人,传闻是有如小山般巨大的凶兽张口吞人,你说会不会那个凶兽就栖身在这口枯井中?”

赫连海哑然,不知公子怎么会有如此一问,但他并未多想,说道:“公子,你也说了是传闻,当然不足为信。再说了,即便是真,那这井口如此小,怎么进的去那般庞然大物。”

秦恒呵呵一笑,回转身子,说道:“说的在理,井小怎能藏庞然大物,庙小怎能供菩萨。”

忽地,秦恒望着干瘦老者,话锋一转,“这位老先生怎么称呼?”

“公子,这位是罗辰儒。”

不等那老者张嘴回答,宋秉已经上前一步,帮答道。

老者讪笑点头。

秦恒刚要说什么,就见到宋秉扯了扯衣摆,上前两步,略显拘谨地笑道:“公子,能不能容老奴说两句?”

“宋老先生,请说。”秦恒道。

“当不得先生的称呼,公子折煞老奴了。”宋秉连忙摆手道。

宋秉向后退了两步,恭敬作揖道:“公子胸襟宽广,容得下我等罪族流民,老奴代这二百荒奴,感谢公子大恩。”

秦恒抬手道:“老先生请起。”

宋秉颤巍巍起身,神态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秦恒忽然莞尔道:“我爷爷曾经与我说过一番话,他老人家说,这天下间,要属读书人的腰身最刚,也属读书人的腰身最折,家国天下,国仇民怨,读书人的仗义执言,锦绣文章,说的慷慨激昂,最为掷地有声。最容易弯折,是那权贵之上,阿谀奉承,点头哈腰,读书人做的最好,熟能生巧,别人最不能比。”

这句极尽讽刺的话,没有让这位老人脸上变半点颜色,他还伸出大拇指,笑容满面道:“公子爷爷真乃神人也。”

而老人另一只搁在背后的手,已经抑制不住的颤抖,这被宋秉很好掩饰的细微动作,不仅秦恒有所察觉,就连伫立在三步在赫连海都瞧的一清二楚。

秦恒笑道:“只是忽然想到,扯远了。”

“不远不远。”宋秉道。

“罗辰儒,你也别演戏了,累不累?”秦恒扭头看向低着脑袋的干瘦老者,说道。

“公子,此话何意?”罗辰儒悠悠抬头,脸上再无半点老泪纵横,感激涕零的模样,而是充满戏谑。

秦恒说道:“买下你们的那位公子与我说,你们这两百人中,宋秉德高望重,在这批人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想要让这些人为我所用,首要的突破点就在宋先生。可我今日亲自前来,看到的却不是他与我说的那样。”

“哦,那是什么样?”罗辰儒就在一坐,问道。

高晖忽然插口道:“姓秦的,要想让本少为你卖命,你要拿出点真本事来,不要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唬住我们。”

宋秉眼中一抹幸灾乐祸之色闪过,心道:“好戏才刚开始。”

秦恒不疾不徐道:“宋秉,罗辰儒,高晖,有些东西,我想从头捋一捋。”

“公子请说。”宋秉恭敬道。

罗辰儒一摊手。

高晖一声冷哼。

秦恒盘腿坐在井沿上,说道:“那我就从头说起。”

“起因是我与买下你们的那位公子做的一桩买卖,至于这桩买卖的买卖双方的交易内容是什么,你们也就无需知道。但是,还要说到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我最先的考量打算,是要两百青壮为我所用,根本用意是助我在赫连氏族站稳脚跟,深远的用意,现在说也不是时候。”

“不满你们,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摆不上台面的上门姑爷。”

“怪不得,别的买下荒奴的贵族子弟,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做派,非打即骂,而你却是有商有量,和颜悦色,还给我们这些罪族好脸色,原来是因为身份比我们强不到哪去,低贱的上门女婿。”高晖抬头,连讥带讽道。

“原来如此,我们之所以躲在这里,是公子不得已而为之。”罗辰儒脸上戏谑之色愈浓。

反而,宋秉没有说话,心中收起了轻视的心思。

手机站:

第一百六十六章 潜龙在渊

后院里间简洁干净的厢房内,秦恒与黎春城相对而坐,桌子上放着虬髯客此前背着的那个蒙的严严实实的长条囊,眼下包裹已经打开,里面是一个放在外面,让一个雄霸一方的商贾巨擘,破尽家财也买不来的极品金丝楠木木匣,长有二十余寸。

黎春城告诉秦恒,这是他外公留给他的东西。

“黎叔叔,外公给我留了什么话?”

秦恒没有打开木匣,他眉眼含笑,双手在木匣之上轻轻来回摩挲,他想从上面感受到那个身形佝偻的老人,站在木匣前的一幕。

也如自己这般,双手摩挲木匣,笑容满面。

黎春城看着年轻人,莫名觉得心酸。

他说道:“当日,城楼之上,主人笑着与我说,纵有千言万语想与恒儿说,没能亲口与他言,委实不美矣。若真有那托梦一说,一定要说他个没完。你与恒儿讲,要他别苦了自己,白羽在天上,又怎会愿意见到她儿子在人间受苦受难,为了她。”

黎春城声音低沉,说到这里,长呼一口气,接着道:“主人最后送了少爷四个字。”

双目赤红的秦恒,轻轻抬头看着虬髯客,问道:“哪四个字?”

黎春城道:“潜龙在渊。”

年轻人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像是在回应那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朗声道:“好。”

良久之后,秦恒收回视线。

开匣!

秦恒问过黎叔叔里面是什么,可黎春城说他也不知道,主人只让他务必交到少爷手上,说是此物将来有大用。

秦恒打开木匣,一愣,除了垫铺的名贵锦缎外,里面就只有一截瞧上去毫不起眼的扁圆木,长只比木匣短半寸,宽约两寸的样子,通体漆黑中隐隐有些许暗红色,像是浸在其中。

秦恒伸手就要抓去,就当他即将要碰触到那截黑木的时候,虬髯客忽然面色惊变,再无之前的那副淡定从容,大喝道:“不可!”

霎时间,黎春城抬手一拂,将少爷的手从木匣之上扫开。

秦恒一脸疑惑的看着黎叔叔。

虬髯客看着那截黑木,有些心有余悸的说道:“少爷,这好像是上古传说中的龙魂木。”

秦恒还是一脸疑惑,虽然他遍揽了庆王府的所有藏书,可这世间也有许多东西,并不在那些典籍之上。

只是,能让一位半步神窍境的绝顶高手面色大变,秦恒很是讶异,同时更加好奇黎叔叔口中的龙魂木是何物。

秦恒问道:“黎叔叔,这龙魂木究竟是何物?”

虬髯客定了定心神,解释道:“上古三皇时代,传闻世间有真龙存在,且那真龙并非传说中不死不灭的存在,一旦真龙之体陨落散躯,龙脊正骨不化,存在千年,成就龙魂木,即可保存万年。”

黎春城说到这里,神情明显有些激动,又道:“龙魂木,传闻中的至宝,据说只需截取寸许炼制入藏器之中,那柄藏器,立时就能晋阶为神兵。”

秦恒听着黎叔叔的解释,内心也是惊诧不已,只是他却没有多少雀跃神色,他更多的是想到,那个身形佝偻,拄着拐杖的老人,将世间能让神窍境垂涎的东西,没有留给儿子和孙女,而是给了他这个外孙,他的心中有些难受。

难受只在心头停留了一瞬,然后就被压在了心底,秦恒想到之前黎叔叔阻拦自己去拿这截龙魂木,便问道:“黎叔叔,你之前阻拦我拿这截龙魂木,可是这里面有说道?”

黎春城郑重其事点头道:“据说没有化境以上修为之人,碰触龙魂木,会被内里隐匿的真龙魂火一个瞬间煅烧心魄而亡。”

秦恒闻言,再望向那截瞧上去毫不起眼的黑木,亦是心有余悸。

黎春城伸手去探那截龙魂木,浅碰到攥在手里,耗费了半盏茶的功夫,体会了半晌,黎春城略有欣喜地开口道:“的的确确是传闻中的龙魂木,怪不得主人说是将来有大用,还说少爷开匣的时候,一定要我在场,原来有这层用意。”

秦恒明白黎叔叔话里的意思,他想了想,说道:“黎叔叔,既然这龙魂木中有如此厉害的火种,可为什么这锦缎和金丝楠木匣却没有被煅烧?”

黎春城双目凝视了木匣和锦缎半晌,才答道:“少爷,这锦缎之中掺合有大量上等冰晶,而这木匣里面融入的有冰髓,这才能抵挡龙魂木的煅烧。”

秦恒点头,半开玩笑道:“黎叔叔,这木匣,锦缎,龙魂木,我将任意一样丢入这天下江湖,那这江湖中的一流门派,还有那些个化境,甚至是神窍老怪物,还不得抢破头。”

虬髯客笑的很内敛。

二人又细细端详了那截龙魂木片刻,没有再瞧出其他明堂。

虬髯客看着年轻人,说道:“少爷,主人将这截龙魂木留给你,说是将来有大用,那就一定有他老人家的深意。换而言之,他日无论是少爷武学大进,将这截龙魂木炼制为神兵,还是日后得知了主人的用意,作为其他,在主人看来,都不会埋没这截龙魂木。”

秦恒自信道:“当如此,会如此。”

“少爷,收起来吧。”黎春城帮着合上匣盖。

秦恒将东西推到黎春城面前,神情严肃道:“黎叔叔,这等珍贵的神物,以现在我的实力,放在手里,那是怀璧其罪,黎叔叔暂且帮忙收着,待我来取,时间肯定不会久的。”

黎春城看着年轻人的脸庞,半晌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黎春城重新将这东西绑缚在背后。

放下这头事,秦恒给虬髯客倒了杯酒,笑道:“黎叔叔,之前赫连家大堂里的事,你好像没有与我谈过你的意见,我可是听外公说过你是文武全才,早年间还给外公当过幕僚。”

黎春城喝下杯中酒,缓缓道:“少爷何等聪慧,哪需要黎叔叔在这里班门弄斧。”

秦恒哈哈一笑,“黎叔叔,拍马屁可不是你的强项,还是说一说我给出的那个易主的计策,推赫连长国上位,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虬髯客笑的还是很内敛,可确是真的开心,他这一次没有再说些其他话,而是直奔易主关键,道:“赫连长国属于志大才疏的那一类人,自命清高,却无大能耐,少爷要用他替代那什么族长,我看可以。黎叔叔猜测少爷是想在幕后执掌赫连氏族,想要在北域攒势。”

秦恒对着黎叔叔,竖起一根大拇指。

黎春城笑意更多了几分,比之平常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简直是难得一见。

黎春城接下来的话,让秦恒始料未及。

“少爷,那个赵无疆,似乎与主人是旧识,好像还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手机站: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有凤东来

位于乌布中心地域,闻名北域,十三族朝拜圣地的东来山,山周殿楼环琅,人流若市,山巅凤来殿高耸,巍峨壮丽,把卫森严。

有人曾说:东来山巅目东移,一眼可尽九千里。

此话虽是夸大之词,足也可见东来山之高,视野之开阔。

凤来殿,空荡荡的,从高余十二丈的大门进入,入眼是屹立殿中的十六根十余丈高,上雕丹鹤琢阳的巨大擎柱,地面铺就桃花坊进献的绝品琉璃砖。

正对大门的正央主位之后,是一幅巨幅的浩瀚草原图,上有一风姿绝代的女子,策马执剑踏雄关,画中人是背影,却是描摹出那一刹执剑,惊鸿一瞥的回头。

图景浩瀚,女子活灵活现,给人感觉,仿佛她执剑踏破雄关后,下一刻就会一剑破开画中世界,来到现实,栩栩如生。

图前的高座上,是一个一眼望去,光从模样就透着丝丝霸气的紫檀木宽座。

高座下边,殿阁主道的两边,每两根擎柱之间,放着两把交椅,依次排列,排至相隔百丈的殿门处。

再往两边看去,左侧是一块造型怪异,通体洁白的插兵石,上面插着四柄,一看就品阶极高的兵刃,一刀三剑。

右侧,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底部搁着石座,斜立的半人葫芦,通体翠绿,葫口喷着丝丝白气。白气出葫口,就开始环绕在葫芦周围方圆两寸的地方,经久不散,整个葫芦看上去白雾缭绕,似真似幻。

离葫芦六七丈的地方,是一把半透明,上篆刻有“有凤东来”四字的屏扇,让人觉得怪异的是,这把扇子,不靠外物,就那么凭空悬浮在那处,离地半丈高。

其他地,比如殿内四角,放置有四口等人高的东皇鼓,左侧墙壁上嵌入墙壁内有整面墙的藏书……

再说此时的凤来殿内,一共有五个人。

高坐浩瀚草原图前主位的是一个,一袭青衫,身材高大,容貌可谓人间绝色的女子,女子有一副让人艳羡的九头身,腰系玉带,玉带之上,镶嵌铺满代表身份的玉珠。

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张不施粉黛,便能让无数称得上美女二字的女子羞煞的脸,如朝霞映雪,美艳不可方物,她的这种美,有种让人感觉虚无缥缈,不太真实的感觉,就像书上说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落入凡间一般。

青衫女子坐在宽椅上,半侧身仰躺在扶手上,修长笔直的左腿搁在椅子上,屈膝之状,那般的玲珑有致,此时若是有自控力薄弱的男人在场,估计光是瞄一眼,就会产生异样的念头。

女子纤纤左手拿着一个五寸长宽的黑色木板,搁在屈膝的左腿上,木板之上十几张宣纸摞在一起,她的右手,拿着一只笔头尖细纤毫毛笔,在宣纸之上画着什么,眉头不时蹙起,不时又会歪着脑袋看着站在台下摆出一个动作后始终不换的红格子衣裳的漂亮姑娘半晌,然后再度在纸上画起。

秦恒若是此刻在场,定会认出这名青衫女子,便是与他在橘子湖畔有过一面之缘,身背其兄弟曹顶那柄古剑,被万楼盛口称赞天赋惊人的那位姑娘。

青衫女子身边,一个秀发之上插着一枝鲜艳桃花的妙龄少女,在座侧几案上,细细研墨,在她研墨的手中,研墨石下的那块老坑端砚格外引人注目。

台下那名红格子衣裳漂亮姑娘的斜对面,一个身高七尺有余,身材匀称,腰悬古刀,剑眉星目的中年男子,正面色恭敬的望着主位上的绝色女子,口中说着什么。

高台台阶右侧,一个满脸络腮胡子,面相威严,身形状若铁塔,上身穿一件黑色镶红边薄马褂,下身灰色宽松棉麻裤,给人压迫感十足的中年汉子,此刻正垂首而立。

那剑眉星目的中年人面露怒色,侃侃道:“萨主,如今这古、杨两氏族,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挑唆各族摩擦,厮杀还不算,狼子野心,居然真的敢暴露出来。春闱大比,任何族内恩怨都要暂且撇下,一切都要待比斗之后,排出十三族排名,然后各族恩怨再行解决处理。这可是您示下的法旨,而今这两大氏族,胆敢公然违逆,古罡与杨翰擎这两个老匹夫,是越来越不把萨主放在眼里,倚老卖老。”

中年男子说到这里,细看了一眼主座之上青衫女子的脸色,见其脸色毫无变化,依然是如先前那般,淡然平静,只有偶尔柳眉微蹙,像是还为画不好台下女子的容貌,而感到忧伤。

他隐隐约约听到女子像是在自语嘀咕:“画姑娘走路的姿势画不好,画姑娘容貌也画不好,怎么这画道就如此难……”

中年男人颇感无奈,他可是知道萨主不是在学画道,而是想学南阙女子的婀娜风姿。

得不到回应,贳鲲只好尝试问道:“萨主,要不然贳鲲去一趟这古、杨两族,将古罡与杨翰擎拘过来。那样,任由他两族闹的再欢腾,没有主心骨,真能吃下郝、端孛尔、赫连三族。”

浑身肌肉给撑的鼓鼓囊囊,爆炸性十足,身形状若铁塔的龚寅,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大人,他有些意外,以贳鲲大人的心性,不该说出这番话才对。

高台宽座上仰躺着的青衫女子,缓缓坐直身子,一双如深潭幽谷的眼睛瞅着台下红格子衣裳的漂亮姑娘,姑娘很聪慧,立刻识趣的要腰施礼,离开凤来殿。

秀发插着一枝桃花的妙龄少女,仍然在研墨。

金绣,是青衫女子在北域的名字。

坐起身的金绣,没有回答贳鲲的话,而是看着身形如铁塔的中年汉子,问道:“龚寅,听说赫连氏族此次春闱比试,一向排名最末的一脉分支,一跃成了第四,有没有这回事?”

龚寅抬头,恭敬答道:“确有此事,萨主要是想知道详细经过,我这就禀来。”

金绣直接一摆手。

龚寅再度垂首不言。

金绣这才看向剑眉星目的中年男子,说道:“贳鲲,那三族,我亲自去一趟,看看古、杨两族是如何吞下赫连三族的。你就坐镇东来山,大蛮王贼心不死,否则给古罡,杨翰擎两人天大的胆子,他二人敢违逆本萨主的法旨。这几日我不在,东来山上若来了修为化境以上的高手,与山下那些个供奉,主事,只要接触,你就直接杀了,不用理会其他人,更不用和我汇报。”

贳鲲还没领命,可一抬头,大殿主位之上,那容貌绝世的青衫女子,已经消失不见。

青衫如剑,向东而去。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手机站:

第一百六十八章 谁说是我一人

兴福地。

赫连主脉四进三合的宅院里,刚被琵琶老者收为记名弟子的赫连野粟,正在为师傅泡茶。

心中兴奋至极点的赫连野粟,强行压下内心的雀跃,极懂得讨人欢心的围在老者周围献殷勤。

得知师傅名讳叫周东意的赫连野粟,在被师傅收为记名弟子的同时,还得到了师傅的隐晦授意,赫连氏族族长的位置,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有这么一位修为深不可测的师傅作为后盾,这族长位置不是他赫连野粟的,又能是谁的?那位在人前费劲心机隐藏二品巅峰实力的爷爷,想不同意,又能如何,胳膊还能扭的过大腿?

赫连野粟一边泡茶,一边想着一个人,那个落了他面子,说与赫连涵那贱人已有夫妻之实的年轻人,他心中畅快想道:“本来你还能活到春闱大比,可是眼下就难喽。”

泡好茶,赫连野粟拎着茶壶,满面含笑的走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

老槐树下,两个老者正在棋盘对弈。

赫连野粟先给自己的师傅倒了一杯茶,放在一旁摆好的茶几上后,这才不情不愿给师傅对面的羊皮袄老头倒了一杯放下。

羊皮袄老头望着倒茶的赫连野粟嘿嘿一笑,说道:“野粟,族长找老头子过来陪这位客人下棋,可我来了已有半个时辰,族长连个面都没露,这可有些不像话。怠慢了我不要紧,可要是怠慢了这位谁也不告诉我名讳的客人,可就不好了。”

赫连野粟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却是对这羊皮袄老头一顿咒骂,他嘴上说道:“赵老,爷爷那边,与几位家主正商讨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危机。”

面容清瘦的灰衣老者,伸出干瘪枯槁的左手,在搁在一旁的古朴陈旧的奇葩上,轻轻摸了一下,然后看着羊皮袄老头,轻笑道:“阁下不知我是何人,可我知道你是谁,半甲子前你我还有一面之缘呢,当时我可是看走了眼。”

羊皮袄老头捻起一颗黑子放在棋盘边角,气定神闲道:“我倒是不记得与半人半魔周东意有过一面之缘。”

周东意哈哈一笑,从棋罐之中捏出一颗白子,然后随意一点,白子落入棋盘之上,那颗黑子的相隔两位,笑盈盈道:“很多年啦,没有听到这个称号了,还有些想的慌。”

赵无疆喝了口茶,咂摸了两下嘴,啧啧道:“野粟,族长家的茶,可比赫连长国家里从南阙生意人手上买来的乌茶要香浓的多,入口回味无穷,不错不错。”

垂首站立在师傅身后的赫连野粟,面上带笑,心中却又是一通鄙夷,这能比吗?出自南阙东陵州,一两茶叶百两金的黄骖,岂是烂大街的乌茶所能比的?

怎么以前看着羊皮袄老头是怎么看怎么个高人风范,怎么现在再看,与师傅一对比,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乡野村夫。

若是此时周东意能听到自己新收的记名弟子的想法,估摸能一掌拍死他。

原以为拿了赫连家的这份天价报酬,只是对付一个寻常化境,可是真的一接触,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从赫连峙口中了解到的赵无疆,说就是一化境,原来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的真正实力。焉是能轻轻松松解决的角色,那是能与自己这个半步神窍境扳手腕的绝顶高手。

幸好出了古、杨两氏族针对赫连与其他两族的事,不然直接打上门去,一番争斗,不仅不能取胜,还耗费自己蕴养多年,用于冲击瓶颈的一口至纯真气。

周东意甚至在刚才见到这位赫连氏族的第一高手时,有些难以置信,不是难以置信自己与此人曾经在南阙境内有过一面之缘,而是难以置信,小小的赫连氏族,居然有这样一位天下绝顶的高手,坐镇其中。

说完茶香之后的羊皮袄老头,面对自己占尽优势的棋盘,忽然双手扑上去一通乱划拉,把整个棋盘搅弄的一片狼藉,然后他瞅着脸色阴沉的赵东意,与一脸目瞪口呆的赫连野粟,伸着脖子,贱兮兮道:“东意,野粟啊,好不好玩,惊不惊喜。”

赫连野粟是有耳闻,这位族内的第一高手性情古怪,可他没想到,这老家伙居然胆敢在自己师傅面前放肆,这是提着灯笼找粪坑啊。

周东意面色阴沉道:“阁下是何意思,棋盘输赢,只是小道,输也好,赢也罢,悔棋都可以,可阁下为何胡搅一通?”

羊皮袄老头直起腰,指了指拎着茶壶,随时准备给师傅斟茶的赫连野粟,拿着自己的空杯递出去,笑脸灿烂道:“野粟啊,再倒一杯,出了这门,老头子可就喝不着啦。”

赫连野粟看了看自己师傅的脸色,阴沉的可怕,然后他也就不再有所动作,有自己师傅在这里,怕你个狗屁第一高手个蛋。

周东意拿起自己琵琶,抱在怀里,直勾勾盯着羊皮袄老头。

老头悻悻收回手,又咂摸了两下嘴,意犹未尽。然后,这才看向一脸面色不善的灰衣老者,有些恨其不争的模样,说道:“老头子只是想给你个出手的机会。”

然后抬头看着赫连野粟,又道:“然后揍你师傅一顿出出气,顺便割下族长的脑袋玩玩,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周东意拂掌大笑道:“揍我一顿,要知道半步神窍也有高低之分,你个近年才摸到神窍门槛的后生,居然夸下如此海口,可笑不可笑。”

赫连野粟在听到老头那句话时,顿时就流露出一脸看傻子讥笑的表情,只是在听到师傅话后,表情霎时僵在脸上,半步神窍境,在他心中,化境已经上天下绝顶的高手,这半步神窍,捏起自己,不是真的如捏起蚂蚁一般容易,他为自己此前的想法感到可笑。随之,也有些庆幸,听师傅的口气,同为神窍的羊皮袄老头,不是他的对手。想及此,他惊惧的内心,又稍稍安定。

“谁说是我一人。”羊皮袄老头不紧不慢道。

周东意面色一变,霍然起身,然后想到了什么,又一脸悠悠笑着坐下,“到你我的层次,化境高手,根本就插不上手,阁下也不用用计匡老夫,老夫不吃这一套。”

羊皮袄老头笑而不语,伸手一摄,将赫连野粟手中茶壶,摄入手中,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慢饮起来。

对面再度坐下的周东意,陡然神色一变,转头望向进门口。

赫连野粟一直在看着师傅,见师傅转头,他也转头望去。

门口处,只见两个人影,一闪而入。

赫连野粟就见,那个自己憎恶至极的年轻人,正满脸笑容玩味儿的看着自己。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手机站:

第一百七十章 一拳破万法

周东意怀抱琵琶轻轻拨弦,弦音扩散,声色苍茫,一根根凝聚成实质的细碎条状透明光晕,如光照在波光粼粼水面之上,环绕在羊皮袄老头和秦恒四周。

羊皮袄老头啧啧道:“秦小子,你今天可算是大开眼界啦,这一手琵琶弄弦,可是早年间这位周前辈的成名绝技,当年周前辈横推三部,跨境六州十三郡,血洗数族,第一手让人闻风丧胆的大杀招,就是这“弄弦成音照江河”,当年我作为晚辈,才有耳闻的时候,闻听有人可凭一招,灭杀一族,真是既怕又艳羡。”

秦恒看着气势已经形成对峙的两人,本性毕露道:“阿爷,晚辈相信这狗屁的“弄弦成音照江河”,不是阿爷的一合之敌,第一高手的名头,岂会弱了,一个二十年前成名的人物而已,现在可不是他们的年代。”

羊皮袄老头咧嘴更大,虽然知道这话是在拍他的马屁,而且真实情况也肯定不像年轻人所说,对方一个成名多年,半步神窍境的绝顶高手,会不是自己的一合之敌,但老头很受用,回头看着年轻人,笑容愈发灿烂,恬不知耻道:“果然是大实话。”

秦恒的声音随笑,可却尽数落在发出攻势的周东意的耳中,周东意指弹拨弦更快,攻势范围虽与当年天差地别,可杀伤力之强,却是当年的数倍。

羊皮袄老头头也没回,只见羊皮袄鼓荡,气机围在周身流转,刹那便将身后年轻人震出身后数丈,震出那细碎条状透明光晕的包围之外,平稳落地,老头嘿嘿笑道:“小子,看好喽,想学的话,可要眼睛都不眨。”

秦恒真如羊皮袄老头说的一般,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面气机流转已经带动天地风向逆流的老头,他知道赵无疆要动真格的了,刚接触时,他就看出了老头有化境以上的实力,但到底有多强,他却不知道,直到黎叔叔来,二人针尖对麦芒,在气势上的势均力敌,他才知道,这个老头也是天下神窍不出,便站在世间山巅的绝顶高手。

老头脚下一蹬,一个纵身,身影如凶兽杂草丛中窜出,迅疾若奔雷,欺身而上赵东意,然后,秦恒就见老头双拳齐出,硬砸在琵琶弦声越来越紧凑的灰衣老者身上,羊皮袄老头的拳头砸出如雨点,一声声撞击,发出一声声闷响。

在秦恒眼中,老头的拳头砸出的速度,已经不能用快来形容,目不暇接,眨眼出拳便过百次,而且每一拳的威势带出的破空声是越来越大,俨如锻器炉炸裂,砰砰炸响不断。秦恒不用感受,也能想象得到老头出拳的力度,一拳应该就能将一名二品巅峰高手送向鬼门关。

再观怀抱琵琶的灰衣老者,拨弦速度也越来越快,围绕在周身的条状光晕越积越多,老者被羊皮袄老头密集如雨点的拳头打得节节败退,一人退,一人紧逼,退出十数步,灰衣老者陡然停止拨弦,同时也霎时止步,脚下轻点,跃至半空中,他的清瘦脸颊,显得有些苍白,十丈高空凌空而立,老者猛然将一根弦扯断,便在弦断之时,天地异象陡起,兴福地的这片天空,刹那之间变成了红黑之色,如朝霞与黑夜半边交替,看上去煞是诡异。

与此同时,那细碎条状的一根根聚音成丝的透明光晕,转瞬朝着东南方向一根比之其他略粗的条状光晕,悉数疾射而去,最终形成一根碗口粗的透明光晕。

这根足有六丈长的线状光晕,在聚成之时,就仿佛活了一般,宛若一条透明巨蟒,身形闪电般窜出,周遭隐隐形成的无形之力,那股可怕的威势,离地半丈,就将所过之处犁出一条深不见底的壕沟。

周东意站在半空,先是仿佛瞅着心爱女人一般瞅着那古朴陈旧的琵琶,然后又低头俯视下方正被那犹如巨蟒的条状光晕攻击的羊皮袄老头,哈哈大笑道:“赵无疆,到了你我这等境界,一点微末优势,都会成为压倒对方取胜的关键,这一点,不用我教你吧。”

羊皮袄老头出拳不停,将攻向自己,作盘旋状,真如巨蟒的条形光晕,打飞出去。那粗大的身形飞出去时溃散,却在老头面前再次凝聚成形。

赵无疆抬头看着空中的灰衣老者,调侃道:“好不容易离晋阶神兵只有半步之遥,器品都能凝聚出虚无之气,离聚灵都不远了,要是今天被我这个晚辈将器魂打散,那这加入如此多天材地宝,耗费前辈无数心血的残影琵琶,不就功亏一篑啦,到时前辈岂不是要肉疼死。”

周东意嗤笑道:“若真被你赵无疆出拳就把器魂打散,那这还不是神兵的残影琵琶,不要也罢!”

羊皮袄老头故意激将道:“不心疼?”

灰衣老者没有回话,而是视线便宜,落在不远处关注打斗的年轻人身上。

羊皮袄老头没有得到回应,又说道:“小子,这一拳可就比前面的深了,你可要用心看。下面老夫出的这一拳,凝聚的不仅仅是拳力,还有老夫的拳意,以及对练拳的感悟。都说世间神兵利器,与秘藏术法最强,老夫却认为一拳可破万法。”

说完,老头就是一拳递出,秦恒全神贯注,入眼似乎与刚刚的那些出拳并无两样,可细细观摩,就会发现,羊皮袄老头的拳头递出之后,拳影凝聚,拳罡一层一层堆砌,厚厚垒起。

一拳横推而出,拳出的动静,就像拳头直接撞在一面空气屏障上一般,屏障凹陷,越来越凹,最后直接撞穿出去,砸在如巨蟒的光晕之上,这一次,光晕巨蟒没有被打飞出去,而是被一拳砸的断成十数截,“啪嗒”悉数落地,再无法凝聚。

拳罡砸断此物,罡气不停,直接轰向地面,刹那光景,一个如同小池塘的深坑出现在院中,拳罡这才溃散。

周东意看着虚无之气被一拳打的凝聚不起,无尽懊悔,心如刀割的同时,怒气冲云霄。

天空红黑之色再变,一片火红。

秦恒属实被羊皮袄的这一拳惊艳到了,他看着大坑,缓缓道:“一拳断江真十分,江湖就是江湖。”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手机站:

第一百七十一章 翻脸不认人

怀中琵琶弦断,蕴养多年才积攒下来的虚无之气被打的溃散,周东意怒火中烧,挥手之间将这把陪伴自己多年,品稚极高的半神兵,震碎化为齑粉。

他身影一闪,落在了南面的屋顶之上,望着院中仅剩的三人,阴恻恻笑道:“不错,江湖辈有才人出。”

目光落在羊皮袄老头身上,周东意称赞道:“赵无疆,你的拳练的不错,值得老夫拿出点真本事来。”

羊皮袄老头意态闲适地喝着酒,唏嘘道:“原来前辈之前,只是试试晚辈够不够格让前辈出手,赵无疆汗颜,居然没有领会前辈的用意,在前辈面前夜郎自大,献丑献丑。”

灰衣老者自然听出了赵无疆话中的讽刺之意,但他却恍若未闻,转头望着那个在杀了赫连野粟之后,便没有再动手的虬髯大汉,平静道:“不是要合二人之力揍我,为何只看着同伴与我争斗,自己却袖手旁观?”

黎春城淡淡道:“那是赵前辈的意思,可不是我的意思,但若是前辈真的不知趣,我黎春城不介意与赵前辈一起,将你送出冼苏镇的地界。”

灰衣老者重复道:“黎春城,怎么从未在江湖上听过这个名字,南阙江湖也似乎没有你这号人物,莫非你是西地走出的强者?”

话里的试探意味再明显不过。

羊皮袄老头听到虬髯客的话,不禁扯了扯嘴角,转头望向秦恒,眼神显得有些哀怨,令秦恒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周东意的试探没有得到回应,虬髯客只是抬头看着他,气机流转周身,麻衣鼓荡,古剑“断坤”蓦然出现在其手中,剑身震颤,战意十足。

灰衣老者,羊皮袄老头,虬髯客,分站三个方位,互为犄角,大战一触即发。

周东意看着下面战意拳拳的二人,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语气冰冷道:“杀了我周东意新收的记名弟子,没有一个说法交代,真当刚才的试探,你赵无疆占了上风,毁了我一把半神兵,就能对我颐指气使了?”

灰衣老者背后霎时间也飞出一柄长剑,剑现刹那,一分为三,盘旋在周东意左右,他缓缓道:“合你二人之力又如何,真当老夫当年的名号是白叫的。”

他望着羊皮袄老头,清瘦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道:“赵无疆,当年老夫一招“琵琶弄弦照江河”,灭杀一族之人,便使老夫扬名北域,之后的江湖,就以为我周东意最强的就是琵琶手,孰又知,老夫最强乃是用剑,剑道,老夫走出很远很远。”

羊皮袄老头抬头贱笑道:“好巧啊前辈,晚辈也是用剑的,剑道之路,才如蹒跚学步,走的太近。”

羊皮袄老头脚下忽然出现一柄七尺长,模样中规中矩的长剑,剑体横呈,驮着老头御空飞起,悬停在十数丈高空。这一下,成了赵无疆俯视灰衣老者,他说道:“我这剑,就叫‘蹒跚’。”

青袍年轻人眼中,此刻的羊皮袄老头,踩剑御风,风姿不俗,翩翩若剑仙,此前看来,种种的猥琐习气,尽皆化成了无尽剑意。

秦恒不由想到了一句话。

“剑仙风采,从来都不以貌取人,只人谁执剑。”

虬髯客也骤然腾空,剑在手,气势如虹。

羊皮袄老头低头看着年轻人,啧啧称奇道:“秦小子,你说巧不巧,都是用剑的,剑道论高低,你小子可以大饱眼福了。”

秦恒坐在此前老头坐着的石凳上,两指捻着一颗黑子,在石桌的棋盘上来回翻转,他的目光却不在棋盘上面,而是在空中即将要交手的三人身上,闻言,笑着道:“巧,托阿爷的福,小子在此拜谢啦。”

老头哈哈大笑。

周东意看了眼两人各执的剑,又看着二人身上的真力流转,心下之前的不屑一顾,一扫而空。眼前二人的任一人,自己想要依仗修为短时间分出高下,分出胜负,根本就不可能。虽然没有见生死,各自肯定不会拿出杀手锏,但明显自己处在弱势。

周东意无非觉得那虬髯大汉杀了自己那个可有可无的记名弟子,拂了他的面子,传将出去,他半人半魔周东意在江湖上的名头,会弱三分,在这里打来打去,只为找个台阶。但说要让他拼命,他周东意又不是傻子,和两个同境修为的强者搏杀,他就算自恃修炼日久,真力深厚,也不会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记名弟子搏命。

盘旋在周东意左右的三柄飞剑,瞬间合三为一,窜射在老者手中,剑握在手中,他道:“既然要打,二位总要给老夫一个说头,赵无疆有和老夫动手的理由,我能想到,可是阁下与老夫动手,我想不出是何理由,老夫与阁下素昧平生,又无仇无怨,寻常江湖人的仇杀,争斗,还有个说道,遑论你我这等修为,阁下如此做,是不是有些过了。”

这话说出,听在在场另外三人的耳中,自觉势弱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黎春城目光深沉,盯着周东意,说道:“你那记名弟子,想杀我家少爷,我黎春城杀了小的,来杀老的,这个理由,够吗?”

羊皮袄老头补充道:“赫连峙花费天大代价请前辈来对付晚辈,听说前辈的另一层目的,是对秦河很感兴趣,不知是也不是?”

攥着“回笼”剑的灰衣老者,闻言,霍然拔地而起,身影直接消失在这片天地。

只有声音回荡在空气中:“要打,天上战过。”

紧随其后,羊皮袄老头与虬髯的身影也陡然消失在空中。

笼罩在这片上空的一片火红,在灰衣老者消失后淡去,恢复湛蓝清明。

院中,只剩下青袍年轻人与那具无头的赫连野粟,秦恒仰头望着三人消失的方向,嗤笑道:“想跑,估计没那么容易。”

说罢,秦恒挽起桃子的衣袖,端坐在石凳上,自己和自己下棋,执黑先行。

此时此刻,赫连氏族主脉一系这座象征地位的宅子里,正在掀起血雨腥风,除了妇人与孩子,赫连勃兄妹,其他人一个不留。

由赫连一族族卫高长赫连铁律,亲自领人操刀。

此时,赫连铁律站在院门外,他的手中提着一颗脑袋,身后跟着一脸杀气腾腾的赫连勃兄妹。

刚才里面的神仙打架,他们几人站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赫连勃兄妹,尽管很想冲进去杀了那个青袍年轻人,可却没有勇气,怕那个虬髯客,更怕那个翻脸不认人的年轻人。

赫连铁律提着族长赫连峙的脑袋,这是他舍下无数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属下的性命,随同自己搏杀二品巅峰实力的赫连峙,取下其脑袋,给年轻人纳的投名状。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手机站:

第一百七十二章 逃了

年轻人自己与自己对弈,棋盘黑白子,已经落下二十余手。

院门口,赫连铁律率先走入院子,赫连勃兄妹紧跟其后。

秦恒感觉到杀意,刚刚捻起的白子,又重新放回棋罐,他扭头看着缓缓走来的三人,没有说话。

两个时辰前,赫连铁律正在胡杨林内练刀,眼前年轻人与那位修为深不可测的虬髯大汉忽然也出现在了胡杨林内,两人站在他面前,什么话也没说,赫连铁律只觉得身上仿佛有万斤重,压的他连脑袋都抬不起来。

赫连铁律知道遇到了什么样的存在,顿时打消了反抗的念头。

然后,就是年轻人在说,赫连铁律在听。

最后一句,年轻人是如此说的,“你可以选择是你死,还是赫连峙死。”

赫连铁律当然选择赫连峙死了,赫连峙在族中不得民心,易主对于他赫连铁律来说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可对于整个赫连氏族来说,就有可能是好事,听那年轻人的意思,会由赫连长国担任赫连一族的下一任族长,赫连长国与他私交尚算不错,只要他族卫高长的位置还在,谁坐族长的位置,他都没什么意见。只是有一点,是赫连铁律觉得凶险的地方,那就是由他去杀赫连峙。赫连峙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做,这个投名状无论如何都要纳。

提着血淋淋的人头,走到这位公子前面三四步的地方,赫连铁律就不再前行,他毕恭毕敬道:“公子,赫连峙已经伏诛,属下幸不辱命。”

赫连铁律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虽然这位突然多出强大臂助的秦姓公子,说是由赫连长国担任赫连氏族的族长,可他却明白,眼前年轻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杀了赫连峙,让赫连长国来当这个族长,又怎晓得不会杀了赫连长国,再换一人坐这个位置。

秦恒看着身上血迹斑斑,手上白骨森森,血肉都已经不见,只剩几根指骨架,却好似全然不知疼痛的赫连铁律,从怀里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碧绿瓷瓶,抛给对方。

并说道:“复骨丹,可肉白骨。”

赫连铁律下意识伸手接住,闻言一脸欣喜的说道:“属下多谢公子赐下丹药。”

秦恒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警惕之色尽收眼底,又道:“只是复骨丹。”

赫连铁律面露尴尬之色,被看破心思的他,不知该说什么。

秦恒也不再搭理他,转头望向跟在他身后的赫连勃兄妹,两兄妹杀人的目光从进入院子开始,始终在那青袍年轻人身上。

赫连铁律很识趣地站在一边。

身背牛角弓的赫连勃,一身衣衫早已经被右肩之上砍的血肉模糊的伤口流出的鲜血浸透,他就那么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这个曾经视为朋友,嘴上还称作“秦兄”的年轻人,一语不发。

脸色煞白,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圆脸姑娘,却似乎什么也不顾,猛然向前踏出一步,赫连勃发现妹妹的意图,想去拉,却已经来不及了。

赫连子卿双目血红,陡然抽出腰间那柄奢华佩剑,剑指年轻人,近乎嘶吼道:“为什么,我爹娘是无辜的,为何要杀他们?为什么?”

赫连铁律看到这一幕,陡然上前,挡在年轻人面前,怒道:“放肆,你二人之所以留的性命,乃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年轻人略有愠怒的声音传来,“滚开。”

赫连勃上前一把把妹妹拉在自己身后,看着年轻人,声音显得很平静,道:“要杀我,冲我来,放过我妹妹。”

赫连子卿倔强就要再度上前,却被赫连勃死死拦住,圆脸微胖的姑娘瞪着那个坐在石凳上,一脸淡然的年轻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秦恒缓缓道:“你兄妹二人是走也好,待在族内也罢,要报仇,随时可以找我,我秦恒都接着。”

两兄妹一愣,之前没死在赫连铁律所带的族卫手上,还以为是那个翻脸不认人的年轻人想羞辱自己二人,然后再杀。

谁曾想,这青袍年轻人根本就没杀他们的意思。

赫连勃神情悲怆,悲哀道:“真是可笑,枉我赫连勃还一口一个秦兄的叫着,连你秦兄的真名,都是到了这一刻才知道。”

秦恒看似不为所动,继续道:“杀我的机会,我只给一次。”

赫连勃盯着年轻人,心中下定决心,妹妹离开冼苏镇,自己留下。

院中气氛沉重到了极点,这时,院门口忽然又有一人出现。

正是此次族变中最大的赢家,赫连长国。

“春风得意马蹄疾”,说的正是赫连长国此刻的心情,但这个长得有几分儒雅气的灰袍男人却没有表现出来,半点都未在脸上显露。

一日吐尽心中郁气,死了自己心中最恨的两人,赫连峙,赫连野粟,赫连长国的心里别提多畅快,又知道自己即将坐在梦寐以求的位置上,他简直想对着大草原,放声大喊两声,感谢天神眷顾。

赫连长国的目光,只是在院中站着三人的脸上一扫而过,便脚步不停的来到年轻人近前,就要站着禀报得到示意去抄赫连氏族府库所得的收获。

秦恒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石凳,笑道:“赫连叔叔,请坐。”

赫连长国笑着落座,眼睛又似不经意瞥了赫连铁律一眼。

落座后,赫连铁律喜笑颜开道:“秦公子,赫连峙真不是个东西,府库之中尚存如此多珍稀材料,库银,却天天在我们这十二分支家主面前装穷卖傻,就因为他这样,才使得我族至今落的个排名最末,积弱受辱的局面。”

赫连长国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一下年轻人在听到这话的神色变化,见其还是那副带着淡淡笑意的模样,他试探道:“要不然由赫连叔叔和你说说……”

不等赫连长国说出下文,秦恒直接一摆手道:“赫连叔叔,府库有多少东西,我并不感兴趣,你只需要自己登记造册,做到心中有数就好。”

“应该如此。”赫连长国心中微寒,脸上却笑道。

秦恒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赫连勃兄妹低声也在说着什么,赫连铁律埋头,神态恭敬。

半个时辰后,两道人影蓦然出现在院中。

羊皮袄老头开口就是大骂道:“他娘的,没有一点高手风范,这就逃了。”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手机站:

第一百七十三章 霸道萨主

冼苏镇向南百里,端孛尔氏族地界,一处峰峦叠嶂,山岭纵横的山涧水道附近,一个样子略显狼狈,头发散乱披着,身穿灰衣,脸颊清瘦的老者蓦然出现在山涧附近,正是不敌羊皮袄老头与虬髯客联手的周东意。

周东意的身上,明显有几道被剑气所伤的血迹,有伤口,但却没有往外流血。他一抬手,手中所执断坤剑,骤然飞起游走,在其头顶一个盘旋,猛然下落,剑尖直指主人刺下,当一靠近老者,飞剑消失无踪。

断坤剑消失后,老者走到溪水旁,弯身掬起一捧水,将脸上的血迹斑驳草草洗掉,又掬起一捧大饮了一口,望着水中道印出自己的狼狈模样,他既无怒意,也无不甘,只是长叹道:“不过是短短二十年的北域江湖,这半人半魔周东意的名号,已经成过眼云烟。”

“周东意?”

一个听上去并不是很肯定的女声,忽然在老者身后响起。

周东意吓了一跳,旋即满脸骇然,霍然站起身,寻常人也好,武人也罢,想要瞒过他的感识,悄无声息的接近自己,在周东意的认知中,以前从未出现过。

转身见到离自己数步远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容貌可称角色的青衫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最显眼的是女子背后背着一柄古朴长剑。

灰衣老者活了上百岁,自认为什么样的漂亮女子都见过,可在见到青衫女子时,还是着实被惊艳到了,不仅是因为她的容貌,更是她那股子目空一切,高高在上,不似人间女子存世的烟火气,应了那句“毓秀宫阙人如画,闻见青衫是仙人。”

周东意发现自己居然看不出青衫女子的修为,眼前女人近在眼前,却给他感觉好似在天外,浑身仿佛罩着一层迷雾。

金绣看着对方肆无忌惮打量的眼神,浑身青白罡气陡然震荡而出,青衫猎猎,喝道:“找死。”

身背古剑刹那飞出,朝着灰衣老者掠去。

周东意怎么都没有料到眼前女子,如此霸道,都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说动手就动手。

长剑如流星贯夜,迅猛无比。那一瞬间女子释放的气势,让他这个一向认为自己与神窍境存在尚能一战,不敌也能全身而退的半步神窍境高手,心悸非常。

周东意无法确定青衫女子到底是何修为,飞剑近在咫尺,他立刻释放罡气抵挡,并连忙解释道:“前辈,晚辈的确是周东意,在下对前辈并无冒犯之意。”

周东意虽然看这青衫女子容貌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但知道江湖上驻颜有术的老怪物数不胜数,女子笼罩在一层迷雾中,让他根本就看不出骨龄,因此他便将眼前女子当作那过百之龄,天下间隐匿不出的神窍境老妖怪。

金绣呵呵一笑,重复两字道:“前辈。”

“前辈,能否收了神通,晚辈并无冒犯之意。”周东意并没有听懂女子话中的讽刺意味,只是略表恭敬的拱手,将之前的意思又说了一遍。

金绣对于“前辈”这一称呼,不予解释,她伸手一摄,将已经快要刺破灰衣老者周身罡气的飞剑纳入手中,然后冷声道:“周东意,活了百岁,别把脑子都活在了狗身上,要是觉得眼睛碍事,我可以帮你取下来。”

周东意心中怒极,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已经在言语中表现得弱了一头,面对前辈表现出应有的尊敬,可这女子还一副不依不饶的口吻,他周东意的半人半魔的名头,也不是那绣花枕头的装假把式,当真非要摆出长辈不可一世的架子?

灰衣老者心中想着这些,可面上却是半点声色不露,笑意更浓道:“前辈教训的是。”

金绣根本就懒得在这些人情世故的弯弯绕绕上伤脑筋,尽管知道面前老者是在虚与委蛇,她也懒得多想,手中长剑复背身后,直接说道:“一个问题。”

“前辈请问。”周东意说道。

“你是从冼苏镇逃到这里?”金绣看着老者的眼睛,问道。

周东意目光闪烁,心思急转,最后道:“前辈,晚辈的确是从冼苏镇逃到此处。”

不等女子说什么,他就自说自话道:“前辈有所不知,赫连氏族发生大变,现任族长赫连峙察觉族中有人图谋不轨,便邀晚辈前来助拳,帮助荡平族下叛乱,晚辈也是看在与老族长的不俗交情份上,秉着除魔卫道为己任做法,应邀前来。可谁知,那赫连氏族的赵无疆,居然胆敢勾结外人犯上作乱,两个与晚辈境界相当的半步神窍存在合击我一人,晚辈拼死终不敌,没能救下老族长,只得落荒而逃,这才在此遇见了前辈。”

周东意侃侃而谈,直接将最初来到赫连氏族的目的变了,小半真大半假的编出一个合乎情理的故事。

周东意虽然不知道这青衫女子是如何知道他是冼苏镇逃到这里的,更不知道女子的身份,但他却知道,女子既然有此一问,那想必与赫连氏族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趁回话,撇开自己,祸水东引,说不定就能报自己的受辱与败北之仇。

金绣闻言半晌,就只是那么站着一语不发,周东意人老成精,深知言多必失,见女子像是在思考,他也就默默站在一旁,梳理自己的言语是否有漏洞。又过了好半晌,金绣像是才想明白老者的话一般,反应迟缓的说道:“原来如此,你可以走了。”

周东意连忙拱手道:“那晚辈就先行告辞。”

周东意正要脚底抹油,这时却又听到女子说道:“周东意,你这个退隐山林二十年的化境八人之一,就这么编一个故事糊弄本萨主,本萨主要是真让你走了,是不是也太儿戏了些,刚才还说你脑子别活在了狗身上,让你走,那就是我的脑子活在了狗身上。你说,是你没长脑子,还是我没长?”

周东意心中大骇,因为与此同时,女子身影一动,一掌击出,山涧溪水倒挂,石砾翻飞。

并有声音在山谷回荡。

“走,哪里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手机站:

第一百七十四章 青袍对青衫

冼苏镇镇口那间挂着“赫连”二字幌幡的茶寮,茶棚在前两日无缘无故塌了,茶寮掌柜,那个体态臃肿的中年妇人,在镇口骂了几天街,埋冤那天在茶寮里喝茶的每一个人,要不是这些王八蛋聊些个狗屁的江湖事,茶寮能无缘无故塌喽。找不到原因,掌柜的就百般扯着理由,一口一个老娘的骂着。

后经修缮,不是修缮,是重新搭建,茶棚再起,幌幡重挂,茶寮又开业,茶还是大碗茶,加了几样瓜子小吃。

今日茶寮重开,有很多老顾客光顾捧场,看上去好不热闹,茶寮掌柜郭杭椰,那个体态臃肿的妇人,提茶壶,烧热水,忙的不亦乐乎。

只是每每妇人走到茶棚门口的那张桌子,就顿时没了好脸色,因为他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茶棚坍塌那天,在茶寮喝茶的那个虬髯大汉。只是当视线落在里面那位有着一双好看桃花眸子的年轻人身上,又立刻眉开眼笑起来,不仅如此,她总要故意绕个圈,在年轻人身上蹭两下,揩油抛眉眼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这几人就是在杀了赫连峙,使赫连氏族“改朝换代”后,将后续事宜全部交给赫连长国的秦恒、赵无疆,与虬髯客黎春城。

羊皮袄老头笑的很猥琐,视线游移在妇人扭动的水桶腰与其下的肥硕处,咧嘴笑个不停,满口黄黑相间的牙齿暴露无遗,直到妇人的身影到了另一桌前卖弄风骚,他这才收回视线,然后看向年轻人,调侃道:“小子,你要是愿意去往北域那些个繁华大郡讨生活,估计光靠这张脸,就能让那些自诩身份尊贵的贵族妇人,花费大笔重金买下你作为面首,如此,你是既能享乐,又不愁那白花花的银子,怎么样,是不是光想一想,就觉得心动。”

秦恒笑了笑,没有理会羊皮袄老头的戏谑调侃,而是给老头面前的空碗中,倒了满满一碗茶,然后说道:“阿爷,赫连战雄那边的事,你准备如何处理?”

虬髯客只顾埋头喝茶,任由少爷与赵无疆说话,他就好像不存在一般。

“赫连天胜你都能杀了,不如连他这个老子一并宰了,一了百了。”羊皮袄老头心不在焉的提议道。

秦恒当然听出了赵无疆话里有话,但他却装作没有听出来,“杀赫连战雄,现在不是时候,赫连氏族的主心骨刚死,再去杀了十二分支里势力最强的一脉分支,其他分支就会觉得这是在大换血,这样出现的后果就会是人人自危,杀鸡取卵,适得其反。”

羊皮袄老头摇头道:“形容的不对,应该叫作撵狗入穷巷,狗急跳墙。”

秦恒喝了口茶,说道:“在理。”

赵无疆拽下腰间的酒囊,喝了口酒,“赫连战雄那边,老夫去解决,现在是杀不得,但赫连战雄此人薄情寡义,子嗣极多,许予重利,他就不会在一子被杀上面做文章,但至于他心里如何想,老夫就不敢保证了。”

“你说话,怎么好像是在给我家少爷做事,这不是在为赫连氏族谋一个大好前程。”虬髯客忽然插话,一副抱不平的语气。

羊皮袄老头觉得有些燥热,三一八五除二解开袄子绑扣,他显得很随意,说道:“是不是真为赫连氏族谋一个大好前程,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秦恒低头喝茶不语,虬髯客想反驳两句,却被年轻人摇头制止了。

“确实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三人静坐,没有再言语之时,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

三人闻声,齐齐抬头往声音方向看去。

茶棚外,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绝色的青衫女子,前行不疾不徐,却给人干净俐落之感。

“萨主”赵无疆心中微凛,起身作揖喊道。

秦恒目光微凝,盯着来人。

故人重逢,如此情形之下。

虬髯客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羊皮袄老头的声音不大,又是用秘法喊出,所以在乱哄哄的茶寮里,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在乌布十三族众多族人的眼中,这个年仅十七岁时,便一统乌布十三族的萨主,已然成为无数人的信仰。

若是知道茶寮外的那位青衫女子便是族人信仰的存在,可想而知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金绣来到三人桌边,自顾坐在空余的长凳上,她一把拔出背后古剑拍在桌子上,随后看着那个青袍年轻人,“是为了那个给那个叫作曹顶的兄弟报仇,找我拿回这柄古剑“无敌”?”

秦恒在知道眼前这个曾经在橘子湖畔有过一番交际的青衫女子,就是那位在乌布十三族颇具传奇的萨主之时,便打定主意,少言,或者不言。

面对这个曾在他面前自称林卓君的女子,秦恒只是低头喝茶。

虬髯客在看出女子没有要对少爷动手的意思,心下略宽。

金绣挥手间将秦恒手中的茶碗打的支离破碎,继续道:“秦恒,曾经声名显赫的大庆小王爷,如今的丧家之犬,你有何能耐跑到我的地盘上来撒野,还胆敢杀了我十三族的一位族长,谁给你的胆子。”

赵无疆连忙打圆场道:“萨主,赫连峙……”

不等他把话说下去,金绣便冷声道:“你闭嘴,两年前我就和你赵无疆说过,要么你现在杀了赫连峙坐上族长的位置,要么以后就别动杀他的心思,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被一个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姑娘如此训斥,赵无疆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但他又不能发作,因为萨主与他赵无疆有恩。

虬髯客站起身,走到少爷身侧站定。

金绣只是看了一眼虬髯客如临大敌的模样,又望向对面到现在都没有正视自己的年轻人,不屑道:“我要杀你,他想拦也拦不住。”

这个你,指的是秦恒;他,指的是虬髯客黎春城。

秦恒抬头看向兴师问罪的青衫女子,平静道:“我们谈谈。”

金绣被对方如此清澈的眼神,看的一愣,略作思索,道:“好。”

虬髯客想说什么,被少爷眼神制止了,在与羊皮袄老头退出茶棚前,眼神凛然地看了青衫女子一眼。

郭杭椰给客人送去两碟点心,便又想去揩油,刚眉开眼笑的转头,就见到那年轻人旁边的凳子上,不知何时来了个容貌绝色的青衫女子,只是一眼,便让她有些自惭形秽,打消了龌龊的念头。

茶棚内,茶桌而坐,青袍对青衫。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手机站:

第一百七十五章 真真假假

秦恒视线落在桌上古剑之上,神色有些感伤,片刻后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端坐的女子,“我是该称呼你林卓君,还是该尊称一声萨主?”

金绣没回答这句问话,一头乌黑长发,绑着一根红飘带,被风吹的轻摆,她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平静道:“这把剑的主人,死前把你夸的天花乱坠,说我那兄弟如何如何,是天下最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多么多么聪明,在军营里,既是智囊,又是可不惜性命,为兄弟挡箭的性情中人。那趟南阙江湖游历,无意间遇到你这位他口中的兄弟,大失所望。”

秦恒静静听着,最后喝茶如饮酒,满饮一大碗,苦涩笑道:“当年若没有曹顶,我已经死了,死在漠北边境,一个叫黄坳山的地方。他的那条胳膊,就是那时为了救我而断。”

“本萨主没兴趣听你说这些,我只想知道你这只丧家犬跑到我的地盘来做什么?”金绣显得很不耐烦。

秦恒道:“萨主好大的威风,先提起是你,不想听又是你。”

青衫女子扭头看着他,眼神清冷。

秦恒一样看着对方,缓缓道:“我这条丧家犬,来到这里要为兄弟报仇,也要回家,不知道这样回答,萨主满意吗?”

金绣道:“杀我一族族长,你秦恒连个交代都没有,真当我金绣的乌布十三族,是你大庆,可任你这位大庆小王爷耀武扬威,万事不须顾忌?”

“报仇?回家?”金绣冷笑道:“报仇怎么不去找我,我还记得当日与你说,你兄弟死在苍澜草原,你不去苍澜草原查证,窝在赫连氏族的冼苏镇做什么?”

青衫女子根本就不给秦恒辩解的机会,一连两问后,又发第三问:“这个回的含义,是不是想吞了赫连氏族,然后慢慢蚕食掉乌布十三族,助你打回大庆?”

对于女子连发三问,秦恒显得心不在焉,两手搁在桌子上交叉,下巴搁在手上,眼睛注视着面前的瓷碗,丝毫没有被女子气势所镇。

金绣看到年轻人的这副模样,顿生愠怒,从来都是她对别人的话,爱听不听,哪有人敢对自己表现出爱搭不理的样子。

“是也不是?”金绣的这句问话,语气明显加重了几分。

年轻人却忽的又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口吻,“我若说萨主说的全都对,我正是如此想的,萨主会如何处置在下?”

金绣闻言,顿时起了杀心。

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万事都是一副淡定模样的萨主,居然被眼前年轻人的三言两语,惹得心境大变。这若是放在凤来山那些忠心耿耿属下眼中,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金绣不知想起了什么,心中杀意忽然消散的无影无踪,她蓦然间轻笑起来,这一笑,宛若蒂莲花开,耀眼夺目,引得周围有被这二人容貌吸引,频频转头的赫连族人,惊叹女子如天人。

金绣一手摸着古剑,一手摸着茶碗边缘,淡淡:“你大庆被灭,是南阙王朝李氏卸磨杀驴,担心秦森功高震主,大庆军又冠以甲天下的名号,李氏老皇怎能安心身死的躺进棺材里,不忧他李氏的后继国祚,即便谋不出个万世太平,也要将隐患扼杀。”

“大庆灭,八王并起,起念夺天下,李氏三宗亲王,与大庆军一战伤筋动骨,天下皆知。八王混战,各有私心。你秦恒要翻盘,那场天下闻名的白罱城叩关,让你一无所有,南阙境内呆着,也无济于事,便将主意打到了北域,北域诸多势力,也不尽在大蛮王的手中,一番权衡利弊,算计上了我乌布十三族。”

秦恒被这话说的一愣,旋即失笑道:“如萨主所说,我每走一步都是有预谋的?”

“难道不是?”金绣反问道。

秦恒坐直身子,正色道:“南阙王朝灭大庆之后,天下乱,八王并起,各自拥兵自重,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各个击破的好机会,可你知道为什么大蛮王有如此好时机,却到现在连一个失去大庆军帮忙御敌的护疆城都久攻不下吗?”

金绣想了想,问道:“为何?”

“因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秦恒说道。

“过去有大庆军挡在前头,抵御北域大军的入侵,可现在大庆被朝廷以叛逆的罪名灭了,这些私心极重的藩王们,就算都想要坐京城的那张龙椅,可怎么也得先攘外,不然他们坐上去的龙椅,还是不是他想坐的那张,就两说了。以我来看,大蛮王至今还久攻不下护疆城,应该是这几大藩王私底下达成了什么协议,共同抵御外敌,要知道南阙王朝这些藩王手中的大军人数加在一起,可是有数百万。”秦恒解释的很详细。

金绣纤纤十指在剑身之上一滑而过,“就算你说的在理,这和你算计我乌布十三族想要翻盘有何关系?”

秦恒道:“萨主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作不明白?”

“说。”金绣冷声说出一个字。

秦恒无奈道:“不说别的,我想要做到与李氏扳手腕的程度,需要大军多少才能有一争的可能?我要是从冼苏镇开始,吃下赫连氏族,再去蚕食其他氏族,要多长时间?我并非你这位魄力惊天,十七岁便已一统乌布十三族的萨主。就算,说那个万一,真让我吃下整个乌布十三族,那这些北域族人就能心甘情愿的为我所用。”

尽管听到这些言语,知道对方说的不是实话,可金绣却找不到理由反驳,好像话都让这个年轻人说了。

“那你为何要杀赫连峙?”

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秦恒笑道:“人要杀我,我杀人,有何不妥?”

金绣看着对方那双好看的桃花眸子,缓缓吐出两个字:“假话。”

秦恒看着女子脸色,心道:“坏了。”

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对方先前那些话不过是在试探自己,能年仅十七岁就一统乌布十三族,让族人信服,肯定不会是光靠着实力压人,手腕和智慧缺一不可,不然如何坐稳乌布萨主的位置,而他居然把她当作那些武力绝顶,却与世隔绝,只顾修炼,不通世故的武人。

秦恒想到这里,连忙就要补救,他正想说什么,金绣却先一步说道,声音冰冷。

“你还有一次机会,不说实话,死!”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手机站: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南北而治

“公子小姐并非我们冼苏镇人士,到冼苏镇来,是谈牲口生意,还是游历?”掌柜妇人很没有眼力见的走到年轻人与女子身旁,很自来熟的说道。

妇人肥臀腰肢齐扭,端着一盘小点心,和一碟花生米,放在桌子上,媚眼如丝地看着年轻人,“两位第一次光顾小店,这是小店的一点心意。”

妇人说着,手已经向年轻人的肩头搭去。

秦恒的目光在青衫女子脸上一闪而过,转而看着妇人,不着痕迹的推开对方的手,笑眯眯道:“老板娘是白送。”

“公子,看你这话说的,奴家已经年老色衰,白送公子能要。”中年妇人故作娇羞状。

秦恒伸手抓起一颗花生米丢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道:“老板娘身如柳曼颜如霜,风华正茂,怎么能说是年老色衰。”

郭杭椰闻言笑的花枝乱颤,抿嘴而笑,“公子真会说话,就凭公子的这番话,今天公子的茶钱,奴家给免了。”

妇人胆子似乎更大了些,手又不老实的往年轻人的脸上摸去。

秦恒一样没让对方得逞,但也没有表现出不满。

之前妇人去送茶递水之时,故意在自己身上蹭一下揩油,秦恒都没有介意,如妇人这般为生活所迫,要在外自己抛头露面,风吹日晒做着茶肆营生的底层买卖人,秦恒打心底里觉得他们都是可敬的。与客人之间插科打诨,揩油与互揩油,只要不过界,也是他们排解清苦的乐趣。

秦恒伸手挡下了妇人的胖手,“老板娘再揩油,我可就要收费喽。”

郭杭椰的面皮早就被北域性情豪迈的儿郎们培养的“万毒不侵”,“公子要收多少钱,开个价,奴家照付。”

“滚开。”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惹得妇人另一边坐着的青衫女子大怒。

妇人被这容貌长得十分俊俏的公子那句夸赞之辞,给说的心猿意马,兴致正高昂之时,却忽而被浇了一盆子冷水,以她平日里的泼妇脾气,哪能忍的了,“你这小姐,说话怎么如此难听,看你长得这么漂亮,说话也太不讨喜,是不是从小……”

郭杭椰转头想要呵斥两句这没有教养的漂亮女子,只是当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过去,却见这时的女子一脸寒霜,拒人于千里之外。

女子的眼神,让她不寒而栗,浑身不禁打了个哆嗦,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说不出一个字了。

“郭杭椰,这里的事轮不到你来打听,做好你的分内事,我不想说第二遍。”金绣寒声道。

女子这句话一出,妇人顿时心惊不已,她的名字在冼苏镇绝对无人知晓,只有东来山那边的几位大人物才够资格知道她的真名。

郭杭椰神色一变,再无心与那年轻人插科打诨,她面露恭敬之色,小心翼翼试探道:“大人是?”

金绣轻轻抬头,“你说我是谁?”

心中念头在族中大人物的汇总资料上一一略过,可却找不到一个与眼前女子容貌身份相符之人。忽然,妇人脑海中灵光一闪,她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五个资料不在汇总库木甲资料上的人,那其中之一,乌布传奇的存在。

再去看女子面容,那一刹那,郭杭椰是既心惊,又激动,还怕。

郭杭椰嘴唇都开始打哆嗦,“大人,属下告退。”

她头都不敢抬的弯腰后退,生怕乌布十三族顶天的大人物一句“以下犯上”,取下自己的脑袋,那她这么些年为闾纳阁立下再多的汗马功劳,也功不抵过,死的太憋屈。

结果证明她想多了,萨主根本就没有计较她的言行,让她安然退去。

郭杭椰在回到茶房后,顿时就像换了一个人,做起事来规规矩矩,一板一眼,也没有插科打诨,也没有与那些粗糙汉子们讲两句浑话,这让冼苏镇那些见过妇人彪悍一面汉子们,唏嘘不已,纷纷出言调侃起来,妇人都是滴水不漏的回应。

再往那边看去,她就在想那个脾气很好的年轻人究竟是何人,居然可以和萨主平起平坐。再往茶棚外看去,那一虬髯大汉,一羊皮袄老头,身份显然也非同寻常,怪不得那一日,虬髯大汉离开后,茶棚毫无征兆的坍塌了。细想闾纳阁对于乌布十三族高层的收拢资料,又联想到那五人,她的直属闾长似乎有提到过那个羊皮袄老头,郭杭椰越想越心惊,心沉谷底。

再一想到自己居然跟一个在闾纳阁都不敢记载资料的大人物陪同的年轻人在那里插科打诨,抛媚眼揩油,她的心就是哇凉哇凉的,怎么这倒霉事就让自己遇到了,赫连氏族是出了变故,还是自己将消息递上去的,可谁会想到萨主会亲临,就为了一个鸡肋的赫连氏族。

“东来山对乌布十三族的掌控力度看来十分大,一个赫连氏族就不知安插了多少暗手,怪不得这边刚一生变,那边萨主就亲临了。”秦恒给那心中惴惴不安的妇人投去一个宽慰的眼神,随之才与青衫女子说道。

金绣一脸寒霜,缓缓道:“在南阙游历时,已经听闻大庆小王爷天资聪慧,既然早就发现了郭杭椰的不同寻常,还要陪着她插科打诨,想必是在想说辞,可以,只要你的说辞能让我相信,那你在赫连氏族杀了赫连峙,插手乌布之事,本萨主就不予追究。”

秦恒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碗茶,“萨主既然根本就没有杀我的意思,更没有深究赫连峙之死的意思,又知道我做这些的用意,那么一直与在下言语弯弯绕绕,到底要在下做什么,不妨直说。”

金绣蓦然而笑,倾国倾城。

“果然聪明。”

青衫女子下面一句话,让秦恒不得不佩服这位乌布十三族萨主的魄力之大。

“你所做一切我都可以不追究,甚至你想要夺回大庆,我金绣一样可你帮你,到你要为我做一件事。”

“萨主请说。”秦恒道。

女子平静道:“助我成势,与大蛮王分庭抗礼,南北而治。”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手机站:

第一百七十七章 茶棚里,茶棚外

茶棚外,幌幡旁,虬髯客与羊皮袄老头,一站一坐。

远处草原青葱翠绿,连绵起伏的山丘,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秀丽多姿。

风景再美,可这二人却无心观看。

站姿挺拔的虬髯客,神情显得颇为凝重,气机锁定少爷,一身修为悄悄攀升至巅峰。

坐在大石上的羊皮袄老头,平时那般放浪形骸,眼下却是收敛了许多,他侧转身子望着站在一旁的虬髯客,说道:“不必如此紧张,看这架势,二人似乎有什么交易。”

虬髯客不咸不淡道:“就算这位是乌布十三族的萨主,也不至于让堂堂一位半步神窍境高手卑躬屈膝到如此地步,这若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赵无疆不以为意道:“老夫行事,又不是做给谁看,哪管得了别人笑不笑掉大牙。”

接着,他喝了口酒,又道:“再说你不一样是半步神窍境高手,干嘛看到这个小丫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这若是传出去,不也让人笑掉大牙。”

老头将手中酒囊递出去,邀对方共饮。

黎春城没有去接,瞥向茶棚里那位无论是从容貌,还是气质,亦或者是修为来讲,都是天下难寻的女子,淡淡道:“她入神窍了吗?”

羊皮袄老头悻悻收回手,自顾自又喝了一口,摇头道:“不知道,或许已经迈入,或者只在一念之间。”

“我一直认为这天下间天赋第一非少爷莫属,要论修炼破境之快,无人可出其右。”黎春城视线偏移,落在脸上有着淡淡笑意,身子略显单薄的青袍年轻人脸上,他那张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得的温暖笑意。

“秦小子,天赋确实不错,可与萨主相比,就差的太远了。哦,对了,提到天赋,我见那秦小子根骨颇为不俗,虽然说不上绝佳,可怎么也不至于到现在连一个武人六品的门槛都没有跨进去,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之前老夫在第一次见到秦小子之时,他身负重伤,老夫为他治伤之时,就大感疑惑,那伤他之人,修为在老夫之上,且我与对方的修为境界相差不是一星半点。莫非……”

羊皮袄老头说到这里,猛然止住话头。

他虽然对这些问题,有过猜测,可一直得不到肯定的答案,欲从秦小子口中套话,可那小子实在太精明,根本就套不出半点有用的东西,油盐不进。这让始终惦记此事的羊皮袄老头,一旦想起这些疑问,就是一阵心痒难耐。

而今又有机会,他索性大大方方的提出来,希望可以从虬髯客口中得到答案。

虬髯客收回视线,笑容还在脸上,“你早就已经猜出我家少爷身份,受伤的缘由,何必明知故问。至于少爷现在连一个六品门槛都没能跨入,其中的答案,就是受伤的缘由。少爷曾经也是进入过武人三品淬骨境的高手。”

羊皮袄老头小眼冒出精光,试探问道:“被白罱城内坐镇的神窍境老怪所伤?”

虬髯客摇头不语。

老头见此,惊疑道:“莫非真是那些人,那些自诩天人的存在,但若是这些人,会对一个你口中曾经进入过三品境的‘高手’出手,那只能说明一点,当时的秦小子有威胁到这些高高在上存在的实力。”

赵无疆说着说着,又摇头道:“也不对,即便秦小子有神窍境实力,对那些人有威胁,可是自然而然的境界突破,就算突破再快,天赋再高,那也有所谓的天道法则限制他们出手,干涉人间事,可为何会对秦小子出手,莫不是……”

羊皮袄老头说到这里,两只眼睛齐齐瞅向虬髯客,那意思显而易见,是问他说的对不对。

黎春城充耳不闻,霎时间又成了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虬髯客如此模样,羊皮袄老头早已经见怪不怪,对方不说,他就更认定自己心中的猜测是正确的。

白眉一挑,赵无疆嘿嘿笑道:“你是大庆王的人,还是东陵王的人?”

虬髯客看着老头,平静道:“东陵王,你与我主人是旧识,我知道你。”

羊皮袄老头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果然如此。”

待赵无疆笑声渐渐停歇,虬髯客也问道:“她多大啦?”

这个她,指茶棚内的青衫女子,乌布十三族的萨主。

赵无疆想了想,答道:“若是老夫没记错,她不足二十一岁。天下间破境最快,修行如饮水,毫无瓶颈可言,一切水到渠成,世俗间那些个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在她身上根本不存在,十四岁无师自通,迈入武人六品境,一路登高,十七岁跨入化境巅峰,老夫生平仅见天赋第一人,也能说是唯一一人,你说,厉害不厉害。”

虬髯客缓缓吐出两个字,“厉害。”

茶棚里。

青衫女子说出这句石破天惊的言语,秦恒有惊讶,却无多少震撼。

秦恒看着青衫女子,缓缓道:“据我所知,大蛮王曾经许下重诺,只要你愿意助他一臂之力,打下南阙王朝,到时便分出部分南阙疆土让你统治。如此大的诱惑,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给拒绝了,而今又忽然让我帮你成势,与大蛮王分庭抗礼,南北而治,这是何道理?在北域与大蛮王南北而治,挟势以成,互相牵制的话,这于己,于大蛮王都非利,而对南阙王朝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让李氏削藩成功,将藩王势力整合,再来个反击,那不是……”

秦恒的话还没说完,金绣根本不予解释,直接道:“你不愿意?”

秦恒笑道:“我当然愿意。”

顿了一下,秦恒道:“不过,北域十大部族,乌布占其一,而且排名很靠前,想要成势,依靠自己就能,何必要让我一个已然成为丧家犬,一无所有的废人掺合进来?”

金绣眯眼看着年轻人,美眸如月牙,“你没有讨价还价与不放心的本钱,你更没有让我告诉你为何要与大蛮王南北而治的实力。”

秦恒无奈而笑。

金绣接着道:“但本萨主可以回答你,为何会让你掺合进来,因为你即便是一条丧家犬,也是一只巨大如山岳,会咬死人的犬祖,有掺合进来的资格,于我有用。”

青袍年轻人眯眼而笑,似毫不在乎女子一口一个丧家犬,自己一口一个丧家犬的叫着。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手机站:

第一百七十八章 想当然尔

年轻人笑盈盈道:“萨主这是强逼秦某就范?”

金绣淡淡道:“你说呢?”

秦恒一脸悲戚之色,“没想到我秦恒会沦落到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地步,呜呼哀哉。”

女子转头看向幌幡处,声音冰冷道:“秦恒,本萨主可以无限度容忍你,但若是你在羽翼未丰之前,胆敢暴露你那本就怀揣着的异心,任你身边有几位如那样的半步神窍存在,我金绣照样斩你于剑下。”

“这叫有言在先。”金绣平静道。

秦恒展颜道:“萨主说笑了,如今秦某已然是萨主的人了,但凭萨主吩咐,属下愿意效劳。”

这位年轻萨主美眸闪动,在远处苍澜草原上匆匆一瞥,便立刻回神,她扭头看着秦恒,从上到下将其打量一遍,“秦恒,别故作低人一等的模样,我看着恶心。你是如何一个人,我游历南阙之时便有耳闻。你也别一口一个萨主的叫着,想称呼什么就称呼什么,金绣,林卓君,都是我。”

秦恒笑逐颜开道:“那秦某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金绣盯着那碗已经凉了的茶水,神色如常。

秦恒眼珠一转,又道:“在下想确定一下你我二人的关系,是合作关系,还是归顺,当然,这个归顺肯定是指秦某归顺乌布。”

金绣抬头,反问道:“你秦恒觉得是什么关系?”

秦恒脱口而出道:“我当然想的合作关系。”

金绣点头道:“那便是合作关系。”

对方这么轻而易举说出口的话,秦恒自不会当真,但在女子脸色看了半晌,也不像作伪,他就有些不解地问道:“你图什么?”

金绣将碗中已经凉透的茶水,忽的倒进秦恒面前的空碗里,“还是那句话,等你秦恒有资格知道的时候,再说。”

早就已经猜到答案的秦恒,仰头将一碗凉茶饮尽。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道:“金绣姑娘既然有心想要与大蛮王南北而治北域,想必对于如何成势,心中定有一个章法,不知道要秦某做什么?”

金绣眉头微蹙,对秦恒这个“金绣姑娘”的称呼略有不满,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她早预料到年轻人有此一问,心中早准备好答案,信手拈来道:“北域目前,八成以上的氏族已经依附蛮族,在大蛮王的统治下,另有两成的势力不愿归附,这两成的势力皆是一些难啃的骨头,就连如今大蛮王势大,如日中天,都好像拿他们没辙。”

秦恒听的很仔细,这涉及到如今北域势力的分布,于他将来有大用。

“大蛮王耗费几十年,尚不能一统北域万族,而今八成以上的氏族势力虽然被他吃下,但这其中不乏一些依附之心摇摆不定,不甘屈居人下的大族,这是大蛮王成就大蛮王朝时日尚短的弊端。”金绣说道。

秦恒欲言又止。

金绣即便没有看着秦恒,也能做到将对方脸上每一个微妙表情尽收眼底,这是成为化境高手之后,一个浅显的观微术法。

她抬头道:“说。”

秦恒问道:“金绣姑娘不会是让我去当说客,让这些心思摇摆不定的大族,另起炉灶,又或者投靠乌布十三族吧?”

金绣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你之前的聪明劲,不会都是装出来的吧?”

秦恒闻言,无语凝噎,她如此说,自己会如此想,也无可厚非。

金绣缓缓道:“我若真要你如此做,那不是惹得这会儿一门心思想要攻入南阙境内的大蛮王,瞬间调转枪头来打我这个突然生出野心的乌布,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秦恒又想说什么,金绣却直接说道:“你什么都别问,等我说完了,你若真有不解的地方,再问也不迟。现在我不管你在想什么,是想把水搅浑,来个提前引我与大蛮王开战,还是想以此探知我的心思,又或者有其他目的,你都给我憋着,再说出一句让我觉得别有目的的话,我不管你是在装也好,真也罢,东来山上,执掌刑罚的典狱官,有千种方式让你知道多言的后果。”

年轻人一脸惊惧之色,只是眼中却是十分平静,没有半点惧意,嘴上说道:“金绣姑娘请继续。”

金绣不以为意,继续道:“大蛮王手中摇摆不定的那部分大族势力,只是我做着打算的其二。这其一,便是目前我要你去做的,北域十大部族,有三大部族没有归顺大蛮王,其中之一,是排名整个北域第六的幺干部族,你要做的就是将坐落在黄葫六滩的幺干掌握在自己手里,两相整合,乌布与幺干合二为一。这样的话,便能一举吃下两大部族之间的数千里地界,包括其中的一些小部氏族,宗派势力等等。若能成,壮大己身的同时,也能给那两成未依附大蛮王的势力看一看,他们整日提心吊胆,忧心大蛮王不知何时便会下定决心,挥师席卷北域,一整所有不归顺的部族,若想求安稳,投靠……”

秦恒似乎忘了前面金绣说的话,他打断道:“金绣姑娘是否有些想当然尔,即便就说两大部族合二为一,一举吞并了这数千里地界的部族势力,给了那些整日忧心忡忡,担心随时会族灭人亡的两成部族,另一个希望,另一个选择,可金绣姑娘想过没有,这真是希望吗?若真到了那一天,大蛮王眼见你乌布坐大,岂会不调转枪头,那时,这两成部族就真面临了一个选择,投靠大蛮王,还是投靠你一个刚有点规模的乌布,答案显而易见,这反而成了他们不得不选择投靠大蛮王的理由。”

金绣眼中浮现出一抹神采,果然计策用兵、人情世故这些,非她所擅长,可眼前年轻人就不一样,对局势分析、前因后果等等,自己不过寥寥数语,他就已经理清了大概。秦恒无视自己之前所言,开口打断了自己,又说她想当然尔,金绣本该生气,但却不生气,还有些开心,只是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一番思量,金绣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异想天开,便道:“那你认为呢?”

秦恒道:“以我个人之见,幺干部族可暂且放在一边,可首先整合在北域天下的荒奴势力,这才是一股不容小觑,没有后顾之忧的大势力,能够一统他们,再去吃下其他势力,不说轻而易举吧,但怎么也能做到简单许多。在这同时,乌布也有了更大的自保之力。”

金绣闻言,眼睛愈发明亮。

两人一番交谈,在最后,金绣站起身,说道:“你随我去趟东来山,那里有北域势力分布的详尽资料,地理志等,荒奴整合的具体实施方案,等去了再探讨。”

秦恒笑道:“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手机站: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何谓兄弟

金绣站起身,就往外走。

秦恒在其后喊道:“金绣姑娘。”

金绣回头道:“有什么话,还非得这会儿说。”

秦恒点了点桌子,恬不知耻道:“那个,金绣姑娘,在下没钱,今天这茶钱……”

金绣不等秦恒把话说完,转身就走。

秦恒慢吞吞从腰间摸出两颗铜子,往桌子上一放,又朝那边不敢明目张胆,但却始终关注这边动静的郭杭椰,投以挑眉的轻佻动作,随之笑容灿烂,拢袖离去。

金绣迈着修长美腿大步前行,当行至幌幡处,又猛然止步,扭头看着幌幡旁的二人,美眸一扫两人,“赵无疆,赫连氏族弄的一团糟,你对我就没什么想说的?”

羊皮袄老头连忙起身,作揖道:“萨主,赫连氏族之事,的确是老夫考虑不周。”

“就只是考虑不周?”金绣大有深意的问道。

老头低头不语。

绑束青衫女子秀发的丝带被风吹的轻轻环绕在她那完美无瑕的脖颈上,古剑、青衫、红丝带,腰带嵌玉珠,一双素面黑布鞋,正是此刻站在茶棚外,幌幡前,年轻萨主的整体装束。

金绣浅笑,“不愿回答,或是默认?”

赵无疆抬头,轻声唤道:“萨主。”,此刻的羊皮袄老头,眼中再无之前刻意表现出来的敬意,只有感激。

金绣却好似完全没有看见一般,继续道:“我还记得,你赵无疆说过,自己有两位挚友,一个是还不是大庆王时的秦山河,另一个是还不是东陵王时的祝袤,三人年轻时,于护疆城上指点江山。怎么,而今你这个作为旧友,唯一活在世上的人,是想要给这两位的孙子谋一个什么?某一个大好河山?当年护疆城上,曾有一诺?”

金绣撂下这番直白的言语,转身就走。

虬髯客目光微动,看着那位在乌布大名鼎鼎的萨主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羊皮袄老头长叹一声,迈步跟了上去。

拢袖而出的秦恒,走到只剩虬髯客待在原地的幌幡处,喊道:“黎叔。”

黎春城走至少爷身边,与之同行。

秦恒扭头笑道:“黎叔就不好奇我与这位手腕霸道的年轻萨主谈了些什么。”

黎春城始终落后少爷身后半步,“好奇,但少爷说,黎叔就听,少爷不说,黎叔就憋着不去想。”

秦恒无奈苦笑道:“黎叔,我倒更想看到东陵王府的那个黎叔,而不是眼下故意抬高我,屈居的虬髯客。”

黎春城表情一滞,旋即神情焕发,自然而然上前一步,走在年轻人身边,脸上笑容淡淡,“少爷是想见到这样的黎叔。”

秦恒点头,笑容温暖。

此后,秦恒将之前他与这位年轻萨主的对话,对黎叔一字不拉的复述了一遍,就连二人的语气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虬髯客静静聆听,对于少爷天赋异禀的表现,他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一人说,一人听,二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在了镇中心的集市街道上,周围喧嚣嘈杂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秦恒复述完毕,抬头看了一眼与羊皮袄老头共同转身入拐角的青衫女子,更准确的说,是她背后背着的那柄古剑。

之前在茶肆内,他最后又提起兄弟曹顶之死,年轻萨主简述了那日苍澜草原赠剑杀人的经过。

在江湖上,觊觎别人身上宝物、异宝,藏器、神兵,甚至是比藏器低一阶层次的罗器而杀人者,比比皆是。

曹顶之死的原因,正如他当日站在黄坳山的山顶,与少年说的那番话。

“蛮子杀了,军功攒了,得去赤域挑翻用剑之人。”

黄坳山上,己方的斥候小队遭到赤域八百重甲骑军袭杀,青年因为酒后一句戏言,使出半点不掺假的二品巅峰实力,救下他认下的兄弟秦恒。那战况惨烈,己方除他二人突出重围,其他一个赤侯小队的将士尽数战死。青年曹顶为救下少年秦恒,被赤域小蛮王斩去一臂。

孤身闯荡北域的青年,要用剑挑翻北域用剑之人,然而却根本不会用剑。二人分别之际,少年秦恒点出曹顶根本不会左手剑,而他却说他可以练。

要练左手剑,又怀着雄心壮志挑翻赤域用剑之人的曹顶,一路北行,在游历到北域腹地的苍澜草原时,被相邻乌布的霖窑州,一个名为岩山派的本地二流宗门给盯上了,发现曹顶身上所背古剑非凡品。再之后,就有了那个修为入化境界的岩山派宗主,带着门下客卿与长老,拦下孤身一人的曹顶的后续,厚颜无耻的说要比剑,实则暗藏杀心,想要曹顶身上的古剑“无敌”。

曹顶不敌,重伤将死之际,恰逢经过此处,要前往南阙王朝游历的年轻萨主。金绣没有看到杀人夺宝的前因,只目睹了这件事的后末,他与曹顶直言,要他手中的那柄剑,可为他杀一人。

青年很洒脱的答应,要女子帮他杀那领头的化境高手。

年轻萨主应下,一掌击出,将那自恃实力在整个苍澜草原都排的上名号的一派之主,打的爆裂,炸为血雾。

剩余之人见状,吓的肝胆俱裂,反应过来后,各自的逃遁本事,瞬间使了出来,四散奔逃。

金绣没追,说杀一人就一人。

全身十二处刀伤,二十八处剑伤,浑身浴血的曹顶,拄剑而立,见那宗主如此简单的身死,冲缓缓向自己走来的绝色女子咧嘴一笑,用出全身的最后一点力气,将拄着的古剑提起丢出,只抛出了身前半步。

倒地快死的时候,曹顶在与那女子说他好兄弟的事,还说要她有机会一定要见一见他这位兄弟。

此前,秦恒在金绣口中得知兄弟曹顶之死的经过,心中掀起滔天杀意。这一刻,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要那霖窑州上的二品宗门岩山派,从这个世间消失,为那个为他断臂、将他当作可推心置腹好兄弟的曹顶,陪葬。

后又听到曹顶临死前与女子说的那番话,心堵至极。

秦恒越想心中越难受,他转头看着黎叔,笑容中尽是苦涩,“黎叔,带酒了吗?”

黎春城看着少爷,莫名觉得难受,他伸手在怀中一摸,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个葫芦,递给年轻人。

然后他就见到年轻人提着酒葫芦,独自一人走到一个无人的巷道里,倚靠着墙壁蹲下,自己喝了一口酒,然后将葫芦中的酒全部洒在地上,笑中带泪道:“何谓兄弟,这就是,曹大哥,喝!”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手机站:

第一百八十章 十全十美

赫连氏族如此大的风波发生,直到平息后几日,族长都换人了才被众所周知。

赫连长国担任族长之位,族卫高长赫连铁律与族中分支势力最强的赫连战雄一脉,对其鼎力支持,赫连长国很快在赫连氏族内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这个曾经赫连氏族里,排名最末的一脉分支,摇身一变,成了赫连氏族内的主脉一系,族人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尽皆搬入象征身份的兴福地。

接着,就有消息从兴福地内散出,赫连小姐,如今赫连氏族地位最尊崇的大小姐,其实并未与那姓秦的外乡人有那夫妻之实,还是完璧之身,二人不过是演了一场戏,为了躲开赫连野粟的纠缠不休。

此消息一传出,赫连氏族内那些年轻阿布,就像那些附骨之蛆一般,粘着赫连涵一个劲献殷勤,表现自己。

此时,赫连涵站在旧赫连府,那个人曾经居住的客房内,愣愣出神。

身后不远,婢女廖娟脸上有哀伤之色闪过,她轻声道:“小姐,秦公子真的已经走了,我们回去吧。”

赫连涵小麦色的脸上浮现一抹恍惚,“是啊,真的走了。”

她最后一眼落在年轻人重伤清醒初始的那张床榻上,自己打探他的身份,识破他的谎言要杀他,他又一个谎言脱口而出,自己也别有目的,想要利用他,甚至不顾他的生死,那一刻,其实已经被他轻松识破,只是他却没有道破。

赫连涵美眸含笑,走至床榻边,往边缘一坐,脑中想着当时她与年轻人的身份调换,自己有没有可能骗过他,答案是不能。

身份调换,她可能当时就死了,以年轻人的心狠手辣,绝对有可能。

静坐片刻,赫连涵站起身,对廖娟说道:“是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赫连涵与廖娟出了房间,是赫连涵亲手合上房门。

二人出了内院,便准备径直离开,虽然这座宅院里还住着一个不愿离开的女人,与她有血浓于水关系的娘亲,但她却没有想去见她的意思。

只是当她刚跨出中院门,出现在“赫连长存”的匾额下时,前院那棵边角梨树下,衣装换成朴素打扮,与赫连涵容貌有几分相似的美妇人,此刻双手紧握,在梨花盛开的树下来回走动,模样有几分紧张与不安。

见到女儿出来,乌青花不再走动,但也不敢上前,只是诺诺喊了声“小涵”。

赫连涵一想起面前女人,作为自己娘亲,做出的那些腌臢事,心中就一阵窝火,她站在台阶上,毫不顾忌女人与自己的关系,冷笑道:“听说你曾在爹耳边吹枕边风,要杀了秦恒,有没有这回事?”

现如今,与那年轻人最熟悉的一群人,皆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叫秦恒,但其在南阙王朝的具体身份,他们就不知道啦。只知道,兴福地那场血腥杀戮时,在年轻人身边,还有一个修为深不可测的虬髯客。

其实,最先知道年轻人真实姓名的人,是被那年轻人一同带走的赫连海。

乌青花支支吾吾半天,最终一咬牙,道:“是我,我那也是想为赫连家求一个……”

不等女人解释,赫连涵便直接打断道:“那晚,赫连峙在你的房间里吧?”

乌青花脸色大变,煞白一片,嘴唇颤抖道:“小涵,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哼”,赫连涵轻哼一声,迈步走下台阶,笑容愈发冰冷,淡淡道:“那夜你与爹表明意图之后,爹离开你房间,接着赫连峙出现在你房间内,又或者说赫连峙本来就在你的房间内。”

赫连涵说到这里,乌青花当即就是脑袋发蒙,跌坐在梨树的围墩上,喃喃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那夜发生的事情,绝不可能……”

赫连涵不理会女人的手足无措与心理崩溃,继续道:“你怎么会知道秦恒对杀机天生敏感,加上他那般聪明,一猜就猜出你房间里面再度出现之人的身份。第二日,就在爹面前隐晦提出,爹当时还没有想通秦恒与他说那番话的意思,而近日又回头再想,终于想通了,那分明是在点拨自己,还有劝自己不要自误的意思在里面。”

乌青花面色由煞白变成惨白,“怪不得,我说不搬去兴福地,你爹一口就答应啦,曾经那么……”

女人模样十分可怜,但赫连涵却泛不起半分同情心,“是不是不明白曾经那么爱你,对你言听计从,即使知道你与赫连野粟,赫连峙有染,都不与你计较,还选择原谅的爹,怎么这次连挽留的意思都没有,你说住在这里就一口答应。”

乌青花抬头看着女儿,潸然泪下。

“那是因为爹不明白你是真的为这个家好,还是与他们合谋算计他,他不明白。”赫连涵看着乌青花,大吼道,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说罢,她一扭头,带着廖娟,头也不回的离开。

院中的妇人,擦去眼泪,呆滞地坐在梨树围墩上,她仰头望着满树梨花,当一两朵偶尔被风吹落的梨花飘下,她就伸手去接,不多时,手中已经握着十朵。

她喃喃道:“十全十美,十全十美……”

————

冼苏镇西,一间破败的圆顶房。

这间由两兄妹靠着以前的一点微薄积蓄买下的圆顶房,中间被几块粗糙木板隔断,放着两张简陋的木板床。

此时,圆脸、扎着两根羊角辫的赫连子卿,蹲坐在屋门的门槛上,神情显得尤为焦躁,她看着房内背着牛角弓,正在收拾行囊的壮硕青年,怒道:“哥,那人走啦,你不去跟,要去游历江湖也就算了,为何还要预览我。”

赫连勃将几件整理好的衣物放进包裹内,又将靠着彻夜不眠,给铁匠打铁挣来的一些碎银子拿出两块,一道包起,他又将晨起买来了一摞素烤囊,放在另一个包裹内,随之将两物斜挎在身上,转身走到一脸怒容的妹妹身前,他揉了揉赫连子卿的脑袋,一脸慈爱地说道:“爹的仇由我来报,游历江湖是要拜名师,学成一身武艺,杀了我的秦兄。”

赫连子卿闻言,顿时由怒转喜,刚想要说什么,就听赫连勃又道:“你去找你的师傅金翊上师,哥杀了那人,便来找你。”

赫连勃兄妹分开,赫连勃向北而行,赫连子卿向东而行。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手机站:

第一百八十一章 要债

钟灵毓秀的霖窑州,紧挨乌布十三族地界,坐落在完颜城以北,是北域天下一座中等州城,占地方圆两千八百余里,此州乃是北域有数几座与贫瘠二字不沾边的富饶州城。

“人杰地灵”四字,是外界对霖窑州的评价。

与乌布相比,霖窑州的风景就要用秀丽一词来形容。

乌布之美,美在它的单一,青葱翠绿、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晨起朝阳,暮浴晚霞,策马扬鞭。

霖窑州之美,美在它的多元化,山清水秀,风光旖旎,草原、高山、流水、木林,繁华的城池,乡野山村间的五谷……

此时,从苍澜草原扬鞭策马而出,即将要进入一座名叫西圆城的繁华府城的六人六马,正在西圆城外一处路边面档吃面,普普通通的阳春面。

六人皆是一身北域的胡锦衫锦靴打扮,围着一张桌子而坐,桌子中间已经放着十几个空碗。

桌前六人,除一个满脸长髯的中年汉子,吃面是细嚼慢咽外,其余五人,一个缺门牙、面黄肌瘦,头发梳的光溜,却依然掩盖他那股子猥琐气质的中年男人,两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两个少年,吃起面来皆是埋头狼吞虎咽。

一身朴素锦胡衫,让秦恒穿出来依然是一派风流倜傥、英俊不凡的模样,惹的经过此处,出城或者入城,年龄在十四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女人,频频侧目,胆子大些的,更是媚眼抛个不停。

三碗面下肚,环视一周,最后视线落在虬髯客身上,秦恒半开玩笑的调侃道:“黎叔,莫非真有道家经书上所说的辟谷境界。”

黎春城放下筷子,不苟言笑的看着少爷,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觉得好笑,他解释道:“没有,至少黎叔活这几十年,从没有听说过有人可以不进食,就能活着,就算是神窍境界也不行。”

秦恒指了指虬髯客面前第一碗面才吃下去一半的碗,“那黎叔你这是?”

黎春城说道:“不过,境界越高之人,能靠真力运转循环周身,减缓饥饿程度,这倒是真。”

“那也就是说,修为境界越高的高手,越能扛饿?”秦恒这般问道。

“可以这样理解。”黎春城点头道。

“老唐,那你作为曾经的化境高手,如此能吃,太不合理,你还是给我吧。”

对面而坐,只有十五六岁,皮肤黝黑,长相普通,眼睛特别明亮的少年,正是秦恒与赫连勃做买卖换来的两百荒奴的其中一位,当日秦恒去大牛村见这群人,初入村子,在村口枯井旁遇到的三人之一,名字叫赵丹罕。

赵丹罕身边,便是那个光看样子,就能让人联系到“猥琐”二字的缺门牙中年男人,名字叫唐瓮。

秦恒再度去大牛村挑选与他同行荒奴聚集地的人选之时,真没有瞧出唐瓮的半点异样,只觉得此人若是与羊皮袄老头认识,一定会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风格都是猥琐。

还是虬髯客与他说了此人的非比寻常,一个从化境修为掉入二品脱胎境的存在,这引起了秦恒极大的兴趣,即便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对方都不愿吐露为何掉境的原因,秦恒一样对这样一个男人背后的故事产生了浓浓的兴趣,因此将之带在了身边。

此时这二人,赵丹罕听到秦公子与那位他从身心都感到惧怕的虬髯客的对话,便说出那番毫不客气的话,并伸手去夺唐瓮还在狼吞虎咽的阳春面。

唐瓮一副好脾气,一只手牢牢牢牢自己的碗,另一只手还在往碗里扒个不停,他嘴里塞的满满的,含含糊糊道:“书篓子,君子不夺人所好。”

赵丹罕嗤笑道:“驴唇不对马嘴。”

少年手上力道不减,似乎真要“虎”口夺食。

与身材高大的赫连海同凳而坐的那个身材同样高大,皮肤暗黄,脸颊凹陷,颧骨微微凹陷,约莫十八之龄的少年,鄙夷地看了二人一眼,继续埋头吃面。

这少年也是当日秦恒在大牛村村口枯井旁遇到的三人之一,名叫高晖。

赫连海与高晖同凳而坐,两个身材同样高大魁梧的人坐在一起,显得那张长凳有些短小,二人坐在上面,就稍稍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但这二人很懂规矩,无论是公子单坐的那张长凳,还是虬髯客独坐的凳子,他二人都没有因为对方相邀而换座,甚至最初两人死活不愿逾越礼数,与公子同桌吃面。

这让秦恒大为惊异,他可是知道当日自己去往大牛村,这个叫高晖的少年,是力主杀自己,逃离赫连氏族地界的青壮派个首。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心性果决狠辣之人,居然对规矩二字看的如此重。

反观当日同样在枯井旁的另一少年赵丹罕,枯井旁三人中,唯一对自己表现出善意的荒奴,随同他离开大牛村后,完全忘了规矩为何物,说话随意,用膳随意,睡觉随意……总之,一切都很随意。

其他人打打闹闹都行,赫连海却是一看公子身边的虬髯客,就是打心底发怵,所以这一路行来,都表现的十分拘谨。

这时,赫连海鼓起勇气问道:“公子,您要去荒奴聚集地的北漠城,从霖窑州经过可是绕了远路,不知道公子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吗?”

一路上,他们就只知道公子要去北漠城,其他事一概不知,然后就见公子带着他们与既定路线越偏越远,最后就来到了霖窑州的西圆城。

赫连海问出这话,悄悄瞥了一眼虬髯客,见其视线在面档捞面的师傅身上,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自己问话,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其他人闻言,皆跟着停止动作,支棱着耳朵去听。

秦恒转头望向西圆城内,看上去云雾缭绕的一座大山,缓缓笑道:“要债。”

脸上在笑,眼中杀意森森。

赫连海、高晖与赵丹罕听到这个说辞,皆是一愣,心想这已经在北域腹地的西圆城,还有人欠公子的钱,那这躲债也躲的太远了。

唯独面在口中还提溜着的唐瓮,闻言眼睛突的一亮,猛的一下将面吸溜入腹,抬头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猥琐笑道:“公子需不需要帮忙?”

秦恒笑着点头道:“需要。”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手机站: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入西圆城

唐瓮打的什么主意,秦恒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一路上,这模样猥琐的中年男人,暴露了一点本性,贪财好色。

贪财到什么程度?去喝杯茶要顺人家一个杯子,要不是秦恒一次大怒之后,这货收敛了一些,估摸这会儿,秦恒几人所骑的马匹身上就要多出零零碎碎的不少家当。

唐瓮一听需要,立马来了精神,拍了下赵丹罕的肩膀,示意与自己换个位置。

赵丹罕点头却身子不动,唐瓮知道书篓子的性格,自己一站起身,手脚麻利的跨过长凳,绕至赵丹罕左手边,赵丹罕屁股一挪一挪,最终来到老唐的位置,然后很嫌弃的样子将二人的碗互换。

唐瓮一屁股坐下,笑逐颜开地看着年轻公子,小眼睛一眨一眨,嘴上说道:“公子,需要老唐出手的话,是不是应该给点酬劳什么的?”

唐瓮一开口,秦恒都能闻到他口中散发出来的臭气,熏人无比,但秦恒依然是一副笑容灿烂的模样,“应该,应该有酬劳。”

唐瓮一听,激动的搓手,两眼都在放光。

秦恒面容一变,脸色阴沉的可怕,他接着道:“我的好兄弟被西圆城内一个本地二流帮派所杀,宗主其人化境修为,被乌布十三族萨主金绣所斩。而今,我秦恒前来要债,血洗岩山派,你唐瓮想要好处,可以,杀一位二品高手,万两白银,全都找岩山派要。”

秦恒话落,这一桌的气氛冷的冻人。

所有脸上带着笑意的人,皆是面色一变。

唐瓮一听,笑容僵在脸上,旋即他哭丧着脸,埋冤道:“早知道先问问公子是什么样的买卖,再问公子需不需要老唐,这家伙倒好,说不定连小命都要搭在里面。”

刚收敛笑容,又听到老唐如此不拘言行举止的自怨自艾,赵丹罕顿时一脸幸灾乐祸。

赫连海与近日刚刚相熟的高晖,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充满疑惑。能成为公子这般人杰的兄弟,那身份可想一般,怎么会被一个北域境内一个二流宗门所杀,难不成公子的那位兄弟身边没有如虬髯客这样的高手护卫不成,不应该啊,公子说的模棱两可,让人猜的费解。

秦恒不理会这几人的心思各异,率先站起身,道:“走吧,去找债主。”

虬髯客直接起身,跟在年轻人身边,向马匹拴处走去。

剩余四人面面相觑,一个个起身,也赶紧追了上去。

赫连海最后一个离开,留下付面钱。

城里城外都显得车水马龙的西圆城,到处都是一片喧嚣声。

秦恒几人骑马入城,被城门守卫每人多收取了二两银子,十数名城门守卫乐的合不拢嘴,逮着这一看就是外地的肥羊们,一开宰,就是十二两银子的额外收入,不用上缴府库的银子,今晚凌烟阁的一顿花酒钱这不就有了。

赫连海给银子时,唐瓮跟在身边,眼神似要生吞活剥了那十几名城门守卫一般。

入了城,几人骑马走的是偏道,主道禁止马匹行走。

虽然这条街市是偏道,但依然是人声鼎沸,各类铺子酒楼,一应俱全,就连道路两边的杂七杂八摊子,也是从街头排到结尾,街道上人流虽说不拥挤,可骑马而行一样有些不敢放开手脚。

这样的繁华城池,让秦恒想到了庆州境内的襄离城,亦是繁华如斯,灯火映夜照通明。

虬髯客与少爷骑马走在前,唐瓮、赫连海四人骑马走在后。

虬髯客眼角余光偷偷打量了一眼少爷的脸色,感同身受,知道少爷想家,想大庆啦,他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少爷,而今黎叔北行之路,撇除南阙境内的数千里之地,已经走过万里之遥,这其中奇闻逸事可有不少,不知道少爷想不想听一听。”

秦恒转头看着马背上的虬髯客,手上拽着的马缰绳又拉紧了几分,他释然笑道:“黎叔,你这话题转移也太生硬啦,真要讲给我听,这一路上可是有大把的时间,哪用得着到这会儿。”

黎春城神情略显尴尬,自己在人情世故上的那点微末道行,与少爷这样的人精相比,实在相差太远。

秦恒转而说道:“黎叔,要让你讲奇闻逸事,那肯定是难为你,不如黎叔和我讲一讲这万里之途都经过了哪些地方。”

黎春城尽管知道这番话是少爷为了化解自己的尴尬而讲,但他依然说道:“黎叔此次北行,途经典鲂郡、桃溪郡、寒渡三大郡,又经鬼赤山,到黄葫六滩黄沙城,最终到达乌布十三族冼苏镇找到少爷。”

秦恒抬头看着前方,缓缓道:“现在黎叔又陪着我继续北行,就像我的那次南行,秦恒谢谢有你们。”

年轻人淡淡的话语,落在这个铮铮铁骨的黎叔心里。

黎春城目光柔和,看着年轻人骑马缓缓前行的背影,心中道:“该我谢谢少爷的一声‘黎叔’。”

此后,年轻人与虬髯客同行,提到了那个叫武叩灵的孩子,秦恒只说了八个字,“其人可悯,心思驳杂。”

虬髯客转瞬琢磨过味儿来。

身后四人,高晖扭头看着一旁与自己并排骑马而行的赫连海,压低声音说道:“阿海,你这主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有的时候我觉得他说话口气嫩大嘞。”

赫连海怒怼道:“公子是我主子,就不是你高晖的主子啦?”

高晖嘀咕道:“我可没承认。”

这时,又一人一马蹿上前,贼头贼脑的伸着脖子,对高晖说道:“大晖啊,这话你要敢在秦公子面前说,我老唐下次去澡堂子抹澡,铁定带你一起去,你是不知道,那里面的小娘子们,十分热情……”

高晖两眼冒光,一脸跃跃欲试。

赫连海打击道:“就算公子不与你计较,公子身边的那位大人,一个指头就能把你高晖碾死。”

高晖闻言,顿时耷拉起脑袋,他知道赫连海说的是事实,从老唐从不敢顶撞那位虬髯客,就能看出来。

赵丹罕骑马跟在几人身后,老神在在,“补刀”道:“高晖,在我看来,公子和那位大人同样可怕,你可不要老虎身上拔毛啊。”

下面的话,少年没说,一个可怕在聪明,一个可怕在实力。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手机站:

第一百八十九章 赔不是

这一对来者不善的师徒,使得岩山主峰饶晋就任宗主一位的大典仪式正在进行的流程中断。场中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各门各派与江湖独行客的门下后辈弟子,已经开打的比试也霎时中止。

岩山主峰,千余人的声音中断,让宫阙殿宇、环林高墙,犹如人间仙境的岩山派圣地,瞬间变得寂静无声,转瞬功夫,有交头接耳,小声嘀咕,絮絮叨叨的声音传来,再之后,就变得人声鼎沸。

江湖寻仇、武林同道挑战,问剑、问拳、比刀,这在江湖上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但这些再常见不过的事,大都只限于二品脱胎境以下的武人,才会如此表现,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一旦到了化境层次,仇杀也好,武林同道挑战也罢,断不会因一时喜怒,而贸然欺上同为化境宗师级别高手的宗派领地中去,因为这其中,涉及的不仅有身为宗师的脸面,更有一派大宗的宗门底蕴。

化境存在不好杀,这个道理天下皆知。除非是境界相差极大,亦或者武学修为、真力气劲相差悬殊的同境高手,自恃武力强横,方可无视一派之底蕴。

当然这则说法也不是绝对,只是江湖盛传,备受大家认可的常理规则。在那些天赋绝顶,武艺绝伦的超凡之辈眼中,规矩、道理,常理、规则,潜移默化的一些东西,不过是用来打破,成为自己武道一途的垫脚石,又或者扬名立万的显摆而已。

这对师徒贸然闯山门,打上岩山派,口气甚大的要剑挑岩山,于道贺的江湖人眼中,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两位化境大对决。他们不愁这个对决打不打得起来,因为这样赤-裸-裸地扇了一派之主一记耳光,这个架,铁定能打起来。

怀着看热闹心思的人也好,又或者想要两人打起来,自己好从中领悟武学之道,利己破境的人也罢,这会儿的心情都变得无比亢奋。

难得一见的化境宗师出手,于江湖晚辈们来说,这可是在出了岩山派之后,能与江湖朋友们吹嘘的最佳本钱。

一来就撞的人桌齐翻的矮个小老头,站在居中一张桌子上,四根手指捏着两撇山羊胡,剑指饶晋,眼神挑衅。

被撞翻飞起,跌落在地的那些人,在落地之后发出一声声哀嚎痛苦的叫声,但尽管平白受此无妄之灾,这些人也只敢大叫哀嚎,不敢出声怒骂。

那老头身上所散发的强大气势,压的离的近的一些人,身子都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自己修为与对方明显是云泥之别,若是因为受这点皮肉之苦,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因此丧命,那不是太冤。

这二十余桌,差不多两百人的各门各派中人,各自捂着疼痛的部位,哀嚎着,向两边后退。

中间空出一条宽十丈左右,从主峰通天柱,一直延伸到广岩阁前,长两百余丈的空地。

一条条残桌断椅,踩在桌子上,与自己不过数十丈之距的矮小老头,站起老头身后不远的高大胖妞,落在饶晋眼中,是那么的刺眼。

饶晋脸上笑容瞬间从和善变得阴沉,望着口出狂言的小老头,他缓步走下台阶,一步步往师徒二人走去,边走边道:“阁下是何人?为何乱我岩山派盛事,俗话道,打人不打脸,阁下这么做,是不是也欺人太甚啦。”

那不足五尺的小老头,一手执剑,一手很随意地掏着耳朵,转而对嘴一吹,嘿嘿笑道:“饶大宗主是不是有耳疾啊?老子刚才已经说啦,丁牟,丁牟,饶大宗主要是有耳疾,还是趁早去看看,年纪轻轻,就落一残疾,修为再高,也是白搭。”

丁牟说到这里,猛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摇头道:“呃,不对,饶大宗主看不看都一样,反正都快成死人一个,看与不看无异。”

老头根本就不给饶晋说话的机会,嘴里吧嗒吧嗒又道:“还有啊,老子是来为徒儿寻仇,找你岩山派晦气,不选你饶大宗主就任大典的日子,选什么时候合适,等你岩山派这么久,才出一个化境,老子早就等的不耐烦啦,我这徒儿一不高兴,万一不认我这个师傅,你说老子咋办?”

饶晋从这叫丁牟的小老头说出的一堆话里,大致听明白了这师徒二人来岩山派挑衅的原因。

饶晋抓住了其中要点,丁牟为给徒弟寻仇而来,他脑中一动,撇下蓄势作搏杀状的小老头,看向那个胖的跟个肉球的胖妞,俊郎不凡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老少通杀的笑容,“这位姑娘,不知岩山派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姑娘,是不是有哪个小辈冒犯了姑娘,若是这样,饶晋在这里代门下弟子给姑娘赔个不是,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门中小辈的冒失,饶晋事后肯定会重重责罚他们。”

一派风度翩翩,气宇轩昂,彬彬有礼的态度,强大的修为,如此表现,已经让场中不少女修士,心花怒放,暗送秋波。好一个中年美男子,气度不凡的一派宗主。

在饶晋想来,这女胖子能有这么一位实力强横的师傅做后台,就算是他那位师傅丰昊峰在世时,也断不会去招惹这么一个强大的对手,为宝物,为秘籍,都不会。

那么,也就只有一种可能,门下弟子不小心得罪了这老头的徒弟,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女胖子的“奇葩”容貌,门下弟子出言讽刺辱骂,女胖子心生怨念,请来了背后的师傅。

若只是这么点小事,那么自己表现的如此低声下气的道歉,化干戈为玉帛,还不是水到渠成。

然而,他想错了。

白花花扭动肥胖的身子,来到饶晋身前,隐隐比对方高出大半个脑袋的她,眯眼而笑。

此时,若是了解白花花其人的人在场,一定会遍体生寒,因为胖妞是个不爱笑的姑娘,一旦笑的眯起眼睛,就是姑娘怒至顶点,杀心将起的时候。

白花花一字一顿道:“饶宗主,你师傅杀我全家,就一句冒犯,赔不是,就能了了,要不然,我让那老头杀了你全家,然后我给你赔不是,如何?”

小老头紧随其后,在另一边讥讽道:“饶大宗主光凭臆测,便认定门人犯事,就算你猜的对,可也不问是何人,怎么重重惩罚其人?饶大宗主果然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处事公正啊!”

手机站:

第一百九十章 魔头的兄弟

饶晋一听,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义正言辞道:“这位姑娘,话可不能乱说,先师为人如何,今日来到岩山派的武林同道,人尽皆知,先师可为江湖大义,助好友,诛魔头,舍自身,护同门而身死,又岂会无缘无故杀你全家,除非姑娘家人是那十恶不赦之徒,不然先师绝不会如此作为。”

不少江湖人士听到饶晋的言语,纷纷出声应和,虽惧于那小老头的强大,不敢大声说话,却也在小声“助拳”。

女胖子全家被师傅所杀的那套说辞,饶晋其实知道肯定是真,以那老家伙的为人,杀人夺宝,为了不留后患,真真能干的出来杀人全家的勾当,甚至连他这个入室弟子徒弟也如此做过,而且不下数次。

只是如今因那老家伙一死,所编撰慷慨就义的故事,为岩山派在江湖上赢来了莫大的口碑,有许多天资不凡的后起之秀,因岩山派享誉在外的这份口碑,而慕名前来拜入山门。

光凭这一点,他饶晋就要去维护老家伙的假道义,因为他可是立志要成为岩山派中兴之主的大宗主,后辈实力的强大,是决定岩山派日后崛起的主要因素,不容有失。

白花花从身上又摸出一块核桃酥,塞进嘴里,然后才道:“饶宗主似乎真的很没记性,三年前,饶宗主还不是宗主,跟着师傅游历黄龙三镇,一日,入夜,你师徒打着借宿的幌子,进入了龙前镇的白门世家,当夜,你师徒二人,为夺重宝,将白门世家,三百余口屠杀殆尽。”

胖妞又拿出两块糕点塞入嘴里,这次不是咀嚼,而是一口吞下,她眯眼不再笑,声音森寒,道:“你饶晋敢说,你师徒二人不是早就觊觎我白家重宝,那一夜不是为了杀人夺宝。”

饶晋脸色不变,大笑道:“荒唐,满口胡言,之前说先师杀你全家,而今又把我也囊括在内,简直无中生有,我饶晋从未去过什么龙前镇,何来杀人夺宝之事,你师徒二人先是以莫须有之事,侮辱先师生名,后又给饶某强加罪名,也太不将岩山派放在眼里,若今日之事,你师徒二人不给我岩山派一个交代,休想下山。”

丁牟啧啧道:“饶大宗主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功力,连老子都要自叹不如啊,任你如何言之凿凿,没有真凭实据,我就咬死也不承认,真好,真好,有一个慷慨就义的师傅,就有一个为宗门清誉赴死的徒弟,真的是很好。”

“是望尘莫及。”白花花纠正道。

丁牟一蹦跳下桌子,走至徒弟身旁,讨好道:“没错徒弟,是望尘莫及,这货也太恬不知耻啦。”

“阿弥陀佛”

三人争论,这时一声大念佛号想起在几人耳畔。

“丁施主,今日乃是岩山派宗主就任大典的盛会,你师徒二人空口白牙的上门挑衅,却又不妥之处,不如给老衲一个面子,暂且退去,至少也要待过了今日再说,两位以为如何。”

之前与饶晋同站在广岩阁前,长得一副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此刻与一位白衫持剑的老妇人,也来到三人身前。

出声的正是那位老和尚,寒音寺大德高僧广慧。

饶晋看到老和尚与老妇人,脸上傻事浮现出一抹笑意,先单手合十喊了声“广慧大师”,又与那老妇点头致意。

二人皆点头回应。

广慧和尚话落,丁牟便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望着那老和尚,耻笑道:“大和尚,何时寒音寺的高僧佛陀,需要去仰人鼻息啦?”

“莫不是寒音寺的那些老和尚们,修行金刚怒目,反而修成了菩萨低眉啦?”

丁牟说着说着,忽然拽着徒弟胳膊,捧腹大笑起来。

广慧缓缓道:“还请丁施主慎言,诸般言论,贫僧都可不与施主计较,可万望莫要对佛门圣地不敬,此乃对佛祖不尊,是会受天谴的。”

丁牟直接无视老和尚,看着徒弟闷闷不乐看着饶晋的样子,拍了拍胖妞腰间的肥肉,说道:“白花,师傅讲的笑话不好笑吗?”

白花花低头看着小老头,鼓着腮帮子说道:“我叫白花花,一点也不好笑。”

然后,一手按在丁牟的头顶上,缓缓道:“小老头,要是一打三行不行,要是不行,我们就下山。”

丁牟仰头看着徒弟肥大的左手,宠溺地笑着,自信道:“行,怎么会不行。”

饶晋将二人的话听的清清楚楚,他道:“你师徒二人今日此举,也不怕江湖武林同道耻笑,无端生非,硬要搅乱我岩山派宗主就任大典,可恶至极也。”

饶晋的话,硬要将自己摆在一个道德的至高点,来维护自己维护已故老家伙维护岩山派的声誉,即使出手,也要出手有名,不为人所诟病。

广慧老和尚跟着也道:“施主若无理由,硬要搅乱饶宗主的就任大典,那广慧只好请二人下山啦,以免伤了和气。”

中正宫赵慧,也就是那个持剑老妇人,扭头看向那小老头,淡淡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霖窑州境内与附近各大宗门,并没有阁下这么一号人物。”

丁牟头也没回的说道:“放心,老子孤家寡人一个,不用担心三对一,被我师门或者背后势力报复,尽管出手,死在这里,只怪老子学艺不精。”

白花花陡然收回手,上前一步,指着东边刚才年轻后辈比试的场地,说道:“饶宗主要证据,我就给你,那边你岩山派摆在高台的中间那柄藏器古刀,名为‘放怒’,乃我白家镇族之宝。”

胖妞此话一处,周围看热闹的江湖帮众,霎时炸开了锅,姑娘言之凿凿的模样,选此时机上门寻仇的所作所为,已经让这些人信了七八分。

“荒谬,此乃我岩山派所有藏器,何时成了你白家宝物,简直荒谬至极。”饶晋辩解道。

“白花啊,讲什么理,理在你我师徒的心中,何用和这些腌臢货讲,打过便是。”

小老头一把将徒弟拽向身后,自己拖刀而行,化境中期修为覆盖主峰巅。

饶晋三人分三个方位而站,气势瞬间也攀至顶点。

“啪啪啪”

一个年轻人一边鼓掌,一边拨开众人,也站在腾出的空地之中,悠悠道:“好一个慷慨就义的故事,好一个故事中的魔头。”

他环顾场中几人,又道:“在下先自报名号,我乃故事中魔头的兄弟,今日来给岩山派宗主祝贺,祝贺词是要债。”

年轻人身后,缓缓走出一名虬髯大汉,只见那大汉一跺脚,整座岩山蓦然而震。

众人大骇,只觉山体塌陷,天翻地动。

手机站:

第一百九十一章 声声幽幽,撞进岩山

这坐在客席间不显山不露水的灭燕派六人,突然冒出一个年轻人与一个虬髯大汉也走到了乱局中央。

乍然出现的二人中,那名虬髯大汉只是一跺脚,便使得岩山下陷数寸,这一幕加之亲身体会,在场江湖门派众人,无不大骇剧震,这是又有大能到场了。

且看来意,同样不善。

见此惊变的江湖人士,有人庆幸,有人惊惧,有人窃喜,有人幸灾乐祸。

这些人中,庆幸的那群人,庆幸的是,之前在山门前见到这岩山派六人做尽丢人行径的过程后,并未落井下石与言语讽刺,没有得罪这时再看,来头甚大的六人。

窃喜之人,窃喜的是,又有化境存在找岩山派的晦气,他们可在这之中一睹化境高手功法术法的对决,或许会从中领悟到破境的契机也说不定。

幸灾乐祸的那部分人,是见不得别人的好,脸上兴高采烈的来为岩山派又出一化境宗主而恭贺,其实心里早就诅咒对方早死早超生,巴不得对方别这两方找岩山派晦气的仇人,打得岩山派就此没落,要是能灭了岩山派就更好。

我不好,哪见得别人好,宗门欣欣向荣,势力越做越大,心中千百个不愿意。

惊惧的那部分人中,要属一行三师兄妹最怕。

马莲儿失魂落魄跌坐在椅子上,年轻后辈比试中断的陈少庭、任浚湟师兄弟,恰时折返,本要一睹化境风采的两人,看热闹却看到自己瞧不起的年轻人,一晃成了来岩山派寻仇的大人物。

刚才一幕,将他二人吓得目瞪口呆,好久都未回神,回神之后又是后怕不已。

尖儿猴腮的任浚湟,站在桌子旁,两腿都在打哆嗦,他看着怔怔失神的马莲儿,嘴唇颤抖,声音都带着哭腔地说道:“师姐,我闯大祸了。”

三师兄妹不过是来自临县一末流门派的弟子,门中修为最高的掌门也只不过是三品淬骨境修为,得罪一位敢与岩山派这样的庞然大物叫板的存在,他不用想也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对方要捏死自己与宗门,不费吹灰之力。

马莲儿木讷摇头,脸色有些发白,“秦公子让我给你带句话,要你走在江湖,要学会拿正眼看人。”

任浚湟腿肚子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陈少庭这时插言道:“浚湟还是得跟那位大人赔罪,求得原谅。”

任浚湟深以为然。

马莲儿闻言,霎时抬头瞪着二人,怒道:“什么时候?现在吗?陈师兄,你不是很会审时度势吗?任师弟,你不是很会挖苦人吗?何必要服软,我们一个小小的末流门派,目中无人,多好。”

陈少庭师兄弟二人心中明白,为何向来温和待人的马莲儿,会如此雷霆大怒,皆不敢反驳。

空出的场地中,突如其来又掺合两人进来搅局,矮个小老头与饶晋、广慧和尚,中正宫老妇人三人,本来剑拔弩张的局面,稍滞。

丁牟听到那年轻人所言,回味其中意思,也是寻仇,这般一想,那他就与自己师徒二人一样,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也就意味着自己一边,多了一份战力,他本就对以一敌三无多大信心,而今多了一个帮手,他自然乐意。

只是当他回头,见那年轻人除了比自己长得高点、丑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真力波动,完全没有修为在身嘛。

这小老头就不乐意了,他愤愤道:“小辈,你就光凭一张嘴来报仇啊。是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到虬髯客出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而笑容灿烂道:“原来是同道中人,失敬失敬。”

话与年轻人说,实则对虬髯客而言。

年轻人在前,虬髯客在后,缓缓走至几人对峙处。

身份高低一目了然。

饶晋三人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诧,能有化境扈从跟随的存在,地位可见一般,这就是寻常一品宗门的少宗主也无这份待遇。

秦恒自然看到几人的神色变化,只是他视而不见,望向那小老头,平静道:“前辈似乎力有不怠啊。”

丁牟拖剑退后两步,与年轻人齐平,笑嘻嘻道:“这不还有你嘛。”

秦恒笑也未笑,转而盯着饶晋,缓缓道:“饶宗主,在下已经说过祝词了,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广岩阁前,岩山派的长老及客卿均来到饶晋身后,那名唇红齿白的少年祁涛林与丑陋老妪赵慧也在此列。

二人眼神都先在身边不远的那个老妇人身上扫过,这才正视眼前挑衅岩山派的几人。当老妪的目光落在年轻人身上,眼睛陡然一亮,好俊俏的小哥,收为自己的禁脔正合适。

老妪赵慧想入非非的同时,饶晋目光冷峻的在那个虬髯客和小老头身上扫货,他缓缓开口道:“两位,我岩山派确实没有得罪像两位这般实力强大的高手,两位莫不是故意来我派寻衅滋事,扰我就任大典。”

“两位施主,既然并非我霖窑州中人,那么还请不要故意为难岩山派,还是哪里来回哪里去,免得伤了和气。”老和尚广慧适时打圆场道,笑容和善,高僧姿态十足。

秦恒无视老和尚的偏袒行为,看着一旁大概只及自己腰身高的小老头,讥笑道:“前辈说的真对,这饶宗主的耳朵确实有疾,在下已经自报家门啦,说那么大声,他都听不见。”

丁牟附和道:“一点没错。”

“狗屁不通,什么魔头的兄弟,谁知道你这黄口小儿在胡言乱语什么。”饶晋身后,一岩山派长老大怒道。

黎春城直接就要出手击杀那长老,这名长老也看到虬髯客古井无波的眼神,悚然心惊。

“黎叔,不急,人在江湖行,道理应该讲的。”秦恒出声制止了黎叔即将暴起杀人的冲动。

虬髯客依言行事,未再出手。

秦恒接着道:“在下先还原一下岩山派流传而出,前任宗主于苍澜草原助好友诛杀魔头,慷慨就义故事的原版。”

“黄口小儿……”

又有岩山派小辈在观看者中出声呵斥,然而,他刚喊出四个字,就被一个猥琐中年人,从后当场击杀,随之,那缺牙的中年人,拨开人群,来到了年轻人身后静站,咧嘴直乐。

“欺人太甚,胆敢杀我岩山派弟子,岩山派众弟子听令,诛杀此獠。”赵慧一脸怒容,越俎代庖的发号施令。

周围岩山派精英弟子百余人,及从各峰赶至的门人,从四面八方围上主峰。

饶晋大喝一声,“退下”。

秦恒不为所动,声音不大,却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岩山派前任宗主丰昊峰,觊觎我兄弟手中藏器古剑,率领门下诸多客卿长老,劫杀我兄弟于苍澜草原。我兄弟二品巅峰修为,本是用剑高手,因曾为护我断去一臂,实力大不如前,被岩山派一众围杀,终不敌身死。化境宗主丰昊峰之死,哪是死在他人之手,乃死在乌布十三族萨主手中。”

秦恒环视周围各帮各派中人,声音冷冽道:“这般下作无耻之途,便是你们口中慷慨就义的丰昊峰大宗主。”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荒谬至极。”

饶晋面容狰狞,剑匣剑瞬间出鞘,握在其手,剑气萦绕,锁定那个面目可憎的年轻人。

秦恒置若罔闻,转头瞬间,目光犹如从九幽寒潭而出,冰冷至极点,扫向前方一二十人,“今日,秦恒血洗岩山派,以祭我兄弟,挡我者,死!”

声声幽幽,撞进岩山。

手机站:

第一百九十二章 黄雀在后

秦恒话落,身后虬髯客与老唐身如离弦之箭,瞬间弹射而出。

身背交叉长条包裹的虬髯客,一身灰布麻衣,剑都未出,只以双拳递出,便瞬间击杀岩山派两名冲上前的客卿供奉,皆是二品境修为。

饶晋所针对,是那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

黎春城击杀两名客卿供奉后,与之对上的是那个使出佛门佛陀金身的慈眉善目老和尚。

广慧又长呼一声佛号,如沐金光中的他,劝诫道:“施主一身煞气缠绕,将来业报会遭至不详,如今回头尚可挽救,还望施主莫再造杀孽。”

黎春城面无表情道:“聒噪。”

随后,一拳击在佛门金刚罩上,发出“铛”的一声巨响,罩体轻颤,里面的老和尚却纹丝未动,一派高僧风范。

没有如预料那般应声碎裂,虬髯客称赞道:“有点火候,佛陀金身被你修炼到如此高层次,大师在东方佛国应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才是。”

老和尚宝相庄严,轻轻吐出几个字,“虚名罢了,不足挂齿。”

眼见虬髯客与广慧老和尚刹那交上手,双方剩余人,也瞬间出手。

唐瓮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十几位客卿与长老,与公子擦肩而过之时,笑逐颜开道:“公子,这一个脑袋可就是千两金啊,公子不会是忽悠老唐卖力气吧?”

秦恒回以两个字,“不会。”

老唐大喝一声“好嘞”,浑身气势陡然一变,再无半点猥琐气,脚下狂奔速度越来越快,刹那就与岩山派那名少年长老祁涛林交上手,嘴上还叫嚣着让那丑婆娘一起上。

他口中的丑婆娘,正是老妪赵慧。

赵慧最听不得别人言她丑,所有敢当面或背后说其丑的人,赵慧都会用最歹毒的方式,将之折磨死。

因而这模样长得猥琐的中年人,胆敢冒之忌讳,说她丑,赵慧心中发狠,一定要切下对方的脑袋当尿壶,才能解气。

唐瓮以一敌二,还在不断叫嚣着要对方剩余的二品高手加入战团,战力不可谓不强大。

矮个小老头丁牟,啧啧道:“小辈,老子以一敌二勉强能应付,再多可就不行了,这里还有那么多二品境高手,那边可还有虎视眈眈,说不定就是想渔翁得利的宵小,老子可护不住你,你要是没其他后手,那项上人头可就随时可能是别人的啦。”

秦恒一边向后退去,一边说道:“前辈还是先顾好自己再说,别一不小心死在了这里,还有,别将主意打在我的头上,你那好徒儿,还是由你自己护着为好。”

被看出意图的丁牟,老脸一红,干咳两声,然后身形一动,只余声音传入所有人耳朵,“白花,为师今日就让你见见,师傅吹嘘的剑术高,并非自吹自擂。”

然后,就见小老头与飞剑齐飞,不知是人执剑,还是剑带人,就那么眨眼功夫,与饶晋、中正宫那名老妇人韩正清,激战在了一起。

场中,剑气纵横,拳术无敌,各类眼花缭乱的术法交战,全都战至了一起,场面是既混乱又宏大,破坏力可想而知,周围围观的武林人士,皆纷纷后撤,以免殃及自身。

饶晋欲先取那年轻人的性命,却反倒被这个剑术真的奇高的矮个小老头,以一人之力,挡下他两名化境的强袭。

饶晋手中剑艰难与丁牟相拼,若不是有韩正清,分散小老头的攻击力度,他根本就没有与之一拼之力。

趁间隙,饶晋回身看向那十数名似想要合力围杀那名二品巅峰、战力不俗的猥琐中年人的客卿与长老,他怒喝道:“去几人,杀了那厮,胆敢污蔑岩山派清誉,不杀之,何以正我派威名。”

几名长老领命,抽身而出,目光一转,手中武器皆对准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

其实,这几人挺开心的,不用与那样的强者拼死拼活,只要杀了这年轻人就行,何乐而不为。

虬髯客看上去与广慧老和尚激战正酣。

丁牟以一打二,真的无暇分身。

唐瓮被如此多二品境围杀,分身乏术。

而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面对如此多二品高手杀向自己,面容平静,不为所动。

这一幕落在周围围观者的眼中,看上去那年轻人已经吓傻了,只有死路一条。

白花花被小老头一记后拉,甩出老远,此刻她扭动肥胖的身子,要去往那个“仗义”而出的年轻人身边,与之一同对敌。

丁牟见此,慌忙大喊道:“白花啊,你可千万别去送死,你要死了,师傅可咋活啊。”

眼泪婆娑,声泪俱下。

白花花不愿意道:“老头,说了多少遍,是白花花,不是白花,另外我这四品锻心境的实力,对付这些杂鱼还不是搓搓有余。”

周围不少人已经在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默哀,四品境对几大二品境,真真找死,拦都拦不住。

四名岩山派长老,转瞬便齐至年轻人周围,将那年轻人与那身宽体胖的姑娘围在了中间。

白花花到了近前,挡在秦恒身前,她从怀里摸出一块桂花糕,回头笑的有些傻,递给秦恒,并说道:“你吃吧。”

一直关注此处的丁牟,心中仿若有一万匹野马奔腾而过,他仰天无语,委屈巴巴道:“白花,你师傅我求了你多少次,你都不舍得将桂花糕给我一块,你这见色忘师,没良心啊。”

白花花充耳不闻,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也不回收。

秦恒无奈接过,报以微笑。

秦恒与白花花,岩山派四名长老,双方一句话未说,直接就动手。

年轻人身后方向,看上去已过半百之龄的黑衣干瘦老者,二话不说,抽刀就向前方年轻人的脑袋照顾过去。

身法敏捷,刀法迅猛。

“这一刀落实,年轻人必死无疑。”黑衣老者如此想道,心中更是暗暗窃喜,在新任宗主前,杀了这年轻人,不仅立了大功,更表明了自己在岩山派的立场,那么如此,今后,也就做实了自己在岩山派所代表什么,代表自己是宗主派系中人,杀人,一举多得,他窦温能不先下手为强。

只是,还不得他笑容浮现在脸上,脑袋就已经凌空而飞,他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死的,那年轻人并非高手故扮,是真无修为在身啊。

窦温的突然被杀,让那三名信心满满杀人的三位长老,心中一惊,神色一肃。

他们只见,那年轻人左右,蓦然站着两个人。

一人手持斧,一人手拿道。

二人声音平和,但十分恭敬道:“关洪、鲁进,拜见少主。”

两名身经百战的沙场武夫,一样的二品境高手。

关洪,大庆军骑卒先锋甲子营骠长。

鲁进,大庆军骑卒先锋丙子营骠长。

战场可杀敌,幕后可杀人。

手机站:

第一百九十三章 趁火打劫

大庆军治军严苛,能成为一营中骠长之人,绝大多数都是武能上马,文能定军心的文武将才,隐至暗处又是能充当谍子使用的幕后推手。

关洪、鲁进二人又是骠长行伍里,精英中的精英,这才一出手就斩杀了欲立头功的窦温。

身经百战,战场厮杀浴血的武夫,与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江湖人,一个碰撞,便见生死。

关洪请命出手,要以一博三,大咧咧的语气说道:“少主,俺老关打头阵,让蔫了吧唧的鲁进殿后。”

秦恒笑着点头。

完全不像沙场武夫,更像书香世家的世家子弟、书卷气十足的鲁进,对少主投来的询问眼神,点头表示同意,关洪的莽撞脾气,他早就习以为常,二人虽不是一个营帐,却是同一帅帐旗下可换死的兄弟,合作多次,有一定的默契。

关洪要出手对付三名二品高手,那也就意味着,保护少主的重任交在了他肩上,责任一样重大。

两位骠长相互之间有不需言明的默契,身处其中的年轻人有对将士绝对的信任,而且,他对两人的做法,心中明了,只是甘之若饴领受好意罢啦。

这才是对他们信任,最大的回报。

关洪出手,招式大开大合,一柄砍斧,在其手中挥洒自如,看上去与三名同境高手交手,处在势均力敌的状态。

但其实,关洪很了解自己的状态,他的处境并不如外界所见的那般潇洒,一交上手,他就试出了对方深浅,同两人对打,还有的打,但同时对付三人,他的实力,还不足以应付。

因此,关洪一上来,就摆出了搏命的架势。

秦恒咬了一口白花花刚才送给自己的桂花糕,然后对鲁进说道:“鲁骠长,若是关骠长不敌,你就去搭把手,我有自保之力。”

鲁进看了一眼说话显得很随意的年轻人,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虬髯客与广慧老和尚的对决,是四处战场中,最快要决出胜负的两人,两人一上来,一个试探过后,都用上自己压箱底的手段。

剑气功法施展不开,二人直接掠至千丈高空大战。

虬髯客手执古剑“断坤”,周身剑气纵横,斩切的整片天空气机鼓荡,他身在其中,如剑仙临世,风姿无双。

老和尚广慧,十指捻动佛珠,口中法诀越念越快,笼罩在其身的金光大盛,佛陀金身被之施展到极致,宝相庄严之象,真如佛陀降世,要洗涤世间人的邪念。

二人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术法争斗,只是以各自最强手,以最快的时间决出高下。

虬髯客手中剑,剑剑落在老和尚的金刚罩上,发出阵阵“铛铛”巨响,剑气劈斩佛陀金身,金身岿然不动,广慧老和尚光以拳出,逼退虬髯客。

两者看上去谁也奈何不了谁,但若是细观之下,就会发现,佛陀金身使出的金刚罩,被每一剑而出的少许剑气侵入,已经斩在那佛门品稚极高的法袍袈裟上,这件法袍袈裟已经承受不住越侵入越多的残余剑气,寸寸崩裂。

很快,胜负就见分晓。

矮个小老头丁牟与饶晋和那老妇人交手,看上去打得难舍难分,双方是真的处在势均力敌的状态,谁都无法占据上风。

秦恒观至此处,扭头看向一旁不知在想什么的白花花,问道:“白姑娘,你师傅师出何门?能以如此境界,与同境强者对决如此久都不落下风,实为罕见啊。”

白花花闻言乐开了花,本来就不显山露水的眼睛,在这一笑之后,直接看不到了,只觉脸上是一坨肉,外加一个塌陷的鼻子,及两个招风耳,乍一看有些瘆人,可看久了,反而有几分可爱。

她自己摸出一块核桃酥吃了起来,嘴里含含糊糊说道:“我不知道哎,不过这小老头总说自己剑术极高,来自什么剑冢,谁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整日带着我瞎逛荡,没点正事。”

秦恒心中思量,什么剑冢,大庆王府曾经的秘档池内未有记载,外界也未听过这么个地方,果然天下之大,并非皆在人所掌握中。

他细看了那小老头的剑术,属实不凡,剑气为凝,跨入实质,已经登堂入室,这说明这老头出身的剑冢,绝对是一个剑道底蕴深厚的地方。

秦恒接过胖妞的前话,肯定道:“前辈的剑术的确不凡。”

白花花自顾自吃起点心,不再搭理年轻人。

秦恒一笑置之,转头看向唐瓮那处战场,从一品化境跌境落入二品巅峰的老唐,战力非同小可,一人战六人,浑身猥琐气消弭,除了喜欢开口问候岩山派的那些客卿长老们的爹娘外,再就是会对一旁观战的妙龄女子口花花,除此之外,就真的是一派二品境界我无敌的强者风范啦。

老唐如此强横,能以一战六,秦恒一点也不意外,怎么说也是曾经踏入过一品境的绝顶高手,眼界和手段肯定都是有的

秦恒视线再挪,最后落在广岩阁前,距离主台最靠前的一张桌子,那里有一个只顾低头喝茶的老妇人,西圆城内与自己有一面之缘,还与他说了几句没头没脑的话。

那低头喝茶的老妇人,似有感应,缓缓抬头,看向那站在乱局正中的年轻人,同时和蔼一笑。

秦恒目光微缩,既无回应,也无表情显露。

在他眼中,这本就很奇怪,不仅是因为想起了之前老妇人与自己说的那番话,更主要是今天这样的场合,她坐的居然是主位,而且主峰之上激战正酣,老妇人却意态闲的喝茶,丝毫不为所动。

秦恒喊道:“鲁骠长,你看那老妇人,浑身上下可有真力波动?”

鲁进循着少主目光看去,凝视半晌,斩钉截铁道:“没有。”

正当二人说话之际,只听“嘭”的一声,如闷雷乍响,响彻在主峰之上。

众人只见,那寒音寺的广慧老和尚被虬髯客打得从千丈高空砸落地面,战场空地中间,霎时出现一个数丈方圆的深坑。

老和尚身形出现在人眼前时,模样十分狼狈,身上有丝丝血迹,法袍袈裟破破烂烂。

反观落地执剑的虬髯客,除了衣服上有几个破洞掌印外,看上去毫发未损。

秦恒望着前方男人的背影,轻声喊道:“黎叔。”

黎春城头也没回道:“无碍。”

除了一只缩在袖中,被打断的左手外,确实无碍。

秦恒心知,并非黎叔说的那么简单。

广慧老和尚双手合十,又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然后对饶晋说道:“饶施主,老衲并非这位施主的对手……”

不等老和尚把话说完,正在出剑的饶晋,直接道:“大师,寒音寺的条件,我饶晋答应了,还望广慧大师助我岩山派度过难关。”

广慧老和尚眉头不易察觉的轻轻舒展,并又呼一声:“阿弥陀佛。”

趁火打劫。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手机站: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请君入瓮

“未开化的北蛮子,光知道打打杀杀。”

这就是南阙百姓口中的北域天下。

其实,这句评价有失偏颇,北域好战不假,信奉拳头大的真理也是真,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更怀着一颗对强者的敬畏之心。而打打杀杀,是因为北域土地贫瘠,赖以生存、用于种植作物的土地太少,去打、去抢,也是为了求活。

南阙天下,武人动拳头,文人讲道理,文武兼修的江湖人,打不赢讲道理。仕子一张嘴,抨击天下人。

广慧老和尚从饶晋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再度出手之时,已不是佛门重防御的佛陀金身,而是强势出手的金刚怒目,三头六臂、佛陀怒目之相,一身化境修为,让之施展到极致。

二者再度交手,这一次,就不是一个打一个硬抗了,绝顶高手功法、真力,妙至毫巅的应用,剑术、拳法等,两方展现的淋漓尽致,剑气与金身的碰撞,从近战到掠至高空,打得让人眼花缭乱,只觉一团金光包裹中,两人的交手快到了极致,肉眼看到的,根本就跟不上其速度,一个眨眼,两方就过手了上百招。

但有一定功力修为的江湖武人能看的出来,这两位绝顶高手再度对战,险象环生,杀手锏迭出,假若一方不小心失手,那很可能就让对方抓住机会痛击,致其受伤落败。

当然,不会死,到这二人的境界层次,想杀死对方哪那么容易。

另三处战场的战况也是愈演愈烈。

广岩阁前。

那名始终不见任何动作,只是眯眼看戏,一身儒雅打扮,脸颊清瘦,鹰钩鼻,长髯两寸的中年人,与一旁面相粗犷,马夫装扮,腰间挎着一把斩马刀的扈从言道:“裘二,你有那个二品境能打吗?”

裘二眉头微皱,认真想了想,答道:“伯仲之间。”

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点头,不再说话。

裘二问道:“大人,我们真不去帮手?这岩山派已然处在下风。”

名叫张春仲的读书人,乃是西圆城蛮令府的县府大人,他转头笑道:“帮什么帮,没那个必要,饶晋根本就没与蛮令府合作的意思,他的意图不过是寒音寺与中正宫,两者间虚与委蛇,利益最大化罢了。”

末了,他的视线在场中激战的饶晋那相貌堂堂的脸上扫了一眼,补充道:“江湖武夫始终是江湖武夫。”

眼中,轻视意味十足。

裘二眼中不悦之色一闪而过,倒没说什么。

张春仲的视线又落在那个长得十分俊郎的年轻人身上,半晌之后,他收回视线,问道:“裘二,听说大蛮王设立国子监,想要收拢北域天下读书人为己用,你说以本大人的才学,能否在国子监担任司业一职。”

虬髯说道:“大人才高八斗,定能胜任。”

张春仲佯装不悦,责怪道:“又是才高八斗,裘二,你对读书人的夸赞,永远都是这一句才高八斗,次次如此,本大人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然后,他又苦口婆心道:“这便是不读书,肚子里没东西的可悲,拍马屁都没别人拍的清新脱俗。裘二,你可要多读书啊。”

裘二静默不言。

赫连海、高晖与赵丹罕挤在围观者的人群里,静观场中局势的发展。

赵丹罕用胳膊轻轻扛了一下一旁的高晖,小声说道:“公子这般强势出手,也太对己不利,看似掌控全局,实则有许多不确定因素。”

高晖扭头看着少年,忿忿不平道:“赵丹罕,难道来寻仇还要躲躲藏藏,背后偷偷摸摸,那是小人行径。”

“倒也是,公子人雄之姿,断不会行那偷袭行径。”赵丹罕点头,认可道。

高晖嗤之以鼻,也不知是嗤之以鼻赵丹罕其人,还是他口中的人雄之姿的公子。

赵丹罕又道:“哎,那你说现在场中的局势对公子有利吗?我看公子一副掌控全局的模样,应该很快会大杀四方吧?”

高晖摇头道:“我不过是个刚入三品境的小人物,哪看得出这些绝顶高手的比拼,谁高谁高,境界太低,眼力不够。”

赵丹罕深以为然道:“那倒也是。”

高晖真想踹这家伙两脚,会不会做人。

一旁的赫连海忽然插口道:“我倒对公子行事有信心,只是对我三人的处境有些担心,若是岩山派的这些弟子反应过来,转而对付我们三人,那你们两个说,我们能否逃过一劫?”

三人脑袋立时又低了几分,忧心忡忡。

场中战局进入了白热化,虬髯客施展禁法,强行提升战力,手中断坤剑承载不了其真力负荷,颤鸣不止,空中交战,从主峰打到了侧峰,打得老和尚节节败退。

秦恒望着天上战场,平静的面容之下,有一抹担忧之色。

老唐发狠,已杀两名岩山派客卿供奉。

关洪以一敌三,即使搏命,仍力有不怠,鲁进加入战团,形势立刻一边倒,两人,一人持斧,一人持刀,配合的天衣无缝,片刻功夫就杀一人,瞬间占据上风。

最让秦恒意外的是,那矮个小老头以一战二,两方胶着状态下,居然使出一诡异剑招,重伤中正宫老妇人韩正清,使之失去战力,只剩饶晋一人,他这个强行破境、根基不稳、术法欠缺、真力稀薄的所谓化境高手,面对这个久经江湖磨砺厮杀,出身剑冢的小老头,自不是对手,很快就要落败。

广慧老和尚再次被打落主峰顶时,全身满布伤痕,血迹斑斑,看上去煞是骇人。

虬髯客落在年轻人身前之时,顺手杀了一名和关洪二人争斗的岩山派长老。

当其站定,所有人都看到在那虬髯大汉胸口位置,一个触目惊心的拳印曝露在外,他的胸口麻衣不见,胸骨被重拳打的凹陷进去,光看那变形的胸骨,就知道有多痛。但那虬髯站在那里,依然身姿挺拔,如巍峨高山。

黎春城杀一人,最后一人眨眼又被关洪二人所杀。

老妇人韩正清无力再战,饶晋眼看自己就要不敌被杀,他再不顾忌身份,慌忙后退,与此同时,惊慌大叫道:“前辈救命啊。”

“咚咚咚……”

饶晋话落,众人只觉岩山被一物敲击,山体震颤,“咚咚”之巨响,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人心之上,每个人都觉得心中惊悸,轻颤的让人发慌,声响之巨大,比之之前一脚跺下,直接让岩山下陷数寸的场面还要震撼。

在广岩阁近前的那张桌子上喝茶的年老妇人,拄着拐杖站起,一步三颤的前行,她边往饶晋呼救的方向走,边看着那个在城中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和蔼说道:“这个废物,你这小家伙杀了也就杀了,但岩山派不能灭,还望小友给我老人家一个面子。”

秦恒也在往前走,他笑着回应道:“老人家请君入瓮,秦恒若不来,岂不辜负老人家一番美意。”

“美意”二字,秦恒咬的极重。

看上去行将就木的老妇人,闻言大笑,她这一笑,引得剧烈咳嗽,浑浊的眼神,仿佛看到一个使自己老怀安慰的后生,声音慈祥道:“初生牛犊不怕虎,老人家请君入瓮,君知还来,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手机站:

第一百九十五章 哪有不值

“西圆城内,老人家一番话的弦外之音原来在这里。”秦恒说道。

两人迎面而行,一老一少,步履不快不慢,如两个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的生人。

老妇人拐杖先行,脚步后挪,笑道:“老身茧月,无姓,与岩山派开派祖师有那么一点微末的香火情,还望小友给我这个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老人家几分薄面。”

秦恒笑而不语。

众人大骇,岩山派开派已有百余年,这老妇人居然说与岩山派开派祖师有香火情,那这老妇得多大岁数,再想一下其刚才散发出来的骇人气势,心下不觉有些惊悚。

老妇人问道:“不行?”

秦恒摇头,淡然道:“茧前辈为了一点微末香火情,便要护下岩山派,而我秦恒兄弟惨死,就要给你老人家几分薄面,哪有这样的道理。”

顿了一下,又道:“秦恒不答应。”

老妇人一脸惋惜之色,“真是可惜,太不值。”

年轻人只是前行,没再言语。

值与不值,在我秦恒心中。

“没得谈?”老妇人不死心道。

秦恒说道:“不谈。”

是不谈,而非谈否?

被老妇无形罡气挡下小老头致命一击,因此而活命的饶晋,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老妇那句“这个废物,杀了也就杀了”的诛心言语,闻之,吓了个半死。

这时,听到老妇人与那年轻人没有谈拢,他反而心下大喜,躲过一劫。他绝对相信,那位前辈说得出做得到,真会杀自己,保全岩山派。

两人相距已经只有数十步距离,老妇人忽然止步,说道:“我若是还没老眼昏花到看不清人的地步,小友应该并非北域中人,是出自南阙还是西地?”

秦恒也停步,虬髯客紧跟其后,双双静立。

秦恒揶揄道:“怎么,莫不是前辈对自己眼下修为不自信,在唤本体亲至,好诛杀我一行?”

老妇脸上笑容蓦然收敛,眼中厉芒闪烁,看着年轻人,道:“你如何发现的?何时发现的?”

秦恒不屑道:“就许前辈在西圆城内,对秦某说些诛心言语,就不许晚辈发现前辈的欲盖弥彰,这又是何道理。”

秦恒目光在那胆战心惊的饶晋身上一扫,又道:“茧前辈要救岩山派是假,觊觎我身上东西才是真吧?”

“好一个精明透顶的小家伙。”老妇人赞叹道。

接着,又说道:“都打成了如此局面,小友还如此有恃无恐,是还有底牌未出。还是要让你身边的半步神窍扈从与我拼命?老身虽不是本体亲至,可还不是一个没有跨过那道槛的化境所能应付的,若真要是他与老身拼命,那你这名能轻松入北域曾经化境八人之列的忠实扈从,恐怕就要身死道消了。一入神窍非凡人,可不是说说而已。”

虬髯客跃跃欲试。

秦恒平静看着老妇人,默不作声。

“小辈,修行可不易啊。”老妇人转头望向虬髯客,“好心”道。

虬髯客手中一把断坤,剑气游荡,气机凝转,锁定老妇,他前行之际,衣衫炸裂,虬劲如蛟,携万钧之势,风随而动,面对老妇,说道:“这座江湖,总有人倚老卖老,行那蝇营狗苟之事,少爷,你那句话怎么说的?”

秦恒道:“那些老狗,就应该一棒子打死,一了百了。”

“没错。”虬髯客开怀大笑道。

老妇人拐杖轻敲地面,瞬间击散虬髯客压来的“势”,犹如老树皮般褶皱的脸上,皮笑肉不笑道:“神窍不容辱,家里长辈没有告诉你们吗?即使我老人家没那个薄面让小家伙你收手,老身作为前辈也不能对晚辈出手,可你们辱神窍存在,便是老身为人大度,也不得不出手教训你们一番,要你们知道,什么叫人在江湖,慎言慎行。”

秦恒蓦然大笑,讥讽道:“打便是打,总要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江湖若都是前辈这样的腌臢货色,那这座江湖真叫人可悲。你茧月要为与岩山派开派祖师的香火情,护下岩山派,能不能站住脚?”

年轻人眼神冰冷地看着老妇人,一字一句道:“我秦恒为兄弟曹顶报仇,今日必灭岩山派。”

说罢,秦恒的周身立时环绕着一股无形的气,随着气机游荡,他脸色涨红,眼中金赤两色交替旋转,身上青筋暴起。衣衫猎猎,长发飘飘的年轻人,仰天长啸:“曹顶,且看兄弟我,一剑斩开九重天。”

蓄势待发的虬髯客见此,大叫道:“少爷,不要。”

可惜为时晚矣,年轻人胸腹间无形剑气鼓荡,越凝越多,声势浩大,最后“嘭”的一声炸裂,一道血箭溅射而出,射向天际。

随后,人们就见到,空中一柄暗红飞剑盘旋在年轻人头顶,最后落入年轻人手中。

爷爷在世时蕴养在神窍之中多年的道兵“咫尺”,秦恒强行破开自身封闭窍穴,引飞剑而出。

年轻人双目赤红,盯着老妇人,“今日,就算你茧月本体亲至,又能奈我何?”

秦恒拿剑的手,被这柄稳入天下神兵前三之列的咫尺剑所凝聚而出的咄咄剑气所伤,血肉模糊。

老妇人面色惊变,目光阴厉的看着年轻人,质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秦恒不言,举剑过顶,天地霎时风云而动,岩山周边数千里之遥,百兽俯首,大地震颤,万里之外,某一雄城中的某处秘地,无双大势被其牵引,压向虽不是神窍境存在本体,但亦足可斩杀寻常化境巅峰的老妇人。

老妇人连一句狠话都没有撂下,转身就逃,却为时晚矣,剑光虚影斩在已遁出数十里之外的老妇身上,这具神窍存在分身,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便直接被层层剑气绞杀殆尽,化为血雾。

强行驾驭“咫尺”,递出一剑斩杀茧月的年轻人,陡然掠至万丈高空,第二剑,一剑天来,直接将岩山从正中斩成两半,声势骇人至极。

做完这一切,返身而回的年轻人,落在主峰顶之时,连站都站不稳,他拄剑撑地,身体摇晃,如风中柳絮,嘴里大口吐血,攥剑两手只剩森森白骨,他回头望着苍澜草原方向,煞白如蜡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但更多的是无尽落寞,年轻人喃喃道:“为兄弟,哪有不值?”

像是告慰曹顶在天之灵,又仿佛在回答老妇人之前的问话。

手机站:

第一百九十六章 走在江湖是过客

岩山主峰顶,静的可怕,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年轻人一剑天来,直接将岩山斩作两半,一山变两峰,岩山派屹立百余年的祖师堂广岩阁,也被从中斩成两半,一条天堑深渊横跨,两边江湖人士遥遥相望,皆是满是骇容,场面说不出的震撼。

饶晋万念俱灰,岩山派完了。

岩山派长老,那名老妪赵慧,此刻肝胆俱裂,岩山派十数名客卿与长老,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仅剩的唯赵慧与祁涛林,及另一名客卿。

先前老夫人茧月的出现,使之幸免于难,赵慧便觉着而今有传闻中的神窍高手要保岩山派,岩山派今日不仅会安然无恙,而且还会诛杀这两方为兄弟、为徒弟报仇的闹事之徒,以正岩山派威名。

想到这些,赵慧念头又起,起了最后留那长得十分俊郎的年轻人一命,将之收为收为禁脔的心思。

却不料,接下来的转变,让她望之魂飞魄散,自己欲要收为禁脔的年轻人,居然一剑杀神窍分身,二剑斩开岩山,何等天人。

老妪赵慧转头看了眼一旁少年身的祁涛林,似叹似悲道:“想当年,你我如他这般年纪,不过是个四品锻心境的小杂鱼。”

祁涛林眼神爱怜地看着场中受重伤的中正宫老妇韩正清,没有回答这个与自己相识多年老友的话。

人群中躲藏起来的赫连海、高晖三人,此时神情呆滞的看着场中风姿无双的年轻人,高晖呢喃道:“书篓子,你说我在死亡边缘走了多少回啦?”

赵丹罕一脸悲苦之色,回应道:“怎么算,我都比你多。”

赫连海目光灼灼看着场中的公子,拳头紧紧攥着,指节发白,浑身抑制不住的轻颤,心中激动到不能自已。

围观人群之后,见到这般震撼一幕的师兄妹三人,内心犹如翻江倒海。

出现传说中神窍境的大能,与那出尽风头的年轻人对上,任浚湟便想着,那年轻人死在这样的绝世高手手上才好,却不想,而后一个大反转,让他内心瞬间如坠冰窖,道心都差点崩溃。

马莲儿与大师兄陈少庭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后怕。

这一日,岩山派门人千余人,皆死岩山之上,血腥气笼罩岩山周边方圆数里之地,经久不散,屹立霖窑州境内百余年的二流宗门岩山派,就此覆灭。

————

江湖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有些传闻总能不胫而走。比如前几日有个年轻人,一剑杀神窍分身,二剑天来斩开岩山的无双壮举,便如雨后春风般吹在北域,先是传入霖窑州的江湖,而后是霖窑州周边,很快席卷北域。

一剑斩山成两峰,岩山,这个事发地,很快成为了霖窑州境内的一处奇景,为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更是吸引了无数江湖人与游侠儿来此敬仰膜拜与觅破境契机。

紧邻霖窑州的会扬州境内,烟波郡的浩淼城中,几名外乡客租住在本地一户做酒水生意的祖孙家里。

这在繁华的浩淼城,不算什么稀罕事,有不少外地而来的生意人,或者江湖人,到浩淼城找营生,亦或寻机缘,本地百姓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

这几个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生意人铜臭气,就连江湖气也浅淡的外乡客,租住在老酒鬼辛老二的家里,虽然谈不上新奇,但也在最初两日,让附近邻居心生好奇,想要这几名外乡客到浩淼县来做什么。

这几人正是离开霖窑州,继续北行去往荒奴聚集地的秦恒一行人。

几人租住了辛老二的四间房子,这让这个老酒鬼辛老二乐开了花。在这个家里,辛老二与孙女靠酿酒卖酒维持生计,家中财政大权被孙女掌控着,这对于他这个嗜酒如命的老酒鬼来说,那叫一个百般煎熬,虽然自家酿酒卖酒,可孙女每日对他的喝酒斤两管得极严,每日不准超过一两的量。既无银子偷偷买酒,家中酒又被孙女严防死守,辛老二那叫一难受。

而今,有几个送上门来的冤大头,给自己送银子,让之有钱买酒解馋,辛老二是狮子大开口,几人要租住半旬时光,他张嘴一间房就要十两银子,然后对孙女说这几个人没钱,每间房就要了一两银子作房钱,孙女信以为真,自己中饱私囊三十六两银子。为此,辛老二偷偷高兴了好几天,然后就是找各种借口到城中的大酒楼品鉴各种酒水,直到三日以后,有消息传回辛家酒铺,东窗事发,孙女对着他装模作样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天抹泪,说自己撑起一家酒铺多么多么不容易,起早贪黑,还要照顾他这个老顽童,多么多么难,爷爷怎么就不知道她的用心良苦,诸如此类说了一大堆,最后,辛老二将剩余的二十七两银子交出去,孙女开开心心的离开了,老酒鬼无语凝噎。

辛家后院连接着酒铺,前面是酒铺,后面是住房,有七八间的样子,这等家底,在繁华如厮的浩淼城中,只能算是一户殷实之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秦恒所住是西边三间房的中间那间,里面摆设简陋,一张床,一张靠窗的桌子,两张椅子,一个做工简陋的半折屏风,两张挂在墙上看不出画的什么挂画,一个书架,摆了十来本落满尘埃的书,再无其他。

秦恒坐在椅子上,身上一件青袍捂的严严实实,两手揣在袖中,脸色苍白如蜡,身体消瘦,看上去宛如大病初愈,身体正处在虚弱之时。

四日前,秦恒一行要租住在辛老二家,最初老酒鬼还不同意,因为瞅那能做主的年轻人,眼睛浑黄,身体孱弱还要人搀扶着,一张白如蜡的脸,让人觉得他就像一个大限将至的病重之人,后经赫连海百般解释,又看在钱的份上,辛老二才愿意收纳。

住下以后,秦恒所服用的复骨丹才发挥药效,两只只剩森森白骨的手,生出血肉,身体这才开始逐渐恢复,但他实在伤的太重,效果太不明显,除了手上生出血肉,状态依旧如此。

另一张椅子上坐着的是虬髯客,此刻的他,精神抖擞,半点没有那日岩山主峰上,被广慧老和尚重拳击在胸口,面容虽表现无碍,但内里已经肋骨折断几根的样子。全好了,这便是化境巅峰强者的骇人自愈能力。

铮铮铁骨的虬髯客,转头看着年轻人,目光柔和,欲言又止。

秦恒洒然笑道:“那茧月老妇想要什么,黎叔知与不知,又有何干?”

黎春城摇头道:“黎叔不想知道,只是想与少爷说,少爷当日根本就不必如此,知道为何主人没有神窍高手保护,拥有五件神兵,却无人敢来抢?”

秦恒摇头。

黎春城自信道:“因为黎叔我,可与神窍境一战。”

年轻人不置可否,他猜到黎叔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付出死的代价,秦恒不愿,更不想。

又闲谈了几句,虬髯客起身便要离去,年轻人依然坐在椅子上,到了门口,虬髯客忽然回头,目光森寒,问道:“少爷,是不是他?”

秦恒身子向后挪了挪,后背靠在椅背上,这样做,能让自己坐的舒服些,继而抬头看着门口的杀意心中起的黎叔,笑道:“不急,黎叔,再等等就知道了。”

手机站:

第一百九十七章 辛若兮

辛若兮,辛老二的孙女,一位双十年华的妙龄姑娘,在浩淼城中名气不小,有个“西城蛮狮”的称号。

当然,这可不是什么好称号,光听这称谓,就是个半褒半贬之辞。

辛若兮其人,因为人长得漂亮,家中又无什么背景,所以光是招来一些个家境不俗的公子哥们前来献媚讨好,而她本人,对这些人是相当厌恶,所以每当在家中酒铺,亦或是街上遇见,无论对方是刻意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或者是真的巧遇,她都是非打即骂,尽展现的是些泼妇行径作风,久而久之,这些公子哥们是真怕了,见着这位姑娘就躲,并且给辛若兮起了个“西城蛮狮”的外号,因为她家住西城。

这便是辛若兮外号的由来。

辛若兮今日如时按约给那几位租住自家后院的外乡客送来午膳,最后一个才给西边中间房里那位不知是伤还是病的年轻人送去。

她的性子跳脱,才进入房间,美眸就肆无忌惮打量起坐在椅子上沉思的年轻人,姣好的脸蛋儿浅浅而笑,看上去十分开朗。

她将精心炮制的补菜放在窗边的桌子上,自己往另一张椅子上一坐,扭头望着那十次来十次都是坐在窗边椅子上的年轻人,旧言重提道:“哎,你们几个究竟是何方人士,到浩淼城是来做什么的?生意人不像生意人,江湖人又缺少江湖气。”

秦恒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接话,他知道这位姑娘接下来要问什么,你们有没有经过西圆城,听说那边发生了一件江湖大事,有个人一剑斩开岩山,是不是真的?

果不其然,虽然没有从年轻人嘴里得到答复,但是辛若兮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与秦恒所料一致,依然是旧言重提。

秦恒自顾自端起碗筷,舀了一碗甲鱼汤,喝了起来,他喝的很慢,因为稍微动作幅度过大些,便会扯到胸腹伤口。

较之白罱城那次生死一线的伤势,眼下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犹有过之,因为此次强行破开窍穴,驾驭“咫尺”,伤到了自身修行路的大道根基。

虬髯客曾与秦恒提过,但秦恒只是一笑,不在乎,若是毁了大道根基,能换回曹顶活着,他丝毫不会犹豫如此做。

但人已经不再,能做的,就是为他做点什么,比如血洗岩山派,又比如将来带走那柄剑名“无敌”的古剑。

秦恒知道曹顶有一个痴心等待他多年的女子,一直在等他回去。曹顶曾与他提过,但曹顶本人却一直不敢去面对,其中因由,曹顶没说,秦恒也就没问。如今,既然人已死,秦恒就打算带着兄弟的古前去见她。

这也是秦恒能做的,他要将曹顶那日的原话带给那位女子,告诉她,曹顶是喜欢她的。

辛若兮见那年轻人一如既往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自顾自将两手压在大腿下,一前一后晃荡着修长双腿,最强哼唱着当地民谣。

姑娘所哼唱的民谣,秦恒是什么意思也没听懂,只是觉得很好听。两碗甲鱼汤下肚,夹了几口青菜,秦恒就放下了筷子。

每当这个时候,辛若兮就知道自己还收拾碗筷离开了,不想这次那年轻人却笑着说道:“辛姑娘那些满城皆知泼妇行径,是故意而为,给外面人看的吧?”

辛若兮闻言,脸上笑容当即收敛,面色微冷,站起身,将残羹冷炙的碗筷盘子往装盘里一放,也不搭理年轻人,转身就要离去。

秦恒讨了没趣,无奈一笑,继续低头沉思。

走至门口的姑娘,忽然又返身而回,她径直走到年轻人身前,脸上表情瞬间拨云见日,好似刚刚脸色微冷的那人,完全与自己无关,笑逐颜开道:“哎,你先告诉本姑娘,我问的那些,本姑娘就告诉你,那是不是做给外人看的。”

秦恒笑着摇头道:“不必,我已经知道答案啦。”

辛若兮怒道:“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就如此见不得人吗?藏头露尾,处处藏藏掖掖,本姑娘能把你吃了不成,孬货。”

秦恒也不生气,淡然道:“姑娘,秦某手无缚鸡之力,还真怕你把我吃了。”

辛若兮就那么端着装盘,站在年轻人面前,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瞪着他。

某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有些心虚。

秦恒心思一动,转而道:“辛姑娘,你若是回答秦某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你问我的那些问题的答案。”

辛若兮闻言,神情稍稍缓和,将装盘重新放在桌子上,又一屁股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缓缓道:“问吧。”

“浩淼城中,最有钱的主是谁?”秦恒问道。

姑娘神色一变,“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白皙光滑的脖颈伸的老长,脸蛋儿离那年轻人不过两寸距离,骇然道:“你该不会是那专干打家劫舍的绿林劫匪吧?”

辛若兮双眼迸**光,脸上隐隐有兴奋之色。

秦恒失笑,摇头道:“不是。”

辛若兮闻言,略微有些失望,慢吞吞坐回椅子上,意兴阑珊道:“浩淼城第一富,东城绵月阁的阁主,掌控浩淼城所辖所有与风月沾边的营生,号称家中有山,金山,高百丈。”

秦恒点头,继而又道。“这么一听,确实有钱,不知这位绵月阁阁主是何许人也?”

辛若兮眼珠一转,瞅向身旁年轻人,说道:“你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本姑娘,我想知道的那些答案,然后再谈其他。”

秦恒苦笑,姑娘不笨,“做生意”就要你来我往。

秦恒道:“我们一行人,有来自南阙王朝的,有来自北域天下的,到浩淼城,是来寻人,至于姑娘问的,西圆城那边是否发生了一件江湖大事,有个人一剑斩开岩山,是真的,霖窑州境内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应该属实。”

秦恒如实答道,但前两个问题回答的模棱两可,细究之下,根本就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至于最后一个问题,而今都快传遍北域江湖,除了不说是自己做的,确有其事,说与不说都一样。

姑娘显得兴奋异常,她问的三个问题,前两个问题,其实她知与知道也没那么重要,只有最后一个问题,她想知道确切答案。而今,知道确有其事,辛若兮便不再怀疑她所向往的那座江湖。

江湖,有时也很好,可以快意恩仇。

手机站:

第一百九十八章 投石问路

这日夜,浩淼城内灯火通明,街市热闹无比。

东城,烟花之地,春风楼。

灯笼高挂,姹紫嫣红,处在闹市的春风楼里,此刻是莺莺燕燕。

要说到浩淼城内,首屈一指的销金窟,这座春风楼铁定占据一席之地,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的貌美清倌人,装饰奢华的三层阁楼,独一无二的才子擂台,实乃豪门子弟、达官显贵,富豪商贾,风流才子,江湖侠客,趋之若鹜的安乐窝。

大堂客座,一张靠近才子擂台的桌子,桌边所坐的几位客人,实在太引人注目。

一位病怏怏的年轻人,在三月已经过半、这等燥热的天气里,着一身厚厚青袍,显得十分异类;一个中年男人,形象猥琐,一双眼睛在舞台之上那些舞娘的浑身上下乱瞄;一个光知道吃的高大青年;一个丝毫不为外物所动的虬髯大汉;一个显得十分拘谨,时不时会脸红的少年;一个故作稳重修长的挎刀青年。

这样一个组合在这里,本来也不会受什么人注意,因为春风楼内,江湖人也好,读书人也罢,三天两天的就会有一波或者几波到来,所以就算这组合怪了些,也不会多么引人注目。

而之所以会发展到这般引人注目的地步,是因为春风楼内十大花魁中有三人点到那个长得极为俊郎,病怏怏的年轻人,要其入幕一叙,皆被年轻人拒绝了。

这才引发了春风楼内的轰动,春风楼内,至今为止,所有来此玩乐的客人,还没有一人同时拒绝三位花魁相邀,这实在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楼内,一度出现谩骂声与讥讽声,大多意思都,是看那年轻人的模样,都要病死了,还要到妓院里面装清高,谁知道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

而那年轻人却从始至终一副淡然模样,对于外人所言置若罔闻,这更让那些家中财力雄厚,势力庞大的富豪与显贵们愤愤不平,凭什么他一个外向客,如此受俏佳人的青睐。

这场争风吃醋的风波,直到春风楼花魁第一人的林墨烟登台,才算平息。

秦恒滞留浩淼城,现如今又带着伤势来到春风楼,这一切,都是怀揣着目的的。临离开冼苏镇之时,宋秉曾与他言,要想在荒奴聚集地有所建树,少走弯路,可在浩淼城内找寻一人,此人曾是荒奴聚集地中威望极高的一名智者,后脱离了奴籍,隐匿在浩淼城。

宋秉猜测,以此人之聪明才智,绝不甘心此生就此碌碌无为的隐姓埋名,而那人最大的本事便是赚钱。

秦恒当时有问这人姓名年龄之类,但宋秉直言,他也未曾见过,只道在荒奴聚集地广为流传他的事迹,其他更多,宋秉也一无所知。

这才有了先前秦恒那一问,“浩淼城最有钱的主是哪位?”

宋秉如此盛赞,秦恒不疑,相信此人定有过人之处,所以张口就是本城第一有钱人。

“公子,此人的事迹我也曾有所耳闻,但并做不得实,荒奴中有人言之凿凿的说确有其人,但始终都是一个传闻,我倒觉得以公子之能力,无须他人相助,也能成事。”少年赵丹罕坐在秦恒对面,此刻言辞恳切说道。

老唐仍旧坐在赵丹罕的旁边,听到少年言语,他收回四处乱瞄的眼神,啧啧道:“都说读书人见风使舵的本事天下一流,以前我还不信,如今在书篓子身上见到,由不得我不信。”

“酸不酸?”赵丹罕反讥道。

老唐继续大饱眼福,不再搭理这个而今一门心思想在公子身上捞到更多好处的少年。

秦恒苍白如蜡的脸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红晕,他看上去十分费力的扯了扯嘴角,笑道:“既然如此多人言之凿凿的确有其人,空穴来风,未必就无其人。”

“公子所言极是。”赵丹罕捧无可捧地说道。

身边老唐、高晖二人,同时翻了个白眼。

赵丹罕视若无睹。

秦恒接着道:“依照辛家丫头所言,浩淼城第一富,是东城绵月阁阁主,手中掌控着浩淼城辖境内所有和风月沾边的营生,但更具体的,如此人年龄、相貌,男人或女人等,她就一无所知,只知道很神秘,而且传闻此人手下有两名化境界存在为其效力。这点,浩淼城满城皆知。”

“公子,既然是绵月阁阁主,为何我们不直接去绵月阁,反而兜一个大圈子,来到这脂粉气极重的春风楼?”高晖早就想发两句牢骚,也许是情窦晚开,又或者真就是一个武痴,反正他对这里的莺莺燕燕、环肥燕瘦,丝毫不感兴趣。

秦恒双手拢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身体因为冷而紧缩,他往后椅背上靠了靠,这才回答高晖所问,“根本就不知道这位阁主人在哪儿,就算他人在绵月阁,那么人家不见,我们是否打上门去,这有违本公子求贤若渴的本意。这两日阿海在城内探听消息,打听到春风楼的幕后管事,乃是刚刚登台的花魁之首,林墨烟。”

高晖与赵丹罕有些愕然,如此大一座春风楼,管事的居然上刚刚登台的那名看上去弱质纤纤的美貌女子。

说多了,秦恒就感觉有些累,停顿了半晌,才继续道:“女儿之身,倘若没有手腕、能力、胆识等,能够掌握如此大的一座,来来往往客流鱼龙混杂的春风楼吗?”

除虬髯客与老唐外,其余三人尽皆摇头。

赵丹罕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兴奋道:“原来公子是来投石问路,这林墨烟主事偌大一座春风楼,极有可能属于能直接和绵月阁阁主接触之人。”

说到这里,少年又有些疑惑,他不解问道:“如果公子贸然相询,那女子出于对主子的忠诚,未必会说啊,这点公子如何考虑的?”

秦恒轻轻点头,对于这个在棋道一途天赋异禀的少年,眼见着他如今处事越来越谨慎,考虑事情越来越周密,而发自内心的高兴,他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说道:“旁敲侧击就可以了,投石问路,循序渐进。”

少年一脸恍然,嬉笑道:“公子要上才子擂台?”

秦恒轻轻点头。

众人一脸恍然。

手机站: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个中高手

七弦弄音,如指尖缠绕的细腻,绵绵揄揄撩人心扉,这说的正是才子擂台上抚琴的女子,春风楼花魁之首林墨烟。

会扬州及周边几州,才貌双绝的林墨烟的大名可谓声明远播,江湖也好,庙堂也罢,皆言该女子之貌足可入围北域蔻凤榜的前十之列。

这蔻凤榜,是北域江湖颇有分量的一群人,与一些久经风月的风流仕子、贵公子们,闲来无事,聚在一起,对北域天下那些美名远扬的貌美女子,评头论足,鼓捣出来的。

当然,这个榜的含金量还是非常高的,前十的排名,从女子的样貌,形体,才艺,武功等等,各个方面的综合,皆进行了囊括与对比。当时,榜单一出,甚至得到了那个号称天下美人,我占一半的昙澹山的肯定。

自此以后,这个蔻凤榜便成为了北域美人排名的权威榜,后经演变,越来越完善,再到后来就有四大一流势力的宗门掺合进来,共同管理捍卫蔻凤榜,以保证它的公正性。

台上抚琴女子,其实说不上多么漂亮,但就是有那么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动人心魄的魅力。一袭紫罗衫,将女子白皙的肤色,衬托的愈发白皙细腻、吹弹可破。女子半跪坐在长条几前的一张白丝绒毯上,轻轻抚琴,一颦一笑,一个动作,都仿佛有勾魂夺魄的魔力,让在场许多人,都深陷其中。

秦恒仔细看过这个叫作林墨烟的女子,论容貌,她连自己所见过的貌美女子中的前五都排不上,不说那位可称人间绝色的萨主金绣,曹冰与小麻雀,也不知比她漂亮了多少倍,就连京中那位与自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常武侯孟灏之女孟潋删,也非她所能比。

论魅惑、韵味,不及虽只有中人之姿,但胜在身材丰腴,眼角有颗泪痣,平添几分韵味的于鸾凤。也不及赫连氏族中,有过几面之缘,会魅术的端孛尔回雅。

但这名容貌也只算中人之姿,魅意又不恰如其分的林墨烟,就是让人看上去舒服,没错,就是让秦恒看的舒服,越看越舒服,看得过去的容貌,淡雅中带点小小妩媚,确实有那么一种独特的魅力,勾人心魄。

一曲终,林墨烟十指纤纤的双手轻轻按在琴弦上,声音婉转动听道:“老规矩,小女子出题,合我心意者,可入幕相谈。”

刚才一个个仿佛被余音绕梁,沉醉在其中的知音人们,在听到林墨烟这句话后,立刻暴露本来面目,叽叽咋咋,喧嚣不断,大堂里就像炸开了锅。

林墨烟美眸之中一丝憎恶之色一闪而逝,她又拨弄了一下琴弦,这一次,琴声很是刺耳。

但效果却很显著,大堂里的喧闹,在这声刺耳琴声后,戛然而止。

这些人一个个,瞬间又变成了成竹在胸的才人仕子,正襟危坐,等待台上女子出题,自己必可轻松应对,博美人一笑,入幕相谈,博得美人芳心。

林墨烟施施然站起,走至台前,美眸望着台下捧场的客人,柔情似水的目光,让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觉得,心都要融化了。

只听她说道:“想必在座各位都有所耳闻,数日前,岩山所发生之事,有人一剑天来,斩一山便两峰,小女子就以此为题,请在座各位赋诗一首,若有合小女子心意者,今夜促膝长谈也无不可。”

满楼哗然,不知是因为林墨烟所出的题目,太过出乎大家的意料,还是因为她最后那句容易让人曲解的言语,总之,许多人的内心都泛起了阵阵涟漪。

半个时辰后,那个病怏怏的年轻人,伴着无尽的谩骂声,推开二楼的一间房门。

同随而至的虬髯客,被门口的两个十来岁的双胞胎小丫头,拦在了门外,说是小姐吩咐过了,只有这位公子可以入内。

年轻人一笑,虬髯客也没有强求,如塑雕一般,站在二楼护栏前,面对楼下大堂,一动不动。

秦恒推门而入,刚往里走出几步,房门便自动合上。

接着就听到,之前才子擂台上那个婉转动听的女子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

“一剑天来云中客,坐望山门有谁知?古来圣贤多坎坷,春江水暖唯自知。”

秦恒循声望去,只见眼前的女子,与之前在才子擂台上见到的温婉动人的模样,大相径庭,简直判若两人。

香肩微露的抹胸装,身形慵懒的躺在一张半靠椅上,身上盖着一件薄纱,薄纱半透明,覆盖其下的傲人身材,若隐若现,十分勾人。女子神情妩媚,赤足在外,眼神望着年轻人,表现出来的是迷醉。

房间里还有两人,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嬷嬷,坐在西北角暗处的一张椅子上,看上去是在闭目养神。

另一个,是一个油头粉面、擦脂抹粉,给人感觉娘里娘气的二十余岁青年,他站在女子身侧不远的地方,俯身桌前,在一张半成品的画作上,涂描个不停。最引人瞩目的是,这个油头粉面的青年,时不时会抬起左手,捻出一个兰花指。

听到有人进来,这二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秦恒面对三位行为举止都有些怪异的房中人,表现的很平静,他自顾在正对门口的圆桌落座。如此一来,女子、老嬷嬷、青年三者,就以犄角之势,将之围在了其中。

这时,念过年轻人之前所作诗词的林墨烟,扭转了一下身子,侧躺在长卧椅上,这个动作,将其妖娆的身姿,展露无疑,更添几分妩媚,也愈加勾人,她又道:“虽然才情有些差强人意,但是所表达的意思甚合我意,尤其是最后那句,春江水暖唯自知。”

秦恒却笑道:“不知林姑娘刻意选择秦某拙作,邀我上来,所为何?”

林墨烟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的花枝乱颤,半晌才平复,她缓缓坐起身,望着年轻人,浅笑嫣然道:“不是公子在找小女子吗?”

两人眼神碰撞,四目中尽是茫然之色。

装傻充愣,都是个中高手。

手机站:

第二百章 明人才说暗话

“听说公子在浩淼城内打听我们阁主的消息,不知是否有这么回事?”林墨烟站起身,脚上踩着一双素面绣花鞋,“踢踏踢踏”地向年轻人走去。

秦恒微缩着身子,一只胳膊支在桌子上,半点没有因为林墨烟点出了赫连海在浩淼城的所作所为,而变了颜色,他笑道:“秦某所作诗词,并不合姑娘心意,姑娘又为何要选在下入屋一叙?”

“公子是不承认喽?”

七八步路,林墨烟莲步轻移,很快就到了桌子近前。

秦恒道:“凡事讲个先来后到,在下先问,姑娘应该先道。”

林墨烟又是一阵娇笑,娉婷落座,与年轻人四目相对,“公子可真无半点风度,既不告知姓名,还要为难我一个弱女子。”

秦恒哑然失笑道:“弱女子,不见得吧。”

林墨烟从桌子上取来两只杯子,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斜对面的年轻人,一杯搁在自己面前,然后道:“那我们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

秦恒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手,轻轻叩着桌面,嘴中仅说了一个字,“好”。

林墨烟望了眼年轻人面前的那杯茶,笑道:“刚命人沏的上好乌茶,进贡给大蛮王朝的贡品,凉了可就失了其中味了。”

秦恒不为所动。

林墨烟莞尔道:“公子莫不是以为我在茶里动了什么手脚吧?”

秦恒摇头道:“我怕死。”

林墨烟神情微变,脸上的妩媚之色淡去几分,笑意却不改,道:“公子真会开玩笑。”

秦恒一样在笑,但笑与笑大有不同。

过了片刻,秦恒率先开口道:“在下秦东俊,南阙人士。”

秦恒在脑海中随意搜刮了一个名字,加之姓,脱口而出。岩山之上,他有自报过家门,而今想来,秦恒这个名字,极有可能已经传入北域江湖中去。

面前女子,之前才子擂台上故意出的题目,而后又刻意挑自己入幕相谈,来了又是这般阵仗,再想一想她说有人在打听阁主的消息,件件都与自己有关,秦恒猜测,这林墨烟,又或者她背后的绵月阁阁主,应该对自己的身份有个大胆臆测,眼下也是在对自己旁敲侧击。

她,或者说是那位阁主,他的意图不明,也许是担心这么一个存在,突然驾临浩淼城,找他所为何事。另有一种可能,那位阁主有所求,但首先要确认他的身份。

秦恒这般想着。

林墨烟低头品茗,抬头遗憾道:“公子来自南阙,不知是何方人士?小女子对南阙可是向往已久,听说那里繁华遍地,文人骚客随处可见。小女子早就想前往南阙王朝一看究竟,奈何始终无缘一去。”

秦恒说道:“东陵盐夏下辖的一个小县城,地方太小,说了林姑娘也未必听过。”

“小女子有些好奇。”林墨烟忽而变成一幅我见犹怜的模样,说话声音柔软,但细细琢磨其中语气,却是一副不依不饶的口吻。

秦恒道:“晋县。”

“确实未曾听过,不过想来那也是一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地方,不然怎会生就公子这般俊郎不凡的模样。”林墨烟娇笑着,调侃道。

“姑娘,这话可是越跑越远了。”秦恒停下手指轻叩桌面的动作,说道。

林墨烟深以为然道:“那公子就说一说,打听绵月阁阁主的消息做甚?公子应该是第一次来我浩淼城,与阁主可从未有过瓜葛,你这一来,就派人满城打听阁主,所图为何?公子可千万不要说与阁主是旧识。”

顿了一下,她笑道:“就算你说,我也不信。”

秦恒身体挺直了些,在没有靠背的凳子上坐久了,身体有些吃不消,不仅是因为受伤之处,那股子钻心的疼痛,更多是因为他倍感乏力,隐隐似乎有股暗力,在侵蚀着他脑海的支配权,使他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这种情况,出现在他此次强行破开窍穴,驾驭飞剑杀敌,自己身受重创,得知道基有损之后。

秦恒驱散脑海昏昏欲睡的念头,就要拿出早已经备好的措辞应答,却在这时,林墨烟好似看穿了眼前年轻人并非大病在身,她作关心语气,道:“公子似乎是有伤在身,不知道伤在何处?本楼有昙澹山秘而不传的疗伤圣药,公子若是有需要……”

秦恒摆手打断了林墨烟的言语,“谢过林姑娘美意,林某并非有伤在身,而是旧疾初愈,状态不好罢了。”

林墨烟又喝了口茶,笑道:“原来如此。”

秦恒点头,转移话题道:“秦某之所以会派人满城打听绵月阁阁主的消息,确实不是因为在下与阁主有旧,而是因为,有人让我给他捎句话。”

“什么话?”林墨烟眼中笑意顿时全消,声音也冷了几分。

秦恒轻轻摇头道:“既然是让在下给阁主捎句话,那再经由他人之口递传,是否有些言而无信?”

霎时间,林墨烟脸上就连假笑也不见了,她将空杯翻转叩在桌面上,望着杯底,声音冰冷道:“这位公子十句话中有九句都是假话,满口胡诌也能说的煞有介事,读书人的嘴巴,果然如阁主所说,一个字都不能信。”

秦恒笑容不变道:“姑娘要是认为在下之言,全都是秦某捏造,那么秦某也无话可说。”

林墨烟冷笑道:“先前你问我为何要选并不合乎我本意的诗词,也就是挑你入屋与本姑娘入幕一谈,现在我就告诉你,因为我绵月阁早就有你的画像,几日前,岩山主峰之上,大杀四方,斩神窍存在分身,一剑天来开岩山,滔滔壮举,是不是啊,秦恒秦公子。”

秦恒被人点明身份,忽然大笑起来,浑身上下透着丝丝张狂之上,他环视四周,最终目光还是落在女子身上,道:“姑娘真是好胆识,知道秦某身份,居然还敢虚晃一枪的试探。”

林墨烟怕了,先前在阁主面前信誓旦旦说道一定会探听出此人真实来历的她,此刻面对年轻人咄咄逼人的目光,心理防线刹那崩溃,惧意瞬间袭遍全身,眼前之人,可是连神窍分身也不放在眼里的绝顶存在。

手机站:

第二百零一章 细微处

林墨烟色厉内荏,佯装淡定,直视年轻人,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秦恒笑而不语,双手收回拢入袖,整个身体显得愈发蜷缩。

二人就这么互视着,谁都没有言语。

房间里,就听到娘里娘气的青年俯身作画时,毫笔碰触宣纸,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坐在房屋西北角,闭目养神的老嬷嬷陡然睁眼,浑浊的双目渐渐恢复清明,她望着桌前神情泰然自若的年轻人,缓缓道:“这位公子何必虚张声势,已经是强弩之末之身。我们阁主手下养着食客千整,皆是二品境以上高手,再加上老嬷嬷我,与那边那个画师,还对付不了一个半神窍?”

秦恒扭头看着老嬷嬷,笑道:“还真不够。”

“不够,这位公子好大的口气。”作画的青年,撩拨了一下两鬓发丝,冷哼道。

秦恒大笑无声,笑的有些肆无忌惮,“秦某向来如此。”

“哼哼哼”,青年连着冷哼三声,声音娘里娘气,然后便不再搭理那病怏怏的年轻人,自顾自继续埋头作画。

“公子似乎早就看穿一切,既如此,又为何与小女子在堂下配合演这么一出?”林墨烟后知后觉道。

秦恒说道:“秦某不是再配合林姑娘,而是在配合你背后的绵月阁阁主演戏。”

林墨烟大惊,此人心智与精明程度,是她前所未见的。

年轻人继续道:“我想见他,他想见我,又皆有各自考量,说起来,这位阁主心眼也忒小了。”

“放肆,胆敢侮辱阁主。”老嬷嬷冷喝道。

秦恒不以为意道:“难道不是?既然彼此间都有一见的意思,不说藏头露尾这件事,就说这人还未见,就要先给秦某来个下马威,先让自己站在上风的位置,这不是心眼小是什么,一点作为浩淼城第一富,家有金山的巨擘,应有的气度与气魄都没有。”

老嬷嬷想要反驳,却又觉得那年轻人说的在理,因而几次张嘴,都不知道该如何捍卫阁主威严,脸上表情有些难看。

“好一张利嘴,好一个年少轻狂,好一个一剑斩岩山的少年郎,连如玉佩服,十分佩服。”

老嬷嬷身后一堵墙,挂着一张寻常山水画的墙体位置,忽然悠悠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面冠如玉,三十余岁的中年人,衣抉飘飘,手持折扇,缓缓踏步而出,尽显丰神俊朗。

秦恒笑看着此人,问道:“绵月阁阁主?”

“不错,正是在下,绵月阁阁主连如玉。”连如玉踏步而出隐在暗处的那堵门墙,边往年轻人处走,边说道。

老嬷嬷站起身,抱拳恭敬喊了声“阁主”,然后就肃手站立一旁。作画青年停笔,只是随意喊了声“阁主”,并无多少恭敬之色,然后就继续作画。

面冠如玉的中年人,一一微笑点头,看上去极为有涵养。

男子出现,林墨烟眼中顿时流露出异样的神采,爱慕之意溢于言表。

每个人的神色变化,秦恒都尽收眼底,他最擅长的就是在这些人性最细微处,见微知著。

林墨烟连忙就要起身见礼,连如玉抬手在空中虚按了两下,示意不必多礼,然后笑意温和道:“墨烟,你之前所言可是有误,秦公子可不仅仅是看穿了一切,他还算准了这一切。”

连如玉落座,坐在另一边的凳子上,随后提起茶壶,风度自然地给年轻人又倒上一杯茶,接着道:“在下很好奇,秦公子是如何算准连某也有见公子之意,而且有一副笃定本人藏在这间房里的模样。”

秦恒端起茶杯,轻轻抿一口,然后一副回味模样,说道:“确实好茶。”

林墨烟的脸色十分难看,之前自己为年轻人倒茶,他说了句“怕死。”,而眼下他又这般表现,言外之意,让她觉得年轻人之前那两个字的意思是说,自己不配与他谈,想及此,女子心生恼怒。

秦恒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竟然惹得林墨烟如此遐想连篇,要是知道了,他也只有苦笑。

放下杯子后,秦恒又将手缩回袖中,看着男子,笑道:“几日前,秦某一行初到贵地,城门前那位久侯多时的“过路人”,恰好碰见我等,然后又恰好给我几人指路,想必这个乡野村夫模样的过路人,是连阁主刻意安排的吧?那人早就已经将我的画像记在脑海中,在那里不过是确认秦某的身份吧,好,”

连如玉神情一滞,旋即笑意更浓了几分,“秦公子真乃神人也,看得通透,半点没错。”

秦恒继续道:“后,连阁主又命人散出若有还无的消息,说春风楼幕后管事花魁林墨烟,与你本人有非同寻常的关系,目的就是引我到春风楼来。”

连如玉轻轻点头,默认此事。

作小女儿姿态端坐一旁的林墨烟,听到此处,两颊突然变得绯红一片。年轻人口中所说的那件事,她是知道的,虽然阁主是有意放出假消息,但其中所表达的意思,是她心中梦寐以求,想要变作事实的事情。

秦恒拉了下凳子,身体往前坐了坐,拢在袖中的两手,搁在了桌子上,随后神情淡然道:“接下来的事情,秦某就不必多说了,其他那些,如我住在辛家酒铺,那些以前不曾在西城居住的邻里人,频频出现在酒铺买酒的小动作等等,我也就不一一言明了。秦某只是有些感叹,连阁主势力之大,远非外人所见的冰山一角。”

年轻人话里的意思,连如玉心知肚明,他笑容真挚道:“秦公子若只是个莽夫之流,连某半点不觉稀罕,但光以秦公子眼下表现出来的聪明才智,便已经让连如玉佩服之至,半点不掺假。”

秦恒一笑置之,然后问道:“连阁主如此煞费苦心的试探秦某,所为何事?”

连如玉轻轻摇头,道:“连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还望秦公子告知,然后连某便将自己所为何事,和盘托出。”

秦恒点头,虽然不知道此人到底是不是宋秉口中的那人,也不知道他此时所言的真假,但秦恒能看得出来,此人非常人,聪明异常。

手机站:

第二百零二章 不枉此行

连如玉喝了口茶,说道:“连某绵月阁中养着食客一千,皆是二品脱胎境修为,这些人并非是那些整日只知修炼,不经厮杀,不经世俗磨炼的琉璃翠,他们都是经过无数次生死厮杀活下来的搏斗老手,一个个不仅战力强大,搏斗经验亦是丰富,再加上我这两位化境高手,何以对付不了一个半步神窍?

连某不信,莫非公子此时,还有能力一战,又或者有说其他后手未露?不应该啊,根据我绵月阁暗侍传回的消息来看,公子若有其他后手,应该不会不惜性命也要杀了那位神窍存在的分身吧?这有悖常理。”

连如玉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秦恒只是笑容浅淡地听着,当男子不再言语,他才说道:“连阁主在这里旁敲侧击的试探,倒不如大大方方的一试,到时候不就知道在下是强弩之末,还是确有一战之力,又或者留有什么后手了?”

连如玉闻言,连忙摇头道:“诶,公子此言差矣,连某又非想与公子为敌,何必要打打杀杀,连某就是一问,公子说与不说,皆可。”

连如玉心里很明白,即便他有心一试眼前年轻人的虚实,可煞费苦心的养着食客一千,万不能折在这个,这对于他所图谋的东西,有百害而无一利。没必要与一个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棘手人物,为一个真真假假的试探,搭上自己苦心经营的家底。

秦恒笑道:“如此甚好。”

对着面前两个杯子,年轻人百无聊赖的将之调换了个位置,口中缓缓道:“连阁主有话不妨直言,煞费苦心的请秦某入局,是有所求,还是想要我做什么,尽可直说,弯弯绕绕,遮遮掩掩,都没多大意义。”

连如玉转头看向一旁聚精会神听着二人谈话的林墨烟,说道:“墨烟,你带着余嬷嬷与何画师先到外面等候,我与这位公子有话要谈。”

连如玉言语之时虽然还在笑,但其中的口吻,熟悉之人皆知道,那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林墨烟美眸流转在连如玉身上,闻听此言,霎时露出担忧之色,急忙道:“阁主,这不妥吧。”

连如玉淡然道:“出去。”

林墨烟知道阁主此时已经生气,于是连忙起身施一万福,与余嬷嬷和何画师一同离去,临关房门时,她狠狠瞪了一眼坐在阁主斜对面那个一副病怏怏模样的年轻人。

秦恒咧嘴一笑,笑容玩味儿的与之对视。

房门合上,屋子里就只剩秦恒与连如玉二人。

连如玉先是歉意说道:“下面人被我给惯坏了,不懂规矩,冒犯了秦公子,还望公子莫要介意。”

秦恒摆摆手,示意不妨事的,随之以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慢腾腾走到林墨烟先前半躺在上面躺椅跟前,然后一屁股坐上去,半依靠坐着,笑道:“刚才林姑娘在这里,秦某若行此举,一定会让林姑娘以为在下是个登徒子,这就落了下乘,给林姑娘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秦某只好等林姑娘离开以后,才敢堂而皇之的躺在上面,实在是如今的身体,就像一个满是窟窿的房子,没有那遮风挡雨的本事,一挪窝,就感觉随时会垮掉。”

连如玉有些疑惑,总觉得年轻人的这句话大有含义,却又想不明白其中玄机,灵光一现,想到了某些男女之事,然后他笑的大有深意,说道:“曾也是温香软玉,连某明白的,秦公子大可放心,墨烟与我只有主仆之谊,没有更多的东西。”

听到这番话,秦恒就已经知道连如玉想叉了,自己与他所表达的意思,与他所讲,简直风马牛不相及,不过,他也没有去解释,只是无奈笑道:“连阁主,我们还是入正题吧。”

林墨烟几人离开后的这番对话,将连如玉本来清晰的思路给打乱了,弄得他有些云里雾里。再度拉回正题,连如玉的脑海里便在飞快旋转着,他要心思清明,以防与年轻人谈话之时,有所遗漏,还要防着这个聪明不亚于自己的年轻人,被其算计。

半晌后,连如玉才说道:“秦公子似乎也在找在下,不知又是所为何事。”

秦恒懒得再与这位阁主试探来试探去,直截了当问道:“连阁主是否听过典方褚这个名字?”

连如玉面冠如玉的脸上,在听到年轻人这句问话后,瞬间变得狰狞无比,双目赤红,嘴角狞笑,他盯着年轻人,一字一句道:“何人让你来的,是不是那三个人?”

秦恒半点不为所动,平静看着神色愈加狰狞的男子,说道:“看来你就是他,没错了。”

连如玉猖狂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三个出尔反尔的老东西,明里放我一条生路,暗地里又遣人杀我,可笑,真他娘的可笑,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善人。”

秦恒蓦然间也大笑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但这天下间能强迫我秦恒做我不想做的事的人,我他娘还从未遇到过。”

声音中充满无尽的狂霸之气。

“不是他们。”当听到年轻人言语,连如玉,也能说是典方褚,他的脸上,狰狞之色缓缓消失,喃喃说了几个字。

秦恒肯定道:“不是,也不认识你口中的他们。”

典方褚又恢复之前面冠如玉,温和而笑的模样,仿佛刚才狰狞模样的那个人,与自己毫无关系,轻轻抿了口茶,继而说道:“那公子是如何知道在下真实身份的,典某敢断言,即便是我身边最亲近之人,也不知道我来自荒奴城,是为大蛮王朝口中的罪人。”

秦恒不禁失笑道:“典阁主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北域天下,荒奴何其多,你的事迹又广为流传,有人猜到你会留在浩淼城,做自己擅长做的事,也不足为怪。”

典方褚一脸恍然,显然是认可了年轻人的这个说法,心道:“不可小觑天下人,古人诚不欺我”。

再之后,不等秦恒酝酿说出下文,典方褚便笑言道:“在下已经猜到公子的来意,是请典某出山吧?”

秦恒笑着点头,不枉此行。

手机站:

第二百零三章 世间路三百里

“这世间的聪明人,厉害处在于攀谈中的察言观色看人心,精明处在于,一盘棋局中,走一步看三步的大局观,高明处在于,当三五落子,便见棋力高低,便知此局收官胜负。”

这番话是曾经才垂垂老矣,但并不显迟暮的大庆老人,背着一个半大孩子,徒步而行三百里,一路上观人心、见世事、涨学问,看尽三百里山河的世事人心,讲出的一个个小如介子的道理。

一个个不大道理,趴在老人背上的那个叫秦恒的孩子,当时不明白,只是记在心里。

慢慢大了,回想起那段让他记忆犹新的三百里平淡但不平凡的世间路,似乎那个叫秦山河的老人一路上换下了十四双磨破底的衲底布鞋。

他还清楚记得老人背着他到达的最后一个落脚点,是一个饥寒交迫的贫苦农家,那户农家里,只有一个花甲老翁与孙子,儿子参军战死沙场,儿媳病死。

那位花甲老翁误以为他爷孙二人是落难的流民,于是拿出家中过冬所剩不多,最珍贵的红薯招待他们。秦恒印象最深的是那个比当时的他还要小,浑身破衣烂衫的那个孩子,眼巴巴看着自己手中红薯,抿嘴不舍的样子。

秦恒记得爷爷与他讲的最后一个道理,就是在咬下第一口红薯之后,他说:“书上道理万千,道德真理,圣贤文章无数,但在那些贫苦老百姓眼中,不过是狗屁,他们要的是活着,顿顿有个大白馒头,仅此而已。”

当然,这一想,秦恒的思绪就有些飘远了,只是好久没有遇到典方褚这样的精明人,他不由记起了趴在爷爷背上走过的三百里路。

秦恒收回心神,还是觉着躺着不舒服,他又坐起,身体佝偻着,双手拢在袖中,说道:“秦某的确有此意,想请典先生出山,为在下出谋划策,担当幕僚之职。”

从之前的阁主换称呼为先生。

典方褚举着酒杯在手中旋转,笑的大有深意,没有去看年轻人,他像是盯着酒杯有些出神,嘴上却道:“可以是可以。”

话音一转,又道:“可是公子凭什么?”

不等年轻人接话,他缓缓抬头看着年轻人,继续说道:“典方褚被打入荒奴籍,所谓罪人,不为北域万族所容,所以才没有能在北域天下扬名立万。可你知道吗,我典方褚的才学,并不比大蛮王新设立的国子监右祭酒黄裕嗣差半点,论赚钱理财的能力,我典方褚自觉,甚至还要在户部尚书计缨之上,论沙场征兆的运筹帷幄,我敢言,天下能在我典方褚之上的,绝对不会超过十人之数,论地方治理,胜任州牧绰绰有余。”

说到这里,典方褚笑看着年轻人,略带讥讽地说道:“你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凭什么?是凭你有一身不知是不是还存在的境界修为?还是凭你曾经一剑杀神窍境存在的分身?这些在我典方褚这里,不够。”

典方褚一派张扬跋扈,自比天高的模样,说出这番心底最深处不曾与人言的言语,这般姿态,亦是真假掺半,他还在试探,想知道眼前年轻人究竟是谁,更想印证他如此大费周章的与年轻人这次会晤,值还是不值?最主要的是,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要做的事,还有没有必要对其言,让其相助。

秦恒坐在躺椅边缘,神情平静地听着典方褚将藏在心底深处的话讲出来,对于对方言语上的讽刺也好,不屑也罢,他看得很明白,知道对方的用意。

秦恒缓缓站起身,走到桌子边缘站定,郑重其事抱拳,说道:“既然要请先生出山,那秦恒便事无不可对人言,坦然相对。秦恒,来自大庆,而今的丧家犬,大庆王秦森之子。”

典方褚神情一滞,旋即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年轻人,一连三问:“大庆军甲天下的大庆王秦森?去年冬,要为十万炎庆师,向褰乐王李旻讨个说法,叩关白罱的大庆小王爷?不是死了吗?”

秦恒点头,只回答了一个问题,“没死。”

典方褚有些失神,喃喃道:“典某走出荒奴城,最想去的地方便是大庆,然而被人所限,走不出会扬州。大庆军甲天下,虎丘城雄甲天下,城中有个万人敌,恨不能一见,恨不能一见……”

年轻人就那般静静站着,典方褚就那么一个劲的自言自语,也不知过了多久,典方褚忽而抬头看着年轻人,问了一个问题。

“只为了打回大庆?”

年轻人摇头,缓缓道:“不止。”

典方褚大笑道:“这幕僚,典方褚任了,此生没见到两代大庆王,能认识第三代也不错。”

秦恒大感意外,笑道:“秦恒还以为典先生还要讨价还价一番。”

典方褚放下杯子,随之也站起身,脸上笑容收敛,眼中却放射出异样的神采,说道:“本来有,可现在有与没有,都是一样。”

秦恒一愣,问道:“怎么讲?”

“最初布局,典方褚就是想请公子帮我杀几个人,而公子满城寻我,想来也是有所求,我本欲以此作为条件,而今典方褚出任公子幕僚,那这几个人公子是一定要杀的。”典方褚解释道。

秦恒没有接这一话茬,看着对面中年男子丰神俊朗的面容上,那抹不加掩饰的神采奕奕,问道:“先生图什么?”

典方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喝茶如饮酒,放下杯子后,他坦诚相对道:“四个字,扬名立万,十几年前教我东西的那个老木匠说过,他空有满肚子学问,可是一辈子却在木工上讨生活,他觉得憋屈,临死,都不甘。我答应过他,有一天要让他的名字,天下皆知。”

秦恒双手拢袖,背部稍显佝偻地站着,望着对面意气风发的中年男子,他轻声道:“好,我秦恒信了。”

接着问道:“典先生要杀何人?丑化说在前头,若与之无仇无怨无瓜葛,秦某概不相帮,典先生若是以此要挟,那只能说明在下没那个福分,请先生出山。”

典方褚笑道:“公子会帮的。”

手机站:

第二百一十五章 公子,借皮囊一用

被六七个凶神恶煞大汉围在中间的耶律琥,此刻脸上反而没了之前的那份惧意,她盯着岱儿那张依然腼腆稚嫩的脸,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岱儿低头不敢看人,仍是那副娇羞状,两只小手攥着衣角,细声细气道:“小姐,奴婢是岱儿啊。”

“你不是她,虽然相貌举止一模一样,但却不是岱儿,你到底是何人,岱儿如今人在何处。”耶律琥摇头,笃定道。

“咯咯咯”岱儿一阵娇笑,缓缓抬头,脸上哪还有半点腼腆害羞,不敢见人的模样,双眸之中胆怯尽去,变得秋波流转,一双勾魂眼,最先扫向靠墙壁而坐的年轻人。

与此同时,整座城皇庙蓦然间被一股强横无比的气势镇压,庙殿里的许多人,在这一瞬间,感觉快要窒息,心神激荡。

耶律琥处在这股强横气势的正中地带,感受最为明显,受压最重,她的心神几乎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嘴角渗出丝丝血迹,身体不由控制的颤抖,但是她依然倔强地盯着面前只有面容是岱儿的人,一言不发。

岱儿前行,走到与耶律琥咫尺相隔的距离,伸出右手,轻轻拂过耶律琥的脸颊,笑道:“小姐,你真应该庆幸,自己生就了这么一张脸,不然浩淼城城主的女儿,刚走出浩淼城,就成了护城河里的一具无皮尸首,那样的话,耶律城主真是有些悲哀,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最悲莫过于此,可怜啊,可怜。”

岱儿说着说着,就痛哭流涕起来。

岱儿的这个动作,让耶律琥身上压力顿时消减大半。感觉身体一轻的耶律琥,想也不想便抽出腰间佩剑,向面前人的脑袋劈砍而去。

耶律琥心中悲愤,不用问,她也知道眼前之人杀了岱儿,覆上了她的面皮。耶律琥没有哭哭啼啼,也没有破口大骂,她只有一个念想,杀了她,为岱儿报仇。

“岱儿”抬手一弹,一缕无形真力疾射向耶律琥举起的佩剑,那佩剑“铛”的一声被弹飞五六丈外,插入墙壁之中。

“岱儿”又是一阵娇笑,看着脸上阴沉可怕的耶律琥,调侃道:“小姐,这样的江湖,你失望吗?是不是很失望,绿林劫匪,诡诈人心,没有一样如书上描绘的那么好。”

耶律琥悲怆而笑,喃喃道:“岱儿不听说书的讲故事,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

看上去腼腆害羞的丫头,气势释放出来之时,把梅丁寒这伙绿林匪寇吓得不轻,尤其是梅丁寒与那娃娃脸女人,他二人就是这群人中仅有的两位脱胎境,其他人或许感受不出什么,但他们清楚知道,踢到铁板了,真力雄浑如汪洋大海,板上钉钉的化境强者。

梅丁寒已经不想去责备那从未识人出错的严立,为何此次出了如此大的失误,这可真应了梁稠之前所言,一个不小心就让人给除魔卫道了。

不及多想,尽力去补救,留得性命才是上策。

读书人出身的梅丁寒,从来不顾忌什么文人风骨,活命才要紧,就如刚走上这条道那会儿,与手下做第一笔买卖之时,遇到了扮猪吃虎的硬茬,刀架在了脖子上,他是想也没想,立马跪地求饶,说着什么都是生活所迫,迫于无奈,才走上这条不归路,一定要改邪归正等等。

可能,那人是个深山隐居只知道修炼的隐客,被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可怜的扮相,再加上一个悲情漏洞百出的故事讲出,那人一心软,就把他给放了,离开的时候,还给他留了几两碎银子,嘱咐他一定要改邪归正,梅丁寒一番感恩戴德的表现,发誓要从此走上正途,只是待那人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梅丁寒一脸嫌弃的扔掉那几粒碎银子,大步流星地离去。

经过此劫,梅丁寒学会了行事小心,做这等事要策划周密,一旦有了任何一个环节的失误,那都是致命的。

这就是为何他们这伙在会扬州地界臭名昭著的匪寇,能安安稳稳的活到今天,不被州令围剿的原因。这靠的是梅丁寒的智慧,行事计划的周密,以及他挑人入伙的眼光,更有他不要脸的本性。

梅丁寒“噗通”往地上一跪,对着“岱儿”磕头不止,“前辈饶命,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太岁头上动土,实乃不知前辈在此,要是知道前辈在此,就是给晚辈天大的胆子,晚辈也不敢前来找死。求前辈看在晚辈年少无知,为谋生计迫于无奈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留晚辈一条狗命,小的不知天高地厚,小的糊涂,小的不是个东西……”

梅丁寒一边磕头,一边自扇耳光,头发凌乱,嘴角渗出血丝,哪还有半点之前趾高气昂,意气风发的模样。

梅丁寒又一扫四周,怒道:“还不快跪下,给前辈赔罪,求她老人家留你们一条狗命。”

“岱儿”越过此刻心神距离崩溃不过一线之隔的耶律琥,来到磕头不止的梅丁寒面前,笑靥如花,声音却无比冰冷,道:“是不是接下来要说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来衬托你的迫于无奈,让我受感动,手下留情,放你们离开?”

磕头如捣蒜的梅丁寒,神情一滞,随即磕头更快更用力,“晚辈不敢,晚辈不敢……”

这一刻,梅丁寒知道,自己百试不爽的套路,皆在人家的掌握之中,他真的怕了,怕今天真要死在这里。

梅丁寒周遭跪成两排的匪寇,同样是磕头不止,一时间,庙殿之中尽是求饶的声音。

“岱儿”以手勾起梅丁寒的下巴,讥笑道:“都说文可安邦治国,你倒好,文可用来里应外合,求财杀人劫色,书上读来的好文章,果然不同凡响,真给读书人长脸。”

梅丁寒脸上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然而嘴上还在说着:“前辈教训的是,晚辈谨记前辈教诲。”

“岱儿”指着自己,笑问道:“谨记我的教诲?”

梅丁寒猛点头。

“岱儿”摇头,眼睛看向那边的年轻人,说道:“不用谨记,归根结底,我们是一路货色,都是要下地狱的那种,我刘暖设这个局中局,无非是想借那位公子的皮囊一用。”

“公子,借皮囊一用可好?”

这句话,是在询问台阶上坐着的俊秀年轻人。

秦恒抬头一笑,指着自己脑袋,说道:“在这里,姑娘有本事尽管取走。”

第二百一十六章 喊你一声奶奶

刘暖在听到年轻人的言语之后,蓦然间笑的前仰后合,过了好半晌才稳住身形。

刘暖依然捧腹,脸上带着丝丝笑意,看着她垂涎已久的皮囊,向前不疾不徐走去,她的身后,跪地求饶的梅丁寒见女子向年轻人走去,心中刚生出逃过一劫的念头,下一刻,他的脖颈之上,乍然出现一丝细如发丝的血痕,紧接着整个脑袋就脱离脖子飞出,鲜血洒满殿。

众人这才发现,女子背后发丝,丝丝支棱,青丝伸展,蓦然逾三四丈,其中一根,一个缠绕,直接削掉了梅丁寒的脑袋。

场面血腥又骇人,让人瞠目结舌。

“公子,这样是不是精彩的多了,要不要奴家帮忙,把你身边的杂碎一并收拾了,然后我们再商量取皮囊的事。”刘暖娇滴滴说道,与其之前的狠辣,判若两人。

秦恒点头,笑道:“精彩,比那了然无趣的杀人求财,精彩百倍。”

严立与胡鹪二人吓得肝胆俱裂,不止是因为女人的出手狠辣,修为之高。更因为年轻人的过分镇定,谈笑风生,二人这才意识到,又是一个扮猪吃虎的大人物。

这两位三品境,此时连死的心都有了。

严立、胡鹪二人,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既是跪那实力在化境的强者刘暖,也是跪身边不知根脚,始终不显山不露水的年轻人。

秦恒没有去看这后知后觉的二人,他换了一个坐姿,随后说道:“有一点想不通。”

刘暖笑道:“公子如此聪明,配合这些阿猫阿狗转悠,又陪着我这个横插一杠的女人演戏,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还有公子想不通的地方,这倒令奴家费解了。”

秦恒直截了当道:“你既然早就能够出手,为何要引我来这座城隍庙?”

刘暖背后支棱起的根根长发,蓦然回缩,直至与先前无异,她这才道:“在回答公子这个问题前,奴家也有几问要问,还望公子不吝解惑。”

秦恒双手拢袖,抬头看着还是那副稚嫩腼腆面孔的“岱儿”,不置可否。

刘暖不管其他,直接问道:“你是如何发现我的?有这副皮囊在身,我所伪装,但可以凭借一面之缘的记忆,做到一颦一笑,一个动作,都如真人一般,尽善尽美,奴家认为自己表现可并未有失误,就连那位小姐,与这丫头朝夕相对,都没有发现不妥之处,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秦恒随意道:“我如何能发现,要是姑娘不对在下流露出半分杀意,我又如何能找到姑娘的破绽。”

刘暖一愣,不解道:“什么意思?”

秦恒望着与自己已经只有数步之遥的刘暖,解释道:“秦某天生对杀意敏感。”

刘暖一脸恍然,啧啧道:“世间居然还有如此天赋之术,奴家被发现的不冤。这么说来,公子初时就已经识破奴家了,那奴家这般累人的伪装,不是装的毫无意义。”

秦恒轻轻点头。

刘暖又道:“公子能否告诉奴家,如此有恃无恐的底细是什么?是因为有个二品巅峰随从,半步化境强者保护,还是说故人重逢,又添两位强者在一旁掠阵,可保万无一失?”

秦恒半点不意外刘暖能够看穿虬髯客他们这些人的境界修为,修为一旦进入化境,对境界的领悟幡然就会到达另一个层次,较之刚入武人门槛的六品境,又或者距离最近的二品境,在领悟上面已然是云泥之别。同境修士,即使境界比自己高出两个小境,但只要没有跨入神窍境,那么无论如何隐藏修为,在同为化境的存在眼中,也是一眼即破,无从隐藏,当然,有修行秘法的除外。

秦恒说道:“姑娘明知故问。”

刘暖莞尔一笑,有些可惜道:“公子要是没有这副好皮囊该多好,说不定你我还能成为知己呢。”

秦恒恶寒,“姑娘还是别有这方面的想法,秦某怕。”

刘暖笑意更浓,“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家伙。”

秦恒转回正题道:“姑娘若是没有其他问题,可否回答在下的问题。”

刘暖摇头道:“还有一个问题,你怎知道我是位姑娘,而非妇人,亦或者上了年龄的妇人?”

秦恒认真道:“凭直觉。”

刘暖大笑,整座庙殿随着她的笑声都在晃动,“这话,公子三十年前说,没准奴家真会放过你,可是如今不行喽,岁月催人老,奴家要年轻俊秀或貌美,不要嘴甜的男人。”

秦恒笑而不语,一双眼睛在三处位置游荡。分别是:城隍爷神袛塑像、两侧壁柱、对面墙上的壁画和篆文。

这座破烂年久未修的城隍庙中,阵阵涟漪波动,由外而内下压,整座庙殿,除刘暖化境修为释放而出的威压外,还有一团虚无缥缈的力量掺杂在这股威压之中,正是这股力量,让秦恒有些心悸,也让虬髯客微感不安,秦恒正是在找力量的来源。

数息之后,刘暖笑声收敛,看着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缓缓道:“奴家这就回答公子的问题。”

秦恒说道:“刘前辈看上去似乎更有恃无恐,认定我等为砧板上的肉了?”

“你是任人宰割的肉,我不是。”郧梓桃忽然插话道。

既然已经被人点破与这王八蛋互相认识,她郧梓桃何必遮遮掩掩,一时又不能让他死的那么痛快,索性先过过嘴瘾。

以前都是他在调戏自己,给自己下绊子,而今异域他乡重逢,恩怨纠葛不清,焉能让他好过。

秦恒不愿给郧梓桃找到挑起事端的机会,他只是平静看着刘暖,等待她的下文。

刘暖佯装生气道:“这就从姑娘变成前辈了?”

郧梓桃淡然道:“这王八蛋没有喊你一声奶奶,你就该烧高香了。”

郧梓桃此话一出,刘暖立时火冒三丈,回头盯着她,厉声道:“牙尖嘴利的丫头,别急,很快就轮到你了,这里面的人,我最钟意的就是你与这位公子的皮囊,你的脸蛋儿,身材,这位公子的眼睛,若是穿在奴家的身上,想想就让人心猿意马。”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世间机缘也是诱惑

郧梓桃斜眼看着刘暖,轻蔑一笑,右手推剑出鞘又合上。一旁蹲着的赵自观,屁股上下一掂一掂,正饶有兴致地作壁上观。

刘暖忽然怒意全消,蓦然轻笑,悠悠转头,看向年轻人,说道:“公子是否有兴趣先听一个故事。”

秦恒身子后仰,语气平淡道:“前辈愿说,晚辈就听着。”

走过这么些江湖路,秦恒听过最多的坊间故事,就是那些个青年俊彦与绝代佳人之间发生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什么赤子到白头,相爱相杀,诸如此类。秦恒想当然以为刘暖口中也会说出这么一个老掉牙的故事。然而,却不是。

刘暖轻轻挪动身子,她的眼神由未经世俗浸染的明亮变为沧桑浑浊,目光落在绵绵细雨轻洒的庙外,神情恍惚回到了从前的某段岁月中。

她的声音也从稚嫩青涩,变为沙哑苍老,故事娓娓道来。

真实年龄已经到了耄耋之年的刘暖,口中的故事,发生在六十年前。那时候,三个双十年华的青年男女,修炼有成,各自奉师命下山历练。机缘巧合之下,三人相识又相知,性情相投,于是决定结伴游历天下。

三人分别叫作:黄叱仁、刘暖、阎铜山。

那时的世道,十二国混乱将起,世道不太平,国与国之间的征战摩擦不断,诸侯割据,民不聊生。

这三个初历江湖的青年男女,从南往北行,一路上,见过饿殍遍野,尸山血海,经历过屠城,见过茹毛饮血,饿极吃土的百姓。

年少轻狂,总以为倚靠满腔热血可改变这个世道的初出茅庐的三人,一路北行,遇不平事铲不平,遇恶除恶。这趟江湖行,对于三人来说,虽有不如意,叹世道可悲的地方,但更多的还是志得意满,英雄有用武之地。

锄强扶弱,历经艰难险阻,共患难,同历生死,仍保持一腔热血,志趣不减的三人,在走过三千里的江湖路后,从相识相知,到引为知己,再到斩鸡头、敬香,义结金兰,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一年有余。

日常的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练剑喂拳,三人的默契度已经堪比那些十年磨合,同练合击功法的道侣同门,甚至还要来得默契。

原本以为,这趟江湖行,只会就这样顺顺当当走过八千里路后,圆满而回。

经历生死磨炼,境界越来越高的三人,当走过四千八百里漫漫江湖路,来到当时名为石涧国的地界,踏足其境内一处名山所在。

世间名山大川多有隐居客,又或有江湖门派立宗于此,自古便是如此。

江湖游历,自然不可或缺遇山川,拜访武林名宿与道法高深的前辈们,求问修行。

当时辖境十数万里的石涧国,名叫斛山的名山,而今会扬州境内的浩淼城,城中的斛阴山,也就是那三个游历到此的青年男女,决定拜访山中高人的曾经所在。

山中真有高人,守着一座城隍庙,枯坐百年,拥有神窍之境的修为。

当时,才堪堪摸到二品境门槛的三人,听到外界言之凿凿的传闻,皆欣喜万分,他们师傅也才只是寻常化境界存在。

世间神窍有几人,即便追溯到天才辈出的上古,又有几人敢断言,自己天赋无双,将来必入神窍,实在是凤毛麟角。

三人一致认为这是一场难得的机缘,只要找到这位高人,而高人又愿意对他们传法一二,即便他三人未来成就不了神窍尊位,也应该能成为化境。

讲到这里,刘暖笑的有些苦涩,她抬头看着听得认真无比的年轻人,说道:“公子猜一猜,我三人找到那位高人了吗?”

秦恒点头,“找到了。”

刘暖笑道:“为何如此断定?”

秦恒笑道:“若是没有找到,就没有接下来的故事,何况世间机缘也是诱惑。”

年轻人最后那句打机锋的言语,让刘暖瞬间对之有些刮目相看,无论先前这些小蝥贼的浅显布局之中,年轻人表现的有多聪明,她都觉得那不过是小聪明,上不了台面。可这句话就大不同,既是对她的点拨相劝,也是在阐述这个故事的后话,说明年轻人已经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看得通透。

“一语中的,可悲的开始。”刘暖脸露欣赏之色。

秦恒只是淡然一笑。

刘暖继续讲述这个故事,三人真的找到了这位枯坐百年,守着城隍庙的世外高人,三人恭敬礼拜。那叫陆窦陵的世外高人,也没有拿捏架子,如寻常老人对待晚辈那般和蔼可亲。

三人表明来意,这就说到了传授道法,陆窦陵还是欣然应允,说这些生外物,本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倒不如倾囊相授传给她们,自己也能后世留名。

那一日,三人兴奋至极,夜半举杯共饮,义结金兰的三兄妹,畅想美好的前景,开宗立派,名垂千古。

也是那一夜,人生不顺遂,弑父杀兄,靠剥夺师傅死后修为,枯坐在此,躲避“那些人”追杀的陆窦陵,突觉人生太过乏味,有这些人给他解闷也挺好,他要看一看人性是否都如他这般丑陋不堪。

陆窦陵向三人分别隐晦表明,三人中他只会将道法传于一人,另外两人只有死了,他才会倾囊相授。

人性经不起道德的测试,面对是诱惑也是机缘的大道在前面,当天夜还在饮酒作乐,兄亲妹恭的三人,直接反目,拔刀相向。

黄叱仁杀了阎铜山,刘暖设计害了黄叱仁。

杀了一路同行,出生入死伙伴的刘暖,呆立当场,只听到陆窦陵刺耳的大笑声。

陆窦陵直言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直通神窍之境的道法,那时的刘暖跌坐在地,追悔莫及,然而,一切都成定局。

心中魔障已生的刘暖,这趟江湖行无法再走,浑浑噩噩的留在斛山,与那几近坐化,如约倾囊相授功法的陆窦陵为伴,一待六十年。

絮絮叨叨说完这段江湖往事的刘暖,最后一脸悲剧地问道:“公子,你说这个诱惑大吗?”

秦恒点头又摇头,平静道:“大,但不是你杀兄弟的理由。”

第二百一十八章 唯有真情最当留

刘暖悲怆大笑,“你说那时我要有公子这份见识该多好,也不会行差踏错。”

秦恒不言。

刘暖转而一脸戏谑看着年轻人,说道:“若是公子是当年的我,是否会为这份大道可期的机缘,杀黄叱仁?”

秦恒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扯动到伤口,疼的他呲牙咧嘴,嘴上道:“前辈也不用拿言语做剑,想着让我道心蒙尘,没用的,我若是当年的你,根本就不会杀黄叱仁。”

刘暖笑意更盛,缓缓吐出两个字,“不信。”

秦恒笑而不语。

一旁始终未发一语的虬髯客,忽然怒道:“你这婆娘有何不信,什么狗屁的大道机缘,神窍境又如何,要是少爷愿意,入那神窍又有何难,只要我们少爷愿意定下心修炼,天下第一也如探囊取物。少爷说过,世间神兵皆可送,唯有真情最当留。你这魔障的婆娘,懂个屁的大道。”

秦恒看着虬髯客,无奈喊了声“黎叔。”

黎春城镇定道:“就是少爷你说的”

秦恒苦笑道:“我就说了那么一句。”

冷眼旁观的郧梓桃,嗤笑道:“某人口气如此大,也不怕闪了舌头。”

秦恒充耳不闻。

没有得到回应,郧梓桃也不生气,就那么眼神讽刺地看着那人。

刘暖笑意不减反增,也不知是在笑虬髯客的“大放厥词”,还是在笑当年的自己,总之让人琢磨不透。

片刻后,刘暖笑容敛去,抬手一挥,整座城隍庙仿佛被一道无形罡气压沉,金光大盛,远远看去,真如地仙显灵,整座城隍庙沐浴在金光之中。

而刘暖本人,人立原地,天地法相离体而出,赫然与那尊斑驳的城隍爷神袛塑像融合,城隍塑像原本斑驳不堪的形体,逐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金身,金身覆体,彰显神圣与庄重,殿中蓦然“蓬荜生辉”。

片片金身无缝衔接融合,只在刹那功夫完成。城隍塑像陡然睁眼,眼如铜铃,金光大放,开始扫向庙殿中的每一人,最后目光落在年轻人身上,金漆大嘴大开大合,仍是那沙哑苍老的声音,说道:“公子若无话可说,那奴家可就要取走公子这身让人艳羡的皮囊了。”

庙殿中,只顾求饶的严立、胡鹪等匪寇,见到这一幕,吓得匍匐在地,皆当作城隍爷显圣,大气都不敢喘。

辛老二吓得直接瘫软在地,嘴中呢喃不停,“城隍爷显灵了,城隍爷显灵了……”

耶律琥尽管吓得脸色煞白,但仍然倔强的站在原地,盯着不远处“岱儿”的背影。

庙殿其他人,虽然神色各异,但很从容。

秦恒坐在原地,看着不是神窍境界,却能神窍离体,展现法相天地的刘暖,一脸恍然道:“原来如此,前辈故意引我到这里来,是因为在这里,你可以展现出神窍境修为。”

秦恒环顾四周俨然如实质,搅动天地伟力的“势”,浅笑道:“这应该是那位陆窦陵,剥夺其师神窍修为,坐化后,剥离身体的天地之力,被什么东西压制在此,不能返璞归入天地,反而让你不知以何法门调用,得已己用,前辈的有恃无恐,原来在这里。”

刘暖诧异万分,“半点不差,今日若不是实在太喜欢公子的这副皮囊,可就真舍不得杀公子了,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聪明的小家伙了,真是让人又爱又怕。”

秦恒不禁打了个哆嗦,以刘暖之前所讲述的那个故事中的年龄来推算,她至今最少也在八十岁以上,被这老怪物喜欢,秦恒半点不觉得荣幸。

刘暖话不停,继续道:“刚才我还觉得你身边的那位道友是在大放厥词,如今我倒有几分信了,以公子聪明才智,加上惊人天赋,步入神窍之境,真有几分可能。”

秦恒没有搭理这个话茬,而是说道:“前辈如此肯定自己今日就能取走我身上的这副皮囊?是不是太武断啦。”

城隍塑像张开大嘴大笑起来,连带塑像的庞大身躯都开始晃动起来,整座大殿跟随震动不已,屋顶瓦砾碎屑“蹭蹭”掉落,殿中“轰轰”之声不断。

这便是刘暖的回答。

秦恒微笑不语。

刘暖本体而动,左手“刺拉”一下撕下脸上面皮,露出一张半面腐烂模糊,半面皱如千年枯木的丑陋面孔,盯着年轻人,她露出一个“妩媚”笑容,嘴角左上翘,嘴唇拉动褶印条条如壕沟,满嘴无牙,看上去甚是恐怖吓人。

满头青丝蓦然变白发,她两指翻卷,将鬓角两缕挽于耳后,动作尽显小女子姿态。

做完这一切的刘暖,痴痴笑道:“公子应该是来自南阙某位权柄滔天的豪阀家族吧,而且是位大人物的嫡系子孙,不然哪来的半步神窍随行,可惜啊,半步之隔,天壤之别,云泥之分,终究难逃一死,公子如此死了,不觉可惜吗?”

秦恒双手依旧拢在袖中,对刘暖谨小慎微的半试探半摸底,半点不为所动,笑脸灿烂道:“前辈,你我无仇无怨,不如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何?”

“你求我试试。”刘暖娇笑道。

秦恒双手抽出袖管,站起身,他仿佛看透了这个说要借自己皮囊一用的老妇人,说道:“前辈又何必一心求死来着,蝼蚁尚且偷生,真就了无牵挂了。”

“公子以为看透了奴家?可别打了眼,待会被我活生生裁剪下来皮囊,那个滋味儿可不好受。”刘暖放下手臂,一本正经道。

“既然多说无益,前辈真要一心求死,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送前辈一程。”秦恒说道。

刘暖神色轻蔑,似乎对年轻人之言,半点不放在心上。

秦恒抬手指向对面那堵墙,喊道:“黎叔,帮我毁了对面那堵铭文墙。”

黎春城想也不想,身法快如闪电,刹那而至十数丈外的墙壁前,一拳轰出,拳罡直接将整面墙化为齑粉。

刘暖在年轻人说出那句话之时,已然神情微变,旋即释然,笑容解脱,与年轻人说道:“没想到我刘暖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还不如一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看世情看得通透。”

虬髯客一拳轰砸在铭文墙面,众人就见,刚才气势如虹的刘暖与之天地法相融合一起的城隍塑像,皆如瓷器碎裂,寸寸炸出,石砾翻飞。

只剩一颗细纹满布脑袋悬浮半空的刘暖,笑容从善,最后说道:“公子那句世间神兵皆可送,唯有真情最当留,说的真好,真好。”

秦恒眼神平静看着刘暖身形炸裂之处,一语不发。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大智近妖

刘暖天地法相离体,融合城隍神袛塑像,使之在这座城隍庙中,俨然拥有神窍修为,堪称无敌,其“势”浩瀚,威压震慑殿中所有人。

然,才持续半盏茶的功夫,年轻人慧眼如炬,发现破绽,虬髯客一拳打碎铭文墙壁,之后,气势恢弘、修为骇人的刘暖,法相与真身如瓷器裂纹,砰然炸裂,一场看上去必死的局面,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给破了。

匍匐在地,豆大的汗粒刷刷如雨下的严立、胡鹪等匪寇,此刻从对刚才刘暖的惊恐万分,转嫁到眼前年轻人的身上。

严立而今连求饶都不敢,要是此时他还看不明白年轻人早已经看透他与死去大当家的那点把戏,那他这么些年做尽丧良心勾当,还能活到今日,不被人秋后算账,全凭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那点本事,就白练了。

耶律琥忽然拔出腰间佩剑,向刘暖真身化为虚无处刺去,状若癫狂。

辛老二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猛灌酒水,一边嘀嘀咕咕庆贺自己的大难不死。

从头到尾没有露出任何讶异与震惊神情,仿佛事不关己的老唐,咧嘴一笑,一边掏着胳肢窝,一边向公子走去,“这就死了?公子见识之高当比天人,这般天大危局,这样高入山巅的高手,公子只凭三言两语,便将其化为灰烬,公子神通,老唐终其一身难以望公子项背。”

以往这个时候,年轻人还会配合老唐说的那些不咸不淡的马屁话,打趣两句。可眼下却没有,秦恒双手再次拢袖,朝着以娃娃脸女人梁稠为首跪着的匪寇走去。

一张娃娃脸的梁稠,长相并不赖,可爱中带着几分清纯气,尽管缺了一只耳朵和鼻子,时下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可身上那股子楚楚可怜,梨花带雨,当真让人觉得我见犹怜,女子又摆出一副任君采颉的模样,平添几分韵味。

秦恒走的很慢,走到梁稠身前近在咫尺的地方,居高临下俯视着磕头不断的女人,听她喊着:“公子饶过奴婢吧,奴婢并非自愿跟着这群歹人落草为寇,是他们逼奴婢的……”

一遍又一遍。

这二人,一男一女,一站一跪,一双手拢袖,一趴伏在地磕头不止。

这样一副场景,大约持续了三息时间,然后就有人见到,那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忽的双手抽出,右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短剑。

年轻人二话不说,手中短剑陡然向面前跪着的女人脖子划去,速度之快,迅雷不及掩耳。

刚埋头磕头又抬起的梁稠,脖颈之上瞬间出现一条血槽,血水喷涌而出。

梁稠不可置信的捂着脖子,瞪大双眼,想要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身子缓缓向后倒去。

秦恒目光平静看着倒地的梁稠,说道:“前辈好手段,秦某佩服。以前听一位老人说,这世间手段千万,高明到极致时,假作真时真亦假。前辈此般所为,确实当得那‘高明’二字。”

众人大为疑惑,不明白那年轻人与已经成了死人的梁稠,絮絮叨叨说这些做甚。

只是很快发生的一幕,解答了众人的疑问。

秦恒说罢这番话,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那脖颈血槽喷涌,神情似有不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人,忽然一下坐起,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身前年轻人,神色阴沉,她的脖颈之上血水喷涌的场面骤然停止,但那血淋淋的血槽仍在,看上去十分诡异。

“不还是让公子给识破了,只差半步,功亏一篑。”坐起的梁稠,神情悲愤,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从其口中吐出,与刘暖的声音一般无二。

这般诡异场景,让人毛骨悚然。

秦恒看着“她”,缓缓道:“前辈故意留破绽给我,目的是为了脱离这座困己的牢笼吧?其实你先前种种明示暗示,皆是为了让我产生一种错觉,觉得那堵铭文墙壁比那两根壁柱对你更重要,是否如此?”

“死而复生”的刘暖,不解道:“既是如此,那公子做的合情合理,毁掉铭文墙壁,已然如愿杀我,可为何又另生怀疑?”

两人说着话,秦恒手中短剑上的血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秦恒只是随意瞥了一眼,然后摇头道:“恰恰相反,那幢铭文墙壁的重要性,不过是前辈故意展现给我看的,赌我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作聪明地打掉那两根壁柱,如此做了,才正中你下怀。晚辈若所料不错,这两根壁柱,才是镇压你这魔头的根本所在,一旦毁去,你便能立即脱困。

只是前辈没有料到,我这后生还是不够聪明,真就去砸掉的是那面墙,而非壁柱,这让你算盘瞬间落空。

此一计不成,前辈又生一计,妄图跟着我这位裹挟大势,福缘深厚的后生,以“势”相冲,形成两“势”相左的冲击间隙,见缝插针,不费吹灰之力的离开城隍庙。”

秦恒问道:“前辈,晚辈说的可对。”

刘暖称赞道:“大智近妖,厉害,太厉害,若将你放在三军征战的战场上,做一个运筹帷幄的谋士,应能做出力挽狂澜的壮举。”

年轻人并不觉得刘暖的这番言语是在夸自己,所以话音根本就没往这个方向接。

短剑上丝毫血迹不见之后,秦恒便随手将它扔还给老唐。

老唐一脸哀怨,“公子,这就有些不厚道了,不问自取的借,能叫借吗?”

秦恒没搭理唐瓮,蓦然向后退了两步,语气古怪道:“前辈不是刘暖。”

梁稠身子,刘暖声音的女人,呵呵笑了两声,看向脸色略显难看的年轻人,慢悠悠道:“不是刘暖,那我是谁?”

秦恒答道:“你是故事中的那位陆窦陵。”

梁稠神情微变,旋即哈哈大笑,她一手提起自己头发,“哧啦”一拽,一张完整皮囊脱骨而出,随后悬停在一侧,皮囊下,是一个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老妪,面容丑陋至极。

老妪笑的肆无忌惮,看着年轻人的目光,仿佛想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语气充满欣喜,道:“陆窦陵再年轻个百岁,真就非公子不嫁了。”

第二百二十章 镇压牢笼

秦恒哑然失笑,“前辈玩笑,晚辈哪消受的起。”

陆窦陵拖着干瘪的身躯,颤巍巍的往壁柱走去,没有再说那些过过嘴瘾的话,边走边叹道:“当年,那三位年轻人来到这里,陆某人不过是想看一看人心到底经不经得起称量。哪晓得,就那么三言两语的鼓动,三个走了几千里江湖路,患难与共,义结金兰的兄妹,当夜就反目了,黄叱仁趁阎铜山睡着,割了他的脑袋,刘暖使了美人计,一剑捅在黄叱仁的心窝,三人为了那份大道可期的机缘,一夜间就分出了生死胜负,实在让我这个方外之人刮目相看。”

秦恒亦是叹道:“人心哪经得起这份称量。”

陆窦陵点头附和,“是啊,人心哪经得起这份称量。”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蓦然变得扭曲,尖声厉气道:“可当年我那位盛誉满天下的师傅,临死却要对他的两个徒儿人心称量,做法不同,性质却一样,最后的结果,是我杀了师兄,杀了那位爱慕我,却要为一本修炼心得杀我的师兄。”

陆窦陵看着年轻人,问道:“是不是可悲又可笑?”

秦恒点头。

她又道:“公子猜一猜,我杀了师兄后,那老不死的对我说了什么。”

秦恒摇头,只说了两个字,“不猜”。

陆窦陵凝神看着壁柱上的楹联,神色平静了许多,自嘲道:“他说我是孽障,居然对师兄都下的了狠手。神也是他,鬼也是他,老不死的东西,还有脸自诩三清子,吊了口气苟延残喘的老东西,那时还说着什么清理师门,以正纲法。可惜啊可惜,老东西巅峰修为连千分之一都发挥不出来,能奈我何。不过我还是小看老东西了,他死前自灭轮回,只求天道赋予他巅峰修为片刻,要杀我,虽没成功,但还是用出逆天手段,先是使我神魂有了瑕疵,即便入了神窍,修为也与同境强者天差地别。后又言出法随,用这则楹联镇压我的本体在这座城隍庙。”

秦恒仔细听着,将入城隍庙的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细枝末节,统统梳理了一遍,虽然还是不能判断陆窦陵所言的真假,但是其中大致脉络已经梳理清楚了。

梅丁寒煞费苦心里应外合的算计谋划,最终平白给陆窦陵做了嫁衣,陆窦陵计中计,又是展露神窍修为,又是露出破绽,又是诈死,根本目的就是想脱离这座困住她的牢笼。至于前面那个三位青年男女相约闯荡江湖的故事,以及后面牵扯更加深远的师傅之类,秦恒姑且听之,并不当真,至少心中不当真。

陆窦陵还在咬牙切齿说道:“那老东西罪该万死,是他让我厌恶这个世道,是他害了那三个只是登门向我求教登临神窍境界修炼法门的年轻人,都是他,怪不得任何人。”

秦恒看着性情多变,内心扭曲的陆窦陵,说道:“前辈就是因为对师傅的恨,才将心中多年积怨加在三个年轻人身上,要去称量一下他们的人心?”

“哈哈哈,没错,事实证明,他们比我还要不如。”陆窦陵看着空空无一物的塑像位置,猖狂大笑。

秦恒转身,也去看那则楹联,他想起一人,随即问道:“前辈能否告知那刘暖结局如何?”

陆窦陵随意道:“她啊,十年前才死,本尊眼见大限将至,于是舍了旧皮囊,神魂寄居在她的窍穴之中,汲取蚕食了她的本命力,夺了她的剩余寿命,才得以残存至今。”

秦恒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难道道家典籍中所谓的‘夺舍’真的存在?”

陆窦陵哈哈大笑,“有没有夺舍,我不知道,若是公子想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我倒是乐意帮忙,将这门神通传给你,此法缺陷,要以人血喂食,且毕生只能用两次,限制颇多。”

秦恒笑言:“原来是魔道功法。”

陆窦陵笑道:“总算后知后觉了。”

秦恒故作讪笑两声,前面发生种种,只字未提。

陆窦陵回头,真诚道:“公子,做笔交易如何?”

秦恒断然摇头,“与虎谋皮的事,晚辈是能不做就不做,能少做就少做,何况前辈不是虎,是那脱离凡人范畴的神窍存在。”

陆窦陵轻轻摇头,叹息道:“公子早就已经知道陆某人在虚张声势,又何必出言挖苦。”

秦恒说道:“真话。”

陆窦陵抬起手掌,手上凭空出现了两样东西,“一本世间难寻的上古秘术,《通幽术》,传说练至极致,可通幽冥,堪破轮回。另外一件,不是神兵,胜似神兵,巨渊深处,上古寒铁打造的赤焰剑,传闻曾弑“仙”。只要公子愿意带陆窦陵之本体离开此处牢笼,陆某人愿意双手将这两样东西奉送给公子。”

秦恒不为所动,淡然道:“前辈算计之深,一丝一毫,都掐准了点,全在晚辈的心弦上,拿捏人心的功夫,世所罕见。两样东西,全是秦某所需要的,也是梦寐以求的,但我却不敢拿,神窍手段哪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所能看透的,跨过这道门槛,没有牢笼约束,天高任鸟飞,前辈还不泥牛入海,那时候,前辈反口杀我,我又当如何,秦恒不敢赌。”

陆窦陵急忙道:“本尊可以以道心发誓,脱离此处,绝对不会对公子心生歹意,食言而肥。”

秦恒还是摇头,“前辈就是说破了天,晚辈也不会赌那个万一。”

陆窦陵蓦然目光冰冷,“公子软硬不吃,当真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秦恒笑容不变,刚要说什么,却不想被人抢先一步,郧梓桃的师傅,蹲在地上,屁股一掂一掂,意态闲适的赵自观,插口道:“诶,那小子不愿与你做这买卖,我与你做如何?”

陆窦陵转头望着青衫儒客,嗤笑道:“你,虽然境界比这位公子身边的那位虬髯客略高一筹,可想要带着我离开此处,还差得太远,你知道当年那老东西是什么境界吗?神窍之境最后一重,已经隐隐摸到传说中的长生境的门槛了,他所布困阵,就凭你如今的修为,妄想破解,简直痴心妄想。”

赵自观不以为意道:“不就是个上古阵法,虬龙锁魂阵吗,破之有何难。”

陆窦陵原本一脸不屑,闻言,陡然眼睛一亮,没想到这青衫儒客还真懂阵法。

第二百二十一章 生意别家做

陆窦陵心中很清楚虬龙锁魂阵,这方上古阵法的份量有多重,重到她一个神窍之境“提不起”。

虬龙锁魂阵,上古阵法,传闻曾有上古大能以此阵法锁困真龙之魂,辅以炼化,衍生出翻江倒海之神力。

传说中的真龙尚且不能脱困,陆窦陵神窍有瑕,实力修为与那些可调动天地之力的其他同境存在,相差甚远。再加上此阵乃是那个隐隐都要堪破长生境桎皓的老东西,自灭轮回,换来天道赋予巅峰修为片刻,施展出的逆天手段。

可想而知,这方镇压她在此的上古法阵有多么强横霸道,一尊神窍境最后一重的绝世强者布阵,布出的还是上古锁困真龙之魂的通天大阵,真龙犹灭,更何况她这个自觉与那真龙无法比肩的“假”神窍,因此她才被一困几十年。

陆窦陵急急转身,身子一动,霎时出现在赵自观与郧梓桃面前,她的脸上难掩欣喜之色,在这个抬眼只能从庙门前看到绵延百里的山林,一年四季,看到的只有满山青葱到落叶,几十年的光阴,看到的全是这些,她看够了,她太想出去,要把对老东西的恨,对世道的不公,发泄给这个世道。

陆窦陵看着蹲在地上一脸无所谓的青衫儒客,笑容和善,“道友此言当真,真有破这上古阵法的手段,不是拿我这老婆子开涮。陆某人之所以要跟那位公子做这笔交易,是因为这位公子身上裹挟一方大势,确有将老婆子带出此地的能力,所以我才愿下如此大的本钱,作为交易的报酬。道友说可破解此阵法,有何凭仗?”

赵自观仰着脑袋看着老妪,随意道:“虬龙锁魂阵,用以巨渊石打造的两根锁柱,钉于“乾”“坎”两个方位作为阵眼,由神窍存在施展“言出法随”作为锁头。”

赵自观说着,老妪浑浊的双目越来越亮。

这时,赵自观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所言,乃是“虬龙锁魂阵”的繁琐布置,陆窦陵“久病成医”,对于这阵法的布置、材质等,已然摸索出来,只是苦于无破解之法。

陆窦陵不信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眼前青衫儒客就能瞧出这上古阵法的端倪,自己可是花了十数年才参透内中构造。

正因为如此,陆窦陵愈加相信赵自观此前所言,相信他能破解此阵玄机。

陆窦陵笑容愈发和善,说道:“道友只要破了此阵,我手中的两样东西,就是道友的了。”

赵自观却是一摆手,说道:“阁下功法神通已臻玄,我等只有高山仰止的份。正如那小子所说的一样,我若是助阁下脱困,你若反口,到时我是东西拿不到,还要搭两条性命。”

陆窦陵满脸真诚道:“道友大可放心,我以心魔发誓,若反口倒戈,此生再无缘大道,定受那万虫噬骨钻心之痛。”

赵自观捋着鬓角白发,嗤笑道:“那小子都知道不去赌那个万一,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这么大人了,难道不知道。”

陆窦陵脸色阴晴不定,似是内心有些焦灼,好半晌才重新恢复和善笑脸,“那以道友之见,该当如何,这笔买卖才能做。”

赵自观似乎没有想到老妪会问他,此前并没有考虑这个问题,所以当下,他微皱眉头,凝神细思起来。

陆窦陵看着青衫儒客思索的神态,也不催促,半盏茶过后,她猛然回头,去看那个站在原地未动的年轻人,想要在年轻人脸上看出什么,可那年轻人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冲她温和一笑,半点异样未露。

陆窦陵心下摇头,暗道:“难道是我想多了,这二人虽然相识,但应该没胆合谋算计一位神窍存在,这可不是化境,天下不多,但也不少,而是那世间能有几人的神窍。”

陆窦陵想通这一点,心头阴霾尽去,随后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两样东西,与年轻人说道:“公子,这样的机缘,说是千载难逢都不为过,公子莫要悔时晚矣,现在下定决心还来得及。”

秦恒洒然一笑,刚喊出“前辈”俩字,就听见赵自观语气迫切地喊道:“这位道友,赵某已经想到这件事该如何做了。”

望着年轻人的老妪面露遗憾之色,秦恒一脸无所谓。

陆窦陵悠悠转头,看着双目之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的青衫儒客,说了个“哦”后,就没了下文。

赵自观说道:“赵某人可以带道友离开这里,但是为了以防万一,陆道友必须要先以心魔发誓,不会再出去之后反口倒戈,对我等出手。

第二点,道友既然以两物作为交换条件,赵某人又担心道友不会信守承诺,所以先决条件就是,把两样东西,给我徒儿,让她带着两物先到庙外去,由我陪着道友破阵,这样我才能放心。

第三,我有一秘法禁制,可压制人的修为,道友需允许我在道友身上布下禁制。道友尽管放心,此禁制布下后,只是起到牵制的作用,不会危机到道友的安全,一旦有人欲对道友出手,那这道禁制就形同虚设。”

陆窦陵一脸嘲讽之色,反问道:“我又怎么知道道友所言真假,不说其他,那禁制之法,老婆子虽有耳闻,可活了百余年的光阴,却从未见过,谁又知道那禁制一经布下,是否真如你所言,在危及性命之色,便形同虚设,若是事实并非如此,而是道友给老婆子下的套,那我不是任人宰割。”

“赵某所言句句属实,依道友所讲,这笔买卖即是谈不拢喽。”赵自观满脸无奈,甚为可惜道。

陆窦陵凝观神通,一直在注意青衫儒客的细微表情,对方在说到“谈不拢”三个字之时,眼中的不甘,与不着痕迹的往自己手中宝物瞄去之时的贪婪,被其尽收眼底。

“师傅,山门缺神兵,缺术法吗?别在这里丢人现眼。”郧梓桃于一旁鄙夷道。

听上去,很不合时宜。

赵自观神情略显尴尬,讪笑道:“徒儿说不缺就不缺。”

能不缺吗?山门里最宝贝的东西,都武装在你身上了。恰逢其会,当然多多益善最好。

陆窦陵摸着手中两样东西,呵呵一笑道:“是否还有第二套解决方案,于你我都放心些?”

第二百二十二章 墙头草

蹲在地上久了,赵自观猛然觉得自己这个蹲着的动作,有些像某个尴尬行为,不雅,于是他干脆往地上一坐,随后,歪起嘴角,对着左边一吹,右边一吹,两鬓白发无风而动,一缕向前,一缕向后。

玩得不亦乐乎的赵自观,这才想起回答老妪的问题,他看向老妪,说道:“没有,即便我有第二套解决方案,道友也会觉得对你没有保障,这样,说与不说又有何异?道友给出解决方案,我又觉得不放心。既然互不相信,哪有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买卖就此作罢。”

陆窦陵向前走出两步,距离右侧写着“无心作恶,虽恶不罚”楹联的壁柱,半步之隔,再往前走,铁定会撞上去。

老妪脚步不停,迎着壁柱撞去,当众人皆以为下一刻老妪就要迎头撞上柱子的时候,却不料,老妪身体如游蛇,贴着壁柱,一个吸附旋转,留给众人的只有一个残影从眼前闪过,再见到之时,老妪已经身形松垮地站在青衫儒客的左边,神情祥和。

“道友这般急性子,可不像是谈买卖。”陆窦陵打趣道。

赵自观似赌气,语气明显有些不善,“我本来就不是做生意的料。”

陆窦陵说道:“这个买卖还能谈。”

所站位置正对着庙门的她,抬头看了眼门外,又连忙低头,每看一次熟悉的眼景,她就会更加厌恶这个世道。

赵自观两鬓白发蓦然而落,她的表情略显不耐,道:“道友有何良策,若有更好的解决方案,赵某也能考虑一二。”

陆窦陵笑道:“就照道友之前的方案来做这笔买卖,但是道友所提的三点,老婆子要稍作改动。”

赵自观立刻来了兴致,“道友请说。”

陆窦陵缓缓道:“第一点,心魔发誓,老婆子应了。第二点,道友之前说,我手中的两样宝物,要由你徒弟先行接手,带至门外,以示诚意。这点老婆子要稍作改动,只能由你徒弟先带一物到门外等候,我若脱困,另一物也会双手奉上。第三点,可压制修为的秘法禁制,要布在我身上,也无不可,但是,要先在其他人身上施展一回,我要见识一下其中利害。”

前面两点,陆窦陵都能应允,只有第三点,让她心中有所忌惮。方才那番无任何价值的对话,陆窦陵其实是在利用这段时间,斟酌青衫儒客给出的方案的可行性,思虑应对之策,所以才有信口拈来的两条改动。

“禁制之法”,正如她之前所言的那般,虽有耳闻,却从未见过。但如果赵自观先在她面前对其他人施展一遍,那禁锢压制修为的禁制秘法,在她见到整个过程,及施展过后的效用后,凭她神窍之境的见识与手段,就算不能破解,也能寻个大致脉络,看清是不是真如他所言的那般,一旦有人对她出手,这禁制便形同虚设。

赵自观低头沉思片刻,然后说道:“可行。”

陆窦陵笑脸灿烂,声音沙哑中透着几分欣喜,她摊开左手,手中两物悬停空中。

陆窦陵面对两个放出任何一件到俗世,都会掀起江湖腥风血雨争夺战的宝物,神情看上去没有半分不舍,她低头看着青衫儒客,询问道:“道友要让徒弟先带出拿一件器物?”

赵自观没有直接回答老妪的问题,而是看向郧梓桃,笑嘻嘻说道:“徒儿,你要先带哪一件出去。”

郧梓桃的目光下意识落在那柄不是神兵,胜似神兵的赤焰剑上,只是很快隐藏了内心的想法,随即眼神炙热地盯着那本上古秘术孤本《通幽术》上,然后那个眼神就在这两物上来回游移,像是拿不定主意。

过了许久,郧梓桃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徒儿想带那柄剑到庙外等候。”

赵自观点头,旋即看向老妪,没有言语。

凝观神通始终没收起的陆窦陵,将刚才这丫头的细微表情看的清清楚楚,所以,她明白对方究竟想带走的是何物,正是这柄赤焰剑,只是她有些意外,这丫头既没有故作不屑,也没有故意贬低,就那么大大方方的要带走这柄剑,这反倒让她有些捉摸不透对方的心思。

一番权衡,她笑盈盈说道:“这柄赤焰剑,姑娘还是晚些拿到手为好,众所周知,兵器品稚越高,化灵的可能性越大,有灵之后,兵刃自身力量太过强大,修为不够,若强行驾驭,恐防会伤己伤人,依老婆子看,姑娘的实力并不足以驾驭这柄赤焰剑,不妨先拿着这本《通幽术》孤本,暂且到门外等候片刻,待到此间事了,老婆子脱困,必定双手奉上,那时你师傅在身侧,足以压制这柄剑的强大剑意与剑气。”

郧梓桃闻言,勃然大怒,单眼瞪着老妪,冷声道:“问带走哪样的是你,让我带走什么东西的也是你,既然没有让我师徒二人自选的意愿,何必多此一问,现在,我就要带着这柄剑到门外等候,你给还是不给,不给的话,我师傅今天难保不会发挥失常,破阵力不从心。”

郧梓桃勃然大怒的表情,以及连要挟带威吓的言语,反而让陆窦陵稳下心神,这说明自己看的没有错,这丫头真的是想带着赤焰剑出庙,她就偏不让这师徒二人如意。

陆窦陵一脸无奈尴尬的表情,低头看着赵自观,眼神的含义,想要这位读书人模样的青衫儒客帮她劝一劝其徒弟。

赵自观神色微有不悦,看着老妪道:“道友这番解释,也太过牵强。”

老妪讪笑道:“反正早晚这些东西都是道友的,带任何一样出去,最终结果不都还是两样兼得。”

这话说的既无赖,又有几分道理。

赵自观想了想,看向徒儿,说道:“徒儿,她说的也对,反正这些东西早晚是你的,先拿哪一样出去等候,最终结果都还是你的,这点变不了。”

郧梓桃回头怒骂一句,“你个墙头草。”,随后霍然起身,怒气未消的模样,不情不愿抓过《通幽术》,头也不回的就要离去。

却在这时,陆窦陵突然喊道:“慢着。”

第二百二十三章 相互算计?

“改变主意了?”郧梓桃轻盈转身,面无表情道。

老妪摇头,扭头与坐在地上的赵自观笑着说道:“这本上古孤本秘法《通幽术》,可以让令徒先行一步带出去,但是,那禁制的施展,我希望道友能够在令徒离开之前,先在她身上施展一遍,如此做,应该不会让道友觉得为难吧?”

老妪尽管笑容满面,说话也是客客气气,但殿中所有人,任谁都听得出来,陆窦陵话里话外不容拒绝的口吻。

赵自观收起玩性,一撂衣摆,霍然起身,转身就要与老妪说道说道。可还不等他说什么,自己那位今日与往日脾气大相径庭的徒儿,已经先他一步发起火来。

郧梓桃将《通幽术》往地上一扔,怒容满面道:“老妖婆,你还有完没完。”

陆窦陵眼中厉芒一闪而过,旋即恢复如常,说道:“姑娘,这禁制之法乃是尊师所有,施展在别人身上,倒不如施展在你这个徒弟身上来的省事,至少你与令师知根知底,姑娘要是连这都要拒绝,那老婆子就要疑心这所谓的禁制之法,是不是你师徒二人包藏祸心,欺我老婆子年老体衰,见识短浅,或者说另有所图。”

郧梓桃被这老妖婆一番绵里藏针,却又挑不出毛病的话,说的脸色难看至极。

她怒目相向,右手攥着腰间古剑剑柄,几欲发作。

“道友说笑了。”

站起身比老妪高出小半个身子的赵自观,于一旁说道:“就依道友所言,这禁制就布在我那徒儿身上。”

郧梓桃闻言,指着赵自观,破口大骂:“赵自观,你个为两个破烂卖徒弟的狗东西,平时还说什么,天地地大我徒儿最大,简直是狗屁,现在这老妖婆随便拿出两样东西施舍给你,你就成了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一退再退,平时自命清高的那股劲哪儿去了……”

一个亭亭玉立,拥有沉鱼落雁姿容的姑娘,站在城隍庙中破口大骂,如此场景,真叫人目瞪口呆。

赵自观表情尴尬到了极点,想说两句软话求饶,可在这么多人面前给徒弟服软,多难为情,他这个师傅就不要面子了。左右为难,他就只能一个劲的给徒儿使眼色,悄悄打手势求饶。

陆窦陵看着这师徒二人,徒弟骂师傅的场景,神情平静。

此中的算计,她的考量在于,若这禁制之法中真有什么猫腻,那赵自观给徒儿布下此禁制,首先要做的就是“虎毒食子”。

如此天赋根骨俱佳的修道胚子,一旦因为禁制之法伤及自身,那她往后的修行之路可就令人堪忧了,本来可以一帆风顺,破境如人饮水的修道之路,若经此一坎,恐怕就是阻滞连连了。

陆窦陵选择郧梓桃,让赵自观把禁制布在自己徒弟身上,更深一层的用意是,她要用凝观神通记下赵自观布下禁制之时的每一个细微步骤,她相信以自己的神通能耐,做到这一点轻而易举,这也是为了以防赵自观在给自己布下禁制时动手脚。

殿中有许多人已经有些瞧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为何这刚刚要做笔交易,已经快谈拢的老妪与青衫儒客,怎么在徒弟加入其中后,情况一变再变,而今更是成了市井骂街了。

但也有明白人,就比如那个站在郧梓桃右后方靠近墙角位置的青袍年轻人,他就看得很明白,看的明白的不是那一对师徒,而是人老成精、做事谨慎的陆窦陵,此时的心中所想。

年轻人转头,看了眼虬髯客。

虬髯客轻轻点头。

年轻人神色平静,再度转回头,继续瞧着场中的热闹,他的身边,左边虬髯客,右边老唐,身后躲着瑟瑟发抖的老酒鬼辛老二。

兴许是郧梓桃骂累了,她的神色缓和了几分,对赵自观大度道:“算了,也不能让这些外人瞧了你我师徒的笑话,下禁制就下吧,只是赵自观,我跟你说,你下回要是还敢说那句狗屁的天大地大我徒儿最大,我非跟你脱离师徒关系不可。”

赵自观慌忙点头,差点就要感激涕零。

再转头看那老妪,赵自观就没了好脸色,冷声道:“道友可还有其他要求,一并讲来,别一会儿又出幺蛾子。”

陆窦陵笑道:“令徒弟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徒弟,这就是老婆子最后一个小小要求,再无其他了。”

师徒二人对于老妪前半句话,一致充耳不闻。

作为世间难寻的神窍存在,能做到这般“能屈能伸”的地步,被人又是言语侮辱,又是极尽挑衅,还能够做到隐忍不发,想来在这个世上也是独一份。

但其实,陆窦陵心中,早已经是怒火滔天,只要她今日能够从这虬龙锁魂阵中脱困,离开这座牢笼,那么作为回报,她就送这助她脱困的两师徒,以及瞧热闹的年轻人一行,还有那瞅见她丑态的蝼蚁们,送他们全部去见阎王。

赵自观表情讪讪向徒儿走去,准备将那压制境界的禁制秘法,布在她身上。

郧梓桃站在原地,又恢复先前那般清丽脱俗的样子,只是看向赵自观的眼神充满了漠视。

这让时刻关注徒儿神态的青衫儒客,仿佛被万千刀剑扎在心口,很痛。

只是,为了两样宝物,赵自观还是决定,先伤徒儿的心了,之后再弥补回来。

赵自观站在徒儿身前,起手而动,身后猛然浮现出一张布满密密麻麻文字的虚空图文,图文中的文字千奇百怪,有上古文字,也有近朝文字,还有当下文字,大篆、小篆等皆有,似乎囊括了世间所有的文字,看的让人眼花缭乱,且这些文字,在一张苍茫荒野虚空图上,漂浮着,斗灵而汇,如同在找相搭配的伙伴。

赵自观两手掐诀,嘴中念念有词,他的身后文字旋转如飞,零零散散,金光闪烁的上古脱颖而出,尽皆飞向郧梓桃身侧,向她围拢,郧梓桃整个人,都仿佛沐浴在文字金光中。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赵自观掐诀手法快如闪电,须臾之间,已经调动十数个上古文字,没入郧梓桃的体内。

当这十数个上古文字尽皆没入郧梓桃的体内后,殿中所有人都清晰感觉到,在郧梓桃周身附近,那股二品境展现出来的威压与“势”,给人的压迫感渐渐淡去,点指刹那,威压已然消散大半,殿中修为高过郧梓桃的几人,已经感应到,那姑娘的境界,已经下跌了两个小境界,眼下境界,三品淬骨境巅峰。

赵自观调动上古文字不断,继续往下压制徒儿的境界。

陆窦陵已经走到这一对师徒身侧,正施展凝观神通,聚精会神的关注赵自观的每一个细微动作,甚防有所遗漏。

而在这时,那青袍年轻人忽然看向陆窦陵,说道:“前辈,这里事与晚辈等毫不相干,晚辈与前辈也并无生死大仇,晚辈这就带人离开前辈隐居地,此前多有叨扰,还望前辈莫怪。”

陆窦陵一副不愿搭理年轻人的表情,但其实她在“一心二用”,这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青衫儒客手中的动作,另一边以一门聚音成线的秘法与年轻人传音道:“公子莫要心急离去,老婆子若是没有看错,你与这对师徒似有旧怨,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兴趣与老婆子也做一个交易。”

秦恒同样以一门聚音成线的秘法传音道:“交易?前辈莫不是说要帮我对付这二人?前辈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与他师徒二人虽有旧怨,但那并不是要生死相向的大怨,谈不上对付。”

“一只眼睛的事,还不是什么大怨,不需要生死相向?”陆窦陵传音的语气中,有几分调侃意味。

秦恒道:“前辈观察入微,这都瞒不过您。”

“既然将来必然会生死相向,何不今日一劳永逸。”陆窦陵蛊惑道。

“前辈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东西不想给,还要与我为伍对付这两人,前辈可莫要忘了,你接下来可是要以心魔誓言对天道发誓,绝不会在离开此处之后反口,倒戈相向。”秦恒语带讥讽道。

陆窦陵仿佛没有听到年轻人言语中的讽刺之意,她说道:“我一个修魔道功法的魔头,会在乎一个心魔誓言?”

秦恒嗤笑道:“前辈还是不要和晚辈谈什么交易了,以您神窍境的修为,要对付什么人,还需要与人合作,你也不用打着为我解决旧怨的幌子,晚辈还担心与您合作之后,会成为前者的下场,这就得不偿失了。”

“公子尽可放心,老婆子虽然行事不择手段,但还是有那么点道德底线的。”陆窦陵声音真挚道。

秦恒嗤笑更盛,“方才前辈也让这师徒二人放心,您的道德底线在何处,莫不是要杀救己之人,不杀狼狈为奸之人。”

秦恒不等对方言语,接着道:“前辈,晚辈并不想掺合这里面的事,你要出去之后反口不给许诺之物,反而要杀他二人的事,我绝口不提,但请前辈解开束缚城隍庙的禁法,让我等离开便可。”

“真是太聪明,聪明的我都想收你为徒了。”陆窦陵说道。

秦恒笑道:“晚辈可没这个福分拜一位神窍境存在为师。”

陆窦陵转移话题道:“公子是如今南阙王朝哪位大人物之后,你如此聪明,想来其父也应当是声名赫赫的大人物才是。”

她接着道:“这些年来,来这座城隍庙做客,林林种种,各色的人,有江湖游侠儿,有书生,有樵夫,有妙龄少女,有生意人,有沙场莽夫,有武林豪杰等等,这些人来到庙里,我都会问些各地的风土人情,我有知道,而今所身居的这座天下叫作北域,有座王朝叫大蛮王朝,与之相对的南边,有座王朝叫南阙王朝,东边有东方佛国,西边有神秘的西地,这四座天下的分布,内里更细致的州、郡、县,老婆子都会详细询问。公子知不知道,我在知道了那么多的地方之后,最想去的地方在哪儿吗?”

秦恒声音微冷,“前辈,晚辈没兴趣知道您想去什么地方,我只想知道,前辈到底解不解除束缚城隍庙的禁法,放我等离去。”

两人都是以聚音成线秘法交谈,所以外界并没有发现二人的异样,只知道年轻人在提出要带着随行之人离开,陆窦陵没搭理他,就没了下文。

陆窦陵聚音成线的传音中,有笑声传入秦恒耳中,“呵呵呵,我答应解除禁法如何,不答应又当如何?”

秦恒直接道:“答应的话,你我双方自然相安无事,不答应,那就只有手底下见真章,强行破除禁法。”

“自不量力。”陆窦陵冷笑道:“以为有半步神窍强者随护,便可以随意拿捏我一位空有神窍名头,却没有神窍实力的‘假’神窍了吗?若是再有你身边那位虬髯客三个,我还会忌惮三分,眼下,公子还是乖乖等着吧,要破除我施展的禁法,你大可一试,真让你破开了,那只能说明老婆子修为不济,放你等离开又何妨。”

年轻人宛若恼羞成怒,口无遮拦道:“前辈就不怕我将你的阴险算计抖搂出来,让这师徒二人熄了要宝贝,助你离开的念头吗?”

对年轻人的恐吓言语,陆窦陵显得毫不在意,笑道:“你与他两师徒有旧怨,说出来,他们会信吗,就算信了又何妨,只要他们想要我手中的东西,说不定还是会自恃半步神窍修为,赌上一赌。公子聪明归聪明,可要说到这看透人性,公子比老婆子差远了。”

年轻人没再言语,陆窦陵心中冷笑道:“若是被你一个毛头小子拿捏住了,那我陆窦陵这百余年活在这世上,真应了那句老话,都活在了狗身上。”

陆窦陵心中正洋洋得意的时候,赵自观已经将徒儿的实力压制在了四品锻心境,禁制布完。

陆窦陵自认为“一心二用”,毫无漏洞,可几个细微处,还是在与年轻人谈话时,有些微分心。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墙角位置站着的年轻人,亦是在心中冷笑。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入正题

赵自观转头看向黑衣老妪,问道:“如此这般,可合乎道友心意?”

陆窦陵笑着点头,却是猛然出手,手作鹰爪势,迅猛无比地向郧梓桃的白皙脖颈抓去,罡风猎猎,调动天地之力,袭杀而至。

郧梓桃暴怒,猝不及防,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老妖婆居然会对她出手。罡风扑面,挟天地之威,那宛若枯槁朽木的老手,距离她的脖子已近在咫尺。郧梓桃看得很明白,老妖婆的这一招若落在自己的脖子上,自己真就如书文上讲的那般,香消玉殒。

不及多想,郧梓桃拔出腰间佩剑“杀庆”,横向而挡老妖婆那刚猛一击,脚下一点,身姿灵动的倒划出数十步,一息间,就划至庙门口,背对庙门的她,脚下又是一蹬,纵身前奔,“杀庆”在其手中挽出一个绚烂的剑花,当头朝老妖婆的脑袋劈下。

面对郧梓桃来势汹汹的一剑,陆窦陵显得十分云淡风轻,掸了掸身上灰尘,屈指一弹,便将郧梓桃气势不俗的一剑,打飞出去,连人带剑。

与此同时,她笑脸灿烂道:“不错,的确如道友所言,有人出手,便会瞬间恢复原有境界对敌。而今,老婆子再无疑虑,就按之前你我约定的方案实施,出了这个门,你我“银货两讫”,买卖一锤定音。”

说这话时,陆窦陵那双浑浊双目,不着痕迹地看了角落站着的青袍年轻人一眼,眼中不屑之色一闪而过。任你如何聪慧,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尽皆枉然。

赵自观身影一动,原地消失,下一刻,他的身影蓦然出现在殿左一根圆柱的左侧,轻轻一推掌,将老妪的指力卸下,使之徒儿安然落地。

做完这一切的赵自观,脸色无比阴沉,他右手一摄,将地上那本上古秘术孤本《通幽术》摄如手中,转手递给一旁怒容满面的徒儿。

郧梓桃伸手接过秘籍,直接摔在地上。

赵自观对待徒儿那叫一个好耐心,如此反复,一人摔,一人捡,他都表现的不厌其烦,和颜悦色。

五次过后,赵自观又一次将《通幽术》摄在手中,递出去,腆着脸笑道:“徒儿,有怨气待回去之后再跟师傅发,这东西可是师傅劳心劳力挣来的,没有必要对它发火。”

郧梓桃这才一脸苦大仇深地接过秘籍。

赵自观讨好一笑,转脸看向老妪的时候,立刻又恢复那副阴沉的表情,语气亦是冰冷,“道友既然再无疑虑,那就请立下心魔誓言,发誓在离开此地之后,绝不会出尔反尔,对我师徒二人出手。”

“那是当然。”陆窦陵笑眯眯说道。

之后,陆窦陵仰头看向庙顶,举出三指,以心魔向天道立誓,绝不会在离开此地之后反口,对他师徒二人出手,若有违此誓,天理不容,此生将无缘大道,横死异乡。

以心魔誓言来看,陆窦陵的誓言,不可谓不重。但在秦恒看来,她一个修行魔道功法的老怪物,对于心魔誓言之类,忌讳太浅,甚至可以说毫无忌讳。即使在离开城隍庙,她反口,也不会对其道心有任何修行的影响。

“道友,现在可以解开城隍庙的束缚禁法了,让我这徒儿先到庙外等候。”赵自观看着老妪,面无表情道。

陆窦陵没有急于解开束缚,而是笑道:“道友可千万别打什么歪主意,这束缚禁法即便你待会儿施展禁制,压制了老婆子的修为,可在这方天地,我还是实打实的神窍之境,无敌的存在。”

“那是。”赵自观只回了两个字。

“道友似乎还是藏有私心啊,老婆子一直没问这禁制之法,如何自解,道友是心中知道,却始终闭口不提,这是何意啊?”陆窦陵偏着脑袋,眼神玩味儿。

赵自观面色如常,“道友早就发现这禁制的自解之法,赵某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陆窦陵哈哈大笑,“道友这话说的不太善,待人以诚,乃是我辈修道之人的本分。老婆子猜到归猜到,可未必是正解之法,道友还是说一说这自解禁制之法吧。”

赵自观这时才明白,以这老妪的行事缜密谨慎的程度,不可能想不到禁制布下后,必有解法才是。可她却从头至尾不提,直到要施展在自己身上,她才将这事拿出来。原来还是在试探他,到了这会儿,她仍然心有疑虑。

赵自观不紧不慢道:“道友既然有此一问,那在下就知无不尽,两种自解之法,一种是不惜真力损耗强行破除,第二种是冲破武道桎皓瓶颈,也就是说,修为被压制到那一境界后,破当前境界比原先破境速度更快,破境之后,展现的实力更强。”

陆窦陵想了想,问道:“两种自解之法有何副作用?”

赵自观说道:“第一种法门,会有一日的修为尽失,第二种法门,无副作用,甚至还会有所裨益,因为是武道砥砺吗。”

陆窦陵眼珠一转,“可有第三种自解之法?”

赵自观摇头,笃定道:“没有,至少我所掌握的没有。”

陆窦陵语气古怪道:“照道友所言,那自解之法不是比那一有人对其出手,便立刻恢复原有实的破解之法,更费时费力吗?”

“道友看得透彻,的确如此。”赵自观说道。

陆窦陵眸光闪动,她笑道:“看来道友还是对老婆子心有防范,不过无妨,有没有其他自解之法,都无关紧要,最主要的是这笔买卖你我双方都满意。老婆子这就先把令徒送出去,让她先到庙外等候。”

赵自观轻轻点头,并未言语。

一直恶狠狠盯着老妖婆的郧梓桃,此时收敛心神,屏气凝神,时刻关注身体是否有异样发生。

赵自观之前有过叮嘱,神窍存在的神通术法千奇百怪,对人动手脚,其人还不自知。赵自观为了以防万一,自己将心神浸放在徒儿的周遭,让徒弟关注自己的身体情况,一旦有异样,赶紧给他传音,他好消弭后患。

第二百二十六章 这局谁主导

陆窦陵站在原地未动,轻轻一推掌,郧梓桃就被送出了城隍庙外。

赵自观师徒,均为发现身体异样。

望着徒儿已经站在了殿外,赵自观回头说道:“赵某接下来将压制修为的禁制布在道友身上,然后便破解虬龙锁魂阵,带道友离开。”

“不急,先等等。”陆窦陵步履蹒跚的往前走去,去往的方向正是年轻人所在,她边走边道:“道友,老婆子准备免费送你一个人情,帮你徒儿报那瞎眼之仇。”

随之,她与那青袍年轻人说道:“公子,对不住了,老婆子好管个闲事,做事喜恶,单凭一个“喜”字,赵自观师徒二人,于老婆子有恩,老婆子喜欢他们,你与他们有旧怨,老婆子为了报恩,只好委屈公子下去与阎王为伴啦。”

赵自观一愣,随即身形一动,来到陆窦陵身侧,说道:“我徒儿与这小子的恩怨,还望道友莫要插手,我那徒儿曾说过,自己的仇要自己报,不劳别人费心。”

“哦”陆窦陵哦了一声,脚步不停,扭头与身侧的青衫儒客说道:“既然令徒不领这份情,那老婆子就为方才之事给自己报仇,这年轻人胆敢对一位神窍存在不敬,还用短剑抹了老婆子的脖子,就凭这两点,老婆子送他归西,不为过吧。”

赵自观无言以对。

庙外,郧梓桃忽然大叫道:“他的命,只有我杀得。”

陆窦陵对于那丫头的大喊大叫,毫不理睬,一身无敌气势陡然攀至巅峰,无与伦比的“势”,压向年轻人几人。

陆窦陵缓慢前行,每走一步,压在那四人身上的“势”,就比之前多出一倍。年轻人周边空气,被这强大的力量挤压,频频发出音爆之声,声势骇人至极。

赵自观跟着陆窦陵默然前行,一副不知该如何劝解对方收手的模样。郧梓桃站在庙外,神情焦躁不安,一股无法名状的复杂眼神含在眼中。

陆窦陵与那年轻人一行四人,二者相距已经只有四五步了。这时,她却看到那年轻人蓦然笑了起来。那年轻人这么一笑,陆窦陵不知为何,心中猛然产生一种不好的念头。

不及多想,陆窦陵就悍然出手,准备先取了这年轻人的性命再说。

但是,还不等她大手凌空朝那年轻人拍下,就感觉到身边的青衫儒客突然向她出剑。陆窦陵很清楚自己这个神窍之境的徒有其表,于是连忙释放罡盾阻挡对方的霸道剑气,并且身形一闪,向后掠出数步。

当陆窦陵好整以暇,准备拿出神窍之威,一并解决这两伙人,再谈其他之时,在她眼前,一幕她怎么也想不到的场景出现了,就是这么瞬息的功夫,那虬髯客身体向后一撞,直接将城隍庙的右边墙壁撞穿一个大洞。下一刻,虬髯客在前,青衫儒客殿后,直接无视了她所设下的束缚禁法,携带年轻人在内的三人,穿梭束缚金光如入无人之境,刹那穿出,屹立在庙外。

陆窦陵这位神窍存在当即有些傻眼,喃喃道:“不可能,此束缚禁法乃神窍境强者所布,你等如何能穿梭自如,我不信,我不信……”

这个时候的陆窦陵,要是还弄不明白眼下是怎么一回事,那她这百余岁高龄,真就活在了狗身上了。

年轻人一行与那青衫儒客师徒,合谋算计了她,目的就是为了那本《通幽术》。

此前的种种,先是年轻人一口拒绝带她走出城隍庙,然后又有青衫儒客说能破解虬龙锁魂阵,再引导她做笔买卖,这时候,才是算计的开始,青衫儒客故意流露出对那两物的贪婪眼神,做给自己看,诱自己上钩,她咬钩之后,青衫儒客给出了三个前提条件,她提出不满,后经改动,双方达成共识。

所谓的心魔誓言,彼此双方都没有放在心上。

在那之后,那丫头故意露出想带出那柄剑的表情,实则根本目的就是那本《通幽术》,在这本上古秘术上,那师徒二人发生争端,其无非也是演给她看,目的是让她宽心。

再后来,一个压制修为的禁制之法,在她要求下布在青衫儒客的徒儿身上,现在陆窦陵再回头去看,那一切,应该也是他师徒二人算计好的。

那会儿的青袍年轻人与自己说要先离开,两人传音了好半晌。现在想想,那哪是要离开,分明是诱使自己分移注意力。

眼下再看,他是早有算计,应该是有两个备选方案,无论自己有没有被布下那压制修为的禁制,都有后招等着她。

禁制布下,后招就应该在禁制之上。没布,就是眼下的情景,有懂得束缚禁法的存在,视她的束缚金光如无物,来去自如。

这专为针对算计她的一局里面,自己与她那年轻人说,看破他与那丫头有旧怨,那年轻人就故意顺杆爬,表露与那两师徒有旧仇。这般,才造就了她的先入为主,没往更深一层考虑。

此时,最让陆窦陵恼火的是,那年轻人分明早就已经看出她对他动了杀念,却如无事人一般,在一旁看热闹,仿佛真的事不关己。

这一点,是让她这位神窍境存在栽跟头的主要原因。

正当陆窦陵思虑驳杂,殿中剩余人看见这么一幕战战兢兢,这个时候无人发现,有个长得不尽如人意的姑娘,悄悄后退到庙门口位置,然后,她的身后,蓦然出现两只大手,将她抓出城隍庙外。

后知后觉的陆窦陵火冒三丈,这冒天下大不韪的一群人,不仅算计了她,还胆敢无视她,这让一位世间能有几人的神窍存在如何受得了,当即将怒火发泄在严立、胡鹪等匪寇身上,这些跪伏在地的绿林劫匪,连求饶声都没能呼出来,就直接灰飞烟灭。

陆窦陵的眼神冰冷到极点,盯着庙门外已经汇合到一起的七人,声音仿佛从九幽传来,“是谁主导的这个局?”

然后,她就见到那年轻人抽出拢袖的手,指着自己的鼻头,说了一个字,“我”。

第二百二十七章 乱尔心境

“这么说来,破了老婆子束缚术法的也是你?”陆窦陵继续问道。

陆窦陵不再称呼那年轻人为公子。

秦恒重新双手拢袖,直视着庙内本体受困的神窍存在,缓缓道:“化境也好,神窍也罢,真脱离了人的范畴了吗?还是说到达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一入神窍非凡人,怎么个非凡人法?上天入地,长生不死,无所不能?一个都没有。一个神通术法而已,又不是只有前辈独掌。”

陆窦陵冷声道:“小辈,你到底是何人?神窍境存在所施展的术法神通,你一个连武人六品门槛尚未能进入的寻常人,如何能破解?”

此时的老妪,一脸狰狞之色,双目猩红,干瘪的身子轻颤,双拳紧握,种种迹象表明,她怒极到何种程度,已临爆发的边缘。

年轻人双手拢袖,往前走出两步,驻足于庙门前,与门内的老妪四目相对,虬髯客站立一旁,为年轻人撑着青花油纸伞,画面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秦恒没有回答陆窦陵的两问,而是说道:“前辈生气为何,是因为那三次算计,三次杀心,没能如你所愿。”

他蓦然轻笑起来,“当年尊师临死前的人性称量未必全对,但也未必全错,至少在你这样的人身上,我秦恒看来,是对大过错。”

“小辈,你找死。”

年轻人提到那老东西,陆窦陵终于失控,陡然出手,一拳向那庙门外的年轻人的面门砸去,裹挟雷霆万钧之势。

年轻人眼睁睁看着老妪撼天动地的一拳,朝着庙门袭来,我自岿然不动。

一门之隔,发狂暴怒的老妪,只见到那年轻人对自己嘲弄一笑。

陆窦陵看到这一幕,怒不可遏,这一刻,她完全忘了自己所在之地,乃是禁锢她的牢笼,再不进行任何修为压制,旋即将全部真力释放,神窍巅峰一拳的拳意,刹那间尽皆凝聚在这一拳之上,她出拳无往,要将那门外胆敢漠视神窍存在的小辈,砸的稀巴烂。

然而,拳罡刚砸在那道无形禁锢之力上,陆窦陵就后悔了。

那老东西拘压在虬龙锁魂阵中的九天神雷,直接从天而降,如“醍醐灌顶”,一连九道,全部轰在了她的神窍心海之上,一道比一道强的天威雷霆,转瞬功夫,让她经过数十年修炼弥补,才渐趋完善的道基缺憾,再度打回原形,不止于此,有缺之处,更甚往之,道基裂痕,多出了数道。

陆窦陵全身有多处窍穴爆裂,道道雷霆降落,轰在其身,让之痛苦至极,狂暴大叫,面目愈加狰狞。

陆窦陵这一拳,付出这般惨痛的代价,还不算完,虬龙锁魂阵的天威结束,地慑开始。

八十一条黑雾缭绕的无形锁链,从地底窜出,上下左右,前前后后,一条条锁链,直接洞穿了移动不了半步,束手待毙的老妪的全身,搜魂锁骨。

被黑雾笼罩其中的老妪,外界已见不到其人,只见到那些锁链横七竖八,贯穿大半城隍庙,阵阵惨叫从黑雾中传出,响彻方圆数里。

这般天威地慑的惩罚,持续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当老妪露出身形之时,她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几十岁,愈加给人感觉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庙里庙外,四目相对的还是那一老一少。

年轻人脸色平静地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老妪,说道:“原本打算与前辈说说这人间道理,但还是觉得没那必要,因为是对牛弹琴。”

受“天威地慑”惩罚摧残一番,道基受损的陆窦陵,脸上反而再无半点怒色,愈显老迈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看着年轻人,笑道:“不用问,这本《通幽术》也是你所需要的,是为了找寻前人?”

秦恒不置一词。

陆窦陵继续道:“这等天地都视为禁忌的术法,不论是否真能通幽冥,堪破轮回,就说它内中惨无人道的灭绝生机,造就酆都鬼城,要一人灭一国的前提条件,你一个口口声声和我讲着大道理的黄口小儿,能拿得起屠宰万万人的大刀,制造无尽杀戮吗?”

陆窦陵讽刺大笑起来,“人谁无欲,不为名为利所诱,想见长生,不为长生,受世间种种情困扰,小辈,要与老婆子讲道理,你还不够格。”

秦恒面色微变,心境之上,受老妪这番话影响,隐隐出现了一丝缝隙。

这时,一旁撑油纸伞的虬髯客,忽然说道:“少爷,一本《通幽术》而已,有或没有,有何区别,你为亲情想有轮回,无错,在黎叔看来,这世间有情有义之人,就是最大的道理。”

年轻人猛然一怔,虬髯客这句话让陷入真理对错中不能自拔的年轻人,心境上拨云见日,清醒回神的他,转头看着黎春城,眼中露出询问之意。

黎春城解释道:“这老怪物在诛心,少爷在修炼一途上接触时日尚短,被这样一个老妖怪瞧出心境破绽,属在情理之中,始终道行太浅,少爷不必介怀。”

秦恒点头,并无介怀,只是说道:“天地之间,人心细微处,不止我能看透别人,同样有人能看透我,这无可厚非。黎叔尽管放心,你的话,秦恒放在了心上,修炼习武之人,若无情,太上忘情,那于这世间,活得有何意义。”

虬髯客脸上露出三分有些难看的笑意。

门内的老妪,听到这年轻人与虬髯客的对话,微感诧异,这番看破年轻人心境破绽而说出的诛心言语,在那虬髯客三两句话的提点之后,不仅没能让年轻人的心境有瑕,反倒引导他破开了将来极有可能会成为年轻人破境阻碍魔障,让之将来破境,更加一帆风顺。

陆窦陵心中愈加愤怒,她又道:“你就不怕我在那本《通幽术》上动了什么手脚?”

“不怕,前辈还是莫要多废唇舌,想一想如何离开这座虬龙锁魂阵为上。”秦恒看向老妪,笑道。

陆窦陵目光阴沉,“将来我若脱困,天上地下必斩你。”

秦恒一笑置之,扭头便走。

陆窦陵就只能干瞪眼看着那七人走出自己的视线范围,然后她一声暴怒大叫,震的山摇地动。

第二百二十八章 识君亭中的年轻男女

城隍庙往北,两里地外,一座名为“识君亭”的凉亭中,一对年轻男女背向从亭中走出。

年轻男子容貌俊秀,身形微显佝偻,脸色有些苍白,但一双好看不带丝毫媚态的桃花眸子,尤为明亮深邃,一袭青袍,双手拢袖往北而走。

另一边,往南而行的女子,身着一身紫衫红袖玉罗衣,将之高挑的身材,衬托的愈发曲线玲珑,丰腴程度,在女子身上,增一分多余,减一分显瘦,总之恰到好处,再加上女子拥有一张令无数女人艳羡的脸蛋儿,看上去俨然是一个上天的宠儿。

但是,当视线落在女子的眼眸之上,左眼明眸善睐,右眼却只有眼白,无黑瞳。这般缺陷,本应会让女子的姿容稍稍失色,然而却让人没有想到,这反而让女子拥有了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另类美。

此二人正是秦恒与郧梓桃,两人在“识君亭”有一场说不出是叙旧还是问罪的谈话,然后就此分道扬镳。

离开凉亭,秦恒便在心中思量与之恩怨纠葛很深的郧梓桃所说的那番话。

面对面,郧梓桃斜眼瞧着他,第一句话就连讥带讽,“怎么当年甜言蜜语一箩筐的大庆小王爷,时下面对我,居然一句说不出来。”

秦恒只有笑,瞥了一眼她瞎了的右眼,不知该说什么。

就因为秦恒的这个动作,让女子大发雷霆,问候了秦恒的祖宗十八代。

秦恒没有回口,虽然他自觉心中无愧,但还是有些不忍。

郧梓桃足足骂了半个时辰才住嘴,神色稍稍缓和,然后提到白罱城之事,说道:“听说你曾经在白罱城外与那李光宇论我必杀之人的名单,你、李光宇、李泾仁的排名先后顺序。你还口口声声说我学成下山,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李光宇,第二个要杀的就是那位躲在深宫中装男人的李泾仁,对否?”

秦恒低头,神情尴尬,就是不接话。

郧梓桃继续道:“你秦恒大错特错,我下山第一个要杀之人便是你,曾经的大庆小王爷,如今的丧家犬。再之后才轮得上褰乐王之子李光宇,皇长孙李泾仁。”

秦恒还是沉默。

郧梓桃一通发力,全都打在棉花上,这让她心中愤懑不已,随即拔剑相向。

郧梓桃就见到那家伙居然露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仍然低着脑袋一动不动。

郧梓桃作势刺出,可当那剑尖离那家伙咫尺之距的时候,她又猛然收回剑意,自找台阶道:“我不杀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你秦恒连一个武人六品的门槛都没能跨入,杀你辱没了我的剑。”

秦恒这才抬起头,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意。其实他很明白,郧梓桃拔剑相对,空有剑意,却无杀心。

这般作为,也就是说她不想杀他秦恒,至少是眼前不想杀他。

秦恒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什么为自己开脱的话,认识这么些年,郧梓桃的性子是什么样,他一清二楚,不说还好,若是说了三两句开脱之言,说不定哪句真就惹恼了这位姑奶奶,那她还真有可能无杀心变有杀心,将其斩于剑下。

两人的一番对话中,青袍年轻人只向那瞎眼女子问了一句话,“这么些年不见,过得好吗?”

郧梓桃只回了一句,“管好你自己,一只丧家犬。”

秦恒无言以对。

最后,两人分别之时,郧梓桃将那本上古秘术孤本《通幽术》扔在了地上,头也不会的离去。

秦恒默默捡起,看着女子的背影,走出凉亭十数步,才转身离去。

秦恒攥在手中,许诺作为报酬,请动名满南阙天下的青衫儒客,配合他布这一局的回报,他的徒儿,直接作主给拒绝了。

郧梓桃为何要强硬拒绝,是不想自己师傅得之恩惠,换来的机缘用在她身上,将来真要到杀他的时候,会念及今日情分,心中摇摆不定。又或是有其他的想法,秦恒不愿去深思。

在他心里,城隍庙故人重逢,是值得开心的一件事,所以在走出那座凉亭后,年轻人的脸上始终含着笑。

而另一边,向南而走的女子,嘴角微微翘起,脚步轻快,心中荡漾。

————

见到徒儿,赵自观开心伸手讨要那件年轻人许诺的价值不菲的器物,却不料徒儿直接甩给他一个白眼,说了两个字,“没要”,这让赵自观心中郁闷至极。

接下来的一路,青衫儒客赵自观喋喋不休,时时将那东西挂在嘴边,又说要不是因为徒弟非要他这个师傅答应与那小子合作,他又怎会让一个神窍存在给惦记上,说她胳膊肘往外拐,不向着师傅。

郧梓桃更是干脆,反正不搭理他,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终于,郧梓桃听的不耐烦了,旋即挑了一个问题抛给师傅,她笑道:“师傅,你说把师祖引以为傲的徒孙,自觉天赋可媲美一剑臻玄,可剑斩轮回的化境十魁之首三痴的王道麟放在城隍庙中那家伙的位置上,他的结局会如何?”

有一个问题转移他的注意力,赵自观也就不再揪着那件对他无用,对徒儿有大用的东西不放,无非觉得一路烦闷,找一个乐子。

他有多疼爱他这个徒儿,别人不知道,他自己知道,怎么会因为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生徒儿的气。

赵自观始终不敢对徒儿说,其实那小子许诺了三样对徒儿将来破开二品脱胎境瓶颈的裨益之物,有两样已经悄悄给了他,另外那被徒儿拒绝的一物,不过是那年轻人预计到自己徒儿不会要,而拿出来的价值最次的器物。虽然依旧价值不菲,但相较前两物,价值就相差太远。

赵自观不敢说出这件事的真相,是因为他知道,以徒儿的脾性,知道此事的始末因由,极有可能要与他脱离师徒关系,且不是闹腾闹腾那种。

思绪拉回,赵自观想了想,正色道:“若将王道麟放在那小子的位置上,我那师侄已经死了四回。”

郧梓桃嫣然一笑,问道:“就没有半点活着出来的可能?”

“徒儿,你又何必明知故问,这里面有多少暗流涌动,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赵自观没好气道。

第二百二十九章 山巅看江湖

城隍庙往北而行,又转南山路,往斛阴山深处而去,微风细雨,泥泞的山道上,秦恒四人身边多了一个耶律琥。

此行的目的,从辛老二言之凿凿的山涧有异宝出世,撺掇秦恒前去觅宝,要同行去见世面,到中途出了岔子,秦恒为图一乐,转而去看那位受困城隍庙的神窍存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之间大约过了三个半时辰。

耶律琥在见到这群人的修为一个比一个惊世骇俗后,打定主意在出山之前,一定要跟着对方,以求万全。

虽然那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实则靠脑力就能坑杀一大批江湖人的年轻人,已经不留情面的说出自己没有义务带着她,可她还是厚着脸皮跟着。

瞒着她爹偷偷跑出来,想要见见江湖是个什么样子,结果出来还不到半天功夫,两人行就变一人行了,她的情绪有些低落,江湖怎就这般的尔虞我诈。

其实,打心眼里,耶律琥是不太喜欢与这个精明到让人害怕的同龄人打交道,但谁让自己的命是人家救的,再加上自己如今又有求于人,无可奈何,她可不想还没走出这座斛阴山,她爹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心中敬而远之,却又时时刻刻跟在自己身旁的姑娘,秦恒虽然不知道她内心的细致想法,但也能猜出个大概。

不想跟自己一起,怕自己,却又不得不为了活着,“委曲求全”。

照辛老二所说,再翻过脚下这座小山头,就到了异宝出世的山涧所在。

想到辛老二,秦恒又望了一眼那个如今和老唐很聊的来的背影,此前在城隍庙中,面对传说中的神窍存在,老酒鬼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然而,一走出那座破庙,他又跟没事人一样,一路上和老唐絮絮叨叨,聊天打屁,讲着各种荤段子,时不时还会发出嘿嘿嘿的贱笑声。

刚出城隍庙,秦恒就与一脸惊魂未定的辛老二说,让他掉头回去,别想着什么见世面,免得把小命搭里面。

老酒鬼霎时变脸,说有公子在,什么妖魔鬼怪他都不怕,做人做事岂能半途而废,再然后就是一连串恭维和拍马屁的话。

秦恒听出来了,辛老二不仅都在恭维,字里行间也在试探他。

辛老二或许是觉得,怎么几个寄居在他家中,看上去江湖人不是江湖人,生意人不是生意人的租客,陡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可与一位他只在说书先生口中听过的传说中的存在,相互算计,扳手腕,这对他的内心冲击很大,久久不能平复。

一连串的恭维与拍马屁的话,内中深意,只有那会儿装疯卖傻的老酒鬼知道。

秦恒与辛老二坦言,到了那处山涧所在,一旦他真对那不知是真是假的异宝有了兴趣,与人起了争执,那么,举手之劳能护着他的地方,他会让人护着,若事不可为,也就是自顾不暇的时候,他辛老二就只能自求多福。

如此事实,摆在台面上来说,至少不会伤了彼此之间才结下不久的微薄情分,不然一旦到了事后,再去秋后算账,彼此脸上都不好看。

秦恒说的很坦白,辛老二当时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但还是强挤出一丝笑容答应了。

这时候,耶律琥忽然低着脑袋小声问道:“我家藏的那些武侠演义小说上说的故事,大多都是讲游侠儿仗剑走江湖,锄强扶弱,拔刀相助,遇不平事铲不平,仗义执言,赢得天下黎民百姓的交口称赞,侠之大者如何如何。为何轮到我腰间一柄剑,想见见这个江湖是什么模样,怎么尽是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秦恒的思绪,被这个眼下略显拘谨,再无刚见那会儿脑筋缺根弦的丫头打断,他扭头笑了笑,说道:“这就对江湖失望了?”

姑娘摇摇头,想了想,说道:“没有,只是对我所憧憬的那个江湖,有些失望。”

秦恒说道:“这我就无法回答你。”

姑娘抬头看着年轻人,有些不解。

秦恒解释道:“你心中憧憬的江湖是美好的,眼下所遇到的事,却打破了你所憧憬的美好,我无法让你看到一个你憧憬的江湖,所以我无法回答。”

“哦”姑娘耷拉着脑袋,有些意兴阑珊。

“是不是有些绕?”秦恒说道。

耶律琥点点头,可不是有些绕吗?

秦恒望了望距离自己只有数十步的山顶,与姑娘说道:“将来等你站在山巅的时候,或许就能见到你憧憬的江湖。”

姑娘眼睛一亮,“真的吗?”

秦恒点点头,“我认识一位前辈,修行不为寻觅虚无缥缈的长生,得以成仙,他只想见到江湖多点有意思的人和事。我曾见过夫妻二人,妻盼夫归,风雨夜归人,生死需同路。我曾遇到酒后胡言的二人,认作兄弟,大难临头,可义无反顾为兄弟断臂。我……”

说到后来,年轻人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可听得津津有味的姑娘没有察觉。

姑娘脸上神采奕奕。

年轻人身旁,默默撑伞的虬髯客,望着一旁身形略显佝偻的单薄身影,将手中伞攥的更紧了些,举的更近了些。

————

山涧所在,绵绵细雨淅淅沥沥的洒在溪水之上。

山涧两岸,熙熙攘攘的人群数以千计。

这之中,有五方势力尤为惹眼。分别是春水门、镜宗、阴傀门、晏法宫、临道派。

此五大势力便是此次共同商榷,定于今日方可进山觅宝的一流宗门。眼下,五大势力惹眼的原因是,他们各自门内弟子,分别占据了一个有利位置,将其他门派驱逐在外围,致使那处说是有异宝与山涧两岸,都是这些一流宗门的人,其他人只能离的很远,抱怨发牢骚,却不敢上前。

山洞近前,站立七人,亦是之前入洞探寻过一番后,被禁制逼得不得不退出,看出洞中禁制所限修为为二品脱胎境以下,遂迅速离开,后带领门下弟子折返的七位化境存在。

五大势力五位,两位野修,他七人时下在主持大局,也可以说是“乾纲独断”。

第二百三十章 撑伞主仆

被排挤在外熙熙攘攘的各帮派,这个时候,走出了六十余人,众人定睛望去,那六十余人俱都是二品脱胎境修为,且有半数以上是二品巅峰境界。

走在前面的几位二品境,“轻轻”推开了阻拦他等前行的一流宗门弟子,阔步前行至山洞前止步。

然后,这群二品境分开一条道路,从后面走出一位黑衣老者。

老者面相阴鸷,有着一对三角眼,体格健壮,精神矍铄。

才一见那七位化境,阴鸷脸黑衣老者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十分难看,他向七人略微一拱手,无半点恭敬姿态的说道:“几位道友是不是也太霸道了些,为何你等门下弟子,但凡二品境以下皆可入洞一试,而我等问派弟子却要几位认可方可入内。难不成几位道友想凭借道行高深,一手遮天?”

蹲在山洞顶,蒙头盖面,唯留一双眼睛在在外的黑衣人“桀桀”怪笑两声,“道友,凭你一个二品境,也敢与我等同辈论交。”

“阴傀门就是霸道,弟子霸道,太上长老更是霸道。”老者揶揄道。

先前阻拦他前行的正是阴傀门弟子。

顾仑的眼中,一抹狠辣闪过,周身阴煞之气凝为实质,屈膝下压,准备暴起杀人,但当他看到那阴鸷脸老者那副怡然不惧的模样,随即心念一动,没有立即出手。

黑衣老者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旋即将目光投在山洞下方山涧水面上,水面之上,凌波而立,一派仙风道骨风范的白眉老者,身着灰衣,手执长剑,他说道:“乔翮长老认为当如何?你我二人多年未见,可是老交情了。”

乔翮微微摇头,捋须,和煦一笑,道:“大家意见,便是老夫意见。”

老者摘掉肩膀上的落叶,漫不经心道:“春水门尤其擅长和稀泥,从立派至今,教义从未变过。”

这般极尽讽刺的言语,乔翮仍是一笑置之。

白衣绢绣,整个人笼罩在一层迷雾中,看不清本来容貌的女子,闻言呵呵笑了起来,她的声音清冷,“于武夫,多年未见,还没突破化境,看来你此生无缘大道了。”

相较于面对前两者表现出来的不屑与讽刺,迷雾中女子口无遮拦的言语,老者只是轻轻一笑,并未流露出半点不满之意,说道:“与洛仙子这般天资卓绝之辈相比,于武夫无缘大道是应该的。”

女子道:“看在你刚才说了两句人话的份上,我洛群允你于武夫门下多派出二十人入内一试。”

于武夫嘿嘿一笑,“多谢仙子大人大度。”

洛群不再说话。

于武夫的视线便往宛若一尊门神守在洞口,手中捏着一柄造型独特的圆环齿轮的魁梧中年人,及盘腿坐在山涧岸上,闭着眼睛,宛若弥勒佛的胖老者看去,询问之意已然写在脸上。

胖老者缓缓睁开眼睛,笑眯眯道:“既然是旧识,我临道派自然愿意让给诸多宗门二十个名额,共襄盛举。”

于武夫哈哈大笑,“金汜道还是这么好说话。”

弥勒佛的胖老者,眯眼而笑。

手捏圆环齿轮的魁梧中年人,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黑衣老者,没有言语。

于武夫的视线越过这二人,落在近山之上,头缚绑巾,村妇打扮,手持大刀,风情万种的女人身上,以及仿佛镶嵌在山崖壁中的丑陋汉子身上。

他的视线刚一落在这二人身上,刘妇便“咯咯”笑了起来,并说道:“我与山傀对他们之事一概不参与,我二人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我们的两位嫡传弟子一定要进去。

其他,譬如这五大宗门允不允许诸多宗门多派弟子近入,而不是要得到他们认可方可入内,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我与山魁懒得操心,你们自己商量,商量不成,大打出手也好,刀兵相向也罢,只要不牵扯到我们就好。

最后,我再说句公道话,这些大宗门行事确实霸道了些,先前俨然要将我与山魁撇除在外,想想都让人心寒。”

说到最后,风情万种的刘妇,一副娇滴滴,柔弱的模样,让人心生怜爱。

然,那些了解此人行事作风的江湖人士,看到刘妇这般作态,不禁遍体生寒,一丝一毫爱怜之心也生不出。

于武夫要的就是这个答案,刘妇、山魁作为野修,并无宗门底蕴作为依靠。所以,刘妇这番看似两不相帮的言语,实则是偏向他们这些二三流势力。言外之意,必要之时,也可一帮。

于武夫再度转回视线,看向春水门乔翮、阴傀门顾仑,与晏法宫吕秋扬,不紧不慢说道:“于某人代表身后数千二流及二流以下门派子弟,向七位道友讨要两百个入洞的名额,这不过分吧?”

“本大人若是不允许呢?”顾仑不屑一顾道。

“顾道友若认为自己可凭一己之力灭我身后站着的数十座二流门派,及诸多三流及三流以下门派子弟,及其背后宗门,那顾道友尽可拒绝于某人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于武夫笑道。

“你在威胁我。”顾仑阴恻恻道。

于武夫三角眼中厉芒闪现,笑容随意。

态度暧昧的灰衣老者,此时笑着说道:“如此多势力,只要两百个名额,合情合理,老夫答应了。”

“多谢乔长老。”于武夫微一抱拳,笑盈盈的脸上,鄙夷之色一闪而过。

乔翮郑重抱拳回礼。

七位化境,而今有五位直接或间接同意了于武夫的要求。

顾仑扫了一眼那些小鱼小虾目光灼灼的眼神,覆面之下那张黑气萦绕的脸,阴沉至极。

顾仑很明白于武夫一个二品境,居然敢趾高气昂与七位化境存在谈条件的原因,一则,他有一个在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师傅,行事无所不用其极,好背后使阴招,即使是同为化境的强者也不愿与之结怨,容易吃暗亏;

二则,于武夫眼下所代表的如此多势力,对于化境强者来说,灭掉一个三流宗门,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但是,灭掉一箩筐的三流势力,那就不是动动手指了,而是耗时耗力,还有可能“出师未捷身先死”,因为三品宗门中,都有二品境坐镇,一旦这些二品境联合起来,与一位化境大战,那这位化境强者,也有可能陨落。

另则,这么多的二流宗门,二品宗门基本上都有化境坐镇,虽然眼下无一座二流势力有遣化境强者前来,但不代表没有。这若是自恃实力,灭了这些人,那么他们身后之人,还不跳出来满世界追杀他与之宗门,一流宗门也未必扛得住。

正因为这些,顾仑心中怒极,却未发作。

手捏造型独特圆环齿轮的魁梧中年人,笑着说道:“于道友尽管摘选二百位年轻俊彦入内便是,我与顾兄都无异议。”

晏法宫吕秋扬这番话,既是打圆场,也是给顾仑一个台阶。

于武夫大笑道:“多谢诸位道友。”

两方就此敲定。

片刻后,站在外围的门派子弟,有被门内长辈选定为入洞人选的,尽皆面露欣喜之色。

这个时候,宛若弥勒佛的临道派胖老者,忽然眼神如电,直直看向一个方向,朗声笑道:“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后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虬髯大汉,在给一个病怏怏的年轻人撑伞。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人选

同境存在,若单凭自身真力压制境界,以达到隐藏修为的目的,基本是徒劳的,除非其人有高深隐匿修为的术法,这样才能够瞒天过海,得以避过同境存在的感知。

虬髯客有如此功法,却没有施展。他在年轻人的授意下,展露了小半修为,已然让同境侧目,这才在刚一出现,便被金汜道发现。

秦恒要进入那洞中一窥究竟,所以才需要如此显露本钱,有依仗别人才会敬畏,不用大费周章的多费唇舌。

人群被一股无形力量强行分开一条丈余宽的道路,周遭被这股力量推开的人,心中谩骂,但脸上却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甚至连一句叫嚣都不敢。

能够如此云淡风轻的将这么多人逼退,且表现的肆无忌惮,所执修为可想而知,化境无疑。人间化境,已然是他们仰望的存在,多少人终其一生,连化境的门槛都没能瞧见。

众人只见那双手拢袖的青袍年轻人身形先动,佝偻着身子前行,那粗布麻衣,身形壮硕的虬髯大汉为其撑着油纸伞,不紧不慢跟在身旁。

二人身后,两个形象都有些猥琐气质的男人,一个缩着脑袋,两只小眼睛滴溜溜直转的老头,一个频繁掏着胳肢窝的中年人。最后面,是一个神情略显拘谨,却掩饰不住内心兴奋,一双大眼睛四处打量的姑娘。

几人走到山涧岸边,虬髯客看向问话的金汜道,说道:“黎某山野之人,名号之类的不说也罢,今日到此,其实是有一请求,望各位道友能够应允。”

这番文绉绉的言语,是少爷教的,说是礼多人不怪。依照虬髯客的脾性,根本就不想在这些事情上浪费精力,只是少爷如此说了,他就照做,这不涉及个人喜恶。

弥勒佛般的金汜道,笑呵呵说道:“道友请讲。”

黎春城望向少爷,说道:“我家少爷也想进入山洞撞撞运气,还望诸位大开方便之门。”

金汜道看了一眼那虬髯客身旁病怏怏的年轻人,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天地异宝,自古人择物,物择主,既然小友有意入内撞撞运气,那么多一人又何妨。”

随后,他看向另外几人,说道:“诸位以为然否?”

洛群、乔翮、顾仑、吕昭扬、刘妇、山魁互视一眼,有人微微点头,有人不置可否。

能以化境强者充当扈从,那年轻人的身份可见一般。一个顺水人情而已,没人会跳出来阻挠。

被一层迷雾笼罩其中的洛群,清冷的声音传来,“他要是愿意,可随同我门下弟子一同前往。”

周围几人侧目,何时这女人如此好说话了。

年轻人轻轻点头,“晚辈多谢仙子抬爱,恭敬不如从命。”

阴鸷脸的于武夫,扭头看了一眼那病怏怏年轻人的侧脸,随即转头,若有所思。

秦恒对面,三十余人的队伍,所有人都身着一袭绢绣白衣,与那身在迷雾中的女子,衣着打扮一致,唯有对襟领口处金线所绣神禽不同,这伙人正是五大一流势力之一,镜宗的门人。

头前两位,是一对年轻男女,男子仪表不凡,女子肤白貌美。

“是他。”有着一双狭长丹凤眸子,皓月眉,风姿绰约的女子,望向对岸的年轻人,脸上略有惊异闪过。

一旁的鹿眼男子,呼吸均匀,每一次吐纳,都仿佛无限契合大道,显然是天赋异禀之辈,男子的注意力没有在这些大人物的争端上,而是在竞争对手的身上,他在观察其他一流势力中,有无可与之匹敌的同辈。

听到女子言语,他侧着脑袋问道:“何事让师妹大惊小怪。”

陈楠说道:“罗师兄可还记得那人?”

罗镇昌循着师妹的视线看过去,仔细端详片刻,最终视线落在年轻人一旁的虬髯大汉身上,然后说道:“无甚印象,一个二世祖罢了,怎么,莫非师妹认识。”

“师兄,别一心扑在修炼上,也别乱给人扣帽子,是不是二世祖,你我怎知。此人不仅我认识,师兄也认识,而且当时你我都走了眼。”陈楠语气略有不满。

罗镇昌笑了笑,“我,不可能,我怎么会认识这么一个人。”

师兄话里有话,轻视之意很浓,陈楠颇为无奈,总觉得师兄这般自视甚高,日后肯定会吃大亏,提醒多次无效之后,她也懒得再多费唇舌。

陈楠直接道:“前些日子,我与师兄师弟在浩淼城,曾进一家酒铺买酒,这事师兄可还有印象。”

罗镇昌想了想,道:“是有这么档子事儿,师妹还说这世俗酒酿就是难喝。”

陈楠一翻白眼,自动忽略了他的后一句话,“当时我们买完酒出铺子,与那年轻人迎面撞上,一面之缘。”

罗镇昌摇头道:“没有印象。”

陈楠便不再说话,静气凝神,等待入洞。先前师傅已经与她打过招呼,她与师兄作为最先进入洞府的人选,凡事小心为上,且不可莽撞,若内中事不可为,别强求。

师傅如此替她们着想,她又怎能让师傅失望,若这上古洞府中真有异宝,她一定会拼尽全力,将之抢到手。

想到洞中有宝物,那就一定会与诸多江湖人士发生争执,到时难免会有死伤。陈楠的眸光流转,望着那看上去病怏怏的年轻人,内心暗道:“看上去大伤未愈,又手无缚鸡之力,到底有何本钱。”

天赋对危险事物感知强烈的她,在看向那年轻人之时,莫名心悸。

五大一流势力择选出来进入洞府的人选一共有一百零六人,刘妇与山魁的嫡传弟子三人,虬髯客所代表的势力,秦恒与辛老二入内。这些人便代表了化境存在所属宗门、个人的入洞人选。

秦恒这边,原本没有辛老二,可他非要死乞白赖的说是进去见见世面,生死自负,秦恒纠缠不过,也就应了。

一个同样没有修为的老头,那些化境存在,也就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任他入内又何妨。

于武夫所代表的二三流宗门,及其他小门派,出人两百,分到二流门派的人均,三流宗门的人均,以及小门派的势力合均,挑挑选选,折腾了老半天,才敲定出人选。

如此,一个三百多人,再无引争议,共同入洞府的队伍,集结在了洞口前。

几位化境强者让出洞口,三百多人的队伍在他们的气势压迫下,有条不紊地进入。

第二百三十二章 别有洞天

“曲径通幽”,是秦恒深一脚浅一脚,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中的感觉。

大约走出百十丈的距离,视线看物变得明灭不定,这让秦恒十分惊疑,洞中并未有夜明珠、荧光石之流,因此应该越往里走越昏暗才对,然而在这上古大能的洞天府邸之中,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越往里走,眼睛视物愈加明亮。

“兄台,再有百十步距离,应该就到了上古大能修炼的府邸了。兄台从何处而来,好像并不是我云扬州人士,云扬州若是有公子这么风流倜傥的人物,我周柬酆不可能不认识。”

秦恒身旁,一个声音传来。

秦恒扭头看去,模糊能看到那人的模样,是一个皮肤黝黑,个子偏矮,但身材很雄壮,耳垂很大,长得平平无奇的青年,给人感觉很憨厚。

秦恒对此人有印象,是洞外那位化境存在山魁的关门弟子,叫作周柬酆。

秦恒笑道:“周兄如此清楚,可是尊师有对周兄有过细致讲解?秦某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清楚,接下来觅宝,还要仰望周兄照拂一二。”

“好说,好说。”周柬酆讪笑两声,悄悄侧移了两步,与那年轻人拉开距离。

心中略有不爽,本想旁敲侧击试探一下此人的身份,可这人两三句话把自己给堵回去了,闭口不提自己身世。才出口,便被堵死,这让周柬酆觉得对方是不好相与之辈。

周柬酆眼中精光闪烁,看着前方几步外的佝偻背影,暗道:“看来师傅交给自己的另一项任务,也不容易完成。”

辛老二自从在进入洞中之后,变得有些寡言少语,秦恒有问那老酒鬼为何会如此,这可不像他的性子,辛老二说,这里都是江湖豪杰,他一个卖酒的小老二,怕声音大些,惹恼了这些大人物,无端惹来祸事。

秦恒并没有多想,只是懒得去斟酌辛老二这番话的真与假,随他去吧。

本来这场觅宝之行,被辛老二提起,秦恒也只是觉得浩淼城中还需等人,典方褚那边,又有诸事须料理,一时脱不开身,秦恒自己要只是一味呆在辛家酒铺养伤,就觉得百无聊赖,所以有这么一个由头,秦恒也就图有一乐子打发时间。

至于这不知真假的上古大能洞府中,到底有无异宝,秦恒不在乎。有,能被自己所得,自然最好。没有,或被他人得到,也无伤大雅。关于这一点,秦恒看得很通透。

前方,蓦然亮如白昼,这百余丈之距,没有曲折弯绕的山洞,就这么到了尽头那处府邸所在。

别有洞天。

从最初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并行三人,到后来昏昏暗暗,可并行七八人,再到眼前,亮如白昼,见到一张百丈宽,数十丈高的水幕。

水幕后,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瀑布,泉眼喷柱,建筑装饰古典,近景美轮美奂,俨然一个品味高雅之人的山野庄园,挪用大神通,搬至此处。

看到这一幕的人,仿佛身临画中洞府,怎么也无法将这样这样一座府邸与山洞联系在一起。

秦恒望着泉眼喷涌三丈来高的泉水,在泉水顶端,一个犹如人脑袋一般大的夜明珠,悬浮在上,这便是照的眼前亮如白昼的原因。

秦恒失笑,自嘲道:“还是有些想当然尔,江湖路上大忌。”

之前光线明灭不定的那段路,他以为眼前情景是有悖常理之事。然而,不到洞府尽头,他又哪晓得有一颗这般大的夜明珠,所照光亮,居然能映照那么远距离。

三百多人的队伍,站在这处不似人工挖凿的府邸水幕前,一点都不显拥挤,反而觉得自己无比渺小,对那水幕后的三层雄伟阁楼,凭白生出敬畏之心。

“诸位,想来这里便是阻滞化境强者探寻的禁制,我等可看到水幕之后的情况,可之前马某恩师与几位同道前来探寻,在此摸索半晌,却只见到白雾蒙蒙,修为所限,什么也没能见到。”

说话之人,春水门掌教亲传弟子马行空,也是这三百人中为数不多的几位修为达到三品淬骨境巅峰之人,天才之名响彻数州。

“马行空,你说这些做什么?放屁呢?”马行空左手边不远处,一个背着开山刀的少年,讥讽道。

秦恒看向那背刀少年,弥勒佛作态的金汜道的孙子,未来临道派的掌门人,金戊。

对于这个与之爷爷性格大相迥异的少年,秦恒的印象就是跋扈,刚一入洞,他就放出话,谁若是胆敢走到他身边三丈范围内,那就等同于挑衅,他的刀不问缘由。

先前有四位因为觅宝心切,忘了此人警告言语的二流宗门弟子,现如今已然负伤退出洞府。

因为少年故意放慢脚步,秦恒也曾着了道,可不知道为何,少年回首一刀,凌空劈下,刀至半空,又蓦然收势。让身在其中的秦恒,感觉莫名其妙,已然传音要黎叔送这少年归西的秦恒,不得不更改指令。

他还记得少年那会儿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你不能死。”

听到少年言语,马行空的脸上立时浮现出一抹愠色,只是很快隐去。对金戊,马行空心存忌惮。

之所以没有发生青年人之间一言不合的意气之争,除此之外,还有师傅早前的警告,师傅曾与他说过,临道派远没有我们看上去那么简单,底蕴深厚,极有可能隐藏有神窍存在,说是超一流宗门也不为过。

这才是马行空真正忌惮的所在,否则他一个就算天赋不俗的同境存在,三番两次羞辱他,他又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马行空看似解释道:“我只是想让诸位知道我等前辈的用心良苦,要知道……”

不等马行空把话说完,金戊便不耐烦的打断道:“行了,你这些拍马屁的话,你师傅没在,别人也不愿听,我们还是赶紧想想如何进去,找到宝物要紧。”

马行空整张脸气的胀成猪肝色,也未反驳。

这个时候,一个女声从水幕后传来,“这禁制对二品境以下确实没有限制,我已经进来了。”

众人看去,只见陈楠已然站在了水幕里面。

第二百三十三章 石碑

眼眸狭长、相貌清丽的镜宗女子陈楠,悄无声息的突破水幕禁制,站在疑为上古大能存在曾经修炼的洞府之中。

有了陈楠的探路,水幕前的三百余人,一窝蜂地涌了进去。

他们这些各自门中的天才弟子,心中很清楚,眼下为何是由自己等人入洞觅宝,而不是门中长辈、境界更高之人进入洞中,那是因为有化境存在先一步探寻过洞中情况,发现这处存在,有限制修为的禁制,一旦二品脱胎境以上修为的强者进入,那这座洞府便会瞬间崩塌,所以才会由他们这些被师门带出来,或历炼,或见世面的精英弟子入内。

原本站在这水幕之前,所有人除了震撼以外,更多的是心存疑虑与忐忑不安。一座上古大能存在的洞府,任他们闭着眼睛想,也知道不会如表面这般美轮美奂,平静祥和。从来觅宝,都是机缘与危险同在。

陈楠探路,未发生任何凶险,这让不少人稍稍打消了心中疑虑。

三百多人,基本上都进入水幕里面,只有寥寥数人,还在水幕之外。

这在水幕之外的几人,分别是:双手拢袖的青袍年轻人,老酒鬼辛老二,山魁的关门弟子周柬酆,姿容中等,衣着朴素,身材高大的女子,金汜道的孙子金戊。

此时秦恒站在水幕边角,一个高约三丈,篆刻有上古篆文的巨碑之前,正在看上面篆刻的内容。

一旁,那个姿容中等,身材高大的女子,娉婷而立,也在览阅碑上内容。

辛老二缩着脖子站在秦恒左边,看看石碑,又看看年轻人,自顾自喝了一口闷酒,然后道:“公子,在这儿瞎耽误个什么劲。那碑上写的东西跟狗爬似的,你还能认识不成。”

老酒鬼瞅有钱公子的眼神,就仿佛在说,他是故意在那女子面前装相,故作高深,其实压根一个字也不认识。

秦恒看碑文很快,三丈高,半丈宽的石碑,刻满密密麻麻的篆文,秦恒花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已经看到了末尾。

在这山洞之中,秦恒更觉得冷,他拢袖的两手紧了紧,鼻头微皱,视线再度挪回篆文篇首位置,然后这才回答辛老二的话,“这碑上所载,是讲这处洞府曾经的主人的生平事迹,我在此看看。辛师傅若是等不及,可先行一步入内。”

辛老二一愣,旋即来了精神,道:“讲洞府主人的生平事迹,讲的是什么,有没有说藏宝的地方在哪里?”

秦恒摇头道:“没有。”

辛老二大失所望,蔫头耷脑,然后漫不经心道:“那这碑上讲的是什么?”

秦恒斜瞥了一眼老酒鬼的样子,本不想与他说这些注定在他听来只能充当“下酒菜”的故事,可是这个时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稚嫩的面孔,那个当年黄山坳一战,死在数十人围攻下的少年。

少年名叫黄才疏,当年在斥候营中,总有人拿他的名字取笑,说他爹娘给他取名字取的不好,志大才疏,志大才疏,怪不得他考取不了功名,只能到这边疆塞外,当个小斥候,每每这个时候,少年就会急赤白脸的反驳,反驳不过,委屈的眼泪就立马开始在眼中打转。

这个看上去与刚毅扯不上边的十五岁少年,在军营之中,喜欢缠着将士们讲故事,他喜欢听一些爱恨缠绵、光怪陆离的鬼狐故事。

大家与少年相处时间长了,都知道他喜欢归喜欢听这类的故事,却又害怕故事中魑魅魍魉、神神怪怪。

十五岁的少年,每日清早,床榻之上一片鬼画符,常常因此被将士们取笑,大家都知道他尿床的原因,这是又被故事里面的鬼啊,妖啊之类的,吓得晚上想起夜,又不敢,只好就床解决了。

长此以往,斥候营中打趣,给这位擅长鬼画符的少年封王,“尿床王”,很快,这个称呼就在小范围叫开了。

秦恒犹记得,那一日,黄山坳中,己方斥候小队,被赤域数百重甲骑军围困,黄才疏纵马跑到自己身边与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恒哥,今天我要就这么死了,是不是也是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

那时,同样也显稚嫩的年轻人,望着少年干净的笑脸,点头道:“是,但不准死。”

那一日,少年死在乱刀之下,没哭,还在大笑。

尽管辛老二与黄才疏联系不到一起,但秦恒想到那个爱听故事的少年,便想说于他听,于辛老二漫不经心的所问,关系不大,他纯粹就是想说。

始终静静站立,望着碑文的姑娘,忽然侧头看了一眼,脸上神情从平静变为恍惚的年轻人。

他见那年轻人,缓缓开口,讲着石碑上的篆文内容,似在说于他身边的老者,又不像。

石碑所篆刻的内容,是上古时代,未有人皇立世统治世间,群雄割据各自为政的大背景下,一个漂泊无依的读书人,弃笔从戎,三年征战,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卒,到一位大将军的幕僚,而后展开的故事。

这名叫作林桃李的读书人,而今不再是无名小卒,而是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生杀大权的首席幕僚。

一日,他奉大将军秘令,带领军中两千精锐,围杀一位江湖名宿于江畔,目的是为了拿到那位江湖名宿手中的一本可剑法通玄的秘籍。

当日,江畔边打得天昏地暗,半日光景,两千精锐,一千九百余卒,只剩数十伤残将士活命,才将那剑法几近通玄的老道拼的力竭而死,终拿到那本《剑仙》。

回营复命,于帅帐中面见将军,拿出《剑仙》,将军双手接过秘籍,大喜。谁料下一刻,将军翻脸无情,为隐藏秘密,早已埋下重兵,杀了活命的数十将士,继而等待“瓮中捉鳖”,吾心中悲愤不已,调用暗子,反杀将军,带人反出麾下,并带走了那本《剑仙》。

此后……

年轻人讲到这里,突然没了声音,让听得正入神的辛老二一愣,那姑娘更是大为疑惑,接下来的故事,才正式步入正题啊。

应第二百三十四章 麒应百里,当为剑仙

“为何不讲了?”身穿红蓝两色衔接而成的朴素劲装的姑娘,诧异问道。

秦恒蹲在地上,看着篆文末尾留续“麒应百里,当为剑仙”八字龙飞凤舞的落款,缓缓道:“后面对此人的生平记载是假的。”

“假的,你如何知道是假的?”女子不解问道。

秦恒道:“前半步篆刻记载与后半步,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女子摇头道:“不可能,无论是从篆刻手法来看,还是行为笔迹来看,都应当是同一人所书。”

秦恒笃定道:“不是,韵道不对,且两者时间上的间距,至少在百年以上。”

一旁的辛老二插话道:“都好像是狗爬的,并没有不一样的地方啊,公子,你是不是看走了眼。”

秦恒没有接话,而是在细细观摩最后那八个字,距今不知多少岁月,这八字之上还能遗留如此骇人的剑意,可想而知,在那个时代,此人的修为有多么恐怖,绝对是站在那个年代绝巅的存在。

女子走近了些,仔细对比年轻人所说的篆文前后,半晌之后,仍是毫无收获,她收回视线,看向蹲在地上的年轻人,说道:“照你所说,这后来之人是在狗尾续貂?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秦恒观摩剑意,似乎抓到了某种精髓,在他的视线中,石碑之上,“麒应百里,当为剑仙”八字,蓦然变幻,变作“应当为麒,剑仙百里”,字字珠玑。

然后,秦恒猛然间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要裂开了一般,一个傲然而立的小人,正在其心湖上举剑,起手剑意开百里,一剑递出,剑破千门关。

看到此处,秦恒的脑海突然一片空白,紧接着,满头冷汗的年轻人回神,“哇”的一口鲜血喷出,年轻人一手扶在石碑之上,脸色愈加显得苍白。

女子惊悚,连忙问道:“碑中有什么?”

刚才年轻人似顿悟、又似被什么干扰心神的神态,女子瞧的一清二楚,她相信这年轻人忽然大口吐血,定是与这石碑有关。

辛老二分神在水幕之后那处如人间仙境的洞府之中,正艳羡不已,哪晓得就片刻功夫,公子怎的就吐血起来,这可把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起有钱公子,关心道:“公子,是不是旧疾复发,要不我去洞外找那位大人?”

被搀扶起来的秦恒,大口喘了两口粗气,缓了缓心神,然后强压下心湖翻江倒海的余波,推开辛老二的搀扶,强自站定,顺坡下驴道:“旧疾而已,没什么大碍,吐了这口浊血,反而觉得神清气爽。”

辛老二心下稍安。

那女子看着秦恒,将信将疑道:“真是如此?”

秦恒笑道:“要不然呢?”

女子没有不依不饶,继而回到先前那个话题,重复道:“照你所说,这后半部分篆文,是后来人的狗尾续貂?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秦恒哑然失笑,“狗尾续貂,不一定,说不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女子困惑,“怎么讲?”

秦恒解释道:“前半部分的篆刻之人,篆文所显,神韵张扬外泄,“势”在其上,苍劲雄浑,毫不遮掩,照此推算,此人修为应相当于半步神窍之境。而后半步的篆刻之人,神韵内敛,返璞归真,看上去朴实无华,但若细观,道意大放,始终压过前者一头,我估计后者的境界,应当到了神窍境,至于过了几重天,我就不知道了。当然,这个境界只是等同,上古时代对境界的判定,是如何称法,这就不得而知了。”

女子想了想,说道:“那这个人以你来看,会不会是前者的后人?”

秦恒摇头道:“这我哪里会知道。”

女子蓦然而笑,半开玩笑道:“我听你之前言语,又是推断,又是估计的,这你也可以推断一下,估计一下。”

秦恒只是一笑,然后道:“姑娘为何还不进去,进去了晚了,说不定那宝物就被其他人得到手了。”

女子轻笑,“那你又为何不进去?难道不想要那异宝?”

秦恒的身子愈发佝偻,相当难受,于是他干脆靠在石碑之上,面对女子的反问,答道:“想啊,但是你看我这个样子,就算能找到宝物,能拿得出去吗?”

女子收敛笑容,“既如此,那你跑到这里面不是遭罪来了。”

秦恒笑道:“可不是嘛。”

女子接着道:“我就不一样了,呆在这里,以逸待劳。”

秦恒目光微凝,旋即恢复如初,转头看向眼睛时不时看向水幕之中的辛老二,笑着说道:“辛师傅,我们进去看看热闹。”

辛老二立马来了精神,咧嘴笑道:“诶,好嘞。”

就在秦恒截断与那女子言语,正准备进入水幕的时候,却在这时,沿着水幕边从左走到右的周柬酆与金戊来到了近前。

此二人先前,一直在小声地说着什么,秦恒有见到这二人在内壁浮雕前比比划划,只是没有上心,道不同不相为谋。

周柬酆憨厚的脸上,露出一抹真挚的笑容,看着年轻人,说道:“兄台,联盟一次如何?”

秦恒看着二人,等待下文。

周柬酆见年轻人没有一口回绝,脸上笑意更真诚了几分,“这处大能洞府中到底有无异宝,你我都不知道,也就是说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秦恒身边面色有些焦急的辛老二,小声嘀咕道:“这不废话吗?”

周柬酆与金戊的眼中齐齐闪过厉芒,一闪而逝。

秦恒诧异,不明白以金戊的跋扈性子,为何能容忍辛老二的出言不逊,莫不是还与自己有关。

辛老二敏锐捕捉到两人的眼神,脖子不禁又向后缩了缩,打定主意,再不多嘴。

秦恒直接道:“周兄还是长话短说。”

“兄台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故问呢?”周柬酆笑盈盈道。

秦恒说道:“要真是就那字面意思,那还是算了吧,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位还是找别人结盟吧,我在这里先预祝二位觅得异宝,共分好处。”

一句话把两人商定好的措辞给硬生生堵回去,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这让周柬酆与金戊大为郁闷。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