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尽处是天堂 - xp1024.com
《烟花尽处是天堂》


书已重新分段,看得更清爽

感谢遥乐人和石浮两位书友的建议,小说已经放弃大段式的写作,所有段落重新分段,阅读更清爽。

再次感谢两位书友。

书友们请进

本书在不断的创作中已连载四个多月,目前第十一,十三,三十到三十五章还在修改完善,秉承曹先生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的精神,每字每句还需细细斟酌,故事情节还将少量增加。

小说每一处剧情没有一点闲笔,皆与后续的故事情节相关,总之是满满的干货,无一丝一毫的水分。

在一百零五章左右,主体故事就告一段落了,转眼就是20年后,本想将主人公们目前的生活写一小段尾声,然后就全书大终结,可这两天才开始动笔,就一发不可收拾,于是将这部分作为独立的一卷,尽量写的更精彩些。

最后打个小广告:故事越到后面越精彩,到最后所有剧情汇于一点,所有矛盾整体爆发,总之一定让您看得尽兴且回味深长。

亲爱的书友,再次感谢您抽出时间阅读我的作品。感谢您的收藏,评论,订阅,打赏和推荐票,这些都是激励我写作的最大动力,特别致谢cgoatherd书友,拜谢!

一 冷冬

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七年,西京城迎来了最冷的寒冬。

寒流自遥远的北方跨越千山万水奔袭而来,整个东郊低矮的平房和五六十年代的苏联式小楼,都被裹上了一层银色。

矗立于其间的一座座烟囱整日冒着白烟,遮天蔽日的烟雾一直冲到云层,云就变得越来越低。一场暴雪在最冷的时刻降临,马路上很快就积满了雪,雪冻成了冰,冰上又再覆盖了雪,整整两天两夜,大雪如扯不断的棉絮,丝毫没有停的迹象。

校长坐在家里,茶杯冒着热气,端上喝一口又放下,他担心着学校,天还未亮,就穿了长筒胶鞋,全副武装到只露两个眼睛,顶着风雪一步步走出门。

他一步一个深坑,艰难地挪到校门口,哆嗦着开了锁,门推到一半却推不动了,一棵被压断的树枝就横在传达室门口。校长侧身进去,车棚顶已被压塌,数十辆自行车和彩钢瓦一起被埋成厚厚的雪包,体育教研室的牌子也没了,房顶已漏了一个大洞。

巡查过一圈后,校长喃喃自语:“再不修,就塌完了。”当晚就写了报告,紧急申请着厂里的修缮款。

第二天终于放晴,厂长带头组织了扫雪队,厂里的青年职工和院子里放假的学生们都拿着扫帚铲子,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厂长穿着大雨胶鞋,站在雪最深的地方,一铲一铲地把雪往三轮车里倒。校长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厂长跟前,递上报告,厂长却皱起了眉:“老刘啊,你也知道咱们这几年不景气……”

校长说:“可眼看就要开学了。”

厂长说:“这不还有几天嘛。”把报告看过一遍又一遍,终归还是签了字,交给物业处长,说:“你们想办法给解决吧。”

夜幕降临,院子已清理干净,校园里的彩钢瓦和树枝都堆在一角,自行车也都捞了出来,在墙根摆成一排。操场上空旷寂寥,一抹夕阳在雪地上留下柔和的淡红色后,悄然隐去了。

李冰推着最后一车雪,倒在树坑里,擦了额头的汗,敞开了衣领。忙了一天,胳膊已有些酸疼,和同学告别后,就踩着积雪往回走。再有不到半年就要中考了,虽是寒假,可摆在案头的5大册作业和堆成山的练习卷,让他焦头烂额,今天从早忙到晚,回去还要挑灯夜战,心里就一阵沮丧,在外面多呆一会再回。校门口的一层楼,侧面开了窗户,是小卖部,

李冰拍着窗喊:“老板,来生意了。”

一个老头开了门说:“快进来,三天都不开张了,还以为这雪没完了。”

李冰却掏出一毛钱,说:“来根烟。”老头拿出两根给他,“拿上,第一单生意,送你一根。”

李冰连声道谢,老头自己点上一根说:“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干了一冬天,总算是下了,好雪!”

李冰说:“深的地方都快到膝盖了。”

老头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这是好兆头,来年的麦子要丰收的。”李冰点头说是。

从小卖部出来,他蹲在小石凳上,鞋和裤子已湿漉漉,兜里的火柴也湿了,他连划了四根才点着,猛吸了一口,呛得咳了两声,路对面却传来几声笑,三个小女孩都穿了厚重的棉袄,坐在篮球架的杠子上。李冰并不认识,又抽几口,扔了烟就准备走,一个小女孩却站起来喊了两声:“安然,安然。”

四顾无人,李冰心想:这不是在叫我么?就走过去,一个女孩笑道:“我说的吧,一叫安然他就来了。”

李冰借着灯光,眼前这三个女孩,形容尚小,稚气未脱,就说:“你们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小女孩说:“全校上下都传遍了,谁不知道呢,你俩的关系……”

李冰说:“都是瞎传,我俩没什么的。”

女孩说:“怎么没什么?去年的中秋,你俩在天台上,那叫一个轰动……”

另一个女孩说:“在天台上怎么了?”

李冰想起那次的尴尬,忙说:“都是过去的事了,真没什么的。”

女孩说:“你说了也没人信。”

李冰苦笑一下,点上根烟又扬了一下手说:“哎,不提了,对了,你们是几年级的?都叫什么?”

小女孩笑眯眯地说:“六年级的。我叫王倩,这是李佳,那位是郑小卉,我们年级的大美女。”

李冰说:“我想起来了,大队长,三道杠。”郑小卉并没说话,眼睛看向另一边。

李冰说:“听说你们年级女生跟我们年级男生谈恋爱呢?”

“谈恋爱?”王倩噗地一笑:“你咋不说搞对象,都是玩呢,不过有五六对了。”

李冰说:“这么多。”

王倩说:“最轰动的还是许小晴和高翰文,他俩才是关系不正常,天天在俱乐部约会。”

李冰说:“天天约会?真是越到毕业越疯狂。”

王倩说:“等过两天暖和点,俱乐部上一堆一堆约会的。”

天彻底黑下来,院子冷冷清清,再没有人,孤男群女,李冰觉得甚是不妥,就说:“我先走了,这么冷的天,你们也早点回。”

王倩却站起来,有些着急地说:“才说了几句话就走?你什么意思。”

李冰却想笑,说:“咱们也不是很熟么,还有一堆作业没写呢,改天再聊。”告辞了,就往回走。

走到楼底下,李冰使劲哈口气,烟味还在,就憋住气进了门,猛喝两口水,又到厨房漱了口,远远地离他妈坐下,妈剥着蒜说:“看你忙了一天,也没啥奖励?”

李冰说:“扫雪要啥奖励?”

妈说:“你干活校长在跟前看着没?”

李冰说:“校长看不看也得干呀,难道校长走了就不干了?”帮着打下手做饭,吃完就趴着继续做题,脑子里却想起那三个女孩,还有王倩的话,高翰文学习也是拔尖的,平常也是文质彬彬,不声不响,竟然跟个小女娃天天幽会?真是人不可貌相,印象中记得有许小晴这么个人,到底是哪个呢?妈过来拍了下桌子说:“想啥呢?心不在焉的,我为了你电视都不看了,别让我操心。”李冰埋头又写起来。

二 惊天大案

第二天就出了太阳,下午李冰他妈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把一团面揉匀称了,拉成面包样的长条,再一刀刀切成小块,扯开一根面,在案板上怕啪啪啪甩过三下,二指宽的面条甩到锅里,如法炮制,两碗扯面就摆到跟前。

妈喊道:“拿辣面子来!”李冰如跑腿小二,举着个小罐子跑到跟前,把两勺辣椒面盖到面上,妈又剁了葱花蒜末,一齐放到碗里,静待油热,锅里腾起一股烟,挖一勺热油刺啦浇在辣子上,一股浓烈的香就窜了出来,溢满厨房。

李冰急得就要端碗,妈说:“等一下!不先搅和你急啥呢”拿出筷子上下翻搅,待辣面沾满面条,整碗溢满油光,李冰已经满嘴的口水,咽了又咽,小心接过面条,一大口下去,却烫得啊了一声,忙拿手扇。

妈说:“慢着点,饿死鬼托生。”妈坐在个小登上,吃得满嘴是油,问:“香不香”

李冰一口还没咽下,囫囵着说:“还凑活。”

妈说:“凑活你看谁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面我不是吹,比外头饭馆里的强。”

吃干抹净,最后一口汤汁也不剩,李冰拍着肚子说:“饱了。”就瘫到沙发上,翘个二郎腿。琢磨他妈也该出去了。

妈说:“你等啥呢盼着我出去”

李冰说:“没有么,我就是休息一会,写作业呀。”

妈说:“我给你说,作业写到哪一页我记着呢,还有电视罩子现在的形状我也知道,等我回来,敢动电视小心着!去洗碗去!”

李冰端了碗到厨房,妈边换鞋边说:“我去打牌,心要静,不要老让我操心,赶紧保佑我赢钱。”

李冰念经似的说:“老天保佑我妈今晚打牌赢大钱,坐连庄,炸弹不停……”妈说:“好,赢了钱回来再吃好的。”

妈前脚刚带上门,李冰立即跳到床上,翻出个毛领假皮大衣穿上,把作业摆好,又等了两分钟,就下楼去了。本打算去方小龙家,站在院子里数到十三层,他家却灭着灯。

李磊坐在篮球架下东张西望,李冰就走过去,拍掉架子上的雪,坐下说:“大晚上没人的,你在这闲坐啥呢?”

李磊说:“约大叔去游戏厅的,这都几点了,还不下来,不行咱俩去”

李冰说:“大叔忙活着呢。”

李磊说:“你也知道了?最近跟个六年级的小女娃谈恋爱呢。”嘿嘿地笑。

李冰说:“大叔是要焕发第二春呀。”

远处灯影下却站了两个小女孩,李磊瞄了几眼,站起来说:“走,跟我走。”

李冰说:“你干啥?相亲去啊?”就跟了李磊过去。

李磊远远地就喊:“许小晴,这么冷不在家待着,是不是等高翰文呢?他家在十楼。”

李冰没走到跟前去,就听一女孩说:“谁找高翰文,不像你收了王倩这个好妹妹。”柔柔的声音。

李冰心里酥软了一下,心想:这就是许小晴吧,再看她个子不高,短发带了个大发卡,粉色毛绒绒的衣服却敞开着。

李磊说:“怎么,是不是吃醋了?”

许小晴变了脸说:“谁吃你的醋”拉着女孩就走了。

李磊噎得说不出话,走过来说:“现在这女娃不得了,说个话还火爆的不行。”

李冰说:“走吧,游戏厅玩会得了。”又说:“你跟你妹怎么认识的?”

李磊说:“你说王倩那是我邻居,从小就认识,叫了我多少年哥了。”

走到院子门口,许小晴挽着李佳胳膊从外面进来,两人说着什么,咯咯笑了一下,许小晴对着李冰叫:“安然,安然。”

李冰借着路灯才看清,果然是美人,目似秋水月如眸,就有点心慌,竟说不出话。

许小晴又说:“安然说李冰人品好,作文全班第一。”

李冰说:“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许小晴说:“很早以前难道你现在人品不好?”捂了嘴笑。又说:“上学期安然才给我说的,哪就很久了?”

李冰说:“我跟她很久都没见了。许小晴说:“又瞎说,全校谁不知道你俩……”

李磊看出些苗头,拉了李冰袖子说:“大叔估计已经先到游戏厅了,赶紧走吧,去晚了三国志就被抢了。”拉着李冰就走。李佳在后面说:“人家正说话呢,你急啥。”李磊搂住李冰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游戏厅里烟雾缭绕,人头攒动,没有暖气,却热得冒汗,老板拨开人堆,拍了一个小伙肩膀说:“行了,别抽了,呛得都睁不开眼。”

小伙灭了烟,却掏出一堆牌子说:“不打了,退钱。”

老板说:“我这只卖不退,不想打改天再来。”

李磊趁机把小伙叫到一边说:“卖给我,一块钱5个。”

小伙说:“不行,两块钱九个。”

“成交。”就跟李冰各掏了一块钱。厅里并没见到大叔,三国志也被几个小孩占着玩。李冰就打了几把1944和恐龙岛,眼睛盯着屏幕,脑子却想起许小晴。表针快到10点,就说有点晚了,拉了李磊回去。院子里空荡荡,再没有人,各自告辞回家。

李冰刚坐定铺开卷子,妈就开门进来,扫视了一圈,说:“没看电视”李冰说:“没看。”妈就摸了电视后盖,确实没温度。又问:“没出去玩”李冰说:“这不一直在做题。”

妈脱了外套,眉飞色舞地说:“你猜猜,我今天赢了多少?”

李冰说:“二十”

妈说:“三十块!一上去就连坐三庄,又是炸弹又是暗杠的,中间又是长庄……有一把牌呀,底下三个二万,我夹二万,你知道最后怎么着?”

李冰说:“别说了,还让不让我学习了。”

妈说:“现在装样子学习,谁知道我走了你干啥呢。听我说完,最后我杠上开花,摸了二万。厉不厉害”

李冰说:“你输的时候也没见说。”

妈说:“有输有赢么,哎,打牌三十年,各赢各的钱,就权当娱乐了。”

李冰就不写作业了,洗漱过后躺下,却睡不着,妈已有了鼾声,李冰却想着许小晴,第一次见到这么动人心魄的美,昏黄的灯光下犹如仙女。就想着这么美的人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

第二天晚上,李冰写着作业,心里却像烧着了火,迫不及待地等他妈出去。妈却慢悠悠织起毛衣,两根签子上下穿梭,一卷毛线怎么也打不完。

李冰撑着学到九点,就伸了懒腰说:“太累了,出去转转,换换脑子。”

妈说:“二十分钟,看着表回来。”

李冰带了电子表,飞跑下楼,满院子走了两圈,却没个人影,许小晴今天是不来了。有些失落地往回走,走过学校外墙一条狭窄的过道,背后却有了柔柔的声音:“在这儿呢。”

李冰回头就见许小晴和李佳坐在楼下的台阶上。许小晴勾着手指让他过去,又笑了两声,李冰想说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找到你了,又难为情,竟没开口。许小晴站起来说:“我忽然想起件事,去年学校里十无校园检查组,你还是我的组长呢。”李冰想了想,却记不起来。就那么站着,许小晴拉了李佳的手说:“我们先走了,再见。”李佳回头说:“你倒是说话呀。”

李冰一个人站在马路上,懊悔不已。刚才怎么就没说话已经想好了一堆话,临场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还是放松不了,心跳嗵嗵地。这个状态怎么拿得出手,又不甘心,想再找过去,却听得一声很粗大的嗓门叫道:“老大!”回头看时,武战东已大步上前,握住李冰的手说:“几天不见,老大的是把咱兄弟几个给忘了?”

“看你说的,我咋能忘呢。”李冰拉着武战东说:“你们从哪来?”

武战东说:“我们都是到处乱逛呢,刚去了批发城夜市。”

李冰说:“这么冷,烤肉也得成冰棍了。”

武战东说:“啤酒成了冰碴子喝着才爽啊。”

李冰说:“也是,我现在是很少出来了,今天难得聚到一起,咱好好聊聊。”

李冰和这几个从小玩到大,不分彼此,就在篮球架下围坐一团,

李冰说:“咱今天兄弟们没到齐么。”

武战东说:“差个李广,不过多个马军。”

“马军,”李冰拍拍马军的肩膀“你娃在101中学混的咋样嘛。”

马军说:“唉,一言难尽呀。”

李冰说:“肯定么,伙计们都在子校,你一个人在那边也是孤单。你放着咱子校不好好上,跑101干啥去了你胆子可真大,敢跟着王胖子去抢试卷,没把你送到工读学校都是好的。”

马军说:“唉,还不是为大家谋福利。”众人笑过,就忆起了那件震动全校的惊天大案。

期末考试前三天,学校里就小道消息议论今年漏题了,有人暗地叫卖全套答案200元一份。王胖子是真金白银买了答案的,李冰想要,王胖子说掏50就给你,李冰没钱,就说哪有真答案,都是骗子骗钱的把戏。第一门数学,王胖子就坐背后,铅笔写满一桌子答案,监考老师也是知道学生的小动作-抽斗里翻书,就命令全体考生向后转,李冰发现答案都是真的,心中狂喜,按捺不住激动。王胖子懊恼不已,几次向后看,被老师警告。李冰答完题就擦了答案,提前交卷了,可有的人抄完答案却没擦,有的竟是圆珠笔写在桌上擦不掉,马虎大意到如此。

老师终于在考完试发现了桌子上的秘密,紧急汇报校长,校长上报至教育局,与此同时,各个学校的电话打爆了局长的专线。局长深感事态重大,下午停考,召集各方开会到深夜,第二天继续停考,晚上新的试题就由专车送到了学校。第三天开考,只准带笔进考场,所有口袋翻过,犹如科举般严厉。

中午放学,王胖子看见语文老师抱着写有绝密字样的文件袋进了办公室,知道这是下午的考卷了,回想白扔200块,心有不甘,就想把试卷偷出来,找到马军商量,马军也是学过化学的,梁伯启曾说:乙醚又叫蒙汗药,就先潜入化学实验室偷了乙醚,倒在毛巾上,又蒙面闯入语文办公室,唐老师刚从大学毕业,没见过这阵势,毛巾一捂,就昏死过去。马军拉开抽屉却找不到柜子钥匙,情急冒汗,王胖子在外放哨,看见梁老师过来,大喊快走,就往外冲,唐老师却是假晕,爬起来就喊抓贼啊,梁伯启腿脚不利索,落在后面,学校看门大爷早年练过拳脚,一个扫荡退就放倒马军。王胖子贴着围墙跑,爬树翻墙,又被门卫大爷喝住,梁伯启也赶来,猛一拽,裤子拉掉一半,拖着裤子掉在地上。

两个毛贼被擒,学校却没有声张,李军被转学到了101中,王胖子却不愿再上学了,给家里留下张纸条,说去找一位姓吴的同学,从此没了音讯,他再次出现时,已是多年以后,那时的他已完成一番惊天动地的壮举!

众人笑过,又不由惋惜起来。马军却诡秘地说:“我在101过的比这儿好。想不想听听我们那的事?”

李冰说:“什么事”

马军压低了声音:“我们班有俩女的骚的很,男生随便摸。”

李冰说:“啥?有这事?长的咋样?”

马军说:“还可以,那天我跟她睡了一觉,都快爽死我了。”

武战东说:“你跟柳茹还挂着么?”

李军说:“现在不在一个学校,没啥来往。我想她现在肯定挂上男的了。还有牛鹏鹏,原来跟叶小青那些事谁都知道,他到了长江中学肯定不安生。”

灯影下一群人扯天扯地,直到有些困乏了,有人提议去游戏厅打两把三国志,再一摸口袋,就五毛钱,于是作罢,各自拍拍屁股上的灰散去了。

李冰在家门口,却不敢敲门,原地走来走去。邻居阿姨从楼下上来,问:“咋不进去?没拿钥匙?”

李冰说:“回来晚了,不敢进。”

阿姨义愤填膺:“来,我给你妈说,看把娃都吓成啥了。”

敲了门,房子里一声狮吼:“都几点了?还知道回来?”妈虎着脸开门,阿姨说:“你喊啥么喊,这么好个娃都让你训成啥了。”

妈说:“这娃野着呢,你不管他,他能翻天。”

阿姨说:“翻啥天?真是的,这么多年邻居我不知道,娃又乖,学习又好,给你省了多少心,争了多大气,我娃要是有你娃一半,我都烧高香了。李冰你回去吧,你妈要是再无理取闹,你就来我家,给我当儿子。”又搂了妈肩膀低声说:“行了,你娃脾气好,这么大的娃了,咋能这样训?”

三 寻龙

转眼新学期已至,报名当天却发生了一件异事,学校的修缮款已经到位,施工队也已进驻学校,把体育室拆得七零八落,准备重新盖房。沿北面墙根堆了一批砖,几块砖掉到一堆积雪里,就从雪里游出一条蛇,拉砖的呀了一声跑开说:“有蛇。”

体育老师吴东升招呼着拆房,说:“哪有蛇?让我看?”眨巴两下眼睛,就楞在那里。“这不是蛇吧……是龙!”

这动物粉白色,有一米长,皮肤嫩如海鱼皮,鹿角一样的小犄角,两根长须,爬行极快,又停下左右张望。

“好家伙,真是龙啊。快来人!”几个工人闻讯跑过来,吴老师说:“你们在后面挡住别让跑了。”自己一步一趋地往前,龙爬到墙根,猛一跃,要往一棵大树上窜,老师在足球队当过守门员的,侧身一跃,双手一合,就抓住龙脖子。

老师红了眼说:“逮住了,真是条龙。”兴奋地举起来,手却滑脱了,龙极快地爬上树,从一个树洞里钻进去,就再没了踪影。一条龙就那么一瞬间没了,老师恍如梦中,立即又捶胸顿足,呼天抢地。

一群老师和学生都赶来看热闹,立时就围了一大群人。吴东升说:“真的是龙,是龙,怎么就那么滑,我死死抓着,就脱手了?”

化学老师梁伯启站在最前边,轻蔑地笑笑,说:“眼花了吧,世上哪有什么龙?”

吴东升说:“我能胡说?都看见的。”

梁伯启说:“你们是见过真龙,还是画上的龙?怎么确定你见的就是龙?”

几个人却语塞了,吴东升说:“像蛇不是蛇,那不是龙是啥?”

梁伯启说:“不是蛇就是龙了?”哈哈一笑,说:“钟老师,你见多识广,你来说说。”

钟老师是历史老师,头发稀少,带一副眼镜。爬在树洞上看看,想了半天说:“有没有龙,我也没见过,理论上是没有,可是……”

体育老师眼里放光,说:“可是啥?”

“在日本的一座寺庙里,有一条明代龙标本,跟你说的差不多的,这种事,不好说。”

体育老师说:“我说有龙吧,看来只有把树推倒,看看到底跑哪去了。”

梁伯启说:“我的神呀,你醒醒,这棵槐树老一辈讲从清朝就栽在这里,少说也有一百多年了,说推就推了?你们就是见了稀有动物,那也绝对不是龙,世上哪有龙?”

生物老师被请了出来,最后的希望就在他身上,老师说:“又像蛇又像龙的只有一种爬行动物,古蝾螈,有些是长角的。”

吴东升说:“长胡子吗?”

生物老师说:“这个,应该不长吧。”

吴东升还是不死心,坚持要挖树。有人看事情大了,紧急汇报了郑主任,主任从办公室一路小跑到现场,挡在前面说:“吴老师!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没见过的动物多了,它铁了心要跑,树洞连地洞,就是挖了树,也找不着。就算这是条龙,可龙是神兽,是你能抓得到的?抓住是命,跑了也是命,老吴,命中注定,认命吧。”

大家一阵哄笑,郑主任说:“行了,都散了吧。”吴老师又朝树洞看了几眼,只得垂头丧气地走了。

操场现龙的事在学校里传扬开来,薛老师还把这事当笑话看:“最多是条蛇,还能看成龙?”还专门布置了篇作文:龙与蛇,让写议论文。李冰是相信有龙存在的,世界之神秘,人类还是知之甚少,不知道就说没有,那是自欺欺人,但他觉得,龙一定不是西方那种带翅膀的,有翅膀能飞就俗了,中国的龙若隐若现在云中翻腾,这才是充满神秘力量的神灵。四川的三星堆,长沙的马王堆,还有战国水晶杯,兵马俑的合金剑,很多事是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的。树下那堆雪是李冰堆的,所有的雪堆早已消失殆尽,唯独这一堆还在,李冰是爬过这树的,从未发现有洞,怎么就多个树洞呢?

开学已经一周,学生们没一点紧迫感,放学后满操场疯玩的,游戏厅也是人员爆满。收心教育没什么效果,薛老师忧心忡忡,就找到校长说:“这帮孩子,玩心太重,最好开个家长会,光靠老师还是不行。”校长说:“我也有同感,就放到这周六吧。”

家长会在四楼的大会议室召开,家长和学生全部参加,各坐半边。

薛老师首先登台,慷慨激昂:“千难万难也要挺过这一关,爱打牌爱唱歌爱跳舞爱看电视的家长都收收心,不求你们能辅导,只要能给孩子一个学习环境,约束他们静下心学习,你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校长也给学生们动员:“以前学的好不好我不管,就看最后的冲刺,看谁先到终点,领先99步,就差一步落后了,也是白搭。一路落后,最后关头冲上来,你就是英雄!”

学生们被鼓动得热情澎湃,教室后墙也贴出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标语。

有了热情,班里学习气氛也空前高涨,放学路上,李冰和冯清扬讨论一道数学题,没有结果,就拿了石子在沙土地上写起来,终于算出答案,已经写了长长一路,冯清扬掏出本子从头到尾记下。

李冰去买瓶汽水,就看见马路旁的许小晴和她的小伙伴们,许小晴大声叫:“安然。”

李冰想走过去,又不敢,只冲她笑笑。喝完汽水却不打算回家,不时拿眼睛看许小晴,许小晴就走过来,对小卖部老板说:“来包瓜子。”

老板把一片报纸卷成冰淇淋桶型,又拿小铲子加满尖尖一桶。许小晴接过瓜子却没走,背对站着,吐着瓜子皮往远处张望,李冰终于鼓足勇气说:“看啥呢,人在这边。”

许小晴说:“你看那边两个,谈的热火的。”

李冰说:“不认识。”

许小晴说:“我也不认识。看人家亲密的,挨那么近,就要亲到脸上了。”

李冰有些尴尬,没有再说话,不是不想说,是面对喜欢的人竟然又没话了,转身要走。许小晴说:“等一下,我缺根钢笔,能不能借我一个。”

李冰说:“可以么,小意思。“去解书包带,掏出半旧的文具盒拿了一根墨绿色的钢笔说:“我平常只用圆珠笔,钢笔就这一支了,有点旧。”在手上写了几笔,已没水了。“要不,明天给你个新的?”

许小晴说:“就要这个。”

李冰回到家,想起刚才的事,咬着铅笔楞了半天。突然回过神,又伏案疾书起来。

吃过饭去上晚自习,教室里一阵猛烈的咳嗽。孟六,杜凤,郁甜坐在一堆,边咳嗽边冲他笑,李冰觉得纳闷,心想:衣服扣子没扣错呀,拉链也拉着呢,在笑什么?就在位子上坐定。

苏月虹说:“李冰,你刚才放学干什么呢?”

李冰回头说:“干什么?回家呗。”

苏月虹说:“回家不对吧。还给许小晴送钢笔?”

李冰定平脸说:“什么钢笔?你又听谁瞎说呢?”

苏月虹说:“你装的还真像,不是我亲眼看见,你还真能死不认账。”

李冰猛然想起,说话地方正对苏月虹家窗户。

晚自习上,梁伯启操着一口流利的陕西话,反复讲几道不能再简单的化学方程式计算题。讲得不耐烦了,就说:“这几道题,说不定中考就有,人家好同学都听烦了,我在这就是给差同学讲呢,差同学一定要认真听。”

杜凤小声嘀咕:“神经病,差同学咋了?这么歧视差生,什么玩意!”再看梁伯启那张脸就想呕吐,就合了书,用胳膊肘撞撞李冰说:“你刚才和许小晴聊的美。”

李冰说:“你们也看见了?”

杜凤说:“那当然,众目睽睽之下,你俩你情我爱的,全然不顾十几双眼睛盯着。”

李冰说:“我去,十几双眼睛盯,有那么夸张没?”

杜凤说:“你俩大马路上谈恋爱,不就是让人看呢么。”

教室里嗡嗡声越来越大,老师也不讲了,坐着喝茶给个别人答疑,台下乱成一锅粥。

杜凤说:“说说你俩咋认识的?”

李冰说:“行了,别说了,没事都能让你说出事。”

杜凤说:“那个许小晴骚着呢,你跟她拉扯,小心中她美人计。”

李冰说:“什么拉扯,什么美人计?我俩就是普通关系,你一天到晚胡说些啥?”扭过头,苏月虹对他笑笑,改变了态度说:“我再问你,”

李冰说:“别问刚才的事,我头大。”

苏月虹说:“刚才的事?我无所谓了。问你点新鲜的,看看你土不土。”

李冰扶了扶眼镜说:“我土着呢,别问高深的。

杜凤小声说:“别说话了,老师一直看你呢。”

李冰正过身,偷瞄一眼,梁老师眼神犀利,手里还有掰过的粉笔头,老梁显然是练过的,全班各个角落,指哪打哪,弹无虚发,只怕再晚一秒就将被粉笔头击中。

老梁甩了手去办公室喝茶了,眼不见心不烦。李冰问杜凤男同志是什么意思,杜凤有些无精打采,趴在课桌上侧着头说:“问苏月虹去,让她好好教教你,连这都不知道。”

李冰说:“你快点说吧,我的凤凰妹。”

“妹你个头。我比你大,叫姐!”

“姐。”

“哎,乖儿子。”

“你大爷的,这都能占上便宜。”

“好好好,给你说,同志就是同性恋,土老帽。”

李冰说:“史有道要是同性恋,苏月虹不得守活寡。”

“人家屁股后头一堆人追,你还是操心你将来打光棍吧。”李冰无语。

四 求情信

下午约了去方小龙家写作业,出了电梯就水汪汪一片,一道细流,如蛇一样一直蜿蜒到电梯口,家门口已漫出水来。

方小龙说:“坏了。”开门进去,家里已经水漫金山。踮着脚尖去厨房关了水龙头,说:“早上停水,我妈肯定是忘了关了。这该怎么办?”

李冰说:“赶紧排水吧。”就找来簸萁铲水。

方小龙拿笤帚边扫边说:“我妈真是的,一天就知道跳舞,啥心都不操,每天早上起床就走,电扇都不关。”

李冰却在一处角落发现一摞书,已被淹湿过半,一本本展开,晾到阳台上,一本灰青色封皮的书就出现在眼前。

李冰惊呼:“你家有!”

方小龙说:“在哪?”跑过来翻看着说:“这书让我爸藏了,原来在这儿。”

李冰说:“这书我听说过,还没看过,借我看看?”

方小龙说:“不行,我爸发现就麻烦了。你在这看可以,不能带走。”

李冰甩甩水,又拿了卫生纸一页页压干,捧在怀里读起来:“果然是好书。”看到入迷,快到下班才放回去。觉得不过瘾,回到家心里还挠痒痒,就抠了存钱罐的底,倒出来10块钱装到书包里。

第二天就往三间窑去买书,他知道一家旧书店老板有存货的,一般放在里间不示人,只有熟客才用报纸包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书。李冰不知老板肯不肯卖,去碰碰运气。

走到半路见电线杆上贴了幅广告,广州老军医,两个大字:专治,底下是密密麻麻奇奇怪怪的字,就停下细看。却觉得后面有人,许小晴正走过来,他就装作没看见,挺直了腰,继续往前走。

许小晴快走到跟前,就喊:“安然。”一个媚笑,李冰停下说:“安然没在这么。”

许小晴说:“没在这你回什么头?”

李冰说:“我俩真没啥关系的,外边都是胡乱传。”

许小晴说:“谁信呢,你俩能没关系。”

李冰说:“要这么说,你跟高翰文是什么关系?”

许小晴立刻红了脸,说不出话,难堪了表情,转身就走。李冰心想:不至于吧,一句话就羞成这个样子?就往书店去。

老板三十多岁的人,带一副眼镜却头发蓬乱,满脸胡子,像个落魄的知识分子。他就坐在店门口的椅子上,专心看书,李冰走进去也没有招呼。店里两排到房顶的书架,中间是狭窄的过道,到处堆满书。

李冰假装着左看右看,过了很久,老板才合了书进来说:“小伙子,要啥书?这边是全科的复习资料,都是毕业生留下的,里头有笔记,很有用的。”

李冰却没吭声,手攥着口袋里的钱,转了一圈才支吾着说:“我想买一本书。”

老板说:“啥书?”

李冰说:“水浒传——”

老板说:“有啊,在这儿。”

李冰说:“的姐妹篇。”

老板说:“嗯?”就立即明白过来,笑着说:“你年龄太小,看不成啊。”

李冰说:“我不小,十八了。”

老板说:“十八了?”

李冰说:“嗯,就是的。”

老板说:“那也不行,学生不能看这书。”

李冰说:“老板,我真的是喜欢古典文学,带着批判的眼光去看的。”就掏出一把零钱往老板手里塞。

老板说:“我还没说价呢么,怎么就给钱……”

李冰说:“老板我真的是诚心要。”

老板说:“好吧,这书还有最后一本,就是错别字比较多。”

李冰说:“没事的,我自己改错。”

老板接了钱,就去里面的小黑房里拿出两本书:“上下册,慢慢看。总共九块,找你一块。”

李冰接了书就走,老板在后边说:“不包个书皮再走?”

李冰顾不得那么多了,在路上就边走边看,看到入迷,差点和迎面过来的人撞个满怀。他忙说对不起,就把书藏到怀里,回到家用牛皮纸包了书皮,写上:“语文复习丛书。”打开衣柜,把下册塞到冬天的大衣里,上册就放到书包。

晚自习带着到了班里,写完作业就拿出来,侧了身子看。

杜凤瞄了一眼说:“看啥呢,神神秘秘的。”

李冰说:“语文复习书,讲写作的。”

贾玉过来塞给杜凤一封信,杜凤就坐正了细看,顿时变了脸色。

李冰问:“你看啥呢?”

杜凤看他一眼,也侧了身子手半捂着说:“没啥,一封信。”看过一遍,合了信又打开再看一遍,自语说道:“这次完蛋了。”

李冰说:“怎么了?”

杜凤说:“没什么,说了你也帮不上忙。”

李冰说:“能不能帮忙你也得先说呀。”

杜凤说:“事关重大,你真的帮不了。”

李冰生气地说:“不爱说别说,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才不想知道。”

下课胡乱收拾了书包,就匆匆出来。身后跟上来一人说:“你走那么快干啥。”

李冰见是方小龙,叹气说:“自习课憋的慌,出来喘口气。”又想起那封信,问:“刚才杜凤在看一封信,知不知道写的啥”

方小龙说:“知道,郁甜跟我说了,是高翰文写给贾玉的求情信,咱们慢慢说。”

来到俱乐部楼下,捡一截阶梯坐下,方小龙详说了来龙去脉,李冰就愣在那里。

原来贾玉和高翰文早就相好,关系非比寻常,据说已有过亲密接触。他们还经常上大街,泡迪吧,溜旱冰。俨然一对情侣。可就在前不久,高翰文却横生出些事来,经李磊介绍,他认识了许小晴,头一回见面就被许的美貌迷住。再往后两人就关系亲密了,刚开始还偷偷摸摸,可有一回偏被好事的撞见,这么一传出去,整个初三就无人不晓了。贾玉听闻,找到高翰文,高矢口否认,只说是谣传。贾玉就说无风不起浪,但不管怎样,以后离开那个小骚精咱们就还好着,高翰文也是念及旧情,满口答应。可没多久,就又出事了。

那天贾玉和几个女生上街,不偏不巧正碰上许小晴手拉着高翰文有说有笑。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贾玉一扔手中雪糕,赌气走了。几天后,在几个女生纵容下,贾玉纠集了她那帮女同学把许小晴叫到101中学门口,当面“政治教育”让她与高断绝关系。事后许小晴向高翰文求救,可高翰文也是胆小怕事,摄于贾玉淫威,不敢硬来,只说再想办法。贾玉知道此事,更是气上心头,扬言还要再教训,而且这次要动手!高翰文也觉得做男人不能太窝囊,就给贾玉写了这封求情信,虽是求情,可言辞激烈,信末还强调如果贾玉敢动手,他就要告老师。

“有这种事?”李冰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说:“想不到高翰文和贾玉发展到这一步了,他俩不会以后结婚吧”

方小龙说:“你想的真远。”,

李冰说:“高翰文还真的看不出来,不声不响的,还是个老油条。”

方小龙说:“高翰文这回也是一炮打响,一战成名,西京情史里可以留名了。”

“高翰文可是他们班的才子呀,这回是惹了大祸了。你的西京情史写的怎么样了?”

方小龙说:“准备动笔了,我计划按《史记》的标准写,要写成一部鸿篇巨著,前几天专门买了十个笔记本。”

李冰说:“要写满十个本子?”

方小龙说:“先计划写十本,不够了再买。”

李冰说:“不得了,等着看你的巨作。”

方小龙说:“为了这部书,我从六年级开始已经准备了三年,明天就正式开始写。”

五 密谋

下了晚自习,李冰就从书包里取了书给方小龙看,翻了几页,方小龙说:“你胆子正,敢拿到学校看。这版本好,有插图。”

李冰说:“好是好,花了我九个大洋。”就述说了买书的经过。

方小龙说:“那个老板你没印象?”

李冰说:“知道么,书店开了几年了。”

方小龙背了书包说:“这老板是有故事的人,我给你慢慢讲。”

学校门口热闹非凡,学生们下了晚自习不急于回家,三五成群聚在一团,说不完的话,有小商贩也点了应急灯摆摊卖零食,卖小吃,卖书。

方小龙蹲到石凳子上说:“你看那几个黑影。”

李冰似乎是看见了大叔,李磊还有几个小女娃。就说:“真的是一对一对的。”

方小龙说:“刚才说那个老板姓林,以前可是个人物,你听他一口普通话,不是本地人,北京大学毕业的。”

李冰说:“北大的?这么厉害。”

方小龙说:“他以前是子校老师,爱围棋,跟我爸是棋友,常来我家的,我还管他叫叔呢。”

李冰说:“怎么又开了书店了?”

方小龙说:“有些事,都是命。他以前的女朋友在西京的银行,上学就谈着,异地恋不放心,放着大好前程不要,一毕业就跑来了,偏要当老师,就来了子校,这在当年也是不得了的新闻,教育局领导也重视的很,要求好好培养,没几年就当了教研组组长,接着是政教主任,下一步就往副校长位子上挪呀。他也真是有才,一篇长文《西京市教育现状调查报告》寄到了教育局,局里再转到市里,市长就看上了,也是求贤若渴,打算往市政府调的。”

李冰说:“那后来呢?”

方小龙说:“一切都顺风顺水的,情场却栽了跟头,她女朋友迟迟不肯结婚,后来发现跟她上头的领导有一腿,当下就气的一病不起,学生里有个女娃,对他是仰慕的不行,课也不上就去照顾,老师病好了,俩人也好上了。”

李冰说:“我去,这剧情。”

方小龙说:“我给你说事呢,你以为是写小说?后来女学生要毕业了,某天晚上跟老师在宿舍里发生些事,女娃哭着跑回家给他爸说老师留她补习,非礼她。他爸就觉得最近女儿情绪不对劲,原来是遇到了色狼,一怒之下到学校找校长评理,又冲到班里把老师打了,还告到了教育局。老师就被辞退了。但是,这老师说,全是女娃一厢情愿,他作为老师,不可能答应的,那天晚上也是女娃主动跑到宿舍,他宁死不从,让女娃放尊重点。女娃羞愤交加就告了状。”

李冰说:“这女娃也太狠了。”

方小龙说:“我爸说他是相信老师的为人的,但事情已经说不清了,这老师也真是可怜,到现在也没结婚,守着个书店。”

李冰说:“真是个悲剧,北大才子被个女学生害成这样。真是人心险恶,世态炎凉!”

方小龙说:“以后买书我带你去,还能再打个折。”

又闲聊一会,天上一颗流星划过,就说起那天的异象,方小龙问李冰相不相信真的有龙,李冰说他相信的。方小龙就说:“我第二天晚上专门去看树洞,我听见龙吟了。”

李冰说:“龙吟?”

方小龙说:“我垫了凳子爬上去的,就听见树洞里有声音,一种空旷又沙哑的吼声。我是拿了手电的,往进一照就没声了,再等也没动静。”

李冰忽然想起来:“你叫小龙,那条龙也是小龙,不会有啥联系吧。”

方小龙说:“我妈以前生我的时候,就是梦见龙的,所以我才叫小龙。”

李冰说:“我靠,真有关系,你最近有没有感觉身体有异样,或者有心电感应,或者体内有真气运行?”

方小龙说:“我去,又不是修仙呢。”

两人说着就心有不甘,再去那棵树查看,绕了一圈,又一个抱一个爬上去,再没任何发现。

晚自习上,物理老师反复在讲重点难点,举过例题,又怕没讲透,擦了再写,她个不高,踮起脚尖写满一黑板,眼里落了粉笔灰,手背擦过,眯起眼睛说:“这几道题,无论如何一定要会,今天再讲一遍,还有不会的,下课赶紧来问我。”

李冰看了几眼题,就觉得太简单,用胳膊肘撞撞杜凤说:“那封信我看过了。”

杜凤说:“信在我书包放着呢,你怎么看的?你偷看我的信!”

李冰说:“小声点,没偷看,你先说说上回怎么政治教育的?”

杜凤说:“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心疼许小晴那个小骚货?”

李冰咳了一声说:“哪有的事,随便问问。明天好像是英语测验。”

杜凤说:“你敢威胁我?”

李冰说:“你放心,让你抄个美。”

杜凤戳了一下李冰的头说:“这事千万不能外传,上回我们在三间窑中学等着,让王艳把她叫出来,我们围一圈,都没吭声,贾玉一个人足足训了20分钟。”

李冰说:“王艳是谁?”

杜凤说:“王大叔他妹,整天给他拉皮条的。还有件事,贾玉问她还和谁来往,她说还有你,说你还送她笔。”

李冰心里一激动,就说:“她真这么说”

杜凤瞪了一眼说:“呦,看把你喜的,她是把你魂勾走了吧。”

老师终于看不下去,拍着黑板擦说:“台下面不要说话!”

李冰赶紧扭过头装着看书。

“咱们班有些同学,特别是好同学,还是班干部,在班里不能以身作则,反而带头说话。还有些差生,自己不认真听课,还影响别人。今天我不点名,下次要是再被我发现,对不起,请办公室站着去!”

一席话说的李冰脸上火辣,头有千金重,一直往下沉。杜凤灰头土脸地盯着桌子看。

老师话犹在耳,李冰心情沉重地等着下课,一直呆坐着。直到值日生关灯锁门才离开。一路闷着头,前边走着金玲,李冰对她笑笑。

金玲声音脆响,像放鞭炮,她说:“什么事闷闷不乐的?”

李冰说:“没啥,就是心情有点烦。”

金玲说:“是不是物理测验没考好?”

李冰说:“凑活吧,98。”

金玲说:“赖皮,比我高两分。”

走到路口,一个声音说:“还没说完,谈恋爱呢?”

金玲说:“去你的,真无聊。”大声对李冰说:“再见!”

李冰也大声回应:“再见!”

第二天本该放假,可学校出通知:毕业班双休日加课一天。同学们怨声载道,咒骂学校还让不让人活,有的干脆暗地联络上课那天集体罢课,可还未实施,学校就出了第二份通知:鉴于往年有无故缺课情况,今年将加大力度,对迟到缺课者将严肃处理!

第二天果然全到齐。教室一片安静,只有梁老师枯燥无味的声音回荡其中。台下看书的看报的听歌的睡觉的皆是,老师也就无心上课,端了茶水坐在那里。台下开始有了悉悉邃邃的聊天声,下课铃一响,整个教室就聊开了锅。

孟六把贾玉同桌赶走,一屁股坐到桌子上,又对席雯,杜凤喊:“都别磨蹭,快来商量事。”围坐一圈声音又低下去,李冰听不清楚,又不敢走近,等到上课小声问杜凤:“刚才说什么呢?”

杜凤说:“我们决定要动手了,就在明天晚上,这次一定要把许小晴摆平,让高翰文回心转意。”

李冰说:“你们还真要打?”

杜凤说:“怎么了?是不是对她舆情未了,想到时候来个英雄救美?”

李冰拨了下头发说:“贾玉和许小晴的恩怨与我何干?我吃饱了撑的管这些闲事。”却心乱如麻,心想无论如何都要阻止那伙的恶行。

一下课,贾玉就把高翰文拉到操场上嘀咕。那些女生又围坐一起谋划,李冰也过去坐下,杜凤说:“我们商量事你干什么?你回去。”李冰不动,杜凤说:“你不走我们走。”

李冰说:“等会儿,许小晴和你们无怨无仇,你们不能找她麻烦。”

杜凤冷笑着说:“你是变色龙啊,怎么变得这么快。亏我还信任你。”

郁甜说:“哎呦,我们还没动你心上人呢,看把你心疼的,现在就这么激动。”

李冰也顾不得脸红,继续说:“你们听着,不许再找她,不然,小心后果!”

孟六说:“后果,什么后果,我们从来没想过!”

李冰见硬的不行,就缓和了语气说:“你们仔细想想,贾玉和许小晴的恩怨,于你们何干?事情不败露,你们没任何好处,事情一旦败露,你们说不定要挨处分。趁现在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赶紧停手还来得及。”接着又说:“到期末之前还有几批团员的,你们要是不想入了,我也没有办法。”

孟六气上心头,脸上青春豆鼓的通红:“我们不入了,我们从来都没打算入团,你自己看着办!”

这孟六虽是女生,可一身豪放屠夫相,李冰竟被她的气势镇住了,心下没辙,只得再寻办法。

六 营救

李冰思来想去,只有找方小龙帮忙,忽觉尿急,就往楼下冲。走到厕所门口,方小龙正从里面出来说:“正要找你,有要紧事,你快点,我在外头等你。”

厕所很挤,进出都磨间接踵,李冰同七八个人一起放水,就听见从门外进来的低年级小孩喊道:“咦,这么多人。茅房开大会,牛牛万岁!”紧接着就五六七八个小孩一起喊开,一边还有节奏的踏着步,甚是壮观。

李冰好容易挤出来,方小龙说:“贾玉要打许小晴。”

李冰说:“我也听说了,正要找你商量。这事非同小可,贾玉现在恨到骨头里了,要是出什么事就麻烦了。”

方小龙说:“刚才贾玉和郁甜说话被我偷听到。她们要改在今晚动手。”

李冰心想:动真格的了。就说:“这事能拦就拦住,实在不行咱们晚上出来看情况行事。”

夜幕下的家属院甚是热闹。空场地上,一群中老年妇女伴着录音机里十年前的流行乐翩翩起舞,有的还边舞边唱,神采飞扬;树阴下的男生女生三五成群的聊天嬉笑,有的手拿瓜子,时光随着嗑瓜子的声音从手边溜走;各个路灯下都围一圈人,人中间是两个棋友对弈,还未出棋,旁边一圈七嘴八舌的唾沫星子就把人思路彻底打断。

李冰和方小龙在篮球架下碰面,等了多时,看见杜凤闪了一下,待追过去又不见了踪影。就觉得中间可能有诈。李冰借故端沙锅,在院子大门口的夜市摊上观察动静,方小龙继续在原地守候。

又是半晌,仍未有动静,李冰就有些急了,正欲进院子,就见门口多了几个黑影,他一眼认出了中间的杜凤。又过一些时候,许小晴竟从院子里出来,后面跟着高翰文。李冰心里有点凉,抬头再看时竟发现那女孩不是许小晴,背影很像,但个子稍低些。

那边七八个人不一会就到齐了,就要出发,李冰端着沙锅上前拦住。

杜凤焦急地说:“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李冰说:“你们不要再胡闹了,该回去的是你们。”

杜凤说:“回去?你是在说梦话?我们既然来了,怎么可能再回去!”

贾玉妖里妖气地说:“呦,高翰文都没说话,你在这干什么?是不是还想救许小晴?”

李冰甚是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把高翰文拉到一边,几次话到嘴边又未出口,最后还是硬说了:“再嘱咐你几句,不管怎样,必须站在许小晴这边。如果真要动手,你一定要拦着,要把许小晴送回家。”说完,也不再去理那帮女生,转身离开。

李冰回家匆匆吃过饭,又找到方小龙讲了刚才情况,方小龙说:“高翰文这人太软,怕办不成事。”

李磊和大叔也听闻了风声,匆匆赶到院子门口,大叔说:“听我妹说今天晚上有动静,怎么没见他们人?”

方小龙说:“都已经走了。”

李磊说:“你那么多妹,你说的哪一个?”

“肯定是我亲妹王艳么。”

李冰说:“事不宜迟,咱们得往三间窑走一趟,免得出什么事。”

一行人出了家属院。李冰走在最后,忽闻到一阵幽香,三五个极妖艳的女孩迎面而至。他侧身让开,席雯却从背后拍了他一下,说:“你来这儿干嘛?”

李冰说:“我来散步,行不行?”

“方小龙他们是你叫来的?快把他们拉回来!贾玉和高翰文正在前边约会呢。”

席雯拽着李冰袖子,李冰摆脱开说:“约会?到底怎么回事?”

杜凤也走过来说:“什么怎么回事,你带这些人来是怎么回事?”

李冰说:“就是看你们搞什么阴谋,贾玉呢,我去找她。”

“你找什么找,人家谈恋爱你当什么电灯泡。我们没动你心上人,就吓唬了几句,现在她回家了。”

李冰说:“你说话我不信。,我要去看看。”

杜凤拽着他袖子说:“真没动手。说打哪能真打,你不想想,高翰文在怎么可能动手,你快把方小龙叫回来!”

李冰说:“方小龙你们去叫,我管不了。”

席雯说:“行了,别管方小龙,给你们介绍几位美女认识。”

李冰说:“是刚才那几个妖艳的?”

席雯说:“什么妖艳,那叫靓。”

李冰说:“她们都是什么人?”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快过去吧。美女都等着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站在原地没动。席雯就笑了:“亏你们还是大男人,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有人说了一句:“谁说没胆子?李磊,你就是我们的代表,你去吧。”

李磊心里痒痒,表面上却推辞道:“不去不去。”

席雯就拉着李磊袖子大声说:“快跟我走,别没出息。”

李磊说:“谁没出息,去就去。”甩开胳膊大大方方的过去了。

其他人回到院子各自散去,李冰终于等到方小龙回来,问了情况,方小龙说:“确实看见贾玉跟高翰文拉个手,好像往电影院去了。”扭头却见李磊从后边过来,李冰说:“怎么回来这么早?”

李磊吊着脸说:“跟那伙骚货三句话说不到一块。”

又要说起刚才的事,李磊他妈突然虎着脸出现,李磊二话没说就朝回走。李冰琢磨今晚事情的来龙去脉,总觉不塌实,就说:“她们是叫了外边的人,这么大的声势,高翰文向来就软,他说话人家不一定听,在贾玉跟前,他还敢不敢向着许小晴?”

方小龙说:“我也觉得事情不简单。明天你再跟杜凤套套话。”

告别了方小龙,李冰就往家走,远处就站了七八个女孩,他没戴眼镜,看不清,但已猜定是杜凤那伙人,就装作没看见,直直走过去。

没走多远就听见人群里叫:“团—支—书—!”他回头见说话的长发半遮面,身材性感,心里就有点紧张,他知道这些人都是社会上混的,为不露真相,一腔陕西话就蹦了出来。

郁甜说:“这位是三间窑的黑姐,跟黑哥混的。”

李冰不认识什么黑哥,见那女孩一头短发,眉毛边像纹了什么,一身黑夹克黑裤黑鞋,果然是够黑。

杜凤说:“这么多美女眼花了吧。”又对一女孩说:“他还是我的同桌呢,连团都不让我入。”

李冰说:“入团也不是我说了算,你自己不争取,我有什么办法。”

场面突然冷了下来,李冰说:“你们聊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等等,”郁甜指指性感女孩说:“她说你长得帅!”

李冰也没心思应付,回了句谢谢就离开了。

七 长相思

到家已将近十点,妈打牌还没回来。他就伏在案上,装作认真学习的样子。到了十点半,妈还没到家,他就有些担心,出门去找。妈却拎个包大腹翩翩地过来。

李冰说:“今天怎么这么晚?”

妈说:“牌场上哪有固定时间,本来说十点,对门的吴老师一晚上背的一把胡不开,咋都不结束,最后又打了一圈,还被炸了一弹,好了,安生了。”

李冰说:“你今天又赢了?”

妈说:“赢了么,手气上来挡都挡不住。你光操心牌呢,作业写的咋样?”

李冰说:“写了一晚上,人困马乏的。”

妈说:“有实话没?我不知道你?肯定往出跑了。”

李冰只笑着不说话。

回到家,他收拾了作业,躺在床上又反复想晚上的事,总觉得事有蹊跷,杜凤的话不甚可信,那几个女的又是社会上的狠角色,到底实情是什么,杜凤定是不说的,看来只有亲自去问许小晴,正思量着,竟不觉地睡去了。

他恍惚中穿过一片绿油油的玉米地,玉米穗一棵棵直挺挺地朝着天,眼前有一道石牌坊高耸入云,上书一幅对联。

上联是:天下英雄豪杰无不俯首低头,

下联:世间贞洁烈女来此宽衣解带。

横批:笑谈古今。

走过石门,眼前是一座熙熙攘攘的县城,商铺林立,黄土铺街。

迎面两人携手而来,均是粗布短衣。

一人喊:“脆梨,新鲜的脆梨。”

一人喊:“炊饼,刚出锅的炊饼。”

路旁一茶店,一敦厚大娘招手说:“用我两碗茶换你们炊饼和梨,如何?”

卖梨的低声说:“这不是好人,躲远些为妙。”

李冰甚觉有趣,走在街上,脚下腾起尘土。大娘招呼来喝茶,说是今年新采的美人尖,喝过如美人口吐莲花,气韵清香。

李冰问:“有没有大老爷们喝的茶?免费的招待茶有没有?”

大娘黑了脸说:“对门有,你去他家喝,你敢吗?”

正说时,李冰头上被一物砸中,抬头看去,是一美人开窗,一根竹竿掉落。

李冰一愣:“许小晴?你怎么在此?”

许小晴笑盈盈从楼上下来,作了个一揖说:“公子万福。”

李冰茫然道:“此地是哪里?我怎会在此?”

许小晴说:“你忘了?这是清河县,对面是王干娘啊。”

李冰说:“是不是自卖自夸的王婆?”

许小晴说:“不是,是介绍对象的王婆。”

李冰似有所悟,说:“她是不是一会要请咱俩喝茶?”

许小晴说:“聪明,你真是料事如神,咱们快去吧。”

李冰把一锭银子砸在王婆屁股上,说:“好酒好菜只管招呼。”搂着许小晴就要进门,王婆屁颠屁颠地去置办,只见大路上尘土弥漫,一骑压地飞驰而来,一壮汉跳下马,脚却扭了。他一瘸一拐地拍门:“嫂嫂,我回来啦,快给你小叔开个门啊。”

许小晴却垂下泪来,说:“今日我那不争气的小叔又回来了,难免被他蹂躏,我老公又是个三寸丁枯树皮,我该怎么活?”

李冰说:“那个卖炊饼的是不是你老公?他是不是叫高翰文?”

许小晴说:“就是呢,李公子,你一定要救我!”

李冰说:“不要慌张,你这小叔欺世盗名,今日还扭伤了脚,真是天赐良机,我定要将他拿下!咱们先到里间再说。”

茶馆里间是王婆的闺房,李冰紧挨许小晴坐下,说:“这一刻我等了好久,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

许小晴说:“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还能干什么?”就闭了眼睛,李冰正欲上前,却听得王婆在门外大喝:“大胆二郎,我的茶馆你敢闯,我的闺房你也要闯吗?”

许小晴说:“定是我那小叔来了,该如何是好?”

李冰说:“来得正好!”出门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乱拳如雨点而下:“昔日你谎称打死老虎,其实你只是打了只老鼠!还骗了店家十八碗酒和一盘酱驴肉,今天就让你吃我一记虎形拳!我打!”一拳下去,鼻血横飞。

王婆忙过来劝道:“公子停手,切勿伤他性命,他在山上有一百多弟兄,不好惹的。”

李冰收了拳脚,大骂一声:“许小晴受你二人折磨已久,今天我替天行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赶紧滚远,永不要回来!”那人千恩万谢,连滚带爬而去。

远处卖炊饼的高翰文向李冰疾跑而来,一记炊饼飞来,李冰一把接住,咬了一口,吐在地上说:“口感太差,咬不动,难怪你卖不出去。”

高翰文大怒:“我家烧饼乃祖传手艺,远近闻名,你竟敢血口喷饼,我勒个去!”扔了筐子,如母鸡般扑上来,李冰一脚踢的窝在那里。

许小晴跑出来说:“不要伤我家大郎。”

李冰说:“你怎么还护着他?”

许小晴说:“他虽愚钝,可并未做错事,待我将他先搀扶回去。”

王婆暗中将一包药塞于许小晴裤中,说:“此药可治心病,你回去后速速与他服下。”

高翰文躺在床上呼唤:“娘子快来陪我。”

许小晴说:“给你熬药呢,急个啥?”

高翰文说:“我知道那药是什么,你,你!”

许小晴说:“今天你把药喝下,咱们做一对恩爱夫妻,白头到老。”

高翰文说:“我去,事到如今你还来这一出,我跟你拼了。”挣扎着却起不了身。

就在此时,李冰推门而入,说:“高翰文的相好贾玉带着大队人马来了,咱们快逃吧。”

许小晴说:“你还有相好?你早出晚归的,原来是找相好去了!”

高翰文说:“我就是找相好,你能咋滴?”

李冰说:“快走吧,来不及了。”就拉着许小晴从楼梯上到屋顶。此时楼下已被贾玉和一帮女人团团围住,许小晴说:“事到如今,该怎么办?”

李冰深情地看她一眼,说:“小晴,为了你,我下去和她们拼了,保重。”纵身一跃而下,却如掉进深渊,猛地就惊醒了。

李冰已是大汗淋漓,心想这梦如此离奇,不知明天去见许小晴会发生何事?

第二天放学,李冰早早地收拾了出来,他走到操场边,椅靠在那棵大槐树上,这树似比往日更加繁茂,树洞边已生出些青苔,树影处是一大片斑驳。

李冰就这么等着,眼看三三两两的学生走出来,终究是未见许小晴的身影。

眼看人将散尽,他也准备要走,却见三个小女生从楼里出来,走在中间的许小晴一身红衣,李冰忙走上前说:“许小晴你等一下。”

旁边的女孩笑了一下说:“我们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许小晴拍了那女孩一下,就看着李冰。

李冰说:“有件事……”

许小晴说:“先别说,我们老师刚才上政治课呢,不让这样。”

李冰吃了一惊:难道老师已经知道了?陈老师以前是他的班主任,他知道此人心思细腻,对学生的动向了如指掌,以前就在班里抓过几个早恋的。但又觉得许小晴在隐瞒什么,心有不甘,就说:“怕什么,只说几句话,昨晚的事……”

许小晴说:“别说了。”转身就往远处跑,李冰看着她的背影,想追,却没有动。许小晴在中一楼下停了脚步,回过头喊了一声:“对不起!”就跑出了院子。

李冰闷闷地往回走,一路琢磨着许小晴的态度,对不起三个字又有什么含义?猜测了许多,只觉得事情比想象的要遭。

吃罢晚饭,上自习的路上又想了一路,李磊走过来说:“低头想啥呢?”

李冰说:“昨晚的事越想越不对劲,从他们走到咱们出发也就二十分钟,可走到一半他们就回来了,到底中间有什么事?”

李磊说:“别瞎猜了,咱们大队人马在后边,她们敢怎么样?”又问李冰是不是给许小晴借过钱,李冰摇头,李磊就自语得把这事弄清楚,李冰询问何事,李磊笑而不答。

说话间进了走廊,梁伯启夹着教案走过来,李冰很不情愿地喊了声老师好,可梁伯启竟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李冰一阵心酸,心里骂道:哼,还是老师呢,以后我再跟你打招呼我就不姓李!

又是节化学课,梁伯启没讲几分钟就满口陕西话胡说乱侃起来,一时竟从化学方程式扯到了小偷用硫酸偷自行车。李冰只觉无聊,刚迷迷糊糊睡着,就被杜凤用胳膊肘碰醒。

李冰说:“别打扰我睡觉,困着呢。”

杜凤说:“你今天找许小晴了?”

李冰看她一眼,说:“没有。”

杜凤说:“没有?我在我家阳台看得一清二楚,你就装吧你。”

李冰说:“我见没见她关你什么事?”

杜凤顿了顿说:“你们都说什么了?”

李冰一听就来气:“说什么?我倒要问问你,你们到底动没动手?”

“跟你说多少遍了没打她。”杜凤一激动竟忘了是在课堂,声音引来四周同学的目光。

梁伯启震惊:“杜凤你说啥来你上来给大家讲,毛病深得很!”杜凤手搓着衣角,低头不语。

忍到下课,杜凤压低声音说:“是不是那个骚货跟你说我们打她,她要是敢胡说,我们下次真要动手了!”

“你敢!”话音又引来四周目光,李冰压低了声音:“这不是许小晴说的,你这几天最好小心点!”

杜凤一肚怨气:“你跟谁发火,又不是我找她麻烦。”

八 班长的复仇

第二天李冰起得晚,眼看快迟到了,一路狂奔到学校,还是没赶上。

门卫大爷已锁了大门,李冰只得从传达室的小门进去,他低了头就往操场里走,大爷大喝一声:“站住,来签字。”

李冰卧着笔签了个王欢,大爷说:“你当我不识字?你当我不知道你叫李冰?”一把抓住他手腕,五指发力,口中笑道:“年轻人,要诚实!”

李冰只得改成自己名字,却见手腕上已落下白生生五个指印。大爷说:“去吧,下次来早点。”

李冰灰溜溜地站到队伍最后边,他看见班主任的目光一直跟着他走进来,就在心里暗暗自责。他却瞄见台上领操的女孩,身段是如此优美,一举手一投足,让人觉得这不是在做操,是在跳一支舞,背影像是初二二班的团支书。他又低下头,还是忍不住又看了几眼。

早操后排队上楼,李磊硬把他拉到许小晴旁边,要把昨天的事说清楚。

李磊说:“李冰说他没给你借钱。”

许小晴脸色顿红,慌张地说:“我说的是我们班的李冰。”又差开话题:“李冰,那支钢笔……”

“钢笔就送给你了。”

“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李冰说:“吃饭就不必了,要请也是我请。”

待许小晴走后,李冰问:“到底什么事?借什么钱?”

李磊说:“没什么,一点小事情。你可以呀,这才认识几天都要一块儿吃饭了。”

李冰说:“不就是说说么。”

李冰回到教室刚坐下,苏月虹就晃着臀部走来说:“你倒清闲,每次都让我们把作业送到你手上。”

李冰笑道:“你不给我交,难道让我主动去要?”

苏月虹说:“物理科代表还摆起架子了。”

李冰说:“我对别人敢摆,对你可不敢。”

“怎么,怕我吃了你?”

一旁的岳超群甩手把铅笔摔在桌子上,纂紧拳头,气呼呼地下楼去了。李冰看在眼里,脸上闪过一丝快意的笑。

李冰看眼前苏月虹娇媚浪荡的表情,竟不由得浮想起在一年前,岳超群同样被这表情迷得神魂颠倒。

岳超群是一班之长,学习也年年第一,这样的才子自然也眼光独到,自上小学就暗恋苏月虹,并一直深藏于心底,从未公开。去年开学,苏月虹调至岳后面坐,对岳是百般惬意,岳超群自然是一拍即合,两人关系迅速发展。但打情骂窍之外更多的是岳成为苏的免费家教与考试机器,课上课下频繁问题与测验考试连看带抄,使苏月虹一度越居全班第二。

时间长久,岳超群就不放心起来,总怀疑自己在被利用,但每次看到苏月虹勾魂般的眼神听到他柔风细余般的呼唤声就总觉得自己有些多心了。

热恋中的人总是盲目的,一次几人在方小龙家喝酒,半醉之时就有人打开录音机,要每人录下对意中人的真情告白。岳超群首当其冲,略微思索片刻即完成了一段浪漫表白:在那风高月明的晚上,苏月虹和我偎依在芭蕉树下,数着天上的星星。。。李冰也几经斟酌,酝酿下顺口溜一首送给安然:

站你面前口难言,心里想你万万千。

好似比翼双飞鸟,你坐船头我拉纤。

学业匆匆已七年,时光飞逝莫等闲。

爱你之心永不变,相信会有那一天。

惟独杨小明以数学见长,文学功底稍差,半天掏不出一个词,在众人一再催促下才吞吞吐吐地为郭副班长诵下段发麻的情话。

苏岳之间的事整个初三无人不晓,苏月虹的旧情人蒋琦更在四方打听两人关系进展,蒋琦本是好惹是生非之徒,就更不堪忍受被挖墙脚,一直伺机挑衅。

终于撞见一日,岳超群放学归家,蒋琦从身后直冲过来,把他撞在一边,笑咧咧地说:“岳超群,钓的不错呀。”尔后扬长而去。旁边有人说:“他那天说要找你单挑。”岳超群也不示弱,鼓鼓那副干瘦的身架说:“挑就挑,看谁斗得过谁!”

两人对立了半年多,狭路相逢也是怒目相对。苏月虹开始还向着岳超群,但上了初三又调了座位,对他就渐疏远了。也就在同时她又瞄上了另一个目标——李冰。先是主动没话找话的闲聊,再到卖弄骚情的打情骂俏,最后就发展到了上课传纸条写情话,说是纸条,有时竟是一整张的作业纸,从上课你一句我一句的写来传去,到下课就正反面都书写得密密麻麻了。李冰也是被苏月虹的姿色所迷,来者不拒,游戏一场。

还另人记忆犹新的是一次课外活动,操场热闹欢腾,只李冰一个留在教室埋头苦学。他神情专注,以至门被轻推开,进来一人都全然不觉。直到感觉扑鼻而来一股幽香,他才略微抬头。见苏月虹就立在旁边,一条白色短裙只盖住臀部,有着极美曲线的双腿裸露着,洁白无暇,光滑细腻,犹如浑然天成的一件艺术品。

李冰有点紧张,目光未敢多停留,故作轻松地说:“是你啊。”

“你写什么呢?”苏月虹问道。

“今天的作业,实在太多了。”李冰声音有些微颤。

“让我看看”苏月虹凑上前,俯下身子翻看着作业,有意无意间两人距离只剩下几公分。

李冰脸有些发烫,不知该放哪的一双手竟触到了苏月虹的大腿,一种触电般的感觉立即贯通全身。他变得激动了,抬眼看苏月虹竟发现她也正在用一种很朦胧的又有些醉意的眼神在看着自己,目光交错中,苏月虹就微笑了,“有什么好看的。”说完继续翻着作业。

李冰有些不知所措,正在思量着下一句该说什么,远处一阵高跟鞋声就将教室的气氛一把扯破。李冰一惊,猛然意识到是政治老师蒋英来了,立刻坐直身子。苏月虹也匆匆回到自己座位坐下。没几秒钟,蒋英果然踱着步子从门口经过。

所有这些事情岳超群自然看在眼里,他也把苏月虹疏远自己的一部分责任归咎与李冰的出现。他和李冰关系本不错,也曾暗示过李冰离开苏月虹。可李冰明知苏月虹对岳超群并无感情,也就不甘心自己做出牺牲,所以对岳的话充耳未闻。

岳超群由此就心生嫉恨,两人关系开始恶化,几次口角后,就变得僵持了。岳超群觉得这样不但没了心上人,而且在班里人面前丢了很大面子。于是就在心里酝酿羞辱李冰的复仇计划。他左右挑中刘睿做报复计划的感情傀儡。刘睿暗恋安然长达八年,也算是痴情种子。有人开他玩笑说八年抗战都胜利了,你这儿怎么连个动静也没有。岳超群向刘睿承诺三月之内帮他追上安然,刘睿自然感激不尽,声言此事成功一定重重报答。一次秋游,给岳超群提供了天大的好机会。

到了春晓园,岳超群,刘睿,李冰,杨小明几人分在一组边玩边照相。岳超群就声言要给刘睿和安然来张情人照。他暗地里找到安然,满脸堆笑地几次三番地说出精心设计的说辞,终于让安然和刘睿在一座假山下留了纪念。

李冰远远站着,看着岳超群从头到尾的表演和他的始终挂在脸上的恶心的笑,他就暗地里发誓定要报这一箭之仇。于是便加快了对苏月虹的进攻,苏月虹受此疏遇更是受宠若惊,百般惬意,两人的激烈恋情也轰动一时。

岳超群心里恨得牙根发痒,但并不怒形于色,他已经隐隐地感觉出自己将会是这场较量的最终失败者,百般无奈下,只得宣布不喜欢苏月虹,并和李冰表面上言归于好。李冰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就给他台阶下,对苏月虹也渐疏远了。这是后话。

九 情诗

第二天的物理课,李冰本该提前去办公室拿仪器,可跟四周聊的不亦乐乎,竟把事情忘的一干二净。

他问头强头为什么这么大,是不是家里常年吃的是大头菜,头强说你为什么这么黑,是不是你家祖辈在烧煤?嘻嘻哈哈地,老师怒气冲冲推门进来,瞪了李冰一眼,李冰这才想起来,推了门就跑到办公室,又跑回来问:“老师,拿哪些仪器?”

老师怒道:“不知道你瞎跑什么?问也不问,桌子上的全拿来!”

李冰点着头又跑一趟,老师气尤未消,说:“课代表是怎么当的,操点心就这么难吗?”

李冰也不敢吭声,就在座位上坐了,一节课聚精会神,笔记做得特别认真。

下课又把仪器放回去,老师又是一顿训,说:“课代表就要有课代表的样子,本职工作都做不好,物理又怎么能学好?”

李冰心里不服,拿仪器跟学物理有什么关系,嘴上只说:“记住了,老师放心,绝不会有第二次。”

从办公室出来怏怏不快,郁闷至极,却见迎面走来了金玲,两根羊角辫直直地扎在头顶,就如道观里的童子。

李冰指着她噗嗤一笑,金玲说:“你笑什么?”李冰把两根指头竖到头顶,又是一阵笑。

金玲过来拧他耳朵,说:“你竟敢嘲笑我?”

李冰说:“姐,我错了,我是有正事跟你说。”

金玲放下手说:“你能有什么正事。”

李冰说:“物理老师刚才把我训得一愣一愣,说咱俩是鲜明对比,你认真负责,我吊儿郎当,让我多跟你学习。”

金玲说:“那你就多学着点。”

李冰说:“还请多指教。”

金玲说:“就一个字,用心。”

李冰说:“那是俩字。”

金玲说:“我知道是俩字,后面还有6个字,细心,专心,经心,这样老师才能少操心,才能放心。”

李冰赞道:“果然是老师的贤内助,对老师的意图揣摩的如此透彻,我真是自愧不如,惭愧,惭愧!”

金玲又要拧他耳朵,李冰扭头跑进教室,刘睿凑过来说:“你跟金玲聊得美呀。我看金玲是看上你了。”

李冰说:“你是不是有啥想法?”

刘睿说:“谁敢跟你抢,金玲可是难得的,把握机会。”

春天本是少雨季节,可那天的雨却来得异常凶猛,看不到很重的乌云,也没有滚滚雷声,只有瓢泼大雨从天上无端泻下,直直砸在地上就化成大大小小的水洼,天地间立刻白茫茫一片了。

李冰站在走廊上,感受这凉爽,任雨水打湿他的脸和胳膊,雨在天地间飘洒,吹在空中就起了雾,雾随风势,雨在风中。远处的楼宇也变得朦胧,一片缥缈与苍茫的景象,竟有十分的惬意。

他此时正负责领一群女生办黑板报,可在这个班,男女生间的竞争一刻也没停止过,一群女生不甘心听他的指挥调遣,争吵中是吃尽了嘴上亏,受尽了无名气。这才深刻体会了好男不要跟女斗。

此时苏月虹已把他推到门外,写标题的任务已经完成,后面不用他操心了,他也懒得再去说:与其寡不敌众地争个脸红脖子粗,不如就让她们自己去办,等办砸了再来请他,到那时候他就是爷。

李冰回头就见王大叔和一小女孩正聊得火热,王大叔虽是初三一班学生,可过早秃顶,头发稀疏,又因早熟而留上了浓密的络腮胡,人送外号王大叔。早听闻过王大叔是个情场高手,逢场作戏是他拿手绝活。此人有一癖好,喜欢和小女孩来往。早先就和一初一女孩关系甚密,后来又钓上了六年级的李佳,最近竟有传闻又和李佳的小伙伴——四年级一女生打得火热。

方小龙气呼呼地从教室出来,嚷嚷着:“这板报没法办了,嫌我画的不好,让她们自己办,看能办出朵花来。”

李冰说:“我想给咱班主任提个建议,让男女生各为一组,每周一次,轮流办报,省得尽受这窝囊气。”

方小龙说:“这倒不错,可男生人手少。”

李冰想了想说:“把岳超群拉进来。”

方小龙说:“他现在一心只顾中考,十头牛都拉不动。”

李冰说:“他咋说还是个班长么,什么都不干还当什么班长?没事,我请他来。”

李冰朝那边努努嘴,“你看王大叔又钓了一个。”

“那是他妹,叫王艳。”

李冰忽然想起什么,就说:“那天晚上和高翰文一块出来的好像就是她。”

李冰他爸举个黑伞绕过大大小小的水洼来接他。李冰总算等来走的理由,给方小龙招呼一声就飞一般往楼下跑,刚到楼梯口只见许小晴走在前面,他忙收住步子生怕他俩的事在父亲跟前露馅,许小晴好像有心电感应,竟也慢下来还回头看一眼,李冰紧张起来,低下头一溜烟跑下楼去,到父亲跟前心才放宽。走出几步就听得后面在喊:“组长再见!”他不敢应声,可心里却无比幸福。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那晚的事已无人再提起,似乎已渐渐淡忘了。李冰此时满脑子只有闪来闪去的许小晴的身影,如此相识一场,而自己又总是不敢说话。长此下去,女孩的热情总会消减的,到那时是否就是缘分的终结?

他看见月亮照在窗台泛起白光,上面还映出杨树叶悠然摇摆的影,竟不觉诗性大发,心里斟酌下一首,默念了好几遍:咫尺天涯不相见,毕竟有过一段缘。任他狂风吹暴雨,拨开乌云见晴天。他暗自惊叹起来,以前冥思苦想半天才能掏出一句半句,今天竟一气呵成,他想起来那首古诗: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他这四句打油诗莫不是上天赐给他的,只等他今天想出来送给许小晴?

十 事竟成

第二天他早早回家,踩上凳子从大衣柜顶抱下装彩电的纸箱,在里头翻找,左挑右选,比来比去,选出张贺卡。他伏在案头,一笔一笔地抄下诗,然后小心翼翼地卡夹在好书里。

他还是觉得不放心,又从书里取出来,夹到语文书里,去了方小龙家。

在门口大喊两声,又拍几下门,听见拖鞋踏动,方小龙开门嘘了一声,就见他爸和一人正在客厅里对弈围棋。

那人背对着,手拈一子,似犹豫不定,茶几上有一小炉,一支檀香烟气袅袅。

李冰不敢做声,轻手轻脚地进到卧室。回头见那人正是书店的老板。

方小龙闭了门说:“咱们在里屋小声点。”

李冰说:“那老板常来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方小龙说:“他以前跟我爸是棋逢对手,现在基本下几盘输几盘,就很少来了。”

李冰说:“难怪你棋艺那么高,都是你爸的真传。”

方小龙说:“他哪有时间指点我,就给了一本无双残谱,我看了几页而已。”

“这是什么奇书?看几页就这么厉害?”

方小龙从书架上取下一本黄的发黑的草纸书,以线装订,已残破不堪。

李冰小心接着,书全为手抄,翻了一页已有碎渣掉下来。就不敢再看了,说:“果真是残书,只怕再翻几次就翻没了。”

方小龙说:“这本书还有些来历的,当初我爸在楼观台游玩,在山顶见一老道自己跟自己下棋,我爸竟看得入迷,老道说他是在与天对弈,他要胜天半子,最后竟真的赢了半子。我爸崇拜的不行,要老道收他为徒,老道说我爸是有慧根之人,他希望他了却尘缘,与他相随,云游四方,他日定可修成正道,白日飞升。这当然是不可能,后来我爸又上山拜谒过他几次,每次都深有所悟,最后老道临走前送了我爸一枚印章和这本书,说参透了就能长胜不败。”

李冰说:“都说楼观台是老子讲经之所,仙人隐居之地,果有此等奇人异事。那印章呢?”

方小龙说:“当宝一样藏着,我都没见过。”

李冰开了条门缝看出去,那林老板已经手足无措,乱了方寸,看来又是一场败局。

李冰转过头,从怀里掏出语文书,取出贺卡,说:“我写了首诗,准备送给许小晴,你看看。”

方小龙接过来看了,说:“你是要跟她表白了?”

李冰说:“这么下去心里不踏实。”

方小龙说:“你可要想好了,十个表白九个惨。”

李冰说:“我觉得她对我有意思。”

方小龙说:“倒也是,高翰文和她肯定是断了,现在正是空挡,你这一表白,也许还能成呢。”

李冰说:“你看我写得怎样?能拿出手不?”

方小龙说:“你是才子,让我评价,我还不如你。不过写情书的有,写诗的你还是第一个。”

李冰说:“就是个打油诗,写得太高深怕她看不懂。”

方小龙说:“你还真能说。”就听见外面有人说:“真是棋艺退的厉害,算了,不下了。”

方爸说:“你下的已经不错了,换别人恐怕败得更早。”

李冰推门出去说:“林老板。”

老林说:“是你呀,你是小龙的同学吧?别叫什么老板了,叫我老林就行。”

李冰说:“那本书真是太精彩了,看得人欲罢不能。”

老林说:“那就好,你慢慢看,看完了我那还有。”说着与李冰握了手,告辞而去,他爸送到门口说:“改天闲了再一块喝茶。”

李冰把贺卡又夹回书里,问方小龙情史动笔了没?方小龙说素材已经整理了很多,构思也差不多,现在就写吧。拿出一个本子,坐在那里开始写第一行字。李冰不便打扰,也告辞回去,语文书小怕折了,又把贺卡夹回到好书里。

第二天中午,李冰胡乱吃了饭就往学校走。妈说:“这才几点?洗了碗再走!”

他说:“洗了碗就来不及了。”

妈说:“啥来不及?”李冰没有回答,背上包一路跑下楼。

他估摸着许小晴还在二楼的阳台,手就伸到书包里,捏着贺卡。

他走进学校,许小晴果然在,他招了招手,就从侧面楼梯上去,许小晴却迎着他下来了,他掏出卡,刚要说话,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转头见是李磊,懊恼地又把卡片揣回怀里。

李磊拉着李冰不放手说有好事告诉他,李冰连说有什么要紧事一会说行不行?挣脱了往楼下追,李磊说了句:“慢点,别摔了。”就呵呵地笑起来。

许小晴见李冰追来,转身往音乐教室跑。李冰觉得再追就成了小孩间的追逐游戏,就停下说:“来,送你个东西。”

许小晴慢慢走过来,恰巧地理老师从办公室出来,许小晴立住叫郑老师好,老郑一张漫画脸,小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伸手刮个鼻子,嘴里喃喃说:“好,好。”笑眯眯地走了。

来来往往尽是老师学生,李冰觉得人多眼杂,这么贸然送卡,难免横生枝节,他说:“你们下午几点放学?”

许小晴说:“上完三节课就放了。”

李冰说:“下课后你来校门口,我等你。”

许小晴说:“有什么事?”

李冰支吾了半天,说:“总之是好事,记着来,别忘了。”

物理老师的拖堂神功果然不凡,李冰急不可耐地隔五分钟看一次表,可秒针竟如龟爬般的慢,铃声已响过很久,老师在台上眉飞色舞,丝毫没下课的意思。他焦急地朝窗外望。恰好有两只燕子在他眼前划过一道弧线,燕子前后追逐,轻盈地跃起又落下。李冰目光随之而动,心里也生出一种羡慕,来去之时,眼前竟是一番迷迷离离的景象。

他看见自己也飞出窗户,又飞到燕子旁边,随它们一起飞过一排排杨树稍,飞过一片片高楼大厦,直往东去,西京城就被远远的甩在身后。

他看见地上如火柴盒一样的车和如蚂蚁一样的人,还有那公路,河流,就如一根根蜿蜒的线条。

他看见气势恢宏的秦陵,看见绵延不尽的骊山行宫,终于就飞到那华山的绝壁之巅,他看见云海里一轮太阳就要喷薄而出,而在山顶上站着许小晴,他就要飞过去与她相会,就在要落地的一刹那,突然就被一道流光击中。

他猛然回过神,低头忽见课桌上的半截粉笔头,抬头就见老师黑着一张脸,李冰缩回身子,心里倒有些恼怒。

好容易盼来下课,收起书包飞跑到校门口,左右寻望也没见人影,又等了几分钟,心下就凉半截,说好的校门口见,第一次约就不守时。再返身到许小晴的教室门口,里边正在拖课,于是上楼回了教室。

李磊从一班过来,李冰问刚才有啥好事,李磊躲闪不语,硬是追问,才说:“一个女娃想让我介绍认识你,看你刚才和许小晴亲热劲,我就想算了,省得你找了二房伤了许小晴的心。”

李冰说:“你还装得一本正经的,行,你回去跟那女娃说我不同意。”

李磊说:“够爽快。”正要走,却被拉住。

“等等,我总该知道是谁吧。”

“是丘琦他妹,多的就别问了。”

“你怂啥时候还跟我保密?太不够意思了。”

“还不是为了你俩好。”

“小声点,别人听见了。”说着就跟李磊出门,他在走廊往校门口看了一眼,许小晴已经坐在花坛边上。他说:“你慢着,我有急事,先走了。”

李磊说:“又去约会呀?”

李冰一路跑到学校门口,生怕李磊再跟来,就往树后面躲了一下,李佳正和许小晴说话,看了李冰一眼,说:“躲什么?做贼呢?”哈哈一笑。

李冰闪出来说:“怕被跟踪。”

李佳说:“搞得跟特务接头似的。你怎么才来,都等了半个小时了,第一次约会就不守时。”

许小晴拉了李佳衣服,小声说:“什么约会。”

李冰说:“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缠住了。”

许小晴说:“没事,我们也是刚到。”

李冰说:“刚才看见你们陈老师在上课,那神情,雷霆震怒啊。”

许小晴说:“老师又在思想教育呢。”

李冰说:“都是毕业班,都不容易。”又说:“我送你样东西。”

许小晴绽出笑脸说:“送我什么?”猛地又想起什么,“先别说,我先送你个东西。”

李冰正惊讶,就见她从书包里拉出一长串用红线串起来的五颜六色的纸鹤,纸鹤极小,每一支却又十分精细。

李冰拎在手上,一阵赞美,许小晴说她闲暇时叠的,要是喜欢改天再送他一瓶小五角星。李冰在书包里翻找贺卡,却见李磊从老远处晃悠着过来了。忙说:“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换个地方。”

许小晴朝楼门洞示意说:“还不快去。”李冰先一愣,再就明白她果然是情场高手。

进了楼洞,一楼棋牌室喧嚣热闹,喊杀声震天,李冰看见他爸在里面对弈,三人就上了二楼。

许小晴靠在楼梯上,李冰站在台阶下,如进贡般掏出贺卡递上去许小晴说:“好漂亮。”

李冰说:“送你一首诗,写在里面。”

许小晴吃惊地瞪大眼睛,李佳噗笑了:“看不出还是个诗人。”

李冰把诗交到许小晴手上,千万叮嘱她回家再看。就下了楼,到棋牌室站了一会,想到高兴处,竟得意的地哼出一首歌,他爸回头瞪了一眼说:“你高兴啥呢,我这局都输了,你还唱上了?”

十一 波折

李冰在窗台上趴了很久,看窗外的杨树已生出许多嫩芽。满地上已有了斑斑点点的树影,有几条树枝还竟相伸进他家窗户。树影里有着满地的麻雀,有人走过,立即扑腾腾飞起一片。有一只竟没头没脑地飞进他家。立即关窗锁门,麻雀静立在灯罩上,小脑袋四下张望。

他正欲设套抓鸟,却听见门被敲得震天响,他妈在走廊大喊:“没看几点了,还不快走。”

李冰开门,指指灯罩,妈说:“你赶紧去上学,这鸟我来抓。”就去取了脸盆,麻雀已不再惶恐,从书架飞到电视上。

妈用筷子支住盆沿,又撒下一把小米,一根绳从盆连到手上。麻雀还是不动,妈退到门外,虚掩着门看动静,麻雀终于扑腾着飞下来,享受起大餐。妈一拉绳,就扣住了。

李冰拎了书包飞一般跑到学校。教学楼上的大钟还差十分钟,二楼阳台上许小晴一身牛仔装,不经意地看他几眼。他就一直走到许小晴旁边,并排站着,半晌无语。

李冰在等她先说话,可时间却似凝固,嘈杂喧嚣中是彼此长久的寂静。

李冰就有些不自然起来,尴尬地过了一分钟,他想起妈抓鸟的眼神,瞅准时机拉绳的狠劲,就转过头,憋足劲说:“许……”

一阵高跟鞋声由远及近,蒋英来了,李冰立刻紧张起来,像老鼠见了猫,逃之夭夭。

一连几天,许小晴总是早早站在走廊,用一种别样的眼神看着李冰进学校,李冰如坠入云雾中,送卡前后怎会判若两人,琢磨个中缘由,却终究没有答案。一次和一小男生的闲聊却让他留了心。

男生愤愤不平地说:“许小晴竟然认识了周滨臣,别看她现在跟周滨臣在一块,其实耍他呢。许小晴这人我清楚,一个字,骚!她原来把我班多少男的耍了,现在又上档次了玩开初三的,小心她没玩好别把自己玩进去!”

李冰着实吃一惊:“不会吧。”

“你不信,你可以随便问问李佳王艳她们,有谁不知道。”

李冰说:“这事跟我无关,我才懒得问。”

“你不是喜欢许小晴么?”

李冰说:“你也知道了?这都是谁传的,怎么满世界都知道了?”

李冰最终真没相信,后来听人议论起,才得知这男生曾追过许小晴,有一次被当众拒绝,又遭奚落,这才心中怀恨,四处造谣。他不屑于小男生的话,但对周滨臣这个名字却总是耿耿于怀,后来他安慰自己,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没有亲眼见到,就不要瞎起疑心。可事实终究存在,两人的调情也终究让他撞见了一回。

头强家在学校旁边,站在楼上可尽览校园风景。这天他刚从头强家出来,竟无意中看到了周滨臣,他坐在台阶上看一本杂志,身旁许小晴如蝴蝶一样围绕在周滨臣旁边,一阵飞开不远,一阵翩翩而至。

李冰看见这画面,气得腿脚都哆嗦,他心里在懊悔啊,自己日思夜想的竟是这样的人,走了高翰文又来了周滨臣,她是在用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对待每个人吗?最起码高翰文不是,能让贾玉如此兴师动众,她一定是动了真情的,那么我呢,我在她心里又是个什么位置?只是众多朋友里的一个?既然这样,那还参和个什么劲?真的没劲!难平的怒气甚至让他想过就此和她一刀两断,不再来往。

可气过之后,他也渐平静了,有时又回想起夕日相处的画面,许小晴似有很大魔力,让他仍念念不忘,他就在这样的矛盾中艰难度日。

他忽然觉得自己苍老了许多,不知何时胡子已窜出一大节。

他满目萧然地走进学校,才想起来今天是升旗仪式,他还有一篇献词的,忙蹲下去翻书包,却怎么也找不见。忽然想起来昨天写完是落在家里,忙转头往出走,对门卫大爷说:“我回去取样东西,回来可能会迟到,我把书包先放这儿行吗?”

大爷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说:“还有五分钟,就看你的速度了。”

李冰转头就往家跑,他妈走下楼说:“慌慌张张的,把什么忘了?”

李冰没功夫答话,一口气跑进屋,左右翻找,却还是没找见,他终于在枕头边上看见那一页纸,忙取了又一路往学校跑。

他听见铃声已响,一个冲刺,大爷对他微微一笑,在即将奔到跟前时,校门哐地关了。

李冰进了传达室,背起书包就要走,大爷大喝一声:“站住。”一手拿出签字笔,另一手已拳成鹰爪状,说:“年轻人,”李冰说:“我知道,要诚实。”潇洒地签下名字。

校长在升旗仪式上大谈宏扬爱国主义精神,谈到了抗战的岁月,说到激动处也不免热泪盈眶,师生们都为之动容。

李冰取出国旗下献词走上台,边说边看着校长,竟也不由哭出声来,说完校长带头鼓掌,用纸巾擦眼下的泪。

李冰走下台,有人不屑说:“不至于吧,这都能哭。”

李冰并不认识说话的,任凭流着泪站到队列里,薛老师跑过来塞给他一张卫生纸,说:“说得好,擦擦泪。”

他看看校长仍红着的眼眶,他心里明白,校长快60了,精瘦如柴,身板笔挺,从小的思想品德课都是校长在带,校长是退伍军人,常教孩子们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校长在老山前线扛过枪,打过仗,说和平来之不易,有现在这么好的日子要珍惜。

有一次,李冰无意中看见校长露出的退,竟是一支塑料的假肢,便由衷的尊敬这位革命前辈了。

眼看就到清明,爱国教育并不止搞形式,实际行动就是学校组织六年级和初三两个毕业班祭扫杨虎城公墓。说到出游一天,全班人都兴致勃勃。杜凤半开玩笑地说:“再过两天去扫墓,可是你和许小晴约会的好机会。”

十二 彼岸花

“清明时节雨纷纷”。出行那天,天就一直阴沉着,乌云罩在头顶,车刚一开起,雨就白哗哗地落下。

大巴摇晃着进了郊区,看绿油的麦田延伸到天边,偶尔有戴草帽的赶着五六只羊,羊总是眯着眼,低头只看脚下的路。城里孩子们难得出游,看见牛羊也很是兴奋,打开车窗也对着咩咩的叫。

大胡子司机带着大茶色眼镜,喊道:“头不要伸出去,注意安全。”开过一个水坑,车里猛地颠了一下,女生们啊地叫了一声。

司机喝口茶笑道:“乡下路不好走,都坐稳。”

薛老师说:“师傅慢点,我年龄大了,都快散架了。”

司机点头说好好,雨渐停,远处山峦烟雾缭绕,两边一片翠绿,转过道弯,一大片油菜花映入眼前,一片接连到天边的油菜花海。学生们哇地一声,挣相又爬到窗户上看,郭盈一手撑住脸颊自顾说:“真美。”

李冰对杨小明说:“冰美人陶醉了,你上回给她写的信呢趁这机会送过去”

杨小明戳了李冰一下说:“送个毛,还没写好呢。”

李冰说:“都一个礼拜了,煮熟的鸭子也该飞了。要不我给你修改一下?”

杨小明有点不好意思,犹豫说:“明天拿给你吧。”

车慢了下来,司机点上根烟,说:“我慢慢开,你们慢慢看,这几天城里人都专门跑出来看油菜花的,这景,过几天就见不到了。”

后面几辆车也都慢下来,后来就干脆停到路边,学生们全跑下车,老师们维持着秩序,边跑边喊:“组长管着自己的小组,都不准跑远。”

教务老师拿着相机,给三三两两的学生们拍照。周滨臣在路沿上坐了一会,又站起来往六年级那边晃悠,他是想跟许小晴合照吗李冰脸一沉,背着包就跟过去。

许小晴正在给郑小卉扎辫子,扭头看见周滨臣,又看见路边喝水的李冰,就没再说话,拉着郑小卉往油菜地去了。

周滨臣也远远地跟过去,田间行路艰难,脚下已沾了许多泥。李冰跟着周滨臣,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

周滨臣说:“这油菜花远看还行,走近了也不过如此。”

李冰说:“那你还往里走,里边有啥好看的?”

周滨臣说:“不好看你跟着我。”

李冰直接说:“我是来监视你的。”

周滨臣倒尴尬了一下,说:“监视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偷花。”

李冰说:“前边有两朵花,你偷一朵谁知道呢。”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花海的边缘,许小晴和郑小卉已经转过一片小树林不见了。周滨臣眼光往树林里搜索,李冰说:“你钱掉了!”

周滨臣低头看了一圈,说:“肯定是你捡了,交出来。”

李冰却没说话,走到他前头,周滨臣说:“咱们回吧,一会儿车要开了。”

李冰说:“你先回,我马上就来。”就站在一棵树下抽烟,远处已有学生上车,周滨臣就急急地往回走,说:“你快点跟上,一会把你扔下了你就哭吧。”

李冰没有搭话,灭了烟,往树林去,却左右没见许小晴的影子。

眼前一条小路通往公路方向。她们该是从这里回去了,李冰走了一段,路两边已出现许多树,树枝相向而生,枝叶在空中交错,遮蔽了太阳,竟搭成了一条天然的隧道。

许小晴忽从树后边闪出来说:“别过来!”

李冰说:“怎么了?”

许小晴说:“里边有点情况,你先站一会儿。”

李冰只得莫名其妙地站着。郑小卉系着裤带从树林出来,看见李冰,啊了一声,就往树丛里去,又低头看裤带已系好,就顿了顿衣服走出来。

李冰一时尴尬,说:“那边要集合了,老师叫我来找你们,咱们快回吧。”

三人沿着小路往前走,郑小卉看看头顶,说:“这儿竟有这么美的地方,天然的林荫隧道。”走过一段,还看不到出口,李冰觉得不对:“这路好像拐了方向了,不是往公路去的。”

许小晴说:“我刚才下车看见有个路口的,难道不是这条路?”

郑小卉说:“要不原路返回吧。”

李冰说:“再返回去太远了,咱们再走走,总会有出口。”

许小晴就拉着郑小卉胳膊,一路张望。李冰心里虽着急,转念又想永远跟她这样走下去该多好。

又转过一道弯,总算看见了尽头,一个稻草人立在那里。许小晴呼喊着要跑过去,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却极低地略过,叼起稻草人头顶的帽子飞走。

许小晴跑到跟前,喊了一声:“哇!”

郑小卉说:“怎么了?”也跑过去,喊了声:“我的天!”

许小晴说:“李冰,快来看!”

眼前出现一片桃源,娇艳的粉色映满眼帘,耳边有了清脆的鸟鸣,有花瓣从树上落下,化入泥土,不远处一片草地,一泊如镜的湖水倒影着绿如墨色的山峦。

湖心有一小船往岸边而去,对岸有三五间草屋,似有樵夫踏歌而行,山间雾气缭绕,歌声满山回荡。

付沁怡说:“这儿不会是传说中的桃花源吧。你听那歌声,是古曲。”

李冰说:“我也有此感,此声空灵,是大雅之乐,如子期伯牙之高山流水觅知音。”

许小晴白了他一眼,说:“你觅什么知音?人家是弹古筝的,你懂什么。”

李冰说:“我就是有感而发,随便说说。此处离太白山比较近,应该是附近的景点,山民都有上古之风,只居在山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犹如桃花源中,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归隐于此,实乃人生之幸事。”

许小晴说:“你懂的还真多,两句话就显摆开了。”

付沁怡说:“我也愿隐居这里,一辈子看这美景。”

许小晴说:“再好看的景天天看也得腻。”就一个人往前走,李冰跟上来说:“你去哪?”

许小晴说:“回去呀,为了等咱们,一车人都走不了,回去不得挨批呀。”

李冰说:“哪是回去的路呢?”

许小晴说:“不会问人吗?”

路旁有一老者背着柴,提了条鱼过来,许小晴问:“老先生,出去的路怎么走?”

老者自语道:“路向山中尽,人在事中迷。”

许小晴问:“他说什么?”

李冰看他衣着古朴,谈吐不俗,背着柴还能如此轻盈,定不是凡人,恭敬地拱手道:“还请指点迷津。”

老者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路不就在眼前吗?”

前方果然就是一条路,李冰说:“刚怎么就没注意到?”

老者说:“你所见的真不一定是真,你所梦的幻也不一定是幻,眼前此景如水中月,镜中花,路之彼端才是你的归处,你们速速去吧。”

李冰若有所悟,谢过老者,三人一同而去。

没多久就到了油菜花海,学生们正排着队上车,李冰忽觉时间已这么久,怎么还没上车?

他一个人跑过去,喊了几声集合了!老师说:“那边有两个女生,叫他们快一点。”李冰对着许小晴喊:“你们快点,要发车了!”

清点过人数继续出发。车终于拐过五六七八个弯后到达目的地。一行人踏着积有水洼的石阶,两旁青松翠柏在呜呜风声中唰唰作响。绕过回廊眼前开阔出一小型场地,众人集合完毕,就举行了简单的祭奠仪式。

首先是蒋英的致辞,再是少先队员和共青团员各献花圈,最后是李冰代表学生发言,李冰在看完油菜花后,就再没说话,低头在路上赶写出篇稿子,临上台拿给蒋英,蒋英一身女士裙装西服,散发幽香,岳超群曾点评过女老师们各种香味,英语老师是纯香水味,音乐老师是花香,蒋老师是肉香,李冰凑在跟前,却闻到一种幽香,暗香浮动。

老师用笔划着边轻读边说:“写的怎么这么乱,都看不清。”末了又说:”还行吧,就照着念。”李冰写稿子就没什么心思,在台上边念边拿眼往六年级队伍看,可怎么也找不见许小晴。

时至中午,简单用餐后,队伍聚到一棵参天古树下,树木枝叶繁茂,绿荫罩住一片空地,新一批团员就在古树下举行了入团宣誓仪式。随后队伍又参观了距古木一箭之遥的一座仿古院落。

院门虚掩,队伍轻声而进,踏过生满青苔的碎石路,进了后院的展览厅。偌大厅堂,四壁挂满名人书画题词,绕墙一圈的陈列柜里,金黄色锦缎上放置了革命英雄的遗物以及见证那一历史时期的物件与照片。

队伍依班级次序进入厅堂绕行一周再回到入口。李冰仔细观看,不觉已落到本班队伍最后,而许小晴恰打着旗走在他们班最前,两人相距几步,许小晴走的很快,就要到李冰跟前了,却听见班主任说:“许小晴仔细看走慢点领好队伍。”只得又退回去。

走出纪念馆,天已放晴,太阳映照水洗过的天,青松翠柏,露珠晶莹。自由活动时间。许小晴在长廊里坐着聊天,后面是几座烈士的坟,青草地和坟茔上点点野花。

男讲解员在每一座墓碑前讲述着烈士们的故事,声情并茂。末了,指几簇草丛说:“周围这些是彼岸花,传说也是阴间唯一的花,秋季开花,花谢生叶,叶枯出花,花叶永不相见。这个季节是看不到花的,你们到秋季再来,这如菊如海胆的花就开放了。”

李冰蹲下来细看,未能见这奇异之花而心生遗憾,又见草地蔓延至远处,与山相连,远山巍峨,烟气缭绕。开始幻想起这如火如蓝的绚烂之花开遍漫山遍野。席雯也蹲下自语:“彼岸花,好美的名字,可惜只有叶子。”

杜凤说:“李冰你拔点回去,送给许小晴,祝你俩永不相见。”

李冰说:“送给你还差不多,要不要我给你拔一筐。”

杜凤说:“拔毛线。”追过来就要拍他,李冰左右躲闪,竟闪到了许小晴跟前,相顾都一愣。李冰顿顿衣服说:“杜凤,别闹了!”

“我就闹你,怎么地”又追过来,李冰猫身躲进厕所。

杜凤说:“你出来。”

李冰说:“你进来。”

杜凤说:“你就在里边呆着吧,多呼吸点新鲜空气。我走了。”有了脚步声,李冰刚出来,一瓶水就从头上浇下来,杜凤说:“你还敢不敢?”

薛老师坐在回廊里吃一块油饼,看见李冰的狼狈,招手说:“快过来,我给你擦擦,打打闹闹的成什么样子。”用毛巾给李冰擦了脸。

李冰谢过,又跑到头强跟前,看他用瓶子在河里舀了半瓶水,里边就有了几个蝌蚪。

头强说:“拿回去,给你养着。”

李冰说:“快放了吧,蝌蚪都找不着她妈了。”

陈老师过来递给薛老师一瓶水,薛老师说:“来尝尝我昨天烙的饼子,我们家乡的做法。梅菜味的。”

陈老师一手接着吃了一口说:“味道不错,你们家老张真有福。”

薛老师说:“我平常忙的哪有时间,就是礼拜六给他做一顿。”边吃边招呼学生:别往树上爬,水边也不能去,你们几个别追了,小心摔倒。又说:“现在的学生一届比一届疯,以前我带的娃们放学了就是打打球条跳跳皮筋,然后就回去写作业,哪像现在又是游戏厅又是录像厅,又什么滑旱冰唱歌的,哪有多少心思放在学习上,让我看院子周边这些娱乐场所全该关门,还学生一个学习环境。”

陈老师说:“现在这些小学生也不得了,小小年纪什么都知道,竟然还有谈恋爱的,你看看,以前根本无法想象。”

薛老师说:“对了,这我还要跟你说呢,你们班一个女娃跟我们班的谈恋爱,这都什么事,下晚自习都是一帮一帮的,不知道搞什么名堂。”

陈老师说:“这事我也听说了,已经班会上训了她们,不准和高年级的再来往,这事咱们多沟通,得盯紧了,毕业班马虎不得。”

薛老师说:“就是呢。”

蒋英吃完面包就取了一顶硕大的太阳帽戴上,坐在草地上看向一面山坡,她取了护肤品,在脸上擦了又擦,又拿出个镜子照着涂口红。

郑主任笑眯眯地走过来,说:“一天到晚忙的,难得出来放松下。”

蒋英说:“你是大忙人,谁能比的了你。”

郑主任说:“周六区里的研讨会,你准备下去吧。”

蒋英看他一眼说:“事多着呢,哪有时间。”

郑主任咳了两声说:“行,那我去。下个月市里爱国主义知识竞赛问你借个人。”

蒋英涂好了口红,抿了一下嘴,说:“问我借我又不是班主任,要李冰去”

主任说:“他去过两次,经验丰富,这回争取拿个一等奖回来。”

蒋英说:“算了吧,我的主任,马上中考了,让娃搞这些,耽误了学习怎么办谁能负责”

郑主任脸上有些挂不住,又干咳了几声,只得说:“那行吧,我再考虑考虑。”

下午汽车颠簸返回,一路摇晃,薛老师有些头晕,手撑额头,双目紧闭。

突然一声“不行了!”孟六越过人,扒开窗,呼啦一声飚出一堆,又连打两个嗝。

“快给她拿纸”薛老师开始翻包,周围已有纸递上。刚坐定,又要再吐,车厢所有人都猛地侧身。

薛老师说:“我的师傅呀,你能不能开稳点。算了,路不好,也不怪你。”司机无语。

十三 抢书包

回到院子已是下午两点,李冰饥肠辘辘地直奔小吃摊,却见李磊从对面过来。

他指了中一楼说:“许小晴在那边。”

李冰一瞬间笑了一下,又立即大转弯地变了表情,“她在哪跟我又没关系。”

李磊看在眼里,笑道:“你喜欢她全世界都知道了,还装什么劲?我帮你把她叫过来。”

“哎,别……”李冰话没出口,李磊已走远。

李冰在炒面摊上坐定,掏出两块钱,本打算晚上去游戏厅打几把三国的,可肚子饿的实在不行,只能忍了,说:“老板,肉丝炒面,要摊鸡蛋的。”

老板一朋友说:“让我来炒一个。”说着就忙活开,眼看鸡蛋到锅里却糊了,李冰说:“老板还是你来吧,鸡蛋都黑了怎么吃!”

饭终于端上桌,刚要动筷子,就意识到许小晴来了。

李冰有些紧张,只顾埋头吃饭。心想:早上在一起还那么淡定,现在是怎么了?

许小晴说:“这么晚还没吃饭哪。”

李冰说:“中午在公墓没带饭,凑活吃点。”又埋头吃起来。忽然觉得没了动静,再看时,人早已走了,心里又后悔,刚才是怎么了?怎么不多说两句呢?

匆匆吃完饭就要去找她,李磊走过来说:“看见许小晴没?”

李冰说:“没看见。”

李磊说:“我明明跟她说了你在这儿,要不去中一楼顶坐坐?”

李冰说:“许小晴在那儿,我不去。”

李磊说:“你呀你,天下第一装,有啥好装的,光明磊落一点。许小晴已经走了,楼顶现在都成了窝点了,一对一对的,上去能抓住一片。”

“什么窝点?”

“去了就知道了。”拉着往中一楼去。

这中一楼有十六层高,是东郊这一片的地标建筑。西京厂当年也是红火一时,产品销量全国第一,工人们有钱,出门下馆子,看见穿厂服都可以赊账的。工厂为职工工谋福利,十六层楼拔地而起,全部钢筋水泥没用一块砖。楼顶俯瞰,一览众山小。每年春节厂庆,厂里花大价钱放烟花,男女老少们都聚集在此欣赏这壮观之景。

电梯上到楼顶,却一个人影也没有。李冰说:“哪来的什么窝点?”

李磊说:“刚还看见他们上来的,躲哪去了?”

李冰扶在护栏上,极目远望,心旷神怡,终南山轮廓依稀可辨。

“舒心,以后学习累了,就到这休息。”

忽发现另一角落有些声音。王大叔正和一小女孩聊得不亦乐乎。大叔眉眼笑作一团,拍着大腿。李磊走过去大喊:“扫黄扫黄。”

女孩便笑着来追,两人绕着你追我躲,好不尽兴。李冰只觉不便打扰,要转身下楼,却被女孩叫住。

“李冰,刚才许小晴还请你吃饭呢,真有本事。”

李冰说:“是啊,帮我给她带个话,改天我回请她。”

一路无聊,决定回去学习。一条青砖路上,砖缝里生出野草,草里半掩一枚硬币。李冰跑过去捡起来,是枚大硬币,一个胖胖的侧脸老头,写着中华民国三年,背面壹圆。旧社会的钱,应该值钱吧,晚上打游戏有着落了,踹到兜里。就听见一户人家里的争吵,是校长家。

李冰蹑手蹑脚走过去,一女人哭腔着喊:“日子还过个屁,看这衣柜,几件好衣服人家出门怎么打扮的,我出门呢”

“你有工资!”

“工资,我那点工资是够我,还是够你?现在买房要用钱,你的钱呢你还当校长,当个屁的校长!要啥没啥,你混个什么劲”

校长赶紧过来关窗户,李冰蹲下,又慢慢走开。哐嘡一声摔门,一个穿风衣的女人甩着步子出来了。李冰赶紧背过身,就听见房子里哐啷一声,一个茶杯摔碎了。

远处又听见许小晴的声音。对着俱乐部楼上大喊:“包给我。”俱乐部是露天的楼梯,二楼坐着王耀兴,张大勇,王艳。王耀兴扶着栏杆,吐出一口烟圈,又摇晃着手里的书包说:“想要,上来拿呀。”

许小晴正要上去,李冰却不知哪来的勇气,冲过去拦住她,说:“别上去,那王耀兴是什么东西。”说罢就欲上楼将包讨回,却看见王艳顺楼梯下来,振振有辞地说:“咫尺天涯不相见,毕竟有过一段缘……哎,后面什么词,怎么就忘了。”

李冰顿时羞得从头红到脚,表情却极其严肃。

“哈,诗人生气了。”

“你!”李冰憋得说不出话,恐怕再待下去就要变成笑柄,转身匆匆逃离。

回到家仍羞愤不已,他想:给你写诗,这是多么私密的事,怎么就能传出去?我还怎么出去见人?一传十,十传百,要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我这老脸还往哪里放?许小晴呀,你这么做置我于何地?早知今日,我当初又送的什么诗?

李冰倒了一大杯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心情也渐渐静下来,他又想起许小晴的书包,还是不放心,终于豁出去,又奔到俱乐部。

楼下已空旷无人,王艳扶着栏杆走下来。

李冰说:“人呢?”

王艳说:“看你着急的,书包我已经给她了。”

李冰说:“我是问她人在哪?”

王艳说:“跟王耀兴在上边搞对象呢。”

李冰说:“什么?”就要往楼上冲。

王艳一把拉住他说:“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你看上边哪有人?”

李冰说:“许小晴到底在哪?”

王艳说:“她回家了,要不要我带你去她家找她?”

李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看了王艳几眼说:“有没有人说你跟许小晴长得像?”

王艳说:“像吗?”

李冰说:“你是不是化妆了?”

王艳说:“这叫自然妆,不用画就这效果。”

李冰说:“我问你件事,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艳装作听不懂,指着远处说:“你看天上,这么奇怪的?”

李冰往天上看去,什么也没有。

王艳说:“刚才有条龙。”

李冰说:“你看见龙了?”

王艳说:“就是有龙啊,现在没了。”

李冰说:“不要岔开话题!我问你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王艳说:“你凶我?那天就是把许小晴叫出来说了几句,也没怎么样嘛。”

她嘟着嘴,装作委屈的样子。李冰想:还挺能卖萌的。就说:“你以后好好的,别跟贾玉他们混了。”

王艳说:“知道了,哥哥。”

十四 暗流

李冰回到家,思绪又不平静了,辗转反侧,也无心再看书。王艳竟然也知道这首诗了,那其他人呢,或许已经众人皆知,这种私密的事情许小晴怎么就能公开呢是为了炫耀有人喜欢她还是向所有人公布他们的恋情?可她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置我于何地我还怎么见人,怎么面对安然。心里竟生出些怨恨,转念又一想,说不说是她的自由,她想怎么样我真的管不了,既然敢写,就不怕人知道。可许小晴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她的想法一点也猜不透,若即若离的关系真的让人头疼。

杜凤孟六又在早读传起纸条。蒋英推门进来,此起彼伏的读书声顿时响起。

蒋英手背后环视一圈,说:“我说我的,你们不要停,这一章内容下礼拜就要考,凡是90分以下的,给我全部站到后面背,背熟了再坐。我看谁还敢胡混!”在班里走过一圈,就出去了。

吵杂的背书声更大了。有人仰着天,有人闭着眼,念经一样地背诵,震耳欲聋的声音,如同纺织车间里的轰鸣,别人说话根本听不见,桌子下就有了纸条在传,你传我,我传他,不一会就写满了一大张纸。

课间十分钟,孟六举着纸跑到李冰旁边大喊:“经过刚才的讨论,咱们‘爱情六姐妹’正式成立!”

李冰说:“什么六姐妹”

孟六说:“爱情,爱情你懂不懂!我是‘爱’,贾承娣是‘情’,杜凤是‘美’,屠美婷是‘痴’……我们的宗旨是:帮助感情受挫的你。”

孟六振振有辞,李冰已然震惊,说:“你拿的什么纸?”

孟六手一扬,说:“看什么看,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会议纪要。”接着又说:“咱们的口号是:”六人同声:“至于爱,期待就会受伤害。”

李冰觉得又惊讶又好笑,说:“你们这是成的什么精?现在还敢在班里搞帮派!前有岳超群的五岳剑派,后有苏月虹的美少女战士,都已经被老师拿下了,你小心什么时候被盯上!”

孟六说:“别那么多废话,我们站得端行的正,天涯海角都敢去的,老薛又能奈我何?”

孟六又说:“根据秘密情报,你最近心情起伏不定,是不是感情遇到问题?是不是失恋了?”

李冰说:“我叫你一声姐,我怎么样跟你没关系,你真的不要再问了。”

杜凤说:“失恋就失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席雯说:“有我们帮你,失去的再给你抢回来。”

孟六说:“我们爱情六姐妹也不是浪得虚名。这么多位专家在这还怕解决不了?”

李冰说:“你们都是我姐,我这儿没真啥要解决的,你们还是换个目标,我看头强就急需你们帮助。”

孟六说:“他还没发育呢,失恋个毛线。”

李冰说:“头强现在已经这么大了,还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席雯,你作为他的同桌,你就从来没问过他?关心过他?他要是找不到对象,你是首当其罪。你们看,他来了。”

李冰走过去说:“头强,他们有重要事找你,你要挺住!”

头强一脸懵逼,说:“什么事?”李冰已到了门外,溜去厕所了。

待他从厕所回来,头强已被围在中间,六人开始了车轮大战。

席雯抓住他袖子说:“我以前没有关心过你,是我不对,你看上哪个女娃了,你告诉我,我们一定帮你拿下,一会我们就写一套爱情三十六计,和追女七十二招供你学习,你放心,经过我们的培训,你一定会成为未来的情圣!”

孟六说:“你要是真的没啥恋爱经验,可以先拿我练练手。”

杜凤说:“以前我对你不好,是我不对,今后为了你的前途,我要把你当男神一样敬仰,你就是我心中的大头男神!”

头强说:“我求求你们,不要念经了,我头疼,你们让我出去!”要往外冲,挣扎间,衣服快被拉扯,裤子也要拉掉。

头强大喊:“耍流氓啦!”

方小龙暗自偷笑:“这伙人是不是疯了?”

说话间就响了铃声,李冰说:“你们的恋爱第一课到此结束。下节课间第二课开始。”

头强说:“原来是你的阴谋诡计。”就大声喊:“李冰喜欢安然!”

众人说:“切,都知道,还用你说。”

头强又喊:“李冰喜欢杜凤!”

杜凤拿书在他身上猛拍:“你再胡说?”

李冰嘘了一声,说:“安静了,上课了。”

乱哄哄的教室一下静了下来。可等过半天也未见人来,于是教室里就又有了悉悉邃邃的声音,不多时就又乱轰起来。

梁伯启就在闹声中度着方步进来,人显得精神许多,一身西装笔挺,胡子也刮得干净。等了一会,仍未见安静,就猛地一摔书:“吵吵吵,吵啥么吵。真是怪毛病。老师都进来了还吵成这样子,你们心里还有没有这门课,有没有我这个老师。实在不行把你班主任叫来,看这门课还要不要开,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说完喝一口茶,台下哑然。

杜凤小声笑了,又戳戳李冰胳膊说:“看他的领子。”

梁伯启一个领子平平展展,另一个却翻到毛衣里边。

李冰说:“他真不像个老师。”

杜凤说:“你跟许小晴是不是快没戏了?”

李冰说:“我俩没戏了你高兴是不是?”

杜凤说:“看你说的,咱俩同桌一场,我咋能高兴?这种事,我不帮你谁帮你!”

李冰说:“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杜凤说:“你之前给我借作业我也记着你的好,现在贾玉跟高翰文合好了,你把许小晴搞定,是不是对大家都好?”

李冰说:“贾玉让你说的?”

杜凤说:“你别管了,总之我是真心实意要帮你。”

李冰说:“你真能帮我?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杜凤说:“开玩笑呢,我啥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说,你总得告诉我你们现在到了哪一步了。”

李冰就从头到尾讲了他们的事,刚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说,后来越渐放的开,到最后是侃侃而谈,眉飞色舞。

杜凤听完,却没有说话,李冰胳膊撞她一下:“嘿,说完了。”

杜凤说:“就这么多?”

李冰说:“就这么多。她到底为什么不理我?是不是有新欢了?”

“我咋知道。”杜凤白了他一眼。

“太不守信用了吧,我可把我的底全交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傻瓜,连这都不懂。”杜凤脸扭向一边,又转过来说:“你想想,如果许小晴换作安然,你给她送卡,她会怎样?”

李冰猛然醒悟,说:“看来是我步子迈得太大了。”

杜凤说:“差点扯了蛋。”

李冰说:“那事到如今该怎么办?”

杜凤说:“继续追呀,这还要我说吗?”

李冰握住杜凤手直说谢谢,突然觉得不妥,忙松了手,杜凤脸一下红了,尴尬地去捧了本书看。

李冰说:“刚才太激动,不好意思,你今天可是帮了我大忙,政治测验,想考多少分你说话。”

杜凤合了书说:“你欠我的,不光政治,以后所有考试都必须抄。”

李冰说:“小事情,以后再有什么事,你得继续帮我。”

英语课上,李冰打着哈欠,回头看见岳超群淫笑着对舒曼嘀咕,眼镜片反出白光。班长的特权——老师竟视而不见。

舒曼发育得成熟,偏穿的紧身,老师让他俩同桌,不是害了岳超群吗他可是全班冲刺全区第一名的希望。杜凤胸也不小,李冰却无兴趣。又打量几眼,发现屁股也是滚圆的,忽然屁股就扭了两下,李冰说:“扭啥?”

杜凤皱一下眉说:“卫生纸有没有?”

李冰一愣,要拉也不是现在呀。说:“你现在用?”

“赶紧给我,给多点。”站起来举手说出去一下,老师看她表情,就说快去吧,凳子上就留下一点红色。再回来时已经是回家换过裤子了。

李冰擦干净凳子说:“刚才……”

杜凤说:“不要说话!”

放学后,两个打扫卫生的抄起拖把和笤帚在比武,另一个来帮忙,一激动,一盆水泼出去,半个桌子全湿了。杨小明赶紧抽开试卷坐到李冰旁边。把一个本子推过来,是情书。李冰才记起扫墓那天的事,说:“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就搭在桌兜上,看过一遍说:“这个不行,太麻了。郭盈哪能受得了这个。你知不知道表白成功率有多高”

杨小明说:“管不了那么多了,全班都知道我暗恋她,我就是豁出去了也得表白一次。”

李冰说:“我帮你改。”写过一段,又停下来说:“还是你自己写吧,这种事不能代笔的,照我这语气写就行。明天郭盈生日,就看你的了。”

十五 终身大事

一整天,李冰都在关注着杨小明,他从大清早就开始魂不守舍,又像是紧张,写作业手都发颤,又靠住桌子,长吁短叹。课间李冰把他拉到走廊说:“看你紧张的,准备好没?”

杨小明说:“昨晚没睡好,想了一晚上,表白难,难于上青天!”

李冰说:“你可不能临阵退缩啊。”

杨小明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怎样都要过这一关。”

李冰说:“放松,别紧张,话要说的自然。”

杨小明说:“知道了,咱们回去吧。”

下午第三节自习课,英语老师在门口看了一下,就回办公室练钢笔字。

李冰说:“一会有大事。”

杜凤:“什么事”

“你看杨小明,”

“他不好着呢吗怎么,他要打架?”

李冰说:“亏你想得出,他是数学家打什么架风吹就倒的人。他一会要给副班长表白。”

杜凤说:“你们都叫郭盈冰美人,把人家叫的不好意思,她脸皮薄。”

“我可没叫过,周滨臣起的外号。”

“他去表白,四大情敌能愿意一会有好戏。”

一时又没了动静。突然一声怒吼,惊得李冰猛一颤,笔下就划出一道。所有人都停了手头的事,目光跟过来。

“不让你玩,你偏玩。好,玩坏了,不能了。”头强手里油笔没了笔帽,脸色刷白,一声不吭。

“不吭声咋了,不吭声你就有理了你,你这种人就是犯贱。”杜凤瞪大眼,咄咄逼人。

李冰看这阵势,想:我靠,我以为什么好戏,你自己在这又唱的哪出戏人家这节骨眼,搞毛线啊。小声说:“算了,算了。”

杜凤说:“这事算不了!”

头强脸已变通红,小声嘟囔:“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破笔帽。”

杜凤顿时暴跳如雷,喘着粗气吼:“赔赔赔,你给我赔!”地板都震得发抖。

头强脸更红了,像一个熟透的苹果,脸上鼓起青筋,咬牙切齿地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杜四眼,赔就赔!”掏遍五六个口袋,翻出三毛钱,扔在桌上。杜凤没拿钱,只死盯住头强,头强也像找回了男人尊严,瞪大一双小眼,四目相对,针尖对麦芒。空气里充斥了另人窒息的呼吸声。两人如同塑像,就那么站着。

李冰看在眼里,等过片刻,觉得该出手了,就说:“杜凤,这事是你不对了。”

杜凤转过来,表情分明在说:昨天我还帮你排忧解难,你,现在就翻脸不认人?“我咋不对,油笔虽然不值钱,但它是我联欢会上得的奖。”

李冰说:“油笔是有价,友情有没有价?”

“我跟他提友情?开玩笑!”

“是,你现在是这样说,可你二十年后再回头看看,最值得珍惜的生活,还不是学生生活最让人想念的人,还不是咱们这帮老同学”

杜凤说:“你看的远,都看到20年后了。”

李冰继续说:“咱们能聚在一起,算是你我都有缘,就快要毕业了,为什么就不能更加珍惜这不多的时间?同学间为一点小事,闹一点矛盾,有必要争得脸红脖子粗吗?从一年级到初三,咱们相处了九年啊,到头来就落得这么点感情?说出来都让人心寒。依我看,头强向你赔礼道歉,你也就发扬个风格算了。天大的事也没必要发那脾气啊。”

杜凤说:“你是唐僧啊,念什么经!”

李冰一愣说:“什么唐僧不唐僧。”

杜凤说:“大话西游没看过啊。”

李冰顿了一下说:”当然了,头强也有他不对的地方,要是早点儿赔礼道歉,我想杜凤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说着戳头强胳膊提醒,头强低着眼说:“对不起。”杜凤一把夺过油笔说:“没关系。”

李冰打心里看不惯杜凤那副凶样。人长的倒文气,可说话竟有那样狠。况且头强是自己拜把兄弟,怎么也不能眼睁着看他受那分罪。杜凤嘴上的刻薄李冰早已受够,有几次和她吵翻,李冰赌气永远不再理她,没人跟她说话憋死她。可没冷战几天,杜凤就受不住了,总是没话找话地套近乎。李冰此时气也消了,心也顺了,就不再跟她计较。可是没好一俩礼拜,就又要再吵一次,吵过了又是借个铅笔,用个尺子地要求缓和。可这次李冰当面说这么大一番话,话里话外明显压着杜凤,也是没给她面子,就破例先缓和:“咋了,还气着呢。”

杜凤说:“你真是班里的好干部,工作认真负责,把我说一顿。你风光,你英雄了。”

“不是那意思,你今天也太过分了,一点点小事,让你一闹就大了。”

“你肯定向着头强,你俩一个鼻孔出气,谁不知道。”

“你把我兄弟说的那么狠我能不管?你骂了人家,人家还跟你道歉,你没吃亏。你看你这一喊,把人家小明的终身大事都耽搁了。”

“我耽搁他啥,他该表白表白,谁能拦住他”

十六 冰美人

李冰回头看看,真怕杨小明偃旗息鼓,还是没动静,小明没有写作业,神情紧张又心事重重,只盯着桌子发呆。李冰想要不要过去提醒一下,小明突然表情凝重,又变成激动,一拍桌子,站起来握着封信走出座位。

李冰心想:好样的!全班人都抬头,目光跟着他,天也仿佛暗淡,乌云密布,一束光从云中射下聚焦于小明,话外有音:“ladiesand乡亲们,男主角闪亮登场!”才回过神,小明已到了郭盈旁边。郭盈停了笔,不知所措的拨弄着书包带,脸就刷地红了。

杨小明说:“这,这。。。”

“唉。”李冰皱了眉。

“这是送给你的音乐卡和祝词,还有封信,祝你生日快乐。”

郭盈想了一下,收下塞进书包,说:“谢谢你。”

李冰大喊一声:“好!”,立刻一片喝彩,掌声雷动而起。杨小明回到座位,长抒一口气。

有人翘起大拇指说:“杨小明,有你的。”

李冰也为他的举动而高兴:“人不可貌相,别看平常胆挺小,可关键时刻倒不含糊。”

杜凤接着说:“你要是有那勇气,许小晴的事早成了。”

李冰点头说是,倒有些佩服起杨小明了。于是对他大声喊:“杨小明,你可是我的榜样啊。”

班里热闹得沸沸扬扬之时,突然有人推门而入,吵杂声嘎然而止。“咋啦,继续说呀,怎么不说了?是不是都学懂了?谁要不想学就滚回去,少在这烦人!”顿时寂静,没一个敢抬头,更多人的恐惧不是来自于薛老师,而是她抱的一叠试卷。

薛老师把卷子摔在桌子上说:“现在开始发试卷,你们这些既爱说话的又考不好的学生,看我待会怎么跟你算帐。”

薛老师找了条凳子坐下接着说:“看看,这都是什么成绩,考得一塌糊涂,九十分以上的有多少,不及格的又有多少。”边说边翻卷子,“郭盈95,李冰97,岳超群96,张飞96,杨小明94。”岳超群叹一口气说:“才96。”“接着再听。”薛老师脸色越发沉重,“邓六61,杜凤63,刘亮58,佛辉55,屠美婷37。看看,这些60多的不及格的就有十来个,考前我复习的多充分,一个个都干啥去了?下了晚自习不回家的是你们,一堆堆站在校门口胡成精的还是你们,有的甚至根本不复习,尽和低年级女生搞在一块,尽搞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们听着,这些事我要管,以后谁晚上再不回家,我有办法惩治他……”

李冰心里猛揪一下,直到薛老师发完一通火离去,班里仍长久地无声无息。

李冰说:“这事老薛都知道了?情况不对呀。高翰文不会真的告老师了吧?”

杜凤说:“老薛这是棒打鸳鸯,要把你跟许小晴打散。”咯咯地笑起来。

李冰说:“老师明明指的是高翰文,你不要吓唬我。”心里仍是担心。

薛老师回到办公室,见自己的位子被体育老师吴东升占着,正和余长胜对弈象棋,便另找个位子开始备课,又听见吴东升啪啪啪的摔棋声,心下就更烦乱了。坐不下去,拿了书到走廊里备。可直到下课棋也没下完,走廊里尽是来往的学生,便又返回办公室,说了句:“怎么还没下完。”就把老吴往外推,又说:“还让不让人备课了,这么烦人。”

余长胜忙收了棋说:“行了,老吴,今天就下到这吧。”老吴本想说两句,又想薛老师为学校三朝元老,这么闹恐怕都要吃亏,就甩甩袖子,哼了一声走了。

十七 秦腔

晚自习依旧吵吵嚷嚷。李冰撇开作业,天南海北地乱侃。

杜凤冷不丁冒了一句:“你跟许小晴和好没?”

李冰没听清,说:“什么?”

杜凤说:“我是问你俩现在进展的咋样了。”

李冰说:“还是不行,越来越疏远了。”

杜凤说:“你怎么不去追呢?”

李冰说:“拉不下脸。”

杜凤说:“我看你是没救了,要不我给你俩撮合撮合?”

李冰说:“你别管,我自己想办法。”

杜凤说:“就你这薄脸皮能想出什么?”

李冰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说:“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

晚自习后,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出来,很快就各自回家,摆摊的小贩们没了生意,也都草草收摊。校园内外一片寂静。薛老师背着手走出学校,在大马路上站了一会,又在树底下和花坛边上绕了一圈,才慢慢地走了。

墙角一个黑影左右张望,似乎在观察动静,他点了根烟,倏地腾起来喊:“刘睿,你过来!”扑到跟前,是王耀兴。

刘睿吓得一退,说:“早上吵两句就算了,你想咋。”头发却被拉住,头也跟着往下沉,身子已经弓着,动弹不得,脸上又挨了两脚。

刘睿大喊:“我*你吗,*你吗。”又挨几脚。

“妈的,我让你骂。等你货二十分钟,总算出来了,让你嘴贱,嗯”喘着气又掏出条链子朝身上狠抽几下。

短短一两分钟打完,王耀兴蹬上自行车扬长而去,刘睿却没有去追,揉了下眼睛,又擦嘴角,捡起书包拍拍土,向方小龙家跑去。

十分钟后方小龙带着双截棍跑了出来,对刘睿说:“院子门口看看。”却四下没寻到踪影,方小龙说:“让这货跑了。”

刘睿说:“妈的,刚才趁我不注意,不然非把他打趴下。”

方小龙说:“这货狠着呢,你打他?他最近不上晚自习,不好堵他,下回有机会帮你报仇!先去我家洗洗脸,弄点药擦擦。”

刘睿说:“今天挂彩了,舒曼家也去不成了。”

方小龙说:“你打着补习的名义天天晚上往舒曼家跑,谁知道你干啥好事呢。”

“你一天思想不健康的,他爸跟我爸是战友,我把人家叫叔呢,你要不信,下回咱俩一块去。”

“舒曼有脸蛋有身材的,你爸不会给你俩定的娃娃亲吧。”

“逑”刘睿一用力,脸上又疼,说:“我喜欢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第二天,刘睿压着帽子到学校,掩住眼角淤青,大痣从窗户探出个脑袋,说:“咦,你不敢戴帽子,你本来就秃,再戴就成秃头了。”说着去摘帽子,就看见伤,说:“跟谁又操练上了,战绩不行么。”

刘睿说:“操练你妈个皮,滚,别惹我。”

大痣红了脸,推了一下说:“你想咋。”刘睿转身就打,又是一阵刀光剑影,互相拽着衣服,露出半个肚子,直到被李冰劝开。

李冰叹道:“刘三架,一天打三架,果然名不虚传。”

模拟考试将近,班里突然有了紧张气氛。自习课竟也无人说话,一律地埋头苦学,偶尔几个放弃学业的还在百无聊赖中看报纸读小说。可看的读的不过是些街头小报,武侠色情之类。多年的磨练已练就了李冰深厚的写作业功底。写单词,龙飞凤舞地扭上一通,一页纸也就写得满满了。抄课文,能练到只看书不看本子,一行写下来,竟没有一个字错位的。有时同桌间也展开竞赛,看谁先写完,速度到了极至,就不免手臂酸痛,甩过两下手,继续奋战。

又一节英语课,还没上课,讲台上放着收音机,课上听磁带用得着。可头强刘亮这几个捣蛋的偏开了广播,把频率调到吱吱哇哇唱秦腔的,狼一样吼着:“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人民乱吼秦腔。”边振振有辞的喊:“请听秦腔大师黑支书演唱会。”

黑支书原是他们给李冰起的外号,李冰便来关广播,那几个偏又打开,你来我往的争夺中,台就调到了妇科讲座,老军医专挑晦涩字眼侃侃而谈。男生们围了一圈听,女生们也大都一笑了之,并不去理会。到了上课铃响也没人拔插销。

年轻的英语老师闹了尴尬,仍严肃的说:“你们都听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讲座是给你们听的?以后没我允许,都不许动广播!”

老师讲课风格让人昏昏欲睡,台下看漫画看小说打瞌睡自习的比比皆是。岳超群做完一套数学卷子,揉揉眼,看向舒曼的侧面,一道漂亮的曲线,就忍不住要跟她交流:“咱们的第二课堂开讲了。”

舒曼说:“你一天轻松自在的,老师刚才说要提问,还瞄了我几眼,吓得我都不敢动。”

岳超群说:“多大个事,一会她要问你什么,我小声给你说。”

舒曼说:“你整天讲这些都是哪学的?”

岳超群说:“都是源于我的一本秘籍。”

舒曼说:“拿出来看看,好书你不分享?”

岳超群说:“已经让我翻烂了,还得重新粘一粘。等毕业的时候再送给你。今天咱们接着上一讲:女子生理期。”

舒曼忽然见裤子上一道白色,就说:“岳超群,你裤头露出来了。”

岳超群忙笑着提了裤子说:“不好意思啊。”末了又说:“我的裤头已经被你看见了,我是吃了亏了,下边该咋办?”

舒曼说:“你想看什么?”

岳超群说:“课堂上不方便吧。”

舒曼说:“你想得美,只能让你猜。”

岳超群说:“红色。”

舒曼说:“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偷看了?”

岳超群轻蔑地说:“凭我的功力,这还用得着偷看?我掐指一算,今天是你的生理期,不是红色是什么色?”

老师已看他们多时,岳超群是年级第一,还是说不得,只是走到跟前敲敲桌子,又咳嗽两声。

十八 风暴

晚上又起了风,窗外梧桐树刷啦啦作响,风大时,窗户就跟着劈啪乱响,有人关了窗,教室里就更显热闹。每人手里一本书,摇头晃脑的哇啦啦的背书声乱成一片,上课铃响了竟无人察觉。

蒋英背着手走进来,一身职业套装,棱角分明。她面色铁青,看见背书的情形自顾点点头。她在班里转过一圈又回到讲台,示意安静。

“首先课堂提问,检查一下刚才预习得怎么样。”所有人都放下课本危襟正坐。“第一道题:我们国家基本的政治制度和政治制度的基本特征各是什么?这是两个容易混淆的概念,同学们注意区分。”话音刚落,全班齐刷刷的全体举手,是全体举手,这样壮观的景象在哪里都难见到。每个人都目光坚定的要求老师叫到自己。蒋英满意地点头,点了入团积极分子回答。

第二道题,话音刚落,又是全体举手,蒋英的目光如鹰一样扫过一圈:“我看看还有谁没有举手”

人人不敢怠慢,拿不定主意的手缩着举出一点,很有信心的手则伸得老长。

“谁不举手我叫谁,让我看看?”疾步走到屠美婷旁边:“你怎么不举手?”

屠美婷颤颤巍巍说:“我举了。”

蒋英说:“你把手举到胸口这叫举了吗?你是在忽悠我?不要自欺欺人!站起来!”

屠美婷扶了桌角站起来,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蒋英说:“看你就心虚,你来回答。”

屠美婷声音如蚊子般嗡嗡。

“声音大点!是没吃饱?还是念经呢?”

屠美婷放大了声,似要喊出来。

“嗯,以后就这么回答,不管对不对,要有底气!这道题答对了一半,李冰,你给她补充完。”

李冰表情麻木地站起来说了答案。蒋英回到台上刷刷刷写满一黑板问答题,粉笔一扔,高跟鞋声蹬蹬蹬地回了办公室。临走说:“这十道题一会临下课再提问,我看谁还不会!”

班里又开始了唧哩哇啦的背书声,有的小声默背,有的则拼了命的大喊,唾沫星子乱飞。更多的人都捂了耳朵作痛苦状。混乱的声音就一直延续下去。

李冰背到口干舌燥,停下喘口气,目光扫过,苏月虹白他一眼,又扭过头继续背书。

李冰想:很久没跟她说话了。那么多男人喜欢她,她可能已经把我忘了。正思索,头上被砸中,低头捡起一纸团,苏月虹瞪眼看他。

李冰把纸团压在桌兜里展开,五个字:你想怎么样?直接被问住,我想怎么样我能怎样回复三个字:没想过。想扔回去,却没扔,塞进了口袋。

杜凤也背书累,合了书说:“你跟许小晴是不是又快黄了?”

李冰说:“谁说黄了?你整天盼着我们黄呢?扫墓回来,她还请我吃饭呢。”

杜凤说:“是不是?我到要问问她,看看她到底喜不喜欢你。”

李冰说:“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别一天到晚瞎掺和。”

杜凤说:“前几天还求我给你支招,现在嘴脸就变了?你追了半天,人家爱理不理,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李冰说:“你说风凉话有意思吗?”

杜凤说:“我是看的着急,一天木木登登的,就你这样怎么能谈得成?”

李冰说:“说了半天你是学**做好事,来帮我的?”

杜凤说:“那可不,我去帮你说和说和,问问她态度,再把你夸夸,不就成了?”

李冰说:“我自己不好意思可以让头强,方小龙替我去说,干嘛让你去?”

杜凤轻蔑地说:“你自己都不行还指望他们能成事?人家理不理都不一定呢。”

李冰说:“你行?”

杜凤说“当然了,女人最了解女人,你懂不懂?我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探她口气,从她的说话,表情,甚至细微的动作,我什么看不出来?”

李冰说:“没发现你这么厉害?”

“那当然,这种事你不好说,别人更不行,只有我去能帮你办成。你想跟她说什么?我把话给你带到。”

李冰说:“这事要成了,我得好好谢你,请你吃大餐。你就说我特别喜欢她,希望回到从前。”

“行了,我知道了,等我消息吧。”

整个晚上,李冰想了很久,还是不踏实,

第二天又找杜凤说:“你这么一说,她会不会觉得咱俩关系有点太密切了?”

杜凤噗的笑了:“怎么,你还怕她有想法?就算她想错了,那她也知道这是你有实力,有实力的人将来只会蹬别人,没实力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人蹬了。”

李冰说:“还是不行,见她时候你得把咱俩这层说清楚。”

“好好好,我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替你传个话,行了吧?”

下课后,李冰在教室等消息,心急火燎,猜测着是成还是不成。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后来就远远地蹲在乒乓球台旁的一棵树下。树上绑了跳皮筋,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招呼一个小男孩过来,突然在他背上拍了一掌说:“化骨绵掌,你中毒了,不能动。”就把皮筋套到男孩腿,自己跳起来。

李冰看见杜凤和许小晴站在操场正中间,杜凤面部表情极丰富,嘴巴没合地叨叨个没完没了。他就有些没耐性,说这女人说话这么罗嗦,又想罗嗦不罗嗦只要能说清楚就行。杜凤抬头一眼瞥见他,又说了几句就匆忙往楼上走了。李冰追上楼,到了走廊却没见人影,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又听见咯咯的笑声,他就知道是金玲。

金玲说:“哈,又在这搞什么鬼?”

李冰忙说:“我在……远眺啊,学累了当然要远眺啊。”

金玲又很认真地说:“你准备考哪所学校?”

“长江中学吧,离家近点。”

金玲长叹一声:“我也只有上西京中学了。”

李冰说:“西京中学在全省排前三,你这一叹得噎死多少人?”

金玲说:“我就这么一说么,谦虚你懂不懂?”

李冰说:“这不是谦虚吧,你要有信心,虽说西京中学高手如云卧虎藏龙,但只要你去,肯定能压倒一片。”

“什么压倒一片,你是说我嗓门压倒一片吗”

又说笑过一会,杜凤已进了教室。待和和金玲告别,她已提了书包又出来了。李冰忙上前说:“究竟怎么样?许小晴到底怎么说的?”

杜凤说:“哎呀,先别问,这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晚自习再说吧。我要回家了,再见!”

李冰说你等等,杜凤却不容分说的就走了。李冰忽觉她说话语气怎么怪怪的,好像哪不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

待返回教室,却见苏月虹靠在墙角,王耀兴也在,一手扶着墙,跟她嘀咕什么。李冰收拾好书包再看,苏月虹僵硬了脸说:“你走吧,我不想跟你说这些。”一把拨开王耀兴就走,在门口又回头对李冰说:“纸条呢?你扔了?”王耀兴捋了捋头发,一脚踢在垃圾桶上。

李冰在回去的路上看见那个小男孩还是一动不动站着,小女孩跳累了,过来在他背上又拍一下,说:“解毒!好了你可以走了。”小男孩抹着眼泪哇哇地跑回家。李冰看着小女孩,想到杜凤,心里慌慌的,有了不好的预感。

十九 争锋

吃过饭,李冰早早拎着包到了学校。教室里零落地坐些人,杜凤没来,他便温习起功课。砰的一声响,门被揣开,上面玻璃撞在墙上哗啦就碎了。

王耀兴冲进来,提起拳头照史有道脸上狠砸几下,史有道挣脱开,大喊一声:“他妈个x。”纵身一跳,一脚揣到王耀兴胸口。

两个拉扯着到了座位后面,那地方宽敞,易于施展拳脚。王耀兴死拽住史有道头发往下拉,整个身子拉弯成90度,再猛朝脸上乱踢。

史有道一手护住脸,一手随便摸了条板凳,正要反击,却被蒋琦从背后抱住,动弹不得。

王耀兴上去又是一阵拳头,才愤愤离去,临走扔下句话:“这事咱没完。”

史有道气得抱住板凳一阵乱摔,凳子腿却摔劈了。蒋琦退步到门口,慢慢退出去把门拉上。史有道喘着粗气回到座位,一捋头发,哗哗地掉下一片。

李冰心里也发恨,狗日的太狂妄了,竟敢明目张胆地闯到班里打人,又想起前后短短一两个月,班里竟有四五个人相继被他打过,就觉得再不管就不配当团支书了,于是就谋思着如何惩治这个恶人。

教室里陆陆续续地坐满人,杜凤终于最后一个来了,李冰没等她坐定就问起情况。杜凤倒没马上搭话,而是漫不经心地掏出书本文具盒摆放完毕后才说:“是不是想听?”

“废话,这份上了还钓我胃口。”

“那么厉害干啥,再厉害我不说了。”

“好好好,我不厉害了,你赶快说吧。”

杜凤这才慢声慢气地说:“我问她:你到底和李冰啥关系,李冰说他喜欢你,托我来问一下。她开始没说话,过了一会才说:‘我俩就是组长与组员的关系,仅此而已。’我又问她还喜不喜欢你,她说:‘不喜欢。’然后我就把你喜欢他,想回到从前什么的一堆话全说了。她也没说啥。后来我看见你在那儿看,就上来了。”

李冰听完这一通,万万接受不了,就说:“就这些?”

杜凤说:“就这些。”

李冰说:“那怎么说了十分钟?”

杜凤说:“唉呀,许小晴说话慢吞吞的,半天才说一句。”

“这不可能,许小晴对我怎样我清楚,她不会这么说的。”李冰一时冲动,几乎要喊出来。

杜凤也厉声相对:“咋不可能?事实就是这样,我原话跟你说了。好心好意帮你去问,你倒怀疑我?”

李冰说:“我不是这意思,她也有可能没对你说实话。”

“说没说实话我不知道,反正她就是这样说的。”

李冰心灰意冷,也不再说什么,就写起作业,可心里还是忍不住要琢磨:许小晴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她明明对我有感觉,怎么会说不喜欢?只有两个可能:或者她在杜凤面前没说真话,或者说了真话,杜凤却对我撒谎!让杜凤去传话真是天大的失策,她如果以自己的口吻去问,许小晴怎么可能说真话?如果是替我传话的方式探许小晴口风,也许说真话了,但她一定没把话传给我。这么说来,她真正的用心是拆散我们,我竟然还傻到让她去撮合!刚才就觉得她暗地里藏着什么事,她们说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就只有这几句?还有她上楼时的眼神,故意推托到晚自习,莫不是回去编好了谎话来骗我?

他抬头打量着杜凤,胸中已积聚了愤怒化做冰冷的目光向她射去。他突然想立刻揭穿她的诡计,痛骂她一顿,但又想到没有证据,杜凤一定会百般抵赖,说自己忘恩负义。他只有亲自找许小晴问清楚。

三个小组的作业都交齐了,唯独苏月虹组的没交,李冰挨个去收,苏月虹挎着包进来,头发烫成了波浪,坐下开始涂指甲。

李冰把作业砰地摔到桌子上,说:“学校不让烫发不让染指甲你不知道?”

苏月虹说:“哟,好大的官威啊。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李冰说:“你现在每天来这么晚,作业让我帮你收!”

“本来想谢谢你,现在不谢了!”

“你看现在班里都成什么了?”

“成什么了有事找班长商量去。”

李冰说:“你没看见刚才……”,欲言又止,坐回座位上生气。舒曼给苏月虹一个眼色,又望向史有道。苏月虹心就紧了一下,过去说:“出来一下,有话说。”

史有道并没有动,苏月虹走到门口说:“快出来!”

两人上到四楼美术室,苏月虹说:“是不是那个王八蛋?我去找他!”

史有道说:“你不是找他说过了吗?”

苏月虹说:“我是跟他说了,我再去说一次!”

史有道说:“算了,你不要去了。”

苏月虹说:“那怎么办”

史有道说:“我迟早跟他拼了。”

苏月虹说:“你冷静,总有办法,你冷静!”

史有道说:“你怕他死还是怕我死?”

苏月虹说:“你说什么”沉默片刻,转身就要走,史有道说:“等等,对不起,我说话冲动了。”苏月虹停下,声音有些颤抖:“不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李冰和杜凤一天没有说话,怒气攻心,隐约觉得胸口发疼。

放学杜凤收拾书包就走了,席雯转过来说:“你跟杜凤又咋了?你是大男人,三天两头跟女人吵架。”

李冰说:“没吵架,有些事你不了解。”

席雯说:“怎么不了解,还不是许小晴的事。你俩是好两天吵两天,床头吵床尾和。”捂着嘴笑。

李冰也笑了:“方小龙托我给你带句话。”

席雯说:“带你个头。”就拿本子在他头上拍一下。

李冰写作业到很晚,回家一路上都在想:事已至此,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必须得找许小晴把事情说清楚,还要问她杜凤到底说了什么,还有她和高翰文现在有没有了断?还有那个周滨臣,到底是什么关系?乱想一通,脚下踏空一个台阶,扑倒在地上,起来拍拍土,膝盖却破了。王艳在远处笑道:“想许小晴都入迷了。”李冰没有理会,忍着疼迈开步子走了。

二十 觉醒

李冰下决心去找许小晴,果然就看见她和几个同学坐在小卖部旁的杠子上聊天。还未走近心就乱跳开了,可仍是硬着头皮走过去,许小晴看见他像老鼠见猫一样极快躲进人群里。

李冰心下就乱了,还想追过去问个究竟,可一时慌的腿也发软,一步也迈不开。

他悻悻地回到家里,坐到床上又后悔起来,刚才多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再鼓些勇气把事情问清?走到跟前又打起退堂鼓?

他又飞跑下楼,一鼓作气跑到许小晴跟前,许小晴没有再躲,低头扑闪着眼睛,李冰缓了缓神说:“最近怎么样?”

许小晴说:“不太好。”

李冰立即说:“是杜凤找你了?”

许小晴点一下头,李冰要再问,李佳却抢着说:“还说呢,你那张贺卡可把她害惨了。”

李冰问:“这是怎么回事?”

许小晴立刻拽了李佳衣角,她张了嘴又咽了回去。

李冰明白事有蹊跷,想再问,许小晴却背过身去,不停捋着头发。

李冰尴尬地站了一会,还是转身走了,一路上他反复在想李佳的话:我把许小晴害惨了?一定是杜凤说了威胁的话,他心里发恨地骂:杜凤,你这个贱人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我平时待你也不薄,你竟然这样设计我,同桌的情分算是到头了,以后就不要怪我不仁不义!

回到家仍怒火难平,在屋里走来走去,洗了把脸才静下来。坐在床上却没了力气,一只手拉过书包,翻出练习册,写过几道题就不想再写,从书包里取出水浒姐妹篇来读,竟不觉看了进去,直听到开门声才匆匆收起来。

妈下班回来简单做了饭,吃过几口就靠在沙发上,一只脚翘在扶手上,剔着牙,又喝一口葡萄酒,李冰洗过碗回来,妈已换了鞋,叮咛了几句就打牌去了。

李冰下了楼,直奔方小龙家。刘睿正和方小龙喝酒,桌上一盘花生米,一盘凉拌黄瓜,已空了两瓶。李冰取了杯子自斟一杯一口见底。

方小龙拉李冰坐下,边倒满酒边说:“今天跟杜凤吵啥呢,声音那么大。”

李冰骂了一句:“杜凤真他妈不是人。跟她坐了半年同桌,总算是把这货给看清了。”

方小龙说:“慢慢说,怎么回事?”

李冰又一杯下肚,拿着酒瓶说:“还是这宝啤好喝,来,咱先干。”

三个人干完一瓶,李冰脸就泛起了红,唉了一声,说:“女人心海底针,我信她让她去传话,结果她是要拆散我们俩。”一口气说了事情经过,说完又骂道:“明天我就去找她问清楚,真的闹起来,你们谁也别拦。”

刘睿说:“你真是糊涂,怎么能让她去传话?”

李冰说:“人在事中迷,幸亏我反应过来,不然真的就中她计了。”

方小龙放了酒杯,皱着眉头在想事,刘睿又添满三杯酒说:“你还喜欢安然不?”

李冰说:“你放心,我不跟你争。”

刘睿把两杯酒各递给两个人,自己也举了杯说:“来,咱们祝李冰钓棒成功,干!”

三人一饮而尽。刘睿摇晃着到里屋里,从枕头底下翻出一包“小熊猫”烟,每人发一根说:“来咱抽烟。”

方小龙说:“你咋知道我枕头下面有烟?”

刘睿说:“你回来就往床底下塞烟,你妈又不在,你怕啥。”

“不抽了,上次被我妈逮住就戒了。这烟是李家寨的伙计给的,不要没办法。”

刘睿说:“你在李家寨也有伙计?以后得叫你一声大哥。”

方小龙说:“你得了吧,咱又不是混混,我哥在那边是真的大哥,我过去玩,他几个兄弟倒是挺照顾我。”

刘睿给李冰点了烟,李冰说:“你觉得杜凤都跟许小晴说些什么?”

刘睿说:“这不明摆着,杜凤是喜欢你了……”

李冰打断他说:“胡说什么,杜凤喜欢方小龙,谁不知道。”

刘睿说:“事实归事实,你跟她上课聊的美的,谁看不出来。”

李冰说:“我看你是醉了,她喜不喜欢我我不知道你倒知道。”

刘睿说:“你这是典型的当局者迷。我敢说,杜凤肯定说了让许小晴别理你,要不然就报复她一类的话。”

李冰说:“杜凤这个王八蛋,我竟然还让她去说和,这不是把狼往羊圈里送。”

方小龙仰头喝了一杯说:“杜凤这心眼我知道,这事真不该跟她说。”

李冰说:“事已至此……”

刘睿突然说:“完了,才想起来,今天要去舒曼家补习的。”

方小龙说:“你行了,这都几点了,你这醉醺醺的去,能补个啥?”

李冰说:“小心补成肾亏。”

刘睿说:“你再说我去约安然呀。”

方小龙说:“给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去。”正说话有人敲门,方小龙立即把烟扔到沙发底下问:“谁?”

“我,舒曼。”舒曼穿了一件宽松大袖的衣服,在肚脐上打个结,舒曼说:“刚才去你家,你爸说你在这儿,补习都忘了。”

刘睿说:“好,开始补习。”

李冰说:“行了,装啥。咱要不打会牌吧。”

刘睿说:“咱打捉娘娘。赢的给输得画乌龟。”

舒曼不同意,又经不住刘睿劝,就说:“只能画胳膊上。”打过一会,舒曼胳膊已经爬满了乌龟,说:“不行,你们合伙欺负我,不打了。”

李冰说:“这些都是刘睿画的,你要赢了,往他脸上画。”

刘睿说:“往李冰屁股上画。”

舒曼说:“你真是喝多了,算了,我去找苏月虹了。”

刘睿说:“把她叫过来,还有席雯也拉上,让他俩给你报仇。”

方小龙说:“不要叫。”

刘睿偏说:“咱俩走,我跟你一块去叫。”哈哈地笑起来。小龙就往他背上锤,也不吭声。

李冰小声给舒曼说:“看席雯在家没,叫过来。”

舒曼说:“去你家还差不多,到这儿,她肯定不来。”

刘睿和舒曼下楼去苏月虹家,她家窗帘紧闭,里面却黑着灯。

刘睿说:“人不在”

舒曼说:“不可能,下午还叫我晚上来玩的。”

刘睿上前敲了门说:“虹虹,你闺蜜来找你了。”

屋里突然就开了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月虹开了门。

舒曼说:“你在家干啥呢?大晚上不开灯,你不害怕”

苏月虹把舒曼拉到一边说:“怎么还带了个人来?”

刘睿说:“我能进来不?”

舒曼说:“进来吧。”

刘睿踏进门,闻到一股幽香,一条毛巾被散乱地铺在沙发上,对面的电视闪着雪花,vcd机却是开着的。

刘睿说:“偷偷在家看碟呢”

苏月虹脸色一阵潮红,说:“你个贼秃子,我看会电视不行?”拿了遥控换到新白娘子传奇。

刘睿说:“去方小龙家打牌不?”

苏月虹说:“怎么打,画乌龟吗?”拉着舒曼的手说:“我不在就这么欺负我闺蜜快来厨房洗洗。”

她边擦掉乌龟边说:“改天跟你打贴纸条,准把你脸贴没了。行了,我们今天还有事呢,你先回去吧。”

刘睿说:“我去,我是来叫你的,你咋还把她拐跑了?”

苏月虹把刘睿推出门说:“真的有事,改天咱们约了打麻将。”

门砰地闭上,刘睿喊道:“不能这样吧,要看碟咱们一块看。”

刘睿再回到方小龙家,李冰说:“怎么人没叫来还丢了一个?”

刘睿说:“人家有人家的秘密,我不好打扰么。”李冰追问什么秘密,刘睿却笑而不语,三人又喝过一阵酒,就各自散了。

二十一 升迁

李冰从方小龙家出来,买了个泡泡糖嚼着。在院子里转过两圈就回了家。刚进门,就听见家里电视开着,心想完了。他妈骂起来:“吃完饭就跑的没影了,你没看都几点了,现在想起来回来跑哪去了?”

李冰哆嗦着说:“去方小龙家学习了。”

妈说:“咱家不能学,非跑别人家方小龙学习好整天钻到一块,你能有提高”关了电视,说:“站过来!马上就中考呀,人家娃都抓的紧的跟啥一样,就你还掉儿锒铛,你就这式子混着,看你考不上咋办。”

李冰不敢吭声,低头写起作业。他妈又说:“现在知道写作业了,你倒装啥样子呢。你是给你自己学不是给我装样子的。”

李冰只好合了书,坐得远远的。他妈继续说:“说你两句你就不写了?继续写!”

李冰头疼欲裂,说:“你不要说了行不行,让我安静地学习一会。”

妈就再没说话,洗了个柿子吃起来,“好了,先刷牙洗脸。”妈边刷牙边说:“刚才碰见岳超群他奶,人家娃现在晚上从来不出去,每天准时学习到11点半,他爸都把上海的高中联系好了。你将来准备上什么学校”

李冰说:“长江中学么。”

妈叹口气说:“唉,我要强一辈子,那个年代没条件学习,就指望你出人头地……”

李冰用棉花塞住耳朵,做起试卷。

“我打牌打的一肚子气,回来看不见你又是一肚子气。”

李冰开始还听见妈的唠叨,后来声音渐小,专注做过几道题后就再听不见了。妈睡着了,翻过身有了呼噜声。

在沉静的夜里,一盏台灯微弱的光,李冰奋笔疾书着,睡意袭来,他困地眯了眼,手笔下还是没停,就那么一直卧着笔趴倒在桌子上。

礼拜一早上睡眼模糊地来到学校,坐下伸了懒腰,打过哈欠。瞟见杜凤走进来,怒火腾地冲到头顶,红着脸站起来,指着问:“杜凤,你跟许小晴都说啥了?”

杜凤看了一眼,倒很平和:“说啥,就那些呗,前天都跟你说了。”

“你胡说,你以为我不清楚你搞什么鬼。”

杜凤说:“我就那么说的,你神经病。”

杜凤要出去,李冰一把拦住说:“你还装!这件事我全问清楚了,你让许小晴别跟我来往对不对?”

杜凤说:“一大早起来是不是没睡醒?在这发什么疯?你到底听谁胡说的”

“这你就别管。”

“哼,我可看见你找许小晴了,我好心好意帮你传话。她要是敢胡说,看我下次不教训她!”

李冰一听更气得来劲,憋闷在胸中的怒火如排山倒海之势喷泻出来:“我和许小晴倒关你屁事,你不盼着我俩和好也就算了,你也犯不着假惺惺的借帮忙之名落井下石!你是早预谋好的,你非得把坏事做到底是不是?我打从娘胎里生出来头一次见你这么坏的女人!你可真够毒的,真是个坏女人!”

一堆话像炸弹一样在杜凤心里炸开了,杜凤气的嘴唇抽搐着说不出一句话。李冰接着说:“咋啦,心虚了?不敢说了?”

“够了没,说够了没?”杜凤的声音里没了盛气凌人的气势,反而带着些沙哑与痛楚。她趴在桌子上,眼圈发红,啪嗒的掉下几滴泪来。她用袖子擦泪,泪水越擦越多浸湿一片,她小声抽噎着掏出卫生纸擦眼睛。

李冰呆呆地看着,他最怕女人哭,女人一流泪,他就泄了气了。他转过头听着一声声地哭泣,心终究软了下来,说:“行了,别哭了,刚才我话说的重了,你就当没听见,啊!”

杜凤已泣不成声:“我好心好意替你说,好心成了驴肝肺了。”

李冰说:“现在不管谁错谁对,你先别哭了行不?马上要上课了。”

他摇了摇杜凤胳膊肘,杜凤甩了胳膊说:“别碰我。”

梁伯启端了一杯浓茶,闲庭信步地走进来,东拉西扯地说些闲话。倒是旁边几个对着他窃笑,小声嘀咕:“看,那俩又吵架了。”

蒋英涂了紫色口红,看起来心情大好,政治课小测验,她背着手转过一圈又一圈,在李冰处停下。

李冰立即坐直了,一笔一画不敢马虎。等到快下课,蒋英突然说:“李冰!”李冰一愣,“放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李冰心里一紧,为什么叫我?闪过几种可能性,又琢磨她的表情,她向来是没有表情,难道许小晴的事她也知道了又一想应该不会,这事除了薛老师操心,班主任也从没过问。

蒋英的办公室在三楼走廊的尽头,牌子挂着校团支部,门虚掩着,李冰压住紧张,从门缝扫了一眼,蒋英一身牛仔装,侧着身子,一条腿耷拉着,另一只脚踩到凳沿,屁股绷得滚圆。脱了鞋,在剪脚趾甲,趾甲涂得紫色,和她口红一个颜色。剪过几下,手又放到鼻子跟前闻闻。

李冰慢慢带上门,在外面等了一会才敲门。

蒋英说:“进来。”看见李冰,满脸是笑:“来,坐这儿。”

李冰很少见她笑得如此灿烂,倒有点不自然。蒋英翻开个本子说:“昨天我到区里开会,马上要评区优秀团干部了。咱们初中部6个班,初一就暂不考虑了,初二初三有三个人选,付沁怡,安然和你,付沁怡你知道的,工作能力强,表现突出,每个月都组织团员生活会,入团积极分子考评做的很好,还有专门的评议表。”

李冰不自觉低了头,蒋英继续说:“但是她现在是初二,明年还有机会,今年主要还是你和安然之间选一个,安然是班长兼团支书,工作量大,难免顾不过来,相比较你这边做得更细一些,这次更倾向考虑你。”

李冰听完,犹豫一下,不免为安然遗憾,蒋英说:“怎么,还有什么想法?”

李冰马上说:“没想法,感谢老师。”

蒋英又说:“你这两年确实表现挺不错的,老师们都看在眼里,学习不用说,政治每次100分,老师交办的各种任务也都完成的不错。”

门被敲了两下,校长推门进来,说:“呦,忙着呢,我等会。”

蒋英站起来说:“不忙不忙,说完了,校长来坐。”又对李冰说:“就这个事,有了这个奖,以后要更加努力才行。”

校长说:“小伙子确实不错,为同学们做出了榜样。”

李冰说校长好,又连声谢谢,就出去了。蒋英让出自己的座,去倒了茶水,校长说:“不用倒水了。”水已端到跟前。

蒋英说:“你看,上次的事……”

校长笑了一下说:“这些年,你对咱们子校的贡献有目共睹,十连冠有你的功劳。”

蒋英说:“有些事还要校长考虑呢。”

校长说:“确实,黄校长被拿下一年多了,副校长就一直这么空着,学校里也很看重你。”话锋一转:“事情还得一步一步来,你,还有郑主任也都是年轻老师,有干劲,想法也很好。”

蒋英有些失落,校长又说:“这样,刘主任明年就退休了,你来当教导处主任。关键岗位需要关键的人,才顶得住。”

蒋英摩挲着一支笔,取下笔帽,又装回去,说:“那团委呢?”

“团委的事你也别放下,兼任团高官。”

蒋英明白校长在关键人事上不会轻易松口,目前的结果形同安慰奖,再争取也是希望渺茫,她想了一下说:“感谢校长的器重,身兼两职,确实责任重大,我一定把这两份工作都做到最好,明年给您满意的答复。”

校长叹了一声,从蒋英的话里听出两层意思,第一这活她接了,但为期一年,第二,说是两职,再加上代课,其实是身兼三职,她打算豁出去再拼一年,明年这个时候不是她给我满意答复,而是我要给她一个答复了。

校长说:“我也是奔六十的人了,将来学校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你和郑主任要把学校发扬光大,以后的子校就全靠你们了。”

蒋英心想:校长这话里是给了希望也套了枷锁,句句忘不了带上郑主任。就说:“学校现在正在上升期,这几年形式一片大好,您怎么能说退休呢,都是为了学校和学生们,别人怎么样我不管,学校的事就是自己的事,干不好哪能对得起自己呢”

校长又客气了几句,就告辞了,蒋英一个人靠在椅子上,浑身软塌塌,没个力气。就在去年,她可是风光无限,自从来到西京子校,已经连续三年会考政治平均分95分以上,全区为之震动,去年还评上了西安市十佳青年教师,教育局局长握着她的手说:“市里要多几位像蒋老师这样的骨干力量,何愁北大清华难考?”立即就当上了团高官,今年有风声说补选副校长,可她这才刚升了一年,再次调动确有难度,于是变被动为主动,找校长去谈。今天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校长的话里并没有补选副校长的意思,也许就是谣传,她已做好了拼命再干一年的准备,明年此时,副校长的位子无论如何都要得到。

二十二 倾城

课间厕所人满为患,进出都难。李冰在台阶上站稳正要放水,却看见水池边上朱磊在洗鼻子,鼻血顺着手往下滴。

王耀兴站在旁边呵斥:“快点洗,慢腾腾的,洗好了拿纸塞住。”

朱磊点头答应着,王耀兴猛地抓住头发,就仰了面:“一会儿人要问起来你咋说?”

“就说不小心把鼻子磕了一下。”

“这还差不多,马上上课了,我先回,你慢慢洗。”

李冰提了裤子,过来问王耀兴为什么打你?朱磊往鼻子塞了纸,并不搭话。

李冰说:“你别走,”又跟过去,朱磊说:“这事你帮不了。”

李冰说:“你信我我就能帮你,我帮不了还有老师,老师帮不了还有校长。他王耀兴算个什么玩意,这不是他作恶的地方!”就死活拽着去办公室。

朱磊扒住墙不去,李冰就抱起他走,朱磊个头只有1米5,像抱个麻袋。

薛老师从办公室出来说:“这是怎么了?快上课了,有事下课来说。”

李冰说:“王耀兴又把人打了。”让朱磊说实情,他支支吾吾说:“自己碰的。”

李冰拍了下他的背说:“都现在了还自己碰的?刚才厕所里多少人看着,你怕什么?”

薛老师就坐下来问:“朱磊,你别害怕,学校是讲正能量的地方,容不得他王耀兴胡来。说实话,我给你做主。”

朱磊说:“他会报复我。”

薛老师说:“给他个胆子,看他敢反了天了!他要再敢打你就开除他!这么大个学校还治不了他你要是还怕,我找几个人高马大的同学每天陪你上学放学。”

朱磊终于吐了真话:“王耀兴问我要钱,我没钱给他,他就打我。”

薛老师问:“多少钱?”

“每星期五块。”

薛老师脸色沉的特别难看,说:“你们先去上课,这事我来解决。”

朱磊仍提心吊胆,李冰还一直安慰他:”薛老师说能解决就一定会解决,你要相信老师,今天下午放学我陪你。”

李冰回到教室,没有再和杜凤说一句话,甚至看她的眼神也是凌厉的。杜凤一整天都缩在课桌一角,没有话,就是说话,也是蚊子一样的声音。

放学了,她收拾完书包站了一会儿,终于说:“李冰,我不管你怎么冤枉我,怎么看我,我真的没有拆散你俩。”含着泪跑了。

李冰写作业的笔就停在那里,内心又被击中,陷入了困惑,有没有可能真的错怪她了?许小晴的同学说贺卡把她害惨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凤和许小晴是单独见面,其他人不会知道,真实的内情也只有问许小晴,可如果她是好心说合,许小晴为什要躲?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心乱如麻,没了思绪,就没心思再写什么作业了。

李冰拉着头强一起回家,一路无语,头强突然头也不回地钻到了对面楼洞。待李冰费力把他拽出来,问出什么事?头强只笑着不说话,李冰百般逼问下,头强指指已走远的付沁怡,说:“她来了么。”

李冰会心一笑说:“你跟她有一腿她可是校花。快说说你俩到底咋回事?”

在头强家,李冰放了一首《茉莉花》,靠在沙发上听头强讲他的浪漫故事。

那日头强李磊在楼洞避雨,却见付沁怡去给他妈送伞,李磊开玩笑说:“她给你送伞来了。”头强只是不语,目送她走远。

李磊看透了他的心思说:“你是不是喜欢她?”

头强痴痴地望着远处随口说:“那当然。”忽然又觉说露了嘴,忙又说:“跟你开个玩笑。”

李磊嬉笑着说:“我替你保守秘密。”可一传十十传百,成了全年级皆知的秘密。风声也传到付沁怡那里。以后再见面,甚是尴尬。

厂里组织春游——华山之行。头强百般央求,说学习太累也该调节一下。他妈就带他去了,出发那天却迟到了,车已坐满,他妈到最后一排和熟人挤了挤坐下,他只好站着,无意看见付沁怡旁边有唯一的空位,心就紧张起来,扶住椅背,装作面无表情。

付沁怡向他笑笑说:“坐这边吧。”头强巴不得的赶紧坐下,心里已明白七八分。

一路颠簸,两个人闲聊了几句话。从车上下来,付沁怡故意和头强他妈并排走。

她掏出包杨梅问:“阿姨吃杨梅不?”

他妈说:“不吃了,你吃吧。”

她又问头强:“你吃不?”头强也说不吃,付沁怡说就尝一个吧。

他妈说:“人家让你吃你就吃一个。”头强接过杨梅,碰了付沁怡的手,又看她一眼,倾城之姿,美到极致。魂魄就被勾去了。

到了度假山庄,一行人都去游泳,付沁怡没带泳衣,只坐在池边,双脚踢起浪花。头强在水里扑腾着,有意无意地在她周围游来游去。

付沁怡笑着朝他踢了几回水,他一时兴起,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就潜水到跟前,突然冒出两只胳膊把她往水里拉,付沁怡惊的呀了一声,就死死抱住旁边的栏杆痛苦的求饶再不敢了。

头强放了手,上岸坐到跟前,聊了一会,忽然觉得岸上倒比水里冷,他搓了搓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付沁怡就说咱们回房里打扑克吧。

这是回家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小房子里围坐了四五个人,付沁怡怎么打都赢,头强却是输的一塌糊涂。

他一心只顾美人,打起牌左右为难,别人的牌敢压,她的牌却不敢,一晚上身上的所有钱输个精光。

半夜里该散场了,人都回去睡觉,杜沁怡却拉着头强聊个没完。说着说着自己也打了瞌睡,竟不觉迷迷糊糊靠在头强腿上睡去了。

头强小心地挪开身子,取了被子给盖上。

他来到窗前,看几座巍峨的山峰矗立在暗蓝色的天幕里,呜呜的风声和四下里的虫鸣此起彼伏。

回头再看美人睡态安然,无限的幸福与惬意就涌到心头,他在美人身旁坐下,时间似在这一刻凝固。

头强自觉不枉此行,可没回来几天,班里就传的沸沸扬扬。

好多人羡慕嫉妒恨地说头强你交了这么好的桃花运,几时给哥们传授传授经验,让咱这老光棍也能遇个第二春

每有付沁怡经过,必有三五个人在身后大喊:“头强呢?头强怎么没在?”

吵嚷得越凶,一对情侣就越不好意思,到最后头强一见付沁怡就躲到老远。

二十三 惩罚

李冰听完头强的故事,暗自感叹起来,他们是同命相连,校花能看上头强那是多大的福气,现在竟也和自己一样落到不敢见面的地步,就鼓励他:“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泡自己的妞让别人嫉妒去。大胆去追,起哄的就是羡慕你。你就告诉他们,我就是喜欢付沁怡,我俩就在一起了,怎么地”

头强说:“我哪有这胆子,现在一见她就心慌的不行,腿都软。”,

李冰像过来人一样给他做工作出主意:“你们私下里在你家或者她家约,一起出去玩还能被谁看见?就是被人看见又能怎样?这种事要趁热打铁,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眼看就毕业了,到时候哪还有机会在一起时间长了黄花菜都凉了,兴庆宫最近牡丹花展,你要抓紧,这个礼拜天就约她去。”

说得头强有了勇气,却忽然想起自己有些可笑,什么道理都懂,看见许小晴还是没胆量。

冷战了几天,李冰和杜凤还是没话,也许真的错怪她了时间总是能冲淡一切,心里就越发觉得别扭。

李冰发觉竟然不那么怨恨杜凤了,写着作业,笔没油了,下意识地说:“借我个笔。”忽然又想起来是在冷战,就对前边说:“头强借个笔。”

下课了出去透气,在过道里来回走了几趟,心想还是算了吧,那天她委屈的表情也许真的冤枉了,手就撑在阳台上,思量着缓和。

“打架了,打架了”几个人飞奔而过,过道里就挤满了人,顺着看去,似乎是王耀兴又在打人,走过去看,史有道被掐住脖子,钳子一样的粗手,挣脱不得。

王耀兴说:“你还不老实,还送发卡,嗯”

没人敢上去拦,一堆看热闹的,有人喊:“打,怎么还不打”

李冰忍无可忍,大喊:“松开,你干什么!”

苏月虹在教室里,嘴里叼着皮筋,绾住头发,捋过鬓角长丝,正要扎紧,舒曼跑进来,胸口起伏:“史有道出事了,又被打了。”

苏月虹扔下皮筋,蓬乱着头发就跑出来,拨开人群大喊:“放开,放手!”苏月虹是紧接着李冰喊的,却先冲到跟前。

王耀兴一把推开她说:“回去,这没你事。”

苏月虹又冲上来一口咬住胳膊。王耀兴啊地一声,松了手,胳膊上已渗出了血。

薛老师闻讯从办公室出来,说:“干什么呢?”拨开人群,王耀兴却跑了,老师问:“你俩什么事他又是什么事”

史有道整了整衣领说:“没事,闹着玩的。”

老师说:“来,你俩到办公室来一趟。”

史有道说:“真的没事。”

第二节已经上课了,两人才一前一后回到教室,英语老师瞪了他俩几眼说:“心思都往学习上放!”

下课李冰被叫到办公室。薛老师摘了眼镜,搓了搓脸,说:“你跟我说实话,史有道是不是和苏月虹谈恋爱?”

李冰环顾一圈,徐老师带一副老花镜,在批改试卷,英语老师在一幅字帖上练字,他说:“这个确实不清楚。”

老师说:“那是怎么回事?刚才把他俩叫进来,什么也不说,王耀兴现在也找不见了。他们到底在搞些什么!”

李冰说只看见打人了,具体什么原因确实不知道。

老师说:“你们这一届真的是乱,出了王耀兴,上次朱磊的事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他是真的没救了。”

李冰说:“他看谁不顺眼就打。”

老师说:“要换成别人,早就送到工读学校了。唉,其实王耀兴也是个可怜的娃,你不知道,他爸跟你张伯以前一个车间的,从小打他,一点小事就抽了皮带打。娃身上老是青一块紫一块,看着都心疼,后来他爸车祸死了,他妈又改嫁,没人管他,这才几年就变成这个样子,老师真的是看他可怜,想再挽救他一次,他也给我保证,再不打架了,可今天……我真的是没办法了。交给学校处理吧。”

李冰往出走时,又被英语老师叫过去,小声说:“最近班里怎么回事?到处打架,早读也不学习,吵的,闹的,几个老师都反映课堂上纪律差。快毕业了都亢奋了”

李冰说:“捣乱的也是小部分,该学的都在学习。”

老师说:“你做为班干部要负起责任呢,岳超群一心学习什么都不管,你再不管班里得乱成什么样”

李冰连声说是,老师说:“这个礼拜班会我还要说这事,你要带动起班里的学习气氛,谁乱说话你和郭盈要制止,谁敢不听就来找我。”

李冰答应着出了办公室,就找到郭盈,说了老师的指示。

郭盈笑了一下说:“这事还得靠你管。”

李冰说:“我一个人咋管过来,你是副班长么。”

郭盈说:“你和苏月虹一块管。”

李冰说:“她自己都够疯的了能管个啥?以后自习课说话的我看见我就管,我没看见你就管。”

郭盈说:“那怎么管的了。”

李冰无语,还想再努力一下,就说:“这事真的拜托你了,亲。”

郭盈仍是细声细语:“亲什么亲,人家就是自习课聊个天,我哪好意思说。”

李冰彻底没招,只能说:“那就算了。”

礼拜一的升旗仪式气氛和平时不同,薛老师站到了队伍最前边,升过国旗,校长发了纪律,两操,卫生红旗,一班得了卫生旗,二班剃了光头,刘老师脸上挂不住,转身就走了。

薛老师在晨会前把一页稿子临场塞给金玲:“你拿着,一会上去。安然半夜里高烧,严重的很,他爸背到医务所打针没好转,到现在不知情况怎样。本来她上去读的,现在你代她去。”

金玲说:“要不放学去看看安然,我找几个班干部慰问一下。”

薛老师说:“班费还有几十块,买点水果奶什么的带上。”

到了国旗下献词,金玲跑上台,嗓音高亢,振聋发聩,满院子声音回荡。

完毕后,郑主任满脸严肃地上了台,手捧文件咳嗽了两声。薛老师拽住王耀兴袖子往台上拉,像压一个囚犯。

主任说:“站好了!”

王耀兴由左脚稍息换成右脚稍息,背个手,满不在乎看着天。

主任没有办法,接着宣布:“西京子校第9707号文件。初三一班学生王耀兴,思想自由散漫,不思进取,打架斗殴,并多次打伤同学,经班主任耐心说服教育后仍不思悔改,继续我行我素。该生行为严重违反校规校纪,在老师同学中造成极坏影响,为严肃校纪,教育本人,经校政教处研究,校长批准,给予学生王耀兴留校查看处分,以观后效。1997年4月7日。”

台下有人鼓掌,有的说他罪有应得,也有说量刑稍重了些,给记过处分比较合适。李冰心想不是该送工读学校吗怎么又留下了

散会后,人流拥挤着上楼,四周还是在议论着,说王耀兴不止打人这么简单,还在外面偷盗,抢劫。

有人说单身宿舍楼那么多酒瓶子都哪去了全是他偷了卖钱了。

还有人说他认了三间窑的老大当哥,老大还给他送了小太妹当媳妇,还有蒋琦也想跟老大混,第一回出去办事就吓得临阵脱逃,让老大一顿暴打。

李冰没有再细听,看见舒曼走在前面,丰满的屁股晃来晃去,他几次被人群挤的就要拥到舒曼身上,忙扶住护栏,放慢脚步。引得后边一阵抱怨:“本来人多还走这么慢。”

回到班里,他和杜凤各自坐下,自从那次吵架,已经一个礼拜没再说话,以前的冷战总是由杜凤主动缓和结束,可这次她铁了心的,从早到晚铁青着脸。

李冰看了她的脸色,自己也阴沉了脸,僵了一早上。

放学路上,又听见俱乐部楼上飘下他的诗:“咫尺天涯不相见,毕竟有过一段缘。”

李佳跟王艳趴在二楼护栏上,笑盈盈地说:“你的许小晴在上边呢。”

李冰又望了望,却没有在。心想:我都这步田地了,还来拿我开心。就冷了脸蹦出两个字:“有病!”气呼呼地回家了。

到了家里又一想,两个女孩无非开些玩笑,自己这么一说倒真的是不应该。就再下了楼,只见到李佳在跳皮筋,走过去说:“刚才是心情不好,对不起,你别在意。”李佳说:“没什么,我们也只是说着玩呢。”

二十五 严打

第二十四章在本卷最后

事情显然严重。当事人被轮番审讯过后,排一溜出来,面若死灰,各自在座位坐了,一早上都再没有动静。

李冰心里厌恶,对于杜凤任何东西都不愿意再碰一下,就拿尺子在课桌正中间划出道线,警告说:“不准越线,否则不客气。”

杜凤瞪眼说:“越了咋了?你能把我怎样?”胳膊肘故意撞他一下,李冰握着笔在课桌又重重划过一道,太用力,以致划开了油漆,留下一道深槽。他把笔往桌上一摔,就不再说话。

到放学了,贾玉一招手,六姐妹又聚在一堆。

孟六额头冒出许多汗,脱了校服一拍桌子说:“贾玉你放心,我们全力支持你。”

贾玉说:“一会请你们吃米线。刚才我想了,从老薛的问话来看,她并不了解多少情况。”

郁甜嚼着泡泡糖,吹出个泡泡,又吐掉,说:“反正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承认。”

贾玉说:“那封信现在还在我手里,到底老薛怎么知道的?她肯定是没看过信,不管她知道多少,所有事一概不承认,统一口径,我跟高翰文就是普通同学关系,许小晴是谁不认识。至于找许小晴这些事不许再提。要是有人说漏嘴,将来给处分连累大家别怪我翻脸!”

杜凤说:“看你说的严重的。”

孟六说:“总之从现在开始都闭嘴,所有事都没发生过!”

几个人从教室说到米线摊,回来又继续,开到第四次会,贾玉说:“该说的也差不多说完了,咱们六姐妹暂时解散。”

杜凤说:“老薛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吗?”

贾玉说:“算了,坚持到毕业,到时候她能管得了谁?”

话音未落,一个学生探出个脑袋说:“李磊,老师叫你去一趟。”

贾玉说:“你过来。”

李磊说:“老师叫我呢。”

贾玉说:“你急啥,给你说两句话。”在耳朵边叮咛几句。

李磊点头答应着:“行,没问题。咋也不会出卖同学么。”

贾玉跟到了办公室门口说:“记住我刚才说的,进去吧。”

一开门,郑主任就在中间站着,李磊就腿软了,主任说:“来,坐这儿”。把一个位置让出来,李磊不敢坐,靠墙站了,说:“我不坐了,老师坐吧。”

主任坐下,拿过一个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没有说话。

薛老师说:“今天把你叫来,你要老实交代。”

李磊一哆嗦,主任摆了下手说:“也没什么事,就是跟你了解点情况。最近复习的怎么样?就快模考了,准备得怎样?”

李磊说:“最近一直在复习,没干别的事。”

主任放了茶杯,说:“好,知道学习就好,咱们大多数同学还是很不错的嘛。”话锋一转:“贾玉和高翰文的事你了解不?”

李磊说:“不太清楚。”

薛老师说:“胡说,那个许小晴不是认你当哥吗?”

李磊忙说:“不是我,她认周滨臣当哥,我跟她不熟。”

主任站起来拍拍他肩膀说:“就是嘛,有什么就说。”

李磊知道说错话,就低下头,他看见地上有几只蚂蚁在爬,主任走过来踩下去,蚂蚁就不见了。

李冰在教室也担心起来,会不会把自己牵扯进去?又想从头到尾没做错事,谁来也不怕。定了定神,写起作业,遇到两个难题,写不下去,就拿着题进了办公室。

他走到余长胜跟前说:“余老师,有道题不会,请您给讲一下”。

薛老师继续说:“你说,高翰文和贾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磊低着头说:“不知道。”

郑主任说:“别害怕,有什么就说。老师们只是询问情况,也不是要处罚谁,对吧。”

薛老师说:“还不是为了你们能收心,不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今天把主任请来,咱们私下里问清楚,以后只要不再犯,既往不咎。这事儿跟你无关,你要是敢包庇她,你第一个请家长来。”

李磊头上就冒了汗,眨眨眼睛,汗落到下巴。

主任说:“别紧张,慢慢说,说完你就可以走了。”

李磊抬起头,颤抖着声音说:“贾玉去过高翰文家,他俩还一块上过街。”

“继续说。”

“高翰文又认识了许小晴,贾玉知道了,要报复,高翰文写了求情信。”

薛老师说:“求情信我知道,信现在在哪?内容是什么”

李磊说:“信贾玉撕了,内容就是不让贾玉打许小晴。”

“最后打了没有?”

“他们说没打,具体不清楚。”

审问持续了十几分钟,余长胜埋头解题也有十多分钟,算了两页演草终于做出来了。兴高采烈的给李冰讲起来,讲完了还问一句:“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李冰有些感动,又有些酸酸的,说:“谢谢老师,没问题了。”转身就走,还听见余老师在说:“再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

薛老师小声说:“高翰文是有希望上西京中学的,不能把娃耽误了。”

主任点头说是,对李磊说:“好了,你回去吧,今天问话到此为止,出去不要再提了,认真复习,考个好学校!”

李磊答应着出来,感觉天旋地转。六姐妹立刻围上来唧唧喳喳地问:“都问些什么?你招了没有?”

李磊擦擦汗,精神了许多,挺起胸说:“挺过来了,啥也没说。”

李冰拎包回家,走到教室门口,杜凤往门里进,差点撞个满怀。

李冰忙闪开,扭头就下了楼,杜凤似有话要说,只得默默地走了。

物理测验李冰侧着半个身子答题,胳膊把卷子护住。飞快写完,头一个交了卷。

成绩当天就出来了。李冰被叫到办公室登分。物理老师翻看着试卷,无不感慨地说:“临近中考,是学的好的越来越好,学的差的越来越差。”

李冰说:“总体来说比以前好,上九十多分的就有十来个。”

老师说:“可是不及格的也有七八个。就说这杜凤,以前还考70多,这次只有53。我见她上课老是思想抛锚,你作为同桌可要多提醒提醒她,她再这样下去就危险了。”

李冰说:“好,一定多提醒她。”

老师说:“杜凤跟别的差生不一样,及时补过还来得及。这事我得找你们刘老师商量一下。”

试卷发下来,杜凤举着看了一眼就揉成团塞进书包。

李冰把试卷扬起来,正反面看过一遍,弹了一下试卷,大声说:“怎么这么臭,才考了95,我回家可怎么交代啊。”

杜凤转过头,厉声说:“李冰,你是不是在刘老师跟前告我一状?”

李冰说:“你管不着!”

杜凤说:“这几天又要发展新团员,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入?”

“你管不着!坏女人!”

杜凤说:“我告诉你,咱俩的事没完。许小晴给你胡说,还敢把事情闹到学校。我迟早要去找她,咱们走着瞧!”

李冰吼道:“你敢去我废了你!”

旁边有人笑嘻嘻地说:“你俩有啥好吵的,别跟她计较。”回头见是冯布泽和李守端,平和了语气问有啥事?

冯布泽眼睛眯成一条缝说:“这次我俩入团可要靠你了。”

李冰说:“入团又不是我说了算,想入团就好好努力,成绩上去了自然就能入。”

冯布泽说:“那还得你在蒋英跟前美言几句么。”

李冰说:“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不拿事。”

冯布泽站了一会,转头去找岳超群。

岳超群来了句:“李冰是团支书,你不去找他,找我干啥?”

冯布泽说:“咋说你也是班长么,是咱班的头么。”

岳超群的眼镜在灯下反出白光,用铅笔敲着桌子:“要入团也行,有没有啥表示?”

冯说:“当然有表示。”

岳超群说:“你今天拿的那盘麦当娜的磁带借我听听。”

冯说:“没问题,送给你了。”

李守端也趁机说:“我刚买的bp机表也给你用。”

岳超群说:“我刚好缺个表。”接着又把两人叫到耳边,如此这般的交代一番,两人喜地不住点头,末了说:“这次可全靠你了,事成请你吃饭。”

二十六 暗战

以后几天的政治课上,两人发言特别踊跃,背书也更上心了。总在蒋英进门那一刻,扯开嗓子喊,狼嚎一般。回答问题手举到最高,就差站起来。蒋英也表扬说:“不错,有进步。”

课下岳超群大声喊:“咱们班的积极分子:冯布泽,李守端!”两人更是欢喜的向全班同学挥手致意。

李冰如吃了苍蝇般恶心,当下“呸”了一口,嘀咕一句:“积极份子,吃馍蘸屎。”

一件按规定办的事,竟搞得如此乌烟瘴气,心下义愤难平。

蒋英是不知内情的,如果告诉她,岳超群就彻底毁了。

课间找到郭盈,苏月虹,分别打了招呼,他俩是团支委,还是开会决定。

郭盈说家离的远,要早回的,开会的话二十分钟内可以,李冰说行,就20分钟。

放学又被物理老师叫去,李冰情急说:“千万等我,五分钟,去去就来。”

苏月虹只顾埋头写作业,并没有说话。他再返回时,教室已然空荡,就剩他们三人。

李冰说:“不好意思,来晚了。长话短说,就是新团员的事。”

郭盈说:“不是定了他俩了?”

李冰说:“谁定的”

郭盈说:“我也不知道谁定的。”

李冰没有提行贿的事,只说:“这两个人合适不?”

郭盈说:“冯布泽还行吧,这事你定就行了。”

李冰想:郭盈呀郭盈,你暗恋冯布泽以为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怎能有私心,他除了长得帅,别的哪里比得过杨小明,不禁生出怨气。

苏月虹始终在写作业,李冰说:“你看呢”仍没说话,李冰说:“开会呢,亲。”

她这才放下笔说:“其他人虽然名次靠前,但是不积极,他俩主动向团组织靠拢,最近表现也挺好,我看没啥问题。”

李冰明白苏月虹故意这么说,心里憋气,差点要说行贿的事,硬咽了回去:“他们是临时抱佛脚,临事献殷勤,以前都是按名次排队,别人不积极,不代表心里不想,不争而已,没他们这么赤裸裸!”

郭盈收拾东西就要走,李冰按住文具盒说:“误会,我没说你赤裸裸。”

“什么赤裸,你说的什么话人家要求进步怎么了?就不能给人家一次机会?我就是觉得他好怎么了?”拽过文具盒就走了。

李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心想:平时不食人间烟火,关键时刻还真是敢爱敢恨!

他叉着腰,拨一下头发,脚在地上狠狠踢了一下。

苏月虹说:“你发火干什么”

李冰说:“我哪里发火。”

苏月虹说:“基本都成定局了,你现在说能来得及吗?”

李冰说:“有什么来不及,我就不信按规章制度办事就这么难?”

“你是嫌岳超群鸩占鹊巢。”

李冰说:“什么巢总之他凭什么管团里的事,我咽不下这口气!”

苏月虹说:“有想法找老师说,让我怎么帮你,你觉得谁能上,你就提名谁。”

李冰看着苏月虹说:“有你这句话就行,谢了。”

苏月虹说:“别谢我,我走了。”

晚上下过晚自习,杜凤和贾玉走在李冰后面,穿过幽黑的操场,杨树哗啦啦地声音就像班里的背书声。

贾玉说:“背书背得头疼,以后不背了。”

杜凤说:“捂着耳朵就行了。”

贾玉说:“你这次入团怎么样?有李冰在,你给他说说,临毕业前入了算了。”

杜凤说:“我俩现在都不说话,又把他惹了。”

贾玉说:“咱们也没得罪他,怎么老是针对咱们。”

杜凤说:“六姐妹没一个团员。”

许小晴走在最前面,回头看一眼,就隐入暗处没影了。

李冰心里发恨:这两个王八蛋,把人家吓成什么样!

第二天下午的团支部例会,蒋英叫几个委员们去商量新团员事宜,关键时候,杜凤自语:“这回又没戏了。”硬拉着脸说:“李冰,你还没岳超群权利大呢。”

“我没他权利大?我不会像他那样行贿受贿!”说完又后悔,不该再搭理她。

李冰已经暗自想好了说辞,要提出自己的人选,要坚持说岳超群根本不代表团支委意见,他们可以下一批再考虑,但这次一定要按排名来!

他急匆匆跑去见蒋英,还没说话,蒋英倒先说:“这次人选就定冯布泽,李守端吧。”

李冰心里一沉,想:蒋英也被买通了不可能吧,就说:“可是……”

“先不要说了,他们俩学习上是稍差一点,可咱们需要的是入团的积极性和热情,不是按部就班的排队,也不是请人入团。”

李冰彻底懵了,想好的一堆话也烟消云散。

两个人果然被定为预备团员,事后的酬谢自然少不了,岳超群看着崭新的文具乐得合不上嘴,新装的牙套闪着白光。

班里自然也有人嚼起舌根:“李冰这团支书有名无实,大权还在岳超群手里。”

“放他妈的屁!”李冰回敬道。沉下心想:这回真的领教了岳超群的手段,将来他一定是不得了的人物,可于公于私,这件事绝不能这么算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倘若事成,岂不开了行贿先河,选团员的规则就此作废,以后都找岳超群就行了!他团支书也不用再干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憋着一口气再去找蒋英,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停下。

原地站了一会,终于抬起手,刚要敲门,门却开了,蒋英啊了一下,顿了下衣服说:“有事?”

李冰说:“岳超群受贿!”

蒋英吃了一惊,说:“具体怎么回事?”

李冰述说了事情经过,就一直看蒋英的眼睛。

蒋英说出了这种事谁也不愿看到,一定要妥善处理好。末了还特地叮嘱李冰:“不要在外面声张,此事就此打住!”

李冰的眼神由期待变成疑惑。

蒋英说:“你来,我跟你慢慢说。”

进到办公室里,关了门。“关于这两个人选,岳超群也找我说过的,我是答应他了。他是好学生,年级第一,他当了九年的班长,树起来的威信不容易,就是偶尔思想上犯些错误,也尽量原谅他,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

李冰脸色沉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心里后悔来这一趟,想走又不能。

蒋英似乎没在意他的情绪,继续说:“再有两个月就要中考了,如果事情闹出去,会给他造成精神上的多大压力,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再影响到最后的复习考试,就真麻烦了。他可是咱们年级甚至咱们学校的希望,学校就指望他能夺个区状元的。”

蒋英看李冰表情木然,毫无反应,又说:“抛开这层不说,他要是考不好,就他自己来讲,很可能会影响整个人的一生,你想想,一时的错误可以改正,可一生的遗憾却要怎么弥补。”

眼前的老师变得如此陌生,李冰甚至怀疑这些话真的是从蒋老师嘴里说出来的怎么能因个人得失而置原则于不顾也许她是对的,这不仅仅是个人的事,牵扯到学校的荣誉,他终于释然了。

蒋英接着说:“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会告诉他以后的团员都由团支委决定,他再不能插言。回去以后,你们两个也要搞好关系,班里的事还得你们挑大梁。你俩要是闹起矛盾就不得了了。你们的任务不仅仅是要搞好自己的学习,还要团结起全班的同学一块进步。这一点,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到了工作岗位上,都是很重要的。你如果能团结更多的人,能让他们觉得你有能力带领好他们使大家都得到提高,那么你所获得的支持也就会比别人多很多,你走的路也就会比别人更长远。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我不但能让我的朋友拥护我,更能让我的对手也佩服我。这才是一个真正有所为的人应该做到的。”

李冰听完这高深的道理,似乎有了领悟,心里也有了安慰。感谢了老师的教导,回来的路上在想,将来要当有做为的人。可想过了,却又困惑起来,很多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心灵鸡汤人人在看,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于是就笑笑,直奔方小龙家去。

方小龙躺在床上听一首老歌,歌声悠扬舒缓,使人陶醉。旁边摆放了一张照片,是席雯的,古装照,手扶折扇。

李冰说:“可以呀,照片都有了。怎么弄到的?”

方小龙说:“这个简单,给他妹买了一套花仙子贴片,就给我了。”

李冰说:“他妹不就是席雾吗?那个假小子。才3年级你都骗。”

方小龙说:“咋能是骗,是换好不好,还花了我两块钱。”

李冰累了,就躺到床上,拿着照片看,这席雯好像变化了一张脸,是许小晴,还对他笑,揉揉眼再看,还是席雯,就说:“把照片竟然看成许小晴了。以前是在哪都能看见她,最近怎么就见不着了?”

方小龙说:“不会被陈老师约谈了吧。”

李冰说:“还真有可能,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明天去她班里看看。”

方小龙说:“你真是胆大,这会还敢去找她,不怕反了天没看现在晚上几个老师拿着手电乱照,院子里哪还敢有人影,你跑到她们班不是自投罗网。”

李冰说:“那怎么办我就去假装路过,看一眼就好。”

方小龙说:“我整天能见席雯又怎样呢听我爸说,她是父母在上海的一座桥上捡来的,就在前几天,她知道自己身世了,大哭一场,完了跟没事人一样。”

李冰说:“她是捡来的?”

方小龙说:“嗯,她这么凄苦,还要受杜凤折磨,我真的想保护她,唉。”

李冰说:“唉什么唉,想保护就去呀。你平时怕过什么?”

方小龙说:“其实我早跟他表白过了,她说谁都不喜欢,让我不要浪费精力。”

李冰说:“精诚所致。”

方小龙说:“我也坚持过,后来觉得真的打扰到她了,就算了。”他去了客厅,眼睛红红的。

李冰也不再说话,他看见方小龙又练起了双截棍,铁制的棍子打在身上就有几道红印,嘭嘭的声音又像打在自己胸口,他看见方小龙一身大汗,他也热得汗在胸口流淌,开了风扇还是不管用,他忽然觉得太累了,又听见哗啦地洗澡声,竟昏昏沉沉地睡去。

二十七 校长之吼

李冰被方小龙拍醒时,已是下午5点多,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说:“现在几点了该回家了。”

方小龙说:“急什么,我这有5块钱,咱俩出去吃。”

李冰说还是算了,得赶在他妈下班前回去,不然又得一顿骂。就匆匆离去。

走在路上,头仍旧昏沉,直到晚自习还是没精神,半夜里边睡边哼哼,他妈踢了他爸一脚说赶紧看看怎么回事,再一摸头就说:“咋这么烫,去医务所。”

他爸用车子驮着走,他妈在后面拿了一杯水,值班医生打着瞌睡开了门,说看看情况,这摸摸那瞧瞧,又说这会化验不了,根据多年经验,没事,先打青霉素和退烧针,保今晚退烧。明天再开三针巩固一下。

李冰说:“给加点麻药,疼。”就脱了裤子,坐在凳子上。

一针下去,半个屁股就麻了。打完针一瘸一拐的扶着他爸走下楼,又蹭着上了车后座,半夜凉风吹着感觉额头已经凉了,竟不觉趴在车坐上又睡了。

第二天已经全无大碍,精神抖擞。可在政治课上,看着蒋英,心里突然就没了心劲,只顾低头看着书。蒋英叫他回答问题他也是声音小的像蚊子。

放学准备去许小晴班里看看的,收拾书包正要走,目光一撇,后窗王耀兴的脑袋闪了一下,又不见了。心里一紧,他是在瞄我赶紧找到方小龙,说:“刚才王耀兴在后门瞄人呢,第六感应可能有事。”

方小龙放下书,拉开门跑出去,又回来说:“走廊没人么,没看见这货。”又说:“你不要害怕,处分王耀兴的事,你做的没错,他敢报复你,我打不死他,跟我走。”收拾了东西,拉着李冰出学校。

李冰心生感动,说:“他要敢动我,咱俩一块上。”

操场上满是嬉闹的学生,与往日看不出异常,踏出校门那刻,李冰还是犹豫了一下。

方小龙说:“怕他个球,这货前几天把刘辉眼睛踢肿,我也要给他报仇,碰不见不说,看见直接收拾他。”

校门外四下无人,心稍放下。一自行车刮风一样骑过去,远处猛地刹住,拎起一人的领子就要拽走,那人不从,死活挣扎。

“那不是朱磊”李冰正疑惑,王耀兴猛地跑过去,照屁股上就是一脚,朱磊差点栽倒,扯着朱磊耳朵就往楼洞里走。

“这是干什么,又欺负人。”

又见篮球架下蹲了两个,衣服一黑一白,头发鸡窝一样的黄色,抽了两口烟也围上去。

朱磊哭着大喊:“放了我,我没钱了。”头上又是一下。

“闭嘴,再说屎打出来!”

李冰急得心慌:“妈的,该怎么办啊。”他大喊一声:“放手,你们干什么!”说完又退了两步。

王耀兴回头一望,手指着说:“来来来,你过来。”

李冰小声说,我去叫人,一溜烟跑回学校。方小龙把外套甩在地上,立在路正中间,死死瞪着眼。

王耀兴并没过来,把朱磊架住拖进楼洞。

李冰如苍蝇乱撞不知该找谁,一口气跑上二楼,冲进校长办公室。

校长正在浇花,扶住李冰说:“什么事?慢慢说。”

李冰喘着粗气:“校长……校长……朱磊被劫走了,就在外面。”

校长说:“太猖狂了!”放下水壶就走,吩咐说:“快去找体育老师。”

李冰飞奔去了,校长跑到教室挨个班叫人,一群学生手拿拖把,笤帚还有板凳就跟着下了楼。

校长站在操场大声喊:“初二初三的同学们,最近有学生反映在三间窑被劫钱,现在这伙王八蛋竟敢跑到院子撒野!大家拿上家伙,跟我走!”

校长一招手,一群人涌向体育室,球拍,栏杆,接力棒被哄抢一空,有人拿出来哑铃。李冰说:“快放回去,要闹出人命吗”

几十人聚集到操场,校长说王耀兴作恶多端,把朱磊劫持了,一会听我指挥行动,一定把朱磊救出来。

刘睿恨恨地脚踩住拖把,抽出拖把杆,在空中挥舞两下,说:“妈的,这货的报应到了!”

李冰走在最前面带路,队伍浩浩荡荡开赴前方,甚是壮观,队伍后面又是一群小学生一路欢笑地跟着,女生们也三五成伴跟着看热闹。

苏月虹也是跟了出来的,跑到李冰跟前问:“怎么样?情况严重不?”

李冰说:“把人抓进去好一会了,再不救来不及了。”

苏月虹说:“王耀兴真的疯了,自己找死。”

几个小学生一边跑一边喊:“抓贼喽,抓贼喽。”

校长说:“其他同学不要围观,都回家去。”围观的人群却没有散,远远地站着观望。

队伍停在楼下,沿着路散开,这是座五十年代建的筒子楼,四个门洞,楼内一条长走廊东西贯通,隔开南北两排房子。

校长问方小龙:“里面情况怎么样?”

方小龙说:“人在过道最里头,打过又停,接着又打,这会儿没动静了。”

校长又问李冰:“他们是什么人?”

李冰说:“像几个混混。”

校长喊话说:“里面的人听着,不管你们是谁,赶紧把学生放了,我今天让你们走!”

里面还是没动静,李冰问:“下面该怎么办”

校长想了一下说:“四个人一组,守住四个楼门洞,其他人进去救人。”

人群鱼贯而入,挤满狭长的楼道。一楼并未发现他们,校长带着人一层一层搜,在三楼找到朱磊,被一个黄毛拉着蹲在角落里,校长问:“其他人呢”黄毛不吭声,还拽着朱磊,吴老师一脚上去,黄毛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又在一块床板后面揪出一个,四楼一铁栏杆防盗门后拉出一个,踢倒的大垃圾桶里爬出来一个,全部带下楼。

朱磊从楼洞里走出来眼睛耷拉着青一块紫一块,衣服也扯破了,四个混混紧跟着拨开人群就想跑,吴老师一把摁住一个,其他的也跑不掉,被围在中间,如惊弓之鸟。

校长把朱磊拉在怀里问:“怎么回事”

朱磊惊恐未定,不敢说。

“大胆说,我给你做主!。”

“他们抢我50块钱。”

“怎么有这么多钱”

“家里拿的。”

“还有呢”

“写了1000块钱欠条,每个礼拜要交50,一学期交完,不然不让上学,我真的没钱啊。”呜呜地哭起来。

校长怒吼一声:“一群败类王八蛋,给我往死里打!”

学生们热血澎湃,蜂拥而上,方小龙一脚踢过去,王耀兴就跪了,众人噼里啪啦雨点样的暴打,混混们抱头在地上打滚,哭爹喊娘。

有人举起自行车就往身上砸,校长拦住说:“好了,都停手。”

混混们都蹲在地上手抱头,校长说:“钱拿出来。”

王耀兴掏出钱,另一个交出欠条,校长指着说:“王耀兴呀王耀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人没人样,猪狗不如!你对的起你爸吗你再这样下去,迟早完蛋!全部送厂公安科!”

王耀兴脸如土灰,不再说话,几个难兄难弟又挣脱着想跑,全部被按住。

吴老师拿跳绳挨个绑了,押赴公安科。路边已站了很多人,王耀兴脸扭在一边,他看见苏月虹,就闭了眼睛。

从厂里返回的路上,校长对众人说:“今天感谢你们,为民除害!”

激情还未散去,一人说:“下次打架再叫上我。”众人哈哈大笑,校长说:“这不是打架,是弘扬正气!学校里同学们和睦,出了门谁敢欺负我们,绝对饶不了他!”

“好!”爆发出一阵掌声!

营救圆满结束,人也都散了。很多人仍旧激动,还在说着刚才如何勇敢,如何仔细搜查,教训混混时打了几下,又给了几脚,这将成为他们人生的一件大事,不论饭后谈资还是人前炫耀,他们曾经为了正义为了救人而英勇过,而空前的团结和校长的坐镇,也使所有人都没有丝毫害怕,只有一腔的热血和激情!

李冰对方小龙说:“总算把王耀兴抓了,以后班里就安宁了。他们其中一个脖子上有纹身,估计是不好惹的。”

方小龙说:“那个我见过,101的黑虎,三间窑也是一霸,最近往咱们院子跑过好几次,想钓咱学校的女娃。”

李冰说:“妈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也不能被这些人祸害,你看他们走在路上谁敢惹,咱们人一多,照样怂的跟孙子一样。还是校长有号召力,换做别人,今天也治不了他们。你最近练的可以啊,一脚就跪了。”

方小龙左臂搭着衣服,右臂一使劲:“最近练的肌肉,还有胸肌也快出来了,去我家给你看看。”

方小龙在家脱了上衣,对着墙上李小龙的海报说:“最后要练成这效果。”又取出本书递过来,是《截拳道》。

方小龙说:“这书不玩花的,讲的都是实战。”

他拿出瓶油说,帮我擦擦,全身擦。

李冰说:“我靠,印度神油。”

方小龙说:“啥神油,我专门跑到轻工买的健身油。”

李冰打开闻闻说:“我给你擦背面,正面你自己擦。”

全身涂满,闪闪发亮,方小龙对着镜子摆出几个姿势。

李冰说:“这身材有机会给席雯露露。”

方小龙说:“现在都不敢跟她说话了。”

李冰说:“你俩以前就没说过几句话。”

“心里喜欢着就行了,不追了。”

李冰笑道:“这不是你的风格。”

方小龙拿哑铃练了一会儿又在地上做起俯卧撑,累出一身汗,就去冲澡。

李冰飞速写完作业,甩给方小龙,方小龙说:“这速度,帮我也一写算了。”

李冰到了阳台,看见许小晴坐在篮球架下,旁边站着周滨臣,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他说:“哪里还有心情。”

方小龙走过来说:“这女娃不好追的。”

李冰说:“我没追她。”

方小龙说:“该追就追,你再不追,后边排着一群人。要不咱俩现在就下去,我帮你把她叫过来。”

李冰怅然地瘫坐在沙发上说:“最近严打,还是算了。”

二十八 尘埃落定

新团员最终名单公布在即,杜凤自知无望,反而看的更开,挺直了腰板,一副超然脱俗,看淡一切的架势。

李冰觉得可笑,心想给她换上身袈裟,往尼姑庵里一坐,不就是活脱脱的住持?

周滨臣走过来扶着他桌子,挤出个笑,李冰装作没看见,继续写作业。

周滨臣说:“支书这么刻苦,考长江中学肯定没问题。”

李冰没接话,周滨臣一脸尴尬,咳了两声说:“支书,这次入团我有希望吧”

李冰合了书说:“这我真的不知道,得去问蒋英。”

李磊趁势也跑过来说:“马上名单就公布了,最后机会,帮兄弟再说说好话,这次能不能入就看你了。”

李冰说:“其他什么事都好说,关于入团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又有几个人围过来问,李冰就站起来大声说:“新团员的事不要再问我了,等最后结果,所有事我一概不知,都坐回去吧。”

下午蒋英拿着名单进了教室,人心忐忑,像等待高考发榜,又像等着彩票开奖。

蒋英先公布了评选原则:“本次新团员,主要是以最近课堂表现与本次政治测验成绩共同决定,一切公平公开公正,年级八人,初三二班4人。”念过名字,周滨臣上榜,再一人是李守端,却没有冯布泽。

班里并没多大反应,老师又问一遍有没有异议,也都没人吭声。

郭盈脸色变得难看,低头抿着嘴。岳超群向后靠着愣在那里。

李冰突然舒坦了,心想:老岳呀老岳,这次老师是给足你面子了,你也该知足了。要是把你的事情重办,我看你得跳黄河呀。

岳超群脸色缓和了许多,叹了一声气就继续写起作业。李冰就不再看他,虽无全胜,总算扳回一局,心情突然大好,小声哼起歌。

课间郑主任推门进来,蒋英还在拖堂,说:“你等一下。”又说了几分钟才走。

主任站到讲台上说:“耽误大家几分钟,今年的校运动会与往年不同,咱们初三的同学也要参加,下周六停课一天,全部到军事大学操场开运动会。一会放学李冰来我办公室一趟。”

此时上课铃已响,上厕所的也顾不得那么多,飞奔下楼,主任和刘老师打了招呼说不好意思耽误了几分钟,就走了。

李冰在课后竟然忘记了去找郑主任,直到头强提醒他,才慌忙赶过去。

到了政教处门口,李冰看见前面是安然的背影,像是刚从办公室出来,心里就有点不自然,又等了一会才敲门进去。

郑主任看见李冰,眼睛放光:“来,快坐,运动会的事跟你说一下,安然刚走,本来给你俩一块说了就完了。”

李冰就站在那里,没有坐。

主任说:“大小伙子了嘛,别拘束。来坐。”李冰终究是坐下了。

主任说:“学校这两年的体育在新城区闯出了名堂,今年又要到市里比赛,所以这次的运动会就成了学校内部的选拔赛。学校的意思是这次要比往年有大的改变,要办好,办大规模,办正规,我们特意在军事大学借了场地,这次要有开幕式闭幕式,就像奥运会一样,要有入场式,升旗仪式,校领导讲话,运动员代表讲话,每一类项目比赛结束还有颁奖仪式。”

李冰还是没明白主任要说什么,只是附和着点头。

主任又继续说:“因为这是第一次尝试,所以各个环节都要选有经验的人去办。开幕式和解说任务本来要交给你和安然。”

李冰问:“然后呢”

“你们是老搭档了,各种各样的会都少不了你们,有你们在,上上下下都放心,毕竟是开了一回先河,办好是最关键的。可是刚才安然说她之前发烧刚好,现在嗓子还没恢复,我说还有一个礼拜才开始,不急。她又说身体虚还没恢复,怕耽误事,我觉得没什么嘛,咳嗽发烧也不是大问题,还有时间可以好好休养,要不你再去问问她你们老熟人了,再跟她说说”

李冰羞得红了脸,自从去年的文艺汇演,他俩已没法再同台了,他每天不得不低着头走路,现在好不容易淡了,怎么好再搭档呢?要是再来一次,台上被逼着拜堂成亲该如何是好

他又想歪了,回过神说:“她身体真的是不好,上次升旗仪式晕了送到医院的,不是感冒发烧那么简单。现在嗓子是一直肿着,声音都是哑的。”

主任叹口气说:“那你看看还有谁适合的其他年级的也行。”

李冰突然就想到一个人,随口就说:“付沁怡,我觉得她行。”

“好!”主任点头说:“我也觉得她不错,这女娃,她妈就是厂里的文娱干事,她天生嗓子又好,你俩搭档,没错!你去找她,周一下午放学你俩一起来,咱们再仔细商量。”李冰连声答应,“这次对你们,既是锻炼又是挑战。相信你们能办好!你和她先拟一份开幕式介绍词,写完拿给我,我来修改。”

李冰出了办公室,虽不认识付沁怡,但仍是为她的美而心动的。也许就差一个机会,他们就能认识了,以后难说不会有一番轰轰烈烈的感情。

这样的想法只一闪念,就硬生生打住。他觉得自己太龌龊,朋友妻不可欺,她是头强的人,他怎么能这么想!

他犹豫了一下,转身就去了头强家。

头强住在学校后边的小炮楼,这是80年代盖的独单元6层小楼,灰色楼板间隔了红色的砖墙,墙的西面自墙根种下一片爬墙虎,茂密一片,一直向上蜿蜒到楼顶,叶子均匀铺开,整面墙都遮挡的严严实实,风吹过,一大片叶子摆动,如波浪起伏。

李冰爬到顶楼,头强他妈扭着腰开了门,又扭着腰转回身。到厨房洗了两个苹果,塞给李冰一个。

他妈坐到沙发上说:“你跟强强从小玩到大,你现在学习好,要多帮强强呢,他有的题就不会做,你要给他多讲讲。”

李冰说:“阿姨,头强学习可以的,有些题我还问他呢。”

他妈说:“你就谦虚吧你,你是班里前三名,他才第几前十名都没进过一次。”又剥了两个香蕉说:“来,吃香蕉,你俩就好好写作业。”又对头强说:“有不会的多问,不耻下问懂不懂?”

头强说:“妈,你安静一会,不要打扰我思路。”

他妈说:“好,你们慢慢写吧,我出去了,以后放学了没事就来写作业。”

两人等他妈出去,立刻放下书开了收音机,是邓丽君的歌。

李冰说:“这声音真像付沁怡。”

头强就按了关机键,李冰说:“关啥,听个歌你还害羞上了?付沁怡比邓丽君漂亮,今天过来让你给她传个话,让她赶紧写运动会的稿子,郑老师要呢。”

头强说:“运动会你俩主持”

李冰说:“主任硬让我和她上,联络她任务交给你,趁着机会你跟她再约约。”

头强说:“我不去,最近一直都没联系了,我跟她缘分要尽了。”

李冰说:“你还指望她整天缠着你?你不主动就是白白错失良机。”

头强没再说话,李冰说:“她是不是有新欢了前天我见她……”

头强说:“别说了,我都知道了,你自己去找他吧。”倒在床上,拿被子捂了头。

李冰是看见付沁怡坐上了一个男的的自行车,那男的也穿着校服,可长相猥琐,没一点气派。就说:“这么个美女,怎么什么歪瓜裂枣都看得上改天我帮你打听打听。”

头强说:“不用了,我都看见不止一两回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人家眼光独到,我有什么办法不想了,想着就心烦。”

李冰在升旗仪式后就去找付沁怡,本想在楼道里说隐蔽一些,可竟未寻见,就赶到初二二班门口,见她在里面,他招一下手,付沁怡没注意到。他又咳了两声,可早读声音太大,咳嗽声被完全淹没,他只得喊了一声:“付沁怡。”

很多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他,立刻就一阵哄笑,还有口哨声,李冰尴尬地走开,在楼梯口等着。

付沁怡出来了,走路姿势就像模特,李冰站到台阶上说:“没想到你这么高。”

付沁怡说:“你是初三的李冰吧。”

李冰心想:明知故问,就说:“对,是我,郑主任让咱俩主持运动会开幕式,一人一句的稿子,你写完今天下午交给他。”

付沁怡竟拉着他的手臂说:“哎呀,这个我可没写过,不会写,要不你帮我写吧。”

李冰想:这就拉扯上了头强该怎么想,想挣脱开又觉不妥,就说:“好吧我写,下午咱们一块去郑老师那儿。”

付沁怡说:“那我先回去了。”转头又说:“谢谢哥哥。”

李冰心里酥了一下,心想:校花果然是名不虚传,这攻势谁能受得了。

岳超群瘫坐在座位上,舔着牙套,一股幽香袭来,舒曼是喷了他妈的香水吧,真他妈香,嘟囔过一句,就拿出磁带和文具盒,对冯布泽说说:“磁带听了,还给你,还有文具盒,也还给你。”

冯布泽说:“班长,这点小意思你就留着,入团的事下回再说。”

岳超群拉住他衣服,硬塞到怀里:“这是我借的当然得还,你拿着。”

李冰回到座位奋笔疾书起来,用两节课写完稿子。

到了放学,付沁怡班里他是不敢再去了,就在走廊里等着。

蒋英抱着教案走来,李冰说:“老师好。”

蒋英说:“你在课堂上写什么呢?一节课都没抬头。”

李冰拿出稿子,蒋英随便翻了翻就问:“这是郑主任让你写的?”

李冰说是。

蒋英说:“这么紧张的时候,竟让你们弄这种闲事。马上就中考了,哪有这么多闲工夫?这次就算了,以后无论任何人派你搞学习外的任何活动,都可以拒绝。活动是给别人搞的,学习可是你自己的事。”

付沁怡已远远地站着朝这边看,待蒋英走过去,迎上去说:“蒋老师好。”

老师点头说好,又问团支部活动准备怎样了付沁怡说都准备好了,老师点着头离开。

付沁怡走到跟前说:“蒋英刚才那么厉害的,说啥呢”

李冰说:“蒋英和主任不对付。”

付沁怡说:“早看出来了。”挽了他胳膊就要走,李冰说:“这来回都是人的。”

付沁怡松开了手,又附在李冰耳边说:“我们都叫她黑寡妇。”呵呵地笑起来。

来到主任办公室,却没有人,付沁怡就在沙发上坐了,拍了拍旁边说:“过来坐。”

李冰没好意思,就坐在一个木凳子上。

付沁怡说:“你还封建的不行,都说你跟安然是一对儿,解说这事怎么找我?”

李冰说:“我给主任推荐的,你声音好听全校都有名的。”

付沁怡挪到李冰身边说:“你还真有心,像不像邓丽君”

李冰说:“确实像。”

付沁怡说:“我给你唱一首,听不听”

主任咳了两声走进来,李冰忙递上稿子。主任摘掉眼镜仔细看,又拿了红笔勾划着。

“果然是才子,名不虚传,写的不错。”

付沁怡说:“都是他的功劳,我的也是他写的。”

三个人就围坐在茶几旁研究起来,主任修改了一些措辞又加了些句子。改完了稿子,交给李冰说:“再整理一下,你们一人一份。”

付沁怡却抢着接过来说:“誊写的事我来吧。”

主任把他们送出办公室说:“有你俩的配合,咱们运动会肯定是最成功的一届。”

告别了主任,看着眼前的美女惊为天人,李冰终于忍不住说:“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太漂亮了。”

付沁怡说:“没发现你也是油嘴滑舌。”

李冰说:“我就说句实话。”

付沁怡说:“明天把致辞给你,我要回家了,拜拜。”

李冰目送她走远,不知该干什么了,愣了一会,就去拿书包,回头却见天色暗了下来,一堆黑云翻腾着要飘过来,云是多变的,幻化出不同形状,就在头顶张牙舞爪,似有一场激烈地爆发,轰隆两声闷雷,抱起书包就往家跑,一路过去,却没有半滴雨下来。

二十九 隐痛

当天晚上终于变了天。先是一阵疾风吹到天昏地暗,铜钱大小的雨就哗哗砸了下来。到了半夜雨渐小了,可风却势头更大。刮得窗户噼啪乱响,李冰被吵醒,起身关了窗,却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打着伞到了学校,天出奇的阴,教室的灯光倒显得更亮。

体育课在教室里上,一片安静的都在自习。不知谁在嗡嗡的说话,声音逐渐变大,最后竟变成了争吵。

史有道突然大喊一声:“你再说一遍?”

屠美婷虎着脸说:“我说了咋,独眼龙!”

这句话扎到了史有道心窝,他左眼受过伤,至今在瞳孔上还留有一些淡黄色。苏月虹站起来指着说:“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句?”眼里射出寒光。

屠美婷说:“我俩的事,跟你没关系。”

史有道怒吼一声,一脚蹬在屠美婷屁股上。屠美婷嗷的叫了一声,回手就抓住史有道领子。

史有道喊了句:“有种到后边打!”

屠美婷说:“去就去,我怕你!”

两人到了座位后的宽敞地,全班人的目光也跟了过去。贾玉拉开凳子就要去,苏月虹站出来挡住,

贾玉说:“你走开。”

苏月虹说:“你能过去你试试?”

杜凤也要动,被李冰一把固定到凳子上,衣服都要拉扯了。

杜凤说:“你松开,神经病。”

李冰不说话,就一直拉着。

屠美婷使了蛮劲,先给了七八个嘴锤,可毕竟低人一头,这些拳头全打在脖子上。男女生打架实为少见,可真干起仗来倒有不少禁忌。史有道在气头上哪还管这么多,面对眼前这只饿极的母狮子,你不制服她她就要吃掉你。

史有道抡圆了拳头朝身上砸,可不偏不巧正打中腰上面,后又改踢腿,可一脚出去恰恰踢中腰下面,黑色健美裤上落了白生生一个脚印。

孟六冲到后面把史有道要拉开,一甩手,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到垃圾桶上。

贾玉推了苏月虹一把,就往后面跑,又被舒曼抱住,苏月虹扯住贾玉衣服说:你还推我?”拿起本书就往头上拍,贾玉用文具盒还击,嘴里骂到:“你妈的,你妈的。”

席雯跑过来使劲要分开他俩,说:“你们别打了行不行?”

后场的战斗还在继续,屠美婷拍了灰,伸手就在史有道脖子上乱抓,孟六上手就往脸上招呼,史有道脸上立即就有了血印。

史有道一怒之下,一记重锤,孟六鼻血就飚了出来,又一摆拳,屠美婷脸上就有了红印。左右开弓,每人又踢了三脚,满地滴嗒的鼻血,孟六捂着鼻子退出战场,郁甜拿了卫生纸帮她塞住,扶到座位上。屠美婷已被踢得蹲在墙根,

“告诉你,别惹我。”史有道狠狠地扔下句话,转身去帮苏月虹,

席雯放声大喊:“都给我住手!你个大男人你想干嘛?”各方突然都停了手。屠美婷没有了刚才的嚣张,眼圈微红,掩面而泣。

李冰松开手,杜凤跑过去把屠美婷扶回座位。教室又归宁静,只有一声声抽咽如游丝般的在教室里飘来飘去。

体育老师闻讯赶到,问了句:“刚才咋啦?”没人吱声,“是不是打架了?”仍没人吭声,只有屠美婷放大了哭声,像是在申诉,又像在抗议。

老师看看屠美婷,又在班里扫过一眼,没再说什么,就回办公室看报去了。

席雯回到座位,头强说:“肥婷犯贱该打,你过去干什么。”

席雯说:“她惹你了打架你不拉开,就知道幸灾乐祸看热闹。”

李冰问:“到底为什么打架?”

头强说:“她是黑山老母,一天到晚就知道犯贱。”

席雯说:“我警告你,不许再说她,人家学习不好就让你们这样欺负?”

李冰说:“都快毕业了还一天到晚闹腾什么?刚才你要不喊那声,估计就没完了。”

席雯说:“你是团支书你不管管”

李冰说:“我管谁听呢史有道前些日刚被王耀兴打过,现在又来打女生,出手还这么狠,脸烂了也是活该。”

头强冷不丁说了句:“王耀兴又回来了。”

李冰说:“回来了?在哪?”

头强说:“前天下午我在院子门口看见他,理成寸头,还有个纹身的比体育老师还壮,他说要踏平西京子校。”

李冰说:“踏个屁,一天到晚吹牛逼,不知死活的,上次被打的跟孙子一样,还敢回来?”

放学的时候雨就停了,写完作业已四下无人,值日生催促着要锁门,他才收拾了书包出来。

他走过初二二班,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付沁怡仍坐在那,低头抄写着。

教室里空空荡荡,李冰有点感动,大着胆子走进去,付沁怡并没有抬头,笔也未停,说:“稍等下,快写完了。”

李冰惊讶不已,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付沁怡笑了一下,指指旁边说:“坐吧。”

李冰在她前面坐了,等了片刻说:“我来抄吧。”

付沁怡说:“不用,就剩一点了。”

李冰看着如字帖一样的笔迹,心里赞叹说:“你的字真是好看,改天教教我练字。”

付沁怡停下说:“对着字帖练就行了,还用教吗?”递过讲稿,李冰说:“这我得好好存着。”

付沁怡抿嘴一笑说:“咱们走吧。”

李冰走到教室门口又停下,付沁怡说:“怎么不走了?”

李冰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付沁怡说:“你是怕安然看见吧。你慢着,我先走。”

李冰放慢了脚步,待付沁怡走远了,才慢慢往回走,到了家却不想再写作业,开了电视,翻过几个台都是广告,转到动物世界,靠在床上看起来:

画面是一个长镜头,一只蜜蜂慢悠悠地飞过,话外音说:多年以前,26只坦桑尼亚女王蜂被意外的带入巴西,并与当地蜜蜂杂交,形成了今日凶残的非洲杀人蜂。

非洲杀人蜂的致命天性在于其对外界极为敏感的群集防御体系。更可怕的是,即使受害者早已被逼退,远离蜂巢,杀人蜂也照样穷追不舍,赶尽杀绝。这一天性使得他们的攻击极度致命,而死在非洲杀人蜂的狂舞之下也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李冰看那遮天蔽日的杀人蜂出动,汗毛都立起来,无数蜜蜂飞到一个老头身上,突然都安静了,一动不动。

老头是个教授,满脸毒蜂对着镜头说:“蜂王是蜂群行动的指挥者,一旦发现活动中的生物,就“命令”进攻,穷追不舍,一追就是几公里。而有趣的是,当蜂王分泌出一种叫弗罗蒙的物质,群蜂一闻到这种气味,就会变得温顺起来,停止战斗。这种物质已经能够人工合成了。我现在全身涂满这种物质,看,这还有一只蜂王。”说着撩起胡子,一只硕大的蜂爬出来,

李冰看不下去,关了电视,脑中又浮现出那一群一群毒蜂,毒蜂,杜凤,他有了惊人发现,杜凤不就是这样一只看似无害,杀人于无形的毒蜂吗他爸妈真有先见之明,这名字起的多贴切,可谁又是能让她臣服的蜂王呢?

三十 梦境

晚自习看着杜凤,想着毒蜂的事,心里又多几分恨意。

晚上回去,他爸悠然捧着报纸,看过一会,戴上眼镜说:“李冰,过来看这补脑口服液,专为中考学生研制,提高记忆力。你最近这么辛苦的,我给你买两盒补补。”

李冰说:“我要提神的,晚上到十一点就瞌睡了,题都做不完。”

他爸泡上一杯浓茶放到桌上说:“喝这个,我就怕劲太大,你睡不着。”

李冰一口喝完,只觉得口苦,又续一杯,一直奋战到12点,仍无困意,躺到沙发上,不知多久,迷迷糊糊睡了。

恍惚中回到民国初年,在古色古香的老宅深院里李冰迎来大喜的日子,门外车水马龙,鞭炮声响。

新娘子下轿,岳父领着进到厅堂,一抬眼,岳父竟是王大叔。他已变得面色苍老,两行热泪顺着脸上沟沟壑壑的皱纹弯里弯曲地流下,他说:“愿你们白头偕老!”

李冰说:“今天这日子你不能哭,要笑着。”

大叔擦了泪,打起精神。热热闹闹开酒席,院落里坐满了宾客,同学亲戚都来了,新娘子却始终蒙着盖头不来敬酒。

李冰对大叔说:“要不敬酒就免了吧,直接拜天地,我要看看新娘是谁?”

大叔说:“行,今天全都听你的。”

李冰要去掀盖头,新娘不让,说:“你先喝我三杯酒。”

李冰端起酒碗就是一口,说:“这顶三杯吧。”

新娘自己揭了盖头,倏地扔到房梁上,眼前的新娘竟是李佳。

大叔拉着要拜天地,说:“我这妹妹就托付给你了。”

李冰说:“不是岳父吗?怎么又成你妹了?你妹不是王艳吗?”

大叔说:“长兄如父,我也是才知道,我和她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喊:“不能成亲!”

杜凤一身华服就站在大门口,没有戴眼镜,浓妆艳抹,抽泣着说:“你好狠心,你不是要娶我吗?你忘了我们的孩子。”

李冰大喊:“你这毒妇,到现在还坏我的事。”冲过去一脚踢到她隆起的肚子上,掉下个枕头。

众同学拥上把杜凤架走,杜凤回头还在喊:“你等着,我还会回来的!”

李冰拉着李佳的手进了卧房,李佳脱去披肩,在烛光里跳了一支舞,李冰看到醉处,深情地说:“你当我二房吧。”

李佳惊诧,李冰又说:“我真正想娶的其实是她。”

梦忽醒,仍是半夜,却再也睡不着,沙发上翻来覆去熬到天亮。

早读课上,把梦完整地写下,随意放在桌子上。

头强拿起来看了,李冰正从外面回来,就来抢夺,说:“谁让你看我日记”

头强说:“看一下能咋”抓住不放,本子就撕扯了,李冰忍住怒,去办公室借了胶水粘起来。

雨停了一天,下午又起了风。一堆堆的黄云从四面八方聚集在头顶,没有太阳,天地都映成黄色。

全班同学在操场照毕业照,很多人都没有笑,尽管摄影师费力地一遍一遍喊着茄子,可照片里的仍是一张张生硬脸孔。

照完相众人都散去,李冰在小卖部喝瓶汽水,回头看见许小晴和郑小卉。

一股大风朝两人后背袭来,吹得长发乱舞,两人牵着手跑去了郑小卉家。

周滨臣却随后奔跑而来,站在马路中间四处张望,又一阵狂风袭来,卷起漫天尘土,空气更加浑黄,几只塑料袋被吹上树梢,一片废纸在空中翻转了五六次终于被直直地吹上了六楼顶。马路上已无行人,周滨臣仍旧站在那里,他险些就要被吹倒。

天色突然变暗,抬眼看黄云已成乌云,风也来得更猛了,夹着刺骨的冰凉。

李冰打了个寒战,躲到楼洞里继续观察。周滨臣仍没有动,他似乎下定决心,一定要等她来!李冰想起程门立雪的典故,周滨臣要是以这样的毅力去追许小晴,他的机会就渺茫了。

风小多了,可云却越来越密。啪嗒,一点雨滴下,砸在地上湿了一片,紧接着又是几滴,几十滴,几百滴,暴雨倾盆而至。周滨臣终于抱着头回家了。

李冰仍蹲在楼门洞里看这雨,地上已成一片汪洋,雨点没命地往下落,砸出无数个水坑。

水坑渐渐变少,震耳的雨声也听不到了,再稀落地滴过些雨后,天又放晴。大大小小的水流像小溪一样往下水井里汇。

也许风吹断电线,晚上停电。

李冰在家待不住,又出来闲逛。马路旁站着王倩,郑小卉。王倩先冲李冰叫“安然”,郑小卉也跟着叫起来。

李冰一阵惊诧,这么文静正派的女孩怎么也……

不禁想起冬天里的第一次相遇,她始终不语,冰清玉洁之态只可远观而不能近赏。而现在的她却判若两人。前后才不到半年,竟有如此改变。

又起一阵微风,风吹得他脸冰凉。他低着头往回走,到家便一头扑倒在床上。就这么趴了不知多久,他突然又翻起身来到了楼下。

院里空无一人,他走到中八楼下看见许小晴在前边。他心里矛盾着想上前跟她说话或者永远不跟她说话,不觉中就跟着她走了一路,许小晴越走越慢,李冰也越走越慢,许小晴站住了,李冰也站住,许小晴转身,李冰也转身,又转回来,两人对看了几秒。

李冰说:“我……”

路边几声咳嗽,有人说:“大马路上约会。”又有几声大笑。

李冰不好意思,就走过去。

李磊说:“你俩关系发展挺快么,啥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众人都笑了,方小龙说:“远的不说了,今天我请大家喝酒,普太白,咱几个干一瓶是差不多。”

几个人就吵嚷着往小商店去。李冰把方小龙拉到一边,说了真实情况。

方小龙说:“许小晴还没到家,去追上她,把你要说的话都说清。”

李冰说:“说实话,我不敢去。”

方小龙说:“有啥不敢的?你失败就失败在这,男子汉么,话说出去了她能咋?是能把你吃了还是能多亲你两口?你得豁出去,成就成不成咱再找一个。”

李冰说:“好吧,咱们现在就走。”两人直奔李家庙,可寻了半天,终究未寻着人。

李家庙曾经是有一座庙的。多年前还有僧人居住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闹市中难得的清净。平日里也不甚热闹,有香客来,买香,捐功德一切随缘。随着城市的改造,庙在几年前不见了,说是迁往太白山里。原址变成了广场,广场边上几栋楼,其中一栋第四层就是许小晴家。

李冰和方小龙就在楼下坐着,许小晴的卧室里亮了灯,李冰看见窗帘上映出的影子,就说:“走吧,没戏了。”

方小龙说:“既然来了你就再等会儿。”就跑去家小店,灯光昏暗,店门半掩,不多时就拎瓶酒跑回来。把瓶子在路灯下晃晃,开盖闻了一下,递给李冰说:“这酒香。”

李冰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普太白”闻了一下,又说:“我没喝过白的,你喝吧。”

方小龙一口下去,眯了眼睛,咂了一声,说:“确实美。”又递过来,李冰接了,仰头一口,从喉咙一直烧到心里,扭曲了表情,咳又咳不出来。

方小龙拍着背说:“慢点,刚开始要小口。”

远远地走来一人,扎着的长发在背后甩来甩去,脚下一小狗在四处转圈。

李冰站起来,酒劲却冲到头顶,大喊:“李佳妹子。”

小狗先跑过来,跳起来要喝酒,李冰把狗抱到怀里说:“这狗跟我自来熟。”

李佳说:“你俩怎么在这”又抬头一看,就明白了。“等许小晴呢,要不要我帮你把她叫下来。”

方小龙说:“叫。”

李冰抬手说:“算了,别叫。”

李佳对着窗户就喊:“许小晴!”

李冰要上去制止,李佳绕着跑到方小龙后面说:“好了,不叫她了。看把你吓的。他爸在呢,她出不来。”

方小龙又喝一口酒说:“来,坐。”

三个人就并排坐到花坛沿上,酒又递到李冰跟前,李冰接过轻轻一小口,酒香就在味蕾上下游转,淡淡的辣,沁出浓浓的香而后直入心脾,回味悠长。终于品到酒的奥妙,说了一句:“香。”又倒满一酒盖说:“你也试试。”

李佳接过就喝了,说:“还可以。”

李冰说:“你会喝这个”

李佳说:“这算什么,我经常给我爸代酒的。喝起来王大叔也不是对手。”

李冰想起了那个梦,有些激动地说:“你怎么就跟大叔谈上了?”

方小龙说:“他能当你叔。”

李佳冷了表情说:“他对我好就行了,你有许小晴,你管我。”

李冰说:“可是……”

李佳说:“你行了你,他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这就够了。”

李冰说:“好吧,高翰文跟许小晴现在还联系着没”

李佳说:“没见过他们在一起了,可谁知道呢,以前他俩火热的时候,三天两头往许小晴家跑。”

李冰心里又烧起了火,问道:“去她家干什么?”

李佳说:“我又没跟着去,我怎么知道。”

李冰又一口下肚,直烧到脸上火辣,等了半天却没有再说话,突然站起来就要走。

方小龙拉住他说:“咱不管许小晴,她爱跟谁跟谁,咱们今天只喝酒。”转头又说:“李佳,咱们今天才认识,喝了这口酒,以后有啥事就找我,哥罩着你。”

李佳喝过一口,脸有些红,李冰说:“天晚了,你喝了怎么回去”

李佳说:“我爸麻将通宵的,我一个人在家还害怕,一会我去许小晴家睡,你们谁跟我去”哈哈地笑起来,伸出手臂,原地转了一圈,衣袖飘飘。月光洒下,小狗已趴着睡着了,李冰忽然觉得这不就是梦里那个晚上,慢慢走过去,抱住了她,李佳身体僵住了,却感觉李冰慢慢滑落下去,醉倒在地上。

三十一 秘密

李冰醒来时已是半夜,他在沙发上躺着,衣服没脱,盖着被子。

他努力回忆,是方小龙和李佳把他扶起来,又一路送回去,半路上他靠住一棵树吐到嘴发苦,又在宿舍楼里喝了自来水漱口,再后来就没有印象。

等到天蒙蒙亮就起来刷牙,刚噙住水,他妈追过来气势汹汹地说:“把你能行的,学会喝酒了你?烂醉如泥的,像什么样子知不知道丢人败兴”

他爸也跑出来,拦着他妈说:“这么早喊啥喊,邻居都还睡着呢,娃也是压力大,喝点酒你也别说了,下次不敢喝了啊。”

李冰点头说是,飞快地背了书包就跑出门,背后还传来呵斥:“马上中考呀,现在成了啥样子。”

学校里还很寂静,看门大爷一招一式打太极拳,几个学生轮起大扫把打扫操场。

等了一会,值日生才开了教室门。李冰翻着书包,突然就想起来日记本放在家里,昨晚忘了收拾,又不敢回去取,心如蚂蚁爬,一早上焦躁不安。

中午飞奔回去,本子已挪了地方,在写字台上。愿老天保佑妈没翻开看。

吃饭的时候,她妈还为喝酒的事生气,李冰就主动说:“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喝酒,再不喝了。”

妈说:“再发现你喝小心着。”

下午约了付沁怡一起去找郑主任,这次两人并排走,手里拿着稿子,办公事不怕人看见。

主任在办公室里抽起一根烟,看见李冰进来,就灭了烟,拿起稿子看过说:“不错,就按这个念。”又指派他俩去找美术老师询问运动会会徽的象征意义并记下写入开场式第一部分,再去找体育老师要一份最新的出场队列顺序及运动员名单,要对几个优秀运动员做重点介绍。

两人接了任务就上了四楼,美术室沿四周墙壁挂了一圈老师的油画作品。有很多是模仿传世名画,画工之高另人赞叹。

李冰叫过几声没人应,就要去里间的油画室,推门进去是一间杂乱小屋,付沁怡跟着进去,又忙转身退出来。

老师竟背对着门在聚精会神画一副工笔画,是竹枝掩映下的假山,几块嶙峋山石上挂着古人的衣杉

李冰正欲细看,付沁怡拉住他衣服说:“还不出来。”

顾老师回头一瞧,忙用画布盖住,脸上挂着僵硬的笑:“你们在外面先坐,稍等一下。”

李冰退出来说:“你倒眼尖。”

付沁怡说:“你看见啥了?”

李冰说:“和你看见的一样么。”

付沁怡拧了他的胳膊说:“没想到你这么色。”

李冰说:“你是说你还是说我?”

付沁怡说:“你套路我?”伸手就要打他。

李冰说:“以前他总是找小女生画肖像画,不会也……”

付沁怡戳了一下李冰额头:“你一天思想这么不健康,他也给我画过,要不要看看?”

转身就在教室里寻找,指着墙角一幅人像素描。李冰近前看了,画的确实传神,几笔就勾勒出一个美女。

顾老师从画室出来,留着短发却满脸胡子。尴尬地笑了一下,指着会徽介绍一番,李冰边听边记,付沁怡问了几个问题,临走说:“老师,那副画能不能送我”

老师说:“哪幅画?”头上竟冒了汗。

付沁怡心想误会了,忙说:“哦,不是那个,是我的那幅素描。”

老师一拍脑门笑着说:“看我这记性,我都忘了。”过去取下来,塞到她手上。

回来路上,李冰说:“这老顾也是,学校这么多人专挑美女画像。”

付沁怡说:“怎么,你嫉妒啊,要不你也去变个美女?”李冰干瞪眼。

付沁怡把画卷成一卷,戳戳李冰,李冰回头说:“嗯”

付沁怡说:“真是笨。”

李冰忽然灵醒,拿

接过画说:“我替你保存着。你等会,我先放到书包里。”飞跑回教室。

李冰喘着气,心里五味杂陈,又仔细卷了画,装到书包最里层。

转头又到了体育组,苏月虹却慌张地从里面出来,看见李冰,脸红了一下,没说话就走了。

付沁怡说:“这又是你情人?”

李冰说:“哪里是。”

付沁怡说:“你别骗我,她一个眼神我就看出来了。”

李冰也顾不得解释,就进了体育教研室。

房子最里面是一张床,老师就坐在床边,看见他们,猛地站起来,目光躲了一下说:“刚才睡了一会,春困秋乏的,下午还真是容易瞌睡。”

李冰感觉到气氛不对,转头说:“你进来呀。”

付沁怡慢慢走进来,只远远站着。

老师拉出椅子坐下,说:“是来问运动会的事吧。”取出张纸写下几个名字,说:“这几个人是代表咱们学校参加区运动会的,到时候重点介绍一下。”老师额头上已渗出许多汗珠,李冰取过纸答应几声就匆匆离开。

李冰不禁想起坊间流传的体育老师给女生测量心跳的事。心里发恨,闷着头往回走。

付沁怡说:“你慢点,等等我。”

李冰停下说:“你刚才怎么不进去?”

付沁怡说:“都说他色得很,我不敢进。”

李冰说:“有我呢,怕什么。这个王八蛋,几十岁的人了,到了发情期了?”

晚自习后,李冰最后一个锁了门出来,校园空旷寂静,门口的马路上也没了人,李冰却感觉到气氛与往日不同,黑暗处一束手电光直直射过来,又左右晃动几下,又一束电光在远处的楼间扫过。

李冰想:前阵子严厉过几天,最近已很少见夜查的,今天怎么出动这么多人难道又出什么事了?

一个黑影从远处过来,离近了才看清是郑主任。

李冰说:“老师好。”

主任说:“后面再没人了吧”

李冰说:“我最后一个出来的,没人了。”

主任说:“最近班里有什么动向没有?同学们学习情绪都还好吧。”

李冰说:“最近一切都挺好的。”

主任点了头,自顾往别出去。

李冰进了家门,他妈已等候多时,坐在沙发上磕着瓜子说:“来,我问你个话。”

李冰心里紧了一下,说:“我还要写作业呢。”

妈说:“就几句话,那个李佳是谁?”

李冰顿时冒了冷汗,不知道如何回答,心想:日记终于暴露了,原来他妈早就知道,这两天是不动声色。就胡乱说:“是一个同学。”

妈说:“同学几年级的”

李冰说:“我们班的。”

妈说:“你再给我装?我都打听过了,是六年级的小女娃,他爸以前和我一个车间的。”

李冰脊背发凉,汗湿透了衣服,吱唔着说:“我跟她也不太熟。”

妈说:“不太熟能梦见”

李冰羞得深埋了头,不知如何是好。

妈说:“以后你长大了,谈恋爱我不管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这些还要我给你多说?”

李冰说知道了,取出本子,撕了那一页,扔到垃圾桶。

妈看着撕碎的纸片说:“学习归学习,这文章也没必要撕,可以留个纪念嘛。”

李冰只觉得他妈又在取笑他,脸上火辣辣地。

妈说:“行了,去学习吧。”

李冰坐在那里,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三十二 暴雨将至

班里最近很平静,李冰心却烦闷,批发市场里有一种加锁的日记本,他打算不吃不喝也要买回来,免得再被偷看。

杜凤无聊地转着铅笔,笔掉了,弯腰去捡,上衣撩起一节。

李冰无意中瞥见她的后背,竟是雪白。杜凤坐起来,李冰也扭回头。

杜凤看看李冰,说:“跟你说个事。”

李冰想:冷战这么久,接着坚持呀,没骨气的,继续写作业,没理她。

“你听不听?”

李冰停下说:“跟你没啥好说的。”

“听说下次入团是最后一次。”杜凤顿了顿说:“下回我能入不?”

“不知道。”

杜凤带着感情说:“我知道你还气着呢,可你也得想想我的心情,对不?”

李冰边写边说:“你能安什么好心?毒蜂!”

杜凤说:“什么毒蜂?我知道许小晴跟你说我的坏话。我明天就去找她问清楚!”

李冰停下笔说:“你闹够了没?你到底要怎样?”

“只要让我入团,不然许小晴有得受!”

李冰一下就来了怒火,说:“你还是不是人?”眼睛死死盯着她。

杜凤说:“你别急,她搅黄了我的事,我肯定饶不了她。”

“你敢!”李冰吼道。

杜凤说:“呦,人家是周滨臣的干妹妹,你在这激动啥……”

“你别说了。”

杜凤继续说:“让我入团!”

李冰打量着杜凤,重重说出三个字:“你做梦!你这种人入团就是糟蹋了团!只要我当一天团支部书记,你就别想踏进团半步!”

“好!”杜凤说,“入不成是不,入不成我不入了,我今天就跟你来个鱼死网破。我一会就去找许小晴,你就等着听好消息!”

李冰说:“你狠,你狠!我今天让你去不成!”起身就去了办公室,正碰见薛老师从里面出来。

薛老师说:“先进班里,我给通知个事,你有什么事一会再说。”

李冰跟着进来,薛老师走上讲台说:“今天跟你们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明天晚上七点半,全体学生家长和六年级学生家长召开联合家长会!”

台下一片哗然,嗡嗡地议论起来。“安静,安静!”薛老师拍两下桌子,继续说:“为什么召开这个会,我想你们心里清楚,比我清楚!你们班主任刘老师年轻,有些话她不好说,我觉得我作为年级组长,我就有责任也有义务管好两个班的事!跟你们说实话,你们呀,你们现在的整体状况跟前几界就没法比!你们现在是学风最差,纪律最差!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想着学习?整天跟六年级的小女生染在一起?以前是学校门口一堆一堆地聊天,现在老师出来检查,都躲到楼洞里,跟老师打游击战!”

全班人都埋下头,各人打着各人的算盘。

“把头都给我抬起来!看着我!”薛老师接着说:“为这事我说过多少次,就是不改!你们在楼洞里,人家住家户嫌吵反映到学校,学校又说给我,你说我脸上能有光?现在的学生真是不得了,最近更是出了一件事,我想不到,哪个老师都想不到,几个女生为一个男生争风吃醋,结果大打出手,这是什么嘛,在咱们学校以前是闻所未闻!可现在倒好,这事就能出在你们身上。你们知道你们这是什么行为,这是流氓行为!一群男流氓女流氓!你们没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还一天到晚有工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将来成什么精我不管,可你别影响了学校和班里的声誉。别让别的同学跟着你背黑锅,跟着你挨骂。”

校长推门进来。薛老师客气地说:“你来讲吧。”

校长说:“您先,您先讲完。”自己搬个凳子在旁边坐了。

薛老师继续说:“事情以至此,现在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把心思全部用到学习上,抓紧着最后的时间来一个冲刺。以前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学校对你们也是宽大处理,不再追究,也希望你们能对得起学校,用你们的成绩来报答学校。好了,就说这些。”

校长接着上台说:“我再补充几句,在你们年级发生这样的事,学校很震惊,没有把这坏苗头遏止在萌芽里,这是学校的失察,也是我的责任,我首先要检讨。为什么对你们一贯这么放心?因为在我的眼里,你们班一直都很不错,某些方面还是能让学校值得骄傲的。但是,优点是突出的,同时缺点也是很严重的。我们学校已经在新城区拿了十连冠,这十一连冠能不能拿到,是勉勉强强拿到还是成绩比以前更好,这就要看你们的了。学校还是对你们寄予很大希望的,这就是为什么要在今天召开这个班会,为什么在明天晚上还要召开家长会的原因。我们召开这“两会”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联合学校和家长两方,共同督促你们学习,使你们在这最后的冲刺阶段能够有一个大幅度的提高,能够以崭新的面貌投入到复习考试中去,能够在中考中取得胜利。好,就说这么多,最后祝愿大家都能有一个美好的前程!”

班里回应了掌声,郑主任在掌声里进来。校长示意他也说两句。主任到台上说:“对于你们这一界学生,我们的看法是总体上还是不错的。不单是在学校里,就是在区上市上的各类比赛中,你们也是给学校争了光的。比如上次的新城区辩论赛,还有数学竞赛。在这一点上学校对你们也是给予肯定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学校不追究责任,但这也并不是说学校不管,还要观察你们的表现,特别是个别人的表现。这段时间里,表现不好的,再违反校纪的,该处理的一定处理!再重申一次,下晚自习后必须回家。每天晚上我都带领政教处的老师在院子里巡查,一旦抓住,或者有住户再举报,不管是谁,一查到底,严惩不殆!话说回来,学校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们?你们考好了学校脸上是有光,但更重要的是你们自己的前途,你们年龄也都不小了,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别的话不再罗嗦,学校相信你们能够不负韶华,考出好成绩!”

领导们都走后,薛老师也收拾了准备离开,又想起来说:“李冰,刚才有什么事”

杜凤心里一紧,戳了李冰一下,李冰说:“啊,没事了,刚才有道题不会想问问,现在会做了。”

老师嗯了一声,说:“最近的测验会越来越多,五次小测验完了就是三次模拟考试,接着就是中考,有不会的题,相互交流,或者抓紧问老师。”说完就出去了。

李冰说:“我刚才不是救你,你好自为之。”

杜凤彻底死了心,淡淡说:“行了,知道了。”

三十三 家长会

黄昏的时候起了风,到傍晚就变成丝丝细雨飘落,没多久窗台就被敲得乱响,碎了的雨珠溅到玻璃上,结成一股细流滑落。

蒋英带着复习政治,台上一呼,台下百应。大有“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之势,其实大多在装腔作势。

一声闷雷响过,马路上就有三五把黑伞在行走,又多出几把伞,非常多的伞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校门前。校门被打开,人流上了教学楼。

一道闪电,夜在一瞬间亮如白昼,人们面色凝重,顶楼的会议室亮了灯,校长披了雨衣进来,示意所有人坐好。

两个年级百余位家长将会议室塞的满满当当,来晚的自行端小凳坐到后面或过道。

因为有雨水飘进,有人关了窗户,大厅里闷热起来,会议还没开始,熟悉的家长相互打招呼,有的聊起家常,有的说起娃的成绩,得意的,叹息的,不敢吭声的,还有的拿书扇着说把电扇打开,又有人说这才几月份你就过夏天,乱哄哄一片。

有人烦躁地点上根烟,立即被旁边的制止,说这是在学校,还有这么多女家长。

抽烟的把烟头在脚底灭了,说了句:“快点开吧,人都忙的很。”

校长看了表说:“时间到了,不等了,毕业班家长会现在开始!”

楼下的晚自习还在继续,学生们提心吊胆,背书声掩盖住了楼上的动静。

蒋英大声说:“都给我打起精神,不要心不在焉!楼上开会和你们没关系,操心也没用,都好好背书,用成绩回报你父母。有的家长就像开表彰会,有的就像开批斗会,家长心里什么滋味,全看你们的表现。”

贾玉默默地流下泪,她完全没了心思,晚上不想来的,也不想再上学了,硬是被她爸连拖带拽到校长办公室,他爸从兜里掏出来自己写的检查,硬往校长手里塞。

校长说不必这样的,娃毕竟小,谁还没犯错的时候,改了就好。

他爸指着她说:“好歹你给我把初中读完。”又流着眼泪说:“我在批发市场卖拖鞋,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对娃也是没时间管教,惹了这么大祸,她把人家女娃咋样了该赔赔,该看病看病。娃的检查也写了,保证也做了,请校长一定要给娃个机会。”

校长说:“没这么严重的。事情过去了,回去让娃好好复习就行了。”

他爸千恩万谢地出来。在门口说:“你个不争气的。”扬手要打,又放下了,哀叹一声就上楼去了。

此时贾玉已收拾好东西,呆呆地坐着。李冰也魂不守舍,他妈和许小晴的父母会不会以前就认识?会不会已在私下打听好了一切,两个家长在上面碰头就看向向窗户,攥着拳头,手竟开始发抖。

外面漆黑一片,黑暗里的雨声更让人恐惧。

“李冰!”李冰一哆嗦,站起来。

“我刚才问的什么问题”

李冰知道老师并没有提问,就没有说话。

“坐下!”

蒋英的警告,让李冰更加焦虑烦闷。

下课铃一响,就跑到楼梯口等着。会已结束,家长们陆续散去,个别的被留下单独谈话。他妈和头强他妈说笑着走下来。

李冰小声说:“妈。”

头强他妈说:“看你娃多争气的,重点培养对象,将来肯定上西京中学。”

妈说:“争什么气呀,能上长江中学就谢天谢地了。”又对李冰说:“最后两个月,一定要全力以赴。”

头强妈说:“也不能逼太紧了,劳逸结合上场才能发挥好,是吧。”

李冰从话里没听出什么,可他妈是深藏不露之人,就答应着回班里,暗地里求老天保佑什么事也别再发生了。

第二节化学自习课,梁伯启仍在老生常谈,说什么化学是文理结合,理解的多,记忆的更多,从怀里取出个破旧本子,神秘地说:“教给你们一套盖世绝学,元素周期表记忆法:钾钙钠镁铝,可以记成:嫁给那美女。钠镁铝硅磷,就是那美女归您。”

台下干笑几声,老师觉得气氛不对,就来检查作业,第一个就是贾玉,说:“哎,你还怪的很,收拾书包干啥,你是准备走?作业呢”

贾玉说:“我不会做。”

伯启说:“不会做就不做”

贾玉说:“不会当然不做,不会做还怎么做”

老师有点晕,理了理说:“有没有你会做的?”

贾玉说:“我要是会做了我还来上学干什么?”背起书包就走。

伯启彻底晕倒,在她出门那一刻,狠狠地说:“你走,赶紧给我走!”

第二天轮到李冰组值日,几个组员又坐了一堆聊起侍魂。

刘睿说:“我的橘右京现在练的无敌了。”

佛辉说:“少在这吹牛b,我用绿龟就放倒你。”

刘睿说:“你不服走去练两把”

李冰扬起扫帚喊:“快扫地!头强一二组,刘睿三四组,佛辉倒垃圾。快干!没见过这么懒的怂。”

头强扔了扫帚说:“我们干这么多,你干啥?咱罢工了,不干了,让这狠心的组长一个人干去。”

李冰假装很生气说:“拖教室,走廊,涮拖把,全是我一个人,你们还要怎样?怂头驴,不想干去给老师说,少在我这儿胡张狂。”

仍未见动静,李冰就举起扫帚来吓唬,几个人才慢吞吞干起活。

李冰下楼涮拖把,几分钟工夫上来,人已全部跑光。

李冰哀叹一声,自己收拾了残局,就去倒垃圾。

他走到操场上,听见银铃一样的声音在喊:“李冰。”可一转头却见许小晴在不远处,心又紧张起来。

“嗨,我在这儿。”金玲从背后拍他一下,李冰回过头说:“刚才声音明明在那边,难道你会移形换影大法?”

“移你个头,怎么天天见你倒垃圾呢。”

李冰放下垃圾桶说:“有什么办法,当个组长累个半死,手下一帮懒货,又指挥不动。”

金玲说:“你帮我写个同学录。”就从书包里取出个粉红色的册子,又说过几句话就去取车,可自行车却已倒了一排,李冰一个个扶起来,金玲的车压在最下面,卡的不能动,他左右摇晃着抽出来。

一转身,一个染了黄毛的人在校门口闪了一下就不见了。那人的身形……是王耀兴!他真的回来了。

晚自习上方小龙拿着个黑本子写写划划。

李冰走过去说:“你的浩瀚工程又开始了”

方小龙说:“几天不写心里倒痒痒,薛老师说要多写作文,写这个就当练作文了。”

李冰翻开第一页,毛笔书西京情史四个大字,一行小字:方小龙提于公元一九九七年春,看到中间,是一张爱情关系图,上面二十多个人名用线相连,错综复杂,犹如蜘蛛网,每根线还标注了数字,后页每个数字对应就是一段文章记述。

李冰渐渐就看得入迷,直翻到最后的空白,感叹说:“你这样写下去,得当作文状元啊。”又在手上掂量了本子说:“这本子皮实,多少钱”

方小龙说:“20块。”

李冰说:“这么贵,我是买不起了,有没有便宜点的。”

方小龙说:“这个是4位拨码的,还有普通锁的10块。”

李冰说:“10块还可以。下午在校门口看见王耀兴了。他真的回来了。”

方小龙说:“听说三间窑的老大放话了。”

“什么话”

“说是永远不踏入西京厂院子半步,吓得都不敢来了。”

李冰说:“也是,那天的阵势,再牛的混混也得吓尿。王耀兴没去工读学校?他回来又干什么?”

方小龙说:“不用管他,他现在就是丧家犬,敢再狂再灭他一次!”

下了晚自习,马路上冷冷清清。郑主任拿了手电站在大门口。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出校门,偶尔有几句说笑,更多的人行色匆匆,转眼间校门口已空无一人。

李冰回到家累的一下子躺在床上,不想动弹。台灯照得屋子昏黄幽暗,他翻开同学录,一页页看,在这静静的昏黄里不由回忆起同样发黄褪色的往事。

他首先想起了安然,是她带给他小学里最留恋的一段时光,又想到苏月虹,那一段同样难以忘却,再就是许小晴,这个曾让他日思夜想的女孩,经历过这么多的曲曲折折,痛并快乐,依旧扑朔迷离。忽又想起金玲,和她在一起不会有烦恼,她是能带来希望的天使。

李冰继续翻看,是几个同学的个人小档案及祝词,他看了安然的,照片那么熟悉,可已物是人非,当年不再。再看日期一栏竟和他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李冰暗想:难道冥冥中自有天注定?他翻到空白页。一时琢磨不定,若单写些朦胧飘逸的词就落俗套了,思来想去,就决定写首诗,斟酌再三,终于提笔写出:

无题

挥手出校门,三年终要分。

时光转瞬逝,来年未始春。

人生路漫漫,此刻最珍心。

笑面踏前程,友谊胜千金。

第二天把诗交给金玲,她一边翻看一边说你文采这么好,一定写得不错。正看着,笑容却僵住了。她合了书说:“谢了。”就转身进了班里。

李冰想起今天已是周五,后天就是运动会,学校里又出了通知,初三全年级因为学习紧不再参加,他就成了去运动会唯一一人。还是要跟付沁怡再对对稿子,免得会场上出差错。

他约了付沁怡再去政教处,门掩着,里边却没有人。他们就找了办公桌相对着坐了。

付沁怡念过几句稿子说:“你还挺有文采的,写的还真是气势磅礴。”

李冰说:“这种稿子,基本都是这么个套路。”

郑主任不知何时已推门进来,就站在旁边听,说:“此处语调轻些。”

李冰一回头,老师示意继续,一边听一边指出哪些地方再重些,哪里要深沉,哪里要高昂,待到读完一遍,他也满意了,就说:“好了,就按照这样念,后天看你们表现。”

两人告辞了出门来,付沁怡却提议再练一会,学校里没个安静地方。李冰说音乐教室吧,过去门却锁了,还好窗户开着。李冰爬进去,从里面开了门。

教室在一楼,光线昏暗,两人在窗户边开始一人一句小声念起来,本来是对面坐的,付沁怡不知何时已坐到身边,不停挪动,把李冰挤到墙根。

太阳落下,光线越来越暗了,直至窗台上也看不清楚,付沁怡说:“不读了,休息一会,你会跳舞不”

李冰却不会,付沁怡蹑手蹑脚过去打开钢琴,说:“让我来弹一首。”

李冰惊讶说:“你会弹这个?”

付沁怡说:“你以为呢?”

她坐端正了,摆好姿势,说:“快鼓掌呀。”

李冰像小学生,在胸前拍手。

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教室,是一曲《彩云追月》,“弯弯月儿夜渐浓……”

一抹余晖透过窗照进来,在粉色连衣裙上映出金光,又映出了那一段修长的脖颈和那侧面如画一般的脸庞。多年后回想起那个黄昏,那就是印在记忆里的一幅绝美的油画。

直到去晚自习的路上,李冰还在回想付沁怡的神情,邓丽君一样的嗓音,感叹天下竟有如此十全十美之人。

有几个学生为一道物理题争论不休,过去围住李冰说:“你是物理课代表,你说说这题怎么解?”

李冰看了说:“这黄冈的密卷果然有难度,这题我也想了大半天,已经有点眉目了。咱们到班里再说。”

正说话间,远处啊地一声,目光所及,人影晃动,一个黑影飞一般逃窜。

李冰说:“是王耀兴!有事!”几人立即跑过去。

三十四 红颜

那时王耀兴跟几个混混被送到公安科后,校长把科长拉到一边小声嘱咐了几句,就带领学生们回去了。

混混们挨着蹲在地上,一溜靠墙根,保安开始询问,怎么问都不说话。有两条狼狗被带进来,吼叫着往上扑,王耀兴吓得往后一闪闪,一屁股坐到地上。

科长解下皮带,啪地磕到桌子上,又拿来电棒打开,噼里啪啦闪着电火花,举到王耀兴跟前,他就招了,又分别问了另外几个,和校长所说基本对的上。就批评教育一番,说:“看见没本来让你们关地下室的,再送到派出所去。念你们年纪小,又是初犯,以后要改邪规正,好好做人,再闹事,绝不绕!各自给家里打电话让来领人。”科长是认识王耀兴的,知道他没了爸,就把他先放了。

王耀兴再没去学校,早上还是背个书包出来瞎逛,到放学时间就站到批发城的路口。鞋城边上,一个卖茶水的摊位,灰白头发的老太婆,肚子滚圆,看见王耀兴,装作没看见,招呼两个喝茶的,问要不要加俩茶叶蛋,王耀兴也坐到茶摊上,开了一瓶汽水喝起来。

老人瞪他一眼:“放学不回家写作业,跑到这干啥?”

王耀兴已无学可上,仍旧背着书包,说:“奶,给五块钱买笔。”

奶说:“买笔要5块钱?你拿我当瓜子!你妈这个月生活费还没给,你奶辛辛苦苦摆个摊能挣多少钱供你花”

王耀兴喝完汽水仍旧不走,跷二郎腿坐着,奶掉着脸没辙,从糖果盒里翻出两块钱扔给他说:“快去买笔写作业去,别影响我卖水。”

王耀兴转头就进了游戏厅,两块钱能玩到天黑。打了几局侍魂,一阵幽香飘来,旁边一个女的,头发烫的很大,一身大宽松红衣,一双大拖鞋。

王耀兴就站后边看,打的是电子基盘,就说:“这局整十三幺的牌。”

女的说:“不好胡。”还是往十三幺打。到最后却没有胡,女的叹口气,要走,王耀兴塞进去一牌子说:“再要10张牌。”屏住气翻牌,就在第五张,刺啦一声屏幕爆出海底捞月,女的兴奋喊:“中了!”略八字。

老板铁着脸赔10块钱,女的说:“找俩5块的,一张给这弟弟。”掏出烟,给王耀兴也发了一根,烟嘴是粉色,很细长。

王耀兴说:“什么牌子”

女的说:“木耳。”

王耀兴说:“这么奇怪的名字。”抽了一口,一股薄荷味沁入心脾,女的也吸了一口,淡淡的地吐出,手指细长,烟雾就在指尖缭绕。

女的说:“不玩了,我走了,明天再来。”

王耀兴说:“明天还在这,我等你。”

以后每天下午女的都泡在游戏厅,却没有再赢钱,女的说:“没意思,到我店里坐会”

王耀兴说:“你开店的,有钱人。”

女的说:“什么有钱,混口饭吃,以后就叫我红姐。”

王耀兴说:“哪个红彩虹的虹”

红姐却没回答。一路上红姐走前面,王耀兴跟着,红姐回头笑一下,说:“你还害羞。”拉住手,王耀兴扣住手指,一会又松开,揽了红姐的腰。进到一间玻璃窗的鞋店,琳琅满目。贴着纸:招聘。门口小凳上坐一小丫头。

王耀兴说:“你这儿招人把我招了算了。”

红姐指指小丫头,小声说:“不想干了,我还没放人。”转头又说:“你好好上你的学。”

王耀兴说:“我不上了。”

红姐一愣,说:“真不上了?你在我这,别嫌工资低。”

王耀兴说:“不要提钱,今后我跟你了。”

王耀兴从此开始了打工生涯,每天迎来送往,红姐是离了婚的,有一小女儿在西京小学,每天接女儿放学或去进货,就由王耀兴一个人看店。无聊时他总会想起苏月虹,还想回子校去看看她。但他知道这一走,再也回不去了。

这天红姐跟在电话里跟一个人吵得激动,说着又缓和了,说王哥你财大气粗的怎么能在乎这一点。下午我过去一趟,准备好啊。就到里间换了身红衣,又喷了香水,定了发型,拿出一支口红细细地涂抹,转身问:“好不好看”

王耀兴瞥了一眼说:“你这是去相亲么”

红姐说:“相你个头,一客户有1000块的货款没给,要去一趟临潼要账。”嘱咐王耀兴下午关了店去接女儿。

王耀兴快放学时就躲在学校门口等。接了小女儿去吃了凉皮,左等右等,待红姐回来,已是晚上九点多,也不管女儿在场,就搂了王耀兴肩膀说钱总算要回来了。

王耀兴说:“你喝酒了”

红姐说:“不喝怎么要那帮人的钱不好要的。”

王耀兴说:“能不能预支点工资”

红姐说:“你急着要钱干啥?昨天你在四邻里打听哪有花店,你是想买花送给谁”

王耀兴说:“送给你么。”

红姐说:“你得了吧,又不过节的。”

王耀兴说:“有急用,我妈住院了,要交钱的。”

红姐哈哈笑了说:“好,给你。小孩子说谎话,不真。”翻开包点了200块说:“这是半个月的,好好干,月底再给你涨。”甩飞了鞋,倒在沙发上睡了。

第二天,王耀兴拿了工资,蹬上自行车,在整条街上跑,却没有找到花店,就想热闹的地方肯定有,一路跑到钟楼,左右问过人,终于在一小巷口找到一家。老板是个大妈,热情地招呼说你们小年轻送花就得这蓝色妖姬,昆明空运回来的,再给你配点别的,哄女娃绝对没问题。王耀兴问价,老板说看你是学生,优惠给你一百块。王耀兴犹豫了一下说要了,包好点。手捧着一大把花到胸口,一个手骑回院子,下车的时候手已麻了,把车靠在一个角落里,蹲在地上等着。

天渐暗了,淡白色的弯月清晰起来,明亮地挂在空中。

苏月虹去上晚自习,一自行车猛然骑过来横到路中间,王耀兴把花递过去,却没有接。

苏月虹说:“你这是干什么?”

“你过生日给你买的。”

“你哪来的钱?又去抢的?花我不要,受不起。”要走却被拉住,“我专门给你买的!你今天得收下。”

苏月虹说:“我不要,你松开!”甩手却甩不开:“花你送别人,不要烦我,我喊人了。”

王耀兴说:“妈的,你给脸不要脸,不识抬举。”猛地一把摔了花,又踩两下。

苏月虹说:“你打这个打那个,坑蒙拐骗偷,你又是什么玩意?”

王耀兴说:“你他妈的个,勾引完这个勾引那个,我瞎了眼看上你,你个卖的货!”

苏月虹说:“我你妈。”伸手打了一耳光,王耀兴扔了车子双手就抱上去,转到身后,一只胳膊勒住脖子,说:“我让你骚!”手猛地一扯,一颗扣子崩掉了,略去三字蹦了出来,苏月虹挣扎“啊”了一声,嘴就被捂住。

几个学生听见声音往黑影处看,像苏月虹,就冲过去,王耀兴慌了神,飞一般骑车就跑。李冰指挥几个同学去大门口追,自己脱了校服,披在苏月虹肩上,苏月虹手揪着领子站起来,低头说:“送我回去。”眼泪刷地出来了。

一路无话,李冰不知该怎么安慰,走到门口,苏月虹开了门,李冰却没有再动。

“进来吧。”

李冰说:“你家人呢”

“出去了,你先进来。”

李冰进了门,不知如何是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为难,苏月虹拉着手坐到沙发上。

李冰缩了手说:“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一会交代那几个同学,让别说出去。你也一定要忘了这事,别再想了。”站起来就要走,苏月虹说:“等一下,坐下。”

李冰慌了神,说:“我要去上自习了。”

苏月虹说:“问你句话,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怎么这么问这么多人喜欢你……”

“我问的是你。”

“不会,从来没想过,你这么好……怎么可能看不起。”

苏月虹眼眶又湿了说:“看着我。”

李冰扭过头,身子就被压住了,他双手撑在沙发上,动不得,耳边是呜呜的哭声,肩膀已经被泪水浸湿。他想拍拍苏月虹的背,却终究还是没动。

苏月虹站起来,找纸巾擦干泪说:“没事了,你起来吧。”李冰也站起来,苏月虹说:“你心跳那么快,我能吃了你看把你吓的。”又说:“你去自习吧,给岳超群请假说我感冒了。”

李冰答应着走出去,轻轻带上门,拨了下头发,深吸一口气,心还是慌个不停。

三十五 运动会

天刚蒙蒙亮,李冰就爬起来,洗漱完毕,问他妈要钱吃早饭,他妈睁了一下眼又闭上,说:“前两天刚给的10块钱呢?”

李冰说:“吃饭买试卷了。”

钱却在口袋里,要买日记本的。

妈翻了个身说:“钱包里自己拿,不要打搅我,让我睡一会。”

妈是半夜打牌回来的,灯光刺醒了李冰,妈说:“你们学校那个吴老师,牌风差劲得很,输一点钱就皮皮叨叨,见不得别人炸弹。”

爸说:“你行了,快睡吧。一天就知道打牌,明天你娃还运动会解说呢。”

妈说:“解说什么?学习重要,不要一天弄闲事。”

李冰起来关了灯,沉沉地又睡了后半夜。

此时已拿了两块钱坐到院门口的小吃摊上,一碗豆浆,一根油条,两个茶鸡蛋。这是逢大事的标准早餐,虽不是考试,却也要预示着今天的表现要拿100分。他吃饱喝足,抹了嘴,拍拍肚子,大步走向运动会场。

太阳已升起来,却是有些干热,仿佛夏天已提前到来。

主席台就设在足球场的四层看台上。郑主任松了松带上的红领巾,跟校长闲聊着天气,说今天的温度对孩子们是考验,又说这届能选出些好苗子的,学生们前几天就组织来锻炼,适应场地,各个环节都彩排了的,目标就是备战区运动会。

校长连声说好,又指示教务老师批发一车矿泉水来,每人发一瓶。

音乐老师在给付沁怡化妆,对李冰说:“先过来抹点粉,一会我给你画。”

李冰皱了眉头,又不是上台唱戏,画的什么妆!还是被人拉过去,在头上拍了一通粉,左描右画地两个红脸蛋就印在脸上。

付沁怡转过头噗的一笑说:“谁给你画的,这么洋气。陕北红二团。”

李冰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才是真的美。”

付沁怡说:“你要说什么”

李冰说:“你画的妆就像画蛇添足。”说完就跑,付沁怡追过来,脚下绊到电线,连着的话筒架就倒向校长,自己也重心不稳,向校长扑过去。

千钧之际,郑主任一手凌空架住付沁怡,一手拉住话筒,李冰也回身扶住她胳膊,就感受到如婴儿般嫩滑的一段臂膀。

都站稳了,付沁怡忙缕了下头发说:“校长对不起。”

李冰也说:“对不起。”

校长说:“没关系,你们这两天排练也辛苦了,准备一下,就要开始了。”

主任和蒋英挨着校长坐下,其他老师依次就坐。

先是校长宣布田径运动会开幕,郑主任到台前作了长篇致辞。介绍了学校体育运动的成绩,重点歌颂了校长带领下学校年年蒸蒸日上欣欣向荣。

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太阳已烤的人眯了眼睛,队伍里有的学生打起瞌睡。

王艳对李佳说:“李冰又跟个女的混到一块了。”又问许小晴:“那女的是谁?”

许小晴说:“是谁关你什么事?”拿眼盯着李冰。

王艳说:“谁家醋坛子倒了,这么重的醋味。”

许小晴说:“你找事是不是?”看到老师过来,又都没了声音。

开场介绍过后是运动员入场,到六年级入场,许小晴举个牌子走在最前边。

付沁怡念:“六年级一班的队伍向我们走来,他们身姿矫健,步伐整齐,走在最前面的领队昂首挺胸……”

许小晴偏侧过头一直看着李冰。走过主席台全体高喊口号:“一班一班,非同一般,不拿第一,情何以堪。”

紧跟着的二班口号更响:“二班最强,除暴安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校长摇头笑笑:“这帮孩子。”

介绍完入场,李冰嗓子已经冒了烟,坐在那里休息。

各项比赛如火如荼,不断有各班通讯稿雪片样飞来,付沁怡就坐在广播站一件件读。

李冰递一张卫生纸让她擦汗,门卫大爷蹬三轮车呼哧呼哧停到场外,竖起一牌子:解暑绿豆汤,李冰接了一水杯汤过来,付沁怡咕咚一气喝完,李冰看着杯底子说:“不给我留点”

付沁怡说:“我的杯子。”又觉得没说好,“你拿去再接吧。”

郑主任端了两牙西瓜过来:“确实辛苦了,这么热的天,来吃西瓜。吃完那边还有。”

付沁怡感谢着接过来,一口咬下去,汗水和西瓜汁一起滴在地上。口红也没了,脸花了一片,淑女象形全无。

李冰就把桌子和音箱都抬到一棵树底下,说:“你成花猫了。”

付沁怡看见蒋英不时拿眼瞄她,就说:“陪我去洗脸。”

李冰说:“这都要陪”

付沁怡说:“我不知道地方,你别啰嗦,快走。”

出了操场,付沁怡说:“蒋英刚才在看我,不高兴的样子。”

李冰说:“是吗?”

付沁怡说:“我的直觉很准的。”

李冰说:“女人是不是天生都敏感”

转过一条路就是一排平房,再过去有一条小巷,青砖铺路,葡萄架搭出一条长长的隧道,绿叶繁茂,阳光透过撒在地上星星点点,如珍珠大小的葡萄一串串点缀在绿色里,穿行其中十分惬意。

再过去就是洗手间,李冰在外面等着,付沁怡进去很久才出来,打了一个嗝,羞得捂了嘴,李冰自语:“毁三观啊。”

付沁怡顾不得难堪,低声说:“里面有人。”

李冰说:“有人?”

付沁怡指指后面,李冰蹑手蹑脚走到房子背后,没什么声音,再听,就有了。

付沁怡脸通红,让李冰赶紧走,李冰却说不急,到对面楼上看看。

两人做贼一样上了楼,水泥搭出的窗格对着厕所。不一会,一个瘦高个出来蹲着抽烟,又一个大眼睛女生出来,扎了头发就走。

李冰说:“你们班的”

付沁怡说:“那女的是我同桌。平时淑女一样的,竟然背地里搞这些。”

李冰说:“人不可貌相。”

付沁怡说:“他们俩平时都不怎么说话的,没想到还有一腿。”手纂了一下裙子。

李冰说:“你激动什么。”

付沁怡说:“这有什么好激动的。”又看着李冰,语气变得轻柔:“你感觉我激动了么?”

李冰突然有想亲一口的冲动,想法又立刻湮灭,站起来说:“腿都蹲麻了,咱们走吧。”

回到广播站,通讯稿又来了几篇,一条一条地读完,郑主任已摘了红领巾,敞着胸口,拿一条毛巾擦汗,过来对着话筒宣布下午运动会改在4点开始6点结束,又说:“你们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下午再加把劲。”

李冰把稿件拿夹子夹好,正要走,蒋英扇着扇子过来,李冰上去打招呼,蒋英说:“真是辛苦你们,下午没多少项目,付沁怡守着就行了,你回去休息休息,累了一个礼拜也该缓缓了。”

李冰回头看了一眼,付沁怡说:“你歇你的,我一个人没问题。”

李冰说:“那就拜托了,明天请你吃冰棍。”

蒋英说:“你也真是,就请美女吃冰棍”

付沁怡羞得红了脸,低头只顾看稿子。

三十六 救美

杨小明拿了最后一批团员的候选名单让李冰定夺,李冰背对着杜凤增删了几个人,又拿与各个团委传看,都说没意见,就拿给老师。

杜凤半路里拦住说:“我最后一次问你,名单里有没有我?”

李冰笑了笑说:“你还不了解我,该有的一个也不少,不该有的一个也没有。”

杜凤瞪圆了眼睛看李冰走进办公室。蒋英没在,名单就压在她桌子上。

待李冰回来,杜凤扔下一句:“李冰,有你的。”

李冰看了杜凤半天,说:“当然有我的,就是没你的。”

在课上,李冰又走神了,他为杜凤的执着而惊讶,本来已毫无希望入团,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尽软硬手段,这是要干什么?入团真的有如此大吸引力?

如果说去年或者前年胸前别上团徽还是一种荣耀,可行将毕业,这时入团又有多大意义呢

每次选新团员都搞得风云激荡,人心惶惶。自从上次闹到行贿受贿这么严重,他已尽可能低调地讨论人选,可蒋英还是在课堂高喊,最后一批团员了,都努最后一把力,给自己争最后一次脸!让人郁闷至极。

李冰已警告每一个来打探消息的,不要再问任何关于入团的事,不然直接除名,可仍有人暗地里找到他,或者托人来说情,提名是人情,不提名是仇人!后来实在没办法,就说已经选出来了,要打听直接找蒋英就行。

课间里杜凤打起了喷嚏,张大嘴眯眼睛打了一个,又来一个,故意对着李冰,差点就要喷到脸上。

李冰想:这不是毒蜂放毒针么,感冒了要故意传染我拿书挡着,忍受不了就站起来要出去。

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一摊鼻涕就飚到李冰的书上,杜凤揉揉鼻子,哼哼两声就出去上厕所。

李冰揭下书皮扔到垃圾桶,恶心的再就没了心情。

头顶电风扇的嗡嗡声让人昏昏欲睡,李冰做完一套试卷,实在坚持不住,就背靠在后面桌子上闭目养神,等着下课。

他揉揉太阳穴,又搓搓鼻梁,头强回过头默默拿走作业,说:“你这是咋了?牙关紧闭的,闭关修炼呢”

李冰仍没睁眼:“出关之时就是中考之日。”

头强说:“付沁怡这两天没找你”

李冰突然睁了眼说:“她找我干啥?我俩都是例行公事。平时又不来往。”

头强说:“你再别欲盖弥彰了,你是假公济私。”

李冰睁眼看头强一脸戏谑,并无怨恨,就说:“你还不了解我?”又小声说:“你真不喜欢她了?”

头强说:“我不喜欢给你让位么,你还不快追”

李冰说:“你少胡说,作业还想不想抄了”

头强奋力抄起作业。李冰一回头就看见苏月虹对着试卷冥思苦想,她是第二天就来上课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李冰也在事后跟那天当事的同学说:“王耀兴是想抢苏月虹钱,幸亏被咱们及时发现,他没得手。”并千叮万嘱,毕竟没有证据,王耀兴也没逮到,此事不能外传,以免引起恐慌。

同学说:“他再来咋办?”

李冰说:“已经联系公安科通缉,看到就抓,不用担心。”

总算敷衍过去,这几天苏月虹不再跟任何人来往,独来独往,一心扑学习。舒曼叫她放学,她也是埋头苦学,她是要闭关修炼直到中考了第二天她走进教室那一刻,李冰是松了一口气的,但往后这几天却让李冰担心起来,今天她剪了短发,几缕发丝总是扑闪到眼前,她拿了新发卡别上,一年多没换过的发卡,今天就换了,这是要跟史有道也恩断义绝了?

苏月虹抬头看见李冰不安的眼神,笑了一下,又继续做题,想告诉他没事,可这是一种勉强的笑,一种掩饰。李冰更担心了。放学等到人差不多走完了,过来故作轻松地说:“最近这么刻苦,要考第一呀。”却发现她眉心隐约有一道红色竖纹,心想这是开天眼了?

苏月虹说:“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开始收拾书包,李冰就一直站着,苏月虹走他就跟着,快到校门口,苏月虹说:“你要跟我回家”

李冰说:“没有,我就是担心……”

苏月虹说:“你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我毕业就走了。”

“走了?”

“不在西安呆了,去苏州上高中,以后就定居那边。”

“为什么要走?”

“我老家苏州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没听过吗那边比西京好的多。”

李冰想了下说:“将来只有有缘再见了。”

苏月虹说:“这不还没走呢吗看把你还伤感的。”

李冰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来,停了下来,目送她背影远去。心里又不由地烦闷起来,九年的同学就这么说散就散了虽然大部分还在西安,可以后再见的机会又有多大呢,自己也将结识新的同学,可再融入陌生环境他是打心底排斥的,他不想初中时代就这样草草结束。可终究是没有不散的宴席,上次给金玲写同学录就有点说不上来的伤感,现在这样的伤感已让人心生烦闷。

他想抽一根烟,就到小卖部问大爷说买一根,大爷盯了他两眼说:“一根不卖。”他正要争辩上次怎么就卖回首就看见许小晴在路上走,他背过身装作没看见,许小晴也没看见他,再往前是周滨臣,两人相距有几十米,他心里恨恨地骂:周滨臣,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哪有许小晴哪能看见你,又觉得此事不寻常,就悄悄躲闪进门洞里,从另一条路绕过去,扒着一段墙看他俩去向。

周滨臣果然走上回家那条路,许小晴还是远处跟着走。李冰心里的恨又重一层:周滨臣,你是用了什么迷魂大法,让许小晴就跟着你走如果说高翰文风度翩翩青年才俊,配许小晴也认了,可你何德何能能钓上她?又怨恨起许小晴,离了男人你是活不了了?饥不择食了?跟什么人也能有一腿你怎么走路的姿势也这么贱!就悄悄跟在许小晴后面上了筒子楼,三拐两拐就到了周滨臣家,两人一前一后进去,李冰已气愤地眼前发黑,他想转头就走,去他妈的爱情,让这对x夫x妇鬼混去吧!可心里这么想着,腿却怎么也迈不开,最后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门口。

他听见房子里有嗡嗡的说话声,耳朵凑到门跟前,还是听不清。燥热的空气是凝固的,过道里让人窒息汗也哗哗地往下淌。旁边有一扇窗,他踮着脚却看不见屋里的景况,他焦急地等,却不知道在等什么。

屋里终于传出许小晴的声音:“快点,麦当娜的磁带在哪?”

周滨臣说:“别急么,这才几点?”

许小晴说:“说好的,借我回去听。”又没了声音,接着又是桌子或凳子的挪动声。

许小晴突然说:“哥,你干什么,你不要这样。”

周滨臣说:“妹,你别动,哥喜欢你,晚上梦里都是你,你让哥亲一口,就一口。”

许小晴说:“不行,你放开我。”又有凳子翻倒的声音,李冰心里翻江倒海,举手正要砸门,门猛地开了。许小晴跑出来,愣了一下扭头就跑下楼。李冰喘着粗气,眼睛已经通红,他冲进屋子,周滨臣不及防一脚被踢到沙发上。他又举起凳子,大喊一声:“畜生。”就朝被吓得蜷缩的周滨臣猛砸过去。

李冰重重摔了门,转身跑下楼,疯了一般往前跑,左右四处地看,直到院子门口,也没有再看见许小晴。

他回头又往学校跑,他要告诉老师告诉校长,这个畜生欺负女学生,他要让周滨臣声名狼藉,让他背处分甚至退学!跑了一半他又停住了。周滨臣是十恶不赦,可他终究是没占到便宜,许小晴自己为了一盘磁带甘愿去他家,又能怪谁这样的事一旦说出去,她还怎么做人?况且还是在严打时候冒头,怎么判也不为过。想到这些,李冰终于压住了情绪,耷拉了脑袋,一步一步地又往回走了。

踉踉跄跄回到家,仍旧意难平,他在床底下找到那本书,手抚摸着封面,一页页看下去,每一行字都在刺激着中枢神经

连续的燥热有种夏天已来临的错觉,模拟考试将近,李冰尽力克制不再为任何事分心,许小晴在他生活里渐渐消失,运动会后付沁怡也没再联系了,仅仅是见面打过几声招呼,每次说的话都越来越少,他又回到了周而复始的繁重的学习中。他开始从头开始梳理复习知识点,常常熬夜到一两点,有时他妈都一觉醒来了还看见他在写写算算,就打着哈欠说:“行了,早点睡,明天别在课堂上打瞌睡。”第二天果然在课堂上睡着了。历史老师从不带书,张口就满嘴唾沫星地滔滔不绝地讲起历史。老先生博古通今,语言幽默,很能吸引同学。可就在他的课上,李冰却不知不觉的手托着脑袋睡着了。

他做了个很悲伤的梦,忽然在梦里到处都是笑声,他还在怒斥着“这难道可笑?”就给吵醒了,同学们都不笑了,他赶紧擦了流到嘴角的口水,却见杜凤在一旁冷冷地笑了一声。

课下方小龙过来说:“你刚才可真够逗的,老师转到你旁边讲课,你就脸对着老师呼呼大睡。我离的远,又不想理杜凤,就让郭盈叫她把你叫醒,可杜凤连理都不理,真是心坏了。”

李冰说:“杜凤现在是恨上我了。其实说实话,我倒想让她恨我,他越恨,我越高兴。我越高兴,她反而越难受。”

方小龙先是一惊,再看李冰一脸严肃,就说:“瞧你说的,有那么严重么。”

李冰说:“有的。”

三十七 扫地僧

模拟考试那天,考场外早早的就熙熙攘攘地聚了一堆人,逢人相互打招呼第一句话必是:“复习的咋样?”回答也基本是:“唉,基本没看书。”嘴上这么说,心里都在七八分的琢磨到底能拿前几名?

这是本学期第一次正规考试,也是高考前的第一次演练,更重要的是其结果将影响到自己所被保送的学校。上上下下无不重视。

李冰已经坐到了考场,他搓搓手又搓搓脸,伸个懒腰,还是有点心慌。

岳超群就坐在右后面,跟李磊聊着恐龙岛,说什么美女爆奶绝技。

李磊说:“厉害,去游戏厅也能考第一。”

岳超群说:“学习也得放松么,该玩还得玩。”

李冰冷笑一声,心想:这半年我就没见你出过家门,还游戏厅这是什么心态?

左边是苏月虹,她背后的史有道把嘴伸到她耳朵上嘀咕,说过几句,似乎有了争执,又气呼呼地坐回去,李冰想:命里无时莫强求,苏月虹都不在西安上高中了,还这么痴情,难不成要追到苏州去

薛老师进来分发了卷子,厉声说:“都打起精神来,检验你们学习成绩的时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李冰展开卷子写下名字的一刻,手却开始颤抖,环顾四周都在近乎疯狂的做题。

他甩甩胳膊,深呼吸两口,开始答起来,一路倒还顺利,越到后面写得越快,提前20分钟答完,检查一遍就交了卷,昂首挺胸往出走,回头看岳超群,还在草稿纸上拼命地演算。

又有人陆续地出来,铃声一响,所有人放下笔往外走,走廊里全是一堆一堆对答案的。

李冰找到金玲对了几道题,竟然错了一道,懊悔不已,叹声说:“真不该早出来,这出题的还真能设陷阱。”

金玲说:“你真厉害,敢提前交卷,下一门多留点心。”

李冰说:“这回看来考不过你了。”

金玲说:“肯定考不过,那还用说。”

李冰来了劲,说:“要不咱俩比比,谁名次在前请吃炒面。”

金玲说:“不行,请米线。不都是输了的请客吗”

李冰说:“考得好当然要请客,就请米线,就那家狮吼米线,比不比”

金玲说:“请就请吧。”

李冰说:“不说不定是我请你。”

金玲说:“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李冰想起金玲当年也是考过全班第一的,自己还提出打赌,不过话说出去了,硬着头皮也得上,后边的考试就小心翼翼起来。

两天的鏖战,考完最后一门,人人筋疲力尽。晚自习就没几个在学习,教室里要聊开了锅。

李冰跟杜凤却各自坐在桌子一角,一言不发。

岳超群还在拼命做题,这是要成神的节奏李冰想:这么拼下去,铁打的身子骨也扛不住呀,果然,第二天岳超群请了病假。

没过几天成绩就在学校里贴出来了。橱窗前围满了人,前边的半蹲着,后边的伸长了脖子,挤挤攘攘地寻着空看。一群人在七嘴八舌地评说着这个好那个差。

一个说:“岳超群不得了,六门课就考了580分,跟咱比起来,咱这分真要上吊呀。”

另一个说:“你这是瓤人呢么,你这么高的分都上吊,那我们不都该吊死几十回了,人家屠美婷不都该把上吊绳磨断了。”

另一个说:“你真是没口德,人家就是考得再不好,也轮不到你在这糟践人家。”

这个说:“我就糟践了能咋,我还糟践你呢,你以为你那点渣子分能上个啥俅学校。”

那个说:“你说啥,你狗日的再说一句?”

这个说:“我说你妈的x了,咋。”

那个说:“我日你妈。”上去就打。两个人扭打在一团,一群人东拉西拽的拉不开。

郑主任闻讯赶到,大喝一声:住手。”没人理他。

主任觉得没面子,冲上去抱住一个就往办公室拉。另一个趁机上来又揣了几脚。这个拧着身子挣扎说:“你咋不抱他,你放开我,我跟他没完。”又赶来几个老师,才把这两个制服住。

李冰就站在旁边,他对打架没有丝毫兴趣,甚至没有看一眼,只一遍遍盯着前十名榜单。岳超群580分却是全年级第二,开天辟地头一回,在他印象里从小学一年级算起,所有考试都是年级第一的人,竟然落到第二了,嘴角扬起一丝笑。

方小龙长舒一声,自语道:“终于进年级前三十了。”

李冰说:“你上黑水中学是稳了。”

方小龙说:“但愿吧,去我家整两瓶庆祝一下。”

李冰说:“你再看看,有没有发现什么?”

方小龙说:“岳超群第二,他一天没日没夜的学,镜片都厚了一圈,还是没保住第一。”

李冰说:“大魔王厉害,589分,平均每门课只错不到两分,太牛逼了。”

大魔王名为魔王,其实是初三一班的淑女,人不可貌相,平日名不见经传,却包揽了大部分的年级第二名。

她不是西京厂子弟,和郭盈一起来借读的,从来不声不响,似乎都要被遗忘,可她却犹如隐藏在黑暗中的猎手,弹无虚发。

薛老师评价她是隐形学霸,蒋英说她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又说她从来不参加活动,一肚子蝴蝶飞不出去。

或许这就是她的特色,平时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只在考试威震八方,李冰曾经默默关注过她,永远一副比冰美人还冷的表情,着实深不可测,终究成绩是藏不住的,她也被戏谑为大魔王。

李冰深知,三次模拟考试总分决定保送名额,如果说以前的考试只是对学习成绩的检验,没有任何功利意义,这三次模考对于顶尖高手来说却是含金量大于中考的巅峰对决!胜则提前晋升,败则继续煎熬。

这次关键一战,大魔王9分领先拿下第一,李冰并不意外,他甚至觉得她以前很可能有意隐瞒实力,至于有几次跌出前五名一定是故意为之,麻痹对手!

李冰想到这里,不由说了句:“藏的深啊。”

方小龙说:“大魔王不是浪得虚名。”

李冰说:“一班高手如云,年级前十就占了7席,她在这种竞争里淡泊名志,处变不惊,行云流水般自如,扫地僧一般的存在,我一直以为她功力在岳超群之上,今日果然应验。”

方小龙说:“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咱这都成了江湖了?”

李冰说:“很久都没看武侠了,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她就是武侠里的世外高人。”

方小龙说:“行了吧你,越说越来。”

李冰却来了兴趣,他忽然有了奇想:如果大魔王是扫地僧,那杜凤就是李莫愁,岳超群是岳不群,苏月虹是赵敏,许小晴是王语嫣,蒋英是灭绝师太,体育音乐化学美术老师是四大淫贼,校长是张三丰,周滨臣是尹志平。想得出神,大魔王已从身边走过,她经过橱窗,只向榜单扫了一眼,停留了一步,就面无表情地走了。

李冰再次审视着这个平静的少女,个不高,齐刘海短发一丝不乱,不如冰美人冷艳,却永远没有表情,虽冷,却无傲气,如幽深不见底的湖水,凝视而生寒意。

他甚至想象不出她笑的样子,无七情六欲,也许伴青灯古佛,席地夜读至终老,是她最好的归宿。想到这儿,不由笑了一下。

方小龙说:“你咋跟丢了魂一样,笑啥呢是不是看上大魔王了”

李冰说:“我去,我不至于这口味吧。”

人群里突然一声大喊:“怎么办,咱俩并列。”

金玲出现在跟前,李冰想起赌约,思索片刻,一拍大腿:“这好办,你请我米线,我请你炒面。”要拉方小龙一起去,却推辞不从,笑说:“不打扰你们了,吃完饭来我家喝酒。”

金玲说:“别胡说,我们可是清白的。”

众人目光聚焦,李冰惊得张大嘴说不出话。

还没到饭点,饭馆里空荡荡。李冰给金玲端过沸腾着的砂锅米线,又帮她搅拌好。

金玲说:“你成绩可以的,怎么不考西京中学?”

李冰说:“谁说不考,到时候咱俩放学一块走,做个伴。”

金玲咯咯地笑:“看把你美的。你真决定了”

李冰说:“还是长江吧,主要图个离家近。”

金玲说:“讨厌,又骗我。”不再理他,低头吃起来。

李冰说:“知道为啥叫狮吼米线不?”金玲不解,“这米线火辣,吃完就脾气暴涨,如狮吼一般。”

金玲说:“你是嘲笑我声音大是不?”

李冰说:“这我可没说,不过以后就难听到你的声音了。”

金玲有些难为情,说:“你赶紧吃你的吧。”

李冰说:“以后上了高中我给你写信。”

金玲说:“嗯,当个笔友。你的同学录呢?我还没给你写。”

李冰就去翻日记本,说:“写这上面。”

从外面进来俩人,挨身边坐了。

他们并不点菜,只盯着李冰。

一个说:“跟我走一趟,找你有点事。”

李冰说:“什么事我不认识你。”

另一个凶狠地说:“赶紧走,不要让我动手。”就抓住李冰胳膊。

李冰看见一条蜥蜴纹身,和那次被打的混混纹得一模一样,大喊:“不要动我,放开!”

金玲站起来说:“你们要干什么?”

一个说:“你坐下!”

店老板探出身说:“他还没付钱。”

李冰说:“你松开,让我先掏钱。”

刚松手,李冰大一声:“跑!”往外冲出去,却跑不及,被另一个拉住衣服,金玲端起米线就泼到那人胳膊上,哇地一声松了手。

两人往院子里飞跑,奔跑中看见靠在墙根的蒋琦,还有两个混混从远处包抄过来。

李冰骂了一句,转了弯继续跑,他是学校短跑冠军,眼看后边要追上金玲,又返回去救,金玲大喊:“抢劫啦,救命啊。”周围就有路人围上来,问小妹妹怎么了谁欺负你混混们就停下来,在人群里散了。

李冰喘嘘着说:“谢谢叔叔阿姨。刚才有人要抢我们。”

一个老大爷过来说:“小伙子不要怕,光天化日,敢抢人”

李冰感激地说:“谢谢爷爷。”

老大爷义愤填膺:“现在这伙混混,太猖狂了,我年轻的时候抓过不少,现在让我碰见,还得抓!”

李冰说:“您是”

老大爷说:“我以前当过兵,退伍就当警察。”

李冰肃然起敬,又一番感谢后就和金玲往院子去,路上说:“幸亏有好心人帮咱们,还有你那一嗓子救命起了关键作用,还有,刚才泼米线那一下,真让我刮目相看,你真是女中豪杰。”

金玲说:“你这是夸人?我怎么觉得是取笑我。我刚才吓得心提到嗓子眼,要不是为了救你……那两个是什么人”

李冰说:“是五个人,外边还有蒋琦,上次被打的一帮混混来报仇了。”

金玲说:“那怎么办赶紧给老师说。”

李冰说:“你去学校找老师,我去搬救兵。”

金玲说:“哪个救兵?”

李冰说:“方小龙。”

三十八 一念天堂

那天王耀兴非礼苏月虹,仓皇逃跑,拼命蹬自行车,在大门口差点撞上一辆汽车,慌乱中鞋也蹬掉一只,光脚骑到店里,如丧家之犬。

红姐正在收拾下班,看见他说:“你这是怎么了?又打架了?”王耀兴没说话,喘着粗气坐下,茶壶里的水一口喝完,又倒满,再一口喝完,呛得咳了两声。

一路上,他脑子里仍旧是苏月虹的叫喊和腰往上那白花花的两团,被拒绝的愤怒和一把扯开的衣服,他甚至在那一刻还产生了兴奋。上次被打的淤青犹在,这次若被抓住,可能就被打死了。

他心有余悸,镇定了情绪,看了眼红姐说:“今天生意怎么样?”

红姐从鞋架上取下一双鞋说:“就那样吧。你把鞋换上。”又坐到旁边,倒上水说:“小兴,有啥事跟姐说,好好的在这上班,别在外边折腾了。”

王耀兴说:“真没事,鞋坏了,我就扔了。明天你去发货,店我盯着。”

红姐让小女儿到里间写作业去,又拉了店门,说:“你昨天借钱肯定有事,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还真有点担心你。”

王耀兴看着红姐表情哀怨,就说:“姐你放心,我没事,你能收留我,我感激你,肯定好好干。”

红姐说:“我不是说这个,姐这辈子命也不好,老公现在也没个音讯,一个人带个娃,还要开店……”

王耀兴说:“这我知道,我也是没了爸,我妈也改嫁了,唉,不说这了。”眼圈红红的,红姐却流下泪来,自己擦了,给王耀兴点上一根烟,自己也抽一根,吐了烟说:“小兴,你还小,姐想让你一直在这干,你就把这当家,以后等你长大了,经验也有了,咱们把店做大,今后你就跟姐过,咋样”就靠到王耀兴肩上,王耀兴没想到红姐会说这样的话,一时反应不过来,就装作没事一样笑了一下,说:“这是大事,我还没想好。”又说:“你老公去哪了?回来了怎么办?”

红姐说:“他,已经不是我老公了,他欠赌债跑的时候娃才一岁,五年没音讯,就算回来我还能认他吗?”

王耀兴却没有了话,他不知道同意还是拒绝,脑子空白,他本来只想着打工来打发没学上的时间,从没想过别的,可红姐对他的好,让他有了一丝温暖,内心有些矛盾。

小女儿揉着眼睛出来说:“妈妈你们在干嘛”王耀兴坐直了身子,小女儿说困了要回家。红姐就开了店门,把小女儿抱上摩托,坐上去说:“我带你一段”王耀兴说不用了,你们先走,就出门去了三间窑。

快要走到丁字路口,一个头发染的像猴子一样的人蹲在一棵树下,跟他招招手,他过去点上一根烟,猴子说:“一会老大就到,咱先吃点垫垫底。”

王耀兴说:“今天有啥事”

猴子说:“有大事,来,先吃点喝点,一会再说。”

在烤肉摊坐下,上了一盘毛豆花生,一把烤肉,几瓶啤酒。猴子先倒满说:“听说你不上学了以后跟着老大干,不亏待你。”

王耀兴说:“我有工作了。”

猴子说:“得是那个红红,跟她卖鞋有啥前途?”

王耀兴说:“你怎么知道?”

猴子说:“这么大点地方,啥不知道上次的事,老大一肚子气,你们四个咋弄的能被抓住他弟肋子断了两根。”

王耀兴说:“本来能成事的,就是被俩人坏事了。”

马路对面过来几个人,领头一个黝黑的光头,猴子站起来说:“老大,耀兴来了。”

老大嗯了一声,说:“到里边说。”

一队人进了包间,王耀兴看见蒋琦,问:“你咋没上课?”

蒋琦说:“有事情,上啥课呀。”

众人坐定,老大掏出盒烟,点上一根,又把烟盒扔到中间说:“自己拿。”看了王耀兴一眼说:“小兴,虎子的伤你也知道,咋回事?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

王耀兴说:“被人点炮了。”

老大说:“今天两件事,第一件就是你跟蒋琦把人盯住,找机会把事了了,就是校长,该收拾也得收拾。第二件事,一会有一笔账要收,吃完饭准备好家伙,刚子带路,半个小时内解决战斗。”

王耀兴是恨李冰和方小龙的,可想到要收拾校长,非同小可,事情大了,他吃不了兜着走,就有点害怕,刚才进门,看见一人提着兜里的家伙,心想晚上也不能去,就说:“老大,我奶病了,要回去照看。”

老大说:“闭嘴!小兴呀小兴,这几天你是人不露面,找你都找不见,你钱没要到,还被打,现在又退学,这个仇你报不报”

王耀兴没说话,老大又说:“我看你是瓜了,卖鞋过一辈子”王耀兴还是没说话。

菜已端上桌,老大说:“今天就少喝两杯,一会事办成了,再带大家好好喝。”又看着王耀兴说:“行不行你给句话,你们学校那个女的,兄弟们也能帮你摆平,把她拉下水。”

王耀兴说:“哥,叫你一声哥,你永远是我哥,你对我好我知道,我报答不了你,给你赔罪。”倒下一杯酒,一饮而尽,又倒一杯,又喝完,再倒一杯,再喝。

老大噎在那里,没有说话,王耀兴就对着酒瓶咕咚咕咚灌起来,直喝到满嘴满身的酒。

老大说:“行了,哥给你指的路你不走,你不认我,我没办法,兄弟一场,从今往后,我不是你哥,你也不是我兄弟!”说完去取一支烟,盒却空了,旁边递过烟来,却没接,把空烟盒揉了摔在地上说:“咱们出发!”

王耀兴一个人呆坐着,五味翻腾,又喝了两口酒,噗地就吐了一摊,他擦了擦,摇摇晃晃回家去。

屋里黑着灯,他奶早已收摊回来,躺在床上听着秦腔,听见脚步声,说:“小兴啊,是你回来了吗?你今天咋这么晚的?又去哪胡成精了?”王耀兴说学校放的晚,奶又说:“今天你妈来了,给我说让你去当兵,或者上个技校,回来接你爸班在厂里接着干。你自己看。”

王耀兴扶着墙走到厨房,嘴里仍是答应着,他漱了口,又猛喝几口醋,返回自己卧室倒在床上,手捂住胸口,头还是晕,天花板也开始旋转,他闭了眼,脑子里就如过电影般放映着今天的事。他想到那束妖艳的花,苏月虹的绝情,红姐的温暖,老大的话,还有很久没见到的妈妈,一股泪就从眼角直留到床上,他用枕巾擦了,翻个身,晕沉沉地睡去。

三十九 黑龙

米线店一战,五个人灰溜溜的回来,还有个带伤的,胳膊上的蜥蜴也被烫掉一半,只留了屁股和尾巴。老大怒不可遏,上去就一巴掌,说了一句:“都是弄怂的,他是长了翅膀,还是坐了火箭,四个人追不上有这么难整”老大已经丢了两次面子,再丢第三次,小弟心就散了,老板也会看不起他,一怒下就要亲自带人杀到西京子校。

李冰在和金玲告别后直奔方小龙家。李冰拿起酒咕咚咕咚喝下半瓶,说:“事大了。”

方小龙说:“别急,慢慢说。”听过整个事情,他带上手套,狠狠在吊着的沙袋上打了两下,坐下来说:“这事不要慌,我得去找我哥。”

李冰说:“李家寨能压得住三间窑。”

方小龙说:“能压住,明天早上你能出来不跟我一块去。”

李冰说:“能出来,我就说到你家写作业。”

从方小龙家出来,李冰又去学校打探情况,里面已没有人,金玲大概是走了,他又返身出来,刚要跨出学校半开的小铁门,却看见一个人要往进跨,他让了一下,抬眼看这个人竟是许小晴。还没来及想,许小晴转身就跑。李冰百米冲刺的速度追出去,许小晴一躲一闪,终于在花坛边停下来。

李冰说:“我就想知道,那天……”

许小晴说:“不要问。以前的事别说了。”

李冰说:“你这么晚去学校干什么?”

许小晴说:“我作业本没拿,去取作业。”

“那现在呢”

许小晴说:“作业不取了,现在回家。”扭头就走,李冰跟着,许小晴说:“别跟了,被老师看见就麻烦了。”李冰停下,许小晴又说:“有事以后再说。”

晚自习还没开始,李冰爬在阳台往远处看,他最近视力下降的厉害,配了副眼镜,平时却不戴着,他就在每节课间看远处的树叶,此时天已黑,看不清树的,他就举目看那悠远的星光,夜空暗淡,低头就在乒乓球台边看见两个人,一个衣服鲜黄是杜凤,另一个看不清,身形有些像许小晴。李冰急匆匆就往下走,到楼下一看,却不是,是王艳。

晚自习照例是哇啦哇啦的背书声。李冰捧着政治书,随便翻过几页,就放在一边做起物理题。

头强转过来说:“李冰,我考你几个概念。你还猛,政治课敢学物理。”

李冰说:“你还分不清主次,只有会考考政治,真正关键的是中考。前几天的模拟考试也没政治么。现在目标就要放到中考上,政治背个差不多也就行了,我的政治书都翻烂了,哪还用得着再看。”

蒋英绷着脸进来,李冰忙把书胡乱塞进抽屉。

蒋英说:“都精神着点,再有不到一个月就会考了,抓紧这最后的时间,赶紧背。背得差不多了就重头到尾再复习一遍,知识点一个一个过。学了三年政治了,也该学出点门道了,别让我操心。”

台下背书声又起,震耳欲聋。蒋英巡视一遍就出了教室,李冰仔细琢磨起许小晴的话,好像又不单是因为上次的事,似乎是受到什么威胁?取作业明显是假话,可学校里已没有人,又说怕老师看见,前后跟着走,老师看见又能怎样去周滨臣家不也是她跟在后面去的?种种疑团又让李冰把目光投向杜凤,这个狠毒的女人为了入团不择手段,最近却偃旗息鼓没了声音,最后一批团员她竟一点不着急。也许真的死心了刚才和王艳鬼鬼祟祟,又要使什么诡计?他实在忍不住要向杜凤发难,把书挡住脸说:“杜凤,你又敢找许小晴”

杜凤惊讶了一下,说:“没工夫跟你说话,老师一会要提问呢。”

李冰想,你还牛气了,说:“你到底说什么了?”

杜凤说:“你说我说什么了”

李冰说:“你少跟我装。”

杜凤说:“我没找许小晴,你自己长点脑子,又听谁胡说呢”

李冰说:“我看见了,乒乓球台。”

杜凤说:“你眼瞎吧,那是王艳。”

李冰说:“你俩在一块能有啥好事?”

杜凤放下书说:“是有件事,不过跟你无关。”

李冰说:“你到现在了还敢搞事,真不想毕业了!”

杜凤说:“你少吓唬我,你以为你是谁跟你说也行,让我入团就跟你说。”

李冰说:“你做梦!”

杜凤也不言语,默默拿出张照片,又放回书包,李冰瞄见草地上坐着个女孩,是许小晴,就问:“哪来的?”

杜凤说:“你别管,让我入团照片送给你,不然就给别人了。”

李冰问:“到底怎么回事?”

杜凤说:“这照片你不要,就给高翰文了。你别后悔。”

李冰差点喊出来:“高翰文跟许小晴早都不联系了,你还在这胡说八道!”

杜凤说:“是,他们是断了,可高翰文求贾玉要一张许小晴的照片,留个纪念,以后彻底恩断义绝,再不来往。贾玉答应了,照片现在就在这,要不要就看你的。”

李冰说:“你接着编,贾玉能帮高翰文要照片亏你想得出。”

杜凤说:“人家那是真爱,你根本不懂。”

李冰又陷入了焦虑,推荐杜凤入团,根本不可能的,可照片就在杜凤手里,她要照片到底是干什么,是否和高翰文有关,不得而知。她和王艳到底说了什么?一切就只有问王艳本人了,于是不再去想,继续做题。

杜凤又把照片拿出来晃晃,问:“真不要了?”

李冰只扬了一下手,做出走开的动作,头也没有抬一下。

晚自习后李冰找金玲问情况,金玲说只见到薛老师,跟她说了,老师嘱咐说最近没事不要轻易出院子,回家跟同路学生一起走。还说会给校长再反映。李冰本想直接找校长,听到最后一句,就说礼拜一再看吧。

第二天一早,李冰就和方小龙坐上了去李家寨的公交车。方小龙是带了双截棍的,李冰也在书包里放了一把藏刀,刀是半年前买的,一直寄存在方小龙家,还没开过刃,刀鞘和柄都是金黄色,十分威武。

李冰在走出院门那一刻,手就伸在书包里,握着刀,四下张望。公交车人满为患,挤得如罐头里的鱼,李冰的后背就有两团肉压上来。他不敢回头,身子往前,肉也跟着往前,向右,肉也跟着往右。他终于在身后人下车后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个五十多的老妇,不由哆嗦了一下。

开过几站人终于少了,李冰挪到方小龙跟前说:“你哥得有一米八吧,有没有纹身?”

方小龙说:“我哥以前很猛的,现在的老大都是他小弟,纹身好像是有,但基本没露过。一会先到他店里坐会。”

李冰说:“开店的?”

下了车,走过一段,就是古文化广场。右边上矗立一座高大牌楼,上书李家寨文化街,走进去是青石小路,两边是各色仿古建筑,李冰想象自己手握藏刀穿行其中,就如古代侠客。走到一家店门前,方小龙说:“到了”。

两座石雕麒麟把守店门,门头木牌匾从右至左四个大字“黑龙茶道”。李冰赞道:“名字起的好,有江湖味。”

进到店内古色古香,橱窗摆放各种茶具和茶叶,厅堂正中一尊精雕石佛,慈目低眉,衣带飘飘,大有盛唐之风。墙角一处假山水车瀑布,一穿旗袍的美女迎上来说:“小龙来了,你哥这会不在,先上二楼坐会。”

李冰小声说:“这美女你也认识?”

方小龙说:“这是我嫂子。”

由木梯上到二楼,在木椅上坐下,立刻有一白色小坎肩,墨兰长裙的美女过来倒茶。

方小龙说:“有急事找我哥,他这会在哪?”

嫂子说:“你学生家的有什么急事?你哥一会就来,眼看中考了你最近复习的怎么样?”

方小龙说:“就是有事弄的人没法学习,过来找我哥帮忙的。”

嫂子说:“你哥一天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来,这个小兄弟也喝茶。”给李冰把茶倒满。

李冰说:“谢谢姐姐。”

嫂子说:“一看人家就比你学习好。”

方小龙说:“我就上个黑水中学么,不用学那么好。”

嫂子说:“黑水,黑龙,你们家净是黑。”呵呵笑了一下。

楼梯上就有了脚步声,一人在说:“小龙,你不好好学习,咋又跑来了。”走上来一个带金丝眼镜的,精瘦身材,穿唐装。

李冰吃了一惊,这哪里是黑社会明明是教授嘛。刚才进门就觉得店主一定是清净儒雅之人,还在怀疑他哥到底能不能把那些混混拿下,现在看来,难道要请他哥去国学开讲看向方小龙,小龙说:“这是我哥。”李冰问了好,说:“你们的店名起的霸气。”

哥说:“霸气什么呀,我说改名,兄弟们都不让。”

李冰疑惑:只见几个美女,哪里有兄弟们小龙详说了来意,末了又说:“黑子听说不好惹,只能求你了。”

哥说:“你是说黑虎吧,好几年没见过了,你等我打个电话。”就下楼去打电话,隐约听得是在聊家常,说什么闲了一定来坐坐,又说他两个弟在西京子校,说当然是亲弟么,跟黑虎说说,多关照关照,报了方小龙和李冰名字,嘻嘻哈哈地挂了电话。返上楼说:“行了,解决了。”

李冰目瞪口呆,说:“哥,你刚说亲弟,可我姓李。”

哥说:“姓李就是表弟,我说啥他都听的。”

方小龙说:“真的没事了”

哥说:“你哥说话你还不信你俩就好好安心学习吧。”又看看表说:“我还有个事,一会让你嫂子带你俩去吃饭,有时间我去你家看看我叔。”说着话提了个包就走了。

李冰完全懵了,一路上都在想他哥是何等威武霸气,带领几十人包围三间窑,直捣他们老巢,要王耀兴和一帮大小混混磕头认错,从此他一战成名,无人敢惹。可如今,一个电话就解决了

嫂子换了身衣裳,好身材包裹紧致。领着到了一家饭馆,名叫“醉江南”,也是古韵,两进的院子,大厅里有四幅墨染的梅兰竹菊,服务员都着唐装。

嫂子说:“爱吃啥,你俩点。”

李冰哪里会点菜,方小龙说:“嫂子点吧。”

嫂子指了几样菜,又嘱咐再来一壶普洱茶。

菜端上来,盘子倒比菜精致。李冰不忍心吃,嫂子给他俩各夹一筷子,说:“客气啥。快吃。”又闲聊起家里事,说你哥现在是有钱了,可一天到晚见不上几面,年纪轻轻的,肚子倒大。又说起他和黑虎的关系,其实和黑虎的老板是多年朋友,前些年就在一起做生意。

李冰说:“原来都是自家兄弟。”又有些好奇就问:“我方哥有没有纹身?”

嫂子笑了说:“你咋好奇这个”

李冰说:“我看方哥像个文化人。”

嫂子说:“当文化人好么,你方哥忙是忙,有空还爱看书,说要把以前落下的补回来。”

李冰说:“看来我俩更要好好学习了。”却在嫂子隐约露出的胸口看见一点纹身,娇艳的红。

四十 团灭

从李家寨回来,方小龙说:“大事已定,再不用提心吊胆了。”

李冰把藏刀抽出来,寒光略过刀尖,又啪地合上,说:“再好的兵器也用不上了,刀枪入库,还是存到你那。”就把藏刀又交给方小龙。又说了一会闲话,告辞回家。走过苏月虹家,纱样的窗帘上投射出埋头写字的身影,看来她是铁了心离开西京了。

周一早读课薛老师急急匆匆进来把李冰叫出去,一起去了校长办公室,说了那天险些被劫持的情况。校长怒拍桌子说:“这伙地痞太狂妄了。”问有没有王耀兴?李冰说没有。校长说:“上回给他们一个教训,还不知悔改,这回一定要好好治治他们。”又嘱咐李冰千万注意安全。说事不宜迟先去找公安科长,然后去派出所。

李冰回到教室,心想这伙混混是彻底完蛋了,课间找金玲说了情况,要再请一顿饭弥补一下。

金玲说:“上次的米线都洒了。”

李冰说:“这回咱们去吃好的,南院门葫芦头泡馍。”

金玲有些不好意思,说:“还是我请你吧。”

李冰说:“这是我感谢你呢咋能让你请不是你救我,我可能都回不来了。”相互推让,刘睿却走过来说:“你俩在这让来让去的,有意思没?要不然我请?”

李冰说:“你要请客?这可是你说的,行了,今天下午走起。”

刘睿嘿嘿一笑说:“你俩慢慢请把,我咋能打扰,是不?”

金玲说:“刘睿你真是讨厌。”又对李冰说:“要不改天再说吧。”就跑回班里。

放学李冰跟冯清扬一路走着。李冰用手比划着讲解一道物理题。

一个人飞骑一辆车转弯,结果连人带车全翻在地上。那人起来拍打着土,骂了一声:“妈的,啥路。”推着车走了。

李冰说:“看,由于他速度过快,转弯又小,所以需要很大的向心力,而转弯时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力不足以提供向心力,他就沿着切线与转弯圆弧之间的某一个方向飞出,结果就摔了。跟这道题极为相似。”

冯清扬想了想,猛地拍一下手说:“噢,我明白了!”

李佳和几个小女生在一棵杨树下跳皮筋,哼唱着歌。看见李冰,就停下来,拿眼一直看。

冯清扬诡秘的笑:“还不过去,那边叫你呢。”

李冰忽然想起什么,就到了李佳跟前说:“来一下,跟你说个事。”李佳从皮筋里跳出来,跟李冰到了马路对面。

李冰说:“想求你办个事。”

李佳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尽管说。”李冰说:“帮我问问王艳,她是不是问许小晴要了一张照片?”

李佳说:“你问这干什么?我先问你,上回你醉酒还记得不”

李冰说:“怎么不记得,你跟方小龙送我回去的,还要感谢你。”

李佳说:“我是说醉酒前。”

李冰知道是抱了李佳的,但不能承认,就说:“那时候断片了,糊里糊涂的。”

李佳说:“断片你该断不断,不该断胡断,你个没良心的。”双手抱在胸前,头扭向一边。

李冰勉强笑了一下说:“没发现你脾气还大的不行。”拨了一下她胳膊,李佳甩了手说:“别动我!”转身就走了。

冯清扬走过来说:“你咋两句话就把人得罪了?”

李冰说:“现在这女娃,怪的很,搞不懂。”

冯清扬说:“你是考场得意,情场失意呀。”

李冰说:“那也总比情场得意考场失利强吧。”

冯清扬说:“安然也要上长江中学的。”

李冰说:“我跟她都有半年没说过话了。以前是喜欢她,现在倒弄的没话说。”

冯清扬说:“到时候你俩可以再续前缘。”

李冰有些怅然说:“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有些人错过就回不了头。”

冯清扬说:“那是因为你太花。”

李冰说:“我花我是个花心的人吗?”

冯清扬说:“你这是灵魂拷问?你跟五六个女的有染,竟然发此一问?”

李冰说:“有染,我靠,你这词用的,你还知道五六个女的”

冯清扬说:“安然现在闭口不提你,你跟金玲大战三间窑混混都轰动了,你俩现在热火的,真是伤了安然的心。”

李冰说:“这事你怎么知道?是不是金玲大嗓门说的?她再怎么也不会传这事吧。”

冯清扬说:“老薛刚才专门为这开的班会,把蒋琦提溜到前头,叫家长都跟着上课。”

李冰说:“我去,他爸是厂里处长。”

冯清扬说:“老薛认过谁的铆郑主任以前都是她的学生,校长见了都客客气气的。”

李冰说:“校长是尊重老薛,人家有那分量。这回校长去公安局报案了,估计以后彻底安宁了。”

冯清扬说:“现在正是严打扫黑,这伙混混估计得一锅端。”

李冰突然想去三间窑看看,蹬上冯清扬的自行车带上他,一路奔去。

三间窑平静如常,看不出丝毫异样。唯一不同的一辆警车就停在路口,李冰转过一圈往回走,又一辆警车呼啸而过,李冰想:这是不是去抓人的车骑到院子门口,李冰说:“昨天出来还提心掉胆的,今后终于安宁了。”

冯清扬说:“好好复习吧,别再分心了。”李冰想:学习归学习,可有些事还是要落实的,李佳那儿打听不到,就只有亲自找王艳了。

第二天上课前就在乒乓球台边上,装作看球,眼里却盯着校门口。打球的说:“你来练两把”李冰说:“你们打吧,我看看。”话音未落,李佳和王艳前后进了校门。李冰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眼看要进班里,才跑过去喊:“王艳。”李冰招手,王艳却没动,只好硬走到跟前。

李冰还未开口,王艳就说:“是不是照片的事?李佳都问过了。照片是许小晴自己给杜凤的。”

李冰说:“那天你跟杜凤在说什么?”

王艳说:“没说啥,就是闲聊呢。我们要上课了。”就要走,李冰却从她的慌张里看到说谎,杜凤死也要入团,又在使什么威逼利诱的阴谋?暗暗觉得跟杜凤决战的时候快要到了。

李冰没找杜凤出气,他不屑于再跟这样档次的女人争吵。他怒视着杜凤,最后终于忍不住说:“你最好老实点。”

杜凤瞄他一眼说:“你有病吧。”

李冰直接找到方小龙,把他叫到三楼最西头的拐角,说了事情的全过程。方小龙从始至终都在凝视着窗外,他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说:“我知道了,这事你最好问问许小晴,你能给她做主,地痞混混咱都不怕还怕治不了个杜凤”

李冰返回班里,却被杜凤堵住。

杜凤急躁地问:“跟方小龙说什么了?”

李冰没搭理她,侧着身子往里走,衣服却被杜凤抓住,“你跟他说什么了,你说。”

李冰狠狠瞪他一眼,一甩袖子,说:“松开,你这个坏女人!”

杜凤脸红得像猪肝,几秒钟的情绪酝酿后就惊天动地地喊了一声:“你到底说什么了!”

李冰看见全班人的目光又一次凝聚在他们之间,再看杜凤摆出副受了屈辱而苦大仇深的表情,他的火就从心里一直烧到头顶。他把书往桌子上一摔,用同样高的嗓门喊了出来:“你听着,我把你干的好事全给方小龙说了,究竟是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这叫一报还一报,你这个卑鄙的坏女人,卑鄙!”

杜凤气得打哆嗦,眼睛变得通红,张了半天嘴,只说出个“你”字,别的话就再也出不来了。

这几日,李冰和杜凤真正结下了血海深仇。十几天里没再说过一句话。杜凤也长了志气,面对每天发下来的七八张试卷,别人都在拼命地写呀算呀,她却随手拿过卷子,抖两下,再铺平了,随便钩些字母再填些数字,大题则胡乱找几道例题的答案,工工整整地抄上去。老师到台下巡视检查,也只是粗略看看有没有写,她也就大大方方地把卷子摆到老师眼前。

四十一 秘籍

第二天就传来三间窑老大被抓的消息,却不仅是因为校长的举报,而是老大几次讨债不成,一怒把欠债的绑到宾馆,逼还账。警察一脚踹开门,几把枪顶住脑袋,老大就跪了,一众跟班也被拿下,其他的小弟们也几乎在一天之内在各处被抓。

政教处书写了大字通告贴在学校大门口,感谢公安扫除黑恶势力保校园安宁。

学生们欢呼雀跃,各个走路都昂首挺胸,再不怕半路被劫。校长也缓过一口气,但会考的压力确是实实在在。区上发了文件,各校模考成绩比对,子校已是大不如前,今年虽说还是第一,总平均分与第二名仅差一分。

校长把文件拿给薛老师看,感叹道:“咱们真的老了,一届一届地送走学生,看着这些孩子一个个长大,却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薛老师也跟着伤感,两个银发老人相顾无言。

校长说:“坐吧,”倒上杯茶继续说:“今年的西部大学附中也是拼命跟咱们争,上次开会他们校长开玩笑说三年赶上咱们,初一的招生就相当苛刻。没想到这第一年就危险了。十一连冠是咱们老师的心血,不能断,让学生们再加把劲。”

薛老师说:“老师们都尽力了,今年乱七八糟事一堆,总算最近能好一点,我再给各科老师开开会,无论如何冠军不能丢。”

校长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薛老师面子仍有些挂不住,回来路上悲愤交加,怒气上攻,冲进了班里,把单子往桌上一拍,又是一顿痛骂。临走说:“你们是我教过最差的一届!再不努力你们这辈子就完蛋了!”

单子就放在讲台。物理课上,老师看了单子又放下,情绪变得激动:“这道题我讲了不知道多少遍,可还是有人不会,我也没有办法了,你们考不好上对不起父母老师,下对不起老婆孩子!”台下愕然,老师补充道:“除非你将来不结婚生子。”

数学老师倒很平和,把卷子左右翻翻说:“第一题送分题,过,第二题还是送分,第三题太简单。”全部过完,说:“难题总共就两三道,这种难度,考不到80分,出去别跟人说我教过你们,我丢不起这人。”

终于熬到化学课,梁伯启看着成绩也是无语,缓缓说:“数理化,化学最简单,你就是死记硬背逑都不会,胡蒙乱怼,也能及格。”

他从怀里掏出个破烂的小本子,打开翻找,一页纸就掉在地上,捡起来说:“不要小看这一页纸,关键时刻能救你们命。都好好听着:考试秘籍,当你实在不会的时候,请记住下面几句话,记: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两长两短就选b,同长同短就选a,长短不一选择d,参差不齐c无敌。此方法各科适用。还有最重要一点,大题不要写答:,要写答案:。记住没”

学生百思不解,老师说:“我也参与阅卷的,看见答案二字就知道是自己人。还有,不会的题眼睛放亮一点,四周都看一眼。多得一分,超越千人,明白没有”

学生们刚开始瞠目结舌,听到途中渐有领悟,到最后如久旱逢甘雨,又如八十一难后终于取得真经。有一个开始鼓掌,两个,三个,顿时掌声雷鸣,梁老师扬起皱纹,咧着嘴,高兴得挥手致意。

照片的事,李冰没有再去找许小晴,他明白找了也没用,许小晴什么也不会说的,上次痛骂杜凤就是为了断她所有念想,要么她就此打住,不再有奢望,要么她歇斯底里,疯狂到底。蒋英已明确说过最后一批团员以模考成绩定,她只要不是倒数十名就稳入团,主动权全在她,入不了还能怪别人?但杜凤的心胸是不能以常人衡量的,万一没入团,她会不会恶毒地报复?李冰后脊背发凉,他要提醒许小晴,但不是现在,要等到考试完再说。

最紧张沉闷的时光持续了半个月,第二次模拟考试也就随之来到了。

李冰还记得之前的约定,要考前请金玲一顿饭。他在一班门口等了一会,探头望了一眼,金玲还在写作业。

背后有人厉声叫:“李冰!”回头看是付沁怡:“半个月不联系,就不认识了”

李冰无辜地说:“平时老是碰不见么。”

付沁怡一脸嗔怒:“你还挺能装,碰见你就光点个头。你个没良心的。”

李冰说:“请你吃顿饭吧,算我跟你赔罪。”

“你还知道你有罪。”等着李冰说去哪吃,李冰却没了主意,突然想起来说:“咱们去吃葫芦头。”

付沁怡说:“那是什么”

李冰说:“清炖猪大肠泡馍。”

付沁怡呲牙咧嘴,说:“就不能吃点别的?要不我请你?”

李冰说:“这葫芦头香呢,你是不知道,那汤有多美……”

付沁怡已经走了,李冰还在说:“改天请你吃啊。”

等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李冰就进去,金玲还在埋头苦算,一米七的个子,腰挺得笔直。已冒了汗,也没工夫擦。

李冰等她做完一道题,说:“要不歇会?”

金玲放了笔,吁一口气说:“马上考试了,你还不抓紧复习。”

李冰说:“劳逸结合嘛,别太辛苦,走,去吃葫芦头。”递过去一张卫生纸。

金玲擦了汗,把纸攥到手心说:“等考完试吧。这两天心烦意乱的,越到考试越心烦。”

李冰说:“你还有烦的时候看你每天都开心的。”

金玲说:“我又不是神仙,哪有不心烦的人。”

李冰说:“有什么天大的事,我帮你顶。”

金玲收拾着东西说:“家里说要保送上西京中学,就三个名额,不拼命不行了。等到毕业了,放开了玩,到时候咱们去游泳。”

李冰想象起金玲的泳装身材,说:“游泳我可学过的,到水里我保护你。”

金玲说:“谁要你保护,到时候咱俩再比比”

收拾完东西两人一路出来,苏月虹背个包快步走过,匆匆下了楼。

李冰看她的背影又生感叹,今天竟穿了校服,又换了白底红圈的发箍,短发整整齐齐,她最近是团里的事也不闻不问了,开例会让杨小明顶替。李冰还顾不上问怎么回事。金玲说:“她好像变了个人。”

李冰说:“大战在即,都要拼一把的。”

模考在燥热的蝉鸣声里开始,再加上风扇嗡嗡和隔壁批发市场的喧闹,让人静不下心。

李冰给太阳穴涂抹了风油精,又闻闻,想起物理老师说的心静自然凉。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境界正因为热而心乱,又怎么才能心静变凉呢?

岳超群跟人换了座位,临着杨小明坐。李冰突然就觉得他有什么阴谋。年级第二的压力让他接受不了不会在中考前崩溃吧。李冰暗笑了一下。

考试开始,李冰写着写着就觉得四周没了声音,笔下越发流畅。老师转来转去,又坐到讲台看报纸。

还有三十分钟,老师继续巡查,就在刚走过的一瞬,岳超群竟和杨小明极快地交换了试卷。

李冰放下笔冷笑一声:高,实在是高!岳超群你真是丧心病狂!有了立即举报的冲动,又硬忍住了。

后面几门陆陆续续考完,感觉状态却没有第一次模考好,试题难度是明显增加了,走出考场的也大多垂头丧气。

回去路上,李冰问头强感觉难度咋样头强满脸不在乎说:“难不难不就那回事了要难大家都难,我不会别人也不会。没啥,看淡就好。”

李冰还是忧心忡忡:“第三次模考估计更难,真正的中考难度,回去该拼命学了。”

头强说:“你上长江稳稳的,拼啥命小心拼成抑郁症。”

李冰说:“现在啥都难说呢,都在拼命,不拼不行啊。你现在还喜欢付沁怡不?”

头强说:“不喜欢。”

李冰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喜欢。等考完了送你个礼,现在送怕你分心。”

头强说:“什么礼还神神秘秘的”

李冰说:“毕业再说吧。”

二十四 风云

下午第二节英语课,岳超群抱一叠卷子进来,给各小组发了,挨个往后传。

英语老师一身黑连衣裙就站在中间说:“今天下午测验考试”,班里立即一片抗议声,说没有复习怎么考?

老师说:“没复习才能见真水平,就要中考了你们说没复习?早都干啥去了?整天就知道聊天,打架,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用心学习!”班里再没了声音,“以后不论谁的课,我都会经常在后门看,再发现说话的都站出去。这次考不好的回去都好好反省反省,想想自己的将来,上什么学校,高中,中专还是技校。眼看就到了决定命运的时候,还一天到晚想啥呢”

班里一片沉寂,李冰翻过卷子一路往下写,斜眼看看杜凤,她只盯着第一题,笔握在手上却没有动。

放在以前,杜凤早就天昏地暗的狂抄一通,可她现在却只愣在那里,好象是感冒了,不时地擦着鼻涕,擦过以后又盯着卷子。还有五分钟交卷,仍旧一片空白。

李冰突然就生出恻隐之心,他把卷子往右移移,杜凤开始没动,只剩三分钟了,她终于狂抄起来,速度惊人,发卷时竟得了63分。

杜凤说:“这次还多亏你了。”

李冰说:“都是同桌么,能帮就帮一下。”

杜凤说:“把你的作业借一下。”又是那一套,李冰只好把本子递过去。

又过一个星期,以前的恩怨彻底没了踪影,席雯说有盘好碟要到杜凤家看,头强听见了死活也要去,杜凤说:“去也行,你必须得再叫一个。”头强就问李冰,李冰说作业太多没空。

头强附在耳边低语:“是好片。”

李冰立刻来了精神说:“好,说个时间,我准时到。”

席雯说:“礼拜天早上我家人不在,碟能拿出来。”

李冰是从没看过动作片的,只在挂历上见到过泳装的港台女星,还有从电影少女,乱马等日本漫画书里寻找美女,就要第一次看好片了,心里一阵激动。

等到放学还在想这电影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幻想着,就有点陶醉,抬头看见王耀兴迎面过来,就立刻定平了脸,昂首挺胸地走过去,斜眼一看,王耀兴凶狠地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他屏住呼吸就这么走了,心里却紧张起来,他自我安慰着: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敢把我怎么样?堂堂团支书还怕他个混混不成!

终于熬到了周五,再坚持一天就能饱眼福,下午班会课薛老师推门进来,说:“大家不要奇怪,刘老师生病请假了,这节周会我来上。”手里却抱着一堆试卷“咱们先讲点班里的事情,昨天校领导和初三年级组全体老师开会,主要就说咱们年级的纪律问题。刘老师是年轻老师,你们是她第一届当班主任,总体把你们带的还不错,可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让我和刘老师都很不放心,还有两个多月就中考了,你们没有中考的样子,本来你们班里的事情,我不该插言,可我作为年级组长,有些事我该说还得说,该管还得管!”

下面的话李冰已猜到七八分,该来的还是来了。“两个班男生和六年级女生搞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最近是有点收敛,可是据我所知仍然暗流涌动,暗潮汹涌!”

台下一阵偷笑。“在这我也不避讳,个别人我下来还得一个一个谈。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学习,不是谈恋爱,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们谈!”又一阵窃笑“我是有什么说什么,你们不要笑,我跟六年级陈老师也碰过头了,要严抓你们两个毕业班的学习纪律,从现在开始,除了学习,什么闲事都不要干,每天晚上我们老师轮流在院子检查,发现下晚自习不回家的,一律叫家长!还有爱打架的都注意着点,王耀兴已经被拿下了,我看谁是下一个害群之马!”

薛老师喝了口水,继续说:“我这几天嗓子不好,一直在吃药,你们体会不到老师的良苦用心。你们谁和谁关系好在一块玩可以,不要搞小团体,搞帮派,我听说你们班有个什么爱情六姐妹,起的都是什么名字?乌七八糟,我听着都烦。”

台下都憋着不笑出声。“这名字要改,叫六姐妹可以,改成六姐妹学习小组!”一片爆笑声。笑过了,还是停不住。薛老师也笑了,全场哄堂大笑。

“好了,说归说,我相信大部分同学还是努力学习的,还是能认清现在形势的,总之老师们的一切措施,一切方法都是要你们好好学习,一切以学习成绩说话!好,组长上来把试卷发了,明天上课讲卷子。”

礼拜天一大早,李冰给他妈说到冯清扬家学习,转头就去找头强,开门的却是他爸。

他爸说:“强强作业多就不去了。”李冰想关键时刻掉链子,没眼福我也帮不了了。单枪匹马到了杜凤家。

家里装修的豪华,靠墙的酒柜里摆着各式名酒。彩电是三十九寸,闪着白雪花,杜凤穿了身睡衣来开门,席雯已经坐在地上,拿着遥控一直在调,长裙洒落在地,花边白色短袖,像个公主。

vcd的封面就摆在旁边,李冰拿起来看看,咽了几口吐沫说:“还没调好,你快点呀。”

席雯说:“看你激动的样子,以前没发现,你还是个老涩鬼。”

李冰说:“第一次看好片,能不激动么。”

席雯说:“一会让你看个够。”

杜凤拿来三个橙子,李冰咬了一口,汁水顺着手往下流,就拿嘴舔。杜凤说:“快去洗洗。”

又对席雯说:“老薛说要严打,咱们六姐妹是不是该解散了。”

席雯说:“解散干嘛,咱们又没干什么。”

杜凤说:“老薛也是一天胡忙活瞎操心,没碍她什么事,一天管这管那的。”

李冰洗过手出来说:“现在这节骨眼上你们六姐妹还是散了吧,就是你们不散,也得给强行解散了。”

席雯说:“行了,开始了。”

故事讲的是一个书生赶考的奇遇,略去一百字,实在撑不住了说:“我到阳台缓缓。”没有人接话,在阳台看着外面转移注意力,慢慢下去了再坐回来。到影片结束再没人说话,字幕出来了才反应过来。

李冰说:“这就完了”

席雯说:“这还不够你看”

李冰说:“就这一盘,还有没有别的”

席雯说:“我没有了,苏月虹家有,下次去她家看把你叫上。”李冰站起来舒缓一下说:“没想到你们女生看这个都是老手。”

杜凤说:“老你个头,我也是第一次看。”

李冰看时间不早了,告辞先回家。杜凤送到门口,裤子有一片湿。路上见高明泉急匆匆地往外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去打了招呼。

高翰文说着你好,却很热情的来跟他握手。李冰有些别扭,心想同学见面还兴握手?又想到了许小晴,不知他们现在还来往着没,心里五味杂陈,犹豫着还是伸出手,这一握竟久久才松开。

晚上,方小龙打电话让李冰过来聚聚,李冰答应立刻来,可进门却看见岳超群也在,想走又不好走,只得在沙发上坐了。

他妈热情招呼着喝茶吃苹果,安顿好之后,就出去跳舞了。方小龙随后把茶水倒到厕所,给每人换上啤酒。

岳超群说:“现在喝不了酒了,一会回去不敢有酒味。”

方小龙说:“你行了,看看现在跟谁都不来往了,都成了孤家寡人了。”

岳超群说:“我爸从上海回来了,一直陪我到中考,现在哪有机会再出来。”

方小龙说:“你是要上复旦的,我们也就三本了。”

一时没了话。李冰说:“刘睿呢?又去补习了?”

方小龙说:“他是大补啊。”

李冰说:“上次你写的西京情史进度怎么样了?拿来看看。”

方小龙说:“也没时间写了,就是个目录,等中考完了再接着写。”去里间床底下翻出个日记本,带锁的,打开第一页一段古语,“天地玄黄,宇宙苍茫,三秦之地,西京情殇。”

李冰说:“整得高大上。”

再看就是目录:校长本纪教师世家学生列传,每一分目录下又有许多人名,跨度约为十几年。

李冰说:“以前的事怎么知道”

方小龙说:“先从现在的写起,以前的事我选了几个子校毕业的,现在还在院子的,像李磊他哥,我爸的几个徒弟,以后慢慢走访。”

李冰说:“不得了,文武全才。”

方小龙说:“瞎写着玩,不扯别的了,今天是有重要的事跟你说。你说得对,杜凤真不是个东西。”

岳超群问:“什么情况?”

方小龙阴沉着脸说:“我现在才算看透杜凤,邓六给我全说了。我喜欢席雯,这你们都知道吧。他妈的,去年他们几个去游泳,都骑的自行车,走到三岔路口的时候,杜凤就故意把席雯撞倒,当时是没汽车过来,要是有车后果不堪设想。游泳的时候,明知道席雯不会游泳,还把她骗到深水区,往死里淹!然后再把她推到男生堆里。还有,前一阵叫席雯到她家看碟,谁知道她从哪学到的女人打架招式,压到地上,揪头发,口口声声说是打着玩,可打着玩头发就能揪掉了?妈的,这么毒的女人我还是头一次见!”说到气头上,方小龙朝墙上“嗵”的砸了一拳。

岳超群递上杯酒说:“先别急,坐下来慢慢说。”方小龙喝了一口接着说:“邓六问过席雯,说以前杜凤喜欢方小龙,现在方小龙喜欢我,是我抢了她的人,她要打就让她打,这是我欠她的。”

李冰气得忍无可忍,破口就骂:“杜凤这货简直不是人!席雯怎么这么软!方小龙你说咋办?”

岳超群在一旁搭话:“教训教训她!”

方小龙怒目圆瞪,说:“看着,我有她好果子吃!”

回到家里,李冰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身边竟出了这样一个坏透了的人。大家都在同样的班级里成长,生活,她的怎么就能变得那么坏呢?杜凤真是个伪装大师,外在形象把她包裹的像个临家乖乖女,可内心里竟是窝了一肚子的坏水。他又回想起往事的点点滴滴,竟糊里糊涂的被她披的一张羊皮骗了一个学期。

李冰忍了一晚上,星期一就冲着杜凤来了:“你对席雯做的好事!”

杜凤说:“啥好事?我俩关系挺好,你今天又是哪根筋抽了。”

“你还装!”李冰恨不得上去煽她两耳光,贾玉却突然过来拽了拽她说:“老薛叫咱俩去,是许小晴那事。”

两人进了办公室,李冰也跟过去,从门缝往里看。里头“爱情六姐妹”全在。李冰嘀咕一句:“全给处分才好呢。”

四十二 孤独

老大被抓走的那天,王耀兴看见一排警车就停在批发市场的过道里。待警察押着灰头土脸的混混们从三间窑走出来,警车就拉起警笛开过去。

王耀兴站到店门口的台阶上,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红姐也跑出来,说:“这么大动静,抓人呢是不是那些混混?”

王耀兴说:“你认识?”

红姐看着一个个被押上警车,走的慢的屁股上又挨上两脚,就说:“这群畜生,枪毙了才好。”扭头进了店里。

王耀兴跟进去问怎么回事,红姐却不愿再提,警笛声渐远,围观的人群也都散去。王耀兴想说些感激的话,要不是在店里上班,估计今天被抓的也有他。可红姐和那些人似不共戴天,就没再说什么。

下午整个市场都贴满了警方打黑除恶的公告,一台警车架着高音喇叭在路上来回播放。王耀兴坐在小凳子上抽着烟,一根又一根,来了顾客过去招呼几句,又坐下抽,烟灰缸已塞满了,又去取一支烟。

红姐把库房里的几件货往货架上摆,说:“小兴,想啥呢魂不守舍的。”

王耀兴抬头说:“姐,我想好了。”

红姐一愣说:“啥想好了?”

王耀兴说:“今后别叫我小兴了,我决定了,这辈子都跟着你。”猛地站起来从背后抱住红姐。红姐手上的鞋就掉在地上。好一会才说:“姐知道了,大庭广众的,把手先放下来。”王耀兴放开手,待红姐转过来,嘴就亲上去……

电话铃响起来。红姐整了整衣服就过去接电话。王耀兴幸福地笑了一下。电话里红姐是答应着什么事,又约了时间。最近王耀兴是不敢再进院子的,接娃都是红姐去,就说:“下午要出去”

红姐挂了电话说:“浙江老板来西京了,还带了好些样品来,下午去挑挑款式,把夏天的凉鞋定了。”

王耀兴说:“接娃怎么办呢?”

红姐说:“你去呀,今后好好对小妞,听见没?”

王耀兴说:“我一直对她挺好的么。”

红姐把20块钱塞到王耀兴手里说:“下午带妞到外边一吃。晚上等我回来。”在脸上亲了一口,就蹬着高跟鞋走了。

王耀兴趁还没放学,蹬着自行车进了院子,绕了一圈躲到学校前的楼门洞里。扬起一块金色手表看一下,又点上根烟,想起那天下雨,店里空荡荡,商户都陆续关了门,他俩也关了店去逛商场,红姐看上一对腕表,戴上比了一下直接付了款。王耀兴从厕所出来,拉着他到门口,给戴上,怎么问价都不说。

红姐说:“看看,我眼光怎么样?刚刚合适。”又把自己胳膊跟他并排了比,说:“漂亮吧,以后戴上不准卸。”

王耀兴说:“睡觉也不能卸”

红姐说:“敢卸我打你。”在背上拍了一下,俩人就打着一把伞走到雨里。坐到出租车上,红姐胳膊淋湿了一半,说冷,就靠到王耀兴身上,司机从后视镜一直盯着他俩。王耀兴火了,喊道:“看啥看,好好开你车。”

司机嘀咕一句:“老牛吃嫩草。”

王耀兴一脚踢在靠背说:“你是不是欠打了?”

此时烟已抽完,王耀兴又晃晃表,探个脑袋往外看。铃声一响,学生们如潮水涌出学校,他在人群里看见小妞,也看见苏月虹。他眯着眼睛就那么看了一会,小妞已坐到路边小石凳上等人接。他推车过去,把小妞抱上车说坐好了,咱们走。后面的车座却被人拉住。

史有道喊:“终于逮住你了,你他妈的还敢来”

王耀兴说:“松开!”

史有道抓得更紧,大声喊:“王耀兴来了。”

立刻就围上一群人,学生们群情激昂,指指点点:“你来干什么还想闹事吗?”

小妞说:“他接我放学,你们让我走。”却没人理睬,有人抓住车把手,有人拉住袖子。

王耀兴说:“你给我放开,听见没”

史有道一拳打到背上,说:“你还牛皮”

王耀兴把妞抱下车,过来抓史有道头发,一群人的拳头雨点一样打过来,王耀兴挣脱了要跑,方小龙迎面一拳,打得蹲在地上,刘睿跑过来一脚踢倒,无数只脚就踩在身上,妞吓得失了声地大哭。

刘睿发了狂地往头上踢,嘴里骂道:“你他妈的也有今天”

打完人都散了,王耀兴仍抱头蜷缩在地上,小妞跪到跟前摇着他喊:“你怎么了,起来呀,怎么了。”

王耀兴缓缓挪动,撑着地站起来,碎了的表壳扎伤了手腕,他扶起车子,轮胎却被放了气,拍拍座上的土,缓缓地走,小妞带着哭腔跟着,消失在路的尽头。

王耀兴先在院子门口花两块钱补胎打气,又在隔壁泡馍馆的厕所里洗了脸,脱下衣服,腰上已有几道淤青。他拍打了尘土,出来叮嘱小妞:“一会带你吃好吃的,刚才的事千万别告诉你妈。”小妞点头答应着。

回到店里,看着小妞写作业,王耀兴被打并没有气愤,只想你打我我打你,该还的都还清了。打算回去给奶说做生意的事。

小妞指着一道题问:“这个怎么做”

王耀兴掏出10块钱说:“这有10块钱,咱俩一会吃饭花了5块,还剩几块。”

小妞眨眨眼,板着指头数:“还有5块。”

王耀兴说:“对么,跟这道题不是一样么。”

小妞写到一半,抬头说:“你是不是要跟妈妈结婚”

王耀兴不知怎么回答,说:“你小孩子懂个啥,赶紧写,写完咱们去肯德基,叔叔都饿了。”

店里灯亮到深夜,一道灯光扫过,红姐终于回来了,摩托停住,她扬起个袋子说:“合同终于签了,刚逛夜市买的衣服一人一件。”

王耀兴说:“都几点了,以后能不能早点回来”

红姐说:“怎么,还气上了?天这么晚,你把我俩送回去。”

红姐抱着小妞,小妞抱着王耀兴,摩托一路飞驰。到了地方,王耀兴下了摩托要走,红姐说你等一下,走过来抚摸了一下王耀兴肩膀说:“我晚上一个人害怕,跟我上去”

王耀兴说:“不是有娃陪你么。我奶在家呢,改天给她说一声,我再来。”

红姐说:“你把衣服换上再走。”

王耀兴穿上衣服说:“咋这么难看。”又把旧衣服扔给红姐说:“帮我洗一下。”

红姐说:“你还来劲了你。”把脏衣服塞到包里,就上了楼。

第二次模考成绩很快就出分了,李冰掉到了班里第四,年级第十一名。岳超群又回到年级第一。

李冰想:第二名作弊成第一,简直闻所未闻。为与这样的败类同窗而不耻!呸地吐了一声,他拿与不拿第一对保送西京中学有什么影响只因虚荣到极致,才做出此等卑劣事。心想他又要露出招牌式淫贱的笑,心里一阵恶心,再看杨小明也蹦到第五,金玲第六,估计她跟保送无缘了。再往下看,安然退到了年级第十五,上次的成绩就不理想,那一场病虽只在家休了一礼拜,可影响却是深重的,这样下去,长江中学都危险。李冰心生惋惜,暗暗希望她早点好起来。又往榜单最后看,杜凤倒数第十一,入团又有希望了。李冰心想这种人千万可不能入团。

回去路上,院子里平时5点半才响的广播突然播放起沙尘暴预警,厂里择时放假,提醒住户提前关紧门窗,事态仿佛很严重。

李冰是经历过的,倒不以为然,沙尘暴由西北而来,到达西京已经减弱很多,无非就是漫天黄土而已。

回到家,他写了一会作业,想开电视看会,表的指针已经到5点,还有半个小时他妈就要下班,电视机有温度会被发现,就在床上躺了一会,一时无聊,手在枕头下的床单被褥下摸,却没摸到书,转移地方了又在床底下,抽屉里衣柜里翻,直到冒汗,还是没找见。他妈在敲门,忙趿了鞋去,他妈手提一大袋子田螺往厨房去。说:“今天买菜碰见个老汉,池塘清泥呢,拉出来一三轮车田螺。一块钱一斤,看我给咱拾回来多少。”

李冰找来洗脸盆,把田螺全倒进去,又接满自来水。田螺就爬满了水盆,个头巨大。

他妈说:“这田螺在池塘里养了几年的。明天给你来个啤酒炒田螺。”

李冰说:“剩半瓶啤酒我喝。”

他妈说:“喝啥喝,你爸不抽烟不喝酒,到你这又抽烟又喝酒的。”

李冰说:“我不抽烟。”

他妈说:“不抽上回咋让我看见的?再敢抽小心着。”

李冰帮着剥菜洗菜,他妈问:“模考成绩出来么”

李冰说:“班里第四。”

他妈说:“年级呢?”

李冰说:“第十一。”

他妈就停了手里的活说:“咋回事?考这么差?”

李冰说:“可以了,第四还差。”

他妈说:“都出了年级前十了,咋越学越回来了?就这样子还中考呢”

李冰擦了手就去房子,他妈喊道:“你给我过来,问你话呢。”李冰没答应,他妈追到房子问:“人家都考多少名嗯你看看你,就这样子长江中学能考上”

李冰说:“别说了,我学习呀。”

他妈说:“学习一天到晚给我装样子,那个李佳还有来往没还有个姓许的,叫啥我忘了,是不是跟你也有来往他妈他爸都是技术科的,就在我楼下,要不要我给你去打听打听”

李冰恨恨地说:“你胡说啥呀,你不要再胡说了!”

他妈说:“这些我一直忍着,没给你说,你以为我啥都不知道?上次开家长会,老师都说了,只是没点名,你再这样下去,你就上101中学去!”

李冰终于忍不住,气的摔了书包喊道:“我学习是给我学,不是给你学,你不要胡说,不要管!”拎了书包就往外跑。他妈追在后面喊:“你跑,你不要给我回来!”

李冰一气冲下楼,又跑了几步,越想越气,别人考到十几名家里还有奖励,我就退了一点,就被骂成这样还私下打听隐私,她是侦探吗能了解什么?这样揭开无异于在光天化日下被扒光了看,他又羞又恨,猛踢一个水瓶,又捡起半块砖猛地砸出去,正打中一户窗户,屋里黑着灯,玻璃碎了一地。李冰清醒了一些,加快脚步赶紧逃离。

傍晚里起了风,相较于前些天的燥热,最近是明显凉快了,这大概是夏天到来前的最后一次降温。

李冰去晚自习为时尚早,院子里已没了人,他上了中一楼顶,风已刮得头发衣袖都摆动起来。夜色阑珊,万家灯火,整个城渐入暮色。眼下是火柴盒一样奔流在马路上的车和蚂蚁一样的人,劳累一天,所有人都往家赶,那里是停靠,休息,补给的港湾。而他此时却没有任何地方可去,抬头暮色苍茫,看不见天,是厚重又低矮的云,风又大了,吹得人有些站不稳,他忽然觉得自己如海上一叶舟,在风雨中如此孤独。许小晴,苏月虹,付沁怡,所有的人似乎都远去了,可人生如戏,那一幕幕一场场还是要继续演下去……他又看了一会,路上的人渐少了,就默默地下了楼。

路上的树已被吹得摇晃,李冰快跑到学校。晚自习仍是蒋英值班,还是一副铁青的脸,学生们已不再背书,都埋头做冲刺试卷。

蒋英说:“大家先停一会,先说一件事。”所有人立即坐正了,蒋英说:“临时通知,第三次模考放在会考之后,所以最后一批团员就由一二次模考定。现在公布团员名单。”

来得如此突然,李冰竟毫不知情,他双手抱在胸前,靠在椅子上。杜凤手里紧紧攥着笔,额上的青筋一颤一颤。蒋英读了名单,又说:“下周一入团宣誓,完了就是会考,该背该记的也差不多了,最后时间查漏补缺,都精神着点,考场上放松答,题目都很简单,铃声不响不许交卷,都给我往100分考!”

李冰有些困乏,打个哈欠又眨眨眼,半个身子靠在墙上,蒋英对着他的方向吼道:“干啥呢?打起精神,萎靡不振的能考好”

李冰赶紧坐直。蒋英又说了几句就出去了。团员名单总共5人,却没有杜凤,学生们又各自做起题。

李冰麻木地看着杜凤,耳朵里是窗外的呜呜风声和如人影样摇摆的树叶。心想终于结束了,却没有任何快意。

杜凤如瘫软的面条,就爬在桌子上,笔下胡乱画着,画乱一张纸,又一张纸,眼框里夺出泪来。

第二天沙尘暴终于来了,滚滚黄沙,到黄土高原又裹挟着尘土铺天盖地,凌厉地风声,如千军万马吼叫,欲把西京城吞没。天地一片昏黄,漫天树叶在风中狂舞。学校里都关了窗户,仍觉空气里尘土弥漫。

教育局通知下午放假,一片欢腾,有人喊:“让沙尘暴来得更猛烈些吧。”李冰在家写完作业。窗台包暖气的隔板伸出一块,就是写字台,他爬上去,看外面风势渐小,就戴了口罩去方小龙家。去了却没人,家门紧闭。遂往回走,天仍是黄色,树叶在地上打着旋,空旷无人,远处的楼和树隐约朦胧,李冰却不知要去哪里,站在篮球场中间,一张报纸随风飘来,在半空卷起,又打开,随这风上下舞动,如一只雁,又如波涛中的船,如鱼在海里穿梭,又如精灵在林中跳舞。倏地扬起,直冲到树稍上,又缓慢地降落,又再次旋转着翻腾。有十几分钟,就这么在风中恣意摇曳飘荡。

李冰长久地看着,被感动了,原来万物都有生命的,而一切的际遇都是上天在安排,上天给了万物以美丽,直到起风那一刻,他的美才如绚烂烟花般绽放,不如烟花的浓烈,却是另一种舞动的美,不知飘去何方的孤独之美。风停了,一切又重归于平静,李冰却感动到无法呼吸,两行泪从面颊流下……

四十三 旧梦

到了晚上,沙尘暴仍旧肆虐,到处弥漫着黄土的气息,整个城死一般沉寂,偶有车在路上慢行,路灯和车灯照在塞满空气的尘土上,已看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树。

第二天周六,天仍旧蜡黄,风已小得多了,可尘土仍漂浮在天地间。地上已积了一层土,踏上去起烟。人们带着大厚口罩和帽子出门,回来口罩帽子都成了土黄色。到了傍晚下起小雨,这雨落下是泥点,流淌起来就成了一片泥水。雨势渐大,终于能把天洗干净了,雨淅淅沥沥整整下了一夜,清晨的时候停了一会,晨练的老头老太太刚出门活动,又下开了,不紧不慢断断续续地一直下个没完。

方小龙是写会作业又写会西京情史,然后就抱着李小龙截拳道看,边看边比划。后来实在无聊了,就夹着象棋出门去。

他妈在客厅看电视看得入迷,咯咯咯地跟着电视里笑,方小龙打招呼要走,他妈只嗯了一声,也没说话。方小龙撑了伞到李冰家楼下,对着窗户喊:“李冰。”

窗口探出个脑袋,李冰说:“你上来。”

方小龙说:“你家人在没”

李冰说:“在呢。”

方小龙说:“你还是下来吧。”李冰缩回去,他妈说:“让娃上来玩么。”

李冰说:“同学都说你太厉害,没人敢上来。”

他妈说:“我厉害?我厉害吗”

李冰说:“咱家本来就没地方,同学来了你就出去,你老是逮住人家问这问那的,弄的我都不好意思。”

妈说:“行行行,你们今后出去说,都不要来。”

李冰换了鞋下楼。两人商量着去哪,就走到幼儿园顶楼的俱乐部,幽暗的大厅里没有人,电视房里,看门大爷守着看琼瑶剧。在棋牌室里,他俩找了靠窗的位置对弈起来。

李冰说:“还记得不,这儿以前是舞厅,你跟席雯晚上在帘子后头约会。”

方小龙说:“音乐老师在台上弹琴伴奏,还有厂里工会的吹号打鼓。有一回中场,老师到后台,把我俩逮个正着。”

李冰说:“当场用麦克风喊家长领回去。”

方小龙说:“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长得一般,现在女大十八变,变成美女,倒追不上了。”

李冰把一个兵拱到河边,说:“还有杜凤,以前外号小地雷,现在长得和我一样高,衣服都撑不住了。”

方小龙说:“你俩最近没啥吧?好像也不闹了。”

李冰说:“快毕业了,今后谁还认识谁再恨她也没有用。她死了心的要入团,这回入不上也是报应。”

方小龙说:“他爸现在在外面混的势大,上回跟我爸喝酒,说把她将来要往好地方安排,她估计高中都不上,中专也考不上的。上几年职高,改个生日就上班去了。入团就是为了毕业有个好身份。”

李冰说:“竟然有这种事,她家人看的还够深的,现在就把几十年以后的路铺了”

方小龙摆过一个车,将了一军,说:“光顾着说话,你老将不保。”

李冰急忙应对,忽然想起杜凤可能要报复许小晴的,就说:“我得再找许小晴说说,让她最近当心杜凤报复。”

方小龙说:“杜凤最近是跟三间窑的女混混在一块,得提防着。”

李冰喊道:“妈的,她要敢动许小晴,我废了她。”方小龙摆过马一将,李冰就输了。

方小龙说:“也不用太操心,三间窑的男混混被抓,那伙小女娃也成不了气候,我是不打女人,不然一个个都给她摆平。”

李冰说:“那些个女娃年纪不大,一个个抹的跟鬼一样。将来出去也是三陪的料。”

又下过两局,李冰连着输,就说:“算了不下了。半年没下棋,越下越臭。”又感叹这雨没完没了,何时才能放晴呢?

方小龙说:“等会考结束,咱们把人都叫上,去华山好好玩一天。”李冰说:“还是等中考完了吧,会考完咱们去你家庆祝庆祝。”

半夜里雨终于停了,第二天出门,空气也变得清爽,天被洗的瓦蓝,太阳从云里猛地探出来,射出万道光,照的整个操场亮堂起来。楼顶的国旗迎风飘起,鲜艳夺目。

国旗下,蒋英带着各年级新入团的20名团员入团宣誓。铮铮誓言回荡在操场。李冰和各个班的团支书一起上台给团员们戴上团徽。

仪式完毕后,校长和郑主任都走上来,颁发区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优秀团干部。岳超群得了三好,美滋滋地上台,李冰跟在后头,蒋英把证书放到李冰手上,说:“这个证考长江中学有用的。”李冰点头答应着,又想起以前蒋英对自己的好,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激,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半天憋出一句:“老师……”

蒋英说:“啥都不用说了,下去吧。”

第二天会考,考点设在三间窑中学,与子校相临不过半站路。很早就听闻这里是出了名的闲人学校,黑子在里面收了许多小弟,现在老大没了,各自立了山头。以前从未进去过,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

门口就有穿制服的保安,其中一个低着头,帽檐也往下坠。李冰走过跟前,侧着头瞟了一眼,分明看见额头上贴的胶布。绕过一砖砌的小花坛,就到了操场。远远看见教学楼玻璃近半已经碎裂,正好映衬了老楼的破旧。

操场上闹哄哄一片,巴掌大的地方就有四五拨人在踢球。各自划定区域,用五六块砖头垒起就是球门。受气包似的皮球在弥漫的尘土里被一群人你踢我踹。并没有裁判,相互间都用了狠劲。踢着踢着就有人真的要发泄,一脚将球踢到别人身上,还用极粗的声音蛮吼着:“妈的个x,再赶拉扯我兄弟小心着。”

那个人光光的脊背凭白无故多个球印,气也就不打一处来,但又打不过,也只是远远站着嚷嚷:“他刚才拌我你咋不说?”

“拌你妈个x,不想耍了滚。”

那个也赌气地扔下一句:“谁稀罕跟你玩。”就灰溜溜地走了

还未开考,暖烘烘的日头就照在头顶。考生们三五成群地挤在树下闲聊。有几个心急的三分钟就看一次表,看过了,就不停走来走去,使劲踩自己的影子。

终于开考,考场里倒还严肃。监考驴子拉磨似的绕着班里转,巡监员也不时走进走出。李冰不到一小时就答完卷子,心想题怎么出得这样简单,都考一百就都是第一了。又后悔起昨天临睡前还在书里找一些拐弯末脚的知识点,躺到床上又是激动的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就这么盯着天花板,或看向窗外,最后干脆准备交卷。可刚要站起来,却又留心了课桌上横七竖八刻着些字,就又静下心坐着欣赏。只见刻的不过是些“xxx,我爱你。”“xxx王八蛋”之类,寻来找去,桌角上的一首打油诗倒很有趣,东倒西歪地写着四行:

“横眉冷对考试卷,双手紧握钢笔尖;躲进网吧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

李冰捂住嘴偷笑,监考老师却已盯了他许久,就走过来,用手敲打着桌子说:“答好了就交卷,不要影响其他人。”李冰看老师五十岁上下,脸绷的都没了皱纹,就顺手把卷子放到老师手上,背上书包就出去了。

几门课都考得很顺利,前后左右都是周围学校的学生,他们的答题速度和子校都不在一个量级。老师专门在校门口盯着,严禁提前交卷,答完题必须检查!就在最后一门课考完,所有人都跑到操场上准备狂欢之时,薛老师举个大喇叭喊起来:“所有人都回子校,晚自习照常上!”李冰本来约好去冯清扬家看碟——新出的狮王争霸,愿望泡汤,心里就郁闷起来,硬撑着上完自习,回到家就困乏地倒下睡了。

他在黑夜里忽忽悠悠走到中一楼下,冯清扬学会了御剑而飞,腾起到楼顶,手里拿着两张碟说:“快跟上,来看碟。”李冰想飞,腿却重的起不来,一步跨出去,就跨到安然面前。

安然是从外面进来的,穿一身汉服。李冰心下矛盾起来,打不打招呼呢?躲是肯定躲不及了,装做没看见?可偏偏周围又没有人,于是硬着头皮笑了一下。

安然说:“你去哪了?这么久怎么没见过你?”

李冰说:“是啊,好久没见了。”

安然说:“你看我这身好看不?我去试妆,要去演电影当女主角了。”

李冰说:“演电影中考都不考了?”

安然说:“真是太久没见了,你都不知道我病了,现在这个样子,考了又能怎样?”

李冰说:“我每天都盼着你病赶紧好,咱们一块上长江中学。”

安然说:“你说的不是真心话,你早把我忘了。”

李冰忙说:“怎么可能忘呢?我记得以前咱们每天在你家门口或花坛边,从太阳落山开始一直聊到夜深人静,都说困了,打着瞌睡告别,第二天继续聊,那时候有说不完的话。”

安然说:“光是聊天这么简单”

李冰说:“还有什么呢?我不记得了。”

安然说:“你忘性这么大,不说以前了,事过境迁,咱们的心境都不比从前。我要去找我妹了,我走了。”

李冰说:“你等等,你妹是谁?”

安然说:“整天见都不知道安沁怡,她不姓付,姓安,是我专门派来试探你的。”

李冰说:“不会吧。”

付沁怡却走过来,挽住安然的胳膊说:“我陪她去试镜的,怎么了?还不信”

安然说:“咱们走吧,他是见一个忘一个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付沁怡说:“要不再给他个机会”

安然说:“那么多妹妹都试了,不用了。”

李冰说:“先不要走,先说清楚行吗?”

安然说:“许小晴也是我妹,你作文好是我给她说的,还有杜凤,都是来试你的,看你到底花心到什么地步。”

李冰说:“怎么可能,她们俩势不两立,怎么会是姐妹何况我讨厌杜凤。”

安然说:“信不信由你,好自为之吧。”

两人走了,李冰没再跟过去,一心想着看碟,出了院子往冯清扬家赶,路上听人喊:救命!许小晴头也不回地跑进院子,李冰追过去,却感觉脖子一疼,身后一只巨大的怪物飞过来,遮天蔽日的一对翅膀,长了个人头,是杜凤。

李冰把许小晴抱在怀里,许小晴说:“别管我,你快走。”杜凤俯冲下来,张开篮球场一样大的嘴,李冰闭了眼睛喊:“冯清扬,你快来救我!毒蜂,我跟你拼了!”啊地一声惊醒。他妈迷糊着眼说:“大半夜的你喊啥呢”

他爸说:“是不是做噩梦了?睡吧,娃最近确实累的。”

李冰没有说话,翻了身,窗外月光静谧地照在树影上。他又闭了眼,却再也睡不着了。

四十四 童年

李冰在沙发上辗转反侧,翻过身,险些掉下去。

沙发边缘拼上一块长木板,用小凳子和几本书垫平齐,这就是他的床了。

他爬起来喝了几口水,又去上厕所,再躺下,满脑子还是刚才的梦。

都说梦和现实相反,可这样的梦预示了什么?杜凤还会穷凶极恶地报复吗?安然和她的妹妹们会不会真的就离去了还有许小晴,最后到底能不能救她?

也许这只是一场梦罢了,想再多也无用,但谁又能说现实中的悲欢离合不是一场梦,而梦里的一切才是另一种真实的存在

李冰有些茫然,安然,这个名字似乎已变得陌生,同在一个学校,却好像半年未谋面,她的相貌竟也渐渐淡忘。

当年的安然,穿着宽松毛衣,头发盖住肩膀,却梳一个小辫子,走到哪,身后都呼啦啦跟一群人,她是女生的头,是男生的王。小学还没有分班,喜欢她的人能排成长队。李冰也是一直暗恋的,但排队也排不到前面去,就埋在心里不敢说。直到有一天,老天竟给了他机会。

那是五年级开学,照例要重新排座位。岳超群喊叫了几声站队,走廊里的学生还是一窝蜂的玩耍。有几个掏出洋片蹲在地上拍,用力一扇,翻了三张,手再一扣就赢了,得意地数着洋片说:“还来不来看不把你吸光。”

另一个不服,说:“咱玩大的,一次八张。”就往手心吐唾沫,摆开阵势,立即围了一群人下注,赌谁能赢。

旁边还有几个踢毽子的,头强一脚踢出去,飞出几米开外,砸到老师脑门,陈老师就黑了脸,吼道:“谁的毽子”又说:“没人要是不?我扔了!都给我站好排队!”

老师按男女生同桌分了座位,剩下的几个大个子都被打发到最后一排。

李冰同桌是李磊,前面是安然。陈老师站到讲台前,示意都坐直了,眼睛扫视过一遍就问李冰坐在后面能看见吗?分明要把他往前调。

安然转过头小声说:“不要换,坐这儿可以。”

李冰心领神会,站起来说:“我坐这儿可以。”

老师又清点过人数,转身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评选班干部。

台底下乱哄哄的一阵议论后,就产生了新一届班干部:大队长岳超群,班长安然,中队长苏月虹,小组长杜凤,李磊,吕东弦,黄珊。

老师点着头又唠叨些注意事项,就一挥手放学了。

李冰回到家,猜想着安然的用意,心下就欢喜起来,晚上钻在被窝里还想个没完,美的笑出声。

他妈翻了个身说:“半天拧来拧去的干啥呢还笑开了,有啥喜事”李冰就不敢动弹,伏在那里,一直到恍恍惚惚的睡去。

第二天在昏睡中就被叫醒,他妈左拉右拽地拉不起来,就一把掀开被子,说:“还不快起来上学,还睡啥懒觉呢。还以为放假呢”

李冰懒懒地穿上衣服,拿着早饭钱并没有去饭摊,他直接到了学校,第一节课他搞不清自己是在看黑板还是看安然的背影,就那么呆呆地看。

课间去了趟厕所,回来却见安然拿了自己的铅笔玩弄,笔在五个指头间自如翻转,转过了又把笔拆开再又装好。

李冰过去收拾起文具,安然说:“玩你一支笔就吝啬成这样子,哼,不玩了。”

李冰把文具重新收拾好,再抬头见安然带着怨恨的笑,就心也发慌腿也变软,他就软软地坐下,他鼓足劲抬头再看一眼,目光相碰的一刻,就像正负磁极相遇,被吸引的移不开。

安然就用手撑了下巴和他对视,他也毫不示弱地看她,且越看越来精神。

安然说:“哎,这位,看什么看,还没看够?”

李冰低了头,额头却被当的敲了一下,立刻就有了麻麻的感觉。他再抬头安然弹自己第二下的时候,浑身就像过电一样的爽快了。

似乎已经成了惯例,每次下课,安然总要先对李冰瞟个媚眼,再往头上弹小钢炮,李冰也开始还击。当他壮着胆子第一次在安然额头上弹过一下,他感觉指间所触到的是一块丝一样光滑的绸子。他无比幸福地抚摸自己的指头,就更加大了胆子拍了一次安然的后背说:“借你的橡皮一用?”

安然说:“擦什么,我帮你擦。”就一下一下地擦起来。

李冰说:“还是我来吧。”来拿橡皮,安然把手一扬说:“我来我来。”争夺之中就摸到了安然的手。

他闪电般地躲开,脸涨得像熟透的果子。安然却没害羞,把手伸过去放到李冰手上,李冰痴痴地握住那一双手,不知是何滋味,直到暖得发烫才松开。

安然把额前的几丝乱发捋在耳后,说:“摸够了没?还想不想再摸”

李冰傻傻地说:“想。”

“想你个头啊。”额头上又被弹一下。

下午放学,安然坐到讲台上给组员分配扫地任务,各人都分过了,最后指派李冰去扫美术室。

李冰脚在地上蹭来蹭去,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安然说:“大家都清楚了,各自干活吧,李冰,快拿了笤帚去吧。”

李冰说:“就我一个,没搭伴的?”

安然说:“美术室向来都是一个人扫。”

李冰说:“可那是一个月轮一次,怎么这么快就轮到我了?”

安然说:“就是轮到你了,你干不干?”

“不干!”

“不干也得干!”

“我就不干!”跳起来坐到桌子上,拿眼只瞧着安然,望她能念及旧情,改变主意。可安然却定平了脸高声说:“快去,不要耽误大家时间!”

李冰一赌气抄起笤帚拎上桶就上了四楼。美术老师靠在椅子上悠闲地看画报,押上一口茶问一句:“就你一个人来别着急,慢慢干。”

李冰没支声,抱起笤帚就大干起来。一时间纸屑飞扬,尘土弥漫。灰尘飘飘悠悠飞到茶杯里。老师捂住嘴倒了茶就转回画室。李冰把四面窗都打开,使劲把纸片扬到半空中,就扔了笤帚,跑到门口喘气。

安然却已站在门口,笑着说:“你下楼吧,我叫人替你干。”

李冰转身就回了美术室,捡起笤帚继续扫起来:“不用你照顾,我本来就是劳动的命,多谢你好意!”扫过几下再回头,门口已没人了。

几天里谁也没再搭理谁,有时安然转过来,李冰就故意把头扭在一边,或装模作样地看书。

安然终于忍不住说:“你要我给你赔礼道歉是不?”

李冰说:“不是。”

安然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对不起了,好不好?”

李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安然说:“那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又有人了?”

李冰说:“你听谁说的,不要胡说。”

安然说:“你以为我不知道”

李冰是跟苏月虹勾搭到一块,安然能看上的人,苏月虹也不会放过。两个女生各自有一拨人,井水不犯河水。可李冰去李磊家写作业,却被邻居苏月虹抓住不放手,说:“你竟敢跑到我的地盘你自投罗网!”相互抓着扭在一起,又搂又抱地打架。

李冰说:“你什么地盘,盘丝洞吗”

苏月虹说:“呸,是仙女洞。”一口亲到李冰脸上。

李冰擦了脸说:“你敢吐我,看我降了你这蜘蛛精。”把苏月虹推到沙发上又扑上去,苏月虹喊救命,李磊冲过来喊:“师兄来救你了。”

自此一下课就跟苏月虹满操场疯跑,李冰内心的狂野被苏月虹这疯丫头彻底勾了出来。跑累了,苏月虹翻身上了双杠,一个下腰,裙子呼啦落下,又一翻,落在地上。

李冰说:“咋翻的?教教我。”

苏月虹说:“你还想看没门,来,上来坐会。”

李冰就翻上杠坐到旁边。有通风报信的跑到安然旁边在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安然踢了凳子就带着人下楼。远远站着喊:“李冰!你给我回来。”

苏月虹冷峻了表情说:“李冰,你别走。”

安然说:“我数三声,再不来,我走了!”“一”,李冰呲溜钻下来,低着头跑上楼。

自从这件事,安然和苏月虹针尖对上麦芒,两派人马也是水火不容。你往左我偏往右,你选张三我偏选李四,你办的黑板报我偏说不好擦了重写。一时沸沸扬扬。

李冰表面跟安然热火着,私下里还是往李磊家跑。直到一天,苏月虹指着安然说:“你以为李冰真的喜欢你?做梦吧。”

安然说:“我不在乎他喜欢谁但他绝对看不上你这个疯子。”

李冰一时成了烫手的香饽饽,可到了六年级分班,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安然到了一班,和李冰就很少来往了,而苏月虹却因为一件事爱上了史有道。两头断线,李冰成了孤家寡人,学习平平,小队长也混不上,又淹没在人群里,一直到初中,蒋英才让他再度崛起。

回忆就如过电影,想过一遍,天就亮了。李冰揉揉眼,打着哈欠起床,他刷着牙还在想要不要去安然家看看她毕竟有过感情,可以什么名义去呢?老同学,老朋友,还是老相好还是迈不出这一步。

他在小学是真心喜欢安然的,他记得安然在三好学生题名时第一个站起来选他,紧接着一片人举手。老师也看不过去说:“李冰三好生就算了,进步生可以考虑。”上了初中,他学习突飞猛进,是蒋英的话感染了他。

蒋英说:“以前谁是什么样我不管,初一就是新的起点,都在一条起跑线,一切推倒重来,你考好了,荣誉就是你的!”

人抬人高,蒋英和薛老师的另眼相看,让他一跃跳了龙门,成了学校里风头最盛的人物,他和安然也有了各种搭档的机会,他们之间的流言也是从那时传遍学校的,每个人都知道他喜欢安然,可他心里已慢慢没了当初的感觉。

现在他和许小晴的事,安然一定是知道的,甚至面对和付沁怡登台,她主动退出,又是什么心情,她心里背负了太多,一直在默默承受这个男人的背叛和移情别恋,而且是在全校学生面前承受,李冰忽然明白太对不起安然了,哪怕她喜欢上别人也好,不管和谁传出恋情,李冰心里都会安慰一些,可她始终没有一点消息,没说过一句话。

四十五 迷宫

礼拜六李冰迷迷瞪瞪揉着眼睛去上课,她妈一大早就出门买菜。前一天晚上就答应要改善伙食的。

李冰缠着她妈说:“会考结束了也要吃顿好的犒劳一下么。看把你娃都累成啥了,都瘦了。”

她妈说:“犒劳?成绩还没出来,考的好不好也不知道。你真正的目标是中考,会考倒算个啥?”

说归说,她妈还是推了自行车去赶早市,肉菜买了一堆。中午简单下了挂面,李冰看着摆在案桌上的七八盘子切好的食材,就说:“你这是要大整呀。弄这么多能吃完不?”

他妈说:“给你吃还有意见?要不冻起来,不做了?”

李冰说:“做么,咋能不做?会考都这么丰盛,中考完了还不得十几盘子整。”

他妈说:“你只要好好学,吃饭倒算个啥?中考考好了,我带你去吃海鲜!”

李冰下午去上课就盼着这顿饭,下课就往回赶,方小龙却叫住他说:“上回说的会考完了庆祝一下,一直忙的都没时间。”

李冰说:“就是么,该放松放松,去你家聚聚?”

方小龙说:“我妈明天回我奶家,你们都来。”

李冰说:“还有谁?”

方小龙说:“杨小明,刘睿,还有岳超群。”

李冰犹豫了一下,说:“要不你们聚吧,岳超群去,我就不去了。”

方小龙说:“我都给人家说好了,人家也没说啥么。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哪有那么大仇。”

李冰说:“你不了解,我俩不是一路人。”

方小龙说:“行了,我的支书,你就是不跟他喝,咱俩也得喝几杯么,实在不行,我把许小晴请来陪你喝你看咋样?”

李冰说:“你得了吧。”

方小龙说:“说好了,明天早点来。”

李冰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勉强答应了,走到楼底下就闻见菜香味,推门进来,她妈正端了一盘松鼠鱼,李冰接过来说:“真香,西红柿酱放了没?”

他妈说:“用你操心。”

桌上已摆满了菜,狮子头,油焖大虾,东坡肘子,小葱拌豆腐,卤水拼盘。

他爸从冰箱取出瓶宝啤说:“你妈把你惯的,啤酒也买上了。”

妈解了围裙,倒满两杯酒说:“咱们先干一杯。”

他爸是不喝酒的,自己倒了招待茶。

妈说:“祝我娃中考旗开得胜!”

他爸跟着说:“旗开得胜。”

李冰说:“你不换个词?”

爸说:“金榜题名!”

狮子头有馒头大,夹开里边有卤鸡蛋,妈说:“这是你外公教的,快尝尝。”

李冰说:“知道你做的好吃。”

妈说:“不是我吹,祖传的手艺,就这两下子一般饭馆做不出这味。”

李冰说:“这手艺不给我爸教教?”

妈说:“你爸?他不把锅糊了就是好的。”

爸端了碗小米粥来说:“这些太油腻,还是小米粥好,养胃。”

妈说:“穷命。”剥了虾给李冰,说:“今天是特例,让你喝酒,不要以为我管得松了。”

李冰说:“知道了,吃个饭还唠叨。”

妈说:“我今天在厂里见你们郑主任了,头发弄得油光发亮的。”

李冰说:“他去厂里干啥?”

妈说:“我跟他点了个头,他把你还夸了几句。后来进了厂长办公室。听说他要往厂里活动呀。”

李冰说:“不在子校干了?”他妈说:“你们的蒋老师是个厉害的。人家把上面的关系走通了,开了学就当副校长呀,郑主任没办法,在子校没法呆了么。”

爸说:“这些大人的事情,给娃说干啥?”

妈说:“说一下怕啥,让他也了解了解社会么。谁像你,一辈子混不出名堂的。”

李冰说:“蒋老师人家能力在那呢。”

妈说:“啥能力不能力,能力再大没关系也不顶用。”

爸说:“行了,你给娃都教些干啥,你娃将来长大了有社会教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你别听你妈的。”

妈说:“你娃从小默默无闻的,不是薛老师,蒋老师往上抬着,能当上团支书?能评这优秀那优秀?话说回来,蒋老师要个啥发言稿不都是你娃写的?你娃作文发表,竞赛拿奖不也是给薛老师脸上争光呢?”

李冰说:“妈,怎么什么事到你嘴里都变得这么庸俗。”

妈说:“理就是这么个理,你爸说得也对,你现在一切都是次要的,考试成绩最主要。那些乱七八糟谈情说爱的事再不要弄了……”

李冰放了筷子说:“妈,你别说了,现在除了学习哪有别的事?”

吃罢饭,李冰收拾了碗筷,他妈和他爸去跳舞了,他坐下翻开书,却想起蒋英的老公是厂里当官的,可去年和金玲去她家复习知识竞赛,她老公却卑微的像个仆人,端茶倒水拖地洗衣服,忙活一晚上。金玲也说老师你真享福,叔叔把家务全干了。蒋英却说:“他是看来客人了故意表现呢。”蒋英是靠他老公上位吗?还是走了什么更高层的关系呢?李冰不再去想,埋头学习到很晚。

第二天背了书包说去方小龙家,却先折到三间窑买了一袋子凉拌菜,两瓶啤酒。敲过三下门喊:“我来了。”却是岳超群开的门,李冰没有说话,沉着脸把东西放到桌子上。

方小龙在厨房忙着切菜,扭头说:“拿什么酒,咱这酒多的喝不完。”

李冰进去要帮忙,方小龙说:“今天每人炒一个菜,都献个艺。岳超群是炒豆芽,我来蚂蚁上树,看你炒个啥?”

李冰说:“西红柿炒鸡蛋吧。”

刘睿跟杨小明一起来的,也是提了酒,方小龙说:“你俩这么晚,等着吃现成的呢?”

刘睿说:“我不会做饭,光带了嘴来。”

杨小明却拿了一吊子金华火腿,摆到案板上就切开了。

方小龙把一整只鸭摆到盘子上说:“岳超群他爸带的桂花鸭,还有双黄蛋,李冰你一会拿双黄蛋炒。”

厨房里你进我出,几盘菜就齐全了。桌子底下摆满啤酒,方小龙却不喝,去里屋掂了个酒坛子出来,打开盖子,香气四溢。

“我哥给拿的原浆酒,咱都尝尝。”

酒很粘稠,挂在杯壁上缓缓下流。各自倒了小半杯,一口下去,刘睿扭曲了表情说:“这酒劲大。”又叨了两口菜,说:“这火腿咋跟咸菜一样?”

杨小明说:“你咋这么事多,没放多少盐。”

刘睿说:“火腿本来就是咸的,还敢放盐?”又喝过一圈,刘睿撕下个鸭腿嚼着说:“唉,快毕业了,以后聚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岳超群说:“你不会跟舒曼考一个学校吧?”

刘睿说:“怎么,你是羡慕嫉妒恨吧,快毕业了,你的生理卫生课要抓紧上。”

岳超群说:“不知道你说的啥。”刘睿倒上啤酒说:“你再给我装,你书包里装的姓知识手册,天天给舒曼上课,你以为我不知道?”岳超群说:“看看,就说你俩关系不一般,她啥都给你说。”

刘睿说:“要不要把苏月虹叫来?陪你喝两杯?”

岳超群说:“别提她了,我心里现在谁也没有。”自己又倒满一杯。

刘睿说:“我知道,你是要考清华北大的。阿龙,你跟席雯这都半年了,一点都没发展?”

方小龙说:“你现在见了安然还躲不?”

刘睿说:“有啥好躲的。”一时想起什么,放了筷子,深沉起来。

方小龙说:“咋了,眼睛还红了。”

刘睿说:“今天是喝了点酒,但不说酒话,李冰,我看不起你!”

李冰说:“咋突然拐到我这儿?我又没惹你。”

刘睿拨开李冰的手说:“我是喜欢安然,我敢承认,你喜不喜欢她?”

李冰说:“不喜欢。”刘睿说:“都说你喜欢,你能不喜欢?你跟许小晴搞到一块,你伤了安然的心。”

李冰沉了脸,不再说话。

方小龙说:“行了,今天是放松呢,不说这了。”

刘睿说:“我就要说,安然病的这么重,我也去看了,咱不怕谁说啥,可李冰你呢,你去看过没有?到现在一个屁都不放。”

杨小明拉着他胳膊说:“行了行了,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喜欢郭盈,我也不敢去见她。”

刘睿说:“那不是一回事。”

李冰说:“别管他,你让他说。”

岳超群说:“我觉得吧,真正的感情是在大学,现在喜欢谁没用。就像你们,谈来谈去的,没一个将来能结婚,都是瞎胡闹。”

杨小明却怔怔地坐在那,眼泪在打转。

刘睿搂了他肩膀说:“小明,你咋了,咱这都是说酒话,你别当真。”

杨小明顿时泪流满面,捂了眼睛说:“我是真的想跟郭盈结婚,过一辈子。”

刘睿说:“想结婚哭啥?来,先喝酒。”

杨小明放了酒杯,继续说:“人家过生日,我送的东西人家说太贵重,给退回来,可是冯布泽呢,送啥要啥,他不就是帅么?帅能当饭吃?”

李冰说:“你不是送的贺卡么?”

杨小明说:“里边还夹着个戒指。”

刘睿说:“你这是要定终身呢,人家咋敢收。”

杨小明拿毛巾擦了脸,想说什么,却又没了话。

方小龙说:“不说这些了,我去取骰子,咱们边摇边喝。”

刘睿却站起来说:“不行了,我头开始晕了,要睡会。”

方小龙扶着他说:“你真是喝得猛,倒的快。”

几个人都横七竖八地靠在沙发上,方小龙出来散了烟,李冰想着心事,烟灰越烧越长,掐灭了说:“我要去找安然。”

方小龙愣了,说:“真要去?”

李冰说:“去!”

方小龙说:“好,我陪你,咱们都走,咱们把各自喜欢的人挨个走一遍。”

岳超群摇晃着说:“走,我也去。”

刘睿在卧室里已鼾声雷动,四个人带上门晃晃悠悠出发了。路上李冰扶住一棵树吐个不停,呕到嘴发酸,擦了嘴说:“没事,继续走。”

到了安然家门口,三个人站成一排,李冰深吸一口气敲门,却没动静,又再敲,旁边一个老太婆摘着菜说:“别敲了,没人,都上医院了。”

李冰说:“又住院了?哪家医院知道不?”

老太婆说:“不知道,那天他们走带的东西多,还拿的书,他爸背着娃,娃还想着中考呢。”

李冰突然心里发酸,在门口一直站着。岳超群说:“要不咱去下一家?”

几个人又来到苏月虹家门口。苏月虹开了门,低声说父母都在的,又对屋里说出去一下,就把人带到俱乐部楼下。

苏月虹说:“这么大酒气,这是喝了多少?”

方小龙说:“岳超群有话跟你说。”

岳超群打了个隔,眯着眼说:“月虹,你去杭州,咱们就再也见不着了,我……我……”苏月虹说:“是苏州,李冰,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李冰说:“以后有机会,我去苏州找你,你要记住我的话,不要忘了咱们同学。”

岳超群说:“你咋抢我的话呢。我虽然现在谁也不喜欢,但我心底……始终……”

苏月虹说:“李冰,我肯定忘不了你,你看他现在喝的,赶紧把他送回去,有事酒醒了再说。”

岳超群受了屈辱,半晌不语,突然直勾勾盯着李冰说:“苏月虹不给我面子,我可以不计较,可是你李冰,你从初一开始跟我抢,到现在还抢!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抢?我跟苏月虹说两句话怎么了,你有意见?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班长?”

方小龙说:“喝高了,我先送他回。”

岳超群一甩手,差点摔倒,扶着电线杆说:“李冰我告诉你,我岳超群从小到大没服过任何人,你,我没放在眼里,我个子比你高,学习比你强,你哪一点能跟我比?”

李冰也急了,说:“你是比我强,作弊能力比我强!”

岳超群说:“我……我不作弊也比你强。你看着,将来我肯定混的比你好,你敢不敢打赌,十年后的今天,还在这个地方,就咱俩,混的不好的给混的好的磕头认错!你敢吗?”身子就要软下去,一个膝盖已挨到地上,方小龙拖住他说:“刚说完就跪了,赶紧走吧。”

岳超群闭着眼还在说:“月虹,我要给你说句话……”

李冰送走苏月虹,和杨小明就靠着一棵树坐下喘气,杨小明说:“你跟老岳咋闹到这一地步。”

李冰说:“你看他那德性。”

杨小明说了几句事情看开不要计较之类的话,李冰却装作没听见。

方小龙在席雯家楼下喊:“席雯。”

她妈开了窗户说:“谁找她?”

方小龙说:“阿姨,我是她同桌,练习册忘她书包了。”

她妈说:“席雯去杜凤家了。”

方小龙谢过,就返回来说:“走,去杜凤家要人!”

四十六 血痕

三人又返回中一楼,方小龙从小卖部提了一壶醋出来,问:“你俩现在感觉咋样?”

李冰说:“刚才吐过,舒服多了。”

方小龙说:“这酒后劲大,感觉晕的不行。”就打开壶盖,喝了三大口。又递给杨小明。

杨小明抿了一下说:“这么酸。”

方小龙说:“老陈醋能不酸?酒是碱性,醋是酸性,酸碱中和能解酒的。”

李冰也喝了一口,提着壶上楼,出电梯,被一个木凳挂到,向前一扑,壶飞出去醋撒了一地

他爬起来也顾不得捡壶了,使劲拍门。杜凤说谁呀,等一下。李冰却从窗户看见她在穿裤子,硬是把腿塞进一条牛仔短裤,快要崩脱开。

门开一条缝,李冰就往进挤,说:“席雯呢?把人交出来。”

杜凤使劲推,说:“你神经病,出去。”两人就贴在一起,方小龙一掌拍到门上,门就大开了。

席雯从里间出来说:“你们干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看书了。怎么这么浓的醋味?”

方小龙说:“我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有几句话跟你说,再看看杜凤有没有欺负你。”

席雯说:“我这不好好的吗?有什么话你说。”

杜凤说:“方小龙,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是以前,现在不喜欢你了!咱今天就把话说清楚,我怎么欺负席雯了?我做的所有事堂堂正正,我对的起自己良心!你们堵到我家门口什么意思,都给我走。”就要关门。

李冰顶住门说:“你的心是黑的,你对得起你的黑心。”

杜凤说:“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李冰说:“人家方小龙来找席雯,你在这挡什么?你不说话我还不骂你,你这个贱货,黑了心王八蛋。”

杜凤扑上来就抓,李冰左右闪躲,胳膊上就有了血痕。他顺势捡起醋壶轮起来,撒了杜凤一脸一身,几滴醋从头发上滴下来,落到膝盖,白衣服也染一片一片染了色。醋味弥漫了楼道,杜凤就呜地一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

席雯蹲下搂着她说:“李冰你干什么?你们几个大男人,就这样欺负一个弱女子,这就是你们的本事?”

杜凤哭着说:“我到底把许小晴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好心好意帮你,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这辈子欠你的?入个团你把我刁难成什么样,我入不成了,你满意了吧?还有你,方小龙,我后悔瞎了眼看上你,你小学就跟郁甜好了两年,嫌人家个子小,没发育,在游泳池爱上个不认识的,我就是喜欢你又有什么结果?遇上你们两个,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又痛哭起来。

李冰清醒过来,酒劲也退了,就说:“算了,咱们走吧。”

席雯说:“这就走了?给她道歉!”

方小龙说:“她以前怎么折磨你,你还向着她说话?”

席雯说:“以前是以前,我们现在好就行了,这些跟你没关系。”

李冰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咱们走。”

回到方小龙家,刘睿已经醒来,坐在沙发上吃菜。李冰也没了力气,躺到沙发上说:“郭盈家还去不去?”

杨小明说:“去啥呀,不去了,一下午都是胡闹。”

方小龙切了一盘火腿,清炒了端上来。开了瓶雪碧,说:“你刚才还哭呢。不跟她结婚了?”

杨小明说:“都是醉话么,高中都没报一个学校,没戏。”

烟还剩几根,方小龙掏出来发,李冰却不想抽,说:“啥也不想了,明天开始全力准备中考!”

刘睿说:“你们真够意思,下午跑出去胡骚情,把我一个人扔下。”

方小龙说:“怎么,你是准备喝倒了躺到谁家里?”又要再开火做下午饭,李冰没留下,回家把剩菜剩饭拿出来热了。

方小龙的父母很晚才回来。他爸提了一个大箱子,兴高采烈地说:“小龙快出来看,你哥给你带的好书。”

方小龙说:“写作业呢,等一会再说。”

他爸说:“赶紧过来看,这可是个宝贝。”

方小龙就停了笔,把西京情史锁好塞到抽屉。出来见是一个红色木箱,面上刻着图案。方小龙说:“这不会是古董吧?”打开里面是蓝布面四匣书,再打开是刻版史记,内页篆书:同治九年仲夏金陵书局校印。

他爸说:“你哥对你多好,知道你喜欢这,专门托人弄了一套,我问多钱,人家还不说。这对他不算啥,对咱可是个大人情。”

她妈说:“你侄子当年落魄的没地方去,家也不敢回,你收留他一年多,这娃有良心的。”

他爸说:“就这咱也不能白要,改天再请他吃饭。”

方小龙说:“这哪是一顿饭的事。我去年买了几册康熙字典也要100块的。”

他爸说:“100块,哪来的钱?”

方小龙说:“一点一滴攒的么。”

他爸说:“看来还是给你的零花钱太多了。”

她妈说:“多啥多,买书是好事么,你家从上到下都是读书人,咱娃这是子承父业。”

他爸说:“我的神,你被感染的也会成语了?”说过会闲话,他妈又说饿了,说在你家不好意思没敢多吃。又说:“刚才看你侄子气色不好,最近到处严打呢,他没受啥影响吧。”

他爸说:“他能有啥影响,早都转行了,现在几间门面房开着,滋润的很着呢。”

方小龙第二天下午去鞋城买鞋,他与旁人不同,站久了脚就会疼,后来体检出扁平足,鞋就磨的特别快,他是趁收摊前去捡便宜的。从一家店转出来,恰巧看见王耀兴追着一个顾客喊:“再便宜五块要不要?”就想:他怎么在卖鞋?被抓的人没他?就暗中观察,王耀兴推了摩托,带上一大一小离开,这次,他把人送回家,就没再走。他最终住进了红姐的家。

他是把二百块钱放到他奶的钱盒子里,说不打算去当兵,也不去技校,要去赚大钱。

他奶说:“这就是你赚的钱?你是偷了还是抢了,哪来的这钱?”

王耀兴说:“我光明正大赚的。今后每个月,我妈给不上的钱我补上!”

他奶说:“你才多大就赚钱?你妈知道吗?”

王耀兴取了衣服塞到书包,走到门口说:“我走了,过两天再回来,你给她说,以后不用她操心。”

王耀兴特意去买了一瓶红酒,他知道红姐是喜欢喝酒的,虽然劝过她,可这第一晚有纪念意义,他不明白红酒该配什么,就去蛋糕店订了蛋糕,一半留给小妞,一半就摆到红姐跟前。

红姐说你喂我吃,他就喂了一勺,又一勺,第三下,就亲了上去。

他把已经睡熟的小妞抱到沙发上,自己躺到小妞的位置,说:“改天给娃买个床。”手从腰下伸过去,他是从小看过录像的,在老大手底下也经历过两个妹子,可以前认为的享受,跟眼前的红姐比起来就是麻雀见了凤凰,他努力回想着录像里的动作,此处删去100字,红姐如痉挛的虫子而扭曲,又慢慢地舒展开。

王耀兴躺在床上,觉得一辈子的幸福也不过如此。他点上一根木耳烟,轮换着一人一口,抽过烟,红姐又抱紧他,此处删7字。

红姐说:“以后咱俩就相依为命了,还有小妞,咱们三个一家人。不知道你是不是能靠住的男人。”

王耀兴说:“你看我能靠的住不?”

红姐说:“以后的事谁能知道。”

王耀兴说:“你是我最亲的人,我对任何人不好,也要对你好。”

第二天一早送小妞去上学,在鞋架上发现男人的鞋,又打开鞋柜和衣柜,王耀兴就站到床跟前。

红姐揉着眼还没睡醒,王耀兴说:“那些鞋跟衣服。”

红姐说:“你先把小妞送走,回来再说。”

王耀兴把摩托开到最大马力,闪电般地去了又回,红姐说:“咋这么快。”

王耀兴说:“怕你不说么。”

红姐叹一声:“他毕竟是娃的他爸么。”

王耀兴说:“我早就知道你还等着他回来。”

红姐说:“不是,他已经是前夫了。”

王耀兴说:“你们还没离么。”

红姐说:“我咨询过律师了,分居两年自动离婚。”

王耀兴说:“那这些还不收拾了?小妞咱俩养,将来咱也会有自己的娃,他要是哪天回来了,你还准备让他进这个门?”

红姐说:“我知道了。”就把衣服鞋收拾了两大包,又给快递打了电话,说:“把这些都寄回他老家去,这样行了吧。”

四十七 惊梦

六月酷暑,学生们还在闷热的教室里为着中考做着最后的冲刺复习。在疯狂旋转的吊扇下是更加疯狂的学生。

薛老师穿了碎花衬衣和黑长裙在讲作文。她读了几篇范文,又来读李冰的文章,李冰生平第一次在学生杂志上发表文章就是经过薛老师的推荐。每个作家或文学爱好者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文章印成铅字,都是激动不已的,就像中了5元彩票,下次就能中500万一样,李冰也幻想从豆腐块到短篇,中篇,长篇一直拿到诺贝尔文学奖,甚至要写出《》一样的巅峰之作。他也就有了激情,他是不会写小说的,只能写写被称作记叙文的一类文体。他还写古诗写古文,他是不懂平平仄仄,被老师笑称为:“狗屁不通。”

薛老师在讲如何写议论文:“多记名人名言,能扯上关系的就往上用。最后一段一定要点题,不然前边白写。还要举上一两个例子,名人小故事呀,自己的经历呀,当然没经历也要编一段。”李冰却对这样的模板式作文深恶痛绝,这和八股有什么区别?

老师已是满头大汗,嗓子冒烟,拿了印有清明上河图的折扇在扇风,屠美婷弓下腰,也拿了书在下面扇风。

李冰说:“哪来的海鲜味?”

头强转过头说:“再配一瓶冰镇啤酒。”李冰就踢了一下他的凳子。

教务老师举个落地扇进来,在讲台上放好。薛老师感动得地说:“真是救命的风扇,再讲下去就要中暑了。”又感激一番。

经历了一整天的超负荷劳累,李冰迈着沉重的脚步一声声地下了楼。

走到六一班前,他停下了,他探着头向窗里望,夕阳透过窗户撒进来,半边教室染成金黄,另外一半则依旧灰暗。他忽然看见金黄与灰暗的分界线恰通过许小晴的座位,桌子上有了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他觉得许小晴就坐在座位上向他盈盈地笑,转眼再看座位上依旧空荡。

他摇着头走了,他感觉他们之间已经成了很遥远的往事,时间可以冲淡一切,那么自己也将在紧张的学习中渐渐地忘掉她吗?他不愿再想,仍旧步履沉重地走回家,继续他考试前最后的疯狂。

李冰泡上一杯浓茶,呷一口,舌根都苦。刚写过两道题就有一阵电钻声,声声剧裂,钻得人脑仁疼。

他停了笔,声音也停了,再准备写,声音又起。他妈开了窗户骂:“他妈的,谁家装修呢,大白天不干活晚上折腾,不知道马上中考了?”

对面有人回应:“就是的,谁这么缺德,还让不让孩子学习了?”

安静了一会,敲击声又一下一下,李冰的心被砸的一沉一沉。她妈就披了衣服要出门,他爸拦住说:“那些都是装修的工人,你跟他们讲什么道理?”

妈说:“房东是老干部,厂里奖励的福利房不住,装修了往外租,这些老头你哪能见得到呢?”

他爸说:“物业投诉他们,不信还治不了了?”

妈说:“你想的简单,现在的厂长书记当年都是这些老头的徒弟,你去哪举报?谁理你?”就给李冰说:“你晚上学那么晚,灯开着我也睡不实。翠花她老汉厂里分了房,一家子住出去了,中七楼空了一间半,要不我给说说,你住过去?”

李冰说:“你快点说吧,这环境哪能学习么。”

妈第二天就跟翠花说好了,为表感谢,下午请翠花和她女儿在老铁家吃了灌汤包和蒸饺,翠花是东北人,和厂长是老乡,她最爱吃的酸菜店里却没有,妈就跑到马路对面买了泡菜。

送走翠花,就雇了三轮车,从八仙庵的老房里拉了钢丝床,桌椅,黑白电视过来,跟李冰把东西又抬进去布置好,房子是套间,一大一小两间房,外间也空着,独放一张一米八的双人床。

李冰想:楼上不就是席雯家?这倒好以后方小龙有了据点了。她妈擦着汗说:“你在里间学习,外间翠花她女儿偶尔还回来住的。”

李冰说:“是不是那个模特?”

她妈说:“是,丝路大学模特系的。真是女大十八变,他女子小时候又黑又难看,这多少年没见了,又高又白,像换了个人,就是瘦,跟豆芽菜一样。龙须面一根一根吃,看的我都着急。”

李冰说:“你们不是吃的包子吗?”

妈说:“人家不动肉的,要保持身材。”妈的大肚子一起一伏,李冰拍了两下说:“你这肚子可以的。油水大。”

妈说:“咋,笑话你妈?不是我这胖,这些桌子床谁给你抬上来?今后没人盯着你,全靠你自觉。学累了可以看一会电视,不准抱着电视不放,不准出去玩!”

李冰说:“都到这时候还有心情玩?”他妈就要去打牌。李冰送出来,对面门却开着,黑洞洞一个人影,李冰啊了一声,灯没亮,就把手电打开。

妈说:“刚才还有电,怎么又黑了?”跺了几脚还是不亮,就说:“不用送了,回吧。”

李冰返回来又往对面看一眼,是一个老头撑了拐杖,一步步挪回房里。李冰环视了一圈卧室,就一张床一个凳子一张桌子一个电视,是简陋些,可这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天地,就跳到床上翻个身,又躺了一会,就起来学习。

刚写完一张试卷就有点困了,伸个懒腰,开了电视,调到厂录像台。画面演的是外星入侵,一群怪物的繁殖方式很特别,从嘴里咕咕涌涌吐出个肉球,球里又钻出个小怪物。男女主角历经浩劫逃到一洞穴里,危难见真情,该发生的事也即将顺理成章地发生。到关键时刻,信号断了——厂里的惯用伎俩,画面再出现时已经跑出山洞了。

李冰嘟囔了一句:放录像的还真是尽职尽责,又在想楼上的席雯在忙什么?也在看录像吗?关了电视,学习到十一点就困了,忘记带茶叶,眼皮也睁不开,就趴在桌子上睡了,睡得很浅,半夜里昏昏沉沉醒来,躺到床上又昏沉着睡去,一个梦断断续续做到天亮:

傍晚,血染般的红霞。几架日军飞机从天上呼啸而过,枪炮声此起彼伏,校门紧闭,学生们都端了枪在阳台射击。校长一瘸一拐地过来,举着把手枪喊,我发现地道了,大家都跟我撤。一发炮弹就砸到了楼上,轰出一个大口子,整个楼也颤颤巍巍。

一辆坦克撞开大门,一群鬼子蜂拥而入。几枚地雷引爆,炸出一个巨坑,坦克就走不动了。又有几发炮弹飞来,打的李冰趴在地上,却见许小晴被压在半截墙下,李冰爬过去使劲拨开砖土,拉起她说,快走,掺扶着下楼去。

几个鬼子迎面冲上来,李冰举起枪要射击,手里却是拿了半截凳子腿,他扔了凳子就往回跑,许小晴却不见了,他只得躲在教室的讲台底下,待没了脚步声再出来。

席雯冲进来说:“愣着干嘛?进地道啊。”

李冰说:“不行,我还要找个人。”

席雯说:“是不是许小晴?她已经进去了,你快点跟上。”

教室最后面赫然出现一个大洞,席雯拉着李冰的手一跃而下,又爬过一截狭窄的通道,出口就是操场上被炸出的大坑。他们看见坦克就停在跟前,两人爬上去,许小晴却已经在坦克里了,说:“快进来,就等你们了”,一群鬼子朝坦克扑过来,李冰装弹上膛,一炮就轰死一片,坦克调转了方向,一路横冲直撞,开到院子门口,四下已无追兵,李冰和席雯爬出坦克,许小晴却没有动,李冰说:“干什么?快走呀。”

许小晴淡然一笑说:“我把席雯托付给你,好好待她,快去前面找校长。”

李冰说:“那你呢?”

许小晴说:“我要跟他们拼了!”开着坦克消失在烟尘里。几声巨响,学校塌作一片废墟,他们两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望向学校的方向无声而泣,夕阳照出他们长长的影子。

李冰醒来时,天已渐亮,突然一个黑影就站在床边,努力看清是对面的老头,一幅惨白面孔。

李冰想起床,却浑身却没了力气,动弹不得,他知道还在梦里,是清明梦,他使劲挣扎,要喊出声,突然闹钟声大作,他终于猛地睁开眼,床已经汗湿了一片。李冰翻身起来,头却有些眩晕,匆匆洗漱完毕后,就前往大门外的小吃摊。

方小龙在早饭摊上刚坐定,汗就顺着脖子往下淌,大清早就热浪滚滚,夏天就这么来了?抬头看天上,就只有孤零零的一朵云。

油茶摊老板扯了嗓子吆喝。油茶是装在巨大的铝壶里,状如茶壶,壶身包了棉花和帆布,老板加满一碗再放入两根软麻花,端到方小龙跟前,他就拿了碗蹲到树荫下。

李冰也从院子里出来,买了菜盒。方小龙招呼他过去,说:“这天热的,晚上都睡不着。”

李冰说:“是不是厂里录像看的?”

方小龙说:“关键时刻都看不见么。”

李冰说:“我晚上也没睡好,还做了个怪梦。”

方小龙说:“我也做梦了,梦见一条白龙。”

李冰说:“白龙?”

方小龙说:“就是白龙,从那棵树里钻出来的,飞到天上变大了,在天上翻腾,眼看就聚了一团一团云要下雨,西边却升起个火球,龙追着火球跑,隐到云里不见了。”

李冰不解梦的意义,说:“梦见龙是好事,可怎么最后没下雨?我要告诉你个好事,我搬到席雯楼下了。”述说了经过,“改天叫她下来,你俩约约?”方小龙有点为难,李冰说:“机不可失,你考虑好。”

方小龙还是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是个机会,可是怎么约呢?”

李冰说:“这样,今天晚上,我先找借口叫她去屋里,然后你再拿个习题进来装作来问题,我就出去买瓶水,你俩不就能单独约了。”

方小龙点头称好,说这个办法能行。却看见卖菜盒的老妇在揉一团面,翻过来再揉,鼻子痒痒,手扣了几下,继续又揉,李冰就恶心地吐了嘴里的菜,剩下半块甩手扔掉。

到了早上第四节课,学校里出了桩大事。

操场上进行着体育期末测验,吴老师站在百米终点,眯着一双眼,女生们是穿了夏季校服的,虽然宽大,还是挡不住在奔跑中上下抖动,老师紧盯女学生,在掐表的一霎那,突然就捂了肚子倒下去,痛苦地翻滚。

女生们跑到老师跟前,要扶他起来,老师痛苦挣扎着说:“不要动,保持侧卧。”

李冰跑上楼去找校长,门却紧闭,又跑去找到数学老师徐长胜,徐老师放下教案就小碎步下了楼,门卫大爷已蹬着三轮车已到跟前,众人合力把老师抬上车,又跟了两个学生护送,徐老师说:“去军事大学附属医院。”

车子转出院子,要从批发市场传穿过去。马路空荡,一个特警跑过来,握住枪说:“前边封锁了,请择路绕行。”

徐老师掏出根烟递上去,却被挡开。就指了奄奄一息的老吴说:“人命关天,就几百米的路,还请高抬贵手。”

特警请示了领导,放出条过道让他们走,三轮车在医院门口停下,直接就上了担架,推进抢救室。

徐老师一路小跑到传达室给他老婆打电话。挂掉电话,才想起来刚才一路上是有一排卡车停在路中间,每一辆车都站了几个人手被反绑,高音喇叭播放着:西京市打击黑恶势力专项行动……犯罪份子被拉出来游街。

有靠窗的学生在听到喇叭声站起来张望的。老师就喊道:“都坐下,外面游街有什么看的?你们也想去游街?”

待到一下课,学生们就爬满窗户,有的骑在窗户上,探出半个身子,有的蹲在窗台,胆小的就站到桌子上,还有迟来的就在别人胯下伸出个脑袋。

李冰透过树叶看见游街的有三间窑的混混,一个个面如死灰。又在围观人群里看见一人,李冰对旁边说:“我视力不行,看看那个花衣服的是不是王耀兴?”旁边人说:“搂美女的那个?就是他!”

四十八 表白

第二天课间,席雯横跨到凳子上,撕了个大大泡泡糖,嚼到没味道,撅了嘴,一个粉色泡泡长到苹果大小,又剥了两块,用舌头顶出,一个泡泡和头一样大,她缓口气,继续吹。

刘睿一直看着,说:“加油。”眼看撑到极限,刘睿一个中指戳过去,啪一声,泡泡糊了一脸,头发上也黏的一丝一缕。

席雯喊叫着撕去,拿了书追着他打。刘睿跃上讲台:“我赔你一个泡泡”席雯说:“你赔,不然咱俩没完。”刘睿酝酿一下,竟张嘴吹出个唾沫泡,席雯说:“恶心。”就回到座位上。

李冰凑上去,剥掉她发丝上一缕黏物,说:“别动,这还粘了一点。”

席雯不好意思,说:“我自己来吧。”还念着上次的事,说:“你怎么能泼杜凤?看你平时挺稳重个人,怎么粗野的像个流氓?”

李冰说:“喝大了,控制不住,我脖子上还有抓伤呢,回家都没法交代。她今天怎么没来?”

席雯说:“你把人家给气病了,你要给人家看病呢。”

李冰说:“不至于吧,哪有那么严重。”

“那天你们走了以后,她又哭了半天,最后浑身没力气,躺到那就起不来。然后就发烧了。”

李冰说:“她发烧跟我可没关系,泼她的醋是杀菌消毒的,专治热感冒。”

席雯说:“你还说,她到底哪里得罪你了?这样羞辱她?”

李冰说:“她有多狠毒你不知道?你怎么整天向着她呢?是不是被她用巫术控制了?”

席雯说:“你三句话就开始胡说,她有些时候还是挺好的,人都有两面,你只看见她的不好,从来就没发现过她的好。”

李冰说:“你真的是善良。”又说:“我搬到你楼下了,现在咱俩是邻居,有事来找我。”

席雯说:“有事才能找?没事就不能来?”又觉突兀,抿嘴低了一下头。

李冰说:“没事来玩么,不过我那什么也没有,就一张床。”

席雯红了脸说:“真是没发现你,上次看碟还是正人君子,现在怎么越来越色了……”

李冰说:“嗯?”才反应上来,也不好意思,就说:“还有个电视,可以看录像。”又没说好,席雯说:“厂里的录像太黄了,都不敢看。数学作业做的我头疼,不会了就去问你。”李冰连声答应,给远处的方小龙使个眼色,在下边比个ok的手势。

方小龙心领神会,内心是激动的,表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扬了下眉毛。

放学后,李冰过来悄悄说:“时间定好了,今晚下了晚自习,她去我那,过十分钟你来。”

方小龙激动地说:“到我家再商量。”进到家里,方小龙仍旧兴奋,李冰迎面看见一尊石佛,正是黑龙茶道店里那一尊。就问:“这不是你哥的佛?”

方小龙说:“我哥客气的很,求我爸办事,送个佛过来。我都觉得太贵重,我爸却说是仿的,不值钱。你看这沧桑感,哪里就像仿的?”

李冰不懂这些,就说:“像真的。”

方小龙说:“我先平静一下”,从客厅走到卧室,又从卧室走回来,又拿出双截棍一阵摆弄,直到大汗淋漓。才坐下说:“我刚才一直在想晚上该怎么说,想的差不多了。”

李冰说:“怎么说?”

方小龙说:“豁出去说。”

李冰说:“得委婉点。”

方小龙知道他的意思是,万一不成,不会太失面子,他说:“面子不重要,难得的机会,我要把这几年要说的话全说了,不然我心不甘。”

下过晚自习,方小龙早早跑到拐角处的平房后面守着,李冰就站在楼底下等。眼看席雯从大路上折过来,和李冰说了几句话就一起上楼了。方小龙看看手表,秒针一下一下走过十圈,他就奔上去,却只看见李冰。

他说:“人呢?”

李冰说:“本来一起进来的,她又说回家一趟,让等等。”把方小龙让到客厅说:“你先下去,等会我在窗口抽一根烟,你再上来。”

方小龙就蹲在楼下,自己点起一根烟,不一会,腿上胳膊上已被咬了好几个疙瘩,他一边驱赶着蚊虫,一遍边使劲挠,心里越挠越痒。

终于李冰开了窗,有了烟的光点。方小龙一个箭步冲进楼,又放轻了脚步,捧出一本物理书,开始敲门。李冰开门,方小龙一头就往进钻:“这几道物理题,头发都挠光了也想不出来,给咱讲讲到底该怎么解?”一抬头,说:“你也在这?”

席雯说:“我来问数学题的。要不你们先说,我回去了。”

李冰说:“总有个先来后到么,要讲也是先给你讲。”

方小龙说:“我数学也不行,让我也跟着学学。”

李冰就坐正了,写写划划解了两道题,又反复讲了几遍,还剩一道,却停了笔,说:“天热的,嗓子也说干了你,们坐一下,我下去买瓶水。”席雯又要站起来,李冰说:“都是同学,还不好意思?”就下楼去了。

方小龙始终站着没敢坐,他说:“席雯,有些话我放在心底很多年了,我要告诉你。”

席雯说:“什么话以后再说。”

方小龙说:“我想了很久,今天刚好是个机会,我一定要说出来:我爱你,爱了很多年,不论你是什么想法,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最爱你的人就是我,我希望你能做我的女朋友,我一定会以最真的心爱你,最真的情打动你,我要让你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席雯噗地笑了,说:“你电影看多了,背台词呢吧。”

方小龙说:“你不要笑,这都是我的心里话。”

席雯说:“我现在怀疑你和李冰设计把我骗过来的,是不是?”

方小龙说:“纯属巧合。”

席雯说:“我年龄还小,这种事从来没想过,以后再说。”就要走,开门就看见李冰站在门口,李冰说:“这就要走?还没讲完呢。”

席雯说:“不了,我回去自己看书。”李冰递瓶水过去,席雯没有接,径自上楼。

方小龙软塌塌地靠在床上,李冰就没有再问,方小龙说:“该说的都说了,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反正我是没遗憾了。”起身就走了。

上架感言

近四个月的努力,如今就要上架了,心里还是有一些激动。这本书从我十五岁开始动笔,如今已过去了二十二年。那一年的初三,是我毕生难忘的经历,暑假无聊,就想把这半年的事记下来,免得将来忘记,这一写就一直坚持到高一,写了三本。故事还没结束,笔就先放下了。到了大二,回头翻看,就觉得文笔稚嫩,重头做第一次修改。大学里还写了些武侠之类的小说,都是开了头,一两万字就没有再坚持。倒是这本书,在大二暑假和大三的上半年修改完成。全书总共也就不到十万字,从此一放就是十五年,期间有很多次想拾起来,再扩充一下,毕竟这是照着长篇小说的规模去写的,再怎么少也得20多万字吧。可参加工作后,一天天瞎忙,琐事缠身,正事也就一天天耽搁了。为什么在今年把它拾起来重写,也是机缘巧合,人到中年,很多事看的透了,不再为琐事而烦,不再为名利而争,开心的活,自在的活才是根本,这辈子基本没有大富大贵的希望,可平平淡淡一辈子,总是不甘心。暮年回首,哪些事是能勾起回忆,哪些经历又能说给儿孙听?现在想来基本没有,这几十年也就是粗茶淡饭,家长里短。我常常独自反省,越是想起越是难过,到最后甚至不敢再想。

今年公司宣布可以挂靠一级建造师,为了每个月一两千元的补贴,我也加入了学习备考的大军。几本书摆在案头,听讲座,做笔记,过了一遍,就觉得是在浪费时间,书里几乎全是死记硬背的内容,难懂生涩的名词充斥字里行间,四本书的重点全部记会就能通过,可这对于我却是难于上青天。很难想象,每年有几十万人,为了这每月一两千元而硬啃这索然无味,毫无意义的书。或许我这么说有些偏激,但对于我来说就是如此。于是愤然把书本丢在一边,我是该做些有意义的事了,于是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开始了本书第三次修改和扩充。

毕竟我还干着一份工作,只能在业余时间写,我怕坚持不下来,就在起点上发表,定时更新,也是对自己的一种督促。可计划不如变化,从四月十九号发表第一章到现在,几乎一多半时间不能每天更新。琐事繁杂,只能在地铁上,公交车上,上下班路上,睡觉前去写写。因工作原因,我还经常出差,无奈就在高铁上写,在火车上写,在飞机上写,在大巴上写,工作之余,同事们都在打游戏看电影,而我却一头扎进房子,一直写到天昏地暗,昏沉沉睡去。即便如此,还是更新不及时,我内心是无比着急。终于写满了十万字,申请签约,在这里要感谢编辑青柠的肯定,如今在十三万字上架,喜悦之余,更要鞭策自己,再忙也要力争按时更新。

最后,要再次感谢起点平台,感谢编辑。我也要继续写作征程,后面的故事更精彩,更贴近生活。我的原则是实实在在往真实去写,让小说读起来更像真实发生的故事,浑然天成是我最高的追求目标,我将尽全力去完成它,请大家拭目以待。

四十九 夜语

第三次模拟考试放在中考前七天,自从搬过房子,李冰每晚都睡不踏实,半夜醒来,就见窗外树影如人影摇动,伴随沙沙声和蝉鸣。

盛夏虽至,房子里倒凉快,电扇也不用开。收拾停当就准备去考试。刚出门,老头就站在自家门口,棉绸褂子,驻个拐杖,挪了一步又停下,伸出手,鹅,鹅,鹅的发声。李冰以为他需要帮助,就过去说:“老大爷,要做什么?”

老头一把抓住他袖子,手要掐进他里,仍旧鹅,鹅,鹅,嘴角还流出口水,李冰受了惊吓,胳膊猛地顿出来,飞快地下楼,嘟囔道:“大白天见鬼。”

学校里对于应试是有丰富经验的,平时拿了黄冈密卷训练,难度大于中考,这次模考水平与中考相当,李冰倒也游刃有余,答完卷,铺平展了,就拿眼看席雯。她皱着眉,鼻尖渗出细细的汗珠,笔停在那一直不动,这考试也真是难为她。

杜凤真的是感冒了,鼻涕已擦了一堆卫生纸,李冰又看看席雯,突然就想起一首唐诗:“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苏月虹梳了大分头,虽然别了卡通发卡,背影怎么就像个大妈?

再看前边的岳超群,李冰上回点出他作弊,他是老实多了,一味埋头,眼镜腿断了,用松紧带绑到头上,甚是滑稽。

李冰只顾走神,铃声响了,才意识到还有道题没检查,已来不及,只得交了卷出来。

方小龙随着交了卷,跟出来说:“这难度有点吃不消了,几道大题都不会。”

李冰说:“难度还行吧,有啥题不会我给你讲。”

方小龙说:“讲完是懂了,换道题还是不会。”

李冰说:“主要是解题思路,从哪下手,才能举一反三,还得大量练题才行,熟能生巧。”

方小龙说:“我知道了,听说三间窑的书店要搬了,老板大处理,全是半价,中考完了咱去看看?”

李冰说:“有这好事,哪能等到中考,黄花菜都凉了,下午就去。金*梅都翻了几遍了,正是书荒的时候。”

方小龙说:“你也是个奇人,中考前复习金*梅。”

李冰说:“书就在底下,学累了翻几页,换脑子的。”

考完试就拉了方小龙往三间窑奔去。老板仍旧抱着书坐在门口,手摇大蒲扇扇几下扇子翻一页书。

书店已挂了新牌匾“知味书屋”,落款:林先觉题。李冰知道老板姓林,猜测林先觉是不是老板本人呢?

方小龙上前打招呼说:“林叔好,我们来了。”

老板笑容满面:“小龙来了,我还说呢,怎么好久都没见你,你爸最近怎么样?上次去下棋也有好长时间了。”

方小龙说:“我爸还好,听说你这儿大甩卖呢,来买几本书。”

老板说:“说什么买?这么见外的。拿几本走就行了,哪还要钱?”

方小龙说:“那怎么行的,你也要做生意么。”

老板说:“不做了,房子转给我一个本家亲戚了,他是专卖新书的,我这些存货清的差不多了,我也就回北京了。你们先看。”

李冰说:“可惜了,这么好个书店。这店名是您写的吗?字写得漂亮。”

老林说:“好字不说漂亮,漂亮倒没了韵味。练了几十年了,凑活着写吧。”

李冰暗自感叹起他的名字,如有先觉,当年怎会东窗事发?

方小龙说:“叔,这么好的店怎么就不要了呢?”

老林说:“这还得感谢你爸呢,你爸真的是不得了的人,有思想。跟他说话受益匪浅的。”

方小龙说:“我怎么没发现呢。”

老林说:“你还小么,他当然不会跟你说。我一直也在思考未来的路,你爸的很多话都说到我心里去了。人这一辈子,总要混出个样的,碌碌无为一辈子,到老了只有后悔的分,西京当然比不上北京,那里这几年正是突飞猛进的时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该回去闯一番事业。我听了你爸的建议,已经在北京买了房,将来要在北京创业。”又一声感叹:“西京好是好,历史厚重,人杰地灵,可这毕竟不是我的根,我根在北京,要回去做些事的。”

李冰说:“金子在哪都能发光。”老林摸了摸光亮的脑门说:“咱哪里是金子,但就是一块铜,也要磨的能照见人影。”

又寒暄过几句,李冰就转进书店里,挑了一本《聊斋志异》,一本《儒林外史》,又看向后面的小黑房,门半虚掩。又转回来问:“上次的《金*梅》看完了,意犹未尽,还有没有类似的,再给推荐一本?”

老林说:“实不相瞒,确实还有一本,但危害太大,要有十足的定力才能看的。”

李冰说:“我的定力你放心,都是从文学角度去看,我都十八了嘛。”说罢哈哈一笑。

老林从里间取出本书,封面一幅古画,上书《**缘》。”塞到李冰怀里说:“保存好,这书现在难搞的,绝版了。”取了报纸包好。

方小龙也挑了一本《三国志》,一本《隋唐演义》。待付款时,老林却坚决不受,说:“你俩把书装好,再客气就太见外了。几本书能值几个钱,我还要好好感谢你爸的,改天再请你们吃饭。”

回来路上,李冰说:“我的书也没收钱,还亏欠人家的。”

方小龙说:“拿着就行了,没事的。”

李冰说:“改天我得回送他个东西。”

李冰把两本正经书放到家,《**缘》悄悄带到自己住处。打开门,里边有人喊:“是谁?”

李冰估摸着是翠花的模特女儿了,就说:“姐姐,我是李冰,暂时住这儿的。”

模特说:“等一下,我川个衣服。”

李冰想:穿衣服为什么要说出来,难道真的是?外间对门处恰有一长镜,镜子里就有一极瘦的形弯下腰去,李冰立刻想到带鱼,女孩罩了件宽松大衫出来。眼前人高出半头,到处是奇异的香。

李冰说:“好香。”

女孩说:“能闻惯不?我男朋友从巴黎带回来的香水。”

李冰说:“你男朋友?”

女孩说:“对呀,你没有女朋友吗?”

李冰说没有。女孩坐到上说:“姐给你介绍一个?”

李冰说:“谢谢,比我高的我会自卑。”

女孩哈哈地笑:“找个高的是你有实力。自信才对。”她抬起胳膊喝一瓶果汁,此处略去五字,李冰忍不住多看两眼,女孩仍举着胳膊说:“你晚上在不在?”

李冰说:“在呢,下晚自习大概9点多了。你要是住的话,我就回家去。”

女孩站起来蹬了双高跟鞋,背上挎包一转,说:“不碍事,你住你的,我也许不住呢。”就出门去了。

李冰看着她背影,心想:这步伐晃的,腰扭的,上是装了弹簧?模特都是这么个走路步法?她穿上高跟鞋是足足高了我一头,他男朋友该不会是打篮球的吧。

下了晚自习,李冰拐过那条大路,席雯就在树底下等。

李冰说:“怎么没回去?”

席雯说:“去你房子,还有几道题要问呢。”

李冰想起下午的事,就说:“先去看看,房子可能有人。”

席雯说:“还有谁?”

李冰说:“房东,一个模特。”

席雯说:“我知道的,那个模特平时略四字的,你小心被略三字迷了眼。”

李冰说:“怎么可能。”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楼,席雯说:“等一下,有声音。”就有了很细小的声音。

李冰把耳朵凑到门上说:“什么声音?”

席雯说:“明知道还问我?”

此处略去五十字。他用力攥住席雯的手,此处略去三十字。上已浸出一层汗。走廊里仍是漆黑一片,席雯略六字说:“我先回了。”房子里却又有了响动,是细碎的说话,李冰说:“等一下。”听见有人在上厕所,又有女孩说:“咱们走吧,一会那小孩回来了。”男人低沉地嗯了一声。

李冰说:“敢叫我小孩,走,咱们先下楼观察。”

席雯说:“你好奇心还重的不行。”随了下去,躲在上次方小龙藏的地方。

不一会,女孩领了个粗壮的男人出来,却像大人带个小孩。

席雯说:“男的那么低?”李冰说:“帅哥配丑女,美女找丑男,这比牛顿运动定律还准。”

席雯拍了一下腿说:“这蚊子多的能把人吃了,快上去吧。”

两人悄悄回到房子,席雯又回家拿了花露水来。

李冰说:“你家人知道你在这?”

席雯说:“当然知道么,一会还来看我呢。”

李冰说:“刚才声音那么大,你家人不会也听见了吧?”

席雯说:“应该不会吧,我没觉得声音大,是你耳朵一直在门上贴着呢。”

李冰就坐正了讲题,斜眼看到外屋一片凌乱,毯子窝了一团,席子也快掉到地上,就过去铺平了,摸摸上尚有余温,心又开始咚咚跳。

过了好一会,李冰说:“你家人怎么还不来?”

席雯说:“你盼着他们来?要不我上去叫他们?”

李冰说:“别,”就有了敲门声,她妈抱了半个西瓜进来,地说:“这么的天,你们学习辛苦了。我家雯雯整天给我说你学习又好,人又心,这回雯雯入团真要感谢你的。”

李冰说:“阿姨客气了,入团全凭考试成绩的。她最近进步大的。”

她妈说:“还是你辅导的好,你们先歇会,吃西瓜。”

席雯说:“妈,你先回吧,西瓜一会再吃。”

她妈说:“好,好,不打扰你们了。”客气着走了。李

冰说:“你妈真年轻,看着像你姐。”

席雯说:“你知道秘诀不?”

李冰说:“不知道。”

席雯说:“每天睡10个小时就没皱纹。”

李冰说:“难怪你这么能睡。”

席雯拍了他一下说:“你是说我显老吗?我十几岁的哪来的皱纹?”

李冰看她的脸,嫩滑的像婴儿,他又想起一个词,肌如凝脂,略去十字。席雯看了他一眼,就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说:“瞌睡了,我想睡一会。”就眯着眼往后靠。

李冰静静地坐了一会,小声说:“哎,要不明天再来?”

席雯睁开一只眼说:“现在还不晚么。”

李冰说:“十一点了,明天吧。”

席雯站起来拽平了衣服,说了一句:“我走了。”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五十一 双关

本章章节名应为五十于无声处

第三次模拟考试,李冰一跃到班里第二名,三次模考总分年级第八。金玲终究是没进前三名,排到年级第四。老师打印了名单,每人一份,让家长签字。李冰是想安慰金玲几句,以她的实力,参加中考也没问题,就远远看见她落寞地推了自行车出来,李冰大喊一声:“蘑菇!”

金玲是扎了街霸里丽的头势,淡淡地说:“你又取笑我。”

李冰说:“别灰心,考西京中学对你不是小意思。我第八名都没当回事。”

金玲说:“我知道了。以前我也是班里第一名的,还是落后了。”

李冰说:“大魔王崛起,挡不住的。”

金玲终于笑一下说:“人家那么淑女,怎么成了大魔王?”

李冰说:“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她以前表面是佛系,内心里隐藏着魔的躁动,魔大发之时,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连岳超群都压趴下,大魔王并非浪得虚名。”

金玲被他这番胡扯,逗的咯咯笑,说:“岳超群这次不还是第一?”

李冰想说岳才是真正的魔,却没有说,只说了句:“他的君子剑不是白练的。”

金玲却不知道这个典故,说:“他是君子?现在看谁都一副色的样子。”

走过一路,李冰说:“以后毕业了也要常联系。”

金玲说:“那还用说。”

告辞后,李冰忽然想起来说:“记得放假了一块游泳!”

回到家,他妈看过成绩单,又继续包饺子,一边擀皮一边说:“最后一个礼拜,抛开一切杂念,豁出去一切也要好好复习。”

李冰说:“嗦。”

妈说:“我嗦,谁知道你这几天在那边学习没有,没人监督你,你才放了羊了。”

李冰说:“放羊能考年级第八?你一天想啥呢。”又暗自想,每天要花一个多小时给席雯讲题,自己的重点难点倒没时间看了。就想找个借口回家住,他说:“我对门住了个老头,恐怖的。”

妈说:“啥老头?半不遂那个?那个老头可怜呢。”

李冰说:“咋还可怜?有几次吓得我做噩梦。”

妈说:“看你这胆子,不行就回来住算了。”

李冰对老头的世有了兴趣,就问她妈,妈说:“这老头是个老实人,二十年前,那时我才刚进厂,领导扣了他五块钱加班费,他气不过,闹到厂长那,厂长当然是袒护车间主任的,连吓唬带骂的,老头当时就气的脑溢血,也有说是被领导推倒犯的病,说不清了,人救过来就是半不遂,说不了话,他是一儿一女,儿子直接拎着煤气罐就去了厂长家,最后不知道赔了多少钱,但是人已经这样了。去年那个车间主任死了,他儿子还在家门口放鞭炮的。”

李冰说拿:“他儿子还是个厉害的。”

妈说:“这就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当年的厂长势力多大,说收拾谁就收拾谁,可真要跟他拼了命了,他心里还得掂量。听说当时煤气罐都开了,就剩点火了,厂长拉着媳妇娃一家子跪下求饶。”

李冰倒怜悯了那个老头,不知他儿子这么多年是否一直孝顺着父亲。

晚自习他给席雯说了要搬回去住,席雯说:“要走了?还回来不?”

李冰说:“放假了就回来。”

席雯没有再看他,说:“你走吧,记得回来。”

李冰在第二天就收拾了东西,把房子里一切都规整停当,锁了门出来,又瞄了一眼对门的黑漆木门,和那个黑洞洞的猫眼孔。

最后一周已没了晚自习,都在家里自学。天闷地像洗桑拿,李冰整个下午都感觉头沉地抬不起来,写着卷子,一滴汗就啪嗒掉到纸上。

他擦了汗,取出一瓶风油精,闻了闻,又在太阳擦了,用手按了几下。坚持到放学,晕沉的往回走,学生们如一群蜂乱拥着出了校门。李冰倒觉得有点凉快了。方小龙拉他去家里学习一会,李冰说:“不了,回家躺一会吧。晚上再学习。”抬头就看见天上有了一片硕大的云,云越来越很黑,翻滚着遮住了太阳,天就暗了下来。起了阵风,方小龙说了句:“好凉快,要下雨了。”

李冰说:“了这么多天,也该透透地下一场。”

话音未落,一滴铜钱大的雨滴就砸在地上。李冰喊了句快跑,就往一处楼洞里躲,再往天上看,一条白色的龙从黑云里翻了出来,又倏地钻进云里去。

李冰大喊一声:“有龙。”

就在同一刻,所有放学的学生同时抬头看向天,他们都清楚地看见一段龙就在天上,锋利的爪和摆动的尾都清晰可见。就那么几秒钟,龙翻腾着隐到了云里。

有人张了大嘴愣在那里,有人使劲地揉眼再往天上看,就只有黑色的云,和满天的雨。

有人怕是幻觉,问旁人:“刚才天上是有龙,对吧。”旁人说:“是有龙,我还以为我眼花了。”

方小龙说:“是那条龙,一定是的。”

所有人都一直看着天,等龙再次出现,可直到雨水汇成了河,龙是再也没有出来。

李冰在雨势稍小一些的时候,顶着书包跑回家里,头还是有些晕,可呼吸了凉的空气,感觉还是能好一些,就拿出试卷继续写起来。

雨又渐渐大了,且雷声更隆,白光闪亮。他妈穿着雨衣,趟了水回来,李冰想说看见龙的事,又觉得他妈一定不信,还要再嘲笑几句,就咽了话。

妈说:“晚上这雨再不停,你爸加班就回不来了。”

突然就一声炸雷,天要炸塌了一般,李冰惊得啊了一声,笔就掉到地上。

妈也受了惊吓,说:“大惊小怪的。”李冰去捡笔,就觉得头一阵阵疼起来,忙喊他妈来捏一下,他妈手一试,就说:“怎么有点烧?”拿了温度计量出38c,就把他扶到上,打了一盆水,用毛巾冰了敷在额头。又去厨房一阵忙活,做出一碗鸡蛋羹和小米稀饭。

李冰苦着脸吃下说:“汗是发了一,越躺越不能动了,胳膊膝盖都是酸疼。”

他妈说:“这怎么办,眼看要中考了,不能在这个时候病倒。你现在能试着站起来不?”

李冰说:“可以。”慢慢挪动着下了。他妈一手扶着,另一手打了伞,一步步往医务所去。夜路漆黑,头顶又一声炸雷,李冰吓得靠到他妈怀里,几道闪电又照的夜如白昼。坚持走到医务所,鞋已全湿了。

他妈让李冰先在走廊里坐着,自己往值班室去。不一会出来,又拉了李冰往外科诊室。接待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妈说:“这是咱单位的蒙大夫。麻烦您给看一下。”

大夫看了舌苔嗓子,又问了况,说:“病不能耽搁,急症要下猛药。打三瓶吊针,早早退烧不耽误学习。”

妈说:“这样最好了。可是娃还小,这猛药?”

蒙大夫说:“这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就龙飞凤舞地写了几张单子,让拿去交费取药。妈又忙不迭的去了药房,提了两袋子药过来。

李冰拿了针剂往注室去,一推门,背对着一女的在打针,护士也没回头,说:“在外面等一会。”李冰又看了两眼,就闭了门出来,想:这形这么熟悉。不一会,护士开门说:“小伙子进来吧。”李冰跟他妈都走进去。那女的已站起来,一回头说:“是你?”

李冰看见是付沁怡,妈在一边,也不好说话,就说:“是我,感冒了,来打针。”

付沁怡知道刚才是被看见了,故意说:“你也打股?我先出去避一会。”路过他妈跟前叫了声:“阿姨好。”他妈点头说好,待付沁怡出去了,忙问:“这是你同学?我怎么没印象。”

李冰糊弄着说:“那么多同学你都能记住?”

妈说:“这个倒长的漂亮。”

李冰就不再说话,脱了裤子,打了一针退烧针,护士又给挂上一瓶吊瓶说:“50分钟换瓶,三瓶总共两个半小时,注意看时间。”

妈左手抱个瓶子,右手举着挂瓶就到了输液室,一切安顿好后,就坐在一边。

李冰进门就看见付沁怡坐在最后一排看电视,又瞄了他妈两眼,他妈眼皮似越来越沉,要瞌睡了,

付沁怡走过来说:“阿姨,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帮他换瓶。”

妈睁开眼说:“哦,没事的,我可以等。你是他同学吧,你叫啥名字?”

李冰说:“你cāo)心人家……”

妈说:“问两句话么,咋,不行?”

付沁怡说:“阿姨,叫我小付就行了,我看您劳累了一天也困了,我再过半个小时还有一针要打的,没事阿姨,你先回吧,我一会看着他打完,和他一起回。”

他妈看看李冰,又看看付沁怡,高兴地说:“那就谢谢你了,闺女,李冰有你这么好的同学也不早给我说。”

李冰说:“妈!”

付沁怡把妈送到楼梯口说:“阿姨您慢点下。”又转回来,坐到李冰旁边。

李冰说:“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也来打针。”

付沁怡说:“又是好久不见,不会说点别的?我是天天看见你,你能装么,装着不认识。”

李冰说:“胡说呢么,我咋能装,我是整天脑子想着学习了,视力也不行,真的没看见。”

付沁怡说:“鬼信呢。”站起来说:“我看这个滴得有点慢,要不给你调快点?”就去动调节器。

李冰说:“哎呀,疼,疼,可不敢这么快。”

付沁怡说:“我都没动,看来你真的看不见。”

李冰说:“那还有假,刚才进门我就看见个模糊背影,都没看出来是你。”

付沁怡说:“一天只顾着学习,眼睛都不要了。”又凑上来说:“还记得不,上次给你的那幅画呢?放好着没?”

李冰说:“我在底下压着呢,除非搬家,我家人发现不了。”

付沁怡冷冷地说:“给你的画你就压底下?”

李冰知道说错话,忙补救着说:“我经常翻出来看,再压回去,主要不能被发现呀。”

付沁怡说:“这还差不多。”

窗外渐小的雨势又要大起来,突然又一声炸雷,付沁怡啊了一声就扑到李冰怀里,灯,却闪了两下灭了。

李冰一时僵硬了子,一动不敢动,半会才说:“没吓着吧。”

付沁怡说:“有你在,不怕。”脸已经凑过来,李冰明显感觉到有温度在bi)近,就在要亲上那一刻,灯突然亮了。

付沁怡此时双手已揽在李冰脖子上,忙松开坐正了,把一缕头发往耳后拨。

蒙大夫匆忙赶过来,说打个雷就跳闸了,留下手电,指了开关的位置,交代一会再停电,直接推闸就行。又问了况,看看有没有过敏反应,又说刚走时家里忘关窗户了,要回去看看,让他们走时记得锁门。

待蒙大夫走后,两人倒尴尬地没了话。李冰咳了两声,说:“你一会还有一针?”

付沁怡说:“这针能把人打的疼死,半个腿都动不了。”

李冰说:“什么病这么严重?”

付沁怡说:“就是炎症,要打六天。”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说:“你是要上长江中学吧,帮我看看那学校怎么样,我明年也上。”

李冰说:“那倒好,又能在一块了。”

付沁怡说:“你要解放了,我还要熬一年,你的学习经验给我传授传授?”

李冰说:“你也是前几名的,怎么还问我?初三嘛,多学少玩就行了……”

两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三瓶药打完了,付沁怡也在其间又打了一针青霉素,腿疼得跟跛了一样,扶着墙走。最后还是李冰搀扶了付沁怡回去,雨仍是没有停,寻着空走到中一楼下,李冰说:“谢谢你晚上陪我。”

付沁怡说:“光嘴上说就行了?怎么谢?”

李冰说:“请你吃饭。”

付沁怡说:“别再请什么葫芦头。”

李冰说:“明天礼拜六,这样,早上8点在这等你,去吃丸胡辣汤。”

付沁怡说:“那就说定了。”

李冰他妈一直在上靠着看电视,听见李冰敲门,忙披了衣服去开,李冰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妈,给我五块钱,明天早上去吃丸胡辣汤呀。”

妈摸了额头说:“全好了?开始张狂了?”

李冰说:“好了不得补补。”

妈说:“那也要不了五块,是不是请人家女娃吃呢?”

李冰想真个是料事如神,故作镇定说:“我不留点买书钱,你给那点早点钱能够不?”

他妈扔了五块钱给他,说:“晚上也就别学习了,早点睡。”刚躺下,又一声雷炸开,窗户都跟着晃了一下,李冰就攥紧了被子,盯着窗外黑洞洞的夜。

这一声雷,也把方小龙从梦里炸醒,他是在第一声响雷的时候,就想起六七岁时的那次炸雷,他哥骑着木兰摩托,带着他从钟楼一直向北,穿过铁道是一大片低矮的民房,旧社会河南旱灾,逃荒人一路向西入潼关进西京,就落户于此。再往北就是田地和乱坟岗。

他记得那天下午和今天一样闷到窒息,他坐在后边抱住他哥问:“哥,咱这是要往哪走呢?”

他哥说:“就往前骑,骑着有风就不了,再往前是渭河,姜子牙钓鱼的地方,咱们下去游个泳再回。”

不知从什么时候,头顶也是聚了乌云,黑云翻滚着越来越大。他哥见况不对,调转了车头就往回开,乌云却蔓延到天边,在后面追着他们而来,突然就是一声炸雷,一个闪电球从天而降,砸中了田地里的一个草房,房就塌了,地上砸出几米大的一个坑。

方小龙第一次见识到大自然的恐怖力量,吓得说不出话,他哥也是吓丢了魂,硬是把木兰骑成了赛车,站起来没命地往前奔,又两声炸雷,电火球砸到地上,一片野草就烧起来,风借火势,顺时一片火光。

他哥终于冲回到城里,骑回却发现一只鞋已不知掉在哪里,两个人蹲在墙角瑟瑟发抖。过了这么多年,他哥已从辍学的混混,混成了如今的大老板,可今天的真龙显又预示着什么?听着一声声闷雷,他又想起了被抓的黑子,漏网的王耀兴,还有那天在批发市场游街的卡车,如此高调打黑,真的不会波及到他哥吗?还是他哥早已上岸洗白了呢?前几天梦到白龙,今天真的就显了,果然冥冥中自由定数。

他调转过睡到的另一边,斜眼看见客厅里那一尊佛,佛是慈眉善目,低了眉,似闭眼,慈祥地坐在那里,他看着佛像,心里也慢慢平静了,心想不管是龙还是佛,都保佑他一家平平安安,保佑他中考顺顺利利。

五十一 一语双关

雨在半夜就停了,方小龙还没睁开眼,就听见一阵敲门声。他困乏着眼去开门,说了句:“这么早。”又返回去躺到上。

李冰见他短裤略去八字,笑说:“金箍棒举这么高,降妖啊。”

方小龙就转趴着,瞌睡着说:“我还有点困。”

李冰说:“赶紧穿衣服去吃饭了,我在楼底下等你。”又返回楼下。他刚在一个石凳上蹲下,付沁怡踩着松糕鞋就下了楼,她嘴里噙着一个发卡,双手在扎一个辫子,一件粉红短袖,垂下的衣服在腰上打了个结,配上低腰白牛仔七分裤,肚脐就露在外面。

李冰又打量一遍,付沁怡别好发卡说:“还没看够?走吧。”

李冰说:“再等个人,就几分钟。”

付沁怡说:“还有谁?”

李冰说:“我一个兄弟,方小龙。”

付沁怡说:“不认识。”

李冰看看电子表,说:“他怎么还不下来?”后退了几步,扯开嗓子喊:“方小龙!”

楼上探出个脑袋说:“已经下去了。”

方小龙是穿了件白色紧出来的,肌被绷得棱角分明。李冰捏了捏他的胳膊说:“看这肌,厉害吧,他可是文武双全。”

付沁怡笑了一下,转走在前面。

方小龙说:“你约的她?叫我来干啥,当电灯泡?”

李冰说:“这有什么,就是吃个早饭么。”

三间窑的小巷子里新开了一家王老五丸胡辣汤,门口立一口大锅,锅内白汤翻腾,咕嘟冒着气,老板肩上搭一毛巾,扯开嗓子吆喝:“正宗丸胡辣汤,牛粉丝汤,三位里边请,凭学生证赠冰峰汽水。”

李冰说:“证忘带了,我们一看都是初中生么。”

老板说:“行,给你们送三瓶,里边坐。”

店里却已是人满为患,走进去没有落脚的地,站在墙边等过片刻才坐下。

方小龙执意要坐对面,李冰和付沁怡就并排坐了。店门口的另一边,也是口大锅,丸冬瓜土豆豆角菜花莲花白胡萝卜加粉勾芡熬出满满一锅的稠汤,木勺翻搅两下就乘出一碗。

店伙计端上来三碗汤,和三个白吉馍,李冰淋了辣椒油,又搅拌到满碗冒红,付沁怡咬一口饼,说有点硬,李冰说这是要泡的,把馍掰成拇指盖大小,在碗里再拌匀,一口下去,香气四溢。

李冰剥了一棵蒜,问要不要,方小龙说:“美女跟前就别吃蒜了。”

付沁怡说:“他发烧刚好,要消消毒的。”

李冰却感觉浑汗已湿透,又摸摸额头,手上湿了一片。付沁怡撕了卫生纸就要给他擦,李冰不好意思,接过纸说:“我自己来。”

方小龙咳了两声,说:“体还是虚。”

李冰心想,嫉妒我?老是拼火,就笑道:“哪能跟你比,早上起那么猛。”

方小龙笑了两声说:“没事,你们继续。”

付沁怡说:“病刚好,要多休养,一会回去在上多躺会。”

李冰说:“再有几天就中考了,躺不起呀。你们轻松了,放假可以好好玩。”

付沁怡说:“倒是想玩,本来说跟我妈去青岛,可是学校把补课都安排好了。”

李冰说:“学校也是拼了。”

付沁怡说:“不光补课,老师也换了,唐老师去教初一,我们换成薛老师,还有政治,换成蒋英了。”

李冰说:“那还不好,蒋英最喜欢你,在我跟前夸你多少次。”

付沁怡说:“我也是怕她的很,她交代的事不敢不办。”

方小龙默默地不停在吃,一碗见底,就坐着等。李冰胃口也不行,还剩一些。付沁怡只吃了半碗。

李冰说:“咱们走吧。”三人从店里出来,一路凉风阵阵,李冰汗已退下不少,倒想起来刚才说政治课换人的事,看来蒋英的升迁和郑主任的离职都是真的。猛一抬头,恰在很远处瞄见头强往这边来,心里一紧,拉了方小龙说:“要不咱们去书店看看。”不由分说就往巷子里拐,方小龙和付沁怡也都看见了头强,就顺着走到书店门口,书店却没有开门。三人又沿着巷子从另一条路拐出来。

方小龙暗自一笑说:“行了,该学习了,要不要去我家看书?”

李冰说:“算了,各自回家吧。”

付沁怡说:“就这么走了?”

李冰说:“还有什么事?”

付沁怡说:“不耽误你了,你回吧,以后学习上的事还要多请教你呢。你是过来人,经验多。”

李冰不知她指的过来人是何事,就说:“额,你的学习不在我之下么,商量还行,请教怎么当得起。”

付沁怡说:“你还跟我谦虚上了?都知道你作文全班第一,我写作文不行的。”

李冰知道这是安然的话,就尴尬起来,支吾着说:“论作文方小龙才是高手,他的巨著……”

方小龙说:“行了,八字还没一撇呢。等我写完了再说。”

三人各自告辞回去,李冰走在路上就觉得有点轻飘,回去没写几道题,头就有些疼了。他感觉况不对,待到中午,插了温度计一量,又是38c,心想糟了,跟妈说了况,妈说:“难道是误诊了?这个蒙大夫才转来的,厂里还有个古大夫,要不让他给看看?”

李冰说:“医务所是不行了,赶紧去军事大学附属医院吧,耽误不起了。”

李冰在医院的输液室里,盯着点滴一滴滴砸下来,好像就砸在他心里,他隔一会就量一次体温,终于在快要输完液的时候,温度降了下去。

他刚进门时,是按照妈的指示,装作要晕倒的样子,硬是从层层包围的人群里插进去,妈把急诊单直接递到大夫手里,说:“娃之前误诊了,现在快烧晕了,娃还要中考呢,求大夫给看看。”

大夫是个七十岁的老者,满头银发,透过厚厚的镜片,看了一眼病人,又看了眼单子,不紧不慢地写了几行,再盖上章,说:“先去化验。”

待到结果出来,却是病毒感冒,大夫又开了吊针,说:“不要着急,今天打完,明天就好。”

妈千恩万谢地出来,拉着李冰说:“关键时刻,弄个这事。”又对着天说:“老天保佑,赶紧让我娃好起来。”

现在病终于是好了,回到家也不敢太劳累,他妈吓得电扇也不敢开,就拿着个毛巾使劲擦汗,李冰写着作业浑就湿透了,到晚上十点多就早早睡下。

学校已放暑假了,毕业班的学生们却在礼拜一这天全部到齐,老师们在讲台上站了一排,薛老师最后给孩子们说几句话,老师说:“你们在初中的学习已经全部结束了,三天后就是中考,考点就在长江中学,这三天,你们以放松为主,不要再熬夜,适当做练习,调整好心态,迎接三天后的中考,最后老师预祝每个人都能考出好成绩!”

所有代课老师齐刷刷向学生们鞠了一躬,台下立即回以掌声。学生们在此刻眼眶都是湿润的,即将告别学校,心里有千万个不舍,他们发自内心感激这学校,感激这些老师。散会后,学生们三两走出来,这是最后一次走出这校门,李冰又回头看了几眼,眼里的泪又涌了出来。

中考终于在燥里拉开序幕。学生们有些骑车,有些家长带着,有些坐公交,不约而同地奔向目的地长江中学,每个人都表凝重,或故作轻松,眼前是经过大大小小无数战役后,在终点的最后决战。

李冰是骑了妈的女士二四自行车,跟随着车流,一路慢悠前行,还未到长江中学就已不能前进。校门口围了一层一层的人,黑压压的一片把并不宽敞的马路堵个水泄不通。李冰推着车左拐右拐地出了人群,找个车棚存下,就蹲在马路沿上等着。看人潮在眼前不停地涌动,哄乱的声音里夹杂着要求开门的叫喊。

传达室老头坐在门口悠闲地抽着旱烟,抬起头看看头,再看看表,起回房里一按按钮,电动门缓缓地张开。就有人迫不及待地从夹缝里挤进去,两个,三个,四个……一群人跟着往里拥,可越拥越挤,人群就在门口集成了更大的黑疙瘩。电动门竟也给卡住了。

老头慌忙从房里赶出来吆喝着:“散开散开,都急死忙活地干啥去呀,门挤坏了谁赔呢?”人潮稍有散开,大门继续张开,李冰跟着人群最后一个进去。一个白衣女孩走在他旁边,李冰瞟了一眼,紧接着又看了第二眼第三眼。他故意走到女孩后面看她随步子而轻摆的姿心里不住地赞叹:人都说长江的草,黑水的花,没想到这杂草丛生的地方竟也养出这么一朵漂亮的花来。还在欣赏着,忽然记起马上就要考试了,赶紧掏出准考证到处找起自己的考场。

考试紧张有序地进行,唯一能让人放松一下心的是考场里一个滑稽人物,长的样子都让人觉得不演喜剧是个浪费。每次开考五分钟后准时进考场,三十分钟后准时交卷,老师要求他继续答题,他说今天已是超常发挥,再答下去恐怕对的也要改错。台下哄笑,老师无奈地皱皱眉。有人趁着哄笑左顾右盼地对答案,老师瞪着他咳嗽两声,考场又恢复平静。

不一会进来个女老师,一甩长发一个媚笑,足见是个风流娘们。男老师很快的跟她攀谈起来,越说越来劲,后来干脆双双坐在讲台上,把那张卷子立起来,两个脑袋就在后面窃窃私语,偶尔还有一两声浪笑。讲台下也有了私语,对于悉悉邃邃的声音老师闻而未闻,老师突然探出脑袋,讲台下各人的动作表就都僵在那里,又极快地都低头书写起来。

最后一门化学有些糟糕,考完试他有些沉闷,蹬着车子慢慢悠悠地走。他妈已在院子门口等候多时,看见李冰,激动地迎上去说:“考的咋样?”

李冰说:“凑活吧,正常发挥。”

妈说:“看你这状态就不行,是不是没考好?”

李冰说:“咋不行?不就上个长江中学,能有啥问题?”

妈说:“那就好,中午咱不做饭了,李家寨新开了个鱼庄,咱去吃鱼。”就蹬上车,带了李冰呼哧呼哧地骑到鱼庄。

两人还未坐定,妈就大喊:“服务员,拿菜单。”声音震耳聋。

李冰说:“你小声点。”

妈说:“小声能听见?”却听见邻桌一四十多岁的妇人在教训儿子,声音虽小,字字真切。

妇人说:“让你不好好学习,小小年纪谈的什么恋?看看你这次中考,能考上不?”

李冰扭头看,却不认识。那男孩说:“妈,你别说了。”

妇人说:“怎么,我偏要说,你看看咱邻居家娃,二十九了才谈对象,你现在十四岁,你着的什么急?人家女娃能考上长江中学,你呢?谈到最后,谈出个什么名堂?人家将来上重点大学,找好工作,你将来干啥?到时候人家能看得上你?”

男孩头越埋越深,桌上的菜几乎没动。

妈小声说:“你听听,这就是不好好学习,胡整的结果。”

李冰说:“你行了。”

妈说:“不是我当初让你急刹车,你看你现在咋办。”

鱼端上桌,头尾俱在,鱼炸出一个牡丹花的形状。

李冰说:“赶紧吃吧。”

妈说:“放假了也不要光顾着玩,到你大舅那拿几本高一的书,预习预习。长江可是省重点,你别看在子校拔尖,到了高中不一定能考到前头去。”

李冰答应着去夹一块鱼,却瞄见了清炒空心菜的一片菜叶上有一条小白虫,指给妈看,妈立刻用筷子挑了放到桌上,高喊:“服务员,叫老板来!”

服务员忙不迭地跑来问什么事,看见虫子,忙说:“真对不起,这道菜给您免单,还请多包涵。”

妈说:“你先别说话,叫你们老板。”

老板带了金丝眼镜,从后面跑来。

妈说:“菜还没吃几口,哪还有胃口?”

老板说:“真是抱歉,一定是后厨的洗菜没注意,这菜虫……”

妈说:“菜虫不是虫?你这刚开业就闹这个?”

老板忙陪笑着说:“给您全部免单,再送您个卡,下次来免费吃鱼。”

妈还要再说,李冰说:“行吧,就这么办吧。”

待老板走了,妈说:“你就这么好说话?”

李冰说:“人家开店也不容易,何必呢。”

五十二 夜游

终于到了放暑假,彻底的自由。

妈晚上做了岐山臊子面,五花切丁,炒过再熬汤,放入豆腐丁,胡萝卜丁,黄花木耳,以桂皮八角香叶为料,小火慢炖,最后浇水煮开,放入韭叶香菜,最上层就漂一层清油,一勺臊子浇到面上,吃过一口,回味无穷。

李冰连吃两碗,还要再乘,就听得武战东在楼下叫他。李冰喊他上来吃,武战东说:“吃过了,你下来吧。”

李冰胡乱吃了几口,扔下饭碗就出去。

妈还在后边喊:“少玩会,早点回。”

李冰说:“都放假了,就别要求了。”

武战东看见李冰出来,很激动地说:“你这半年辛苦了,兄弟们都没敢打扰你。这回考的咋样?”

李冰说:“没啥问题。”

武战东说:“我就知道没问题,你到了长江中学,肯定也是风云人物,将来混好了,可要多想着咱兄弟们。”

李冰说:“那肯定么,其他人呢?”

武战东说:“我都给说好了,一会就出来。咱先到前头坐一会。”

李冰说:“好,我还有个事要问你。”

家属院里甚是闹,马路两边一溜地坐着些夏凉的。路中间一群孩子跑跑跳跳的在玩“成语逮人”,一个人追,其他人乱跑。快要追上某一个了,那个立即喊出“坐井观天”就立定不动,这个只好再追别人,眼看又要追上一个,那个喊了“天南海北”,再去抓别人,第三个小孩喊了:“北冥有鱼”这个上去抓住他高兴地说:“北冥有鱼不是成语,你被抓了。”那个说:“怎么不是成语,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你不懂不要瞎说。”这个说:“这就不是成语,哪有八个字的成语?”于是一群孩子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理论,一圈人最后都说不是,这个只好自认倒霉的受罚。

李冰说:“你看那伙小孩玩得高兴的,多像咱小时侯。”

武战东说:“唉,还是小时侯自由自在。哪像现在,只有放假了咱几个兄弟才能聚到一块。你刚才要问啥事呢?”

李冰说:“是问问你们班的一个人,付沁怡。”

武战东说:“你就说校花么。咋,你跟她现在有一腿?上回运动会看你俩就火的。”

李冰说:“哪有的事?就是问问,她现在是不是跟你们班另一个谈着呢?”

武战东说:“你是说齐少郎?早都吹了,人家是校花,谁有能力,谁有资格能跟校花谈?”

李冰说:“你一口一个校花的,谁评的么?我们班的美女也不少的。”

武战东说:“这你就抬杠了,你看看人家,有个子有材,长的漂亮,声音还好听,这样的极品谁能比得上?”

李冰说:“这倒也是。”可听他语气不太对,就说:“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武战东说:“陈年往事,很早前了。我现在是心有别人了。”

李冰来了兴趣,问道:“有别人也不给我说?”

武战东说:“咱俩这不多长时间没见了?”说话间就向对面招手,孙磊,李广,于兴小跑过来。

几个兄弟又聚在一块,心里都高兴。孙磊买了烟,李冰掂了酒,一番商量,就出了院子直奔批发市场而去。

一伙人游游dàng)dàng)地到了喷泉广场。在水池边上坐下。开始发烟,于兴,李广说不抽,其他的一人一根。

武战东握着李冰的手说:“老大这下可轻松了,苦了我们几个还有一年才能熬到头。”

李冰说:“苦是苦,咬咬牙也就过来了。”就用牙咬开啤酒瓶盖,一人抡一口,一会工夫,两瓶就见底了。

武战东嚷嚷着:“我再去掂两瓶。”晃晃悠悠就走,孙磊在后面说:“不能喝就不要扎势。”

酒买回来,还带了塑料杯,又喝过一通,就都带点晕乎。武战东喊了句:“开谝。”就带头胡说乱谝开来。说各种奇闻趣事,武战东说:“你们知道不?美术老师偷画人体画。”

李广说:“还有这事?”

李冰说:“我倒是碰见过一次,画的是古画。”

武战东说:“我见的是人体素描,老师躲在那个小黑房里,暗无天,对着照片画,你们猜猜有多少照片?整整一沓子,画也有厚厚一沓。我一进去,直接就惊了。”

孙磊说:“老师没给你画一张?你这体型不好画的。”

于兴说:“老师有这劲头,将来在子校是留不住的,以前咱们的邰老师,油画一绝,远看以为是照片,后来去了广州,开的画廊,专画各种世界名画。现在也是有钱,过年回来开的都是奔驰。”

武战东说:“邰老师的女儿漂亮,在广东呆了几年人也洋气了,说话都变味了,都成了广东普通话,我听着都难受,让她说陕普,她说陕普系什么意思啦,我去,忘本了。咱还说老师,吴东升,给女生量心跳。上次晕倒,就是看到女生跑步受不了。”

李冰说:“听说是肠胃的问题。后来咋样了?”

武战东扎了一口烟说:“后来,医院一检查,肝硬化,做了手术。他回去一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否极泰来,就去买彩票,结果中了二十万跟一辆木兰摩托。再后来,病又复发,二十万全部又搭进去,现在又要做手术了。”

于兴说:“你又在这胡吹。”

武战东说:“我哪是吹,他老婆跟我妈一年进厂的,消息绝对可靠。”

李冰说:“还有个梁伯启,你们到初三学化学了,就能领教他的坐腿神功,女生要坐到他腿上才给你好好讲题。”

武战东说:“那男生呢?难道也要我坐他腿上?”

李冰哈哈一笑:“你要坐,不怕把他腿压断?男生是只给你讲一遍,不管你会不会,你要再问,他就怒了,说这么简单的题要我给你讲多少遍?人家其他同学还等着呢,我还给人家讲不讲?”

武战东说:“这个梁伯启如此牛皮,我得会会他,先不说老师了,你说说你跟付沁怡咋回事,初三这么紧张,还有时间钓校花。”

于兴说:“我咋听说是六年级的一个女娃,叫个啥小晴的。”

李冰说:“你们都还消息灵通,是许小晴,这是我真正喜欢的,其他都是普通关系。”

武战东说:“这个啥小晴就不说咧,主要谈谈其他的,有多少个?”

孙磊说:“你不是跟安然么,咋突然多出来这么多个?”

李冰说:“哪有多少?就几个认识的。安然是老黄历了,传说中的事,我喜欢许小晴这事,没给几个人说过。”

武战东说:“现在发展咋样?要不要弟兄们帮忙,她家在哪,去把她叫出来。”

李冰说:“唉,一言难尽。”却想起高翰文,放暑假了,他们会不会旧复燃?就苦笑了一下。

武战东说:“看来老大还是为所困。不就是许小晴么,还搞不定了?有啥事尽管说,咱兄弟尽力给你去办。”

李冰说:“目前没什么事,有需要一定给你们说。”抬头看这暗蓝色的天,远处还泛些红光,广场的人也渐渐散尽,喷泉也熄了,李冰说:“不早了,咱们走吧。”

众人就都拍打着股上的土往回走。可谁知小路上的铁门已锁,试着往外翻也没个蹬踏地方。于是就踩上靠着墙根摞起的楼板,一个接一个翻到了隔壁的农械厂子校。

校园里一片寂静,看门老汉在躺椅上鼾声如雷。一群人猫着腰往门口走,扭头却看见悠悠月光下的高低杠旁一对男女。于是几个人默不做声地躲在暗处驻足观看。只见女的靠在杠子上,略去100字。武战东视力不佳,向李冰讨要眼镜,央求只看一分钟,满以为会有一场好戏,略去20字。

武战东已经看呆在那里,孙磊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都演完了,还盯不够?”

武战东说:“离得太远了,看不清细节。”

李冰说:“要看细节,那就得看碟。可惜咱几个家里都没碟机。”

李广说:“于兴家有录像机。”

于兴说:“还提这事,本来能细水长流,慢慢看,你们着急的鬼吹火一样,被我爸发现了吧,现在一盘录像带都没了。”

几个人从学校拐出来往回走,武战东说:“今晚上聊的不尽兴,很多话题没展开。”

李冰说:“我在后院有个房呢,过两天搬过去,咱们往通宵聊。”武战东说:“这好么,这事给咱赶紧弄,说好了,后天晚上咱们在你的新窝点聚。”

五十三 侍魂

方小龙放假一直没有出门,他终于可以腾开手去写那部史。

他从一大早就把自己关到房子里奋笔疾书。他妈早早地起来收拾停当,开了方小龙的卧室门绕了一眼,又坐到沙发上涂指甲描眉画口红,背了小坤包准备出门了,心想:这娃是干啥呢?学习也没见这么上心的,就走过来推门。

方小龙却已反锁了门,在里间喊了一句:“我看书呢,你把饭就放桌子上。我一会饿了再吃。”

他妈说:“冰箱有面包牛,给你放5块钱,中午你自己搞定。”就出门去了。

方小龙聚精会神写了一早上,一口气洋洋洒洒写出五六页,指头已经酸疼,甩甩手,带了拳,在沙袋上又练了一会,就坐下来啃那一块面包。

窗户外头有人喊了一声:“龙龙。”刘睿摇着防盗门说:“赶紧开门。”

方小龙把刘睿让进屋,刘睿说:“渴死我了,赶紧,你家的可乐给我倒一点。”

方小龙说:“冰箱里,自己倒。”

刘睿倒不客气,翻找了一会,却拿出瓶啤酒,喝上一口说:“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方小龙说:“你能遇见谁?安然?”

刘睿说:“咦,五块钱,一会去游戏厅有着落了。”

方小龙说:“你还真拿这儿当自己家。”就把钱收起来。

刘睿说:“看你抠的,明天我请你!我要跟你说的事,比这重要的多,刚才我见席雯了,头发染成金毛狮王,一衣服亮瞎眼。裤子短到这儿,”比了自己腿根,“衣服短到这儿。”又比了自己口。

方小龙说:“别胡说了,那能穿?”

刘睿说:“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席雯了,跟变了个人一样。我问她高中上哪?她不上高中,跟杜凤孟六一块去了百花园职业中学,要学导游。”

方小龙说:“怎么又跟杜凤上到一块了,真不知道她一天想些啥。”

刘睿说:“百花园那地方我知道,离你们黑水中学也不远,将来你俩还能联系,再续前缘。”

方小龙说:“cāo)心你吧,安然上哪个学校?你不是死也要跟她一块的么。”

刘睿说:“我肯定跟她一个学校么,长江中学,已经搞定了。只是安然这一病,不知道还能不能考得上。”

方小龙说:“安然坐在病房里还复习的,有这精神咋能考不上?听说你爸在包里塞了两万块,直接找的长江中学校长。让你爸不行给安然也塞两万。”

刘睿说:“这事我爸咋能知道,尽说玩笑话,咱这都是地下活动偷偷摸摸的,还敢让家长知道?”

方小龙说:“看你心就不诚。你自己急得分还没出来,钱就交了。安然就不管不顾。”

刘睿说:“这都是挤破头的事,肯定要先交钱把名额占上。关键还是得有人,没门路拿着钱也不知道给谁交。”又沉思了一会,说:“你不要激我,将来安然真的考不上了,我豁出去了给我爸说,无论如何也把她弄进去!”

方小龙说:“跟你开个玩笑么,安然的底子在,考个长江应该是稳的。”

刘睿说:“但愿吧,她得了这么场病,老天也该保佑她的。”又说:“你爸也没说给你活动活动?”

方小龙说:“我这成绩还活动啥呀,我爸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就是上了长江,也是垫底的,没意思。在黑水好好学个前几名也能考上大学。”

刘睿的一罐啤酒已经见底,就靠到沙发上,打了个嗝,揉着肚子说:“跟你说个事,苏月虹前几天回苏州了,在那边中考。”

方小龙说:“这我知道,怎么了?”

刘睿凑到跟前说:“关键是走的前一天晚上,史有道硬让我陪他去找苏月虹。我俩先喝酒壮胆,平常没见过他喝,一口气就是四瓶。我说可不敢再喝了,喝倒了躺她家门口算咋回事?就拉着他去敲门。苏月虹出来说前几天几个喝醉的来,今天咋又一个喝醉的?史有道就说前几天谁来找你,你给我说清楚。苏月虹说是不是什么事都要给你说,你查户口的?生气了就要走,史有道挡住挽留,最后竟痛哭流涕地抱着苏月虹大腿,也不知道是真哭还是装着揩油。”

方小龙说:“赶紧说后面关键部分。”

刘睿说:“无非就是些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之类的话。后来苏月虹看他醉的不像样子,就说让史有道放心,她考完试就回来。史有道说你要不回来我就去苏州找你,找不到你我就露宿街头。最后才哭哭啼啼地跟我走了。”

方小龙感叹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史有道却能在个女人跟前哭的稀里哗啦,也是一片痴,这都前前后后多少年了,痴心始终不改,我看他这辈子是认定苏月虹了。”

刘睿说:“那还用说,史有道的一只眼也是为苏月虹瞎的,将来苏月虹敢不要他,我这关就过不去!”

方小龙说:“人家俩的事,你就不要参和了,成不成得看缘分。史有道是视力不行,不是瞎,当年为苏月虹挡那一下也确实够男人的,苏月虹也不是簿寡义之人,不会对不起他。”

刘睿说:“能不能成也不是咱俩说了算,不说这了,三间窑游戏厅又进了新版了,侍魂2,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橘右京,三招之内让你跪。”

游戏厅在暑假迎来了火爆的高峰,接踵摩肩,插不进去。到了中午饭点,人才稍少一些。

刘睿等得火急火燎,终于有空位,一个牌子就投到了侍魂里。

旁边坐个女人,选了娜可露露,刘睿选了橘右京,第一局败了,第二局又被ko。刘睿又投一币,这次选了加尔福特,狗斗不过鹰,还是被虐。他就红了脸,骂了句:“妈的。”再投一币,左思右想选了牙神幻十郎。女人点上一根木耳烟抽一口,用手夹住,还是选娜可露露,不急不慌地赢了第一局。刘睿已近疯狂,在第二局摇杆狂动,按钮猛戳,最后还是被绝杀。

他死盯着屏幕有一分钟,突然转过头说:“你就不会换个人?”

女人灭了烟说:“没本事赢就多练练,说废话有什么用?”

刘睿说:“我赢不了你?”又要再投币,手却在半空又缩了回去,气呼呼地坐到方小龙旁边。

方小龙一边打着名将一边说:“侍魂之王被虐了?那个女的我从没见人赢过她,你敢跟她打?”

刘睿说:“我打侍魂从没服过谁,今天竟然栽到个女人手上,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方小龙说:“你看她也长的好看的,要不然你过去拉拉关系,拜个师?”

刘睿说:“士可杀不可辱,我现在过去等着她羞辱我呀。”又斜眼看了那女的,确实是尤物。

女人却站起来要走,冲着刘睿说了一句:“小弟弟,我有事走了,你来接着打吧。”

刘睿立马坐过去说:“”娜可露露我不会用。”

女人却说:“慢慢练呗。”甩了裙子出去,留下个柔的背影。

女人在对面买了一份盒饭,返回店里,却在远处看见王耀兴跟顾客争执,心想:说了多少次了,顾客就是上帝,吵什么架,还做不做生意了。却听见顾客说:“你卖的这是什么鞋?穿了几天就开胶!敢给我卖假货,你不想混了?”

王耀兴说:“你这么肥个脚,把鞋撑成啥样了?你不在雨地里胡踢能开胶?”

顾客说:“他妈的,少废话!你今天敢不退,我砸了你的摊。”

红姐也来了气,走过去说:“你要砸谁的摊?你敢动一下试试?口气比脚气大!”

顾客说:“还以为你躲着不敢出来,原来在这儿,你看看你卖的啥?破鞋!你个卖破鞋的,破鞋卖鞋,还是破鞋!”

红姐说:“你说啥?”上去就要打,王耀兴已拿了折凳,轮圆了拍到那人的光头上。那人一步没站稳,就跌在地上。红姐扑上去,在脸上又抓又挠,立刻就有了几道血印。

那人抱着头打滚,惨叫道:“你厉害,不退了,鞋我拿走。”挣扎着爬起来,退出几步,比划了大拇指说:“有你的!”

晚上躺在上,又说起退鞋的事,红姐倒担心起来,说:“你看他最后走的时候一脸不服气的,会不会再来报复?”

王耀兴打了哈欠说:“睡吧,他报复什么,现在严打这么厉害,小混混都抓光了,他顶多是个混残的老闲人。”

红姐说:“你看他那光头,还有脖子后头的横,一看就不是好人。”

王耀兴已经闭了眼,迷糊着说:“光头多了,你没看见他是地中海才剃的头吗?”一翻已有了鼾声,红姐却满腹心事睡不着。

就在下午,一个电话让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喂了半天,她回过神来就立即挂了电话,为防止再打来,还拔了电话线。她的前夫已有好几年音讯全无,突然电话就打来了。是不是那些债主都被抓了,他准备要回来?可这电话没装多久,他怎么就知道号码呢?红姐又看了看边的耀兴,帮他把毯子盖好,又翻来覆去,窗外的虫鸣声细碎而繁复,她的思绪也如这声音一样起起落落。

她不是绝的人,可这个男人欠了一股债一走了之,根本没考虑过她和孩子经受了多大的磨难和屈辱,她这些年又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创业的艰辛,生活的艰难,曾经一度为一顿饭一件衣服而捉襟见肘,小妞在肯德基店门口不走,闹着要吃汉堡,她硬要拽走,说回去给你下面条,小妞哭闹着说别的小朋友都能吃,我为啥不能吃?她说不能吃就不能吃,小妞一股坐到地上哇哇大哭,她竟伸手打了孩子。这是她心里永远的痛,每想至此,都会难过地流泪。

这几年一路走来,所有酸甜苦辣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为了小妞能和别的孩子一样,她无数次地对自己说要坚强,要像男人一样去战斗!她妖娆的美貌下,这颗心早已历练的坚硬如铁。就在最近,她却感到内心慢慢融化了,是边的耀兴,虽有些痞,可内心却是很纯的,他的出现,让她在暴风雨里有了依靠,她觉得老天还是眷顾着她的,现在事业也渐有起色,一切似乎越来越好了,可前夫却在这个时候要回来,是要和她大闹一场,还是以孩子为要挟?她不想再想下去,离婚已成事实,他要敢找麻烦,就上法院,再不行就报警,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虫鸣声已住,她也渐有困意,这些天都是耀兴早早起来去店里,明天也让他多睡一会吧,就闭了眼,努力地睡去。

第二天一切如常,王耀兴往一辆面包车上装了满满的货,要随车去往周至县城的大小商店里送货去,红姐帮他擦了汗,说:“要是以后的生意都像现在这么红火,过个两三年,咱也买个车。”

王耀兴说:“有了车没人会开呀。”

红姐说:“肯定是你学驾照么。”

王耀兴却想起来他爸是因车祸去世的,就说:“我看现在的门面房价一直在涨,有钱了不如再投资个店铺往出租。”

红姐说:“没想到你还有商业头脑。”

王耀兴说:“那要看跟谁呆一块,你做生意这么厉害的,我多少也学到点皮毛么。”说笑着上车去了。

红姐一个人坐在店里,一时孤单,就看着小妞写作业。她是上过初中的,却发现小学作业竟然这么难,王耀兴能给娃辅导也真的不容易。就自顾拿了一本数学书看起来。

到了晚上,跟小妞在快餐店吃了一份全家桶,估摸着王耀兴还没吃饭,就又点了一份打包。

小妞说:“给他来一份至尊无敌双层全虾菠萝鸡堡,他跑了一天,肯定饿坏了。”

红姐说:“这名字听着肯定能吃饱。”就带了一份回来,面包车已停在门口,却没个人影。红姐就喊:“小兴,小兴。”

司机却跑了过来,喘着粗气说:“前后找不见你,出事了,小兴他,他,”

红姐说:“他什么他,快说呀。”

司机说:“他刚一下车就被几个人劫走了。”

红姐说:“啊?是不是有个光头?”

司机说:“天黑没看清,反正是往那边巷子去了。”

红姐说:“你怎么不救他?快跟我走。”就从里间拿了水果刀往外冲。

司机说:“你个女人家,现在去不是送人头吗?”

红姐说:“那咋办,赶紧报警。”就去打电话,王耀兴却踉踉跄跄地回来了,捂了一只手,血一滴滴打在地上。

红姐啊了一声,跑过来看,说:“指头呢?”

王耀兴说:“指头没了。”

红姐说:“快,去医院。”

面包车一路左冲右拐到附属医院。

医生看了说:“指头在哪?还能接上。”

王耀兴说:“不用接了,没了。”

红姐说:“怎么没了,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光头?”王耀兴却咬紧了牙,一句话不说。

从医院出来,已是凌晨,司机开着面包把他们送回去,一路无话。

红姐终于忍不住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耀兴说:“不要问了,一根指头,小事。”

红姐说:“怎么是小事,怎么……”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五十四 苦难

第二天一大早,妈就催促着让李冰去他大舅家借书,说:“以前还有暑假作业,现在没有了,不要一天到晚放了羊疯玩,把学习忘的一干二净。”

李冰说:“这才刚放假,哪玩了?”还是嘟囔着出了门,妈追出来说:“把这水晶饼跟软香酥带上,不拿礼你走的啥亲戚?”

李冰提着礼上了213路公交车,为多拉客,一路慢行,如龟速。

乘客都等得不耐烦了,喊叫道:“开快点,赶时间呢。”司机充耳不闻,仍旧悠哉悠哉。

走到文艺路突然开始加速,风驰电掣,瞬间就到了南门,一个急刹车,李冰差点被甩出去。下了车仍惊魂未定。抬眼再看,南门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广场恢宏大气,正中间花团锦簇,护城河两岸都插上了旗帜挂上了灯笼,映衬着古城墙的巍峨。

李冰从旁边的城门洞进去,向右拐进了书院门古文化街。

书院门以关中书院而得名,此地自古为文人墨客聚集之地,书院始建于明神宗万历年间,御史冯从吾罢官回陕,于宝庆寺讲学,听者甚众。后因寺院狭窄,于东面另辟新园,名曰关中书院,提匾额“执堂”,借关中“中”字,阐执阙中之意。

再往东,路之尽头是始于唐代的碑林,历经宋元明清民国扩建补充,如今已是石刻书法之宝库,昔国宝唐太宗昭陵六骏被打碎了盗卖往国外,中途截获四骏转运回陕,即藏于碑林之中。

李冰站在街口,宝庆寺已湮没于历史,唯一座孤塔立于街角,正前方一座新修的仿古牌楼,上书“书院门”,街内闹繁华,沿街两排仿古二层建筑,尽是玉器文玩书画店铺,路两边一溜摆摊卖笔墨纸砚玉石篆刻书章的。

李冰踏着青砖路一路走过,并不急于去舅家,而是在每个摊位走走停停。摊主见他学生模样,招呼过两句,也就不搭理了。

李冰拿起这个,放下那个,对着一件梨瓜形状的黑陶有了兴趣,他拿起来仔细端详,问老板:“这上边怎么还有孔?装水要漏吧。”

老板笑道:“年轻娃不懂了吧,这叫埙,上古乐器,声音好听呢,要不要?十块一个。”

李冰摇摇头,又走过一家玉器摊,见一块硕大的弥勒佛玉佩,晶莹剔透,拿起来不释手。老板说:“这个便宜给你。”

李冰问:“多少钱?”

老板说:“就这体型,就这份量,在店里没有500块你拿不走的,看你是学生,给你算50。”

李冰说:“买不起。”

老板说:“三十,不能再少了。”

李冰仍是没钱,摇摇头要走,老板追上来说:“不说了,二十块,要了拿走。”

李冰一摸口袋,就五块钱,不好意思再开口。老板仍旧不依不饶,说:“你给说个价么,今天刚开张,能成就卖了。”

李冰说:“五块卖不?”

老板瞪他一眼,说:“你是逗我玩呢?”转头就走。

李冰不敢再问价了,手插在兜里,只看不说话。不觉走到关中书院门前,门外侧挂一块西京师范学院的牌子,院内正中一棵参天古柏,依稀可见中一块乾隆御笔“秦川浴德”匾额。正要走进,却被门卫拦住,说:“今天闭馆不开放,明再来。”

李冰说:“我舅是里边老师,叫林鸿云。”

门卫说:“现在已经放假了,老师都回家了,你还是到家里找你舅吧。”

李冰泱泱出来,拐进斜对面一条巷子,在一处小院前停下,这就是舅家了。

舅妈招呼他进去,说:“来就来,拿啥礼,你舅在二楼练字呢,你先坐。”就招呼他喝茶,拿了一锦缎包的罐子,倒出些茶叶来。

李冰说:“这茶看着高档。”舅妈说:“你舅在外边上课讲学,这是他一个学生送的,咱也不知道好不好。”

李冰见茶罐上写有御品黑龙茶字样,就想起来方小龙他哥的黑龙茶道,说:“他学生是不是卖黑龙茶的?”

舅妈说:“谁知道呢,人家都是乌龙茶,这上倒写个黑龙,该不是送茶的拿假货蒙你舅呢吧。”

李冰说:“这倒不是,这黑龙茶贵着呢。”

舅妈说:“是不是,我倒没喝出什么特别味。”

李冰喝了两口茶说:“我上去看看我舅。”上了二楼,但见书房题名:朋来书斋,门大开着,舅在聚精会神写一副对联,李冰放轻脚步走过去,见写的是: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

舅落了笔说:“冰冰来了,都多长时间没来看你舅了,放假了要多来坐坐。”

李冰说:“那肯定么,舅你这字写的好。”

舅说:“写了几十年了,还是没有突破。这对联倒是我最喜欢的。”

李冰说:“忠臣孝子,读书,都能理解,这耕田……”

舅说:“好就好在耕田上,人常说劳逸结合,不是看书累了就躺下不动,你去cāo)场跑上两圈,回来在看书,定是神清气爽事半功倍。耕田也是一个道理,只是现在都是高楼大厦,没有那个条件了。”

李冰说:“原来是这样。”

舅说:“我们这辈人倒是怀念当年下乡的子,白天干活,晚上点着煤油灯读书,烟熏的人流眼泪,可书却是看得津津有味。走,咱们下楼说,中午不要回了,让你舅妈炒几个菜,咱俩喝两杯。”又回到客厅,聊开了家常。

舅说:“我眼看就要退休了,当年跟你外公进城,一晃几十年,最后还是怀念农村,咱家在户县还有几亩地几间房,我打算退休后就住回去,种种菜,浇浇地,上山再转转。”

李冰说:“这不就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舅说:“对,就要这份恬淡,农村不像城里的快节奏,子过得漫如流水,真正的修养之地。”

舅妈提了一只母鸡到院子去,听见话说:“你舅是有追求的人,你哥到外地也不回来,这家里到最后就剩下我一个了。”

舅说:“让你去你不去么。”

舅妈说:“村里连个超市也没有,啥都不方便。”

舅说:“不方便有不方便的好,自力更生。”又对李冰说:“其实我也就是城里住住,农村走走,两头跑。”说完给李冰续茶,李冰接过来说:“我来。这茶叶是您学生送的?”

舅说:“一个小伙,听我讲国学,以前常跑到学校里问这问那,就送的这茶,说是他们家自产的。”

李冰说:“是不是瘦瘦的带个眼镜。”

舅说:“对着呢,你认识?”

李冰说:“应该是我同学他哥。”舅说:“这小伙看我戴个大框眼镜,他也戴一个,我说你脸窄,带个金丝镜显文气。他说不要文气要文化,现在的打扮倒像个教授。只是最近不太来了,说是生意上一些事忙不开。”

时至中午,李冰帮忙撑开桌子,一再说:“少做俩菜。”舅妈却端上来一桌子菜,说:“尝尝我做的腊,不比你妈的差。”

李冰尝了一口说好,舅妈又提了一吊子腊包好,说:“一会带回去。”

舅说:“你妈跟我一样,都好这一口,你舅妈做饭能合我胃口。”

舅妈说:“从来没见你说个好,今天在你外甥跟前倒夸我。”

舅说:“对了,忘了还有酒。”就领着李冰往一间卧室去,打开门,地上摆了一排酒坛子。舅说:“这边的是桂花酒,梅子酒,菊花酒,樱桃酒,那边是各种药酒,你选一个。”

李冰说:“喝梅子酒吧。”

舅打开坛子,一股清香溢出,李冰说:“好酒。”舅乘了两碗说:“这酒度数低,喝点没事,回去可不敢说我给你喝酒了,你妈要说我的。”

李冰说:“肯定不说。”三人吃喝到半,舅又返去自乘一碗酒。

舅妈说:“你高血压,悠着点。”

舅胖胖的脸已泛红,笑眯眯说:“外甥来了高兴,这点酒不碍事。”又对李冰说:“我们兄妹四个,你妈在家里是最厉害的,当年脾气比现在火爆。当年我文科好,她理科强,你外公说,谁分高谁上大学,结果我比她高了一分,你妈不服气说文科好考理科难。外公还是硬让我上了大学,你妈就进了西京厂。也是咱们家太穷,我是从小卖报纸,你妈是卖冰棍,眼看快要打铃了,急火火地回家背上书包就往学校跑。要是咱们家条件好些,你妈大学毕业,现在肯定也是干部了。”

妈却从没给李冰说起过这些,李冰倒有些伤感,舅说:“现在好了,各家子过得都还不错,你也给咱们家第三代争了光,听说这次考上长江中学,将来考个好大学,你妈就了了心愿。”又取来一摞书,说:“你哥的课本,放假玩归玩,学习不敢放松。”

李冰答应着把书收好,又说过些话,要走了,舅送到门口,太阳烤得地也发软,就返回去拿了把伞出来,说:“晴天也把伞打上,不受。”

李冰下午回到家就开始看书,一直到晚饭。妈和爸去了舅爷家走亲戚,晚上李冰在院子门口的夜市里点了王大厨砂锅。

这王大厨原是厂里的小灶厨师,专给厂领导和重要来客做饭,随着企业改制食堂外包,大厨不愿调到别的岗位,就辞职摆起夜市,老板娘招呼客人坐,李冰问还得等多久,老板娘说:“稍等片刻,二十分钟就好。”可左等右等,足足一个小时。

李冰抱怨说:“饿得受不了了,还没轮到我?”

老板娘说:“马上就好。”又等了一会,腾腾的砂锅才端上来。

李冰着急的舀了一勺汤不停吹气,一口咽下,鲜美无比。

邻座有人说:“你家砂锅这么香,有啥秘方?”

老板娘说:“没秘方,大骨头现熬,不偷工减料,不放香精,就是这原味。”

那人说:“生意火成这样,应该开个连锁店。”

老板说:“店开的多了,就不是这个味了,咱还要这块招牌的。”

李冰吃过一半,又加了一勺汤,饭饱后就去找武战东,走到院子门口却碰见了熟人,李冰只当远处走来的是谁,到了跟前才着实吓人一跳。

只见席雯的头发染成了枯草一样的颜色。紫红色紧衣只盖住半个腹部,肚脐下边是紧实的牛仔短裤。

李冰不好意思正面看她,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评论。席雯笑了一下说:“怎么样,是不是变了个人?”

李冰说:“还可以。”

席雯说:“你考长江怎么样?”

李冰说:“还可以,但名次不一定靠前。”

席雯推了他一下说:“别谦虚了,就凭你的学习,到哪还不是数一数二。”

李冰说:“咱班和你一起去百花园的还有谁?”

“有孟六,郁甜还有杜凤。”

李冰问:“你现在到哪去?”

席雯说:“我没事,你呢?”

李冰说:“我准备要搬回来了,现在去收拾收拾,天得要命,这阵子就住在那边了。”

席雯说:“我陪你一起去?”李冰回家取了毯子和一堆生活用品,提了两大袋子,席雯说我帮你提,李冰说没事,不沉。

摸着黑到了房间里,又摸索着开了灯。60瓦的大灯泡就罩在头顶。房子里空空dàng)dàng),写字台上一台黑白电视,旁边一张钢丝,一个落地扇,仅此而已。

席雯说:“你一个人住不害怕?”

李冰坐到上说:“你是说对门那个老头?那是个可怜人,没什么怕的。”

席雯说:“我下楼都是从二楼跑下去的,不敢停。”

李冰说了老头的世,席雯也跟着叹息,说:“这么说我就不怕了,以后常来你这聊天。”

李冰说:“白天我不在的,晚上十点后你来。”

第二天晚上,李冰在房里看电视,席雯果然来了。她穿了淡粉色连衣裙,宽宽大大的有些像睡衣。李冰忙笑着让座,自己在旁边站着。

席雯拍了一下面说:“坐吧,站着多难受。”李冰就挨着她坐下,一时倒没了话题。

席雯说:“你喜欢听谁的歌?”

李冰说:“《过火》还不错。”

席雯说:“真的!又找到一个知音,我太喜欢张信哲了,尤其是他的嗓音。哎,你给我唱一下这首歌吧。”

李冰说:“我?我唱歌差远了。”

席雯摇着李冰胳膊说:“在我跟前还谦虚,就唱一下吧,我想听你唱的。”

李冰笑了一下,就悠扬地唱起来。他不经意地侧过头,他发现了一种异样柔的眼神一直落在他上。他被这眼神触摸的开始发软,呼吸也随歌声变得急促,他再看那双眼睛,就感觉全都要被融化掉了。他看见一缕长发垂在眼前,发稍处有波浪的卷曲,他颤抖着手伸过去把头发顺在耳后,手就落在那已微红的面颊上。他轻柔地抚摩着,嘴唇就贴在了她白皙的肩膀上。她侧过头,展现出一段完美的脖颈,略去一百余字。

听见门口有人叫喊:“李冰!”两个人闪电般的分开了,李冰理了理头发,出去开门,原来是刘睿。

他嬉皮笑脸地走进来说:“呀,没发现席雯也在,半夜十点,你们两个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李冰说:“我说咱班就你思想最不健康,我俩不就在这儿闲聊么,没事你也可以过来聊。”

刘睿说:“我可不敢打扰你们,呀,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你们继续。”

席雯说:“你等一下,刘睿我告诉你,你要再敢胡说小心我给安然点炮。”

刘睿一下软了:“大姐我不敢了,我再也不胡说了。”

李冰说:“点啥炮给我说说,让我以后也能治住他。”

刘睿说:“别说,求你了,你要说出去我还咋活呀。”

席雯说:“算了,这次先饶他一回,下次他要再敢胡说八道,我一定让安然知道。”

刘睿千恩万谢地又做一番保证,大家又聊了一会,李冰突然想起来今天是约了武战东他们来聊通宵的,他们一定去家里找过了,又不知道这儿的地方,就说:“今天先到这吧,我还有事要出去下。”

刘睿说:“这都快十一点了,你往哪跑?”

李冰说:“有事就是有事,改天再聊。”

席雯对刘睿说:“走吧,你还要赖在这不成。”李冰送走他们,在院子找了一圈就往孙磊家去,窗户已熄了灯,他又返回住处。

坐在上有了困意,关灯躺下,却一时无法入睡。想起刚才的景,此时嘴角尚有余香,tiǎn)tiǎn)嘴唇,心就又一阵激动。不知不觉又糊里糊涂地跟席雯拉上关系,这样发展下去会如何,他不敢确定,但他知道这样做必然会极深地伤害到方小龙。虽然方小龙只是一相愿的喜欢着席雯,可毕竟他也是自己多年的好朋友。做了对不起朋友的事他深感惭愧。他忽然又觉得亲了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将会带给她更深的伤害,这样下去的时间越长伤害越深!他仰着头,恰好看到窗外的月亮,月光淡淡地洒进来,窗台上像胧着层薄薄的轻纱,又像起了一层微霜。远处传来蛐蛐的一声声低唱,在这样的静谧中,李冰不觉入梦。

一觉醒来,太阳已暖烘烘地照在被子上。在上坐了半天,回想着夜里做的很是离奇的梦就找了纸笔记下来。

五十五 古韵

吃过早饭,又从底下拿出《**缘》翻看了一阵,觉得无所事事,就合了书,去了武战东家。

这是在院子最后面盖的两排平房,名曰“过渡房”。单宿舍的职工,结婚后无处安排,就暂时住在这里,可院子里房源紧张,这一过渡也许就是十年八年。李冰走过厕所和垃圾台,再往西几十米,就是武战东家了。

他妈见了李冰甚是高兴,叨叨着:“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我们家玩了。”才和武战东在屋里说过一阵话,他妈就端了一盘水果,两瓶可乐进来。

李冰忙起说:“阿姨不麻烦了。”

他妈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常跟殷超说别跟那帮子不好好学习的娃来往。跟你这样的好学生一块玩我们家长见了心里也高兴。”

他妈转回厨房叮叮当当张罗出一桌饭菜端上来,说:“中午就在这儿吃,待会我上班去,你帮东东看看作业,给他讲讲你的学习方法,让他也进步进步。”

李冰说:“我能帮得上忙的就一定帮忙。”吃过饭,他妈收拾了桌子,又涮洗了锅碗,就上班去了。武战东反锁了门,伸手在暖气片夹缝里摸索了半天,摸出包金丝猴。

李冰说:“金丝猴也行。”

武战东取出两根说:“哪里是金丝猴,前天从我爸那偷了两根中华,特地给你留的。”

李冰很是感动,把一根塞到武战东嘴里,两人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唇齿里喷吐着丝丝缕缕的烟雾。抽完中华又点上金丝猴,房子里已是烟雾缭绕,分不清东南西北。

李冰明显觉得有些头晕了。他才觉得烟与酒都使人头晕,但感觉却截然不同,两瓶酒下肚,晕得舒服晕得飘飘然,倒头美美睡上一觉,起来更觉大有精神。抽完烟也想睡,只是想赶紧在睡梦里让无比难受的感觉快些消失。

李冰起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就见对面一户人家门口,一少女坐于小凳上,一白色带花旗袍,只分叉至膝盖,正专心读一本书。李冰又看了一会,只觉面熟。待少女抬头看他时,忙闪到窗户边,方忆起年初那场大雪,晚上遇见那三个,她就是王倩了。

紧靠窗户是一个三层小书柜,里边尽是些军事著作杂志,李冰知道武战东他爸退役回来,当年上过老山前线,蹲过猫耳洞的。就问:“你平常看这些书不?”

武战东说:“这哪看得懂,给你上个猛货。”就抽出书柜抽屉,下面还有夹层,取出本书,皱皱巴巴,封面已严重泛黄。

李冰说:“好家伙,书都翻成千层脆了。”接过来看标题:的代价。大概一翻,尽是不堪入目之字眼。

李冰看得脸红心跳,自语道:“难怪翻成这样。”

武战东说:“这是精神食粮,黄小小给我的,你要看拿回去慢慢品。”

李冰说:“黄小小?就是当年那个裤子一脱,满cāo)场追女娃的?”

武战东说:“就是他,现在长大了比以前更猛。”

李冰说:“黄小小,名副其实,虽然姓黄,那个地方还是太小。”又说:“这书没意思,太露骨,我给你看一本好书,《金*梅》。”

武战东说:“我靠,这书你也有,深藏不露呀,赶紧拿来看看,让我过过瘾,我现在旱的不行了。”

李冰说:“我家现在有人,改天拿给你。三间窑有个书店,这书就是从那买的,要不去看看还有啥存货没。”

武战东说:“知味书屋吗?没想到还有这好货,咱们再去买两本。”两人就出了门往三间窑去。

书店里货架已撤掉一半,各种书也不分类,杂乱地摆放,门口堆了一堆书,立一牌子:5元一斤。李冰跟老板打了招呼,说:“知识不值钱了,论斤称。”

林老板从躺椅上起来,他已换了无框眼镜,头发往后梳,喷的油光发亮,笑着说:“书本有价,知识无价,这些书就半卖半送给读书人了。小兄弟,来坐。”又返拿出两个小凳,把一台落地扇搬到门口,说:“这天的,没个人,咱们说说话,也就不瞌睡了。”

李冰说:“林哥,在西京这么多年,真的就要走了?”

林老板倒没忆起伤心事,说:“西京城好啊,自古帝王都,人杰地灵。还真有点舍不得。”

李冰拿起躺椅上摆的一本《西京往事》,翻了几页,写的都是本地历史故事。

林老板说:“我喜欢历史,没事也研究研究这座城。”

李冰说:“这书上写的好多事,我倒不知道。”

林老板说:“西京十三朝古都,十本书也写不完。要说最盛在唐代,那时的长安城108坊,西起开远门,东到金花路,北至大明宫,南到电视塔,咱们的位置是在城里的。”

李冰说:“这么大,得有现在城里的十倍吧。”

林老板说:“那可不,南郊的蛤蟆陵,秦人把下叫蛤,现在改成正名了,叫下马陵,各路官员武将骑马进城,但是到了这个地方,必须下马,因为这有董仲舒的墓。还有端履门,那个地方以前没有门,只有一牌楼,明代秦王府设于新城广场,官员们进王府前,正冠端履,听候召唤,久而久之就叫端履门。”

李冰说:“原来还有这样的典故,那咱们这三间窑有什么说法?”

武战东拉拉李冰一角,提示他买书的事。上次老板送他的《**缘》,他也没准备好回礼,不好意思再提说,老板看出来,说:“这个小兄弟来买好书的吧?”

武战东说:“我从小喜欢看古典小说,这是精神食粮,还望老板成全。”

李冰听他文邹邹的话,忍不住一笑,老板说:“你们晚来两天,前天来了个大学教授,把剩下的一口气全买走了。”

李冰说:“越是文化人越好书,那就没办法了,咱继续说三间窑。”

老板说:“要说三间窑,还得先说李家庙。这一片在唐代属永嘉坊,居民都姓李,顾名思义,李家庙,李家的家庙。后因城墙扩建,就在此地建起三座窑厂,烧城砖,故名三间窑。那时候,这里聚集满了人,匠人,劳工,兵丁都住在此地,又吸引了许多商贩来,李家庙人当然不能错过机会,运砖,筑墙,盖楼,开店都有他们参与。一时酒肆商铺林立,人称小东市。市场繁荣,窑子也就兴起,三间砖窑的正对面就是三家窑梓店。”

李冰说:“啊?这都是真的?”

老板说:“这都是我多年研究成果呢,没几个人知道。那时的风气比现在开放,唐代崇尚风雅,轻楼女子更是在诗词歌赋,吹拉弹唱上做足了功课,文人与技女成就了一段段佳话。唐代诗人元稹有一首写得好,我给你们背一段。”

李冰说:“难得老板有兴致,稍等片刻,咱边喝边说。”就跑到路对面的小商店里买来三瓶啤酒。

老板感谢着喝了一口,说:“这首诗写的好:说戏调初微拒,柔已暗通。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转面流花雪,登榻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腕,多敛躬。”

李冰赞叹不已,武战东连说:“好诗,好诗!唐诗三百首不收录此作,实为憾事呀。”

老板说:“当然,此地的窑梓没有那么高雅,顾客也是以市井小民为多,待城墙修好,砖窑拆了两间,只留一间继续经营,生意也不如从前,可对面的窑梓却益兴隆,三间窑的名字流传至今,只说是因三间砖窑厂而起,我却以为真正的由来是这三家窑梓。”

武战东说:“嗯,这说法靠谱。砖厂才多长时间,窑梓要开多少年?”

老板说:“到了玄宗天宝年间,皇帝喜欢排场,前面那条大路就是往临潼华清宫的官道。现在的华清池你们感觉怎么样?”

李冰说:“前几年游去过一次,很小呀,还没兴庆公园一半大,那些汤池修的也很朴素。”

老板说:“唐代的华清宫可不是这样,那是长安之外的另一座城。从骊山山顶到山脚,再向北绵延数十里,楼台馆遍布,气势恢宏。”

李冰说:“山上也盖的楼?”

老板说:“当然了,那首唐诗: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就是往山上给杨贵妃送荔枝的。那时秦岭以南遍种荔枝,就是有名的妃子笑,当天采摘,当天送上骊山,比现在的空运还新鲜。再说这条路,玄宗出行,那阵势浩dàng),前面的队伍都快到临潼了,后面才从皇城出发,这路就显得不宽敞,要再扩建。修路的队伍就驻扎在十里铺和此地两处,三间窑又迎来一次辉煌,最多的时候轻楼有数十家,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武战东说:“还是古人风流快活呀,名正言顺逛窑梓。”

老板说:“古代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逛窑梓是有传统的。汉代的司马相如一个人来长安做官,经常逛窑梓。汉武帝得知后问他:你怎么不娶个小老婆呢?司马相如说:仁者,道也。道者,阳也。臣狎技,为阳故,未娶,为恕也。孔老夫子的仁恕观到他这成了辩护词。到了唐代,此风更是盛行,诗人到了这里才有灵感,后世留下多少佳句绝唱。宋代的柳永一辈子混在窑梓里。还有秦观,交的女朋友全是技女。”

李冰说:“就是写鹊桥仙那个秦观?我以前对他崇拜的不行,原来竟是这样的人。”

老板说:“世风不同,那时候天天去也没啥的。”

武战东说:“老板这一席话,听得我是血沸腾,大天的更上火,老板肚子里有货,这些东西写出来能出一本专著了。”

老板哈哈一笑说:“这些都是闲聊说说,出专著,我还没到那个水平。”

武战东说:“那西京厂和家属院以前都是啥地方?”

老板说:“那边解放前是一片坟场。”

武战东说:“难怪前几年盖中一楼,还挖出了来清朝的棺材,这下晚上睡不踏实了。”

老板说:“解放后坟就平了,改成了花地。那一片全种的玫瑰花。”

武战东说:“都说坟上种出来的花艳无比,原来出处在这。”

啤酒已喝完,老板又返回书店端出一壶菊花茶,三人喝了几杯,老板说:“方小龙他爸最近怎么样?”

李冰说:“去过他家几次,倒没见过他爸。”

老板感叹道:“再过十来天就要走了,走前一定要跟他爸告别的,人生难得一知己呀。”

李冰说:“以后还来回来不?”

老板若有所思,半晌才说:“也许回来,也许再也不来了。”

说话间,店里店外已来了几个顾客,有个学生模样的捡了几本书,林老板如菜场小贩,取出一杆秤,幺了幺,说:“五斤三两,算五斤。”李冰觉得不便再打扰,站起来告辞。

回去路上,武战东说:“这个老板谈吐不凡,出口成章,开书店真是屈才。”李冰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是盘在此地的龙,将来定会一飞冲天。”

回到院子,武战东突然拍了一下大腿说:“呀,正事忘了,我妈交代到三间窑买五个蒸馍送到我那。刚才只顾着听故事,忘的一干二净。”对李冰说:“你先回,我再跑一趟。”李冰一个人往家走,一团白毛从脚下极快地蹿过,又腾空而起,扑在另一条狗上,此处略五字。狗的女主人在后面边追边喊:“团团,你干什么,快过来。”跑过去硬是把狗提起来,一团就喷在白杨树上。

李冰看见女主人是席雯,想走,却被叫住。席雯把狗放在地上,挪着步子走近说:“看你闷闷不乐的,有什么心事?”

李冰说:“没什么,有点头晕。”

席雯说:“我在家闷着也要闷出病了。真想找人陪我去外面散散步。”李冰没应声,席雯说:“要不,咱们上中八楼顶上聊一会吧。”还没等李冰再开口,就说:“走吧。”拽着他的袖子往楼上拉。天台上空空dàng)dàng),他们两个就站在最中间。团团摇晃着尾巴在他们中间绕来绕去,一会叼住个空罐子乱跑,一会又站到一洼积水跟前摇晃着脑袋臭美的照镜子。李冰跟席雯漫无边际地说些闲话。狗也觉得无聊了,就卧在脚下打瞌睡,眼睛半睁半闭。

李冰几次想说:“咱们走吧。”席雯总在他要说出口时突然来了话题。一阵又一阵地喋喋不休。李冰就靠在栏杆上,看着天边的云朵变换出奇妙的图案:先是一匹马,又变成一个带草帽的人,又成了一头公牛,再就成了提着篮子的少女。

席雯说:“你看什么?”

李冰说:“你看那云像什么?”

席雯说:“那不就是一张地图?听说许小晴也上长江了。”

李冰惊诧得目瞪口呆,但又立刻掩饰着平静说:“她也上长江了?”

“怎么,说到你心里去了,高兴吧。”李冰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心里隐约是高兴的。许小晴上长江会不会是为了自己?心里有些激动,但又立刻觉得是自作多了。她根本不可能为了自己而上长江,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就只剩下薄薄的一张白纸,或者淡得连一张白纸也没有了。这又是个捉弄人的巧合。

他忽然想起席雯,抬起头说:“那你……”

席雯说:“我怎么,我不好好的吗?”

李冰说:“这就好。”

席雯却眼瞪着李冰,嘴唇翕动了一下,再未说出话来。

五十六 情殇

席雯没等多久就抱着团团下楼去了。李冰一个人在楼顶,呆呆地看了一会周围数不尽的高高低低的楼宇。他知道再不能和席雯这样下去,院子就这么大,人多眼杂,难免被看见,再传到方小龙耳朵里,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他已经好几天没见方小龙的人影,之前他是提说过要回一趟承德老家去避暑,不会已经走了吧?怎么连招呼也不打?就匆匆下了楼,往方小龙家去。

敲过半天门,没有反应,李冰正要走,屋里却传出一声,谁呀?李冰说:“你快开门吧,几天不见你人,还以为你跑外地去了。”

方小龙只穿了短裤,光着脚来开门,李冰着实一惊,眼前这人,头发已长的盖住眼睛,满脸的胡子。李冰心说,他是怎么了?受了什么打击?难道自己和席雯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心里捏一把汗,又看了他低沉的表,说:“你这是?”

方小龙打了个哈欠,挠挠头说:“几天没好好睡了,进来吧。”

他边走边说:“我妈回承德避暑去了,我爸忙的也不回来,现在就我一个人住。”

客厅里烟雾缭绕,凌乱不堪,茶几上地上摆满易拉罐,烟灰缸也塞满烟头。

李冰说:“我的神,这几天你是与世隔绝了?”

方小龙说:“幸亏是他们都走了,再等就耽搁不起了,我要趁着家里没人,赶紧写书。”拿起一个记本递过来,李冰翻了一遍,已写得满满当当,不由赞道:“写了这么多。”

方小龙说:“还早呢,才不到四分之一。你先看,我去洗个澡。”

浴室里有了哗哗的水声,李冰坐下来细看,字有些潦草,读的有点吃力,可一行行看下去,就入了迷,水声也听不见了。

书是从一九八二年建校写起,历任老师,学生都选出代表,主写,却不局限于此,更像一部学校史,有些事李冰是听说过的,有些又闻所未闻,其中不乏奇闻异事,看得李冰惊叹不已。李冰对着厕所说:“这些都是真是事?”厕所里说:“当然是真的,就算不是全真,也有九成真。有些事我是问了两个人,根据他们的说法对照着写的。”

方小龙已洗完澡出来,胡子已剃的得干净。李冰说:“原来子校有这样一部历史,都能拍一部电视剧了。”

方小龙说:“好的电视剧也都是源于生活,我写的就是最真实的人。写到现在,我是深有感悟了,一代一代人,都是活个感,男欢女都是表象,背后还有老师割腕,校长被查,女生怀孕,男娃卖血,归根结底都是被害的。”

李冰说:“之外还有。”

方小龙说:“咱不谈,主要还是写。最暖人,也最伤人,真正有始有终,修成正果的,这么多年寥寥无几,更多的是在感里挣扎,沉浮,最后被吞噬。学校如此社会也是如此,窥一斑而见全豹,感就像一个个漩涡,又像沼泽泥潭,进去了就很难再出来,即使爬出来,有些伤十年八年,甚至一辈子也难愈合。下笔写这些事,我内心是有一番挣扎的,越是往下写,越是跟这些书中人纠缠在一起,他们的喜怒哀乐就是我的喜怒哀乐,有些事能把自己写笑,有些能写怒,有时在哀叹,有时也能写哭。”

李冰说:“这是到了一定境界了,但是,你这么写是不是有些太悲观了?”

方小龙说:“远的不说,你就看咱们这一届,那么多谈说的,到现在有几个能成?人生不如意十有**,喜剧只是悲剧里的点缀罢了。”

李冰说:“就算都是悲剧,也得给个光明的尾巴,不然就太悲凉了,你把自己都能写哭,读者跟着你哭怎么办?”

方小龙说:“我写进去了就是这样,在那种状态下,写着写着,自己就哭了。读者哭不哭我是不管的。至于大悲剧怎么写,我还太年轻,掌握不好,但红楼梦就是大悲,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续书写的不好,恰恰是因为家业复兴,兰桂腾芳。”

李冰似有所悟,要说什么,又没出口。方小龙走到窗台,拉开厚厚的窗帘。一道阳光进来,他的眼如电击般眨了一下,又眯起来,说:“该是时候出去活动活动了,天天这么写,都要虚脱了。”

李冰说:“就是么,该出去玩了,咱去游一场泳。”

方小龙说:“说起游泳,我又想起了当年的景澜,为了她,郁甜也失去了。”

李冰说:“最可惜的是你跟景澜还没说过一句话。”

方小龙说:“神交已久,心向往之。”

李冰说:“行了,景澜那是万人迷的类型,泳装一穿,哪个男人看了都得动心,我当年也有点喜欢,只是没说。”

方小龙说:“你有没有注意,游泳教练老是针对景澜,每天罚她俯在岸上练习动作。其实那是嫉妒。”

李冰说:“我想起来了,你跟教练顶嘴,被罚跟景澜一块练,你是故意的么。”

方小龙说:“唉,都知道我是故意的,就景澜不知道。”

李冰说:“她是装着不知道。”

方小龙说:“咱们游泳还叫谁不?”

李冰说:“你想叫席雯?”

方小龙说:“千万别叫,太尴尬。”

李冰说:“我有个伙计,武战东,把他叫上,还有金玲,以前约好游一场泳的。”

方小龙说:“都在传你跟金玲有一腿,看来是真的?”

李冰说:“只是普通朋友,我喜欢她的格。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下午一点。我这就给金玲打个电话。”拨通了,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李冰说:“叔叔,我找金玲。”

男人说:“金玲这会不在,去上补习班了,你是谁?”

李冰说:“我是她同学,她明天还上课不?”

男人说:“要上一个月的,你有什么事吗?”

李冰说:“哦,没事,问她借一本书。”

男人说:“她晚上回来给你回电话。”

李冰说:“不用了,谢谢叔叔。”就挂了。说:“他爸声音凶巴巴的,算了,咱们三个去

五十七 刺痛

第二天吃过饭,李冰就准备好泳裤眼镜,趁妈去厨房,放到小包里,先去找武战东。

他在门口大声喊:“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武战东接过书,不停在封面摩挲,不释手,说:“好书,好书!今天终得一见,我得好好学习学习。”小心翼翼地用纸包了,左右找不见地方藏,自语道:“这书要放到个保险地方。”就站到桌子上,把天花板方格吊顶取下一块,把书放进去又盖好。

李冰说:“这地方好,万无一失。”

武战东跳下桌子,收拾停当,肩上搭了毛巾,和李冰出来,一路到了院子门口,方小龙已蹲在树下等候多时。

三个人上了公交车,直奔李家寨而去。

游泳池是在李家寨古文化街的正北面。从文化街穿出去,路过黑龙茶道,却见门已上了锁,里面黑洞洞没个光亮。

李冰说:“今天怎么没开张?”

方小龙说:“也许天太,没人吧。”就继续往游泳池走,还未走近就有一股浓浓的漂白粉味飘来。

李冰说:“这味浓的,下去游一圈,都得把人漂白了。”

武战东说:“主要还是为了中和水里的尿。报纸上说,平均一个池子里有7升尿的。”

李冰说:“我靠,这还敢下水?”

几人买了票进去,但见池子里浅水区人满为患,深水区人倒少些,方小龙说:“这些人都不嫌,咱们怕啥?”一个猛子扎下去,往深水游去,李冰也一个跟头翻下去,追随而去。

武战东用脚试试水,捏了鼻子猛一跳,咕嘟嘟地喝了几口水。

李冰说:“刚下来就喝上了?”

武战东咳了两下说:“哎呀,这滋味。”

在游泳池游了一阵子就觉无聊。于是三人比赛,李冰和方小龙齐头并进,不相伯仲。惟有武战东竟在水中扑腾半天才前进一米。后来干脆仰泳,把个大肚子露在水面,时起时伏,再后来就游不动了,一口接一口地呛水。

李冰忙把他救到岸边,自己也上岸休息。眼前红男绿女,花花绿绿的泳衣眼花缭乱,武战东说:“坐着看风景也不错。”

李冰就见池里一小孩潜泳,做蛙泳状,,那女孩竟没反应。小孩胆一大又连按了几个。令李冰倍感惊诧的是有一女孩竟还回头笑笑。

武战东说:“老大,我最近心里有个事。想让你给出出主意。”

李冰说:“是不是又看上哪个女娃了?”

武战东笑道:“真准,老大真是知我之人。”

李冰说:“看上谁了?我给你参谋参谋。”

武战东仰天一叹:“唉,一言难尽呀。”伏在李冰肩头,羞涩地说:“她!就是我家邻居王倩。”

“王倩?”李冰猛然想起她一袭旗袍看书的样子,说:“这女娃不错,你有眼光。”

武战东说:“以前一直没太注意她。可前几天放学回家看见她穿一件粉红色连衣裙,坐在门口小凳上看书,那姿态,那神,当时就喜欢上了,这就叫一见钟吧。我该怎么办?”

李冰说:“她看书,你就要给她上货呢。”

武战东一惊:“这也太猛了吧。”

李冰说:“,现在的女娃都看琼瑶,席娟之类的,你先打听打听,给她买一《还珠格格》送去,不就成了?”

武战东说:“还是老大有办法,这事我回去就办。”

李冰正要说话,方小龙在远处使劲喊:“李冰!李冰!”飞快游过来,上了岸,在耳边小声说:“我刚才看见两个人。”

李冰说:“谁?”

方小龙犹豫一下说:“我说了,你可要住。

李冰说起:“到底是谁?”

方小龙说:“高翰文和许小晴在那边。”

一股凉意袭来,李冰半会无语,上已起了鸡皮疙瘩。待他缓过神,说:“过去看看。”脚已站不稳,一打滑,差点摔了一跤。

武战东忙扶住说:“没事吧。”

李冰说:“没事。”就走到浅水区,顺着方小龙的指向,那两人果然在水里泡着,距离不过咫尺,高翰文用手比划着什么,像是在教游泳,许小晴一副意绵绵的眼神。

李冰站了一会,想过去,又没有动,他突然害怕他们转头往这边看,就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沉默了半会,说:“不游了,我先回。”

方小龙和武战东默默跟上来,三人无语,换了衣服就出来了。烈当空,太阳毒的要把大地融化,李冰已浑湿透,索脱了短袖,光膀子走在前面,武战东跟上来说:“这事……准备怎么办?”李冰怅然,说:“还能怎么办,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由他去吧。

到了傍晚,李冰已回到家,突然觉得肩背火辣辣的疼,他妈拨开一看,皮已褪掉一层,红通通一片,赶忙从冰箱里取了冷冻,用塑料袋包了冷敷。嘟囔着:“那么大的太阳敢光着走?都晒成啥了,又红又肿的。”

李冰说:“你别说了,快上药吧。”

妈说:“成这样了还不让我说,下回继续晒,对不?”取了红霉素软膏涂上,肩膀又一阵刺痛,这痛又像是从心里发出来的。

李冰捂了口说:“好了,不抹了,我口有点闷,下去透透气。”穿了衬衣下楼,隔壁门洞的一个妇女在杀一只鸡,李冰在旁边看。妇女端了一盆气腾腾的水出来,说:“没见过杀**,现在都买速冻的,不新鲜,你看我这鸡肥嘟嘟的,炖汤最好了。”说着用袋带子绑了鸡翅和爪子,鸡就不再扑腾了。

妇女拿了菜刀,前后比划着,突然照脖子一下,殷红的血就一股股流到盆里,立即红了一片,鸡奋力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血滴滴答答了一阵,还是流不完。

妇女索不去管,把羽毛一根根拔了扔到水盆里,绒毛也一片一片地剥掉,露出疙疙瘩瘩的鸡皮。鸡已没了知觉,李冰却不忍心再看下去,鸡的痛苦转移到了他上,他已大汗淋漓,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一下一下剥离着。

五十八 梦回大唐

李冰返回家里,吃过饭就回到自己住处。他躺到上,心想:担心他们旧复燃,还真的就复燃了!竟然还一起游泳,真是大庭广众,坦诚相见!那么有没有做过别的事呢?会不会在某个下午,孤男寡女的跑到许小晴家里去?许小晴啊,许小晴,高翰文到底好在哪里?他不就是上了西京中学么?你怎么就能对他如此念念不忘?你这样做,心里是不是已经没有我一丝一毫的位置了?这半年多,我是怎么一天天挨过来的,还盼着你上长江中学,咱们又能在一起了,这就是你给我的希望吗?你怎么就认不清高翰文的本质?他现在能辜负贾玉钓上你,将来他怎么不会再抛弃你去找别人?

李冰又恨起了高翰文,你是披着人皮的一条狼,平时彬彬有礼,正人君子,背后竟然搞这些名堂,贾玉有些事固然不对,可你脚踩两只船,你对得起贾玉吗?她为了你差点退学,你对她的保证呢?你是上了西京中学,全省最好的高中,你还让贾玉在黑水中学等你吗?你敢说你对许小晴是真?你真的不是被她美貌所迷?那么你对贾玉呢,三年的感你怎么解释?你是在玩弄她吗?

李冰愤怒地举起一个茶杯重重摔在地上,顿时粉碎。他还不解气,把桌子上所有东西都胡乱摔得乱七八糟,他看见电视,举起板凳要砸,最终还是放下了,无力地瘫坐在上,他就那么坐了不知多久,一时无聊,嘿嘿的笑了两下,一头倒下去,泪水顺着眼眶沾湿了枕头。

也许过了很久,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他倚靠在窗台,想要寻找天空的那一弯月,可窗外已是另有一番天地。

华灯初上,红白相间的灯笼已挂满大街小巷,远处已有了阵阵鞭炮声,他推门出来,几个梳了小辫和盘了发髻的孩童打了鱼形,荷花,宫灯的灯笼忽闪跑过。

他抄着双手往前走,天上有了零星雪花,一个孩童大喊:“快闪开,有炮!”一个二踢脚嘭的炸开,又飞到天上趴地一声。

李冰绕道路边问一个捏糖人的大爷:“这是过什么节?”

大爷看了他一眼,说:“上元节呀,你还没睡醒?”

他揉揉眼睛继续走,青石铺路,杨柳依依,远处的灞河上已泛起一层薄雾,他穿过小巷,来到街面,果真是闹繁华,糖葫芦,炸油糕,元宵,柿子饼,还有西域的羊串,馕饼,各色小吃应有尽有,窗花,剪纸,花灯,楹联,妆点整条街道。

前边人群一阵喧闹,一队舞龙灯的敲锣打鼓过来,后面跟了一队人,戴着硕大的面具,画满妖魔鬼怪,手持长扇或是长鞭,摇摆着走过。他继续走,前面人越来越多,路边已站了执勤的兵丁,有车马骆驼经过,人群立即闪开,而后又复拥挤,已是摩肩接踵,缓慢难行。

他抬眼看到成百上千的孔明灯同时放飞到夜空,人群就一阵欢呼声,旁边似乎一阵西域的鼓点,和悠长的胡琴声,路边酒肆内胡姬薄纱遮面,手腕璎珞如翠,扭动蛇一样的腰,肩上一条黄金大蟒吐出血红的芯子。

他走过去隔窗而望,对面一块牌匾书甄官署御窑厂,这难道是三间窑址?斜对面一座楼宇灯火辉煌,一翩翩少年骑马而至,早有女子迎出招呼:“官人你今天来的好晚呀,快快里边请,楼上楼下的姑娘们,都出来接客了。”

李冰听着熟悉的话,抬头见门匾隶书“暗香浮”。好个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就是对面的窑梓了,林老板的考证果然不错。李冰随那人进去。那少年面对满园繁花,目不斜视,说:“都让她们退下吧,我今天只找琴姑娘。”

李冰听这声音,心中一惊,这不是高翰文吗?果然没看错他,是个眠于华街琉巷之徒。老板作为难状,说:“今琴姑娘有恙在,怕不能见,我给你介绍新来的玉姑娘,青十六岁,如含苞未放的骨朵,你见一面就忘不了。”

高翰文说:“你是说贾玉吗?她女扮男装,与我同窗三载,欺骗我三年,后家道中落,被卖至这里,我怎会与她再见?”说罢就往楼上去。

老板拦住去路说:“琴姑娘真的见不了你。”

高翰文一把推开,宝剑出鞘,怒曰:“我看今天谁敢拦我?”

老板笑道:“能开暗香浮,你以为我蒋英是好欺之人,今楼上贵客在,你是万不能去。兄弟们给我上!”

一帮壮汉蜂拥而上,高翰文大笑一声:“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一个大招,众人皆倒。

他蹬梯飞上楼,李冰跑上前对众人说:“你们不要动,有什么事我来搞定。”

蒋英说:“你怎么来了,赶紧去抓住他,不要坏了大事。”

李冰飞跑上楼,一间间房查看,走到最尽头是一扇砖墙,轻敲空响,似一道暗门。他用力一推,门闪开一条缝,里面如仙境瑶台,卧榻两侧各点一支红烛,一女子薄衣而坐,手抚琴弦。旁边坐着周滨臣,宽袍大袖,醉眼朦胧。

李冰大喊一声:“许小晴,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小晴望了李冰一眼,含泪说:“剧需要,我也是没有办法。”

李冰说:“什么剧?”

许小晴说:“今周大官人至此,我是陪也得陪,不陪也得陪。”

李冰说:“什么大官人,他不就是周滨臣吗?”

许小晴说:“他今天要带我走,纳我做妾。”

李冰对着周滨臣说:“你这个王八蛋,你想的美!”

周滨臣抬出一个宝箱说:“聘礼在此,你有钱就赎她回去,没钱就给我滚!”

李冰一脚上去把周滨臣踢翻,拉起许小晴就要走。

许小晴说:“我已许高公子,我不能跟你走。”

李冰说:“你知不知道你为何会流落至此?”

许小晴摇摇头,李冰说:“那高翰文,早与贾玉私定终,后贾家败落,他为逃避婚约,设计将贾玉卖入这暗香浮抵债,你原本也是城中富足之家,怎么就突然把你卖到这里?”

五十九 佛印

许小晴眼里竟含了泪,抽泣着说:“我爸生意失败亏下巨款,现已家徒四壁。”

李冰说:“哪里是什么生意,因你父早已看透高翰文表面儒雅,实为轻薄之辈,拒不同意成亲,高翰文设赌局,你父败光家产,将你卖出还债,他再救你出轻楼,以图你以相许!那时你父便无话可说,你明白了吗?”

许小晴说:“高翰文真是这样的人?”

李冰说:“那还有假,快跟我走吧。”

两人从暗门出来,高翰文提剑而至,许小晴说:“高公子,我一心待你,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如李相公所说?设计害我全家?”

高翰文说:“他的话你能信?他才是卖你到青楼的人,你爸的赌债都是欠他的,这是你的卖契,上边还有他的印章!”

李冰气愤至极:“印章你也伪造,你还是不是人?”

许小晴看了一眼高翰文,又看了一眼李冰,拉着的手就分开了。

李冰说:“你竟然不信我?”

许小晴说:“你对我之,我岂能不信?”她摸着李冰的脸,“咱们今生有缘无分了,即便你说的是真的,我也要跟他走,父债女偿,除了周滨臣,也只有他能赎我出去,我若跟你走,蒋老板上门讨要卖钱,我爸又没活路了,对不起了,冰。”哭着跑到高翰文怀里,高翰文轻蔑一笑,搂着美人就走。

李冰大喊一声扑上去,高翰文回一剑,李冰口一疼,哇地一口血喷出来,就从梦里惊醒了,额头已渗出一层细汗珠。

他坐起来,细想刚才的梦如此真实,而现在又恍如梦中。他看这凌乱不堪的房间,就走过去扶起电扇,扫了碎茶杯,把满地的杂物一件件收拾好。又在上坐了一会,关灯躺下,心里仍久久不能不平静,只得一遍遍默念:结束了,忘了她,结束了,忘了她……

方小龙从游泳池回来,没有继续写那本史。他在临走时安慰了李冰几句,李冰只说没事,他把这些事已看的很开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跟许小晴没有结果,分手是必然。

方小龙也就不再说什么,回去找了个大袋子,把啤酒罐,方便面袋,烟头,还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倒进去,又把家收拾一遍,他爸晚上是要回来的。

等到到下午六点多,他爸仍没回来,他就烧开一锅水,下了一包方便面,又打了两个鸡蛋,刚盛出来,他爸风风火火地开门进来,放下公文包就到里间翻找着什么。

方小龙说:“爸,给你也下一包面?”

他爸说:“我一会还要回公司,明天去北京开会,面就不吃了,爸带你去外边吃。”从保险柜里取出一叠东西,装到包里,说:“我回来见三间窑新开了一家老余家羊泡馍,这老余家可是回民街的招牌,开了分店了,得去尝尝。”就带了方小龙,往三间窑去。

远远见店门口已摆了许多桌子,人已坐满,他爸上前问:“还有位子没?”

服务员说:“还得等一下,马上就有了。”

他爸说:“老余家果然是名不虚传,才开业生意就这么火爆。”

片刻有人离席,两人坐进去,先要了两瓶冰峰。

他爸说:“这几天你一个人住得惯不?”

方小龙说:“还行吧。”

他爸说:“留得钱够不够?”

方小龙说:“够用。”

爸说:“有没有谁给家里来电话?”

方小龙说:“正要跟你说呢,我哥前两天打了两个电话,说有事,让你回来一定要给他回。”

爸说:“估计他给公司也打了,前两天我在临潼陪客户,公司也没人。”就起去报刊亭打电话。

服务员端上来两个海碗,各放两个馍,方小龙开始一点点掰。馍还没掰完,他爸进来了。

方小龙问:“哥找你什么事?”

爸说:“电话没人接,你哥遇到麻烦事了,唉,年轻人,还是太浮躁,不仔细,我让他多读书,就是去去上的燥气,可现在,还是摊上事了。”烦闷中,从包里取出本子,撕下一页,写了个人名,地址,电话,又取出一小盒子,交给方小龙,说:“我这次去北京,抽不出时间,让他自己去找这个人。你明天就去找你哥,把东西给他。”

方小龙收了东西,他爸又交代:“东西一定要保管好,亲手交给你哥。”

两碗气腾腾的泡馍已端上桌。他爸咬了一口糖蒜,又拨了两筷子泡馍,说:“嗯,还是这个味,地道!”

方小龙说:“对了,林叔说他就要回北京了,临走前想跟你吃顿饭,说要感谢你。你帮了他大忙。”

他爸说:“老林太客气了,聊了会闲话就给他把忙帮了。他什么时候走?”

方小龙说:“大概10来天就走了。”

他爸说:“那正好,10天后我还在北京,就跟他在北京见吧。”又说:“你妈这两天有没有打电话回来?”

方小龙说:“没打,我小姨不是从苏州回来了,她说要好好陪陪。”

爸点头说:“哦,那行吧。”两人吃完从饭馆出来,他爸又看看表说:“你回吧,记得明天去找你哥,那个人我会先打招呼,让你哥直接去找他就行了。”就拦了一辆出租车,消失在街上。

方小龙回到家就给他哥打了电话,还是没人接,他就隐约觉得事不对。第二天再给店里和家里打,还是无人接听。他就不知该怎么办,翻看史,把以前写的读了一遍。

到了下午,电话终于响了,他哥焦急地说:“我叔还没回来?”

方小龙说:“回来又走了。”

他哥说:“你说没说我找他的事?”

方小龙说:“肯定说了么,你先别着急。”说了来龙去脉。

他哥平缓了许多,说:“明天下午,你到土门长安会馆,咱们一起吃饭。”说了详细地址,就挂了电话。

方小龙还没来得及问他哥到底出了什么麻烦,电话就挂了。他转眼又看见那尊睡佛,慈目低垂,一手掌心向外,另一手放在腿上,是那么地悠然从容。这样的镇店之物,不在店里却在他家,就猜想麻烦一定不小。他过去打开了那个盒子,是一枚石头印章,长方形,透出许多血红色,顶上有一枚神兽钮。他端详了一会,看不出门道,又小心放好,装到包里。

六十 告白

晚上暑未消,院子里三三两两坐着些夏凉的。武战东一路小跑地到李冰家,喘着气敲门,拿着一厚本书,说:“我早上趁王倩去上厕所,看了一下,她看的果然是琼瑶,就跑到书店买了这《还珠格格》最新版的,你看看。”

李冰翻开书皮说:“这是盗版么,送她盗版书不太好吧。”

武战东说:“我就说8块钱一本也不贵,原来是盗版,这可怎么办,出师未捷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呀。”

李冰说:“别说丧气话,她也不一定能看出来,这封底不也写着独家正版么。你把书装好,找机会给她。”

武战东说:“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李冰说:“嗯?”

武战东说:“我一个人不敢给。”

李冰说:“我陪你,咱们先出去走走,前天晚上我还在院子见她了。”

武战东说:“那走吧,我现在都有点紧张。”

李冰说:“你以前跟她聊过天没?”

武战东说:“邻居是邻居,但说话不多。”

李冰想了一下说:“如果书能收,就说明事成了一半,兴庆宫的荷花最近开了,你就约她去划船,俩人在船上,看着荷花,吃着冰冻果汁,还怕不成么?”

武战东说:“有你这安排,我心里又有底了。”

说话间两人就来到俱乐部楼下。楼上已空空dàng)dàng),再没有往一对对黑灯瞎火谈说的。李冰四处看了几眼,就见王倩和李佳果然在不远处。

“就在那儿,走,过去说。”李冰拉着武战东往前走,武战东说:“别急别急,让我先有个心理准备,我先缓缓。”使劲往后缩,就坐到一个石凳上,冒了一头汗。

王倩对这边动静显然看在眼里,过了会就不动声色地拉了李佳上了俱乐部二楼。

李冰说:“看见没,那上边可是约会的好地方,她现在上去了,不就明摆着等你上去么。”

武战东说:“我还是紧张,让我放松一下,我现在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要是到她跟前一句话说不出来就糟了。”

李冰忙给武战东打气:“没事的,就是送本书么,是多大个事,你就把她当成普通人,就是邻居之间给本书看,她还能不要?”

“她要是真不要,岂不太没面子。”

“按我说的,她怎么会不要?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现在不上去以后怎么见她?这么好的机会,失去了就不好找了。千万不能退缩。”

李冰紧接着又晓之以理,动之以,道于微言,喻于大义。使出浑解数,费尽言辞,终于给武战东鼓足劲。

武战东说:“行,我这回豁出去了。等我好消息。”

李冰说:“先等一下。”冲楼上喊了一声:“李佳,来一下。”

李佳走下来说:“原来你在这儿。找我什么事?”

李冰给武战东介绍:“这是我妹,李佳。”

李佳说:“什么时候成你妹了,别看都姓李,你就占我便宜。”

李冰想起那晚喝醉了抱她,就又有些惭愧,说:“以前肯定是一家么。有个事,他想上去跟王倩说几句话。”

李佳说:“那就去吧,我就在这儿待着。”

武战东已下了决心,一拍大腿说:“我去了。”刚走几步,李冰说:“你的书。”把书送过去,又回来说:“我这坚刚伙计,从小玩到大的。”

李佳说:“别说别人,说你,你还喜不喜欢许小晴了?”

李冰说:“怎么说这个。”

李佳说:“你考试前忙,没时间,也就罢了,现在放假了,这几天许小晴天天到院子,都见不上你个人影。”

李冰想:荒唐,她昨天不是才跟高翰文……要说出口,又咽了话,说:“她找我?怎么可能,我这几天有些头疼,在家休息呢。”

李佳说:“许小晴生病了。”

李冰说:“她昨天……真病了?”

李佳说:“我还骗你不成,刚从她家回来,感冒,在家休息呢。”

李冰说:“那也是游泳游的受凉了。”

李佳说:“我说她病了你怎么这样?”

李冰说:“那要我怎样?”

李佳说:“真是枉费了人家一片心,你知不知道许小晴上长江中学。”

李冰说:“我知道。”

李佳说:“子校这么好,她为什么去那?”

李冰说:“西京中学离得太远么。”

李佳说:“你!你还要我说什么呢?人家还不是为了你。”

李冰说:“为了我?她跟高……我知道,她有你这么个好闺蜜,我得替他感谢你。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

李佳说:“那你准备怎么办?”

李冰没有说话,他心里已经很明白,昨天游泳,许小晴是看见他了,这才给李佳说了如此这般,让她来传话的,这么说她心里还是有我的,可她怎么能脚踩两条船,同时对两个人用,她是要干什么?她不知道会翻船吗?在李佳说这番话的时候,李冰心里其实已经原谅她了,谁让他陷的太深,他虽然反复告诉自己结束了,可心底还是无法接受失去她。但游泳的事他却不能容忍,就说:“她不是和高翰文一直谈着呢,我能怎么办。”

李佳说:“昨天那不是高翰文,你一定是在做梦,你现在醒了没?”

李冰眨眨眼说:“做梦?开什么玩笑,我做什么梦?方小龙看见给我说的,他也在做梦?”

李佳说:“你就把那当做一场梦行不行?”

李冰说:“我……好了,有些话我自己去跟她说吧。”

李佳说:“这就行了么。”

李冰说:“你现在怎么样?”

李佳说:“我能怎么样?还在子校上呗。”

李冰说:“你真好。”

李佳说:“别虚假意的,我好你怎么喜欢许小晴呢。”

李冰说:“我是说……”

李佳说:“别说了,你伙计下来了。”

武战东耷拉个脑袋下来,手里还拿着书。李冰上去问:“她怎么没要?”

武战东说:“她说《还珠格格》已经看过了。”

李冰说:“这可是刚出的书。算了,一次不成不算啥,追女孩不就讲究个死缠烂打么,别灰心,下回再来。”就对李佳说:“我得把我兄弟送回去安慰一下。”

李佳说:“这算什么事儿,别灰心,继续追。”告别了李佳,李冰扶着武战东一步一步往回走。

六十一 墨云

第二天一早,方小龙就到了李冰住处,让他下午一起陪着吃饭。

李冰说:“你们家人吃饭,我去不合适吧。”

方小龙说:“有什么不合适的,就我哥我嫂子,你不是都见过。我嫂子后来还夸你一表人才。”李冰想起他嫂子的纹,就答应着跟他去。

到了下午,一片片云又聚到空中,遮住太阳,眼看云渐变黑,轰隆隆响了雷。

方小龙就取了伞出来,带的东西都装到一土黄色的布包里,挎在腰上。

李冰也带了把伞出门,说:“看样子得有场暴雨。”

方小龙说:“过**,来得快,去得也快,咱们走吧。”

一路往西走,出了玉祥门,再往西一段路,就是土门了。土门名字奇怪,原为唐代安远门,玄宗为避安史之乱逃往四川,后以太上皇份回驾长安,走的就是这道门。唐末之时,此门遭毁,只剩半壁残垣,故人们称之为土门。而此时此地,历史变迁,连那残存的遗迹也不存在了。

方小龙顺着他哥给的地址再往南去,穿过时安巷,在一小丁字路口,就见一青砖灰瓦的仿古院落,门口一对石狮,应该就是这里了。

推门进去,是一雅致庭院,墙角有竹,有奇石,青石铺路,这石上也附了青苔。院中一口大缸,内有锦鲤游动。引来井水注入缸中,水再漫出润湿了小路。大厅屋檐下挑了两个红灯笼,上面写着“长安会馆”。

进入厅堂,方有人来招呼,方小龙报了房间名:墨云。就被带入包间里。房内仍是古典摆设,墙上挂一幅敦煌飞天壁画。长条椅上,他哥正坐着与人喝茶,方小龙打了招呼,对李冰说这两个人是他哥以前的手下,那个长头发的就是给我好烟抽的。

李冰见那人形壮硕,穿一背心,胳膊上盘一条龙纹,头发很长,却打了卷的背在脑后。最显眼的是由眉至嘴角一道长疤。李冰就不太敢说话了。

他哥招呼着说:“来,坐,喝茶。”李冰就挨着坐下,他哥仍是一副教授打扮,眼神却显寞落。

方小龙说:“我爸让……”

他哥说:“先喝茶,一会再说。”

不多时又进来两人,都是黑色短袖,像一对兄弟,胳膊上也都露出龙纹。

嫂子从门外进来,白色吊带外罩一薄衫,说:“小龙和小冰,你们来了,都安排好了,那就上座吧。”

李冰在嫂子叫他小冰时,心里了一下。几人落座,服务员把菜一样样上来,他哥开了一瓶酒,给每人倒上,说:“咱们兄弟多不见了,还有小龙,小冰,今后也都是离多聚少了,咱们先干一杯。”

嫂子拍了他一下说:“刚开始就说这么凉。”

他哥笑了一下说:“各有各的事忙嘛。”

刀疤男人举了酒杯说:“没有大哥就没有我们今天,不管将来走到哪,你都是我们大哥。”

方小龙听到这里,果然如自己料想,真的出事了。今天叫他的兄弟来聚,会是道别吗?

他哥说:“现在不再是拜大哥的时代了,做正经事才是出路。你们现在也各自都混的不错,这我也放心了。”又喝了一口酒,说:“来,都动筷子,吃菜。”

夹了一口菜,李冰就觉味道不凡,说了句:“味好。”

他哥说:“这家会馆,名不见经传,老板的祖上原是宫里御厨,告老还乡后就在此地开了饭馆,历经百年,传到这一代,已是第四代了,他们是有家传菜谱的。”

李冰说:“有这手艺怎么不开大呢,外面门头也不挂。”

哥笑了一下说:“这就是咱关中人的讲究。大隐于朝,中隐于市。这就是中隐的馆子。俗话说宁吃鲜桃一口,不要烂桃一筐。老板就是掌勺,自己开店自己做菜,这技艺也只传男不传女,现在厨房里忙活的就他跟他儿两个人,女儿也只能是把菜送进去,不能观看。所以店不打广告,也要从早忙到晚。但是给每一个食客上的都是最地道的菜。”

李冰说:“原来如此。”

嫂子去夹一块黄鳝,李冰也去夹,两双筷子夹在一起,都缩了筷子,嫂子夹了块黄鳝送到李冰碗里,说:“好吃就多吃点。”

哥说:“最近我还在研究易学,对人生有了新感悟。”

嫂子说:“你是不是还要算命呢?把叔还有教授给你讲的吃透,就够你用的了。”

李冰想起来说:“是说西京师范的林教授吗?他是我舅。”

哥脸上有了红光,高兴地说:“真的,哎呀,世界真是说大就大说小就小,我的恩师是你舅舅,咱们认识也真是缘分。来喝一个。”和李冰碰了杯。

哥又说起如何与林教授相识,他的讲课真是博古通今,入木三分。他甚至有几次背个书包混到学校里去听课。他这辈子佩服的人没几个,其中就有林教授,又说看来咱们两家都是书香门第,再为读书人喝一个。

众人都又举杯,李冰明显有些不胜酒力了,哥忙叫来服务员说:“上一壶豆浆,一壶橙汁。”

嫂子说:“我之前就说小冰一表人才,没错吧,家里有个教授。”

哥说:“你也表扬表扬小龙么,上次我叔跟我说,小龙在写一本书。”

方小龙说:“我以为我偷偷写的,原来你和我爸都知道了。”

哥说:“这是好事么,要鼓励。我叔学问大,也没写出书,你将来要超越他的。来,再喝一杯。”

外面已经下起了雨,天地一片灰蒙蒙。雨水顺着屋檐一溜落下来,砸在地上就有了一个个小坑。

酒过三巡,哥也有些醉意,和旁边的兄弟忆起了往事岁月,嫂子忙打断他,说:“孩子们都在,你那点事就别说了。”

哥说:“主要说的是感,不说事。”

嫂子给方小龙和李冰倒上豆浆,说:“将来你们都好好学习,上大学,上博士,不敢像你哥那样。”

服务员进来问还要不要加菜,门外突然闪进来两个黑影,对服务员说:“你先出去。”

刀疤腾地站起来,说:“你们来干什么?”

其中一个瘦高个说:“我们老板叫方大龙去说些事,车就在门口。”

黑衣兄弟说:“方大龙是你叫的?”

哥站起来端了瓶啤酒,又倒满杯子,一口喝下,说:“门口是什么车?”

高个说:“老板的车。”

哥一步步走过来说:“你们敢跟踪我,我没空去找他他还敢来找我?”猛地磕碎酒瓶,就抵在高个脖子上。

六十二 龙隐

其他人马上锁了门,把另一个按倒在地,从上搜出两把家伙。

哥说:“我不管你们今天来多少人。休想吓我,你让老五不要急,老四进去了,他也快了,至于我俩的帐,我肯定找他算清。”

外面有了嘭嘭的踹门声,似乎就要被踹开。刀疤解了这两人皮带,从背后捆了。哥又走到桌子边,一阵愤怒,仰天长啸一声,扔掉眼镜,脱了外衣,一条墨色的云中龙,纹满整个脊背,龙似从海水中腾空而出,一爪前伸,无比锋利,眼神凶狠,寒意bi)人。他从袋子里拿出一把长家伙就往门处去。

嫂子也脱了外,背上纹一幅凤穿牡丹,凤似在浴火中再生,一鸣冲天,艳的牡丹,鲜红如血的花瓣一直延伸到前,嫂子抄起一把利刃说:“小龙,小冰,你们后退。”

门在此时被踢开,一群人要冲进来,刀疤和黑衣兄弟却压着两个人往外去。

哥大喊:“谁敢动?”

服务员早已吓得不知踪影,哥又bi)紧了两个俘虏,说:“会馆已经报警了,警察十分钟就到,你们都闪开!”

这伙混混也慌了神,让出一条路。几个人冒着雨一路走到巷口,出租车却怎么也拦不下,方小龙终于拦住一辆,刀疤说:“你们先走!”待哥,嫂,小龙,李冰都上了车,黑衣兄弟把俘虏推倒,几人都跑向茫茫雨中。

一路无话,李冰还处在惊恐中,瑟瑟发抖。嫂子取了纸巾擦他脸上的水,说:“不要怕。”

李冰说:“不怕。”

哥已披上衣服,方小龙把包里的东西递过去,哥打开盒子看了,说:“真是谢谢叔了。”

方小龙说:“纸条上的人是谁?”

哥说:“搞得定事的人。事顺利的话,咱们过年的时候还能再见。今天的事以后不要再提起。”方小龙还又有许多话要问,也不好在开口了。

方小龙和李冰在院子门口下了车,方小龙说:“今天没吓着吧。”

李冰说:“没事,就当一次人生历练。再遇到这样的事就不怕了。”

方小龙说:“还是别再遇到的好,我哥已经退出江湖好多年了,怎么还摊上这样的事?”

李冰说:“人心即江湖,想退,又怎能退出。”

方小龙想想说:“这话有哲理。他是退了,可兄弟们还在,对头还在,以前的恩怨仇都在,难。”他回家继续写那部史,李冰却想去看看武战东怎么样了。

虽遭挫折,可武战东并不甘心。他闭上门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两页纸,说:“这是我写的书,整整写了一天,你文章写得好,给咱参谋参谋。”

李冰接过纸,走到公厕外的灯光下看起来,厕所外气味熏天,尿水已快要湿到门口,有几只蛆蠕动着要从里面爬出来。

周围再没有亮光,唯这一颗灯泡耀眼夺目,照亮了夜间上厕所的人们。李冰有几次忍不住要吐,还是坚持看完,把纸又交给他,说:“真意切,发自肺腑,要是谁给我写这样的书,我是招架不住的。”

武战东说:“招架不住是啥意思?行还是不行。”

李冰说:“肯定行,是我我就同意了。”

武战东说:“真的?”想起来李冰上一次的鼓励,又有点不踏实。说:“要不你再给改改?”

李冰说:“你的感和我不一样的,直接改效果不好,要不我回去再写一篇,你看哪个好你就送哪个。”

武战东说:“这样最好,真是太感谢了,走,请你去吃烤。”

李冰说:“跟我客气啥,我下午吃的饱的很。要不去我房子,你看会电视,我现在就写。”

两人进到房子里,武战东打开黑白电视,左右调到录像台,说:“今天厂里放录像,看看是啥好片子。”又说:“我看电视不会打扰你吧。”

李冰说:“你看你的,我到外屋去写。”坐下了说:“前两天,我一冲动差点把电视砸了。”

武战东说:“为啥?”想起游泳的事,说:“你平时看着沉稳的,没发现还有这么激动的时候。”

李冰说:“我终究还是没砸么。”

武战东说:“事过去就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李冰说:“我心里还是放不下她。”就动笔以武战东的口吻,但满含了自己对许小晴的感,洋洋洒洒写出一篇书来。

也许是在放喜剧片,他偶尔听见房里哈哈的笑声,他写完最后一个字,竟留下一滴泪。此时他才体会到方小龙写作而哭的感觉。他擦了眼泪,把文章摆到桌上说:“你来看看,行不行。”

武战东看了,激动地说:“简直比我的要强十万八千里。”

李冰一笑,说:“收好了,明天再给他,这次不信拿不下她。”

武战东说:“我还想选一张我的照片给她。”

李冰说:“照片就算了,她天天能看见你,还是送信重要。”

十点多送走了武战东,李冰躺在上又想起惊心动魄的下午。他此时已不怕了,唯独萦绕不去的是方嫂背上的那一幅画。

他一觉睡到第二天十点,早饭也免了。期间方小龙过来找他说了去华山游玩的事。到中午回家吃过饭又回来午休,短短一小时竟做了梦,又梦见许小晴。醒来看些闲书,门并未关。席雯不知何时已悄悄进来了。

“看什么书呢?”

李冰一惊:“噢,《红楼梦》,坐吧。”忙合了书,放在一边。

席雯就紧挨着坐下说:“不愧是咱班文豪,还有什么闲书也让我看看。”

李冰待要取书才发现自己刚才起,拉链未拉,此时不好去拉,忙用衣服盖住,说:“我这有本《围城》,你先看着,我出去一下。”

走至门外,想了一下,就去小卖部买了两根烟,蹲在地上慢慢抽起来,等了许久才返回去。待他回至房中,席雯早已走了。

方小龙回到家,史只写了一页,就不再写了,他放了笔,给他哥家又打了电话,还是没人接。哥和嫂子不知现在又去了哪里,他们是连家也不敢回了。方小龙知道他哥是做了好几门生意的,不止有茶叶,还有之前买下的几间商铺,还有和人合伙投办的民办学校,这些事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呢?还是多年前的混混生涯犯了一些事,直到今天才揭开?

六十三 后宫

他爸曾说大龙这娃脑子活,还好钻研,能听得进去话,一定是方家将来混的最好的,眼看事业就要起来了,竟突然到了一败涂地的地步。

他又想起小时候学校里是没人敢欺负他的,哥三两句的吓唬,学校里的混混都得服服帖帖。哥一直说要做一番大事,爸告诉他混下去是没有结果的,眼高手低也只能混一辈子,踏踏实实一步步来才有希望。

爸是哥的指路明灯,哥就是按照爸的指引走到今天。还有嫂子,跟了哥这么多年,穷的时候五毛钱的公交也坐不起,现在总算是熬过来了,可……

他想得心烦,又拨了一个电话,还是没人接。他又想起爸写的救命的电话号码,他看到了哥接过纸条时突然发亮的眼神,那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那枚看似普通的印章也一定不是平常之物,他不明白其中关系,但依旧相信这一定是能救下哥的稻草。他静静的地坐到石佛跟前,石佛依旧低眉不语。但愿这佛一定要保佑哥嫂能过这一关。

想到出神之时,电话铃突然响起来,在沉寂的夜里声音巨大,似乎电话都要跟着摇动。他跑过去接起,是一个女的声音,来电的是金玲。

方小龙说:“李冰约了你游泳的,你是忙人,约不上么。”

金玲说:“最近是忙的不行,周末补习班放一天假,可以去游泳。”

方小龙想起来上次游泳的事,觉得李冰该不会再去了,他记得跟李冰还约了要去趟华山的,就说:“上回没游好,要不别游泳了,礼拜天去华山怎么样?”

“华山?当天能回得来不?”

方小龙说:“时间还没跟李冰商量,要不提前一天走,住一晚上。”

金玲说:“住就别住了,要去还是一大早走。”又问:“还有谁去?”

方小龙说:“目前就我俩。”

金玲说:“我想叫安然一块去,看行不?”

方小龙说:“安然的病怎么样了?”

金玲说:“现在是好多了,中考前就出院了呀。”

方小龙嗯了一声,犹豫下说:“这个我也没意见,可是总觉得有点尴尬。”

金玲说:“尴什么尬?”

方小龙不好再多说,就说:“我跟李冰再商量下,明天给你回电话。”

金玲说:“你是说李冰?真是封建的不行。你们先商量吧。”

方小龙挂了电话就出门去找李冰。走到他家楼下,房里灯却是黑的。他唉叹一声:“又是个麻烦事。”

第二天早上,又去了一趟李冰家。李冰睡眼惺忪地来开门,裤子拉链也没拉。

方小龙说:“都十点了才起来。”

李冰说:“放假么,难得睡个好觉。”

方小龙说:“你大门没关。”

李冰说:“在家里,有啥关不关的。你哥这次不会有危险吧?”

方小龙说:“为这事,我昨晚都没睡好,吉人自有天相吧。”

李冰点着头说:“但愿没事。”

方小龙就说起了金玲的电话,李冰说:“这主意好,作为陕西人,是要上一回华山的。要去看看当年华山论剑的地方。”

方小龙说:“金庸也没上过华山,不过是凭空想象罢了。”

李冰说:“付沁怡之前还说出去玩要叫上她,这回还是算了,下回吧”。

方小龙说:“不光是付沁怡,还有一位,你的后宫团快凑齐了。”

李冰说:“我哪有什么后宫团,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方小龙说:“还有安然呢,金玲要叫安然去。”

李冰说:“啊?这个金玲,心底无私天地宽。我不好意思见安然,她应该知道呀。”

方小龙说:“金玲说你太封建。一块爬山又不是上刀山。”

李冰说:“我是没她那么洒脱。要不再叫几个人,给她重新找个伴?”

晚上李冰又约了方小龙一起吃烤。却眼见刘睿从舒曼家出来。

李冰说:“都放假了,你还给舒曼补习?看来你是要把真经传给她。”

刘睿说:“舒曼要去杭州了,我去告个别。”

方小龙说:“苏月虹去苏州,舒曼去杭州,美女都往苏杭跑。”

刘睿说:“苏月虹考完试已经回来了。”

李冰想再见见她,就说:“怎么也不见她出来。”

刘睿说:“你可以去她家找么。”

方小龙说:“舒曼去杭州上学吗?真正该送别的是岳超群,你俩都是她老师。”

刘睿说:“她不上学了,去当模特,岳超群的姓知识手册已经赠给她了,还签了名。”

李冰说:“她的材,当模特有点胖。”

刘睿说:“人家是该长的地方长。”

方小龙说:“不该长的地方你也见了。”

刘睿说:“哎,一世英名,都得被你们糟蹋完。”

三人往烤摊走,席雯迎面从门口进来,方小龙低了头就往旁边的小卖部钻,说:“我去买瓶酒。”

刘睿偏拦住席雯说一块吃个饭。席雯说不了,还有事。刘睿说:“你等一下怕啥,老同学都毕业了,吃顿饭不是应该的么,你是不是怕喝酒?”

席雯说:“我有什么好怕的?喝就喝,我还怕你不成?”方小龙只得硬着头皮从店里出来,在烤摊上坐了最远的位置。

刘睿说:“方小龙可是买了好酒的,今天所有人都得喝好。席雯,你也得喝好了。”

席雯说:“你要跟我拼酒?你能喝多少?”

李冰说:“别光喝,说说话要紧。礼拜六爬华山,你们俩没事也来么。”

席雯冷冷地说:“爬华山可以,你得把衣服穿好了。”

李冰一懵,想起早上拉链的事,赶紧说:“那当然了,穿个汗衫裤衩肯定是不行,得穿运动装,山上也冷。”

李冰知道方小龙还喜欢着席雯,只是被拒绝的有点尴尬,就要跟他换位置,说:“来,你坐这边,我酒量是不行,你们喝酒的坐到一块。”

方小龙小声说:“没事,不用换。”

李冰硬把他拉起来,他也就半推半就地坐过去。刘睿说:“你平常喝酒的豪迈呢,今天怎么扭扭捏捏。”

李冰说:“行了,倒酒吧。”

六十四 寂灭

席雯和刘睿碰了一下杯说:“你是男人,不能欺负我,我喝一半,你干了。”

刘睿一惊,说:“我的姑,你这是要我小命,慢慢喝,你一口就行。”

席雯说:“对付你就得这种办法。”

刘睿说:“没看出来,你是海量,海量姐。”

席雯喝了小半杯,一举杯说:“看你的了。”

刘睿端着杯子看了半天,一口下去,眉眼皱成一团,又定平了脸说:“还行。”

李冰举了杯说:“刘睿,咱俩也来一个。”

刘睿说:“你不是不能喝么,怎么今天都对上我了?”扬了眉毛说:“先让方小龙跟席雯喝一个,有人终成眷属。”

席雯说:“刘秃子,你别狂,你的小辫子还在我手里,是不是要让我现在就公布了?”

刘睿说:“姐,我怕了你了,千万别说,我自己再罚一个。”又喝了一口。

席雯说:“李冰,咱俩喝一个。”

李冰看了方小龙一眼,说:“来,小龙,咱们一块喝。”

三人又碰了杯。一瓶酒干干地下了快半瓶。

李冰剥了个毛豆说:“别光喝了,多吃点。”

席雯说:“去爬山得赶早,咱们早上六点就出发,下午四点往回走,晚上还能赶上看烟花。”

方小龙终于说话了,问:“哪放烟花?”

席雯说:“咱们厂么,你不知道?四十年大庆。前两天敲锣打鼓的。”

方小龙一直在家写书,倒不清楚。

李冰说:“就是又扭秧歌又耍狮子的?我是没赶上看,听说从厂里到李家庙走了一大圈。”

席雯说:“先是请的社火队上街,然后是文艺汇演和放烟花。演出晚上7点开始,咱们回来也许赶得上。”又说:“要不改天去爬山,时间赶的紧的。”

李冰说:“定了礼拜六就别改了,咱们早点回就是。”

又喝了一阵酒,瓶已见了底。席雯已有点醉意,脸颊已淡淡泛红。

方小龙说:“你少喝点。”把几串烤摆到她跟前。

席雯拿了一串吃了,说:“昨天我去苏月虹家,她一天门也不出,越来越不像以前了。”

方小龙说:“她这趟去苏州怎么样?”

席雯说:“她说苏州不如西京好,她又有点不想去了。我说试都考了,还能不上学了?她说还是去吧,就是一个人在那边有点孤单。”

李冰说:“把她也叫上,也该出来散散心了。”

刘睿说:“要不我再把史有道叫上,他可是盼着这机会。”

李冰有点不高兴,说:“要不你也把安然也叫上?”

刘睿说:“你叫许小晴我就叫安然,有啥不敢叫的?”

方小龙说:“都整的乱了了。行了,就这些人,其他的就算了。”

刘睿说:“你有心上人陪,我们都还单着呢。”

席雯用筷子敲了一下刘睿说:“就你话多,你是不是没喝好?”

刘睿拿着空瓶子,看了半天,自语道:“美人醉,这名字好,看来美人还是没醉呀。”

吃完饭已经天黑,席雯站起来有点摇晃,方小龙说:“我送你回去。”

席雯却摆了手,说:“这么近点路,我自己能走。”

方小龙还是跟在后面,就等席雯走不稳了上去搀扶,可她一步一步地慢慢走,方小龙只得一路跟到楼下。

席雯说:“不用上来了,你回吧。”

方小龙说:“楼梯陡。”

席雯说:“我说没事就没事。你早点回去休息。”

李冰估摸着方小龙已把人送到,才往回走。在房子里坐了一会,后劲上头,就觉得有些晕,起来去厕所干呕了几声,就拉闭了门,下楼去了。

他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方觉好一些。他走过学校外的围墙,却见不远处一阵阵的光亮,像是那棵槐树的位置。他想进去看看,可学校铁门紧闭,就爬上去往进翻,脚在门上打滑,几次都没成功。

他又绕到侧面的一栋楼里,在二层的窗台上终于看清了从树洞里发出的光,光焰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整棵树熠熠生辉。

李冰又跑下楼想去翻紧邻的那堵墙,他搬过来一个废旧的汽油桶,踩上去一跃,手是扒住了,脚却蹬踏着用不上力,就在力气将尽,要松手时,一道极亮的白光闪了一下,那一瞬间,整个夜空都映成了白昼。

李冰一闭眼,跌落在地上。当他睁开眼时,四周黑寂如初,他走了几步,脚下却踩着东西滑了一跤,他爬起来拍打了上的泥土,踉跄地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他从侧门溜进学校,看门大爷在花坛边上打太极拳,显然是不知道昨晚的异象。

李冰跑到树下,槐树叶随风摆动,撒下一片凉,那个树洞却没了,平平整整,就像那里从来没有过一个洞。

李冰呼喊着:“大爷,快过来,树洞不见了。”

大爷走过来说:“你怎么进来的?假期学生不许在校逗留。”

李冰指着树说:“那个树洞,没了!”

大爷说:“什么树洞,这树不好好的?”

李冰说:“这里有一个洞的,冬天的时候有龙从洞里钻出来。”

大爷说:“你是说从树上掉下来的蛇吧,还把吴老师咬了一口。”

李冰说:“不是,是龙钻到树洞里。”

大爷板了脸说:“我不知道你在说啥,总之你不能在学校呆,快出去吧。”

李冰怀疑大爷是不是失忆了,这件轰动全校的事他竟然不知道?又急急火火往方小龙家跑,他在路上看见头强,手上提个电壶。

李冰问:“放假了怎么不见你人?你考哪个高中?”

头强说:“我一直在我家住着呢,我上黑水中学,你不是知道么?”

李冰哦了一声,又问:“学校里现龙的事你还记得不?”

头强说:“不都说那是一条蛇么。”

李冰说:“对,有人说蛇有人说龙。薛老师还布置了一篇作文就叫龙与蛇。”

头强说:“那就是蛇,哪来的龙?你是不是晕了。”

李冰说:“那个树洞你记得不?龙从洞里爬出来的,还有那天下雨,天上一条白龙,你当时也看见了。”头强一脸懵bi),说:“什么树洞,什么天上白龙,你是不是做梦呢??”

六十五 山行

李冰说:“明明是真的,怎么是梦?吴老师还要推树,我后来看过好几次,树洞一直都在的,你怎么就能忘了?”

头强说:“这些天没见,你到底咋了?是不是发烧了?”伸手来摸,说:“确实烧,那也不至于烧糊涂吧。”

李冰摸了下额头说:“哪里烧?”心里却疑惑起来,难道真的是梦或是幻觉?可记忆明明那么清晰。

他说:“不说这了,你提个电壶干啥呢?厂里水房早都拆了呀。”,

头强说:“刚买的壶,早上倒水,壶底子掉了,一声响跟爆炸一样,脚还给烫了。”

李冰说:“你赶紧回去拿冰块敷上,不然会褪皮的。”又匆匆赶到方小龙家,开门就问:“那个树洞记得不?还有天上的白龙。”

方小龙愣了一下,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冰说:“我就问你还记得不?”

方小龙说:“记得么。那个树洞我还爬过,里边还有龙吟,后来咱俩还爬过一次。”

李冰终于松了口气,说:“昨天晚上有异象,一道强光,树洞就没了。”

方小龙说:“没了?”李冰说:“就跟从来没有树洞一样,那个地方还长了青苔,而且我问了门卫和头强压根就不知道有现龙的事。我还以为我在做梦!”一股坐到沙发上,舒了口长气,上却已冒出许多汗,头也隐隐有些疼。

方小龙说:“你脸色这么差。”过来摸摸额头说:“有点发烧。”拿了温度计一量,38c。他说:“我给你冲感冒灵,你先躺会,到下午不行的话陪你去医务所。”

李冰喝了感冒药却站起来要走,方小龙说:“昨天晚上我心慌的感觉要出事,我还以为是我哥有什么事了。”

李冰说:“你哥叫大龙,背上也有条龙。”

方小龙说:“他不会真的有难了吧……”

李冰安慰说:“有你爸帮忙,一定没事的。”就告辞了,回到家里还是有些恍惚,倒在上却一病不起。

妈是带着他去了医务所,李冰说那里都是些庸医,能看什么病?

妈说:“往大医院跑不够折腾的。”

李冰犟不过,还是去了。古大夫接的诊,还是如蒙大夫一样开药打针,临走说:“我看病你放心,三天内包好。”

回到家,李冰不再去想那些关于龙的事,拿了本书靠在沙发上看,忽觉瞌睡,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半夜,但觉精神满满,一摸头也不烫了,只是口渴,他摸黑开了台灯,喝下两大杯水,又捧起书,一直看到天亮。

去华山前一天晚上,妈从柜子里翻出个大背包,用抹布沾了水擦了一遍。又到小卖部买了锅巴,炸馍片,面包,酸。把个大水杯灌满水装进去说:“路上带着喝。”还拿了把雨伞出来,说:“山上雨多,下雨就打上。”又拿出一外,说:“听说山上冻的要穿棉袄的,你把这也带上,不敢冻感冒了。”

李冰说:“什么季节,还要外。”妈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太白积雪六月天,听过没?华山是一样的,山顶上冷。”李冰掂了包说:“妈,我是去爬山,这么沉咋爬的动嘛,水杯就不带了。衣服给换个薄点的。”

妈掏出50块钱说:“钱拿上,景点东西贵,尤其在山上,门口一块钱的东西,上了山得问你要5块,买东西仔细着点。”说的李冰也有点心疼,就把水杯又装了进去。一双旅游鞋有点脏,妈到厨房端了一盆水进来洗,边洗边说:“到山上一定要cāo)心安全,华山抖得很,脚下要稳,要扶着护栏。”

李冰敷衍着说:“知道了。”

一切收拾停当,李冰说:“这是我第一次离开西京,还有点激动。”

妈说:“也没多远,到火车站对面坐大巴,两三个小时也就到了。将来你考上大学,出远门的时候多着呢。”

李冰说:“我不去,我大学就在西京上,要上就上交通大学,其他地方哪都不去。”

妈说:“别说西京交大,上个秦工大都谢天谢地了。”

第二天蒙蒙亮,闹钟就响了,妈一看表才5点,说:“最早一班车是7点,你起这么早干啥呢?”

李冰也不吭声,背了包就出去,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一会,方小龙也下来了,苏月虹也背个小包出来,穿了紫色的运动上衣跟黑色运动裤,短发也长了些,在后面扎了个小辫子。

李冰说:“你还是长发好看。”

苏月虹说:“其他人呢?”

方小龙说:“再等等吧。”可左等右等不见刘睿跟席雯。李冰就有些着急了:“席雯女娃家收拾的慢还罢了,刘睿咋也磨磨唧唧的?”

席雯挎了个小包,一路跑过来,到了跟前又捋了捋头发,说:“我是不是来晚了?”

李冰说:“不晚,后头还有人。”此时天已大亮,李冰说:“还等不等?”

放小龙说:“我去他家看看。”

李冰跟席雯就坐到石凳上,苏月虹在一边站着,李冰往旁边挪了挪说:“过来坐,站着多累的。”

苏月虹在席雯旁边坐了,李冰对席雯说:“你家是上海人,你将来是不是要回上海的?”

席雯说:“我不想去上海,要去就去杭州,那风景才美,有西湖,断桥还有雷峰塔……”

李冰说:“还有法海。”

席雯白了他一眼说:“法海在镇江金山寺,你懂不懂?”

李冰说:“都是新白娘子传奇害的。”

席雯说:“我就喜欢杭州的美景。”

李冰突然伤感起来:“一个个都要走了,以后就我守在西京算了,等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们接风。”又对苏月虹说:“你要是觉得苏州住不惯,就回来,让你爸再找找人,再转回来上学。”

苏月虹说:“去了再看吧。”说话间,方小龙已下楼了,一招手,说:“走吧。”

刘睿一迷彩装,背了个绿色水瓶,一边系扣子一边跑下来,说:“不好意思了各位,闹钟时间上错了。”

李冰说:“这要是高考,你就哭吧你。”

六十六 山行之二

五个人坐了公交车赶到火车站。金玲已经等候多时了,她与苏月虹,席雯并不熟络,就站到李冰旁边说:“安然也是大病初愈,山里冷,不敢去的。”

李冰岔开话题说:“几天不见,我发现你又长高了。”

金玲说:“去你的,一天到晚瞎说。”

李冰说:“就是高了么。”就站过来比个子,个头真的就要赶上他了。

李冰说:“我已经不长了,你将来可以当个模特。”

金玲说:“我不喜欢那些,将来我想当老师。”

李冰说:“可以当个篮球老师。”金玲就笑着过来追他,一行人也就往售票窗口去。

大厅里空旷人稀,三三两两的人在排队买票。一个没有双腿的人伏在一个小板车上,用手撑着向前滑,到了他们跟前,把个饭缸往前一蹲,说:“帅哥美女,行行好。”

金玲就要掏钱,李冰一看他的扮相说辞,就挡住说:“别给,这是个骗子。”

那人嘟囔着说:“我腿也没了,饭也没得吃,可怜可怜我吧。”

李冰把金玲拉到一边说:“我之前在电视上看过,这些人腿都是盘着的,再个大裤衩包住,你看他裤子里鼓鼓囊囊的,肯定是假的,千万不能给钱。”

金玲说:“看他可怜的,万一是真的呢?就给个面包吧。”

那人却说:“我不要面包,我咽不下。”还拽住金玲的裤腿说:“我咽不下呀咽不下。”

金玲啊了一声就往后缩,方小龙走上前用力把板车一推,那人跟着一溜滑出了售票厅。方小龙说:“行了,咱们上车吧。”

大巴车一路开出西京,途径临潼华清池,又上了一拨人。李冰隔着窗,又看一眼已翻修的华清宫,还有正门外立的杨贵妃塑像。

汉白玉雕琢的贵妃,只穿了纱裙,那体态,神,怎么就像许小晴?他想下车去看,司机却不许,车子又发动了,他远远看见贵妃似乎在对他笑,又朦胧地像是许小晴在笑了。

车一路向东,李冰在最后排坐了一会,就坐到金玲旁边。从西京到华是没有高速的,车就在国道上晃晃悠悠的前行。

太阳从东边升起来,天也渐。李冰开了窗,一阵暖风吹到脸上,眼前就出现一片金黄的麦浪,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金玲哇地叫了一声,拉了李冰说:“快看,多漂亮。”

李冰抬眼看天上没有一片云,是太阳的炙烤才让麦子变得焦黄吗?车上了一片原,又急急火火地往原下冲。李冰估摸着这就是白鹿原了。

车在下山时却颠簸的厉害,吓得金玲抓住李冰袖子说:“可不敢把人颠出去。”李冰却在坡沿上看见一个个凿出的窑洞,大多破败不堪,只有个别的装了木窗户。

金玲问:“这里边是不是还住着人?”

李冰也不知道,吓唬她说:“不光住人,还住着狼。”

金玲说:“你真是没正经的。”

走到山脚下,终于平稳,眼前出现一片片树林,终于要进山了。一股凉气直bi)过来,李冰终于是相信了妈的话,山上还不知怎么个冷呢。

都以为快要到了,刘睿说:“才8点多,这也不远么。”可一路左拐右拐,路却像没了尽头,不知开了多久,四面八方就全是山了。树林翳,鸟语不绝。

金玲说:“这儿空气好,都是甜的。”

李冰说:“这句通感用的好。”

金玲说:“随口一说就成了通感,我可不敢在才子面前弄斧。”

李冰说:“嗯,这句不好,串了。”

金玲却说:“你看那,啄木鸟。”金玲眼尖的看见树上立了一只鸟,望天鸣叫了两声,张开翅膀向山上飞去。

李冰说:“啄木鸟不是该啄木的么?”

“那么也不能天天啄木让你看呀?”

再往前开,路边就出现些房舍,白墙青瓦,一山民扛着锄头走在条小路上,李冰猜想,这就是舅所说的归隐吧,但见条小河从山上流下,水声潺潺。李冰立刻向往了这种生活,不说:“以后我也住在这儿。”

金玲说:“你咋跟我想的一样。”

席雯一路是跟苏月虹同坐的,刘睿几次暗示让苏月虹跟方小龙换个坐,都被席雯拒绝。最后说烦了,苏月虹直接说:“刘睿,我不想跟你坐。”落了没趣,刘睿对方小龙说:“李冰只顾跟金玲快活,我是尽力了,一会爬山就看你的了。”

车终于在半山腰的山门停下。众人买票进去,山势初平坦,待走过几百步陡然险峻。石梯盘旋向上,望不到头。

爬到一半,人已累的气喘嘘嘘,腿也有点酸疼了。就找了路边一亭子坐下,各自打开包吃些东西垫底。

李冰带的最多,把一片片面包给大家分了。苏月虹掏出一瓶果酱,用勺子涂满面包,递给李冰说:“你吃这个。”刘睿咳了两声,金玲说:“咳什么?”打开杯子喝水。苏月虹却没有带水,路边蹲了一个挑山工,抽着旱烟,扁担里装满了食物。

苏月虹说:“水多钱一瓶?”

“三块。”

苏月虹忍了忍要掏钱,李冰说:“五毛钱一瓶的水要三块?一块行不行?”

挑山工说:“娃娃,我们挣得都是辛苦钱,挑到山顶要卖五块的,三块都给你算得便宜。”

李冰把大水杯掏出来,刘睿一惊:“这杯子猛,这是大象喝水的。”

李冰说:“你的杯子是婴儿用的吧,就差个嘴。”把杯子递给苏月虹,说:“用我的喝。”

苏月虹喝了两口,又递过去,刘睿却接了杯子说:“我也喝两口。”

李冰说:“打住!”拿了刘睿的小瓶,倒了半瓶水说:“拿你自己的喝。”

几人歇过又继续爬山,苏月虹和席雯一直走在最前边,李冰是陪着金玲走的,远处的山峦已起了雾,已能看到低处的山峰。前路越加险峻,绕过一道弯,眼前就是一条依山而凿的小路,路边铁索相护,仅容一人通过。路的尽头仿佛有一座道观在云雾飘渺中。

六十七 苍龙岭

李冰说:“前面就是华山派了,岳超群的老家。”

金玲说:“怎么成了他老家?”

李冰说:“《笑傲江湖》里写的。”

刘睿说:“岳超群不在你就这样损他?”

李冰说:“他在我也是这话。”

这仅有的栈道已是人满为患,一个挨着一个,如行走在一条线上的蚂蚁。

李冰走到路边,一木牌上刻了导览图,他仔细看过,右边是还有一条路的,路口已被杂草覆盖,但远路平坦,只是绕远了些。

李冰说:“这条路人少,要不咱们探探路?”

刘睿说:“这一路不就过去了,你绕那么远干什么?”

李冰说:“人心浮躁,都知道走捷径,我这叫另辟蹊径。”

刘睿却坚持要走原路,就拉了方小龙一起,方小龙一路想和席雯搭话却未成,有些灰心,就说:“我跟李冰走,前边或许有些风景。”金玲说:“我跟你们走。”

人马就分成两路。李冰,方小龙,金玲一组,一路拨开草丛走下去。没走几步,路边就出现一方巨石,上刻:仙道贵生,无量渡人。

李冰说:“果然有此地。”

金玲说:“你以前来过这儿?”

李冰说:“没有,只是预感会有奇遇。”

耳边就有了潺潺流水声。路已变成石阶,一条小溪从远山流下。越走水面越宽,再往前,一截陡峭石崖就形成了小瀑布,浪花飞溅至一水潭,潭水幽深,可见鱼在游动。

金玲兴奋地蹲在水边看鱼,对岸一朵花开得如血般艳。花叶细长如针,圆圆的地包裹了花心。

金玲大叫:“看,那朵花,那么美。”李冰看去,是有朵夺目的花,花叶摇摆,似真似幻,霎时间,旁边又开出一朵,两朵,漫山遍野竟瞬间开满了花。

金玲惊喜地要过河去摘,一脚踏进水里,脚下一沉,就陷下去。

方小龙一把拉住她说:“不要去。”李冰也用力往上拽,终于拉上岸。

金玲受了惊吓,再看时,那花却不见了踪影。哆嗦着说:“刚才明明在的,怎么就没了。”

李冰想起了那次去扫墓,讲解员的话,就说:“那就是彼岸花。是幻觉,幸亏你没过去。”

三人都有些害怕了,这条路没有一个人走,前边不知还有什么奇怪的事,就想原路返回。

李冰说:“走了一半,前边应该不远,再返回去,登顶的时间怕不够了。”

三人继续前行,再往下就到了山谷。小溪也在谷底汇聚成一潭湖水,水面清如一块碧玉,可见湖底水草丛生。

一道飞瀑从对面山顶落下,陡然砸在水中,激起数丈高浪花。

仰望山顶,有一座茅草屋,似有一老者在屋外舞剑,仙风道骨,衣袖飘扬。

李冰惊喊:“看那神仙!”

金玲说:“在哪里?”却见远山连绵巍峨,云雾缭绕,似有一条龙伏于山间,说:“这儿就是传说中的苍龙岭了。”

此时已到中午,山谷清凉,四周空寂。

金玲对着群山喊:“啊……华山,我来啦……”声音空灵,回音不绝。

李冰看到了金玲的可,跟着也喊了一声:“金玲,我来啦。”山谷却回dàng)出金玲哈哈的笑声,金玲并没有说话,声音从何来?又觉一阵凉意。

方小龙说:“咱们快走吧。”几人又继续匆忙赶路。

前路是沿山势上行,但并不觉累,很快就走到出口,刘睿他们已在道观前坐了许久。

席雯过来说:“还以为你们丢了,等了一个小时,差点要去管理处报案了。”

李冰说:“山谷另有一番天地。”

席雯看见金玲的鞋湿了一只,也没有问,只说:“咱们是来登山顶不是看山谷。晚上还有演出别耽搁了。”李冰说,那就登顶吧。

眼前五座山峰,景色各有不同,李冰说:“最险的是西峰,无限风光在险峰,咱们上西峰。”

西峰如一整块巨石被直直劈开,这就是传说劈山救母之处。几人沿着山间小路很快就登上顶峰,山顶狭小,悬崖边却有一座小庙,庙立于悬崖之外以木板为底插入石中,下有几根立柱支撑,相传此庙已有几百年历史,后担心年久坍塌,又在下方加固了钢筋和钢梁。几人就在庙门外扶栏而立,俯瞰云海茫茫,霞光万丈。

苏月虹拉着席雯手说:“心忽然就舒畅了。”

李冰一路陪着金玲,对苏月虹倒有些疏远,就走过去站到她旁边,说:“你要喜欢这里,咱们以后再来。”

六个人已站成一排,苏月虹另一只手已悄悄拉上了李冰,李冰也拉了金玲,六个人手拉手,对着天边,仿佛在这一刻,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

几人在山顶吃过东西,行囊都已空了。轻装下山,脚下走得飞快,半路上却又开始下起雨,只得撑了伞,慢下来走。

一路上遇到些背着包,甚至扛着帐篷上山的,金玲不解,问他们是要在上面住吗?那人说:“大老远从外地赶来,华山的出不能不看,那可是最壮丽的奇观。”

几人不免有些遗憾,李冰说:“明年咱们再来,提前一天在山下的宾馆住了,凌晨爬山,到早上刚好登顶。”

到了山脚,雨已停了,山门外的大巴车已经发动,李冰跑过去挥着手喊等等我们,一群人拥上去正好坐满。

李冰已有些疲惫,靠在最后一排,伸展了腿,瞌睡一路,几次颠簸都快要震醒,一扭头,又沉沉睡去。

回到西安,天已近黄昏。李冰被金玲叫醒,迷糊着眼说:“到了?”

金玲说:“可不到了?你呼噜声真大。”

李冰站起来,腿却有些酸痛。金玲在存车棚取了自行车,说:“下次出游记得再叫我。”告辞而去。剩下的坐公交回到院子。

席雯和苏月虹都累的腰酸腿疼,走路都相互搀扶着,李冰睡过一觉倒来了精神,说:“演出还看不看?”

席雯说:“撑不住了,一会儿出来看烟花,先回去眯一觉。”

方小龙倒不困,还要回家写书,刘睿也跟着走了,就剩下李冰一个人,干脆不回家,背着包去了厂里食堂。

六十八 秘密

厂里食堂兼做礼堂,平摆满餐桌,每个礼拜六的舞会,桌椅撤走,就变成了临时舞场。台上就有工会自建的乐队演奏着流行歌曲。

大厅里幽暗,唯有四个球一样不停旋转的彩灯打在地面墙上,形成各种斑点。工会每周每人发两张票,职工跟家属凭票入场。外人是不能进的,院子里的小孩报了大人的名字也能进,后来孩子们越来越多,在舞场里疯跑影响跳舞,就不再让进了,可还是有小孩在检票员不注意的时候,一溜烟跑进去。

如今舞会已取消了好多年,唯有重大节,食堂才又改成礼堂。

今晚的文艺演出全是厂里职工自编自导自演的节目。

院子门口早已张贴了大红色的节目单。李冰看了单子上的演出时间,还有一半节目没演,就一路往大礼堂来。

老远就听见一阵音乐,是一首新疆曲子,走到礼堂里,灯火辉煌,前面的一大群人都端了小板凳坐上,最后面又黑压压站了一排。

李冰从人群里挤进去,妈跟爸靠着墙根站了,李冰又挤过去,说:“我回来了,节目怎么样?”

妈说:“没啥意思,再看一下就回去打牌了。”

爸说:“我一会也走,下棋去。”

李冰站着看了一会,台上还算闹,几个女职工穿了宽袍大袖,跟男职工一对对的跳舞,好像是朝鲜舞,音乐是道拉基。

一曲结束,底下稀稀拉拉鼓掌的。蒋英穿了礼服,两个手拖着裙摆上了台,后边跟个矮小的西装男人,李冰说:“蒋老师是主持人?这个男主持怎么比她低半头?”

妈说:“男的是厂里播音员,声音行,个子不行。”

今晚的主持并不走聊天式的风格,两人就像是报幕员,一人念一段诗朗诵一样的台词。蒋英也不拿稿子,说的是慷慨激昂,柔顿挫,气势完全盖过了旁边的小男人。

李冰心想:果然是厉害,当年的市演讲比赛第一名不是白拿的。演出中间穿插了各种颁奖,蒋英终于拿出稿子念道:“让我们以最烈的掌声欢迎厂长武大用先生上台为劳模颁奖。”

李冰听到厂长名字就要笑出声,就见厂长昂首,潇洒上台。跟蒋英卧了手,把一个奖状交到劳模手上,又喜气洋洋地合影留念。

厂长下台后,蒋英报了下一个节目,也跟着下去,从同一个侧门进了。

下一个节目是子校选送的,一队女生金光闪闪,纵列一排走上台,表演的是千手观音。

妈说:“最前边那个不是那天打针的女同学?”

李冰看见台上的付沁怡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美,就想往前边去,又不好意思,就说没带眼镜看不清。

妈说:“你视力又退了?到跟前去看。”李冰还是没动,妈说:“我去打牌了,你一会看完焰火早点回。”跟爸从人群里出去。

李冰等他们走远,就往人前挤,可表演却已经结束,女孩们又排着队进了后台。

李冰走过去一探究竟,矮小男主持一拉帘,差点撞个满怀。李冰挑了帘进去,左右是男女更衣间,又有一扇红门通到食堂后面的篮球场。

女孩们都进去换装了,李冰要退出来,却注意到红门半掩着,似乎有什么动静,就过去开了门,门口一只猫喵了一声,尾巴竖起来摇摆着,一步一步走远。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一眼,李冰也喵了一声。却斜眼瞟见了一棵桃树底下,挨着站了两个人,黑黑的影子,一个偏胖些,另一个穿了大礼服。

李冰立刻明白了,赶紧躲回来闭了门。

付沁怡已从更衣室出来,说:“你怎么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李冰嘘了一声,说:“有况。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出去。”

两人出来到大厅,挨着舞台边上站了,付沁怡说:“刚才怎么了?”

李冰不想说,就说:“我到后台看看千手观音是不是你。”

付沁怡说:“怎么样?演的可以吧。”

李冰说:“好是好,只可惜没看清。”

付沁怡说:“没看清你说好,虚伪,看着啊。”又做了一个转手印的动作,腿也抬到空中,李冰说:“真像。”

付沁怡说:“像什么?”

李冰说:“像个菩萨。”

付沁怡笑道:“我才不要做菩萨。”李冰正要问,蒋英却从后台出来,仍旧两手拖着裙子。

付沁怡说:“蒋英拉着我演千手观音,说厂长点名让我演,厂长竟然知道我?”

李冰急了,说:“厂长有没有跟你说话?”

付沁怡说:“怎么了?”

李冰说:“就问跟你说没说话!”

付沁怡说:“”你这么激动干嘛,没说话。”

李冰说:“厂长说话你千万别理他。”话音刚落,厂长挑了帘从后台出来,一眼看见付沁怡,笑着过来要握手,边走边说:“小付,演的确实不错,传神!”

李冰抢上去握了手,说:“厂长你好。”

厂长说:“你是?”

李冰说:“我是她男朋友,陪她来演出的。”

厂长停顿了一下,笑道:“这么小就有男朋友了?学习可不要受影响啊。我那边还有事,你们忙。”就往舞台另一边去。

付沁怡用手戳了李冰的腰,说:“你刚说我是你什么?”

李冰说:“我刚是救你。”附在耳边说:“你看厂长那双眼,不是好人。”

付沁怡笑着说:“是不是好人我还分不清?你先说刚才的事怎么办?”

李冰说:“什么事?”

付沁怡说:“哼!你装糊涂!”

李冰说:“刚才的事以后再说,我先回去洗个澡,一会到楼顶看烟花,记着啊。”就从人群挤了出去。

李冰回到家已近九点,就到厕所里烧水,等到摸着温温的,凑活着冲了凉出来,靠到沙发上,想看会电视,又懒得去开,就那么静静地呆了一会。他想起早上在山顶练剑的道士,那么飘逸超凡,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仙人呢?还有那妖艳的彼岸花,怎么就突然漫山遍野全开了?他记得往谷底去还有一条路的,路的尽头会不会是另一个奇幻世界?

他的腿隐隐有些酸痛,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等到九点五十,就关了门下楼去。

七十 冷暖

楼顶已黑压压地站满了大人和孩子,人群里不时就有一阵欢呼声。

许小晴望着天,一声隆响,一朵烟花飞到天上绽开,是一个巨大的心形,又一声响,一支箭从心中穿过,“一箭穿心。”许小晴自语着,却没有了心思。

游泳池的一幕,现在又落到自己上,她低头想了片刻,就不想再看了,说:“我不看了,回去了。”

李佳说:“那天他的话确实是软了,可谁知道……”许小晴也没有应答,默默地下楼去了。

李冰确实一直想找机会再见许小晴一面,那次见李佳竟未说出口,他甚至想去探望许小晴的病,但想起高翰文,心里又像压了块石头。

此时的他已沉默不语,如果他先认识付沁怡,而不是许小晴,他的心,一定会在付沁怡上许小晴虽然漂亮,但在各方面都比不上眼前的校花。但他此时,心里却挣扎的翻江倒海。他不知道许小晴作何感想,会不会一笑了之,再投入高翰文的怀抱?应该是不会,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到,那是一些嗔怒,一些幽怨,还有一些无可奈何。那么,他和许小晴就这样结束了?可是,他已经从心里原谅了她……

不知过多久,烟花已散尽。厂门口的保安已经开始打扫跟收拾现场。人群又一拨一拨从楼上下来。

李冰说:“咱们等一会再走吧,记得回去把vcd还了。”

付沁怡说:“其实,那个奖我压根没要。

”那刚才?”李冰立刻明白了付沁怡是故意激他。心想,这个女孩真的不简单。

付沁怡说:“台上领了奖,台下就还给工作人员了。你说的对,那个厂长不是好人,握手的时候挠我手心。”

李冰说:“这样的人,远离就是了。”

付沁怡说:“没想到你看人的眼光这么准。”

李冰说:“也没什么准不准的,那是刚好被我看见。冬天扫雪的时候,厂长一个人在最深的雪堆里,干的都冒汗,我还觉得厂里来了救星。”

付沁怡说:“画虎画皮难画骨。”

李冰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待他们走进电梯时,里面已没有一个人。门砰地关闭,摇晃着往下走,不时有咯吱的声音。

过了一会,电梯突然下坠,又顿了一下停在半空。灯光已灭,在角落里,一盏幽黄的小灯亮起来。

付沁怡说:“卡住了,该怎么办?”

李冰试了试去抠门缝,丝毫不动。付沁怡拿起墙上挂的求救电话,里边没一点声音。

“坏了?”她使劲按了几下,还是没反应。

李冰说:“等会吧,也许值班的知道这儿停电了,会来救咱们的。”过了一会,还是没动静,李冰就有点着急了。

付沁怡说:“咱们不会今晚都困在这儿吧。”

李冰说:“但愿不会吧,悬在半空里,太危险。”听见外面脚步声,还有人说话,应该是住户。

李冰拍着门说:“叔叔,救救我们,我们被困在电梯里了。”

外面人说:“困住了,我也没办法呀。”

李冰说:“麻烦您下楼去叫一下值班的。”

外面人怪气地嗯?了一声,说:“这是十楼,下去太累了。”

说话间脚步声已远。李冰说:“竟然见死不救。”

付沁怡说:“只能再等等。”

李冰说:“你在哪学的跳舞?跳的这么好。”

付沁怡说:“小时候学过两年,后来就是自己练的。”

“那钢琴呢?”

“钢琴是一直学,现在是专业6级。”

李冰想说你这么优秀,以后会有很多人追你。又没出口,停了一会说:“开学蒋英就升副校长了。”

付沁怡说:“老天保佑她千万不要带我们。你知不知道,她有一种bi)人的气势,就是对你笑,你也会紧张。”

李冰说:“她教了我们三年,早都习惯了,我还是要感谢她,没有她也没有我今天,她跟厂长的事一定要保密。要不是救你,这事我就烂到肚子里了。”

付沁怡说:“没想到你这么在乎我。”看着李冰,李冰也看着她,就这么看了一会,付沁怡慢慢闭了眼,门口有几声咳嗽,又有人走过来。

李冰忙趴在门上喊:“叔叔,帮帮忙。”

“怎么?困住了?”

“是呀,求你去找一下值班的。”

那人说:“这破电梯,这个月就停了两次了,你等等,我去去就来。”

李冰说:“谢谢叔叔。”又对付沁怡说:“终于得救了。”

付沁怡说:“接着呢?”李冰说:“你咋学会的闭眼睛?”

付沁怡气的要上来打他,电梯又晃了一下,就说:“电视上不都这么演的,怎么不该闭吗?看我一会出去怎么收拾你。”

李冰说:“没发现你这么暴力,今天要被你打两次?”

付沁怡说:“都是被你气的,你真能气人!”李冰却拉了她的手,嘴唇慢慢贴了上去。

就在要亲上的一瞬间,电梯工已赶到现场,喊道:“里边有人没?”

李冰扭头说:“有人。”

付沁怡说:“等会再说。”把他头转过来,亲了一下才说:“有人。”

门已经用钥匙打开,他们在九楼和十楼之间,李冰蹲下,拍着肩膀说:“你先上。”

付沁怡就脱了鞋,李冰说:“不用脱,踩吧。”付沁怡还是光了一只脚踩上去。李冰把鞋递给她,用力一撑,也钻了出去。李冰对大叔和电梯工千恩万谢,大叔说:“谢啥,小事。”

李冰和付沁怡走下楼,又说了几句话,一路送她回家。

付沁怡说:“都说两个人在一起要同甘共苦,咱们今天都经历了,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对我。”

李冰说:“肯定会,喜欢你的男生多,你不能……”

付沁怡说:“不能什么?有你了我还会理别人吗?倒是你,我今天没跟你上楼顶,不代表我心里没有坎。”

李冰说:“好,我知道了。”

付沁怡笑了一下,说:“改天来我家玩,我走了。”

李冰看着她的背影,又站了一会,才回去。

七十一 抉择

李冰直接回了自己住处,整整一天的经历,突然让他累得有点虚脱。他躺到上没了一点力气,腿又开始酸疼了。他坐起来捏了捏腿,还是没用,就伸直了,手放在口。

窗外是蛐蛐一声一声的鸣叫,还有油葫芦悠长地声音,李冰闭着眼听,这声音钻进心里,思绪就平静了,不一会,就渐渐睡去。

第二天一早,武战东就啪啪地来敲门,进来就说:“昨天等了你一天,你妈说你去爬华山,你咋能不叫上兄弟们一起,单独行动?”

李冰说:“几个同学去的,爬的累得不行,现在腿还疼。下回爬太白山咱们一块去。”

武战东说:“还有件要紧事,还得你帮个大忙。”

李冰说:“什么事?”

武战东说:“那封信,我还是不敢给。”

李冰说:“小事,我陪你去,她现在在不在?”

武战东说:“在呢,我刚才出来,看见她往门口走,估计是吃饭去了。”

李冰说:“咱们这就下去,说不定能遇到。”

早市的小吃摊已近尾声,老板们已在收拾锅碗瓢盆,只剩下两三个食客。

紧挨着的一排门面就是中一楼的一层。坊上泡馍馆还没开门,隔壁的酸辣肚丝汤已经营业了。

李冰在门口绕了一圈,王倩就坐在边上,咬了一口锅盔馍,又夹起一条肚丝和肺片嚼着,感觉味欠,从一小罐里舀了一勺油泼辣子,又加点醋,搅和匀了,一口汤下去,舒服地就了一大口锅盔。

李冰说:“现在就看你的了。我在外边等着,你进去假装巧遇,就坐她对面,找机会把信给她。”

武战东说:“我还是有点不敢。”

李冰说了句:“去吧。”推了一把,武战东一个没站稳,小跑两步,就停到店门口。

武战东走进去说:“这么巧,你也在。老板,来份肚丝汤,一个锅盔,再来两瓶冰峰。”

王倩说:“有汤喝就不要冰峰了。”

武战东说:“喝吧,慢慢喝。”坐着等饭,脚下已经开始发抖,额头冒出汗来。

他拿了一张纸擦汗,说:“大清早,天就这么。”

王倩说:“吗?”

武战东说:“。”又没话了。

饭已端上桌,武战东喝了两口,手就踹到兜里摸那封信,想拿出来,又松开手。

王倩已吃喝完毕,回头说:“结账。”

武战东手一伸说:“慢着,我来。”就往窗口去,那封信却掉在地上。王倩拾起来看,武战东返回来见这一幕,就捂了脸,又坐回去,小声说:“喝汽水。”

王倩说:“这是你写的?”

武战东说:“我写的。”

王倩说:“写的还不错。”

武战东说:“你就留着。”

王倩把书装进小包里,说:“咱们做邻居那么多年,也没说过几句话,你怎么就能写这么多?”

武战东说:“主要是我不敢说,敢写。”

王倩见他羞涩的可,说:“看你的样。”

武战东嘿嘿一笑,趁机说:“莲湖公园荷花开的美的很,有时间咱们去划个船。”

王倩说:“天太,还是算了,以后再说吧。”喝完汽水准备要走。

武战东说等我一下,也顾不得烫,深咬了一口馍,又拨了一口粉丝。

王倩说:“慢慢吃,别着急。”

武战东匆匆吃完,擦了嘴说:“咱们走吧。”

王倩说:“我要回家了。”

武战东说:“我送你。”到了门口,却不见李冰踪影。又回头看看,还是没人。

王倩说:“你找谁?”

武战东说:“没什么,咱们走。”

李冰一直在不远处的树下蹲着,又凑到门口瞄了几眼,见王倩在看信,估摸着差不多了,要往远处去,有人叫了一声:“李冰!”走过来一个人,是李佳。

李冰怕被发现,说:“院子里说。”

李佳说:“你现在快活的。”

李冰说:“有事慢慢说。”

两人进了单宿舍楼洞,这是七十年代盖的筒子楼,幽长的过道里没个亮光,只在门洞口有一盏黄灯。

李冰说:“这儿倒凉快。”

李佳说:“你跟那女孩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你伤了许小晴的心。”

李冰却装作满不在乎,说:“她没叫高翰文一块看烟花?”

李佳说:“你!你说的什么话,她跟高翰文已经断了!”

李冰说:“这么快,怎么断的?”

李佳说:“怎么断的你别管,反正是断了。”

李冰想:会不会贾玉又出手了。就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李佳说:“你觉得怎么样?现在能好吗?反正烟花没怎么看就走了。”

李冰叹了一声,说:“要我怎么做。”

李佳说:“不是要你怎么做,是你该怎么做。你现在跟我去她家,我把她叫出来。”

李冰说:“这不太好吧。”

李佳说:“什么不太好,我算看透你了,许小晴生病你不管,看烟花你也不陪她,你现在是有了新欢忘了旧,你还是人吗你?你要是不喜欢她你当初干嘛死命的追她?追她又抛弃他,你就这么没有良心?跟你的名字一样,你的心是冰的?”

李冰被说得自惭形秽,但想到付沁怡,心里又不忍,就说:“她早知现在,怎么就能和高翰文旧复燃?”

李佳说:“都已经断了你还要怎么样?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女孩儿,我知道她是初二的,她着呢,你跟她在一块有什么好?”

李冰说:“你不许说她。”

李佳说:“被我说中了吧,就算许小晴瞎了眼,我现在就去她家,让你们一刀两断,她以后怎么样你也不用管了!”

李冰拦住说:“你别去。”

李佳说:“那你要怎样?你跟我去。”

李冰没说话,李佳说:“你个大男人一天到晚婆婆妈妈,优柔寡断,你现在不去安慰她你还等什么?”拉了李冰袖子就走,李冰就被一路拉着走,大马路上来来回回的人看着,他说:“别拉了,我不跑。到处是人,像什么话。”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七十二 陪伴

到了李家庙,李佳说:“你跟我上去?”

李冰看了眼许小晴家窗户,说:“我在这儿等吧。”就绕着那个花坛走了一圈又一圈。

许小晴已穿了件粉色连衣裙出来,头发扎了个小辫子。李冰说:“你还是短发好看。”

许小晴说:“我一会就去剪,你陪我。”又说:“楼下,要不去我家坐会儿?”

李冰立刻想到高翰文一定是去过她家的,又烦躁起来,说:“不去了。”

许小晴说:“你吃饭了没?到对面小吃城先吃点。”李冰说吃过了,还是跟着去了。

小吃城里楼上楼下百家店面,贴墙摆了20台空调,进去就觉凉爽。许小晴走到秦镇凉皮的窗口前,问:“你看哪家好吃?”

李冰说:“就这家不错。”旁边坐个老大爷,摘了草帽说:“你算说对了,小伙子。这家凉皮老板就是秦镇人,不像有的店光打个招牌,我每回进城都要在这吃一碗,真是嘹咋咧!”

老板从里间探个头说:“有你这活广告宣传,我的凉皮都不愁卖了。”就招呼两人先坐。现切了凉皮,调上酱醋盐蒜汁,又抓起一股凉皮往辣子油缸里一蘸,再摆到碗里,说:“美女慢用。”

许小晴吃的满嘴是油,忙拿纸擦了,说:“这么多我吃不完。”拿眼看李冰。

李冰也不好意思说吃不完我吃。竟一抽,说:“吃不了打包。”

许小晴拍了一下他的腿,暗自一笑,说:“一碗凉皮,打什么包。”三两口就吃完了,说:“走吧,去剪头发。”

李冰靠在理发厅的椅子上,理发师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吹了大波浪,一口港台腔,用梳子比划了一下,问:“小妹妹要留多长啦。”

李冰说:“和以前一样长。”

许小晴比划了脖子说:“就这么长。”

理发师说:“现在都流行新潮,流行时髦的啦,要不要给你来个滚滚红尘一世缘?”

李冰说:“那是什么?”

理发师说:“像我一样,大波浪啦,走在街上绝对滴拉风。”

李冰说:“算了,她小学才毕业。”

理发师说:“看你俩年纪差不了多少,站在一起很般配啦。”

许小晴一笑,说:“剪短就行了。”

理发师剪刀上下飞舞,不一会就剪好了,又冲洗了下,吹干了问:“怎么样?靓不靓?”

李冰说:“不错。”付了两块钱,许小晴说:“我有钱。”

李冰说:“不用了。”就推了门出来。李冰看着天说:“这天的,该要下场雨了。”

许小晴说:“接下来咱们去哪?”李冰也没了主意,许小晴说:“要不去莲湖公园,荷花开了,美的很。咱们在花海里划船。”

李冰说:“现在去,中午怕是回不来了,也没给家里打招呼,要不改天,下了雨凉快了咱们再去。”

许小晴说:“那我就先回去了。”李冰送她到楼底下,终于忍不住说:“高翰文现在怎么样?”

许小晴一愣,说:“不来往了。”

李冰说:“咱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今天在一起两个多小时,比以前所有时间加起来还长,我就想听你的心里话。”

许小晴说:“上次游泳是最后一次见。他要求的,见最后一次。”

“那就约在游泳池?”

“再说一遍,他要求的,好了,你别问了,我走了。”

李冰沮丧地往回走,真的如她所说是最后一面,那也一定是依依不舍的分别,他难道是当了这么久的备胎,现在终于要转正了?他哀叹一声,走过三间窑,就往书店去。

知味书屋的牌子已经拆掉,店门也半掩着,推门进去,老板却不在,店里已然空dàng),唯有墙角还堆着些书。他闭了门要走,一辆三轮车在门前停下,老板从车上跳下来说:“小冰来了,正说要找你的。”

李冰说:“林哥,书这么快就卖完了。”

老林说:“墙角不还剩一些,这不,叫了三轮拉到收购站去。”

李冰说:“这不可惜了,我赶紧挑两本。”就跑到里边去翻,都是些陈旧的书,总算翻了一本《百年孤独》,封面却已脏了。

老板说:“明天的火车,我就走了。下午请你跟小龙吃顿饭。”

李冰说:“林哥客气了,该我请你。”

老板说:“你们也是我在西京的朋友嘛,临走请客应该的,我还一直惦记着回民街的灌汤包,下午六点,我在院子门口等你们。”

李冰答应着,又帮老板把剩下的书堆到三轮车上,老板就指挥着车去了收购站,李冰也转头去了方小龙家。

方小龙的史进展神速,如今第二本也写了过半,房子明显比上次来整齐得多,李冰知道他家人一定是回来了。

走过客厅,又看见那尊佛,李冰就想起小龙他哥,就问:“你哥最近有消息没?”

方小龙说:“还是联系不上。”叹了一声,“我昨晚做了不好的梦,梦见我哥骑了一匹白马,隐居到华山,后来警察展开天罗地网搜山,直升机也出动了,我哥骑着马跑到山崖边,马一个失蹄,人和马都落崖了。”

李冰立刻有了不祥的预感,嘴里却说:“梦和现实是反的,不要太在意。”又说了林老板请客的事。

方小龙说:“他要走了,该送什么礼表示一下。”想到最后就拉开抽屉,取出一副围棋,“他以前来我家,和我爸就是下的这副棋。送给他做个纪念吧。”

李冰却没什么可送的,只说回去他也再找找看。又坐下看他写的史,方小龙伏地做了一百个俯卧撑,又练了一会双截棍。

李冰说:“你这劳逸结合不错。”

方小龙说:“都是劳,写书脑子累,锻炼体累,这几天明显是瘦了。”

李冰说:“那是没吃好,你妈回来了给你好好补补。”

方小龙说:“我妈是回来了,可一天不挨家的,吃饭还得自己解决。中午咱一块去吃酸辣肚丝汤。”

李冰说:“算了,去我家吃吧,我妈包饺子。”

方小龙说:“对了,蒋英昨天打电话来找你。”

李冰说:“给你打电话找我?”

七十三 谎言的烙印

方小龙说:“你这得意门生她联系不上么。说是要咱们年级考上省重点的名单,让你统计统计给她。”

李冰说:“这倒好办。”

到了中午,两人一起下楼,迎面一个女的上来,浑的香水味,豹裙丝袜,高跟鞋有十厘米,步态却很轻盈。

待女的走过去,李冰回头看一眼,说:“感!”

方小龙说:“这就是当年告林老板非礼她的。”

李冰说:“是她?”就要追上去。

方小龙拉住他说:“我去,你疯了。”

李冰说:“我就要问问她当年为什么陷害老林?”

方小龙说:“你现在问她能说吗?你看她现在成什么样了,放过她吧。”

李冰说:“她现在干什么呢?”

方小龙说:“这一段我书里后边会写,这女的上了高中又辍学了,后来接他爸的班进了厂里,没干多长时又辞职了,在社会上认了个哥,被毒品控制了,给介绍到黑魅夜总会上班呢。现在严打,夜总会也关了,她才又回来,平常根本见不到人影的。”

李冰叹道:“难怪这么瘦,这辈子算毁了。唉,她毁了林老板,也毁了她自己。”

到了楼下,方小龙却不愿去李冰家吃饭,只说:“一碗汤就两个饼也能顶个肚子圆。”

李冰回到家,总想不到要送什么礼物,左右翻腾,就在抽屉一角看见捡的那枚银元。心想:这也是老物件,老林是文化人,应该喜欢这个,就找了个盒子装起来。

到了下午,李冰说要出去,妈说:“饺子剩了这么多,我跟你爸又吃不完,剩下的给谁吃呢?”

李冰说:“你做饭这么好,咋能吃不完?明天早上做成煎饺,给我当早餐。”

妈说:“你这几天书也不看,一天到晚疯跑,又野开了?我看上了高中你跟不上怎么办?”

李冰说:“你就少cāo)点心,你cāo)了一辈子心累不累。明天我就学习,你不用管了。”

妈说:“你好好听话着我能cāo)心?不是我cāo)心你能考上长江中学?明天中午你舅来,你不要再跑了。”

李冰看时间不早,说了句:“知道了。”就匆忙下楼去。

老林穿了衬衣西裤,收拾得像去开劳模会。一招手,拦了辆出租车,老林用普通话说:“带我们去回民街吃饭。”

车一路行驶,却堵在了高架桥上,司机一脸消瘦,却留了分头,他不停看表,说:“妈的,这些车都急着投胎去,一个比一个能夹。老板你是外地来旅游的吧。”

老林说:“怎么,因为我说普通话?”

司机说:“回民街是游客必去之地么,吃完饭有什么项目没有?”

老林说:“你有什么项目?”

司机说:“西京城不光是古迹美食,也得体验体验生活么。你们吃完饭,我带你们去体验一把怎么样?包你玩的好,下次还想来。”

李冰说:“不是严打都关了么?”

司机说:“小同志,啥叫野火烧不尽,风吹又生。”

老林说:“他们都还是学生,你可不要带坏他们。”

司机就不再说话,直到临下车,拿了个名片塞到老林口袋说:“有需要联系。”老林顺手就扔到垃圾桶。

钟楼西侧几百米外就是鼓楼,古人以晨敲钟暮击鼓向全城报时,故曰晨钟暮鼓。

在鼓楼南面有一块牌匾,上题“声闻于天”相传为陕西名儒李宽手书,而最为著名的北面匾额所书的“文武盛地”四字,一度传说为武则天所题。但鼓楼建于明代,唐人提明匾自是不可能,此书或为乾隆五年,陕西巡抚张楷模仿乾隆御笔而书。

从城门进去,四周依旧挤满人群和商贩。整条街仍是仿古建筑,西京城最有名的回民小吃都汇聚于此。

一路上羊蹄,馅饼,串香气不绝,只可惜几株老槐树已被油烟熏的枯萎了枝叶。

老林带着走到一栋二层楼前,说:“这就是全西京最有名的灌汤包了。”

一层已坐满了人,三人从转角楼梯上二楼,墙上挂了许多名人留影。

三人在一角落处落座。老林招呼了服务员来,各种口味包子各来一笼,又点了三盘凉菜,一箱啤酒,他掏出烟给方小龙和李冰各一根。

李冰说:“以前从没见你抽过烟。”

老林说:“除了请客吃饭之外,我是从来不抽的。”又从包里取出两本书:“这《西京往事》我特意又进了两本,你们拿去看吧。”

方小龙取出围棋说:“叔,你跟我爸对弈的围棋,留个纪念吧。”

老林看着这棋,思索了许久,说:“这是我的一段回忆呀,感谢你。过段时间还要在北京与你爸相见,我把这棋带上,我们再下一局。”

李冰掏出那枚银元,说:“这个送给林哥,做个纪念。”

老林仔细端详过后,说:“这是你们家传下的?”

李冰说:“不是,偶得的。”

老林说:“你过来仔细看,这袁世凯刻画的发丝,肩章,这不是政府造的,是军阀私铸版,价值不菲的,这个不能要。”

李冰说:“银元我不懂,但留在你那比放在我这儿更合适,林哥千万别推辞。”

老林最终还是收下了,直拱手说感谢。饭菜都上齐,先碰了一杯,老林说:“包子里的汤汁还烫,先放一会,咱们先吃菜。”

待汤包已温,老林才夹起一个,咬破一小口,先吸入汤汁,又蘸了调味汁一口而尽,李冰也模仿这吃法。

老林说:“你们知道这汤是怎么灌进去的?”

方小龙说:“生包子要有这么多汤,皮肯定就漏了。”

老林说:“说得对,这个就是把牛骨汤冷藏后,形成类似于果冻的胶状,再切了拌到馅里,蒸熟了就成了汤汁。”

李冰说:“原来如此。”又夹一个吃下,顿觉鲜美无比。

老林又说起了和小龙他爸相识的往事,还有开店的艰辛,酒已喝下许多,面色越发红润。

说到为什么要开书店,他又沉默了许久才说:“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达则兼济天下。我以前当老师,不为挣钱,就是冲着要好好培养年轻一代。开书店也是一样,挣钱都是次要,就是让书的人有书看。”

七十四 灵魂拷问

李冰说:“林哥的书确实便宜。”

老林说:“因为我酷看书,我知道知识的重要。至于卖的古典文学的好书,咱们说《水浒姐妹篇》,没有这部书,就没有以后的《红楼梦》。在古代,能识字都是文化人,能写出书,那都是顶尖的知识分子。这和现代的涩慌书是两个概念,所以这类书我只卖古典的。”

李冰说:“我也不看现代的。”

老林停顿了一会说:“那件事,我也有错。是我没有把学生教好。”

李冰知道他是在说那个女学生,也就不敢再说话。

老林又说:“这件事我并不怨她,直到现在,我内心都在自责。当初她在医院照顾我,我也是很感激。可那天晚上……”

方小龙坐正了细听,“那天她说出那些话,和那些过分的动作,我当时应该怎么办?我也是年轻,女娃能跟你说这些,也是掏了心窝的,我不该愤怒地以为她变质成了这样,用最严厉的斥责把她仅有的尊严打碎,这些我当时都不知道,我还觉得自己是大义凛然。直到被她告了,我还一度怨恨着她,觉得这女娃果真堕落至此!后来才知道错的是我自己。这种事,该疏,不该堵,应该耐心疏导,不能苛责训斥!她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好女孩,可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错都在我!”

老林揉了眼睛,李冰看着老林,脸上已有了浅浅的沟壑,发间也有了少许银丝。从心底更加同和尊敬他了,就说:“林哥,不要自责了,错真的不在你。”

老林说:“怎么不在我。”竟一声声地哭出来。

方小龙坐到老林旁边,安慰他说:“有些事还可以继续的。我们今天见她了,要不要去找她?”

李冰看向方小龙,心想:他是不是因为要写史才这么说?

老林说:“走,去见见她。”就要起。隔壁的大桌围坐了十来个年轻人,桌上桌下堆满了啤酒瓶。一个人晕乎地站起来要去厕所,却找不到下去的楼梯,就要从一扇窗户翻出去。同伴们拉不动,老板赶了过来,说:“年轻人,这是二楼,不敢翻。”

那人半个子已探出去,老板拉住他胳膊说:“你看我流泪,你头也不回……”老林却已走到楼下了。

李冰悄悄对方小龙说:“这合适不?”

方小龙说:“了他的心愿吧。”

从回民街回来,三人已走到中一楼下。方小龙说:“这房是女娃他爸的,他爸退休回了老家,房就留给儿子,这女娃在里边有一单间,偶尔回来住。”

老林说:“上楼。”

站在门口,老林犹豫了好久,正要敲门,方小龙说,我来敲,李冰把老林拉在一边,他似乎有些紧张,嘴唇也在翕动。

开门的是个男人,问:“找小玉吗?”

方小龙说:“刚见她回来了。”

男人说:“取了东西又走了,有什么事?”

方小龙说:“没事。”就看见李冰掺着老林往电梯间去了。

老林走的那天,李冰和方小龙要去火车站送他,老林却执意不肯,他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朋友记在心里就行了。”

在返回的路上,李冰和方小龙还在说着老林的事,又想起许多古代郁郁不得志的落魄文人,唐伯虎,蒲松龄,曹雪芹,正因不得志而有闲雅兴,正因有闲雅兴而文史留名。

老林也不算纯粹的文人,他的志向还是要商海征战的。但李冰预感,他的一腔抱负就要在不久的将来实现了。

方小龙说:“蒋英交代的事办了没?”

李冰才突然想起来,说:“唉呀,竟然忘了,以前蒋英交办的事都当圣旨,现在毕业了,真是不当回事了。别的同学考到哪基本都知道,就是安然……她最后考上没?你帮我问问金玲,晚上我写了给蒋英送去。”

方小龙继续回去写他的书,李冰也要赶回去,他舅快要到了。

妈从海鲜市场买回来几袋子海鲜,海蟹海虾蛏子扇贝,都泡在水里,又捣了蒜调汁。

李冰说:“还记着中考完要吃海鲜呢,我还以为你忘了。”

妈说:“你天天叨叨我能忘?今天你舅来,一块吃不是更好?”

舅穿了布鞋,提了一坛子酒来。

妈说:“这么沉的提来干啥?我们家又没个喝酒的。”

舅说:“这是补酒,我泡了十来年了。每个礼拜喝两盅,活血,益气,对体好。”

妈接了酒,把蒜酱汁摆到桌子上,舅给每人倒了一盅,爸坚持说喝不了,白酒过敏的,舅说:“你尝尝,这个不过敏。”又拿了一盅,给每碗酱汁里点上几滴。说:“加了酒,味才香。”

妈已把所有海鲜都倒在电饭锅里,一顿猛煮。

舅说:“行了,再煮就就化了。”

妈说:“你做过这个?”

舅说:“许多年前在厦门吃过一阵海鲜,这些年倒没怎么吃了,看看我妹子做的咋样?”

妈说:“我就不会做这些,只能煮了吃。”

舅说:“海鲜好就好在白灼,原味的还是好。”

几人频频举杯,爸的一小盅倒喝了很久。

舅边吃着连说不错,妈说:“别光顾着吃,把你的学问给我娃也传授传授。”又对李冰说:“跟你舅好好学学,将来争取也当个老师,工资高还有寒暑假。”

舅说:“以前老师还是清贫,这些年才慢慢好了。小冰确实是长大了,文学上有悟,将来高考就考个文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西京大学暑假办了国学讲坛,我的那个学生,就是上次说的茶老板。”

李冰说:“黑龙茶道的?他去找你了?”

舅说:“怎么,他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李冰说:“是有些麻烦,生意上的事。”

舅说:“他给我也这么说的,课他是上不了了,听课证倒给了我,你拿着,上课的都是陕秦文化届的名人,你该去听听。”

李冰接过证,上面是方大龙的名字和照片,舅说:“不要紧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座位一个人,有证就行了,没人查那么细,要是问你,你就说是我外甥,谁还不给个面子?”

李冰收好证,心想:上回去关中书院,我也说是你外甥,怎么就不顶用呢?

无标题章节

七十五离婚

吃过饭,又说了一会话,舅就要回去了,李冰把舅送到车站,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四周看了一圈,那人说:“什么眼神,在这呢!”

付沁怡走过来说:“总算是逮住你了。你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瞎忙活啥呢?”

李冰说:“你说的对,真的是瞎忙活。”

付沁怡说:“昨天见你在楼底下一个人鬼鬼祟祟,叫你你不答应,等我下来你倒没影了?你躲什么呢?躲我呢是不是?”过来就拧李冰的耳朵。

李冰痛苦地说:“亲,能不能不要这么暴。你家那么高,谁听得见啊,亲,大马路上人多,亲,轻点。”

付沁怡总算是放了手,李冰说:“真个是久见人心,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暴力倾向呢?”

付沁怡说:“现在发现了?晚了。以后必须每天给我打电话,不然小心我满清十大酷刑伺候。”

李冰说:“我去,这片你看过?”

付沁怡说:“什么片?”李冰说:“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不过,我家没电话,怎么给你打。”

付沁怡说:“那就三天打一次,自己找地方,晚上不要打,我家有人。”李冰答应着,付沁怡又说:“莲湖公园的荷花开了,咱们去逛逛?”

李冰说:“啊?你也要看荷花?”

付沁怡说:“怎么,还有谁约你去?”

李冰忙说:“不是,是我的一个伙计,武战东,我让他约一个女孩去的。”

付沁怡笑道:“看不出来,你还当红娘?”

李冰说:“是月老。这天的,改天去吧。”

付沁怡说:“那咱们去市场,那里边有空调,咱们坐着说会话。”李冰就跟着她走,到了市场里,付沁怡瞪他一眼,说:“过来。”李冰走过去,付沁怡说:“搂上。”李冰惊讶,手还是放上去搂了一下,又松开,只觉腰细软,衣服滑滑的。

付沁怡嗔怒:“缩什么,触电了?”

李冰就扶着她的腰往百货城走,付沁怡小声说:“你是不是没谈过恋?”

李冰嗯了一声,心里说:你倒是谈了不少么。就在拉门帘的一瞬间,迎面出来一人,差点撞到,都向旁边闪一下,面前人一只手带着手,另一手扶着肩上纸箱,是王耀兴。

李冰立刻冷了脸,就那么对视了几秒钟,王耀兴扭头走了。

付沁怡说:“这不是退学那个?”

李冰说:“走,看看他去哪。”

王耀兴扛着纸箱到了店里,红姐把鞋取出来,挑了一些摆到货架上。

王耀兴就坐在沙发上休息,点上一根烟来抽,红姐说:“你现在的烟瘾是越来越大了,我都要戒烟呀,你倒抽个没完。”

王耀兴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说:“那个男的,现在准备咋办?”

红姐说:“管他怎么办,不理他。”

王耀兴说:“他要再闹呢?有时我也在想,你比我大十几岁,咱们就是结婚也是多少年后的事了,谁知道中间会发生什么?这不现在事就出来了?他要是跟你说好好过子,把娃养大,甚至跪下求你,你会不会动心?毕竟咱们才多长时间,他跟你多少年了?”

红姐放下鞋,走过来说:“我不是三岁小孩,我跟你是我考虑好的,你怕啥?只要你不嫌我大,我还能嫌你小?他那种人,狗改不了吃屎,当初把我害成什么样?让我受了多少苦?我会不记得?我能傻到再去跳火坑?话说回来,我就是不认识你,我也不会跟他重归于好。你要是还不放心,咱们下午就去法院,起诉离婚,这种案子判的很快的,离婚证拿到手,你也就放心了。”

王耀兴说:“咱们现在在一块算怎么回事,法院一定要去的。具体咋办我不懂,不行找个律师。”

一下午又接了两个电话,还是往郊区送货的,红姐翻出账本,一宗宗记下,说:“我现在打电话,一会就跟了车走吧。”店门却被梆梆梆地敲了几下,红姐放下电话,跑过去把来人往出推,说:“你来干啥,我不认识你,你给我走。”

那人干瘦板,差点一股坐到地上,退了几步,站稳了说:“要离婚,我告诉你,不可能。我拖也要拖你一辈子。”

红姐说:“没见过你这么恶心的。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赶紧滚!”

那人却突然软了话:“就是我有千错万错,我改还不行吗?看在小妞的份上,让孩子有个完整的家,红!”

王耀兴就要上去,红姐拦住说:“你别动,我来说。”又对着那人说:“小妞我自会养活好,不用你cāo)心,你跑的这么些年,你管过娃吗?你打过一个电话回来吗?现在说这些,你丢不丢人!你再不走,我就拿扫帚打你走!”从门背后找出个拖把。

那人说:“行么,你俩还要动手?你们这是非法同居。我才是你老汉。让我走也行,拿5万块来,不给钱我闹死你!”

红姐说:“你要你妈的x。”

王耀兴已经一个板凳扔出去,那人一躲,板凳已经散了架。他又要取桌上的刀,那人却吓得撒腿就跑,边跑边说:“我跟你们没完!”

王耀兴灰塌塌地坐到沙发上,点上烟又掐灭了,说:“走,去法院!”

红姐跟出来拉了卷帘门。两人骑上摩托,走过批发市场外的十字路口,王耀兴撇了一眼那棵大槐树,他已经两天没看见的茶水摊了,就说:“一会回来我得回趟家。”

两个人跑了一下午,法院的接待员白了他们一眼,说:“诉状,份证,证据材料,你们什么都没有啊。”

红姐说:“这些我们都不知道。”

接待员说:“法院外边,那栋楼,全是律师事务所,找个人问问。”

两人就找了律师,问了官司怎么打,能不能成,再回家准备材料,已是下午五点。

红姐说:“小妞的绘画班要下课了,你先回,我去接娃。”

王耀兴一个人回到他家,开了门,家里却寂静无声。

七十六 旧情

耀兴喊:“!”

房子里有人说话:“小兴回来啦,我孙子回来啦。”

王耀兴跑到跟前说:“,你这是怎么了?”

是侧卧在上,吃力地说:“摔了一跤,腿疼。两天没下了,我还以为……我……”眼泪扑闪扑闪地下来。

王耀兴说:“,天塌下来有我呢,我在呢,咱们上医院。”把扶起来背上,一步一个脚印下楼去。

说:“小兴,你的手咋啦?”

王耀兴说:“擦伤了,不碍事,带手防感染的。”

说:“你回来我就放心了,有你在我就能活了……”

在医院里拍了片子,腿骨骨折。王耀兴去办了住院手续,又给店里打了电话,说晚上在医院陪不回来了。

红姐放下电话就带着小妞赶到医院。在门口买了些水果和一箱。红姐进门的时候,耀兴坐在一个小凳上跟他说话。红姐走过去叫了一声:“。”

耀兴说:“这是我们老板,专门来看你的。”

说:“来,坐这边。”在边腾出个地方,红姐说:“,你放心养病,有我和小兴在,没事的。”

抹了一把眼泪说:“好姑娘,谢谢你照顾小兴了,他跟我说了,在你那吃得好,住的好,工资也高。小兴是个可怜娃,我也是个孤老婆子,有你这么照顾真是要感激你呀。”重重握住红姐的手。

红姐说:“这都是应该的,有小兴在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我还要谢谢他的。”

又说了一会话,王耀兴就下楼去买饭了。

红姐也跟出去,把五百块钱塞到他手上,说:“需要多少就说话。”

耀兴接了钱,不一会端回几样菜和小米粥。又说了很久的话,小妞就在走廊里跑来跑去,又认识了隔壁病房的一个小男孩,两个人玩冰棍化的游戏,后来小男孩也走了,小妞就趴在椅子上睡了。

王耀兴说:“这么晚了,你带小妞先回,明天做完手术我再回店里。”

红姐看着耀兴,摘去了落在他肩膀的一根发丝,说:“你晚上租个,医院里凉,毯子盖上,有事就打电话。”

她走到门口,回头又看了一眼这个让他托付终的男人,心里仍是五味杂陈。

待与付沁怡分开,李冰想起蒋英交办的的事,又来到方小龙家,方小龙说给金玲打过电话了,她还是在上补习班,要等晚上才有消息。

方小龙倒埋怨起李冰,说:“所有人的去向都知道了,唯独不知道安然,你毕竟也跟她好过一场,怎么一点都不关心?”

李冰说:“你不是不知道,我跟她好是小学的事了,这都过了多少年?现在为什么流行暗恋,你喜欢一个人一但公开,旁人要认一辈子的,我哪还敢关心。”

方小龙说:“你对她就没感了?”

李冰说:“不是没感,她人不错的,做个朋友也可以,可是流言蜚语让你连朋友也做不成。我不是不想打听,可我觉得是她有意隐瞒了去向,她上哪个高中,谁也不知道,只能问金玲。我现在对许小晴都有点三心二意了,怎么会再去关注她?”

方小龙说:“你又有新欢了?说实话,咱们这帮同学,我觉得你是最花的,可你又不像花的人。我跟郁甜断的干干净净,你是一个又一个藕断丝连,丝丝蔓蔓的到最后就是一张网,只能把你自己网进去。”

李冰说:“我发现你自从写了书,说起道理是一一的。”

方小龙说:“是吗?”又拿着写完的第二册过来,翻着说:“别嫌我嗦,我自己也是边写边看,写完一本,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听别人的故事,你再把它写下来,感悟就不一样了。这么多的悲欢离合,就好像我自己又经历了一遍,对很多事也慢慢看透了,一但看透,也就看淡。我觉得,安然家离这儿也就二百米,你与拐弯抹角的去打听,还不如自己去问一问。她又不能把你吃了?就做个朋友,管他别人怎么看?”

李冰心里也这么想着,倒觉得没了负担,就像上次喝过酒去她家一样,一但什么都不管不顾,什么事也就做成了。就说:“行吧,我现在就去看看。”

他从方小龙家出来,往安然家的那条路上,还是走了很久,走到门口,他还是要四处看看有没有被人发现。

屋里的灯还是黑漆漆的,就像从上次来到现在从未亮过一样,他甚至产生了错觉,安然会不会已经搬走了?他又绕到楼后边,站到一堆杂草里往窗户里看,窗帘是没拉紧,还能看见房子的一角摆放的整整齐齐,丝毫不乱。也不知到底是住着人还是没住。他努力的从窗帘缝里再往进看,一束手电就照到他上,明晃晃的电光让他睁不开眼。

一个穿着制服的在远处喝问:“干啥的?鬼鬼祟祟。”

李冰说:“我找我同学。”

“你同学?你爬窗户干啥?”

“我没爬窗户。”

“你过来。”旁边又跑来个穿制服的,手里拿个棍子。

李冰蹑着手脚从杂草堆里出来,说:“这是我同学家,我看看里边有人没。”

制服说:“你不敲门爬后边看?到公安科走一趟。”

李冰急了,说:“我是子校学生,你们看我像贼吗?我同学叫安然,他爸叫安建国,我妈叫林语凝。”

保安说:“老实点,谁知道你说的真话假话,先跟我们走。”

另一个保安却对他低语:“林语凝跟安建国都是咱们厂的,说的是不错。”又拿手电在李冰脸上照了一下,“确实是个娃。”

声响惊动了邻居,一个老太婆出来看动静,说:“这娃确实是安然同学,之前来找过一次的,你们弄错了。”

保安关了手电,缓和了说:“最近上头来人视察的,各方面巡查的紧,你以后也注意点,大半夜的爬到那,真像个贼。”

李冰也不好说什么,找个同学也成了做贼,就问老太婆:“安然是一直没回来吗?”

老太婆说:“可不是,自从那次去医院,就再没回来。”

李冰说:“那考试呢?中考考上没?”

七十七 虎穴龙潭

老太婆说:“应该是考上了,他爸中间回来过两次,说娃考上了,具体咱不知道。现在全家在医院旁边租的房。”

李冰说:“她到底是什么病?”

老太婆说:“这不知道,他家人没提说过。”

李冰心想,金玲说她在恢复中,应该是无大碍的,可是一家怎么就搬走了?

他谢过老太,回到家,妈说:“送你舅送到现在,你是不是把你舅送出国了?”

李冰挠了头,做出刚睡醒的样子。说:“在我那房子看了一下午书,瞌睡的眯了一觉。”

妈又把海鲜汤再兑些水,又准备些羊血,土豆,莲菜,豆腐皮之类的,说:“我俩都吃过了,把你伺候好,再给你弄一顿。”

李冰自己去厨房调了芝麻酱油碗,吃完饭就开始写录取名单,写到安然,觉得空着不好,就填上长江中学。

蒋英家就住在他家前边的楼,虽然只去过一次,可楼层门牌都还记得。他要敲那扇门,心里还生出些紧张。蒋英已不同往,高升副校长,他是不是要说点祝贺的话?可任命还没下来,她的升迁又多少有些内,现在就祝贺会不会不妥?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只把单子给她就行了。

他就这么想着敲了门,开门的是个小女娃,蒋英在房里喊:“快关门,让妈先穿个衣服。”

门砰地又闭上,李冰尴尬地站了一会,门才又打开,蒋英说:“进来吧,家里乱的都没收拾。”

李冰踏进门,茶几下的一块小地毯上已落满了瓜子皮。

蒋英把一堆衣服往沙发边上一拨,说:“来坐这儿。”又对小女孩说:“到里屋看动画片去,我跟叔叔说几句话。”

李冰想:这就升格当叔了。挨着沙发一角坐下,蒋英拍着沙发说:“往这儿坐,这么大的地方,挤到边上干啥?”李冰就往里挪了挪,蒋英是罩了一件宽衫,牛仔短裤似跟席雯同款,都是到腿根。

李冰掏出名单,蒋英说:“这么多天,我还以为你都忘了。”拿过来伏在茶几上看,衣服就拥起来,露出段腰。

李冰见她手脚指甲都涂成粉色,就转移了目光,去看墙上的表一秒一秒走。

蒋英看完了,就靠在沙发上,一个手似要搭过来,她捋了下头发说:“考完试轻松了吧,最近都去哪玩了?”

李冰说:“去了趟华山。”

蒋英说:“跟谁去的?有没有付沁怡?”

李冰却哑了口,不知该怎么答。

蒋英说:“我现在又不是你老师了,这么紧张干嘛?随意点。”

李冰说:“一为师,终为师。你永远是我老师。”

话很突然,蒋英倒笑了,说:“说的我还感动。”又说了几句话,蒋英过来给他拨香蕉吃,李冰却站起来说:“家里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蒋英把香蕉塞给他说:“拿着路上吃。”又送到门口说:“有空常来玩。”

李冰答应着下楼去,手里却一直握着那个香蕉,回到他房子,剥开了吃,却觉得没熟透,有些发涩。

他倒了杯水来喝,却听见门外有些响动。从猫眼看出去,对面门大开着,是在搬家。心想那老头行动不便的,要搬哪去?回来又坐着看电视,外面的响动越来越大,就开门出去,问:“师傅,房子住户呢?是不住了?”

那搬家的说:“人没了,房子空了往出租呀。”

李冰就看见老头的儿子在楼底下,指挥着人把家具往三轮车上装,又上来抓着两个凳子往楼下去,脸上僵硬的表。李冰回了房子,心里想:“人这么快就没了?”

第二天就问起妈这事,说:“人死了怎么没见摆花圈设灵堂的,倒搬开家了?”

妈说:“这事在厂里都轰动了,现在还闹个没完。灵堂是有花圈也有,都在厂长家楼底下,就差往厂长家停尸了。”

李冰说:“那是上任厂长的恩怨,跟现在的厂长有啥关系?”

妈说:“人要为了财,什么都不管的。他儿现在说,他爸是在厂里半不遂,现在死也跟当年的事有关,要厂里赔五万。厂里本来就紧张,咋可能给他拿钱。

厂长说:这都几年的事了也能赖上,是不是想钱想疯了?他儿说:没有上次的事,我爸不会这么快死。

厂长也是气话,让他儿问上任厂长要去。

他儿说:“上任厂长已经死了。”

厂长说:那就让你爸到地底下去要!他儿一下就cāo)了,上去就是一拳,旁边的保安拥上去把人抓了,送到派出所拘留了几天,他儿也是恶人,一放出来花圈就摆到厂长家门口,现在厂长家也不敢回的。”

李冰说:“这都是些什么事,老头活着,他儿就没见来看过几次,人死了蹦这么欢。”

李冰去了厂长家楼下,果然见顺着墙根排满了花圈。一张控诉书就贴在楼洞的横梁上。正前立一张大桌子,摆了照片和贡果。两个人在桌子前闲坐着。李冰要进去,却被拦了,问:“找谁?”

李冰说是找同学,在五楼住。这才上去,四楼的厂长家门口也摆了花圈,门上还贴了一副挽联。上联是:魂难安安何在?下联是:冤鬼索命命拿来!横批:人间正道。李冰就起了鸡皮疙瘩,下楼去了。

武战东手提一袋麻食,在楼下看那控诉书。看见李冰,眉开眼笑拉着手说:“老大真是救我命之人,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先去我家吃碗麻食。”

李冰说:“先别激动,进展的咋样?”

武战东说:“估计有戏,我说去划船,她开始说没时间,走到她家门口说再考虑。还是那封书起了大作用。”

李冰说:“那就抓紧了,你们是邻居,方便得多,哪天天气好了,就约她去。麻食就不吃了,我还是回去整炒拉条。”

武战东说:“老大,我妈做的酸汤麻食也是关中一绝,帮了这么大忙,无论如何要吃顿麻食再走。”

李冰说:“真是一绝?”

武战东说:“那还用说,祖传的手艺。”

七十八 天下第一碗

还有一事相求,莲湖公园你也跟着去,我还是有点紧张。”

李冰说:“你们的事主要还看你,跟她多说几次话就不紧张了。”

武战东说:“老大!一为老大,终是老大,兄弟的事不能不管呀。”摇晃着李冰胳膊。

李冰不愿意说自己也约了人,就说:“好吧,我还是在暗中呆着,哪天去给我说一声就行了。”

两人来到武战东家,他妈招呼让坐。房子总共就十几个平方,还被隔成内外两间,外间似一条过道,是厨房,里间柜子已经挤满,只留一狭小地方放了小方桌。

武战东出来给她妈说了几句,妈就掏了10块钱,武战东说:“你先坐一会,看会电视,我去去就来。”

李冰追出来说:“不要麻烦了,简单吃点就行。”

他妈说:“你坐你的,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多呆一会,跟东东好好聊聊。”

李冰就到外间来帮忙剥蒜洗菜。他妈从冰箱里取了松花变蛋,茄子,葱,一阵忙活,凉调变蛋,蒜泥茄子就摆上桌。

武战东提了一桶高橙和一袋腊牛回来,他妈说:“你们坐着先吃,我给咱下烩麻食。”

李冰坚持要等她妈一起吃。就跟武战东一人倒了一杯饮料喝。

一只猫从房梁上窜下来又推了门进来,喵了一声。

李冰说:“你们家养猫了?”

他妈说:“房子里有老鼠,没办法么,不养个猫,晚上老鼠在房顶跑来跑去。那天掉到被子上,半夜里把我吓个半死。唉,住这破地方,申请了8年了,到现在连一间楼房都混不上,他爸还是前线退伍的,没一点优待。厂里有关系找门路的都分了房了,他爸耿直,也不知道去物业处送个礼。”

李冰不好说什么,倒看这猫十分可,说:“这猫好看,一个眼睛黄,一个眼睛蓝。”

他妈说:“这还是邻居送的,她家还有一只才漂亮,一虎纹,活像个小老虎。”

李冰说:“是王倩家?”

他妈说:“”是她家,你认识她?”

李冰说:“认识,不熟。”

妈说:“她家那闺女活泼的很,见了我阿姨长阿姨短的,武战东看着能拿出手,到人前也是个不敢说话,去她家借个东西都不敢,小时候还六一表演节目朗诵什么的,怎么越大越不如以前了?”

李冰看武战东笑了一下,武战东说:“妈,你就别说了,家里来人了你就说点好听的。”

他妈说:“冰冰又不是外人,跟你好的跟啥一样,说了又咋了,你面子还薄的不行?”

李冰小声对武战东说:“跟我妈一个风格。”

麻食终于做好,气腾腾一碗端上来,红油飘了一层。

李冰尝了一口,只觉酸中有涩,就知道西红柿酸了,黄花菜没有焯过,也是酸涩,麻食碱多了,有些发苦,鸡蛋炒时盐多了,虽在汤中咸已化解过半,可咬到中间还是有点咸。

他妈说:“”味道怎么样?”

李冰只能说:“好吃,武战东说你是关中第一碗,果然是名不虚传。”

妈笑着说:“别听他瞎吹,这麻食在我老家倒是有名的,这跟你平时吃的不一样吧,我们那把这叫人生五味,酸甜苦辣咸。吃惯好吃的,再吃这一碗,绝对忘不掉,就像啤酒,也是又苦又涩,可喝多了就离不开了。”

李冰又吃了一口,说:“有道理!”

吃完饭,他妈收拾停当就出去串门了。李冰转就去取凳子,说:“赶紧看看水浒姐妹篇怎么样了。”站上去,把天花板取下一格,手一摸,“完了!”一本书已被咬去了四分之一。

李冰捧着书,心疼不已。武战东说:“哎呀,这可怎么办。改天我去把东郊几个书店都跑一跑,一定要再买一本。”

李冰说:“你们家的老鼠也知道啃这书,看来也是有文化的,算了,残缺就残缺吧,只要关键部分不少就行了,天地本不全,又何必强求一本书呢?”

武战东说:“听了你的话我突然豁然开朗。我跟王倩成也罢,不成也罢,尽力就行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强求。”

李冰说:“对了,就是这个意思。”

武战东说:“老大,你真是我的指路明灯,你就是我的人生导师!”又来摇晃李冰胳膊,李冰说:“行了,别激动,别激动。”

晚上武战东他爸回来了,面色凝重,说了几句话,李冰就告辞出来,又钻到方小龙家,说了去找安然的全部经过。

方小龙拿了他妈带回来的普洱茶,捏了一些泡了。方小龙说:“安然的况我给刘睿说,你会不会生气?”

李冰说:“我生什么气,他现在也只能拿许小晴逗我。不过,他再痴一片,到头还是从我这儿得到消息。你也写了一天了,不出去活动活动?”

方小龙说:“就这么大片地方,没啥好转悠的。”

李冰说:“游戏厅进了新版了,画魂,围得一堆一堆人,咱不打,去看看。

李磊剃了光头,带了鸭舌帽也从楼上下来。李冰说:“多长时间都不见了,你去哪了?”

李磊说:“这不一直在呢,只是最近没太出来。”

方小龙说:“最近?小半年都没见你,为了中考你也是拼了。听说你要去延安上中专?”

李冰说:“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革命老区需要你。”

李磊说:“就图个好找工作,毕业了直接当公务员。”

李冰说:“想的这么远,多少年后的路现在就铺了?”

李磊说:“都是家里人定的,我也没办法。”

李冰说:“走吧,咱们先去游戏厅爽爽再说。”

三人到了三间窑,路口的书店已经换了牌子,叫新朋书店。门也换成大红色,里边吊了一颗大灯泡,工人们正在粉刷装修。李冰站了一会,叹了一声:“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了。”

游戏厅里果然有一台机子围满了人,一个大鼻子男人正小心翼翼挪动推杆,一幅美女照片一点点展露出来,李冰说:“咋样,过瘾吧。”李磊说:“刺激,看的都快不行了。”

七十九 玉龙

旁边一个女孩在打泡泡龙,李冰觉得眼熟,问李磊:“这女的是谁?”

李磊说:“这不是三间窑的女混混么,上次咱们去救许小晴,我见过她。”

那女的回头瞪了一眼,站起来说:“你说谁是女混混?”

李磊说:“你鼻子上长的啥?”

女孩说:“鼻环,没见过?傻x”

李磊说:“你个碎怂不想混了?你再骂一句?”

旁边两个女孩提着板凳就过来。

李冰忙拦了说:“误会,你们黑姐我认识。”

女孩说:“你认识?这儿现在不是她说了算。”

李冰知道一定是黑子被抓,黑姐没了靠山。

李磊往前扑着说:“都别拦,大鱼都被抓了,你们几个小虾米蹦哒啥?是不是晚上睡觉没人陪?哥陪你!”

女孩说:“去你妈的。”一凳子扔过来。

老板凌空接住凳子,说:“砸坏东西谁赔?这是打架的地方?都给我往出走,走!”把男男女女推出游戏厅,“你们慢慢打,打完再进来。”

李磊仍不服气,李冰说:“行了,你在女人跟前呈逞什么能?”对女孩们说:“记得不,冬天的时候,咱们见过。”

一个女的说:“想起来了,你不是那个帅蜘蛛么。”

李冰说:“我去,谁给起的这俗名。”

那女孩说:“你记得我不?”

李冰想不起来,胡乱说:“怎么不记得,一面之缘也是缘分。都是自己人,以后多照应,你们慢慢玩,我们先走了。”拉了李磊就走,

女孩还在后面喊:“我叫邱玉龙。”

李冰回头招了手,继续走。方小龙说:“害怕啥?”

李冰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强龙不压地头蛇。谁知道这几个背后站着多少人,今天闹起来咱们得吃亏。”

方小龙看见路边又蹲了几个头发蓬乱,光脊背露纹的,就说:“严打没多长时间,怎么又冒出来一批?”

李冰说:“这些看着年龄不大,应该是三间窑中学的小混混,老大没了,自己跑出来立山头。”

方小龙说:“真个割不完的韭菜,一茬又一茬。”

第二天一大早,李冰窝在上看一部电视剧《大明王朝1556》,剧非常精彩,看完又睡了一会,似乎有人在耳边喊,还不打电话,都几天了?猛然醒来,赶紧穿了衣服下楼。要往方小龙家去,又想起他之前说了花心的话,就走到批发市场拐角的一个报刊亭,拨了电话,却没人接,再拨一次,还是没人,又拨了第三次,终于通了。

付沁怡说:“终于知道打电话了?都几天了?”

李冰说:“我猜你就这话。”

付沁怡说:“打电话也真能挑时候,正上厕所你打个不停。”

李冰说:“那你赶紧,拉完再回过来。”就挂了电话,掏出一根烟抽。

老板说:“接电话也要钱的。”

李冰扔给他一块钱说:“不用找了。”

过了一会,电话回过来,付沁怡说:“今天有什么安排?”

李冰说:“天这么的……”

付沁怡说:“谁说天,一会就下雨。”

李冰说:“你怎么知道?”就往天上看,果然有一团黑云飘过来。

付沁怡说:“下午还下雨的话你来我家,不下雨就去莲湖公园。”

李冰答应着挂了电话,一滴豆大的水滴就砸在报纸上。老板慌忙收摊,李冰像兔子一样寻着空往回跑。

雨只下了半个小时就停了,天上的云却厚厚一层散不去。李冰估摸着武战东也要约王倩出门。忽然想起来不妥,急急忙忙往他家去。

武战东把李冰让到门口,说:“正要去说这事,你来的真是时候。”就拉着李冰往隔壁去。

李冰说:“我在你家门口等。”

武战东走过去犹豫了半天,才敲门。王倩拉了帘出来,却看见李冰,说了两句话,就对李冰招手:“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说。”

李冰后悔刚才怎么就没躲起来,这时候已不好再回避了,就走过去。

王倩说:“你一天躲到后边干啥呢?当参谋呢?”

李冰说:“我只是路过。”

王倩笑道:“路过?你还真能说出来。下午一块去,反正你闲着也没事。”

李冰想:还真能为我做主,你怎么知道我没事?

武战东说:“就是,一块去吧,王倩,再叫个女的,给我伙计也找个伴。”

李冰小声说:“我已经有伴了。”

武战东说:“我怎么不知道?”

李冰说:“还没来得及说。”

武战东说:“那就最好,这么定了,中午我请大家吃菠菜面,下午公园走起。”

王倩对李冰说:“你叫的谁?”

李冰说:“本来,没想着,唉,事到如今……”

武战东小声说:“有啥为难事,你以前不这样么。”

李冰说:“是付沁怡。”

武战东说:“校花?”脸色就变了。

王倩说:“校花?武战东,是不是你给评的校花?”

武战东忙解释说:“不是不是,一个班的,叫习惯了。没啥,现在也不早了,咱们就出发去东关。”

李冰说:“带上伞,万一下雨了呢。”

武战东跟李冰回去取伞,他说:“你钓上校花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李冰说:“我不是怕你那个。”

武战东说:“校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是众星捧出的一轮月,校花不是一般人,你能拿的住她?”

李冰说:“拿不拿得住,已经这样了。”

武战东说:“多保重啊。”

李冰走到付沁怡家楼下,心想:“去也不行,不去还是不行。”犹豫再三,还是把她喊下来。

她穿了无袖的衫子和一条宽松的黑裤。拿了把花伞,上面画满了心。她说:“拿着。”连包带水壶全挂到李冰脖子上。

李冰说:“这像什么样?”就往前走去。

出了院子,付沁怡跟上来说:“你走那么快干啥?”

李冰说:“院子里,谨慎点好,这次游玩,不光咱俩,还有俩人。”

付沁怡说:“你叫了你同学?”

李冰说:“本来就咱俩,可事就赶到一块,还有武战东,还有他邻居。”

付沁怡说:“武战东?我倒要会会他,走吧……”

八十 雨荷

他们远远看见武战东跟王倩在路口等着。付沁怡说:“旁边那个是他小人吧。”

李冰说:“这就是他邻居,武战东现在追这女娃呢。”付沁怡走过去,武战东就背了手往天上看。

付沁怡说:“武战东,你没流鼻血吧。”

武战东说:“没有。”

付沁怡说:“没流鼻血你头扬那么高?”又跟王倩打了招呼,说:“果真是个美女,我以前见过你,六年级的。”

王倩笑着答应了一下,付沁怡说:“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许小晴的?好像毕业不在子校上了。”

李冰咳了两声,王倩说:“许小晴是我们班的,初中在哪上倒不清楚。”

付沁怡说:“总有清楚的,是吧。”拿眼看李冰,武战东说:“车来了,咱们上车。”

公交车一路驶向东关,付沁怡和李冰在中间站了,付沁怡说:“我刚才问那女孩话,她好像不太火。”

李冰说:“你瞎想吧。”

付沁怡说:“你这两天没踪影的,有没有见别的人?”

李冰说:“怎么可能,我是那样的人吗?”

付沁怡说:“谅你也不敢。”就往李冰怀里靠,李冰说:“车上这么多人的。”

付沁怡说:“你是怕他俩看见?”就站直了。

王倩和武战东面对窗户并排站着,李冰看了一会,没怎么说话,下车的时候提醒武战东要多说话,忽又笑了一下,自己以前在许小晴跟前也是一句话不敢说。

菠菜面馆门庭若市,店门口有一堆还未摘的菠菜,李冰绕着进去,多年后才知道,这地上的菠菜和烤摊旁边扎的一堆竹签,摔碗酒旁边的一堆碎碗片是一个道理,至于面里是色素还是菠菜,那就天知道了。

他们已在里间落座,四碗面很快就端上来,李冰想要剥一颗蒜,却终究未去剥。

面很快吃完,李冰撕了纸给每人发了,武战东指着门口的牌子说:“不愧是百年老店,味道就是不一样。”

出了门,付沁怡去买了四个雪糕,给到王倩,她却说:“胃寒,吃不了。”

付沁怡说:“那怎么办,李冰,你吃俩。”

李冰一手拿着一个走在后面,付沁怡说:“给雪糕也不要,她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李冰说:“你想多了,人家也许真的胃寒。”

继续往莲湖公园走,天上却轰隆隆地打了几声雷,王倩说:“还没到就要下开了,一会怎么办?”

武战东说:“下雨了咱们在船里边,雨景更美。”

几人又转了公交开到莲湖公园门口,一场白雨已是铺天盖地落下来,几个人忙撑了伞跑到屋檐下边,付沁怡发丝已有些湿,她说:“我有点冷。”

李冰也不敢抱她,就把雨伞撑开,挡眼前的风。在伞后边,付沁怡终于靠到李冰怀里,搂着他的腰,王倩和武战东在一旁站着却显得尴尬。

李冰小声说:“咱们秀恩,人家两个不好意思。”付沁怡才又站直了。雨势渐小,武战东到窗口去买票,李冰跟上去说:“我来。”武战东说:“跟我还客气,你多陪陪付沁怡吧。”

进到公园里,雨已渐停。园里杨柳依依,碧波dàng)漾,一眼望不到边的荷叶在水面上铺开,上面有许多晶莹剔透的露珠。白的粉的荷花竞相开放,几只蜻蜓略过水面就落在花瓣上。

付沁怡跑到岸边要捉一只蜻蜓,却一个重心不稳,幸被李冰一把拉住。

付沁怡说:“这荷花好看呢。”

李冰想起那句万绿丛中一点红,就说:“这荷花真像你。”

付沁怡说:“太麻了吧,夸人也没这么直接的,又是像菩萨又是像荷花的。”却在他脸上邦地亲了一下。

武战东和王倩跟前跟后,此时已跑去买了船票,四个人就上了游船。李冰和付沁怡坐在后排,武战东就靠在前边的椅背上,不停蹬着踏板。他说:“咱们往湖心去,那有个小岛。”

王倩说:“从那一片荷叶里传过去。”

小船漾着水波驶入花海,李冰立刻想起那首词,并念了出来:

常记溪亭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最后一句,四人同声念出: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付沁怡伸手去抚摸那一片片莲叶,露珠就随顺了叶子落到水里。偶有红白色的锦鲤游来,她就掰了面包渣来喂。

王倩半躺着看那天边显出的一道彩虹,说:“今天是见到美景了。”取出瓶水喝了一口递给武战东,他忙接了,喝下一口。

李冰看有戏,就说:“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武战东接了说:“朕今天就是带她来游玩的。”

王倩笑喷了水,在武战东胳膊上掐了一把。

荷叶已远去,船停到岸边,武战东随了王倩去另一面的山坡,李冰跟付沁怡在水边铺上塑料纸坐了。

王倩坐在一个石凳上,问道:“咱俩这么多年邻居,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武战东说:“有一阵了吧。”

王倩说:“到底多长时间?”

武战东说:“就从不敢去你家借东西开始。”

王倩一笑,说:“我这么普通的,你喜欢我什么?”

武战东说:“你在我眼里不普通。”

王倩说:“你不觉得我年龄还小么?”武

战东说:“我可以等。”王倩说:“那又是遥远的事了。”

王倩指着远处岸边说:“你看那两个人。”

武战东说:“那女的像你同学。”又看了一遍,说:“好像又不是。”

又看了一会景,王倩返走回来说:“姐姐,咱们走吧。”

付沁怡生动了表,拉了王倩的手说:“咱们划船去那边,我刚看见有一大片荷花。”

船又驶向那一大片花海,又穿行于另一片碧波,太阳已在水面撒下粼粼波纹,花瓣也闪出金光。这一只船就如一片树叶,在水面上恣意飘dàng)着。

从公园出来已是傍晚,李冰执意要请吃饭,武战东还是说不用,今天他管,李冰说:“我伙计已经破费这么多,我再不请就太不够意思了。”就带着人往中新街去吃那一碗烩菜。

八十一 八戒

店面位于街口,门脸虽小,客流不断,邻家的包子配这家的烩菜,也是美食街一绝。

那烩菜是大丸子大块牛配一碗鲜汤。伙计端上四碗汤,武战东又去买了十个包子,王倩只尝了几口,就说饱了,拿纸巾轻擦了嘴。

武战东尝了一口,说:“跟我妈做的有一拼。”

李冰想:是跟麻食有一拼?就见他两口一个包子,再呷一大口汤,直吃到满嘴流油。

付沁怡把包子挪到他跟前说:“今天划船累了,慢慢吃。”

李冰看看王倩的表又看看武战东,就用脚点了他两下,说:“都差不多了吧。”

武战东立刻咽了包子说:“饱了,从来没吃过这么多。两位美女倒没有吃好。”

王倩说:“我饭量本来就小,要不剩下的你打包带回去?”

武战东说:“还是给李冰,够他明天早饭的。”

从店里出来,李冰小声说:“下回不敢吃这么多。你这是八戒打回原形了。”

武战东说:“多亏你提醒,太好吃竟然把这茬忘了。”

回到院子天已晚了,各自告别,李冰送付沁怡到楼下,她家还黑着灯。

付沁怡说:“我家今晚没人,上去坐会?”

李冰说:“我今天一天没挨家,再晚家里人就着急了,我在院子后边有间房,改天你去我那。”

付沁怡说:“你竟然自己住?现在才说?”又要撕他耳朵,李冰说:“来方长,你这么着急?”

付沁怡说:“你以为我着你的急,急着投怀送抱呢。”

李冰忙说:“是我不对,一着急都忘了告诉你了,改天啊,给你打电话。”

付沁怡说:“改天?改哪天?不想打就别打。”转就走。

李冰说:“我都说晕了,明天给你打,等我电话。”

回去路上,李冰又想起答应了许小晴划一次船的,并且说了是在下过雨凉快的时候,今天的雨后,她会不会想起这件事?她又会生出怎样的想法?自己竟然言而无信了,要不要再找李佳去说说?突然又想起件事,忙往武战东家去。

武战东开了门迎他进去坐。李冰说:“不坐了,我还要赶紧回去,明天见王倩一定要给她说,今天的事千万不能告诉她同学。”

武战东说:“行,我给她说,我发现……你真的陷进去了。”

李冰哀叹一声:“人在江湖,不由己。”

回到家,妈免不了又一番唠叨,问:“高一书预习的怎么样了?光看书能行?不买本练习册做做?”

李冰如鸡啄米般点着头,换了鞋回自己住处睡了。第二天起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再找许小晴一次,他在头天晚上想了很久,如果高翰文松手了他也松手,许小晴的心会是怎样的悲凉,如果高翰文没松手他倒松手了,那么岂不眼睁睁看许小晴跳进火坑!

他在门口的小吃摊要了一碗豆腐脑和八个水煎包,吃完就去三间窑买书,在三间窑中学门口是有一个书店的,可书店位于巷子的最里边,他在巷口看见已经开门的新朋书店,就走进去。

店里已经装修一新,靠墙是两排带橱窗的书柜,正中间也是两排,把书店分成两个过道。李冰走了一圈,书没摆满,主要是面向学生的学习资料课外读物。里间黑洞洞的小房已经改成老板一家的卧室,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对着电脑在玩游戏。

一个卷发的中年妇女手拿着油条,提了个夹馍进来,喊叫儿子来来吃早饭,小孩一溜烟跑出来提了袋子又一溜烟跑进去。

李冰问:“你是老板吧?”

妇女说:“我是,你买什么书?”

李冰说:“高一的各科练习册来一本。”

妇女咬了两口油条,手油乎乎,没法去开柜子,就远远指了说:“那一片都是,你自己挑吧。”

李冰说:“这儿以前的林老板我认识,你们是他亲戚吧?”

妇女说:“是呀,你跟先觉熟?”

李冰说:“熟。他去北京了,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妇女已经吃完了油条,在一个水盆里洗手,她说:“肯定不回来了,回来干啥?西京这地方,尘土又大,气候又不好,呆时间长了冬天要得气管炎。夏天要得生痱子。”

李冰说:“他是大才,大才要往高处飞的。”

妇女说:“你说话也文邹邹的,跟他倒有几分相像。”

李冰说:“我差远了,考不上北大的。”

妇女端了个板凳让坐,说:“可不是,我老汉一大家子,算上远房亲戚,总共就出了他这一个大学生,还是个北大。谁知道出了事,跑到北郊去求我们找出路,我老汉是批发书的,就让他开个书店,这些年也该挣些钱的。”

李冰说:“他的好书都是从你们那进的?”

妇女说:“好书?我这店里都是好书。”

李冰说:“就是水浒传姐妹篇之类的。”

妇女却不懂,说:“我不看书的,只知道书名,内容从来不看,那么些个书,谁能看的完?”

李冰不好意思直说,挑了几本书,老板说:“小伙子,给你打个八折,以后多给你同学宣传宣传,来的都是优惠价。”

李冰拿了书出来,在路口站了很久,闹的路上车水马龙,一堆一堆的火柴盒一样的三轮车拥在批发市场门口等着进去,又有红袖章跑出来维持秩序,指挥车辆,拥堵的三轮越来越多,把马路上只挤的留一道小口,公交车就过不去了,后边一溜地一直堵的看不见头。交警的摩托也走不到跟前,只得下来把三轮一辆一辆往巷子里赶。三轮车夫的叫骂,刺耳的喇叭,眼前混混沌沌一片。

李冰口如压了石头般堵得慌。他最终还是往东边去,到了许小晴家楼底下。他不敢叫喊也不敢上去,他就一直那么蹲着,他也不知道在蹲什么,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只是觉得楼门洞里会突然走出来一个人,那是许小晴,可最终是没有。

他直到觉得腿麻的没了知觉,才撑着膝盖站起来,如那个半不遂的老头一样,一步一步地往出走。

他路过那个花坛,想起喝醉的那个晚上,又想起白裙子的李佳。

八十二 隐情

他想抽根烟口袋里却没有,就走到一个小卖部买了一包红豆烟,他取出一支,眯着眼抽上一口,看着烟盒上一男一女的剪影,那女的侧而立,像极了付沁怡,就返回店里,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的那一头似乎还没睡醒,埋怨着:“你怎么打这么早,这才几点?”

李冰说:“十点了,我的亲,太阳都晒股了。”

“昨天晚上我睡的晚,让我再睡一会。”

李冰说:“你睡那么晚干啥?”

“我一个人在家害怕,睡不着。我先睡了,一会再说。”就挂了电话。

李冰点上一根烟往门外走,李佳掀了帘进来,差点撞了满怀,烟头却烫在胳膊上。

李佳“啊。”了一声,使劲用手搓,李冰也上手揉,又买了一袋冰冻果汁,按在上面,说:“冷敷着,就不疼了。”

李佳说:“都红了。”

李冰说:“我再给你揉揉。”

李佳说:“揉什么揉。”

敷了一会,就把袋子咬个口,吸起里边的果汁。

李冰踩灭了烟说:“正有事找你呢。”

李佳说:“我也有事找你,许小晴出事了。”

李冰说:“出什么事了?”

李佳说:“说出来你别生气,现在只有你能救她。”

李冰说:“是不是因为高翰文?”

李佳没有言语,李冰说:“你让高翰文去救她,跟我说什么?”

李佳说:“你真的不管她了?她是死是活你不管了是不是?”

李冰说:“她不是已经跟高翰文分手了吗?分手了怎么会出事?她是不是藕断丝连又在骗我?”

李佳说:“她没骗你,所有事都是因你而起,你必须救她,你不救你就是没良心不是人!”

李冰说:“我……到底怎么回事?”

李佳看了看天,说:“外头的,去我家,我慢慢给你说。”

李冰说:“去你家?”

李佳说:“怎么了?又不干什么,你害怕啥?你还封建的不行,你是不是没去过女孩家?”

李冰有些尴尬,说:“行吧,咱们走。”

李佳一路说:“你真没去过女生家?这真是你第一次?”

李佳住在许小晴后边的楼,也是四层。李冰进门后只是站着,李佳开了空调,说:“愣着干嘛?坐呀。”

李冰在沙发上坐了,李佳说:“等会,我给你倒杯水。”

李冰说:“别倒了,你赶紧说怎么回事。”

李佳也坐下了,一手撑着靠在沙发上,说:“许小晴是跟高翰文分手了,许小晴提出来的,高翰文一听眼泪哗啦的,鼻涕都流出来了。说分手了我怎么办我该怎么活呀。”

李冰说:“这是男人吗?”

李佳说:“重点还在后边呢,许小晴说你找你的贾玉,我也不是备胎,也不是二房,你跟她好好过你的子去吧。高翰文直接跪下了,拉着许小晴裤子说,离不开你,不要分手。”

李冰说:“这还是人吗?你要不然就和贾玉分了,许小晴能不接受你?你脚踩两只船还求人家,有病吧他。”

李冰突然想到自己,就闭了嘴,不再说了。

李佳说:“我也觉得他有病,可许小晴心软呀,经不住他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李冰说:“她答应了?”

李佳说:“答应是不可能,就说可以最后再出去逛一次。就去游泳了。”

李冰沉了脸说:“后来呢?”

李佳说:“后来回去的晚么,贾玉在高翰文家楼底下等到天黑,看着他提个游泳裤头回来,就问他你到哪去了?高翰文吓得说游泳去了。贾玉说:跟谁去的?高翰文说:一个人。贾玉说:游完泳去哪了?高翰文说:没去哪。贾玉说:你胡说,现在都几点了,游泳池早都关门了,到底去哪了?高翰文说:就吃了个饭。贾玉说:跟谁吃的?高翰文说一个人。”

李冰说:“你讲紧要的,不要这么嗦。”

李佳说:“你到底听不听?我不讲详细点你怎么知道来龙去脉?”

李冰说:“好好,你继续说。”

李佳说:“刚说哪了?”

李冰说:“吃饭。”

李佳凑上来,扬了下头说:“对。一会咱们去吃个饭,你请客。”

李冰说:“你!好,你继续说。”

李佳说:“贾玉怎么会相信他是一个人游泳一个人吃饭到半夜才回来?就问你是不是跟许小晴那个**在一块?高翰文这一点还是可以的,死不承认,不管你说什么,只要没抓住现行,就是没有。贾玉说:我可告诉你,你敢再跟许小晴拉扯,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李冰说:“高翰文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平时被贾玉虐惯了?”

李佳说:“我觉得也是。事就算是过去了,可贾玉也留了心,叫上她那几个同学轮流盯梢,高翰文的一举一动都掌握着。本来事就完了,可偏偏因为你……”

李冰说:“因为我?跟我有啥关系?”

李佳说:“还不是游泳去被你看见了,许小晴一下就急出了病,让你去看她你也不去,你说许小晴啥心?”

李冰沉默不语,李佳继续说:“厂庆那天,我给她说你话软了,她就想着约你一起看烟花。可你那天是不是失踪了?一天不露面。”

李冰说:“我去爬华山了。”

李佳说:“好么,你爬华山,让许小晴干着急。”

李冰说:“我也不知道呀。”

李佳说:“行了,别解释了,我叫她一起去看文艺演出她说没心,到了晚上九点多,我说去看烟火,说不定李冰也在呢,到时候我把他叫过来说说话。结果,你跟那女的你我,许小晴一时接受不了,就……”

李冰说:“就去找高翰文?”

李佳说:“也没去找,过了几天在院子碰见了。说了几句话,偏偏被盯梢的看见,报告给贾玉。”

李冰说:“谁盯的稍?”

李佳说:“杜凤么,还能有谁。”

李冰说:“这个王八蛋,到现在还魂不散。”心里想:盯梢也未必是坏事,让你们还藕断丝连!

李佳说:“贾玉跟高翰文又闹了个天翻地覆。放出话来,只要看见许小晴,腿打断!”

李冰说:“她敢!她以为她是谁?还腿打断,敢动许小晴一根汗毛我饶不了她!”又说:“你说的都是实?没有一句骗我?”

八十三 真相

李佳说:“我可以发誓,句句属实。”

李冰说:“你去告诉许小晴,就说有我呢,让她别怕。”

李佳说:“你又不能24小时跟着她,上次不也有你,许小晴不还是被……”

李冰立刻想起刚开学的那件事,就问:“那次到底有没有动手?”

李佳说:“我又没在场,我怎么知道?”

李冰看她表游移,说:“你一定知道,你告诉我。”

李佳犹豫了下,说:“好,我告诉你。上次许小晴被打了。她们叫王艳把许小晴骗出来,到101中学门口就被截住了。七八个人把许小晴拉到cāo)场,贾玉教训了几句,给了一巴掌,踢了一脚。许小晴站起来就跑,她跑的快,后边的人没追上。”

李冰沉默了半晌,强压住怒火,说:“高翰文呢?他不是一直跟着呢?”

李佳说:“那个软骨头,被挡在学校门口,就没进去。”

李冰发狠地说:“他妈的,他妈的!许小晴现在在哪?”

李佳说:“在家呢,不敢出来。要不咱们现在去找她。”

李冰说:“她怕什么?真是吓破胆了。她跟我好不好是一回事,她联系高翰文那是另一回事,这种男人她还来往,她……”

李佳说:“还不是因为你!”

李冰说:“许小晴我就不见了,你转告她,贾玉这边我来摆平。”

李佳说:“你真的不见她了?你是不是跟那个女的好上了?”

李冰说:“没有的事。”

李佳说:“你不喜欢许小晴了?”

李冰说:“不喜欢她干嘛帮她?见面的事以后再说吧,这种况下怎么见,见了又说什么?”

李佳没了话,坐了一会,又站起来从冰箱取了两个雪糕,李冰说:“不吃了,咱们走。”

李佳说:“干啥去?”

李冰说:“不是说吃饭吗?”

李佳说:“看我这记,你等下,我换件衣服。”

李佳去了卧室,门随手一闭,却留出很宽的缝,李冰看见门内人影晃动,上扔了三件衣服,李佳最终是穿了白色连衣裙出来。

李冰记得这是那晚抱她时穿的,目光就躲闪开,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他又点上根烟,缓缓地抽了几口。

李佳说:“你烟瘾现在越来越大了。”

李冰说:“一般吧,一个礼拜一盒。”

李佳说:“指甲都抽黄了能是一个礼拜一盒?我看你得两天一盒。”

李冰说:“没那么多。”

李佳说:“左手许小晴右手付沁怡,你两边都脱不开手,心烦的吧。”

李冰说:“这话可千万不敢跟许小晴说。”

李佳说:“那你就选一个啊,这样下去你不累,我看着都累。”

李冰长叹一声说:“难。”又要说什么,却咽了话。

李佳说:“你接着说。”

李冰暗淡地苦笑一下说:“我有时在想还是古代好,男人有个三妻四妾的,这个给端茶,那个给洗脚,出去赶考一年两年的,外面都成亲了家里也不知道。”

李佳说:“怎么不把你美死。你一天都想些什么?”

说话就来到小吃城,李佳四处看了看说:“吃那家凉皮,我跟许小晴经常吃的。”

老板端了凉皮出来,看一眼李冰,又看一眼李佳,眼里在说:又换人了?李冰看出来,说:“这是我妹”。

李佳看他一眼,说:“人家问你了吗?”

老板偷偷一笑说:“知道是你妹,不用解释。”

吃完饭出来,正当中午,太阳明晃晃地在头顶,已照不出个人影。李冰发觉整个街道是如此的明亮,刺眼的亮,亮的有些头晕,就闭了眼缓了一会。

李佳说:“你出神呢?”

李冰睁了眼,觉得有些渴,到一家小卖部买了两个雪糕出来。

李佳说:“早上吃了两个,再吃怕肚子疼。”

李冰说:“你拿上,回去冻冰箱。我这就去办许小晴的事。”

李佳说:“贾玉势力大,你要小心点。”

李冰说:“都是毛毛虫,要办就一把捏死,让她不敢再翻起来。”

李佳说:“没想到你还这么厉害的。”

李冰说:“啥厉害不厉害,都是小事,行了,我走了。”走远了,李佳还在说:“少抽点烟!”

李冰嘴上那么说,只是给他们吃颗定心丸,让许小晴安心,他自己还是七上八下没个主意,就想该从哪里入手,贾玉家在哪也不知道,不可能直接去找她,杜凤这个盯梢的得摆平,但直接去砸门也不好,还是去找席雯,先让她带个话,探探口风。

他来到席雯家门口,想起来现在是午睡时间,就回到二楼他的房子。

家里一阵香气扑鼻,李冰猜是模特来了,换了鞋进来,果然模特就睡在外间的大上,衣服已脱去,一条薄毛巾被盖到腰上。

李冰走近又看了一下,她是侧卧子,睫毛扑洒下来,鼻梁得直直的,小嘴嘟着,呼吸带着口一起一伏。

他看得有些出神,想去摸一下那搭在腰上的胳膊,还是没胆,就蹑手蹑脚地回了自己房子轻轻闭了门。

他躺在上,想着外间的模特,就拿出水浒传姐妹篇来看,过了好一会,外边有了响动,他似乎是听见在梳头,又有脚步靠近,门就被推开了。

模特说:“你回来了,我就说刚才门是开的,怎么又关上了。”

李冰说:“姐姐,我刚看你睡着就没敢打扰。”

模特说:“把人困的撑不住了,刚好路过这儿,就上来睡会儿。”又出去从包里翻出七八个瓶瓶罐罐,开始画眉,涂口红,给脸上抹各种东西。

李冰说:“姐姐,我觉得你不化妆好看。”

模特说:“是吗?你还有眼光的,我也觉得不化妆好,但是没办法,不画不行。”

李冰说:“现在不是都放假了,你怎么还这么忙?”

模特说:“不忙哪来的钱呢?你还小,不知道挣钱的辛苦。你看我累得都有黑眼圈了。”

李冰就坐到她后的沙发上,心想:要是当模特都辛苦,天底下哪还有不苦的工作?就说:“说的我都害怕毕业上班了。”

模特说:“不上班怎么行?将来你老婆娃不得靠你养?”

李冰说:“这么远的事倒是没想过。”

模特说:“还是你们幸福,人啊,小时候盼着长大,长大了又怀念小时候,以前无忧无虑的多好,没现在这么累。”

模特化完妆转过来摆了个姿势,说:“看看,是不是焕然一新?”

李冰说:“还行吧。”

模特说:“还是你们小孩子眼光纯真,不过等你长大了,你就喜欢我现在这样。”

李冰不愿意被叫小孩,就说:“我都15了。”

八十四 情史留名

模特一笑,说:“15了,嗯,可以叫大孩。好了,你忙吧,我走了。”

李冰说:“天这么,你去哪?”

模特转说:“你是还想跟我聊会儿?”

李冰说:“只是觉得天,该休息休息。”

模特说:“我要去上班了,陪不了你了,等姐休假了,带你去蹦迪。”

李冰说:“你会常来不?”

模特说:“过几天还要去韩国,等我回来了再说吧。”

李冰说:“什么时候回来?”

模特变化了眼神,说:“你,是真想跟我聊天?”过来摸摸他的头,说:“好好,大男孩。”就穿了那双闪闪发光的鞋,一步一摇地出去了。

李冰爬在窗台上目送模特走远,又上楼敲了席雯家的门,席雯说:“有什么事?”

李冰说:“有重要事。”

席雯说:“进来吧,我家没人。”

李冰说:“我那儿也没人,还是你下来。”

席雯进了李冰家,也闻到香味,说:“是不是那个模特回来了?”

李冰说:“待了一会就走了。”

席雯说:“你没被她迷了眼吧?”

李冰说:“怎么会?”就去厨房倒了水,拿一包瓜子让她吃。

席雯说:“跟我客气啥,什么事你说。”

李冰说:“贾玉现在又要打许小晴,你知道不?”

席雯说:“这事你老跟着参和啥?你要喜欢许小晴就别让她勾引高翰文,贾玉现在又被戴绿帽,她能咽得下这口气?”

李冰说:“不是那么回事。贾玉小心眼。”

席雯说:“这种事谁不小心眼?”

李冰说:“总之,她别闹得过分了,她要是真敢动手,我肯定饶不了她!”

席雯说:“你要说这些咱们就没什么好说的,我走了。”

李冰说:“先等一下,我知道这跟你无关,就是让你给贾玉带个话。”

席雯说:“我凭什么给你带话?”

李冰说:“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一时心里烦闷,就掏出根烟来抽。

席雯说:“给我也来一根。”

李冰说:“你抽烟?”

席雯说:“抽烟怎么了,女的不能抽烟?”

李冰就递过去一根,又帮她点了。李冰深深吸了一口说:“这件事,不闹最好,如果闹起来,最后受伤的是她贾玉,如果她敢动许小晴一根头发,我一定会报仇,就怕最后的结局她承受不了。”

席雯说:“你怎么报仇?吹牛b吧。”

李冰说:“你见过我吹牛吗?三间窑那些小混混我真没放在眼里。你这次算是帮我,也算是救她,你看上次入团,还有帮你辅导作业……”

席雯说:“行了,不用说了,我帮你,最后一次,以后这种事别找我。”

李冰说:“我也知道你为难,等事过去了,我请你吃饭。”

席雯说:“吃什么饭,看电影去不去?”扭头就走了。

李冰坐在上,心里终究稳妥了些,把高一的课本拿出来翻看,里边夹着国学讲座听课证,地点是在西京大学国学馆。那地方在南郊,坐车过去要一个小时,窗外夏炎炎,就有些不想去了。心想还有几天才开课,到时候再说吧。他又继续看了几页书,做了些练习,不觉有些困乏,就倒在上睡了

忽然听见敲门声,模特又返回来了,她说:“我从韩国回来了。”

李冰说:“这么快?”

模特说:“那当然,我是行千里。”

李冰问:“韩国都有什么好玩的?”

模特说:“那里有一座城叫汉城,有一条江叫汉江,汉江边上有一个巨大的剧场,你见过足球场那么大的剧场吗?头上是巨大的圆形穹顶,顶是透明的,月光可以直接照进来。进门就有一条红毯,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我就在那里表演时装走秀。数不尽的闪光灯照着我,无数人在欢呼,如球场上的呐喊,你知道吗?那一刻就是我人生的巅峰!”

李冰遗憾的说:“可惜我没能见证那一刻。”

模特说:“我现在有钱了,挣了一辈子也数不完的钞票,我带你去夜总会,咱们撒钱去!”

他们出了门,走过一条幽深的小巷,从一扇狭窄又漆黑的小门进去,里边却是别有洞天,灯光闪的眼晕,舞池里挤满了男人。

一阵狂野的音乐过后,模特站到了正中央,脚下的台子升起到半空,她取下肩上背的包,掏出一把一把的一毛钱抛向天空,钱如雪片落下,满场的人如疯了一般,在地上蛆一般地乱爬,一边捡钱一边高喊:“亲的,我愿亲吻你的脚尖,求你再扔一些,再扔一些……”

李冰实在看不下去,也捡了5毛钱,出门买了瓶汽水。

一袋钱很快就洒完了,舞池又恢复了喧嚣,人们继续狂野的蹦迪,没有人再看她一眼。

她默默地走出夜总会,眼神没落地说:“我好想哭。”

李冰说:“喝瓶汽水吧。”开了瓶,递给她,两人就在路边聊天,付沁怡却一路怒吼着跑过来:“李冰,你在干什么?”

李冰说:“这是我姐。”

付沁怡说:“你姐是吧,你约完许小晴又来约你姐,你有这么浓妆艳抹的姐吗?”一巴掌过去,姐侧了脸,一张面具却被打掉在地上。再回过时,是一张如清水芙蓉般清秀的脸庞。

李冰说:“这就是我姐,你看清了吧?”赌气就往远处跑。

付沁怡追上来,撕了他的耳朵说:“你脚踩两只船还有理了你!你上华山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去华山干什么去了?”

李冰说:“我是不是什么事都要告诉你,我还有没有一点**?”

付沁怡说:“好,咱们就去看看你的**!方小龙,你过来!”

方小龙手捧一本书,从黑暗里闪出来。

李冰说:“你怎么也来了?”

方小龙说:“为了解救你,我必须得来。”

付沁怡说:“念!”

方小龙念道:“李冰,西京人氏,六岁读幼学,与安然恋,后负心,转投苏月虹,三年后又恋许小晴,并赠打油诗一首,其间与席雯,王倩,李佳皆有暧昧,其亦深亦淡亦喜亦悲,足可著立成书。现将其行事录下,足为观者评说。”

八十五 猜疑

李冰说:“够了!方小龙啊方小龙,万万没有想到,你写史竟然把我也写进去,你还是不是我兄弟!”

方小龙说:“著史,当以实记之。”

李冰说:“闭嘴,好好说话!”

方小龙说:“不写你这一笔,西京史岂不成了残缺史?”

李冰说:“好,就算你写了,为什么要给她看?”

方小龙说:“为了救你出天孽海!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李冰说:“闭嘴!我不需要你救。”

付沁怡说:“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冰说:“没什么好说的了,你看着办吧。”

付沁怡说:“好!你有姐姐我也有姐姐,我请我姐来教训你!”

李冰说:“你姐是谁?”

付沁怡说:“你忘真的大,她就是……”

李冰从梦里醒来时,头还是木木的。他在想方小龙竟然出卖了他,虽然是梦,可这梦却是那么真实,他甚至怀疑起将来的某一天,方小龙会不会真的把他就出卖了?应该不会,以他们的交,这种事断不会发生,但是他真有可能把自己的事写到史里,这是个隐患,得去给他说说。还有付沁怡,她如果知道了许小晴的事会怎样做,会原谅他吗?还是要找她姐来,她姐到底是谁?

他走到楼底下,在想是不是要给付沁怡再打个电话,又看了下表,已经快五点,心说算了,直往方小龙家去。

他在经过中八楼的时候,看见那一片已经空空如也,花圈灵堂都已经没了,甚至控诉信也被撕的只剩了一个角,那天要抓他的保安和另一个别个警棍的抬着楼门口的桌子往外走。

李冰过去说:“师傅,那家不闹事了?灵堂拆了?”

保安看了他一眼,说:“现在风声这么紧的,能让他闹?”

李冰又问:“那些人呢?老头安葬了没?”

保安说了句:“谁知道。”就不再理他。

他进了楼洞,上去看那幅对联也不在了,从猫眼往进瞄,里边黑洞洞的。

李冰来到方小龙家,他仍旧再奋笔疾书,神已与往不同,好像已进入一种昏天黑地,如痴如狂的状态。

李冰就坐在沙发上,去翻已经写完的两本。第二本的最后已经进入了90年代,那么第三本一定是90年代前半段,将要写的第四本会不会就是目前发生的事?

方小龙边写边说:“冰箱里有啤酒你自己取,我把这段写完就来。”

李冰喝着酒仔细看了几页,这里不仅有叙事,更有许多作者的评论和感想,就如史记里的太史公曰,他想:写就写了,还要把人批判一番,他不会在心里已经构思好怎么批判我吧。就看了看方小龙的背影,心里有些沉重起来。

方小龙活动着手腕从里间走出来,以为是要去练沙袋,结果却不是。他不停活动着指头说:“再写下去要得关节炎了,写一会就酸疼。”

李冰说:“那就不要写了,缓一缓。”

方小龙说:“后边的任务还重,这只是初稿,第二稿还要扩充详细的。”

李冰说:“史书都是本朝人写前朝事,你会不会写咱们这一届?”

方小龙说:“当然要写,咱这一届是重头戏。不写的话岂不是残史了?”

李冰心里一惊,跟梦里说的是一模一样,他直接说:“不要把我写进去。”

方小龙愣了一下,说:“你是怕……”

李冰说:“我怕被人知道,总之绝对不要写我。”

方小龙说:“好吧,既然你不愿意,你这一段我就不写了。”

李冰舒缓了绪,说:“今天过来是有个事求你。”

方小龙说:“跟我有啥求不求的。”

李冰说:“贾玉又要打许小晴。”说了事经过,“如果最后事闹大,能不能联系上那个刀疤,帮忙给摆平。”

方小龙说:“他们现在躲得没个人影的,哪能找的到?没事,到时候有我呢。”

李冰说:“那把藏刀还在吧。”

方小龙说:“那也就壮壮胆。这个事不一定那么严重,能把贾玉压下去最好,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他起去练那个沙袋,等浑筋骨都松了,靠到沙发上说:“我还有个办法,你去找高翰文,让他去给贾玉写保证。”

李冰说:“这合适不?”

方小龙说:“到这一步了,能用上的办法都先用。”

李冰说:“高翰文给贾玉保证多少回了,狗改不了吃屎。”

方小龙说:“你这比喻用的不对。”

李冰说:“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方小龙说:“找他的目的,不指望他能怎么样,是让他设处地为许小晴想想,不要再害她。”

李冰说:“你说得对,不要搞得制服了贾玉反而成就他们的好事。改天我去会会他。”看看天色已晚,就告辞回去。

妈在厨房炖着一锅红烧,香气已经飘到了楼下。李冰闻着香味上楼,忍不住就取了筷子在锅里夹一块。

妈说:“怎么样?”

李冰拿毛巾给妈擦了汗,说:“嘹咋咧!你怎么能做的这么好吃?”

妈说:“这就叫肥吃了不腻口,瘦无渣满含油。”看火候差不多了,捞出来满满一碗说:“拿去,夹馍吃。”

一家人围坐一起,电视里在放着西京新闻:扫黑除恶深入开展,在逃人员悉数归案。画面是一场抓捕的场景,镜头晃动,几个人在一个仓库被拿下,地上摆了收缴的武器和成堆的钞票。李冰仔细看了着每个嫌犯,并没有方大龙。

爸喝着茶说:“最近治安是好多了,不像以前,出门都不敢带钱。”

妈说:“你还好意思说,在车上让贼娃子把里外兜掏个遍你都不知道。”

李冰说:“院子里保安也开始巡逻了,听说也有事?”

妈说:“上头来人检查呢,风声紧,你没看那家的灵堂都撤了。”

李冰说:“怎么撤的?”

妈说:“还不是赔钱了事,一手交钱一手撤摊。这节骨眼上,人家要多钱也得给。我看厂里这样搞下去,撑不了几年就该倒了。”

李冰说:“几十年的厂就要完了?”

妈说:“那可不?工资给你拖欠,福利给你取消,你说说,是不是要完了?以前五好家庭发的是西服皮鞋,现在就给你发个碗,不就是让你拿个碗要饭去么。”

八十六 山雨欲来

爸说:“不要胡说,还有我呢。”

妈说:“靠你那点工资不得饿死。”

李冰说:“也是,以前的澡堂理发馆,水房,现在全都没了。”

妈说:“何止这些,明年幼儿园就关了,后年子校也要拆呀。”

李冰说:“真的?那些学生怎么办?”

妈说:“谁知道呢,也许就跟周围的学校合并了。”

李冰没了话,心里却一阵阵难过。他吃完饭就出去了,他想再看看子校,或许几年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天色渐暗,大门仍旧紧闭,教学楼的外墙已有些灰蒙蒙,许多墙皮已经脱落,三楼悬挂的那座大钟也定在那里不再走动,这一切就像一个暮气沉沉的老人,静静地度过最后的时光。

李冰就这么看了一会,不自觉地去掏烟,口袋却是空的,烟是放在了他的住处,要回去取,就听见有人叫他,暗地里有一点火星,方小龙抽着烟走出来。

李冰说:“难得见你出来。”

方小龙说:“写得人困马乏,出来换换脑子,顺便等个人。”

李冰说:“等哪个女娃呢?”

方小龙说:“是黄小小,从韩国才回来。”

李冰说:“他回来了?一年不见原来去了韩国。我记得他以前跟付沁怡还谈过。”

方小龙说:“多年前的事,早都分了。”

他俩在篮球架下坐了一会,方小龙往远处打招呼,一个瘦高个招了手过来,头发很长,全染成黄色。

黄小小给两人各散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根。

方小龙说:“一年不见,还学会扎烟了。”

黄小小说:“多少年的习惯,戒了一段,戒不了。”

方小龙说:“你脸瘦,头发披着脸都遮没了,往后梳,扎个辫,效果肯定好。”

黄小小说:“一会我媳妇过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李冰说:“你媳妇?子校的?”

黄小小说:“三间窑的,才认识没长时间。”

说话间一个女的提个小包过来,形婀娜,眉眼风。

黄小小还没张口,女孩一把叼过他手里的烟,在脚下蹭灭,说:“说了多少次戒烟,你还抽?”

黄小小说:“我媳妇厉害吧,为了戒烟,保证书都写了。”

李冰说:“前两天在游戏厅咱们见过?”

女孩说:“见过么,我还记着你呢。”

黄小小说:“哎呀,你们是早都认识了?这是我媳妇邱玉龙,你们再认识一次。”

李冰想提说许小晴的事,又觉初次见面不熟,就给方小龙个眼色,说:“那件事……”

方小龙说:“看我这记,有件事求你们帮个忙。”

黄小小说:“啥求不求的,再说就见外了,有啥事你说。”

方小龙说了事经过,李冰说:“贾玉如果找到你,这事你不要管。”

邱玉龙说:“你们既然都说了,那我肯定不管,她要是找别人帮忙,我也没办法。”

李冰说:“有况透个消息过来。”

方小龙说:“高翰文那边怎么样?”

李冰说:“还没想好怎么给他说。”

方小龙说:“这事交给小小了,你去吓唬吓唬他,说得狠一点。”

小小说:“要不要把他打一顿?”

李冰说:“打就算了,弱不风的,打伤了还麻烦。”

方小龙回家给高翰文打了电话,大意是说出来就许小晴的事再谈谈,要是不出来,不论两方出什么事都不要后悔。

没过多长时间高翰文就从楼上下来,方小龙说:“给你介绍个伙计,他跟你谈。”

黄小小就搂了他肩膀往厕所里走,边走边说:“兄弟,这件事你无论如何要摆平,贾玉跟许小晴你选谁?”

李冰蹲在厕所外的墙头,听里头动静,似有些响动,又嗡嗡地听不见说什么,不一会,黄小小尿了泡尿,又搂着高翰文出来了,站在厕所外说:“你回去好好想想。”

他走过来说:“搞定!”

李冰问怎么说的?黄小小说:“软蛋一个,脖子一掐,差点就尿了。我问他,你知道我是谁?他说不知道,我说我就是来治你的,他就要往出跑,我一把拉回来,掐着脖子按到墙上,我说:你要是再敢跟许小晴说一句话,我把你塞到粪坑里。”

李冰说:“吓住了就好。”跑到小卖部买了一盒烟几瓶酒和一袋腊牛,趁邱玉龙不注意,把烟塞到黄小小口袋,他说:“小龙,今晚你也就别忙写书了,咱们喝一会。”

方小龙说:“我家有酒,你买这么多酒提着沉不沉?”

几人到了方小龙家,方小龙把牛切好摆盘,又倒了一盘锅巴,一盘蚕豆。黄小小却拉了邱玉龙去了厕所。外边一瓶已经喝完,里边静的没个声音。

林李冰说:“你家厕所隔音还行。”

方小龙喊道:“再不出来酒喝完了。”方才出来,方小龙拿了纸递过去说:“把口红印擦擦。”

黄小小绕着佛像转了一圈,说:“这佛好。一看就有年代了,看这刻功,上乘之作。”

方小龙说:“你能看出来?”

黄小小说:“我爸在韩国开古玩店的,这些多少还是懂一点。”

方小龙对李冰说:“我哥来电话了,事总算是搞定,多亏那枚印章。”

李冰说:“那到底是个什么章?”

方小龙说:“乾隆皇帝用过的。”

李冰说:“我的神!这不得了。这么硬的货上了,茶店可以开业了?”

方小龙说:“茶店看来是保住了,很多资产却被查封,要不回来。”

李冰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还能东山再起的。”

李冰倒了杯酒递给黄小小说:“今天真是感谢你。”

黄小小说:“客气的我受不了,初次见面,咱们干。”又倒了一杯,对邱玉龙说:“今天是什么子,咱们得庆祝一下。”

邱玉龙说:“你生?”

黄小小说:“今天是咱们认识一礼拜纪念。”

方小龙说:“你还搞得洋火。”

黄小小说:“韩国那边讲究这些,一周,一月,一年。”

李冰说:“还有一辈子。”

黄小小说:“对,一辈子!”

方小龙说:“你俩来个交杯。”黄小小说:“好!这提议好,交杯!我俩交杯,你俩也交杯。”挽上胳膊,两人一饮而尽,一滴没洒出来。

方小龙跟李冰相视笑笑,碰了一杯干了。

八十六 王者归来

此章节为八十七章

酒过三巡,黄小小在沙发上瘫坐一会,站起来说:“我们就先回了。”

李冰说:“送送你们。”

黄小小说:“不用送,你们慢坐。”到楼底下取了山地车,邱玉龙坐在前梁上,黄小小说:“稳当没?出发!”

一路晃到三间窑,要转弯时,就有一辆大卡车呼啸而来,黄小小急忙刹车,差点翻倒。

卡车飞驰将至,在仅一米远处急停下来。黄得发白的车灯光打在上,黄小小突然酒就醒了。

司机探出脑袋骂:“不看路找死呢!”

黄小小下了车指着说:“你他妈的说啥?信不信我砸了你的车!”捡起块砖就往车上扔,司机却一脚油门,极快地跑了。

第二天席雯来了消息,她就站在门口,不愿进来。李冰硬把她拉进来说:“站门口干什么?看着怪不怪?”

李冰让坐,她说不用坐,说几句话就走,李冰也就站起来陪着。席雯说:“贾玉让你不要插手,这事与你无关,许小晴几次三番的抢高翰文,这口气怎么咽得下,事总有解决的时候,这么长久拖着,不如快刀斩乱麻,免得留后患。”

李冰说:“她还真要来硬的?你说没说许小晴跟高翰文不会再联系了。”

席雯说:“说了,贾玉不信。”

李冰就怒了:“她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怎么一根筋?她去跟高翰文过他的小子不就行了?我都保证不会再有事,她还要动手?她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那把藏刀不是吃素的。你让贾玉来么,不要以为她是女的不敢打她!”

席雯说:“你有火去跟贾玉发,你在这儿喊什么?你对许小晴的死去活来,你去找贾玉拼命啊!这回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以后不要再问我了。”

席雯走后,李冰看了几页书,觉得事迟早得有个了结,目前也只能见机行事。就点上一根烟抽,烟头的火点一直向后移动,烟已抽尽,长长的烟灰还留在上面,他又去点一根,又是很快抽完,再去摸烟,烟盒却已空了,他看见桌子上的听课证,就揉了烟盒,下楼去了。

他走到报刊亭,店老板靠在躺椅上打着瞌睡,肚子上放一把蒲扇。

他说:“打电话。”

老板仍未醒,他拿起电话,犹豫了半会,他听见老板一阵阵喘息的呼噜和知了声嘶力竭的叫声,终于还是拨了出去。

电话里一声喂,他稳定了绪,说:“明天跟我出去逛一圈?”

付沁怡说:“在家都闷坏了,咱们去秦岭动物园。”

李冰说:“西京大学有个国学讲座。旁边就是大雁塔,我先去上课,完了给你打电话,咱们在大雁塔见。”

付沁怡说:“你现在人在哪呢?”

“在院子门口。”

付沁怡说:“你在院子门口打电话不知道来我家找我?你等会,我现在下来。”

李冰回了院子,他看见黄小小一手拿篮球,一手拽着衣服擦汗。见李冰过来,遂将篮球扔过去。

李冰接球顺势一个远投,球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远远地飞出篮板。

黄小小说:“你这水平,还得练练。”

他跑过去捡球,却冲着远处喊:“付沁怡!”

付沁怡走过来说:“黄小小!你现在咋成这样了?”用手提起一缕头发“一年不见,你怎么成了金毛狮王了?”

黄小小顺势把头发往后一拨说:“这头势好吧,不行给你也染一个?”

李冰咳了两声说:“你们认识?”

付沁怡说:“当然认识,老熟人,是不是?这是我男朋友,怎么样,比你强吧。”

黄小小眨眨眼睛说:“你俩谈上了?”

李冰说:“意外吧?”

黄小小说:“真是没想到。我本来还说再追你,看来是没戏了。”

付沁怡说:“你都跑到韩国发展了,谁能高攀上你?”

黄小小说:“这一走,物是人非,回来全都变了。你们什么时候谈上的?”

李冰怕再说下去引出许小晴的事,就说:“不管啥时候,反正已经谈上了,你把你媳妇哄好,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黄小小哈哈一笑:“不说这了,咱们去喝酒。王胖子回来了,说想见见你,还有方小龙,一会就到。”

李冰说:“当年偷试卷的王胖子?他发财回来了?”

三人进了五十年代修建的单宿舍楼。南北贯通的楼道白天也黑幽幽,一溜的杂物紧贴着发黑的墙,终于在楼道尽头找到他家。

进了门,王胖子正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吃饭。方小龙跟邱玉龙已经先到了。

黄小小说:“你们双龙还来的早?”

邱玉龙说:“你还说的好听,双龙,刚进院子就碰见方小龙,没等你,不会生气吧。”

黄小小说:“我生什么气,来走一个。”就要去亲,邱玉龙说:“这么多人,不害臊。”

方小龙说:“这一放假,平常见不上的都跑回来了,咱胖哥听说出去干大事,一回来怎么浑的伤?”

王胖子说:“差点就成了事,就差一点。上半年进了秦岭,等夏天过了,还要去趟楼兰。”

方小龙说:“你是去探险呢?”

王胖子说:“人这一生,总要出去闯一闯,不说这了,咱们老伙计见了,先喝酒,都坐别客气,今天两位美女在场,一会喝高了你们不要笑话。”

邱玉龙说:“哪能呢,我酒量不好,一会都不许灌我。”

付沁怡小声说:“我不会喝酒。”

李冰说:“没事,谁敬你我来挡着。”

王胖子取出杯子,摆过来一个大桌,几碟凉菜已经端上来。

方小龙说:“胖哥比咱们都大,先敬胖哥一杯,祝他王者归来。”

王胖子笑说不敢当不敢当。李冰说:“年初我还见了马军,坐在一起都很想念你。”

王胖子哈哈一笑:“不是怀念就行,马军也是当年的老战友了,当初也是一块偷过卷,一块翻过墙。对了,这位美女怎么称呼?”

黄小小说:“这是我们校花,我当年发起的,全班男生投票评的。”

付沁怡说:“你不是想当校草,到处拉票没人理你。”

邱玉龙说:“你在三间窑那么多小女孩追,怎么以前都是没人理的?”

八十八 哑迷

黄小小倒了一杯酒说:“她就会揭我老底。老付,一年多没见,我敬你一个。”

付沁怡笑道:“老妇?你个毛猴崽子。”

李冰接了杯子说:“这杯酒我代她。”

黄小小说:“一会儿我再敬你,这杯得她来。”

付沁怡说:“谁想跟你喝!”

李冰说:“这样吧,我们俩不分彼此,她喝我喝都是一样的,这杯还是我来。”

邱玉龙接过话说:“现在都流行代酒,那我也代一杯,小小喝酒猛,我怕他说着话就发晕,这杯我代他。”

王胖子鼓掌道:“够豪爽!你俩这一杯都要满上了,一滴也不能洒。”就拿了酒瓶把酒杯添得满满当当,两人晃悠着杯子一碰,酒还是撒出来。

王胖子说:“不算,再来一杯。”

邱玉龙说:“刚还说别灌我,这才刚开始就灌上了?第二杯你来。”

王胖子说:“第二杯小小代你,我跟老方作陪,咱们四个男人喝一杯。”放下酒杯,王胖子说:“一晃几年过去了,咱们同学们都怎么样?岳超群现在干什么呢?”

方小龙说:“回上海了。”

王胖子说:“他这个人鬼精鬼精的,当年考试,我坐他前边不让抄,举个试卷让苏月虹抄个全班第二。”

方小龙说:“说起作弊,李冰才是大哥。”

付沁怡说:“赶紧给我教两招,我这次期末都退步了。”

李冰说:“现在早已金盆洗手,哪还有什么招。”

方小龙说:“过分的谦虚就是虚伪,你当年也是不复习考99的人。考场上三本书轮流翻,一肚子经验都舍不得传授一点?”说着摸摸李冰肚子。

李冰说:“好吧,看来今天不吐点干货是不行了。那我就说两句,作弊最重要的是什么,天时地利人和,核心是摸透每个监考老师的心理。”

黄小小说:“唉呀,高深。”

李冰喝了口酒说:“天时就是下午考试,监考老师容易打瞌睡,这是作弊的好时机,胆子可以放大一些。地利就是倒数第二排靠墙是最佳位置,老师即使在后门突然袭击,也不害怕。人和就是前后左右有个照应,资源共享才能收益最大化。所谓核心,就是每个老师的风格不一样,老薛监考,就得老实一点。老徐老刘,你就偷偷摸摸整,要是体育美术音乐老师,就放大胆,不考个99都对不起自己。特别要说的是地理老师,很有迷惑,他看似在看报,给报纸上掏俩洞,眼睛在后头胡瞄。遇到他得特别留心。考前虽然不用复习,但是哪个考点在书上哪个位置要大概记一下,临场翻书也能节约时间。”

黄小小听到不考99对不起自己这句,心里有些不痛快,就说:“哎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早知道我也能考前几名,就不用跑到韩国了。跟学习好的在一块就是长知识。”

李冰说:“考试是一方面,有些事还是多亏你帮忙,非常感激,我敬你一杯。”

付沁怡说:“你有什么事让他帮忙?”

李冰忙说:“三间窑书店关了,有本好书,我是怎么也找不到,多亏他托人给我买到,真是要谢谢他的。”

方小龙看他随口说谎的功夫如此了得,脸不红心不跳,也跟着说:“是啊,那本书我也帮他找了好久,老板刚说要进货,书店却关了。”

王胖子说:“光说好书,到底是什么书这么稀奇?”

李冰说:“千古奇书。可与红楼梦媲美。”

付沁怡说:“你就说银盆兰,有什么稀奇的?”

方小龙说:“厉害,两个团支书真是心有灵犀,一下就猜到了。”

黄小小低声说:“这哑迷猜的我晕头转向。”

王胖子笑道:“哎呀,两位团支书亲临寒舍,我是从来没有跟团组织这么近,心里还是有点小激动。”

李冰说:“我是已经卸任了,以后子校全靠她。”

付沁怡说:“子校有蒋英撑着,我也就是手下打打杂。”

方小龙说:“听说蒋英要提副校长了?”

李冰说:“校长快要退休,两年后子校要是还在的话,她就转正了。”

黄小小说:“这比坐火箭还快么,当年她一招黯然**眼,秒杀了多少学生,将来当上校长,全校学生不得跪在她的石榴裙下?”

李冰说:“啥叫黯然**眼?”

黄小小说:“你看好,我给你模仿一下。”他先是瞪大了眼,然后慢慢眯下去,猛地一眨,再一瞪,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黄小小说:“蒋英当年不用说话,光这眼神都把我吓得小心脏扑通扑通的。”

付沁怡捂着嘴笑,说:“还扑通扑通,你没让她用小拳拳锤你口?”

王胖子说:“史有道最近怎么样?他当年是为把眼睛伤了。”

李冰说:“当年狗子喜欢苏月虹,史有道对苏月虹也是疯狂追求,那天史和苏在槐树底下跳皮筋,狗子不知道从哪找的棍子,一下戳过来,史有道本想英雄救美,可就是这一挡,却落下了终的遗憾。以前娃小,还自嘲是一目了然,现在可不敢说他眼睛,他会急眼。”

王胖子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视力受点影响,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他跟苏月虹还谈着没?”

李冰说:“一个去苏州一个在西安,估计没戏。”

王胖子说:“但愿苏月虹别忘了人家的好。说起这些往事呀,真是想再见见咱这帮老同学,现在是不行了,聚也聚不齐。我提议十年以后,咱们同学再聚一次,还得拜托你来做召集人。”

李冰说:“应该的,份内的事,就这么定了,十年后再聚!”

众人再次碰杯,一箱酒已喝完,李冰要下楼去买,王胖子说:“酒有的是,在厨房里,今天喝多少都管够。”站起来要去取,李冰说:“你坐,我来。”就到了厨房。

付沁怡也跟过来,说:“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李冰说:“什么事?”

付沁怡说:“你不要骗我,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的。”

李冰扶着她肩膀说:“你没喝酒怎么比我喝了酒还醉?哪有什么事呢?”

又一箱酒搬出来,黄小小有些扛不住了,他说:“这么喝太快了,咱们慢慢来,玩个啥节目,一定要慢。”

方小龙说:“划拳老虎杠子就算了,速度太快。最近兴成语接龙,谁答不上谁喝。”

黄小小说:“那不行,你欺负我语文学的不好,故意灌我。”

八十九 隐喻

方小龙说:“跟你划拳摇骰子你喝的更快。要不这样,我们10秒内必须接,你可以一分钟。”

付沁怡说:“这个好,就玩这个。”

黄小小说:“你们是不灌醉我不罢休,那行吧,李冰,从你开始。”

李冰说:“第一炮一定要响:孽海天!”

方小龙说:“我靠,刚开始整个这。我来:天下为公。”

王胖子:“公正廉洁。”

黄小小:“洁,洁,洁自好。”

方小龙说:“可以呀,有两下子。”

邱玉龙:“好色之徒。”

方小龙说:“你俩一个洁自好,一个好色之徒,绝。”

邱玉龙说:“李冰,一会给方小龙留个难的。”

付沁怡说:“现在这个就难!让我赶紧想:徒有其表。”

李冰说:“表里不一。”

方小龙:“一目了然。”

王胖子:“然,然,你坑我,算了,我喝。”一口半杯下去,“从我开始,自斟自饮。”

黄小小说:“饮,饮马长江!”

邱玉龙:“江河下。”

付沁怡:“下不为例。”

李冰:“例行公事。”

方小龙:“事在人为。”

王胖子:“为所为。”

黄小小:“为所为。”

付沁怡说:“你这是复读机啊,不行,重来。”

黄小小说:“他都能为所为,我为什么不能为所为?”

“那就从王哥开始,前后字不能重。”

王胖子说:“为人师表。”

黄小小:“表里如一。”

方小龙说:“这个李冰用过了。”

黄小小说:“李冰是表里不一,我是表里如一,不一样的。”

邱玉龙:“一言蔽之”

方小龙说:“接的好!”

付沁怡:“之乎者也。”

李冰:“也,算了,我喝。”

黄小小说:“你俩这是自残。”

付沁怡说:“之我再想不起来别的了。”

李冰说:“确实难,不怪你。”

黄小小说:“这样喝下去,这酒一天也喝不完。咱们还是划拳吧,李冰,我先跟你划三拳。”

李冰说:“划拳我不会,你得找老王。”

黄小小说:“王哥号称西北第一拳,我敢和他划,不要命了。”

王胖子说:“你们别把我吹上天,这几年,我是酒量涨了,拳却退了。”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说有一样美味珍馐,难得聚一起,我请你们尝尝。说着就起去冰箱取出一袋熟食,在锅里了端上来,说:“这是我在东海海底抓的火鳗,打包了一份带回来,这可是哪也买不到的美味,今天高兴,咱们都尝尝。”

黄小小说:“怎么叫火鳗,会喷火吗?”

王胖子说:“算你说对了,真的能喷火。”

众人都笑了“水里喷火,也算是奇闻。”

王胖子说:“我出去走这一遭,人生观都颠覆了,什么奇事都让我碰上,这火鳗就是在水里喷火的。不是亲眼见到谁信呢?后来我就想,它喷的是什么火,一定是三昧真火,只有这种火不怕水。来,都动筷子。这火鳗体里是有一颗珠子的,谁能吃到珠子就送给谁,让我先夹一块。”

众人都下了筷子,李冰夹了一块,把拨开,就看见里边一颗奇珠,他默默把夹到付沁怡碗里。付沁怡咬了一口,吐出来说:“真有个珠子!”

众人都说好运气,有福之人。她却看向李冰,拉着他手攥了一下。

她把珠子捧在手心,珠是暗红色,晶莹剔透。王胖子说:“关灯拉窗帘。”屋里顿时暗下来,珠子却发出幽幽的红光。这光越来越亮,霎时亮堂了整间屋子,众人惊叹不已。

付沁怡偷偷亲了李冰一口,笑说:“这真是个贵重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要呢?”

王胖子说:“拿着,不妨事,谁让你今天幸运呢。”

李冰说:“改天我也送你样东西。”

王胖子说:“客气什么,我奇珍异宝见的多了,再客气就见外了。”

灯复打开,付沁怡说:“这珠子做个什么呢?我去做个项链带上好不好?”

李冰说:“只要你喜欢就好。”

酒已喝到七八分,众人都自由活动休息,李冰坐到王胖子跟前说:“你刚才说,见了不少奇闻异事,你相不相信世上有龙?”

王胖子说:“当然信了,世界上一定有龙的,你想想为什么十二生肖里其他十一个都有,唯独龙没有?不科学嘛。”

黄小小过来说:“这都讨论到科学了?”

王胖子说:“你还别说,真是有科学依据的,坠龙事件听过没?”小小却不知道。王胖子继续说:“大约在三十年代,辽宁营口连降暴雨,一条龙就从天上坠到芦苇塘里,附近村民都听到那个地方有龙的哀嚎。他们前去一探究竟,龙却不见了,过了一段时间,在岸上发现一堆龙骨,这件事轰动一时,还上了报纸。直到现在龙骨还存有几块,还拿去做检测的。去年我坐飞机经过昆仑山,我旁边的人告诉我,他亲眼看见山脉之中卧有一条龙,十几公里长的。”

李冰说:“这么大?”

王胖子说:“那当然,昆仑山是第一神山,多有上古之宝,见龙不稀奇的。”

黄小小却不相信这些,取了一副扑克说:“别聊了,过来打会牌。”又凑过来对李冰说:“今天兄弟们给你圆了大谎,怎么感谢我们?”

李冰说:“打牌多输几把,行不行?”

几个人打了几把挖坑,付沁怡有些困了,靠在沙发上休息。李冰看时候不早了,说先送付沁怡回去,黄小小说:“你才输了这一点就要走?”

李冰说:“下回多输点。”

黄小小酒劲上窜,起去了厕所,呕了一滩。

邱玉龙坐到李冰跟前,看着他说:“你认得我不?”

李冰愣了一下,说:“咱们在游戏厅见过。”

邱玉龙说:“不是那一次。”

李冰实在想不起来,邱玉龙说:“邱琦是我哥。”

李冰说:“他是你哥啊。”突然就想起来,大概在三月份李磊要给他介绍一个女娃,那时一心迷恋许小晴,完全没在意,原来那女娃是邱玉龙。就说:“咱们还是有缘分,本来年初就该认识的。”

邱玉龙看了看付沁怡说:“有缘分有什么用?”

九十 初吻

李冰说:“是啊,你也有了黄小小。”

邱玉龙琢磨他话里的意思,说:“他吐了,我去看看。”

李冰走到付沁怡跟前,轻轻摇了摇,说:“咱们回家了。”

付沁怡挣了一只眼,又闭上说:“你跟她说什么呢?别以为我睡着了。”

李冰估计她没听到刚才的话,就说:“她跟我打听黄小小的况,毕竟他们才刚认识。”

付沁怡说:“你怎么说的?”

李冰说:“肯定是好话么。”

付沁怡伸出一只手说:“拉我起来。”

李冰拉起来顺势拥到怀里,她的云鬓却铺散下来,忙用手去拢,李冰看这慵懒的倦态,微红的脸颊,就忍不住要亲一口,付沁怡说:“这么多人呢。”

方小龙从里间出来,装作没看见,走到厕所门口,却惊叫一声说:“小小,怎么了,行不行?”黄小小已脸色发白,干呕却吐不出来,嘴里说:“水,水。”邱玉龙忙去倒了碗水过来,小小一口喝下,方小龙拍着他的背说:“没事,上回刘睿喝的说不出话都救过来了,上躺会就好。”

走到路口,李冰要回自己的住处,付沁怡却停下了,拿眼看他。李冰终于说:“要不,去我房子坐会?”

付沁怡说:“看你说的心不甘不愿的,不去了。”

李冰拉了她的手说:“我那有你最吃的鱼片,走吧。”

两人在漆黑里上了楼,李冰掏出把钥匙,却怎么也撞不进锁眼里,他急得冒汗,付沁怡的手慢慢从他腰间划过,抱住了他,“慢点开,让我多抱一会。”李慢慢放下手,转过,紧紧的抱住了眼前的人。

他觉得前有一团火烧了起来,这火蚀骨入髓,要把他吞噬掉,他急切地要找到救火的水源,而付沁怡就是沙漠里的那一汪泉水,他疯狂地贴了上去。如干旱地里的一株苗,根要使劲往下钻,苗要奋力往上拔,手就用力在她上游移。

付沁怡喘着说:“慢慢的,轻点。”

他停下了,手往上扶了她肩膀,头慢慢地靠上去……

一楼有了咳嗽和跺脚声,一个声音说:“灯又坏了?”又有人说:“跟我后面,慢点上。”

李冰听出来是席雯和他妈,就往口袋里掏钥匙。

付沁怡说:“怎么了?”

李冰小声说:“来人了。”

付沁怡说:“这么黑,不用怕。”

两人还是停了动作,在黑暗里盯着那截楼梯。

李冰说:“那是我同学,看见不好。”

席雯妈已经顺了楼梯上来了,说了句:“妈呀,吓我一跳。还有人呢。”

李冰说:“阿姨你先上。”

他妈马上意识到什么,就不再说话,后面的席雯在他们跟前停顿了一下,默默地往楼上走了。

李冰终于开了门,边走边说:“就一个一个桌子,有点简陋。”

付沁怡说:“这多好的,有自己的地方还不知足。”

她手撑着坐了,四周看了一遍,说:“你平时都在这干嘛呢?”

李冰给她泡了杯茶说:“学习,睡觉呗。”

付沁怡说:“给我倒什么茶?鱼片呢?”

李冰说:“被我吃完了。”眼睛邪邪地看她。

付沁怡站起来就要锤他,说:“你敢骗我?”

李冰抓住她的手,嘴又要贴上去,付沁怡却看见了桌上的书,说:“这是什么书,还包了书皮?”就要去拿。

李冰忙抢先拿了,说:“语文复习丛书,没什么看的。”

付沁怡说:“你给我,我就要看。”伸手去咯吱他,嬉闹中一把刁了书来,翻开看了一眼说:“你竟然看这种书。”

李冰说:“你都没看怎么知道的?”

付沁怡说:“这还用看吗?瞄一眼就够了。”

李冰说:“原来你也看过,真是天涯何处觅知音。”

付沁怡说:“别近乎,快说,这书哪来的?”

李冰说:“你也想要一本?送给你了。”

付沁怡说:“人家男朋友送女朋友什么?你送我水浒姐妹篇?还是个残缺版。”

李冰说:“谁让你看呢?”就要上来搂她。

她说:“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潘金莲了?”

李冰说:“不是,西门庆最的是李瓶儿。”

付沁怡说:“你想当西门庆?”

李冰说:“我不当,我只一心一意对你一个人好。”

一张唇终于吻上了另一张唇,李冰的手已经伸到了前面,付沁怡握住他的手说:“我还没准备好。”

李冰放了手说:“我等你。”

付沁怡红了脸说:“刚才的初吻给你了。”

李冰瞪着大眼看她,付沁怡说:“你不信?”

李冰说:“让我缓缓。”

付沁怡说:“你敢不信?”又要来撕耳朵,李冰说:“我信,我信。”

付沁怡说:“看烟花那天我已经想好了,我主动闭眼,你竟然……”

李冰说:“是我的错,那时候我还没准备好。”

付沁怡说:“你没准备好?”

李冰说:“我也是初吻。”说完又深深地吻了上去。

两个人就靠在上,把那本书一页一页翻着看,付沁怡说:“你怎么不看红楼梦呢?”

李冰说:“看过了,空中楼阁。”

付沁怡说:“怎么就空中楼阁?那么写实的。”

李冰说:“一个大观园,就不是我们住得起的,这本水浒姐妹篇才是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天已经很晚,付沁怡缕了发丝,重新扎了头发,说:“我该回了,再晚家里人要骂了。”

李冰送付沁怡出来,走到半路,说:“你等一下。”就往远处跑,不一会又提个袋子跑回来,说:“你的鱼片。”

付沁怡说:“我都忘了,你还有心的。”又亲他一下。

到了楼下,付沁怡要走,李冰却拉着她的手不愿放。

付沁怡说:“明天不是还能见?”

李冰放了手说:“其实我不粘人的。”

付沁怡说:“我知道,明天下午记得打电话。”

第二天,注定让李冰终难忘。

多年后,他清楚的记得,那天的时间过得如此的慢,仿佛要凝固,就像你盯着表,指针一秒一秒地走,而你恨不得疯狂地转动时针和分针,让这一天赶快过去,可过去了又有什么用呢?所有事已经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九十一 冰鉴

他在吃完午饭就拿了听课证往西京大学去,临走给付沁怡打了电话,告诉她三点半在大雁塔门口等。

付沁怡却坚持要跟他一起,李冰说只有一个证,付沁怡说你还怕我进不去吗?

李冰抬头看了看天,有一层浓浓的云低压压的罩着,风也渐渐起来了。付沁怡是穿了件如雨衣一样光亮的暗色装出来,手里拿一笔记本。

李冰说:“天还没下雨,雨衣就穿上了?真的是未雨绸缪。拿个笔记本干什么?”

付沁怡说:“做笔记么。”

李冰说:“我倒忘了拿个本子,你一会怎么进去呢?”

付沁怡说:“你别管了,我自有办法。”

他们是坐了公交车到大雁塔,步行半站就来到西京大学。

混进学校很简单,大大方方往里走,门卫坐在个小凳上打瞌睡,看也不看。

正对面就是大礼堂,路口两侧已插满了旗子,正中间一幅印有陕西文化名人合影的巨大海报,入口有门卫和工作人员查证件。

李冰把听课证攥在手里,付沁怡拿过来看了,说:“方大龙,跟你长的还像。”又指着海报上的一个人问:“他叫什么?”

李冰说:“那是林教授,我舅,今天就是他的课。”

付沁怡说:“你行呀,有个名人舅舅。我先进去了。”

李冰愕然,就见她走到门口,摆了摆手里的笔记本,又了几句话就进去了。

李冰差点惊掉下巴,紧跟着进去,问:“你怎么说的?”

付沁怡小声说:“先别说话,拐了弯再说。”

他们从侧门进到礼堂,付沁怡说:“还得感谢你舅。我就说是林教授的助教,他的讲义忘带了,我给送进去。”

李冰说:“他们不翻你本子?”

付沁怡说:“你演的真一点,谁还翻这个?”就跟他找了位置坐下。

林教授穿了着青灰色的短袖,泡了杯黑龙茶端着,缓缓走进来,。

他示意安静,说:“我们今天来讲中国古典文学的两座山峰,《红楼梦》与《水浒姐妹篇》。”

李冰立时来了精神,坐正了听。林教授侃侃而谈,诙谐幽默,台下掌声笑声一片。

付沁怡顿时被教授的谈吐吸引住,她说:“你舅讲得真好,不像别的老师让人打瞌睡。”李冰说:“他研究这两本书几十年了,能把一件事掰成八瓣讲。既能旁征博引,又能跟现实结合,他在学校里是最红的。”

课间付沁怡想拿本子请林教授签字,李冰说:“跟我来,我帮你介绍介绍。”

林教授跟前围了一堆学生,李冰老远就喊:“舅!”

舅说:“不要叫舅,在这喊老师。”

李冰说:“这是我同学,听了你的讲座崇拜的不行,请你签个名。”

又有一堆学生掏出本子要签名的,林教授说:“好,好,一个一个来。”

付沁怡说:“林老师你讲的真好。”

舅笑着说:“几十年的存货,一遍一遍往出倒,我自己都讲烦了。你们年轻人,喜欢文学是好事,你们来听课,我很欣慰呀,听过了,自己再看看书,总结总结,将来在我讲的基础上再发展出自己的观点,这就最好了。”

付沁怡说:“听了你的课,让我对水浒传姐妹篇有了新认识,我回去再温习一遍。”

舅说:“温故而知新,好!”

他打开本子说:“签什么好呢?”

付沁怡说:“写句话吧。”

李冰说:“给我也写一句。”

付沁怡说:“把我俩的写一块,行不?”

舅说:“当然可以。”问了姓名,思索片刻写下:

李冰,付沁怡同学雅正:

桃李于冰鉴,沁润且怡兰。

林鸿云漫笔

李冰说:“写的好!神来之笔!”

舅说:“你就不要给你舅戴高帽了。”

付沁怡说:“真的好,我怕再学十年也写不出来。”

舅说:“你们呀,一个比一个能说。”

舅笑呵呵地目送两人返回座位,付沁怡说:“刚才怎么跟你舅介绍我的?”

李冰想想说:“我忘了,我不会说的是女朋友吧。”

付沁怡说:“女朋友怎么了,见不得人”

李冰说:“这是见家长。”

付沁怡说:“家长怎么了。”

李冰说:“你要有这魄力,明天就去见你爸,咱们先结婚后领证。”

付沁怡戳了他脑门说:“美死你。”

上完课出来已近四点,往大雁塔的路上有许多珠宝玉器店铺,从一条小路进去就是西京古玩城。

付沁怡从包里取出个小盒,说:“珠子我带着呢,咱们去做个项链。”

李冰说:“正好前面几家都是卖玉器的,问问能做不。”

选了家较小的门面进去。老板戴副眼镜,文质彬彬,店里没有顾客,见到来人,忙迎上来说:“两位来买玉石的来这边看。”

付沁怡说:“有颗珠子想做成项链,您看看得多少钱?”

老板接过来看了一眼,眼里亮起一道光又暗淡下去,自语道:“这个珠子吧,颜色不正,不是战国红。让我再细看看。”到柜台里取了手电,摘了眼镜前后左右照了一遍,说:“很普通的玛瑙石。做项链的话,还没链子值钱呢。”

李冰说:“真不值钱?你不识货吧。”

老板说:“识不识货,也就一颗珠子而已,你们留着也没用,要不卖给我得了。”

付沁怡一把夺过来,说:“谁说没用不卖。”

老板笑道:“真没价值的。”

付沁怡说:“没价值你还要?”

李冰说:“算了,咱们走。”

老板说:“等等,你们给个价?”

付沁怡说:“都说了不卖。”

老板却拦在门口,说:“你看我这店生意也不行,您就当让我开个张,500块行不行?别人可给不了这价。”

李冰说:“真的不卖。”

人已走出去了,老板在后边喊:“要多少钱你说话!”

李冰没有再理那人,只管往前走,付沁怡说:“都说这古玩城到处是坑,一点不假,咱们去小摊看看。”

在路边左右瞄了一圈摆摊的,一个大妈看起来倒很朴实,就走过去,大妈看了眼说:“包银25。”

李冰当即付了钱,没几分钟珠子就被卡在个坠子上,又穿了项链。

大妈说:“戴上吧,好看!”

李冰却看见那老板寻找着往这边来,拉了付沁怡的手说:“快走,他跟来了。”

他们一路小跑着从古玩城后门拐出来,眼前就是世界闻名的喷泉广场。

八根雕龙刻凤的大柱子,间隔100米一根立于广场两边,中间就是一池水和数不清的喷泉头,正遇着整点喷泉开放,一阵雷雨般的鼓点后,是一段雄壮的进行曲,喷泉就随这曲子的节奏喷出无数造型的浪花。

付沁怡站在正前方那最大的一束喷泉跟前,张开双臂,说:“我想跟你照相。”

李冰叫了流动照相摊上的小贩过来,他自己蹲下,让付沁怡骑在他脖子上,再站起来,两个人在喷泉再次开放的一霎那,同时张开双臂,影像就定格在了那一刻。

九十二 决战

游玩累了,他们就坐在喷泉旁边的台阶上休息,李冰看着余晖下的大雁塔说:“一会去大慈恩寺逛逛?”

付沁怡却没有兴趣,她说:“寺也是后盖的,就那么一座塔,有什么好看的。”

李冰说:“那可是唐代的塔,唐僧是第一任住持的。不进去看看?”

付沁怡捏着他的脸说:“你想看我陪你。”

两人就站起来往过走,却见游客陆陆续续走出来,李冰忙上去看了开放时间,是错过了。只得拉着付沁怡绕着红色高墙的寺庙走了一圈。

他发现在入口不远有一条绿茵回廊,顶上悬空的架子覆盖了密密一层藤叶。

他们就走进去,在一条长石凳上坐了,付沁怡说:“我走累了,想躺一会。”就把双腿放在石凳上,半个子靠在李冰怀里。

李冰抚摸着她的头发突有感慨:“要是永远这样该多好。”

付沁怡说:“难道不能永远这样?”

李冰说:“世事难料。”

付沁怡锤了他一下说:“好好的突然就说丧气话,你不会什么事往好处想?难道你上了高中要另觅新欢?”

李冰说:“怎么会呢。”

付沁怡说:“我可告诉你,我在子校再上一年也去长江中学,你要是敢找别人,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李冰说:“我是那样的人吗?”

付沁怡说:“你我还不知道,花花肠子多着呢,话说回来,反正从来没人甩过我,都是我甩别人,你最好小心点。”

李冰说:“你敢!”上去就要亲她。旁边一穿蓝色制服带红袖章的老大爷已盯了他们很久,就在即将亲上的一刻,快步上前说:“停!创建文明城市,注意文明恋。”头也不回地走了。李冰说:“嘿,哪冒出来这老头,管的还宽。”

付沁怡用小拳拳锤了下口说:“怎么停了,继续呀你。”

李冰四周看了一眼说:“旁边有人,还是算了。”

眼看天色已晚,两人就起往回走,一阵风过来,几片树叶打着旋地从眼前掠过。

李冰自语道:“秋风扫落叶。眼看就要立秋了。”

付沁怡说:“夏天才过了一半,看你说的悲凉的,不过下礼拜一补习班就要开课了,到时候咱们就见得少了。”

李冰说:“不行我也去补习补习?”

付沁怡说:“补你个头,你每天接我放学,咱们要是一个班该多好,天天都能见。”

李冰说:“我要是把你带偏了,一帮老师饶不了我。”

付沁怡说:“你的意思是以后不见了?”

李冰忙说:“我是说接你放学太显眼,我是十一月生,本来是跟你同级的,我妈把11拉了一道改成4,早上了一年学,要不咱们真的是同班,说不定还是同桌。”说着右眼皮开始抽着跳,他使劲揉了眼,还是跳个没完。付沁怡问怎么了,李冰说风吹进了沙子,就拉了她的手上了公交车。

回到院子,人已有些困乏,打算在门口的夜市上吃点就回去休息,却瞄见树底下围了几个人。

黄小小光了子,衣服搭在肩上,指了另一个人口,又说了几句话就往院子里走,李冰认得那些都是三间窑的小混混,觉得气氛不对,就要上前询问。却见黄小小又从院子里拐出来,方小龙挎个背包跟在后面。

李冰大声喊:“小龙!”

方小龙跑过来说:“有事跟你说!”斜眼看见付沁怡,就把李冰拉到一边:“满世界找不见你!许小晴被抓了。”

李冰心里一紧,回头看了眼付沁怡,说:“怎么会被抓?贾玉干的?人现在在哪?”

方小龙说:“你先不要问这么多,把她先送回去,我在俱乐部楼下等你,藏刀都给你带好了。”

李冰明白事态严重,定了定神,拍着方小龙肩膀大声说:“行吧,这么定了,一会咱们三间窑烤摊见。”又回头对付沁怡说:“咱们先吃饭。”过去拉了她往砂锅摊走。

付沁怡说:“干什么呢,神神秘秘的,还避着我?”

李冰说:“几个同学要去外地,今晚饯行酒,推不开,本来说咱俩一起去,可你这酒量……”

付沁怡说:“你那些同学我也不认识,你去吧,我自己吃点就回去了。”

李冰要走,付沁怡说:“等一下。”李冰转回来看见她眼里的疑惑,付沁怡说:“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李冰说:“方小龙刚才是怕你不高兴。”

付沁怡说:“你跟他说清楚,你可不是气管炎,什么事都怕我。”

李冰走过去搂了方小龙就往三间窑方向去。

付沁怡见黄小小也要走,叫住他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

黄小小说:“你先吃饭,我去办点事,一会再说。”

李冰和方小龙走了一阵,一个猫腰钻到西京厂旅社里,从后门进了院子。

李冰说:“刀呢,快给我。”

方小龙说:“先不忙,事态还没到拼火那一步。黄小小在前头把那拨混混挡住,邱玉龙马上从三间窑过来,当务之急,先救许小晴。”

李冰说:“她到底被劫到哪去了?”

方小龙说:“黄小小跟我说的时候,人已经被劫进院子,我找了一圈没找见,后边还有新盖的几间平房,咱们过去看看。”

李冰说:“贾玉千万不敢发疯。李磊呢?要不再叫些同学?”

方小龙说:“李磊现在去了中八楼,李佳也被抓走,大叔急得满院子找,刘睿一会就到。咱们也赶紧走吧。”

两人急匆匆赶往后院的平房,那一排房子就盖在李冰住处的后面,贴着墙连了十来间,再往后就是院子围墙,只留下不到一米宽的狭窄过道,大白天也气沉沉,晚上更是黑洞洞看不见人影。

李冰趴在墙根细听,丝毫没个动静。房子七月份才盖好,尚无人居住。方小龙开了手电一间一间查看,房间里尽是凌乱的木板,砖块,油漆桶。空气里混合了石灰水泥的味道。

李冰靠在门框上说:“狗的贾玉,把人藏到哪去了?”方小龙说:“走,上俱乐部。”

九十三 怒吼

好在对面都没武器,提叨闪现也让几个混混不由后退了几步。

黄小小按住叨说:“先别激动,跟他们已经说清楚,咱们院子的事,他们不要插手,踩过界不是闹着玩的。”

李冰说:“人有没有找到?”

李磊说:“就在中八楼顶。”

李冰就要往楼上冲,对面一个人说:“人可以上去,叨放下。”

刘睿和杨小明从对面跑过来,杨小明也提了藏刀,他没带眼镜,眯着眼看似杀气腾腾。

混混以为是来偷袭的,大声喊:“叨放下。”上去就要夺。

杨小明把叨往地上一扔,说:“伙计们别激动,我就是来看看。”

李冰把叨交给黄小小,对方小龙小声说:“一会用你的,咱们上。”

对面有人手往裤兜里摸,黄小小拔了刀鞘指着说:“小虫虫,你干啥?”眼却盯见叨没开刃,又合了刀鞘说:“你们搞清楚,这是我们地盘,只要招呼两声,出来一百人也不止,到时候你们想走就难了。”

对面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一个黄毛说:“黄小小,你也是咱三间窑的人,不要不当人当狗!”

黄小小指着骂:“贼你妈,你说啥?”

对面一个看似老大的人说:“不要吵了,咱们一起上去,把人带下来,都不要动手”。

李冰说:“不行!我自己去。”和方小龙往楼上跑,就听见后面喊:“刘睿,把刀捡起来!”

大叔也跟过来,方小龙把叨递给李冰,大叔说:“还有一把?这下心里有底了。”

方小龙说:“他们四个不知能不能顶得住。”

大叔说:“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救人再说。”

天台的门被一脚踹开,北边角落里有几个女的架着许小晴,高翰文就站在不远,浑哆嗦。

杜凤走过来说:“你们干什么,下去!”

李冰拔了叨大吼一声:“滚开!”

杜凤吓得一溜烟跑到贾玉后。

贾玉抓着许小晴喊道:“你拿个破叨吓唬谁?敢过来我就把她扔下去!”

李冰大喊:“我你妈,你妈!”就要扑上去,方小龙抱住他说:“不敢,危险!”

贾玉把许小晴的头往天台外压,说:“我不活了,你来呀,来呀!”

许小晴的头发已经散乱开,发卡也掉在地上,高翰文说:“我求求你,不要这样。”

贾玉说:“我怎么就看上你这个孬种,你给我跪下!”

高翰文就真的跪下了,贾玉说:“你这个软骨头,jiàn)种!呸!”一口痰吐在他脸上。

大叔往四处张望,说:“李佳呢,李佳在哪?”墙边有了呜呜的哭声,李佳蹲在地上,头发被一女死死揪住。

大叔喊道:“松开!”女的吓得松了手,他跑过去飞起一脚踢在那女的肚子上,女的撞在墙上又坐到地上,裤子湿了一摊。

他抓着那女的头发拎起来,猛地撞到护栏上,那女的就如面条一样瘫软下去。

大叔要扶李佳起来,李佳却晃动了子挣脱开,仍埋着头哭。

大叔转过,指着两个女混混说:“松开,听见没?”

贾玉说:“不要松。”那俩吓得还是脱了手。李冰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许小晴,只见她满脸泪痕,丝丝缕缕的头发已粘在脸上。

贾玉扑上来抓住许小晴头发又踢又打,大叔从背后一个锁喉,把她拖开,李冰举起叨对准贾玉,大叔说:“放下,不敢闹大了!”自己松了手,李冰喘着粗气沙哑地吼道:“你这个jiàn)人!”用力劈了下去。

杜凤啊了一声就往门口跑,方小龙走过去,一巴掌轮得眼镜飞出楼外,狠狠地说:“跪下!”杜凤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面如死灰。

贾玉头上咣地挨了一下,她捂着头退在一边,叨尖指向那两个女混混,她们早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地上,四脚并用朝门口爬。

贾玉摸了摸头并没有血,骂道:“你他妈拿个假刀吓我?”

李冰回头咣咣又是两下,贾玉就窝在那里不吭声了。

李冰走过去捋了捋许小晴的头发,又捧起她的脸庞,擦了她鼻子和嘴角的血,许小晴翕动着嘴唇,却没说出话。

李冰指着高翰文说:“这件事和他有没有关系?”

高翰文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

李冰一叨砸在他头上,说:“我问你了吗?”

许小晴说:“算了,咱们走吧。”

他们从楼上下来,院子里已黑压压围满了人,整条马路都被堵得严严实实。赶来增援的十几个混混被围在中间,四周是一圈子校的学生和厂里职工。

已有男女老幼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看闹,熟人相见,兴高采烈地说起家常,几个老头老太太也端了凳子坐到树底下,摇着扇子观战。

混混们想推开人群出去,又被推了回去。一中年男人说:“你们这群小碎怂跑到这想干啥?一个个纹的都是些啥?小小年纪不学好,有你们吃苦头的时候。”

一个混混说:“他们在楼上打人。”

“打人?我看你就欠打!”人群顿时群激愤,喊打声一片。有个人肩上搭了毛巾,拨开人群挤进来说:“让我看看是哪的碎毛猴?”

人群里有人说:“力哥来了,力哥好。”

力哥说:“今天让你们认清了,这是西京厂家属院,我们当年打群架的时候,你们还他妈在裤裆里没出来呢。”

混混老大说:“这位大哥,咱们往无怨近无仇,要是能放我们一马,我一定记着你的恩。”

力哥说:“好我的伙计,以前子校的学生被你们欺负成啥了,现在知道求饶了?”

老大说:“那些不是我们干的。”

力哥说:“你说不是就不是?就算我今天放你走,在场这么多人能答应吗?”

人群里冒了一声:“不能让他们跑了!”

刘睿说:“上次那几个混混被打的还不够惨,这回得一次给他们教乖。”

李磊想起那晚游戏厅的事,就说:“你们就是那几个女混混的后台?上回饶她们一命,你们还敢来送死!”抬脚就要踢,那个人一躲,回了一脚踢在李磊腰上。

众人指着喊:“不想活了?敢动手?”

厂里的一队保安牵了两条狼狗赶来,人群也已经开始往中间挤压,已有了拉扯和推搡,突然一个混混掏出匕首轮了几下,有人胳膊就伤了,人群立刻往后撤,混混们想冲出个口子跑,一条狼狗腾空一跃,咬住拿刀的手,人群立即又聚起来,劈头盖脸就打。一时烟尘四起,砖块横飞。

混混们有的抱头蜷缩在地上,有的则拼了命地反抗,有混混想趁乱逃跑,被保安一脚踢回人堆里。保卫科长抬起手腕看看表,觉得打的差不多了,指挥着保安们把人群隔开,分别用手铐,皮带反绑,押上一辆大巴车。

九十四 九幽魂

一场大战就这么结束,有人给科长递了烟,说:“这帮子碎娃真是不长眼,也不看看现在是啥时候,严打风声紧的跟啥一样,还敢冒头?”

科长说:“幸亏检查组昨天刚走,不然又是大事。”

一个混混嫌保安弄疼他了,嘟囔了几句,科长上去一脚说:“狗的,老实点!”

黄小小从人群里撤出来,对方小龙说:“今天为了你兄弟,我把三间窑得罪完了,以后是回不去了,我搬回来住呀。”

方小龙说:“今一战,往后你就是三间窑老大,你怕啥?”

黄小小说:“三间窑这帮子一个不服一个,难,今后我要改邪归正呀,从今天起退出江湖。”

后面传来一个声音:“黄小小,你早该退了,瞎混个什么劲?”

付沁怡从树底下走出来,她是在吃完饭回去的路上,寻思着事不对,李冰和方小龙在院子门口偷偷摸摸说话,分明是有事,回过头又说什么去喝酒,喝酒用得着这样躲着人?

那天去划船,分明是要往岸边走,他却突然让武战东调转船头往湖中心去,岸上是坐了几个女孩,是谁倒没看清,还有那天在胖子家饭桌上不停给黄小小使眼色,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口口声声和许小晴是断了,我又不能无时无刻盯着他,谁知道私下里又搞些什么事?看他平时胆小谨慎的,做派也像个正人君子,可他自己也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会不会在背后乱搞?

还有黄小小,眼神慌张的说去办事,到底办的什么事?她又摸了脖子上的珠子,这么贵重的东西李冰肯送给她,就说明他是真心的,也许真是自己多疑了,平复了心,可还是隐隐觉得有事。

越想心就乱成一团麻,在楼下停了一会,有几个学生往前边大路上跑,有人喊道:“快跟上,来不及了。”

她就随着那些人的方向走来,她看见人群里的黄小小,想挤进去问,又觉不妥,就问了旁边的一个人,那人说:“这帮子混混来院子打架呢,好像是为了抢一个女人。”

她就站在一边看,待到混混们都被抓走,方小龙却从楼里出来,心里就又是一紧,手心也冒了汗,强作镇定地跟黄小小打了招呼。

她说:“方小龙,你不是跟李冰喝酒去了吗?”

方小龙不知该如何回答,黄小小说:“突发况,哪还来得及喝酒?”

付沁怡说:“我没问你,李冰呢?”

李冰看见院子里闹哄哄的人群,太显眼,就躲在楼洞里没有出来。

他们四个坐在楼梯上,许小晴一直攥着李冰的手,突然松开了从侧面抱住他,头贴在他脸上,泣不成声:“今天没有你我就完了,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李冰努力不再去想高翰文,心里却如五味翻腾,头也开始发懵。

他看见混混们一个个被押上车,人也都散去,就说:“咱们走吧,送你回去。”

他们刚走出楼门洞,就听见付沁怡喊了一声:“李冰,你干什么?”

李冰一回头,吓得松了手,木呆呆地站在原地。付沁怡颤抖着走上前,一巴掌甩过去,李冰歪了脸,立时显出五道红印子。

付沁怡还要扬手再打,手却在半空中哆嗦着又放了下去。她努力要忍住眼里的泪,可泪水却在一瞬间夺眶而出。

她疯了一般吼道:“你骗我,你骗我,我x你妈!”

她用力扯下那串项链扔到李冰脸上,扭头就走。

李冰终于也忍不住喊出声:“付沁怡,对不起,对不起!”

付沁怡走出几步,听见李冰的话,又站住了,手扶了额头,一阵头晕目眩,摇晃了两下,就倒了下去。

恍惚中,她似乎听见李冰跑过来搂着她泪流满面,嘴里不停呼唤她的名字。可那声音又不是李冰,是黄小小。

她终于感觉到李冰也来了,耳边却是黄小小的怒吼:“你走开,你给我滚!”

黄小小抱起付沁怡向医务所跑去,李冰呆呆地站在原地,方小龙上前要说话,他却摆了摆手,一步一步地,行尸走一样向着远处走去。

他走到一间小店里,买了瓶普太白,掀开盖子,就如喝水一样咕咚咚一口气灌下,一直烧到心肺具烈,五脏俱焚,他甩了酒瓶,瘫坐在地上,嘿嘿地傻笑。

他似乎看见付沁怡带着那闪着红光的项链款款走来,他激动地要扑上去,却一个不稳栽倒在地上,手脚发软,再也动弹不得。

过了很久,他终于有力气爬起来,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天空闪出一片暗红的光,他看见眼前的院子已不再是院子,犹如战争后留下的废墟。到处是残砖断瓦,楼也塌陷了一大片。

他赶忙往子校方向跑,路上已积了厚厚的尘土,眼前的子校竟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深坑,那棵老槐树就立在坑边上,他看见了如麻一样盘根错节的树根。一股黑烟从坑里漫了出来,烟贴着地,翻滚着向他袭来。

他扭头就跑,眼前的中一楼却拔地而起,忽忽悠悠飘向空中,渐渐远去。

他看见楼上还有几户亮着灯,就一路追赶过去,霎时间,所有危楼都一齐飘起来,大地也剧烈地震颤。

他看见所有楼都悬浮在天上,如一个个竖立的棺材,地面就变成荒芜一片的荒滩戈壁。

他一直往前走,没有饥渴,也没有疲乏,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出现一座巍峨的城,空气中浮起灰蒙蒙的雾气,那座城若隐若现。

他努力走近去看,眼前却不是城,而是几十座聚在一起的巨大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字。李冰看见第一块石碑顶上刻了四个大字:“西京史”。

石碑在风声中呜呜作响,突然在顶上有了裂痕,并伴随着咔咔的响声,裂痕如蚯蚓样蔓延而下,最终一声巨响,石碑分崩离析。

九十五 心计

李冰茫然地说:“这里是哪?你怎么在这里?其他人呢?”

安然指了指天说:“他们都在楼里,飘走了。”

李冰说:“不对,这一定又是梦,你是上长江中学了对吧,咱们在一个学校的。”

安然说:“长江中学?哪里还有这座学校?多少年前就没了,你是一直活在梦里吗?”

李冰说:“怎么可能,现在才是梦,我是第二次梦见你。”

安然说:“整整一年,咱们在一个学校里,一面都没见过,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冰努力去回想,却始终想不起来,他说:“不行,我要带你回去,咱们走,离开这鬼地方。”

安然哈哈一笑说:“你还记不记得扫墓那天有个老人给你说的话。”

李冰说:“这些你怎么知道?”

安然说:“我怎么能不知道?你所见的真不一定是真,你所梦的幻也不一定是幻,此地不是你该来的,既然你一步一步走到这里,就一步步再走回去吧。”

天边的红光已然暗淡,瞬间就寂灭下来。李冰喊道:“安然,安然!”四周却没了任何声音,寂静地可怕。

他转回头,一步步往前走,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强光过来,他猛地眨了眼,看见屋顶的灯和眼前的一排书架,窗外月明星稀,边的方小龙已呼呼大睡。他用手指戳戳方小龙。

方小龙翻了个,突然睁开眼说:“你醒了?”

李冰说:“头还是沉沉的。付沁怡怎么样了?我去找她。”

方小龙把李冰按在上,起说:“你没看现在几点?她人没啥事,我们给送回去了,倒是你……”

李冰说:“我扛得住的,不管结果怎么样,一定要找付沁怡说清楚。”

方小龙说:“不是说这个,你真是不记得了?”

李冰说:“就是喝醉了么。”

方小龙说:“我们送走付沁怡返回来,看见你举着手梦游呢,嘴里叽里呱啦地也不知道说些啥,眼睛翻着白眼,能把人吓死。后来黄小小给了你两巴掌,你才倒在他怀里睡了。”

李冰暗自惊了一下,说:“我刚才做了个怪梦,厂里成了废墟,楼都飞了,我走了好远,看见了安然,她跟我说了好多话,我要带她走她却不肯。我还看见你的书刻在石碑上,碑却塌了。”

方小龙听得云里雾里,自语道:“刻在石碑上,那就是流芳千古,碑塌了,难道是遗臭万年?”

李冰笑了一下,说:“你还真能联想。许小晴最后怎么样了?”

方小龙说:“大叔把她俩都送回去了。唉,你呀你,我就说迟早要出事的,果不其然,到了现在这一步怎么收场?”

李冰说:“我是想明白了,今天去救许小晴是念及旧,真心在乎的还是付沁怡。”

方小龙说:“你这么说谁能相信你?今天的事闹这么大,你跟许小晴从楼上拉着手下来,怎么能说得清?你是想明白了,可就怕来不及,黄小小这个时候插进来一脚,恐怕你就危险了。”

李冰说:“不管付沁怡信不信,我都得去找她,不然我死不甘心!至于黄小小,他有他的权利,今天他是帮了大忙的,我得记着他的好。”

他伸了伸筋骨要坐起来,关节却有些疼痛。

方小龙说:“不说这些了,你还是先睡会儿,明早起来,我陪你去付沁怡家。这个项链你先收好。”李冰看着已断裂开的项链,又一阵心酸,就放在口上,闭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李冰爬起来穿了衣服,方小龙找了把钳子,把项链的断口处折出两个勾,他听见院子的喇叭里广播体cāo)响过三遍,待大人们都上班走了,就和李冰直奔付沁怡家。

走到楼下,李冰却为难了,他没去过付沁怡家的,只记得她说过是在五楼,哪个门却不知道。

方小龙说:“先上去再说。”到了五楼,左中右三扇门,左边一户挂着五好家庭的布门帘,正中绣了对戏水鸳鸯。中间的栅栏式防盗门已落了许多灰,右边的门却是崭新,还包了边框。

李冰说:“应该是右边。”就直直立在门口,手已抬起来,却犹豫着没有敲门。

方小龙说:“敲吧。”

李冰轻敲了三下,没有动静。又敲了三下,还是没反应,他最后重重拍了三下,依旧寂静无声,他哀叹一声,说:“咱们走吧。”

方小龙说:“不试试其他两家?”

李冰说:“不用试了。”一步一沉地往楼下走去。

他们又回到方小龙家,李冰一时烦闷,就拿了一本史来看。

方小龙说:“最近进度缓慢,第四本还没写完。”

李冰说:“我的事千万不要写。”

方小龙说:“知道了,嗦的。没了你的故事,这书本来90分,现在也只能有60分。”

李冰自语道:“60就60吧,能及格就行。你说付沁怡到底在不在家?我觉得她一定在。”

方小龙说:“她最起码也该在猫眼看一眼,可一点响动也没有。”

李冰说:“她知道是我来了。”

他躺在上,看着方小龙的背影说:“黄小小不是有邱玉龙吗?怎么能再追付沁怡呢。”

方小龙说:“闪婚听过没?闪离听过没?他们才刚认识,感不稳的,昨天晚上邱玉龙说要来却没来,不知道有什么事。”

李冰说:“黄小小是社会上混的,他跟付沁怡好就是害了付沁怡!要不咱们去找黄小小说清楚,他决不能追付沁怡。”

方小龙笑了一下说:“李冰呀李冰,你真的是当局者迷。他喜欢付沁怡多少年了,他会听你的吗?我后来才想明白,那天你为许小晴的事求他帮忙,他为什么一口答应,表面上是看我面子,其实是盼着你跟许小晴相好。昨天晚上,本来我们都在马路中间说话,你就是从楼里出来也能一眼看见,不至于被抓个正着。可他却拉着付沁怡往暗处站,我说你回家了,他却拖着付沁怡话说个没完,不就是等你出来吗?”

九十六 破局

李冰怒道:“我cāo)!原来是被他摆了一道。”

方小龙说:“他这人心机不是一般的重。可话说回来,根源还在你自己,他也只是推波助澜,乘势而为。但这件事,决不能让他就这么得逞。也许在咱们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去找付沁怡了。”

李冰从上翻腾起来,说:“赶紧再去看看。”

他们又匆匆往付沁怡家赶,就在一个路口,果然看见黄小小往回走。

方小龙迎上去说:“这两天怎么没见邱玉龙?你们闹矛盾了?”

黄小小说:“跟她分手了,昨天让她来帮忙她也不来,要这样的女人有啥用?”

李冰沉了脸说:“我真是要感谢你,没有你,昨天还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黄小小听出话里有话,笑着说:“都是兄弟帮忙,感谢啥呀。”

李冰冷冷地说:“你这是从哪来?往哪去?”

黄小小强硬了表说:“我去看看付沁怡,看她好点没。”

李冰说:“见到人没?”

黄小小说:“见没见到,没必要跟你说。”

李冰说:“昨天你让我滚?”

黄小小说:“你把付沁怡都气晕了,我能看过去吗?你难道不该滚?”

李冰说:“你给我闭嘴!你那点小心思以为我不知道?”

方小龙走过去拍了拍黄小小肩膀,说:“兄弟,你对外人怎么样我不管,自己人还是不要来这一。”用力在他肩上捏了一下。

黄小小挣脱开说:“方哥,我叫你一声哥,他能喜欢付沁怡我凭什么不能喜欢?他们现在已经分手,我去追怎么了?我追得光明正大,我谁也不害怕!”

方小龙说:“你追她可以,可你的手段真的不咋地。你出卖了三间窑,也出卖了李冰,你现在是两头混不下去,你这样作死,有什么后果你清楚。”

黄小小后退了两步,沉吟片刻说:“行吧,付沁怡我不追了,李冰,你跟她能不能和好那是你的事,你脚踩两条船也怪不了别人!”扭头气呼呼地走了。

李冰说:“他刚才去敲门一定是没有开,要不再上去找一次?”

方小龙说:“再找还是一样。要不给她打电话试试?”

两人又去了方小龙家,李冰连拨了三次,都没人接。心下又沉闷起来,觉得希望渺茫。

他在客厅走来走去,烟也一根一根抽。快到中午,李冰从方小龙家出来,回到家里。他把桌椅摆好,等着妈下班。

妈是提了一兜工作服回来,往上一扔,坐在沙发上说:“你还知道回来?”

李冰说:“我昨天下午听完课就在外边吃了。”

妈说:“你在外头吃也给我说一声,做了一桌子饭都剩下,你爸也不在家吃,你也不在家吃,我一个人做的什么饭?”

李冰说:“今天我家里吃。”

妈说:“吃什么吃,不做了,气都气饱了。”

李冰说:“生什么气么,我去给咱洗菜。”

妈说:“你站住,给你的一百块钱呢?都花完了?”

李冰说:“谁说花完了,还有不不少呢。”

妈说:“拿出来让我看!”

李冰说:“在我房子放着,没带。”

妈站起来咳几声说:“给你钱你就出去胡野,你跑么,你再跑出去就不要回来!”一个人去厨房做饭,李冰跟了过去,帮忙洗青菜,他看妈的脸色稍微缓和些,就说:“你怎么拿那些工作服回来?”

妈说:“厂里成了这个样子,成堆的产品堆在库房卖不出去,还要号召大干三十天,我是评上先进了,以前都是发现金,最次也是一罐茶叶一瓶蜂蜜,现在好,发一堆工作服让你穿,真是亏先人。”

母子二人默默吃了饭,李冰说回那边住处看会书。

妈说:“好好学,不要让我再一遍遍说,你看你将来考不上大学你咋办?”

李冰答应着出来,去付沁怡家楼下站了一会,眼看着上班时间到了,职工们陆陆续续从家里出来,付沁怡他妈也穿得整整齐齐走下楼。

李冰忙侧躲了,待他妈走远,又上楼去敲了几下门,屋里却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谁呀?”李冰吓得三步并做两步从楼梯跳下。

他蹲在楼下喘着粗气,掏出根烟来抽,却怎么也点不着火,捏折了甩在地上。心里琢磨着过两天初三补习班就要开课,他就在楼底下死等,无论如何也要见付沁怡一面。

他就这么想着,站起来拍拍股上的土往回走,却看见方小龙和刘睿迎面而来,还没等到跟前,方小龙就说:“你跑哪去了?出大事了,快跟我走。”拉了李冰就走,李冰头还是晕晕的,说:“有什么大事?”

刘睿说:“安然在手术室,人快不行了。”

李冰头嗡地响了一下,愣了半晌,方小龙说:“你愣着干啥,快走呀。”

李冰说:“我昨晚梦见安然了。”两行眼泪就出来了。

刘睿说:“手术还在做呢,你哭啥。”

李冰不愿提说梦的详,只在心里说:“都说梦和现实是反的,一定是反的。”

三人匆匆搭上一辆出租车就往市医院来。金玲已在住院部楼下等候,带着他们往楼上走。

刘睿问:“况怎么样?”

金玲只说了句不太好,就不再说话。

幽深的走廊里站了七八个人,安然的父母,亲戚和几个同学。

安然父亲的脸色土灰,双眼深陷下去,已经没有了任何光彩。只点头打了声招呼,说:“你们坐吧。”

几人却没有坐,李冰悄悄问金玲:“上次说病已经稳定了,怎么突然就……”

金玲说:“她是不想让我们知道才那么说的。咱们再等等,一会薛老师也来。”

有很多同学陆陆续续赶来,走廊两侧已站满了人。李冰看见了苏月虹,郭盈,席雯,还有躲在人后的高翰文。

金玲拉李冰一起下楼去接人,远远见薛老师胳膊上挂个布兜走来。薛老师问:“现在怎么样?”

金玲说:“进去四个小时了。”

薛老师说:“多好个娃,怎么会这样。”说着就摘了眼镜擦泪。金玲安慰老师别哭了,劝着劝着自己也掉下泪来。

九十七 泪逝

三人上了楼,薛老师和安然父母握了手说:“安然是个好女孩,我相信她一定能逢凶化吉,这是最好的医院,一定能看好的。”

安然父亲沉默的点着头。薛老师在长条凳上坐了一会,又站起来向手术室方向望,手术室门上的灯突然亮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门缓缓打开,手术车被推出来,一张白布覆盖了整个子,安然母亲哇地一声就哭了,跑过去拉着车子喊:“女儿啊,我的女儿。”

李冰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一个年轻的生命,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人就这样走了,有很多次见她一面的机会都错过了,甚至在最后时刻都没有能看她一眼,他悲痛地痛哭起来,颤颤巍巍地要走到跟前去,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

大夫对家属说:“对不起,已经尽力了。”

许多人都失声痛哭,郭盈捂了嘴,转面对着墙,刘睿不停地抹流出来的泪,金玲扶着薛老师泪水长流,高翰文也低着头痛苦了表。

车子从人群中缓缓穿过,李冰多想揭开那白布再看安然一眼,他最后还是没有去揭开,眼看着车子慢慢消失在路的尽头,安然的母亲子一软就跌坐在地上。

不知从何时起,窗外淅沥沥下起雨,同学们都已下楼去,李冰仍旧站在走廊里,他的脸上是已经风干的泪痕,他看这灰蒙蒙的天地,老天也一定为安然而流泪了。

同学们都在楼下等出租车,李冰和金玲最后下了楼,他麻木地就朝雨里走,金玲跑过来说:“你不要这样,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保重。”

李冰说:“就让我在雨里走走吧。”

金玲默默地跟着他,他回头捋了捋金玲被打湿的头发,上前紧紧抱住了她,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眼泪又止不住下来了。

他给金玲拦了一辆出租车,自己继续向前走,他如行尸走一般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路上的行人,经过他边都回头看他,以为他是个疯子傻子,雨势渐大,他的衣角袖口已往下淌水,鞋也湿的跟不上脚。他把头发使劲往后拨,仰了头,任雨水迷了眼,模糊了视线。

他光着脚回到住处,衣服和裤子都扔在地上,扑倒在上再也不愿起来。

他在上躺了三天,妈在第二天看见院子门口贴出的讣告,就过来敲他的门,他想起妈喋喋不休的样子就开始头痛裂,他对着门外吼道:“不要敲了!让我安静几天不行吗?”门外就再没有声音。

期间方小龙来过一次,说起火化和遗体告别的事,李冰只说:“我不去了,我受不了看到那样的场景。”

方小龙说:“都说让你代表同学发言的。”

李冰说:“让金玲代替我吧。”

方小龙说:“真想不到你对安然感这么深。”

李冰说:“我自己也没想到。”

方小龙说:“要不咱下去吃点饭?”

李冰说:“我不饿。”

方小龙还是下楼买了些面包牛上来说:“多少吃点,体不敢垮了。”

李冰接过面包咬了一口,要去喝水,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

直到第四天,李冰才撑着下了楼,他走到老余家泡馍馆,大喊一声:“老板,来四个馍,分两碗。”

他倒了辣子,直到把碗搅得红红的,如饿狼一般吃起来。他喝完最后一口汤,又喊道:“老板,再来一笼灌汤包。”

老板从没见过这阵势,跑过来说:“小伙子,不敢这样吃,撑坏了咋办。”

李冰说:“没事,尽管上。”

一笼包子端上来,他蘸了蒜汁,一口一个吃得干干净净。

店里伙计看得目瞪口呆,小声说:“你还要点啥?”

李冰却站起来结了帐,直直往游戏厅走去。他买了四个牌子,全部塞到电子基盘里,他选了第二个女人,他觉得这个长的最好看,压了四倍,第一把就自摸,又做了几把牌,点数涨到20多点,再打下去赢多输少,一局清一色,一局对对胡,就累积到50点。

他不想去下分换钱,就这么一直打。时至中午,游戏厅里空dàng)地没个人,一个女的进来坐他旁边打恐龙岛,他斜眼看过去,是王耀兴的女朋友。

他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他最近怎么样?”

红姐侧过头看他一眼,说:“跟我说话?”

李冰说:“我是王耀兴的同学。”

红姐说:“哦,他好的。”

李冰说:“那就好。”

红姐的游戏角色选的美女,却死在了第二关光头胖子的两把屠刀下。

李冰站起来说:“我不打了,你来接着玩。”

红姐说:“你还有50点呢,可以下分了。”

李冰说:“不下了,你慢慢玩吧。”就走出门去。

红姐觉得这人如此奇怪,坐上去打了两把却输了,就下了分出来,在川味一绝的快餐店买了两份盒饭提回去。

法院判决虽然还没出结果,但红姐私下里跟法官打听,胜诉是没什么问题,这类案子最快七天就能判下来,今天是第七天,她在想是留在店里等电话,还是亲自往法院跑一趟。

饭还没吃完,电话就响了。红姐扔下筷子就跑过去,却是千金商场的阳经理,挂了电话,红姐坐过来高兴地说:“商场进货的事有眉目了,我下午再去谈一次,见见他们老板,真的要是能谈成,每年得有几万块的利润。”

说完就去化妆描眉,王耀兴说:“你穿朴素点,我看那些人盯你的眼神就不对。”

红姐换了裙出来,说:“你是怕我遇到有钱的把你蹬了?醋劲还大的不行,我现在年龄又大,又带个娃,那些大老板能看上我?”

王耀兴说:“这可说不准,我一天累死累活的,不要让我为你再cāo)心。”

红姐说:“知道了,这点分寸我还把握不了看你那吃醋的样。对了,刚才我在路上碰见个人,说是你同学。”

王耀兴说:“我同学多了,哪一个?”

红姐说:“不知道叫什么,黑黑帅帅的,说话很奇怪。”

王耀兴说:“我同学都是些奇葩。”

红姐笑道:“就你不奇葩,晚上给我做饭,我走了,mua。”给了个飞吻,背了包就出去。

九十八 谜局

小妞放假就送回老家了,王耀兴一个人坐了一会,就到门口整理刚进的一批货。

背后被人拍了一下,一转,眼前站了三个警察。

王耀兴退了两步,一个老警察说:“小伙子,你怎么穿个拖鞋?”

王耀兴说:“天么。”

警察说:“天带手?份证拿出来。”

王耀兴说:“在家,没带。”

警察说:“派出所走一趟。”

王耀兴想过要跑,背后已围上来俩警察,两个人抓住他胳膊,路边已有一辆警车开来,一个警察拉下店铺的卷帘门,另两人压着他钻进了车。

王耀兴并没有被戴上手铐,前排的警察说:“知不知道我们叫你来是什么事?”

王耀兴说:“不知道,你们肯定抓错人了。”

警察说:“所有被抓的都这么说,我们能抓错吗?”掏出一根烟来吸,又递给王耀兴一根。

王耀兴抽了一口,心舒缓了许多。车开进派出所,几人进了刑侦科。

老警察在办公桌前坐定,说:“别站着,坐吧。”

王耀兴试探着说:“带我来有什么事?我还要回去看店,下午还要回家做饭的。”

警察说:“先说说你的手指吧。”

王耀兴说:“我是受害者。”

警察说:“我知道你是受害者,也知道你以前跟着黑子混!”

王耀兴忙说:“我以前是学生,只是认了个哥。”

警察拿出几张照片让认人,王耀兴翻看了一遍,又看看警察。

警察说:“人都已经抓了,你不要害怕。”

王耀兴指着两张照片说:“有他俩。他们到底是谁?”

警察说:“老五你认识不?”

王耀兴知道事黑子的老板,却摇头说:“不认识。”

警察说:“他是黑子的老板,这伙人就是他的打手。他的事现在已经了结,你去做个笔录,就回去吧,以后有事再找你,好好做生意,不要再走邪路。”

王耀兴从派出所出来时,天已擦黑。他边走边想:刚才忘了问最重要的事,老五为什么要针对我?难道是因为我脱离了黑子?可事已过了这么久,黑子被一锅端,我却没事,会不会他以为是我告的密?他摘下手,看着断掉的那一节手指,陷入长久的沉思。

他没再回店里,而是直接回了家,他自己下了面条,又看了会儿电视,直到十点,红姐还没回来。

他取了瓶啤酒喝到一半,就给红姐的传呼机发了消息:速回。

表针一分一分走到十一点,酒也喝了一杯又一杯,可红姐仍未回来。他反复在想那天经理来店里考察,一直夸赞红姐有眼光,店里的鞋如果放到商场,都能成为销款。临走还邀请红姐去商场面谈。

他始终忘不了经理眯成一条缝的眼,和咧着嘴露出的一颗金牙。就又连发了三条消息,仍无回应。

“她以前从没有这样。”他的直觉有了不好的预感,烦躁地站起来,盯着茶几上的一堆空酒瓶,一摆手全推到地上,拿了摩托车钥匙就下楼去了。

他飞驰在西京的大街小巷,跑遍了千金商场的总店和分店,却不知再去哪里寻找。看看表已经十二点,也许她回去了?又加足了油门往家里开。

他的头开始变得晕乎,周围的一切如水波里的倒影在飘动,他驶过一个个路口,丝毫没有减速,就在家门口的那个拐弯处,一辆车疾驰而来,他一个刹车,却被撞飞到空中,如被抛入雨中的一片纸,轻飘飘的扬起,又重重地砸到地上。

砰地一声,他的骨架像被震碎了一样,却已麻木地感觉不到疼痛,他的头已震得发懵,想挪动一下体,除了手指能微微活动,其他地方一丝也动弹不得。

他努力睁开眼,似乎看见一个红衣服的女人下了车朝他走来,还没等他开口,眼前瞬间一片模糊,一道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流淌到地上……

李冰在走进家门的那一刻,他看见妈从沙发上站起来,盯着他看了半天,说:“娃,你咋成这样了?”

李冰说:“我怎么了?”

妈把他拉到镜子跟前说:“你来照照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萎靡成啥样了?”

镜子里的李冰,形瘦弱,佝偻着板,衣服要从肩上脱溜下来。眼前人竟变得如此陌生,说:“这是我吗?”

妈说:“对呀,这是你吗?知道的说你是我娃,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个逃难的。”

妈想问缘由,却终未出口,只说:“安然怎么就走了,娃还这么小的,小时候来咱家玩,水灵灵的一个闺女……”

李冰说:“不要再说了。”

妈炖了一大锅红烧排骨,李冰咽着唾沫,可中午的饭还没消化,肚子还胀着,就随便吃了几块,连声夸好吃。

妈看着李冰吃完,说:“有些事发生了就回不到过去,有些人错过了就没了。你妈是过来人,什么事没经过,不要活在回忆里,以后的路要自己走好。”

李冰惊讶地看着妈,她今天怎么说出这些话来?有些不适应,他发现妈的鬓角有了一根白头发,说:“不要动。”慢慢找出来,帮她摘去。

初三的补习班已经开课,李冰却没有再去找付沁怡。

都说大喜大悲后是大彻大悟,他突然明白了现在要做什么,一头扎进房子,打开那还未动笔的练习册,一个字一个字地写起来。

他从此不再出门,除了中午下午两顿饭在家里吃外,终关在房子,学习累了就拿出四大名著来看,看累了又继续学习,学累了再睡一会,这么终往复。

这天正在看红楼梦,读到林黛玉焚稿断痴,不由长叹一声,他觉得续书总有万般不好,可也有闪光点,这一段就写的极好。拿起笔在旁边写下一段批注。

外面有了敲门声,最近几天已无人再来,会是谁呢?开门却见武战东满目萧然地站在那里。

李冰说快进来,你这是怎么了,胡子长的都赶上大叔了。

武战东提了一瓶白酒进来说:“安然的事,我知道你难过,所以一直没敢打扰你,今天我来跟你好好喝一场。”

李冰说:“我现在已经戒酒了。”

九十九 悲歌

武战东说:“戒了?”

李冰说:“不光酒,烟也戒了。”

武战东说:“那好吧,我一个人喝。”

他把酒瓶蹲在桌子上,倒了一杯,一口就吞下去。

李冰说:“不敢这么喝,你跟王倩……”武战东说:“分了。”眼泪就哗哗流出来。

李冰撕了卫生纸给他,擦过了,他又趴在桌子上哭:“我的倩啊。”

李冰并没有问分手的原因,合了书说:“分就分了,人生几十年,这才到哪?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你喝吧,喝完了在我这睡一觉,起来高高兴兴地走。”

武战东抱起瓶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说:“我要忘掉她,忘掉她!”

酒喝过一半,却趴在李冰肩头说:“我怎么喝不醉?我怎么还是忘不了她?我不愿受这万剑穿心的煎熬,你教教我,怎么才能彻底忘了她?”

李冰也没办法,只得说:“看来我不该给你写那封情书,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这样,你从明天开始放了学就到我这儿来,写完作业直接回家,尽量不要看见王倩,一个礼拜内忘了她,一礼拜不行就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就……”

武战东说:“可不敢一年,中考都结束了。”

李冰说:“不会的。”

他想问付沁怡最近怎么样,却没有问出口。

武战东说:“付沁怡找了新欢了。”

李冰心里隐隐痛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我要问?”

武战东说:“你一抬沟子,我就知道……”

李冰说:“这个时候,别再玩笑了。”

武战东说:“我专门问她,我说李冰这么好的人你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你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

李冰知道他不敢这样说,只是笑笑。

武战东继续说:“她说忘记旧爱的办法就是另觅新欢。她现在先临时找一个,将来把你忘了,就把这个蹬了。”

忘记旧爱,另觅新欢,李冰确定这是付沁怡的话,可以想象出她说话的表情,也知道这是让武战东来带话的。

他不再言语,过了一会说:“找就找了吧。她本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她。”

武战东说:“我要是能像你这样想的开就好了。”他把半瓶酒盖了盖子,说:“酒先存在你这,改天我难受了再来喝。”

李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武战东说:“心里还是堵得慌。”

李冰说:“我是说你喝了半瓶就没一点感觉?”

武战东说:“我以前喝酒也醉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他躺到床上说:“老天爷,让我美美的醉一场吧。”

武战东看来很是困乏,又说了几句话就倒头睡着了,不一会有了五雷轰顶般的呼噜声。

李冰拉了一条薄毯给他盖上,他思量了半天,从床底下抽出一幅画,轻轻卷了,闭了门出去。

有些事他也该去办的,当时答应过给头强的东西,也该给他了。就去了头强家,敲过几下门,却没人答应。他没有把画再放回去,而是直奔方小龙家。

他上了楼,门却紧锁,屋里也没个光亮,就下了两层往刘睿家去,刘睿家里也锁着门,他转过身来,整个楼都黑漆漆一片,阴森森,犹如一块巨大的墓碑。

他又有了错觉,这不会是在梦里吧,他打开手里的画,一笔一划是那么清晰,他又飞奔回住处,武战东仍在呼呼大睡着,他的心才放下来,他揭开褥子,要把画放回去,武战东却一个翻身睁了眼。

他说:“这一觉睡的,像过去了很多年。”

李冰说:“我才出去了20分钟。”

武战东说:“二十分钟?我做了一个长梦。”

李冰说:“梦见王倩了?”

武战东说:“不是,我梦见子校塌了。”

李冰顿生凉意,鸡皮疙瘩也泛起来。

他坐到武战东跟前说:“具体梦的什么?”

武战东坐起来揉揉鼻子,要打一个喷嚏,却没打出来,他望着天想了一会,说:“记得是梦了一大堆,现在倒想不起来,忘了。”

送走武战东,李冰回家吃了饭,妈见他这几天状态明显好转,也就放下心,每日尽是些大鱼大肉招呼。爸今天却没有值班,吃了几口饭就放下筷子,沉沉地想事情。

李冰说:“妈,你最近不打牌了?”

妈说:“你爸都快下岗了,还打什么牌。”

爸说:“就是放几天假,哪里是什么下岗。”

妈说:“去年连休两个月,一分钱没有,你忘了?”

爸说:“要不我出去找个活干。”

李冰说:“干脆辞职算了,你到三间窑开个旧书店,生意肯定不错。”

妈说:“到收购站挑书,进货,那是要下大力的,你爸是那出力的人吗?”

爸说:“我可以先跑跑,先学着摆个书摊。”

李冰说:“或者开个碟店,连租代卖。”

爸说:“行了,你好好学你的习,就别给我支招了。我们公司最近引进几条长途旅游线,我明天去问问,看能不能在长途车上谋个卖票的事。”

妈说:“那也行,你明天提些礼去,起码这几个月也能混口饭吃。”

吃完饭,爸去洗碗,妈坐到沙发上长叹一声。李冰坐过去说:“你叹什么气呢,我这几天把高一课本都预习一半了。”

妈说:“你一定要好好给咱家学出个名堂。我们这一代人就这样了,你们这一代无论如何你要比你姐你哥你弟混的好,给我也争口气。”

李冰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将来怎么样谁也说不准,不必想这么多。”

妈说:“那你也得努力吧,不能坐等天上掉馅饼。”李冰说了声知道了,就下楼去。

他看见中一楼已有许多光亮,方小龙家的灯也亮了,就急匆匆上去,方小龙开了门,眼神显得暗淡。

李冰问:“安然葬在哪儿了我想去看看。”

方小龙说:“在凤鸣山,改天我陪你去。”

李冰说:“不了,我一个人去,我想单独跟她待一会儿。”

方小龙点头说好吧。李冰却看见他爸的公文包在沙发上,而那尊石佛却不见了。

他说:“你爸从北京回来了石佛呢?”

方小龙说:“我们家遭难了。我哥被抓了。”声音低沉到几乎听不见。

李冰说:“怎么会这样不是没事了吗?”

方小龙说:“我爸告诉我,整个事情就是一盘棋局。”

一百 长恨歌

李冰惊愕,说:“究竟怎么回事?”

方小龙说:“背后有高人在谋划。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长安会馆,老五的人怎么就找到那么隐蔽的地方

服务员是报了警,可警察从头到尾都没出现。现在的扫黑已不再是表面除草,而是要连根拔起。

最开始是李家寨老四被抓,这个老四和我哥都是早年出道,虽有合作,可在很多业务上都存在竞争。老四竞争不过,逐渐转向灰色产业,北郊的野猫夜总会被查,当场就抓了老四。一连串的扫dàng)下来,老四所有地盘全被铲平,我哥虽东躲西藏,终究还是没事。

老四的兄弟老五也就是黑子的老板,认定老四被抓跟我哥有关,他自恃势力盘根错节,动用各方关系找到我哥下落,也就是长安会馆那次事件。当天晚上就把我哥的几处产业砸得稀烂。我哥手下岂是好欺之人?没过几天就带人冲着老五的场子去了,老五这一动,伤了我哥,也暴露了他自己。紧接着我哥名下所有产业被查封,老五最终也被一锅端。”

李冰说:“原来是这样,你说的背后高人是难道双方的火拼是警方的谋划”

方小龙说:“我爸是这么认为的。他之前还以为可以用一方乾隆御用印章换回一个茶店跟我哥的自由,可他万没想到这次扫黑力度如此之大。我哥没有得救,印章倒被没收,现在放在西京博物馆里。”

李冰说:“你哥怎么被抓的?”

方小龙说:“警察第一次抓我哥是在茶店重开业的前一天,我哥那天早上预感就不太好,一整天都小心翼翼。就在快要天黑的时候,有个过来问路的,还有四个人从两个方向往店里来,他指了路,那人却没完没了,说不认得路让我哥带他去,我哥觉得况不对,眼看人将bi)近,撒腿就往后院跑,幸亏早有一条密道让他脱了。”

李冰说:“密道”

方小龙说:“就在后院的厕所,直通游泳池,狡兔三窟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李冰说:“后来呢?”

方小龙说:“茶店当然是被抄,我哥的心里却惦记着嫂子,警察当天就在他家控制了嫂子,还埋伏了五个人。

我哥本想搭长途车走,他看见路口盘查,就暂时蛰伏下来。过了几天,风声不那么紧了,他却不愿一个人走,在家门口的那条路上观察了几天,给家里拨了个电话,嫂子接了电话问是谁哥说是我,嫂子说是谁哥说是我,大龙。嫂子说了一句不是方大龙,就挂了电话,哥立即知道家里被布控了,连夜就往四川跑。

翻过秦岭,以为脱险了,大巴车却在检查站被拦下,警察是拿着画像上车一个一个对,他从车窗跳出去,一落地就被按到地上。”

李冰说:“嫂子最后怎么样”

方小龙说:“就因为那一句话,也被抓了。”

李冰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无语,他想起付沁怡说的相的人要同甘共苦。他觉得嫂子一家才是真正的同甘苦,共患难,从十几岁最落魄的时候跟了方哥,一路走来,经历过辉煌,又陷囹圄,他们触犯国法,咎由自取,但这份却让李冰几近动容。

李冰说:“我真的羡慕你哥,能娶到这么好的嫂子。”

方小龙仰天一叹:“问世间为何物?”

李冰说:“直教生死相依!”

方小龙说:“我哥小学在子校上过几年,史里得写上他的故事。”

李冰说:“史快写完了吧。”

方小龙说:“一时半会儿还完不了。”

李冰说:“慢慢写,慢工出细活。再有十几天就要开学,最近的事都来的这么突然,好端端的一座大厦,说塌就全塌了。”

他不再言语,走到阳台去看暮色里的远山。

终南山的轮廓隐约间连绵起伏,那隆起的两座山尖,像是少女的霜风。就在那山沟之处,倏地腾起一条黑影,那黑影如蛇一般在山间游移。

他以为花了眼,猛地揉了几下,却揉出些眼泪。他在泪眼朦胧中看见黑影猛地直冲云霄,大喊道:“快来看,黑龙!”

方小龙跑过来说:“在哪”

李冰指着说:“进云里了。”

方小龙却没有看见,只见漫在山顶的连绵不绝地云海,在暮色中黑压压地笼罩在群山之上。

苏月虹返回苏州的那天,李冰也赶来送行,她是和舒曼坐了同一趟火车,路上做个伴。

席雯帮忙提了大包小包从楼里出来,李冰接过来问:“史有道怎么没来?”席雯没有说话。

到了火车站,李冰要把行李送上车,检票的却拦住不让进,说:“没有站台票就想往进混?”

李冰说:“车要开了,现在买肯定来不及,我给你一块钱行不行?”

检票员瞪他一眼说:“你是要行贿吗?”就把李冰往出推,后边的人潮水一样往前涌,李冰夹在人中间被挤进了站。

检票员喊:“你回来。”

他也不理,提着箱子就奔进车厢。

把行李都安顿好,车鸣了三声笛,他对苏月虹说:“毕业了就回来。”

苏月虹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突然问了一句:“我回来了你等我吗?”

李冰不知如何回答,乘务员扯开嗓子喊:“送人的赶紧下车,马上锁门了。”

李冰只得随着人流和席雯一起出来。还没来得及再招个手,车已开动了。

席雯说:“贾玉跟高翰文分手了。”

李冰没有说话,两人出了站,他送席雯上车,自己却转回售票厅,买了一张去往凤鸣山的票。

火车缓缓驶进小站,一声长笛,打破了山间的寂静。

李冰下了车,徒步走进墓园,今并非周末,园内寂静空旷,少有人至。他向管理人员询问了墓地所在,又在商店里买了一包纸钱两根蜡烛。

他走过一个广场,眼前是沿山而上石阶,一眼望不到头。

一辆破旧的电瓶车停在山脚,一人招呼着拉他上山,他却摆了手,沿着石梯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安然的墓立在山腰处,正对着西京城的方向,墓碑一侧新栽种了棵小松树,他取出蜡烛,点燃了插在墓碑两边,又引燃了烧纸,投在一个敞口铁箱里,火苗窜将出来,一跃一闪,如人呵呵在笑,耳边有了呜呜的风声,一阵旋风过来,把纸灰吹到半空,落在李冰的肩膀和胳膊上。

一百零一 危情

李冰觉得安然的魂魄也许来了,就站在旁边看着他。

他又看了一眼墓碑和墓碑上镶嵌的安然的照片。她留着和许小晴一样的短发,微笑看着李冰。

李冰当即膝盖发沉,就跪了下去。他用力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时已泪水长流。

此时,安然的骨灰就在三尺深的地下,这是他们俩离得最近的时候,但已是阳两隔,人鬼殊途。

走出墓园时,天色已暗下来,车站里也没个人影,沉闷地轰隆声由远及近,火车缓缓而来,他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巍峨幽暗的山上,安然安葬的位置,那棵松树,似乎在蓬勃生长着。

回到西京已经很晚了,他想起那一碗凉皮,就在李家庙小吃城下了车,径直走进去。

大厅里灯火通明,大部分店铺都未关门,人也是坐得满满的。凉皮店却店门已紧闭,门头换成了良心小吃。

李冰向隔壁卖刀削面的打听况,店伙计蹲在里间,把一堆碗泡进一个大水盆里,又倒了洗衣粉进去,顿时溢出油黑的脏水。

伙计边洗边说:“那家老板黑了心,给调料里掺大烟壳,人已经被抓了。”

李冰说:“被抓了?”

伙计说:“没看店门都换了。”

李冰说:“难怪凉皮那么香,原来搞的这些鬼。”

伙计说:“你觉得香?封店的时候,检查员把一桶辣子油往车上抬,却从桶底下浮上来个黑乎乎的东西,拿筷子一搅,是个死老鼠。”

李冰立即干呕了几声,扶着墙从店里出来。

他在小店里买了个面包,一路啃着回到住处,把屋里收拾打扫干净,呆呆地坐了一会,忽然不想再一个人住了,就回家给妈说他要搬回来。

妈说:“最近厂里死了个老干部,腾出来一户三室一厅,咱家邻居要搬过去,我去找找房管科,把邻居的一间半房要过来。”

李冰说:“房源这么紧张,恐怕有难度。”

妈当下掏出一百元说:“你去买两条烟,再买一瓶西凤酒。我跟邻居已经商量好了,她一搬走,我马上把锁换了,再雇些人一夜之间把家具全搬过去,先把房子占了再说。”

李冰说:“这样合适不?”

妈说:“这节骨眼上还考虑合不合适?你以为那点礼能干啥,不过是堵那帮当官的嘴。现在多少人盯着厂里房子,你晚一步,房就成了人家的。咱们先占上,厂里就是再不要脸,还能把房分给别人?”

一家人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邻居终于搬了家,妈急忙找了三轮车,连夜把李冰住处搬空,又雇了些人,把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搬到对门。

忙完已是凌晨一点,房子里还没收拾,到处凌乱不堪。一家人合力把大挪正了,再把里间的钢丝支起来,从纸箱里掏出些被褥铺上,凑活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开始收拾家,李冰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幅画,他记得是卷进被褥抱回来了,可昨晚铺的时候怎么就没看见?他一边整理一边四下寻找,忙到中午已是大汗淋漓,可终究未寻到。

中午妈去厨房下饺子,他过去帮忙,妈说:“你把房子再整理整理,尤其你那些书跟本子,都放好了,别扔的到处都是。”

李冰返回客厅,却见那幅画就在写字台上。他忙收进柜子,心想:一定是妈发现了放在那儿的,这画不能留在家里了。

吃过饭,他偷偷取出画。经过搬家的折腾,画已有些皱巴,他取了镇纸,一点点把褶皱压平,铅笔勾勒出的线条已有些模糊,可付沁怡甜甜的笑却仍是跃然纸上。他卷了画,出门再往头强家去。

他走过子校门前那条路,已有补课的学生三三两两往学校里走。他已顾不得那么多,抄了条小路就往后院去,就在路口,付沁怡跨着书包过来了,他忙贴了墙,要让开一条路。

付沁怡从眼前走过,又站住了。她回过头,就那么一直看着李冰。

早上打扫房间,李冰是穿了件破旧的衣衫出来,他的头发很久没有梳理,脸上也生出许多胡子。

他低着头,感觉到付沁怡就那么一直站着,并没有动,可他却再没有勇气抬起头来。他听见了很细微的抽泣,似乎有人慢慢朝他走来。他心里也生出一阵阵难过,再抬头时,已是相顾无言泪千行。

付沁怡说:“你拿的什么?”

李冰说:“一幅画。”

付沁怡说:“让我看看。”

李冰却没有动。

付沁怡冲过来一脚踢在他上,又抓住他衣服,拳头在口和后背死命地捶打。李冰无力地任由拉扯,始终默不作声,手里的画掉在地上,付沁怡捡起来,看见背面用钢笔写了两行字:桃李于冰鉴,沁润且宜兰。

她捂住嘴痛哭,扑上去抱紧了李冰,拍打着他的脊背说:“你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我就是死了你也不管吗?你怎么就这么狠心。”

李冰紧紧抱着她说:“我这不是来了,我会来找你的,一定会来的。”

他们相互擦了脸上的泪水,有学生从这条路上走,看见了,又绕到另一条道上。

李冰背上付沁怡的书包说:“我送你去学校。”

走到门口,付沁怡说:“就送到这儿吧,你毕业了,我还有一年呢,被老师看见不好。”

李冰说:“你也怕了?”

付沁怡说:“老薛当我们班主任,不怕是假的。”

李冰说:“我每天还接你不?”

付沁怡说:“你敢不接!你就在刚才那条小路上等我。”

将告别时,李冰突然就上去亲了一口,她的脸瞬间就红了。

李冰转往回走,却听见付沁怡喊了一声:“李冰。”

再回过头时,付沁怡已至跟前,捧着他的脸就亲上去。

李冰空出口说:“不怕被看见?”

付沁怡说:“我不管,我不管了!”又再次亲上去……

李冰第一次感觉到,女孩的口水有淡淡的甜味,就像那次去华山,在那潭瀑布下掬起的一捧清泉,甘甜沁入心脾,他看见远处的云幻化出一幅又一幅图画,在云的下面,在学校门口,门卫大爷已准备关门了,有两个女人直愣愣地一直盯着他们,一个手提个布袋,眉头紧锁,是薛老师,另一个涂了紫色口红,面色青白,是蒋英。

一百零二 心奴

公元两千零一十七年,西京城又迎来了一场寒流,已经数年冬季无雪,极为干冷的气候使许多人都患上了各种呼吸道疾病,各大医院门口都排上了长队,小诊所里更是顾客盈门。浓重的雾霾使整个城都笼罩在沉中。人们都盼望着寒流能带一场雪来,也许大雪能使雾霾消散吧,可一天,两天,直至冬季已经过半,雪终究是没有下。

李冰带上口罩出了家门,满街的人都是同样装扮,全上下都捂的严严实实,只能从衣服的款式来分辨是男人还是女人。

路口的红绿灯已坏了,大小车辆拥堵的水泄不通,李冰就从车与车之间寻缝穿过去。

他掏出手机,在同学群里发了条微信:天寒地冻,出门买包烟,煎熬中……

郁甜回了条消息:在家里守着暖气还是舒服。

李冰要发一个无奈的表,却按错了,发出去一张掀翻桌子的动态图,忙点了撤销。

刘睿发来张图配了文字:你又撤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消息,怀孕了大家一起想办法。

李冰发了一个宫里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的表,就不再去看手机,在小卖部买了包6元的猴王,他摘了口罩猛吸一口,雾霾和烟气一齐沁入心肺。

今天是辞职的第三天,他已经为西京厂奉献了十三年,却要在这一年的年底卷铺盖走人了。

他在递上辞职报告前思考了一夜,这一夜抽了两包烟,想到最后归结到两个哲学问题:一:人到底为什么而活着。二:人为什么越活越累。

他回想起中学时的意气风发,大学时的荒废学业,直到现在,余额宝里也有几万元私房钱,但却过的比当年为十元钱的包夜费而四处借钱还狼狈,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是向往逍遥自在的,他觉得人是人,不是狗也不是机器。他已经蝇营狗苟地活了十几年,他不愿意一眼就看到后半辈子的人生。

他也没有办法做到在领导边如狗一样活着,端茶倒水,打扫卫生,浇花打饭,如哈巴狗一样笑脸相迎,等自己爬上那个位置,再用同样的方法对你的下属施展一遍,这是心理上的受虐和施虐,他是万万做不出来也接受不了。

当不卑不亢已成为传说,他的好子也就此到头了。领导不会开除你,他会bi)你自己写辞职报告,他就在三天前交上去一份,从此无休止的出差和加班,还有一个月五千元的工资,都跟他说再见了,他成了彻彻底底的闲人。

狡兔必有三窟,他虽不狡猾,但还是留了后路的,他在一次去看牙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医学院的牙科教授,牙齿补好了,患者和大夫成了忘年交。

教授与他同姓,早年也历尽艰苦,如今功成名就,尽享人生,喜欢收藏古玩字画,就在李冰辞职前的几个月,他偷偷从老婆的首饰盒里拿了那件已改成铂金的火珠项链,让教授给看看。

教授摘了眼镜,看过后低沉地说:“是想出手吗?我是不收藏宝石的,但可以联系我的另一位朋友。”

李冰说:“这件能值个什么价?”

教授说:“看着是高档货,具体我也不清楚,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给你联系上拍卖。”

李冰说:“这样最好,拍多少算多少。”

教授说:“我在卢浮林拍卖上海办事处有位朋友,这周末的秋拍我要去一趟的,你把这项链带上和我一起去。”

李冰在周五请了假,和教授直飞上海。

在一座一眼望不到顶的大厦里,教授引荐了拍卖行的高管,一位英国人。

高管看过项链,脸上并没有一丝可察觉的表。他出口就是流利的中文:“这件东西你们给个起拍价。”

李冰想:“这是探我的底吗?”想说十万元,又又没敢说,怕说高也怕说低。

卢浮林他也是听过的,这家世界知名的公司应该不会有坑蒙拐骗。

他又看看李教授,教授说:“你说个心理价吧。”

李冰说:“十万块行不?”

高管说:“当然可以,放在今年伦敦的冬拍,起价十万英镑,怎么样?当然也可以在香港或者上海拍,看你们的意见了。”

李冰差点要蹦起来,他忍住兴奋,故作严肃地说:“就在伦敦拍。”

高管叫来手下,拿了中英文合同让签字按手印,自己则收了项链放进后的保险柜。

李冰小声对教授说:“不会有事吧?”

高管说:“这里24小时无死角监控,你可以放心。”

李冰把合同塞进提包,高管倒了三杯洋酒和教授李冰碰了杯,说:“这颗宝石还是不错的,希望可以卖出大价钱。今晚有空的话,请你们吃饭。”

李教授说:“这位小伙子姓李,你的中文名也姓李,咱们三李相聚,是缘分,这顿我请了。”

高管说:“教授不要客气,到了这里我当然要尽地主之谊。”

教授对李冰说:“他在上海住了二十年了。这儿就是他的第二个家。”

高管递了张名片说:“有事随时联系。”

李冰接过一看,惊得脱了手,名片掉落在地上,他忙捡起来说:“您叫李安然?”

高管说:“是,我是李安然。”

李冰觉得有些失态,忙掩饰说:“我的一位朋友也叫李安然,真的是缘分。”

高管举了杯说:“那就为咱们的缘分干一个。”

从大厦出来,李冰说:“这么快就搞定了。”

教授说:“这就是专业和效率,到了十二月份就会出结果。”

李冰说:“到时候一定要好好感谢你。”

教授说:“都是伙计,别搞得这么客气。”

李冰陪教授看了拍卖预展,各类古玩珍宝应接不暇。乾隆的赏瓶,嘉庆的龙袍,光绪的玉如意,每一件都让人心动不已。

当晚,大厦顶层的花园西餐厅里,李安然和夫人请了一顿简单的西餐,李冰从未用过刀叉,眼里只盯着洋人怎么用,可一紧张还是拿反了。他尴尬地去切一片牛,李教授接过盘子,帮他一片片切好。

李安然小声对服务员说:“拿双筷子来。”

四人又碰了杯,言谈甚欢。

第二天教授去拍卖,李冰则告辞了,独自去东方明珠游玩一番,晚上连夜坐火车返回西京。

一百零三 心血

对面铺一白肤长的年轻女人怀抱孩子,李冰帮忙给抬箱子,打水,取尿布,他感叹道:“出门在外带个孩子真是不容易。”

女人说:“丈夫在上海,她是辞了工作跟去的,现在就是全职妈妈,这个小毛头,前世一定是冤家,带他比高考还累。”

婴儿哇地一声,她急忙掏出来喂,李冰目光移向窗外,心想,自己要是有孩子,现在也该上小学了吧。

晚上婴儿哭闹,女人哄娃到半夜,李冰也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到家已是中午,妻子并未在家,他放下行李就开始拖地擦桌子,又下楼买了些菜,全部洗净切好准备完毕,才倒在上沉沉地睡去。

闹钟定到下午五点,他打着瞌睡爬起来,淘洗了米,给妻子打了电话,那头却是没人接。

他发了微信说:“已回,在做饭。”就开了电磁炉,忙碌起来,做好饭,他就坐在沙发上抽一支烟,可直到饭菜都凉了,人还未回来。

他拨了电话出去,响过59秒,终于通了。

“对不起哦老公,我刚才在唱歌呢,没看见你的微信,我现在在吃火锅,要不你也过来?”

李冰说:“算了,一桌子菜,我自己打发吧。”挂了电话,他心里有些沉闷,没看微信怎么知道我发微信了?他取了瓶劲酒,自斟自饮起来。

直到晚上十点,妻子终于回来了。

他说:“怡娃,你穿这么少冷不冷?回来这么晚也不打个招呼,你怎么还喝酒了?”

付沁怡说:“同学难得聚一聚,你怎么这么多事。”

李冰说:“哪的同学?”

付沁怡说:“你管我,一回来就事这么多,倒水!”

李冰倒了杯水过来,说:“我这不是关心你,大黑天的,路上被劫了咋办?”

付沁怡说:“被劫色了你心疼?”

李冰说:“三十好几的人了,没个正经的。”

付沁怡说:“三十多怎么了?我告诉你,喜欢我的多着呢,要不是跟了你……”

李冰说:“行了,这话你都说了七年了,有完没完!”

付沁怡说:“上班累个半死,礼拜天还不让人放松放松。”

她用牙签扎了个苹果,吃了两口说:“一会儿咱们去看午夜场电影怎么样?只要19块8。”

李冰说:“你明天可以睡个懒觉,我还得六点半爬起来上班,算了,洗洗睡吧。”

付沁怡锤了他一下,说:“真没意思。”就脱了衣服去洗澡,浴室里有了哗哗的水声,过了一会,她说:“李冰,你来。”

李冰靠在门口说:“什么事?”

付沁怡说:“快拿条浴巾,这暖气也不行了,明天买个浴霸回来,冷死了。”

付沁怡裹了浴巾,披散了头发出来,双手搭在李冰肩上,说:“我刚才感觉下边小肚子的,看来老中医的药有效果,要不咱们今晚……”

李冰摆脱了她说:“谁让你喝酒呢,吃着药还喝酒,你存心的吧。”

付沁怡沉默了一下,又抱住他,说:“刚才也是,实在招架不住劝酒的,就喝了一杯,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喝了,行不行嘛。”

李冰说:“好了好了,睡觉吧。”躺倒上,付沁怡的大腿伸过来,李冰手枕着头说:“下回你同学聚会我也去,我要看看谁这么能灌酒。”

付沁怡已有些瞌睡了,迷糊着说:“不就是聚个会么,你怎么这么小心眼,跟个娘们似的……”

妻已沉沉睡去,李冰仍久久不能寐。

卖珠子实属不得已而为之,眼下的子,已到了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而犯愁的地步,虽然他已上交了全部工资,每月仅有500元零花钱,可家里仍是入不敷出,月光已是常态。就拿今天说,她出去玩这一趟,二三百块不就又没了?再加上她平里吃穿用度,虽在他常年洗脑下已不再去追求什么高大上的品牌,可眼看益增长的收藏夹和购物车,他还是头痛不已。

他常给妻子说,逛淘宝也得货比三家,怎么几年了都没学会怎么找相似,怎么找同款?销量不等于质量更不等于价比,这个难道不知道吗?你以前那么聪明一女孩,怎么结婚后越来越笨了?

为了告诉她该怎么花钱,李冰特意找来在批发城卖鞋的王大叔现场说法:广州进货的一双30元的真皮皮鞋,真的是真皮,和老板带着小姨子跑路的北方皮革厂是同款。

这么一双鞋,拿到街边小店卖60到100,进了大商场就是200到300块,咱们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怎么能就为了买一双鞋把270元差价拱手送给别人?

妻子在经过一番比较之后,终于是听进去了,价格猛烈下降的同时,数量却在直线往上窜,打开鞋柜,琳琅满目的各种款式已经要塞不下,有些只穿过几次就打了大包小包送给来西京讨生活的远房亲戚。

李冰看着血汗钱又这样白白流失,心里又滴下无数滴血。

他有时在想:以妻子的条件,真该找个富二代嫁了,养尊处优,潇洒自在的活一辈子。最不济也得找个小老板的儿子。可偏偏差阳错地在数十年感的绑架下嫁了自己。

他是没办法给她想要的生活,当她同事在大冬天穿上两万多元的皮草大衣,女人的虚荣钱不能白花,一定要让街坊邻居的大姨的外甥女都知道这衣服是值两万的。妻子回来是生了一口闷气,她怒开淘宝,花200买了一件高档同款,承诺永不掉毛那种。李冰的眼眶瞬间湿了,心里又在滴血。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终于大哭了一场。他曾无数次把那串项链拿出来反复看:“留还是不留。”

如果你想不开,这就是两个人终生的信物,价值重于天,山无棱天地合才敢把它卖。如果你想开了,真正的感是在于两人之间的心意相通,珠子不过外之物,生不带走死不带去的,如果卖掉了它能挽回两人的感,那它岂不再一次发挥了关键的作用?

之前他是被李磊邀去商量入股一家餐馆的,如果卖了珠子有了本钱,今后还用靠着破单位拿着死工资吗?假以时,等将来发达了到了开着火箭环游世界那一天,谁还管有没有那颗珠子呢?就是真的想起来,花十倍的钱再买回来行不行?

一百零四 键盘侠

想着想着,他就流下了幸福的口水。给李磊又拨去电话,约了下午喝茶。

李磊为公务员已没有了看报喝茶的乐趣,九点报道,十点溜岗,再开着破车到投资的各家店里走上一圈,每皆如此,活得滋润惬意。

李磊是把他当兄弟才告诉他这个门路,德式餐厅,西京头一家,面向高薪白领以上中高端顾客,他已琢磨透了食客的心理,那些人,累死累活的挣着高薪,为什么?房也有,车也有,老婆孩子炕头,三十多岁的人了还那么拼命,到底是为什么?

李冰问:“为什么?”

李磊说:“为的就是隔三差五放纵一回,把钱砸出去,所有的不痛快就全砸没了。他们想花钱,咱们就全给他供上。一铲子进口啤酒烤香肠,原汁德国味,进了店就等于到了德国。什么披萨意大利面,对不起,没有!”

李冰问:“怎么个入股法?”

李磊说:“预算200万,你可以投百分之十,最多二十万,想多投还真不行。”

李冰让他把名额留着,没说投也没说不投,只说再考虑考虑。

如今珠子已送去拍卖,事已成了一半,就再打电话给李磊,让他把名额一定留下,最迟年底就入股。

李磊说:“我的支书,现在就剩你的股没签协议了,后边可是排着队要参和进来的,其他几个股东包括要参与的可都是咱的同学,挡了这个挡不了那个。”

李冰说还有谁入股呢?”

李磊说:“最新进来的苏月虹,杜凤,岳超群。后边还有几个都没给回话,你可要抓紧了,支书同志。我是念着咱们几十年的革命友谊才给你留的。”

李冰说:“你放心,就在年底,过不了元旦肯定给你。”

李磊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我约了一个人,你的老相好,你要不要见见?”

李冰说:“苏月虹不是还在苏州吗?”

李磊说:“你就记着个苏月虹,许小晴回西京了。”

李冰说:“她回来了?”

李磊说:“你先别激动,明天下午六点龙园餐厅不见不散。”

李冰说:“我还没说要来么,我哪有你那么清闲,请个假跟上刀山一样。”李磊说:“你可想好了,机会难得,听说她还没结婚呢。”

李冰说:“你有啥想法?你可是有老婆娃的人,可不能胡来。”

李磊说:“看你说的,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你来不了就算了,到时候我给你发两张她的照片。”

李冰挂了电话,和许小晴已经十七年没再联系过,但内心最深处的某一个角落始终留着她的位置,今天突然提起来,心里倒隐隐有些想念,明天该不该去见见她呢?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去了,他又琢磨起那三个股东同学,昔的对头也成了合伙人,杜凤在银行当着行长拉她进来有可原,可苏月虹在苏州,岳超群在德国,他们能顾得了这生意吗?他忽然明白过来越是离得远,他李磊越有机会从中做文章,他现在是越来越滑头,真要入股也得事事留个心。

卖珠子的事总得给妻子一个交代,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她会知道的,等她发现倒不如直接坦白,妻子终归是世俗中人,没有他那份坦然,即便晓之以理动之以,她也未必能听进去,到时候再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又怎么能受得了。

他坐在办公桌前仔细谋划了一下午,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景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领导走过来敲敲他桌子说:“想什么呢?你怎么越来越呆了?”

李冰心说:我想你妈的x。脸上却堆满笑:“我在深入思考如何让企业扭亏为盈,走出困局。”

领导黑了脸说:“这是你思考的事?你要是能让公司起死回生,我去给董事长建议,我的位置你来坐!”气呼呼地走了。

李冰暗中比出中指,自语道:“我的建议就是把你们这帮败类王八蛋全都开除了,企业立马就能走出困局!”

下班回家已是晚上7点,他在路边的超市买了瓶30元的红酒和一桶雪碧。又在网上点了龙园餐厅的外卖。

他来到卧室,把用了十年还未用坏的键盘藏到沙发底下,一切准备停当,妈的电话就来了,他想:糟了忘记给她说不在她那边吃饭。战战兢兢的接了电话,妈问:“咋还不回来吃饭?”

李冰说:“在单位吃了。”

一阵歇斯底里的咆哮,吓得李冰把电话放到桌子上“不回来吃也不说一声,做了这么多菜谁吃呢?你要是不想回来以后都不要回来吃,我也省的cāo)心给你做。上个班把你都上成啥了?打个招呼都想不起来?钱钱挣不来,还一天到晚喊累,我当年出的啥力受的啥罪,也没像你这样气……”妈终于挂了电话,李冰深吸口气,平复了心,只等妻子大驾归来。

他把满桌子菜连同那瓶红酒拍了张照发给妻子,不一会回复个动态图,一个小孩的**,几滴尿滴在杯子里侧面三个字:请喝茶。

他猛地想起来妻子是不能喝酒的,前几天还未这事闹得不愉快,忙回复一句,臣老朽,罪该万死!

妻回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给我全上下按摩一千八百下。

李冰:望女皇法外开恩,180下行不行?

妻:再说我就去按摩院了。

李冰心想:项链一但卖出去,至少也有百万,哥开个按摩院让你当老板!还是回道:臣惶恐,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臣领旨谢恩!

晚上8点整,妻子准时回来。

李冰赶忙倒了一杯雪碧递上前说:“先喝一杯,压压惊。”

妻子说:“压什么惊?这一桌子丰盛的,你今天是怎么了?脑子被门夹了突然开窍了?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来求原谅的?”

李冰说:“怡娃圣明!先吃饭,咱们慢慢说。”

付沁怡说:“不行,你不说这饭我怎么吃得下?”

李冰从沙发底下取出键盘,扑通一声跪下去,键盘却已跪裂了口。

一百零五 买房

他说:“你千万要住,我把键盘卖了,哦不是,我把项链卖了!”

付沁怡一股坐到沙发上,沉默不语,眼泪已顺着眼角悄悄滑落下来。

李冰拿纸替她擦了泪,说:“为了以后的生活……”

付沁怡说:“不用说了,那颗珠子本来就是你的,你想卖就卖吧。”起就回了卧室,脱了衣服睡下了。

李冰悄悄走来,上了就默默地给她按摩,从脚到头,从头再到脚,付沁怡如咸鱼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冰说:“翻个。”付沁怡还是不动,李冰拍拍她肚子说:“按背面了,亲。”

付沁怡突然坐起来说:“亲你大爷,我肚子这么平的你拍什么拍?你看看有一点多余的吗?”

李冰说:“我没说你胖。”

付沁怡说:“我这脸蛋,我这材,我这工资,能不能配得上你?”

李冰说:“是我配不上你。”

付沁怡说:“我说你配不上我了吗?”

李冰突然就抱住她,说:“让你受委屈了。”

付沁怡说:“你真的是昏了头,谁让你卖那颗珠子了,你觉得我很稀罕钱吗?你觉得我需要很多钱吗?每天逛逛淘宝,吃点妈做的饭菜不是一样很好吗?我要什么你知道吗?”

李冰说:“我知道。”

付沁怡说:“是什么?”

李冰说:“是对你的关心,护和照顾。”

付沁怡说:“你知道还这样对我?一天到晚不是忙工作就是写小说,出个差十天半个月都没个音信,你是把我当空气吗?你嫌我认识这个朋友来往那个同学,我一天到晚独守空房呆坐着看电视,打麻将你就满意了吗?”

李冰不愿提起他在出差时如何累得死去活来,有多少次站在地铁上拉着扶手就睡着了。

他说:“正因为这样,我才打算辞职,以后我可以天天陪你,你要是需要二十四小时跟着你都行。”

付沁怡破涕为笑:“谁要你24小时跟着,我上班你也当跟虫?我又不是教授,还给配助教。”

李冰说:“别再说你肚子平,那是饿的,快来吃饭吧。”

饭菜早已冰凉,李冰在微波炉里重新加了,再一样样端上来。

付沁怡夹了几口米饭说:“以后多弄点素菜,我现在看见就没胃口。”

李冰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我妈做的红烧你能吃半碗的。”

付沁怡说:“我什么时候吃过半碗,你跟着你妈一块笑话我?”

李冰说:“我肯定站到你这边,我不是跟她说全是我吃的?你的胃口不好,会不会跟喝中药有关?”

付沁怡说:“谁知道呢,大姨妈是比以前多了,还是有点不规律。按理说吃胖了才好生娃呀,这么瘦下去,以后生个小不点可怎么办。”

李冰说:“要生就生个小棉袄等我老了还有个贴心的。”

付沁怡说:“你李家不传宗接代了?你可是三代单传,我要是生个女娃,你妈能放过我?”

李冰说:“我妈那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天她还悄悄对我说,要是怀上了,男娃女娃都行。”

付沁怡说:“我还是想要个男娃,将来等我老了不能动了,你们俩一块伺候我。”

李冰看着付沁怡,嘴里噙出一汪水,说:“我现在就伺候你。”

付沁怡忙躲闪了说:“刚吃完饭就想那个,赶紧刷牙去。”

李冰匆匆刷了牙洗了澡出来,光着子抱起付沁怡往卧室去。

付沁怡说:“关灯拉窗帘。”

李冰说:“黑咕隆咚的靠想象啊,开个台灯行不行?”

又到了妈过生的子,今年的生恰是中秋节的后一天,妈说:“这子好,十五月亮十六圆,团团圆圆地给我过生,咱们家的子要美满了。”

李冰暗自想:老百姓家的子平平淡淡,要说美满倒也没有什么大的难处,唯独就缺个第三代。当下就拿眼看付沁怡,妻子倒装作毫无察觉,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碗,她说:“今年要给妈好好过一回,我一会就在网上团购一家,咱们去李锦记要一桌。”

妈说:“外头饭馆不一定有多好,咱们这才几个人,吃不完不够浪费的,明天我买些涮菜,在家里吃火锅。”

李冰已累得摊在沙发上不得动弹,他说:“还是火锅好。”到付沁怡跟前暗地说:“给妈订一个蛋糕。”

第二天,付沁怡早早回来,提了双层蛋糕,妈是五十九岁,在蛋糕上一层插五根蜡烛,下层插九根蜡烛。

李冰自从珠子送了拍卖,对工作越发不上心,也是到了秋冬淡季,办公室里都在闲坐上网看电影打牌,他眼看领导从前门走出去,他后脚就从后门开溜。

他先坐车去回民街买了两斤涮牛片,又去超市买了牛丸鱼丸蟹棒午餐果汁等等,提着回了家。妈已将莲菜,豆腐皮,土豆,羊血等置办齐全,都切好乘盘。

李冰挽了袖子帮着打下手,付沁怡把桌凳都摆好。一切准备就绪,爸从里间上完网出来,说:“这么丰盛,晚上吃多了不消化的。”

妈说:“不消化你别吃,过个生还有意见?”

爸挠了头坐下,付沁怡把一个纸做的皇冠放在妈头上,关灯许愿。吹了蜡烛,锅已沸腾,正是涮菜的时候,妈说:“知道我刚才许的什么愿?”

李冰说:“难道是中五百万?愿望不能说的,说了就不灵了,赶紧吃菜。”把一袋牛倒进锅里搅拌了。

妈说:“厂里的房子马上就要交钱,年底就要入住。”

李冰说:“家属院也要拆了?”

妈说:“那可不,等院子的人全搬到新房,院子就拆了建商业城呀。”

付沁怡切了蛋糕,给每人一小碟,说:“我家的房子还得补交20万。”

妈说:“咱们要就要最大户型,还得补个40万。”看着李冰说:“你俩打算贡献多少?”

李冰说:“我们这一穷二白的,给你五万意思一下行了。”

妈说:“我是说你俩买房,我的房钱我自己出,还用你帮忙?我跟亲家选到对门,你俩就在楼下再买一。”

一百零百六 故地重游

李冰对付沁怡说:“就是买个小户型,怎么也得60万吧。”

妈说:“我再给你赞助一部分。”

付沁怡说:“我回去给我妈说说,再要些钱。”

李冰说:“剩下的钱就不用管了,我来搞定!”

妈说:“你口气比脚气大!再拿20万你拿的出来?”

李冰心里是有底的,当即拍脯说:“别说20万,就是你们两家老人投的钱,也算我借的,一定还你们。”

妈说:“十年二十年的还吗?”

李冰说:“你就别管了,总之给你还。”

付沁怡小声说:“气短了一辈子,总算气长一回。”

妈说:“好!等着你还,拿葡萄酒来,干一杯。”

李冰说:“我跟付沁怡喝果汁,医生嘱咐的,不能喝酒。”

妈眼里放光,看着付沁怡面色红润,眉眼低沉,说:“娃能怀了?”

李冰说:“你等着抱孙子就行了。”

吃饱喝足,所有盘子被扫dàng)一空,妈的体重似乎又增加了些,她蹒跚着走回卧室,躺在上玩起手机。

跟付沁怡回家的路上,李冰看了一眼微信,同学群里竟刷出来三四百条。

李冰说:“今天是怎么了?这么火。”

付沁怡说:“让我看看,你们年级同学还是感深,我的同学群一个礼拜都没一个说话的。”

李冰说:“你作为团支书,又是群主,群里不闹,都是你不尽责。”

付沁怡说:“现在都是各忙各的,二十年了,哪还有多少感。群里都让你说话呢,你看看。”

李冰接过来,原是在商量办一次20年聚会的事。好多人都在喊叫:团支书呢?赶紧出来拿主意。

李冰发了一条:“群主定好,我们去参加就行了。”

群主是冯布泽,群里人已过半才把李冰拉进来,李冰心里有些不痛快,既然我进来了你群主也不让位?

冯布泽群里回复道:一是支书,终是支书,班长失联,你就是我们的引路人!你不发话谁敢私自行动?

李冰不愿说太多,憋回口气,说:好吧,聚会我第一个报名,需要参加的在后边跟上,1李冰。

可直过了半会,却是吵哄的多报名的少。

冯布泽发来条私信:人不太多。李冰回道:不可强求。心里却盘算着:二十年聚会,一定要搞得轰轰烈烈才行。就又私信了方小龙,说:挨个私聊邀请,我发一遍,你也发一遍。

方小龙问:还需要多少人?李冰说:“最少也得20个吧。”

回到家李冰跟付沁怡就各自端着手机忙活,睡觉前总算有21人报名。

两人熄了灯躺到上,李冰倒有了很多心事,拉过来付沁怡的手,不住地摩挲。

付沁怡说:“你想什么呢?”

李冰随口说:“拉着老婆的手,就像左手拉右手。”

付沁怡就恼了,缩了手,一脚踢过去,李冰半边子就到了下。

李冰说:“干什么嘛,开个玩笑,你咋能这样?”

付沁怡说:“你是不是想拉着同学的手,好像回到十**?一晚上看着手机傻笑,你给谁发微信呢?”

李冰说:“不就是同学聚会的事。”

付沁怡说:“聚会你高兴啥?是不是跟哪个女同学又聊上了?手机拿过来,让我看看。”

李冰说:“夫妻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付沁怡说:“是你个头,赶紧拿过来,别废话。”

李冰说:“是信任!你真的相信我会跟别的女人打骂俏?”

付沁怡说:“你这有贼心有贼胆的,上初中就谈了五六个,那个许小晴,不想再提她,上高中要不是我看的紧,谁知道你又能成什么精?上大学就更不用说,为什么隔三差五往我们学校跑?”

李冰说:“不是找你吗?”

付沁怡:“你给我们宿舍的小妖妖提水,当我不知道?”

李冰说:“她不是感冒了不方便吗?我不是怕你误会专门给你说了吗?十几年前的事怎么就能不停的翻出来呢?”

付沁怡说:“当时我看你俩的眼神就不对,别以为我是聋子瞎子!”

李冰一气之下,把手机扔过去,说:“你看吧,看吧,好好翻个底朝天!”就抱了被子睡到沙发上去。

他用手枕着头,心里又生出一股闷气:妻子以前并不是这样,玩笑随便开,就算有事也会拐着弯提醒他,并不说破,这两三年怎么大变?成了直肠子,而且越来越疑神疑鬼?难道是提前更年期了?或者当年许小晴对她打击太大,种下的祸根,沉寂了十几年,现在开始发芽了?本来想跟她说子校眼看要拆了,星期天一起回院子再看看,留点最后的回忆,可她这一闹,哪里还有什么心!

不觉过了很久,他本想等妻子叫他过去,可卧室里却一直没动静,他悄悄地抱了被子回去,用手机一照,她已睡着了。心下就骂道:我在外边思绪万千的,你倒好倒头就睡?就把她摇了两下,说:“看过了?有什么重大发现?”

妻子迷糊了眼说:“你连锁都不解,就让我看,还装生气,睡吧,我困了。”翻个又睡了。

李冰说:“真个没心没肺的。”就侧了抱着她,却久久地睡不着。

礼拜天付沁怡要给两个学生加课,李冰约了头强回院子,一辆奔驰越野就停在路边。

李冰刚钻进去,头强就扔过来一盒烟,说:“拿着抽。”又对着后座说:“心宜,叫叔叔。”

小女孩说:“叔叔好。”

李冰说:“你好,上学了吗?”

小女孩说:“上大班了。”

李冰说:“你妈妈把你打扮的像个小公主。”

头强说:“这女子倒是个男娃格。”

李冰看着手里的烟说:“你是好烟不断,又是谁送你的?”

头强说:“我是买了一箱送人的,现在办个啥事都难。”

车一路飙到院子,一个急刹车,人猛地向前倾。

李冰说:“有娃呢,开这么猛。”

头强说:“习惯了。”院子还是二十年前的那个院子,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没变化,唯独不同的是已少有原住民,大部分都已搬离,取而代之的是批发市场做生意的租客,还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仍旧在坚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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