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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寰:逍遥一脉》


引言

词曰:

君问长生。我指草木,请看荣枯。问瑶池天禄,悲苦何异;红尘长歌,安乐可输?探秘龙疆,寻珍星野,老尽春秋空恨无。君知否,便神参造化,寿永能乎?

闲来春草堪锄。举金斝把磊块且纾。夫风雷塞北,驼鸣瀚海;烟雨江南,燕巢旧庐。卿我泥融,茶酤滋味,方是人间入道书。且随心,任风里烟波,云上江湖。

这阙《沁园春》作者已不可考。观其大意乃是哂笑世上求仙问道之人,只为长生,而抛却了春风桃李、月信花期,把一世的心、情、意全放在“长生”二字上。讽劝世人不如抛却妄想执念,怜取身边风花雪月、儿女情长。亦有人说这是修仙不成者故作高格之词,言道:若有缘得成大道,怕是词作者会做上另一阕的《沁园春》,以抒登峰凌云、揽月临海、长生久视之得意。

普世求仙还是源自十万年前。当初,九祖感天地之时变,悟道结经,传下五行修道真经五篇,后世称之为大《五行经》,普开仙门,凡夫俗子亦可一窥仙路门径。四万年前,天下宗门之首紫阳宗,举全宗之力,精研几万载,鼎新麾,革故法,将大《五行经》改良修正,使之更易修行,世人称之为小《五行经》。从那以后,世上之人便被这求仙二字深深困扰。据传,十万年前,世上之人本是百年之寿,这大小《五行真经》虽只是练气法门,即便不能筑基入道,二百之寿亦是可期;若是机缘凑巧,筑基存真,则可享五百年之寿;若因缘际会,金丹铸就,千年之寿任尔蹉跎;至于元婴化神,只在传闻之中,寿数难以考证。试问谁不想多活些时日,莫说千年百年,哪怕十年八年、三年五年,甚至十天半月也是好的。此亦人之常情,怕是如此词作者这般高格雅调,也难免其俗。

话说回来,古往今来成仙得道者能有几人?怕是亿万之中方有一二。偏偏世人多以为自己是那有大气运、大机缘之人,孜孜以求,甚至是抛妻弃子的事做了,忤父逆祖的事做了,泯德负义的事做了。若这些痴徒,寿元耗尽之时,竹篮打水一场空,求仙不成,人生的父母之慈、伉俪之情、子孙之乐,以及身外的青山秀水、秋茂春华、淋淋之雨、泠泠之霜,乃至娱耳目的管弦之乐、窈窕之舞,乃至快心绪的游鱼戏水、晨鸟鸣林,未得尽享,回首今生,可曾有悔?料来悔不当初者有之,至死不悔者亦有之。

仙道可求,却不必苛求,不得妄求。仙路虚无,道途缥缈,而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却是实实在在。弃实而就虚,不免虚妄。而安享人世繁华,只羡鸳鸯不羡仙,未必比神仙日子差了多少。正是:

饥来吃饭倦来眠,只此修行玄更玄。说与世人浑不信,却从身外觅神仙。

第一章 告示出

涤尘子七千四百九十六年,春,三月,望日。

白日初升,朝霞满天。云梦泽上的晨雾在阳光照射下,笼着碧波荡漾的湖面和湖边阡陌纵横的灵田、青翠如画的竹林,雾霭流岚,宛若仙境。

云梦泽畔,芦湾小城,城东,山林琴行。

李云泽斜坐在柜台内,手里端着本《游仙集录》,随兴翻看。书里说的是尹喜、魏伯阳、干吉、葛玄、郭璞、裴航等仙真游仙行侠的故事。这类传说逸闻,正是少年所喜,李云泽看得津津有味,心神俱往。

过午时分,一名大汉进入店内,此人身高八尺有余,衣衫破旧,满面风尘,看起来十分落魄。李云泽站起,拱手为礼,道:“尊客可是要购买乐器?”大汉先环视一圈,道:“不买,你这店收不收乐器?”不待李云泽回话,取出一支竹箫,放在柜台之上。李云泽从小随父亲制作乐器,对音律自然熟通。箫是自娱之物,他最为喜欢,平时下的功夫最多。父亲也说他别的乐器平平,箫可算得上精擅。这支箫初看是湘妃竹所制,长约二尺四寸,观其形制,当是琴箫,用于与古琴合奏。通体灰黄色,其上竹斑点点,甚是古朴典雅。箫首刻有一首四言小诗:

天涯遥兮,归可有期?

每思伊人,我心郁郁。

玄鸟双飞,只影何栖?

惋斯不惜,伤之别离。

天涯遥兮,归可有期?

每思伊人,我心戚戚。

泪滋长叹,每忆良夕。

悲哉悲哉,怆然难已。

天涯遥兮,归可有期?

每思伊人,我心凄凄。

何得来归,从此相依。

惟以死别,再无生离。

箫尾刻有一女子立于崖巅,身姿婉约,衣袂飘飘,寥寥几笔尽显出尘之气。最奇怪的是无论是字还是画像,都没有雕琢和丹青印迹,仿若天然生成一般。拿在手中更是轻若无物。李云泽心下惊异,平常的竹子绝不会如此之轻,观其表里,又确是竹材无疑。

李云泽对那大汉道:“敢问尊客,这箫是何材质?”大汉不耐烦地道:“你若买,就告诉你。不买,就休问那许多。”山林琴行平时也收购破旧或损毁的乐器,修理复新之后再向外出售。见这大汉言语无礼,李云泽也不着恼,问道:“敢问要价几何?”“十颗灵石。”李云泽一愣,随后将箫轻轻放在柜台之上,道:“尊客说笑了,此物贵重,还请尊客收好。”大汉将箫拿起,指着那女子肖像道:“怎么?嫌贵!你看,这娘们画得多漂亮,十颗灵石卖你,还嫌贵?”李云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乐器之好坏,在乎材质、音准、音量、音色,上面刻画的纹饰不过是为了让乐器看起来风雅罢了,这大汉明显是个外行。拱了拱手,道:“尊客有所不知,小店本小利薄,所营都是俗物,以金银结账。灵物买卖小店委实做不起。如果这箫真的是灵物,尊客可以到白羽城这样的大地方去看看,兴许会卖个好价钱。”

大汉见李云泽态度虽谦和有礼,话里的含义却是坚拒不收,只得将箫收起,嘟嘟囔囔向外走去。还未出门,便听得更鼓连敲六响,紧接着钟声六响,如此三遍。这更鼓本为报时而设,戌正落更、卯正亮更各响一次,落更先击鼓、后撞钟,亮更先撞钟、后击鼓,故有暮鼓晨钟之说。其余时间,鼓响钟鸣多是报警之讯息或聚人之号令,鸣响次数越多,其事越重。似这等钟鼓各鸣六响,李云泽长着么大从来没听到过。

大汉回头问道:“这是干啥?大白天的胡敲乱打。”李云泽解释了一番,大汉问明了去鼓楼的道路,出门而去。李云泽也满心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又担心店里无人照管。正在这时,街上人声鼎沸,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诸位乡亲听仔细了,咱们东华派传发来大行告示,要跟漠北人打仗了。参战者赏赐丰厚,有意的可以到鼓楼看告示。”李云泽出门一看,城中的营卫敲锣打鼓,一边走一边宣扬。要打仗了!听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李云泽一下午都神思不属,直到傍晚时分,匆匆关闭店门,奔鼓楼而去。只见鼓楼墙壁上张贴着一面白绫,上书:

东华自九祖结经以来,传承万载,统理千城。仁爱播于内,信义著于外,四海之内,莫不称誉。彼漠北蛮夷,猥以下隶,凶顽成性,杀我黎元于前,复伤我弟子于后,苟若冤者不申,谁其怀德?凶者逃罚,谁其畏威?兹晓谕辖境,自涤尘子七千四百九十六年三月初一起,凡东华与漠北交界处,皆为战域。修士无论出身,凡能义武奋扬,播闻德威者,具皆授赏。其上赏:东华玉牒,持之者得授东华真传,为内门弟子;中赏:东华玉令,持之者列入东华门墙,为外门弟子;下赏:东华玉佩,持之者可得东华庇护,为之解厄三次。赏格得获,可询有司。并此布告四方,明我东华非得已之心。

正文之后,压有红印一方,印文曰:东华掌门钧令。灵光四溢,庄严厚重。李云泽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把檄文读了几遍,心中感叹,早先听营卫宣扬参战者有重赏,没想到赏赐重到这个地步,竟然直接收录门墙。天下宗门之中,紫阳宗、九盟、万山城为超品大宗,东华派虽次一些,但在一流门派中一向名列前茅,数一数二。得东华派收录,只要资质不是太差,等于说半只脚跨入了筑基期。

李云泽一下子想到自己,又想到妹妹、弟弟。李云泽一家世代居住在这小城之中,以经营乐器为业,倒也不愁温饱。李云泽自幼聪颖,父母对他寄以厚望。然而入学时,修院五行俶真,竟然是五灵根。这是云洲最差的修行资质,等于被关在仙门之外。李父、李母很是懊恼了一段时日。好在两年后,他妹妹李云洛竟然是上等三灵根,李父大喜过望,雄心勃勃要养育一个筑基真人出来。再两年后,弟弟李云津,竟然又被测出是上等三灵根,造就筑基真人的把握一下子增加了一倍,李父的干劲也随之增加了一倍。只是依靠山林琴行这样一家小城中的小店,显然赚不出来培养筑基真人需要的资源。李父一盘算,便去了一千多里外的大城白羽城,凭着祖传的手艺,与白羽城最大的乐器商号文秀坊订下了契约,替文秀坊代工,做些低阶的灵材乐器。这笔收入是山林琴行的几十倍不止。因此,李云泽十二岁上自修院肄业后,便帮着父亲一边照顾琴行,一边学着制作乐器。十五岁的时候,李父看他聪明,应付顾客绰有余裕,干脆将琴行交给他打点。

李云泽心知,即使父亲再怎么努力,也挣不够妹妹、弟弟拜入门派的花费。眼前这个告示,倒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只可惜……正出神中,忽闻得脑后一声娇喝:“哈”,李云泽猛地从意念中醒来,只见一个圆圆的身影斜探向前面,笑嘻嘻地道:“哥哥,你傻了?哈哈……”却是自修院下学回家的妹妹和弟弟也来看告示,看到他,叫之不应,妹妹顽皮,便出声吓他一下。李云泽正待训斥妹妹,弟弟李云津从身后出来,摸了摸他的脸,道:“哥,你魔怔了,我和云洛从后面喊你半天,你都不答应。”李云泽回想起自己方才沉浸在檄文内容之中,颇为不好意思,道:“哪有,哥哥在想事情。”李云洛今年十四岁,长睫毛、大眼睛,圆圆的脸蛋,一脸聪明机灵。李云津今年十二岁,正在长身体,身形有些瘦削。两人如今都在城中修院读书,都是在十二岁上脱的凡尘。修仙一途,首在炼气。十二经脉中通达四脉,便是炼气初期,俗称脱凡尘,而后便可称修士。否则,只是凡人。云洲各门各派管理辖境的制度各不相同,但都以脱凡尘为分界,将修士与凡人分别登记造册,成为承担不同义务的编户齐民。凡人只需缴纳赋税,无须承担徭役。修士则免除部分赋税,承担一些徭役。修为越高减免的赋税越多,承担的徭役越重。看起来公平,实则不然,因为门派或辖境各城征召的徭役,一般都是有丰厚报酬的。一减一增,等于修士只需要承担很少的义务。这也是门派为了鼓励百姓修行而设立的制度。

李云泽又看了一眼告示,心中惋惜,若是自己脱了凡尘,有了炼气期的修为,冲这份赏赐,一定要去闯一闯。可惜,连练气初期都没过,去了与找死无异。满脑子想着檄文的内容,懵懵懂懂往家里走去。晚饭,李云洛、李云津两个各有一碗灵米蒸的米饭,清香扑鼻,闻着让人食欲大增,李云泽与父母吃的则是普通米饭。灵米、灵蔬、灵果等物,乃是灵气浓郁的灵田之中所产,珍贵非常。李母看两个小的吃的香甜,李云泽却吃着粗米饭,心中不是滋味,夹了个鸡腿放在李云泽碗中,道:“你今天看了一天店,肯定累了,多吃点肉。”弟弟妹妹看到了,一人又夹了一块肉放在哥哥碗里,齐声说:“哥哥辛苦了!”父母看到他们兄妹友爱,十分欣慰。

晚上,李云泽和父母打了招呼便回店里住。刚走出大门,妹妹追了出来,笑嘻嘻地跑到他面前,道:“把手伸出来。”李云洛鬼灵精,经常恶作剧,李云泽早已见怪不怪,依言伸出右手。

第二章 修行苦

李云洛往家门里看了一眼,迅速在李云泽手心里放了一个东西,悄声道:“给哥哥当宵夜吃。”说完脑袋在哥哥胸口磨蹭了一下,蹬蹬蹬跑回家去。李云泽看着手中的灵米饭团,心中温暖。看着弟妹吃灵米饭,他也馋的吞口水,但懂事之后再没向父母张口要过。灵米的珍贵在于长吃可以增强人体气血,改善人体经络,对修行奠基有非常重要的好处。父亲制作乐器手艺精良,日夜赶工为文秀坊制作乐器;母亲则在自家竹林里采些竹笋、山菇等物,在集市上贩卖。父母终日勤恳劳作,自家竹林里又有几分零散的田地适宜种植灵稻,每年有七八斗的产出。即便如此,一家人省吃俭用也只能供弟妹每顿饭只有一碗灵米吃。虽然眼馋,李云泽从没有怪过父母偏心,他跟父母一样,期待弟妹将来能有所成就。

路过鼓楼时,看到东华讨蛮檄文两边高挂了两块拳头大的萤石照明,四周光若白昼。李云泽又仔细把檄文看了一遍,檄文上公布的交战时间是三月初一,今日是三月十五,双方交战已经有半个月了。

店铺后院内有一棵大柳树,阳春日暖,已经翠色如盖。无论寒暑风雨,李云泽都会坐在树下,完成每天的课业,未曾有一日断歇。他修行的功法是《春木经》。当年五行俶真,测出他是五灵根。在修行灵根资质之中,双灵根、三灵根、四灵根都有上中下三品之分。单灵根与五灵根则没有,单灵根是因为资质太好,没有必要区分。五灵根是因为太差,也没有必要区分。而他的五灵根之中,木灵根最佳,所以修院师傅就给他选了《春木经》这门功法。修行是件枯燥事,极考验心志和毅力。他这般年纪的少年,每日修行一次,将灵元运转五个周天是平均水准,吸纳的灵气刚好可以完全转化为自身灵元,不会有积余,阻碍经脉与气海。若是能运转六个周天,且完成灵元转化,就堪称优异了。

李云泽开始修行的时候,父母和师长就一再叮嘱他,灵根资质差别人太多,当比别人更为努力才是。虽然教导谆谆,其实,都对他不抱期望。李云泽年纪尚幼,还不知道灵根资质对修行的影响有多大,对父母师长的话深信不疑,常念人一我十,以勤补拙。当时,修院师傅定下的课程是三个月内,做到一次修行运转三个周天。李云泽心想,别人一次运转三个周天,我运转四个,日积月累,不就不比别人差了。才开始修行的儿童心性未定,极难做到凝神守一。往往周天运转一半就走神他顾,致使前功告废。李云泽一开始也是如此。与别的孩童不同的是,别的孩童失败了,就放下修行去玩耍一阵。李云泽则是放空冥想,背诵修行诀要。诀要背熟了,就对着诀要找自己哪里做错了。第十日上,他第一个做到了运转功法一个周天。在他之前,芦湾城修院最快的是用了二十日。李云泽整整提前了十日,引起了修院的轰动。然而,当师傅查看了他气海的灵元时,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面上却笑着鼓励他多多努力。师傅之所以摇头,是因为他吸纳灵气转化灵元的效率太低了。以中品三灵根作准,一次修行转化的灵元为十分,李云泽连半分都不到。也就是说李云泽运转二十个周天才能抵别人运转一个周天。

李云泽不知道师傅心中所想,大为振奋。一个月就做到了运转三个周天。他还不满足,定下目标要再用半个月时间做到四个周天。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并不知道修院之所以定下三个周天课程,是因为以孩童的心志,三个周天,几乎已是极限。若是强行加码,极易导致走火入魔的后果。李云泽满心要发愤上进,别说不知道,就是知道了,恐怕也会照干不误。修行最耗费的是心神,需要全神凝聚贯注,不间断牵引灵气按照固定的次序在经脉穴位间运转。六岁的孩童正是活泼好动之时,三个周天需要凝神枯坐半个时辰,再多上一个周天,对心神的熬苦可想而知。李云泽偏偏做到了,说来是他命大,那次他修行时,强行运转第四个周天,但心神已经不济,头脑昏昏沉沉。只要昏睡过去,就可能会走火入魔。巧的是下了一场濛濛小雨,把他从昏昏沉沉中沁醒过来,咬着牙撑过了四个周天。有了第一次,后面虽难,却已经不是不可逾越的。时至今日,一次次苦熬,修行上效果不大,倒磨炼了极为坚韧的心志,在同龄人一次修行运转五个周天时,他已经能够做到运转九个周天。可惜灵根太差,虽然付出了巨大努力,仍旧比同龄人慢了太多。小时候一起玩的小伙伴都在十二三岁上脱了凡尘,他却迟迟积累不够足够的灵元。

九个周天过后,李云泽从入定中醒来,拂去额头的汗水,只觉头脑中昏昏然,顾不得洗漱,一头栽倒床上睡去。

天亮后,李云泽神采奕奕地打开店门。却见门外石阶上坐了一位老者,鬓发风霜,皱纹深刻,衣衫残旧,湿气包裹。想是在外面坐了一夜。怀里抱着一把破旧不堪的奚琴,琴杆上布满斑驳的创痕,琴头折了一半,内外弦轴更是以两根木棍代替,所幸琴筒、琴皮、琴弦尚且完好,不至于发不出声音。老者听到开门声,蹒跚起身,躬身问道:“店家,能否套杯水喝?”李云泽看老者可怜,将他让进门坐下,倒了一杯茶水,道:“老伯,您喝茶,小心烫!”“哎、哎”,老者连声答应。少年看老者手中的奚琴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道:“老伯,您这琴怕是不成了,要修修才行。或者干脆换个新的。”老者叹了口气,道:“近日时运不济,遇到了歹徒。辛辛苦苦,卖艺挣来的几个钱,都被抢走啦!原先还想着修修这老伙计,唉!”李云泽听了,竟还有人抢掠这样的可怜人,大生义愤。新近才读了仙侠故事,恨不得如书中史上仙真一般,腾云千里,剑惩恶徒。然而,想到自身的境况,一下子闷闷不乐。转念又想到,自己除不得暴,安良之事却能出些力。对老者道:“老伯,我帮您修一修吧。不见得修好,总比现在强些。您放心,不要钱的。”老者听了,高兴地道:“若真如此,瞎老头子就太谢谢了。”少年从库房中找了一把废弃的奚琴,拆解开,将转轴换到老者琴上,其余损坏处能修的修,能补的补,最后,又在琴弓上擦了松香。老者试了试音,喜不自禁,道:“小哥心善,瞎老头子却没有什么可报答的。就给你拉支曲子吧。祝愿小哥福寿绵长,一世安康。”说完,奚琴一声缓语,就像小时候听故事,老人口中那一句“很久很久以前”。琴声清清素素,高峰不危,低谷不平,时而雄厚,时而明亮。如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讲述自己的平生,平平淡淡,所经历的苦难早已忘记,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老者所奏曲目少年之前未曾听过,甚至觉得老者是在随性而奏,即兴成曲。一曲罢,李云泽赞道:“老伯,您手艺真好。”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比我爹都好。”老者哈哈笑道:“瞎老头子靠这个吃饭,自然要用心些。”李云泽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芦湾城地界,对外面的世界很是向往。看老者是常走四方的人,忍不住问起外面世界的情形。老者虽然身残贫困,却达观健谈,有问必答,娓娓道来。李云泽听了半日,不由得有些失望。外面的世界与书中所写完全不一样,全无潇洒惬意,满是苦辣辛酸。谈到东华派与漠北的战事,老者摇头道:“最近几年不知怎么了,出了好多乱子。不止东华派,像紫阳宗、九盟、归真派、乾坤派等好些个名门大派都跟周围的邻居打了起来。要说天下大乱吧,偏生也不像。动静都不大,多是炼气期的小辈在折腾,了不起有筑基期的前辈参与。唉,真不知道闹腾个什么劲,好好过日子不成么?”小城闭塞,少有人知天下大事。李云泽听得津津有味,问了各派之间争战的详情,老者所知也只是大概,其中细处所知寥寥。

日上三竿,老者起身告辞。李云泽捧起书来读了几个章节,再读不下去。总觉书中故事,不如老者所述那般生动有趣。不知不觉间,日光昏黄,已至日入时分。李云泽想到了今夜之约,兴冲冲自语:“打烊喽。”

一家人就着初升满月吃罢晚饭,李云泽给母亲说了一声,便出门去寻找玩伴。留下李母对着李父一阵嘟囔:“不能让云泽老住店里,没人管性子就野了,你也不说说儿子。”李父道:“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事,你管得过来吗?”李母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今日,听过路的说书人说起,这些年世间人重男轻女,现今阴阳失衡,光东华派的辖境,就要有将近六千万男丁讨不到媳妇,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要是真的,咱们云泽可得上心些。都十六了,至今都没有一个媒人上门说亲!按说咱们家也都不差,云泽也是城里出名的懂事小伙子,不就是嫌咱们云泽是五灵根吗。要是将来云泽讨不到媳妇可怎么办?”李父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五灵根修行艰难,咱们又买不起丹药灵石。要是脱不了凡尘,寿命最多也就一百多岁。四灵根若是修行努力些,练气后期也不是问题,一般都能活个百八十岁。谁家愿意让自家姑娘活到一半的时候就守寡?要说能碰上个五灵根的最合适,可偏偏五灵根的太稀罕了。媒人不来找咱们,咱们就去找媒人,你往后串门时,跟那些三姑六婆都说说,让给瞅着些,彩礼厚些不怕。唉!但愿云洛、云津能有个争气的,要是咱们家能出个筑基真人就好喽。”

第三章 藏春宴

此地习俗,满十六岁的少年,无论男女,春日里都要瞒着父母饮酒一次,以示成人之始。因在春日,又要背着尊长,故名藏春宴。李云泽来到和玩伴们约定的地点,待人到齐,大伙交了份子,而后一路去城中买酒,一路去芦湾抓鱼,一路去找柴生火,安排妥帖,便各司其职。本来说好,今晚要在李云泽家的山林琴行里喝酒。只是大伙看月色空明,光若白昼,便把地点改在湖畔的大青石上。

虽是初春,但芦湾地处云洲中腹,澧南西角,是东华派辖地的最南方,三月已是春湖水软,暖风怡人。大青石在芦湾城正西方向的湖边,是一块丈许方圆的大石头,表面光滑,青若湖水,不知何年何月从何处来到这云梦泽畔,也不知有多少代人在上面嬉戏玩耍。久而久之,大青石便成了这一带的地名。

三路人马到齐,生起篝火,少年们一声欢呼,开膛去鳞,不一会,烤鱼的香气便弥漫开来。正要把一应物品摆放到大青石上,却见上面坐了一人。玉箍束发,两鬓略灰,清容高致,看长相约在中年,细审之又觉远不止此。一袭灰衣,制式古朴,有些陈旧,却甚是整洁。众少年正自奇怪,刚来时未见石上有人,中途也不曾见人来过,这中年人何时到了石头之上?中年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见他们望过来,笑道:“鱼烤好了?嗯,闻着味道不错。”赵琢在众少年间年龄最长,人又稳重多智,平常玩耍时大家多听他安排。他见中年人出现的奇怪,便向大伙使了个眼色,众少年心领神会,各自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还未起步,那中年人不见如何动作,已经到了众少年身前,道:“众位小朋友,幸会了!”赵琢越众而出,对着中年人回了一礼,道:“刚才没看到您在,打扰了,我们这就走。”“清风月夜,正是喝酒的好时候,何来打扰一说。”略一沉吟,又道:“小朋友,咱们打个商量。老夫出门走得急,未带钱物。这样吧,你们出酒出鱼,老夫出地方,咱们在这青石上凑成一伙,开怀共饮,如何?”说罢,不待众少年答应,便抢过两个酒坛,放到了青石之上。回过头来,朗声邀客:“诸位小友,快请,莫要客气。”

一群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都是乡间朴实少年,淳厚热情,鱼酒待客,倒也不至于小气。似这等毫不客气之人,拿一块石头充作入伙的酒资,却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赵琢想道,他若是抓了几条鱼去,也就罢了,水里有的是,买酒的钱是大家好不容易凑的,本来想好好耍上一通,现在走了,白白便宜这人,不如他喝他的,我喝我的。我们人这么多,还怕他不成?想通此节,便低声对小伙伴道:“不管他,咱们喝咱们的,不和他说话。”说毕,朝李云泽使了个眼色,两人带头跳上青石,一左一右将中年人夹在中间,防范之意明显。中年人恍若不知,招呼众少年落座。

一众少年在青石上坐定,摆上瓷碗。李云泽坐在中年人右手边,在他面前也放下一个瓷碗,并替他将酒斟满。赵琢举碗说道:“嘿嘿,藏春宴开场,今天晚上咱们好好耍上一通,不醉不归。来,咱们先干一碗。”一众少年轰然应答,纷纷举碗,中年人也举碗和大伙碰杯。谁知众少年看到他举着的酒碗,便缩回手去,倒酒入口,放碗在石,谁也不理会他。中年人一笑,也不觉尴尬,端起酒碗先放在鼻端轻嗅,道:“好干净的香气。”一口饮尽,点头道:“绵甜甘冽、落口爽净。好久没尝过烧春了,不错,不错。”这酒水是本地特产的白干,名为一口烧。芦湾人最喜此酒。众少年听他赞,心中高兴,对他的恶感大减。有人道:“我们这酒方圆几千里都有名,连白羽城的城主大人都爱喝呢。”中年人笑笑,道:“看来我得多喝几碗。来,小伙子们,杯莫停!”

素月清华,碧水如天。大青石位置绝佳,远可以看朦朦胧胧的山线,近可以观月下粼粼水波。中年人看着眼前的景色,吟道:“收拾小山藏社瓮,招呼明月到芳樽。”一众少年不知诗句出自何处,但听来极贴合眼前的景色情致。对他更添好感。几口酒下来,气氛渐起,众少年说些儿时的趣事,近日的新闻,嘻嘻欢笑声不绝于耳。

李云泽取了一条烤鱼,递给中年人,道:“您尝尝。”中年人细品滋味,道:“不错不错,外焦里嫩,原滋原味。不过你们下次烤鱼,最好不要用明火。”有个叫洪宝的少年讶道:“不用明火?那怎么烤呀,灰堆里焖熟的可不好吃。”中年人笑道:“你学的不是火行功法么。一肚子的火,不用来烤鱼,岂不可惜?”洪宝一愣,道:“用灵元烤鱼?那怎么可以?”其他少年也都纷纷摇头,在他们眼里,修行是一件极为神圣的事,苦苦得来的灵元用来烤鱼,岂不是糟蹋了?玷污了?中年人知道他们内心所想,也不说破,笑问:“为什么不可以?”洪宝张口就答:“灵元宝贵,不能乱用。”中年人摇头,道:“灵元可不能当宝贝一样藏着掖着。说穿了,灵元也不过是一样工具,就像你们平常用的锄头斧头一样,用的越多越是锋利。若是一直放着,就锈了钝了,可不大好。”众少年听了,觉得他说的有理,然而根深蒂固的观念一时无法打破。中年人只是提点一句,至于他们听与不听,信与不信,行与不行,也不在意。

一众少年也正是能吃能喝的年纪,不一会,三篓鱼见了底。众少年看鱼吃完了,便吆喝着去再抓些。李云泽看大家都有了酒意,怕下到水里出事,道:“总吃鱼也没意思。来两个人,跟我去采些竹笋来吃。”前两天刚下过一场小雨,雨水滋润,此时竹笋正肥。众少年一听,纷纷要跟着去。李云泽选了两个少年,一个叫路尔登,浓眉大眼,声音洪亮,家里有三亩灵田,在芦湾城这可是一笔丰厚的财产。一个叫刘如意,长得斯文秀气,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这两个人一个经常伺弄灵田,一个经常采药,采竹笋正合适。

大青石西北方里许处是一片高低起伏的低缓丘陵,约有八百余亩大小,最外面的一座山是李云泽家的产业,乃是很久之前李云泽爷爷置办下的。此处灵气荒芜,不适合种植灵稻,倒适宜竹子生长,便成了竹林。中间零星有一小片地方适宜种植灵稻,就成了李父李母的宝贝。产出的灵稻,都给了妹妹弟弟吃,父母和李云泽都是吃不上的。记得小时候,自己哭着要吃,父母硬是不给,母亲流着眼泪对自己说,省给弟弟妹妹,等将来弟弟妹妹成了筑基真人,让他们顿顿供自己灵米吃。只是有一次,妹妹和弟弟偷偷藏了半碗,夜里拿给他,当时吃起来特别香。想起妹妹弟弟,又想起父亲曾经想把竹林卖了,给妹妹弟弟凑拜入门派的费用,又怕没了这份家产,自己难讨到媳妇。心中惆怅,却又不知如何能帮到家里。

大多数竹笋不宜生吃,独有一种绿竹笋,直接生长在竹节的根部,没有竹鞭,肉质细嫩清甜。李云泽告诉两人绿竹笋的形貌特征,三人手勤脚快,不到半刻钟便采足了三篓。路尔登运气好,还抓到了一只睡觉的山鸡,倒是意外之喜。李云泽又和刘如意采了些香草,这是芦湾百姓常用的香料,煮肉的时候放上一些,香气会特别饱满。

众少年看到抓了一只山鸡,齐夸路尔登能干。李云泽将山鸡杀了,褪去羽毛,取出内脏,将香草塞入鸡腹,取了一个空酒坛,装上清澈湖水,再倒入小半碗酒,又剥了几根竹笋,掰断放进酒坛中,上面撒上香草,用泥巴封口,悬挂在火堆之上。竹笋微甜而清香。中年人接过李云泽递来的竹笋,剥开外皮,只见笋尖青翠欲滴,嫩软如酥,吃了一口,清香之中带有甘甜,赞道:“恩,有意思。青笋佐酒,别有滋味。”

半个时辰过去,李云泽取下酒坛,拍开封口,酒香、笋香、肉香和香草的香味,混在一起扑鼻而来。李云泽撕下两只鸡腿一只递给路尔登,一只递给刘如意,褒奖二人抓鸡采笋的辛劳,而后一一分去,不偏不倚。他对中年人很有好感,也想分点好肉给他,但他一无功劳,二是外人,不能薄了自己人,而厚待他。最后只剩下鸡头与鸡颈,将鸡头扯下,两手伸出,示意中年人自选。中年人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李云泽,自然是因为看穿了这少年五灵根的资质。但未在其身上看到任何颓废卑弱之气,反而意气昂扬爽朗,心中着实称赞。他们这个层次的人,灵根资质什么的,完全不在意,所在意的只有心志秉性。又看李云泽行事极有法度,正而无私,气量宏达。观其双眸,莹光清澈,神采十足,灵华内蕴。心头一动,登时起了收徒之念。转而又想到此行依旧无果,接下来不知又要忙活多久,一时恐怕顾不上带他。反正他就在这城里,日后再来寻也不迟。有了此念,看李云泽的眼光便自不同。接过鸡头,对李云泽笑了笑,说了句“不错”。

第四章 夜饮欢

中年人看着一群少年恣意欢饮,醉意朦胧,心内想道:要是你在这里,定然喜欢。看着天上的圆月,长舒一口气,道:“好啊!”众少年以为他赞月色优美,纷纷道:“划船到湖里,看月亮会更漂亮。”中年人见少年们聊得开心,也起了谈性,摇头道:“老夫不是说月亮,而是你们现在能聚到一块真好。就怕过不了几年,就天各一方,人各一处了。”古见忠性子最急,闻言反驳道:“我们就在芦湾城里,想见面还不容易。再说了,多少年后的事,谁能知道?”旁边的少年都出声相应,道:“是呀,我们都约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中年人笑了笑,道:“人说世事难料,这话不假。但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比如你们总要长大,要学习本事,要成家立业,要奔走四方,父母恩,儿女债,老婆奴,总之会越来越身不由己。长了不说,五年之后,你们各自奔波生计,别离就成了常事,恐怕就再也聚不齐了。再者,天地间即将有一场大变,谁也难以置身事外。你们都要做好准备。”说到这里,又是一碗酒下肚。后半段听起来神神道道的,前半段却很现实。他们将届成年,对什么世事沧桑、人间离合体味尚且不深,但或多或少都帮家里做些营生,渐知人生不易。

中年人续道:“再要好的朋友,也不会心无二致。也会选不同的路,走的路不同,免不了就要分开。”说完,一声叹息。摇了摇头,似是要将惆怅抛开,道:“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们说说看,将来都想做什么?”中年人一番话说下来,倒是在众少年眼中成了一个博学长者。于是纷纷诉己之志,赵琢想要拜入名门大派,路尔登想要做城主,刘如意想要做丹师,古见忠想要娶到如花似玉的老婆,等等,不一而足。唯独李云泽寂寂不言。中年人对李云泽自然最为在意,看他不说话,便开口问道:“小伙子,你将来想干啥?”李云泽本想说助父母把妹妹弟弟都培养成筑基真人,而后倚仗妹妹弟弟的地位,天天吃灵米饭。又自忖无此能耐,何必出此大言,便说道:“我是五灵根,资质太差,也不知道将来能做什么。”中年人听了,笑道:“五灵根怎么了?除了修行一路难些外,做起其他事来一点不差,说不定比灵根好的还厉害呢。天下间五灵根修士成大器的多了去了。”李云泽郁郁地道:“人间无事不烦恼,唯有修仙一世高。做其他的事,做得再好又怎比得上修仙,既长寿,又快活。”中年人摇了摇头,道:“长寿也许,快活未必。写这两句诗的王道成,虽然修行有成,却一辈子烦恼缠身,妻不贤,子不孝,最后还落得个身首异处,过得一点都不快活。所以这句话是全不能信的,长寿与快活根本就是两码事,和有没有出息更是一点也不沾边。”看一众少年都一脸不相信,接着道:“咱们说个实际的例子。你们可知道《云洲志》么?”

《云洲志》?众少年一起摇头。中年人道:“大约七万年前,有个叫广闻子的人,做了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他觉得以前的人、事和各种技艺都是口耳相传,如果一个人还没有把所知所学传下去就死了,那么这些学问就从此失传了。广闻子就想,如果有人把当世的事情用书籍记载下来,知道一点记一点,那么一代代传下去,就不会再出现以前那样后人不知前人事的境况了。于是,他就立誓要用毕生的精力编一本书,但是他修为不高,寿数也短,只写了一部分就死了。他的弟子们继承他的遗志,将今古以来所有可信的人事编纂成集,书名就叫《云洲志》。其实,广闻子不是他的本名,他本姓向,讳子长。后世之人,哪怕修为再高,都尊称他为广闻子,而不直呼其名。后来这一派就传下了修史的传统,每五百年还要举办一次贤英会,邀请的都是世间修、技、商、文、艺等各行当中最拔尖的人物,对这五百年来的历史进行梳理探讨,之后,这五百年的历史就会写进《云洲志》里。”说罢,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李云泽为中年人满上酒,问道:“这个门派叫什么名字啊?”中年人道:“他们没有名字,不过外人都叫他们广闻书院。”想到以这些少年的见识,未必懂得《云洲志》的意义,继续道:“有了《云洲志》,世人对过去存在的事一清二楚,后来很多人受广闻子启发,纷纷把自己所知所闻记录下来,许多珍贵的技艺和资料也因之而得以保存,你们说广闻子做的这件事是不是很了不起?”众少年一起点头,中年人接着问道:“你们知道这个广闻子是什么灵根、什么修为吗?”不等少年回答,紧接着道:“就是五灵根,练气后期修为!”“啊”,众少年齐声惊讶。中年人对众少年的反应十分满意,接着道:“你们知不知道今年是哪一年?”李云泽答道:“涤尘子七千四百九十六年。”“知不知道为什么叫涤尘子七千四百九十六年?”中年人又问。众少年一起摇头。中年人道:“整个云洲通用的是飞升纪元,就是说以飞升修士的名号纪年,七千四百九十六年前,涤尘子大能飞升,便是以其名号纪年之始。涤尘子大能之前以谁的名号纪元你们可知?”众少年又一起摇头。中年人道:“能飞升上界的大能,几千乃至上万年才出一个,你们都不知道,古来多少金丹、元婴,这些人死了就死了,除了他们的传人弟子,谁又会记得住他们的名号?即便是直系传人,三五代之后也就不记得他们的名号了。那广闻子不过活了区区不到两百年,声名、功业七万年不朽,你们说是那些金丹元婴有能耐,还是练气后期的广闻子有出息?”喝了一口酒,中年人对李云泽道:“小娃娃,记住,人这一生,一定要做一件事让自己得意一生。若有了这件事,此生便足矣。至于成不成仙,得不得道,嘿嘿,莫要强求。有人孜孜不倦,活个几万年也不过是白活一场。再者,能成多大材,灵根、修为这些只占小头,灵性、毅力、心性乃至运气都比灵根重要。你这小娃娃眸光清澈,内蕴灵采,一看就是聪明娃娃,好好想清楚喜欢干什么,适合干什么,将来会有出息的。”李云泽道:“我都十六了,凡尘都不能脱,连媳妇也说不到,哪里看得出能有出息了。”中年人端详了李云泽几眼,道:“我认识一个占卜先生,卜筮精准。一时兴起,就跟他学了点怎么看姻缘。嗯,你姻缘不错呀,喜欢你的女孩儿不止一个。不用着急。”李云泽完全不信,其他少年则纷纷打趣。中年人笑着看他们闹了一阵,道:“要我说,孤身一人就好。一个人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旦娶了媳妇,不是,从你想娶媳妇开始,麻烦事就一桩接着一桩,一辈子不得安生。老夫活了几千岁了,这是经验之谈,可不是诳你们的。至于炼气初期么,尽管放心,看你面相,很快就能突破了。”众少年听他说自己活了几千岁,纷纷笑他吹牛。

厮混熟了,李云泽问道:“您到这里来,是闲游还是办事?”中年人叹了口气,道:“我来寻找。”李云泽与众少年静等下文,寻找必然是找人或是寻物。哪知中年人只说了寻找,就没了言语。赵琢忍不住道:“您要找什么?我们帮你。芦湾城里,没有我们不熟的。”中年人道:“不用了,来晚了一步。我要找的,昨日在,今天又不在了。”众少年都有些奇怪,李云泽问道:“您是不是说,您要找的东西,昨日在芦湾出现过,然后又被带到别处去了?”中年人点点头,道:“不错。”提到这件事,顿时意兴阑珊。拿起最后一坛酒,道:“今天碰到你们一群娃娃,喝你们的酒,吃你们的鱼,抓了一只鸡还分了我一个鸡头,很是快活。老夫不出点东西也说不过去。这样,老夫请你们喝点好酒。”边说边从衣服里掏出个青色小葫芦,仅有手掌一握大小,上面还缀着一段青藤,藤上一片青叶。中年人拔出葫芦塞口,在坛中滴了一滴,三摇两晃,倒了一碗尝了尝,道:“可以喝了,这酒名叫淳澜,老夫给人扛了十年工,好不容易才得到三斤。快尝尝。”众少年心下鄙夷,这中年人口中说的大气,哪有请人喝酒喝一滴的,还是这么多人分一滴,真是小气。

中年人不理会众少年的脸色,给每个少年都倒了一碗酒,然后举起自己的酒坛,道:“相识不易,相聚更难,愿你们往后也如今夜,常聚常欢,满饮。”言罢,一饮而尽。而后长叹一声,望着天上明月嘟囔了一句什么,李云泽隐隐听到“你到底在何方”几个字。众少年也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只觉酒入腹中,好似一道火流直冲而下,在腹中略一回荡,又冲向四肢百骸,而后便觉头脑一热,昏昏睡去。

第五章 灵元满

中年人看众少年东倒西歪,忍不住想起与好友大快醉倒之时,愈加愁绪难遣,叹道:“都醉了,醉了好!”举起酒坛,余酒一饮而尽。道:“没想到一把年纪了,与几个娃娃玩闹半晚,可笑,可笑!须得留下个纪念。”言毕起身,在大青石边角上画了一个小葫芦,葫芦上带着一段青藤,藤上一片青叶。回头看了一眼李云泽,心中一阵翻腾。中年人大喜,他久有收徒之念,物色了不少人物,总无师徒之缘。今日方生收徒之念,这李云泽就能引动他的心绪,可见缘分深厚。愈加认定李云泽就是佳徒人选。伸手在李云泽身上捏了几下,暗自点头。右手食指伸出,一阵无形吸力传向四周,只见一个个青色的灵气光点显出身形,仿佛活过来一般,争先恐后汇聚到中年人指尖。指尖越来越亮,形成一点耀眼青芒。中年人看灵气数量已足,轻轻点在李云泽下腹,青芒一闪,没入李云泽气海之中。做完这些,一拂手,一道朦朦黄光罩在大青石上,将石上众少年笼罩在内。未见如何动作,人已在云梦泽上,踏波而行,须臾间踪影已逝。

黄光挡住了晚风夜露,令众少年一夕安眠。第二天清晨,在鸟语花香中陆续醒来。没有觉得酒后昏沉,反而人人精神焕发。用清凉的湖水洗了脸,各自散去。至于中年人的去向,萍水相逢,他们也没有在意。只有李云泽注意到大青石边角处刻画了一个小葫芦,葫芦上带着一段青藤,藤上一片青叶,与中年人昨日的葫芦一模一样。这大青石坚硬无比,曾经有一次,芦湾城城主的朋友路过此地,不信此言,仗着宝剑锋利,想要在大青石上刻下姓名,倾尽全力,也没留下丝毫划痕。后来李云泽听人说起,那城主的朋友是筑基后期修为。中年人在如此坚硬的石头上画下藤叶葫芦图案,又是如此圆润自如,李云泽心下震惊,虽揣度不出其修为,最起码要比筑基后期高得多。

将此事记在心中,李云泽返回山林琴行。夜间修行时却出了异状。不知为何,今日修行进度特快,仿若灵元早已储存在体内一般。今日一次,足足抵过去半年修行有余。看到小伙伴们一个个突破练气初期,李云泽口随不言,心中着实难过。今晚的修行让李云泽精神一振,照此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突破练气初期。兴奋之外,又觉得不对劲。自己的修行自己知道,自打从修院进学起始,无论自己多么勤奋,修行进度却始终如老牛拉破车。今日这般情形,必有缘故。仔细想了想这两日所历之事,不同以往之处有三,一是与一个落魄大汉谈了一桩没成的生意;二是与一个残疾老人闲谈了半日;三是与一个不知来历的中年人喝了一场酒。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疑之事。细细想来,与落魄大汉和残疾老人只说了几句话而已,与那中年人却是同座饮酒,并且最后九个玩伴分了他一滴酒,之后就醉了过去。难不成,喝醉之后,这位前辈给自己疏通经脉、改造灵体了不成?若是明日还如今日这般进步神速,定然是这位前辈看自己投缘,暗中助了自己。越想越是兴奋,睡意全无,脑中一会想想自己将要突破练气初期,一会又想到说不定将来自己成了大修士,直到三更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李云泽早早起来跑到大青石处。将石上所刻青藤葫芦牢牢记在心里。回到店里,将青藤葫芦画出来。拿着画来到旁边的书铺。书铺主人姓杜,名伯兴,练气后期修为。年轻时曾在澧南、河口等地域游历,在这小城之中,算得上是见闻广博之人。李云泽先将画与杜伯兴看了,问道:“杜老伯,您可知道云洲哪位真人以此为标识么?”杜伯兴看了几眼,道:“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有谁用这标记,怎么了?”李云泽心中失望,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偶然在城外看见了,觉得好奇。”

谈了片刻,李云泽想起前夜那老头提起的《云洲志》,向杜伯兴问道:“杜老伯,可有《云洲志》卖?”杜伯兴一怔,道:“你这小毛头竟然还知道《云洲志》。要想看《云洲志》,只有到白羽城那样的大城去。咱们这小地方哪置办得起!”李云泽奇道:“这书很贵么?”杜伯兴道:“贵倒也不算贵,就是数目太庞大了。你可知道云洲志有多少部、多少册?说出来吓死你,足足有一千多万部,十数亿册。”李云泽着实吃了一惊,“那么多?”“可不是,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虽然一册只卖一枚灵石,架不住量大。人家广闻书院又不单卖,要买就得买全套,咱们这么个小城哪买得起。”李云泽原以为《云洲志》最多不过几百部而已,没想到有这么多。仔细想想也对,从广闻子开始到如今,已有七万年之久,期间,奇人逸士、传说怪闻、修行之经、搏战之术、传法之论,乃至丹器符阵、医卜星相、诗词文章、琴棋书画等等杂学技艺可谓星罗云布,多不胜数。全部诉诸文字,一千多万部、十几亿册怕还是文字比较精炼的了。

随后几日,为了求证,李云泽悄悄问了赵琢等人近日修行情况,他们也都觉着修行快了不少。李云泽据此猜测,可能是中年人最后给众人滴的那一滴酒所起的作用。将这猜测与赵琢说了,赵琢还好一阵感慨,没有好生对待,否则衣钵传人当不上,混个记名弟子也是好的。李云泽也是遗憾,有眼不识泰山。转眼又想开了,风尘奇人行事自有区处,收徒与否,不会单凭一顿酒饭。却不知中年人已经起了要收他为徒心思。也不知,他修行的异状,不仅仅是因为那滴酒,更多的是中年人施展奇术,将灵气预先藏在他体内,供他取用。

这几天,李云泽气海内犹如春江水涨,灵元大增,一波赶着一波,一日快于一日,好似体内封存了大量的灵元突然间解封了一般。李云泽又喜又忧,喜的是照此进度,很快就可以脱了凡尘,突破练气初期,列籍成为正儿八经的修士。忧的是这种情况乃是借助了外力,而非自己本身资质的改变,应该不会持久,过后自己还是要面对过去那种一丝一缕,修为缓慢增进的局面。

灵元增加一日比一日多,很快就要超出气海容纳界限。先是修行时觉得经脉隐隐胀痛,到后来感到全身都在膨胀,停止修行便暂时如常。李云泽不禁有些担忧,害怕父母担心,便没有告诉父母,而向杜伯兴请教。将前后因果如实告知了杜伯兴。杜伯兴很是羡慕了这群少年的好福气,道:“如是常人,这般灵元早已突破练气初期,而后经脉扩充、体质增强,自不会有不适之感。只因你是五灵根,壁垒较一般人难以突破,而你如今的经脉难以承受练气初期的灵元,所以修行时才会胀痛难耐。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突破练气初期。原本突破时服用丹药,效用明显。只是丹药不过是增加一股灵元,以求一击而破而已。你此时并不缺灵元,服用丹药会加重经脉的负担,不但无益,反而有害。关键还是在你自己。”李云泽忙问:“我要怎么做?”杜伯兴低头思索了一会,道:“一般人突破壁垒,即使服用了丹药,突破不了也就罢了。毕竟丹药提供的灵元有限,一锤子买卖,不会损伤自身。而你体内的灵元源源不断,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如果不能及时突破,可能就会损及经脉甚至危及性命。为今之计,还是要用点非常手段。世上破壁晋阶之法千千万万,大类不离两种,一种稳,一种急。稳的,都是从气海开始。气海是灵元居所,突破了气海壁垒,灵元有了存身之地,便不会四散冲击,再徐徐扩充经脉与其他穴位,所以突破壁垒的时间一般在一个月左右。急的,则是沿关冲穴,从其他穴位开始突破,横冲直撞,大开大合,一路闯关,直至气海。说起来,这种方法其实更适合你这样资质不佳的修士。”李云泽头一次听说破壁晋阶之法有稳、急两种,在修院学习之时,他对此也多有关注,然而不论哪位师傅,所教授的都是从气海突破。又想到方才杜伯兴描述第二种方法时,用词激烈,迟疑地道:“莫非这种沿关冲穴的方法有什么害处?”随即摇了摇头:“我这种资质还管什么有害无害,能突破练气初期已经是上天眷顾了。”杜伯兴道:“这种办法由轻及重,反而是比从气海突破更为合理,用时也短,快的话,三两日即可完成,慢的话最多也就五七日。但是呢,每扩充一丝经脉、每突破一个穴位都要承受一份痛苦,也就是说突破期间要一直在痛苦中度过。不少人因为受不了这份苦痛走火入魔了,所以这种办法渐渐就淘汰了,现在用的人极少极少。”李云泽听罢,大感头痛。

人体有十二正经,八条奇经,修行第一步是纳气归元,贯通十二正经。而后每进一步,由于体内灵元大增,便需拓展经脉穴位,突破练气初期需要拓展十二正经中的四条经络: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此四条经络,分别由胸至手,由手至头,由头至足,由足至腹,构成一个循环。手太阴肺经首穴中府,末穴少商,经十一穴,左右两侧共二十二个穴位。手阳明大肠经起于商阳,终于迎香,共二十穴,左右计有四十穴。足阳明胃经以承泣为首,历兑为尾,一侧四十五穴,左右相加九十穴。足太阴脾经始自足大指内侧隐白,收于大包,共二十一穴,左右合四十二穴。如此算来,突破练气初期需要开通一百九十四个穴位,如何让李云泽不头痛。

第六章 脱尘凡

李云泽思忖片刻,到底少年人心性,想道:“这种方法既然流传下来,肯定有很多人成功过,别人能成功,我也就能。”当下对杜伯兴道:“杜老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按你说的试一下了。成了,是老伯办法好,不成,这事也不赖你。”杜伯兴自己当年也是用这个办法突破的,听李云泽愿意一试,道:“行,这个法子除了疼痛难忍,倒没有传闻中那么凶险。你既然愿意试,我就好人做到底,到时候给你护法,如果有什么差池,也好照应一二。”

这日晚,杜伯兴来到李云泽店中后院,叮嘱了一番突破时需注意的事项,无外是平心静气、心无旁骛之类。李云泽便按照杜伯兴日间所说,入定修行。约束灵元,小心翼翼运行了一个周天,只觉膨胀之感更胜往日。一周天之后,李云泽放开约束,灵元奔腾而出,向手太阴肺经首穴中府穴直冲而上。李云泽只觉中府穴一阵剧痛,好似钢刀割裂皮肉,又好似尖针扎在心头,偏偏持刀的人、扎针的人又是自己。庞大的灵元一冲,中府穴出现条条裂缝,陡然之间扩大了一倍有余,灵元进入的同时,一部分向穴位裂开处渗去,直到身体深处消失无踪。大部分顺着经脉继续而上,经脉也顺势而扩,又是一阵钻心疼痛,同样的每有一处裂开,便有灵元不断渗入。直至手太阴肺经第四个穴位侠白穴,灵元势尽,冲而未破。李云泽无奈,只得按部就班将灵元运行了一个周天。之后,又从气海生出一道灵元,融入李云泽本身灵元之中,顺势而上,侠白穴应声而开,如中府穴一样,不断有灵元向穴位和经脉裂开处渗透。

如此这般,每一周天可破三四穴,每一次都是旧痛未止,新痛又生。好几次李云泽都感到无法继续下去,但一想到自己五灵根的资质,想到小伙伴们都已经突破了练气初期,正向练气中期迈进,想到错过了这次机缘,自己不知何时才能突破练气初期,便咬牙坚持下来。天府、侠白、尺泽……少商,手太阴肺经十一穴、左右共二十二个穴位一一突破,整个手太阴肺经的经络也粗大了一倍。李云泽从入定中醒来,入眼看到杜伯兴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看到自己醒来,长出了一口气,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李云泽轻嘘了口气,道:“手太阴肺经已经突破了。”说罢,抬头看天,已是辰时末。李云泽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这次入定用了这么长时间。仔细感受了下身体,还好昨日的疼痛现在已感觉不到,只觉得脸上痒痒的,用手一摸,满手都是汗水,往身上一看,衣服已经湿透,身下还有一滩水渍。杜伯兴也吃了一惊,当年他突破的时候,每条经脉都用了至少两个晚上。不是因为忍不了痛,而是受限于每次修行只能运转五个周天。他无论如何想不到李云泽一次修行竟然能够运转九个周天,略一思索,将李云泽顺利突破手太阴肺经的原因归结为体内灵元充足。

细细指点李云泽检查了体内经脉,确定没有造成创伤,杜伯兴高兴地道:“今晚就算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咱们再来。”李云泽也不愿再受割肉剜心之苦,但更怕机缘就此溜走,毅然道:“还是今晚吧,再劳动老伯一次。”杜伯兴赞许地点点头,道:“你好好体悟一下昨晚突破的过程,对后面有好处。今晚咱们再来。我先回去了。”送走杜伯兴,李云泽也没有再开门做生意,躲在后院一边休息,一边体悟昨晚突破的经过。

晚饭过后,杜伯兴如约而来,与昨晚一样,今晚突破的是手阳明大肠经。手阳明大肠经始自食指侧缘,沿臂至肩,至后颈下端,折至前胸锁骨,再向下通过横隔,归属于大肠,支脉由锁骨上行颈部,贯穿面颊,在鼻翼两旁迎**收尾。又是一番疼痛折磨,只是有了昨晚的经历,突破更加顺利。而后,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相继冲关完成。经脉内运转的灵元愈加粗壮,如一股水龙搅动着气海。气海越来越涨,最终砰的一声,李云泽浑身一震,疼痛中夹杂着难言的舒畅。杜伯兴看到李云泽嘴角露笑,知道大功告成,松了一口气。这几日他也担心的够呛,一开始没考虑后果,后来才想到,李云泽不是自家晚辈,若是有个什么闪失,该怎么向他的家人交代?

李云泽只觉灵元一路欢畅前行,运行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不止。睁开眼来,只觉阳光入眼更加刺目,连树叶上的叶纹都看的十分清楚,耳中传来鸟儿清脆的鸣叫,能够准确地判断出它们的方位和距离。脱离凡尘,练气初期,李云泽心中欢喜,自己终于进入练气初期了。虽然云洲突破练气初期的一般年龄是十三岁,虽然自己那群小伙伴最慢的都是在十四岁上突破了,虽然自己妹妹和弟弟都突破练气初期了,虽然自己直到十六岁上才突破,但自己终究脱离凡尘了,而且比别人和自己预计的要早很多。李云泽很想欢呼一场,想去告诉父母,自己突破练气初期了。而后一一去找自己的小伙伴,告诉他们,自己和他们一样,也是练气初期了。高兴之余,不禁又有些惆怅,突破练气初期后气海中不再向之前一样,每运行一周天便生出一股灵元融入李云泽本身灵元之中。随即又笑自己太贪心,即使今后自己又要向以前一样,如蜗牛一般慢慢向前爬行又怎样?况且自己未必没有其他的机缘。

压下心中的情绪,李云泽对着杜伯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杜老伯,我也不知该如何说,总之,这份恩情,如同再造,云泽一辈子感激不尽。以后如果您有什么需要云泽做的,只管开口。”杜伯兴哈哈一笑,道:“说这些作甚,我从小看着你长大,说实话,怎么看你怎么顺眼。小小年纪,别人还在修院修行,你却要帮助父母支撑家业,看店、劳作,从来没有怨言。老话说‘自助者天助’,就冲这一点,老夫就该帮你。更何况,你资质虽差,却从没见你怨天尤人、自暴自弃,这是难得的好心性。人的好坏优劣在得意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在不如意时能本心不失、不自弃、不堕落的才是好孩子。”

随后,杜伯兴又交代了几句刚突破要注意的事项,就让李云泽赶回家中报喜。父母听到李云泽突破练气初期了,喜不自胜。李母更是在东华祖师牌位前,连磕了几个响头,直道东华祖师应了自己的求恳,终于自家云泽突破练气初期了,以后说媳妇不再是难事。还拉着李云泽给东华祖师磕头谢恩,搞得李云泽哭笑不得。云洲之地,云中各派所辖之民,多以本派祖师为神祗,祭祀供奉,求保平安。妹妹和弟弟回来,得知哥哥突破的喜讯,又是一番欢喜。晚饭时,李母破例为李云泽也蒸了一碗灵米饭。

次日,李云泽到城主府办了改籍,成了名在编户在册的修士。很快消息就传遍了全城。说起来,李云泽在芦湾城里也算声名在外。因方圆几百里内,只有他一个是五灵根,自出生起就引人关注。后来日久天长,寻常无奇事可观,才少被人们谈起。如今,这样一个被上天断绝修行之路的少年,突然脱离了凡尘,成了炼气修士,如何不引人惊讶?得到消息的赵琢等一众小伙伴纷纷来找李云泽,得知传闻属实,都替李云泽高兴。于是,一众少年在山林琴行后院里为李云泽庆祝了一场。酒酣之后,赵琢悄悄告诉李云泽,后天他就要去白羽城了。他有一个亲戚在白羽城卫营里当差。半个月后,卫营招收新人,亲戚让他去应征,已经打通好了关节。李云泽喜道:“这是好事啊,我听说城卫的差事可好了,吃穿修行用度都不用愁,还能补贴家里。”赵琢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李云泽知道他一心想拜入门派,有志于修成金丹真人。可是赵家也非富贵人家,赵琢也只是中等三灵根的资质,想要拜入门派须得供奉大量钱财,却是赵家难以支撑的。便安慰道:“现如今想要直接进入门派很不容易,听说东华派每十年都会在辖境卫营里挑选弟子,不若先去卫营存身,好好修行,等待机会。”说完,想到自己的妹妹和弟弟,也和赵琢一样,心愿难遂,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才好。赵琢沉默片刻,道:“现在我也只能奔着这个念想去了。你有什么打算?”李云泽道:“不知道。我资质太差,修为总是落到你们后面,虽然你们没有取笑过我,可我自己心里总——,唉。不甘心又能如何?也许我就是这个命,修行一路与我无缘,也怪不到谁。我弟弟妹妹也和你一样,想拜入门派,可是家里又支撑不起,今后就帮爹娘撑持家吧。”赵琢想要劝他趁年轻到外面闯一闯,想到他家里情形,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长叹一声,垂头不语。李云泽笑道:“你也不用太为我担心,说不定哪天那个怪人又跑回来喝酒,顺带收我做徒弟也不一定。”世事往往如此,有些人被生计催着成熟,有些人被关爱保留稚嫩。不管如何,十六岁的年龄,总是不甘于平凡的。众少年听说赵琢到白羽城做城卫的消息后,都羡慕不已。对他们而言,能到白羽城这样的大城去讨生活,吃的又是公家饭,可是一个了不起的机遇。

第七章 谋远行

后日一早,李云泽便赶到东城门口送别赵琢。珍重的话说了几遍,儿时学过的那些离诗别词,一一浮在眼前。小时候还笑诗家酸腐,临到自己身上,终感到一字一句都是如此应情应景。看到赵琢跟随商队缓缓远去,不时回头挥手作别,渐渐消失在云天之外。李云泽看了看身边的小伙伴,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下水摸鱼,一起入林捉鸟,欢乐同享,哀愁互慰。偶有置气的时候,三两日随即和好。从来没有想过会像今天这样,一别不知再见之期。赵琢第一个远赴他乡,也许过不了多久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想起了那晚中年人所说的话:“你们现在能聚到一块真好。就怕过不了几年,就天各一方,人各一处了。”自己当时也是嗤之以鼻,现在看来是长者的睿智。

回到家中,看到街坊路阿婆正与母亲说话。这路阿婆是左近有名的媒人,李云泽心知必是为了自己的亲事。问了好,就躲进房里。耳朵却支起来,听外面的动静。只听路阿婆道:“咱们云泽是真不错,又懂事,个头又高,模样又俊,满城挑不出几个来。”头一次有媒人主动上门,又把儿子一顿夸赞,李母听得心花怒放,连道:“小孩子夸不得。”李云泽也心中窃喜。顿了一顿,路阿婆接着道:“话说回来,李嫂子,咱们云泽就是千般好,可这灵根一样不好,就都称不上好了。你说是不是?要不是因为这个耽误,就是城主家的千金,老婆子都敢上门说去。唉,都是老天爷造孽呀。”李母听路阿婆转了口风,面色也暗了下来,强笑着道:“还要阿婆您多帮忙。”路阿婆拍着胸口道:“都是街坊,帮忙是该的。咱们云泽这么个境况,亲事可不能耽误,越早定了越好。”李母连连点头,忍不住问道:“阿婆那有没有合适的人家?”路阿婆佯装想了半天,方道:“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十分般配的。这么着,老婆子先说个姑娘,你听听,觉得不成,就当没说,可不能生老婆子的气。”李母听了这话,情知这来说亲的人家好不到哪去,道:“阿婆说哪里话,我们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会生你的气。”路阿婆笑了几声,面上带着少许尴尬道:“你觉着罗大户家的姑娘怎么样?”“罗大户?”李母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虽然已经将期许降的极低,但仍想不到路阿婆竟说出这么个人家来。罗大户也是本城富家,家资殷实,为人口碑也不错。可是他的姑娘却不好说出口,年前与人私奔未遂,半路被罗大户抓了回来。罗大户虽然极力遮掩,这样的事又岂能遮盖的住。路阿婆也是收了罗大户家的厚礼,所以才挨挨擦擦上门来提亲。一看李母反应,马上道:“李嫂子,老婆子说歪嘴了,咱就当没提过这茬。”李母虽满腔怒火,可想到儿子今后还要说亲,万不能得罪媒人,强忍住气,说了好些客气话。路阿婆走后,李云泽听到母亲坐在院子里,还有轻轻啜泣的声音,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不觉泪珠翻下眼角。

之后,李母对李云泽的亲事愈加上心,路阿婆提的亲事虽然不靠谱,但说的话极有道理,要给李云泽及早定亲。四处请托,礼钱不知道送出去多少,结果却着实让人着恼。要么压根不信李云泽突破练气初期了,要么就说是倾家荡产为李云泽买了灵药,欠了一屁股债。这次勉强突破,以后一样成不了器。传言进到李云泽耳朵里,想到母亲为了自己亲事,不知受了多少冷嘲热讽,心里很不是滋味。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内心敏感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已经能够面对风雨,肩挑日月,见不得别人轻视自己。加上赵琢的离去,让李云泽深受触动。一直闷头在想,该何去何从?父母不过普通凡人,没有什么门路,自己最大的可能是承继父业,守着这个小店,做一个乐匠。而且以自己五灵根的资质,恐怕说门亲事都不容易。修为上不去,将来过日子也免不了要仰仗弟弟妹妹。难道自己只是一个累赘,小时候让父母养活,长大了让弟弟妹妹养活不成?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可不这样又能如何?又该如何?心思不由自主转到东华派檄文上,脑子里浮现出“上赏:东华玉牒,持之者得授东华真传,为内门弟子;中赏:东华玉令,持之者列入东华门墙,为外门弟子;下赏:东华玉佩,持之者可得东华庇护,为之解厄三次”,这些文字不停在心头上晃荡。

转身来到书铺,见杜伯兴坐在柜台后小睡,李云泽没有出声打扰,随手书架上翻了起来。书铺的书不多,只有六排书架,多是通俗话本、名人传记、文章词赋之类。却听杜伯兴的声音传来:“不用翻了,最近没有进新书,早先的书已经被你看差不多了。”李云泽记得以前在书店里看过一本记载异族风情的书籍,书名好像是叫做《輶轩使者百族异闻杂记》,自己也是从那上面才知道漠北十三部落的,向杜伯兴问明了那本书的所在,自去翻找,一边与杜伯兴话些家常。找到书后,李云泽在柜台前坐下。杜伯兴看了看李云泽手中的《百族异闻杂记》,道:“年轻人出去闯一闯是好的,可要量力而行。”李云泽默然不语。杜伯兴接着道:“告示贴出来没几日,你又刚刚突破练气初期,就跑到我这来找《百族异闻杂记》,这点心思岂能瞒得住人。你这点修为,去了连热闹都凑不上,可莫要去做傻事。还是要好好修行。若是想游历四方,长长见识,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去处。”李云泽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先看看,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说。”说罢,便谈起其他话题,杜伯兴知他向来有主意,便不再深劝。

李云泽将《輶轩使者百族异闻杂记》中关于漠北的记载仔细研读了一遍。书中记载只有大略,多是地理风俗一类,李云泽拣重要的一些内容牢牢记下。书中李云泽最感兴趣的是其中关于漠北修行体系的记载。书中载道,漠北部落的修行体系与云中完全不同,他们另辟蹊径,将野兽之魂与本身灵识融合,野兽先天之性远强于人类,对自然的感知更胜人类百倍。由此带来的好处是跟灵气更为亲和,而且更易感悟天地之道,修行起来比平常修行之法快的多。他们的修为阶次也依兽魂与灵识融合的深浅来划分。最初与兽魂融合时,额头会显现黑色兽形纹印,其上为红,其上为青,其上为白,最后消失不见。大约与云中炼气、筑基、金丹、元婴相等同。李云泽大感新奇,如果这样的话,漠北的修行体系岂不是比云中还要优异,为何不见在云中流传,而只存于漠北?忽然,后面一段话把李云泽牢牢吸引住:一些古老部落还保留有五行全修之法,需全灵根资质方可修行。

所谓全灵根,亦即五行灵根俱全。李云泽心砰砰跳了起来,急急往下翻看,后面再无关于五行全修的记载。接着的是漠北修行体系的危害:兽魂入体,与人本身灵识之间,须得主次分明。灵识压得住兽魂,则修行顺畅,若是兽魂占了上风,则灵识会最终被侵蚀,沦为兽类。即便是灵识为主,兽魂为辅,兽性凶猛,久而久之灵识也会深受兽魂影响,性情也变得凶残,严重的甚至会本性渐失。

李云泽不死心,把全书从头到尾又细细翻读一遍,一个字都没有落下。可惜,关于五行全修的记载只有那一句。在修院时,听先生讲古史曾讲到,传说中五行全修盛行于上古,彼时灵气并无五行之分。只因沧海桑田,环境嬗变,现今环境下灵气化作五行,且五行灵元难以共存一身,莫说五行全修,就是双修两行都有可能会导致灵元冲突,故而今时多修之法已经很少见了。

可惜书中再没有多余的记载。以前对修院先生的言论深信不疑,现在看到五行全修之法在漠北还有遗存,勾起了他心中疑惑:为何上古可以五行全修,而如今每个人都是选自身灵根最好的一属,择一而修?为何古法没落,五行全修难以成功?漠北遗存的五行全修之法与上古有何同异?李云泽又想到是否其他族群也像漠北一样,修行之法迹近上古。将《百族异闻杂记》全部细读了一遍,没有发现对其他异族修行体系的记载。李云泽十分失望,若是书中记载属实,那么自己是否能够参考漠北修士的修行方法进行修炼?想到这里,之前的念头越来越清晰——与其在这里浑浑噩噩,虚度年华,受人歧视,不如豁出去,到漠北去一趟。一来碰碰运气,说不定走大运弄到一块东华玉令来,可以让妹弟中一人拜入东华派,全家就有了希望。二来肯定会有人兜售战利品,运气好碰到关于漠北修士修行之法的只言片语,也许能给自己指条路出来。从那盲目老者处得到的信息看,参与战事的都是炼气期的修士。自己虽然修为低,但是见机行事,小心为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李云泽从书铺里借了一份东华坤舆图,回到店里细细查看。东华派辖地处在云洲东北部,北窄南宽,状如鸭梨,东面是桴陵海,南面是鼎湖山,西面的边界分为两段,靠南边的一段紧依云梦泽,靠北面的一段与江津派、无妄剑派分别相连。北面是荒漠。荒漠是一条长约十万里,宽仅十余里的沙漠。荒漠之北是广阔无际的草原,其上分布着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部落,其中十三个部落较大,组成了一个名为“阿齐拉拔”的联盟,习惯上称之为漠北十三部落,漠北人则习惯称荒漠以南为云中。

东华派与漠北部落联盟的边界长七千余里,东边临海处最是繁华,愈往西越是荒凉,最西端是西林戈壁。李云泽紧盯着地图,从东向西,又从西向东来回看了几遍,思索半晌,最终将目光放在西林戈壁上。西林戈壁地域十分广阔,长有六千余里,宽也近四千里,在东华派境内的只有长九百余里、宽八百余里的一小部分,大部在漠北和江津派境内。李云泽将地图上西林戈壁的区域仔细地看了几遍,将地形、地势、道路、出产等牢牢记在心中。东华派在西林戈壁上没有城池,只有在距边界三百里处有一座小镇,叫做西林小镇,是一处季节性的集市,主要用于交易戈壁出产。李云泽取出纸笔,将地图上西林戈壁的区域临摹了一份,又将从芦湾到西林小镇的路线找寻出来,一一记在纸上。他打的主意是,东边繁华之地肯定高手云集,西林戈壁地处偏远,又没有什么出产,想必修为高的人是不会去的,自己去了才有浑水摸鱼的余地。

之后几天,李云泽都早早打烊回家,帮父亲制作乐器,陪母亲聊天,弟妹休学时,带着弟妹到自家竹林里采竹笋、挖蘑菇、浇灌灵田。高兴地李母合不拢嘴,直说孩子长大了,懂事了。李父虽然感到奇怪,之前李云泽都是要磨蹭到吃晚饭时才会回家,吃晚饭要么和伙伴出去玩,要么就回店中睡觉,从没有这么乖过。但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乖巧懂事,至于期间的过程,计较那么多干嘛。李父除了觉得欣慰外,也就没有深究。

第八章 遭劫持

李云泽陆续将自己的换洗衣物悄悄带到店中。看店之余,不时到书铺向杜伯兴打问在外闯荡要注意的事项,得到了诸如财不可露白、切忌多管闲事、打不过就跑、逢人只说三分话等等指点,一一牢记在心。杜伯兴劝了李云泽好几次,李云泽道:“老伯,我现在连个媳妇都说不上。城里头没一家愿意把闺女许给我。我要是一辈子不出去,就得等着一辈子让人看不起。”李云泽父母为他四处说亲遭拒的事,杜伯兴也听说了,少年人但凡有点志气,谁能受得了这个?看李云泽去意坚定,杜伯兴劝不动,只好尽力传授他游走江湖的经验,还教会李云泽一个木行术法——叶刃,将灵元凝聚成叶片状,以之攻敌。威力虽然一般,但让李云泽兴奋不已。灵术有时比功法更珍贵,多是父子师徒相承,否则便要花费灵石购买。李云泽刚刚步入练气初期,灵元不足,连续发出三枚叶刃,灵元便告枯竭。

四月初九,李云泽在家里吃过晚饭后,对着父母道:“爹,娘,我走了。”随后,又摸了摸妹妹和弟弟的头,道:“哥哥走了,在家里乖乖的,别惹爹娘生气。”李父、李母觉得有点奇怪,以前都是说上一句“我去看店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一本正经。而且,这几天吃过晚饭,大儿子总是帮忙干上好一会活才走。不过,他们也没有在意,儿子是大人了,有些变化也没什么。

回到店中,李云泽拿起早已备好的行李,出门时,想了想,提起笔给父母留了一张字条:“孩儿到外面闯荡半年,半年后一定返回。”

将出东城门,李云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芦湾城。此时华灯尽燃,满城通明。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从来没有离开过,这是第一次远去他乡。蓦然想起,许多年后,自己到底会为今夜而庆幸,还是为今夜而懊悔。自己的选择,正如城内的灯火与城外的黑暗,灯火通明处,一切都可以看见,他会在城里娶妻生子,平平安安度过一生。而黑暗的夜色里,一切都不可预料,也许天涯流落,也许生死一瞬。李云泽又在心里问了自己一次,回到一生平静平凡的轨迹上,自己甘心吗?得到了答案,毅然转身,向城门外走去,没入夜色之中。

上弦月悬挂在天空,薄薄一层月光洒下,四野一片寂静,偶有夜枭啼过,挥舞翅膀的声音清晰可闻。李云泽脚步匆匆,心中也思索个不停。明天父母肯定很着急,也会很生气,弟弟妹妹不知道会不会哭,父母一定会央了邻里四处寻找自己,不能走大路。想通此处,李云泽避开大路,往田野中行去,反正只要往正北方向走,终会抵达目的地。身上所有的盘缠,不过是攒下来的零花钱,零星几个,打尖住店根本不够用。对此他早有准备,一路之上,渴饮溪河,饥食鸟兽,夜晚便露宿野外,倒也用不到钱财。好在他已突破练气初期,夜间寒凉倒也承受得住。

一个月之后,李云泽走在大道之上,前方不远便是昉城。一月跋涉,筋力耗尽,打算进城休整一日。昉城距卢湾有二千余里,是一座中城。东华派规制,人口过万户,是为小城;过十万户,是为中城;过百万户,是为大城。小城城主为筑基修士,中城城主筑基修士与金丹修士皆有,大城城主则必由金丹后期的修士领任。

进城之前,李云泽特意到城碑处观阅了昉城的信息。城碑犹如一城之名帖,上载得名之由来、立城之年代、户籍之数目、物产之特色、贤良之人物,以及当任城主、赋税课目等,每十年一更换。城碑上载,昉城有九十余万户人口,看来升作大城为期不远。

城门处熙熙攘攘,进出车马络绎不绝。李云泽做了一个月的野人,此时衣衫破碎,满面尘垢,状若乞丐。周围之人见了他便即远远躲开。李云泽也觉难堪,快走几步,心想着先找家客栈好好梳洗。进城时,一中年文士登车时脚下一滑便要往后摔倒,李云泽正好经过,便伸手扶了一把,口中道:“小心。”那中年文士狠咳了几声,头深垂至腹,好半天才直起身来。看李云泽正满眼关切的望着他,温和一笑,拱手道:“谢谢小哥了。”并不以衣衫形貌而有所轻视。李云泽对此人大生好感,道:“小可扶您登车吧。”那中年文士摆摆手,取出一方丝帕,护唇又咳嗽了好一阵。李云泽看到丝帕渐渐变得殷红,心中一惊,忙问道:“您没事吧?”中年文士微笑道:“老毛病了,无碍。”然后细细端详李云泽半晌,伸手抓住李云泽手腕,随即面露狂喜之色,忍不住又咳嗽起来,身体摇晃,竟似站都站不稳了。李云泽莫名其妙,将其小心扶住。又是好半天,中年文士才缓过劲来,道:“碰到你这么好心的少年,着实高兴。可否帮我点小忙?”李云泽道:“您请说。”中年文士看了看四周道:“咱们只顾着说话,把进城的路都堵了,帮老夫把车往外赶一赶吧。”李云泽还以为是什么事,听了此言,果然,车后堵了好几辆驮车,笑着接过中年文士递来的缰绳,牵着驮兽往城外走去。走出半里许,车马渐稀,中年文士看左右无人,对李云泽道:“少年人,老夫与你投缘,不如陪老夫走一程吧。”中年文士去处正是李云泽的来路,李云泽一心向北,婉言谢绝。哪知道中年文士一改方才的温和,冷厉一笑,道:“老夫难得好心,送你一场机缘,岂容你不收。”伸手如电,在李云泽肩、颈、胸上连拍几下。李云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全身一麻,随即身软如泥,想呼救却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明白是着了恶人的道。这中年文士看举止言谈,风度温平,谁料突然之间就对自己下手。

中年文士提起李云泽甩入车厢内,坐上车辕,驾车远去。李云泽平躺着摔在车厢内,发现身边另有一人。头颈无法转动,看不到是何模样。从鼻端嗅到的幽香判断,当是一位女郎。有心挪开一点,奈何身躯根本不受控制,连开口致歉都做不到。身躯无法移动,头脑却清醒如常。一边懊悔江湖经验不足,不该多管闲事。一边心忧这人抓自己来究竟是何目的,谋财肯定不是,其他自己也无甚可图。想了半天没有头绪,蓦然想起听杜伯兴说过,有邪修专门抓童男童女用来修炼邪功,莫非……想到这里,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惶惶然起来。

初时,驮车行在大道之上,并不颠簸。后来,听到外面中年文士与人交谈,听其意乃是聘一车夫驾车。李云泽心中呐喊,不要上当,奈何口中发不出丝毫声音。很快,驮车再次起行,只是这一次越走越颠簸,李云泽与那女郎被颠来颠去,一会身体相触,一会又各到一边。但始终无法看到女郎模样。驮车猛地一个巨抖,李云泽被高高颠起,落下时竟然侧过身来。一个曼妙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身着翠色齐胸襦裙,绣有荷叶莲花,面无铅华,而若雨后梨花之润,粉黛不施,却如云中皎月之灵。双眸紧闭,眼睫毛却不停抖动,显然跟自己一样,身体受制,意识清醒。李云泽还是头一次与同龄女子如此亲近接触,更何况这女郎如此美丽,心儿砰砰直跳。很想多看一会,又怕唐突,便也闭上眼睛。心中却不停浮现刚才看到的花容月貌。又想起自己现在一身上下都是污秽,惭愧无地,盼着将自己颠簸远一点,不要碰脏了人家姑娘。

不知过了多久,驮车终于停了下来。中年文士撩开车帘,将李云泽与那女郎提出车外,在他们身上连拍几下,李云泽便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全身酸麻,忙扶助驮车方才站稳。那女郎更是嘤咛一声,跌坐在地上。天已黑透,乌蒙蒙不知身在何处。中年文士一掌挥出,车顶车壁便碎成木柴,在旁边空地上堆成一堆,屈指一弹,一缕火苗冲进柴堆,轰的一声,木柴熊熊燃烧起来。李云泽活动了手脚,看女郎还坐在地上,走过去道:“我扶你吧。”女郎垂视地面,低声道:“有劳。”李云泽将女郎扶到火堆旁,捡了块干净的石头,想了想,又把车上的厚毯铺在上面,示意女郎坐。女郎道了谢,婉婉坐下。中年文士冷笑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李云泽虽有慕少艾之念,还未生好逑之心。被中年文士说嘴,怜惜弱女的义行,反成了别有用心。既羞又恼,脸涨的通红。又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对他,却无端被掳,心头恨意更甚。恨恨地瞪了中年文士几眼,偏又自知奈何不得他,忍下气闷,环顾四周环境。

第九章 可愿学

此处在山谷内,除来处外,三面皆是高山,夜色之中只能看见朦朦的黑影。脚下乱石纵横,篝火之光仅能照到十几丈远,再远处尽被黑暗吞噬。一名皂衣汉子躺在驮车旁,不知是死是活,当是驾车的车夫。李云泽暗中观察中年文士神色,看他的目光只在自己与女郎身上打转,对车夫毫无关注之意,愈加觉得先前的揣测属实。惴惴不安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脑中不停思谋能不能趁机逃走,想了半天,没有头绪。偷眼看到那女郎,似是耐不住夜凉,玉手抱肩,瑟瑟轻颤。打开自己的包裹,找了件新些的衣服,递向女郎。目光却垂垂向下,不敢望向对方。女郎先是一愣,随即脸色羞红,还是伸手接过,呐呐道了声谢,将衣服披在身上。

中年文士温和地道:“你们不要怕,带你们来此没有恶意。反而要送你们一场机缘。”说完对两人一笑。李云泽先前被他的和善所欺,见他笑容,只觉更加可恶。那女郎盯着篝火,面容平和,不知所思。中年文士略带感慨地道:“说来咱们三个也是有缘人。”李云泽一愣,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人,有缘一说不是从何而起,那女郎大抵与李云泽一般想法,略侧螓首,秋水瞳中尽是疑惑。她乃是被中年文士从闺房之内掳走,一路且忧且惧,更不知缘从何来。中年文士轻轻一笑,道:“咱们有一个共同之处,都是五灵根。”李云泽“啊”了一声,满心惊讶。他从小到大,除了自己,再没有见过五灵根的人。没想到这中年文士竟然同是五灵根,而且听他话语,那女郎也是。

中年文士道:“我姓汪,名不屈。你们二位如何称呼?”李云泽道:“我叫李云泽。”那女郎却未言语。汪不屈也不追问,对李云泽道:“天生五灵,无路修行。没少看人冷眼吧?”李云泽点了点头。汪不屈接着道:“若是有办法让你将来也能练气筑基,甚至结成金丹,你愿不愿?”李云泽一听,大喜,若是真有这种办法,那就太好了。急问道:“先生说的可是真的?”问完就后悔,已经被骗了一次,如何还能信他。汪不屈道:“一点不假。”说完,一股灵压自其身上升腾而起,迫人心神。李云泽十分惊异,这汪不屈看起来病怏怏的,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竟然是筑基修士。汪不屈灵压一放而收,道:“老夫也是五灵根,现在已是筑基后期了。如果不是被人暗算,老夫都要准备凝结金丹了。可惜……老夫之法,你们可愿学?”李云泽先是狂喜,随即满腹疑虑,非亲非故,无缘无故,汪不屈此番作为却是为何?而且,他抓自己来的手段可不光明。当下迟疑地道:“小可虽然没什么见识,也知道法不轻传的道理。不知小可要为先生做些什么?”汪不屈呵呵一笑道:“只要把老夫道法传承下去即可,别无他求。不过有些事,事先要对你们言明。”他越是如此说,李云泽心中的疑虑越加深重,不觉间就挂到了脸上。而那女郎始终目光看着篝火,从不向两人瞧上一眼,亦不发一语。

汪不屈接着道:“老夫修行的法门虽然打破了五灵根对修行的限制,但其中的凶险却非一般人所能化解。老夫先前也找过十几个五灵根资质的孩子,可惜,无一例外都死了。”声音中尽是惋惜。李云泽“啊”了一声,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汪不屈未说明这些人的死因,但想必都是修炼汪不屈功法致亡。尽管之前疑虑重重,总觉好事不会凭空而降,却没有料到其中凶险竟然如此之甚。一阵胡思乱想后,他发现心里最盛的情绪竟然是失望,尽管知道汪不屈不是好人,但看到他竟然是筑基修士,心里其实期盼着他能给自己的修行一条明途。现在,希望和欣喜都化为乌有,心头泛起丝丝寒意。十几人无一例外全死了,李云泽有自知之明,他既非天之骄子,又非人中龙凤,若是学了下场绝无意外。汪不屈问道:“现在你还要学吗?”李云泽默然,虽然他也想成为筑基修士,一日千里,御空云外,可让他拿性命来冒险是死活都不干的。他现在开始担心,汪不屈会逼着他学,否则何必大费周章将他带到这荒山野谷。想到这里,李云泽斟酌着道:“小可与真人一见投缘,按说能得真人指点,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成就筑基,小可也甘愿以命相搏。只是家中父母在堂,若有意外,则无人奉养。再者,小可资质奇差,在修院修行时每每被师长斥责,十二岁上就退了学,也是有心无力。恐怕要辜负真人一番好意了。”说完,作出一番可怜兮兮的神色,看着汪不屈。

汪不屈点了点头道:“百善孝当先,小哥的打算自无不妥。不知小哥家居何方?”李云泽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说通,松了口气,刚要答话,蓦地想起杜伯兴曾有嘱托,仙途闯荡,逢人只说三分话。当下含糊地道:“小可世居白羽城,家里做药材生意。”汪不屈似笑非笑看了李云泽一眼,道:“我本有拿令尊令堂威胁小哥的打算,既然小哥有了提防,老夫也懒得去寻访,自有办法让小哥就范。”这般正大光明地威胁,让李云泽心头一紧,还好自己机灵,临时改了口,就不知现在这人会对自己用什么手段。可笑自己还想着修炼他的功法,觉得这人未必是邪人,现在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汪不屈转头对那女郎道:“小姑娘,你可愿学?”那女郎目不转睛,檀口微张,道:“学了又有何用?”汪不屈道:“自然有用。别的不说,筑基修士可享五百寿。凭这一条,你就不动心么?”女郎道:“还不是会有一死,早晚何异?”汪不屈一时不知如何接口,世人人人皆想添福加寿,这女孩子心思倒奇怪的很。不过不打紧,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顺从。说起来他更中意这姑娘承继自己的道法,其一是因为出身,这女孩出身大富之家,筑基期的护卫就有四五个。这样的出身,自然容易获取修行所需资源。李云泽一看就是个穷小子。其二这女孩虽不言不语,但眉宇间灵秀逼人,一看便知聪明非常。这李云泽太单纯了些,容易上当受骗,将来说不定不是因为修行功法致死,而是被别人坑害死。其三,不知什么原因,这女孩没有修行,白纸之上,刚好作画。李云泽受过修院教育,自己这一套在修行正统眼里,当属邪门歪道。李云泽必然也受到不小的影响。前面那些五灵根的小孩之所以失败,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对他的道法心有疑虑。

汪不屈语气转冷,道:“老夫本不欲胁迫你们,但老夫穷极一生钻研的道法,总得传承下去。好心好意说与你们,既然你们不识好歹,老夫只好用些手段了。”看李云泽脸现惧色,道:“放心,对老夫而言,你俩可是宝贝,万不会伤害你们。”说完将躺在驮车边的车夫提来,放在李云泽和那女郎中间。李云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那车夫悠悠醒来,看了看四周情形,面现惧色。汪不屈和颜悦色地道:“莫怕,我想请这位小哥和这位姑娘帮我做件事,他们不太乐意。你帮我求求他们,他们答应了我立马放你走。否则,我会先断你一臂,再不成,便断你另一臂,再若不成,就断你双腿。若两位仍不从,我便取你之命。”说着将一块拳头大的岩石吸入掌中,手指一撮,岩石便化为粉末。车夫吓了一跳,颤声道:“真人,饶了小的吧,小的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边求饶边连连打躬作揖。汪不屈冷哼一声,道:“老夫让你去求他们,你求老夫干什么!”手作鹰爪,忽地抓住车夫左臂一折,咔嚓一声,车夫的手臂应声折断。车夫惨嚎不止,右手抱着断臂缩成一团,汗出如浆,不一会濡透后背。那女郎一脸不忍之色,对汪不屈道:“要我学什么,全依你就是,快救救他吧。”汪不屈又望向李云泽。李云泽看到车夫惨状,也是心中恻然,没想到汪不屈竟然会用这等手段逼迫自己两人。一边是自己性命,一边是车夫性命,李云泽正权衡不下,这女郎却挺身而出,仗义救人。看了女郎一眼,心中惭愧,自己堂堂须眉男子,反不如一个姑娘有侠义之心。忙道:“我也愿学。”汪不屈早料到如此,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最是好欺,点头道:“好”。将车夫打晕,扔于一旁。

女郎愈加不忍,道:“先生可带有伤药?”汪不屈“哼”了一声,终扔过一个瓷瓶来。女郎接住,看了看瓶上药名,取出一颗丹药塞入车夫口中,李云泽也过来帮忙。两人协力将车夫断臂复位,又将一枚丹药碾成粉末,撒在骨折处,不一会红肿渐消,车夫沉沉睡去。汪不屈看两人为车夫治伤,叹了口气,道:“你们若日后修行无成,亦免不了被人这般随意残害。这车夫便是你们的教训。”

第十章 我当先

夜色渐深,露重风凉。那女郎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裳,朝篝火近前靠了又靠。李云泽见汪不屈只闭目养神,丝毫没有过问的意思。四下一看,旁边只有一架半残的驮车。略一动脑筋,就忙活起来。找了块平整的地面,将篝火分过去几堆,地面烧热后,将火堆移走,铺上车毯。把残半车身拉到上面,车尾用石头压住,使车身斜立起来,车辕指向半空。将自己的衣服全部拿出来,一一搭在车辕与车帮上,围成一座简易的帐篷。朝女郎看了一眼,想喊她栖身帐篷内。又想到方才汪不屈的讥嘲之言,朝帐篷指了指,扭头到另一边去。女郎会意,落落大方地道了谢。

李云泽躺在烧热的岩石上,后背烫烫的,很是舒服。抬头看着一带狭窄的星空,忽然想到小时候听到的青蛙坐井观天的寓言。他虽然对汪不屈充满提防和畏惧,但汪不屈的话,却也给他带来极大的震撼。一个五灵根修士,竟然能筑基入道,而且还创出一套五灵根修士筑基的道法。虽然成功概率极低,但毕竟是也是一条路。设想,如果汪不屈是金丹修士,是不是会想出更好的道法?或者,世上是否已经有五灵根修士修炼到了金丹境界?在芦湾城里,哪里敢想这样的事,岂不就是坐井观天,不知天下之大,能人之多。把今日的遭遇反复想了许多遍,心中有些奇怪,若是汪不屈隐瞒那十几人修行致死的事不说,自己也不会知道,反而会欢欢喜喜、高高兴兴的修习他的道法,心中还会万分感激。他大大方方说了出来,好像不合常理。还是这人情知能拿捏住自己两人,故作坦荡?

女郎躺在帐篷里,岩石上的热气透过厚毯,化成浓浓的暖意亲近肌肤。她生在顶富贵的人家,自幼受尽呵护,这样的遭遇还是头一次。心中倒没有惊慌。只是在想,山里的风好凉,夜色好清,星空好静。至于汪不屈及他的道法,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黑暗退去,旭日升起,在阳光照耀下,山谷内的风景一下子明秀起来。枯松斜挂绝壁,青藤悬垂半山,谷底一片兰草,花开正茂,翠叶黄蕊,香气馥郁。女郎看到这一片兰花,眼睛登时亮了起来,起身走到兰草旁边,摸摸这一朵,嗅嗅那一朵,嘴角笑意盎然。随后看着兰花若有所思,不一会后,漫声吟道:

不染闲尘气自清,远芳剑齿任飘零。

知是人间风波恶,幽谷长随草豸鸣。

李云泽不懂诗的好坏,却被女郎的豁达开朗感染。又看见女郎折了一片藤叶,三叠两叠,制成一个小杯子,将兰叶兰花上的露珠采到杯中,漱口净面,一丝不苟,丝毫不以身被擒掳而粗疏。李云泽从没想过日子可以这么精致。昨日昏暗窘迫之中,未见真切。此时晨光流照,但见明眸丽质,绝色无双。李云泽看了一眼,再挪不开眼睛。女郎梳洗过后,大大方方地对汪不屈道:“汪先生,小女子有些饥饿,不知可有食物?”汪不屈对她十分看重,想到她没有修为,不能辟谷,闻言就去翻动乾坤锦囊。然而他已经辟谷多年,又不好口腹之欲,乾坤锦囊内东西虽多,却没有可以充饥的食物。心中尴尬,横了李云泽一眼,道:“你,去找点吃的来!”李云泽也饿了,又想趁机查探周围路线,应声便去,女郎在后面道:“劳烦了,采几个野果就好。”

待李云泽走远,女郎先是看了看车夫的伤势,红肿已经消去,骨头却非旬日间能够长好。在断臂上又撒了一遍药。转过身折了几片叶子,做成小杯,收集花上的露水。汪不屈看她辗转在兰花丛中,就像在家中花园里修剪花草,忍不住问道:“你难道就不怕么?”女郎奇道:“害怕什么?”汪不屈一愣,心道这女娃娃被家里宠坏了,世间的凶险一概不知。女郎手中不停,过了一会好似才明白过来,道:“我爹爹常教育我们,不管面对多险恶的状况,不怕不急是应对之要。心神稳住,才更容易想出办法。再者,最起码也能让对手不明虚实,觉得你手中还有依仗。”汪不屈连连点头。女郎接着道:“小女子窃以为,先生用这种手段选取传人,大为不妥。”汪不屈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女郎道:“先生之愿是后来人踵事增华,发扬光大?还是抱残守缺,故步自封?若是前者必得心甘情愿才可。先生以为然否?”女郎的话直击汪不屈心坎。他一生所求,就是创制一套五灵根修行的道法。现在道法草成,他又到了突破金丹的关隘。自知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仍忍不住要试上一试。所以想在晋阶之前,找好传人,以免身死道消。正如这女郎所说,若是传人不情不愿,岂能传承下去。前面那么多五灵根的孩子都行功失败,会不会也是情非所愿、向上之心不足之故?女郎将汪不屈面色变化尽收眼底,接着道:“小女子愿追随先生,传承道法。”汪不屈看她神情郑重,毫无伪色,失落转而欣喜,心神激荡下,气血不平,咳嗽半天不止。良久方道:“什么条件?”女郎道:“请先生放了其他两位。”汪不屈想也未想道:“车夫可以走,那个小子不成。一来道法之中还有几处不足。二来老夫不信任何人的承诺。”女郎沉默一瞬,知道自己没有本钱讨价换件,迅速权衡,道:“好!不过也要向先生言明,小女子已有师门,学艺可以,拜师却是不能。”汪不屈颔首:“老夫也不想多个徒弟。”旋即又奇怪地问:“你既有师门,为何没有修行?”女郎道:“我师傅找人替我卜过命数,说我凡尘福厚,仙途缘薄。师傅让我自选,我想与其修仙争命,不如闲乐此生。”汪不屈连连摇头,高声斥道:“荒唐!荒唐!人生在世,岂能信命。贼老天最不足信。”女郎也不辩驳,微微一笑,自去忙手中事。

李云泽捧了一大兜山果回来。人也梳洗了干净,污垢尽去,露出阳光英气的本质。将山果放在石头上,还未说话,汪不屈道:“小子,去把那车夫弄走。”李云泽先看了汪不屈一眼,不知这是何意,又看女郎,见她点头。急忙过去把车夫摇醒。车夫手臂伤势极重,虽有灵药,一时半会哪里能好。不一会又疼的满头汗。李云泽悄悄对他说了句“性命要紧”。将驮兽身上的车套解开,又把车夫扶到驮兽身上,道:“快走吧。”车夫不敢停留,一紧缰绳,催着驮兽渐渐远去。汪不屈暗想,放了这车夫怕会泄露了行迹,还是杀了的好。正要找个理由暂且离开,转眼看见女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只得将这念头作罢。心中不但不怒,反而更加欣喜女郎的聪慧。等两人吃过山果,饮了露水,将两人裹挟起,往深山里飞去。李云泽挣扎几下,嘴里喊着:“我的衣服。”汪不屈哪里管他。又行了大半日,不知越过了多少座山峰,最后在另一处空谷落足。

李云泽衣服、盘缠等物都丢在了原来的山谷,只有一把洞箫因别在腰间得以留存。那些衣服,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现在丢了,心里自然不好受。而且,没了盘缠,如何去的了漠北?女郎看他闷闷不乐,有心劝慰一二,彼此不熟悉,不知该如何开口。汪不屈冷哼一声:“不过丢了几件衣服,就这样一幅德性,我便是要你性命,你又能怎样?小子,要想不被人欺负,就学好本事。”李云泽正在气头上,听了他的话更觉厌烦,垂头抚摸着腰间的洞箫。怕再丢了,小心地将箫尾的丝绳结扣系在腰带上。

过了一会,李云泽看了女郎一眼,吐了口气道:“汪先生,既然修行您的道法如此凶险,不若这样,小可先学一步,若小可不幸,再让这位姑娘学不迟。如此一来,也可找出病症在哪里,好避开覆辙,说不定在这位姑娘身上就成了。”汪不屈斜眼看李云泽,这正是他想在李云泽身上做的。现在李云泽自己提出来,非但不喜,还认为这小子为了女子连性命都不要了,只觉他更加不堪入眼。佯拒道:“此法正合我意,不过我倒觉得让这位姑娘先修行更好些。”李云泽道:“先生想错了。小可听人说,修行路上心性毅力足抵一半灵根。说到心性毅力,女子总要比男子差些。”汪不屈点了点头,李云泽总算说了一句对他口味的话,道:“好,就依你。”

女郎心中焦急不安,汪不屈前面直言功法还不完全,其中的凶险自不是一星半点,却也无法可想。与人交易总要本钱充足,本钱不足,说什么都是白搭。仍不死心地道:“抓阄吧,各安天命。否则,我心不安。”李云泽没想到女郎会这般说,想到之前已劝得汪不屈同意,便道:“谁先谁后还是让汪先生决定吧。”汪不屈对女郎道:“你放心,这小子虽不招人喜欢,我还是会尽力让他修行无碍。于我而言,自然希望更多的人传承道法。我年寿已经不多,你们也许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我比你们更加珍惜。”

李云泽想起昨夜想到的疑问,问道:“汪先生,一开始你隐瞒实情,不告诉我们修行危险不就行了,何必费这些周章。”汪不屈道:“你能想到这个,总算没笨到家。若是拿你们验证道法的谬误得失,自然不说最好。但我为的是传承道法,自然希望你们能学会学成,提前把这些说明白,是想让你们晚死一些。”看李云泽一脸疑惑,耐心解释道:“我反思了许久,那些五灵根的孩子为什么会出事?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毛病——贪功求快。五灵根本来修行之门紧闭,受尽歧视。一旦大门打开,自然免不了迫切地要超越同龄之人,好扬眉吐气。唉!说起来,全怪我,我又何尝不是贪功求快呢。把其中凶险提前告诉你们,是想让你们一开始就有战战兢兢之心,小心翼翼修行。你也不要太担心,只要你能按我所说一步一步来,我有把握保你平平安安修到筑基。”听了这番解释,解开了昨夜心中的疑惑,至于汪不屈说保自己修行平安,李云泽内心并不甚信。

第十一章 五行法

汪不屈问道:“你修的是何种功法?”李云泽道:“《春木经》。”汪不屈道:“原来是小五行。”紧接着喝道:“什么人?”李云泽闻言,顺着汪不屈目光看去,眼前空空如也。正张口要问,汪不屈一拳重重击在他的气海之上,剧痛传来,李云泽忍不住扑倒在地。旁边的女郎也吓了一跳,抢过来要扶李云泽,被汪不屈拉住。女郎怒声道:“他已答应你,你为何还要害他?”汪不屈道:“正如你所说,他既已答应学法,我又怎会害他。”女郎冰雪聪明,旋即会意,汪不屈传法心切,失败十几次,遇到五灵根资质的人珍惜还来不及,怎会加害?想必是修行所需。可惜自己对修行一道不甚了了,不知道汪不屈此举何意。

李云泽只觉气海剧痛不止,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令他恐惧的是气海内的灵元四散而开。刚要运气约束灵元,耳中传来汪不屈的声音:“不要管它,静静躺着,让灵元尽数散去。”李云泽好不容易才修到练气初期,眼看多年努力就要付之东流,怎肯依他。汪不屈看到李云泽有挣扎之意,一指弹在他眉心。李云泽脑袋一沉,昏睡过去。体内灵元没了管束,先是在经脉内无头乱窜,而后逐渐向四肢百骸散去。不过一刻钟后,气海内灵元便即散尽。汪不屈将手覆在李云泽丹田之上,打入一丝灵元,确认李云泽气海已空,便取出一枚瓷瓶,倒出一颗青翠的丹药,塞入李云泽口中。丹药入口即化,随**流入腹中,而后渐渐向经脉扩散。汪不屈偏头对女郎道:“这是玉芝丹,对修为没有助益,却能温养气海与经脉。”

夕阳晚风,幽山空谷。李云泽睁开眼睛,入目是眉目如画的女郎坐在山石之上,素手持箫,吹奏出悦耳的乐曲,悠扬空远,宛如。一曲罢,女郎回过头看到李云泽醒来,双目炯炯盯着她看,不由玉面泛红。回过头去,轻咳一声。李云泽回过神来,心中突突,生怕佳人着恼。过了一会,女郎捧了一个钵盂来到李云泽身边。细一看那钵盂竟然是一个不知名的果子,将顶端削去、中间挖空制成,其中盛满清水。女郎用兰叶舀了点清水送到他口边,清水中仿佛含了幽香,不知是果香、兰香还是玉人幽香。李云泽还从没被女孩子这么照顾过,心弦猛被拨动。连续几次后,女郎问道:“你还好吧,还疼不疼?”李云泽内审气海经脉,毫无疼痛之感,反而清凉舒爽。糟心的是,一丝灵气也无。昏睡之前,明明感到气海已经碎裂,此时却又完好如初,不知是何缘故。摇了摇头表示不疼了。女郎道:“未经你应允,用了你的乐器,抱歉。”李云泽忙道不妨事,又道:“你吹得曲子真好听,不知曲名是什么?”女郎摇首不答,过了一会,道:“我这人爱乐成癖,一日不可离乐器。这支洞箫可否借我用几日?”李云泽忙不迭答应。这支箫是李云泽八岁时,学会了第一首曲子,父亲专门为他做的,以紫竹为材,长二尺六寸,通体紫褐色,他用了八年,离家时,舍不得留下,就带在身上。

李云泽左右看不到汪不屈,问道:“那人去哪里了?”女郎道:“说是有人跟踪,然后忽然就不见了。想必是查探跟踪之人去了。”李云泽脱口道:“那你快逃!”旋即暗骂自己笨,她一个没有修为的弱女子,怎逃得过筑基修士追索。急忙想换个话题遮掩自己的蠢笨,寻思过来,寻思过去,此情此景之下,问姑娘的姓名家世显然不可,谈平日的兴致爱好也未得其便,只急得面红耳赤,也未憋出一个字来。那女郎显然也没有与李云泽长谈的兴致,看到李云泽安好,便转过身去,目送夕阳没入远山。李云泽心里失落,暗恨自己忽然之间怎么变得如此蠢笨。一时间两人静默下来,只余山风拂发,空谷还音。

过了盏茶功夫,汪不屈提了一串山果回来。女郎接过,去溪边清洗。李云泽看到汪不屈,别过头去,不与他当面。汪不屈不以为意,对李云泽道:“你醒了,之前伤你的缘故,现在说与你听。云洲入门修行功法流传最广的共有两套十种。一套是大五行,一套是小五行。你所修行的《春木经》便是小五行之一,其余四个为《夏火经》、《长夏土经》、《秋金经》、《冬水经》。这套五行功法乃是紫阳宗数万年智慧之大成,原本秘而不宣,后来紫阳宗与九盟争雄,为打压九盟,争取大势,便将之公诸于世,称之为紫阳五行。紫阳宗也因这套功法一举奠定了天下首宗的地位。这套功法最大的优点便是修行更快,因而备受世人认可。大五行乃是九祖结经传下的道法,分别是《东观曲直木经》、《南明离辉火经》、《中生度序土经》、《西征威烈金经》、《北臧终越水经》,因其为九祖所创,又称作九祖五行。这套道法更重于打牢根基和掌控灵元,若想修我的道法,必须修大五行方可。所以,我先废了你的修为,再以玉芝丹滋补你受损的气海,以便你重修大五行经。”听汪不屈说完,李云泽依旧难以释怀,道:“你也是五灵根,当知我修行的艰难,好不容易方才突破练气初期,现在又要重新来过。”汪不屈冷笑道:“你这算什么。老夫曾三次自废修为,艰难处不知胜你多少倍,老夫不一样挺过来了。让你转修大五行经,是因为小五行经将许多看似没用的经脉穴位弃置不修,所以这套修行功法才会进度更快,效率更高。但有得必有失,一来人体中的每个穴位肯定都是有用的,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二来对咱们而言,根基扎实比效率更为重要。不必丧气,你的气海经脉壁障已经突破过一次,下次会更简单。你且好好休养三日,三日后便重新开始修行。”

三天里,汪不屈将大五行经五种功法悉数给李云泽讲了一遍。令李云泽很是奇怪,他五行灵根当中,木属最佳,是以当初修院先生才会令他修习《春木经》,其次是火,再次为金,最次为水、土。汪不屈将金木水火土五种功法全传授他,不知是何用意?本着艺多不压身的心思,悉数用心学习。自己猜测,大约是让他广泛涉猎、触类旁通。那女郎似是对这些毫无兴趣,每次汪不屈授课,都要躲得远远的。一个人抚箫奏乐,观赏山花野藤。

第四日上,汪不屈令李云泽开始修习《中生度序土经》,李云泽听了,以为汪不屈不知自己灵根状况,将自己土属灵根资质最差的情形告知。汪不屈道:“正因为你土灵根差,所以才要先修行。”李云泽听了一愣,道:“先生这是何意,难不成还要修另外一种功法么?”汪不屈笑了笑道:“不是一种,是五种全要修习。”李云泽大吃一惊,以前在修院听先生说过,功法杂修乃是大忌,极易灵元相冲,轻者走火入魔修为尽废,重者气海经脉爆裂而死。汪不屈竟然让他五行全修,这不是害人么?看向汪不屈的目光有些不自然起来。汪不屈自然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也不辩驳,随手施展出五门灵术。李云泽看到面前的一道金痕,一枝藤条,一汪水潭,一缕火苗,一座土丘,瞪大了眼睛。这五门灵术,分属金木水火土五行。再看向汪不屈,目光中尽是敬佩和疑问。汪不屈解释道:“尽信书不如无书,不要被前辈的学说所禁锢,须知即便是珠言玉论,亦必有瑕疵。九祖结经之前传闻世人都是五行全修,只不过天地生变,全修之法偏离天地之道,九祖才创制了五行单修之法。但从未有人说过,五行全修不可行。老夫走的便是五行全修之路,不一样走到今天。只要能够保持五行灵元之间的平衡,灵元之间彼此相互克制,便不会出现灵元冲逆的情形。”

汪不屈平常与李云泽从不多说一字,但在修行一事上,无论李云泽问什么都是耐着性子长篇大论,力求解释的清楚明白。生怕李云泽有丝毫不通之处,成为今后修行的障碍。此次说这番话,是为了让李云泽坚信五行全修可行。其实,在汪不屈透露自己是五行全修时,李云泽没有丝毫怀疑,之前便在《百族轶闻》中看到过五行全修的记载,知道现在漠北仍旧有五行全修之法。听汪不屈竟是五行全修,心中反而多了几分渴盼。希望汪不屈所创的道法,能够让他改变命运。打定主意,自己既已答应随汪不屈学法,他教什么自己学什么便是,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何必想这么多。

丑、辰、未、戌四个时辰土气最盛,是修炼土行功法的最佳时间。此刻正当卯正,汪不屈也不管是否得宜,即命李云泽打坐开始修行。李云泽抱定随遇而安的心思,也不犹疑,依汪不屈吩咐开始修习《中生度序土经》。他灵根本就不好,土灵根又是最差,大五行经比小五行经又要将灵元运转到更多经脉穴位,是以修行起来比当初修习《春木经》还要慢上许多。

第十二章 埋伏战

一个周天过后,李云泽刚要说话,却听汪不屈一声断喝“什么人?”李云泽吃了一惊,以为他又玩前几日的把戏。耳中却听到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动手。”一道紫影扑向不远处的女郎,汪不屈欲要去救,一道金色符箓割开气流,迎面射来。汪不屈失声道:“万刃符!”两手一合一转,一面土黄色圆形小盾出现在身前,质朴厚重,宛若实质,挡在幻刃符前面。幻刃符击在小盾上,便即爆开,化作万千小刃,先是聚在一起,大小如瓷碟般圆盘,随后涨若车轮,到后来面前好似全是梨花花瓣飞舞。汪不屈面前之盾也随之不断涨大,牢牢守住身前。千花影落,盾横如山,叮叮叮叮之声不止。灵气相撞,竟发出金铁之音,足见交手两人灵元之纯厚。一息时间,幻刃符灵气便消耗尽。这一息时间阻隔,紫影已扑至女郎身边,并将其搂住远远退开。另有三名修士,分立汪不屈与李云泽三面,呈合围之势。

李云泽向女郎瞧去,见那紫衣女修将她护在身后,态度亲密,便放下心来。这四名修士身上散发的灵压气势比汪不屈不遑多让,应该都是筑基后期修士。汪不屈并未将身前灵盾收起,仔细防备着身前三人。口中道:“几日来,汪某一直隐隐觉察有人跟踪,想必就是几位了,可否报个名号,好让汪某知道是何方高贤。”中间的修士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左边修士只有一条左臂,右边的修士矮胖如球。老者道:“废话少说,接招吧!”双手负在背后,腰间长剑却自行跃出,在空中一个摇曳,直刺向汪不屈中腹。那独臂修士甩出一张灵符,色泽黝黑,升到汪不屈头顶,又垂直压下。薄薄一张符纸竟宛若万钧之山。汪不屈对头顶的灵符不管不问,眼睛紧紧盯着无人把持的长剑。双手幻化,眨眼间便又召出四个灵盾,环绕周身。长剑晃动,迅疾如风,不停刺向汪不屈,全被灵盾拦了下来,只是每挨一击,灵盾的颜色便淡上一分。此时,头顶灵符压下,李云泽几乎被灵符的气势压的窒息,汪不屈的动作也变得慢了不少。正在此时,那矮胖修士出手了,手中长鞭一抖,软软的长鞭便如长枪直直刺向汪不屈,将要临身之际,鞭梢一转缠向李云泽。汪不屈顿时明白过来,三人的目的其实是救走李云泽。女郎已经被救,若李云泽再被救走,他传承道法的打算便泡汤了。大喝一声,双手一推,灵符滑向一边,少了灵符的干扰,动作又恢复了灵动。只是那长剑却抓住机会从五面灵盾的空隙中刺入汪不屈左肩。汪不屈对此不管不顾,抽身后退,抓住李云泽手臂,往侧后一甩,长鞭卷了个空。而长剑却又趁机刺了汪不屈几剑。顷刻间,汪不屈前胸后背尽被血染。

汪不屈想道,三人之中任何一个都不是自己对手,以一敌二也有胜算,三人则非自己所能敌,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人未出手,为今之计,走为上策。返身道:“你们也尝尝汪某的手段。”平地里腾起一片清雾,瞬间将五人淹没其中。李云泽原与汪不屈近身而立,不过半臂距离,此时竟看不到他人影,若不是手臂还被他紧紧抓着,还以为被分割到不同的世界。雾中风声隐隐,显然交手还在继续,只是李云泽却一点也看不到,心中却着实羡慕筑基修士之能。短短两三息时间,汪不屈身形不停晃动,也不知道发出多少记灵术。那三名修士被清雾遮住视线,处在守势。汪不屈扣住李云泽肩膀,一边发出灵术,一边悄悄后撤。撤到清雾边缘腾空向远方逃去。不想这时又一个人影冒了出来,正挡在去路之前,手如鹰爪探向汪不屈抓着李云泽的手臂,一手立掌,拍向汪不屈前胸。汪不屈没料到还埋伏有一人,但临危不乱,不管来人攻势,亦是一掌回击其前胸。那人本意是迫汪不屈放开李云泽,哪知汪不屈宁愿挨上一掌一爪,亦不放手,仓促之间,收势不及,两人互换一掌,各自反向跌落。汪不屈一口血喷在李云泽肩头,抓着李云泽的手臂上五个血洞正汨汨留着鲜血。他不管不顾,换手抓起李云泽腾空远遁。清雾没人加持,很快消散一空。三人看到汪不屈挟了李云泽御空远去,正要追赶,一直未曾动手的紫衣女修道:“莫要追了,保护姑娘要紧。”三人生生停下脚步,扶起躺在地上的伤者。这人伤的比汪不屈要重的多,老者喂了颗丹药,方悠悠醒转过来。开口便是:“这人好浑厚的灵元。”其余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均自想到,这人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不光灵术运用竟如此凌厉,未动用一件灵器便破我们四人的埋伏。老何接着道:“他中了何某的乌金掌,怕也不好受。”

女郎这时过来,对几人敛衽一礼,道:“多谢几位叔叔伯伯。何叔叔您没事吧?”老何道:”“姑娘说哪里话来,是我们没保护好姑娘。幸好姑娘安然无恙,否则,我们就算死一万次也难消罪过。”紫衣女修接着道:“从小到大,姑娘那受过这种委屈,都是我们不好。对了,这恶人劫了姑娘来究竟是何企图?”女郎看了汪不屈遁去的方向一眼,想到李云泽还在他的手中,肯定逃不脱要跟着汪不屈学他的道法,为李云泽考虑还是将大多数事情瞒下的好。便道:“这人奇怪的紧,而且很小心,一直未将企图言明,对我一点也不为难,我也不知他想做些什么?”几人讨论了几句,都猜不透。万万想不到掳这女郎来竟然是看重她五灵根的资质,要让她学一门稀奇古怪的道法。

女郎本想央求几人跟去把李云泽也救出来,可看到老何伤的如此重,而且她虽不懂修行,却常伴名师,眼光还是有的,看出这几人联手方才也没占到上风,现在伤了一人,若是追去,怕是会有更大伤亡。现在没了自己,汪不屈会更加重视李云泽,一时间不会有什么危险。就怕李云泽修了那稀奇古怪的道法,最后也害了性命。不过,这也不怕,只要寻访到他,大不了去求师傅帮他化解。紫衣女修看女郎默然不语,以为是之前惊到了,便对另几人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先回武梁城再说。”

汪不屈挟了李云泽并未逃远,在一处山涧旁停下。甩出一个阵盘,落地而没。从外面看,汪不屈与李云泽两人仿佛凭空消失了。李云泽心中奇怪。汪不屈看李云泽一脸疑问,道:“可是奇怪我怎么不逃了?”李云泽点头。汪不屈道:“适才他们先手,我后手。现在他们若来,我却是先手。他们不追便罢,若是追来,定给他们些苦头吃。”李云泽看他一身是血,面色却冷静的可怕,又是佩服,又是忧心。女郎脱难,留下自己一人,怕汪不屈更不会放他走。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起码汪不屈在教导他的时候,会更加谨慎。

过了半晌,不见人影过来。汪不屈放开灵识,仔细把周围查探了一边,确认无人隐藏在暗处。方盘膝坐下,检视伤口。他身上的伤大多是剑刺造成,未伤及要害,筑基修士肌体恢复能力又强,伤口已经结痂。唯独背后一个乌黑的掌印,看着十分骇人。李云泽明明记得汪不屈是胸前中掌,怎地掌印却到了背后?将掌印的事与汪不屈说了。汪不屈叹了口气,心中滋味难言,他在修行过程中,三次废立,身体透支严重。又数次受重伤,一直没有好透。之前几年,沉寂休养,自觉恢复了一些,想拼死一搏,冲一冲金丹大道。不想却又受了这样的伤,难不成天要亡我?他一生坎坷,历尽磨难,意志极坚。看到身前的李云泽,想到道法传承,怨叹之念转眼就抛在脑后。对李云泽道:“这是乌金掌,是一种很厉害的灵术,虽然那人击中的是我前胸,可是掌中灵元却击穿了我的身体,所以你才看到掌印在后背上。”李云泽道:“那岂不是伤到了内腑?”汪不屈点了点头,道:“若是我全盛之时,这点小伤算的了什么。可惜我原本旧伤未愈,这次伤上加伤,也许撑不过去了。”说完连咳几声,竟又吐出一大口血来。李云泽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他被汪不屈无端掳来,一直视他为恶人,偏偏他在传法之时,耐心尽心,比修院里的师傅强了百倍,宛若亲传师长一般。

汪不屈一边服药疗伤,一边对李云泽道:“你觉得方才那几人哪个厉害?”李云泽想了想,道:“应该是那个独臂修士,他的灵符太厉害了。”汪不屈笑道:“那个独臂修士是中间最弱的,两枚灵符看着很花哨,也就起到些牵制对手的作用而已。”李云泽看了看汪不屈身上的伤,恍然道:“是那个老者。”汪不屈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他。你可知他厉害在哪里?”李云泽道:“不知,小可也是猜的,只因先生身上的伤都是由他造成的。”

第十三章 宜自重

汪不屈道:“这老者所用的乃是御剑术。”李云泽讶道:“那就是御剑术么?小可小时候常听修院的师傅们提起,都说是顶厉害的法门。可是今天见识了,也没传说中的那般神奇嘛。小可虽然修为低见识浅,可也看得出来,先生要不是被灵符和那矮胖修士干扰,怕是根本伤不到先生。”李云泽竟然能看出这点,倒让汪不屈有些意外,道:“那是因为这老者的御剑术没练到家。真正的御剑术,疾如闪电,根本不会给人闪躲拦阻的机会。”李云泽道:“真有这么快么?”汪不屈道:“御剑术乃是以灵识御剑,修炼到深处,念头有多快,剑就有多快。曾经有位修炼御剑术的大能,一瞬之间,刺出了十万剑。你说快是不快?”“啊!”李云泽只觉这信息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认知。一瞬十万剑,若是刺在人身上,怕是要碎成一团泥了。汪不屈道:“御剑术本就以快取胜。其实,这老者也未必是其中最厉害的。还有一个人没有出手,但本领应在老者之上。”李云泽想了想,道:“先生是说那紫衣女修么?她一直在那里没动,先生怎么知道她很厉害?”汪不屈胸腹又是一阵痛意,强忍着道:“凭身法。身法是斗战的基础,好的身法,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你想想,别人可以随意打到你,你却摸不到别人的一片衣角,未战便输了四分。她一出现便奔那女郎而去,我本想抢在她前头,一看她的身法,便知在我之上,索性没去管她,专心对付合围的三个修士。”李云泽头次听人讲这些争战技巧,听得津津有味。汪不屈看他有兴趣,也很高兴,问道:“看了筑基修士争斗的场面,有何感想?”李云泽细细想了一会,道:“看不懂。”汪不屈道:“没关系,我一一说给你听。最开始那道万刃符其实很厉害,用到人群之中最佳。独臂修士之所以施展这张灵符,为的是阻拦我去救那女孩,给紫衣女修争取救人的时间。后面放那张山岳符,其实没什么杀伤力,练气后期的修士就能卸开,独臂修士选的时机却很准,让我无法全力应付老者的御剑术,显然两人是配合习惯了的。使鞭的修士伺机救你,那最后露面的修士埋伏一边,策应全局。几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应该是出自一家,那女娃娃引动这么多修士来救,看来家世很不一般。你觉得整个争斗过程,哪一处最关键?”李云泽脱口道:“那些雾。”汪不屈道:“不错。这门灵术名叫《雾失楼台》,是水行灵术,催动周围的水灵气凝化成雾,既可以隔绝视线,也能阻遏灵识,很实用。就是花费的时间偏长。这几人刚出现时,我便暗中施展了这门灵术,若是早一点能完成,就不用受这么多伤了。”随后,汪不屈又将此战的过程一一详解,诸如如遇多人攻击如何确定主次,符箓攻击的特性,反击的时机把握,李云泽眼界大涨。

半日过去,汪不屈伤势略有好转,但仍旧咳个不止。追兵久不见来,显然是放弃了追踪。李云泽略有些失望,内心深处还是盼望几人能将自己救走,倒不是不想修这九死一生的五行全修之法,而是还可以再与女郎相处上一段时间。现今,人海茫茫,恐怕今生无缘相会了。汪不屈放出灵识,细细查探过四周,确信无人,方起身收了阵盘,对李云泽道:“走吧。”当先朝原路而回。李云泽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随后跟上。汪不屈越走越快,李云泽现在修为已废,只能凭本身体力跟在后面疾跑,很快便气喘吁吁。汪不屈侧头望来,道:“你身体怎么如此之弱,少年人还比不过我一个伤病的老者。”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喃喃自语道:“是了,是了,身体也是一环。修行一路,经脉穴位莫不依身体而存,身健则气海经脉穴位岂不同时受益。哈哈,我能筑基,应当也有年轻时修炼锻体法门的功劳。好好好,事情又成了一分。”随后抓起李云泽疾驰而去。

傍晚时分,两人来到一处小城外。汪不屈问了车马行的所在,径直去购了一套车马。李云泽生怕汪不屈再抓个车夫,自告奋勇驾车。汪不屈猜到他心思,说了句妇人之仁,并未阻止。驾车看似简单,上手方知不易。云兽毕竟是活物,不通其性,怎能让他俯首帖耳。手忙脚乱了半个晚上,李云泽这车夫才当得有点模样。第二日上午,赶到了昉城。汪不屈让李云泽进城找家偏僻的客栈。李云泽依从其意,在城西北边角处找了家小客栈。店名“遂心客栈”,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平时住的都是行脚的散客,似这乘坐车马的客人几年不得一见,牵马引路,热情的无微不至。汪不屈下车时已变成另外一副模样,须发尽白,老态龙钟。看过店招,连连点头道:“遂心好,遂心好!”神态语气与平常老者无异。

两人占了客栈最好的一间房,不过是多了一套桌椅而已。用罢饭,汪不屈道:“小子,跟我出去涨涨见识。”两人先是找了一家成衣铺,为李云泽挑了一大包衣服,锦缎丝绸,尽捡质地上乘、做工精致的挑。李云泽穿的还是之前的旧衣,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头一次穿这么奢华的衣服,人显精神,可神色之中免不去小城少年的朴质与蹇促。汪不屈也知气质涵养一时半会难以改变,摇了摇头,叮咛道:“小子,莫要觉得衣服只是防寒遮羞之物,世间多以衣冠识人敬人。上次在城门,人人皆避你厌你,为何?还不是衣衫蔽陋。此言你要切记。”

随后两人穿街走巷,来到一家药店前。药店名叫“出神丹阁”,店面宽有三丈,高达七层。两人进门后,李云泽被扑鼻的药香刺得鼻端发痒,环顾店内,中间琳琅满目的是白玉仕女雕像,或迎客、或送别、或起舞、或观花,千姿百态,极尽妍媸,粗略一扫,当有几十座。每个雕像手里捧着一粒丹药,旁边刻有丹药名称。四壁一圈全是柜台,墙上是满壁的药柜。不少人正在仕女雕像前驻足品评。

李云泽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阵势,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一位侍者迎上来,满面笑容道:“欢迎贵客光临。”汪不屈甩袖道:“大生意,找能做主的来。”侍者听了,细细端详了两人一眼,迅速做出判断:年轻人举止局促,面现忐忑,应该没见过什么世面,老者气度不凡,眸光锐利,应该是个人物。当下道:“两位请随我来。”在前面引路,上了两层楼梯,进了一间静室。室内只有一张方桌,两把椅子放于两侧,别无其他。侍者告了罪,退出室外。汪不屈坐下,对李云泽道:“畏畏缩缩,你在怕什么?”李云泽被说中,欲要分辨,又觉辩无可辩,闭了口不言语。汪不屈接着道:“记着,不管多大的店,进了门你便是主顾,光顾他的生意是看得起他,即便买不了东西,也给他增了人气。大大方方,方能不令人看轻,似你这般畏畏缩缩,便是自己轻贱自己,徒惹人笑。”李云泽听了,心中受教,体态神情随即放松下来。不一会,进来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见面便作揖,满面堆笑道:“劳贵客久等,恕罪恕罪。在下是本号一十九号掌柜,不知有什么地方可为贵客效劳?”边说边走到汪不屈对面座位,入座前还对李云泽投以歉意的眼神。李云泽方听了汪不屈教训,神色自然了许多,点头示意无妨。

汪不屈道:“金丹期的伤药可有?”掌柜笑道:“客官说笑了,金丹期的伤药向来有价无市。客官若是能等上一段时间,敝号倒可以想想办法。”汪不屈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只不过不死心罢了。点了点头,道:“炼气四小丹每种五瓶,内伤三灵药每样三颗,外伤三灵药每样一颗,另外——,金、木、水、火四行筑基丹,若有现货各要一颗。”说到前面几种丹药,一十九号掌柜都满面是笑,待听到金、木、水、火四行筑基丹各要一颗,面容一肃,沉声答道:“水行筑基丹有现货,不过乃是弊号一位老主顾所定,在下可以做主先转让,贵客若要,须得另加二千灵石作为迁转之资。另外三种紧急调货十五日可到,价钱要贵上一成。”汪不屈听了,略一思忖,道:“现货要了,另外三种——,先算了吧。”一十九号掌柜也不多劝,径直道:“筑基丹一万灵石,加价二千灵石,计一万二千灵石,内伤三灵药每颗四百灵石,九颗三千六百灵石,外伤三灵药每颗七百灵石,三颗二千一百灵石,炼气四小丹算作添头奉送,承惠一万七千七百灵石。”汪不屈道:“流川钱庄的灵票收是不收?”一十九号掌柜笑道:“自然是收的。”汪不屈点了点头,取了几张银色纸张递与一十九号掌柜。一十九号掌柜细细查看了花式纸质、防伪符文,鉴定为真,方道:“贵客稍候。”出门而去。李云泽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将近两万灵石的生意,三言两语就成了,而且汪不屈就这么大剌剌坐着,也不怕那掌柜的拿了灵票不认账,有心提醒一句,随即暗骂自己,刚才新受了教训,怎么又沉不住气了,汪不屈一大把年纪,难不成处世还不如自己老到?

第十四章 熬心志

想到刚才交易的内容,问道:“汪先生,炼气四小丹是哪几样丹药?”汪不屈见他竟连炼气四小丹也不知,心中叹道,这小子基础太差了,当初应该死活留下那丫头才是。口中还是耐心地道:“乃是生气丹、益气丹、养气丹、化气丹四种练气期修行所用的丹药,生气丹为炼气初期前修行所用,益气丹、养气丹、化气丹分别为炼气初、中、后期所用,这几种丹药即可资助修行,也可以当作灵石与人交易,生气丹每颗值一灵石,益气丹每颗两个灵石,养气丹每颗五个灵石,化气丹每颗十个灵石,有时候上下略有浮动。这些都是修行常识,你要多看多学多问,多知道一些以后就会少吃一些亏。”

片刻后,一十九号掌柜回到房间,手里捧了三个盒子。一为白玉材质,拳头大小;一为木质,外罩锦缎,宽窄仿佛手掌;一为红漆木盒,半尺见方。将三个盒子放在桌上,道:“请贵客验货。”汪不屈先打开锦盒,里面排放了六个个丹瓶,分为白、红、黄、黑、紫、青六色,扫了一眼,便即合上。随后郑重打开玉盒,一颗水盈盈的丹药静置盒中,宛若一颗凝固的水滴,盒盖打开的一瞬间,室内仿佛被秋后新雨洗过,清灵之气怡心畅神。汪不屈点点头合上玉盒,放入乾坤锦囊中,起身拱手道:“打扰了。”那红漆木盒内的东西竟看也不看。

随后,李云泽随汪不屈穿过几条繁华的街市,来到一处更气派的门店前。门上横匾写着“流川钱庄”四个大字,笔势矫若游龙,更奇的是几个字仿佛在滔滔流动,方寸之间,竟有大江大河的气魄,不知以何灵材制成。汪不屈让李云泽在外等候,自己一人进去,半天方才出来。

返回客栈,汪不屈从锦盒中取出白、红、黄三色瓷瓶,内里丹药与瓶身颜色相同。各取了一颗服下,吩咐李云泽不要打扰,便自入定疗伤。李云泽看了看瓷瓶上的标签,白色为疏经丹、红色为平郁丹、黄色为补损丹,应该是所谓的内伤三灵药。翻看另外三个瓷瓶,黑色上写着愈肌丹、紫色上是合骨丹、青色上是痊筋丹,应该就是外伤三灵药了。瓶底之上还有款识,曰:归真秘制。这名号李云泽自然没听过。汪不屈从入定中醒来,暗叹一声,药是好药,只可惜自己伤的太深,这种伤药的疗伤效果已不明显,除非金丹期修士的灵药才能止住伤势恶化。抬眼看一旁的李云泽正在摆弄几种灵药,心中叹息更盛,耽于玩戏,不知惜寸阴而聚长河,怎能承继自己的道法?只可惜自己时日无多,只能尽力而为了。对李云泽道:“方才我入定疗伤,你怎么不趁时修行?”李云泽听了,先问道:“您醒了,伤势可好些了?”汪不屈点了点头,定定望着李云泽,厉声道:“修行之道,远而多艰,若不朝夕必争,终难有所成就,望你谨记此言。”李云泽听了,内心嘟囔,我也想修行,可五行全修那么危险,没你指点,怎敢乱来。

汪不屈心想,既然伤愈无望,也没必要留滞城中。对李云泽道:“我们走。”李云泽莫名其妙,刚回来又往哪里去?汪不屈带李云泽径直出了城,卸去伪装,挟起李云泽御空而行,数个时辰后竟又回到先前所在的山谷中。第一次被带到山中时,乃是被囚车中,不辨方位,不知所在是何境何山。这次将路线与记忆中地图核对,判断是在文清山中。

汪不屈放下李云泽,道:“此地甚好,就在此修炼吧。看清楚了!”说完,猿形鹤步,虎态熊身,打出一套拳法。李云泽有些糊涂,不是修炼么?打拳干个什么。汪不屈将拳法演示完毕,接着又将配合的呼吸吐纳口诀讲解了一遍。最后道:“我年轻的时候,没有人指点,全靠一个人摸索,常常练到一半,发现路走错了。就要回头再来,身体弄得千疮百孔。最后一次废功重修,发现灵元无论如何聚不起来,服用丹药也不管用。后来找到这篇《大益和身经》,修炼之后,身体好转,才能继续修行。《大益和身经》是一套炼体的法门,据说成书只略晚于大五行经,乃是九祖为了让不能修行的人也有一条延寿之路,而精心编著的。坚持修炼,凡人也能享百五十之寿。你身体弱,而且这套法门似乎于五行全修也有助益,往后你要好好修炼,不能荒废。”李云泽点头应是,看汪不屈的目光越加复杂,关于早年修行的过程,汪不屈虽然说的轻描淡写,李云泽能够想象其中的艰辛。百折不挠四个字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该有多难?眼前这人当真了不起。

待李云泽将《大益和身经》练熟,汪不屈紧接着就催促李云泽开始功法修行。李云泽身心疲惫,老大不愿,又知胳膊拧不过大腿,怏怏坐下修行起《中生度序土经》。九个周天过后,从入定中醒来,体内已积存了一丝土行灵元。正待歇息一阵,汪不屈喝道:“这才几许功夫,继续修行!”九个周天已经是李云泽的极限,再多便会心神紊乱。欲要讨口休息一阵,瞧见汪不屈凌厉的眼神,知道多说无益,再度坐好,复又修炼起来。一个周天未成,心神便觉不稳,一股浮躁从心底深处烧起来,愈燃愈烈。灵元慢吞吞过了几个穴位,心神再也拉扯灵元不住,散回气海内。心中一急,心神更难以集中。这时汪不屈的声音传来,所诵是《中生度序土经》修炼口诀。心神被口诀所引,渐渐又聚拢住,随着口诀又将灵元运转了一个周天。随后,汪不屈的声音消失。又一个周天后,心底的燥气又生,较前番更炽,催的他极想站起来大吼一番,方才痛快。盼着汪不屈再诵功法口诀解围,声音迟迟不见起。左右无计,强抑着烦躁,自己默诵起功法口诀来。心底默念一来易乱,二来无汪不屈那般感召之力。断断续续的好不容易才顺下来一遍,却又全然忘记了引动灵元运转。第二次念着引动灵元,口诀却又三番四次忘记,折腾了个把时辰,才又运行了一个周天。一次成功后,下面简单了些,磕磕绊绊又运转了一个周天。这时汪不屈道:“好了,缓上片刻。”李云泽如蒙大赦,站起身来狂吸气吐气,好像在水中憋气到了极致,乍出水面,急欲将胸腔中的废气全部挤压出去。

汪不屈心中大感欣慰,这小子也非全无是处,最起码这份心志令人赞叹。即便是名门大派的弟子,在这个年纪,有师长相助,运转十一个周天便是绝佳的资质,似李云泽这般一口气十四个周天的,若不是五灵根,恐怕会被当作光大门楣的秘宝看待。想了想,对李云泽道:“资质有两种,一是天生灵根,二是后天心志。灵根不可改变,心志却可塑造。五灵根世间最差,只能从心志上找补,别人修行一次九个周天,你就要十九个周天,以勤补拙,长年累月下去,最终不会比别人差上多少。”李云泽之前就是用勤能补拙来督促自己努力的,对此言大为赞同。

随后,李云泽在汪不屈威逼下,一气不停的修行。事实上,一口气修行越久效率越低,最低时效用微乎其微,可耐不住汪不屈偏执、李云泽坚持。十日后,李云泽已经能够不借助外力连贯运转十四个周天。待渐渐熟悉了土行灵元的特质,汪不屈便开始让李云泽服用炼气四小丹中的生气丹,一颗生气丹下去,足抵数月修行。三颗丹药后,汪不屈扣住李云泽左手少商穴,用灵元探视李云泽修行境况。开始让李云泽转修《西征威烈金经》,同样待李云泽熟悉了金行灵气的特质后,汪不屈便让李云泽服用丹药修行。随后水、木、火三种功***番照此一遍,汪不屈称此为修行一轮。一轮过后,李云泽气海内积存了五种灵元,明显木灵元最多,火、金、水次之,土灵元最少,不到木灵元的一半。

随后,李云泽开始了第二轮修行,这次与第一轮不同,修行中分了轻重主次,修土行功法时长且服用丹药多,金、水、火各酌情略减,修木行功法时只服用了土行功法一半时长、一半丹药。第二轮后,李云泽内视丹田,五种灵元大致均衡。汪不屈道:“还不够好,要让五行灵元一碗水端平,谁也不多,谁也不少。今后你就照此修行,有疑难再来问我。”此后,放任李云泽一个人摸索。

李云泽明白,前两轮的修行是让他掌握五行功法修行进度的平衡。牢记平衡两个字,一种功法修行快了,便刻意放慢些,若是慢了,就多服用些丹药,弥补进度。反正汪不屈那里好似有吃不完的丹药。慢慢的李云泽喜欢上了这种依靠丹药修炼的感觉,比自己一个人苦修不知要快上多少倍,怪不得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早早就能突破练气初期。心中又常常涌起丝丝畏惧,生怕自己什么时候就修炼出了岔子,成了下一个牺牲品。又盼着汪不屈所说为实,自己无性命之危,还会修行大成。

第十五章 行深山

短短两个多月后,李云泽便回到了今年藏春宴前的境界。要知道,他六岁进入修院开蒙,直到十六岁才修行到那种境界。如今不过两个多月,却抵他十年苦修。而且现在灵药不缺,照这样下去,最多一个月,又能重新突破练气初期。每想到此,心中便尽是喜悦。可惜后面的修行并未如他所想的那样,灵元越积越多,渐渐气海已满。去问汪不屈是否开始突破练气初期,汪不屈道:“还早,继续修行。”李云泽不解其意,按汪不屈所说,继续修行。

李云泽气海之内越来越充盈,将气海内塞得毫无缝隙,再往后便感到胀痛。好比已经吃了十分饱,还要硬塞下半碗米饭。几次告诉汪不屈自己此时情形,汪不屈只说两字“继续”。李云泽无奈,一边继续修行,一边小心翼翼观察气海的变化。渐渐看出一些眉目来,气海在灵元顶涨之下,竟变大了一丝丝,而且随着灵元继续涌入还在继续变大。同时,压迫之力亦存在于五种灵元之间。灵元相互压缩摩擦,一来变得更紧致,二来灵元之间界限不似最初那么明显。此时,李云泽不敢再服用丹药修行,仅凭自身灵根吸纳天地间的灵气,转化成灵元。否则,一颗丹药下来,李云泽怕自己的气海便会被突然增加的一股灵元涨裂。

对李云泽而言,修炼成了自己长这么大以来最痛苦的事。以前觉得灵元增长的慢,心里很是难过。此时却恨不得每次修炼一点灵元都不要吸纳进气海。这种胀痛不是一成不变,而是每日都在增加,今日痛,明日会更痛。明知更痛,却还要继续。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半个月,汪不屈看李云泽每日里修炼后,就躺在地上,动都不敢一动。察看之后,气海确实已经充满,毫无缝隙,才对李云泽道:“暂停修炼。老夫教你几手术法。”接下来便传了土盾、金剑、水沼、木索、火羽五种基础入门术法。李云泽听说要学术法,很是高兴。本以为会学上几手像《雾失楼台》一样高明灵术,闻知只是这妇孺皆知的最粗浅的术法,兴趣便失了大半。汪不屈道:“不要看不起这五门基础术法,学到深处,一样能翻山倒海。自现在起,将五门术法练足一万遍。”李云泽大皱眉头,但想到练术法便会减少修行时间,消耗体内的灵元,等于延缓消除痛苦,还是认真照做。

此后这五门术法成了李云泽的主要课业,每次都要练到气海内灵元一丝不剩。以他现在的修为,每门术法发出四记,灵元便耗尽。十日后,因为熟练度增加,每施展一记灵术耗费的灵元减少,每门术法竟堪堪发出五记。李云泽顿时来了劲头,他知道多发出一记术法在与人斗法中的意义,练得更为勤奋。其实,他不知汪不屈让他苦练五行术法,更重要的是让他更好地掌控本身五行灵元。他为术法之长进而欣欣自得,倒有买椟还珠之愚了。还有一样,灵元耗空再填满,每日几十次循环,一点点开发了他气海对灵元的吸力,使他灵元恢复的速度渐渐增加,日后修行的速度也会相应的加快,虽然现在微乎其微,但日积月累,质变爆发的时候,会让他受益无穷。这是汪不屈也不知道的。

汪不屈多数时候放任李云泽自己练习灵术,还告诫他多摸索灵术运用的时机和技巧,不要怕错。只有极少时候出言指点,每次也只是寥寥片语。直到李云泽将这些术法练够一万遍,每门灵术都能施展七记,而且施放起来极为灵活顺畅,超出了汪不屈的预期良多。汪不屈本以为他能做到施展六记就不错了,毕竟他现在没有突破炼气初期,只能算作修行入门。难得地赞了他一句:“你修习术法倒是很有天分。”

算下来,在山谷中已经待了三个多月了。这一日,汪不屈看李云泽灵术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对他道:“走,跟我去看看风景。”说完,抬步走向深山。李云泽暗自奇怪,不知他又要做些什么。没有犹豫,就跟了过去。这段时间以来,汪不屈指导他修行虽然严格到极端,但也尽心到极致,使他不自觉的对汪不屈产生了信任。路上,虽然一万遍的课业已经完成,但他仿佛修习灵术上瘾一样,手中习练个不停。

接下来几日,李云泽跟着汪不屈在深山之中随性游荡。汪不屈时而摘叶洒露,时而折木拨云,时而驱火吞雾,时而掘土寻金。李云泽随手练着五行术法,一边思索汪不屈的用意,他带着自己肯定不是游山玩水来的。一开始猜不透,后来慢慢悟得,五行存于天地之间,有什么比这天生地养的万物更能显五行真味,言有尽而意无穷,以言语讲授怎比躬自行之,身自处之。想通此处,遂尽心观察汪不屈一举一动,时不时跟着做上一做。

如此这般,在山中转悠了一个月。汪不屈身体每况愈下,有时咳起来半天不止。李云泽对汪不屈观感甚为复杂,初见时他气度非凡,且并未对状若乞儿的自己有丝毫鄙薄,随后被他面不改色暗算,掳至深山。为逼迫自己个与那女郎学他的道法,生生抓断了车夫的胳膊。虽未对自己有丝毫虐待,可是内心里总难把他当做好人。是以,李云泽一直不愿与汪不屈多搭话,汪不屈除了指点他修行之外,也从未与他聊过别的事情。

这天,李云泽见汪不屈实在咳的急了,心肠一软,忍不住道:“真人,你没事吧!”取过水袋递了过去。汪不屈摆了摆手,咳声更烈,良久方止住,道:“你心肠却好,可惜这世上活不长的都是心肠好的人,越是心肠狠的,活得越滋润。嘿嘿,手段低的,明偷明抢明着杀人,手段高的,不露痕迹盘剥吸血,那些家族、门派为什么兴盛发达?靠什么能传承千年万载?还不都是靠啃别人的骨头、吸别人的血。小子,你若是脾性不改,将来会吃大亏的。”李云泽看他面色憔悴,言语偏激,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有意驳斥,又何必与他计较。过了一会,汪不屈问道:“你且说说这一个月你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李云泽一路走一路思,胸中早有所得,听汪不屈问起,便道:“我观五行之中,以土最为根本,如火熊于地底,水行于地上,金生于土中,木植于地表,莫不于土脱不了干系。再者,五行相生相克之道,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然则水之于金、木之于水、火之于木、土之于火、金之于土又何如?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然则木作于金、土作于木、水作于土、火作于水、金作于水又何如?”汪不屈听罢,目视李云泽,半晌方连连颔首道:“你竟能想到此节,悟性真非一般,老夫在你这个年纪时若能有这般悟性,今日也不会只是一个筑基修士。很好,很好。”说罢又是一阵剧咳,五官拧在一起,痛苦异常。李云泽看他如此,心中不忍,道:“你先歇息吧,明日再说不迟。”汪不屈道:“今日事,今日毕。我们本来就比常人灵根差了一大截,若任时光蹉跎,怎会有功成之日?你刚才所说所问,可以说看到了五行关窍。九祖结经之前,事已不可考。九祖结经之后,以五行主天地生转变化,并而称之。数万年来,世人议论五行,总在‘生克’两字之间。唉,尽信书不如无书!先人智慧,固然省去了后人许多探究功夫,前人窠臼也会让人不知不觉落入陷阱之中。我先答你第一问,这天地之间,五行各有其用,但并非没有主次之分。自古天地并称,天运四时,地生万物,正如你所说,金木水火皆有赖于土。以五行对方位,则土居中,以五行对时节,土亦居中,土在五行之中的承载、容纳、转圜之职用明矣。五行全修之法的要义也在于此,以土行灵元为基,承载其余四行,令其运转有序,人言五灵根为天地所弃,修行无功,纯粹是屁话。天地有五行乃成其大,人为天地之灵,五脏六腑亦有金木水火土之属,气海之内岂会无法容纳五行灵元?前人未得其法,空作谬论,遗害后人而已。我一个五灵根,不也修行到了筑基后期。再说第二问,五行相依相伴,相克相生,其中道理不必多说。然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如水之生木,必先**于土,若根在水中,反不得活。如水之克火,若以金瓯盛之,火燃于下,水汽蒸腾,消于无迹,岂非火亦克水?我穷思多年,虽知其理,于其用毫无头绪,只能空叹生有涯而知无涯。这一问只能你自己探索了,我也给不出详尽的解答。”

第十六章 习斗战

听了汪不屈一席话,李云泽耳目一新。原来五行的奥义远不止于生克两字。现在他对五行全修的道法又增加了几分信心。先前汪不屈说有八成把握保他不死,在他听来不过是空口许诺,兴许他对前面那些个五灵根的少年也是这般打保票的。今日这番五行议论真真正正带给了他智慧的冲击。五行之道,如此宏阔,焉知没有五行全真的路在?且五行共存于天地之间,运转有序,未见矛盾相攻、冲突动乱,人为天地之灵,五行全修也非逆天而行。此刻,他真心感到五行全修、筑基入道并非遥不可及。

之后几天,汪不屈每日都为李云泽讲解五行奥义,着重教以五行运转变化之术以及如何控制五行灵元使之并行不悖之法。李云泽领悟甚快,不日便将汪不屈所讲意会于心,觉得突破炼气初期的时机已到。哪知汪不屈道:“还差一步,切莫大意。”随后取出一个阵盘,布在李云泽周围,告诉李云泽安心等待,便自离去。李云泽见识过阵法的厉害,在阵中不敢乱动。闷坐了半日,阵法忽而收起,又看到了真实的风景,还有汪不屈手里还提着一人,站在不远处。这人身着修士劲装,年纪二十来岁。汪不屈将那人放下拍醒,道:“从此时起,你与这人对战。七日后,你若能赢他,我便饶他性命。若是赢不了,嘿嘿。”转头又对年轻修士道:“不要想着放水,你若拼尽全力,自然一切都好。赢他一次便有三颗灵石奖励。若是有丝毫放水,我便立时要了你的性命。好了,现在便开始。”李云泽从小到大,除了与小伙伴偶尔打过几架外,哪跟人正儿八经交过手。一脸紧张,不知如何是好。反观年轻修士,本是一家镖行趟子手,经常走镖,历练丰富。汪不屈话一落地,便取出一把刀来戒备。双目紧盯李云泽,看到李云泽不知所措的样子,当机立断,合身扑来,刀身扬起,斜劈李云泽左肩。李云泽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年轻修士来的路上吃了汪不屈许多苦头,不敢放水,招招冲李云泽要害。李云泽脑子里空白一片,只知道躲到一块山石后面,绕石避战。汪不屈看的直摇头,喝道:“教给你的灵术呢?”李云泽慌忙一记金剑术出手。日夜不停地习练显出了作用,灵术得心应手。可惜心神不定,毫无准头可言,青年修士甚至不需要闪躲。反倒是李云泽因为施展灵术拖慢脚步,被青年修士追上。刀刀劈来,非胸即腹。李云泽一个躲闪不及,刀锋将及脖颈,李云泽大恐。此时一股大力将李云泽推飞出去,摔了个嘴啃地,而后才听到汪不屈的声音:“停手。”冷冷看了李云泽一眼,道:“废物!”又对青年修士道:“你做的很好,拿去。”五颗灵石飞到青年修士面前。青年修士伸手接过,一脸喜色,手握灵石,立刻打坐修行。

李云泽一脸沮丧,也盘膝坐好,思量自己此战得失。越想越觉得一塌糊涂,看见刀光,胆气就泄了。而后心中只想着逃,对方修为本就比自己高,速度肯定快,行动更灵活,逃肯定不是办法。其实有很多办法,比如用水沼迟滞对方的行动,用木索尝试捆绊对方,攻击的灵术有金剑术、火羽术,还可以土盾防护自身。而这些手段统统没有使用出来。前前后后盘算了遍。汪不屈也不出言指点,等了小半个时辰,道:“再来。”李云泽霍然站起,一个水沼术扔在青年修士跟前。青年修士反应也快,旋身侧步,绕过水沼。脚步未定,一条木索缠绕上来,绊住了左腿。李云泽一记火羽术跟着冲来,不给青年修士反应时间。青年修士争斗经验很是丰富,腿被绊住的一瞬间,便弯腰蹲下,躲过了火羽术。还顺势用刀砍断了脚上的木索。李云泽给自身加持了一个土盾,金剑术、火羽术不停射向青年修士。青年修士左右闪躲,随后干脆将手中刀抛向李云泽,砰的一声轻响,土盾碎裂,挡下了长刀。青年修士两手捏了个法诀,一记木梭术,朝李云泽攻来。木梭术也是初阶术法,木行灵元化作梭状攻敌。李云泽知道自己施展的土盾,是挡不住练气中期修士所施灵术的。不敢用土盾术抵挡,侧步闪躲。青年修士灵术威力虽大,但施展起来明显比李云泽慢上许多。李云泽心中感念灵术练了万千遍的好处,手中没有停下。又是几记灵术,可惜都没有击中对方。李云泽还待攻击,法诀使出,灵术却没有施展成功。暗骂自己蠢笨如猪,方才施展灵术根本没有节制,而今体内灵元已经空了。他一个劲的使用术法,却没考虑灵元积累与练气中期修士的差距。青年修士对此早有所料,向李云泽狰狞一笑,不再用灵术攻击,合身扑来,欲与李云泽贴身肉搏。李云泽苦笑,至此自己已经败了,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

眼看青年修士要扑到李云泽身前,汪不屈出手了,一记金剑术随手使出。李云泽施展的金剑术只有手指大小,光芒暗淡。而汪不屈所施的金剑术,宽若手掌,质若金铁,光芒耀耀,凌厉逼人。还未看清楚,金剑已经在青年修士的脖颈上划过。李云泽瞪大眼睛,眼看着青年修士前面还活生生的扑向自己,嘴角的狞笑更加得意,手中的刀还高高扬起,仿佛已经准备劈下。瞬间身体继续向前,而头颅落在身后,一具无头尸体,扑到在他面前。脖颈激射而出的鲜血溅了一身一脸。李云泽脸被血线烫的炙热而生疼,眼睛也被鲜红粘稠的血液糊住。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紧闭上眼睛,方才的画面却挥之不去。直到鲜血风干,也不愿意睁开眼睛,生怕再看到眼前的惨状。良久,汪不屈失去了耐心,冷笑道:“何必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李云泽依旧紧闭双目,半天才哆嗦出一句话来:“你怎么如此狠毒,既已说定七日后我若能赢,便放他走,怎么出尔反尔?”汪不屈道:“莫要怪我,是你将他害死的。”李云泽怒道:“胡说,明明是你杀了他!”汪不屈厉声道:“我为何要杀他?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千叮咛万嘱咐,如非万不得已,不能将五行全修示于人前。你是怎么做的?”李云泽闻言,浑身如被冷水浇透。不错,自己只顾着琢磨如何取胜,全然忘记了汪不屈的屡屡告诫。先前还恨汪不屈滥杀,现在看来自己也是青年修士身死的祸首之一。睁开眼睛,低头看了一下尸体,又慌忙把目光移开,心中说不出的自责和难受。汪不屈见了,对李云泽的反应有满意也有不满。青年修士的死,乃是他有意为之,采用如此残忍的方式,为的就是给李云泽一个血淋淋的教训,让他铭记不忘。现在看来,这一目的是达到了。而李云泽反映出来的妇人之仁,着实让他看不上,竟然连直面尸体的勇气也无。

眼看天快黑了,汪不屈道:“你是打算将他埋了,还是让他曝尸荒野?”李云泽先在附近挖了一个深坑,然后强忍着将头和身体合在一处,掩上泥土。想到他的父母妻儿也许还在等待他回来,想到他死去连哭灵安灵的人都没有,而这一切,可以说是由自己造成的。深深叹了口气,内心默道:“对不起!”找了些完整的干树叶,权作纸钱,拔了几根干草,以为香烛。汪不屈看他做这些,冷笑道:“人都死了,做这些有何益!”李云泽只作不理。天亮后,汪不屈用阵法将李云泽困住。半日后,又擒来一人。李云泽明白,这又是给自己练手的。李云泽见那人还未醒,抢先道:“汪先生,有些话小可说在前头。您的意思小可明白,也会尽力按您的意思做。但有一点,还请您持心为善,事后饶人一命。”汪不屈斜着眼道:“我要是不呢?”李云泽目视远方群山,沉默了会,道:“先生的努力、苦心恐怕都要白费了。人若想死,想必不难。”汪不屈并不生气,心头反而有些高兴,道:“好,有长进。说实话,怕你身手不好还在其次,最怕你心眼不够。知道拿人的要害作要挟,还没傻到家。不过,拿自己的性命做筹码,不是聪明人应该做的事。这次就依你。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不长记性,那你就得亲手杀了他。可做得到?”李云泽想也未想,道:“好!”

之后,每七日换一人,与李云泽练手。修为都在练气中期,而且争斗经验都很丰富,有擅使兵器的,有善用灵术的,有长于偷袭的,有工于暗器的,各样武器灵术争斗手段让李云泽尝了个遍。李云泽始终秉持一个原则,绝不使出两种以上灵术,打不过就认输,能撑多久是多久。刚开始一直输,慢慢偶尔赢一次,最后竟然与大多数练气中期修士斗个不分轩轾。特别是李云泽使用灵术的时机十分巧妙,令汪不屈很是欣赏。

第十七章 再脱凡

山中不知岁月,只知寒气渐弱,暖气渐升。在无休止的争斗中,算下来五行灵术修习了不止五万遍。汪不屈没再抓人回来,问李云泽道:“你可知我找这些人给你练手的目的?”李云泽道:“是怕我不懂争斗,以后难以适应江湖的险恶。”汪不屈道:“有这个考虑,但非主因。你现在运行一下灵元,试试看有什么不同?”李云泽原来没有注意,现在有意地试了一下,发现比原来顺畅很多,而且灵元好像更为“听话”,与灵识的契合程度更高。汪不屈看李云泽表情,知道他发现了这一点,道:“这才是我不停让你修习灵术的主因。灵术不仅仅是为了争斗而存在的,对我们而言,其对灵元控制的益处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以后,你要把灵术当做功法修行的一部分,勤修不辍。”李云泽恍然而悟。这一点点进步对别人而言也许没什么,对自己而言每一丝的机会,都是不容错过的机遇。

汪不屈看到李云泽明白了个中深意,道:“明日你便试着突破炼气初期。记着,千万不要紧张害怕,当年我一人懵懵懂懂,尚且突破成功,今日你有我从旁守助,又有我的经验智慧作参详,别的不说,八成把握当是有的。如果明日一次成功,以后的修行便会顺当许多。

第二日辰初,李云泽觉得汪不屈气色好了许多,双眼异常有神,连咳嗽也停止了。汪不屈让李云泽盘坐在日光之下,舒放身心,嘱咐道:“五行灵元突破与其他单修之法不同,要轮流以五行灵元冲破气海和经脉壁障,而且务必要一举贯通,否则中间稍有停顿,气海之内五行灵元便会失去平衡,灵元混乱难制,便有性命之虞。而突破之后,灵元瞬间也会失去平衡,需要充足的灵元将量少的行属补足,重新固回平衡。所以丹药是必不可少的助力,而且一般丹药提供的灵元根本不够用。”说着,拿出一个五彩丹瓶,里面的丹药也分做五彩,道:“这种丹药名叫‘九回丹’,乃是丹鼎山的秘药。丹鼎山收弟子重丹药一道的灵性而轻修行的灵根,是以为了助门中弟子修行,丹鼎山特制了这种灵丹。灵丹入口之后,会先后化作九股灵元。九股灵元助力之下,资质再差,也能突破了。待会,我会按照土、金、水、木、火次序适时给你服下,另外,灵识耗用也非常巨大,之前很多个孩子就是因为半途灵识耗尽,收控不住灵元,最后——,唉!”边叹气边取出又一个清莹玉瓶,道:“这是振魂丹,也是丹鼎山的灵药,能够让垂死之人在一个月内灵识振奋,神魂不散,好安排后事。后来,发现常人也能够服用,灵识会在一月之内扩大五倍。用在你这样初修行的修士身上,效用会更强些。数倍的灵识,足够支应你数日不断运转灵元。”看到这些丹药,李云泽心中大定,汪不屈如此用心、费财、尽力,处处考虑周全,应该是舍不得自己死的,现在就看自己的了。

李云泽先吞下一颗振魂丹,药力向上,冲向脑际,瞬间灵识扩大再扩大,增加了八九倍方止。汪不屈将一颗土行九回丹分成三瓣,喂了李云泽一瓣。他们与常人不同,灵元分为五种,单服一颗药力太足。一瓣药沉入腹中,一股磅礴的灵元在腹内炸开,一股脑向气海涌去。气海之内五行灵元本已饱满,这番外力涌入,顿时胀痛难忍。还好他刚服下振魂丹,灵识大增,相应的控制体内灵元更为顺畅,如臂使指。

李云泽按照汪不屈所教,依次轮番运转土、金、水、木、火五种功法,先从《中生度序土经》起,引动灵元向手太阴肺经首穴中府冲去。由于他前面已经突破炼气初期一次,所有的穴位经脉已经经过一次拓展,后被汪不屈散去修为,穴位少了灵元滋养,又逐渐缩回原状,此番再历,倒有轻车熟路之感,比第一次突破时轻松了许多。只是原先《春木经》是小五行功法,历经的穴位偏少,现在所修的大五行功法运转路径又各有不同,许多新的穴位需要贯通,所以疼痛之苦丝毫未减,反而因灵识强大不少,感受更深入骨髓。

好容易挨过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刚破了一半,忽觉九回丹提供的药力已经将要耗尽,忙张口示意。汪不屈见了,心中起疑,在他算来,一瓣九回丹的药力应该还会支应一段时间,怎么现在就要?是继续要土行丹药,还是要金行丹药。正直紧要关头,李云泽又口不能言。汪不屈道:“若是要土行九回丹就点头,否则摇头。”看李云泽急点头,忙将一瓣九回丹投入李云泽口中。足阳明胃经后,灵元又告罄。问答之后,又服了一瓣丹药。汪不屈看到李云泽汗出如浆,整个人都细了一圈,脸上时不时露出痛苦狰狞之色,心也随之提了起来,难不成又要失败,可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找下一个人了。这种状况之前他也从未遇到过,想不明白,只得按照李云泽示意,不停往他口中投药。

足太阴脾经破后,李云泽舒了一口气,总算成了。旋即记起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做,要让五行灵元重归平衡。现在土、金、水偏多,木、火偏少,李云泽又将这两种功法运转了几个周天,感觉便如温汤沐浴,灵元流涤经脉,舒爽透彻四肢百骸,九回丹灵元耗尽时,体内五种灵元已大致归于平衡,最终五行各据一方,盘卧于气海之中。

睁开眼睛,正在深夜。汪不屈正一脸关切望着他。李云泽忙道:“侥幸成了。”声音哑涩。李云泽吃了一惊,自己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汪不屈听了,欣喜的坐下站起,连着走了几圈,又坐到李云泽近前,道:“快讲详细情形与我说说。”李云泽开口,又是涩哑之声。汪不屈此时方反应过来,道:“不妨事,不妨事,你此次突破耗时五天五夜,劳累过度,休息一晚便好了,有话咱们明日再说。”李云泽大吃一惊,竟然五天五夜过去了,自己能够坚持下来,应是振魂丹起了大用。

第二日,李云泽将突破的历程详详细细说了。汪不屈恍然,道:“怪不得竟耗费这么多的灵元。”说完便皱起眉头沉思。李云泽看汪不屈表情似疑似悟,暗忖,难不成此法不妥?他初次便是以此方法突破,此次便自然沿用。汪不屈则对李云泽的毅力更高看一层。他本以为李云泽已有一次进阶的经验,此番未在方法上多做叮嘱,李云泽也未多做询问,仍旧沿用第一次的办法,两相错过,倒是多吃了一番苦头。

不过,这也让汪不屈收获了一份灵感。他之前每次晋阶用的是传统的办法。与单修的修士不同,五行全修突破过程中一大难点,是气海之内五行灵元纠缠制约,稍有不慎,就会乱成一团。而沿关冲穴之法,着力点在经脉穴位,气海反而放在最后,灵元是呈线状流转在经脉穴位之间的,倒省了混乱之忧。这样一来,沿关冲穴对五行全修之道而言,反而是最安全的方式。又仔细问了一遍李云泽突破的过程,任何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越加印证了他的猜测。忍不住兴奋地站起身来,一边思索,一边来回踱步,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若说之前,汪不屈对李云泽还看不上眼,这少年既缺少阅历,背后又没有倚仗,性情也不够狠厉,但这些缺陷与其悟性与心志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沿关冲穴之法,世间虽有流传,也有人以身相试,但破过几穴后,莫不偃旗息鼓,重归传统之法。李云泽竟能坚持下来,单这份心志毅力便有希望将自己的道法传承下去。而比悟性与心志更难得的,是运气。毕竟前两者都是人力可为,运气却是贼老天掌管,不可捉摸。想到之前的十几个五灵根的少年,都是死于气海内灵元紊乱。虽然他对李云泽作出保证,比之前的那些少年也更尽心,其实心里也没有底。

沿关冲穴,虽然中古时流传过一段时间,但终究是被历史尘封的法门,他也没有留意过。若不是运气足够好,怎能既遇到他,学了五行全修的道法,又用沿关冲穴之法突破,解决了五行全修道法的难题。这般歪打正着,不是运气是什么?说来这也是他的运气,可以放下心结,全力凝结金丹。即便失败身死也无遗憾。此时,他看着李云泽内心说不出的喜欢,之前的厌烦鄙薄统统抛到九霄之外。

正说着话,李云泽忽觉有人在自己头脑中劈砍了几十上百刀一般,左也痛,右也痛,前也痛,后也痛,眼睛连一条缝也难睁开。心中惊惧,难不成自己要步汪不屈以往所抓少年的后尘,小命休矣。正惶惶然,听见汪不屈道:“不用担心,这是振魂丹的副作用,宁神静气,会好受些。”李云泽闭上双目,稳定心神,并未觉有好转。如果前面沿关冲穴之痛是钢刀割肉,现在头脑之痛则是利锥刺心,其苦更甚。汪不屈道:“滋味很不好受吧,唉!谁让咱们比别人天生不足呢。只能靠多吃些苦头来搏取一线机会——出人头地的机会、不受人辱的机会、追寻大道的机会。苦乐相随,过不了几年你就会觉得这些苦吃得值,会庆幸自己吃了这些苦头。不说了,你睡会吧。”李云泽鼻端嗅到一股甜香,之后沉沉睡去。

第十八章 你自去

李云泽醒来已是第二天正午。头脑剧痛依然不止,只不过已不似先前那般猛烈。挣扎着站起,看到汪不屈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望向西方。李云泽蹒跚走过去,汪不屈回过头,道:“头还痛么?”李云泽点了点头。汪不屈道:“之前怕你分心,没告诉你。这振魂丹弊端也大,药效过后,会一个月头痛欲裂,而且灵识消尽,要一年时间才会逐渐恢复。原本药效会持续一个月的时间,你修为低,药效去得快,只持续了半个月。嘿嘿,这振魂丹效用真没得说,老夫现在的灵识堪比金丹修士。”李云泽吃了一惊,道:“真人,您也服用了振魂丹?”真人是对筑基修为以上修士的敬称,以筑基为入道之始,自此便能把握天地变化之机,掌握阴阳消长之要,吐故纳新,得道全真,故称真人。

汪不屈觉察到李云泽改了称呼,心中很高兴,笑着道:“命不久矣,用丹药吊几天命。顺便把身后事安排妥当。”仿佛城门初见时一般温和。说完递给李云泽一条青色的玉简,叮嘱道:“这是老夫修行一生的心得精要,你妥善收好。待灵识恢复后,看完便销毁。”李云泽接过,玉简长约四寸,宽有一寸,色泽青翠,十分好看,道:“这便是玉简么,我听说只有金丹真人才能做的出来。”汪不屈点头道:“说的没错,言有尽而意无穷,玉简的好处便是毫无遮掩地传出修士的本意。对灵识的消耗也很苛刻,非金丹修为以上修士的灵识无以支撑,老夫也是因为振魂丹将灵识放大了五倍,才能勉强为之。这枚玉简交给你,老夫的心愿就了了大半了。”李云泽再谢过。

汪不屈接着道:“有三件事要叮嘱你,第一,还是之前交代过的,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五行同修的事。原本老夫有个好朋友,名叫曹旋,是照日山庄弟子。他古道热肠,素有善名。老夫对他信任有加,有一次无意中向他提起五行全修的事,结果,他便存了心,三番五次套老夫的话。老夫后悔失言,推说口误而已。他见软的不行,就偷偷给老夫下毒,把老夫抓起来用刑拷问,后来老夫侥幸逃脱,他就给我安了个罪名,邀请好手围剿,老夫这一身的伤都是拜他所赐。天下贪婪野心之辈多有,或为名、或为利,必然会对你不利。为保万全,还是秘之不宣为上。第二,修行靠得是慢功夫、长坚持,要戒急戒躁,稳扎稳打,千万不要有与同龄人有攀比较劲之心,很多时候,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就会变得比别人强。而与别人时时比较,眼睛里总盯着别人,反而会误了自己。若你能忍受沿关冲穴之苦,以后进阶时最好沿用此法。另外,我在梧城流川钱庄给你留了些东西,等你练气期圆满,便可去取。一年内不要与人动手争斗,没有灵识支应,只会吃亏。没本事的时候,就夹紧尾巴做人,等有本事了再耀武扬威不迟。第三,《大益和身经》千万不要轻忽,现在的修行体系,重内而轻外,炼体之术早已没落。老夫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但就咱们而言,每一点能有助益的因素都不能放过。气海、经脉都在人体之内,与身体岂能无关?既然你这一年不能修行,不妨把这门炼体之术好好钻研一番。好了,我言已尽,你自去吧。”

李云泽应了一声,旋又反应过来,问道:“真人让我去哪里?”汪不屈呵呵一笑,道:“去你想去的地方。”李云泽听了先是一喜,然后又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头脑中蓦然闪过遇见汪不屈后的种种,城门相遇,路口被袭,伤人胁迫,独斗五修,昉城问药,山谷传法。对那车夫而言,汪不屈应该是个实打实的恶人。可他未以一指加诸己身,反而传道授法,不遗余力,是有大恩于己。想了想,决然道:“真人身上有伤,振魂丹药效过后又有后患,小可先在此侍奉真人一段时日。”汪不屈听了,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命不久矣,要给我安葬送终?”李云泽欲要安慰,汪不屈道:“死便死了,魂付绿水青山,身送狼豺虎豹,有何不好?埋在土里还不是要被蝼蚁啃噬。你这孩子,心地倒好。可惜立身处世,心地好却不是什么长处。世上太多人抱的都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的心思。弄来弄去,君子无人敢做,小人大行其道。”李云泽反驳道:“小可涉世不深,但也知越惧小人,越增其害。连小人都怕,岂非连小人都不如?人活在世,怎么活都可以,就是不能窝囊,受人之恩必报,受人之欺必还。”汪不屈颔首赞许道:“这几句话说得倒有男子汉气概。很多人自以为圆滑处世是王道,却在洋洋自得时失去男儿本色,与妇人无异。你能有这番见地,老夫放心了许多。快去吧,老夫也要走了,临死前回家去看看。”李云泽问道:“敢问真人仙乡何处?小可若侥幸修行有成,也好禀报真人知晓。”汪不屈想了想道:“也好,很久以前老夫和家人、族人在文清山一处山谷中居住,那真是一片难得的世外桃源。你若要寻,从闻香城东北方山口进入文清山,一直往东,看见两座并排矗立的山峰,那就是了。在左边峰顶之上焚香告我即可。你要是去了,遇到老夫的族人,不要透露咱们的关系。那是老夫的族人,亦是仇人。”李云泽听了有些惊异,不敢多问,将路线牢牢记住。

汪不屈递来一个乾坤锦囊,道:“这个你拿上,修行之人少不了这个。里面的灵石够你用段时日。修行之路,灵石就是粮食,必不可少。将来不管你是偷也好,抢也好,卖身也好,卖艺也好,总之一定要有赚灵石的本事,否则,前途缥缈,终难有成。”李云泽接过,这是他第一次拥有乾坤锦囊,以前见过,但未碰过,翻来翻去不知该如何使用。汪不屈笑道:“忘了,你现在没有灵识,用不了。”将乾坤锦囊拿来,手一拂,一把金银和十块灵石出现在手上。将灵石和乾坤锦囊递给李云泽道:“等你灵识恢复了,就能用了。”

临行,李云泽对汪不屈长鞠一躬,诚心诚意谢道:“多谢真人助我修行。”汪不屈道:“不用谢,老夫只是为了自己。”在汪不屈催促下,转身大步离去。

出山的路上,李云泽一直在想西林戈壁还有没有必要去。现在已经掌握了五行全修的道法,漠北人修行的法门对他而言已不再迫切需要。考虑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要去。汪不屈所授道法并不尽善尽美,就像他所说,不能放过每一点参考和助力。再者,待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只有出门闯荡,才能不断收获机遇。

打定主意,并未选择从来路出山,而是斜插向北。由于脑中疼痛不止,边走边歇,七八天方才出了山区。出山不远是一座名叫梧城的中城。看了一眼城碑,上载梧城有十二万户,升作中城不久。问了路人,才知道旧年已经过去,现在已是涤尘子七千四百九十七年正月尾了。

梧城城如其名,李云泽入城时,只见城里城外,庭前屋后,遍植梧桐。梧桐树干端形直,叶大荫浓,可惜此时正值端月,百木枯而未荣。梧桐木为制琴良材。梧桐木所斫之琴,声纯音亮,余韵悠长,唯其出音甚慢,往往要放置几年,方显神采。李云泽曾记得小时候父亲得到了几方桐木,斫了三把古琴,在房间角落里放置了几年。取出后,弹奏起来音沉韵足,本以为父亲会将之卖出,谁知父亲又将他们埋在屋侧。当时很好奇,问父亲为什么如此做。父亲脸有赧色,只说若是竹林卖了,将来自己的亲事就要靠这三把古琴了。想起往事,李云泽心中郁郁,既担心父母,又忧心弟妹。

在城中逛了一圈,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此时盘缠充足,又有疾在身,不急着赶路,准备在此休息一天,明日再定行程。

吃罢午饭,李云泽出门购置干粮和油盐调料。走到集市之上,看到两个乞儿在路边乞讨,大者与自己年龄仿佛,小者是个女孩,满脸菜色,约有四五岁。旁边水果摊主随手扔了个磕破皮的果子,年龄大的跑过去捡了起来,擦拭干净,笑眯眯地递给小女孩。小女孩欢喜接过,咬了一口,恋恋地舔去唇边的汁水,将果子递到年长乞儿口边。年长乞儿本不欲吃,小女孩缠个不停,方咬了一口。李云泽看到这一幕,想到小时候弟弟妹妹也曾悄悄藏下灵米饭给自己,对这对乞儿大生同情。走过去,放了些银钱在他们面前地上。

刚走开几步,几个彪形大汉围了上来,清一色蓝布劲装。看李云泽穿着,衣料虽是中上,却布满褶皱,显然一套衣服穿了许久,修为也才炼气初期,一点也不像权势人家的子弟。其中一人照李云泽面上就是一拳。李云泽灵识还未恢复,反应偏慢,挨了个正着。头脑轰的一下,疼痛和怒气一起涌上来。合身扑向打他的大汉,用尽全身力气胳膊环搂住其上臂,脑袋照准鼻梁狠狠撞去。他修炼《大益和身经》有段时日了,气力见涨,筋骨见强,倒让那大汉吃了不小的亏。那群大汉一时间都愣住了,想不到李云泽性子这般烈。以往的人挨了打,见到他们人多,都是忍气吞声,最多交代几句场面话,从未有人敢当面还击。

第十九章 惹麻烦

这一愣神功夫,李云泽已经连撞了几下,那大汉鼻血长流,疼痛使他从愣神中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喊道:“救我,救我。”其余的大汉才反应过来,一边用力想将两人拉开,一边朝李云泽拳脚相加。李云泽深知自己人单势孤,万万占不到便宜,必须得抱住一人死命还击,才能捞回些本钱。宁可多挨些拳脚,抱了那大汉不放,头锤不止,血覆额眉。看李云泽奋起还击,年长乞儿便心道:“不好,今天又要打上一架。”拿了银钱,把妹妹抱到旁边一个角落里,叮嘱好不要乱跑。回过身一看,那群大汉正在围殴李云泽。乞儿悄悄跑到下手最狠的大汉背后,一脚狠狠踢往其两腿之间。这名大汉正打得兴高采烈,冷不丁被人从背后偷袭,好死不死一脚从两腿之间穿过,正中裆部。这名大汉惨嚎一声,捂着下腹蹲下。乞儿抓住其发髻往后撂倒,顺势骑上去,一阵乱拳。这少年一看也是打架行家,知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道理。旁边的大汉看了,又分出几人来对付乞儿。李云泽压力大减,但此时他心超物外,满脑子只有撞击一个动作,身上挨的拳脚多少已全然无暇计算。

街上行人看到这一幕皆面有不平之色,但似是对这几个大汉十分畏惧,都匆匆而过,无人围观,更无人劝止。这时一队城卫赶到。带头的队长大喝一声:“给老子住手。”那群大汉与少年乞儿听了,乖乖住手,独李云泽依旧头撞不止。少年乞儿见状,忙向着队长道:“大人,我兄弟被这几个王八蛋打糊涂了,我把他拉开。”那名队长直接一记水行灵术,一个水球在李云泽头顶爆开。李云泽被冷水一激,回过神来,看周围人都已停手,松开手中大汉,想站起来,浑身无处不痛,“哼”了一声,咬着牙站了起来。

队长扫视一眼众人,心中骂道:又是张家的王八蛋。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总欺负两个孩子干嘛。口中喝道:“城中禁止斗殴,都给老子滚蛋。”说完盯着几个大汉道:“谁要是再敢在老子地盘上打架,嘿嘿,老子可不管你是哪家的狗腿子!”

那群大汉听了,一脸的敢怒不敢言,狠狠看了李云泽几眼,便自离开。队长扫了李云泽一眼,道:“小子,没本事,就别管闲事。城里是非多,赶紧滚蛋。”说完一摆手,带着一队城卫离去。少年乞儿对李云泽道:“朋友,过路的吧?那些王八蛋不好惹,赶紧赶你的路吧。”李云泽这一架打的莫名其妙,架打完了还不知原因为何。默默拍了拍身上的脚印,朝少年乞儿拱了拱手,向集市里走去。少年乞儿见了,喊道:“哎,你往哪走?城门在另一边。”李云泽道:“买点东西。”少年乞儿急道:“买个屁的东西,再不走就被堵住了。”李云泽不理会,按部就班把要买的东西买好。

出集市的时候,少年乞儿冲他摆手,指向路口一名蓝衣大汉。李云泽见了,不以为意,对他们一点头,返回客栈。一路上,蓝衣大汉大摇大摆跟着他。李云泽心道,你们先动的手,又占了便宜,还想报复不成?一面急想该如何摆脱这些人。在文清山中,汪不屈除教他道法外,江湖阅历、人情世故、阴谋诡计也是每日的功课。将方才情景回顾一遍,计上心头。这些人欺软怕硬,从其对城卫队长的态度可见一斑,认怂出城是跑不了的,为今之计不如装腔作势一番,反正他们不知自己跟脚,说不定心存顾忌不敢再找自己麻烦。若是无用,也没有什么害处。

回到客栈,李云泽将当初汪不屈为他采购的华服换上,头发梳理干净,套上一枚白玉发箍,顿时一身贵气粲然。只是鼻目青肿,有碍观瞻。

店家看到他一个穷小子进去,不一会变成一个贵公子出来,心中不觉稀奇,现在的公子哥时兴的爱好都较为特别。招呼起来更加殷勤。旁边监视的蓝衣大汉看到李云泽这番装扮,脸上先是惊愕,后有些恍然,再往后又有些不知所措。李云泽见了他,下巴高抬,鼻孔里似有似无呼出一个哼字。

李云泽随手甩出两枚灵石,道:“置办一桌酒菜来。”店家见了,欢喜的眉眼开花,口中连道:“这怎么敢当!”袖了灵石,一面吩咐小二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一面把凳子桌子擦了又擦,方引着李云泽坐下。蓝衣大汉看到这一幕,暗道不妙。主家张氏乃是梧城最大的家族,家主的公子一月不过十枚灵石,平时修炼都不够用,经常打着各种名号侵占自己等人的分例。像这般吃顿饭就扔出两枚灵石的败家子,得是何等人家的子弟?不行,赶紧回去跟他们商议商议,反正没有吃亏,就不要想着报复了,莫要招了祸端。李云泽见蓝衣大汉匆匆离去,想来诡计得售。又心疼起刚才的两枚灵石来,恨自己充什么胖子,一枚灵石就足够阔绰了,非得拿两枚灵石出去,真是穿了身好衣服就以为自己是阔佬了。

刚坐下不久,集市那个少年乞儿进来店中。李云泽见了,开口招呼他来坐。少年乞儿左右打量李云泽一圈,凭借眉目的青肿认出他是今天一起打架的穷小子,啧啧道:“我道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原来是个阔公子,害我白替你担心了半天。”一屁股坐到李云泽对面。酒菜正好上来,李云泽招呼他喝酒吃菜。少年乞儿也不客气,先是把牛肉、鸡肉等捡好的划出半盘子来搁在一边,随后风卷残云,甩开腮帮子开吃。李云泽待他吃完,问道:“小哥,你可知那些汉子为何找我的麻烦?”少年乞儿打了个饱嗝,道:“好久没吃这么饱了!朋友,多谢款待,现在没钱,日后我张承歌发达了,一定整一桌丰盛百倍的宴席回请。就此别过。”说完,包起刚才搁在一边的牛肉、鸡肉就要走。李云泽拦住他道:“我刚才问的话,你还没回答呢。”张承歌道:“你这人,收拾了东西赶你的路,才是正经。问清楚明白了你能干啥?你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可这里不是你家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不是?”李云泽道:“你误会了,我倒不是想如何如何,就是不愿意糊里糊涂打了一架,又糊里糊涂走人罢了。你要不愿说,算我没问。”张承歌听了,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些人是我的仇人,看你给我钱,才找你的麻烦。”李云泽奇道:“既是你的仇人,打你一顿,把钱抢走就是,打我干什么?真是莫名其妙。”张承歌嘻嘻一笑道:“以前是这样。不过嘛,后来在老子手下吃过亏,不敢再动老子,只能欺负你们这些外地人了。”原先,张承歌被这些家丁殴打,反抗无济于事。便把报复的矛头对准了这些家丁的家人,瞅准哪个打自己打得狠,便到他的居处旁埋伏,也不管是妇人还是孺子,遇见了冲上去便是一通死打。主家也不会为了一个家丁出头。偏偏家主有令,任何人不得要了张承歌性命,否则便要偿命。如此一来,反倒把这些家丁弄得苦不堪言,老婆孩子又不能不出门,最后只能尽力避免对张承歌动手,即便动手也是出工不出力,做做样子而已。否则,拳脚总会还到自己家人身上,划不来。自此张承歌也不去找他们家人麻烦。李云泽心底苦笑,这麻烦惹得无头无脑。拱了拱手与张承歌作别。

张承歌出门走了一段路,脑筋一转:这人看起来家世好,心肠又不坏,不如让他把妹妹抱走,省得跟着自己在这吃苦受罪。妹妹走了,自己回头就找把刀,去跟那姓张的拼命,这般如癞皮狗一样活着太窝囊了。转身又往回走。

李云泽回房收拾好行李,便打算离开梧城,以防夜长梦多。出了客栈,刚巧张承歌回转。张承歌见他携了行李,忙抓住他的手道:“朋友,好人做到底,能不能再帮个小忙?”李云泽听了,道:“何事?要是顺手便帮你一帮。若是太麻烦,就对不住了。”张承歌忙道:“此事不费丝毫力气,且对你大大有利。你听我说,我有个妹妹,今天你看到过。聪明伶俐又懂事,我张某人感念你的恩义,愿意将她许配给你,你看着给点彩礼钱就行了。”李云泽想都不想,一口拒绝道:“不好意思,在下急着赶路,无能为力。”甩开张承歌的手,继续往前走。张承歌跟在后面纠缠个不休,李云泽向重家人亲情,越听越气,一把推开张承歌,冷冷地道:“敢问令妹芳龄几何?可曾断奶?她视你为依靠,你竟打着卖她的主意。眼睛里可有亲情人性?”甩开袖子大步离去。张承歌还不依不挠,道:“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了,彩礼钱不要,我再陪送些嫁妆行不行?你看我这副田地,妹妹跟着我只会受苦,你带她走,说不定还能享些福。”说道最后,声音里尽是酸涩。李云泽此时才明白他的用意,就想让自己带他妹妹离开这里。回头对张承歌道:“小兄弟,既然在此地备受欺凌,何不到别地讨生活。”张承歌道:“要是走的了,我早就走了,还会等到今天。”李云泽听了,估计是仇人拦阻。想了想道:“小兄弟,你想岔了。你妹妹跟在你身边才是福,跟在任何人身边都是苦。”张承歌听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

第二十章 假虎威

李云泽走到城门口,前方几个蓝衣大汉一字排开,前面一个蓝布长衫的老者。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了,估计被人看穿了。心中想着,面上却强作镇静,直直走过去,大模大样对老者一拱手道:“敢问几位还有何指教?”神情略显倨傲。老者回了一礼,道:“鄙人张仓,乃是张府管家。闻说下人不晓事,冲撞了公子,特来赔罪。还望公子大人海量,恕罪恕罪。”起先,监视李云泽的蓝衣大汉匆匆返回,将所见所闻告知了同伴。这一伙人原本打算私下再去找李云泽麻烦,听了蓝衣大汉的话倒不敢妄动,打架原是小事,但若因此为主家结下大对头,要么被杀了泄愤,要么被杀了陪情,总之不会有好下场。几人左右想不出头绪,小心翼翼将此事告知了管家,管家也觉此事可大可小,又牵扯到张承歌。就对家主说了此事,张氏家主令其先探问清楚再说。

李云泽心里松了口气,忙顺着话茬道:“本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还有别的事没有?”自以为蒙混过了关。张仓听了他的话,心中却起了疑,按说以公子哥的脾性,万不会轻易作罢的。而且,大族之间,讲究礼数对等,赔罪最起码也要由主家之人出面才合情理,这小子却毫无不满之色。瞧他模样,不像是城府深藏的人,莫非此人是假冒的,不懂其中的门道。想到这里,笑着道:“公子真是宽厚,不知公子高姓大名,仙乡何处?家主吩咐了,一定要问清公子名号族姓,来日一定上门赔罪。”李云泽心中不耐,又不敢显露在面上,口中敷衍道:“不必了,话说开了就是。”张仓道:“在公子贵人眼里是小事一桩,在我们下人眼里却不敢马虎,礼数一定要尽到,还请公子赐告。”

李云泽心中发虚,自己一个穷小子,哪里有什么撑台面的家族。急中生智,想起一个人来。沉吟一会,打好腹稿,反问道:“贵东主是何修为?”张仓听了这突兀一问,不知何意,答道:“我张氏家主已是筑基后期圆满。”李云泽故作失望地道:“筑基修士呀,这就不好办了,你们家可有金丹期的前辈?”他是故意有此一问,在东华派辖境,为防家族坐大,所有的修士若是晋阶金丹,都要接受东华派委任,或为客卿长老,或为苦修大士,成为东华派的一份子,民间称之为招安。然而,得到的答案出乎意料,张仓傲然道:“我张家乃梧城第一望族,老祖乃是金丹后期修士。”李云泽一愣,没想到在这小小的梧城竟然有例外。虽然添了几分踌躇,话已出口,已经收不回来,只得继续道:“如此便好办了。”

随手捡起一片飘落的桐叶,在上面画了一个小葫芦,葫芦上带着一段青藤,藤上一片青叶。将桐叶交给张仓道:“把这个交给你家老祖,金丹修士的话应该认识。最不济也该听说过。”他打的主意是:那中年人用了十分之一滴酒就让自己晋阶炼气初期,而汪不屈一个筑基后期修士喂自己吃了几瓶子丹药才让自己晋阶,其本事自然要远远超过筑基修士。反正牛皮要吹的大一些,那位中年人是个大人物、而且张家有人认得这个标记最好,即便没人认出来,心中也多少会存些顾忌。张仓将藤叶葫芦图案细细看了半天,脑中毫无头绪。李云泽说的如此托大,又令他将信将疑。想了一想,叫过一个大汉,口中吩咐几句,大汉拿着桐叶急慌慌去了。李云泽心里祷念个不停:您可千万得是一位大大有名的人物,否则小可就倒霉了。

大汉回到府中,见了家主,将李张两人对答详细说了。张家家主名叫张从严,面目中总带了愁苦。曾在云洲广为游历,阅历之丰,在梧州城也是首屈一指。对这藤叶葫芦也是一头雾水。思来想去,确信并未听说过以葫芦为标记的高人。原本他对李云泽之事并不上心,现在李云泽一番拿大的言语,倒让他心生警惕。若李云泽是哪个大家族的子弟也没什么,家族之间既容易结仇,又容易化解,因为大家都有一大摊子家业,顾虑多多,不会彻头彻尾撕破脸。更何况打一顿虽伤脸面,终归算不得大事。反倒是那些独行高人难惹,他们多脾气古怪不合群,传人就一个两个,自然极为爱护,又无牵无挂,抽空杀一人,事了拂衣去,最是难缠。想了想,还是小心为上。持了桐叶,来到后花园中。

张府后花园有十亩大小,无花无草,全是两人合抱粗细的梧桐树。林间磊落,一座茅屋孤零零坐在梧桐树的空隙中间。张家族长在屋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方起身入内。茅屋内一老者坐在蒲团之上,身上落满灰尘,皮肤枯皱,须发尽白,此外空无一物。张从严恭恭敬敬道:“老祖。”张家老祖道:“说。”张从严将事情经过说了。张家老祖叹了口气,道:“你来非为此事。”张从严其实已经拿定主意,放李云泽走,不再纠缠。如此做利益最大,隐患最小。毕竟是一家之主,这点决断总是有的,只是想用这个借口来面见老祖。被道破心思,忙跪下道:“老祖明鉴洞察,从严是想借此机会,向老祖请益晋阶之道。”张家老祖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又是同一件事了。”睁开眼来,身上、房间内的灰尘瞬间消失无际。张从严心中糊涂,不知老祖此说何意,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张家老祖眼神一扫,桐叶从张从严手中飘起,在其面前舒展开。张家老祖仔细看过,道:“这藤叶葫芦标记是一位大能前辈的,我以前见过一次。约束好底下的人,对那个少年万万不能有丝毫冒犯。”张从严一听,李云泽背后竟然是一位大能前辈,先是一惊,继而心头一热,道:“老祖,既然这少年来头如此之大,正好尽心结交,说不定是咱们张家的大机缘。”张家老祖冷笑道:“这位前辈出了名的嫉恶如仇,若是他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怕是要先灭了你。”看张从严一头冷汗,接着道:“这位前辈离咱们太远,犯不着担心。真正的祸患,就在身边,而你身为家主竟丝毫不知。”说到最后一句,口气严厉。张从严吓了一跳,伏低身子道:“从严知错,请老祖责罚。”张家老祖哼了一声,道:“那你说错在哪里?”张从严道:“从严不该小题大做,招惹是非。”张家老祖沉默半晌,长叹了口气道:“教我如何放心把张家交给你。我问你,在集市上,城卫对咱们家的家丁说了什么?”张从严道:“不过是个小角色,竟敢对我张家不敬,回头我便收拾了他。”张家老祖厉声道:“你个蠢猪,城卫的态度便是孙书侃的态度,你难道不明白?记小恨而忘大危。孙书侃现在就等着我死,好收拾你们呢。可笑,你还不自知。”张从严听了,一脸不信地道:“老祖不过七百余岁,还有三百年春秋可以庇护子孙,他怎敢妄动。”张家老祖又沉默半晌,语气低沉地道:“我已寿元无多了。”张从严大吃一惊,惶恐地道:“金丹修士有千年之寿,老祖何出此言?”老祖说:“没病没灾,没伤没痛,自然可享千年寿元。嘿嘿——,可是不争不抢,不杀不夺,又凭什么晋阶金丹?自古以来,哪个金丹修士不是身经百战,隐伤暗疾累累,自然会损及寿元,九百岁已是金丹高寿,七八百岁方是常寿。”张从严想到这些年凭借老祖威势,霸占了梧城大半产业,不知得罪了多少家族,甚至连孙书侃这个城主都不放在眼里,若是老祖一旦不在,等待张家的会是什么可想而知。

张从严越想越是畏惧,连连叩首道:“张家不能没有老祖。”张家老祖道:“说来我也有过,本以为以你的资质在我归道之前,必能晋阶金丹,张家又有庇护。所以才会放任你攫取资源资助修行,现在看来,是我高看你了。”张从严忍不住垂泣道:“都是从严无用,辜负老祖期望。只是从严日夜苦修,依旧难窥金丹门径,还请老祖指点。”张家老祖看张从严一把年纪,泣不成声,心中一软,道:“之前你多次要我点化,我都未加理会,你可知为何?”张从严垂首道:“从严愚钝。”张家老祖道:“心障终须心看破,靠别人点化终究差了一层。你本来在六年前有机会晋阶,只因承识这道心障关锁,迟迟难以突破。”听张家老祖提到承识这个名字,张从严脸色骤然狰狞,目光中怒恨交加。张家老祖看了他一眼,“唉!后辈间的是非我本不想管,本想着由你自己放下恨意,堪破心障,那时不仅就此晋阶金丹,金丹后期亦有大望。只是你愈陷愈深,我已时日无多,此时点化你,希望你能在我坐化之前晋阶,张家还有一点依仗,不至于被人吃干抹净。你好自为之吧!”

第二十一章 河边夜

张从严愤恨地道:“那小野种如何处置?”张家老祖道:“由他去吧。”张从严急道:“老祖!我——”。“住口!”张家老祖厉声喝止张从严,转而又口气和缓地道:“承识这孩子,资质禀赋绝佳,不要说你,我也对他寄予厚望。可是——,他已经死了,一个死人不值得张家再为他费半分的力气。你记着,世上最蠢的事,就是牺牲活人的利益去为死人做事。要想保持家族兴旺,就不要让活人为死人牺牲。你看看你,做的是什么事情,你若一刀杀了那小子,仇了恨散,说不定现在已经是金丹修士了。可是现在,你以为你日日折磨他能解心头之恨么,受折磨又何尝不是你自己。如今,承识不仅成了你的心障,你的所作所为也闹的满城人看张家的笑话,鄙视张家的行径。现在立刻赶他出城,还能为张家留些脸面。若是你为泄一己之恨,而让张家被千夫所指,你便不配是一家之主。”

李云泽从日中等到日头偏西,几次三番要走,都被张仓拦下。后面甚至整治了一桌酒席,就摆在城门旁边。李云泽心中忐忑,哪有心思吃喝,强打着精神应付。张仓心里也暗自奇怪,往返如此之近,为何传信的人迟迟不回。直到太阳隐到城门后面,去报信的蓝衣大汉才匆匆返回,附在张仓耳边说了几句。李云泽心顿时提起,现在自己可毫无反抗之力。张仓听罢,惊异地看了李云泽一眼。先是对李云泽深深一揖,恭声道:“前番冒犯公子,现又耽误公子行程,真是罪过。现在天色已晚,公子若不嫌弃,不妨先到敝府暂歇一晚,也好让我家主人略尽地主之谊。”李云泽看他神色,暗自庆幸诡计又成,哪里敢再到人家家里去,道:“在下有急事,耽误不得。”张仓道:“既然如此,不敢强留公子。些许薄仪,聊表歉意,请公子莫要推辞。”说着递了一个乾坤锦囊来。李云泽心道,这张家果然财大气粗,这一个乾坤锦囊就要近百灵石,里面还不知装了些什么。不过,自己借那位前辈威势避难犹可,若再取非分之财,就过分了。李云泽坚辞不受,落到张仓眼里,又是名门子弟风范。李云泽想到张承歌与他妹妹,忍不住道:“替我回复你家主人,何必与少年稚女过不去,得饶人处且饶人。”说完拱了拱手,大步出城。

出城之后,李云泽稍松了口气,不敢停步,直直往北走去。待天色即将暗尽时,来到一处大河边。昏暗之中,看不见,只听得水声涛涛,如雷轰耳。不远处有一渡口,密密麻麻停满了船只。李云泽赶过去一问,船家说夜间不敢行船,过河须得明日。此处离梧城太近,李云泽生怕生出别的岔子来,自持水性尚好,便问船家何处可以泅渡,船家听了,忙劝止道:“客官莫要胡来。这河唤作五龙河,传说上古的时候有五条龙曾在这里戏水,河宽有五百丈,水势猛恶,水下全是漩涡暗流,筑了基的真人都不敢下水的,客官还是等明日坐船吧。”李云泽不敢鲁莽,只得望着河道叹气。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呦,公子哥,等船呢。”李云泽回过头,却是张承歌抱着他妹妹,正对着自己嘻嘻而笑。李云泽道:“你们怎地来此?”张承歌道:“听说你要走,专程来送。前番承你的情,吃了一顿饱饭,现在来回请你一顿。”说完,将小姑娘放下,道:“颜颜乖,哥哥去抓鱼给你吃,跟着这个大哥哥不要乱跑。”小姑娘乖巧地答应。张承歌几步跑到岸边,一个鱼跃,纵身入水。李云泽吃了一惊,这厮生长于此,难道不知水势凶恶?欲要劝阻,人已入水,只得盼他乃是有所凭仗。回身看一旁玩弄手指的小姑娘,心道:这货不会还打着卖妹子给自己的主意吧,把人放这,自己跑了。

过了不多久,张承歌湿漉漉地爬上岸来。李云泽松了口气,要是这厮跑了,他可不知该拿这小姑娘怎么办。张承歌将一串草鱼摔在地上,每条都有一尺多长,七八条鱼儿四下乱蹦,吓了小姑娘一跳。张承歌掏出一把小刀,将鱼开膛破肚。李云泽见了,欲要伸手帮忙。张承歌拦住他道:“你莫要动手,说好的,这顿我请你。”张承歌做活十分利索,将鱼清洗干净,生了堆火,把鱼穿起来烤上。

手里闲下来,张承歌问了李云泽姓名,又指着小姑娘,对李云泽道:“这是我妹子,叫柳叶。”李云泽听了,疑惑地道:“你不是姓张吗?”张承歌脸一沉,半天才道:“姓什么不重要,她就是我亲妹子。”白日里李云泽虽见过一面,但未曾细看,此时映着篝火,看到这小女孩身上穿着一件十分宽大的的衣服,应该是张承歌的,稍加改动便给了小姑娘穿,袖长过膝,下摆拖地。头发枯黄,满脸菜色。头发梳的十分整齐,扎了两个朝天小辫,脸也洗的干干净净,照顾的很精心。张承歌又指着李云泽对小姑娘说:“这是云泽哥哥,快叫人。”小姑娘羞怯的将脑袋藏在张承歌身后,紧紧抱住张承歌不放。

两人正闲聊,一段乐声从不远处响起。随后,一个目盲老者蹒跚走来。在三丈远处即停下,对两人道:“两位小哥,瞎老汉行路至此,能不能拉支曲子,换条鱼吃。”张承歌抓的鱼本来就多,三个人怎么也吃不完,便道:“拉什么曲子,相逢就是有缘,来吃吧。”目盲老者道了谢,前行几步,坐在两人对面,距离火堆不远不近,好似眼睛看到了一般。李云泽一看老者,心道好巧。目盲老者已经先对他开口道:“这位小哥,可是打芦湾城来?”李云泽道:“正是,先前与老丈还有过一面之缘。”说完醒悟过来,这话对盲者说不太合适。老者却没往他处想,高兴地道:“前番承小哥解渴之义,今番又受解饥之德,小哥真是瞎老汉的贵人。”李云泽忙道:“不敢当。这顿饭是这位朋友请的,我只管吃。”看他满面风霜,李云泽心里叹了口气,再看到一旁的张承歌兄妹,忍不住想世上为何有这么多的受苦之人,心思便有些沉郁。与老者攀谈一会,上次未通名姓,才得知他名叫万一夫。

一阵烤鱼的香味传来,张承歌取出一小包调料,均匀地洒在鱼上,先递给李云泽。柳叶从张承歌身后探出头来,眼睛紧紧盯着烤鱼,看到李云泽向她望来,赶紧又缩了回去。李云泽笑吟吟地将烤鱼递到她面前,小姑娘扭捏着不肯接。张承歌接过来,塞到她手中,道:“快吃吧。”又做了一条递给李云泽,李云泽递到万一夫面前,道:“老丈,鱼烤好了,请用!”万一夫摆手道:“这怎么能当得,理应小哥先用,有多余的赏一口给老汉便好。”李云泽将穿鱼的木枝塞进他手里,道:“鱼还多着呢,老丈莫要客气。”

张承歌吃的快而仔细,一条鱼李云泽才吃一半,张承歌已经吃完了,而且鱼骨光滑,没有丝毫鱼肉附在上面。柳也也是如此,每咬掉一口鱼肉,都要随即把鱼骨上的肉丝吮干净。那边万一夫也是如此,鱼骨要来回吮几遍,骨头上绝不留余肉。

填饱肚子,万一夫道:“承蒙两位小哥款待,老汉无以为报,就拉支曲子解解闷吧。”说罢,扶正奚琴,琴弓黏在琴弦上,一段欢快的亮音如流水一般冲破了夜色的宁静。李云泽听了仿佛忆起儿时与玩伴在湖水里、田野里戏耍玩闹的情景,张承歌则听出了鸟儿冲破牢笼、一气冲向天际的自由欢快。一曲奏罢,李云泽忍不住赞道:“老丈好技艺。”两人就此聊起了音律,越谈越是起兴。万一夫淡然一笑,道:“老夫百多岁的年纪,全耗在这把琴上,平日里就靠他混口饭吃,手熟罢了。倒是小哥年纪轻轻,在音律上见解不凡,令人佩服。李云泽道:“老丈也知,我家本是开乐器店的,通晓音律是首课,所以从小就随父亲学习音律,略懂上一些,算不上方家。”万一夫一直奇怪李云泽为何一个人远行至此,忍不住问道:“小哥也是听到‘雅韵心声’的消息,去武梁城赴会么?”李云泽道:“雅韵心声?小可没听说过。听名字应是与音律相关。”万一夫道:“不错,这‘雅韵心声’乃是燕归楼所办音律雅集,数年一次,乃是爱乐之人不可错过之会。”旁边的张承歌听到燕归楼三个字,眼睛亮了,贼兮兮地道:“燕归楼?听说可是个好地方!”万一夫笑笑,转而说了一些父母恩重、江湖凶险之类的话,慢慢李云泽听明白了,这是看出来他是离家出走,拐着弯劝他回家的意思,道:“小可这次出门是有重要的事要办。”万一夫听了,以为是他受父母指派出门,才放了心。

直到一旁的柳叶打起了个哈欠,万一夫道:“夜深了,给小姑娘拉一支催眠曲吧。”琴声转而平静安然,不一会柳叶便伴着琴声在张承歌怀中睡去。

第二十二章 行路难

李云泽轻声对张承歌道:“你不会真是来送我的吧?”张承歌笑道:“送你只是其一,我自己也要走,带着我妹子。”李云泽讶道:“怎么,你的仇人肯放你走了?”张承歌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张家的王八蛋今天突然让老子走人,而且要连夜走,一刻都不能留。真他奶奶邪了门了,不知道张从严那老王八蛋怎么转了性了。”李云泽不知是张家老祖的主意,心中惊异,以为是自己出城之前说的那句话起了效用。若是如此,那葫芦老人的身份就太不一般了,竟然能让有金丹修士坐镇的家族俯首听命。自己这次狐假虎威,借风使舵,不知将来会不会被怪罪。旋而又想,这样的奇人,能见一面已是幸运,茫茫人海再遇之机是何等的渺茫。

第二日,李云泽在晨光熹微时醒来。此时冬意犹浓,雨水尚缺,水势却不见弱。河面宽阔广大,恐有二三里不止,水雾蒙蒙,两岸之间,人影难辨。河面水流湍急,漩涡遍布,岸边芦苇枯败,荻叶瑟瑟。码头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摆渡船只也解缆待发。

三日后,离开了梧州管辖地界,进入一座名叫浮梁的小城。此城与芦湾大小相似,部局也有几分雷同,倒让李云泽生出几分亲切之感。三日来,李云泽数次想问张承歌的打算,老跟着自己算怎么回事。看张承歌一副兴高采烈地样子,满是脱离樊笼的欣喜,给柳叶指东指西,说这说那。怕问了勾起他的伤心往事,不忍心打了他的兴头。刻意聊一些路上的有趣见闻,万一夫见闻更是广博,谈起各地的风俗人情如数家珍。一路上倒是有说有笑,柳叶也和李云泽熟悉很多,张承歌累了,也让李云泽抱着赶路。

李云泽、张承歌要在城里歇息一日,万一夫要继续赶路,就此分别。在一家客栈安顿好之后,李云泽暗忖,自己要去的是战地,凶险无常,不若早些与张承歌说明,也好早做打算。实在不行让他们两人到芦湾去,托父母为张承歌谋个差事,父母心善,定会帮忙。便对张承歌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张承歌道:“我也不知道,这可难死我了,要不是为了小叶,小爷就在梧州城里和张家死磕,我修为这么低,不知道该怎么养活小叶。对了,我都忘了问了,你要去哪?”李云泽一一说了,接着道:“你要是没有去处,我这有一个主意,你带着小叶到芦湾去,我写封信给我父母,让他们帮你找个差事,只要肯吃苦,总能养活你和小叶,顺便还能替我给父母报个平安,省得他们老是担心我,你看行不行?”

张承歌直勾勾地看着李云泽道:“你不是公子哥呀,嘿嘿,哈哈,没想到你骗术如此高明,脸上正派,肚子里跟我一样,也是一片漆黑。”李云泽也感到不好意思,道:“你别胡搅蛮缠,我说的主意如何?”张承歌道:“不怎么样,小爷现在有更好的打算。”李云泽一愣,刚才还为难的要死,几句话功夫就有好打算了,因问道:“什么打算?”张承歌嘿嘿一笑,道:“跟你一起去西林。”李云泽闻言一愣,料不到他竟然做这种想法,道:“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那可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你又带着小叶,你要是出了事小叶怎么办?还是听我的话。”张承歌道:“你一个练气初期的小喽啰都敢去,我堂堂练气中期的修士怎么就不能去?公子哥,你不会是怕我抢了你的机缘吧?放心,说不定到了西林,还得我罩着你呢。”李云泽又劝了几句,张承歌就是不听,便有些恼了。

张承歌看到李云泽面色不愉,道:“你出的主意好是好,可放我身上不合适。我都想好了,我看你修为比我还不如,到了之后,我先上,要是我死了,你也就没必要再去,白费。带着小叶乖乖回家,帮我把小叶带大,找个好人家,最好等小叶大了,你把她娶了。虽然才认识你几天,你这人还是挺不错的。再说了,运气好了,说不上我也能弄个东华弟子当当。我现在跟张家两清了,但是小叶父母家人的仇不能不报。否则,小叶长大了,我也不知该怎样告诉她父母是怎么死的,与其这样,倒不如一死干净。”说到最后,言辞决绝。李云泽不好再劝,想到今后要三人同行,少不得要多做些准备,还得打听好今后的路程。给张承歌说了一声,便外出采买。

以李云泽的修为,正常赶路,到西林还有一个多月的路程,带上小叶的话,估计要两个月才能到。李云泽离家时,盘缠本就带的不多。从芦湾到梧城,大多在野外赶路,使用无几。剩下的钱要供三个人花销,带着小叶又不能露宿野外,恐怕旬日都支撑不下去。汪不屈赠予的乾坤锦囊中倒是有大把灵石,可惜他现在仍旧一点灵识也无,根本无法启用。对张承歌也未充分信任,不敢在他面前露财。李云泽算来算去,再怎么节省都无济于事,索性不去管它,该买的就买。回来时,路过一家成衣铺,就把之前汪不屈给他购置的锦衣华服全卖了,所得还不到当初购买时价钱的十之一。想到小叶还穿着张承歌的旧衣服,为小叶买了两件衣服,看到卖糖葫芦的,想着小叶恐怕没吃过,又买了一串糖葫芦。

回到店中,柳叶见了新衣服和糖葫芦欢喜万分。穿上新衣服的柳叶,有了几分小女孩的娇俏模样。之后的几天,三人白天赶路,为节省盘缠,李张两人路上打些野味解决三餐,只为柳叶准备了一些干粮。小孩子赶不得长路,尽管路上大都是两人轮流背着,但还是显得精神不济,两人不得不放缓脚程,一路上不断打尖休息。

一路平安无事,倒是张承歌的长相让李云泽惊奇不已。之前,这家伙伤痕未去,一脸青紫红肿,长什么样看不出所以然来。恢复之后,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俊美男子,长眉朗目,鼻梁挺直,唇齿细致犹胜女子,更让李云泽纳闷的是这家伙还有一对酒窝,好似每一个能够增加容貌的元素都汇集到了他的脸上。每进一城,都惹得大、小姑娘回头打望,若不是这厮一身破旧衣服掉了身价,恐怕投怀送抱的都有了。

路上,李云泽在打尖间隙,猎些野味,带到城镇市集或酒楼中去买。他本是做惯生意的,以前卖笛箫乐器,现在卖野兔野鸡,物虽不同,道理一致。只是这些东西都不是稀罕物,卖不得几个钱。如此这般精打细算,半个月后,三人到达武梁城外,口袋里盘缠告罄。算算路途,恐怕还要走上一个月。摸着空空的荷包,两人相对叹气。李云泽道:“不若咱们暂缓赶路,武梁城是大城,咱们到城中碰碰运气,看能否做个工挣些银钱。”三人进城找了家廉价的客栈安顿下,嘱咐柳叶待在房中。两人外出分头去找事情做。

晚上,李云泽垂头丧气回来,他跑了车马行、码头、仓库这些需要劳力的地方,刚一打问,便被几个大汉推搡出来,这些地方活计都有定份,早被人瓜分完毕,外来人想分一杯羹,再所难能。张承歌倒是一脸笑眯眯的,好似碰到了什么好事情。李云泽问他,他只说明天咱们就能挣到钱了。李云泽满腹狐疑,追问下去,这厮无论如何不漏口风。李云泽无奈,简单用过饭后,躺倒床上睡去。

晚上三更时分,李云泽正自睡的香甜,迷迷糊糊中被张承歌叫醒:“公子哥,快起来,跟我走,咱们去赚钱啦。”这几天一直因钱为难,听到张承歌找到了赚钱的门路,怎能不欣喜,赶紧穿好衣服,跟着张承歌翻出客栈院墙。李云泽顿感不对,刚想说话,看到张承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把话咽下。此时夜深人静,灯火阑珊,李云泽跟着张承歌左拐右进,鬼鬼祟祟来到一处大院子外。

这是一处规模颇大的庭院,看规模要有六七进院子,站在院墙之外,黑暗之中隐隐可以看到亭台楼阁的飞檐斗拱。张承歌悄声道:“这是本地富户钱老板的院子,我今天在城中转悠,看到他家在招护院。一打听,嘿嘿,这老儿抠门的要死,他家护院嫌薪资太低,又常拖欠,便都不干了。今天又没有招到人,正好便宜了咱们。走,咱们跟钱老板借点盘缠。”李云泽登时明白了,这小子原来伙同自己要去偷窃。李云泽想起小的时候,自己因为和妹妹偷了邻居家庭院内的枣子,被父亲狠狠打了几个耳光,从那以后,便以偷窃为大耻。此时听到张承歌要自己同去盗窃,也不与张承歌打招呼,扭头就走。

第二十三章 当慎初

今天白日里,张承歌借着应聘护院的名义,在院子里转悠了半日。本来连偷窃的方向、逃走的路线都计划好了。没料到李云泽如此反应,等李云泽将要消失在小巷尽头,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追去。李云泽听到脚步声,也不与他说话。张承歌怕惊动了人,等走得远了些,抓住李云泽道:“咋啦咋啦?”李云泽只是不理会。张承歌气道:“你有话说话!”看李云泽还是不言语,冷笑道:“我知道,嫌我是小偷。告诉你,小爷从小就坑蒙骗偷。行,不劳烦你,小爷单干。”说完,扭头就往回走。李云泽一把将他拉住,死命往客栈方向拽。两人拉拉扯扯,直到投宿的客栈。李云泽放开张承歌气呼呼坐在门前台阶上,张承歌靠在旁边坐下,道:“这个钱老板是个坏蛋,我打听过了,一条街没一个人说他好的,借他点东西不亏心。”见李云泽不说话,接着道:“行走江湖,咱们也要锄强扶弱,大不了咱们借了东西,换成银钱,劫富济贫,也是好事一桩。这样,你要不愿意干,就在外面放风,我来办事,就这么说定了。”拉着李云泽手臂拽他走。李云泽怒目瞪来,张承歌讪讪说不下去。过了半晌,李云泽将自己小时候带着妹妹偷窃挨父亲打的事说了出来,接着道:“当时父亲给我们兄妹俩讲了一个故事。说有一个轿夫穿了一双新鞋抬轿子,天刚下过雨,地上坑坑洼洼,满是泥水。刚开始轿夫都是拣好路走,生怕弄脏了新鞋子。谁知一不小心踩到了泥坑里,新鞋子上沾满了泥水。轿夫就不再挑路,新鞋已经脏了,没了顾惜的必要。人也一样,坏事做了第一次,紧跟着第二次就不会有负担。今天咱们做了小偷,后面钱花光了,就会继续去偷。从小,父母为了要我好好做人,费尽心力不让我为吃穿发愁,悉心教导,生怕我行差走错。那钱老板是好是坏,他的钱财来路正不正,与我无干。我不能因为别人是坏人我就去做坏人,为了别人的恶,而辜负父母对我的教养。再说了,要是我们做了贼,小叶懂事了,会怎么看?你要带着她一起做贼吗?”说毕,转头去看张承歌。

张承歌心中大不以为然,他自幼便受欺凌,心中对拳头力量的认定远胜于对是非对错的分辨。但李云泽所说不能背弃父母教养一语,却勾动了他对母亲的思念。又想起当初母亲在世时,也曾如李云泽父母一般教自己,还说要自己长大了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大人物有做小偷的么?

第二天,看着小叶用过早点,两人又分头去谋“钱程”。张承歌又去了钱家,应聘护院。心想,你钱老板要是少老子一分工钱,老子拿你的东西顶账,就算不得偷了。钱家本来定的标准是炼气后期修士,可惜无人应征,张承歌虽然修为差了些,经过测试,实力尚可。签了契约,入职当护院。中午回来,李云泽也是一脸喜色,敦促张承歌和小叶收拾好东西跟他走。

原来,今日李云泽出门后,到酒楼、茶馆这些地方看看有没有差事可做。碰巧遇到了万一夫,聊了几句,谈及现下的困境。万一夫当即要解囊相助,言道他前些日子被燕归楼聘为乐师,薪资颇丰。李云泽怎肯受,推让半日,万一夫见李云泽坚辞,想了想道:“小哥在音律上造诣不凡,不知擅长那种乐器?”李云泽道:“洞箫最擅长,竹笛也可。琴、筝等弦器只是略会一点。”万一夫一拍手掌,道:“正好,我听说昨日辞了一个管乐乐师,且去替小哥问问,若是缺人,小哥不妨去应聘。”李云泽大喜,当即跟着万一夫来到燕归楼。

燕归楼名为楼,却是一片幽静的宅院,院门九尺,白墙青瓦,仿若平常人家。万一夫进去不久,就有一个小厮出来,问清李云泽名姓,引他进去。一进门,是一块山水浮雕照壁。绕过照壁,却非正堂,是一座广大的花园。时节尚早,一片黄枝干叶,只有角落里几枝寒梅开得正香。中间一座小亭子,一条小径掩映在花草中间,直通亭子。顺着小路,进了亭子,亭子又通着左、中、右三条路,各有一垂花门。拐向左侧,进了垂花门,是一座亭台楼阁具备的小院。院子里背北朝南摆了三张椅子,中间坐着一个沉稳练达的中年汉子,左面一位白发老者,右面一位体态丰腴、满脸笑容的****。万一夫陪坐于一边。

****细细打量李云泽一遍,面露几分惊讶。李云泽觉察到她的目光,回视过去,****含笑点了点头。李云泽心中狐疑,怎么这美妇好像认识自己一般。小厮上前禀道:“禹管事,这位便是前来应聘的李先生。”禹管事正是那中年汉子,看李云泽如此年轻,准确说来有些年幼,便道:“这位小友请了,敝号此次招聘乐师所求甚高,小友如此年轻,怕是……”李云泽知道禹管事这是说技艺往往随年龄而日趋增长,自己年轻,恐怕技艺高不到哪去。便道:“小可自幼随家父学习音律,不敢说废寝忘食,但也算是曲不离口,还请禹管事让小可一试。”禹管事道:“既然如此,便请一试,笛、箫曲皆可。”

李云泽听了,道:“还请借支竹笛一用。”他的洞箫当日被女郎借去,那五位修士营救她时,恰好在其手中,现在不知是长伴玉人身侧,还是被随手舍弃。禹管事一听李云泽连随身乐器都没有,更是看轻了几分。朝小厮一颔首,小厮会意,不一会取来一笛一箫。

笛箫两种乐器,笛子的技巧更为繁复,箫则相对简单。李云泽虽最擅长洞箫,为了取信于人,取了一支竹笛,奏了一曲《细雨入松林》。笛音一响,左边的白发老者便不住点头。禹管事显然是个外行,李云泽奏毕,便望向旁边坐着的那个白发老者,老者道:“不错,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水准,难得难得。”禹管事又转过头对着那****道:“琼姑以为如何?”琼姑先是点了点头,问道:“小哥可是打南边过来?”李云泽恭敬答道:“正是,从澧南来。”琼姑接着问道:“可曾路过昉城?”李云泽心中疑惑,不知她怎知晓,如实答道:“路过了。”琼姑听了,对禹管事道:“吴老都点头了,奴家哪还有不同意的,禹管事做主就是了。只是这小哥想是手头上不得意,回头还是要派人帮着拾掇拾掇,万不能怠慢了客人。”

禹管事有些疑惑,琼姑不像与这少年有渊源的样子,为何专门有此安排。还是点头道:“琼姑说的是。”随后对李云泽道:“小李先生技艺高超,敝号得聘先生,十分荣幸,还请签下契约,以为凭据。”李云泽接过合约一看,上写道聘期一月、薪酬若干等等,在契约上写下自己的名号,双手交给禹管事。禹管事对旁边的小厮道:“你先带小李先生去梳洗安置,给小李先生准备两套衣衫。”随后对李云泽道:“小李先生请自便,具体事宜容后再相告。”

李云泽暗忖,自己要在此地任事一个多月,吃住俱全,张承歌和柳叶却不知如何安排才好,若是住客栈,花费大不说,此时也无钱支付,不若求恳一二,看能否与自己同住,大不了从自己薪酬中扣除开销就是。微一踌躇,对禹管事躬身一礼,道:“得蒙贵号聘取,小可不胜感谢,只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禹管事允准。”禹管事看李云泽一直斯文有礼,对这少年也有几分好感,便道:“请说。”李云泽道:“小可尚有弟妹两人同行,旅途困顿,不知能否借宝地暂住,我兄妹三人只需一间客房即可,一应花费从小可薪酬中扣除,还望禹管事行个方便。”

禹管事看了一眼李云泽,道:“我观小李先生是练气初期修为,不知令弟令妹修为如何?”李云泽道:“舍弟比小可稍胜,练气中期,舍妹年龄尚幼,还未修行。”万一夫从旁帮腔:“老朽曾与小李先生同行,对他们兄弟的品性略有所知,可以做保。”禹管事释然一笑,道:“既如此,小李先生接弟妹同住倒也无妨,只是本号近一个多月有件大事,故而防卫森严,还请约束令弟令妹不要随意走动。”李云泽一听大喜,再三谢过,随小厮和万一夫去了住处。从三位管事身后的圆门进去,又是一个院落,东西两侧各有一座三间的厢房,万一夫住在西首第一间,李云泽选了东侧第一间,房间内陈设简单,仅有一榻、一圆桌、两张圆凳而已,显得有些空旷。李云泽对此倒是十分满意,从小厮手上接过钥匙,辞别了万一夫,匆匆去接张承歌和柳颜。

第二十四章 是故人

琼姑自李云泽离去后,起身来到另外一处院落中。此处院落位于燕归楼正中,十分幽静,更像一座花园,进门一条曲折小径。虽是冬日,两侧绿柳逢迎,花草丰茂。一面水塘坐落在中间,四五亩大小,半池荷叶铺在绿波之上。荷叶如盖,芙蕖盛开,碧柳亭亭,环塘而立。一座满月拱桥横架水塘之上,一端接着小径,一端达于一座清雅精致的两层阁楼,几棵桂树将阁楼掩映在绿叶丛中,犹若美人面带青纱。门楣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迭翠楼”。琼姑进门高声道:“姑娘,猜我今日见到谁了?”楼上一个婉转的声音道:“琼姑来了,快来快来。”琼姑上了楼,两个妙龄女郎席地而坐,正在打双陆。一个身着翠绿襦裙,秀发散散披开,眉如远山,眸若秋水,灵秀之气环于左右。李云泽若是见了,定必欣喜不已,正是月余之前与他同做楚囚的女郎。另一个则是丫鬟打扮,眉眼伶俐,一笑便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女郎看到琼姑,道:“琼姑,快来帮帮锦瑟,笨丫头又要输了。”琼姑过去,看了一眼,道:“锦瑟,不跟她下了,你这小脑袋哪能算的过她。”锦瑟听了,伸手将棋盘打乱,起身笑着跑开,一边道:“姑娘就知道欺负我,当心以后找个聪明绝顶的相公,打双陆输一辈子。”女郎笑斥了一句,对琼姑道:“琼姑,今天见到谁了?”琼姑从旁边书架上取下一个画本,翻到最新一页。上面画了一个少年,坐于山石之上,旁边一堆篝火灰烬,对面山石坐了一人,身侧地上躺着一人。少年眉目清楚,对面与地上之人皆有身形而无面貌。少年身往前稍探,口微微张开,似在向对面之人求肯什么。右侧题有一行簪花小楷:辛卯年壬午月,文清山中。琼姑一指少年,道:“就是他。”女郎讶道:“是他。”琼姑道:“前阵子看姑娘作画,还是头一次画年轻男子,就留心多看了几眼。不想今日就见着了,可见是有缘人。姑娘要不要见一见?”女郎摇了摇头,道:“萍水相逢,知道他没事就好,再见却不必。”将此画细细又看了一遍,合上画本,放回原处。

张承歌听说李云泽在燕归楼找的事做,脸色古怪,嘿嘿一笑,道:“你知不知道燕归楼是做什么的?”李云泽道:“不知,听名字是酒楼吧,还能是做什么的?”张承歌道:“我听说燕归楼可是云洲有名的青楼,你不会是卖身了吧?”张承歌混迹于市井,对燕归楼曾有耳闻。燕归楼始创于涤尘子六千三百六十四年,起初只有玉央城一家,虽是青楼,却不做香艳买卖,而是以歌舞乐艺闻名于世。楼中艺女莫不是色艺双绝,自然引来不少登徒子垂涎骚扰。直到后来,有一人仗着是元婴修士的嫡传后人,强行要纳燕归楼的一位艺女为妾,不从,便带人来抢。燕归楼怒其无礼,将之击杀。那位元婴修士大怒,扬言要将燕归楼夷为平地。当时大家都认为燕归楼难逃此劫,燕归楼修为最高的修士不过金丹后期,怎能够抵挡元婴修士的怒火。奇怪的是,那名元婴修士忽然之间偃旗息鼓,还亲自带着厚礼到燕归楼致歉。此后,世人皆知燕归楼背景深厚,再无人对燕归楼的艺女无礼。燕归楼也步步拓展,云洲每一座大城,不论属于哪个门派,都有分号。

李云泽生长于小城之中,环境单纯而偏塞,从未听说过燕归楼的名号。不过与青楼打过不少交道,毕竟做乐器生意,最大的主顾便是青楼瓦肆。打交道多了,知道她们有她们的不易,对此行当并无轻视之心。听了张承歌的话,笑道:“我还以为是家酒楼呢。不过卖身的话,也是你去,你这副脸蛋扮作女子肯定能成为头牌姑娘,我也就是去吹吹笛子,给人当个乐师。”

张承歌带了柳叶去了钱家,李云泽去了燕归楼。相约一月之后,启程向北。

李云泽回到燕归楼时,路过前院,又遇到那位琼姑管事,正和一名年轻男子交谈。此人相貌俊秀,玉环束发,白衣罩身,眉眼之中总带着笑意,手持一把折扇,更显倜傥潇洒。李云泽微一躬身,便欲绕行而过。琼姑看到李云泽,眼睛一亮,喊道:“小李先生请留步。”言毕,对那年轻男子道:“楚公子不要痴心妄想了,溪君姑娘向不见外客。”那男子笑嘻嘻地求肯道:“在下不远千里而来,就为能拜见溪君姑娘,有要事想告。现在溪君姑娘拒不见客,着实让人心涩意苦?还望姐姐通融通融。在下保证,只垂头说事,不抬头看人。”琼姑冷冷地道:“既是要事,是不是还得屏退左右,单独密谈?”楚公子大喜,道:“正是如此。”琼姑呸了一声,直接骂开来:“花心草肺的登徒子,我们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和你单独密谈。传出去成什么样子,你也不瞧瞧你的德性。赶紧滚,不然乱棍打出去。”楚公子挨了骂,却不生气,道:“是在下唐突了。可这事事关重大,不宜外传。若是见面不便,在下书信一封,姐姐转交也可。”私相授受,比见面还要不堪。琼姑气得直颤,连着骂道:“无耻之徒,无耻之徒!”楚公子也回过味来,说错话了。但依旧没完没了,左一句,右一句,来来回回说来说去死活要将一件要事告知溪君姑娘。到最后,琼姑被缠的烦了,怒哼一声,道:“燕归楼一向以礼待客,但也不会任人纠缠捣乱,楚公子再不走,我便往外赶人了。”楚公子依旧不依不挠,一边打躬作揖说着“姐姐莫生气等语”,一边还是求着要见溪君。琼姑怒喝一声,“来人”,两个壮汉应声过来。琼姑指着那楚公子道:“把这泼皮架出去,再别让他进门。”两个大汉应声,架起楚公子就往外拉,楚公子还不住大喊:“姐姐,莫要误了大事。”

李云泽看他面色急迫,不似作伪,但未婚男女,单独会面,私下传书,总归于人家姑娘闺声有碍。心道:这位仁兄病的不轻。琼姑气得直摇头,走到李云泽跟前,一双妙目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几遍,脸上笑容更盛。之后没说什么,就告辞去了。李云泽不明所以,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已经摆上面巾、皂角等洗漱用具,热水冷水各有一桶。桌子上放了两套衣服,一套月白色,一套淡青色,衣衫鞋袜俱全。

洗去身上风尘,李云泽穿上了那身淡青色的衣服。这件衣衫右衽直裾,真丝材质,针脚内隐,细密几不可寻。虽然做工、用料都十分考究,却展露出质朴天然之气,通体未绣其他花色,仅以一道墨绿色如意花纹布料做衣缘,一道同色衣带束在腰间,再无其他纹饰。李云泽本是小户人家的少年,自幼即在野外嬉戏玩耍,气质偏为淳厚,这件衣衫正与其气质相配,人与衣相得益彰。李云泽特地到万一夫房中致谢,顺带探问此间到底所举何事。万一夫道:“上次曾跟小哥提起,燕归楼每隔数年会举办一场雅集,名曰雅韵心声,地点不定,或南或北,或东或西。展演乐艺,切磋词曲,云洲喜好音律的人士应者云集。”李云泽恍然,此等盛会所耗人力物力必然极大,自己与万一夫,想必是人力不足临时救场的。

迭翠楼上,琼姑与溪君临窗而坐。溪君依旧翠色衣衫,散梳秀发。琼姑道:“还有一事要告知姑娘,原先招聘的哪位乐师嫌曲子太难,辞了,怕是《湖月溪山》还得另找人与姑娘合奏。”溪君道:“走便走了。另找人却不必,那位李云泽便可,曾听他奏过一曲,在洞箫之上还是有些功夫的。”

第二日,值守小厮来唤,说是管事有事商定。李云泽与万一夫来到前院,禹管事与吴老已候在院中,随后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人,应是与自己一般的乐师。禹管事道:“诸位高贤,鄙人禹巷为,忝为燕归楼武梁城分号管事,这位孤弦先生吴量音是敝号乐师首座,想必诸位都听说过。”院中众人一听孤弦先生名号,哄然道:“原来是孤弦先生,久仰大名。”“孤弦先生德艺双馨,今日得见尊颜,幸甚幸甚。”“孤弦先生此次来武梁,可否拨冗为我等后学指点一二。”一时言语嘈杂。

孤弦先生拱手道:“得蒙诸位抬爱,吴某愧不敢当。依照往例,此次雅会原本定在明年,因故提前举办,仓促之间,难以准备周全,故请诸位襄助。时紧事重,待日后吴某定与诸位把盏结交,切磋音律。现下还是请禹管事安排一应事务。”言毕,抱拳环礼。禹管事接着道:“此次雅会定在三月十五日,其形制与往届大不相同,定会令人耳目一新。具体情形如何禹某不便多透露。溪君姑娘亲制新词新曲,共十首曲目,乐谱随后发于各位,还请诸位多加习练,仰仗诸位了。”一旁小厮随即将曲谱分发给在座乐师。

李云泽打开一看,首页上注明了各人所操乐器及所应习练之曲目,后面是工尺乐谱,有旧辞也有新作,其中蝶恋花、沁园春、临江仙等七曲古已有之,另有两首寻花载酒、滋兰九畹,前所未闻,当是新作。翻遍全篇独无自己的名号。举手向禹管事示意,禹管事看了,道:“小李先生另有安排,且稍候。”

第二十五章 琴之语

待人散去,吴量音将一张曲谱交给李云泽。李云泽拿到这首曲谱一看,曲名《湖月溪山》,有起、承、转、合四个部分,曲谱纷繁复杂,想要学会怕是要多下一番功夫。

接下来几日,李云泽用心记诵曲谱。此曲有些奇怪,与云洲的乐理、乐律大为不同,然而品其韵声又极为悠扬雅致。故李云泽记诵起来只觉繁难还在意料之上,他的灵识又刚恢复了些许,牵引体内灵元运转都做不到,记诵起曲谱来常觉头昏脑涨,记过便忘。李云泽心想,距三月十五日不到一个月时间,能把这首曲子学个五成就不错了,还是及早言明,不要误了人家的大事。

次日早上,孤弦先生吴量音来访。当日禹管事介绍吴量音时,座中无不惊动,唯独李云泽年轻识浅,并不知断弦先生是何许人也。之后李云泽专向万一夫打听过此人,才略知其事迹。吴量音成名源于一次斗琴雅会。百年前,燕归楼一名乐师在外声称,天下乐师无能出燕归楼之右者,引来同行声讨。云洲五十余位音律名家汇集未央城,邀约燕归楼举行一次斗琴雅会。燕归楼派了名不见经传的吴量音出战,当时吴量音操的是一把奚琴。演奏之前有人在琴弦上暗动手脚,吴量音方奏而一弦绝。吴量音更不易琴,只用一弦终其曲,丝毫无差,座中无不叹服,吴量音也因此得了孤弦先生的雅号。除技艺外,其艺德更为世人所重,提携后进不遗余力,凡有登门求教者,莫不尽心指点。

吴量音来访李云泽深感意外,一位是乐中大匠,一个是落魄少年,有些受宠若惊。落座之后,吴量音开门见山,问起曲谱习练状况。李云泽心内惭愧,道:“贵号薪酬优厚,小可敢不尽心。这几日记诵习练曲谱。只觉此曲难度甚大,量力而言,小可自问难以在一月之内学会。非是推脱,实是力有未逮,还请贵号另觅贤能。”吴量音沉吟道:“小李先生所言是实情。不若这样,老夫钻研此曲数十年,也有一些心得,愿与小李先生切磋琢磨。学得成自然好,学不成也怨不得小李先生,你看如何?”话已至此,李云泽难以拒绝,道:“切磋琢磨四字委实不敢当,能得断弦先生指点是小可之幸,定当尽力而为。”如是别人得到吴量音的指点,定会欣喜万分,李云泽视音律为娱情之物,从未打算以此为业,除感佩吴量音有先生之风外,并未有分外之喜。

虽然吴量音有言在先,成与不cd无怪怨。李云泽自觉受人之托,不敢懈怠,早晚勤练不辍。他基础扎实,悟性甚佳,又有名师在旁指点,七日之后,已能断断续续吹奏此曲。吴量音大喜,从无到有最难,从一至百相对容易。照此进度,再过几日,李云泽足以熟练吹奏此曲。又七日,李云泽已能与吹奏无差,所欠者惟火候而已。吴量音十分满意,这少年口无夸夸之言,行事勤恳踏实,便起了收徒之念。试探了一次,李云泽婉言相拒,便不再提及,只是将自己多年对音律的体悟在日常交谈中点滴相授。

距月圆之夜尚有十日,李云泽被吴量音带到迭翠楼。路上,吴量音告知李云泽,湖月溪山乃是琴箫合奏之曲,由溪君姑娘操琴,自今起至十五日专与溪君姑娘习练合奏。

迭翠楼前摆放了一张椅子,一张茶几,并有茶水果品。李云泽想起初来之日与琼姑争吵的楚公子,想见溪君一面不可得。想必这位溪君姑娘对男女之防看得重,才有这楼外和韵的安排。李云泽觉得无甚妨碍,一者乐音以声传情,不必非得当面,二者女子闺阁,素不相识的男子岂能随意出入?只不知这溪君姑娘是何许人也,溪君应该是号而非名。从这二字看,想必这位姑娘对莲荷情有独钟。吴量音在楼外高声道:“姑娘,小李先生已至。”说完便自行离去。

楼内噔噔噔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稍顷,一位梳了双丫髻的及笄少女出现在门前,对李云泽叉手左腰,俯身微揖,笑嘻嘻地道:“我叫锦瑟,是姑娘的侍女,李先生若有所需尽管吩咐便是。”不待李云泽答话,紧接着道:“姑娘说了,为了方便,约定以琴声为号,宫音一声是为开始,商音一声是为稍歇,角音一声是为用茶,徵音一声是为致谢,羽音一声是为结束,李先生可明白了?”李云泽心道,这溪君姑娘真是玲珑心思,别出心裁。口中道:“明白了,多谢锦瑟姑娘指点。”

落座后,楼上先是起了一声角音。李云泽会意,饮了一口茶水。过了一会,宫音响起,李云泽也回以宫音。《湖月溪山》以琴音起手,而后箫音对答,而后有琴箫交错,又有琴箫步合。两人初次合奏,中间错漏百出,琴箫极不相谐。一曲罢,楼上传来一声商音。第二次,李云泽极力想跟上对方的节奏,心思一急,反而或快或慢,出错更多,连带把对方的琴声也打乱了。一曲奏罢,李云泽心中十分不安。

楼上,锦瑟撇嘴道:“这人不成呀,我一个外行都听着不对劲。要不把他叫上来,姑娘你亲自教教他。”溪君道:“人家十几天学会此曲,起码不比我笨,一时失误何必在意。”说完,先是弹出一声商音。随后素手拂弦,清净安宁之音缓缓流出。李云泽听了几个音符,辨别出是古曲《清静经》。《清净经》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乐曲,源出古籍《清净经》,本是炼心养性之术,不知何人以经意通曲意,谱做古琴曲,其旨在遣欲杜妄,其用在宁心安神,更有医者以之疗心疾。

溪君琴技高妙,不在吴量音之下,无怪乎吴量音带李云泽来后,直接离去,盖因没有留下指点的必要。琴曲传神,李云泽心思渐渐随琴声安宁下来。细细体察,连灵识都觉得恢复了些许。心道:难不成《清静经》还有助于灵识恢复不成?只是现在不是验证的时机。将此事放在脑后,与溪君又合奏的几遍,李云泽趁稍歇的功夫,仔细思摩对方奏琴的格调习惯,很快大有长进。时光近午,楼上先是一声徵音,而后一声羽音。李云泽知晓上午习练至此,朝迭翠楼内一揖,退出院落。

回到住处,便急欲验证《清静经》是否有助于灵识恢复。此曲他没有学过,现学又没有功夫。想了想,来到万一夫居处,寒暄几句,问道:“老丈可会《清静经》一曲?”万一夫道:“会倒是会,就是不常拉,有些生疏。”李云泽大喜,乞奏一曲。万一夫也不推辞,奚琴一展,《清静经》的曲音便自琴弦流出。李云泽放空心思,任乐音徜徉脑海。一曲罢,果然灵识又恢复了一些,只是不如听溪君琴曲效果那么明显。李云泽喜不自胜。这段时日以来,灵识耗尽,无法修行,一想到要持续一年,大好时光白白浪费,便心急如焚。现在有了恢复灵识的方法,不久之后便可照常修行,如何不喜。辞别了万一夫,李云泽又找到值守小厮,讨取《清静经》曲谱。《清静经》在云洲流传甚广,不是什么秘本,小厮很快便给送来。李云泽将曲谱收好,准备此间事了之后,好生研习。

张承歌带着柳叶进了钱府。这位钱大官人虽然家财万贯,人却极为吝啬。连柳叶一个小女孩的食宿都不肯包,硬是另签了一份契约,将柳叶的食宿费用从张承歌工钱之中扣除。张承歌又好气又好笑,怪不得没人愿意给他看家护院。这般做法,哪里能让人卖力。就也跟其他应聘的护院一样,出工不出力,每日里点卯应卯而已。同他一班的护院有九人,那九人说话的口音不同,籍贯也分散四方,有时彼此之间还作出互相戒备模样。渐渐的,张承歌却察觉几分不对来。护院中有一名修士名叫黄俊杰,平常鲜少与其他人言语,干活最是勤快。他们这些护院,是按照排班交替用餐的。这日,他与黄俊杰及另二人一起吃饭,另二人提着筷子聊了好一会,就是不下筷子。直到黄俊杰到后,先夹了菜,两人才吃饭。张承歌也没有在意,话说到兴头上忘记吃饭,也是常有的事。然而之后,几次和黄俊杰一班吃饭,遇到这种情形,人虽不同,每次都是等黄俊杰动过筷子后,其他人才会开动。张承歌心道:敢情这几位是一伙的,黄俊杰是老大。不用说,改变身份到钱家来,肯定是为钱来的。说不定其他班次的护院中,也有他们的人。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才不会多管闲事,还想着若是机会合适,浑水摸鱼一把。不过,打定主意,先把柳叶送到李云泽那去,在这里出了变故,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日一早,找了个空档,带着柳叶到燕归楼找李云泽。之前来过几次,守门的小厮带他进了李云泽院落。

第二十六章 护花人

李云泽一早去了迭翠楼,不在院中。张承歌心想,这燕归楼名声在外,前几次来的急去得快,还没机会逛逛。现下正好,看看有些什么好玩意。带着柳叶四下里溜达过去。

几日来李云泽与溪君合奏已十分默契,只尚称不上天衣无缝而已。今日一曲未毕,陡然间天色暗了下来,一霎功夫晴天白日转为幽暗昏夜。李云泽心中诧异,楼上的琴声也停了下来。前院嘈杂声起,问缘故者有之,说敌袭者有之,忙乱之间一声高喝:“各人谨守本位,筑基守卫随我守好后院。”听声音是禹管事。筑基修士听到谕令往后院赶,然而方走几步,却发现找不着平常路径,纷纷出言警示:“糟了,有人布下了阵法,摸不到方向了。”禹管事大急,前阵子溪君被人掳去了一次,所幸未受伤害。这次八成也是冲溪君来的,若是保护不周,在自己地盘上出了岔子,如何承担的起?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来个嗓门大的,快喊一嗓子,向城主府求援。”禹管事瞬间反应过来,楼内众人被困阵中,求之外援方是上策。运足灵元,吼道:“叶仙府,燕归楼遇袭,请派营卫支援。”筑基修士全力发音,声如雷震,远远传了出去。如是三遍后,刚才的声音又道:“所有人,举火。”禹管事暗赞这人心思机敏,附声道:“举火。”四下里亮光纷纷而起。只是这亮光十分古怪,燕归楼占地不过里许方圆,而亮光远远近近,远些的竟似在五六里开外。那人接着道:“就近抱团。”各处亮光慢慢汇集,人员集聚一起,又有火光照耀,人心登时稳了下来。禹管事接着道:“筑基修士往后院靠拢。”然而很快有修士回禀,即便有火光照耀,依旧被困找不到路径。禹管事怒道:“何方贼子,来我燕归楼撒野!”然而四处茫茫,无人应答。

天色暗透之时,迭翠楼内便亮起烛光,锦瑟俯在窗口,道:“小李先生,恐有贼子欲对我家姑娘不利,为了不牵连先生,还请你先回避。”李云泽道:“锦瑟姑娘何出此言?在下虽然修为低微,好歹也能阻挡贼人一二,怎能苟安自全?”正说话间,一盏黄光出现在院门处。初看极远,忽而拉近,俄尔又飘开,瞬乎又来近处,晃荡不定,犹如鬼火。李云泽心头发紧,似这等物最易引人生惧。回头看了眼楼窗透出的烛光,心头寒意才略退了一些。

李云泽闪身挡在楼门口,想了想,对楼上道:“锦瑟姑娘,贼人整出这般动静,修为定当不浅,在下肯定拦之不住。未若在下在此引住贼人,你和溪君姑娘从楼后避走。”过了一小会,锦瑟方道:“小李先生有心了。贼人布下的乃是阵法,不懂阵道,是难以走出去的。”李云泽赧然,自己的见识竟比不上一个小女孩。当初看过汪不屈布阵之奇,今时之情景应该联想到阵法才对。看着那点黄光越来越近,隐约可以看出是一盏灯笼,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影,左右辗转,前后进退,好似走迷宫一般慢慢来到近前。借着灯笼光芒看清此人面容,俊秀的面庞上满是笑意,白衣玉冠,翩翩潇洒,竟是初来燕归楼时与琼姑纠缠的那位楚公子。这位楚公子走到迭翠楼前,先正衣冠,后行揖礼,朗声道:“楚天阔仰慕溪君姑娘芳名,特来拜会,另有要事相告,乞请一见。”楼内未有声音传出,停了片刻。楚天阔道:“楚某只求一见而已,事情说完就走。事情重大,恳请赐见。”楼内依旧不睬。楚天阔在门口求肯了半天,楼内只是不搭理。

楚天阔听到前院已向城主府求援,援兵估计要不了多大会就到。时间紧迫,一咬牙,道:“溪君姑娘既不答话,楚某便当姑娘默认了。没想到我楚天阔也会做出唐突佳人的事,不过姑娘尽管放心,在下说几句要紧话就走,绝不乱来。”李云泽闪身拦在门前,道:“慢来。溪君姑娘之意乃是不屑与狂徒说话。阁下莫要误会了。”楚天阔看了李云泽一眼,拱手道:“这位朋友如何称呼?有恙在身,还仗义护花。能在溪君姑娘门前,当一回护花使者真是难得的福气。”李云泽被这话说的一愣,心道:这仁兄病的不轻。顺着他的话说:“既如此,你为何不当护花使者而要做扰花的恶徒呢?”楚天阔脸色垮下来:“你当我愿意做着下作的事,没办法,我有要紧事。若是这次见不上溪君姑娘,恐怕就要误事了。所以今日才不能不如此,兄台见谅。”说完对李云泽一拱手,身形一晃,便避过了李云泽。李云泽灵识未恢复,修为又较楚天阔低了两个层次,堪堪看清楚天阔的影子,根本来不及反应。看楚天阔推门欲入,李云泽强行催动木行灵元使出一记木索术,并未捆向楚天阔,而是将楼门牢牢捆住。

楚天阔转身道:“兄台,你我同道中人,在下实不愿与你动手。可莫要逼我。”李云泽灵识本就只恢复了些许,一记灵术强行用出,只觉脑中一裂,脸色苍白如纸。楚天阔叹了口气,一掌快速击在李云泽肩头。李云泽只觉一股大力推着自己连退十几步,却并未对他造成损伤。转头去看,发现离楼头的烛光竟远了好多,仿佛在里许之外。明白过来自己已被困阵中,前后左右走了几步,周围树木凭空多了许多,每每拦在身前,迭翠楼的烛光也时远时近。

李云泽心念急转,知道凭自己的斤两断然走不出阵法困局,为今之计只能凭言语激怒楚天阔,让他舍了溪君,来对付自己。高声道:“看阁下行止,想必出身名门,怎么会干硬闯女子闺阁这种下三滥的事情?”楚天阔并不理会,随手一斩,绑在门上的木索便齐齐断开。而后欲要推门而入,陡然间脸色一变,左右瞧了一眼,面露苦色,叹口气,后退了几步,对楼内躬身作揖道:“方才在下鲁莽,唐突姑娘了,在此赔罪。有些事在下也是两难,现如今却是更不便说了。祝愿令姊觅得良缘,琴瑟相合。”这话说的奇怪。李云泽那边还在喋喋不休,他对詈骂本极为反感,此时不得不为,言语之间也留意分寸,绝不刺及父母长辈。楚天阔左右辗转几步,来到李云泽跟前,一把抓住他的前襟,回到楼前。李云泽看到木索断而门未开,心道难不成这家伙要先教训自己不成。暗暗戒备,楚天阔看了好笑,道:“兄台放心,咱们素无冤仇。在下唐突佳人,兄台护花心切,骂我几句也是应该,在下只有佩服的心,不会再跟你动手了。”说完,从乾坤锦囊中取出两面锦垫,分放两边,又取了一个矮几,放在中间,随后风炉、水壶、茶盘、壶杯,一整套的白瓷青花茶器相继出现在矮几上。这套茶器造型优美,风炉乃是圆鼎形状,三足两耳,两尺余高,上釉茶树青花;茶盘是红木材质,形如荷叶;水壶、茶壶形状相同,俱为刚绽开樱桃小口的荷花,区别在水壶比茶壶要大上一倍;茶杯则做成了莲蓬形状,娇俏可人。

伸手延请李云泽坐,自坐另一边。李云泽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只要不闯楼门,干什么都无妨,随即坐在对面。看着楚天阔起火烹水,烫壶温杯,手法纯熟圆润,好似琴师拂弦,画师泼墨,一般赏心悦目。

前院之中,禹管事闻说举火亦走不出阵法所困,急切的问道:“方才说话的朋友,现在该如何应对?”那声音道:“正在想,稍等等。”片刻后,“有了。贼人无声无息间布下阵法,必定借助了这里的建筑,要我说,烧几栋楼,一来火光冲天,可让援兵知道事情危急。二来借大火之光照路。三来说不定阵法就破了。就看管事的舍不舍得了。”禹管事只听他说到其一,便果断出手。他是火行修士,火行灵术飞向邻近三栋建筑,大火昂然而起,片刻便有了冲天之势。火光漫天照耀,果然看清几队修士没头苍蝇一般在附近建筑之间来回穿梭。当下将其喝止,指挥他们左右变换,慢慢靠近了后院。

城主府内,城主叶清诲静坐堂中。闻到燕归楼的呼救后,便派了营卫前去支援。近日内城中只来了几个陌生的筑基修士,并未有金丹修士入城,若有,断瞒不过他的灵识感应。是以并未亲自出手。然而看到燕归楼大火燃烧,必定是情况危急,算时间营卫尚未赶到,放心下不,腾空往燕归楼遁去。

楚天阔看到前院大火燃起,脸一呆,对李云泽道:“糟了糟了,祸闯大了!”看到风炉上水沸,头一甩,手一挥,道:“算了,算了,由他去吧!”拎起水壶,高冲、刮沫、低斟、分茶,将一杯放在李云泽面前道:“喝茶,喝茶,天大的事自有解决之道。”李云泽远远便闻到沁人心脾的茶香,端起茶杯。白瓷茶杯配上翠绿茶汤,细烟袅娜,光影琉璃。细品一口,清香润满齿颊。忍不住赞道:“好茶!”楚天阔得意地道:“那当然,我这人别的都可以将就,唯独喝茶这一事,从不肯马虎。”

第二十七章 突生变

三日后,离开了梧州管辖地界,进入一座名叫浮梁的小城。此城与芦湾大小相似,部局也有几分雷同,倒让李云泽生出几分亲切之感。三日来,李云泽没有问过张承歌过去如何,也没问过将来怎样。过去如何肯定不堪回首,将来怎样恐也是一片迷茫,因此,李云泽刻意聊一些路上的有趣见闻,万一夫见闻更是广博,谈起各地的风俗人情如数家珍。张承歌也是存不住忧愁的性子,刚开始情志有些低落,不半天便满是脱离樊笼的欣喜,一路上倒是有说有笑,柳颜也和李云泽熟悉很多,张承歌累了,也让李云泽抱着赶路。

李云泽、张承歌要在城里歇息一日,万一夫要继续赶路,就此分别。在一家客栈安顿好之后,李云泽暗忖,自己要去的是战地,凶险无常,不若早些与张承歌说明,也好早做打算。实在不行让他们两人到芦湾去,托父母为李云泽谋个差事,父母心善,定会帮忙。便对张承歌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张承歌道:“我也不知道,这可难死我了,要不是为了小颜,小爷就在梧州城里和张家死磕,我修为这么低,不知道该怎么养活小颜。对了,我都忘了问了,你要去哪?从哪来的?”李云泽一一说了,接着道:“你要是没有去处,我这有一个主意,你带着小颜到芦湾去,我写封信给我父母,让他们帮你找个差事,只要肯吃苦,总能养活你和小颜,顺便还能替我给父母报个平安,省得他们老是担心我,你看行不行?”

张承歌直勾勾地看着李云泽道:“你不是公子哥呀,嘿嘿,哈哈,没想到你骗术如此高明,脸上正派,肚子里跟我一样,也是一片漆黑。”李云泽也感到不好意思,道:“你别胡搅蛮缠,我说的主意如何?”张承歌道:“不怎么样,小爷现在有更好的打算。”李云泽一愣,刚才还为难的要死,几句话功夫就有好打算了,因问道:“什么打算?”张承歌嘿嘿一笑,道:“跟你一起去西林。”李云泽闻言一愣,料不到他竟然做这种想法,道:“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那可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你又带着小颜,你要是出了事小颜怎么办?还是听我的话。”张承歌道:“你一个练气初期的小喽啰都敢去,我堂堂练气中期的修士怎么就不能去?公子哥,你不会是怕我抢了你的机缘吧?放心,说不定到了西林,还得我罩着你呢。”李云泽又劝了几句,张承歌就是不听,便有些恼了。

张承歌看到李云泽面色不愉,道:“你出的主意好是好,可放我身上不合适。我都想好了,我看你修为比我还不如,到了之后,我先上,要是我死了,你也就没必要再去,白费。带着小颜乖乖回家,帮我把小颜带大,找个好人家,最好等小颜大了,你把她娶了。虽然才认识你几天,你这人还是挺不错的。再说了,富贵险中求,运气好了,说不上我也能弄个东华弟子当当。我现在跟张家两清了,但是小颜父母家人的仇不能不报。否则,小颜长大了,我也不知该怎样告诉她父母是怎么死的,与其这样,倒不如一死干净。”说到最后,言辞决绝。李云泽不好再劝,想到今后要三人同行,少不得要多做些准备,还得打听好今后的路程。给张承歌说了一声,便外出采买。

以李云泽的修为,正常赶路,到西林还有一个多月的路程,带上小颜的话,估计要两个月才能到。李云泽离家时,盘缠本就带的不多。从芦湾到梧城,大多在野外赶路,使用无几。剩下的钱要供三个人花销,带着小颜又不能露宿野外,恐怕旬日都支撑不下去。汪不屈赠予的乾坤锦囊中倒是有大把灵石,可惜他现在仍旧一点灵识也无,根本无法启用。对张承歌也未充分信任,不敢在他面前露财。李云泽算来算去,再怎么节省都无济于事,索性不去管它,该买的就买。回来时,路过一家成衣铺,就把之前汪不屈给他购置的锦衣华服全卖了,所得还不到当初购买时价钱的十之一。想到小颜还穿着张承歌的旧衣服,为小颜买了两件衣服,看到卖糖葫芦的,想着小颜恐怕没吃过,又买了一串糖葫芦。

回到店中,柳颜见了新衣服和糖葫芦欢喜万分。穿上新衣服的柳颜,有了几分小女孩的娇俏模样。之后的几天,三人白天赶路,为节省盘缠,李张两人路上打些野味解决三餐,只为柳颜准备了一些干粮。小孩子赶不得长路,尽管路上大都是两人轮流背着,但还是显得精神不济,两人不得不放缓脚程,一路上不断打尖休息。

一路平安无事,倒是张承歌的长相让李云泽惊奇不已。之前,这家伙伤痕未去,一脸青紫红肿,长什么样看不出所以然来。恢复之后,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俊美男子,长眉朗目,鼻梁挺直,唇齿细致犹胜女子,更让李云泽纳闷的是这家伙还有一对酒窝,好似每一个能够增加容貌的元素都汇集到了他的脸上。每进一城,都惹得大、小姑娘回头打望,若不是这厮一身破旧衣服掉了身价,恐怕投怀送抱的都有了。

路上,李云泽在打尖间隙,猎些野味,带到城镇市集或酒楼中去买。他本是做惯生意的,以前卖笛箫乐器,现在卖野兔野鸡,物虽不同,道理一致。只是这些东西都不是稀罕物,卖不得几个钱。如此这般精打细算,半个月后,三人到达武梁城外,口袋里盘缠告罄。算算路途,恐怕还要走上一个月。摸着空空的荷包,两人相对叹气。李云泽道:“不若咱们暂缓赶路,武梁城是大城,咱们到城中碰碰运气,看能否做个工挣些银钱。”三人进城找了家廉价的客栈安顿下,嘱咐柳颜待在房中。两人外出分头去找事情做。

晚上,李云泽垂头丧气回来,他跑了车马行、码头、仓库这些需要劳力的地方,刚一打问,便被几个大汉推搡出来,这些地方活计都有定份,早被人瓜分完毕,外来人想分一杯羹,再所难能。张承歌倒是一脸笑眯眯的,好似碰到了什么好事情。李云泽问他,他只说明天咱们就能挣到钱了。李云泽满腹狐疑,追问下去,这厮无论如何不漏口风。李云泽无奈,简单用过饭后,躺倒床上睡去。

晚上三更时分,李云泽正自睡的香甜,迷迷糊糊中被张承歌叫醒:“公子哥,快起来,跟我走,咱们去赚钱啦。”这几天一直因钱为难,听到张承歌找到了赚钱的门路,怎能不欣喜,赶紧穿好衣服,跟着张承歌翻出客栈院墙。李云泽顿感不对,刚想说话,看到张承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把话咽下。此时夜深人静,灯火阑珊,李云泽跟着张承歌左拐右进,鬼鬼祟祟来到一处大院子外。

第二十八章 阶下囚

整件事看起来是一次普通的绑架勒索,被掳者是大富人家之女,掳人者藏形匿影,掳人的手段极其高明。这在云洲并不鲜见,不少邪人专精此业,谋取修炼之资。余书元是智者,深知一件事情的原委,往往就隐藏在时间地点等寻常因素里。他之所以断定这伙人的目标是燕归楼背后的前辈,理据有三。

其一,绑人的时间在燕归楼雅韵心声之会前。

其二,动手的地点在燕归楼内。

其三,被掳的这位姑娘和燕归楼两位前辈是何关系不得而知,主持雅韵心声之会,却是为两位前辈做事。

细审时间、地点、人物等诸因素,与燕归楼的联系更为密切。再往细处想一点,条条都指向雅韵心声之会。被绑的人是主持者,地点是举办地,时间是举办之前。

一层层抽丝剥茧,余书元眉头越皱越紧。叶城主看到,又来了兴趣:“怎么?还有古怪?”余书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叶城主急道:“你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到底是哪个意思?”余书元不答反问:“师叔,燕归楼在此地举办雅韵心声之会,是什么时候发出的消息?”叶城主道:“上个月初三。怎么?”余书元道:“燕归楼每隔数年都要办一次雅韵心声之会,都是月余之内发出消息。若是真为切磋音律,应该定死年月、地点,让天下名家准备周全、汇聚一堂才是。似这般匆匆宣布,远者难来,贤者不齐,岂是真为切磋?”叶城主点头:“是这个道理。”余书元运笔如飞,在纸上写下数十个城邑的名字,都是举办过雅韵心声之地。叶城主看了一会,这些城邑东西南北中皆有,毫无规律可言。余书元似有所得,笑问:“师叔,什么情况下人才会漫无目的四处乱跑?”叶城主想了想道:“商家做买卖,雅士游四方,修士寻机缘,都是这样乱跑。”余书元点头:“商家做买卖,会有恒定的线路。雅士游四方,去的都是风景名胜之地。修士寻机缘倒有些相似。知道要找什么,却不知道东西在何地的时候,才会四处碰运气。燕归楼就是这般,他们在寻访一样事物。而这件事物又与音律有关。”叶城主略一思索便明白其中道理,奇怪地道:“以那两位前辈的能耐,云洲还有找不到的东西?”余书元笑道:“人力有时而尽,天道自有机缘。”面上虽笑,胸中却惊涛拍岸。这两位前辈地位如此之高,能力如此之大,锲而不舍数百年找寻一物,此物的价值或者对两位前辈的意义不言而喻。那伙人选在这个节点动手,目的就明了了,是阻止两位前辈找到那件物事。顺着这一思路想下去,隐隐猜到了这事是哪一家所为。

那两位前辈当然不会像寻常凡夫俗子,无头苍蝇一般四处碰运气,定然是有线索作为依凭。线索的来源不难猜到——卜筮。燕归楼的人恐怕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听两位前辈的指令行事而已。那么这伙人能得知讯息,要么情报能力惊人,要么具备同样层次的卜筮之术。云洲符合这两个条件之一的势力不多。

选择在楚天阔闹事的时候动手,看起来有嫁祸于人的意思,最起码能起到让水更浑、拖延时间的效果。如果楚风落将楚天阔救走,事情会闹得更大。东华派骑虎难下,势必要找九盟要人,九盟定然不会交人,双方必然要起争执。算计很精妙。恰恰忽略了相关几方,东华派也好,九盟也好,桑永寿也好,燕归楼也好,都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势力。在惹上桑永寿和燕归楼的同时,还欲借机将九盟与东华派也玩弄在股掌之间,这份眼界格局魄力,天下更少有。另外,意图一石三鸟,有卖弄智计的嫌疑。

迭翠楼下的布置是早就准备好的。这位姑娘身边有五名筑基修士日夜守护,能被桑永寿授此重任,当非等闲之辈。如果是入住之后,挖地道、掘陷坑、装空门,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这几名修士的灵识耳目。可以推断,这伙人谋算在先,判断极准,喜用智计。否则,以他们的实力,随便派个金丹修士半路劫人岂不简单明了?

这些只是线索与推断,并非确证。但智者谋事,不是官吏断案,脉络清楚,便足以得出结论。余书元心道,如果这些人偷偷摸摸,神不知鬼不觉动手,整件事就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可惜,主事的人欠了点火候,画蛇添足,看似高明,反成败笔。如果真是那一家所为,很快救会察觉其中有破绽,必有完美后着补救。更让他感兴趣的是,那两位前辈找寻的究竟是什么?他们为何又要阻止?

且说溪君与锦瑟掉入袋中,锦瑟心大,还拍了拍胸口,心道:还好没摔着姑娘。溪君心思敏捷,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心沉至底。这帮人谋划如此缜密,肯定是有大图谋。是因为父亲?还是因为师门?抑或是因为门外叫嚣的楚天阔?

一阵眩晕之后,跟着几下颠簸,像是被人抬着走了几步路,而后就被放在松软之处。布袋口打开,脚步声离去,开门闭门。溪君欲挣脱布袋,被锦瑟一把按住,她自己探头出来,视左右无人,才道:“姑娘,没事了。出来吧!”溪君哑然失笑,心中惊惧一下子去了许多。两人从布袋内出来,环顾室内,只有一张床榻,上面铺着簇新的锦被。除此外空空荡荡,再无他物。

锦瑟一副小心翼翼模样,蹑手蹑脚凑到门口,从门缝里挤着眼睛向外张望,想是无果,噘着嘴转过头来,看着溪君道:“姑娘别怕,我保护你!”这一小会,溪君脑子里已经转过了一大圈的念头。拉着锦瑟坐在榻上,道:“是我连累你了。别怕,很快就会有人来救咱们。”锦瑟心里终究有些慌乱,一副想镇定偏镇定不下来的样子,听了这话,重重点头,道:“嗯,凌素姑姑他们那么厉害,肯定能救咱们出去的。”溪君笑了笑,她所说的救兵并非凌素等人。要是贼人带着自己远走逃窜,做得再隐秘也会留下痕迹。凭着自家商号的实力,发现踪迹的可能性很大。就怕这种随便找个地方一呆,自己出不去,外面无人进,哪里能找到痕迹?难怪父亲总说,一动不如一静。父亲指望不上,只能惊扰师傅师伯了。取下佩戴的吊坠,乃是一直玉雕比目鱼,莹润如脂,一寸方圆。刺破指尖,将鲜血涂在鱼眼上,血迹慢慢浸入。随即鱼儿竟如活过来一般,绷了绷腰身,口中吐起泡泡来。加之玉光莹莹,煞是美观。半刻钟后,方复归原状。

锦瑟看到这一幕,好奇地道:“姑娘,这是什么呀?”溪君道:“这叫同心元鱼。传说比目鱼为了天长地久在一起,会在他们活到一千岁的时候,一起冲进海底的岩浆之中,化作玉石。而他们所化的一对玉石,不管相聚多远,都能收到对方传递的讯息。”锦瑟恍然,道:“我知道了,另一只鱼在郎主那里,他得到讯息,就会来救咱们啦!”溪君笑了笑,没有答话。这同心元鱼在千里之内,才能互相感应到对方的位置。但愿传送空门传送的距离不远。

楚天阔和李云泽被押解到大牢之中,分开审讯。两人不敢有丝毫抵抗,知无不答,言无不尽,老老实实交代所知的一切。李云泽的身份随即被核实,排除了嫌疑。但因为是城主发话让抓的人,城主没说放人,谁也不敢做主放了他。问完之后就把他押入大牢之中。给他安排了一间干净点的牢房,算是优待。牢房一壁石墙,三壁木栅,只有一堆茅草作为寝卧之处。云洲的牢狱都是布置了绝灵阵法的,感受不到丝毫的灵气。否则,能够照常修行,与闭关有什么区别?李云泽心里无忧无惧,叼着茅草回想今天的种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楚天阔最可疑。

过了好半天,楚天阔进入牢房。这厮就倒霉多了,不惟四名狱吏押解,还带了一身的锁链,走路都有些吃力。

这厮路过李云泽的牢房时,对押解的狱吏道:“几位大哥,能否把在下关在旁边的牢房,我们哥俩也好做个伴。”狱吏又气又乐,道:“想得美。再敢啰嗦,枷刑伺候。”楚天阔忙道:“大哥,在下这么说是有道理的。我们两个关在一处,肯定要聊天,说不定聊着聊着就说漏嘴了。”至于说漏嘴会说什么,让狱吏自己去猜。他深知说话的最好技巧是半吐半露,很多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没什么说服力,抛出一个话头,让对方顺着自己所指的方向去思索,反而会有更佳的效果。

果然,四名狱吏对视一眼,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极微,但又不费什么事,万一发现了什么线索可就立功了。就把楚天阔关进了李云泽旁边的牢房。随即就去了耳房,留心探听两人说些什么。

第二十九章 止水潭

第二十九章止水潭

楚天阔一进牢房,就哎呦一声跌坐在地,身上的锁链叮铃哐啷。本以为李云泽会来问候两句,等了半天不见说话。抬头看去,李云泽叼着茅草,斜眼看着他,目光不善。楚天阔以为他在怪自己连累,道:“兄台,可不是楚某连累你坐牢,是东华派太过霸道,冤枉好人。你放心,方才我已经替你辩白过了。只要东华派讲道理,过不多时,就能放你出去。”李云泽只是怀疑楚天阔与掳走溪君的事脱不了干系,看到他这副模样,转念一想,不管是谁,谋事之前,定然要先保证自己能够安然脱身,否则,岂不是作法自毙?从这个角度看,这事应该与他没有关系。想明白这点,脸色就缓了许多。楚天阔见了,高兴地道:“身陷囹圄,总归是楚某连累了你。为了赔罪,我请你喝茶。”

凑到木栅前面,从乾坤锦囊里取出一整套的茶器来。与上次莲花式样不同,这次样式奇古,风炉做成三足圆鼎状,水壶如罍,茶盘似俎,茶杯若觚。古朴厚重,别具韵味。李云泽初以为是铜所制,拿到手里一看,乃是瓷器。只是釉色黄褐,看起来像铜罢了。楚天阔身为锁链束缚,泡茶的动作颇受影响,时不时还添上一阵叮当的杂音。他却兴味十足,一边忙活,一边道:“缧绁之厄,丛棘之居,宜发思古之幽情。这套仿古茶器,乃是我新近所作。配上老枞水仙,正其宜也。”片刻后,茶水分入杯中,楚天阔先送一杯给李云泽,道:“喝茶喝茶,东华派真小气,审问了半天,连口茶都没给。”这几句故意声音放的很大。

李云泽接过茶杯,视汤色深橙,嗅香如兰花,入口味极浓醇且厚重,汤水顺滑又兼具有陈年茶之味。他虽不懂茶,也觉茶味恰如此时之境遇,赞了声“好茶”。不由得又想起被掳走的溪君,直到凌素几人露面,他才明白楼内与他和曲的竟然是文清山中同作楚囚的女郎。当时心里既惊且急,恨不能如上次一样,被歹徒一同掳走。然而在现场,一名金丹城主,数名筑基真人,都束手无策,自己一个炼气初期的小喽啰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干着急而已。之后被带来审讯,渐渐冷静下来,才有心思琢磨一个问题:她为什么不与自己见面?是觉得难为情吗?是有什么顾忌吗?是想过几天再见面吗?是已经忘了自己吗?或者答案并不难猜,只是不想见而已。每思及此,心里就滋味难言。

两人隔着木栅,对坐分茶。楚天阔看他神情忽然落寞,忍不住问道:“兄台,可是嫌茶不合口味。没关系,我这别的没有,茶叶多的是。”李云泽连忙摇头,道:“茶很好。只是……你说究竟是什么人掳走了溪君姑娘?又意欲何为?”楚天阔饮了一口茶,苦着脸道:“我要是知道是谁,现在就带着人杀上门去。先替溪君姑娘问他个唐突佳人之罪,再替自己讨个被栽赃陷害的公道。唉!好在看起来不像是寻仇,要是绑架的话,就好办了。”李云泽方才的怅惘一下子又转为担忧,捏着手中的茶杯,心里沉甸甸的。楚天阔察言观色,劝慰道:“咱们修为太低,操心也使不上力,徒然无用,何苦来哉。桑大贾人脉通天,他发一句话,我家老祖都得卖面子。人是在东华派地盘上丢的,东华派责无旁贷。我姑姑也会动用家族的力量帮忙。三家合力,天下没有找不到的人,没有办不成的事,溪君姑娘不会有事的。”李云泽心中也作此想,可担忧就是去不了、放不下。楚天阔见他如此牵挂溪君,疑惑地道:“兄台,你和溪君姑娘很熟吗?”李云泽沉默了一下,道:“不认识。不过虽未谋面,数日来音声相和,也算是琴友了。她一个弱女子,不该屡次遭难。”楚天阔听了这话,心中狐疑,“屡次遭难”是何意?又想到他方才说不认识溪君之前的一霎沉默,想必个中别有故事。

三日后,武梁城城主府大门口。一位青衣文士施施然走上台阶,对守卫道:“烦请通报,不空山止水潭曹然之,求见城主。”守卫看来人只是炼气后期修为,本欲呵斥,待其报上名号,豁然而惊,使足眼力,打量对方。青年文士坦然自若,面色温熙。守卫审视半天,才道:“请稍候!”

后院之中,叶城主正和余书元下棋。三日来,燕归楼和归藏商号天天派人来催问,虽然不敢言语冒犯,脸色一个个却越来越难看。按说别的地方发生了这样的事,早就全城炸动,焦头烂额了,叶城主却一点都不急。他对余书元的判断深信不疑。这位师侄打小就聪明过人,又好学不倦。成年之后,展现出了令人不可思议的智略之能,很多别人看来毫无头绪的事情,他却能一点点抽丝剥茧,理的清清楚楚。当日事发之时,在凌素等人面前成竹在胸,应承此事东华派一力担责,就是因为有余书元在,卖一个人情给桑永寿和燕归楼。余书元说数日之后,就能找回那位姑娘,他就确信一定能够找回。

听到守卫传报,余书元心道,来了,不知他们如何圆这件事,想必极为出人意料,又足够吸引眼球。叶城主听说来的是个炼气期的年轻人,摆摆手,拟说不见。被余书元拦住:“师叔,不空山止水潭打探情报消息的本事为天下之冠。此次上门,说不定与燕归楼的事有关,不如见一见。”叶城主听了,道:“那好,听你的,就见上一见。这些情报贩子,老夫最讨厌了。”转头对守卫道:“带他去小偏厅。”

曹然之从狭小的厅堂里感受到主人的慢待,内心并无丝毫不满。他一贯认为,做事就是做事,想的应该是如何把事情办成,高不高兴、开不开心、尊不尊重、认不认可等主观情绪,都是细枝末节,无关紧要。唯一让他有点担忧的,是主人表露出的不待见,增加了说服的难度。看来,之前定下的春蚕吐丝、引人入胜的办法要改了,得下猛药才成。

叶城主进来的时候,曹然之已经打好了腹稿。对叶城主深深一躬,道:“晚辈曹然之,拜见叶仙府。”叶城主坐上主位,一拂手,道:“罢了,有话直说吧!”曹然之也不啰嗦,直接道:“晚辈此次是为燕归楼溪君姑娘被掳一事而来。敝山侦知,一伙在云洲为祸多年的绑匪就藏匿在本城之中,而且这伙人的头领来历极为诡秘。从种种迹象推断,敝山有八成把握,断定是他们所为。”叶城主听罢,心道,余师侄的判断果然没错。问道:“你说的诡秘是什么意思?”曹然之心中好生奇怪,叶清诲怎么一点着急的意思也没有,不先问溪君的状况,反而先问绑匪。此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压下疑惑,走到近前,手指蘸水,在茶几上写了一个“妖”字。叶城主眼睛一扫,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差点骇掉了下巴。

几万年来,妖族与人族关系谈不上坏,但也说不上好,彼此之间一直想办法渗透。在这方面妖族有先天优势,毕竟妖族假扮人族容易,人族假扮妖族却难。所以在渗透一事上,人族一直处于下风。后来改变策略,既然难渗透进去,就想办法让你也渗透不进来,在肃清妖族渗透进来的势力上下功夫,成绩斐然。不空山止水潭在这件事上尤其功不可没,也因此奠定了其情报消息首屈一指的地位。再后来妖族见派力量渗透得不偿失,就渐渐也放弃了。不空山止水潭改为侦测天下各行各业、各门各派的新闻秘事,贩卖情报为业,渐渐为人所不喜。对此,云洲各派也无法阻止。一来其气候已成,实力不可小觑;二来人家也要吃饭生存,而且不空山止水潭做事极有分寸,从不过分;三来说不定妖族哪天卷土重来,还得仰仗他们。也就听之任之了。

听闻辖境内有妖族存身,叶城主初时一惊,随即激动不已,颤着声音问道:“你说的可属实?”曹然之自豪地道:“以敝山的信誉担保!”

“是哪一族的?”

“从其行迹推测,当是貉怪。”

“修为如何?”

“介于元阶初等至上等间。”妖族修为等阶分太、元、正、始四阶,与人族元婴、金丹、筑基、炼气对应。

“手下部众有多少?”

“不超五十,妖族数目不明,大部分都是被蒙蔽裹挟的人族修士。筑基修士在十人以内,都散布在外。城主放心,敝山会联络归藏商号将他们一网打尽,押解至此,一同接受审讯。”

叶城主两眼放光,一跃而起,道:“小子,你等上一会。待老夫点齐人马,咱们杀过去。”说完匆匆到后院找余书元商议。余书元听了,心中佩服不已,把妖族扯进来,破坏那两位前辈的计划就说得通了,挑拨东华派和九盟也说得通了,敢在燕归楼、桑永寿、东华派、九盟四只老虎口中拔牙也说得通了,而且一切浑然天成。如果不是自己之前发现了破绽,而是事后得知这件事的因果,定然也不会起丝毫疑心。

叶城主看他沉默不语,忙问道:“怎么?莫非其中有诈?我就知道那些情报贩子不是好东西,这就把那小子抓了拷问。”余书元笑道:“师叔误会了,我只是想到了别的事情。师叔此去要准备周全,这只貉怪在云洲潜伏作恶多年,却不被人知,一定有非常的逃命手段。”叶城主听了,自去准备不提。

第三十章 波云诡

第三十章波云诡

余书元看叶城主兴冲冲离去,心头一阵寒意。一开始没有往深处想,往深里转了两个念头,发现事情越来越复杂。貉怪在武梁城经营许久,不可能在城主府没有暗线,此时也许已经得到了线报。叶师叔此去,有两种结果,一种是貉怪已经溜之大吉,走为上计了。一种是潜逃之时,被叶师叔拦住,一番争斗,或带伤遁走,或被当场击毙。若是前者,只能说止水潭消息灵通,因势利导,算计周详。若是后者就耐人寻味了。

那日张承歌适逢其会,赶上楚天阔启动天幕阵闹事。他素有急智,几句喊话,解了禹管事燃眉之急。事后,禹管事大为感谢,还奉上一大笔财物。张承歌毫不客气地笑纳了。禹管事正为寻找溪君的事急破了头,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问张承歌可有什么办法。揭秘破案却非张承歌所长,不过这小子胆大包天,心想李云泽被官府抓走了,大牢可是好进不好出的地方,自己在这里两眼一抹黑,还得靠燕归楼救他出来。再说,提点几句话已经获得不少钱财,要是帮忙找到人,岂不是报酬更多?柳叶的嫁妆都能攒够了。当即拍胸脯应承,说这事难归难,也不是没有办法,一定会尽力。不过要是去找人,就没工夫去救自己兄弟李云泽了。作为交换,燕归楼得想办法把李云泽救出来。禹管事哪怕一丁点的希望都不愿意放过,况且李云泽又是受牵连的,救他本就应该,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又给了张承歌一笔钱,作为花销。张承歌大喜,把柳叶安顿在燕归楼,就回了钱家。

张承歌也不是全然瞎扯。在听说人被掳走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钱家的那几个护院。他自小混迹市井,饱尝辛酸冷暖,练就了一副看人的本领,凭感觉就能感知出一个的善恶凶仁。那几个护院,身带凶气,八成背着人命官司。他们进城之后没多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说不定真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当天,张承歌就回了钱府。钱府中一如往常。张承歌寻思,费尽心思去打探别人,不如引诱别人来接近自己。当天晚上,张承歌趁值夜的时候,悄悄对一名护院说:“大哥,有人托小弟带个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说完,咧嘴一笑,巡逻别处去了。那名护院面上不明所以,心底里惊疑不定。越是心里有鬼的人,越容易疑神疑鬼,张承歌拿捏的很到位,无头无脑的一句话,让那护院浮想联翩。

不过,事情走向完全出乎张承歌意料。第二日刚醒过来,睁眼看到一屋子人。那队护院将他围在正中,一个个面色不善地望着他。张承歌唬了一跳,本以为他说的没头没脑,对方也只会派个人来试探试探。看现在的架势,一言不合,就要被杀人灭口了。一名叫王奎的护院对张承歌道:“小兄弟,别怕。你昨天带的话收到了,兄弟们想听你往明白里说说。”张承歌伸了个懒腰,脑子飞转,大大咧咧地道:“那小弟就直说了。这块肉兄弟们馋了好久了,码头也拜了,盘子也踩了。正准备动手,几位哥哥来了。嘿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王奎沉吟了一下:“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们兄弟也是冲肥肉来的。”随即疑惑地道:“兄弟们就在附近觅食,左右的邻居也都略知一二,怎么从没听说过小兄弟一伙?”张承歌正准备编瞎话,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不是在诈自己,也疑惑地道:“这话也是小弟想问的。附近的蒋门寨、吴哥会、常刘寨,大家都打过交道,就是大哥们几位没听说过。我们老大就怕有什么误会,才派小弟来探探虚实。”所谓的蒋门寨、吴哥会、常刘寨全是他信口胡诌的。王奎先是一愣,下意识的想转头去看,随即强忍住,装作不舒服扭了扭脖子。这个动作被张承歌捕捉到,眼角余光扫到王奎转头的方向,正是黄俊杰所在的位置。黄俊杰一直在观察张承歌,见他神色自然,眼珠里看得出狡黠,却全无惧色。不由得对他的话信了七八分。王奎道:“既然兄弟们有意,不如这样,咱们联手,利益均分。如何?”张承歌一听,大摇其头:“道上没这规矩。要么我们兄弟奉上程仪,几位大哥另觅别处发财。要么几位大哥表表心意,我们兄弟让路。”这是他以前听到的黑道规矩,但凡两伙盯上了一家,绝不会合作,而是通过协商,一方给另一方让路,另一方给些好处,让别人不至于白费功夫。黄俊杰听到他对诸般规矩门清,又是同自己等人一起进的钱府,对自己等人的根底应该知之不详。只要能确定这一点,其他的管他想干什么。朝王奎使了个眼色,王奎会意,狞笑一下:“小兄弟,哥哥带你去个地方!”张承歌未及反应,一个手刀落在颈后,脑袋一懵,昏了过去。王奎道:“黄老大,要不要拿这小子做饵,把那伙人除掉?”黄俊杰道:“无须那么麻烦。谁知道这小子去过哪些地方?”一名护院道:“回黄老大,这小子别的地方都没去过,燕归楼去过几趟。最近一次是在昨天。”“昨天?”黄俊杰声音一紧。那名护院一哆嗦,战战兢兢确认后,黄俊杰死死盯住张承歌,半晌无言。其余护院看到他的神情,大气也不敢出。黄俊杰嘴角渐渐绽出一丝冷笑,对左右道:“你们去吧。这小子交给我了。”众人走后,黄俊杰面色变换不停。脑海里画面变幻,一会是一群孩童在水边嬉戏,一个接一个从高高的岸上跃进水里,水花和欢笑一起扑腾;一会是一群少年深夜里去抓黄鳝,亲手抓的鱼,偷来的酒,何等快活;一会是一群青年被困在在一间密室里,为如何破解师傅布置的难题,争得面红耳赤,又同心同德。想到师傅,就想到不久前受到的严厉斥责。这顿斥责虽然让他痛心,更让他难受的是挨这顿斥责的原因。他不明白,明明亲如兄弟,怎么毫无征兆,就要你抢我夺、反目成仇了。最终,黄俊杰看着张承歌道:“不管你是哪一边的人,刚好借你的嘴透个消息。”之后叹了口气,满面狰狞地道:“我一直拿你们当亲弟弟看,没想到你们竟然在背后阴我,嘿嘿,不要以为只有你们聪明!”

张承歌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脏乱的小房间里,身旁身下都是废弃的杂物。坐起身来,只觉后背硌得生疼,这也提醒了他检视身上是否受伤。弯下头一看胸前,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胸口处满是血污,已经变成了干黑的硬块,残留的血腥气若有若无,心口衣服上的破洞提醒他,血是从他体内流出来的。张承歌脱口骂道:“他奶奶的,老子还没活够呢!”旋即又骂自己狗胆包天,瞎管闲事。骂了几句,觉得不对,好像没有受伤疼痛的感觉。颤巍巍一摸心口,胸前有异物,掏出来一看,是一个鱼鳔样的薄皮袋,拳头大小,上面破了一个洞。再一摸胸口皮肤,好好的并无伤口。浑身抖动一下,也无疼痛之处。一下子乐了起来:“他奶奶的,谁跟老子开这种玩笑。”他有点明白过来,有人在皮袋中装满了血,放在他胸口,再连着衣服刺破,乍一看,就像心脏被刺穿,往外喷血一样。想通这点,寻思:谁这么无聊,让老子诈死,是黄俊杰,还是那个王奎?八成是黄俊杰,那伙人里头他是老大。也不一定,说不定是他下令杀人灭口,动手的人看自己长得俊,就发了善心。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想半天没个头绪,头一甩,不想了,他奶奶的,只要活着就好,赶紧逃走要紧。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张承歌忙屏住气,躺下来继续装死。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门口处停了下来。张承歌暗暗聚起灵元,打定主意,若有人来检查自己死了没有,就先下手为强。脚步声停了片刻,又渐渐远去。张承歌松了口气,等脚步声离得远了,从门缝中探看。对面也是一门,门口放了一架食盒,原来刚才的脚步声是送饭的。“吱呀”一声,对面的门打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出来,往前走了一步,门口灵光一闪,将她挡回,看起来是下了禁制。女孩气哼哼地说了几句什么,拿起食盒关上了门。张承歌心头一动,这是不是燕归楼丢的那位姑娘?想过去问上一问,仔细一合计,还是算了。如果就是她,自己这点能耐,带着她也不一定逃得出去。要是不是,就更麻烦了,随便喊一嗓子,自己怕就逃不掉了。这次吃的亏够大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先逃出去,把消息告诉禹管事,救人的事就让他们操心去吧。

这会天色刚黑,张承歌不敢妄动,一直等到黎明时分,才轻手轻脚打开房门,他知道这个时候守卫是最松懈的。星光熹微,已能看到人的影子。张承歌小心翼翼沿着墙角走到尽头,扫了一遍附近的建筑,判断出自己所在的位置是钱府的后罩房,再往后越过院墙,就出了钱府。心中一喜,悄悄往后院墙摸过去。后院墙东西两端各有一名守卫值夜,张承歌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几天,无法判断值夜的是不是黄俊杰那伙人。眼看天色越来越亮,心念一转,打开一间房门进去。后罩房是放置府中杂物之处,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甚多。张承歌找了一块布,随便包了些东西。背在背上,蒙上脸朝东北角摸过去。

快靠近墙角,哑着声音喊道:“哪位大哥当值?”角落阴影处一个声音传来:“谁?”张承歌松了口气,不是黄俊杰那队的人。回道:“兄弟是乙队的葛岱,偷空打点夜草。还望大哥行个方便。”那人仍旧隐藏在暗处,声音换了一个位置,道:“监守自盗,可不合规矩。”张承歌“嘿”了一声:“奶奶的,老子出去快活,晚回来小半个时辰,就扣了老子三天工钱。他不仁,老子不义。大哥放心,咱们按规矩来。”说完扔了两块灵石过去。钱老板十分抠门,动辄以各种名目扣下人工钱。护院工钱最高,他克扣的也最凶。护院当中,没有不被扣过工钱的。他拿这个理由出来,想激起那名护院同仇敌忾。果然,那名护院没有再出声。张承歌会意,凌空一跃,翻墙而去。

第三十一章 同营救

禹管事已经三日没合眼了,眼睛一圈乌黑,眼珠里布满红丝。筑基修士几日不眠倒没什么,耐不住心急如焚,片刻不得安。凌素等人也好不到哪去,一直在为溪君担心。今天已经是溪君被掳走的第四天了,武梁城城主府去了几次,每次叶清诲都大包大揽,包在他身上,却不见他有什么行动。给自家郎主发了急信,也收到了回信,只有寥寥三个字“知道了”。凌素几人不明所以,只能干着急。

所以,当张承歌一身血污回来,说有溪君的消息了,禹管事又惊又喜。迫不及待问是什么状况。张承歌描述了一番那女孩的模样,禹管事连连点头,道:“是我们姑娘的侍女锦瑟,和姑娘一起被掳走的。快说,在哪里见到的!”张承歌道:“钱府。就是天华街白银巷那家,做珍宝古玩生意的。”城中大户颇多,钱老板只能算是二流,故而禹管事并不熟悉。听说就溪君就被藏在武梁城内,禹管事脑门冒汗,又气愤匪徒狡诈,又自责见事不明。几日来,燕归楼动用各地分号的力量,搜寻可疑的人事,都无结果。谁知道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也深深佩服匪徒的老辣。在他想来,不管匪徒为的是什么,惹上这么大的事,要么谨慎戒备,要么外避深山。匪徒却反其道而行之,选在大户人家后院的一个小房间,既不加添人手,也不格外看重,无风无浪,平平常常,自然不会引人关注。这也提醒了他,这帮匪徒不仅实力不俗,而且狡诈非常,救人的事,务必慎重。

将凌素等人招来,说了张承歌带回来的信息,几个人七嘴八舌问了一堆问题,都是关于溪君的。张承歌只见到锦瑟,压根没见到溪君的面,不过他现在很确信溪君也关在那里,那个食盒看分量,明显是供两个人吃的。凌素道:“禹兄,还等什么,马上把所有人手都叫上,咱们去救姑娘。”禹管事主管一方,思维到底周全些,道:“现在确定姑娘暂时无恙,救人的事,还要细细谋划。”凌素急道:“还谋划什么?咱们谋了多少天了,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消息,越快动手越好,省得夜长梦多。”禹管事道:“那帮匪徒究竟有何实力,咱们可知道?是匪徒借巢孵蛋,还是那钱老板本身就是匪徒之一?依张小哥所说,护卫并不多,但焉知不是外松内紧?如果一击不中,打草惊蛇,匪徒会不会把姑娘转移到别处?设若匪徒拿姑娘性命做威胁,咱们投鼠忌器,到时候怎么办?”凌素一听,件件有理,急道:“依你说,该怎么办?”禹管事先不答话,转向张承歌问道:“张小哥,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可曾惊动了旁人?”张承歌将逃出来的过程说了,为了惊心动魄,隐下了有人将他扮成死人一节,只说自己装死,骗过了那些匪徒。禹管事暗赞这少年胆大心细,由此也确定了一时半会不会惊动那帮匪徒。略一沉吟,道:“一来要请动叶城主出手,他是金丹后期,等闲金丹修士不是他的对手。有他出马,可保实力上不落下风。二来须得想办法靠近囚禁姑娘的地方,暗中埋伏,一旦动手,拼尽全力护住姑娘。三来囚禁姑娘的地方设有禁制,还得请一位阵法行家帮忙。四来容我先给敝号总号去信,看……”他话未说完,凌素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看能否请动燕归楼的前辈出马。

几人分头行动。禹管事和凌素联袂去城主府,刚到半路,就看到叶清诲带着七名筑基修士,御空而行。一般城中是禁止修士飞遁的,叶清诲这般,定然是有急事。禹管事大急,要是和救溪君的事冲突,可就麻烦了。顾不得其他,抬头一吼:“叶仙府留步,在下有要事禀报。”叶清诲低头一看,心道,看样子燕归楼也查出眉目了。传音道:“快跟上,去救人。”虽没有点明救谁,禹管事一听就明白了。兼之叶清诲用的是传音,能让他如此小心,想来事情很不简单。禹管事和凌素对视一眼,心中俱各一沉。

两人御空跟上,看到队伍中一名筑基修士带着一个炼气后期的年轻人。顾不上多问,传音给叶清诲,恳请他务必以救回溪君为第一要务,叶清诲只回了两个字:放心!几个呼吸功夫,距钱府已经不远。叶清诲陡然加速,迅疾如箭射向钱府。金丹修士的遁速瞬息可达百丈。钱府之中似也预知到危险来临,护院的阵法马上开启,一道光幕从四周院墙升起,往中间合拢。这是常用的护院阵法——铁壁铜墙阵,看阵法光幕的强度,是做了防护强度改进的。阵法光幕升起的很快,眼看叶清诲进入钱府前就要合拢。如果阵法成型,有叶清诲这个金丹修士在,暴力破阵也不难,不过阻隔的这点时间,足够匪徒逃脱了。禹管事心急如焚,恨不得在叶清诲背后再推上一把。叶清诲看着即将合拢的光幕,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身形变换,速度又快了几分,旁人看去,恍若在虚空中闪烁而过,赶在光幕合拢之前进入钱府之中。整个过程,疾火雷电,不过是禹管事心提到嗓子眼再放下的时间。

叶清诲落地后,也不吆喝,一顿灵术乱飞,钱府之内树木楼台墙壁纷纷崩塌倒地。护院的阵法,都是凭借院中的建筑作为布阵的点位,从外面攻进来虽难,从里面破坏起来却容易。阵法失去了支撑之物,光幕散去。城主府的修士依照事先定下的攻防部署,各就其位。进攻者四处制敌,巡守者防人脱逃。禹管事两人不管其他,直奔溪君被囚之处。

钱府后置房,一名高大的筑基修士已经先到溪君被囚处。正在开启禁制。禹管事与凌素赶到,半空之中,凌素取出一把梳子状的灵器,向那名修士掷出。高个修士看梳子无甚威力,本待不理。哪知梳子快到近前时,一阵急旋,梳齿化作数十个光点,锋芒凛凛射来。高个修士只得闪身退避。这一避之隙,禹管事已经落下身来。凌素身法本在禹管事之上,只因御使灵器,落后了一个身位。两人一左一右,挡在门口。凌素伸手一招,梳背回到手中,那些飞出去的梳齿也如受到吸引一般,纷纷飞回,归位梳背之上。两人看向那高个修士,筑基后期修为,身着仆役服饰,手中拿着一把大花剪,衣服上都是草叶染痕。看样子是以花匠的身份隐藏在钱府中。这花匠也不说话,大花剪一挥,攻向禹管事。他看出禹管事并不善于争斗,反而是凌素比较难缠。禹管事看到灵光闪闪,毫不起眼的大花剪竟然是一把灵器。不敢怠慢,取出一对灵器判官笔,硬架向大花剪。他打的主意是自己与花匠硬碰硬,凌素在一旁夹击,趁早解决了此人,好救出溪君。花匠却并不与他硬来,马上后撤,手中灵剪又挥向凌素。凌素身法极佳,斜后闪退,毫厘之差避开灵剪,而后一记金沙术。这金沙术乃是中阶灵术,灵元化作点点金沙攻敌克胜,灵元越深厚,灵术造诣越高,化出的金沙数目越多,练到极致,挥手漫天金沙,十分可怖。花匠晓得厉害,急急旋身躲避,身上仍不免被几颗灵元金沙击中左臂。血迹渗透衣衫,却并没有让左臂失去行动能力。这也是金沙术的缺陷,单个的灵元金沙威力极小,除非大面积命中,否则造成的伤害有限。你来我往斗了几个回合。花匠滑不留手,看似攻势凶猛,却总不与两人短兵相接,而且保持的距离不远不近,凌素几次施展灵术,都被他躲开。凌素争斗经验丰富,道:“不好,这人是想拖住咱们。禹兄,我来拖住他,你快想办法破开禁制。”然而为时已晚,一个奇怪的声音道:“闪开!”花匠应声后撤。一团拳头大的黑雾冲禹、凌二人飞来,两人不知虚实,分两边闪开。黑雾一化为二,随后紧跟过去。黑雾似虚还实,两人灵器、灵术齐出,却不能让黑雾消散分毫。又不敢让黑雾近身,只得不停躲避。黑雾好似戏耍二人,紧紧追在两人身后,让两人有应对躲避之能,无喘息他顾之机。

溪君与锦瑟听到外面乱糟糟的,都是一阵惊怕。几日来,她们被关在此处,有人按时送上三餐,无人前来问讯打扰。一开始无聊至极,两人还有心下棋取乐。时间越久,溪君担心越盛。前面几日找不到自己两人的线索,越往后越难。直至今日,外面先是一阵轰隆噗通倒房塌屋的声音,两人惊喜不已,晓得是找到了此处,前来救援。后面门口有人要开启禁制,两人问了一遍,那人不答话,知道不是自己人。这种混乱的环境里,最容易出事。正在担心,好在禹管事和凌素赶来,拦住了那人。本以为就此得救,却又生了枝节,对方来了帮手,而且非常厉害,禹管事和凌素都招架不住了。

第三十二章 战门前

来人身材五短,体态肥硕,腮上满是绒毛,嘴角还有一丝血线。整个人看起来笑眯眯的。这正是那只貉妖,方才与叶清诲斗了几个回合,被叶清诲击伤。不过,也成功诱叶清诲进入陷阱,将之暂时困住。

貉妖道:“快打开禁制。带人走!”花匠应声上前。这时凌素喊道:“快阻止他们。”却是溪君的另外几名护卫赶到,那会御剑术的老者名叫洪迈,最先出手,人未至,长剑已御空飞来,刺向花匠心口。心脏被刺中,即使是筑基修士也难幸免。花匠却视若未睹,兀自开启禁制。长剑即将及身时,斜地里伸出一只毛爪,一把握住长剑剑柄,调转剑尖,将长剑原路甩了回去。洪迈大吃一惊,御剑术本就以快著称,能躲过剑术剑术攻击已是难得,从未遇到过有人能砰地剑身,更遑论抓住剑柄了。心知对方修为高了不止一个等阶,忙提醒道:“是金丹高人,小心!”

看到这一幕,其他人如何不知厉害。然而情况紧急,花匠开门在即,失去了这道禁制,貉妖带人逃走,更加拦之不住。使鞭的矮胖修士左连横,与独臂符修方士明,或用鞭,或用符,各逞其能,倾尽全力,意图阻止花匠打开禁止。却都被貉妖轻轻松松拦下。

禹管事、凌素被黑雾缠住,无法脱身。洪迈、左连横、方士明三人联手攻之不下。正万分焦急间,一人喊道:“助我!”城主府的一名筑基修士加入战团。此人手持一把大剑,竟和身扑向貉妖。三人虽然没有与大剑修士配合过,但俱都争斗经验丰富,见他拼命攻向貉妖,也都各出绝招,朝貉妖招呼。洪迈剑势更急,闪闪点点,飘忽不定。左连横又取出一支长鞭,双鞭齐出,左手鞭如长枪,右手鞭如蛇舞,分攻貉妖上下两路。方士明则取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灵符,运使全部灵元,注入灵符之中。灵符上的灵纹受到灵元激发,亮了些许,就像即将熄灭的炭火,可燃的都燃尽了,剩下的一丝火星不肯认输,还在坚持。方士明仿若举着千钧重物,额头身上汗出如浆,奋力将灵符推向貉妖。灵符出手后,如风中败叶,打着旋朝貉妖飞去。这张灵符乃是他无意之中得来,他在灵符上的造诣,大半靠钻研这张灵符。得到时已经十分破旧,每用上一次,就残破一分,到此时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了,据他估测最多还可以用一两次。心中虽然不舍,紧急关头,却不能不用。

当初桑永寿为女儿选护卫的时候,极为用心。凌素等五人,凌素身法绝佳、可进可逃,洪迈御剑术远攻锐利,左连横双鞭近身搏战,方士明擅长灵符防护及牵制,还有上次受伤的老何名叫何冲,擅长埋伏陷阱。这几人攻击、守御、牵制、阻敌、潜逃诸般手段齐备,实是难得的组合。这次主远攻、近战、牵制的三人全力出手,威力不可小觑。更何况冲在最前的大剑修士,剑势刚猛,实力犹在三人之上。

搁在以前,哪怕再来四个人,貉妖也不会放在眼里。怎奈新受了伤,他一直站着不动,就是在运使灵元压制体内的伤势。如此一来,实力大打折扣,遇到这般攻击,不得不慎重以对。四人的攻击之中,最引他注意的是那张残破的灵符,灵符上的灵元波动虽然极弱,却让他感受的一丝高阶修士的气息。貉妖不惧反喜,这灵符定然不是凡物。可惜御使者修为太低,正好让他捡个便宜。轻喝一声,两只手掌变成毛茸茸的爪子,上面的利爪三寸来长,颜色漆黑。先是在洪迈长剑上一弹,洪迈灵识震颤,眼前一黑,险些晕倒。长剑失去控制,跌落在地。而后双爪如电,一只突然伸长,后发先至,在左连横长鞭及身之前抓到左连横面庞前,左连横唬了一跳,一个后仰,又连打了几个滚才避开。口中惊叫:“他是妖!妖!”大剑修士事先知情,不感奇怪。禹管事和凌素几人都大惊失色。凌素几人尤其惊疑不定,自家郎主在妖族那边也有不少生意,人脉也广阔,怎么会有妖族对他女儿动手?貉妖嗤笑一声,放过左连横不管,另一只爪探向大剑修士方位,径直抓向大剑。

在他出手之时,大剑修士却陡然改了方向。原先指向他的攻击,一个身法换位斩向花匠。这下指东打西,出乎貉妖和花匠意料,貉妖想救援已经赶不及。花匠只得放开禁制,用大花剪硬挡这一剑,被震退三四步才站稳。开启了一半的禁制,又渐渐恢复原状。禹管事、凌素等人纷纷松了口气,对大剑修士又是佩服,又是感激。貉妖则勃然大怒,不意被几名筑基修士所欺。双爪收回,变为手掌。两掌相合,再向外推出,一块碗口大小的土黄色石头,冒着焦灼热气和璀璨灵光,指向大剑修士。大剑修士见状,举剑肃立,面色凝重,金丹修士的灵术攻击,若是挨上一记,小命可就呜呼了。妖族擅长依靠本体硬战,很少依靠灵术。貉妖潜伏人族多年,入乡随俗,习得灵术不少。这门焦金烁石术,兼具火、土二性,颇合他的道法,故而练得最为扎实。

然而灵术使出,却让貉妖又惊又喜。

方士明的灵符靠近貉妖后,一直在其身周三尺外盘旋,既不靠近,也不飞远,又不攻击。貉妖摸不清灵符路数,索性不去管它。焦金烁石术施展后,却显出灵符的能耐来。那灼热的灵元石块,本是朝大剑修士去的,飞出不到三尺,不知为何,竟然尾随灵符在貉妖身周转动起来,一圈一圈,每转一圈,热气就消一分,大小就少一分。貉妖啧啧称奇,心道碰到了好宝贝。又施展了一记灵术,结果仍是如此。而方才利爪攻击左连横未见灵符阻挡,想是这灵符只对灵术有效。貉妖贪图宝物,瞅准灵符,双手猛抓过去。动作虽猛,用力却柔,灵符看起来太过破旧,生怕用力过度,碰损了它。手掌堪堪挨着灵符,传来一股反震之力,手掌微微发麻。在这一隙之间,灵符毫不停留,继续旋绕,速度不快不慢。貉妖又试了几次,每次都能碰到,但每次手掌都会被震开。渐渐摸出些门道来,用力越大,反震之力也越大。不由得更加欣喜,如果换成高阶修士施展,恐怕威力远远不止于此。貉妖看着破烂的灵符,目光越来越热切。

一声惨嚎却让貉妖惊醒过来。大剑修士看他注意力都在灵符之上,趁着空隙,对花匠动手。步步紧逼,大剑狂舞。洪迈和左连横也在一旁相助。花匠失了先手,被动应付,又遭几人联手攻击,一招挡之不及,被大剑砍中左臂。大剑修士出手极重,花匠左臂几乎全被砍断了,只剩下一些血肉还连在一起。这声惨嚎正是他发出来的。

这花匠乃是貉妖心腹之人,在貉妖还是正阶的时候就追随在侧。并且,在知道貉妖妖族身份的情况下,仍旧死心塌地。两人感情实非一般。貉妖困住叶清诲后,本来能够自己逃走,心里放不下花匠,想带他一起逃走。貉妖也知道,自己一个人逃走并不难,带一个人就不容易了。这才大费周章,想拿了溪君做护身符,人质在手,以命换命。

眼见花匠伤的如此之重,貉妖急怒攻心。当下不顾身上的伤,运起灵识灵元,放出威压。金丹修士的威压,吹唇沸地,方圆数里都受影响。近旁的禹管事等人受制最深,心神震荡,行动都有些不灵便了。方士明刚才御使灵符,耗尽了灵元,正是虚弱的时候,在威压之下更是承受不住,一口血喷出,瘫倒在地。房间之内的锦瑟修为更浅,更加承受不住这股威压,整个人恍恍惚惚软成一团,意识都失去了。反倒是溪君眉心出现一点亮光,双眸清明,神色如常,对威压竟似没有感觉。看到锦瑟的模样,忙将她抱住,额头相对,锦瑟才渐渐回过神来。附近市井之中,摊贩行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从威压的层次却能判断出是金丹修士发威,一个个静悄悄的肃立不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成了泄愤的对象。一时之间方圆数里内,鸦雀无声。

貉妖再不管那灵符如何,喝了句:“兔崽子们找死”。足下一蹬,化作一团黑影,朝禹管事等人撞过去,在每个人胸腹上都撞了一头。他说“兔”字之时动手,“死”字音刚落,人已回到原处。反观禹、凌、洪、左四人,个个口吐鲜血,倒地难起。方士明因祸得福,瘫倒在地躲过了一劫。那位大剑修士,口中喷血不止,犹自挣扎着站起来,扶剑挺立,极为硬气。

貉妖先不管几人,走到花匠身边,一看伤势,知道接不上了,咬牙道:“忍着点!”利爪一划,半截断臂离开花匠臂膀。花匠除了受伤时惨嚎一声之外,再未哼上半声。貉妖对花匠道:“你先走,我断后!”花匠摇了摇头:“你走,我不走!”语气决烈。貉妖思量局势,时间拖得太久,叶清诲脱困在即,想带花匠走已经不可能了,恶狠狠看着大剑修士等人,道:“好,我先杀几个,给你垫背!”

第三十三章 云剑来

听貉妖要杀人,溪君忍不住道:“外面的人,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们给你就是了,何必杀人?”说完,忽觉胸前一点温热,取出吊坠一看,同心元鱼在掌心跳跃了几下。溪君喜道:“这下好了,没事了!”又朝门外喊道:“外面的人,你快点逃命去吧,我师伯脾气可不大好,等下就来不及了。”前后两段话大相径庭,说的外面两方人马都摸不着头脑。凌素气急:“姑娘怎么这么孩子气,这个时候说话,岂不是提醒貉妖伤害你。”貉妖正有此意,你们伤了我看重的人,我就拿你们保护的人抵命。

前院一声爆响,叶清诲脱困而出。貉妖真肯下本钱,竟然耗费一套玄秘纪则阵来困住他。玄秘纪则阵是中阶高等阵法,价值高达七万灵石,几乎等于他一年的俸禄了。这门阵法主压制,入得阵中,修为便会被压制一个等次,金丹后期只能使出金丹中期的实力。貉妖本想借此击伤叶清诲,哪知即便叶清诲被压制了一个层次,他仍旧不是对手,只能逃走,留叶清诲困在阵中。叶清诲废了好大气力,破阵而出,感知到貉妖的方位,大喝一声:“老貉妖,莫找小辈撒气,有种来战。”

貉妖眼中怒火熊熊,默算叶清诲赶到之前能杀几个。花匠知道他的脾气,道:“走吧,别再耽误了。”貉妖咬牙点了点头,冲赶来的叶清诲怒吼一声:“叶清诲,你听着,此仇老子必报!”说完肥胖的身形一化为三,变作三个瘦子,而后又三化为九,化作九只貉兽,各朝一方,散逃而去。九只貉兽,体貌样态毫无二致,逃走的速度毫无差别,就连在其身周盘旋的灵符也一模一样。叶清诲用尽灵识目力,也辨不出孰真孰假。只得碰运气,追向正南方那只。几个呼吸追至,貉妖回头冲他一呲牙。叶清诲心道不妙,一剑挥出,貉妖不闪不避,被长剑击中时化作虚影消散。叶清诲转身想要再去追别的,已经逃得太远了。他方才施展的身法极耗灵元,短时间内无法施展第二次,只得望着剩下的八只貉兽,恨恨难已。

长空浩阔,八只貉兽眼看就要消逝在天际。这时变故突生,正西方向,千里之外,毫无征兆飞来一朵白云。化为巨剑,凌空斩落。貉妖肝胆欲裂,仰望着头上白棉花一样松软的巨剑,毫不怀疑其中蕴含的威能。惊惧纠缠了五脏六腑,直欲坠出胸膛,偏被那白云巨剑的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来。眼睁睁看着巨剑斩下,动也动弹不得,喊也喊不出声。恐惧之外,还有悔恨,明明可以早逃走,为什么非得听那人的,和叶清诲照个面再走。心里面不住地撕心呐喊:“不要杀我,我有重要的消息。”渴求白云能够感知到自己的心意。然而一切都是枉然,巨剑及身,貉妖从体外皮毛,到骨骼筋肉,再到多年修炼的妖丹,俱皆化为粉尘。

叶清诲暗道,燕归楼背后的前辈出手了。

巨剑斩妖之后并未散去,复化作白云朝武梁城来。一城人俱皆战战兢兢,空气仿佛凝滞,下一剑不知要斩向谁?

好在白云此来并非诛恶。飞到钱府上空,一分为二。一片化为一道白练进入溪君被囚的房内,门户无风自开,禁制若不存在,卷了溪君向西而去。一片垂直落下,在叶清诲等人头顶化作一片灵点,分别落入几人体内。叶清诲也还罢了,禹管事等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方才所受的伤在灵气的滋养下,竟然痊愈了。连修为也增加了不少,各自欢喜。方士明更加惊喜,那枚残破灵符一旦激发,他也无法让其停下来,本以为就此被貉妖带走了,竟然也随灵点飘落身旁。

叶清诲从白云出现时起,双目一瞬不瞬,潜心观察白云的每一点变化。在他眼里这是一场难得的机缘,大能出手,不是谁都有机会见到的。白云舒卷,剑落斩尘,旁人看的只是变化的结果。他看的却是这个变化的过程,云生云起,化剑化雨,每一点细微的变化里,都是极高明的道法。白云似也存心指点,每一点变化都在他目力堪堪能察的范围内,修为稍微低上一点,便会看之不清,观之不懂。好似一位对他了解透彻的师长,专门为他上课讲解一般,所讲所授都是他之所需。心中不时有所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积压多年的疑难豁然开解。他明白,这是那位前辈给他的谢礼。与送与几名筑基修士的甘霖灵雨相比,这份谢礼更加珍贵。

叶清诲看白练携了溪君远去,朝西方郑重拜下。禹管事几人见状也一起下拜,不约而同心里都起了一个念头:翻手雷霆,覆手甘霖,大能修士威能竟至如斯么?叶清诲急着回去闭关琢磨,扭头对大剑修士道:“你来善后。”说完当即遁走。

花匠见貉妖身死,叹息一声,双颊落泪。大剑修士见了,斥道:“你追随异族,残害同类,而今还为其垂泪,心中就不愧么?”花匠悲苦一笑:“你们名门大派弟子,怎知普通人的辛酸。我年轻时,借了许多钱去做生意,却被山贼抢了个干净。无奈之下,只能寻死。他救了我,替我还债,给我修炼的资源,还帮我找山贼报了仇。你们说,我该向着谁呢?”说完闭目不言。大剑修士听了,坦然道:“原来如此,倒是我错怪你了。你跟着他害人不对,为他伤心却是应该。”

禹管事几人上前,向大剑修士郑重道谢,方才若不是他,险些让花匠打开禁制。之前几人就纷纷在心中猜测大剑修士的名姓,方才这人剑术高超,进退果决,受重伤时亦扶剑而立,与花匠的两句对答,更显其磊落直爽。东华派有双英七俊,看这人气派,又以大剑作为兵器,与传闻中那人极吻合,莫非就是双英中那人?禹管事率先问道:“兄台可是尊姓魏,号上书下难么?”大剑修士忙逊谢道:“在下贱名汪书昊,书难师兄昂霄耸壑,在下些许道行,怎敢与书难师兄相比。”他素以魏书难为榜样,见旁人将他认成魏书难,口虽逊谢,胸中极为快意。禹管事、凌素等人听对方不是魏书难,都很失望。又都愈增好奇,籍籍无名的弟子已是如此不凡,名列双英七俊,风采又当何如?东华派名门高第,当真不是浪得虚名。

正寒暄,曹然之过来行礼。禹管事与凌素见是今日汪书昊携来的炼气修士,以为他是东华派的后辈弟子,正要夸赞几句。不料曹然之自报家门:“晚辈不空山止水潭曹然之,拜见几位前辈。”禹管事几人对视一眼,怪不得叶清诲一点不急,原来找了不空山止水潭买情报。曹然之此来,是想趁机结识溪君,不管是其桑永寿爱女的身份,还是燕归楼琴女的名头,都是他想要结交的对象。溪君被高人带走,不妨从她身边的人结交起。曹然之并未多作停留,请教了众人名姓,歉然道:“敝山向来以剪除妖族奸细为己任,这次侦知有妖族作恶,本该向几位前辈通报详情。只是考虑到这伙人极为狡猾,在云洲做下无数大案,却未留下线索。晚辈也是怕消息走漏,让他们再次逃脱。不得已之处,请各位前辈海涵。”几人见他言谈温煦,举止得体,本都对其心生好感。又听他如此一说,情报是止水潭自己主动提供的,算得上半个恩人了。对其更加热络,禹管事还邀他有暇到燕归楼小坐。曹然之目的达到,就识趣告辞。

余书元听叶清诲说了事情经过,特意问了一句:“师叔半路遇到燕归楼的人,是偶遇,还是他们也探知那位姑娘的下落?”叶清诲想了一下:“到了钱府,他们直扑桑家女孩被关的地方,定然是也探知到确切的消息,找我出手来着。”余书元点了点头,整个事情的脉络基本清楚了:

是止水潭指使貉妖干的。

关键的一个线索,是燕归楼得到了溪君的消息。

从时间上测算,燕归楼得到情报应该是稍后于城主府,而后紧急传讯给那两位前辈。

而燕归楼得到的情报异常精确。这种情况,要么是绑匪内部的人告密,要么是溪君身上有特殊的灵器,能够让别人探知她的方位。后者基本可以排除,因为如果有这样的灵器,燕归楼不会拖三天时间。也就是说绑匪内部有人走漏消息。

走漏消息的目的是什么?目的就是现在的结果,燕归楼的前辈出手,貉妖身死。

而按照他们最初的策划,貉妖应该是在困住叶师叔后逃脱。止水潭内部有人想要貉妖活,又有人想要貉妖死,而貉妖的生死真的在他们的一念之间决定。这透露出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止水潭早就控制了貉妖。

貉妖既然在叶师叔到了之后还没有逃走,说明止水潭想让他露个面,坐实绑架溪君的事是妖族所为。否则,无论多少人指证都没有用,总会有疑点。貉妖露了面,所有人再去推断整个事情的时候,就会认为是貉妖个人或者妖族所为,人证确凿,过程合理,理由充分,整个事情是一个完整的链条,再不会有人怀疑还有其他幕后黑手。

止水潭这一手补救,几乎完美无瑕。可惜,同样的信息,得到的时间次序不一样,会让人形成不同的判断。

让他担忧的是,不空山止水潭是与妖族勾结,还是掌控了一些妖族作为棋子?不论哪一条都不是好事。

让他疑惑地是,不空山止水潭下这么大的本钱,坏两位前辈的事,究竟为的是什么?

余书元将自己的猜测写成长信。立马去找叶清诲,道:“师叔这次大有所获,不如就此赶回师门闭关。说不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叶清诲越琢磨越觉收获丰厚,道:“我也正有此意,城中大小事务都交给你了。你也不要多操心,丢给下头的人去管就行了。我会请掌门尽快委任新城主来。”余书元应下,轻描淡写地道:“师叔,这里有封信,烦你转交淳于师妹。”叶清诲接过信,调笑道:“是情书么?不是情书,师叔可不给带。”

第三十四章 灵闻术

事情水落石出。庭审过堂之后,李云泽被释放,心情大好。楚天阔则看着手中的判词,郁闷不已:

楚天阔,九盟九仙城人氏。擅闯民宅,毁人财物。依东华修律,修士擅闯他人居宅者,练气修士拘禁半年,损毁财物,三倍偿之。本府依律判楚天阔监禁半年,赔偿燕归楼损失灵石一千枚。

这个判罚,不轻不重。楚风落也没有提出异议,她此来乃是为带楚天阔回家,防他做出什么错事来。现在被东华派监禁,相比他可能闯的祸,轻的不能再轻了。楚天阔一想回家早了,姑姑怒气未消,必然是一番严惩。若是坐半年牢,姑姑气消的差不多了,回家受到的处罚也会轻些。当堂服判认罪。只是想到今后要一人孤零零的,就有些头皮发麻。他性喜热闹,最耐不住孤单。几日来,与李云泽相邻囚居。烹茶对饮,谈天说地,十分投契。每日,那个叫张承歌的小子还会送来酒菜,反觉得坐牢也没什么辛苦。哼哼唧唧对李云泽道:“要不你再住上一段时日,我觉得坐牢挺好!”李云泽翻了个白眼:“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富家公子,不愁吃穿。”

楚天阔也知道那是强人所难,本就没指望李云泽答应。转头说起了正事:“有件要事要麻烦你帮忙。”相处几日,李云泽对他略有所知,一贯嬉皮笑脸,难得见到他如此一本正经。楚天阔接着道:“我写封信,你帮我转交溪君姑娘。”李云泽觉得这样不妥,偏偏内心里极盼与溪君再见上一见,这封信正好给了他去见溪君的借口。挣扎了一下,渴见美人的心思占了上风,道:“好,不过我也不一定能见溪君姑娘。如果不能见,就交由禹管事转交。”楚天阔忙道:“万万不可,若是不能当面交给她,就把信毁掉。万不能让旁人代传。”他说的如此郑重,李云泽斟酌了一下:“这信如此重要,不如先放你这。等我出去问问能不能见到溪君姑娘,如果能见,再来取。如果不能,你自己毁去。”楚天阔笑道:“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咱们相识的日子虽短,我却信得过你。”

回到燕归楼,张承歌带柳叶出去玩耍了。这段时间,张承歌发了大财,除了每日两次给李云泽送酒饭,就是带柳叶到街上买、买、买。万一夫听到他回来,招他过去,道:“小哥真是仗义之人。”李云泽一愣,问道:“老丈何出此言?”万一夫道:“小哥当日之所为,老朽听得一清二楚。按强护弱,日后必有福报。”李云泽心中疑惑,那日他在后院之中,只听到前院禹管事几次喝喊,其余人声一概未听到。自己年纪轻轻尚如此,万一夫已届高龄,怎能听到后院情形?万一夫猜到李云泽心思,道:“老朽双目虽盲,这双耳朵却远超常人。小哥看老朽琴不离手,每到一处,必先拉弦出声,可知何故?无他,听音辨位,琴音一出,老朽便能辨出何处有人,何处有物,便能行动无碍了。”李云泽恍然,怪不得万一夫总对自己的举动有所回应。心中佩服不已,听音辨位做到这般程度,对筑基修士不难,因为灵识可补感官之不足。炼气修士要达到这般境界,全靠感官灵敏,不知要苦练多少工夫。万一夫道:“对小哥老朽一直心存感激。”李云泽以为他指当初分鱼而食的情分,道:“两条鱼而已,值不得挂在心上。”万一夫摇了摇头,道:“非是为了两条鱼,乃是为小哥对老朽的礼敬。老朽瞎了一辈子,也受人欺了一辈子。对我等天谴人厌之人而言,无不敬便可称是大敬了。何况小哥对老朽这目盲之人,礼度从未有缺,老朽深为感怀。”

万一夫言语沧桑,令李云泽也难平静。世人对残疾之属多有歧视,蔑视者有之,讥嘲者有之,厌憎者有之。固然有残疾之人行事偏激的原因,然而这种偏激又未尝不是正常人的歧视造成的。李云泽小时候,有一次李云泽跟着小伙伴嘲弄一个跛子,被李父看见狠狠骂了一顿。每有伤残之人上门乞讨,李母都必有所施,而且必让李云泽他们三兄妹送去。父母教养之下,李云泽三兄妹都对残障之人有同情之心,无贬伤之意。

李云泽怕万一夫再生感伤,转而向其请教起了音律。万一夫道:“小哥进境神速,如若沉浸此道,恐怕将来云洲又会出一位丝竹大家。”万一夫奚琴之妙,连以奚琴成名的吴量音都甚为佩服。耳听得如此高评,李云泽忙道:“您过誉了,小可这点微末技艺,不过学了一些皮毛罢了。”万一夫道:“老朽说的是实话,一点没有夸大。小哥于丝竹音律一道确实很有天分。老朽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李云泽道:“您请说。”万一夫道:“之前,曾听你提起,你是五灵根资质,终尽一生,恐怕也于修行一道上难有所成。不若专心音律,往小里说,操琴为生不为贱,求得生活充裕不是难事,往大里说,乐音传神可扬名,似吴量音大家,受人敬仰,云洲志上也必然有其一笔。”如果李云泽没有遇到父母说亲被拒的尴尬,倒想潇洒一生,图个自在快活。老人给自己的提议倒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只是有些人一旦认准了一件事,即便力有不逮,也会竭力以赴。就像自己的父母,不过是微末人家,却费尽心力要把自己的儿女培养成筑基修士。就像自己,虽然灵根差到极点,可是偏偏想在修行上有所成。所求并不多,练气后期便可。那样便不会成为父母的牵累,将来也不会带累弟、妹。甚至还想为弟弟妹妹成长尽一份力。

李云泽将自己的心愿和打算详细和老人说了一遍。听罢,万一夫道:“难怪小哥面对吴大家这样的名师也丝毫不动心。哎,老朽饱尝人间风霜冷暖,不敢说看破世情,对世事的艰难总有几分感悟。当今天下,资源都被门派、家族把持,灵石、丹药、功法,莫不是在门派家族的掌控之中,门派占十之七八,家族占十之二三。门派招徒多重资质,家族则更看血统。如此一来,资质佳者、出身优者皆得以入修行门户,似我等这些一无资质、二非家族子弟者,修行实难若登天。小哥一片拳拳之心,上顺父母,下怜弟妹,我也不劝阻于你。老朽这些年漂泊江湖,期间,多逢危难,却能见机而去,侥幸逃得性命,皆因老朽自创了一门预见危险之法。咱们相识一场,小哥此行危险难测,老朽也帮不到你什么,就将这个法门教给你,希望对你有所助益。”

李云泽正待说话,却不想万一夫抬手阻住他,随后道:“我一个瞎子,按说你不发出声音我便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可是我却能知道你要说话,你可知我靠的是什么?”之前,万一夫说他听音辩位,李云泽未觉惊奇。此次自己未发出任何声音,万一夫也能感应的到,恐不仅听音辨位那么简单。万一夫道:“我年轻时,因为一次意外,双眼皆瞎,当时痛不欲生,可终究舍不下这条烂命,活了下来。人言目盲心灵,这话不错,眼瞎了之后,很多事情反而容易看明白。你道老朽如何知道你的表情动作的,其实很简单,老朽练出了灵识,说准一点是练出了灵识的一枝。”李云泽一惊,按说练气修士灵识散而未凝,难以修炼,只能是增强感官的本能。修士修炼灵识都是筑基以后方才开始,修炼有成之后,才能超越、摆脱感官。如果万一夫创出练气修士修炼灵识的法门,那么必将遗泽后世。

万一夫接着道:“老朽眼瞎了之后,为了过活,只好苦练耳朵。也许是上苍为了给我们这些残废一点补偿,眼睛瞎的耳朵会更好使,耳朵聋的能凭动作明了别人的意思。瞎着眼过了十几年,老朽的耳朵越来越灵,闻风知处,听音辨位,耳朵几乎就成了老朽的眼睛。有一次,老朽在一家酒楼卖艺,偶然间听到一位筑基修士给自己的后辈解惑,他言道,人的灵识由眼、耳、鼻、舌、身五识构成,是以灵识之所及,虽不能眼观、耳闻、鼻嗅、舌尝、身触,而物之色、声、香、味乃至大小轻重莫不可知。老朽就想,我的眼睛瞎了,如果有一天侥幸筑基,是不是灵识也是瞎的,而我的耳朵比一般人灵,是不是灵识会听的更远。这念头一发不可收拾,缠的老朽直似魔怔了一般。高阶的修士老头子又不认识,没地请教,只好一个人苦思冥想。三年无果,老朽倒琢磨出一个笨办法,眼睛瞎了,耳朵更好使,要是鼻、舌、肤都坏了,耳朵是不是会更厉害。”

李云泽看万一夫说话久了,倒了杯茶放在他手边。万一夫仿佛看到茶的位置一般,信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放回原位。若非早知道他目有残疾,谁也不会觉得他竟是个盲人。万一夫接着道:“从那时起,老朽就把鼻子塞起来,辨识东西能不用身体碰触就不碰,时时处处全靠耳朵。起初,老朽不过能听见百丈内的声音,三年后,已能听见两百丈,再五年后,扩至三百丈,再十年后,扩至四百丈。这时,老朽对当年那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单修一识的效果要强于五识全修,这个道理同样会适用于筑基修士。后来,老朽继续按照此法修炼,三十年前,老朽已经能听清百丈方圆内羽毛落地的声音,能听清三百丈方圆内的脚步声,能听清六百丈方圆内人的说话声。只是自那以后,老朽虽然想尽办法,却没有什么增益。想来凡事总有个限度,人的耳力最多也就能达到这个范围了。”李云泽难以想象其中的艰难,关闭其他感官,独留听觉,说起来短短几句话,做起来不知需要多大的毅力、多强的心志。

三十五章 北风行

李云泽对着万一夫一躬到地,道:“请老丈传我此法。”万一夫道:“我这也不是什么修炼法门,只不过是老头子一些心得,传授给你,不过能让你多一点防身之术罢了。”当下,万一夫将修炼之法一一授予李云泽。之后,万一夫长叹一声,道:“这法子,也不是什么窍门,只不过是吃得了苦罢了。”李云泽道:“这法子另辟蹊径,别出心裁,更是您一生心血。小可修为低微,不敢说报答,但今生今世必竭尽全力增益完善,使之传承流世,以彰老丈令名。”李云泽知道,此间事毕,彼此天涯一方,江湖漂泊,再见恐怕无期,报答之言,委实虚伪,只能以彰显名号作为报答。万一夫十分高兴,道:“如能托你之福,扬名后世,老朽这苦也不算白吃了。”李云泽道:“对了,这法子唤作什么名目?”万一夫道:“我一个老头子胡修瞎练,哪有什么名目?”李云泽道:“这套法门说不定将来会大放异彩呢,不如老丈现在给它起个名字吧,也好称呼。”万一夫道:“一个筑基未就的老瞎子胡乱想出的土法子,能放什么异彩。不过是得起个名字,否则连称呼都不好称呼,叫什么好呢?”万一夫低头思索了一会,道:“这套法门既然是五识之中专修一识,不如就叫‘五识惟一’吧。”

第二日,禹管事召集一众受聘的乐师,宣布雅韵心声之会因故取消,薪资照付。众人也都知道这其中的变故,领了薪资告辞散去。李云泽刻意排在最后,等人都走了,鼓起勇气对禹管事道:“这段时日,受溪君姑娘指点,受益良多。可否向溪君姑娘面谢。”那日溪君被白云卷走,只有几人知道。李云泽见凌素等人都在燕归楼里,以为溪君也在此处。禹管事道:“真不凑巧,溪君姑娘往别处去了,已经走了几日。”禹管事说的是实情,李云泽则以为是托词,满心失望。回到住处,将楚天阔那封信烧去,看着青烟碎屑,呆坐良久。

李云泽、张承歌带着柳叶在晨光中又踏上北行之路。此时囊中丰硕,不愁温饱。一路车马,脚程快了不少。半个月之后,到达北凌城。北凌城是东华派最西北角的一座小城,往西越过沌河,便是江津派辖地,往北翻过狼居山便是荒漠。北凌城小人稀,还比不上芦湾大。

此时已是三月中旬。李云泽去年四月离家,算来已有一年。当初给家里留字,半年一定返回。现在一年过去,不知父母弟妹担心成什么样。想了想,一狠心花了两颗灵石,寄了一封飞信给家里,说自己一切安好。芦湾此时,仍是枝叶繁盛,北凌城偏处塞北,仍是寒风凌厉,枯草连天。李云泽想到,西林镇还要向北,岁候更寒。自己与张承歌都是练气修士,灵元浅薄,终不能时刻以灵元御寒。柳颜更是年幼挨不得冻,便为三人各置办了一套皮袍衣裤,柳颜更是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又考虑到此去难免伤疮,便有购置了些金疮药,以备不时之需。

远山一线舒缓地从天际露出,又渐渐消失在目之所及。低缓的丘陵在戈壁上起伏辗转,枯草犹如小树,坚硬的枝丫指向天空,铺满了整个大地。李云泽生长在烟雨清华、草树繁茂的湖边小城,张承歌生长在沃野千里、四时迭次的平原都镇,何曾见过这等雄阔广袤的戈壁景象,心神为之一阔。

所谓的西林镇不过是与漠北人的一个交易点,夏季人来交易货物,冬季人走闲置。不过有二三十座简易的房屋,俯卧在几个小山丘之间。此时以这些房屋为中心,周围密密麻麻覆盖了方圆约一里的帐篷群。一层蒙蒙黄光笼罩其上,张承歌告诉李云泽这是中阶防御阵法——厚土固疆阵。在入口处,有一名修士盘膝坐在蒲团上,玄衣纱冠,衣领处绣着一座山峰,孤松悬崖,惟妙惟肖。身前铺了一面白布,上书:凡欲入镇者,于此处登录名号,领取凭牌。张承歌正欲上前,被李云泽拉住衣袖。李云泽怕张承歌言语随意惯了,无意之中得罪人,初来乍到,一切小心为上。李云泽对那修士一抱拳,道:“拜见真人,我等三人欲入西林镇,特来领取凭牌。”那修士不过练气后期修为,只有筑基之上的修士方有资格称真人。不过,李云泽自少经营店铺,与人打交道,深知人都喜欢戴高帽,称呼上就高不就低,譬如,称副城主也要称城主,如果傻乎乎地把副字挂在前头,就太不懂事了。那修士道:“我不过是个练气修士,真人二字可不敢当。”言下虽如此说,嘴角却掩不住笑容。接着问了两人的姓名籍贯修为等,一一登记在册,至于柳颜,扫了一眼发现没有修行,便没有多问。

凭牌是进入阵法的钥匙。将凭牌戴在身上,如通过一层水幕,就进入了镇之内。眼前一条街道直直伸展下去,两边帐篷林立,偶尔有修士的身影急匆匆闪过。李张二人按照入口修士所说,来到镇中央处简易房屋外,房屋门口一块成人高矮的石头,上书执事司三个字。取出凭牌,执事司的修士验明,为三人分配了住处,位于西南边角的两顶帐篷,可以免费住宿三月,而后每月便要缴纳一个灵石的费用,若是当月斩得漠北修士人头,则可免交。

两人来到住处,帐篷内空空如也。两人都是修士,卧地而眠倒也无碍,柳颜年幼,又没有开始修行,不能没有床榻铺盖。李云泽略一思忖,走到镇外,采回一大抱枯草,用脚踩碎铺在地上。张承歌眼前一亮,有样学样,不一会便在两个帐篷里垒起了齐膝高的草堆,两人又将皮裘衣物铺在枯草堆上,两座简易的床榻就此铺成。

随着日头西沉,帐篷外人声渐起,日落时,已是熙熙攘攘。两人商量了一下,李云泽在帐篷内陪着柳颜,张承歌外出打探消息。直至亥正,张承歌方才返回,满口酒气,嘴角掩不住笑意。

原来,张承歌出门之后,一路往修士密集处走去。镇内有两条主街,一条东西方向,一条南北方向,交汇于执事司。这两条街是镇内最繁华之处,白天修士外出冷冷清清,夜晚修士返回,顿时热闹起来。街道两边的帐篷外挂满了酒馆、赌坊、药铺等各种各样的招牌,道边空地上布满了修士摆的小摊,零零碎碎大多是斩获漠北修士的战利品。

张承歌找了一家最热闹的酒馆进去。这家酒馆将几个帐篷连在一起,地方显得阔大宽敞。里面摆了十几张桌子,此时已经客满,声音一片嘈杂。张承歌大略看了一眼,其中以练气中期修士为多,练气初期的修士次之,练气后期的修士寥寥无几。想想也是,练气后期的修士,如果年轻,要么是大家子弟丹药堆出来的,要么是修行资质好的,无论哪种都没必要到这来用命搏出身;如果年老,已经没有了舍身求进的锐气,也不会来这里。倒是练气初期、中期的修士,求取机缘的欲望最强烈,李、张两人就是例子。

张承歌看桌子上都已客满,直接找了一张谈话声音最大的桌子凑了过去。之所以这么选,有好几个理由。谈话的声音大,第一,表明人相对豪爽。第二,最近混的比较得意,否则该愁眉苦脸才是。第三,这会酒喝的很开心,去搭讪碰一鼻子灰的可能性小。

桌子上共坐了五人,皆是短打打扮,居中一人浓眉大眼,颔下短髭散张如刺,是练气后期修为。左侧两人瘦小身材,面庞精瘦,更显双眼硕大。两人长得一般模样,是一对双生子。右侧一人坐着几到张承歌耳根,身后背着两把板斧。另一人背对着张承歌看不到其相貌,几人俱是练气中期修为。几人看到张承歌直直走过来,停住交谈望向张承歌。张承歌道:“几位大哥请了,小弟今日刚到,吃个饭都找不到座位,不过这也是好事,正好给了小弟机会与几位大哥认识,要是不嫌弃,小弟请几位大哥喝一杯。”说罢,不待几人答话,拍开酒封,为每人斟了一碗。而后,举碗相邀,道:“几位大哥请,小弟先干为敬。”几人冷冷看着张承歌饮下,不言不语。张承歌看他们这幅戒备心态,自顾自又斟上酒,直截了当地道:“小弟张承歌,来自梧城,有点出身。可惜家里不容,到这里想拼上一条小命搏个前程。只是新来两眼一抹黑,摸不着东西南北。打扰几位大哥,没别的意思,就想打听这里的情况。要是大哥看得起,小弟承情,将来必有一报。如果打扰了几位大哥谈性,小弟这就走人。”说完,看向居中那名修士。那修士哈哈一笑,举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道:“小兄弟快人快语,我们哥几个也是拿命搏出路的散修。既然小兄弟不嫌弃,咱们就一起坐坐。”随后,将几人姓名一一道来。这短髭修士名叫陆川航,高个修士名叫顾及关,双生子哥哥叫归海,弟弟叫归江,原来背对张承歌的修士面庞黝黑,一条寸余长疤痕斜印在左侧眉角,此人名叫冯坤。

第三十六章 炽炎刀

陆川航修为最高,是几人的首领。他们五人组成一个小队,联手猎杀漠北部落修士,换取战功。最近收获颇丰,心情大好。再者,散修修行不易,多数都奉行多栽花少种刺的交际策略。张承歌只是问些消息而已,自己不说,别处一样问的到,犯不着拒人千里之外。张承歌从小混迹市井,察言观色的本领十分深厚,总会在恰当的时机奉承几句,和几人谈的十分投机。一番交谈下来,张承歌对西林镇种种有了初步了解。

西林镇里说话算数的是东华派派驻的执事司。执事司里都是东华派的人,有一名筑基修士坐镇,其他都是练气期的修士。负责小镇安全及核算战功。战功核算以漠北部落修士的人头计。每个炼气初期修士可换战功一筹,中期修士可换两筹,后期修士可换五筹,五十筹可得一枚东华玉佩,百枚可得一枚东华玉令,两百枚可得一枚东华玉牒。镇里的修士多为求得东华玉令而来,东华玉佩不能拜入东华,价值略欠;东华玉牒虽可直接列为内门弟子,只是获取太难。不上不下的东华玉令反而最合适。

漠北修士等阶与云中不同。漠北修士踏入修行门槛之时,便要封印一道兽魂入体,额头会显现出所封印兽魂的纹印,比如,封印狼魂入体,额头的纹印则是狼首;封印豹魂入体,额头则是豹首。以此类之。而修为深浅在依纹印的颜色判断,纯黑色为练气初期,略淡与练气中期等同,淡黑色则与练气后期齐肩。若是额头纹印为红色,则意味着修为与筑基修士相当,纹印颜色变化一如练气修士,由深变浅。

西林镇的这些修士来自四面八方,相互之间无信任可言。每个修士都有各自的秘密,功法、秘术、灵器等等,不愿意让外人所知。再加上发生过杀人抢功的事。所以多数都是单枪匹马,偷偷潜到漠北,挑落单的漠北人下手。这样效率很低,危险也大,但比之选一个不可测的伙伴,多数人倒宁愿如此。对面是几个小部落,人数有数千。漠北人散居草原,相互之间距离较远,正好也给了西林镇修士下手的机会。

可惜现在形势起了变化。双方交战之初,漠北人本身理亏,实力又差东华派一大截,压根不愿意真打,一面约束族人北迁,一面派出使者和谈,许出一些条件,想换取东华派的谅解。但东华派不依不挠,战意坚决。漠北部族见和谈无门,而且得到了一些外援,胆子大了起来。近期整顿人马,开始还击。这一个月来,对面的漠北人占着地势之利,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有时候甚至二三十号人埋伏偷袭,包抄堵截。西林镇这边修士本来就少,又是一盘散沙,伤亡激增。这个月,已经有六七十个修士再没回来。

陆川航等五人也是因缘巧合才结成一伙,慢慢的配合熟练,交情也渐有了,杀敌赚功十分便宜。按照过去的收获,过个一年半载,几人差不多就能都得到东华玉令。现在这种形势,五人仅能够自保,要想像之前一样不损伤取胜杀敌,只能扩充人员。要么与其他小队合并,只是这样一来自己未必能像现在一样做老大,且两队人员必然有隔阂。平常没有什么,生死关头可会坏了大事;要么就是招新来的人入伙,新人没有根基,只能融入自己这伙人,只是需要一段时间磨合。几人商议过一次,算来算去,一切以安全为重,都以为招新人入伙比较合适。

陆川航看张承歌年纪轻轻便是练气中期,修为上合适。初来乍到,根底也干净。是个不错的人选。再者,这小子十七岁就练气中期,资质应该不错,今后说不定修行有成。自己几人此时与他结下交情,好处就大了。想到此处,便对李云泽道:“小兄弟,咱们一见投缘,老哥就直来直去了,这地方要活下去,还要赚足战功,一个人单干肯定不成。正巧老哥几个觉得人手不足,正想再找几个人,小兄弟要是不嫌弃,不妨就跟着老哥几个干。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小兄弟的身手,老哥几个还得试一试,将来上了战场,也好彼此配合。”张承歌毫不犹豫答应了。跟谁都不安全,知道这几人想称称自己的斤两,这也是应有之义,便爽快答应了。

酒足饭饱,一行人来到镇外隐蔽处,出手的是背负双斧的高个修士顾及关。张承歌打十岁起就被张家修士殴打欺凌,为了反抗,修行之刻苦远超同龄人。是以小小年纪便进阶练气中期,再加上长期与张家修士缠斗,实战经验颇为丰富。正如当日李云泽初见他时,明明打不过,身上也爆出狠辣拼命的悍气。

张承歌修炼的是张家的火云灵风功法。这门功法脱胎小五行经,略有改动,使之更适合施展张家的秘术炽炎刀。张家的规矩子弟六岁开蒙,这也是云洲家族的通行做法。张承歌在张家虽然没有地位,但也是张家的子弟,自小便受传了张家的功法,当然,只是练气期的。

张承歌与顾及关分两边站定,待陆川航一声令下,张承歌率先出手,一道刀状火云迅捷如电,直奔顾及关而去。顾及关大吃一惊,原本对张承歌存了轻视之心,以为一个二十不到的毛头小子能有多大本领,见火云袭来,炎烈之气扑面。登觉此术非比寻常,想要躲避,已然不及,只得将灵元运于双斧,挡于胸前。电光火石间,顾及关只觉一股巨力击在灵器之上,立足不住,蹬蹬连退十余步方才站稳。张承歌正待发出第二击,陆川航大喝一声:“停手!”张承歌生生止住,转头望向陆川航。陆川航满脸兴奋,哈哈大笑几声,道:“不用比了,小兄弟好本事,从今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陆川航几人又拉着张承歌回到小酒馆,重新喝了几杯。席间,陆川航问道:“张老弟,老哥看你那术法威力甚大,不知叫什么名字当然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就当老哥没问过。”张承歌豪爽地一挥手,道:“几位老哥拿我当兄弟,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这门术法叫大日烈焰刀,是我家传的绝技,是门中级术法。”他看遍了世人势利,人都有欺生和怕硬的习性,所以在言语之间,刻意轻描淡写的说出自己乃修行家族的子弟。陆川航又问道:“以张老弟的修为能发几记烈焰刀?”张承歌道:“这门术法威力大是大,就是太耗灵元,以小弟的修为,最多连续发出三记,灵元就用竭了。”陆川航又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张承歌的身世,张承歌只说是家族子弟,在家里犯了大错,被赶出了家门。

其实,张承歌所用的术法就是张家的秘术炽炎刀。这种家族秘技一般只传给嫡系子弟。张承歌的炽炎刀,还是张家老祖所授。只不过他没见过张家老祖之面,并不知其身份。张承歌十五岁时,有一次梦中醒来,发现床边站着一个老头,满脸皱纹,须发皆白。张承歌大吃一惊,抄起藏在枕头下的匕首,就向老头刺去。那老头未见如何动作,直直往后飘去,犹如风中柳絮。见此一幕,张承歌迅速冷静下来,明白自己这点能耐在人家面前怎么都是无用。张承歌道:“这位高人,这里只有我和妹子两个穷孩子,要是寻仇,我们把命搭上也伤不了您一根毫毛,咱们结不上仇怨;要是求财,您更找错地方了,此地一个子没有。本城大户张家,灵石堆满了库房,高人不妨到张家去看看,正好我与张家有仇,可为高人带路,我对张家熟悉的很。”老者面无表情,缓缓道:“你很恨张家吗?”张承歌道:“怎么不恨我母亲死在他们手上,我恨不得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老者道:“你杀了害你母亲的凶手,不是已经报仇了吗?”

张承歌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之前倒没想过,只想着张家害死了他唯一的亲人,所以一直把仇记到张家头上,即便杀了凶手,仇恨也难消除。现经此一问,心头一转,想道:“这倒也是,杀我母亲的人已经被我杀了,母亲的仇已经报了。不过后来所受的种种欺侮还有柳颜家的血仇,却还没了。”当下道:“我母亲的仇算是两清了。我杀了张家的子弟,他们欺侮我,我也就认了。可是他们杀了我妹子全家,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非得把张家也杀个干净不可。”

老者默然,良久方道:“罢了,自作孽,不可活。小子,我有一门秘术,威力甚大,可助你报仇,你可愿意学”张承歌狐疑,道:“有这等好事,你有什么条件?”老者道:“老夫命不久矣,死后会埋在城东桐林最大的梧桐树下,等你将来报了仇,每年清明,给老夫烧点纸钱上柱香即可。”张承歌犹自不信,老者也不管他如何想,直接将一门术法口诀及修炼方法传授给他,张承歌记性甚好,三遍已能记全。这门术法非常完整,练气期、筑基期,乃至金丹期修炼口诀都有。之后,老者再三叮嘱,莫要在梧城使用此术。

从那以后,张承歌按照口诀,日夜修炼,半年后施展第一记术法时,着实大吃一惊。这门术法他印象太为深刻,正是夺走他母亲性命的炽炎刀。张承歌惊疑不定,炽炎刀是张家秘术,非嫡系且修行有成的子弟不得传。张承歌第一个念头是张家又在玩什么阴谋。往深里一想,完全没有必要,自己是案板上的鱼,张家是剁鱼的刀,想怎么玩自己都行,犯不着把这秘术搭上。而且,那老者还叮嘱自己不要在梧城使用,恐怕也是抱着瞒过张家的目的。左右想不明白,索性不想,抱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想法,修炼更勤。

张家老祖寿元将尽,世上唯一挂心的便是家族存续,只是这些年张家仗着有金丹后期修士撑腰,行事横行无忌,连金丹初期的城主都不放在眼里,虽然屡次训诫,收敛一阵后,便又故态复萌,甚至做出了为了一口气杀人满门的恶事。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张家老祖深知自己死后,张家必然面临城主以及其他家族的联手打压,要是张家的人能忍气吞声还好,总能保得性命,只是他们横行霸道惯了,最后恐怕逃不脱灭族的命运。张承歌无论怎么说都是张家的血脉,人也机灵,心性冷静,在外人眼里可以说是张家的仇人,祸事牵连不到他。思量前后,便把张家赖以立族的炽炎刀传给了张承歌。在那日张从严要杀张承歌时,不但阻止,还趁机要张从严把张承歌赶出梧城,也算是一种保护。

第三十七章 遇强敌

自镇外返回的路上,张承歌就想到陆川航几人肯定要问起术法的名称来历,便胡诌了一个大日烈焰刀的名称,以他的修为,目前可以发出五刀,竭尽全力能够发出六刀。本着逢人且说三分话的古训,隐瞒了一半实力,又把自己的身世真假相掺,陆川航等几人问起的时候,故意说话留一半。这样欲说又止、言而不尽更容易让人相信说的是真话。

张承歌怕李云泽担心,叙了会话便告辞出来。前脚刚走,冯坤便向陆川航道:“陆老大,你也忒大方了些,凭啥这小子刚来就跟咱们平分战功”陆川航看到归海、归江兄弟也有问询之意,便转头对顾及关道:“老顾,你与这小子交了手,能不能吃下三记大日烈焰刀?”顾及关也不答话,从背后抽出板斧,放在几人面前,只见板斧上一道深有半寸的划痕。几人倒抽一口凉气,这对板斧是五人当中唯一的灵器,其余几人用的都是普通兵器。当初,为了凑足为了购买这对灵器的五十颗灵石,几人几乎倾家荡产。这对板斧,斧身宽厚,质地坚硬,既可作砍削之刃,又可作防护之盾,几人正是靠它才在边境上无所不利。能把灵器破坏到这个程度,那大日烈焰刀的威力不言而喻。陆川航道:“都看到了吧,有了这小子,咱们就相当于多了一把更厉害的灵器。再者,威力这么大的术法,要么有家族,要么有师承,总之这小子必然有些来头,结下交情,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张承歌回到住处,李云泽已经哄柳叶睡下。张承歌把经过给李云泽说了一遍,李云泽松了口气,有了门路,今后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其实,陆川航拉张承歌入伙时,张承歌也曾想拉着李云泽一起入伙,转念一想,人心隔肚皮,如果被人黑吃黑,岂不是两个人都要倒霉,那时柳叶该怎么办。

转眼间已是九月。小半年来来,张承歌混的风生水起。加入陆川航的小队后,很快便于其他人配合无间,他本来就十分机灵,善于把握战机,大日烈焰刀威力也大,往往在几人缠斗的时候,一记火刀出手,瞬间胜负分明,生死立判。鬼主意又多,常常想出这样那样的诡计来,很多次不费吹灰之力,如今已经分得了几十筹战功,照这般下去,恐怕过上一年多,就能挣到一枚东华玉令。

李云泽则很不得意。面对漠北修士的战术调整,西林镇内的修士,不得已之下,彼此联合,成立了人数不等的小队。机会本来有很多,一听到他只是练气初期,纷纷将其拒之门外。说起来,李云泽虽然只是炼气初期,但因为五行全修的缘故,灵元深厚,术法多变,又有五识唯一术相助,实力比一般炼气中期修士只强不弱。可惜这两样都不能公之于众,实力自然不被认可。原本想弄到漠北修士五行全修的线索痕迹,可是街市上贩卖漠北修士战利品的很多,涉及修行功法的零零碎碎也有一些,但都是如何封印兽魂入体、融合兽魂与灵识的法门,对他的修行道路并没有参考意义。唯一让他顺心的,是得益于《清静经》的效用,灵识尽数恢复,可以修行了。

每日里初照顾柳叶外,其余时间,夜以继日刻苦修炼,希望能够早日晋阶炼气中期。汪不屈给他的乾坤锦囊里有三百灵石,和十几瓶丹药。最重要的是那枚玉简对后面修行的讲解极为详尽,每一门功法的修行要旨,每一步修行的注意事项,乃至丹药服用多少、运转多少个周天,都有具体的安排,生恐漏了丝毫半点。最核心的仍是平衡两字。刚开始,除了打坐修炼之外,还按照汪不屈玉简所说,苦练土盾、金剑、水沼、木索、火羽五门基础术法。后面估算了一下,若是丹药不缺,至少还需两三年,才能晋阶炼气中期。李云泽有些着急,为了腾出更多时间打坐修炼,就把练习术法一项放在一边了。他却不知,一味求快,已经让他陷入危险的境地。

这天,张承歌一伙人休整,柳叶缠着想吃肉。李云泽平常不断给柳叶弄些野兔、野羊肉吃,倒把小姑娘吃的白白胖胖,性格也开朗了许多,也使得李云泽在柳叶心中的地位直追张承歌。以前柳叶叫张承歌哥哥,叫李云泽为云泽哥哥,现在叫李云泽也直接叫哥哥。

塞北雪来的早,前几天刚下了一场小雪。李云泽让张承歌在帐篷里看着柳叶,自己踩着薄薄积雪走向原野。原来还好,很容易能打到些野味,一场大雪下来,四野一片茫茫,天寒地冻,鸟兽绝踪。

四野积雪还未化尽,不少背阴之处还积着雪,向阳之地都露出了褐色的地面。李云泽一路边走边寻,不知不觉半天时间过去,依旧一无所获。他本就没有多少狩猎经验,顶多靠着雪地上的蹄印来追踪野兽,但是往往十次九空。李云泽有些不甘心,既然已经走出如此之远,总不能白跑一趟,还是往更远处找找。终于在一个山坳发现一头野羊。李云泽大为兴奋,很快将野羊抓到手。抬头看天色,不知不觉,日已西倾。急忙沿着原路返回,冬日天黑的早,刚才看着挺高的太阳,不一会就落到了西山之后。李云泽加紧脚步,天黑尽之后再认路就麻烦了。

正埋头赶路间,陡然听到破空之声传来。抬头一看,一道遁光自北方疾驰而来,摇摇晃晃,好似醉酒一般。李云泽心中一紧,只有筑基以上修士能够驭空而行,在这荒郊野外,碰到高阶修士可不是什么好事,当初遇到汪不屈就是前车之鉴。念头还未转完,只见那道遁光直直冲他而来,李云泽心中一惊,不敢再走动。反正肯定逃不走,不如原地等待以示敬意,免得将之触怒。哪知遁光在他前面十几丈处,一头栽下。

李云泽暗自松了口气,想转身就走,终究做不到见死不救。三两步赶到那修士身旁。这修士俯卧在地,伤势十分沉重,右肩处被利器穿透,后背上被割开了一道将近尺长的口子,肌肉两边翻开,可见到里面的白骨。鲜血汨汨而下,衣衫之上全是血迹。李云泽从未见过这等严重伤势,实不知从何下手救人。慌乱过后,回想医馆的大夫给人治伤,第一清洗伤口,第二敷上伤药,第三包扎。此时此地,前两步皆无法施行,便将自己的衣襟撕下,折成一团,摁在伤口之上,而后用衣带牢牢缠住。右肩处的伤口同样施为。

忙完,将这修士负在肩头,往西林镇方向赶。刚起身,就见北方又有两道遁光,两名修士在李云泽身前二十丈处落下,其中一名修士脚步一个踉跄,被旁边修士抓住肩头才免于跌倒在地。李云泽定睛一看,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面前的两名修士,身着兽皮衣物,胳膊大腿都裸漏在外,头发披散两边,露出额头中间的纹印,纹印颜色竟然都是鲜红色。是漠北筑基修士,而且还是两名。

这两名漠北修士身上也各带有伤,那名几乎跌倒的修士伤势较重,左臂齐肩被人削下,胸腹间、左大腿上鲜血也不断外渗,额头纹印是豹。另一名修士看不到有何伤处,只是脸如金纸,唇下胡须被血块黏成一团,显然是受了内伤,额头纹印是狐。李云泽正思量该如何应对,那狐修道:“云中的小崽子,把那修士放下,就饶你小命,快滚。”声音飘忽,中气不足。李云泽心中起疑,东华与漠北开战已久,双方杀的你死我活,风生水起。东华派这边的修士都想着多拿几个漠北人头换个好前程,漠北修士拿东华派这边的修士人头可换什么奖赏李云泽不知,不过在西林镇里,每天都有修士去了漠北再没有回来,甚至还听说过漠北修士跑到东华领地内伏击。两名筑基修士杀一个练气初期的小修士不过是弹弹手指的事而已,这两人却说要放过自己,李云泽如何肯相信。正思忖间,对面狐修又开言道:“怎么,活腻歪了?这个修士跟你非亲非故,何必为了他枉自送了性命。”

李云泽愈加怀疑,稳下心神,将两名修士出现后的情形仔细回想了一遍。这两名修士一名落地时站都几乎站不稳,一名说话中气稀微,要么是灵元耗尽,要么是伤势沉重,无法出手,才会以言语相胁,企图吓走自己。想到这里,李云泽不再迟疑,一手抽出佩剑,一手扶着肩上的修士,牢牢盯着两名漠北修士动作,慢慢向后退去。那名狐修口中兀自威胁不止,脚下却无半分移动,李云泽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蓦地转身,转身之际,长剑脱手甩出,直奔断臂豹修而去。这人伤势看起来更重,而且手、腿皆有重伤,攻击他更容易得手。身后传来一声惨呼,李云泽却不敢回头去看,闷头狂奔。

小半个时辰后,天色暗尽。李云泽停住脚步,不是气力竭尽,而是身后跟来一群闻到血腥气的恶狼。狼群倒没什么威胁,只是一直跟在身后,狼嚎声声,气味浓郁,等于给两名漠北修士留下明明白白的追踪线索。李云泽心中发愁,此地离西林镇还远,负着一人,恐怕要三四个时辰才能返回。这么长时间里,哪怕两名漠北修士恢复一成灵元,以筑基期修士的遁速,也能追到自己。看着虎视眈眈的狼群,李云泽灵机一动,一个办法浮上心头,细思确实可行。

三十八章 风雪间

李云泽当机立断,先是将受伤修士沾血的衣袍脱下,抓过一匹狼,裹在其身上,而后又抓过一匹,将自己的衣服也裹在其身上,随手在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将两只狼头对准西林镇的方向,狠狠的用石头在狼后股上扎了一下,野狼吃痛,向前飞奔而去,李云泽跟在后面,不停扔出一颗颗小石子,不断击在两匹狼后股之上。两匹狼不停吃痛,以为后有追兵,一路前奔,不一会消失在视野之中。李云泽如法炮制,又将几匹狼分不同方向击散。观察了下风向,西北风吹向东南,西林镇在上风向。李云泽果断转向南方,运起灵元,凌空跃起,落下时脚踏在地面无雪处,而后再次跃起,如是往复,竭力避免留下足迹。

如此奔走半个时辰,李云泽已是汗流浃背,灵元所剩无几。这时,天上雪花飘下,先是星星点点,随即如鹅毛般在狂风中飞舞盘旋,打在脸上,隐隐生痛。塞北的雪急而紧,半个时辰功夫便会落下厚厚一层。李云泽大喜,大雪无痕,只要积雪盖住脚印、气味等痕迹,在这茫茫戈壁上要找两个人与大海捞针无异。

李云泽停下查看肩上修士的伤情。黑暗之中,双目难视,只能凭借双手摸触感知,血已不再外渗,而呼吸微弱,一直昏迷未醒。无医无药,李云泽也无计可施。想了想,眼下先要尽快恢复自身灵元。五灵根的劣势再次凸显,灵元恢复,慢如蜗牛攀藤。此地离遇见两名漠北修士的地方并不太远,不可久留。

现在不是节省的时候,李云泽赶紧取了两颗灵石握在手中,一股浓郁的灵气,自手心而入,在体内运行一个周天,贯入气海,化为自身灵元。盏茶功夫后,灵元尽数恢复,看了一下手中灵石,莹白色略微淡了一些。以自己的修为层次还可以用上一个月之久。李云泽正准备将灵石收起,身旁的修士身体微动,忙将其扶好,隐约听见这修士断断续续说着“灵石”两个字。还好他这段时间刻苦修炼“五识唯一”,耳力长足进步。否则,要在寒风呼啸中,听到这如蚊蝇呐鸣的话,还真是千难万难。

李云泽将灵石塞入那修士手中,想了一下,又从怀中掏出两块,一并塞入。而后将其负在背上,大步向南。风雪交加,片刻后足迹就会被掩盖,不虞会被那两名漠北修士发现踪迹。

天色微明,风雪不止。李云泽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现在到了哪里。目光到处,尽皆白雪皑皑。肩上的修士一直在昏迷之中。李云泽找了一处背风之地坐下,把那名修士靠在背上。一夜顶风冒雪,纵有灵元护身,李云泽也大感吃不消。掏出灵石,正要恢复灵元。想起昨晚塞进这修士手中的灵石,掰开修士的手一看,灵石已经变为透明,轻轻一碰化为粉末。李云泽既高兴又心疼,高兴的是这修士既然能吸收灵石中的灵气,说明伤势能够挽救,自己没有白忙;心疼的是一夜之间,灵石就用去了四枚。从怀中又掏出四颗灵石,依依不舍地塞入修士手中。

恢复了灵元,继续往哪面走,李云泽踌躇难定。按说应该返回西林镇。怕的是一夜急行,早已失了方位,戈壁之上,大雪之下,处处雷同,根本无法判定方向路径。如若转向西北,且不说逆风而行,负重难进。如此远的距离,角度微有偏差,就会错过西林镇所处之地。如若继续南行,还有八九天的路程才能到最近的北凌城。竭力赶路,也要五六天。冰天雪地里对伤者不利,说不定会加重伤势,而自己久出不归,张承歌和柳颜必然担心。思来想去,往西北一旦错过,未必能节省时间,而且还要防着那两名漠北修士在镇外蹲守。算下来继续南行较为妥当,大不了连夜拼命赶路就是。

走到天黑时,李云泽忍住心疼,又在那修士手中重新换了四颗灵石进去。第二天天亮,那修士终于有了一丝清醒,李云泽扶他盘膝坐好。刚想问话,那修士将手中灵石掷于地上,也未见有何动作,两颗灵石又出现在手中。比之李云泽的明显不同,莹润如玉,灵气逼人。李云泽将地上的灵石捡起,乳白色尚未尽退,内里还有不少灵气,收入怀中放好。

不一会,那修士周身白雾升腾,身下积雪缓缓化开,露出一片圆形的地面,圆圈不断扩大,一尺、两尺、三尺……一丈、两丈,直扩大至三丈方圆。李云泽立在修士身旁,只觉温暖和润如处春日,望着天上风雪辟易,地上积雪消融,大为惊羡筑基修士之能。

圆圈内虽然舒服,李云泽怕惊扰到修士疗伤,慢慢退至圆圈之外。练气修士不能辟谷,两天两夜过去,腹中饥肠辘辘,想着先填填肚子再说。

半个时辰后,李云泽提着两只羊腿返回原地,那修士还在疗伤之中。找了个背风的山窝,升火烤肉。慢慢的羊肉的香气飘起,外面一层渐渐变得焦黄,李云泽咬了一口,肉质嫩而不膻,只可惜没有调料。吃的正香,冷不丁身后有人道:“雪天篝火,荒原烤肉。小友好兴致。”李云泽一转头,他所救的那名修士,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这人身长八尺,看着中旬年纪,却两鬓苍苍,面色煞白,衣服上血污斑斑。然而挺立在风雪中,毫不显狼狈,宛若一株苍松,从容洒脱,风采湛然。李云泽忙起身,道:“真人,您的伤好了?这里还有一只羊腿,要是不嫌弃,您就尝尝吧。”那修士挨着李云泽坐下,示意李云泽也坐,笑道:“死里逃生,美味相迎,也是人生一大乐事。”言毕,撕下一块肉放进口中。又道:“说起来,近百年不尝肉香了。刚辟谷时,还常弄些美味,满足口舌之欲。后来,醉心修行,连盐是什么味道都快忘了。”李云泽问道:“真人,您的伤不碍事了吧?”这修士道:“都是外伤,没什么碍处。倒是累你跟着受了惊吓。”他坠落在地时,伤重无法行动,灵台清明未失,李云泽应对的胆大心细,着实令人称赞。这修士道:“我姓余,名书元。是东华派二十三代弟子。”李云泽得知对方竟是东华派的真人,忙鞠躬行礼,道:“小可李云泽,见过余真人。”余书元听了这个名字,立马记了起来。武梁城中溪君被掳一案的卷宗他是一一看过的。这个少年确实与案情无关,枉自让人坐了数日监牢。不料半年后北地相逢,还救了自己一命。继而问道:“你是哪里人氏?家中还有何人?”李云泽与余书元交谈半日,只觉这位真人言语之间毫无高阶修士居高临下之态,与之相处,如沐春风。见他动问,当下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家世、籍贯统统告诉了余书元。

余书元看着李云泽似笑非笑道:“前天,看你在那两个红纹修士跟前,临危不乱,机警敏锐。这回怎么这么实诚了。也不求证我身份的真伪,就把自己的根底和盘托出。若我是邪修怎么办?小子,古人云:逢人只说三分话。这是古人裁度出的分寸,既不伤人,又不伤己。”李云泽刚想说:你看起来不是坏人。陡然记起初见汪不屈之时,他也是亲切和蔼。

风雪越来越大,毫无停止的迹象。两人在风雪中,围火而谈。李云泽好奇问起刚才余书元疗伤时所持的灵石,与自己所见大为不同。余书元取了两颗灵石放在掌心,一颗是李云泽平常所见,一颗与余书元刚才修炼所用一模一样。余书元道:“灵石也分品级,像这颗你平常所用所见的,是下品灵石,所含的灵气少且不纯粹。”又指着另一颗道:“这一颗是中品灵石,所含灵气比下品灵石多十倍不止,而且较为纯粹,吸收起来也快。往上还有上品灵石,极为稀少,只有元婴以上修士才能用的起。”解说罢,将手伸到李云泽面前,道:“你拿去仔细看看。”李云泽拿起灵石,两颗大小一致,区别在颜色不同。本来觉得下品灵石颜色洁白,十分漂亮,与中品灵石相比,明显又有不及。下品灵石白而滑,中品灵石莹而润。将两颗灵石递给余书元,谁知余书元手一挥,道:“你拿去玩吧。”李云泽忙道:“这太贵重了。小可承受不起。再说了,小可也没帮上什么忙,全赖真人自身修为深厚。”余书元道:“你以为我是谢你救命之恩吗?只是看你对我脾胃,送你玩罢了,只管收下。”李云泽道:“真人,小可不过是个练气初期的修士,放颗中品灵石在身上,徒遭人觊觎。”余书元笑道:“知道怀璧其罪、财多招祸的道理,不错不错。尽管放心拿着,我伤势尚未痊愈,还得要你跟我一段时日,就当雇你保护我的工钱。”李云泽还要再说,余书元斥道:“我一介筑基修士,送给晚辈的东西,岂能收回?”李云泽只好闭口不言。

余书元扔掉手中的羊腿骨,道:“小子,你带着我一路往南,是何打算?”李云泽将自己的考虑说了。余书元对这少年的赞赏又增了一分,道:“你没料错,若是去往西北,刚好自投罗网。”言罢,将李云泽挟在腋下,腾空而起,往北凌城而去。

第三十九章 父子会

李云泽被余书元带在身后,风雪尽被余书元挡在身前。短短半日,便到了北凌城外。余书元在城外十数里处停下,时而静静思索,时而四向远望,面上说不清是留恋还是惆怅。李云泽随着他的目光,四下看遍,寒风萧索,雪满荒原,别无他物。忍不住问:“真人,咱们不进城吗?”余书元摇头。李云泽道:“城里有医馆,您的伤……”余书元随手拂在李云泽后颈,李云泽眼前一黑,便昏睡了过去。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怎么又是一个汪不屈。

约一刻钟后,北凌城方向来了一人,身形瘦削,神情勇毅,是一名筑基中期修士。远远看到余书元,惊喜地道:“师兄,好久不见。”余书元也笑道:“杨城主,久违了。”来人身法更快几分,道:“师兄又笑话小弟了。”到了近前,看清余书元一身血污,大惊失色,道:“师兄,怎么受伤了?严不严重?”余书元道:“外伤而已,不足为虑。”来人看余书元面色虽然苍白,并无大患之状,才安了些心,恨声道:“师兄,谁伤了你?小弟去杀了他!”余书元道:“书石师弟,这个待会再说。”杨书石一拍脑门:“看我,怎么能让师兄待在野外。咱们快进城,小弟那里有上好的伤药。虽然是外伤,也不能大意了。”余书元道:“不急。杨师弟,江津派那边有什么动静?”杨书石道:“一个多月前,向春明在附近兜了一圈。小弟查知他的行迹,就立马让所有的事都停了,免得引起他的怀疑。”余书元道:“正该如此。紧要关头,谨慎无大错。”沉吟了一下,道:“杨师弟,有两件事你马上去办。”杨书石道:“师兄吩咐。”余书元道:“其一,散布消息。说我在漠北遭了暗算,要云遮雾绕、扑朔迷离,一说已经身死,一说下落不明,一说安然返回。让人摸不清虚实最好。其二,去西林镇叫上言师弟,到漠北休律部大闹一场,别的不用留意,文书之类的,能抢多少是多少。”杨书石虽然觉得奇怪,但对师兄的韬略心悦诚服。满口应下,心里想的却是伤了师兄的是漠北蛮子,一定要杀他们个人仰马翻。对余书元道:“小弟马上办。师兄先去城中休息,身体要紧。”余书元道:“愚兄就不进城了,免得露了行迹。”杨书石道:“那怎么成?师兄身上有伤,小弟一定得把师兄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否则,小弟担不起责任,还请师兄体谅。”余书元道:“既如此,劳师弟送我去林里镇。”林里镇是北凌城最南方的一个镇子,因为靠着沌河,繁华不输一般小城。

李云泽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家客栈。一摸身上,光溜溜的躺在被窝里。惊坐起,旁边一个女声道:“公子醒了。”两个粉浓胭脂厚的女子坐在桌边数钱。见李云泽看过来,一把把金子收起。一个扭着腰到床边,李云泽赶紧缩到被窝里。女子噗嗤一笑:“不用藏了,公子的身子,还是奴家给洗的呢。”李云泽大窘,不知该如何是好。门上传来敲门声,另一女子开了门,道:“官人,小公子刚醒了。”余书元进来,一把金子放在女子手里,道:“你们可以走了。”女子掂量金子的分量,合不拢嘴,朝床边的女子一使眼色,两人千恩万谢去了。余书元将一套成衣扔到床上,道:“穿好衣服,下来吃饭。”

天色将晚,客栈内十分热闹。李云泽和余书元坐在客栈一角。李云泽现在满腹疑窦,搞不清楚余书元要如何对他,也不能确定余书元是不是东华派的弟子。有过汪不屈的教训,心想着早离开他为上。趁着酒菜未上,对余书元道:“真人,看您伤势已然大好,小可出来时间已久,明日就要返回西林了。”余书元不知在思索何事,“嗯”了一生,不置可否。这时,门外一人进来,李云泽正对着门口,看这人觉得十分熟悉。这人走到柜台跟前,道:“掌柜的,还有客房没,要便宜些的?”听到声音,李云泽如遭雷击,失魂落魄站起,走到那人跟前,噗通一声跪下,双目中眼泪溢出,泪珠沿着两腮滚滚而下。那人转身看到李云泽,先是一愣,而后一喜,紧接着一脸怒色,手掌高高扬起,看到李云泽眼中泪花,脸上泪痕,终究没有落下,双手将李云泽扶起,替李云泽擦去泪痕。

李云泽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父亲会寻他直到这里,更未想到父子在这里重逢。李云泽将父亲引到刚才坐的桌子边,对余书元道:“真人,这位是家父。”而后对着父亲道:“爹,这位是余真人。”余书元本来还奇怪,李云泽到底是碰到谁了,如此失神,听到介绍原来是他父亲,起身抱拳道:“原来是李老弟,幸会。”李父一听对面竟然是位筑基真人,登时有些手足无措,余书元抱拳为礼,他也赶紧抱拳,又觉得不合适,抱拳本是平辈间的礼节,便又举手要长揖下去。余书元忙抓住李父双臂,不让他躬下身去,道:“李老弟,莫要如此,咱们平辈论交即可,快请坐。”

三人坐定,酒菜陆续上来,李云泽看着父亲脸颊凹陷,额头皱纹深如刀刻,满脸风霜疲惫,忍不住又掉下泪来。余书元已听李云泽讲过离家的经过,见他如此,笑道:“现在知道心疼你爹了,早干嘛去了。”随后,对李父道:“李老弟,真羡慕你有这么个儿子,为了父母弟妹甘愿以身犯险,这是情义,小小年纪孤身离家,这是胆量,徒步万里至今毫发无损,这就是能耐了。有这样的孩子是父母教养的好,也是父母的福气。”李父道:“他哪有真人说的这么好,让人操不完的心。”话虽如此说,脸上却充满笑意,他万里寻子,一路奔波,担心受怕,生怕儿子有何闪失。此时父子重逢已是喜出望外,儿子又被筑基真人夸奖,让他如何不高兴。

三人边用饭边聊。原来,知道李云泽离家出走后,李父央请四邻帮助寻找,找了三个月没见踪迹。半年后也不见回来,愈加着急。杜伯兴多次劝解都没有用,李父言道倾家荡产也要把孩子找到。后来,李云泽飞信传回,来信之处在北凌城,杜伯兴只得把李云泽的去向告诉了李父李母,李父便一路往北找到这里。余书元道:“你们父子重逢是一大喜事,只是不知李老弟接下来如何打算?”李父道:“回真人的话,我家本是小门小户,只因云泽下面两个小的修行资质好些,便想着一家人拼尽全力,要是运气好供出一个筑基真人,好歹也能支撑起门户。云泽这一走,我也想明白了,儿女平安才是最要紧的,修行的事,就看他们自己的命了。反正无论如何不能让孩子拿命去换。明日,我就带他回去。”李云泽想要说话,被李父狠狠一瞪,低下头去。余书元道:“李老弟说的是正理。不过,一来我与云泽一见投缘,二来前两日云泽救了我的性命,所以我想把他带在身边,时间不长,五年即可。五年之内,我保他平平安安,另外再传他几门术法,李老弟,你看可否。”李父一听,大感奇怪,自己的儿子不过是个练气初期的小修士,怎么可能救下筑基真人的性命。余书元一看即知李父所想,当下将李云泽相救的经过与李父说了一遍。李父一听有这层因果在,不禁动开了心思,家中的三个孩子中,他与李母最担心的其实是李云泽这个老大,世俗之中都是练气期的修士,反而更重以修为定优劣,李云泽资质太差,直到十六岁上都无人说亲,一般人五六十岁都能进入练气后期,李云泽恐怕这辈子到练气中期就顶天了,这样的话,还不得被人欺负死。如果跟了这位真人,别的不敢说,好歹能学到几手防身的本事。当下对余书元道:“真人肯收留这小子,那是他的福气,只是这小子资质是最差的五灵根,人又蠢笨,还望真人平常多包涵。”说完,对李云泽厉声道:“傻坐着干啥,还不快给真人磕头。”李云泽要起身施礼,被余书元摁在座位上,余书元笑道:“资质差倒是实打实的,不过蠢笨可跟他一点都不沾边。”接着又道:“还有一事,我听云泽说起,他妹妹弟弟都是三灵根的资质,恰巧我在东华派还有几分薄面,不知老弟可愿让令嫒、令郎拜入东华派。”父子两人一听俱皆又惊且疑,李父是惊大于疑,所惊者是这位真人到底是何来头,竟有如此大的能耐,所疑者萍水相逢,李云泽救他一命,将李云泽带在身边做为报答已是足够,哪里还需这般连其弟妹的前程都给安排。李云泽则是疑大于惊,他第一次见到的是余书元被两名豹修追杀而狼狈不堪的一面,对其修为和地位难免有所偏见,而在少年心思里,东华派乃是云洲数的着的大派,是以对余书元的话抱有很大疑问。余书元见两人反应,呵呵一笑,取出一枚玉牒来,输入灵元,一行字迹逐渐显现,李云泽一看,上书:“余书元,东华第二十三代弟子,师承边清远,涤尘子七千二百三十一年入门,涤尘子七千三百三十年筑基。”这些字只占了玉牒最右边一行,后面显然还有内容,只不过没有显示。看了一半,李父一脸惶恐,战战兢兢地道:“原来真人是东华派的修士,失敬失敬。小人做梦都想将孩子送入门派修行,哪怕是个小门派都行,更何况是东华派。能得真人从中说项,小人全家感恩戴德,只是小人家产微薄,不知拜入东华派需缴纳多少入门礼?”

第四十章 山腹中

李父曾经打听过芦湾城附近的一个小门派,拜入门中需要缴纳入门礼灵石二百颗。东华派天下闻名,所需必然更多,也不知能否承担的起。余书元哈哈一笑道:“老弟莫要担心,东华派招收弟子只看资质心性,无那些小门小派的陋规。东华派会于明年端午到辖地内大城招收弟子。芦湾那里应该是归白羽城管辖,我这里给老弟写封荐信,到时候老弟持信到白羽城,去找东华派负责招收弟子的执事,其余的事就无须操心了,自然会有人安排。”言罢,取出一张信笺,问清李云洛、李云滔的姓名、年纪及父祖籍贯等,一一书于笺上,字迹随书随隐,而后折成一只纸鹤,打入一道灵元,纸鹤双翅便紧紧合起。李父千恩万谢,小心翼翼接过,珍而重之收起。三人又闲谈几句,余书元知两父子乍一相逢,便又分别在即,父子间必然有许多话要说,便托词回房歇息。

李父依然十分费解,非亲非故,这位余真人竟然如此热心相助。其实余书元如此做仅仅就是报答李云泽救命之恩。在李家父子看来,将李云泽带在身边,传授几年技艺,足以保李云泽一生无忧,救命的恩情也足以还清。可在余书元看来,筑基修士一条命与保一个练气小修士生活无忧岂能等而视之,传授一个练气期小修士几手技艺,怎能还得清救命的恩情。

在李家父子看来,拜入东华派难如登天,而在余书元看来,不过是写封信,举手之劳而已。所处地位不同,能力不同,所需所求必然不同,对东西的价值评判就有很大差异。从前有个画师,一幅画卖十五颗灵石,一方字卖八颗灵石,有个朋友付给灵石八颗,画师便写了一方字,而后在一旁画了几根竹子。朋友很不满意,他本想的是凭借朋友情谊,付灵石八颗,画师应该画上一幅画。而画师则不如此想,他以为有字有画,价值已远超八颗灵石。朋友与画师所想都合情理,只不过所处的立场不同、彼此的期待不同而已。

两父子抵足而眠,李父恨不得把自己一辈子的处事经验一下子全教给李云泽,诸如要眼明手快,要恭敬谨慎,要勤奋修行等教训,说了一大箩筐,直到李云泽在他的唠叨声中睡去。第二日用过早饭,李云泽和余书元本想留李父多住两日,父子好好团聚。李父见李云泽今后有了着落,又担心起家里两个小的,此时离明年端午节还有八个多月,路程要走三、四个月。回去还要尽可能为两个小的多准备些盘缠花费,不肯多留。李云泽把之前汪不屈给的灵石拿出来,让李父带给妹妹和弟弟花用。李父吓了一跳,问所从来。李云泽不敢说实话,推说是余书元所赠。李父才放了心,道:“他们能拜入东华派已是天大的福气,盘缠自有我准备,你的灵石就自己个好好留着,不要乱花。”又叮嘱李云泽一番,向余书元告辞时,郑重一礼,长揖到底,起身踏上归程。

送走李父,余书元带着李云泽就离开了林里镇。一路先是向西,过了沌河,进入江津派境内,又折而向南。余书元带着李云泽专拣偏僻之处行走,直到快出江津派的边界时,余书元指着横在眼前的苍隆山脉道:“此山名叫贡阳山,多年以前我曾到此游历。无意中发现了一样宝物。当时宝物还未成形,所以没有收取。几十年过去了,宝物成长如何,就看你的机缘了。”李云泽听说有宝物,兴高采烈跟在余书元身后翻山越岭,来到贡阳山山脉的主峰。这座山峰高有千寻,登临山顶后,发现竟然是一座死火山。山口直径约有七八十丈,深可达半山腰处。内壁之上爬满藤蔓,植物竟比山外还要繁茂。底部被白雾所笼盖,看不清究竟生长有何物。余书元说了一句:“我在洞底等你,自己想办法下来。”腾身而起,婉如一直巨鸟,翱翔而下。

李云泽看了看周围,最可借力攀援而下的当属脚下的藤蔓。捡了几根一看,尽是草藤而非木藤,随手一扯便断,不能承重。李云泽发了愁,到底该如何下去?循着山口转了一圈,仔细搜寻可以下到洞底的途径。很快便有发现。山壁并非圆滑,时有山石突出半空,以山石留足卸力,便能落到洞底。李云泽目测山石之间的距离,选好路径,一跃而下。山石之间距离不等,落差大者十余丈,少者七八丈,以李云泽的修为恰好可以承受。只是越往下白雾越浓,快到底部时,目光难及丈外。李云泽不敢再跳跃,攀着岩缝石棱一点点下到洞底。

这座火山也不知沉寂了多少年,洞底树木已有两围之粗,一棵挨着一棵,两树间距勉强容一人通过。林间白雾缭绕,头顶天空全被密密麻麻的枝叶遮住,偶尔有一点缝隙漏下一线日光,在地面上留下斑斑点点,凭之可以勉强视物。空中满是腐烂的味道,地面铺了厚厚一层尚未腐透的枯叶,踩上去深浅难测,有的地方宛若泥潭,一脚下去直往下陷。李云泽不敢乱动,高声喊道:“真人。我下来了。”无人回答,只有四壁回声传来:“真人、真人、真人……人”,“我下来了、我下来了……来了”。李云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试着用五识唯一侦听四周,听不到哪怕一点点声音。按说这等密林之中,没有鸟兽尚可理解,虫豸之属断无绝迹之理。然而,李云泽用尽耳力,听不到虫鸣,听不到豸动,哪怕连风摇树叶的声音都没有,无边的静谧让人心惊胆颤。

李云泽扯开嗓子又喊了一声,依旧无人应答。喊声加上回声,足以传遍火山口每一个角落,余书元没有回答,要么是洞底另有去处,余书元已经先自进入。要么碰到了什么厉害的怪物,正在对付,无暇应答。恐惧慢慢占据心头,李云泽环顾左右,黑昏昏的一片,不知可有什么鬼怪藏于暗处。疑惧心一起,总觉身后有人窥伺,猛回头又不见一物。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云泽也知道疑心生暗鬼,多半是自己吓唬自己。闭上眼睛,强迫去想天空中的白云飘荡,过了一会疑惧之心稍解。头脑冷静下来,便开始想办法。先取了颗萤石出来,光亮一照,心中更加安定。又爬到树上,折了一根枯枝,落脚之前,先以枯枝探路。一边慢慢前行,一边寻找余书元可曾留下痕迹。走到中间,发现一条丈余宽的裂缝,横贯火山口底部,不时有白色汽雾冒出。往下看去,深不见底,两边壁上树根来往穿梭,仿佛是裂缝生了怪异的牙齿。李云泽朝着裂缝内喊道:“真人,您在下面吗?”依旧无人应答。李云泽不敢轻易下去,越过裂缝,在林内继续找寻余书元的踪迹。将整个山底搜遍,未见余书元留下任何记号。

转过头又回到裂缝处,现在可以断定余书元下到了裂缝深处。只不知这里面究竟是什么所在。这火山口内的灵气并不浓郁,瞧着不像是天材地宝生长的环境。壮着胆子,抓着粗壮的树根爬向裂缝深处。树根水分都已被蒸干,变得干硬结实,手握足踩倒是十分得便。可惜往下三四丈,树根就消失了,幸好岩壁嶙峋,手脚并用可以攀援。越往下越热,李云泽也不知道往下爬了多深,萤石只能照到周围一小片地方,上下左右,都是黑蒙蒙的一片。一咬牙,不管不顾,继续向下。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下面渐渐可以看到微弱的红光。李云泽登时来了精神,加快速度,红光越来越清晰,很快看到了缝底岩石,红光却是从侧面照来。踩到缝底的岩石,还未舒上一口气,环顾一看,此处还未到底,右侧一个宽大的天然洞穴,侧斜向下。洞高将近两丈,宽大约与裂缝齐。这里温度更高,已仿佛盛夏烈日暴晒。李云泽此时反而起了好奇之心,往洞穴深处走,八成可以看到岩浆。喊了余书元两声,仍未收到回应。心想,不管余真人在不在此处,既然来了,总要看看地底岩浆是个什么模样。

沿着洞穴徐徐下行。这洞穴七转八转,时宽时窄,微弱的红光把四壁映照成暗红色,仿佛一条火洞。坡度甚缓,直立可行。李云泽小心翼翼往前走,周围火热的空气不停地炙烤肌肤,衣服很快被汗水浸透,旋即又被烘干。李云泽运转起《北臧终越水经》,水行灵元流转全身经脉,方才舒服了些。慢腾腾走了不到半刻钟,红光渐渐转为橙色,李云泽心想离岩浆不远了。前方转了个弯,一股热浪汹涌扑来,呼吸中满是硫磺的燥热味道。洞穴到此为止,前方是一个长二三十丈、宽十余丈的深池,里面一层黑色的岩石,看起来死气沉沉。要不是灼灼炎威令人生畏,与普通岩层并无二致。深池四边的石壁却都是橘红色,自己所看到的红光正是这些石壁照出。李云泽注目半晌,方注意到整个岩层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动。捡了块石头,扔到岩层之中。石头落处“砰”的一声,仿佛击在砖瓦上,过了一会慢慢变的通红,而后竟然燃烧起来,像蜡块一样慢慢熔化,流铺在岩面上。

李云泽有些失望,没有看到烈爆的岩浆,大虚此行。刚准备退回,方才扔下石头的地方慢慢坟起,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拱出来。李云泽吓了一跳,提神戒备,发现身上竟然连件兵器都没有。暗骂自己准备不周全,只得捡了块石头在手上。想了想岩浆中生出的怪物肯定是归属火行,以水克火,运起水行功法,捏了个水沼术。坟起拱了约半尺高,顶部裂开,鲜艳浓厚的岩浆四下流出来,黑色的岩面爆开橙红色的流汁,看起来十分美艳。李云泽无暇观赏,紧盯着裂口处一瞬不瞬。一个石柱状物缓缓升上来,约有四尺高,左右扭动两下,好像在伸懒腰。李云泽搞不清这是个什么东西,看样子是活物,小心为上,慢慢往后退。石柱感应到李云泽动作,上半段裂开一条缝,像是张开了嘴巴,喷出一道火流。李云泽看到火流直直冲自己射来,急急闪过一边。火流落在地上,连岩石都燃烧起来。李云泽心中一慌,这要是沾上一星半点,怕不得把骨头都烧没了。扭转头便跑。一口气跑到裂缝底部处。回头看,那怪物没有追过来。探头往洞深处看,也不见那怪物踪影,舒了口气。

第四十一章 琉璃火

接下来是就此返回,还是往他处寻找余书元,抑或是逗留此地等待,李云泽犯了踌躇。想了想,余书元带自己来此地寻找宝物,两手空空就此返回怕是不成;自己已将上面密林与这裂缝之内寻遍,仍未见余书元的踪影,再找怕也是落空。另外,书中常说,宝物生处皆有灵禽异兽看护,自己刚才所遇到的怪物,会不会就是看守宝物的精怪?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最终宝物的诱惑压过了心中的谨慎,大着胆子又往洞穴深处走去。一边小心翼翼观察四周,一边运足耳力侦听远处,隐隐约约有石头磨地的声音自洞穴尽头传来。李云泽暗想,定是那怪物弄出的声音。

很快又回到岩浆池处,眼前一幕让李云泽哑然失笑。那石柱左扭一下,右扭一下,好像婴儿蹒跚学步。每次不过前行寸许,自己跑开这半天,石柱不过前行了两三尺。李云泽顿感心安,只要追不上自己,再厉害又能怎样。掂了掂手中的石头,朝石柱扔了过去,砰的一声撞在石柱上,石柱歪扭几下总算立住了身形,大口一张,又喷出一道火流,比刚才一道更大,似是满含怒气。李云泽早有所料,扔出石头便即避开,火流又射在空处。如是两三次,那怪物喷出的火流小了许多,连带身形都小了一圈。

李云泽明白过来,这怪物本事有限。那喷射火流之术虽然威力很大,消耗也是不小,就好像人的灵元会用光一样。想到自己竟被这么一个小怪物吓得落荒而逃,心中有些惭愧。又是几块石头丢过去,那怪物喷出的火流越来越小,到后面空张开大嘴,只能喷出几颗火星。见这怪物已对自己构不成威胁,游目四顾开始寻找宝物来。目光搜遍整个岩浆池,除了暗红色的石壁、池中黑色的岩层、柱状的不知名怪物,别无其他东西。难不成在黑色的岩层底下,这怪物不就是从岩层底下冒出来的吗?朝岩浆池走了几步,热炎熏蒸,《北臧终越水经》功法运转到极致,勉强靠近岩浆池边缘。双目搜边岩浆池,除了乌黑的一层,找不到其他东西。又运起“五识唯一”术倾听,隐隐约约能听到岩浆涌动的声音。不一会,觉得功法越来越滞涩。水虽能克火,但杯水难挽车薪。此地火气充盈,对水行功法极为不利。李云泽不敢多待,退到洞口。心想,这岩层温度如此之高,石头都能熔化,下面想必更热,自己下去必死无疑,该怎么去找?绞尽脑汁,想不出办法来,归根结底修为太低,抵御不得岩浆的热度。气呼呼的朝那怪物又扔了几块石头,怏怏而返。刚迈开几步,一个声音从脑后传来:“到哪去?回来。”

李云泽先是吓了一跳,辨别出声音的主人是余书元,心中大喜。自下到火山口以来,他一直满心惊惧,现在遇到余书元,魂总算定了下来。忙对余书元道:“真人,您到哪里去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怪物。”余书元哈哈一笑,道:“我一直在你身后跟着,就想看看你怎么应对。虽然算不上好,也差强人意了。”李云泽忙问哪里做得不对。余书元道:“最大的不对就是一个人在那大喊大叫。这么巴掌大地方,喊一声没有回应,肯定是出了问题的,你再喊有什么用?还会把危险引到身边来。”李云泽当时不停呼喊,更多的是想给自己壮胆,周围静寂的太可怕了。余书元接着道:“探险寻宝最重要的是要胆大心细。胆不大遇事先怯,实力发挥不出来,心不细莽撞而为,很容易把自己陷于死地。”李云泽将余书元的话牢牢记下。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真人,您说的宝物到底在哪呢?”余书元一指岩浆池,道:“就在这里面。”

说完腾身而起,半空中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把长剑,剑光明耀,朝黑色岩层斩下,留下两道剑痕,一横一纵,十字交叉。随后一道掌影击在交叉处,黑色岩层便以此为原点,沿着剑痕碎裂翻开。余书元折身而回,长剑上还插着那圆柱形的怪物。岩层也全部翻卷过来,露出地下粘稠红艳的岩浆。李云泽道:“真人,这是什么怪物?”余书元道:“一只还未成形生灵的火怪。八成是一块顽石受宝物灵气孕育有了些许灵机。”李云泽听了心中欢喜,这宝物连顽石都能孕育生灵,若是自己得了,最起码修为也能突进一大步。瞪起眼睛往岩浆里看,除了岩浆仍旧寻不到别物。余书元见他模样,暗自好笑,目中灵光一闪,瞅准岩浆池内一缕琉璃色的火苗,一跃过去,运起灵元将火苗裹住,回到原处,摊开手掌。李云泽看到小拇指大小的一缕火苗在余书元掌心摇晃,色如琥珀,明澈无瑕。

余书元道:“天地之间,火有四类。取暖照明,寻常所见,乃是凡火。凡火之外,有天火、地火、人火。天火性烈,传言无物不焚;地火性平,持久稳正;人火性巧,变化由心。天火乃是传说中物,传言紫阳宗开山祖师紫阳子曾得到过一缕天火,从而修为大进,成为一代大宗师,更使得紫阳宗炼器之术独步云洲,只是谁也没有见过。而且从那以后,云洲再未有过天火的传闻。地火类别最杂,大致可以分为地心火、玉心火、岩心火三大类,地心火质性最佳,只是深藏地底,浑然一体,可以引用而不可以炼化;玉心火居于玉髓之中,万年始生,又万年乃壮,又万年方得灵,若能得生灵的玉心火炼化,于炼器一道大有裨益。岩心火多生于火灵气浓郁之地,乃火灵气聚积温养而成,生于自然,却难以成灵,威力较地心火、玉心火大为不如。人火则是修炼火属性功法的修士,筑基之后由本身灵元温养而成,是以操控最为得宜,高阶的炼器修士最喜用此。不过用人火炼器十分耗费灵元,多用以炼制特别精细的灵器部件。后来,先贤创出纳天地间的灵火为己用的良法,把天地间的灵火与自身的灵元融合为一体,既便于操控,又有灵火之能。这一缕琉璃火,乃是岩心火中的一种,乃是地下岩浆千载火气凝聚而生,虽然威力偏弱,火温稍次,烈性也不足,但有一个好处,与火灵气十分亲近,若是环境得宜,可以自行不断生长,远胜其他优质灵火。修士若炼化了它,可以自动吸纳火行灵气融入自身灵元。你五行全修,灵根又差,若是凭资质修行,怕是大半光阴都要耗在修行上。炼化了它,最起码可以省下火行功法的修行时间。”李云泽听了,原来宝物并不是自己所想的吃了便可修为大进的天材地宝,不过这琉璃火也不错了。兴冲冲就要伸手去抓,被余书元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只听余书元斥道:“小子不要命了。”李云泽讪讪,一时被宝贝冲昏了头。为了让李云泽知道琉璃火的厉害,余书元伸手将一块海碗大的石块吸入掌内,放在琉璃火之上。炙烤数个呼吸之后,递给李云泽。李云泽有些奇怪,石块不见有什么变化。伸手一接,石块的热度刚刚传到指尖,手指所触,整个石块化为飞灰。原来,石块在琉璃火炙烤下,已然化为灰烬。只因受力均匀,不曾改变形状。余书元修为深厚,用力在有无之间,故而在他手中依旧保持外形完好。李云泽一碰,外力加于其身,便顷刻失去平衡,散落一地扬尘。李云泽又惊又喜,没想到琉璃火威力竟然这么大。

余书元将炼化之法详细讲了一遍,末了道:“这火山之所以沉寂,都是因为火气被这琉璃火吸收了。若是没了它,火山怕要重新肆虐。我辈修行中人,一切得之于天地,亦要顾念天地之所需。故而,炼化一半就好,莫要为了一己之私,而致一方之害。”李云泽听到还有这般缘故,不敢多取。依吩咐炼化了一半,将剩下一半抛回岩浆池里。审视内腑,一缕小火苗藏在气海火行灵元之中,安静的像一朵小花。将琉璃火炼化到自身灵元之中后,李云泽顿觉周围一颗颗火灵气朝自己汇聚过来,被琉璃火吸纳进灵元之中,一些融入灵元之中,一些被琉璃火自己吸纳。虽然量少,但长此以往,要省下自己不知多少时间。余书元将圆柱怪物收起,带了李云泽返回山顶。

重见天日,李云泽感觉到火灵气少了不少,琉璃火吸纳灵气的速度也慢了许多。此在意料之中,若论火灵气之丰富,毕竟比不上地底岩浆周围。喜滋滋伸出手掌,运转口诀,一缕小火苗出现在掌心。刚裂开嘴,便看到周围五尺之内植被几个呼吸之间就被烤干水分,迅速干枯,忙将琉璃火散去。余书元道:“记住了,莫要在人前瞎显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世上的坏人比你想像的多。”

第四十二章 回西林

看着山窝里的几座旧房,一片帐篷。李云泽没想到余书元带他回到了西林镇。西林镇灵气光罩闪亮,阵法全开。

通过护阵时,余书元直接踏步而入,既未见其以凭牌为钥,也为见其施法破阵。李云泽紧跟而入,却一头撞在灵气护罩上,只得老老实实取出凭牌,方进入阵法之内。李云泽记挂张承歌和柳叶,前面虽然飞信向他们报过平安,说的不清楚。紧走两步赶上余书元,道:“真人,我怕朋友担心,想先去见见他们。”余书元道:“先跟我去认个门,然后再回不迟。”

不知何故,今日街上修士熙熙攘攘,喧嚣声远远可闻。余书元卓然而行,修士见了,自觉让开道路,面带敬畏,息了声响,悄悄站立。李云泽跟在余书元身后,目不斜视,对万人瞩目的感觉十分不喜。

两人直直走到要塞中间执事司房屋外。李云泽来西林镇后,便被告知,除东华弟子外,其他人等不得随意入内。镇内修士到此,必在门外恭敬肃立,高声唱名,得到传唤之后方可进入。

门豁然而开,两名修士先后出门,对余书元恭敬地道:“见过师兄!”余书元微笑颔首:“屋里说。”远处的修士见到这一幕,一个个惊讶万分。前面的修士筑基中期修为,姓言,是东华派执事司主事之人。后面一位是北凌城的城主,不少北凌城过来的商贩都认识。纷纷猜测余书元是何身份,能让两人如此恭敬?

李云泽头一次进入执事司内,打量了一眼内里陈设,左右两侧各摆了一些蒲团和几案,将中间空出一条通道,十名东华弟子肃立两边。通道里端一条稍大的几案。言真人延请余书元居坐定,对四周的东华弟子道:“都愣着干什么,快快拜见你们余书元师伯。平常整日里念叨余师伯如何了得,见到本尊反而不知道行礼了。”一众东华弟子反应过来,脸上皆满是兴奋之色,纷纷跪倒在地,顿首行礼,口称:“拜见师伯。”余书元道:“免礼。”李云泽此时还在门口,看到东华弟子起身各往一边,于是也凑过去站在行尾。余书元看见,道:“你且去,每日辰初到我这里应卯。”他带李云泽来的目的,是让东华派诸人认识李云泽,免得以后盘问麻烦。东华派诸位弟子齐齐望向李云泽,暗暗猜测他和师伯的关系。李云泽答了声“诺”,行了礼,退出门去。

余书元接着道:“诸位师弟师侄,奉师门之命,即日起由我执掌西林战域,言师弟将回门派闭关,突破筑基后期。此间诸般规矩,皆遵以往。”言师弟笑道:“师兄,自打得知你要来,他们一个个可是翘首企盼。”杨书石也道:“这群小崽子,每天都要问上几遍,‘师伯什么时候来’,可把我烦死了。”余书元笑道:“先不管他们,书辛师弟,你且说说,修行状况如何。”言书辛大喜,将修行之中的困惑困扰一一说了。余书元听完,并未一一解答,而是道:“此次返回门派,师弟就要闭关求突破了,愚兄别无所赠,只有几句话送给师弟:所谓道者,有而无,弥而远,广而微,既要细而察之,也要宏而观之。似此戈壁,无沙粒之微,不足以成戈壁之广;无戈壁之广,不足以显沙粒之微。似我等门派弟子,修为并不难积累,难在体悟一关。江河发于山谷,必先为涓涓之细流,穿山越岭;而后百川归之,迂回奔腾;再后汪洋广阔,平静如海。修行也是如此,初期在于开路,中期在于纳流,后期在于归一,故而每一阶后期都要沉心于思,归元于定。这是为兄多年修行的一点心得,希望对师弟有所助益。”言书辛听罢,肃容深拜,道:“聆听师兄一席话,方知过往误在何处。我师尊在时,曾指点我,要善于观物,道在万物之中。只可惜我一心提高修为,心无外物,后来掌门师伯让我戍守西林,小弟还以为是因触犯门规的缘故遭发配至此,原来此中有深意,乃是掌门师伯厚爱。若非师兄点醒,小弟还不知要误到几时。”余书元道:“师弟能参悟就好,突破指日可期。今日之后,一帆东进,再过个数十年,东华门中,必然又添一位金丹真人。”言书辛道:“谢师兄勉励,小弟不过萤火之光,如果师兄不是遭了意外,将来必可支撑东华门户,又岂是小弟能够比拟的。”余书元摆摆手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事已至此,安心乐命。”两人谈话期间,其余众人皆竖耳倾听,余书元讲道一段,一众东华弟子听得悠然神往。至于言书辛最后的几句话,东华弟子不禁有些疑惑,余师伯看起来好好的,看不出遭了什么意外,言师叔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还很严重。

两人谈话完毕,言书辛看一众东华弟子仍做倾听状,喝道:“别瞎听了,你们余师伯是门中“书”字辈第一人,又最爱护晚辈,有的是请益的机会。但是,以后都乖乖听师伯的话,谁要是敢惹师伯生气,回去之后,我不管他的师父是谁,一定打断他的腿。”说到最后,声色俱厉。一众东华弟子齐声唱喏。

余书元道:“尔等且去玩吧。我与你们言师叔、杨师叔有些事要商议。”等众弟子出了门,杨书石迫不及待地道:“师兄,漠北的事按您说的办妥了。休律部被言师兄和小弟闹了个天翻地覆。嘿嘿!”言书辛从乾坤锦囊中倒出一大摞兽皮来。漠北人至今犹以兽皮作为书写的载体。言书辛疑惑地道:“师兄,这些文书小弟一一都看过了。没有什么异常的信息。”余书元微微一笑:“江津派和漠北人串通到了一起,漠北人性情粗疏,这些东西不过让他们疑神疑鬼罢了。”言书辛恍然:“阴私密谋云洲不会留下笔墨痕迹,性子粗的漠北人可就难说了。心中有鬼的人,对一切都会疑神疑鬼。师兄是想让江津派错以为咱们掌握了他们通蛮的证据。”余书元颔首称是。其实他还有另外一重用意。此次去漠北,乃是临时起意。漠北人却事先布下埋伏。说明有人暗中掌握了他的行踪。这个人是谁?他心中有数。如此做,也是要让这些人揪心。凭那一家的机心与多疑,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也会想办法消除隐患。如此一来,他们才会继续想办法跟踪他的动向,探查虚实。武梁城一事后,他一直担心,这些人在东华派中的暗桩潜藏多深。只要埋伏在东华派的暗桩动了,就会留下破绽,才会有顺藤摸瓜、步步深挖的机会。将这些事埋在心里,余书元道:“杨师弟,回去之后,就着人运送建城的物资来。要先急后缓,作出有恃无恐的样子。”

李云泽回到居住的帐篷时,帐篷内只有柳叶一人在。小姑娘一人呆呆坐在床上,见李云泽进来,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看清眼前的人是李云泽时,登时喜笑颜开,一下子跳下床扑向李云泽,抱着李云泽的腿不住摇晃。李云泽蹲下身体,用额头碰触柳叶的小脸。小丫头刚开始开心地与李云泽摩擦,猛地想起这几天李云泽不告而别,便拉下小脸来,小手推开李云泽的头,转身走到床边坐下,将脸转向一边,故意不看李云泽。李云泽失笑,走过去哄了好一阵。谁知不哄还好,一哄小姑娘眼泪刷刷流了下来,抽噎着道:“哥哥跟我都以为哥哥丢了,哥哥带了好多人去找哥哥,我一个人又想哥哥,又害怕。”李云泽发飞信报平安,是在林里镇,他失去消息三天之后。这三天,不知道两人如何担心他。李云泽紧紧把柳叶抱在怀里,自从在梧城之外见到柳叶时起,两大一小便彼此相依生活。张承歌粗枝大叶,李云泽有打小带弟弟妹妹的经验,平常反倒是李云泽照顾柳叶为多。从衣食吃穿到识字教养,都是李云泽在操心,感情日盛一日。

李云泽问起张承歌,柳叶道:“哥哥买肉去了。”李云泽看外头日已西沉,出门买了半只羊煮上。依旧不见张承歌回来,暗怪张承歌不靠谱。直到戌初,才听到帐篷外脚步声起。柳叶从李云泽膝上跳下,跑到门口掀开帘子出去,喊道:“哥哥,哥哥回来了。”张承歌有气无力地道:“嗯,哥哥回来了。”柳叶见张承歌没听明白,急道:“我是说哥哥回来了。”李云泽听的好笑,走过去掀开帘子道:“是我回来了。”张承歌一看李云泽,怒道:“你小子跑到哪去了?我们都以为你让狼吃了呢。”李云泽道:“是碰到狼了,还是漠北的狼,两头呢,幸好我见机的快,又有人相救,才保住小命。”张承歌惊道:“碰到漠北修士了?算你命大。”

李云泽对张承歌身后的陆川航等人道:“因为小可的缘故,让几位大哥顶风冒雪,感激不尽,此番情义容后再报。今日略备酒肉,为几位大哥驱寒,请里面说话。”李云泽听柳叶说,他失踪的那段时日,陆川航等人帮着张承歌寻了整整三日。陆川航道:“小李兄弟言重了,张承歌的兄弟,也就是我们的兄弟,我们所做的不过是应当应分的,犯不着客气。不过早听说小李兄弟煮的一手好肉,今日倒要好好尝尝。”说完,转过头对左右几人道:“咱们就别客气了,我都闻到肉香味了。”几人哈哈一笑,进入帐篷。

陆川航等五人李云泽已经很熟悉,还有三人依稀见过,不知姓名,告罪问过之后,一名叫白思节,长得有几分文气。一名叫韩长德,国字脸,大眼,浓眉,端方淳厚。一名叫岳伦,五十左右的样子。三人竟然都是练气后期修士。酒到半酣,陆川航道:“小李兄弟,前几日找寻你时,听张兄弟说起你之前救他的义举。陆某人别的不服,就敬佩有情有义的汉子。小李兄弟若是看得起,不若就入我们的伙,咱们兄弟一起干。”李云泽若是几日前听到这话,必然兴奋不已,此时妹妹弟弟的前程已有所托,无须再上漠北赚取战功,且自己要随侍余书元左右,估计也没有时间精力。这番邀请是别人一番好意,不能直接拒绝,想了想措辞,道:“陆大哥还有几位大哥的好意,小弟先行谢过。一来,小弟修为低微,去了漠北只会拖几位大哥后腿,几位大哥还得分心照顾我,多有不利。二来,刚才小弟说为人所救,这救我之人是东华派新来的执事,这位执事觉得与我投缘,让我做他的随侍童子,随侍左右。大哥的好意,小弟承情,只是恐怕要辜负大哥的好意了。”

第四十三章 优劣论

众人一听,原来还有这番缘故在里头,不禁纷纷羡慕李云泽的好运气,几年随侍童子做下来,修行上受指点不说,一个东华玉令也是跑不了的。李云泽说的第一个原因也是实情,陆川航对此本来就很担心,因为感念李云泽的为人,更为了安张承歌的心,才邀请李云泽入伙。李云泽拒绝正合其意。当下陆川航举起酒碗道:“小李兄弟说哪里话,你有了好前程,哥哥们高兴还来不及。来来来,咱们同干一杯,祝贺小李兄弟时来运转。”

次日卯正,李云泽早早就来到执事司外等候。辰初时分,余书元送言书辛、杨书石出来。看到李云泽,言书辛、杨书石都对他微笑颔首,温言叮嘱他尽心照顾余书元。

目送言、杨二人御空离去,余书元并未返回西林镇,而是向野外漫步而行,带李云泽走到一个山丘上。此时日头渐高,阳光熙熙,照在身上已有几分暖意。余书元随口道:“小子,你此生的愿望是什么?”若是前两天问,李云泽必答让弟、妹拜入门派。此时这个愿望在无意之间已经达成,却不知道以后该做什么好。也许以后回到家中,奉养父母,娶妻生子,就此过完一生。但经历过外面的世界,很难再去过生老病死的庸碌日子。许久,想不出自己今生想干什么,只得摇了摇头。余书元笑问:“你今年多大了?”李云泽道:“十七。”余书元道:“你这个年纪就知道争一争、闯一闯,给自己和家人谋个好前程,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很多人像你一般大都还浑浑噩噩,不问生计。天生五灵,无路修行,是不是很不甘心?”这话汪不屈曾问过他。李云泽重重点了点头。余书元看了他一会,又转头望向远方,良久方道:“上苍之于万物,必然是不平等的,好与坏,多与少,优与劣,长与短,总有差别。灵根天生天长,谁也无法改变。”李云泽默然,是啊,上天让你如此,不甘心又能如何?余书元观察到他表情变化,笑道:“上苍也不会过分偏私。不会有人便宜占尽,亦不会有人坏处全摊。就比如说你家,你是差的不能再差的五灵根,你的妹妹和弟弟灵根资质则是上佳。”

李云泽道:“他们都是三灵根,虽然是上等,但总的来说资质只是中等。”余书元摇了摇头:“单灵根最佳,双灵根次之,三灵根居中游,四、五灵根在后,只是俗世间最笼统的分法,也只是针对入门修行的难易而言的。的确,灵根越纯,修行进度越快。但衡量一个修士的成就,只看修炼速度是没有用的,最终要看其所达到的最高成就度。我东华派花费无数人力物力,统计了所有见诸文字的修士。说出来也许你不信,近十万年来,云洲从未有任何一个单灵根修士结成元婴的,修为最高的不过止步于金丹。”李云泽头次听说竟然有这种情形,一脸不解。

余书元接着道:“哪怕像你一样的五灵根,都出过元婴修士,独独单灵根没有。是不是不合常理?更奇怪的是,元婴修士之中,十之七八都是三灵根。现在,你还觉得单灵根是最佳资质么?”不待李云泽答话,自顾自道:“单灵根资质表面上看起来最佳,无论是什么功法,一学就通,经脉了无阻碍,只要灵元充足,便可顺利进阶。看起来这是直通大道的好处,实际上却是追寻大道的阻碍。无论学什么、干什么,都需要摸索,摸索错了,可以避免以后重蹈覆辙。摸索对了,见解更深一层,见识更上一步。一切唾手可得,久而久之,就不知道努力为何物,也不知道危险在何方。这些又只能自己体悟,师长教是教不来的。”

李云泽以前总听说灵根越纯越好,单灵根的资质几乎不用愁修行,紫阳宗、东华派这些名门大派都抢着要,没想到竟会是这种情形。问道:“真人,既然单灵根的修士并不是最好的,为什么门派还抢着要?修行顺了不好,是不是越多曲折磨砺越好?”余书元笑道:“到高阶时,单灵根不是最好的。可在练气期、筑基期,却是最佳。你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出个筑基弟子,培养得当还有很大几率成为金丹修士,不要白不要。至于修行也不是越曲折越好。门派中有句话,叫做‘十五练气,百岁筑基’。意思是最好在十五岁之前进入练气期,到百岁时成就筑基。昨天我跟言师弟说的话你也听了,每一阶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它的作用,快了其所肩之任没有完全达成,慢了又会延误下一阶段。故而,十五岁前进入练气初期,三十岁时进入练气中期,五十岁时进入练气后期,百岁时筑基,都不为晚。为何如此?只因为十五岁之前人的身体未完全成型,在此之前突破练气初期,能使人所修功法、灵气与经脉更为契合,尔后每一阶段都要有充足的时间滋养锤炼丹田、经脉、穴位,这般才能把基础打扎实。单灵根的修士就是修行远快于常人,丹田、经脉、穴位没有彻底稳固,再者也没有积累足够的修行经验,什么是歧路、什么是正路还不完全清晰明了,就已经进阶了。要知道,云洲每年有上百万的修士死于走火入魔,修行也是件极危险的事。筑基以下还好,即便错了,一般不会伤及根本,大不了重修就是。越往上越出不得错,一步踏错就是性命之危。古语云,前车覆、后车戒,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因为阅历不足,单灵根的修士十之八九在突破之时应对失据,亡了性命。是以门派收徒,都会考虑三个因素:资质,年龄,性情,灵根太差的不要,脑子太笨的不要,年龄过十五的不要。”

李云泽想起张承歌,与自己差不多大,就已经是练气中期了,担心地问道:“真人,是不是早了晚了,坏处都特别大?”余书元知道他十六岁才突破练气初期,以为他在担心自己,道:“这只是大概,毕竟人的资质、禀赋、勤奋、际遇各有不同。只要根基足够扎实,四十岁筑基也无妨。对了,依你的资质,按说很难在这个年龄突破练气初期,是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李云泽将自己与小伙伴如何遇到老者、之后如何突破一一告诉了余书元。接着在地上画出藤叶葫芦的形状,问道:“真人,这就是那老者留下的标记,真人可识得?”余书元仔细看了一遍,道:“我倒是听说过一位大能前辈得到了一件葫芦宝物。不过那宝物我也没有见过,不知道其形状。不过一滴酒就能让你这个五灵根的修士几日间突破练气初期,定是超凡之人。以后如果再遇到,要好好把握机会。这样的大能前辈,修为超凡脱俗,见识贯通天地,即便你资质再差,稍微动手指点一二,就能助你筑基。”李云泽应诺,旋又想起突破练气初期时,灵元渗入经脉、穴位裂缝深处的情形,将当时情形详细描述了一遍。余书元听罢,道:“想不到你竟然是用沿关冲穴之法突破的,其实沿关冲穴才是正宗突破之法,你所说的情形正是沿关冲穴的妙处,平常之法灵元只在经脉中运行,缓缓扩充,无伤无损,渐至突破。但所谓不破不立,这种办法并没有最大限度增扩经脉的广度。沿关冲穴则能,且渗入裂缝深处的灵元,会滋养经脉与穴位,得益更丰。只不过沿关冲穴过程过于痛苦,世人虽明知其好处,但却少有人能忍耐其中痛苦。现今,即便是门派之内也几乎没有人用了。你能忍得住其中的痛苦,足见心性毅力。其实,修行的资质不只是灵根,悟性、毅力、福缘、性格、修养、学问等等通通都算。三灵根的人那么多,最后有人止步于练气,有人则成为元婴修士,足见造成这种差距的,不是先天灵根,而是诸多的后天因素。你能遇到那名老者,赶在身体定型之前突破练气,这是福缘;能忍受的住沿关冲穴的苦痛,毅力心性算是拔尖的了;我观你待人接物诚而不伪,实而不迂,性格也是不缺。你所不足的独独灵根而已,所以莫要再为自己是五灵根而苦恼。有所失有所得,时刻都要念着,上天待我已是不薄,此为平安喜乐之本,也是奋发向上之基。”说完,又补上一句:“我跟你说的这些,都是门派的秘密,告诉你是想让你增长见识。这些事情只有寥寥几个大门派知道,不过门派之间探寻的方向、方式各有不同,结论也多有差异。世人将门派筑基弟子多归结为筑基丹充足,其实大错特错了。门派能传承千载万载,靠的不是筑基丹,而是这些底蕴。这些事情关系到大门派立身的根本,以后不要作为谈资,随意乱说。”李云泽知道其中的干系,道:“真人放心,今日所谈,云泽不会透漏只字片语。”余书元絮絮叨叨跟李云泽说这么多,是看李云泽基础太差,好多该知道的都不知道,有意增广他的见识。

余书元道:“闲话说完了,咱们接着说正事。你修行的是何功法?”李云泽道:“大五行经。”余书元颔首称许:“当初替你选功法的人倒有见识。灵根资质如何?”李云泽道:“木灵根资质最佳,土灵根资质最差,对火属性灵气最亲和。”

第四十四章 养静气

余书元接着问:“修的是哪一门功法,火行吗?”看李云泽摇头,叹道:“以灵根资质论,你修行木属性功法原没有错。不过不大实用,木属性功法、术法在金丹期以下,威力最低,对敌时最是吃亏,且用途也不广,除了种植灵草灵稻之外,几乎没有他用。木属性功法真正起大用要到金丹以上。你的资质修行到金丹期的几率不大,不若改修火属性功法,一者在筑基期、练气期,火属性功法的威力仅次于金属性功法,二者火属性功法用途最广,炼丹、炼器都少不了控火,三者木火相生,木灵气天生可以滋养火灵气,对修行进度也有好处。依我之见,莫若趁现在修为尚浅,改修火属性功法。你意下如何?”天地之间,五行灵气杂然一体,修炼之时与功法、灵根相合者积于气海,化为灵元,滋养其身,其余灵气皆会渐散诸体外,复归于自然。然则,与功法相生的灵气可以助长所修灵气的活力,相助修行速度,相克者则反之。灵根的上、中、下三等就是根据相互之间的生克关系划定的。五行灵根修行艰难,其根由就在于修炼时五行灵气相生相克,纠缠太多。余书元让李云泽放弃灵根资质最好的木属性功法,修行对灵气最为亲和的火属性功法,着实是高明之举。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李云泽心中暗叹自己运气太差,若是先遇到余书元该多好。心中犹豫要不要把五行全修的事告诉余书元。汪不屈的叮咛让他始终心有顾忌。想来想去,以自己的地位将来恐怕再难有机会得到筑基修士面对面的指点。自己对五行全修优劣的认识,全出自汪不屈一家之言,是真是假,也找不到门路求证。思量其中利弊,最终一咬牙,将受汪不屈胁迫,最后不得不五行全修的事一一说了。

余书元越听越觉离奇,他还以为李云泽按部就班修行的是木属性功法。伸手扣住李云泽太渊穴,一股灵元探入其体内,果然李云泽气海内灵元呈五股。看到余书元眉头深深皱起,李云泽忐忑不安,弱弱地问道:“真人,不知我现在是好是坏?”余书元并未下结论,而是让他把汪不屈所传修行之道一字不漏地叙述一遍。李云泽一一说了,连汪不屈所留的玉简都拿了出来。余书元边听边思索,而后将灵识沉入玉简中,细读其中内容。半晌后,长叹一口气,道:“奇才,不想散修之中也有如此人物。可惜气运不足,否则,说不定会成为一代大宗师。”

李云泽舒了口气,道:“真人,是不是五行全修真的可行?”余书元看他面色一会深,一会浅,来回变换。起心逗他,道:“你可别高兴太早。我只是觉得这汪不屈异想天开,不拘常理,竟然能够以五行全修之道筑基,智慧与魄力都远超常人。若是资源足够,再有高阶修士从旁解惑,说不定真能成就金丹道业。不过你要跟他走这条路,怕是……,嘿嘿。”看到李云泽神色又紧张起来,哈哈一笑,放缓口气道:“也不是不行。而且说不定能比他走的更远。毕竟汪不屈已经把路走通了一次。也许还未踏出路来,但已经留下足迹,沿着足迹走,走到歧路上的危险就小了许多。不过凶险也不是没有,就看你敢不敢一试了。”李云泽听余书元也说可行,心中登时充满希望,急切地道:“真人,我愿意,有凶险也不怕。”余书元看李云泽急冲冲的模样,暗道这可不成。他是名门高足,自小博览群书,于修行一道,见识极广,造诣极高,一眼就瞧出五行全修的关键在平衡二字。平衡意味着秩序稳定,追求速度是最不可取的。方才听李云泽说其日夜修行不辍,又察其体内灵元不够凝实。发现这少年对修行太过于迫切,长此以往,只会有走火入魔一个结果。如果让他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单纯纠正错误,治标不治本,此后难免再犯。令其存心养气,方能万全。

对李云泽道:“兹事体大,关乎你一生命运,还是谨慎思量再做决定的好。这样吧,这事过了年再说。趁这些时日你好好想一想,值不值得拿命冒险。”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李云泽那等得及。张口就要求肯,余书元板起脸来,哼了一声。李云泽这才作罢。

几日来李云泽屡次到余书元跟前求肯,软磨硬泡,只说已经打定主意,请他指点早日开始修行。余书元没有一点松动的意思。最后李云泽缠的急了,余书元冷脸一摆,道:“这么心急,关系一生的大计这才几日就想清楚了?你可知五行全修何等复杂凶险,似你这般急躁,莫说修行有成,怕是小命都会稀里糊涂没了。切记每临大事有静气,才不会好事变坏,坏事更坏。”说完取了纸笔,挥毫写下一条竖幅:

君子对青天而惧,闻雷霆不惊,履平地而恐,涉风波不疑。

接着道:“拿去挂在床头,好生揣摩其中意蕴。”李云泽看余书元发了脾气,才不敢多言,行礼后怏怏返回。

李云泽也知道余书元说的大有道理。然而这事是他内心积累了十几年的渴望,如今有了门径,自然迫不及待便想登门而入。看着余书元给他写的那幅字,心头的念想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浑浑噩噩枯坐了大半日。直到感觉有人摇晃自己的身体,才回过神来,入眼处柳叶瞪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道:“哥哥,我饿了,啥时候做饭呀?”李云泽走到帐篷外一看天色,已经过了午正了,难怪小丫头喊饿。匆匆忙忙开始做饭,柳叶兴许是饿的急了,跟在李云泽身后不停的来回转。李云泽哭笑不得,道:“小姑奶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安心坐一会好不好。”说完蓦地想起余书元对自己所说的话,自己何尝不是心急火燎的想吃到“热豆腐”,柳叶急心吃饭,跟在自己后面乱转,只会让自己分心,使做饭的更为迟缓,反而拖慢了吃到饭的时间。自己以迫不及待的心态开始修行,何尝不会影响到修行进度,最终越急越慢,越慢越急,形成恶性循环。第一次、第一步、第一个对后面的人和事影响最大,因为每个第一都为后人后事所参照。以什么样的心态开始修行,何尝不会成为自己以后的心态基础。难怪余真人以那么一番话警醒自己,心急只会误事,心静才能成事。心中豁然而通,陡然平静下来,修行的事全部抛在脑后。将柳叶高高举起,又抱着狠狠亲了几下脸颊,惹得柳叶咯咯笑个不停。

道理想通了,心也就安定了。李云泽想了想,当前能做可做须做的事情并不少,一是习奏《清静经》,他对《清静经》如此上心,主要是为了今后自己难免还要用到振魂丹,把曲子练好,以备将来之用。二是习练五识惟一,《五识惟一》可以辨听的声音越来越远。但是修炼的进度却越来越慢,《五识惟一》本来就是万一夫在失明的状态下创制的,许是在五官功能缺陷时反而越容易修炼。三是参研汪不屈留下的玉简。四是习练当初汪不屈传授的五行初阶术法。特别是最后一件事,最耗时间。

此后,李云泽除了在余书元跟前应卯,其余时间围着这四件事来回循环。余书元跟前事情不多,无外乎帮他整理书籍和所作的读书笔记。余书元随身带有两个乾坤锦囊,一个装着杂物,一个装的全是书籍。他有时候看书极快,一本书不到一个时辰就翻完了。有时候一页书要写十几页纸的笔记。李云泽也爱读书,只是余书元的书内容太过艰涩,大大超出了他的层次。

这日,几十辆驮车涌进镇子,载着从北凌城运过来的砖石瓦木等物资。余书元分派给李云泽一个差事,接收清点这些物资。事情简单,但很繁琐。李云泽一丝不苟,按照余书元划定的方位,卸放物资,记录清楚。这批物资数量极大,李云泽粗粗一估算,足有数万方,足够盖上千间房屋了。但其中又尽是巨石厚砖,不像是盖房所用。一打听,后面还会继续运来。其他修士见到这个状况,纷纷猜测,是不是要建城了。

余书元似乎嫌李云泽不够忙,又给他安排了一个差事,画出方圆五里的地形图。这可难倒了李云泽。向余书元请教,余书元让他自己想办法。问镇内的其他修士,都是粗人,学道法都忙不过来,谁会去学画画。李云泽只能回想着以前看过的地图模样,照猫画虎,成品惨不忍睹。战战兢兢将草稿交给余书元。余书元也没为难。只是此后交给他的事情越来越多,有时候一天要做几十件事,忙得焦头烂额,应接不暇。

一个月之后,虽然事情依旧很多,但他已经能够适应繁忙的状态,处理起事情来,先易后难,先急后缓,桩桩件件,有条不紊。

第四十五章 初识阵

李云泽看着面前的巨石,七尺长,四尺宽,三尺高,四面光滑。巨石一方一方,排列的密密麻麻,有数里之远。再看看手中的阵纹图纸,头皮发麻。余书元似乎见不得他闲,立马又给他安排了新的差事。让他在每一块石头上都刻上一套阵纹。这套阵纹名为壁垒阵,是初阶阵法。在行家眼里,最为简单,不足挂齿。李云泽对阵法一窍不通,看得头晕脑胀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如要摹刻,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一笔一划照搬照抄。

李云泽吐了一口气,执笔蘸墨,照着阵纹图纸,一笔一笔临摹起来。一开始错误百出,直到第十遍上,才觉得满意。哪知余书元看过之后,随口就指出了二十多处谬误。李云泽仔细校对,的确如余书元所说,要么偏了,要么短了,要么宽了,要么窄了,虽然都很微小。如此折腾了两百多遍,临摹在石面上的阵纹才获余书元认可。

这事极为枯燥,又兼朔风凛冽,寒彻肌骨。数个呼吸,手指就冻得僵硬,想放在怀里暖上一会,发现根本暖不透。索性不去管了。不过数日,李云泽手、面、耳朵皆生冻疮。张承歌一开始以为李云泽是犯错受罚,觉得好玩,时不时挤兑李云泽几句。看李云泽手上耳上脸上的冻疮越来越严重,犹自俯石苦刻。就有些急了,问李云泽是怎么回事。一听说要在所有的石块上都雕刻上阵纹,大为光火,这不是欺负人吗?死活拉李云泽走,不让他再干下去。李云泽明白,这是余书元在磨砺他的心性,让张承歌别担心。张承歌一怒之下,跑到执事司找余书元说理。不知余书元跟他说了些什么,就不再闹了。专门找了一家店,每隔半个时辰,给李云泽送一盆热水烫手烫面。

日升日落,寒风旷野。

李云泽心静如水,手下稳健迅疾。一道道刻痕在锥子顶端出现,深浅一致,宽窄相同。最开始的时候雕刻一面阵纹需要大半日的时间。而今短短两刻钟,手下这面阵纹就大功告成。李云泽满意的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一千块了!今天过年,早点收工。”

除夕。

西林镇虽偏僻荒远,镇内的修士却一点不减过节的热情。也许是借过节来抒泄征战之苦。镇内修士来自东华辖境各处,过年风俗各异。除夕这天,有的在门口贴了红彤彤的春联,有的则挂上了新制的桃符,而有亲故战殁的,则在门口放上一根横木,洒下一道香灰。张承歌特地带柳叶跑了一趟北凌城,为柳叶购置了新衣新帽、爆竹烟花,把小姑娘哄得开心个不停。街道上爆竹响声噼啪个不停,人来人往满是新年的道贺声。

初五,余书元把李云泽叫去。看他面色平静,心动平稳,确实安下心来。心中不禁暗赞,这小子灵根资质差的没法说,心性却又好的没法说。不过,这些磨炼并不足够。对李云泽道:“这是金池阵,明日起改刻这门阵法。”李云泽接了图纸,行了礼便退去。

完成一千块石面后,又更换了燎原阵、抱水阵、断木阵三个阵纹。皆足一千之数。

五月初五,余书元把李云泽带到那日的小山包上。此时的李云泽,气度从容不迫,双眸沉静明亮。好似一块去掉杂质的美玉,虽没有雕琢成形,但材质已然不凡。余书元将一篇名为《大五行经注》书籍交给李云泽,道:“要想五行全修,首先要明了五行之性。这《大五行经注》乃是我东华派数位前辈结集而成,堪称注解大五行经的经典,你将它悟透,方才有五行全修的资格。”李云泽听了,迟疑不肯接。这种重要的秘籍,门派是严禁泄露的,违者等同于叛门。若是自己接了,岂不是让余书元犯下大过。余书元看李云泽脸色,猜到他所想,道:“你不用顾忌,其实这本书东华辖境内,不论大城小城,其修院内都有副本。只是,现在的人一味求快,都盼着早日筑基,修行更高等级的功法,对这种注解基础功法的书籍早已不看重,所以此书虽遍布于世,却又明珠投暗,无人问津。”李云泽听了这番缘故,方将书接过。

接着,余书元又递来一本《乾坤阵法纲目》交给李云泽,道:“修士修行都是以灵石铺路,掌握赚取灵石的手段乃是必不可少。当今之世,修行世界广阔宏大,流传的技艺百类千门。而最主要的始终是丹、器、符三技,炼丹一道入门虽易,花费却繁,非家族、门派弟子不可为。制符一道过于深奥,必得大智慧长者时常提点方能有所成,且低阶符箓用处不是甚大。唯炼器一道繁简由人,入门之后,多靠自己摸索,即便不能大成,靠着初级炼器之术也可保衣食修行费用无忧。我思前想后,觉得让你学炼器之术较为恰当。炼器之道有三要:一为阵法、二为控火、三为识材。阵法前阵子你也打了不少交道,印象是有了。这本《乾坤阵法纲目》乃是学习阵法的入门经典,你要仔细阅读,不可懈怠。除阵法外,最重要的便是‘火’。这天下的灵器十有七八材质为金,以火克金,故炼器必先具火。你的琉璃火也要勤加习练使用。识材简单,可押后再学。”李云泽才明白,余书元带他去取琉璃火、让他雕刻阵纹都是早就计划妥当的。长者为自己如此费心谋划,感激深入肺腑。

返回住处,李云泽迫不及待打开书读了起来。《大五行经注》内容枯燥,所讲所论都是五行功法的特性及要领、穴位经脉与修行功法的关联等等,李云泽粗粗翻了一遍就将之放在一旁,转而拿起《乾坤阵法纲目》。在武梁城,看到楚天阔一个练气修士凭借阵法把禹管事等一干筑基修士困在其中,对阵法之力极为向往。这本《乾坤阵法纲目》主要是综述阵法的由来、门类、等阶等阵法常识,至于具体的布阵、解阵等法门并未有涉及。通读全书,李云泽对阵法一道了解了大概。

阵法起源于何时何地何人已不可考。最初,上古之人从天地自然中间,发现某些地方由于地形地势影响了灵气流动,造成灵气积聚、疏散、波动、静止等不同的效果,便不断从中学习、破解、演绎,体察万象,归纳定律,最终开创了阵法一道。经过万千年来承前启后,阵法已经成为修行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门类。其类别、纲目更是数不胜数,大致而言,按灵气属性可分为金木水火土五行阵法,按布置方法可分为器阵、府阵和野阵三大类,按用途属性可分为坚、锐、固、疾、生、杀、困、惊八门,至于存世的阵法数量,怕不有几十上百万。

李云泽只用了三天就把书读完,便去执事司找余书元。《乾坤阵法纲目》这本阵法常识书籍,不仅令李云泽眼界大开,更让他兴趣大增。他出身于小城之中小户人家,离开卢湾之前,他所知道的修行不过是修炼功法,积累灵元,如此而已。即便是在杜伯兴那里读过一些书籍,也是以世俗见闻居多,与修行相关的寥寥无几。自遇到余书元后,有这位名门高足教诲,修行之路明晰顺畅,见识也猛增一筹。但这些带给他的震动都不及这本《乾坤阵法纲目》,读罢此书,始知原来天地之间竟然有如此奥秘,顿生探究之志,求索之心。

李云泽向余书元行过礼后,也不拐弯抹角,直接禀明自己对阵法一道的兴趣,而后便求取阵法入门书籍。余书元微微一笑,取出笔墨纸砚等物,对李云泽道:“阵法一道,入门处不在书本,不在师长,而在心细志坚。这本《乾坤阵法纲目》虽无关阵法布置运用,却是关系阵法的基础,你且将之抄上三遍,务必心无旁骛,字迹工整,错一个字就要加抄一遍。你去吧。”李云泽心道又来了,《乾坤阵法纲目》整本书下来有几十万字,慢说抄三遍,就是抄一遍怕也要个把月功夫。见到余书元闭上双目,入神打坐,恭敬行过礼,知道求肯无用,抱着笔墨纸砚返回住处。

柳颜看到李云泽抱了一大堆东西,蹦跳着跑过来接,帮李云泽把东西整齐的摆在桌子上,好奇地问道:“哥哥,你买这么多纸是要写字吗?”李云泽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是啊,哥哥要写好多好多字。”柳颜高兴地道:“我帮哥哥磨墨。”李云泽不知这小丫头为何高兴,拿出裁纸刀,将宣纸裁成书本大小。看小丫头已经将墨研好,取笔蘸饱墨,在纸上写下《乾坤阵法纲目》六个字书名,随后对着书本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写下去。以前,李云泽十二岁就自修院退学,尔后除了在店里记个账外,根本就没有写过字,更没有练过字。虽然力求工整,依然写得字体倾斜歪扭。李云泽自己都看不过去,但写一笔好字非是一朝一夕之功,只能将就如此。柳颜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李云泽每写一字,她便大声读一字,碰到不认得的,便如发现了什么宝贝,兴奋的直喊:“哥哥,这是什么字?”李云泽哄她去做别的事,过不了一刻钟,便又跑了回来。李云泽只得停笔,寻思找个什么事情让这小丫头去做,看到小丫头个头又长了一小截,想起她今年应该六岁了,已经到了开蒙的年龄。西林僻远,没有测灵根的器具,只能让筑基真人出手测试。西林镇内,只有余书元一个筑基真人。也不知这小丫头灵根如何,千万不要像自己一样是个五灵根。

张承歌回来后,李云泽将尽快为柳颜测灵根开蒙的事说了。张承歌狠狠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脑子,整天光想着打打杀杀,这么重要的事,你不说,我都忘了。”李云泽道:“明天我去求余真人,请他出手。”张承歌点头,看到李云泽手边一沓写满字的纸张,取过一看,问道:“你写这个干嘛?嘿嘿,你这字也太难看了。”李云泽将余书元的要求说了,张承歌听说竟然要将一部几十万字的书抄三遍,眼睛都瞪直了,一边摇头一边道:“要是我,打死我都不干!”

第四十六章 抄书勤

李云泽、张承歌带着柳叶来到执事司,说了来意。

余书元招手让柳叶到他面前来。李云泽轻轻推了小丫头一下,道:“快过去。”小丫头便乖乖走到余书元身前。余书元令小丫头盘膝坐下,而后右手抵住小丫头背心,左手虚空一挥,李云泽等人便感到周围灵气仿佛活过来一般,向柳叶周围涌去。如此三遍,余书元收回手掌,道:“这小丫头资质不错,金、水、木三灵根,金灵根最弱,木灵根最好。”张承歌嘴巴最快:“三灵根也就一般嘛。”余书元斜了一眼:“无知。三灵根也分上中下等。金生水、水生木,次第相生三灵根可不常见,是上等中的上等。不输于双灵根的资质。修行木属性功法最是得宜。”张承歌不假思索道:“木属性功法太弱了,还是金属性功法好,威力大。”余书元懒得理他:“你们去吧,这几日我替她开蒙。”张承歌还要再说,被李云泽拉起出了执事司。

张承歌依旧对李云泽嘟囔个不停:“本来就是嘛,木属性功法,简直弱得掉渣。金属性功法多好,术法威力第一。”李云泽前面曾听余书元说过三灵根,特别是上等三灵根的修行前景,但答应过不外泄。只能没好气地道:“你就知道厉害不厉害。没听真人说,小叶最适合修炼木属性功法,而且次第相生三灵根比双灵根都不差。说不定小叶能修成金丹真人,到时候可是有千年寿元呢。”张承歌撇撇嘴:“活得不痛快,一万年又有啥用。痛痛快快,活个一两百年足够了。”李云泽刚要反驳,想想张承歌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接下来一段时日,李云泽全部时间都用来抄书。

俗语云,读书千遍,其义自见。说起来,读书千遍,未必有抄书一遍更见功夫。抄书中,李云泽不断有新的发现、新的收获,之前读书时遗漏的内容,抄到时如读新书。一些误解的内容,之前总觉于理不通,抄到时才觉察到是自己理解有误。凡此种种,都一一陈列在眼前。世间事最经不起的就是专注,李云泽抄书逐渐入神,速度便越来越快,一个月后,第一遍抄写完成,厚厚数千页纸堆满了案头。一遍书抄完,所获不亚于新读。李云泽把自己的手稿按次序装订成册,看着墨香满纸的书册,心中也小有成就之感。

书抄完时,刚好收到了一封家信。李云泽略一思忖,信中多半是弟妹拜入东华派一事。果然,信中说:端午节时,妹妹和弟弟已经被东华派收录。让李云泽好好谢过余真人。另外,现在不少人家托媒提亲,问李云泽想要什么样的媳妇云云。李云泽吓了一跳,匆匆回信说:年纪尚小,而且要在余真人身边服侍五年,并无成亲的打算,容后再议。信写完,不由得又想起溪君,想到昔日在文清山中同做楚囚,夕照晚风中吹奏洞箫的倩影,清晰无比。想到武梁城迭翠楼内外琴箫和鸣,她知道是我,我不知道是她。避而不见,其意自明,如何不让人感伤?

拿着信郑重向余书元道了谢,呈上抄写的书稿。余书元看到歪歪扭扭的字迹,一把扔还过去。道:“春蚓秋蛇,哪堪入目。回去练字重抄。”给了李云泽一卷碑拓,让李云泽对照摹写。这卷碑拓是前人柳公权的字,柳公权世称楷书集大成者,其字法度森严、骨力刚劲,风采疏朗开阔、清秀方整。

李云泽只得沉下心来,将碑拓仔细研习了几天,而后开始抄写。这次比第一遍更为仔细,每写一字都要谨遵书家要旨。先在心中仔细思索字的框架结构及运笔转折之法,几乎每个字都在心中揉烂了,对书中内容的理解自然又更深了一层。这样一来,抄书进展极慢。三个月过去,整本书堪堪抄了一半。李云泽有些心急,心神不静,随后几日的字便有些散乱,再之后提起笔便觉烦躁异常,只得放下笔整理前面的手稿。两相对比之下,始知这几日的字完全不堪入目,长吸一口气,将之付之一炬。

想起在武梁城时,溪君一曲《清静经》,让自己宁心安神,如果此时一边抄书,一边听得佳人抚上一曲,该是何等乐事。眼下佳人抚琴是听不到了,李云泽便取出竹箫,自己吹奏了几遍《清静经》。急切烦躁之心顿去,清幽恬静之心顿生。李云泽复又埋头抄书。如此这般,每生烦躁之心,便奏曲安神,又三个月过去,第一遍书顺利抄完。初始时,笔法甚为生疏,不仅无神,形也难似。之后渐得其形,特别是自学奏《清静经》后,竟有了一两分神采,盖因曲罢心清,能全意投入之故。

李云泽原本只求快快抄完,于书法原本无意,只是几个月下来日夜揣摩、孜孜以求之下,潜移默化,对书法越来越看重,见字越写越好,心中也是高兴不已。张承歌看过李云泽的手稿后,道:“真是怪了,你除了修行不成外,干啥啥行。有什么诀窍没有啊,我也练练,将来好去骗骗小姑娘。”李云泽道:“诀窍有啊。你也像我这样,抄书抄上几千万字。就是头猪,也能写出来一笔好字了。”

又花了近十个月时间,李云泽将剩下两遍抄完。又余书元按吩咐,将《大五行经注》抄了三遍。前后七遍书,笔写秃了四十七根,石制砚台磨得只剩薄薄一层。

余书元接过李云泽呈上的手稿,细细看了,十分满意。随口考问了几个深涩的问题,书中所有,对答如流,书中所无,思索过后,亦能循理答对。余书元十分高兴,他安排李云泽抄书,唯一担心的是李云泽过手不过心,徒然成了练字的功夫。经过考问,才放下心来。余书元道:“五行全修乃是创举,首重的应是知所避忌,而非一味求进。令你抄写《大五行经注》,乃是为了让你先明五行之性,后修五行之法。阵法是炼器之要,学会了阵法,炼器之术便学会了一半。阵法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说不难,是因为各类阵法阵图前人已有定论,只需牢记于心,照本宣科即可;说不易,是因为阵法一道最重精准,阵图刻画之中,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是故,心手相应、心静手稳是学好阵法的根基。书法一道,既能练心,也能练手,能让柔软的笔尖随心写出各式各样的笔画,自然也能在刻画阵图时手应其心。”

李云泽原本以为余书元令自己抄书,不过是牢记书中内容,今日方知,还有这一重意义在,心中感动。对余书元深深一揖,道:“受真人恩惠良多,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其实,余书元坚持令李云泽抄书,还有另一层用意。五行全修与其他修行路径不同,危险性要远远增加,尤其不能贪功求快,时时都要保证五行灵元的平衡。稍一不慎,就会废功亡命。这就需要修炼功法的人有一个好的心性,在修行之中不急不缓,不徐不迟,不因落后于人而心有急乱,始终按照自己的步伐走自己的行程。所以,余书元便借机磨砺李云泽的心性,使之更加坚韧细致。一举数得。

由此亦可可看出余书元与汪不屈两人见识高低来,汪不屈是告诫其中凶险,以言语与实例为诫。这种办法初时肯定有效,然而天长日久之后,一路无风险,胆子就会越来越大,很容易就把当初的告诫抛诸脑后。没有人会把他人的告诫当做金科玉律,哪怕别人的失败就发生在眼前。余书元则打熬其性情,养其静气,不管是抄书,还是习字,抑或是摹阵刻碑,用意都在于磨炼其耐心毅力,使细致、严谨等品质浸入其骨髓,见效虽慢,却可令其一生受益。

余书元笑道:“你救我性命,是你我之间的缘分。我指点你修行,也是你我之间的缘分。谈什么报答不报答。对了,你那个朋友张承歌是什么来路?”李云泽将与张承歌结识的经过说了。武梁城溪君被劫一案的卷宗上有张承歌身世的记录,余书元一清二楚,只是不知李云泽和张承歌结识的经过。道:“说起来,梧城张家和东华派有过很大一场缘分。可惜……你这个朋友资质一般般,脑子却十分好使。自从他加入了那个什么队后,以多胜少也就罢了,多数时候都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我关注过他几次,这小子一肚子诡计。你连着抄了两年书,心神消耗甚大,放你七日假。这几日,不妨跟着他到漠北去转转。这个世上你争我抢、人心险恶。往往很多人无缘无故的要来杀你,提前见见杀人的场面,没有坏处。”

从执事司告退出来,李云泽先去买了一把兵刃。早就羡慕东华弟子腰悬长剑,威武潇洒。选来选去,最后买了一把镔铁长剑。镇上也有灵器出售,他有汪不屈留下的灵石,倒能买得起。只是不想太过出风头。找到张承歌,道:“真人放了我七天假,让我跟着你到漠北转转。”张承歌听了很高:“早该这样了。天天抱着个书,抄来抄去,有啥抄头。还是打架杀人痛快!”

第四十七章 有埋伏

传说,上古一只火凤从桴陵海一路西飞,沿途所经之处,烈焰奔腾,无物不被焚化。而后在岁月侵蚀、风吹气动之下,形成了这条长十万里、宽不到三十里的荒漠。这带荒漠也是一条分界线,以北是漠北,以南为云中。两边生产方式、风俗习惯、修行体系都截然不同。有史以来,两边交互时松时紧、时好时恶。但像现在东华派这样全面开战的,还是首次。

张承歌几人对荒漠早已见怪不怪。李云泽初见奇景,入目之处,地势坦平,黄沙漫天。细细的沙粉,堆垒成一弯弯状若新月的小小沟壑,远远望去,犹如轻风吹拂下平静湖面涌起的层层细浪,古人以瀚海称沙漠,用词可谓精准。

跋涉过荒漠,又是另一番景色。往南是瀚海茫茫,往北是绿波辽阔,金白色的细沙与青绿色的嫩草互不侵犯,相接成一线,延伸到天尽头。李云泽心中连连惊叹造物的神奇。这边李云泽贪看景色,那几人时而隐蔽,时而急行。心中腹诽不已,要不是这小子来瞎凑热闹,现在说不定已在回程路上了。几人中修为最差的都是练气中期修士,以练气中期修士的脚程,平常最多用一个多时辰赶路。此时多了李云泽这个练气初期修士,众人又不好催促,路上足足多花了一个多时辰。

去年陆川航功劳攒满,拜入东华派。临走,一力推举张承歌为队长。几人都不服气,张承歌年纪最小,修为也不高,凭什么做众人之首?张承歌岂不知几人的心思,一上任就干了一票大的。以五人之力埋伏七名漠北人,以少胜多,有惊无险,一下子就镇住了几人。之后更是光芒绽放,胆子大,诡计多,谋算精。大伙功劳攒的更快,这才心服口服,认可了张承歌的地位。这次是从其他修士口中得到消息,漠北人中出现了一队狠人,专门截杀西林镇修士,已经杀了不少人。张承歌向来喜欢啃硬骨头,就盯上了这伙漠北人,这回就是想先摸摸他们的实力。

张承歌看李云泽悠哉悠哉,队内几人脸色不豫,想着这次的对手实力强悍,输赢难说。到时候打起来,只有自己会护着李云泽,另几人才不会在意李云泽的死活。对李云泽道:“公子哥,真人让你到漠北来转转,也没说让你干点啥。你就在这附近浪一会,千万千万别再往北边去了。要是天黑了我们没回来,你就别等了,连夜跑回去。”李云泽也知自己耽误了行程,如再继续跟随,恐怕还要耽误许多功夫,不若自己独行看看风景,道:“那好,我就不跟随诸位一起行动了,在此地等候诸位凯旋。”其余几人一听,少了这个累赘,强压心中的欢喜,也说了些小心在意之类的话。

几人走后,日上正中。耀眼的阳光把荒漠染成一片金白。李云泽漫步在沙漠之上,极目处一个黑点出现在视野里。初时一惊,莫不是漠北修士。随即哑然失笑,太过草木皆兵了。如此远的距离里,人的身影岂能看得见,应该是比人体大得多的物事。李云泽放开脚步,往那物奔去。渐渐看清全貌,竟然是一棵大树。凤凰西行、焚尽万物的传说未必是真,但在这寸草不生的荒漠深处有这样一棵大树也委实让人费解。日光照射之下,那树周身隐隐冒出红光,仿佛正在燃烧的木炭,外面罩了一层灰烬,火光隐约闪现。待走到近前,心中的惊异又增重了几分。

此树高达十丈,通体没有一片叶子,枝干大部分仿若被烧焦了一般,呈现出焦黑色,又不似烧焦那般变成木炭,仍旧保持着树木原来的模样。并且有少许枝干好似并未被烧到,李云泽凑过去仔细看了半天,辨别出这是一棵乌桐树,死去了不知多少年月。

乌桐是桐木之中最佳者,最宜斫琴。

李云泽想起远处看到的红光,抬头看了半天,红光又全然不见,只能看到焦黑的树枝树干。远远跑开,又看到闪动的红光,近看又隐而不见。在树上仔细感受了一会,没有丝毫灵气散发,确认此树不是灵物。

既不是灵物,李云泽懒得追究。乌桐木难得,不如砍下一段,将来送给父亲斫琴用。找了一处半焦的粗壮枝干,拔出长剑一剑砍下去,树干上竟然连痕迹都没有留下。乌桐木木质松透,虽比梧桐、青桐等树种密实些,但也并不以坚韧著称。又对着完好处的树皮仔细辨认了半天,以树皮的纹理来看,确实是乌桐无疑,因家传祖业,李云泽读书时对各种制作乐器的物材多有关注,书中关于乌桐的记载与此树一般无二。想了半天,只能猜测,此树可能遭受过雷击,以致既被烧焦了树干,又改变了原来的质地。

费力砍了半天,只造成了表面一丝的刻痕。看了看如腰粗细的树干,李云泽长叹了口气,准备放弃。沉吟间,忽然感到背后有人看自己,猛一回头,只见树下一个披头散发、身穿兽衣的漠北修士狞笑着望着自己,额头黑色狼头纹身显示其练气中期修士的身份。未等李云泽回过神来,那修士挥舞着手中兽骨,凌空跃起向李云泽刺来。眼看兽骨即将刺到身前,李云泽急中生智,一个后仰,直直摔下树去。而后翻身站定,背对阳光,举剑面向那漠北修士。面对危局,心中毫无慌乱。练气初期的脚程无论如何比不过练气中期修士,与其空耗灵元却逃走不得,不如挺身一战,兴许还有活路。

那修士高居树上,俯首看着李云泽,忽又头下脚上合身跃出,兽骨仍旧直指李云泽。李云泽疾步后撤,在漠北修士即将落地时,左脚踢出一片细沙,洒向那修士面部。哪知漠北修士竟然打着同样的主意,手着地时也击出一片细沙袭向李云泽面部。李云泽躲避已然不及,登时眼睛酸涩,难以睁开。眼睛不能视物之下,自然运使五识唯一之术。停闭眼鼻舌身四识,耳力运足,那修士的呼吸声、用兽皮衣袖擦眼睛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那修士的方位、距离皆如目所视。李云泽念头急转,盘算着到底该趁机逃走还是设法歼敌,歼敌的把握不大,逃走的机会更小,不如搏上一把。打定主意,又是一脚细沙踢向那修士面部,而后左右前后不停移动,不断将沙粒踢向漠北修士。那漠北修士前痛未止,又遭新痛,恼怒不已。只是李云泽飘忽不定,难以判断方位,无法出手攻击。如此几番,李云泽陡然停下,呼吸粗重,手中长剑脱手甩向漠北修士。那漠北修士自李云泽停下时已能确定李云泽的方位,听到李云泽的呼吸声把握又大了一层,听到长剑破空之声,以为李云泽技止于此。兽骨磕飞长剑,合身向李云泽扑去。李云泽自长剑脱手时已潜运灵元,见那修士合身扑来,正中下怀,一记金剑术脱手而出,击向漠北修士胸部。耳中听到“噗”的一声,是金剑击中肉体的声音。还未来得及高兴,耳中听到那漠北修士来势不止,李云泽急忙错身,但还是晚了一点,兽骨划着手臂,留下一道伤口。此番破坏那漠北修士的视力,又用计扰乱其心神,打得便是以灵术一击制敌的主意,如果那修士不死,自己可就危险了。急切之中,顾不上疼痛,匆匆后撤两步,金剑、火羽两种灵术连续发出。这两门初阶灵术攻击性最强,他练了不知几万遍,熟的不能再熟。几记灵术击在漠北修士身上,很快听到人体倒地的声音。李云泽侧耳仔细一听,漠北修士已经没有了呼吸。稍稍放下心来,擦干净眼睛,自己左臂一道三寸长的创口,还好入肉不深。看到那漠北修士倒在地上,浑身上下无一好处,皮开肉绽是金剑术所伤,乌黑焦灼是火羽术所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爬到树上四下望去,没有其他漠北修士在,方略微放下心来。

出了此事,李云泽不敢在原地久待。回到与张承歌几人分别的地方,留下一个记号,匆匆回到荒漠南边。找了个视线好又隐蔽之处藏了起来,打坐恢复灵元。双耳丝毫不敢停歇,仔细侦听周围动静。

落日斜晖下的荒漠,景色更显雄浑。只是李云泽已经完全没了观看景色的心情,焦急的盼着张承歌几人回来。依张承歌所说,荒漠附近对漠北人而言同样是危险地域,以往是不会来的。而他偏偏遇到了。虽然只见到一个,但他料想,没有哪个人会单枪匹马到危险的区域活动。所以极有可能是个埋伏。

眼见天色将黑,张承歌几人还不见踪影,李云泽越来越急。这时隐约听到六个足音。心头一紧,张承歌他们是七个人,怎会只有六个足音?会不会是漠北人?他们会不会来这里?该怎么办?一连串的问题涌上心头。

等更近一些,听出一个足音比其他五个重上许多。明白了,有人受伤了,一个人背着伤者。随即,又有更多的足音传来,嘈杂凌乱,足有十几个。李云泽探头望去,前面六个黑点在逃,后面一群黑点在追。后面的速度,要比前面快上不少。

果然,中埋伏了。

第四十八章 凭阵守

怎么办?

逃?

目测现在的距离和张承歌等人逃遁的方位,如果朝其他方向逃走,未必没有机会。但只要被发现,以自己的脚程,绝对死路一条。旷野广阔,一动必然要露出行迹,又怎会不被发现。

战?

敌多势壮,张承歌等人明显不敌,而且已经吃了大亏。自己这点修为,即便加入进去,又有什么用?一样不会有丝毫获胜的机会。

躲?

没人知道自己的踪迹,悄悄潜藏起来。看张承歌等人逃遁的线路,正好在距自己藏身处一里开外错身而过,只要隐藏的好,也许就能躲过一劫。可是,别人的生死他可以不管,岂能眼睁睁看着张承歌被漠北人害了。

一定会有办法的!

越是危急,李云泽头脑中竟越是冷静。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来。扯下乾坤锦囊,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他的东西不多,除了灵石之外,就是两套阵法器具。是余书元前阵子送给他的,让他学习揣摩阵法结构。没想到在此处派上了用场。

目前,李云泽只知阵纹,还不懂阵理。阵纹摹画雕刻了不知几千遍,真正布阵还是第一次。布置的阵法究竟能不能用?他觉得自己一定能行,无他,就是那几千遍临摹雕刻带来的底气。

李云泽双手飞快,不过片刻,方圆十尺的一座壁垒阵出现在地上,在阵源处装上灵石,激活阵法,一道光幕笼罩周围。李云泽顾不得欢喜,马上动手布置第二套阵法。耳中还兼顾听着张承歌几人的动静。人的脚步声,云兽的蹄声,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张承歌等人的足音已经有些虚浮,漠北人嗬嗬的低吼声更加急促。

待听到几人将到近前时,李云泽大喊:“张承歌,来这里!”张承歌听到附近有人,大喜。辨出喊话之人是李云泽,刚生出来的一点欣喜全被火气取代:你个猪,不好好藏起来,喊个鬼。要是咱们都死了,小叶怎么办?李云泽行迹已经暴露,生气已经没用了,一声招呼,几人斜插往李云泽藏身之处。

几人跳上李云泽藏身的山坡。看到只有李云泽一人,不由得大为失望。不过此处地形较佳,背后是陡坡,不利于进攻,只需重点防守前面就是,不至于腹背受敌。李云泽手下不停,招呼几人赶紧收集干柴,又把开启壁垒阵的方法说了出来。几人将信将疑,阵法光罩升起的一刹那,齐声欢呼。张承歌也舒了口气,喝道:“别吵吵了,赶紧干活!”几人马上到周围收集柴草。漠北人已经迫近三里之内,顷刻便至,几人不敢走远,胡乱在周围拽了一些枯草干枝,便回到阵中,开启阵法。摆出对敌的态势。

张承歌看到李云泽还在阵外忙活,吼道:“公子哥,不要命了!快进来。”李云泽犹如未闻,初阶下等阵法的威能有限,最多能抗住十个炼气中期修士半盏茶时间的攻击。看漠北人的数量有十四五人,必须再布置一个阵法,一来互为犄角,二来分散漠北人的攻击。否则一个阵法撑不了多久。

张承歌对打架一事最在行,自然知道互为犄角的意义有多大。但此时漠北人云兽踏起的尘土都飞到了眼前,哪里还有工夫去考虑其他。看李云泽仍旧一副入迷的模样,对近在眼前的漠北人恍如未见。第一拨漠北人已经到了十丈外,看到这一幕,其中一人打了个唿哨。五个人一个翻身,站到云兽背上,而后借力一跃,直扑李云泽。其余人勒住云兽,张弓搭箭朝李云泽射来。

张承歌见状,大吼一声,关闭阵法,去拉李云泽。顾及关等人大惊,只好各施灵术,攻向扑来的漠北人。而后,马上将阵法开启。

张承歌将射来的箭矢荡开,顾及关等人的术法将扑来的漠北人挡了一挡。但只能解一时之渴。漠北人躲开术法,随即又扑上来。远处的漠北人箭在弦上,又一波箭雨即将射来。张承歌眼看旁边的阵法已经关闭,李云泽布置的阵法还未完成,任他玲珑心思,也无计可施。心里骂了一句,也不知骂那个:他奶奶的,杀一个是一个。看到几个漠北人挥着刀剑冲他狞笑,张承歌也呲牙以对,手底下大日烈焰刀已经准备好,只待这几个漠北人扑到跟前时再出手,让这些漠北蛮子躲无可躲。

李云泽终于完成阵法最后一步,放入灵石,激活阵法。几个漠北人刀剑砍在阵法光罩上,灵力回弹,将几人弹了一个趔趄。射来的箭矢也被弹的远远的。张承歌大喜,回头正要夸李云泽几句。李云泽一头栽倒,方才制心一处,全神贯注,对他的精神和体力耗费极大,此时手臂、手指僵硬,已经不听使唤了。

张承歌对另一边的顾及关几人道:“留一个守阵,其他人赶紧恢复。”这一边只有他和李云泽两人,李云泽累得不能动弹,只有他守阵了。李云泽听到张承歌的话,现在不是歇息的时候,强忍着疲惫盘膝做好,吐纳灵气,恢复精神。

漠北人也知道阵法厉害,在山坡下围了一圈,一时不敢上前。后续的漠北人也陆续赶到,共有十六个人之多。额头的兽纹有狼、狐、鼠、鹿、蛇、刺猬等。看兽纹颜色深浅,四个炼气后期修士,其余全是炼气中期修士。无论是实力还是人数,都完胜张承歌这一边。

李云泽不敢歇息太久,恢复了点精神,就起身将阵法又检查了一遍,生怕方才太过匆忙,有什么错漏之处。张承歌看到李云泽肩膀上渗出的血迹,唬了一跳。九成九是之前碰到漠北修士了,急急问道:“碰到漠北人了,伤的重不重?”李云泽道:“还好,大难不死。”将碰到漠北人的时间和地点说了。张承歌稍一琢磨就明白了,恨恨骂道:“他奶奶的,原来早就埋伏好,算计老子的。”

漠北人聚在一起商议了一会,派了八个人上来试探攻击。八人分作两边,挥舞着刀剑骨棒,冲着两个阵法光罩乱砍一通。

顾及关等人所在的壁垒阵是土行阵法,重稳守卸力。漠北人的攻击落在阵法上,只觉力量都滑到了一边,阵法光罩毫无动静。

李、张两人所在的是金池阵。金行阵法,守中带攻,可以将敌人的攻击反弹。只是阵法等阶太低,反弹的攻击有限,只能将人弹开,造不成实质伤害。

要想破这两个阵法其实很简单。十个炼气中期修士,同时全力猛攻,半盏茶功夫即可将阵法敲碎。因为初阶下等阵法能够承受的攻击就那么多,越过了界限,就会承受不住。任何防护阵法都是这个规律,只要加于其上的攻击超过其所能承受的临界点,阵法就会告破。反之,如果攻击达不到这个界限,动摇不了阵法的根本,只要阵源灵力补充及时充足,阵法会无限循环,呈现生生不息的假象。就像用力折木一样,所用的力量超过了木头的韧性,木头就会折断。如果抵不上木头的韧性,一松手,木头就会恢复原状,完好无损。

面前的这些漠北人当然不知道这个方法,他们也都是边僻之民,只听说过阵法的厉害,阵法什么样没有见过,更不知该如何破阵了。攻击一阵无果,指着张承歌等人,嘴里一阵叽里咕噜,好一会才退了回去。口中说的是漠北语言,几人都不懂,大意倒是能猜出来,无外乎“有种出来”、“缩头乌龟”之类。

张承歌被气乐了,学着漠北人的语气,也是一阵叽里咕噜。李云泽奇怪地道:“你懂漠北话?”张承歌道:“鬼才懂。他们朝老子叽里咕噜,老子当然要顶回去。要不岂不吃亏?”李云泽心头一动,向漠北人看了一眼。心想不知道他们中间有没有人懂云中话的。要是有,倒可以借机迷惑他们一下。不成也没什么害处。朝顾及关几人道:“几位大哥,不用紧张。这阵法是余真人亲传的。他老人家当时就说了,只有筑基修士才能破。凭这几个漠北人,根本动不了咱们分毫。咱们就跟他们耗着。余真人看我今天晚上没回去,肯定出来找我,到时候一剑将他们杀个干净。”张承歌立马明白了李云泽的意图,跟着道:“不行不行,咱们得装着很害怕。要不然这些蛮子不上当,吓跑了就没意思了。”两人一唱一和,还作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来。

漠北人中的狐修,懂一些云中话,大致听懂了李、张二人的话。漠北人以狐修和四名炼气后期修士为首。狐修虽然是炼气中期修士,但因为擅长计谋,得与四名炼气后期修士同列。将李、张两人的话翻译给其他四人听。有的说他们虚张声势,有的说回去多叫些人马来,有的说这里是云中人的地盘,不能久留。一群人将信将疑,最后,狐修道:“这里离云中狗的营地有两个时辰路程,咱们等天黑后一个时辰,如果杀不了他们,就回去。”四人纷纷赞成。

第四十九章 谲与诈

张承歌一直留意漠北人的动静,看到几个头目嘀嘀咕咕,时不时朝他和李云泽看上一眼。心里有数,有人听懂了他们方才的话。琢磨着怎么再诈漠北人一诈。<

一名头目道:“赫尔纳,你有什么办法?”赫尔纳就是那名狐修。赫尔纳琢磨了一会,朝身边的漠北人吩咐几句。方才那八个漠北人又围了过来,这次改了策略,八个人一起攻击壁垒阵。李云泽见状心提了起来,不知道自己布下的阵法能不能经住考验。方才无功而返,这些个漠北人心里都憋着气,倾尽全力,死命攻击。壁垒阵一阵摇晃。顾及关几人大惊失色,现在阵法是唯一的依仗,要是阵法撑不住,就等于小命保不住了。还好阵法晃过之后,随即恢复正常,任凭漠北人如何攻击,毫无动摇之状。<

刚松了口气,又有三个漠北人过来,加入攻击阵法的行列。顾及关几人不知阵法根底,满以为多加几人攻击也无妨,一副任尔为之的模样。张承歌还在一旁说着损话,嘲笑漠北人没用,也不管那些人根本听不懂。只有李云泽心知肚明,在目前的攻击强度下,阵法虽然暂时没有变化,但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多久,过不一会阵法光罩就会变暗,直至消失。<

天色已经暗透。今夜天上无月,繁星光芒只在星空之上,照不开地上的黑暗。阵法的光芒如萤火,照明可以忽略不计。李云泽悄悄抓住张承歌手掌,写道:撑不住,想办法。张承歌一惊,他还以为阵法很可靠,不会被几个炼气修士攻破。看了一下目前的态势,道:“老顾,点火。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你们也别闲着,给几位大哥助助威呀。”悄悄写到:看手势,关阵法。<

篝火亮光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十一个漠北修士兽衣披发,狰狞的表情分外骇人。火光照在他们身上,投射出巨大的黑影,挥舞着手臂和利刃,好似一群恶魔在分尸猎物。张承歌觉察到最开始动手的八人已经气喘吁吁。默默分析这些漠北人的位置,十一个漠北人围成半圆,背朝西方,侧面朝他。一面想办法,一面笑嘻嘻地道:“各位大哥,汗都出来了,歇会,歇会。喝口水再忙,天长着呢。”漠北人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不予理会。张承歌好似说上了瘾,叽叽歪歪说个不停。一边说,一边负着手来回走动。走着走着,猛然一停,背后手掌同时挥下。李云泽会意,立马关上阵法。张承歌早已悄悄蓄足灵元,一记大日烈焰刀朝侧边的那名漠北人攻过去。危急关头,一刀倾尽全力,没有丝毫保留。<

李云泽等张承歌灵术施出,也不管结果如何,马上又激活阵法。耳听得两声惨呼,三声怒喝,伴随着三个身影从黑暗中急扑过来,金池阵稍快了一线,将之挡在阵外。这三人是一直未出手的炼气后期修士,隐在黑暗之中,看到阵法撤去,立马猛扑过来。可惜堪堪晚了一步。<

抬眼看去,两名漠北人倒在壁垒阵外,一人腹部被重创,一人伤在左肋和左臂,伤口焦黑,仿佛被利刃划开,紧接着又被烈火炙烧。两人紧咬牙关,但粗重的呼吸和喉间不经意发出的哼声,传递着两人承受的痛苦。其余漠北人纷纷摆出戒备姿势,朝张承歌咬牙切齿。赫尔纳一声呼喝,这些漠北人满脸愤怒不甘,抬着伤者下了山坡。<

张承歌故作失望:“失手了,失手了,本来想一下子干掉两个。唉,一个都没干掉,晦气!”口中如此说,是为了迷惑对手。他的本意就是伤人,而非取命。如果杀人,一来激起漠北人仇恨义愤之心,二来把尸体往旁边一放,就能继续攻击。像现在这样,重伤不死,反而效果最佳。漠北人要给伤者包扎伤口,会拖延上一些时间。事后最起码得分一两个人照看伤者,又能减少直接面对的压力。<

从李云泽示警开始,他脑中就在不停算计。来回走动,就是为了寻找出手的最佳角度。若果只伤一人,对漠北人而言,损失不大。至少要重伤两人,才能起到效果。不停说话,是麻痹漠北人,掩饰出手的意愿。出手的时机选择的也很巧妙,正在那两名漠北人奋力砸向阵法的一瞬间,力方用实,后劲难续,根本无法做出闪躲的动作。<

漠北人也有自己的算计。赫尔纳派那些漠北人攻击阵法,打的是引蛇出洞的注意。他不认为自己这些人能攻破阵法,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引诱敌人从阵法里走出来。故而他派人全力强攻,疲累不堪也不喊停。就是卖给张承歌等人一个破绽,引诱他们趁自己同伴疲惫之机,撤阵偷袭。而后,三名身法快的修士暗中潜伏到附近,如果张承歌等人偷袭,他们就来个背后狙击。本来计策是成功了的,十一名炼气中期修士强攻,把李云泽吓了一跳。催张承歌想办法,才有了偷袭之举。但李云泽有五识唯一术,一直侦听四周的动静,三名漠北修士潜伏的动作、方位都被他知晓。默算时间,所以才会在张承歌术法出手的一瞬间,再次激活阵法,让偷袭的三个漠北人无功而返。<

只有那十一名漠北人最可怜,被张承歌、李云泽算计也就罢了。还被赫尔纳这个自己人算计。<

漠北五个头目又聚在一起,半晌,一人道:“回去吧。他们已经发了信号,很快有人来接应他们。这里是云中人的地方。”其他几人纷纷点头。独赫尔纳不说话。他向以智计自负,也是因为智计才能在修为低一个小层次的情况下,和其他四个头目平起平坐。这次出动了那么十六个人,却没能拿几个云中人怎么样,反倒是自己这边两个人受了重伤。回去定会被伤者埋怨,其他几个头目也不会再对他言听计从,对他的地位极为不利。<

赫尔纳看着篝火熊熊,一开始满脸不甘愤怒,忽然眼珠一转,笑道:“我有办法了!”转身对漠北人说了一些什么,漠北人哄然大笑,而后一个个向外跑去。而后张承歌等人看到,漠北人一个个抱着大捆干柴,狞笑着堆在阵法周围。来来回回,很快堆了一人多高。张承歌大呼:“不好,他们要放火烧咱们。奶奶的,漠北人真他娘的奸诈。”顾及关几人也看出漠北人的目的,纷纷解囊翻找,看身上是否有防火辟火的器具。<

张承歌扭头问李云泽:“公子哥,咱们这阵法能不能防火?”顾及关几人听见这话,也一脸希冀的望过来。李云泽摇了摇头,阵法能让火烧不进来,但却无法隔绝温度。凡火伤不了筑基修士分毫,炼气修士就不行了。几人会被火活活烤死。顾及关互望一眼,各自叹息,终究难逃这一劫。张承歌想到和李云泽一起死在这,小叶可怎么活。越想越气,对李云泽怒道:“你藏得好好的,干嘛非得跳出来,活腻歪了。这下好了,小叶没人管了。我那可怜的妹妹啊!”一屁股坐在李云泽身边。<

柴越堆越多,漠北人笑得越来越得意。张承歌看到漠北人的得意神态,越看越气,大怒而起:“男子汉大丈夫,死要死的轰轰烈烈。”李云泽以为他要和漠北人拼命,忙一把拉住。张承歌一把甩开,解开裤带,朝向漠北人,喊道:“来来来,你们给老子送终辛苦,老子赏你们口水喝。”稀里哗啦一通。漠北人见状大怒,点燃了柴堆,抱柴添柴更勤。<

李云泽对周遭的纷乱好似未闻,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按说阵法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漏洞。等于别人一把火直接就把阵破了,防护阵法还有什么防护之用?其实是他初学,尚不明阵道。这几个阵法都归属于府阵,主要用于修建城池和修士洞府。城池防火之能自有他途,而能修建独立洞府的修士,又岂惧凡水凡火?所以这些阵法在创制的时候,功用极为单一。也因为单一,功用极为突出。如果是野阵的话,会有诸多变化,应对不同形式的攻击。只是他还没有学到。<

张承歌看李云泽不动弹,以为他吓住了,道:“公子哥,没什么好怕的。下辈子我跟你做兄弟,咱哥俩吃香的喝辣的,再不像这辈子一样窝囊。”李云泽写到:装死。张承歌一听,马上要嚷出来,装死有毛用。李云泽瞪了他一眼,张承歌勉强忍住,写到:半个时辰,咱们不死,漠北人不走。<

这般火势,他们中修为最高的顾及关,炼气后期,也许能撑一个时辰。炼气中期的,能有半个时辰。李云泽一个炼气初期,应该是最先死的,能撑一刻钟就不错了。而这里距西林镇有一个多时辰的路,漠北人有足够的时间,等烧死他们之后再走。<

李云泽继续写到:我有办法。张承歌忙问:什么办法?李云泽摇头:别问,照做。张承歌见李云泽不说,也不追问,朝顾及关几人说了几句暗语,顾及关几人也糊涂了:装死,有用吗?不过他们素知张承歌的智计,现在也有没有别的办法,姑且一试。<

第五十章 安然归

第五十章安然归<

余书元带着一名东华弟子,站在不远处一处山顶上。那名弟子名叫何云同,在西林镇的东华弟子中年岁最长。看到李云泽几人被大火围困,而余书元却无动于衷,毫无相救之意。迟疑地道:“师伯,弟子去救他们?”余书元摇摇头:“他们自有办法脱困。走吧!”说罢,携起何云同御空回了西林镇。<

大火熊熊,将两座阵法围住。几个呼吸的功夫,李云泽就感到难以承受。其他几人修为高些,一时尚能忍受得住。挤到阵法最中心,希望离火圈远一些,躲避火焰之威。然而十几尺的距离,相较于冲天的火势,有什么用呢?<

漠北人看到几人受烈火炙烤之苦,一扫之前的闷气,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张承歌之前叽里咕噜,说长道短,漠北人虽然听不明白,但都知道不是好话。又出手伤了他们的同伴,对张承歌最为愤恨。指着他哈哈大笑,朝他不停做鬼脸。张承歌大为光火,又无计可施,急得向李云泽直眨眼:快拿出你的办法来。李云泽只是静静盘膝而坐,迟迟没有动作。<

时间过了一刻钟,李云泽仿佛已经到了衰竭弥留的境地,嘴巴微张,就是发不出声音来。张承歌见状大急,喊道:“公子哥,撑住,别死啊!”顾及关等人听到张承歌的喊声,彼此对视苦笑,方才升起的希望又复散去。他们都知道,余书元待李云泽极亲近,说不定会有什么辟火的宝贝赏赐给他。因此李云泽说有办法,他们都十分庆幸。现在希望变成失望,归江气呼呼地道:“就不该相信这小子,一个炼气初期的修士能有什么办法。”顾及关和冯坤看了他一眼,都没有说话。思量着是不是趁还有力气杀出去,分散逃走,说不定运气好还能逃掉一两个。用暗语将他们的想法给张承歌说了。张承歌也觉得不能坐着等死,刚要喊杀出去。躺在地上的李云泽扯了一下他袖子,眨着眼睛,眼神灵动,与方才垂死不支的模样大相径庭。在他掌心写到:装的像一些。<

这时,火气好似不如刚才那般猛烈了。阵外火势依旧,阵内的火气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抽走了,光芒不减,热气却降了不少。张承歌大喜,一边装作被火气烤的难受至极,一边大骂漠北人害死了他兄弟,一边穿插几句暗语,让顾及关几人装的像一些,不要让漠北人起疑。顾及关几人也感受到了火气减弱,又听到张承歌吩咐,如何还不明白,一个个心喜面苦,陆续躺倒在地。<

漠北人见消灭了敌人,乐不可支。纷纷取出酒囊,欢呼着开怀畅饮。张承歌笑得肚皮疼,奶奶的,让你们这群笨蛋高兴几天。过阵子,老子多找些人,杀回去,照样烤你们一回。<

几个头目纷纷夸赞赫尔纳好本事,连赫尔纳自己,都陶醉于自己的智计。得意之余,赫尔纳又有些疑心,依照他的判断,这些云中人应该会撤去阵法,冲出来死战才对,为何乖乖被火烤死了?其中定然有诈,也许是装死,打算骗过去。<

赫尔纳心中有疑,却没有说出来,心想:云中人有句话,夜长梦多。趁胜撤退,尽快离去,才是良策。之所以作此想法,是因为他计止于此,如果火攻无用,就别无办法了。而他的目的,是展现自己的智计,巩固自身的地位。这几个云中人真死假死,在他眼里无关紧要。哪怕这些人装死,只要同伴看不出来,自己的计策就是成功的,对他的威信就有利。如果说出来,那自己屡屡失手,无法制敌,对他的威信是个不小打击。赫尔纳主意打定,道:“时候不早了,再添一把柴,咱们就回。如果其他的云中人赶过来,咱们虽然不怕,可是两个受伤的兄弟就要吃亏了。”其他几个头目纷纷赞同。<

李云泽听得漠北人去远,准备坐起来。被张承歌一把按住。那边顾及关几人看张承歌没有动静,也躺着一动不动。张承歌是怕漠北人使诈,去而复返。等了小半个时辰,等火渐渐熄灭了,几人才起来。<

甫一起身,顾及关便道:“张老大,方才哥几个也是太急了。对不住!”他说的是,一开始张承歌关闭阵法,冲出来拉李云泽,而后他们等人将阵法激活,把张承歌挡在了外面。若非李云泽在最后关头,布阵成功,李、张二人怕已经成了漠北人刀下之鬼了。张承歌一摆手,道:“这事你们没错。生死关头,各顾自己,咱们兄弟一早就立了规矩的。”缓了一缓,接着道:“不过么,这次咱们能活下来,全靠我这兄弟的阵法。你们也都看见了,别的不说,灵石可耗了不少。不能让我兄弟吃亏。加上我兄弟,咱们一共是六个人,损失分成六份,每人偿还一份,你们可有话说?”顾及关忙道:“这是应当的。”冯坤、归江等人也纷纷同意。<

回到西林镇已经是下半夜,顾及关等人去后,张承歌忍不住问道:“公子哥,你到底使了啥手段,那火怎么不热了?”李云泽道:“明天再说。”张承歌好奇了半天,顾及关等人在时,怕泄露了李云泽的秘密,不好问。现在如何肯放过。李云泽被纠缠不过,伸开手掌,一缕火苗慢慢出现在掌心。张承歌是火修,感到周围的火灵气仿佛活了过来,纷纷朝火苗聚拢过来。稀奇地道:“这是什么玩意?”李云泽将琉璃火的来源说了。张承歌啧啧称奇,忽然反应过来,问道:“你不是修炼的木行功法么?啥时候改了?”李云泽含混道:“余真人说火行功法用途广,让我改修火行功法,再学炼器之术,好凭手艺养活自己。”张承歌击掌赞道:“还是真人有见识。你以前修行的木行功法太废了,打架几乎没用,现在改修火行,可算是选对路了,像我如今混的是风生水起,西林镇里谁不知我张一刀的名号。”张承歌炫耀了几句,又道:“接着说功法的事。光修火行功法还不行,还得练术法,我这刚好有一套火行术法,你知道的,就是大日烈焰刀,我的独门成名绝技。今日就传给你了,你可千万别坠了我的威名。”李云泽道:“太晚了,明天吧。”张承歌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就现在。今天的事给我提了个醒。以前总觉得漠北人脑子不好使,好收拾。今天算是知道了,漠北也有能人。唉!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挂了。以后小叶还得靠你照顾,这门术法算是嫁妆。”不待李云泽说话,便讲起术法诀要。两人情同手足,李云泽也不矫情,将诀要牢牢记下。术法的诀要即是灵元的运使掌控之法,一般而言不过几百个字,少者几十字的也有,是以甚是易记。不过半个时辰,李云泽已将术法诀要牢牢记下,只待依照诀要,练习灵元运使之法,纯熟之后,即可将灵元化作烈焰之刀以作攻敌之用。<

次日,李云泽向余书元禀告了此行经历。余书元没说什么。反而是何云同跟了出来,递给他一个包裹,道:“云泽,你的东西。”李云泽接过来,道:“师兄,是什么?真人给的么?”何云同笑着摇头:“你自己的东西,昨天丢了。师兄帮你捡了。”李云泽打开一看,吓得差点把包裹扔出去。惊问道:“师兄,这……”包裹里竟然是一颗人头。何云同道:“仔细看看,可曾认识。”李云泽心中打鼓,搞不懂何云同究竟何意,强忍着看了一眼,瞬间记起,这是他昨日在乌桐树下斩杀的漠北人。何云同道:“昨日师伯和我一直跟在你后面,师伯还夸了你呢。虽然你不需要咱们门中的战功,终究是你冒险所得,扔了可惜,拿到市集上,也能换些小玩意。”何云同等人见余书元对李云泽如此用心,猜测余书元迟早要将李云泽收归门下,是以一直把李云泽当成同门师弟。<

西林镇东南方向一块区域,是约定的集市。镇内的修士都是在此交易。集市上售卖的,多是从漠北抢回来的东西。也有北凌城的一些商家,在此售卖修士修行所需之物。<

李云泽想早点把这阴森森的人头换出去。别过何云同,就到了南市。今日集市上人很多,李云泽想找找看看有没有有关漠北修行方法的典籍等物。可惜,找来找去,都是一些杂物,对他而言,毫无价值。正逛的索然无味,却在一个修士的摊位上,看到了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这名修士摊位旁边写着一行字:全部身家,换取战功两筹。李云泽虽不上战场,也知来此地的修士最看重的就是战功,视若身家性命,岂会为了一些身外之物就把关乎命运的战功兑换出去。摊位上林林总总摆了几十样东西,灵物只有两件,一把豁了口的钢刀,一本封面上写着木元固灵术的术法抄本。俗物倒是不少,其中有一把竹箫,通体紫褐色、上面竹斑点点。旁边还有一卷竹简,与箫同色。<

李云泽感兴趣的,就是这把竹箫。这把竹箫他在芦湾城见过,一名落魄修士以十颗灵石的价格欲出售给他,被他拒绝。拿起一看,箫尾的女子小像依旧如斯,衣袂飘飘,仙姿出尘,箫首小诗依稀有些记忆:<

天涯遥兮,归可有期。<

每思伊人,我心郁郁。<

玄鸟双飞,只影何栖。<

惋斯不惜,伤之别离。<

天涯遥兮,归可有期。<

每思伊人,我心戚戚。<

泪滋长叹,空忆良夕。<

悲哉悲哉,怆然难已。<

天涯遥兮,归可有期。<

每思伊人,我心凄凄。<

若得来归,从此相依。<

惟以死别,再无生离。<

第五十一章 辨密谱

当日那名修士的模样已经模糊,李云泽只记得其身量甚高。抬头一看摆摊的修士,中等身材而已。右臂齐肩而断,右耳也不见踪影,胡须长满脸颊,头发乱成一团。李云泽猜测,这大胡子修士估计只差两筹战功,便可获得东华玉令。而如今这个模样,已经无法上战场拼杀,只能想出这个法子。<

东华派兑换战功极为严格,非得漠北修士人头方可。这大胡子修士认出李云泽,看他很感兴趣的样子,闷声闷气道:“只换战功,不换钱财。”李云泽虽然跟随余书元身侧,但修为低微,不去漠北,西林镇的修士都知道。<

这把紫竹箫,李云泽初见时就十分喜爱,只是无力购买。今番再见,主人已换,身价又涨。两筹战功可比十颗灵石珍贵多了。偏偏李云泽这不上战场的人,昨日斩获了一名漠北修士,刚刚可以换两筹战功,就好像这箫专门在等待李云泽一般。<

李云泽解下腰间的皮囊,递给大胡子修士。大胡子修士一愣,本以为李云泽只是看个热闹,一时忘了接。李云泽道:“这位大哥,换不换?”大胡子修士颤抖着接过皮囊。皮囊里人头上的浅黑色狼纹清晰可见。大胡子修士将人头牢牢抓住,声音中带了哽咽,道:“要换吗?”正如李云泽所猜测,月前他和同伴去漠北,中了漠北人埋伏,同伴都死了,只有他一人活着回来。然而已成残废,无力再战。在此摆摊十余日,闻者莫不以为他疯了傻了,谁人舍得用战功换一堆破烂?要不是一口不甘之气支撑,早就含恨远走了。<

见李云泽点头,那修士蓦地抬头望天,嘴巴大张,似是要大吼一声,终究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李云泽看到大胡子修士这般模样,心中恻然。大胡子修士为了战功,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搏杀,多少艰难曲折,今日心愿达成,其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如果自己不是机缘巧合、见义勇为救下了余真人,恐怕今日比他还要惨上几分。<

旁边摊位上的修士看到两人交易达成,纷纷交头接耳,都道:“这大胡子还真是走了狗屎运。”李云泽懒得听这些言语,从摊上取了紫竹箫和那卷竹简,就准备离去。还没迈开两步,大胡子修士将地摊上的东西用布卷起,拦在李云泽面前,道:“小哥,这些也是你的。”李云泽道:“这位大哥,在下只是喜欢这把箫,所以才跟大哥交易,其余的,大哥还是留着自用吧。”大胡子修士急道:“我说用全部身家换,就不留半毫在身上,你若不收,我就扔在你门前。”他其实是想把事情坐实,不给李云泽反悔的借口,以免又生枝节。李云泽只得接过布包,大胡子修士嘿嘿一笑:“买卖出手,概莫反悔。”左手横切胸前,似是右手未缺抱拳行礼一般,道:“我叫胡开先,后会有期。”李云泽也抱拳道:“在下李云泽,再会。”胡开先转头走了两步,又扭过头来,在李云泽耳边悄悄道:“这箫和竹子书,据说是在穷山里面神归谷边上捡到的。摆弄了许久,也没有瞧出名堂。你好好琢磨琢磨,说不定能看出啥好东西。不过,唉,也别抱多大希望。”言毕,掉头离去。<

回到住处,李云泽将胡开先的东西收拾清楚,能用的只有两件,一件是那把豁了口的钢刀灵器,破损不重,可以给张承歌他们用。一件是那本名为《木元固灵术》的术法。这门术法并非争斗之术,而是用木行灵元培植灵草的法门。艺多不压身,以后倒可以学来用。<

而后取出紫竹箫,抚摸几遍,爱不释手。试了试音,只觉比平常竹箫更为清幽动听。把玩了一会,想到还有一副册竹简,里面也许能够找到箫的来历。摊开一看,前半册上画了一幅图:一块平台位于正中央,上面划着纵横各十九道线,落着黑白棋子。两位仙风道骨的老者盘膝而坐,与中间棋盘构成仙人弈棋的画面。棋盘另两侧,一侧是猿猴半蹲,手盖额前,张目而望。一侧是巨犀低头饮水。图后是一些文字,仔细一看,全是没有见过的符号,而且是几个符号来回往复。<

李云泽看了一会,竟然看出来一些眉目来。比对竹简上符号的形状,共有七个,循环出现。大体相同,微处有差。这些符号还有一个明显的特征,末笔时而上挑,时而下撇。他出身乐匠之家,看到符号的数量及其特征,首先想到的是这种规律与工尺曲谱暗合。工尺曲谱也是以合、四、一、上、尺、工、凡等字样记写唱名。而且还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以工尺谱记唱名,若同音名高八度,则将谱字末笔向上挑,若高两个八度则末笔双挑;反之,同音名低八度,则可将谱字的末笔向下撇,若低两个八度则末笔双撇。研究几遍,李云泽断定这是一篇变换了外形的曲谱。<

李云泽哑然失笑。这册竹简,胡开先及先前的主人,得到之后,肯定以为隐藏了什么秘密。这些反复出现的不明符号,在他眼里恐怕成了什么密语或诀要,秘不示人。自己个译解不出来,最多只会将这些符号拆开,藏着掖着找人解读。可是这些符号拆开了就失去了原来的意义。就像工尺谱的谱字一样,在曲谱内才读作唱名,单个拿出来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工”字、“尺”字而已。不过,把一首曲子改头换面,编成这副模样,好像完全没有必要。不知编写之人有何目的?或者其中当真隐藏了什么秘密?有些兴奋,又觉得不大可能。毕竟一首曲子而已,既隐藏不了修行功法,也解析不出藏宝秘图。<

李云泽将这些符号当做音符来看,轻轻哼唱了几句,慢慢将这些符号与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乙一一对应出来。将全篇译成工尺谱,细细看了一遍曲谱,觉得似曾相识,依谱哼唱了几句,豁然记起,这便是当初自己在武梁城与溪君合奏的《湖月溪山》。只是其中有些差别,有八分同,二分异。自离开武梁城后,李云泽久已不奏此曲,此番既添佳器,又得新谱,不觉技痒。依谱学奏了几遍,但觉虽只有两分不同,难度却增加数倍不止。而且有许多地方违背乐理,乐器难以奏出。直至天晚,星光漫天,才大略摸到了门道。<

听到街道上传来的熙熙攘攘声,李云泽将紫箫系在腰间,信步走到街上。在街边小摊上吃了些小吃,看星辉灿烂,夜色静美,趁兴步至镇外,渐渐远离人声喧嚣。走到当时余书元为他传法的那处小山包上,那时的迫切与懵懂,之后的读书、修行等等一一浮现眼前,岁月匆匆而过,恍如梦境。<

李云泽取下紫竹箫,举到唇边,一缕清音飘向四野。当日在武梁城,一曲《湖月溪山》,苦学良久。与溪君每次合奏,都沉醉于此曲的清音绝致之中。这竹简上的曲谱,其格调韵味竟比原曲又高了一层不止。一曲尽,李云泽只觉含英咀华,余韵不止。耳中传来一声兽鸣,李云泽起身环顾,四周不知何时坐满了鸟兔狐狼之属。平日里的天敌,此时竟秋毫无犯,默然邻坐,眯着双目仿佛陶醉在音律中一般。李云泽大感好奇,古人有“琴声弹落云中雁”的典故,莫非我在音律上的造诣已经如此高深了不成?<

无几,周围兽类次第醒来,互不相扰,或振羽、或迈足,各自离去。李云泽愈加好奇。为了弄清是否箫声吸引了此地的鸟兽,一曲重又奏起。果不其然,鸟兽重聚。试奏他曲,则鸟兽不来。李云泽且惊且喜,实没想到竹简所载的《湖月溪山》竟有如此奇异处,将来如有机会与溪君重逢,将此曲教给她,以溪君的琴艺,说不定天上的凤凰都能引下来。<

李云泽从镇外回来,半路遇到神色匆匆的张承歌。张承歌拽住他,道:“走,跟我去找余真人。要紧事!”执事司外人不得进,他只能借李云泽的名头。余书元正在督促东华派弟子作晚课,柳叶也在其列。这小丫头现在是准东华弟子的待遇,从早至晚,都待在执事司内。余书元亲自为她开蒙,教她读书识字。<

看到张承歌尾随李云泽进来,余书元笑道:“还不算笨到家!”李云泽尚不明何意,张承歌直截了当地道:“真人,有奸细!”余书元点了点头:“详细说来。”张承歌从昨日李云泽遇到漠北人说起,将昨日自己等人遇敌的情形说了。接着又说他今日找镇内其他修士探问,发现最近一个月来,好多队伍都遇到漠北人埋伏,损失了不少人手。末了,张承歌道:“一个队遇到埋伏,那是运气不好。这么多人都被埋伏了,铁定是有奸细给漠北人通风报信。”余书元道:“单凭一条,并不能断定出了奸细。也许是漠北人严密防范,也许是漠北人深入侦查,也许是漠北人中出了高人,料敌机先。都有可能。昨天你们遇到的那个赫尔纳,就很聪明。”张承歌肯定地道:“才不是,就是有奸细。我打眼一看,就知道出了奸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余书元看他一副笃定表情,微笑道:“既然你这么肯定,此事就交给你调查。云泽收拾一下,明日随我出趟门。”<

第五十二章 江津派

次日清晨,余书元率一众东华弟子候在镇外迎客。特地命人给张承歌准备了一套东华弟子服饰,令其跟在队尾。不知为何,李云泽却没有。张承歌一直在想奸细的事,余书元昨日安排他也来见客人,难不成奸细和来的这伙人有关?镇内散修看到余书元亲自迎候,都一窝蜂挤到南门口处,一边张望,一边猜测,是不是东华派哪位金丹真人要驾临此地。<

直至辰正时分,一团拳头大的光点出现在西方天际,在空中画出一道长虹,稳稳落在余书元身前一丈外。因其遁速太快,直到落地,众人才看清是一架天羽飞车。天羽飞车乃是归藏商号去年推出的最新款飞行法器。发布之时,车幌铺天盖地,连西林镇这边僻之地都有归藏商号的学徒来散发车幌。号称炼气修士即可驾驭,遁速可追金丹真人。车身长两丈,宽八尺,扁平狭长。青壁轿厢下面是大红色的两根龙骨,龙骨在轿厢前端上翘,合一而成车辕。龙骨外侧布满蒲叶状的桨叶。整个车体的形状似一根雁羽,故名天羽飞车。这一架飞车价值二十万灵石。<

十个年轻修士身着深碧色截霞绫劲装,威武中带飘逸。次第下得车来,分成两列卫护在飞车左右。最前面的年轻修士道:“师祖,到了!”过了好一会,一人慢腾腾迈出车门。这人颇有心宽体胖之相,圆脸,宽身,大腹,身着金底银线蝠纹刺绣服饰,宛若富贵中人。先看看镇子四周堆放如山的砖石木料,又看看迎客的余书元等人,笑道:“好大的阵仗。”不知是说周围物资之多,还是迎候的礼节隆重。余书元迎上去,道:“向前辈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这位向前辈道:“余世兄客气了。老夫生性疏懒,大伙都是知道的。世兄来此两年,比邻而居。少有走动,失礼失礼。”言语中似自责,又似指责。论起渊源辈分,向春明要比余书元高上一辈。余书元恍如未闻,对东华弟子道:“这位是江津派的向前辈,讳春明,你们快来见过。”东华派弟子以何云同为首,行礼道:“见过向真人。”向春明哈哈一笑:“免礼,免礼!”<

执事司内,余书元与向春明分宾主而坐。东华派弟子与江津派弟子各列一侧。张承歌对人之好恶感知敏锐,余书元与向春明虽然谈笑都很客气,但说的都是表面话,而且好像话里有话。听口气,这向春明来者不善呐。没听说两家接了什么梁子啊?<

寒暄过后,向春明道:“余世兄,漠北人纤芥之疾,建城御之,似乎小题大做了。”余书元摇了摇头:“向前辈有所不知。这数年来,漠北人蠢蠢欲动,与敝派多有摩擦。敝派本着宽仁之心,未严加追究,一向稍加惩戒而已。而且,漠北人得外力之助,实力大涨。远的不说,就说这两个月来,西林镇内为东华征战的散修就死伤无数。”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道:“说起来都怪敝派宽仁太过,待邻太诚,以至养虎自遗患。”向春明笑道:“既如此,也犯不着修座城。敝派愿为先锋,你我两家联手,来个犁庭扫穴,让这些蛮人几百年不得恢复元气。如此一劳永逸,岂不为上策?”余书元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晚辈也是此意。奈何敝派掌门与诸位长老仁善为怀,不愿多行杀戮。花上一些钱财,修下几座城池,既能繁荣边市,又能筑牢边防,让彼知道进退,也就够了。”<

向春明心里头琢磨,余书元这话到底几分真假。建城的目的果真是为了防范么?根据以往的经验,信他的话要吃亏,不信他的话更会吃亏。一时陷入沉默,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环顾左右,笑道:“想到边真人风范,一时走神了。古圣德及禽兽,也不过如此了。敝派虽然力有所绌,但为云中筑防,不敢落于人后。也想在西边建一座小城。到时候,咱们两家就可以守望相助了。”余书元一脸喜色:“如此大善。如需敝派帮忙,还望前辈不吝金口。”向春明道:“还有一件喜事,敝派郭掌门大弟子张浩宇,与桑钜公女公子两情相悦,不日就要定亲完婚了。到时候,请世兄赏光,到江蒙城喝一杯喜酒。”余书元恍然,原来江津派的底气在这,怪不得尚春明要驾着天羽飞车来耍威风。道:“恭喜恭喜。晚辈一定前往道贺。”<

两人又闲谈几句,向春明便起身告辞。余书元率弟子送至镇外。向春明在天羽飞车上下望,看到东华派众人站在广阔的戈壁风沙之中,自己所带的弟子,却在华车之内。一个个虽然谨言肃立,骨子里的轻浮,明眼人一看便知。叹了口气,返回自己的居室。看到师祖回屋,这些江津弟子聚拢到一块,细声议论起来。一名江津派弟子道:“外面把余书元吹的那么玄乎,见面不如闻名,也就一个病秧子嘛。”旁边马上有人接口:“就是,一点威势没有。浩宇师叔比他强多了。”另一人道:“东华派是不是很穷啊,看他们的衣服半新不旧的,没钱买衣服么?”向春明本来闭着眼睛思索:“现今东华派支撑门户的已是‘书’字辈的弟子,‘云’字辈弟子也开始参与门派事务了。可是本门之中,郭师兄乾纲独断,在外奔走的也都是自己这样的老人。回去得建议师兄,早点着手培养年轻一代的弟子。”听到外面的议论,越听越烦躁,朝外面道:“你们都进来。”待十名弟子站定,和蔼地问:“听你们在讨论余书元,对此人印象如何,你们都说说。”这些弟子七嘴八舌说了起来,尚春明越听越气,不过见过一面,这些人就像看透了余书元的筋骨一样,想发火,又强按住,自家的弟子,还不是要自己来教。笑眯眯地道:“你们还小,哪里知道他的厉害。你们掌门师伯祖那么厉害的人,都在他手里屡屡吃亏。别看他一副无风无波的模样,其实,上医治未病,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真正厉害的人,让人不知道他厉害在哪里。有的人是看着就很厉害,有的人是看不出他的厉害。他所做的事,现在看来平平常常,可是几十年后再看,步步杀招。你想反制,想挣脱,却发现已经太晚了。”说完,又不紧想:他又在谋划什么?<

与此同时,东华派的人也在讨论江津派,不过讨论的却非人物。张承歌憋了半天,率先问道:“真人,咱们和江津派有梁子吗?”其他的东华弟子也都有一样的疑问。余书元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江津派原本是个三流门派,与东华派这个庞然大物做邻居,自然选择了依附。东华派对江津派也多有关照,给了江津派很多资源。有一件事颇能反应两家原来的关系之佳。两千年前,东华派和江津派本以长陶山脉为边界。山脉以西属于江津派,山脉以东属于东华派。长陶山脉以东一千里都是荒地,地下也无矿藏。东华派当时正在与九盟争夺南方几个门派的主导权,为了展示对依附门派的优容,宣称将一千里荒地借给江津派,一千里内,不建城,不设防,以求千金买马骨之效。两百年前,江津派掌门吕翰文走火入魔而死,其弟子郭威令继任掌门。此人十分强势,而且手段非凡。,一面不断吸纳金丹期、筑基期散修入门,充实上层实力;一面大幅降低招收弟子的门槛,扩张初级弟子的数量,门派壮大十分迅速。渐渐的,暗中开始与九盟等大势力接触,接受人家的好处。明面上又宣称依附东华派,不断索取资源。东华派看他耍两面派,就不再拨付任何资源给他。两边关系登时冷了下来,但还不至于撕破脸。<

张承歌恍然道:“这么回事。您老人家刚才说漠北人怎么怎么坏的,打鸡骂狗呢,原来都是说的那向胖子那伙人。”余书元笑道:“莫要胡说,我可没有影射他人。”何云同道:“师伯,要是江津派真在西面也建一座城。咱们建城的目的可就大打折扣了。”余书元道:“哦,西林城明明是为了漠北,何以见得是为西呢?”何云同道:“建城当在要冲之地。对于北方而言,西林戈壁地域广大,起不到防守之用。反倒是对于西方,可以以此为根据,绕过长陶山脉,越界向西南,与武梁城南北呼应。不过……”余书元道:“不过什么?”何云同道:“江津派实力虽然增长迅速,可是较之本门差之太远。似乎压制其资源,抑制其生长,釜底抽薪,更为妥善。建城防备,终究太过软弱。”余书元颔首:“你能想到此点,很好,很好。”林云启问道:“师伯,江津派与归藏商号结亲,对本门岂不是大大不利。咱们该如何应对?”余书元大笑道:“咱们不仅不能对付,还得诚心诚意送礼道贺。”看到弟子们不解,接着道:“你们放心,这门亲事定有别人搅黄它。”<

第五十三章 筑新城

柳颜此时已不害怕生人,只是在生人面前仍旧不太说话。余书元招手让柳颜到他面前来,李云泽轻轻推了小丫头一下,道:“快过去。”小丫头便乖乖走到余书元身前。余书元令小丫头盘膝坐下,而后右手抵住小丫头背心,左手虚空一挥,李云泽等人便感到周围灵气仿佛活过来一般,向柳颜所在处涌去。如此三遍,余书元收回手掌,道:“这小丫头资质不错,金、水、木三灵根,金灵根最差,木灵根最好。”张承歌嘴巴最快,道:“三灵根也就一般嘛。”余书元斜了一眼,道:“你知道什么,三灵根也分上中下等。次第相生三灵根可不常见,是上等中的上等。金生水、水生木,修行木属性功法最是得宜,修行速度恐怕不输于双灵根的资质。”张承歌不假思索道:“木属性功法太弱了,还是金属性功法好,威力大。”余书元没好气地道:“你简直是狗屁不懂,这小丫头放我这,我老人家亲自替她开蒙,你们两个滚吧。”张承歌还要再说,被李云泽拉起出了执事司。

张承歌依旧对李云泽嘟囔个不停:“本来就是嘛,你也是练过木属性功法的,简直弱得掉渣,金属性功法多好,术法威力第一。”李云泽前面曾听余书元说过三灵根,特别是上等三灵根的修行前景,但答应过不外泄,没法告诉张承歌。只能没好气地道:“你就知道厉害不厉害,没听真人说嘛,小颜最适合修炼木属性功法,而且次第相生三灵根比双灵根都差不了多少,说不定小颜能修成金丹真人,到时候可是有千年寿元呢。”张承歌撇撇嘴,道:“活得不痛快,就算活个一万年又有啥用,痛痛快快活个一两百年足够了。”李云泽刚要反驳,想想张承歌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索性不再与他争辩,道:“我还有许多书要抄,现在正好余真人把小颜带走了,你也别来烦我,我要专心抄书。”

接下来一段时日,李云泽除了坚持每日习练五行术法和日常修炼之外,参悟玉简、修炼五识得一与五行术法等事都暂且放下,留出的时间全部用来抄书。精神疲惫了便弹几遍清静经恢复精神,饿了就吃张承歌准备的食物。在抄书过程中,李云泽参照书中字迹,一笔一划,刻意调整字体,两个月后的字较之最初的字已有较大改观,秀美遒劲之词过于溢美,工整两字的评价倒也当得。

书抄到一个月时,李云泽便明白了余书元的苦心,俗语云,读书千遍,其义自见。说起来,读书千遍,未必有抄书一遍更见功夫。抄书中,李云泽不断有新的发现、新的收获,之前读书时遗漏的内容,抄到时如读新书。一些误解的内容,之前总觉于理不通,抄到时才觉察到是自己理解有误。凡此种种,都一一陈列在眼前。世间事最经不起的就是专注,李云泽抄书逐渐入神,速度便越来越快,四个月后,两本书第一遍抄写完成,厚厚数千页纸堆满了案头。一遍书抄完,所获不亚于新读。李云泽把自己的手稿按次序装订成册,看着墨香满纸的书册,心中也小有成就之感。

书抄完时,刚好收到了一封家信。李云泽接过一看,信封之上点着一个红点,心中便有几分喜悦。云洲风俗,凡有好事,会在信封之上点一个红点,称为吉信。若是点着一个黑点,则意味着信中记有噩耗,谓之凶信。信分吉凶,为的是让阅信之人心有所备,不致因大喜大悲而心神失守,累及修行。李云泽略一思忖,便知信中多半是弟妹拜入东华派一事。果然,信中说:端午节时,妹妹和弟弟已经被东华派接引执事接走。让李云泽好好谢过余真人。另外,现在不少人家托媒提亲,问李云泽想要什么样的媳妇云云。李云泽看了吓了一跳,匆匆回信说:孩儿尚小,而且要在余真人身边服侍五年,并无成亲的打算,容后再议。信写完,不由得又想起昔日同在山中做楚囚的那位女郎。天长日久,那姑娘的模样已经有些模糊了,可是夕照晚风中吹奏洞箫的倩影,清晰无比。

拿着信郑重向余书元道了谢,而后便开始第二遍抄写。此后越来越顺畅,第二遍、第三遍总共费时四个月时间。李云泽又花费一个月时间校对无误后,方敢拿给余书元。哪知余书元以字迹过于难看为由,令李云泽再抄三遍,并且拿出一卷碑拓,让李云泽对照摹写。这卷碑拓是前人柳公权的字,柳公权世称楷书集大成者,其字法度森严、骨力刚劲,风采疏朗开阔、清秀方整。

李云泽本以为之前抄书三遍已是最后的考验,哪知竟然又要抄上三遍,而且难度更上一层,还要紧遵书家要旨。只觉头皮发麻,前番三遍书,笔都写秃了十七根,石制砚台磨得只剩薄薄一层,再抄三遍恐怕胳臂手腕都要断了。嬉皮笑脸向余书元求恳了几句,被余书元一句话斥了回来:“你若不想五行全修、不想学炼器之法,这书就不用抄了。若想学,便老老实实抄书。”

李云泽只得沉下心来,将碑拓仔细研习了几天,而后开始抄写。这次比第一遍更为仔细,每写一字都要先在心中仔细思索字的框架结构及运笔转折之法,几乎每个字都在心中揉烂了,对书中内容的理解自然又更深了一层。三个月过去,整本书堪堪抄了一半。李云泽有些心急,心神不静,随后几日的字便有些散乱,再之后提起笔便觉烦躁异常,只得放下笔整理前面的手稿。两相对比之下,始知这几日的字完全不堪入目,长吸一口气,将之付之一炬。

想起在武梁城时,溪君一曲,让自己宁心安神,如果此时一边抄书,一边听得佳人抚上一曲,该是何等乐事。眼下佳人抚琴是听不到了,李云泽便取出竹箫,自己吹奏了几遍。急切烦躁之心顿去,清幽恬静之心顿生。李云泽复又埋头抄书。如此这般,每生烦躁之心,便奏曲安神,又三个月过去,第一遍书顺利抄完。初始时,笔法甚为生疏,不仅无神,形也难似。之后渐得其形,特别是自学奏后,竟有了一两分神采,盖因曲罢心清,能全意投入之故。李云泽原本只求快快抄完,于书法原本无意,只是几个月下来日夜揣摩、孜孜以求之下,潜移默化,对书法越来越看重,见字越写越好,心中也是高兴不已。张承歌看过李云泽的手稿后,道:“真是怪了,你除了修行不行外,干啥啥行。这才半年,我这不懂写字的人,看着都知道写的好多了,有什么诀窍没有啊,我也练练,将来好去骗骗小姑娘。”李云泽道:“诀窍有啊。你也像我这样,抄书抄上几千万字,就是头猪,也能写出来一笔好字了。”

第五十四章 掌光阴

如此忙了一段时日后,李云泽寻思,长此以往,不是办法。琢磨良久,去找余书元要了整个护城大阵的阵法分布图,又找何云同要来了全城营建工序图。

主阵六方穹庐坓垣阵要等到最后布置,其余四百六十六个辅阵,好多都是重复的,工序有先有后。李云泽对照营建工序图,将自己已经学会、可以提前布置的阵法标注出来。又将尚未学会、工期靠后的标注出来。而后找到何云同,提议将布置阵法的工序略作修改。何云同也知他最近甚是劳顿,所提建议不影响工程进度。反而不会因为阵法之故拖延工期,爽快的答应了。

李云泽又将尚未学会的阵法,按照工期远近,定下学习的次序。再把每日要做之事分清主次,厘定时间。从此以后,事虽未减,然而桩桩件件有条有理,井然有序。顿觉轻省不少。而后随着阵法造诣日渐增长,各门修行日渐熟练,越来越觉轻松,每日竟然能空出不少闲暇时间来。

这些闲暇时间,李云泽衡量一番,都用来打坐吐息,修行五行功法。阵法、术法、炼器、灵火等等,都是手段,只有修为才是根本。而且,余书元既不让他服用丹药,亦不让他使用灵石,全凭本身灵根资质吸纳天地灵气修行。这样一来,修行的速度非常慢。李云泽很是奇怪,余书元道,你资质虽差,只要路走对了,总会修满筑基所用的灵元,没有必要贪那一步两步,争那十年二十年。先前的心性磨炼果真大有作用,一气竟然运转了二十一个周天。而且修炼过程很是平稳,五行灵元增长平均。

每旬最后一日,余书元都要给东华弟子授课,讲解修行之道。李云泽可以旁听。这日授课之时,余书元看着其余东华弟子,问道:“修行之人,除了自身自身资质,还要善用资源。你们说说,最重要的资源是什么?”一众东华弟子,有的说是灵石,有的说是丹药,有的说是名师,有的说是道侣,有的说是机缘,有的说是道法。余书元摇头:“皆不中,差得远。”又问李云泽:“你可知是什么?”李云泽想了想,摇头,心中的答案都被说过了。余书元没有说出答案,而是道:“李云泽,今日之课,你来讲授。”李云泽看余书元不似开玩笑,忙道:“真人,弟子能讲什么东西?”余书元笑道:“就讲一讲你何以由忙而闲。”李云泽听到让他讲这个,松了口气,措置好言辞。就将他被诸项事务缠得心烦意乱,忙碌不休,而又事倍功半。直至耗尽心力,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想清楚,问题症结在于事推人走,而非人推事走。事推人走,则有什么事干什么事,一团乱麻,渐次积压,越来越忙,却又忙而无果。人推事走,则是将所谋之事,从头至尾,长远规划,分清主次轻重难易先后次序,一切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

李云泽讲完,余书元又问道:“修行最重要的资源是什么?”李云泽不敢确定地道:“真人,是时间么?”余书元点头:“没错,就是流水光阴。”众人都是一愣,没想到答案竟是这个。余书元接着道:“阴阳交替,十二个时辰一昼夜,这流水光阴,其实是一个人最重要的资源。不管是谁,不管想做何事,先要付出时间才行。只不过人人享有,谁也不多一分,谁也不少一刹,所以大家都视而不见,很少有人把它也当成资源对待。所思所想,都是人无我有或人有我无的东西,自己与他人有所差异的,才视之为资源。你们自小便被师长叮嘱,一寸光阴一寸金,也知道光阴的可贵。但可曾想过如何执掌光阴为我所用?若想修行有成,第一步不是炼气吐息,不是食丹服药,不是读书学法,而是学会执掌光阴。有人百年之内,功成名就;有人百年之内,碌碌无为。有的人勤奋刻苦,不舍昼夜,学不通达;有的人六分用心,四分玩乐,艺业秀出。何哉?其中因由,固然千万,但执掌运用光阴的差别必然是撇不开的。一个时辰做成三件事,和三个时辰做成一件事,所能达到的成就岂可同日而语。如何执掌光阴,是一门学问。李云泽说人推事走,实际上就是在同样的时间里做成更多的事。你们可以视之为执掌光阴的范本,好好借鉴。”

一众东华弟子和李云泽都陷入沉思之中。诚如余书元所言,他们谁也不曾真正重视过时间,更不曾思考过去执掌光阴。余书元一席话,发人深省。

门外传来一声鹤唳,打断了众人思索。余书元袍袖一挥,房门打开,一只仙鹤落在门口,悠悠然缓步走到余书元面前停下。鹤背上一封书信和一张大红色的请柬。何云同取下信封和请柬,交到余书元手中。余书元将书信请柬收起,并未打开阅看,道:“今日就到这里,都散了吧。李云泽收拾收拾,明日随我出门。云同师侄,明日起,镇中事务由你全权做主。”

江蒙城乃是江津派辖地首城,位于江蒙山下,沌河岸边。之前,李云泽所见过的最大城池当属武梁城,方圆十余里,人口上百万。与这江蒙城一比,又远远不如。江蒙城依山临河而建,带状分布,南北宽约十里许,东西竟长百余里。沌河两岸,鳞次栉比,街陌纵横,店肆林立,车马骈阗,行人密如夏夜繁星,叫卖声、吆喝声、招呼声、调笑声混成一片,一派世俗繁华盛景。此之外,远方可观山间野墅,近处可见河边水阁,平添了许多风雅之气。

李云泽目不暇接,走到一家名为九福的客栈前,转身进到店内。余书元指名让他住在这家店内。离开西林镇后,跟随余书元先是一路向南,到了北凌城后,折而向西。每碰到一样李云泽没见过的事物,便详细解释说明,倒像是长辈带着晚辈出远门长见识一样。直到快出江津派的边界时,余书元有事先行,让他随后而来,自行到城中玩耍,长长见识。

柜台后面站了一位中年掌柜,李云泽道:“掌柜的,住店。一间稍房。”掌柜的随手拨了两下算盘,满脸带笑道:“稍房黄金一两一天,客官要住几天。”李云泽暗叹房费之贵,余书元只说会与他联络,至于什么时候没有确定。想了想,先付了一天房钱。掌柜的报了房号,有跑堂小厮带路。房间狭小,只有一床,旁边一条可容一人转身的过道。李云泽放下行李,便迫不及待出了门。

跟着长辈出门,虽然不必操心行程安全等事,但是难免身不自由,心不自在。这下好了,可以随心游览一番。李云泽漫步闲游,街市之上处处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更胜白昼。李云泽随在人群之中,感受着巨城的繁华。不觉间走到一处修士散市。修士沿街排坐,各占三尺之地,面前铺上一片丝布,摆上所售物事。不少修士在摊位前翻拣,议价之声盈耳。

李云泽想起上次遇到火怪时,身上连件兵器都没有,寻思买上一把防身的兵器。顺着摊位走马观花,当真是林林总总,卖什么的都有。且不说各种名称骇人的功法、光芒耀耀的灵材、功用奇特的灵丹,竟连某某仙子的内衣、某某家族的秘闻、某某大修士坐化的洞府地点都有人卖。李云泽暗自摇头,这散市之中水分太大。看到一个修士摊位上摆了几把兵器,正好也无人选购。李云泽便走过去蹲下,先拿起一把长剑,拔出一看,只是凡器而已。那摊主看李云泽衣着神态,眼前一亮,在李云泽拿起长剑时,便滔滔说开来:“小哥真识货,这把剑乃是铸剑大师敖昆仑的亲传弟子许昌平的新作,内含乌金华八两,坚不可摧。”看李云泽摇头放下,拿起旁边的二尺短剑,马上接着道:“这把更了不得,此剑名为惊世,乃是敖昆仑大师炼制失败的一把废品。虽是废品,但出自大师之手,谁敢说是废品?自有不凡之处,大了不敢说,练气期内的灵器,罕有能匹敌此剑的。”李云泽也不知这敖昆仑是谁,让此人如此推崇,物物皆与其脱不了干系,貌似他是敖昆仑的代理商人一般。李云泽看了一遍,笑吟吟地对摊主道:“老板莫要欺我年幼,这些个全是凡器,若实心要卖,便说个实诚的价钱。”摊主听了,心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好骗啊!咬牙做出痛心模样,道:“我与小哥投缘,这样吧,五个灵石,小哥任选一把。”李云泽冷笑一声,起身便要走。摊主连忙道:“小哥留步,留步。”看李云泽复又蹲下,转头朝左右神神秘秘看了一眼,身体探向李云泽,压低声音道:“实话跟小哥说,老哥是做别的买卖的,这些兵器不过是幌子。”

第五十五章 英华录

摊主看李云泽来了兴趣,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书籍,遮遮掩掩露出个书名,便收了回去。李云泽只看到《神州英华录》五个字,不知其所以然,疑惑地看向摊主。摊主见了,以为李云泽对书的真假有疑惑,一脸真诚道:“小哥尽管放心,此书乃是依据不空山止水潭的《神州英华录》玉简原版,而且是前年新出的一期。想那不空山止水潭一枚玉简要卖一百灵石,简直是将我等修士当冤大头宰割。正是不忿其所为,老哥才做起了这门生意,为让天下的修士公平的知闻天下事出一份力。这本书只要区区十个灵石,价钱不过止水潭玉简的十分之一,怎么样,公道吧?”

李云泽明白过来,这人是卖盗版书的。这《神州英华录》曾听何云同他们提到过,貌似是记录的都是当今云洲的英华人物。至于具体内容和价值李云泽一无所知,听摊主说玉简竟然卖到一百灵石,顿时起了好奇之心。不过一本盗版书竟然要十颗灵石,着实贵了。道:“人家是玉简,你的是凡纸,人家是正版,你的是盗版,岂能相提并论。再说了,不空山止水潭的玉简我又没有读过,怎知你的书是真是假?”摊主显然是做熟这买卖的,早知有此一问,答道:“小哥此言差矣,此书可是智慧与风险担当的产物。想那不空山止水潭号称智者之居,集三十年之力方出得一期。为了著录此书,当真是不知花费了多少智者心力,灵石人力就更不必说了。我们除了要耗费脑筋将玉简内容抄录出来,还要冒着被不空山止水潭抓捕送官的风险,十颗灵石真的只是成本价。至于真假,很好判断。看小哥仪容不凡,想必不是没见识的人,只要报出一位大人物的名号,老哥将此人的记录翻出来给小哥一观,真假自明。”这人刚才还骂不空山止水潭心黑,转头间为了抬高书价,又夸耀起不空山止水潭所付出的智慧与人力财力来。

摊主费了半天口舌,李云泽只一句:“太贵了,不买。”他从小就做生意,自是知道砍价要有足够的耐心,任凭那人说的天花乱坠,不为所动。那人所做的努力越多,就会越不愿意前功尽弃,到了最后哪怕少赚一些也会想着做成这单生意。

摊主心头冒火,他这里说的口干舌燥,价钱都降到五颗灵石了,这小子还在这优哉游哉,看着有意要买,偏又不说买。偶尔抓住自己话中漏洞,插上一句嘴,直噎的人心慌。看实在是骗不了李云泽,摊主吐了口气,道:“三颗灵石,就这价钱,爱买不买?”说完扭头不再理会李云泽。李云泽估摸着这便是摊主的最后的报价,便道:“好,就依大哥。不过你这些兵器既然都是做幌子的,不如送我一件做添头。”

摊主对这些兵器并不在意,随口应了。而后便是验证真假,李云泽想了半天想不出哪里听到过名人字号。索性报出了余书元的名字。

摊主一听余书元三字,滑溜溜地道:“有,东华派书字辈弟子首座,双英七秀之首,在云洲可是数的着的人物。”说着翻动书页,三两下找到要找的内容。李云泽趁着昏光一看,先是一幅画像,与余书元有九成相似。摊主翻过页来,后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只见上面写着:

余书元,东华派书字辈弟子第一人,双英七秀之首。气量宽宏,智慧超群。本是东华山下一弃婴,幸被东华派边清远真人遇见,带回山中收养,六岁时逢东华派招录门徒,复被边真人收为弟子。涤尘子七千三百三十年筑基······后面密密麻麻写了余书元生平事迹,修行功法,擅使的灵器与术法等等,都有记载。

还待往下看,摊主一把把书合上,道:“没做假吧。”李云泽没想到余书元竟然有那么大来头,就凭可以了解余书元的事迹,这本书就值得买了。更何况他本就喜读杂书,正要交割灵石,一人在他肩膀上敲了一下,笑道:“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朋友,又见面了。”李云泽回头,面前的人白衣玉冠,潇洒倜傥,竟然是当初在武梁城大闹燕归楼,死活缠着要与溪君见面的楚天阔。说起来李云泽对他并不讨厌,觉得这人虽然胡闹,却不胡为。

楚天阔道:“兄台,你这护花使者当得当真可以。这么久过去了,还在溪君姑娘身边护佑,佩服佩服!”李云泽不明所云,道:“我自离开燕归楼后,再未闻知溪君姑娘的音讯,兄台何出此言?”楚天阔笑道:“你这人太不老实。溪君姑娘就在这江蒙城中,你怎么也恰好在此?可莫要说巧合而已。”李云泽又惊又喜,急问:“她真在这里么?”楚天阔看他不似作伪,奇道:“怎么?你真不知她的音讯。哦,明白了,你也是来喝喜酒的。”一旁的摊主好不容易做成一桩生意,见两人谈个不休,忍不住道:“小哥,您的货,收好。”楚天阔撇了撇嘴,对李云泽道:“这等盗版之作,缺篇少页不说,看起来还累人。你想看,我这有玉简送你。”李云泽道:“之前已经与老板谈好。”痛快地交割了灵石,将《神州英华录》揣在怀中,又拿了一把短剑。

两人边聊边逛,得知对方也住在九福客栈,相携而回。楚天阔看到李云泽住的稍房,道:“蜗居不可待贵客。走,到我院子里住。”已经是深夜,李云泽怕有女眷,不便打扰,婉言推拒了。楚天阔见勉强不得,道:“今日夜深了,明日一定要搬去与我同住。否则,我便搬来与你同住。”

楚天阔去后,李云泽心中翻江倒海。随着年月转换,溪君在他心中的影像已不明晰。偶尔想起,也只是淡然惆怅。今日乍闻溪君消息,就好像一件心爱之物遗落在角落里,许久过去,偶然之间重新找到,擦去灰尘,自己对它的喜爱不减反增。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难眠之时好读书。读书可以排遣寂寞,可以忘却忧思,可以清静心神。李云泽打开神州英华录。书的扉页上注着九百五十八期,以三十年一期算,此书竟然两万多年前就创刊了。此书的体例为三阶六记九方,所谓三阶指按照元婴、金丹、筑基三个修为等阶分别记载,所谓六记则是指每名修士都记载身世、生平、品性、功法、器术、排名等六项内容,所谓九方则是指将云洲依地理形势划为九个方域,每个方域内修士进行比较,确定排名。又将方域进行比较,看哪个方域人才更为鼎盛。另有漠北、天南两个附章,因与云中交往较少,修行体系亦有不同,故不列入九域排名。元婴、金丹修士太过高远,所以李云泽略过未看。先翻到筑基一部、东原一篇。东原乃是北至荒漠、南至丹鼎山,东至桴棱海,西至云梦泽、虺山一线,因地处云洲之东,地势又为平川大野,故名东原。东华派是东原内最大的门派,故而此篇中七成以上竟都是东华派的修士。其中以双英七秀最为突出,占据了篇首三至十二名。而双英七秀之首、筑基修士东原第一赫然是余书元。细读其生平,自襁褓中被其师尊边清远真人捡于东华山下,成为书字辈第一个入门的弟子。练气期泯然不显,筑基之后风采渐露,声名鹊起,修金行功法,于术法一道天资奇高。短短三十年内练成金光斩、星尘沙、断仙流等十三门东华秘术,多次为东华派立下大功,成为东华双英七秀之首。加上好为人师,诲人不倦,指导门中后进弟子不遗余力,在门中威信绝高,被认为是东华派下一任掌门的当然人选。李云泽着实吃了一惊,料不到余书元来头如此大。想到自己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小辈,得其如此关照,当真是幸运之至。李云泽将书翻了一遍,除了余书元外,只有一人识得其名号,楚天阔的姑姑楚风落,在千湖篇位列第五。就目前而言,凡是书中有名的修士都距他太远,还不到关注的时候。

第二天一早,楚天阔约李云泽出门游玩。两人租了一条小船,在沌河上观赏两岸风景。操舟的船师建议两人到桑永寿故宅——桑邸一游。两人本就没有目的,欣然应允。桑永寿大名他时常听人提起。但只知此人被称为云洲首富,其余则不甚了了。清晨的沌河,白雾还未散去,两侧台阁楼居隐在白雾之中,只露出房顶的尖角。朝阳映照下,金顶银檐,宛若仙宫。河道上已经挤满了运货送客的船只,首尾相接,桨橹相交,人声鼎沸,千里不止。

稍后,白雾散尽,两侧的屋宇现出本来面目。一座高大的牌坊立在河边,上书桑邸两个鎏金大字。一条长长的石阶层层向高处延伸开去,至半山,被一座破败的茅屋横腰拦住,而后分开两侧,在茅屋后又合二为一继续向上,百尺后,连上一座普普通通的宅院,青墙红瓦,绿树掩映,方圆不过有四五亩,简简单单几座亭台楼榭。李云泽奇道:“这便是桑邸么?”船师咧嘴笑道:“当然是了。这么大的牌坊立着呢!客官可是觉得衬不上首富的派头。哈哈,看过的人都这么说。桑大老板虽然有钱,日子过得却简朴,不是乱花钱的人。”

第五十六章 缘再会

说话间,一通锣鼓响远远传来,随后唢呐、芦笙、龙笛、凤箫,乐声如云如水,欢快跳跃。河道中的船只,无论大小,纷纷避让到岸边,船尾朝河岸,船头向河心,仿佛列阵受阅。李、楚二人俱感奇怪,问船师道:“老伯,这是何故?”船师咧嘴一笑:“桑大老板嫁闺女。要说这桑大老板也是个念旧的人。虽说现今买卖做的大了,全家都住在万山城,可是儿女成亲都是回到老家操办。”李云泽忙问详情。

原来,桑永寿乃是江津城人氏,三十岁之前一直在此生活。年轻时颇为困顿,借钱经营了几桩生意,都以失败告终。别人亏净之后,或逃债,或赖债,或举债还债,或筹资再博一把。与别人不同,他每次亏折之后,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捕鱼贩卖,集市打杂,为债主做苦力,等等,竭尽全力把欠债还清。然后再去举债,开始新的生意。虽然屡战屡败,却无人轻看他一分。终于,靠一只小船与人运送货物起家,后成立归藏商号,生意越做越大,几百年间便成了云洲首屈一指的大商号,其本人也被誉为云洲首富。

一艘巨大的画舫缓缓驶来,体量几乎占了半个河面。前头两只敞篷船引路,每艘船上都有三十六名乐师,钟鼓志喜,乐声满河。后面又有两艘半大画舫尾随。在画舫经过时,两边停船上众人,纷纷取出银钱,撒向画舫之中。楚天阔问道:“老伯,这是什么风俗?”船师笑道:“桑大老板不仅赚钱有本事,而且乐善好施。这江津城里的大小人家,多多少少沾了他的光。小哥看这江蒙城可算繁华,两三百年前可不是这样,还是桑大老板帮衬着江蒙城才起来的。知恩图报嘛,虽然桑大老板不缺钱办嫁妆,撒几个银钱送点喜气,多少是个心意。”说完,看画舫到了身前,取了几个银钱撒到画舫中。李云泽和楚天阔觉得有意思,也有样学样,撒了一把钱过去。

不一会,画舫抵达桑邸码头。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到船头,四方作揖,向让路的船只致谢。少顷,一个着红色吉服的丽影走到船头,对着四方盈盈抚心敛衽,风仪增河水之辉,明艳失朝日之色。李云泽初时满是看热闹的心思,看清女郎的面容后,身体一僵,心被紧紧揪住,而后一点点下沉到底。

画舫上的佳人赫然便是昔日文清山中同做楚囚的女郎,也就是在武梁城中避而不见的溪君。本道此生无再会之缘,不料昨日听到她的音讯,今日就见到了佳人。更没想到再见却是她的于归之期。遥望她俏立船头,一脸喜气洋洋。心中酸涩,却又忍不住痴痴看她。

楚天阔看他神色越来越苦,又看了看画舫,诧异地道:“那姑娘你认识?”旋即一拍灵台,道:“知道了,这位就是溪君姑娘。啧啧,果然天香国色。”言罢,嘻嘻笑着看李云泽。李云泽仿若未闻,即使溪君芳踪已去,全副身心依旧都在甲板上,面色一会欣欣,一会沉沉,一会黯黯。楚天阔了然,笑道:“不必忧心,要嫁人的不是她,乃是她的二姐。所以,佳人未字,君子好逑。益当勉力,切莫空候!”李云泽听出嫁的不是溪君,内心稍缓。但一想到燕归楼里故作不识,心中耿耿,她是千金贵女,我是落魄散修,纵使今日嫁人的不是她,来日自己想也不会有这种福气。摇头将这些念头抛开,对楚天阔道:“楚兄,你到此为了何事?总不是像上次一样吧?”楚天阔神神秘秘地道:“事出同源,不过这次我会闹得更大。原本势单力孤,还有些担心,不想遇到兄台你,事情就容易多了。”李云泽想起上次他在燕归楼里搞出的事,哪里肯陪他胡闹,问也不问,直接道:“恕不奉陪。”楚天阔道:“别忙着拒绝。这事可跟溪君姑娘有关系。办好了,抱得美人归也未可知。”李云泽才不信他的鬼话,催船师掉头。

看李云泽竟真要走,楚天阔急了,跳过来趴在李云泽耳边,细声道:“新郎官已经死了,现在的新郎是替身。”李云泽大惊,刚要说话,楚天阔斜了一眼船师,道:“这里不方便说话,跟我来。”

楚天阔居住在九福客栈一座独院之中。院落并不繁复,一房一轩一精舍,别无花草,只有中心一棵柳树,粗约一人合抱,环绕柳树砌了一个小花坛。一个青衣小鬟在轩中打盹。楚天阔朝李云泽做了个嘘的手势,轻手轻脚,走到花坛边上。取了一个阵盘甩在地下,各色声音顿时被隔绝在外。李云泽识得这屏音阵,作用虽然只有一个,隔绝声响,外面的声音传不进来,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

楚天阔看轩中的小丫鬟熟睡未醒,舒了口气,从乾坤锦囊中取出两个锦垫放在花坛边地上,请李云泽坐后,取出茶具,不紧不慢地开始泡茶。李云泽早就急不可耐:“你说的事,到底是真是假?”楚天阔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是真!我这人最懒散,上不管天下风雨,下不管地上福祸,中不管人间烟火。独独一样,见不得女子受苦。若是见到了绝不会袖手旁观。”李云泽犹自不信,问道:“你可有凭据?”楚天阔手下不停:“正是因为没有凭据,才烦恼。要是有凭有据,直接往桑永寿面前一撂,事情便结了。”李云泽道:“既如此,你不赶紧想办法,还有心思喝茶?”楚天阔上上下下打量李云泽几遍,道:“君与桑家一无亲,二无故,为何如此着紧?嘿嘿!”李云泽面色一红,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琢磨该如何拆穿江津派的骗局。楚天阔斟上茶水,道:“边喝茶边想办法,茶能清心静气,明神开智。干着急是没有用的。”

楚天阔看李云泽着急模样,心中暗笑。连饮几杯茶,方做忽有所得状:“有办法了。”李云泽忙问其祥,楚天阔道:“止我一人,难以成事,得有帮手才行。”李云泽看他直直望着自己,回想与他偶遇后种种,明白过来。从头到尾,这小子是故意找自己来的。道:“你先说说看,若是可行,给你做个帮手也无妨。”“那不成,你先答应,我再说办法。”看李云泽还要说,手一挥:“不讨价还价。”李云泽闷闷地道:“你怎知我一定会答应。”楚天阔笑嘻嘻地回了一句:“情关历来难过,想你也不例外。”

楚天阔低声将他的计划说了一遍。李云泽一边听,一边心惊肉跳。这时,青衣小鬟伸了个懒腰醒来,看到李楚二人,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怒气冲冲说了些什么,被屏音阵所隔。楚天阔赶紧将屏音阵撤了,那青衣小鬟一跃翻过轩墙,气哼哼地道:“你又偷偷摸摸。你又抢我的活。坏人,坏人。我再也不理你了。”到了近前,一把抢了楚天阔手中茶壶,将茶水、茶叶统统倒了。又将茶杯等聚在一起,一边用水清洗,一边泪盈盈的。楚天阔赔笑着道:“小碗,我不是故意抢你的活。你看,这位李哥哥是我朋友,专门来找我喝茶的,”小碗“啊呀”一声,对李云泽叉手一礼:“真是失礼。我是我家公子的丫鬟,我叫小碗。见过李公子。”李云泽忙还礼,心道:你可一点不像丫鬟,倒向是个受宠的小妹子。打量了这小姑娘一眼,十二三岁年纪,大眼细眉,鸭蛋小脸,腮间稚气未脱。此时委屈加上稚气,更显可爱。

楚天阔哄了几句,小碗只不睬他。重新泡好茶,先是双手奉敬给李云泽一杯,接着倒了一杯,重重摔在楚天阔面前。楚天阔眉头一皱,叹口气道:“小碗,有件事你千万要记好了。这位李公子是大观真羽的传人,卜筮之术已得真传。算出我这阵子有牢狱之灾。等我大伯来了,你让他到江蒙城大牢里救我,一定要赶在桑家道喜宴之前。切记切记!”小碗嘴角一撇,刚要说“鬼才信你”,又记起方才说过再不理他,忙又住了口。

门外有人禀道:“公子,准备启程了。”楚天阔朝李云泽使了个眼色。李云泽一边起身,一边寻思,看来自己落入楚天阔的圈套中了。什么刚想到的主意,分明是早就计划好了的。先吊胃口,缓说计划,紧接行动,根本不给他犹豫的机会。心里边一边是情愿,一边是不情愿。不情愿的是,不知道楚天阔所说是真是假,就这么稀里糊涂陪着他胡闹,似乎不妥。情愿的是,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虽然对她没有奢望,但能够为她做一点点事情也是好的。

五十七章 匿行迹

与武梁城相比,江蒙城的监牢要阴暗的多。李云泽坐在楚天阔对面,相距不过五尺,却看不到分毫人影。李云泽心中怀疑,楚天阔是不是有坐牢的偏好。

今日两人从九福客栈出来,李云泽满心以为去实施楚天阔所说的计划,心里一边忐忑,一边激动。谁知道楚天阔在街上左张有望半天,指着缓缓行过的一驾七香车道:“路途遥远,咱们得借辆车。”

路远?借车?

江津派山门就在江蒙城外,半日功夫可到。哪里远了?

即使路远,找客栈租用就是,犯的着当街找陌生人借?

李云泽仿佛脑子里被塞进一团浆糊,瞬间凌乱一片。等回过神来,看到楚天阔大摇大摆拦在车驾前,彬彬有礼地道:“姑娘请了。在下欲行远方,苦于足力难任,可否请姑娘搭载一程。”七香车前后护卫、仆妇、丫鬟二三十人。见有人拦路,护卫迅速向前,仆妇、丫鬟等团团围在车周。一名仆妇斥道:“哪里的狂徒,还不快让开!”李云泽见状,不等楚天阔开口,一边连连致歉:“对不住,在下这位朋友得了失心疯,诸位见谅。”一边去拉扯楚天阔。楚天阔修为高他一个层次,有心抗拒之下根本拉之不动。楚天阔道:“在下绝非失心疯,实是仰慕姑娘已久,寻故结识而已。姑娘兰心蕙质……”越说越言语轻薄。李云泽看护卫有动手的迹象,赶紧退让到一边,任凭楚天阔风言流语。

那名仆妇一脸怒气,对着护卫道:“你们都是死人么?把这狂徒,打个半死,再送官。”护卫早就按捺不住,抓衣襟的抓衣襟,按手臂的按手臂,一顿拳打脚踢。楚天阔也不还手,抱头护面,只是口中言语更甚。动静越闹越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惊动了城中营卫。营卫看到车驾上的标记,迟疑着不敢上前。反倒是那仆妇看到营卫到场,喝令护卫住手。营卫队长这才上前,询问事情原委。那仆妇道:“这人无礼,当街拦路,惊了我家姑娘的车驾,请差官费心查办。”营卫队长听罢,当即拍胸膛会严惩狂徒。

目送车驾离去,营卫队长打量着楚天阔道:“胆子不小啊,敢调戏周真人的女儿。嘿嘿,跟我们走一趟吧。”楚天阔嘻嘻一笑道:“这位大哥,又不是什么大错,在下愿向那位姑娘致歉并缴罚金,可否通融通融。”队长脸一冷,喝道:“少废话!”楚天阔也不着恼,笑嘻嘻地道:“在下若举告他人罪行,能不能减轻刑罚?”队长嘿嘿冷笑不语,身后的营卫拿出铁链等物,便要锁人。楚天阔忙道:“慢来,在下最怕这个。跟你们走就是。另外,在下还有一个同伙,要向营卫大哥检举。”

一群营卫都露出鄙夷之色,这人空长了一副好皮囊,怎地这么没骨气。三木未上,就出卖同伙。楚天阔一指李云泽,道:“那看热闹的便是在下的同伙。他跟我打赌,非说我不敢拦周姑娘的车驾,渴慕桑二姑娘的风华,来此是要搅乱她的婚礼。他是主犯,我是从犯。营卫大哥可要明察。”李云泽听得清楚,暗骂楚天阔发的什么疯,明明是他搞鬼,怎么我倒成主犯了。

队长也没将楚天阔的话当真,只是正想着怎么向那位周真人献殷勤,自然抓的人越多越好,惩处的越重越好。看了李云泽一眼,不像是大家子弟,一挥手,把李云泽一道拿了。也不审问,直接扔到了牢狱之中。

阴暗霉臭的味道刺激鼻腔,楚天阔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口中犹自阴阳怪气地道:“楚某人坐牢无数,就属江津派的牢房脏臭不堪。唉!牢房乃是悔过自新之处,这般阴暗,这般味道,如何让人静心反省,有违圣贤之道啊!”旁边的犯人听了,哄笑附和:“是极是极!理应每天三顿酒肉,晚上再寻些娘们来大伙快活,养好精神,爷爷们才有力气改头换面。”

楚天阔布下屏音阵,将犯人们的吵闹隔绝在外。在黑暗中泡好了茶,递给李云泽一杯。过了一阵,老不见李云泽出言相询,忍不住道:“朋友,你怎么也不问问?”李云泽想了想道:“你若是想窜端匿迹,选的办法并不是很好。有些欲盖弥彰了。”楚天阔喝了口茶,吐了口浊气:“做人难呐。同样一个人,小时候不穿衣服,别人说你天真无邪。长大了不穿衣服,别人说你不懂廉耻。小时候童言无忌,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长大了就难了,做什么事都要先找好遮羞布。即使明知遮不住,也得意思意思。说不定能抵赖不是。”话说的含糊,李云泽却有些明白了,无外个人心志与家族利益难以两全,只好想办法勉强平衡。

一壶茶刚喝完,李云泽忽然觉得身前地板轻微晃动了几下。立即施展五识唯一术,听到对面的楚天阔站起来,上前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跟着走。随即听到衣襟带风的声音,竟然从身前跳了下去。李云泽向前迈了一步,探到前面出现了一个洞口。想必方才的晃动,就是洞口打开造成的。跟随跃下,约有一丈深,像牢中一样阴暗无光。楚天阔细声道:“朋友,委屈一下。”说完,趴下身来,匍匐前行。李云泽听音辨位,摸到一个一尺见方的洞口,钻进去跟着爬行了四十余步,豁然一宽,进入一座枯井之中。

井壁上有一个木盒,楚天阔打开,取出两套江蒙城营卫皂衣。两人换妥,听井外无人,一跃而出。外面是监牢的伙房,专司监牢狱吏与犯人的伙食,与监牢隔着高大的狱墙。为了安全方便,在墙上开了三尺宽的几个洞口,传递餐饭。也因此,伙房并不在警戒的范围之内。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从伙房后门走了出去。

李云泽暗暗心惊,无论在哪座城池,监牢必定是防卫最严密的地方之一。楚天阔就这么不知不觉把自己带了出来,可见九盟对江蒙城渗透之深。

江津派有一特异之处,山门坐落在两座山峰上。一名蒙悠山,一名江远山。一南一北,跨沌河并肩而立,在摩云处以索桥相连。江津派又称之为南山和北山。

李云泽和楚天阔赶到蒙悠山下。远远看见长长一队人马,足有百人,打着九盟旗号,挑着两百盒礼盒,浩浩荡荡,到了南山脚下。此次江津派大喜,九盟既有拉拢之意,所送礼物自然极为丰厚。

李云泽还以为要扮作挑担的力夫,随着送礼的队伍混进江津派山门。哪知楚天阔却拉着他七转八转,走到草木深处。只见两个箩筐高六尺,径四尺,装满了枯叶,立在树林中。楚天阔取出两张灵符,两人身上各贴一张。李云泽发现,灵符激发后,楚天阔虽然活生生站在面前,自己竟然无法察觉到他,气息,热度,动静变化,一丝丝都感觉不到。忍不住道:“这是什么灵符?如此神奇。”楚天阔避而不答,作出安静手势,将一个箩筐中的枯叶扒拉扒拉,钻了进去,又用枯叶盖住。李云泽只好有样学样,钻进另一只箩筐。

不久,箩筐被人搬起来,放在一辆驮车上,晃晃悠悠往前走去。半刻钟后,前面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李云泽耳力非凡,听出竟然是九盟送礼的队伍。驮车就这样吊在队伍后面前行了里许。前面九盟送礼的队伍停下,有两个人大笑着寒暄。一人道:“楚掌柜,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九盟带队送礼的是九福客栈的掌柜,也是九盟驻江津派驿馆主事,名为楚传光,筑基中期修为。楚掌柜回道:“劳向真人亲迎,不敢当,不敢当。”江津派前来迎接的是金丹真人向春明,可谓给足了九盟面子。

听到向春明的声音时,李云泽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向春明的他是见过的,乃是修为通玄的金丹真人。灵符能够瞒过他一个炼气修士的耳目,金丹真人呢?在他的认知里,金丹真人几乎是无所不能的。楚天阔的灵符虽然神奇,又岂能挡住金丹真人的灵识!呼气提心,吸气吊胆,只盼着两人少互相吹捧几句,赶紧离开。又盼着向春明全心与楚掌柜说话,千万不要留意这里。直到送礼队伍远去,驮车拐往另外的方向,才松了口气。

驮车拐向一旁陡峭的山路,箩筐前后左右颠簸,颠的两人头脑发昏。足足个把时辰,驮车才停下。过了一会,李云泽感到有人拍打箩筐边缘,翻身出来,看到一个老汉昏倒在地。楚天阔随手抓了几把枯叶给老汉盖在身上。随后,招呼李云泽往山上爬去。

李云泽环顾所处的位置,在半山腰处,脚下一条大河涛涛而过,头顶一线铁索勾连两山。在树木丛中窜行,距离铁索桥还有数十丈距离。楚天阔骤然停下,刺破中指,神色肃穆,默念了几句咒语。中指上的血滴陡然飞起,向左侧飞去。观其去向,正在铁索桥引桥下方。

五十八章 穴居人

血滴飞出越远,楚天阔脸色越苍白。到八九丈远处,面上青筋隐现,终于血滴不受控制,摇摇晃晃,力竭落地。楚天阔一下子跌坐在地,喃喃地道:“书到用时方恨少,术到用时方显孬。惭愧惭愧!这次回家,一定要勤奋用功一个月。”那灵符连声音也隔绝了,李云泽只看到楚天阔口型变换,却不知道他说的内容。拍了他一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楚天阔会意,拿起一块石头,写道:“回去好好用功,别那么大年纪了,还在炼气中期混。”将石头一撇,朝血滴所指方向摸过去。

天色渐暗。铁索桥两侧各挂了一溜子风灯,联排灯火,绵延数里,十分壮观。

又摸近了一段距离,李云泽再抬头望桥上,发现一盏风灯位置特别。仔细分辨位置,竟然悬在引桥下方。远处望过来,这盏风灯与其他风灯并列成排。此时离的近了,才看出位置差异来。莫非,引桥下有人居住?李云泽环顾四周,顽石嶙峋,灌木枯败,坡岩陡峭,灵气稀薄,荒山野岭一片,恶地不宜人居。

越靠近引桥下,楚天阔越是小心,再三探头张望后,方肯迈出一步。李云泽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比楚天阔还要谨慎。偷入别派山门之内,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终于,引桥下的图景进入目力所及。一块巨大岩石,从山壁突出六七丈,顶端又有一条六七丈高石柱,顶在铁索桥下,成为天然的桥墩。就像从山壁中伸出一条手臂,大臂伸直,小臂折上托住铁索桥。不知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人为的奇思妙想。

山壁、突岩、桥面、石柱,恰好围成一个桥洞。那盏风灯就吊在桥洞顶部的正中。灯火微光下,依稀可辨三个人影,在打坐练功。

楚天阔皱紧了眉头,喃喃地道:“果然,果然。”目测两人距桥洞的距离,正在筑基修士灵识能够侦测到的边缘。楚天阔取出一块光影石。光影石是一种纯白色的石头,注入灵气,可以复制下周围一段时间的场景,保存三个昼夜不失。三天之后,渐渐消散。楚天阔对着桥洞激活光影石,想要复制下桥洞中的人影。距离太远,模模糊糊根本看不清。

再往前,就会进入筑基修士的灵识范围。虽然两人有灵符遮蔽,掩住了自身的一切动静气息。但静止不动时效果才最佳,只要行动,必然要碰触到乱石草木,这些动静,灵符是遮盖不住的。楚天阔一咬牙,抓过李云泽手掌,写道:“藏好。被发现,我缠住,你逃。”

李云泽一肚子疑惑。之前,楚天阔告诉他的计划,怎么潜入,怎么查探,怎么取证,怎么逃脱,一一详尽而且可行。所以他才肯答应楚天阔,一起行动。但现在,两人的行动完全偏离了原先的计划。或者说根本没有执行原来的计划。

李云泽刚想问楚天阔写的话是什么意思,就见到楚天阔从乾坤锦囊中取出一条拇指粗细的长棍,以棍探路,向前摸过去。李云泽刚要提醒他,三条腿走路,更容易惊动他人。待长棍第一下点在地上,发出的竟然是石子滚落的声音,恰好遮掩住楚天阔的足音。第二下点出去是枯枝划地的声音,第三下点出去是风吹草伏的声音,第四下,第五下……每一下点出去声音都不一样,都是来自自然的声音。李云泽倍感新奇,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精巧的灵器。

楚天阔左一步,右一步,或者快,或者慢,尽可能杂乱无章。李云泽等了小半个时辰,楚天阔才走出去三十多丈远。李云泽心中的紧张,一点不比楚天阔少。从楚天阔让他停留藏身的位置,及其前行的小心程度来看,桥洞之中必然有筑基修士。若是楚天阔惊动了对方,即便自己依仗灵符之力,躲过侦测。如何逃出江津派山门,还是个麻烦事。

天色暗透,远处的风灯点点光芒,在黑夜中分外显眼。李云泽已经看不到楚天阔的踪影,只能凭借超常的耳力寻找飘忽无序的声音,判断楚天阔的位置。黑暗中,呼吸屏住,心脏提起,似乎往前摸行的是自己。周围安静的仿若一切都失去了呼吸。“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平静而突兀的声音出现在脑后,不啻一声炸雷,惊得李云泽差点喊出来。回头一看,一个黑影静静站在他身后。

惊骇在李云泽脑中一闪而过,之后是脑筋急转。

是人?是鬼?

是敌?是友?

怎么办?

李云泽猛地想喊一声提醒楚天阔,嘴唇刚刚张开一半,那人出手如电,一指点在李云泽咽喉。李云泽只觉整个喉咙被棉花塞住,声音刚想往外冒就被堵了回去。那人在李云泽身上连点数下,李云泽身体一僵,失去了行动能力。

那人身法高明,将李云泽夹在腋下,依旧飘忽如鬼,几个腾跃,无声无息进入桥洞之内,将李云泽放在地上。洞中两个人自入定中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地上的李云泽,没有说话。李云泽先看到一人面貌,披散头发,宽袍大衫,面上不惊不喜,不嗔不怒。好似一块山石,风吹无痕,雨打无迹。调转目光去看第二人,不由一愣,高矮胖瘦,神情仪态,一模一样,毫无差别。最起码以他目视之能,分别不出来。

原来是一对双生子。

蓦然心头一动,抓自己来的那人,虽然没有看清他的面目,但身形与二人似乎仿佛,且三人同在一处练功,莫非……

外面的楚天阔还在费尽心机,隐蔽靠近,浑不知同伙已经被擒。终于来到恰当的距离,光影石可以清晰记录下桥洞中的情景。看到三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心绪复杂,亲近,悯恤,嗔责,一时俱来。然而等他看到躺在地上的李云泽时,一阵惊愕。与李云泽不同,他对身上的灵符有绝对的把握。想不明白李云泽为何被抓了去。待光影石记录好影像,楚天阔心里默念一句:朋友,我先把光影石送出去,回头立马来救你。

李云泽在地上躺了一刻钟。桥洞中三人只是默坐,不言不语,丝毫没有问话的意思。李云泽心中忐忑,依云洲通行的规矩,擅闯别人山门,可以格杀勿论。虽然多数时候多数门派,不会轻易言杀,而是按情节轻重进行处分。这三人穴居桥洞,八成是脾气古怪之辈,如何才能博得他们的宽大处置?

李云泽正在动心思,桥头上忽然有声音传下来:“张师兄,掌门师伯有请?”李云泽心想,在场三个人,不知请哪一个去。三人中一人回问道:“什么事?”桥头上回道:“师兄大喜,九盟的人来给师兄送礼。掌门师伯请师兄去会客。”另一人问道:“来者何人?”桥头上回道:“是九盟驿馆的主事,楚传光。”再另一人答道:“知道了,我这就去。”三人次第答问,音声无二,若非李云泽就在三人身边,看到听到三人次第开口,必然以为是同一个人在说话。

桥上之人离去后,那三人忽然动了。如三支疾箭,分别射向不同的方向。李云泽身不能动,不知三人去往何方。远方的楚天阔看的清楚,三人飞出桥洞后,并未去远,而是在附近遍地搜索起来。看到这一幕,楚天阔心道,糟了,被发现了。三人不知凭借什么,判断出还藏有一人。但因为灵符之故,并不能侦测出具体藏身之地,只能用一点一点搜索这个笨办法。

笨办法往往非常管用。楚天阔目测过不一会,就会搜索到他这里。叹了口气,将灵符收了,站起身来,喊道:“不用找了,我在这。”那三人没料到楚天阔会自动现身,就近的一人将楚天阔制住,带到桥洞之中,放在李云泽旁边。

三人当中,两个人复又坐下,一人整理衣衫后,出了桥洞,跃上桥面,会客去了。

这下李云泽奇怪了,方才三人次第问答,李云泽还以为那一声张师兄,同时称呼的是三个人。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又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相信。不过,此情此景之下,这些都是后话。当前紧要的,是如何脱身。原本还期待楚天阔能顺利离去,虽然不能保证他一定会想办法就自己,但总是一线机会。现在好了,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知晓。寻思待会要是能开口说话,是不是先将楚天阔卖了,争取宽大处置。转眼又想到方才获知的信息,楚传光被江津派掌门郭威令亲自接见,楚天阔只要亮出楚家子弟的身份,想必不会被多为难。可苦了自己了,一无能耐,二无后台,跟着别人闯祸。事发之后,可不就成了背黑锅的那个。

楚天阔心中毫不担忧。他的位置,目光只能扫到一个人。他极力转动眼睛,想看清另外一个人,怎奈位置想背,无论怎么使劲都看不到。

第五十九章 三生子

一连串的遭遇,让李云泽思绪凌乱。沉心静想了一会,目前有三个疑团:一是楚天阔带自己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依他说,是为了找到江津派将李代桃、欺诈骗婚的证据。目前来看,真伪参半。想要搅了这门亲事的目的怕是真的,楚天阔准备如此充分,轻易带着一人潜入江津派山门之内,从潜入的方式到行进的路线,定然动用了九盟的力量。也就是说楚天阔所作所为九盟是知道并且支持的。很早之前,余书元就下过判断,九盟会搅了这门亲事。楚天阔所作所为,说不定就是奉命行事。新郎身死、他人替代的理由怕是伪的,从头到尾都是楚天阔一面之词,至今并未发现任何其他佐证。

二是九盟到底拿到了江津派什么错处?想拆破别人的姻缘,必然要有过真过硬的理由,否则,徒遭人恨。楚天阔潜入江津派之后,别的地方都不去,直奔此地而来。说明此处很是关键,联想到楚天阔之前记录影像的举动,难不成和三生子有关系?

三是究竟谁是张浩宇?方才桥头上的人喊张师兄,并未提到名姓,而且三人次第问答,好像那一声张师兄叫的是他们每一个人。回顾当时的三句问答,第一回合:“张师兄,掌门师伯有请?”——“什么事?”此时不知道找哪一位,谁接话自然都可。第二回合:“师兄大喜,九盟的人来给师兄送礼。掌门师伯请师兄去会客。”——“来者何人?”此时应该很明确,所要找的人是张浩宇。接话的人应该就是张浩宇。第三回合:“是九盟驿馆的主事,楚传光。”——“知道了,我这就去。”这就奇怪了,若说第二个接话的是张浩宇,第三个接话的也明显以张浩宇自居。而最终去赴宴的,却是第一个接话的人。这是怎么回事?若是玩笑,瞧三人的神情,不像是会开玩笑的样子。若说是平时习惯使然,也不可能,别的时候你我不分,婚姻大事可不能搅在一块。

一声张师兄三个人应,大喜的只能是张浩宇一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过了大半个时辰,去会客的那人回来。坐定后,便开始讲会客的情景。诸如来宾几人,陪客几位,菜色几品,珍酒几类,乃至酒席间的言语,谁和谁说了什么,谁和谁喝了几杯酒,甚至上菜的童子是谁,斟酒的丫鬟是谁,桌布是什么颜色,桌椅是什么样式,事无巨细,一一道来。李云泽越听越讶异,以筑基修士的灵识,记住这些不难,奇怪的是说这些干什么?

一般人分享自己的经历,主要是时间、地点、人物、主要事件等内容而已。叙述的太过于清楚,听者也觉得乏味。李云泽听了几句便失去了兴趣,转而去关注两人的面庞,想从中辨出差异来。第三个人一直没有看到面目,究竟是不是三生子?眼睛斜视到最侧方的位置,还是看不见。目光无意中经过一旁的楚天阔,觉得有些不对劲。楚天阔竟然和面前的两人长相有些相似。李云泽还以为自己一直在纠结双生子、三生子的事情,看花了眼。闭上眼睛,清空思绪,之后再去看,眉眼、脸型真有六七分相似!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他们跟楚天阔有血缘关系?

若说世上毫无血亲但面貌相似的人不是没有,但太过罕见了。血缘相近的人,样貌相似则极为常见。而且,楚天阔曾用一滴鲜血探路,是不是也是某种血脉秘法?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李云泽第一个念头,这三人原本就是楚家的人,埋在江津派中作暗子,现在刚好启用来破坏这桩婚事。前前后后想一想,一切似乎都能解释得通。

心头疑惑解开,李云泽可一点都不高兴。这对他的安危而言不是什么好事。等于又多了一条被灭口的理由。怎么办是好?楚天阔不是坏人,这一点他能确定。但楚天阔是个不着调的人,这一点他也是肯定的。无意间知晓这样的秘密,楚天阔不当回事,他身后的九盟也不会留下隐患。

李云泽寻思,保命的时候,是报余书元的名号,还是梧城假借虎威的手段再来一次。

赴宴之人足足说了半个时辰,才将收了口。仿佛这时候才想起李云泽、楚天阔来,一人伸手在李、楚两人身上拍打几下,将二人身上的禁制解开。李云泽还未来得及活动手脚,先恢复过来的楚天阔第一句话不是对那三人说的,而是对李云泽道:“朋友,你先睡会。”不知道施展了什么手法,李云泽应声而倒。

三生子静坐一边,目光低垂,似是没有看到楚天阔的动作,也没有开口问话的意思。楚天阔伸伸腿,扭扭腰,慢吞吞站起来。环视一圈,在每个人脸上都停留了好大一会。看着一模一样的三个人,表情难得严肃起来。从乾坤锦囊中取出一卷白绫画轴,展开在三人面前。

三生子只抬头看了一眼,就齐齐低下头去。楚天阔道:“说起来,小弟该称你们一声堂哥。咱们是同堂兄弟。”一人道:“你弄错了,我没有亲人。”楚天阔道:“千真万确,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对一件事这么慎重过。你就是九盟楚氏的血脉,这幅就是我伯父、也是你父亲的画像。”另一人道:“我没有父亲。”楚天阔一噎,坚持地道:“我前后悄悄用灵术测过六次,你们与我确实有血脉之亲。你们若是不信,咱们可以现在再测一次。”再一人道:“你来此何干?”不欲再和楚天阔纠结血缘的问题。楚天阔以为他一时接受不了此事,也想缓一缓,给他平静的时间,斟酌了一下道:“我来,是想弄明白你们之中谁和桑姑娘结亲?”三人齐齐闭上眼睛,神情一下子丰富多彩起来。先前的波澜不惊,被甜蜜与挣扎、喜悦与黯淡、温馨与凄苦取代,楚天阔叹气道:“果然。我原本只想用灵术测定咱们之间的血缘,无意中发现,陪伴在桑姑娘身边的人,虽然是同一副样貌,却是三个不同的人轮流更换。”

楚天阔接着道:“三位堂兄,你们这样做,等于是在害她。”沉默良久,三人道:“我愿独领风雨,悦彼平生。”三人异口同声,分毫不差,齐整如一。“那你们为什么不敢告诉她?”楚天阔紧跟着问,不待回答,接着道:“这不合人伦之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阻止你们和桑家小姐结亲。”三人的表情又复暗流汹涌,良久才沉寂下来。依旧时间不差分毫,就好像商量好的一般。一人道:“你说的对。”另一人道:“找个别的借口。”再一人道:“你们走吧!”

见三人心甘情愿放自己与李云泽走,又觉欣慰,又觉怜悯。有情无错,世上几个男子喜欢同一个女子,或者几个女子喜欢上同一个男子,比比皆是,但结果只能是选一个出双入对,多了就是纠缠,就是孽端。三人主动放弃,是楚天阔所没有料到的,他原本还留了一个后手,能够保证带着李云泽逃脱,所以才有恃无恐。只是顾念从兄弟的血脉牵连,所以才想说服他,不要酿下错事。可见他们本就在之中,劝慰道:“你们也不必太伤怀,情之一字,本来就说的是心,而不是果。”

三人闭上眼睛,再不言语。

楚天阔朝三人拱了拱手,道:“三位堂兄,小弟只知你们中一位叫浩宇,敢问另两位兄长上下?”未获理睬,楚天阔道:“小弟名天阔,字任飞。不管你认与不认,我都当你们是我堂兄。”说完,当三人面贴上灵符,带着李云泽原路返回。

李云泽醒来,发现已经在江津派山门外。看天光,已是深夜,蒙悠山和江远山上灯火阑珊。李云泽刚生出好似大梦一场的心绪,便听到楚天阔在一旁催道:“快起来。活动活动手脚,还得赶着回去坐牢呢。”李云泽方经波折,哪里还肯跟着他继续胡闹,忙道:“我对坐牢没有偏好,还是客栈住着舒服。你贵人事忙,自己请吧。”楚天阔嘻嘻一笑:“你是不是现在还心惊肉跳,生怕小命不保?放心吧,好歹朋友一场,不会拿你小命开玩笑的。看现在,你不是毫发无损么?”李云泽被楚天阔用手段制倒,不知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满心以为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心道:现在有命,还不赶紧离你远点,等着你家的人来灭口么?

楚天阔哪里知道李云泽的心思,还在劝:“再说了,做事要善始善终。行百里者半九十,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能够见到溪君姑娘了,你难道就眼睁睁错过这个机会?”李云泽心想,若是现在走了,怕是更容易被灭口,不如跟他在一块,好歹他不会看着自己被杀。道:“好,跟你回去坐牢。不过有个条件。”

第六十章 华宴开

楚天阔道:“我好心好意帮你,你还提条件?”李云泽冷笑道:“帮我?到现在为止,我反正一点好处没见到。倒是你,是不是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楚天阔哼哼唧唧两声,没有反驳,道:“说说看。”李云泽道:“那张灵符归我。”楚天阔一撇嘴:“我当什么事。拿去,本就想送你的。走,牢狱品茶,人生一大快事!”

两人原路返回,毫无阻碍回到原来的牢房中,一切悄无声息。此时正值凌晨,监牢中的犯人都在熟睡之中,鼾声呓语,此起彼伏。各种各样的臭味也分外明显。楚天阔一边捏着鼻子,一边泡茶,抱怨道:“江津派的牢房,以后再不来了。”

原来只有臭味,还不觉如何。茶香一起,与臭味搅在一块,反倒十分别扭。楚天阔方才还,此时一边饮茶,一边品评,优哉游哉。李云泽忍不住道:“楚兄,你不觉得味道有些奇怪么?”楚天阔道:“我这人鼻子有毛病,只要闻到茶香,其他什么味道就都闻不见了。”李云泽才不信他。不过喝了几口茶后,胸中的烦恶之气去了不少,头脑也冷静了许多。琢磨是不是把今夜所见散布出去,那样九盟就没有必要灭口了。被这个念头一提醒,忽然想到一个一直忽略的问题,他此行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楚天阔若是真要做什么绝密的事,一个人单独行动最好,完全没有必要带上他。即使事后杀了他灭口,也留下了痕迹。反倒是要利用他做些什么的可能性最大,如此一来,他反倒是安全的。先前在紧张的环境下,一切都往坏处想,却没有想到这个基本的常识。

心中一松,话也多了起来。和楚天阔聊天极有乐趣,这家伙既有见识,话语又风趣,把一件琐事都能讲得绘声绘色。有犯人被二谈笑吵醒,骂骂咧咧地道:“他娘的,唠唠叨叨大半夜,还没够。要是不睡觉,来给老子去去火。”一听这话,李云泽心想,看来昨晚还有人在此顶替自己两人,计划的还真是仔细。

桑府喜事定在四月二十二。提前一日,桑永寿依风俗宴请此次前来道贺的贵客。余书元作为东华掌门首徒,自然在邀请之列。华灯初上时,余书元来到桑邸。离大门口老远,便有一人拱手长笑:“余真人大驾光临,欢迎之至。”乃是桑府大管家,金丹修士,桑安,此人有个绰号“莫嫌机微”,说此人善于把握微小短暂的机会,乃是桑永寿手下头号得用之人。因归藏商号在东华境内生意之故,余书元之前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也笑着回道:“桑兄客气,有劳了。”两人一边寒暄,一边进门。宴席摆在一处花厅,五张大八仙桌一字排开,中间首席上已经坐了一人,乃是九盟楚家楚风烈。楚风烈见汪不屈进门,起身相迎,抱拳道:“余老弟,久违了!”余书元也笑道:“闻说楚兄金丹大成,小弟还未来得及去道贺,不想今日在此相逢,待会可要好好敬楚兄几杯。”楚风烈哈哈大笑道:“你老弟不过是小屈大申,若要凝丹,立时可就。就不要笑话老哥了。”

余书元暗自纳闷,这楚风烈今日态度如此亲近,莫非有什么用意。口中不停应付,心里却暗猜楚风烈用意。桑安将余书元让到左偏座,笑道:“两位乃是当世之英豪,正该多亲近。在下一介庸人,容我先去处置些俗事,少陪。”楚风烈、余书元不敢托大,皆道不敢。两人闲聊一会,楚风烈意味深长地道:“过不了几年,这江蒙城就不同凡响了。”余书元自然听得出话中之意。江津派的弟子迎娶首富之女,财势必然得到相当大的补充,有了财力支撑,后劲更足,对东华的牵制更大,这是东华派不愿意看到的。同样,这门亲事必然也是九盟不愿意看到的,最近几年,九盟悄悄对江津派下了很大功夫,自然也不愿意让之前的投入付之东流。余书元心道:“不知道九盟会什么办法阻止这桩婚事?既不用得罪桑永寿,又让江津派吃个大亏。”

宾客陆陆续续前来,紫阳宗来的是卓苍穹,与楚风烈、余书元也是熟人。首席之上还有归真派的恒丰子、乾坤派的胡一重、江津派的向春明、丹鼎门的苦参大师。以江津派和丹鼎门的实力而论,是没资格坐首席的,江津派是地主,又是亲家,丹鼎门地位特殊,云洲十之三四的丹药都出自丹鼎门,两人坐首席其余人也说不出不是来。除万山城外,其余大门派大势力都派有人来。万山城乃是桑永寿根据之地,自然要补办酒席,想必补办酒席时才会派人道贺。向春明特意留心楚风烈与余书元两人,这两家都是江津派既想借力打力又要处心积虑防范的对象。看到楚风烈与余书元在一起似颇融洽,有些意外。不由得怀疑,难不成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宾客到齐之时,桑永寿也适时来到花厅。桑永寿金丹中期修为,今年四百三十岁,身材略瘦。卓然立处,风云平静,双眸转动,波澜顿生。在座的大多数未见过这位巨商大贾,看到此人,无需介绍,便知此人就是桑永寿,桑永寿就该如此。

四座宾客齐齐站起。桑永寿作了一个四方揖,道:“桑某归女,惊动诸位,略备薄酒,以示敬谢。诸位请坐。”声音和缓如清风,全无商界钜子的凌厉霸气。首席之上,原本桑永寿的座位在下首,这是主人自谦之意。落座之时,众人谁也不肯居上,公推桑永寿坐首位。桑永寿笑道:“桑某自知年岁痴长,便厚颜坐了。”众人次第下移坐定。

三巡酒后,众人随意说着些闲话,楚风烈端起酒杯,对身旁的向春明道:“向兄,小弟敬你一杯。有一事相烦。”酒桌之上,觥筹之间,谁会说要紧事。向春明一口应道:“楚兄说哪里话来,只管吩咐就是。”楚风烈饮尽杯中酒,略带赧色道:“说来也是家丑。小弟有个侄儿,名叫楚天阔,最是胡闹不争气,劣名想必向兄也有所耳闻。本想带着他来见见世面,中途小弟有事缠身,便放他一人先来江蒙城。谁知没了管束,这小子竟做出当众调戏女子的事来。简直无法无天,小弟惭愧无地。贵派将之拘禁,合法合情合理,小弟自无二言。只是明日便婚礼正日,小弟想带那小子见见世面。故而小弟求肯向兄,一来小弟愿向那位姑娘及贵派致歉赔礼;二来认罚灵石;三来以鞭刑代替监禁,好生教训那小混蛋一顿。还望向兄高抬贵手,让那小混蛋随小弟一同返回。”一通话听完,向春明心中有些得意。搁在平时,依楚风烈的火爆脾气,高傲性子,恐怕早跑到望天峰上,指着掌门的鼻子要人了。而今为了这么点事情,却要大张旗鼓地给自己敬杯酒。为何?江津派虽然实力未增,如今却多了一个身份——桑永寿女儿的婆家。脸上流光溢彩,口中却谦道:“楚兄言重了。小孩子哪会不犯错。你我年轻的时候不也荒唐过?放心,我这就安排,请令侄先到鄙派客舍歇息一晚,明日定毫发无损地交到楚兄手上。”至于楚风烈所提的一来、二来、三来,只字未提。人家说这个,是给你台阶下,要是当真了,那可就是笑话了。楚风烈的赔礼可不是什么事都能接的。

他这边应承的痛快,对面的余书元心念急转。余书元一直关注楚风烈的举动,这段话落在别人耳朵里有礼有节,他却听出几分不对来。说这话的时机不对,桑永寿来之前,向春明已经过来半天了,怎么不提这事?那时更合适,为何非得当着桑永寿的面提。话也不对,太软了,完全不符合楚风烈的脾气秉性。认罚灵石、以鞭刑代监禁,包括向那位姑娘致歉都是楚风烈的话,但为这点事情向江津派致歉绝不是楚风烈会说的话,就像自己不会随便向他低头,他不会随便向自己低头一样,哪怕有桑永寿的面子也不行。不是襟怀不够,而是怕担负心理上的劣势。反倒是向一位平常女孩赔礼没什么压力,因为别人会说是大家风范。凭这两点,足以做出判断。桑安心里也在嘀咕,感觉有些不对头,借机向门口小厮使了个眼色,必须先一步将事情查清楚,以防万一。转过身来,便看到余书元端起酒杯向桑永寿道:“桑翁,提起楚兄家这位‘护花郎’,晚辈还得向桑翁请罪。大前年,桑三姑娘在东华辖境武梁城举办雅韵之会,因东华保护不周,致使三姑娘两次受到惊扰,真是惭愧。话说回来,楚兄这位令侄虽然胡闹了几分,却还守礼,不像楚兄说的一无是处。”话说到一半,楚天阔被拘捕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传入桑安耳朵中,桑安又简明扼要传音给桑永寿。余书元接着道:“方才楚兄所言,小弟不尽赞同。所谓‘明于五刑,以弼五教’,刑罚之要旨在于导人向善。先前令侄已在东华坐过半年监牢,今时又有此事生出,可见一味罚之在这孩子身上并无大用,年轻人犯错,固然该受罚。此事发生在向兄地盘之上,自应有向兄定夺,小弟不敢置喙。而长辈的规劝,也必不可少。正好今日我们这些长辈在,不如把他押解过来,咱们一人劝他几句,多少会起些效用。另外,也让桑翁教训他一顿出出气。”他长篇大论,为的是耽搁足够的功夫,让桑永寿获知足够的信息,虽然这些信息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觉察到桑安和桑永寿之间的灵元波动结束,一句话将话头引给桑永寿。

第六十一章 纠葛来

在座宾客都知道东华派和九盟之间暗争已久,两个大势力靠的太近,互相不希望对方实力增长,所以总在暗中争斗。又因为彼此体量太大,都有顾忌,生怕直接交手导致局面失控。隔山打牛、搭桥过河、煽风点火、因势利导,就成了日常惯用的手段。可苦了在夹缝中生存的小门小派,只好朝秦暮楚、首尾两端、两面三刀、阳奉阴违。余书元这番话落在众人耳朵里,都以为余书元是借机让楚风烈难堪,挑拨九盟与桑永寿的关系。其他的人事不关己,乐得看热闹。向春明无端被绕进去,说心里话,他巴不得两家掐起来,但这个场合不合适。正思谋怎么回绝余书元的提议,却听到桑永寿微笑道:“小女一向好静,不喜纷扰。要是见了惊扰她的人,少不得打几棍子出气。到时候,楚世兄可莫要心疼。”话不长,含义却很丰富。

楚风烈听出了其中的敲打之意,有人敢欺负我女儿,我不会放过。忙道:“岂敢,桑翁教训他,是他的福分。”顺带扫了余书元一眼,心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知道余书元反应过来会是个什么心情,哈哈哈。能坑这家伙一次,足够吹大半辈子牛了。

向春明听出其中的吩咐之意,尽管说的很委婉,在有意无意之间。却立马照做,转过头喊了一名江津弟子进来,吩咐道:“去将楚公子请来。”余书元也参与进来让他觉得事有蹊跷,又传音密嘱:“将拘捕楚天阔的事情探听清楚,提前来报。”顿了一顿:“并将此间情形禀告掌门。”在余书元手上吃的亏太多,小心谨慎些为妙。

江蒙城监牢中。

楚天阔默算时间,将到酉正。他与伯父约定的时间是在申酉之交救他出去。他很清楚,现在还不来救他,不是伯父做不到,而是伯父食言了,根本没打算准时救他出去。至于原因,他也很清楚。越是清楚,心里越急。全没了以往的悠哉悠哉、潇洒适意,急得在牢房里走来走去,口中喃喃不停:“为何非得如此?真有必要么?”李云泽知道他急什么,明日是婚礼正期,按风俗,今晚是女方家的道喜宴。楚天阔原本的打算,是赶在桑家道喜宴之前,将事情真相禀报给桑永寿知晓。以桑家的财势,自然有办法把事情的影响压到最低。道喜宴之后,虽然仍可阻止这桩婚事,可是难免风言风语,满城乱飞。对溪君的姐姐伤害可就大了。李云泽心中也急,但一切都是楚天阔安排的,他一点也使不上力。

又过了两刻钟,估摸着外面天将要黑了。楚天阔再忍不住,扶着木栅喊道:“来人,开门!放我出去。”连喊几遍,外面始终无人应声。

其他犯人嘲笑道:“出去?嘿嘿,他当自己是郭威令的儿子呢?”“年轻人,这么沉不住气,才来几天呀。踏踏实实住着吧!”“哥儿是不是寂寞了?到俺老铁这来,咱们说说悄悄话,包你快活!”

李云泽猜到了楚天阔的想法,把狱吏引来,摆出身份。以现在九盟与江津派的关系,十有八九核实后就要放他出去。虽然也要时间,总好过干等。现在的难题是,狱吏对牢中的骚乱根本不加理会。左右想不到好办法,李云泽心道:只好用笨办法了。见楚天阔风炉中木炭烧的正旺,随手抓了一把茅草点着,扔到茅草堆里。监牢湿潮,茅草受潮,火苗萎靡不振。一点点的火光,引来了其他犯人的注意,齐齐朝这边望过来。这些人是正儿八经的囚犯,被审判之后,关押在此服刑的。他们已在黑暗中生活了多年,有的已经数年没见过火光,离开光明越久,心中越是向往。顿时鼓噪起来,“火”、“火”、“火”,“兄弟,烧旺点”,“朋友,借个火”。

楚天阔看到李云泽引火,一下子明白了他的用意。笑道:“这主意好。”从乾坤锦囊中取出一个瓷瓶,撒在燃着的茅草上。嘭的一声,火势一下子膨胀开来。

其他犯人见了,疯狂地摇晃着困住他们的囚栏,一通鬼哭狼嚎。楚天阔一边四处扔火种:“接着,光明来了。”一边对李云泽道:“云兄,见微知著。嘿嘿,从这事看,你闯祸的本事,一点不下于我。”不自觉称呼上已经起了变化。李云泽正色道:“祸是你闯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是主犯,我最多是个从犯而已。”楚天阔脸一黑。

监牢中火光熊熊,外面的狱卒摸不清情况,不敢怠慢,立即报于典狱官。典狱官还以为有犯人借火烧监牢越狱,一面命人团团将监牢外面围住,一面派修为高的好手进入监牢中。待查明犯人们只是在玩火,典狱官大怒,道:“一群杂碎,挨个拉出来,用大刑!”这时,一名狱卒趋到典狱官跟前,道:“大人,里面有个犯人自称是九盟楚家的公子,口气大得很。把掌门和门中长老骂了个遍。”边说边把一枚乌木镶玉牌递给典狱官。

典狱官端详了一遍,这枚乌木镶玉牌长二寸、宽一寸,白玉嵌于乌木之中,白玉莹莹,乌木沉沉,黑白映衬,极具神韵。白玉之上一个阳文大篆“楚”字,此外,再无其他纹样。典狱官心中嘀咕,老子哪知道真的假的。算了,反正要去刑曹处面禀事情经过,正好丢给上面去处置。

刚打定主意,就看到刑曹魏祥带着一个中年人急匆匆过来。魏祥张口就问:“狱中可关押了一个姓楚的年轻人?”典狱官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把乌木镶玉牌递过去,道:“正要向刑曹大人禀报。一犯人自称是九盟楚氏子弟,小人不敢自专,请刑曹大人定夺。”魏祥侧头看向中年人。中年人喝道:“马上带我去请。”

一行进去时,楚天阔正扶着囚栏谩骂,李云泽斜倚着囚栏看戏。中年人审视两人一眼,回想听到的传言,楚家的那位护花郎十分懒散,因对李云泽道:“敢问尊驾可是九盟楚公子?”楚天阔冷笑道:“这位是李公子,楚天阔乃是区区。”中年人一愣,旋即笑着道:“失敬失敬,在下陈宇飞,奉命接楚公子赴宴。先前有所误会,让公子受委屈了。”楚天阔道:“只请我一人。”陈宇飞点头称是。楚天阔道:“那在下就不敢冒领了。这位李公子乃是在下的从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陈宇飞想了想,楚天阔坚持要带,出了事跟他们江津派也没什么关系,道:“既如此,这位朋友也一起请吧。”

桑宅花厅内,酒宴正酣。

李云泽一眼便看到了余书元。扫了一眼,未将目光停留,装作不识。余书元看到李云泽先是一愣,旋即心中了然。原来楚风烈存的是祸水东引的心思,之前自己与他一唱一和,之后门下弟子与他的侄儿一同出现,接下来定然是一起搅散婚事了。不由得哑然失笑,竟然被一个草包坑了一次。

一堂宾客注目这两个少年,楚天阔白衣丰挺,神采如玉。一室人都在心中称赞。李云泽除了面色平静外,其余皆普普通通。李云泽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一屋子的金丹、筑基修士,仿佛每个人的目光都能看透人心。李云泽念着当初汪不屈所教的话:“大大方方方不会让人看轻,畏畏缩缩是自己轻贱自己,徒惹人笑。”楚天阔先对楚风烈躬身一礼,道:“伯父安好。”楚风烈脸一黑,喝道:“混账东西,还不向桑公和你向前辈请罪。”楚天阔道:“请安自是应该,请罪侄儿不知从何说起。”楚风烈一拍桌子,怒道:“反了你了,难不成东华派、江津派都冤枉你了不成?”楚天阔道:“伯父,待侄儿拜见各位前辈后再分辩可好?”楚风烈“哼”了一声,道:“老子都被你这兔崽子气糊涂了。让诸位见笑了,这便是我家那位不成器的楚天阔。”又指着李云泽道:“这位小朋友是?”楚天阔忙道:“伯父,这是侄儿的好朋友,名叫李云泽。”李云泽深揖道:“见过楚真人。”楚风烈和蔼点头。从桑永寿开始一一介绍,李云泽跟着张承歌一一行礼拜见。李云泽大开眼界,有些人刚从《神州英华录》看到过名字,比如这位紫阳宗的卓苍穹,就是西陵域中排名第五的人物。

末了,楚风烈道:“前番你对桑翁女公子不敬,今次又犯了江津派的律条,赶紧赔罪!”楚天阔一脸不服,道:“启禀伯父,前次唐突桑姑娘是侄儿的不是,当时便已经认错道歉,又受了武梁城的刑罚。古人云‘过罚相当’,桑翁是商界钜子,买卖公平是第一要义,晚辈买一样东西,总不能付两次钱。至于这次的事,根本不是侄儿调戏女子,而是无端受冤枉。”楚风烈激怒道:“强词夺理,岂有此理。今日不打你个皮开肉绽,老子是你侄子。”嘴巴里说得凶,人却端坐着不动。一众宾客心中暗乐,楚风烈装了一晚上的斯文,终于要原形毕露了。独独桑永寿、余书元、桑安等几人心知正戏要开场了。楚天阔道:“伯父要是不信,可以问我这位朋友。上次的事,还有这次的事,他都在场。”说完把李云泽推到身前。众人一直被楚天阔磊磊风采所吸引,早把这普通少年忘在一边。此时,从花厅屏风后走出一个侍女,借斟茶之机对桑永寿传音几句,随即退去。那侍女李云泽认识,是溪君身边的锦瑟。桑永寿看了李云泽一眼,微微一笑道:“楚世兄且慢动怒。两个年轻人到了桑某门上,茶没喝上一口,就挨了一顿打,传出去老夫薄名不保。他们既然有理,不妨坐下细说。”话未落地,就有小厮添了两张椅子在桑安两边。两人谢过,分开坐定。李云泽心道,楚天阔既然提前未嘱咐自己要说什么,应该便是让自己实话实说。回忆起当时情境,一五一十叙述出来。

六十二章 喜事变

李云泽口舌便给,讲起当时情景来栩栩如生。楚天阔如何利用阵法接近迭翠楼,楼外与锦瑟问答,溪君主仆被突然掳走,叶仙府晚来一步,楚风落欲图抢人,直至溪君主仆被救,一一娓娓道来。至于自己拦门阻挡之事,则隐下未说。

这些事情桑永寿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桑永寿听罢,道:“‘护花郎’方才买卖公平之说合情合理,甚合我意。不过,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徐徐环顾厅内,一扫之前的冲澹之气,如苍鹰俯视大地,猛虎巡视山林,“几个儿女,桑某爱逾性命。曾有言在先,此生所聚财富,片点不遗后人。此生所招仇怨,也莫报之儿女。武梁城的事,桑某无能,至今还未找出幕后之人。此事桑某不会揭过,余生有一日算一日,誓要把账算个清楚明白。”说完,气势一收,缓缓地道:“桑某少陪,诸位尽欢。”起身环揖,离席而去。

桑安随即招呼客人,频频劝酒。客人们虽然都杯举酒空,不过气氛不再像之前那般热烈。各自小声议论桑永寿之言,猜测武梁城是谁敢劫持桑永寿的掌珠。有些人还频繁朝楚风烈、楚天阔伯侄俩张望。楚天阔虽然没做成什么,又岂知不是楚家故布疑阵?楚风烈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怒视楚天阔一眼,恨的牙根疼,偏生又不能把他怎么样。楚天阔见伯父生气,也自讪讪。对桑安道:“桑前辈,晚辈诚心向桑翁道歉,不知能否去拜见?”桑安早就在等这句话,却沉吟道:“桑大哥正在气头上。”楚风烈忙道:“正好让桑翁打骂一顿出气。桑兄行个方便。”余书元也凑热闹道:“正是。说来保护不周,敝派也脱不了干系。云泽,你也去,向桑翁请罪。”李云泽忙起身应是。

此言一出,满座注目李云泽。心中各自想到:怪不得一众金丹、筑基之中,犹自从容不迫,原来是名门弟子。

楚风烈有些错愕,看了看李云泽,又看了看楚天阔,最后扭头看向余书元。猜不透余书元当众点明李云泽身份的用意。九盟既想阻止江津派与桑永寿联姻,又不愿让江津派过分憎恨。所以才施展手段,希望能让江津派把仇怨都记在东华派头上。李云泽便是找来转移仇恨的引子。在他想来,东华派应该想尽办法跟这叫李云泽的少年撇清干系才对,大方承认,意欲何为?

获知李云泽身份,一旁的向春明大惊,九盟和东华派搅在一起,什么图谋?又迎面看到余书元一脸笑意望过来,心中百念纵横,惊疑不定,最终打定主意,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唱反调就是了。向桑安道:“桑兄,明日是婚礼正日,桑公不宜过度劳累。还是改日吧。只要心诚意正,想必不在乎早一天晚一天。”暗讽九盟、东华派没安好心。桑安故作沉吟:“向真人说的是。”楚风烈急了:“怎么不在乎?你想让桑公憋着一肚子气嫁闺女?”向春明还要反驳,桑安抢先道:“既如此,两位世兄随我来吧。”向春明话卡在喉咙里,又不能死缠着不让,只好转头对一名弟子传音,再向掌门禀报此间状况。

后院,偏厅。

桑安将李云泽、楚天阔引进门,便自去了。桑永寿合上书本,笑道:“请罪道歉就免了,有话不妨直说。”楚天阔道:“燕归楼的事,桑翁不仅不应该罚晚辈,还应该感谢晚辈才是。”桑永寿疑惑地道:“哦?”楚天阔叹了口气,道:“有一件事让晚辈觉得不可思议。世上有三个张浩宇,不知道迎娶桑二小姐的是哪一个?”桑永寿眉头一拧,沉声道:“说下去!”楚天阔却道:“晚辈名声不大好,所说桑翁未必尽信。这位李云泽,与桑三小姐是朋友。听晚辈说起,仗义相助,我们俩一起潜入江津派探明虚实,不妨让他说给前辈听。”

桑永寿心头越来越沉,楚风烈这个长辈就在前厅,极力促成楚天阔来见,几乎可以说楚天阔是代表楚家在说此事。没有些凭据和把握断不会如此。偏首去看李云泽,因为李云泽曾在迭翠楼前力护溪君,对他很有好感。李云泽一五一十将潜入江津派的过程说了,桥洞中所见讲得尤其详细,三生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包括楚天阔将他迷昏过去,一点都没有隐瞒。楚天阔随即将光影石拿出来,输入灵元,石中光影显现出来。三个一模一样的人打坐入定,忽而一人离去,提了一个人回来,正是李云泽。过了一会三个人轮流开口,各说了一句话。之后三人齐齐飞出。光影石影像到此为止。

桑永寿道:“再放一遍。”声音不觉有些沙哑。楚天阔如言又放了一遍。桑永寿闭上眼睛,张浩宇他见过,观察良久,对女儿一往情深,确信是女儿的良配,才答允了这门亲事。九盟想阻止江津派娶到他的女儿,东华派也不乐见这门婚事,这些他都知道。但都跟他没有半分半毫关系,他只关心女儿终身大事。他宁愿九盟也好,东华派也好,用些阴谋诡计,鬼蜮伎俩。他不怕这些,他敢担保,一定让作梗者得不偿失。可是,现在,他反而只能感谢。恰恰不是他所想看到的。

楚天阔接着道:“有一物还请桑翁先过目。”取出一卷略微发黄的白绫展开,是一付全身人物肖像。画中人剑眉星眸,器宇轩昂。楚天阔道:“这画像上之人,乃是晚辈的堂叔楚风玉。晚辈这位堂叔生性厌武,不事修行,有次出门游玩,被歹人害了性命。堂叔生育的三胞胎男婴,也在之后不久失去了踪迹。说来也巧,晚辈有次碰见张浩宇兄,观其容貌竟与我堂叔八九成相似。桑翁想必听说过,我楚氏有一门灵术唤作‘同根生’,只要在百尺之内,便能检测出两个人是否有血缘及血缘之远近。”

“晚辈因心中存疑,便找机会悄悄用此术测了一次。结果,张浩宇兄与晚辈血缘极近。所以,晚辈再无怀疑,张浩宇兄应该便是晚辈堂叔的孩子,也就是晚辈的堂兄弟。之后,晚辈刻意结交张浩宇兄,问他有没有兄弟姐妹。他说只有师父师叔、师兄师弟。晚辈当时便想告诉他关于他身世的疑问与晚辈测定的结果,想了想,这么大的事应该由族中长辈核验之后,查清真相,厘清事实,才显庄重。找了个借口,采了张浩宇兄的一点血液。后来觉得只凭血液不够严谨,又悄悄捡了张浩宇兄几根头发。为了慎重起见,就将张浩宇兄的血液和头发用‘同根生’测了一次,结果使晚辈大吃一惊。血液和头发竟然不是同一个人的。”说完,看桑永寿脸色。桑永寿闭目不动。

楚天阔继续说下去:“晚辈心里当时就有了几分明白,后来又验证了几次,发现在桑二小姐身边的张浩宇兄,竟然是三个人轮流替换。”桑永寿摆摆手止住他说下去,沉默片刻,淡淡开口:“二位稍坐,桑某去去就来。”出门后,对着黑暗中道:“去查,不惜代价!”

后院之中,张灯结彩,仆妇、丫鬟俱皆喜气洋洋。看到桑永寿都要欢声道喜。

从前院到后院,短短几十步路,桑永寿走了半刻钟。每走一步,心里都要转几个念头。

该怎么跟女儿说,要不要告诉她实情?怎么样她才会少伤心一些?

纸包不住火,早晚她会知道,那时她该多么伤心?早痛好还是晚痛好?

若是事情传出去,女儿岂不成了笑话,如何才能保全女儿的颜面?

……

想到小女儿上次被人劫持,二女儿又摊上这样的事,想到妻子临去时万般叮咛嘱咐,照顾好孩子们,忍不住五内生悲。唉,淑茗,要是你还在,还能跟你商量,你也能劝慰劝慰女儿,现在如何是好?

到了女儿房门外,叹了口气,扭头又往回走。反复几次。仆妇丫鬟见了,都以为他舍不得女儿出嫁,故而徘徊。

桑永寿过门不入,是在等最后的验证。尽管已经信了李云泽、楚天阔两人所说,但仍要用自己的力量验证清楚。

没等多久,一个黑影突兀出现在他身后,将一颗光影石交到他手中,旋即隐没的黑暗中。桑永寿向光影石中注入灵元。内中只有一个画面,一闪而逝,而且距离偏远。桑永寿看得清楚,三个人影盘膝坐在一处桥洞内,容貌一般无二。

“啪”,一把捏碎光影石。桑永寿大步进入后院中,在女儿门口咳嗽一声,“九月,爹爹来看你了。”门吱呀打开,一个声音道:“爹爹,你在门口晃来晃去,干什么呢?”是他的小女儿桑,也是李云泽认识的溪君。桑永寿“哈哈”一笑:“嫁女儿是件辛酸事,爹爹偷偷抹泪去了。”桑晓得父亲心中苦意,一面拉父亲进屋,一面笑道:“嫁出去就不是你女儿啦?明天给你招个女婿回来,过几年给你添上几个外孙外孙女。这桩买卖,你老人家可是大赚特赚。”桑永寿面上欢笑,心中着实苦闷,哪里赚了,不知不觉赔的一干二净。桑天语规规矩矩给父亲行礼端茶。桑永寿看着二女儿喜气盈眉,不知该如何开口。

第六十三章 德与怨

看着二女儿身上穿着的吉服,桑永寿悔恨与愤怒交加。悔恨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愤怒江津派竟然如此下作,找个三胞胎来调戏自己的女儿。他前面的儿女成家都早,而且成家之后都分出去单过了,独这个二女儿陪伴他时间最长。特别是老妻因难产辞世后,一边照顾小女儿,一边帮他料理内宅。想到女儿的好,对罪魁祸首更加愤恨。喝了口茶强压怒气,平静地道:“九月,张浩宇修行上有没有不稳之处?”桑天语道:“没有。他修行一直很稳健。早几年就可以筑基了,一直压着,最近才突破。”张浩宇原本计划再过五年才筑基,但为了让两人婚事更光彩些,提前突破境界。想到伊人缠绵之意,说着说着,脸羞红一片。女儿此时越甜蜜,桑永寿心里就越恼怒。

桑天语知道父亲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个,道:“爹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桑永寿叹了口气:“方才江津派传话来,说出了点事,亲事可能要缓一缓。被爹爹骂回去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真要有不得不拖延婚期之事,咱们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一句门中有事,模棱不清,糊弄谁来?我是怕张浩宇修行出了岔子,所以才来问问你。”

桑天语十分惊愕,心想:郭掌门做事向来细致周全又刚毅决断,等闲之事,断不会提出推迟婚期。即使有事,也断不会这般拖泥带水。莫非是郭掌门出了事?道:“爹爹莫急,我问问他,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桑永寿忙道:“莫问了。咱们等消息就是,谅他们也不敢搪塞于我。再说了,你马上就是人家的人了,这个时候乱打听,像个长舌妇人,多难看。”桑天语听父亲如此说,羞急道:“爹——”,桑永寿哈哈大笑:“好好,不笑话你了。只是万一真不得不推迟婚期,可怎么是好?”桑天语一时没顾上想这个。桑则开心地过来,伏在姐姐肩上撒娇:“我才舍不得姐姐走,姐姐正好在陪我一段日子。一想到姐姐要嫁人,我就不高兴。”桑永寿笑着斥责:“胡闹。”随即叹了口气:“这是你姐姐的终身大事,推迟婚期不吉利。而且临到日子又推迟,别人也会说闲话。”桑天语道:“爹爹不必犯愁。真要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何必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

桑永寿离开后,桑也跟着出来,紧走几步追上父亲,道:“爹爹,江津派到底出什么事了?非得拖延婚期。”桑永寿看着小女儿不识忧愁模样,一时心绪复杂,既盼着她远离人间龌龊事,永远这样单纯无邪,又十分担心,怕她将来像她二姐一样吃闷亏。想到她在自己身边待不长久,最后还是狠下心,道:“你朋友来了,跟爹爹去见见吧。”桑疑惑地道:“朋友?”

桑对李云泽印象很深刻,尽管匆匆几年过去,气质容貌都变了不少,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高兴地道:“原来是你。李云泽,好久不见!”也认出了旁边的楚天阔,斜了一眼,故作不理。楚天阔见她这副态度,知道是记恨当年自己唐突之过,看了看正在惊喜之中的李云泽,笑嘻嘻地道:“云兄,再会佳人,心愿得偿,此情此景,滋味如何?”李云泽心虚地看了一眼桑,一本正经道:“楚兄,莫要胡说。”桑永寿道:“云泽小友,烦你将那件事再与小女说一遍。”李云泽不知桑永寿用意,看了一眼桑,又将探查张浩宇之事经过从头至尾叙述了一遍,连带着将楚天阔所说的前因后果也一起说了。桑听罢,一脸不可思议,连道:“这简直是……这简直是……”连说了好几个“这简直是”,实在想不出词语来形容此事的诡异。惊疑过后,仿佛想到了什么,道:“喂,姓楚的,你那个‘同根生’,到底准不准?要是出了差错,我爹爹可饶不了你。”楚天阔摸了摸鼻子:“桑姑娘,在下岂敢对桑翁撒谎?实言相告,上次在武梁城,在下之所以举止唐突,就是为了当面告诉姑娘此事,让令姊有所察觉防范。结果,唉!后来,在下被家中禁足,虽然记挂此事,但也没有办法可想。这次,要不是族中为了阻止江津派搭上桑翁的关系,又不愿意因此开罪桑翁,令姊的事正好可以利用,所以才放任在下今日所为。”

桑恍惚记得,在迭翠楼前,楚天阔当时是说有要事相告,还突兀说起祝愿姐姐觅得良缘,琴瑟相合。可惜当时没有在意。又想到刚才出来的时候,姐姐还不忘叮嘱,劝着点爹爹,不要对江津派的长辈发脾气。江津派却做出这种事来,越想越气愤,抹着泪道:“爹爹,你要给姐姐做主。我要去告诉我师伯,他老人家嫉恶如仇,一定让他们好看。”李云泽也才明白,当初楚天阔闯迭翠楼,别有缘故。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关键的是此事如何处理。扭头看一旁闭目端坐的桑永寿。

听了女儿的话,桑永寿道:“莫说气话。”又对李云泽、楚天阔道:“此情桑某铭记在心,必有所报。事情虽已明朗,有些细处说不得还要请教,可否请两位在寒舍盘桓两日?”李云泽没有多想,楚天阔则心里明白,这是想要将事情暂时瞒住。也是借留下两人的举动,告诉九盟与东华派:我没放人之前,不要将事情说出来。楚天阔道:“谨遵桑翁台命。说来此事楚家难辞其责,晚辈惭愧!”桑永寿摇头:“楚家是楚家,你是你。你是真心怕小女误嫁,非是为了利益与权势。这点桑某还是看得清的。这次的事,桑某就把人情记在你头上了。”看了李云泽一眼,眼带笑意道:“你们且去歇息。”

两人去后,桑永寿对女儿招招手,让女儿坐到他旁边来。桑泪流不止,恨恨不已说着江津派的不是,连带九盟也一起恨上了,哭哭啼啼道:“明明早就知情,偏偏现在才说,又有什么用。分明也是没安好心。”她由二姐一手带大,和二姐感情最是深厚。二姐遭遇了这样的事,如何不伤心。

桑永寿安慰女儿两句,接着道:“咱们家是做生意的。做生意讲究利益最大、风险最小。楚家对这件事情的处置就是如此。若是在楚天阔发现之后,第一时间知会咱们,只能收到咱家的一份人情。此时此刻说出来,人情照得,同时借咱们的力将江津派逼上绝境,只能投靠九盟。获利才最多。”桑抽噎不止:“明明他们算计了姐姐,咱们凭什么还要记他们的情!”桑永寿道:“孩子,你这样想就差了。你想想,若是他们不说,会是什么后果?你姐姐就彻底落入火坑虎口了。总是等于挽救了你姐姐的幸福,避免了她所嫁非人。咱们如何不该记人家的情?”

桑听了父亲一番话,确实是这个道理:“那我不记恨他们了。”哪知桑永寿又摇头:“记恨还是要记恨的,人情也是要还的。”桑听得有些糊涂,桑永寿道:“人生在世,德也要报,怨也要报。你帮了我,我给予回报,其他人看到了,才会愿意帮我。但是,你做了一件让我不高兴却不得不感谢你的事,那我也要回敬一件。这样下次再有类似的事,别人会衡量其中得失。”

桑自幼失母,父亲和诸兄姊对她格外呵护。稍长一些,被师傅带入深山之中,远离世间疾苦。今日听父亲剖白人心之恶,难受地道:“爹爹你能耐这么大,姐姐都免不了被人算计。”桑永寿苦笑摇头:“被不被算计,跟身份无关。想要不被算计只有一条路,人情练达,智慧通透,让人算计不成。以后,你看人做事,都要多一个心眼。”桑虽然单纯,但冰雪聪明,明白了父亲借机施教的意图。

这时,门外两个人进来,一人身材肥胖,但胖的精明,穿着极为华贵,名为万聚财。一人瘦削精干,双目神光外露,名为桑七。都是桑永寿的左膀右臂。桑擦了擦眼泪道:“万叔叔好,七叔好。爹爹你忙吧。我去看看姐姐。爹爹放心,不会让姐姐看出来的。”

桑永寿与二人计议定应对的方略后,万聚财道:“看来楚氏对这位护花郎很看重啊!按说这件事有很多处置的办法,独独这种楚氏获利最少,而这个少年获利最大。不但能助其舒展本心,还从大哥这里得到一个大人情。看来以后要对其多加关注。”桑永寿点头赞同,接着道:“你觉得另外一个少年怎么样?”另外一个少年?一愣神后,方想起桑永寿说的是李云泽。仔细回忆了整晚李云泽的言行举止,说了三个字“很寻常”。

第六十四章 越界石

桑永寿点头,道:“的确很寻常,只有一处不寻常。”万聚财又仔细回顾了今日所见,这少年唯一值得称赞的,是在一众高阶修士面前,淡定平静。但在他们这些老江湖眼里,还是能看到这少年人眼神深处的一丝慌张,而且这也算不上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楚天阔侃侃而谈,就要比他自如许多。万聚财摇头表示看不出来。桑永寿道:“楚家那小子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而观他对李云泽的态度始终是平等相待;我那小女儿性子淡漠,对外事外人外物极少着心,可我听说在她的那卷画册上,画了这小子的肖像;至于余书元更不用说,在他们这一代人中,当之无愧的翘楚,这小子能得到他的眷顾,肯定不是靠运气和奉承。”万聚财明白了,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非常人为伍的,自有不寻常之处。

大有宫坐落在江远山顶,原本是祭祀之所,后来废弃了。郭威令继任江津派掌门之后,没有住在掌门正殿,而是一直居住在此。四十年来,郭威令极少下山,甚至连大有宫都极少迈出,偏偏对天下大事了若指掌。对内革除弊政,广纳散修之中贤能之辈,对外几番辗转腾挪,合纵连横。一改江津派多年来的颓势,渐有兴旺发达之象。

郭威令门下只有两个弟子,大弟子张浩宇,有时在外游历,有时闭关潜修。二弟子庄思敬一直在身边侍奉起居。庄思敬轻轻推开宫门,广阔的大殿只点了一支蜡烛,还放在大殿角落。微弱的光披在郭威令背影上,看起来分外神秘。庄思敬恭敬地道:“师傅,桑府来信。”郭威令拆开,是桑永寿亲笔,上面只写了三个字:三生子。郭威令脸上看不出喜怒,似是早有所料,拿笔随手添了一行字:一年,悉听尊意。将信交给庄思敬,又嘱咐了一句:“传讯向长老,不管桑府说什么,他都要配合。”

桑府道喜宴已近尾声。有些宾客想先走一步,都被桑安拦了下来。向春明一直盼着道喜宴早点结束,九盟和东华派搅到一起令他坐立不安,偏偏掌门一直没有回话指示应对之策。看到桑安不停留客,心中不安更甚。终于等到一名弟子传音过来,掌门的话却让他不明所以。桑安站看到这一幕之后,起身高声道:“诸位高朋,在下之所以留住各位,实在是有事相告。明日本是我家姑娘与张浩宇公子完婚之日,怎奈好事多磨,郭掌门突然抱恙,张公子侍奉汤药,明日难以成礼,只好另择良时。在座诸位,都是至交好友,想必不会怪罪。”厅中众人个个面露惊愕,将信将疑,一时鸦雀无声。桑安说完,就直直看着向春明。

向春明有些艰难的站起来,张了张嘴,竟没有发出声音。咳嗽了一声,才道:“正如桑兄所言,唉,好事多磨,好事多磨。请诸位多多体谅。”桑安安慰道:“向兄不必难过,郭掌门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又对宾客道:“诸位,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桑公托我谢过诸位,请!”宾客次第离席,都或明或暗朝余书元和楚风烈扫上一眼。桑安送至大门口,宾客送来的礼品原物奉还,还附赠了一些程仪。

桑安急匆匆回到偏厅。桑永寿闭目端坐,右手不停拨打手边的算盘。每当怒不可遏时他都要借此克制怒火。桑安在他开口之前,赶紧拿出一物,道:“大哥,余书元走时将此物交于我。”桑永寿接过,只是一块黑色的石头,重量比铁略重,比金略轻,并有余书元的一封手札。手札上加署名不到二十个字:“来自天外,品质深藏。风雷不侵,越界无伤。”下面的署名是余书元三字。桑永寿一下子被这行字吸引,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细细深思每一句话的含义。来自天外,说的是这石头的来处,不在本界之内。品质深藏,是说东华派也未尽知这石头的品质如何。风雷不侵,越界无伤,则是说已知的这石头的性能。真正让他震惊的是“越界无伤”这四个字。这四个字杀伤力太大了,背后所代表的利益也太大了!桑永寿道:“立刻送到钧工坊测验。”言罢,久久无言。脑子里不停盘旋这件东西可能给将来带来的影响。

半晌,桑永寿道:“当世筑基一代之中,余书元不做第二人想。”其余几人也都看过了手札,虽然震惊,但更多的看做是东华派的手笔,对余书元本人,并没有多做思考。桑聚财道:“大哥此言是否太过了?”桑永寿摇头道:“一点也不过。他在手札上的落款只有余书元三个字,再算一算从他离开到送来此物的时间,很显然这是他先斩后奏。为了门派之利而不惜己身,这份担当,让人敬佩。再者,三宗十派都派了人去他界探索,这些勇者孤身异域,面对的不知是何物何敌,全凭个人的胆略和机变。而目前,只有他一人活着回来。再者,我本以为,他会利用此次时机,从联手打压江津派入手,逐步深入,与咱们建立交情。而他却一下子抛出如许大的一个诱饵,长线钓起大鱼。我们根本无法拒绝,从此以后,不得不与东华联手,不得不站在东华背后。他所图的不只是咱们与归藏商号,还有万山城的支持,谋局深远。相比之下,九盟楚家的算计当真是小家子气。”桑安三人听了,连连点头。桑永寿道:“明日约他小酌,你们作陪。”

桑安看桑永寿气已经去了几分,问起江津派的事如何处置。哪知桑永寿摇了摇头,道:“这事明日再谈。看到余书元送来的东西,忽然心有所感。今晚咱们兄弟聊点别的。”说完,先是深深叹了口气。桑安三人面面相觑,他们跟随桑永寿已久,无论多么恶劣的境况都遭遇过,桑永寿都应对裕如,从未见过他如此忧虑。

桑永寿似在思考措辞,过了好半天才道:“余书元他们这一代人可谓群星璀璨,紫阳宗有十三仙,九盟有九龙二凤,东华派有双英七秀,归真派有八骏,乾坤派有十虎,风云杰出之辈不可胜数。几千年前在神州英杰录中名列前茅的人物,生在今日,恐怕连前百都进不了。每念及此,我都日夜忧心。”桑安诧异道:“人物鼎盛乃是盛世之兆,对咱们生意人而言正是大有所为之时,大哥为何不喜反忧?”桑聚财与桑七也是一脸疑问。桑永寿摇头,道:“古语云,乱世出英杰。反过来呢?英杰辈出,是否也意味着乱世将至?天地与人本是共生一体,天兆对应人事,人兆又何尝不在映照天时。降下这许多的灵气,造就出如许多的英杰,是不是苍天在预为之变?我查过典籍,十万年前的那场天地大变之前,也是人才辈出。最后却只有九祖垂名于世。余书元他们这一代会否也是如此?而且,已经有了苗头,紫阳宗有姜苍山、九盟有南宫海日魂灯已灭,万山城也有崔跃失踪,余书元虽然返回,但听说也已经寿元无多。”桑安三人边听边思索桑永寿的话,桑永寿最大的能耐不是经营,而是善判大势,归藏商号发展到今日格局,很大一部分都是归功于桑永寿的眼光,规避了很多别人以为是机会的风险,获得了很多别人以为是风险的机会。对桑永寿的眼光,他们深为信服。

桑永寿接着道:“若说这些只是个兆头,今天这块不起眼的石头算得上是实证了。第一眼看到它时,我心里又惊又怕。它是如此的不起眼,可它的背后又是如此宏大的世界。它的出现,意味着万界纵横的大时代开篇了。我们今后面对的也许是适宜人族繁衍的新地,也许是魔鬼猛兽的地盘。一切还都是未知。”以桑安几人的身份地位也听到过各大宗派都在探索新界通道的消息,有几个门派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果,比如说东华派,余书元不仅去了,而且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些东西。但一直以为这还很遥远,今天听了桑永寿这一番话,真真切切感到,也许这一天明日就会来到。而自己这边,心理上的,行动上的,一点准备都没有,面上便有些忧心忡忡。

桑永寿看几人面色,笑道:“打起精神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既生斯时,岂能无为,咱们商人,盛世时能锦上添花,乱世时能扶危济困。万界纵横,别开天地,正是吾辈大展身手的良机。能在有生之年,为人族兴盛,尽心尽力,岂不快哉!”桑安几人的忧心被这几句话一扫而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商人本就是见惯风浪的。

桑永寿道:“老二,明日你与余书元谈两家合作的事。余书元既然抛出越界石作为两家合作的引路石,其他可以让步,只有这越界石,以后只能为归藏商号所用。”桑安应是。又道:“老四,你与余书元谈江津派的事。郭威令不是要一年时间么。嘿嘿,我可以给他,东华派可不用管。告诉余书元,既要让郭威令痛彻骨髓,又要让九盟楚氏觉得江津派还有再起的机会,继续往郭威令身上砸钱。”万聚财应是。又道:“老七,明日之后,你去九库巡查,令他们在不影响行情的前提之下,暗中积屯灵材物资,不设上限,咱们要积谷防饥。另外,把今日的话通报给老三他们。”桑七应是。

第六十五章 情与利

夜已阑珊,灯火稀稀落落。桑府客房素雅洁净,很合李云泽脾胃。不知为何,再见溪君,心中的萌动反而不似未见时那般激切。这种平淡又让他心生惆怅。正准备入睡,楚天阔跑过来,道:“云兄,时辰尚早,莫要贪眠。小弟已经泡好了茶,请君共品。”一把把李云泽从床上拉起来。

楚天阔住在李云泽旁边。房间内桌椅被移到一边,在厅中铺了两个坐垫,中间及左右放了一套茶具,从风炉水壶,到茶桌茶盘,再到茶宠茶杯,皆是瓷制,一整套雨过天青色,精美绝伦。瞬间将李云泽眼睛吸引了过去,情不自禁拿起一个茶杯,在萤石光芒下欣赏良久,赞叹道:“这般颜色,动人心魄。”楚天阔得意地道:“这可是小弟最好的一套瓷器,平常都是独自享用,今日是第一次拿来待客。”斟了茶,举杯邀饮。径直将茶送入口中,毫无烫口之色。李云泽心知有异,举杯浅尝,茶水微烫,刚刚合口。放置一会,亦久不见凉。不由得啧啧称奇。楚天阔解释道:“这套茶具是我亲手烧制的,前后九窑,共计三千二百套,最终只成了这一套。另外,特意请族中一位擅长阵法的长辈,专门创制了一套控制水温的阵法,名字就叫“雨过天青”,滚烫的水落入杯中,立即可饮。微烫之后,又一直恒定,放上十日也不会变凉。”

李云泽听楚天阔长篇大论说完茶具的神奇,道:“这幅阵仗,不会是又要我陪你闯祸吧?”楚天阔举起茶杯,郑重道:“特为向云兄致歉。这一次实在是存心利用了你。万望见谅!”李云泽点点头,饮下茶水:“言重了!谈不上利用,我也有所求。”楚天阔摇了摇头:“牵扯到云兄,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真正的目的,是造成东华派参与此事的假象。”此中关窍,李云泽在见到余书元时已经大致思量明白。笑道:“即便没有此事,江津派与东华派也不会亲近一分。再者,江津派的仇怨,与桑翁的人情,两者孰优孰劣,不难辨别。说起来,我还要谢你才是。”楚天阔道:“是我存心不良在先……”“好了,咱们既然朋友相交,你莫要说对不住,我也不说感谢,就不要提这些身不由己的事了。”李云泽抢断楚天阔的话。楚天阔听罢大赞:“好一个身不由己。当浮一大白。”说完,将茶具收起,取出一酒坛,另有一套酒具,古朴真拙,亦是雨过天青色珍品。李云泽大奇:“每次见你都是嚷着喝茶,还以为你喜茶厌酒。”楚天阔笑道:“茶与酒大不同。茶有君子气,越喝越平静清醒,故而跟谁都可以喝。酒有英雄气,越喝越慷慨激昂,自然得选好对象才行。”

夜已深,江蒙城沉入黑暗之中。只有零星几点灯火散落在沌河上,是夜航的船只照明的灯光。

此时的江津派却一片灯火通明,江津派弟子人人新装,手执金黄灯笼,排列在山道两旁,从山脚山门一直延伸到山腰正殿。每一座建筑四面屋檐下都挂满了灯笼,每一棵树木上都挂了一串彩色萤石。从远处望来,如一带银河灿烂。这些原本都是为明天迎亲所做的准备,改用在了此时。郭威令站在山门口,身后是门中十二位长老。一位长老不满地道:“师兄,咱们中间随便一人迎接,就已经够给他面子了。何必非得如此,显得咱们低声下气。”郭威令叹了口气:“木师弟,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这位木长老忍不住又嘟囔了两句,被身边的一位长老拉了拉袖子。木长老心头一突,暗悔气头上没有管好嘴巴,忙解释道:“我也是为师兄的威严着想,不能让九盟的人看轻了。”郭威令目视前方:“师弟的心意我岂不知,怎奈形势紧逼,不得不为尔。”

楚风烈看到眼前的排场,露出满意的笑容。倒不是他浅薄,为了一点排场而高兴。而是深夜之中摆出这个排场,所表明的态度是他江蒙城之行最重要的目的。待看到郭威令亲在山门迎候,后面还跟着十二位长老,豁然而惊,疾走两步,远远就拱手道:“深夜打扰,已是罪过。郭掌门亲迎,小弟如何敢当。诸位长老,楚某见礼了。”

桑府酒宴散后,向春明接到郭威令的指令,命他请楚风烈进山一叙。却没想到掌门师兄竟然拿出这样一幅场面迎接楚风烈。暗暗责怪师兄有些过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沿着步道登山入大殿。分宾主坐定,郭威令直接挑明了道:“本门久欲与九盟交好,奈何形格势禁,一直难遂心愿。今日,本门愿冒灭顶之灾,与九盟珠槃玉敦,共进共退,不知是否见纳?”他考虑到楚风烈是个直性子,拐外抹角的话未必听得懂,还是直来直去的好。楚风烈忙道:“江津派传承久远,名家辈出,而今只是暂失天时而已。郭掌门乃是非凡人物,一定能将江津派发扬光大。小弟来时,南宫盟主命我务必与贵派交好。但有所命,在所不辞!”这话是他来的时候,九盟现任盟主南宫重特意嘱咐他说的。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只要你们来,条件随便提。郭威令看了一眼面露兴奋的几位长老,说了几个事先商议好的条件。楚风烈一口答应,毫不拖泥带水。一众长老看楚风烈如此痛快,纷纷传音给郭威令,请他趁机漫天要价。郭威令心中哂笑这些人丝毫不知轻重,面上只轻轻点头,示意心中有数,不要再传音了。

郭威令奉承了九盟几句,接着叹了口气:“贵盟如此厚待,江津派上下敢不肝脑涂地?只还有一事,恶邻在侧,就怕敝派未建寸功,就被夷为平地了。”楚风烈道:“郭掌门放一百个心。咱们这位邻居正在忙着干一件大事,一时半会不会顾不上这边。等他们缓过劲来,已经晚了。”郭威令瞬间联想到东华派最近的种种行动,费尽心思一直没有查到有用的消息,让他寝食难安。听楚风烈的口气,九盟已经侦查到真实的情报。旁敲侧击几句,楚风烈所知也不多,只说东华派投入了极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几乎把门中灵石资源抽干了。郭威令心头一紧,隐隐猜到了东华派所为何事。

次日一早,江津派掌门郭威令练功走火入魔的消息传遍了江蒙城。九盟楚家的楚风烈真人、丹鼎门的苦参真人都前去探视了,证明此事非假。一时间议论纷纭。很快又有消息传出来,其弟子张浩宇与桑永寿女公子婚事不得不延后。这是倒是情理中事,师傅病的快要死了,徒弟娶媳妇显然不合适。情理中的事自然引不起世人的兴趣,街谈巷议最多的是江津派会不会祸起萧墙,这些年江津派招兵买马,势力扩张的同时,自然也埋下了许多矛盾。全凭郭威令手腕与威信压制,才没有爆发出来。郭威令一倒下,不知道江津派会变成什么模样。

外面纷纷攘攘,事情起源地桑宅内依旧宁静。

一大早,桑府便送楚天阔离去,却将李云泽留下。楚天阔临走时还对李云泽眨眼睛,说了一句“好事近”。李云泽笑着摇头。昨夜想了半夜,为何原本浓烈的思念在见到佳人之后陡然平静的不像话?想来想去,也许当时只是眼缘而已。她的容貌、才情合了自己的心,丝丝仰慕,浸润心田,才会面热心跳。再见之后,发现对她的性情、家世、好恶等等一无所知。就像下了一炷香的春雨,只湿了一层地面,不足以滋润庄稼。约莫思量明白,心里轻松坦然了许多。

近午时分,一名家仆引着李云泽辗转来到后院。平常人家后院往往会建一座花园,供玩赏之用。桑宅后院却不同,开辟了一片灵田,里面植满了各种各样的灵蔬、灵果。田中有一处敞轩,门额上题着“敞圃”二字,两边楹联颇为有趣:“青菜萝卜养身,自在天涯日月;瓦壶泉水怡情,逍遥人间寒暑。”轩外花木成畦,另有竹管沿畦路穿插,架起约一人高,每隔数寸凿一小孔,水淅沥而下,既成悦目的水帘,又是灌溉的水源。此外,不远处一架水车立在翠色之中,不停旋转,水斗临顶,白华洒落。地方不大,可观赏处甚多。

家仆将李云泽引到长轩内便自离去。李云泽步到窗口,看轩外的花木风景,正在惊叹以竹为路、引水灌溉的精巧,身后有人道:“年轻人,看什么呢?”李云泽回头,桑永寿站在门口,含笑望着他。慌忙行礼,道:“晚辈看这园中水车竹道,既是一景,又是一用,当真是别出心裁,不知出自哪位巧匠的手笔?”桑永寿哈哈笑道:“说起来这位巧匠你还认得。”李云泽不明所以,他什么时候认识桑府的人了,看桑永寿面色得意,反应过来:“溪君姑娘奇思妙想,令人钦佩。”桑永寿道:“这还是小女九岁时的玩作。说到小女,你前番两次相助她,老夫该如何谢你?”李云泽听了,心中惭愧,说得好听一点,两次出手相助,可两次都没有助溪君摆脱危境:“说来惭愧,两次都是助而无果,怎敢当谢。”桑永寿道:“谢还是要谢的。这样吧,先记在账上,等你需要的时候,老夫再出手。放心,老夫信誉良好,绝不赖账。”说完,一阵大笑。李云泽也被其言语逗笑。

第六十六章 各有谋

桑永寿看出李云泽的拘谨,笑道:“园中虽然鄙陋,但经小女之手,还是有可观玩之处。小友可在园中逛逛,摘几个果子解渴。老夫先去采摘点瓜果,好管待宾客。”

李云泽下到田中,但见周遭植满了各种各样的灵蔬、灵果,瓜蔓牵缠,果苗茂盛,田园之趣盎然。又兼灵雾缭绕,灵气充足浓郁。心道:我要是有这么一片灵田就好了,想吃什么种什么。这许多的灵蔬灵果,他也认不了几样,随手摘了一个扁圆形的小瓜,入口香脆,汁水如蜜。本来还想着在此做客,还需矜持,莫要让人笑话。仍是忍不住被美味勾动,又摘了一个。之后,强忍馋虫回到敞轩之中。桑永寿见了笑吟吟点头。

桑永寿一边采摘瓜果,一边思量女儿的事。一大早,桑天语便要去探望郭威令,被他以尚未过门不好冒然前去劝住了。但桑天语的焦虑溢于言表。桑永寿清楚她是怕江津派发生变故,伤及张浩宇。恰好张浩宇传了信来,一次三封。桑天语感到很奇怪,桑永寿则心头大怒,他自然知道是什么缘故。还不得不忍着怒火欺骗女儿:兴许是太过急切,一时话说不尽,临时又添加了几句。一封曰师傅骤然遭劫,事发突然,婚期只能后延,让她切莫多心,待师傅病情稳定之后,在计议婚事。一封信道他师傅虽然凶险,但暂无性命之忧。门中上下一心,又得九盟相助,诸事无虞,请她不必忧心。一封云近段时日他要照顾师傅,并替师傅打理门派事务,脱身不开,让她先随父亲回万山城。看到女儿看过信后,一脸放下心来的样子,桑永寿之前对张浩宇有多少满意,现在就有多少怒火。

桑永寿始终想不明白,郭威令是个聪明人,三生子之中挑上一个,与自己的女儿结亲,岂不是皆大欢喜之事?为何要三个人齐齐纠缠自己的女儿,到底要做什么孽?自己与他没仇没怨,女儿经此事也只是名声受一点影响,此外无害,可以断定不是寻仇;与自己成为亲家,可以得到一个强大的臂援,而反目成仇于江津派有害无益,可以断定不为牟利;大张旗鼓求娶,却暗藏欺诈,谈不上笑傲权贵,可以断定不为求名。算来算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与那三生子的修行有关;二是郭威令根本没把江津派放在心上,另有阴谋筹划。

桑永寿将摘好的灵果洗净,分装两盘,吩咐家仆,一盘青果送给二女儿,一盘甜瓜送给小女儿。他这两个女儿说来也怪,二女儿性子喜热闹,却喜欢吃清淡的食物。小女儿喜静,却喜欢甜辣等味道浓烈的食物。想到女儿受到的委屈,心头冷冷一笑,不论你想做什么,有我桑永寿在,休想成事!抬眼看到门口处,余书元与桑安、万聚财、桑七三人春风满面,谈笑而来。

桑搁下画笔,审视着面前的画作。画上是昨夜的场景,主位上是他的父亲桑永寿,笔直端坐,紧握扶手,平静外表下怒意深藏。西侧两个年轻人,李云泽身体稍倾,正对着桑永寿说着什么。楚天阔身体稍后仰,仿佛要撇清关系。东侧是一个女子的背影,是她自己。

锦瑟凑过来:“姑娘,这姓楚的怎么只画了半张脸?”桑道:“这人我不喜欢,又不能不承他的情,只好折中,画上一半。”锦瑟吐了吐舌头,将桌子上的另两幅画卷展开,一幅是画的是文清山中,有李云泽与汪不屈。一幅是在迭翠楼前,李云泽拦门而立,另一个没有面孔的人欲闯门而入。自然是楚天阔了。桑被画作勾起记忆,第一次见他,只是一个稚嫩少年;第二次知而不见,他路途窘迫,卖艺赚取盘缠;第三次见面,感觉却是趋翔闲雅,辞令逊敏,短短几年,脱胎换骨。更奇的是,每次见面,都或多或少承他恩情。心绪莫名跃动了几下,一下子又想到姐姐的事,叹了口气,将三幅画缓缓卷起。

锦瑟察言观色,看到桑脸上一停即去的寂寥,眼珠一转道:“姑娘,刚才送甜瓜的人说,郎主在后园宴客,请的是东华派的余书元真人!外面都说东华双英七子如何如何了得,这位余真人更是智略无双。不如咱们偷偷去瞧瞧?”桑将三幅画卷装入一件青缎画囊中,封口处写下“李云泽”三个字,道:“你要是想去,就自己去。莫来撺掇我。”锦瑟伸了伸舌头,道:“那我就去了。”

黄昏时候,郭威令拿到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些黑色直线,既无文字,也无其他图案。郭威令将右手悬压在纸上,一团黑雾从掌心扑到纸面。然后纸上的黑线仿佛活过来一般,缓缓动了起来,就像黑色的鳝鱼在水中游动。最后形成一幅图画。画很简单,就像小孩子涂鸦,一个小圆圈就是人头,一个小圆弧就是笑容,一个长条椭圆就是人身,一个方形就是坐席,一个长条加底下画一根木柱就是几案,一共五个人像,分几而坐,其中四人身上分别写了一个字:寿、安、财、七、元。另一个没有标注,意为不值得留意。

郭威令看着手中的图画,将目光停留在一弯小圆弧表示的笑容上,沉吟片刻,将画纸烧掉。这是密间送出的信息。桑永寿宴请余书元不是秘密,但宴请的目的是什么?不会只为了对付自己。江津派有几斤几两,他自己心里清楚,余书元和桑永寿也清清楚楚,对付他,动动小手指就够了,用不了如此大张旗鼓。一定还有别的图谋!密间特意画上几个人脸上的笑容,传达的信息是双方已经达成交易。可惜,密间身份太低,探听不到交易内容这种级别的秘密。密间并不是他派去的,而是上头安插进去的,一直没有启用过。若非这次江津派与桑永寿之间的联姻,根本不会告知他这个密间的存在。一再叮嘱他如非至关紧要事,万不得动用。这次桑永寿宴请余书元,他总觉得会密谋什么大事,才动用密间想探知蛛丝马迹,可惜未能如愿。

李云泽跟随余书元出了桑府。余书元笑容满面,李云泽则垂头怏怏。之前与楚天阔共同行事之时,也曾思及对东华派的利弊。但在挽救他人的正气和得与佳人亲近的私心共同促使之下,将东华派放在一边。今日见到余书元,思及他的恩情,心中满是愧疚。紧跟到余书元身后:“真人,我……”余书元头也不回,摆手止住他:“此事非你之过。细论起来,是东华派连累了你。所以,无须因此自责。”余书元边走边道:“这件事让你去做,你能不能做到?”这个问题李云泽已经仔细思考过,连连摇头:“做不到。”接着提醒道:“真人,九盟对江津派渗透很深,不得不防。”却只字未提江津派。余书元笑道:“可是昨夜之行异常顺利,所以觉得江津派无用?”李云泽点头承认,他们两个炼气期的小喽啰,在有十余名金丹真人、上百名筑基修士的江津派中,来去无其他人发现,只能说这个门派自身有大问题。余书元郑重地道:“记住,厉害都是相对而言的,一水还比一水长,一山还比一山高。我若是派陈书何云同去,一样可以悄无声息,来去自如。为何?非是何云同能耐超凡,而是有东华派在给他做后盾。举例而言之,浇灌五亩之田,万顷之水,只须掘开一个小口,水泻而下,半日即足。而三尺之洼,流出五步必涸。”李云泽闻言怵然而惊,是啊,自己有什么资格瞧不上江津派?可以对江津派为所欲为的是九盟,是东华派。离了门派家族支持,哪怕是金丹修士,面对江津派也得退避三舍。不禁为自己的自大而惭愧。余书元接着道:“水往低处流,水性就下,向上最难。一汪小水潭想要淹没高山,除了不断蓄积水量,一点一滴抬高水面,把自己变成汪洋大海之外,别无他途。其他的事与物亦然。或许你要问,为什么大派大族的弟子往往能够年少成名?借势借力借名而已。好的出身给了他们更好的环境,更高的眼界,更全的经历,更多的无所顾忌。”

李云泽衷心感激,余书元说这些,为的是教育他,一不要妄自菲薄,以为自己大不如人。二要日新日进,想要有大成就,必须点滴蓄积,壮大不止。

余书元看到李云泽诚心受教的模样,心底喟然一叹,这个年轻人真诚、聪颖、勤奋、好学,不足之处就是太过于听话,对长辈的教诲不加怀疑。他说这么多,更重要的一层意思,是怕年轻人机缘巧合见过大场面,往往就会幻想自己已经进入这个层次,其实只是一重幻觉而已。李云泽没有理解到这一层,他也不愿点透,太直白的话,没有个人思考,并不能起多大作用。

第六十七章 令初行

余书元挟了李云泽一路御空,不消几日便靠近了西林小镇。在镇外七八里处,远远看到一股浓烟直冲天际。李云泽还在奇怪,何人无聊放火。余书元一声怒啸,陡然加速,奔行如电,几个呼吸,便赶到镇外。入眼处,原先护佑小镇的厚土固疆阵已破,齐整的帐篷被烧得七零八落,初见规模的城墙被拆解的支离破碎。浓烟之中,人影重重,厮杀之声不绝。仔细一看,一群身穿兽皮、披头散发的漠北修士正在围攻己方修士,漠北人数量明显偏多,看起来约有两倍。而小镇的修士结成一个半圆,最前面的是一排持盾防御的修士,后面的修士持长兵器,从缝隙内进攻,在后面的修士以灵术、灵符助阵,漠北修士人数虽多,却十分散乱,一时之间奈何不得。地上已经躺了不少修士的遗体,既有着兽皮衣的,亦有着布衣的。另外一片地方,几个东华弟子正与两名修士缠斗。这两名修士额头纹印鲜红夺目,竟是筑基修士。这几个东华弟子彼此之间腾挪配合,你退我进,仗着身法灵活,配合神妙,堪堪敌住两人,捱的甚是辛苦,长久下来必然落败。

余书元将李云泽往地下一扔,一跃而至两名筑基修士处。只见一泓光闪,一名筑基修士惨哼一声,右臂便离了身体,鲜血喷涌而出。另一名筑基修士心知不敌,抓起断臂修士飞身后撤,口中喝道:“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余书元根本不答话,右手握拳,收至前胸,一拳击出。一个金色拳影飞出,疾射向说话的修士。李云泽明明看到拳影生自余书元的拳头,还未来得及看仔细,拳影已经到了漠北修士跟前,好似拳影一开始便在那里。竟是拳影太快,眼睛看到的图像都来不及变换。漠北修士根本来不及阻挡,被拳影击中前胸。一声闷响,蹭蹭蹭往后退了十余步,口中鲜血喷出,仰身直直倒在地上。断臂修士见了,大恐,扭身便逃。余书元也不追赶,双手胸前一环,一个黄色圆盘瞬间形成。两手一甩,圆盘冲断臂修士追去,须臾间从断臂修士身体穿过,继续向前,消失在视野之中。断臂修士看到一个圆盘从自己身体里出来,吓了一大跳,细感应有没有什么感觉,继续往前奔逃。直跑了十余步,胸前剧痛方传来,血线劲射,扑通倒下。

东华弟子见机撤开后,便加入另一边战团。径直杀入人群之中,漠北修士看到两名头人身死,士气顿失,开始四散奔逃。己方的修士也跟着哄散追杀,直到余书元大喝一声:“穷寇莫追,速回。”才慢慢聚拢回来。

东华弟子以何云同为首,对余书元行过礼,禀报事件原委。

今日天蒙蒙亮时,整个小镇都在睡梦之中,砰、砰、砰一阵乱响,出门一看,镇外黑压压的全是漠北修士,怕不有上千之众。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围攻厚土固疆阵。镇内修士大哗,群情激奋,纷纷喝骂漠北人找死,要关闭阵法与漠北人好好厮杀一番。待看到正北方赫然有两名漠北筑基修士时,一个个顿时变了脸色,镇内迅速又静寂下来,人人心中忧惧,盘算有无活命的机会。漠北修士人再多,倒也不怕,捉对厮杀就是。有筑基修士在,一刀一个不够人家宰的,根本提不起反抗的意志。一时之间,恐慌四处蔓延。

厚土固疆阵防御力出色,余书元离开时又特意加固过,是以漠北修士一时攻不进来。西林镇这几名东华弟子也没经过这种阵仗,略一商议后,一面派人维持阵法,拖延时间;一面集合所有的修士,分派职责,四面防守;一面将平日里表现抢眼的修士召集起来,商议如何应对。

能被召集起来的都是练气后期的修士,二十几人围成一圈,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说要誓死抗争,说要跟漠北人拼个鱼死网破。有的说要寻机逃走,说我们一群炼气期的小喽啰,拿什么抵挡筑基修士,不若四散逃走,总归能逃得了几个,至于谁生谁死就看运气了。争吵来争吵去,逃跑的主张渐渐占了上风。众人开始计划着该如何保命。何云同听着,眉头越皱越深。

这时,一声冷笑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道:“平日里诸位杀起漠北人来,可曾留过活口?”众人愣住,不知这话何意。那声音接着道:“在场的各位老大谁身上没有漠北人的血债,漠北人就是奔着赶尽杀绝来的。这里三层外三层,几位东华派的真人兴许有本领逃走,嘿嘿,不是小看诸位老大,想逃,怕是白日做梦。诸位平日里杀人时何等英雄,怎么现下连三岁娃娃的脑子都没有了。”一席话说的众人默然无语,是啊,漠北人围的如此严密,闯出包围圈已是不易。即使闯出去了,那两个筑基修士又不是来看戏的,谁能逃过筑基修士的追杀。何云同听了这话,眼睛一亮。从东华派的角度而言,他是定要死战到底的。召集众人来也是商议如何抵挡,听到众人都要逃走,心中着实不满,奈何强压反而无益。循着声音注目看去,一张神采飞扬、英气中带着痞气的面庞映入眼中,何云同认了出来,是李云泽的朋友,名字唤作张承歌的。何云同曾多次听余书元称赞过张承歌,见他说话,面带期盼道:“小兄弟,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张承歌看到一些头头脑脑都被叫来,肯定是来商议应对之策。这些人是什么水准他也清楚,只知道凭着修为打杀,必定谋划不出个所以然来。若是只有自己,死活都无所谓,懒得操这个心。柳叶还在这里,无论如何,都要竭尽全力争取生机,早就想了对策。张承歌道:“必须有人缠住那两个筑基修士,否则一切都是扯蛋。”一面说一面朝何云同使眼色。何云同会意,而且对这两名筑基修士早有计较,道:“那两名筑基修士,我们师兄弟会将其引开缠住,你尽管放心。而且,我有秘法传讯,已经向师门求援,只要咱们撑上半日,自有筑基期的前辈前来救援。”在场的人一听,没了筑基修士的威胁,心思又活了起来。张承歌环顾众人脸色,紧接着道:“你们可以看一看,漠北人虽多,修为都稀松的很,而且七零八落,散乱如沙子。咱们都是小队配合惯了的,修为又高又齐整,有什么好怕的。”众人张目一看,果然如张承歌所说,漠北人毫无秩序可言,有的在攻击,有的在说笑,有的在谩骂,有的在指指点点,还有的竟然在灌酒喝。看到这一幕,众人信心又足了几分。张承歌适时道:“你们也别太不拿漠北人当回事,人家毕竟人多,咱们只有抱成一团才有机会。所以,从这会子开始,干啥不干啥,所有人都得听我的。”众人一听,心里老大不愿,都是练气后期,在这一片地界也算顶尖的高手,如何肯甘愿听一个练气中期的小年轻命令。旁边有人嗤笑道:“说的热闹。可惜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何云同冷冷看了那人一眼,将那人看的心里发毛,方道:“小兄弟有什么办法不妨说出来,莫说其他修士,就是我们师兄弟也听你的调遣。”

张承歌听了,毫不拖泥带水:“方北扬、罗大奎、赵伯全三人上前。”等三个人走出人群,张承歌道:“你们三个,各选三个人做下属。”方罗赵三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张承歌冷冷一笑:“看来老子说话等同放屁。何真人,你的话也跟放屁差不多。”“呛啷”一声,何云同拔剑出手,人影一闪,已至三人身前。三人大惊,怎么说动手就动手,本能地就要使出最强的本事防御,然而还未等他们使出手段,头顶一凉,何云同已经抽身而回。三人一摸头顶,头上发髻被贴头皮被削去。三人心中冰凉,料不到实力差距竟如此之大。何云同冷冽地道:“这是最后一次。若再有人闻令不行,何某一剑斩了他的首级。”

这三人平素威信高,但这不是张承歌挑选三人主因,之所以找上三人,是觉得这三人比较有脑子。方罗赵三人回过神来,立马转头挑人。张承歌冷笑着道:“最好挑厉害点的。挑些软柿子,死了别怪我。”三人不敢怠慢,各凭自己的眼光,挑了三人出来。张承歌暗暗点头,这九人都是有真本事的硬茬子。接着对挑出的九人道:“你们也各自挑三个作属下。”完成之后,如是又为之。这样一来,几百人便以方北扬、罗大奎、赵伯全三人为首分成三部分,每一部分之内又三三下分之。张承歌三人方、罗、赵三人所率部分以曲为名,以左、中、右别之,三人分任曲侯。曲下为屯,设屯长一人;屯下为队,置队率一人;队下为伍,有伍长一人。共成三曲九屯二十七队八十一伍。

本以为就此编定,张承歌却出人意料地令三曲所辖九屯全部调换,方北扬所辖划转至罗大奎旗下,罗大奎所辖划转至赵伯全旗下,赵伯全所辖划转至方北扬旗下。而后,各队、各伍亦照此例进行调换。所有人都搞不懂张承歌搞什么名堂。何云同也是疑惑,但怕问出来影响张承歌的权威,故闭口不言。他不问其他人自然更不会开口,带着疑惑默默听从张承歌安排。张承歌接着说了几个计策,何云同听得眼中异彩连连,旁边的修士也是大为折服。何云同当即道:“云骅师弟,你跟在这位张兄身边,若有不听他号令的,直接斩杀,不要容情。你也要遵从他的号令。”苏云骅应是,过去站在张承歌身后。众人神情一肃,那苏云骅看着一副老实模样,修为只有练气中期,但有何云同的表现在先,谁也不敢轻视。何云同将众人神情收在眼中,又道:“诸位,我东华派向来赏罚分明,此战之后,凡奋勇争先者,必有厚赏。我会向门派奏明,赐下三个内门弟子、三十个外门弟子名额来。”在场众人一听,精神大振。来这里打生打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能成为门派弟子,在更佳的平台体制之内修行。张承歌暗赞何云同会来事,这话说的时机恰好,见人心可用,立马调兵遣将。

张承歌登上房顶看了看形势,两名筑基修士在北,南面的漠北人最少。问道:“阵法还能坚持多大会?”何云同道:“若是筑基修士不出手,还能坚持小半个时辰吧。”张承歌喜道:“太好了。咱们先使第一计,开门迎狗,关门打狗。待会听我的,我让关就关,我让启动再启动。还请何真人到北面,把筑基修士引到阵法外头,别让他们进到镇子里面。”何云同应是,安排了阵法关、启之事,带了东华弟子赶到北门处,隔着阵法与漠北修士对峙。张承歌也不知何云同等能不能缠住两名筑基修士,但想来他们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而且,自己操心也没用。将队率以上集结到一处,密嘱以旗为号,待会如此如此……。

一切妥当后,令旗一挥,整队向南,东西两方的敌人暂时弃之不顾。命左、右二曲接敌,中曲备后。人马就位,令旗一沉,厚土固疆阵光芒散去。漠北修士先是一愣,旋即大喜,攻打了半天的阵法终于破去,一股脑往镇内冲。李云泽最关心北面的战况,若是何云同等敌不住,再努力都白费。阵法一关,何云同一马当先,长剑直指筑基修士。两名筑基修士不意何云同等如此胆大,冷冷一笑,大喇喇伸手欲擒其长剑。何云同兜身一转,绕到旁边。其余东华弟子绕过两名筑基修士,到其身后人群之中长剑挥舞,瞬间杀倒一片。两名漠北筑基修士大怒,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如何忍得。朝着几人追过去,东华弟子趁机撤身后退,离小镇越来越远。

第六十八章 战未休

张承歌看到这一幕,一时放下心来,专注于眼前。估摸了一下四方进入镇内的人数,令旗一扬,厚土固疆阵重启,阵法的光芒将镇内镇外又隔成两个世界。粗略一看,四个方向各进来了约有两百余人。除南面外,其余三个方位见到没人抵挡,便四处放火、抢掠起来,并不赶来夹击。李云泽见了,高兴地骂了一声:傻蛋。令旗一挥,中间的且战且退,两边竭力死战,渐渐的形成一个凹面。张承歌看到南面来敌差不多都进入了凹面之中,一声令下,各种术法、灵符、暗器、灵器纷纷落入敌群之中,金、赤、蓝、绿、黄各色如烟花乱放,哀嚎之声遍起。张承歌之所以选在南方迎敌,是观察出南方的漠北人修为最差,实力最弱。再加上以多欺少,以整击乱,很快,这两百多人被歼灭殆尽。

首战大胜,士气激扬而起。顾不得清点伤亡,张承歌借机令旗急挥,转而掉头面向最近的东方之敌。

因为胜的简易,少不得有修士大意轻敌起来,傲慢不遵号令,加之旗令新颁、行伍新建、令语不熟,胡乱行动者多有,张承歌怒而令苏云骅斩了十数人。众皆大惊,方知违令者斩不是儿戏。一个个提心吊胆,不敢再擅自行动。先前未留心令语的,更是亦步亦趋跟着前面的人,生怕出错。如此保持住了队伍齐整,依法施为,将东面之敌歼了。

张承歌一面观察形势,一面派人去问阵法还能支撑多久,回复说:还能支撑一刻钟许。看到北方、西方两部漠北人反应过来,大多数人往一块靠拢,少数仍在四处抢掠。漠北人勇悍,明知实力不足,仍旧不怯战,嗷嗷喊着冲过来。

张承歌嘿嘿一笑,不怕死,好说,老子杀得你们怕。命令左右二曲迎上去,只守不攻,边打边缓慢南撤。又命中曲以队为单元散开,四下里穿插侧后。一番布置后,短兵相接。漠北人一开始还小心防备,看到敌人只守不攻,步步后退,凶性更炽,攻势更猛。左右二曲只守不攻,正面受到的攻击压力越来越大。

张承歌猛一举旗,“杀”,所有修士齐声暴吼。紧接着各样灵术、灵器起飞,攻入漠北人群中。各队谨遵张承歌号令,每队集中攻击一人,三四十人同时攻击,顿时将目标撕得粉碎。断肢残臂,四下乱飞。造此变故,漠北人大惊,回过神来,发现死的人虽然极惨,但只死了三十来人而已,伤亡并不大。叽里咕噜大骂一通,云中狗贼奸诈,又继续猛攻。

片刻之后,张承歌又一举旗,又是一次震天“杀”声,伴随着三十余个漠北人尸碎魂飞。漠北人中嗜血者更怒,也有不少胆小者心生恐惧,放缓攻势,悄悄往人群深处挤。

又三通“杀”声后,漠北人已五去其二。张承歌早有号令,专挑胆大不怕死的杀,是以各队出手的目标都是那些口中大吼大叫、手中攻势凶猛之人。这些人越来越少,正面受到的攻击压力越来越小,漠北人越来越散乱,不少人在忐忑不安地左顾右盼,搜寻逃命之机。张承歌将这些都纳入眼中,看左右二曲已经退至阵法南侧边缘,令旗左右一挥,左右二曲让出南侧出口,分别围住漠北人东西两边,中曲也在漠北人身后集结。漠北人三面受敌,一面屏障,退无可退,心中惶惶。张承歌冷冷注视着这些漠北人,思量如何将他们的用处发挥到最大。看到阵外的漠北人义愤填膺、跃跃欲试,被围住的漠北人惶恐不安、提心吊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吩咐几句,所有人停止攻击,按照吩咐变换阵型。被围住的漠北人见状,也停下手,搞不懂云中人意欲何为。场面一时寂静。

张承歌鬼笑一声,冷喝一声“杀”,四周修士同声相应“杀”,又是三十余个漠北人被了结。漠北人大恐,这是要赶尽杀绝。惊慌失措中,又是一声“杀”,漠北人逃无可逃,正欲拼死相战。厚土固疆阵陡然关闭,一条生路空了出来。漠北人又惊又喜,一股脑往外挤,生怕晚一步,成为刀下之鬼。你推我撞,甚至有人对挡路者痛下杀手。

阵外的漠北人观战良久,从头至尾,看着镇内的族人被杀得无还手之力,一个个咬牙切齿,既恨云中人凶残,又恨族人无能。场外观战与下场应战完全是两种感觉,场外的人总觉得场内的人如何如何无用,换了自己绝不会如此。挡在面前的阵法光幕消失,阵外的漠北人大为兴奋,嗷的一声,便往前冲,欲大逞神威,为族人报仇雪恨。

张承歌时机把握的极为恰当,阵内想逃命的往外冲,阵外想报仇的往里冲,两方相撞乱成一团。张承歌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良机,下令所有修士不惜灵元,将灵术、灵符尽力施展,一瞬间各类灵术、灵符、灵器对准阵外的漠北人狂甩,在人群中爆开,收割了一片一片的生命。先前调整调整阵形,令练气后期、攻击凌厉的修士在前,令身法灵活者居中,令剩余修士居后,令持盾的修士就地打坐恢复灵元,有药吃药,有丹服丹。为了便是第一时间将最强的攻击打出来。

漠北人登时懵了,怎么会这样?这些云中崽子竟然这么厉害!想往里冲的没了勇气,踟蹰不敢前,想往外逃命的冲撞更急。漠北人本来就是临时聚集起来的,原以为有筑基修士带领,只需摇旗呐喊,便能抢到钱财物资,谁知道一下子死伤了这么多人,而且就在自己身边血淋淋倒下。再加上有人带头逃命,斗志瓦解,便开始溃散。张承歌暗道:“好机会”。令旗一扬,前排练气后期修士犹如一支利剑,冲杀而出。短短几个呼吸,便杀伤数十人。中间身法灵活的修士则被派到西边围堵。看过了先前的厮杀,漠北人原本就生了实力不可匹敌之念,此时一交手,攻击竟如此凌厉,大恐,看到西面有云中人,自觉向东溃逃。张承歌悄悄传令:紧紧咬住,只伤不杀。

其他几个方向的漠北人全傻了眼,进去近千人,小半个时辰竟然被杀的落花流水,两名筑基修士听到漠北人的惨呼声阵阵传来。这两人自恃修为,在带来的漠北人中既未划分行伍,也未指定首脑,导致漠北人数虽多却如一盘散沙。想撇开这几个东华弟子前去相助,奈何这几个东华弟子各占方位,布成阵法,连为一体,闪转腾挪,根本摸不到他们的衣角。想脱离阵法也做不到,不由暗恨自己大意。越想越恼火,渐渐用上全力,何云同等人压力大增,倚仗阵法之利苦苦支撑。

东面漠北人阵营中,先前进入镇内,最后逃命溃散回来的漠北修士,为了免于无能胆小之讥,大肆夸大云中人的实力,说到最后,竟似云中人人人能够以一挡十。有人信,也有人不信。这时候,看到去南面进攻的修士被追杀着亡命奔逃来,不少人悄悄后移,亦有不少人在阵中呼喊着,血债血偿,杀光这些云中狗。很快两阵相接,奔逃而来的漠北人直直扑入阵营中。前排的修士被冲的一阵混乱。由于双方胶着在一起,攻击则会误伤到自己人,防守则会把自己人挡在外面,所以攻也不是,守也不是。张承歌要的就是这个结果,紧跟而来的云中修士无需辨别敌我,不等号令发出,各类兵器乱挥,呼啦啦便杀倒一片。后方的修士则将各类灵符、灵术投入到漠北人阵营中。一时间杀得人仰马翻。

其实,只要溃逃的漠北人避开阵营正面,绕到两侧,张承歌便会陷入两难之境,若是紧追不舍,则侧翼便暴露在敌方眼皮子底下;若是直接冲营,漠北人多,且有防备,恐会拖入久战之中,即便己方最终得胜,伤亡也难以承受。最重要的士气会深受打击,从交战到现在,从来都是逢战必胜,而且胜的极为轻松,士气越来越旺,作战越来越勇。一旦遇到挫折,哪怕是小挫,对士气的打击都是不可估量的。接下来就难打了。

从南面溃逃而来的修士,人人带着一身的伤、一身的血,逃到阵营之中仍觉不安全,不管不顾继续往前跑,挡在身前的人就一把推开。中间的漠北人看到这一幕,加上原来溃败回来之人的描述,很快便有人跟着往后逃窜起来,后面的不知前面情形,以为前面已经败了,转身就逃,很快的变成了整部溃散。张承歌只伤不杀的指令,比赶尽杀绝起的效用可是大多了。

追击之中,前方有人来问,是不是还是只伤不杀。张承歌摇头道:“尽力杀,杀得越多越好。”于是漠北人逃一路,留下了一路尸体,直接被杀破了胆。追了半路,前面不远便是围攻北面漠北人的阵营。张承歌观察己方修士状况,虽然士气激烈,但灵元、体力等状态并不甚佳。特别是左右二曲的修士从头至尾,连续作战,灵元已有不支之状。此时已无力再冲杀北面漠北人阵营。张承歌果断停止追击,率众进入镇内。此时镇内四处是火,张承歌将队伍带至镇中心,一面派人灭火,将中心周围的火全灭掉;一面派人放火,将靠近外圈的帐篷全部点燃起来。很快,烟和火将镇内镇外又隔成两个世界。

第六十九章 凭智取

令所有人就地打坐回复灵元,有药吃药,有丹服丹。不过这些人都是散修穷哈哈,有丹药的寥寥可数,大多数都是用灵石恢复灵元。依靠灵石恢复起来要慢得多,一个炼气中期修士回满灵元都得一个时辰。张承歌心里发急,瞄到身后的苏云骅,怎么忘了他,大门派的弟子身上岂会没有丹药,现在悄悄地问:“苏真人,这时候可不能小气,把你的丹药给大伙分点。”谁知苏云骅摇了摇头,张承歌怫然不悦:“苏真人,大家伙打生打死,虽然是为自己活命,可也算得上是为东华派出力,你这般……”苏云骅忙道:“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丹药。门中师长不让借助丹药修炼。不过,我有这个,也是一样。”说完掏出四颗绿莹莹的灵石来。张承歌大喜,中品灵石,比低级的丹药效果还要好,而且还可以接续使用。忙将四枚中品灵石分发下去,给修为最高者使用。

四周围浓烟升起,隔绝了视线,看不到漠北人在干什么。张承歌猜测,漠北人吃了亏,定然会结伙抱团,这会子恐怕正在争当首领,他可以利用这点空档好好思谋接下来该如何做。之前连战连胜全是占了以多打少、以整击乱和出其不意的便宜。漠北人不是傻子,接下来肯定会反应过来。等他们合成一伙,即便仍旧是一盘散沙,人数优势摆在那里,灵元、体力又保存完好,可就难对付了。自己这一边,全凭一股子锐气,一旦陷入缠斗,先前积攒的士气、人心、斗志极容易迅速瓦解崩溃。好在经历了战事洗礼,这伙人对他的信赖突飞猛进,号令起来得心应手。堪忧之处在于修士少,又连续作战,左右二曲修士灵元估计剩余不过十之一二,中曲修士略好,有十之五六。后面若是没有好的办法,只怕最终耗也被耗死了。

镇外的漠北人果如张承歌所料,也意识到了己方的连败的根由在于散漫如沙,攻无人带头,各自为战,乱打一气;退无人断后,溃逃无序,后背授敌;守无人协调,前方未溃,后方已逃。只是漠北人向来游牧独居,互不统属,互不熟悉,临时要合伙,谁也不服谁,争了半日,最后修为最高的十几人自任首领,各自招揽人马,每人手下人马数十到数百不等。其中有明智的,将手下细分,指定头目,便于指挥。喜欢揽权的,则将所有人都带在自己身边。又商量好,集结在一处,同进同退,同攻同守。

张承歌差人将漠北人动静哨探清楚,漠北人虽然松散,但对己方的威胁却不容小觑。不行,要趁他们彼此之间未熟悉、首领威信未建立之时,杀上一次,挫其信心。人马不易过多,必须全是高手。数了数手下的人,练气后期的三十余人,练气中期、称得上高手的八十余人。去掉灵元消耗较多的七十余人,只有四十多人。张承歌想了想,环顾一圈,沉声道:“苏真人中品灵石都拿出来了,生死关头,都别藏私。有灵符、暗器这些玩意的,都拿出来。放心,不白要,要是能活下来,我用脑袋担保,让东华派双倍补偿。”苏云骅跟着道:“我也保证。”经过前面半天的厮杀,众人对他的手段早已心服口服。很爽快,纷纷解囊。一共收到灵符六十多张,暗器多些,一百来件。有了这些东西,张承歌又挑了四十多个身法好的,凑足九十人,分成三部,一一吩咐从何方位进攻,重点要击杀哪些人。

大火熊熊,烟尘滚滚。要出镇攻击,必先穿过火场。张承歌分罢任务,率先向火场走去。其他人见了,纷纷跟上。灵元可以护住肌肤,却护不了衣衫毛发。是以漠北人看到从镇子里出来一群毛发被烧得精光、衣衫被烧得稀烂的修士,第一反应竟不是警惕迎敌,而是哈哈大声嘲笑。张承歌等趁机加速,顷刻间便靠近了漠北阵营。那些刚上任的首领,马上大声招呼迎敌,殊不知正给张承歌等指明了攻击的目标,他们就是冲着这些首领来的。三路人马,所有的灵术、兵器全朝这些人所在位置招呼,一击之后,不管得手与否,便迅速后撤,听到张承歌一声唿哨,便向镇内退去。漠北人追赶到火场外,看到张承歌等人冲进火场,也吼吼喊着要往里冲。这时,火场里面传出一通盾牌敲击和修士吆喝之声。漠北人大惊,怪不得这点人就敢冲出来,原来是诱饵,里面有埋伏,急急刹住脚,往后退开。

回来的人头上光秃,衣不蔽体,眉毛都烤没了,面上、头上都是光秃秃的。却无一人嗤笑,立马让出最中心的位置,让这九十人入内休息。

经过此次袭击,漠北人新上位的首领死了八个,伤了三个,下面的小头目也死了不少。首领死了的倒好说,实力次之的接任,倒没受多大影响。首领受伤了的,就问题大了。马上有人跳出来争权,指责这些人被云中人打伤了,根本算不上是勇士。受伤的首领自然不愿意放权,争吵之下,分好的势力再次分裂,有的被吞并,有的分化成几个小势力,彼此依存。张承歌要是知道这个结果,就不会费尽杀人了,定然会把“只伤不杀”的战术再用一次,效果反而更为卓著。

回到镇内,张承歌看火势还能再燃烧一阵,漠北人屡次吃亏,一定不敢越过火场来攻击,派出几个修为最低的,在外围哨探,其余修士在内好好休整,争取恢复更多的灵元。

喧闹的战场,有了片刻的宁静。张承歌看了一眼柳叶躲藏的位置。暗想是不是悄悄的让她趁乱先逃走,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要是李云泽在,一定让他带着柳叶先走。可是柳叶一个孩子如何走出这茫茫戈壁,即便走出去了,她一个没成年的小女孩如何过活,最后还不是造人虐待凌辱。与其受那个苦,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想到柳叶地生死全靠自己,方才的疲惫一扫而空。在地上写写画画,谋划该如何继续打下去。刚才看了眼漠北人的数量,已经不到己方的两倍,若是在全盛状态,张承歌完全不惧。可现在眼前的修士,灵元保有四五cd算好的。到底该怎么办?

说到底人力不足,到哪里去变出人来?心眼不停地旋转,目光四下里扫描,留意一切可以利用到的条件。看到满地漠北人的尸体,喃喃说了句“死人”。死人不也是人嘛,一个念头闪过,一下子豁然开朗。从地上跳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不休。所有修士都注目看着他。大伙都知道从头至尾以少胜多、屡战屡胜全是靠他的机谋。看他这副模样,定是又在想重要的算计,都屏住了气,生怕打扰了他。张承歌陡然停住脚步,沉声道:“有件事很危险,又关系咱们这些人的死活。何真人许下三个内门弟子、三十个外门弟子名额,内门弟子我做不了主,三十个外门弟子我现在拿出十五个来,谁愿意去做?”

呼啦啦一圈人围了上来。到了这一步谁不是九死一生过来的,为的又是什么?一下子有十五个名额可以争取,冒点险算的了什么。张承歌看到围在最前面的都是刚才烧得光头光脑的修士,仗着修为高,冲到了前面。怒道:“光脑袋的滚一边去,只有长头发的能干。”有人想要争辩,被张承歌冷眼一瞪,只得不情不愿闪开。最终挑选了一百三十个状态较好、修为较高的修士。令入选之人把头发披散开,各找一具漠北人尸体对换衣服。苏云骅也过去,找了一具漠北人尸体,换过了衣服。张承歌见了,道:“你这是?”苏云骅道:“现在上上下下都听你号令,这边已经用不到我了。你出那么重的悬赏,肯定要做的事既危险又重要。我身为东华弟子,自然要挺身在前。”

伪装过后,众人一看,打了这么半日,一个个都是尘头垢面的,倒真和漠北人差不多。张承歌满意地直点头,将这些人集结一块,先是将每十人划分成了一小队,指命了队长。又将接下来的要做的事反复嘱托。又对云骅着重嘱咐了一件事。又把四枚中品灵石交给其中修为较高的,轮流恢复灵元。便让他们四下散去,寻机混入漠北人阵营之中。而后又令修为最低的一百多人,另找了一百多尸体,将这些尸体也换上云中服饰,烧去胡须头发。带了尸体,隐藏起来。做完这些,长舒一口气,安心坐下休息。

火势为小镇修士争取了两刻钟的休整时间。有丹药的,借助药力恢复了六七成灵元。无药可用的,只能凭借灵石和自身功法恢复,这么短的时间内,资质好点的恢复了三四成,差的恢复个两三成。对面,漠北人抱成一团,大喊大叫着冲过来。张承歌吐口闷气,可借力的因素都用完了,接下来只能靠真刀真枪干了。

第七十五章 以奇胜

火势将熄,张承歌号令列出防御阵势,持防御灵器的修士在前,其余人在后。张承歌观察漠北人,一千多人聚成一团,慢慢向前推进,虽然还有拥挤踩撞的情况出现,比之开始强了不啻百倍。发号施令的人都在中间位置,显然是有所防备。张承歌眼睛一眨不眨,仔细搜寻敌方弱点与可乘之机。

很快双方接阵。局面上看起来西林镇占优,倒下的都是漠北人。张承歌心知这只是开始,西林镇一方战术早就练熟了,前排抵挡、后排攻击。漠北人则初次相互配合攻击,手生,而且士气不足,心中畏惧。人在生死关头学习起来最快,漠北人很快便会适应这种节奏,越往后越能打。而自己一方越往后越疲惫,一涨一消,局面就难说了。

果如张承歌所料,漠北人越战越强,渐渐能与西林镇相持衡。西林镇修士本来就数量少,又派出去了两百多人,剩下的压力更大。所幸前排持防御灵器的修士状态甚好,抵挡敌人的攻击干脆利落。张承歌控制着火候,一点一点后撤,卸去部分攻击,减轻压力。同时,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漠北人背后,观察自己布下的一支奇兵所在的位置。

漠北阵营后方,零零星星有漠北人汇入其中。本来就有不少漠北人逃散,此时回来,也不惹人起疑。这些人一点点往前摸,渐渐靠近中心的位置。

远处的张承歌待到人已就位,令旗高高举起。那边得令,披头散发,伪装成漠北人的苏云骅率先出手,长剑猛地刺向不远处的一个首领。张承歌嘱咐,不出手则以,一出手便要用尽全力。苏云骅自然也知道人群中一击不中,就再没有机会了。这些首领,只防备着云中人,哪会想到身边的人反水,有心算无心,苏云骅又是名门弟子,剑势凌厉,直接将那首领的头颅挑到天空。这也是张承歌的安排,要让人头飞起来,越多人看到越好。

周围的漠北人看到这一幕,先是惊愕,大惑不解。苏云骅哈哈大笑,骂了一句:“蠢猪!”周围的人一听是云中话,明白过来,这人是奸细,是云中狗,怒骂着冲苏云骅攻来。各式各样的兵器都招呼到苏云骅身上。与单打独斗不同,单打独斗身法飘逸可以寻机躲闪。群殴之下,四处都是攻击,躲根本躲不掉。不论是在远处观望的张承歌,还是伪装在旁边的修士,看到这一幕的都在为苏云骅担心。谁知苏云骅身上竟然裹了一层朦朦黄光,将所受的攻击弹开。虽然如此,同时受到的攻击过多,黄光颤动,再有一轮攻击,怕是就要涣散了。

一旁伪装的修士,趁漠北人注意力都在苏云骅身上的时机,纷纷对就近的首领进行攻击,有得手的,也有失手的。凡是得手的,都是将人头挑到空中,让四面八方的人都看到。不待云中人反应过来,另外一部人马上大声喊:“有内奸,杀光这些云中狗。”边喊边挥刀四向,口中用漠北话大声咒骂云中人,好似与云中人有血海深仇一般。弄得周边的漠北人,真的以为他砍杀的都是内奸。“有内奸”的喊声此起彼伏,一时人心惶惶,生怕身边的人冷不丁朝自己砍上一刀。也顾不得去攻击别人,先护住自己再说。这时,不断有人喊:“首领都死了,要败了,快逃啊。”“快后撤,这里有内奸。”首领的头颅飞到了天空之中,这些都是漠北人亲眼看到的,耳中又不断听到有内奸威胁。死去头领的势力,无人管束,开始逃散。首领未死的势力,也被这股恐慌一冲,不少人也跟着逃散。气得剩下的几个首领不停喝骂,乱势已成,岂是几句喝骂能阻止住的。这时,张承歌令旗一挥,隐藏在暗处的修士一手抓着一具尸体包抄过来。漠北人一看,都是须发尽被烧焦之辈。前不久,这些人先前曾经冲阵,修为高、速度快、手段狠,杀了好几个首领。云中人竟然还藏了这样三百多个好手,连首领们也不敢再坚守,开始逃跑。

张承歌见了彻底放下心来,传令所有人不要惜力,杀、杀、杀!于是小镇修士四处追杀人数多于自己的漠北修士。这便是余书元与李云泽来到时看到的一幕。

末了,何云同道:“师伯临走时,一再嘱咐要将师伯行踪保密。弟子等人无能,不知如何被漠北人摸清了虚实,致有此患。全是弟子等人的过失,还请师伯降罪。另外,弟子鲁莽,对敌之时曾许下三个内门弟子、三十个外门弟子的奖励,还请师伯明察厚赏。”余书元听罢经过,大手一挥,道:“过错在我,为了其他事,耽搁了回来的时间。你们身为东华弟子,临阵勇往直前,应对进退有方,没有辜负师门和你们师傅这么多年的教养,看到你们如此,师伯十分欣慰,我东华后继有人。你所许下的奖赏翻倍,剩余诸人,若是自愿,可入东华为杂役。另外,我会开坛讲道三日,只要参与战事的修士,修行之中的疑难不解可以尽情提问。”何云同听了“东华后继有人”的评语,心中不胜之喜。这位师伯人虽亲和,且诲人不倦,但眼界甚高,门中师兄弟若得其一句嘉评,足可以傲视同芥。

在何云同向余书元禀报事情经过之时,李云泽跑过去找到张承歌,劈头问道:“小叶呢?在哪里?”张承歌一指茅厕的方向。李云泽撇下张承歌,跑到茅厕里。茅厕是北方的旱厕,以条石或块木架起悬高,下方是便池。李云泽伸头向下方看去,一个小小的脑袋藏在阴影中,颈部以下都淹在便溺里。看到一个人探头下来,眼神里都是恐惧,待看清是李云泽后,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李云泽伸手进去,一把把柳叶拉出来。柳叶死死抱住李云泽,脑袋恨不得挤进李云泽心口里,再不出来。便溺沾染了李云泽一身。李云泽也顾不得,轻拍安慰。不知柳叶在这脏池之中泡了多久,想想真恨不得把张承歌抽死。又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最好的藏身之地。

张承歌直到看见李云泽将柳叶抱出来,一颗心才放了下来,躺在地上不愿意动弹。虽然从交战到现在,不过半日,但一面要算计战事,耗费心力,一面要忧心战局,承担压力,还有一面要时时担心柳叶出事,毕竟那里不是人待的地方。成人犹自嫌恶难以承受,何况那么小的女孩子。何云同过来,道:“小兄弟,余真人要见你,快来。”态度很是亲热。见张承歌软躺如泥,呵呵一笑,抓起扛在肩上,带到余书元面前。

到了余书元面前,何云同将张承歌放下。哪知张承歌依旧是好死不死的模样,懒洋洋地上一躺,两手对天抱拳,有气无力地道:“拜见真人。”何云同急道:“臭小子,起来好好跟真人行礼。”张承歌道:“我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操过这样的心,让我歇会,歇会。”何云同还待再说,余书元一摆手,道:“去做你的事。”何云同只好拱手告退,临走不忘向张承歌使眼色。

张承歌对何云同的暗示视而不见,就这么躺着,抬头看天,不知在想些什么。余书元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想不通的?”张承歌道:“能活着,还有什么想不通的。现在回过头想想,虽然赢了,我们也死了好多人。其实有很多好办法,能让更多人活,当时脑子乱,没想起来。比如说,不该在镇子里傻傻的死磕,把这些漠北蛮子勾引到山包包里面,兜兜转转,借用地形地势;比如说,一开始胆子小,生怕敌人杀不死,非得多砍几刀,多放上几个术法,好多攻击都是重复的,把灵元、灵符都浪费了,要是能省下来,后面不至于这么紧巴;比如说,最后那招浑水里面摸金鱼要是能早一点想起来,根本就不会给漠北人结成一伙的机会。唉,那会怎么就想不出来呢?我这死脑筋。”余书元听了这番话,忽然想到,以前还奇怪为什么李云泽和他性子完全不一样,两人却一直交好,道理原来在这。怕张承歌想太多,走过去,衣袖拂过张承歌脑门,施术令他沉沉睡去。

其后,便是打扫战场,收敛遗体。此战虽胜,小镇修士也死了一小半人,更是人人带伤。因一时无有香烛金箔等物,便焚草为香,余书元亲自主祭,张承歌陪祭,慰送亡灵。其后余书元为这些修士讲法三日,数百修士围着余书元做成一个半圆。余书元考虑到这些都是散修,修炼的功法千奇百怪。每讲一个时辰,便令众人提问,回答问题的时间占了一大半。这些修士十分欢迎,他们修行的过程中,最缺少的是长辈的指点,心底不知道积压了多少问题,恨不得一张嘴就全部问出来。余书元往往只要三言两语便让提问的修士恍然大悟,是以问题虽多,耽误的时间不多,人人都有机会。

张承歌一直懒洋洋提不起精神,除在祭奠、安葬战殁修士时少有的严肃镇定,其余时间都躲在房子了不出来,多数时候呆头细想,偶尔写写画画。连余书元讲法也懒得出来听。

第七十一章 赏得当

之后,便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分发奖赏。这次奖励的名额虽多,也只能覆盖到十分之一的人。名额的归属可以说关系到一生的命运,得之,也许从此就飞黄腾达,失之,可能终身沉迹下潦。除了几个曲侯、屯长、队率笃定自己能占上一个名额外,其他人心中皆有期盼,又惶惶不定。觉得自己有希望的,便找队率套交情、求帮助。队率却情不过,便找屯长,屯长又找曲侯,几个曲侯一碰面,商量来商量去,便去找张承歌。张承歌毫不客气地说了三个字:“都滚蛋。”

打发走几人,张承歌晃晃悠悠来找余书元。余书元道:“奖赏的事你自行决定,无需问我,也不必问何云同他们。”张承歌道:“当然我说了算。你们要插手,我还不认呢。这次找真人是别的事。”这档口,余书元还真想不出他有什么其他的事。张承歌道:“真人,内门弟子比外门弟子要强不少吧,不知道一个能换几个?”他算来算去,总差着几个,才能做到分配公平。余书元一下了明了了他的打算,笑道:“你当这是做买卖么?”张承歌挺着脖子道:“真人,这些人总归是为了东华派打生打死,总不能这点情面都不讲吧!”余书元道:“那好,一个换五个。”张承歌听了,趁机又道:“能不能转让?”余书元听了只是冷笑。张承歌有备而来,道:“当初可是说好的,以功绩换玉碟、玉令、玉佩,可没有说只能本人使。”这是实情,余书元捏着鼻子“哼”了一声。张承歌知道自己打的鬼主意瞒不过余书元,连做几个长揖,走出老远,还高喊着“谢真人”。

这日一早,张承歌集齐所有修士。虽无号令,一众修士仍自觉按曲、屯、队、伍排展成列。张承歌卓立队前,道:“大家伙说,咱们打生打死,为的啥?不就是为了个好前程吗?但是东华派不是杂货铺子,谁想进就进。想入门派,靠什么?靠功绩,其他全是屁。我张承歌秉公而赏,有认为不公平的,到前面唾我的脸来。先说第一个,张承歌,外门弟子名额一个,有没有人觉得不成?”众人本以为内门弟子必然有他一个,谁知他只领了一个外门弟子,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时无人应答。张承歌脸一冷,道:“怎么,老子不够格吗?”底下轰然应是,想想不对。纷纷嚷嚷的说“够”“够格”。张承歌依次高唱受赏人姓名,每呼一人,必详述其前前后后所立的功绩,然后高声问是否该赏。他所唱到姓名授赏之人,或者是南门拼杀,充当尖刀的;或者是进出火海,冲进敌营,袭杀漠北人首领的;或者是易装潜入漠北人阵营中,制造混乱,破坏敌人阵脚的。处处拼杀在前,战功有目共睹,从头至尾未有一人反对。唱过第十九个人的名字,张承歌道:“前会子奖赏的,都是在全局上立功的。剩余四十五个名额每曲十五人,打仗的时候,你们三曲各有各的功劳。捡拼命狠、杀敌多的兄弟赏,曲侯、屯长自己商量,完了报我核准。”

底下人一听,犯了糊涂。刚才加上张承歌,已经奖出去二十个名额了,余真人开恩,将何云同许下的奖励翻倍,共六十个。算下来,只有四十个了。怎么张大统领说还有四十五个名额,难不成张大统领算数差到这个地步了?何云同在一旁道:“张兄弟用一个内门弟子的名额换了五个外门弟子的名额。”众人这才晓得,张承歌因何不领内门弟子的奖励。原来如此,不少获得名额的修士都想,也许自己的名额就是张承歌用内门弟子的奖励换来的,心中大为感激。

能被张承歌任成曲侯、屯长,自不是傻子。心道回去后不知道要面对多少人讲情求情,即便最后是秉公行赏的,不服的人必然也以为其中有猫腻。直接当场议论起来,很快各曲侯轮流向张承歌呈报名单,一如张承歌一般,唱一人姓名,详述其功绩。张承歌全部准了,无一核驳。随后,张承歌突然来了一句:“当日装扮成漠北人去做奸细的,几人受赏,站出来我看。”张承歌一数,二十一人,点了点头,令其归队。众人记起当日张承歌曾对易装潜伏的修士许下二十个名额的奖励。清点人数,是为了不背信于人。剩下的人心中失望,但又说不出话来,行赏过程彻头彻尾、公平公正呈现在眼前,怨只怨自己不够勇猛。

张承歌道:“还有一件事,不能不说。咱们能赢,最要紧的,是靠东华派几位真人缠住了那两个筑基修士,否则咱们只有一起完蛋的份。我虽拿不出对几位真人的奖赏,但几位的功劳在这里不能不说,兄弟们都要心里有个数。”众人都点头称是。何云同等人听了心中舒服,虽然没有分自己奖励,但自己的努力、辛苦别人看见了、认可了,对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一种安慰。

张承歌接着道:“仗打赢了,兄弟们都出了力。也不能让没得名额的兄弟太吃亏。所有抢来的钱和东西全数分给这些兄弟们,有名额的一个子都不能碰。这事你们曲侯去办,我再不管。”三个曲侯躬身应是。这事倒好办,得到名额已经是最大的收获了,虽然缴获的财物不少,但与名额相比就微不足道了,自然不会再计较。张承歌道:“最后,还剩两个内门弟子的名额。”众人都提起耳朵。内门弟子的名额,张承歌一不自取,二未分给出力最大的几个曲侯、屯长。当张承歌提起几个东华弟子的时候,不少人都以为要分给他们,若说功劳,缠住筑基修士的功劳哪个敢比?若说需要,这些东华弟子也有亲朋好友,即便用不到自己身上,也可以用到亲友身上。哪知张承歌并没有如此。现在不知是何安排,难不成还有功劳更大的人不成?众人心中对张承歌赏罚公平已经再无怀疑,无人想他会以之谋私,静等他宣布名额归属。

张承歌冷笑几声,道:“内门弟子是什么,是一步登天的梯子。修行最重要的是什么,不用说你们也知道,资质、灵根。不是我看不起你们,都撒泡尿照照,丑俊好赖自己看清楚。要是资质好,还会到这来拼死命?名额分到你们头上有个屁用。所以这两个名额,谁也别想得。”众人想不到他说出这么一番话,虽然道理是对的,可是大家拼命换来的东西,万不能落到别的人头上。一时乱哄哄的,张承歌大喝:“听老子说完。”瞬间又安静下来。张承歌接着道:“剩下两个内门弟子的名额留给没有得到名额的兄弟们,但不是给你们自己,给你们的孩子。我在这里立下规矩,谁先生出双灵根以上资质的娃娃,名额就是他的。生不出来,怪你自己种不好,怪你自己老婆肚子不争气。要是儿子辈里没有,就看孙子辈,反正子子孙孙都有效。名额只有两个,想要就多生孩子。听明白没有。”方才没有得到名额的修士一抛愁苦心思,没想到两个内门弟子的名额竟然落到他们身上,虽然是数百人抢,而且要生出双灵根以上资质的儿子来,但这可是内门弟子啊。等于给了后世家族兴盛的希望。都变得兴高采烈起来,忍不住大喊:“张大统领威武!”张承歌笑骂道:“少拍马屁。都滚蛋吧!”

何云同目睹整个过程,对张承歌的处置赞叹不已。要是让他来分配奖赏,烧烂脑袋也不会处置的这般井井有条、皆大欢喜。其奖赏之公、其评功之细、其见事之明,桩桩件件令人佩服。又不贪权,将大多数名额的决定权都分给了曲侯,几个曲侯焉能不感念。尤其是两个内门弟子名额的处置,堪称神来之笔。张承歌说的没错,内门弟子对这些散修意义不大,要么年龄过了,要么路走叉了,总之即便获得了内门弟子身份,成就也必定有限。而且剩两个名额,有三个曲侯,落下谁都不是。将这两个名额平摊到没得到名额奖励的修士头上,等于是给了这些修士一个希望,一下子便冲去了其白出力、无所得的想法。越想越觉得这小子了不起,跑到余书元跟前,道:“师伯,这样的人才一定要纳入门派才是。”余书元微微一笑,道:“放心,他跑不了。”

过了一会,张承歌带了柳叶来到余书元处,道:“真人,我的名额算到我妹子头上。”余书元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道:“那你怎么办?”张承歌嘿嘿一笑,道:“我这样的少年英雄,你们怎会不要。”余书元一下子乐了,问道:“你也知道,我早有意将你妹妹收入东华,怎么不把你的名额转给你的朋友。”张承歌道:“真人这么喜欢他,要是收他早就收了,不收自然是收了反而对他不好。虽然真人对我妹子好,可是凭功劳进去的,跟凭关系进去的,肯定不一样。”余书元点头,道:“这几天好好陪陪你的朋友吧,再见面恐怕要好几年之后了。”张承歌一听,八成这个要塞要撤了。事实上,这里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漠北修士已经被打残,自己一方的要么获得了入门名额,达成所愿。要么准备入东华派做杂役。本来听说去做杂役,只有极少人愿意去。后来,有个东华弟子偶然说多了一句嘴,在东华派,杂役也是可以积累功劳换取功法、丹药、师长指点等奖励的。一下子所有人都改了主意,全都愿意入东华派做杂役。敌我两方都没了人,这地方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第七十二章 大统领

从余书元处出来,张承歌转身就去找李云泽。李云泽正在帐篷内摆弄地底熔岩洞中得到的那根石柱,余书元说这根石柱蕴含的火灵气,足够助他将火行功法修炼到练气中期。一拿出来,就感到四周火行灵气浓郁了许多。可惜他不会束灵阵法,火灵气大多四散漂流,不能固定在一个区域内,供其修行。

张承歌看到李云泽摆弄的石柱,他修炼的是火行功法,对火灵气敏感,问李云泽缘故。李云泽一一说了。张承歌奇道:“你不是修炼的木行功法么?啥时候改了?”李云泽含混道:“余真人说火行功法用途广,让我改修火行功法,再学炼器之术,好凭手艺养活自己。”张承歌击掌赞道:“还是真人有见识。你以前修行的木行功法太废了,打架几乎没用,现在改修火行,可算是选对路了。像我,现在混的是兴旺发达,西林镇里谁不知我张一刀的名号。”听张承歌炫耀了几句,李云泽想起寻找漠北修行法门至今无果,前几日那一战杀了那么多漠北修士,不知战利品中有没有自己想要的。对张承歌说了,张承歌一口应下,又道:“接着说功法的事。光修火行功法还不行,还得练术法,我这刚好有一套火行术法,你知道的,就是大日烈焰刀,我的独门成名绝技。今日就传给你了,你可千万别坠了我的威名。”不待李云泽说话,便讲起术法诀要。两人如今情同手足,李云泽也不矫情,将诀要牢牢记下。术法的诀要即是灵元的运使掌控之法,一般而言不过几百个字,少者几十字的也有,是以甚是易记。不过半个时辰,李云泽已将术法诀要牢牢记下,只待依照诀要,练习灵元运使之法,纯熟之后,即可将灵元化作烈焰之刀以作攻敌之用。

李云泽修为增长缓慢,学用术法却十分灵慧。三天之后,李云泽就发出了一记烈焰刀,不过中阶术法所需灵元太多,一记烈焰刀便抽空了全身灵元,李云泽只用了这一次,便不敢再用。灵元被抽空的感觉委实难以忍受,浑身软弱不堪,犹如一滩烂泥,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剥落在地,每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在地上躺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张承歌办事利索,当日便放话出去,要找漠北人的修行功法,多多益善,理由是以后说不定还会跟漠北人动手,知己知彼,再打胜仗云云。他现在声望如日中天,很多事动动口就行了。上门送功法的修士络绎不绝,不仅送来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功法,甚至连带字的兽骨、毛皮都送来了,这些东西,对云中的修士而言毫无用处,也无人珍藏。一股脑倒在李云泽面前,堆成一座小山。李云泽花了一天功夫,才翻捡完。并没有他要找的五行同修的记载。叹了口气,也许这一修行门路在漠北也失传了。

张承歌看他神情,知道没有他想要的东西。问道:“你到底找什么玩意?重不重要啊?要是重要,这里没有,我到漠北去给你抢。”李云泽笑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我以前在书上看到漠北有五行同修的法门,就想着找来看看,兴许对我修行有助益。”张承歌一听,就上了心。他知道五灵根资质修行艰难,至多炼气后期就到头了。现在听说漠北还有这种法门,偏偏杀了这么多人都没有找到,这里没有,漠北人营地里说不定会有。

这时,余书元派人来唤李云泽,张承歌也跟着来到执事司。却没跟着进门,而是一个人在门外蹲下琢磨。李云泽进去后,余书元交给他一本《阵法初论》,道:“这是云洲阵法学徒入门通用之书,你回去且读读看,能读懂几分是几分,不要勉强,七日之后,我再给你讲解。”等到李云泽出来,张承歌让李云泽先回去,在外面又想了半天,方闪身进了执事司,对余书元道:“真人,咱们还有多久走?”余书元道:“最多半年。要等门内将你们的衣食住行、以及职司、资源等诸多事项都敲定之后,才能返回。”张承歌点头,冷不丁一大群人回去,门内那边什么都没准备,这些人岂会不心生怨言,忠诚之心自然要打折扣。而只要在外,吃喝拉撒就不关门派的事,反而会对门派日夜向往。同一群人,搁在不同的环境之下,想法便会截然不同。

张承歌笑嘻嘻地道:“真人,这么多人闲着待着,我怕闲出毛病来。不如再找点事情干干。”余书元斜瞅了他一眼,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张承歌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别人来了,我不去,非‘理’也,漠北人打到咱们老窝来了,咱们不去他们门口撒泡尿,就是不讲道理。再说了,真人为啥要我们这些人?就因为我们能打能杀不是。要是闲久了,过惯了舒服日子,气就没了。真人就等于拉了一堆废物回去。”余书元连连点头,这小子说的很有道理。他要的是能征惯战的人马,带回门中展示给掌门及各位长老看,这是一种全新的人力组合模式。以往,把几个人的力量合成在一起,靠的都是阵法。威力虽大,培养却难,学习者得有足够的灵性,往往要三五年才能小成,若要大成,必得几十年的磨炼浸淫。张承歌这种行伍之法,把普通低阶修士的力量汇集在一起,聚沙成塔,积水成江,威力也十分可观。更关键的是,不挑人,不挑修为,不挑功法,这样的人东华有几十亿,若是集结起来,该是多么庞大的力量,对应对将来的大变极有益处。若是带回去的人,不能打不能杀,不能给掌门及诸位长老带来足够的震撼,那么带回去有何益?对张承歌道:“你有什么主意一并说出来。”听到这话,张承歌知道已经打动了余书元,喜道:“要是去打漠北人,还得真人再出点血。神仙不差饿兵,须得有赏有罚这些人才肯卖命。我打听过了,这些人想要的东西多了,入门名额、功法、术法、丹药、灵石,真人随意拿出一些来做赏赐,保管他们嗷嗷叫。再一个,上次漠北人来打,大家为了活命才拧成一股绳。要是去打漠北人,十成里有五成怕死的,三成偷奸耍滑的,真人得给我个名分,再给上一两个月时间,好好收拾收拾他们。”余书元听他想得周全,显然谋划了不是一日两日,笑道:“全依你。”

第二日,何云同召集所有的修士,宣布任命张承歌为大统领,统帅镇内所有修士。一众修士自无异议,张承歌多谋善断,赏罚公正,在抗击漠北修士偷袭一战中,已经在事实上确立了头领地位。现在有了余书元的任命,行事更加名正言顺。张承歌紧接着任命原来的曲侯、屯长仍为原职,再往下的职务放权给曲侯、屯长自行指定。之后,发布了第一个命令,命各曲统计所辖修士的修为、功法、术法、灵器、专长等,明日来报。张承歌会同各曲侯、屯长依据统计的信息,将所有修士重新编配。

张承歌对着面前黑压压的修士,踌躇满志,高声道:“就要进门派了,最近大家伙过的很舒坦。以后,咱们吃香的,喝辣的,睡软的,抱美的。嘿嘿!”底下修士回以“嘿嘿”的坏笑。谁知,张承歌陡然黑起脸,大骂道:“别他娘的做梦了!”众修士一下子愣住了。怎么回事?难不成东华派要反悔,前面答应给的都不作数了?

张承歌将下面人的反应收入眼底,接着喝道:“门派里日子就是好过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门派弟子的灵石、丹药、功法这些资源,还不是要靠立功劳去换。打败过几个漠北蛮子就觉得自己个了不起了。没有何真人他们缠住两个筑基蛮子,你们,包括我,谁能活下来?更别提赏赐了。何真人说了,他们在东华派里头,也就是下中等,要不也不会被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何云同在一边腹诽,我在云字一辈中也有一席之地的好不好,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成了下中等了?张承歌吼声不停:“用你们的屁股蛋子想想,一伍人加起来能不能打得过何真人他们一只手。进了门派咱们拿什么跟人争?再看看这几天,人家这么大能耐,还天天修炼。你们干的又是什么鸟事?喝酒、睡觉、赌钱,就这个鸟样,进了门派也就是个掏大粪的料。”

说完略一停顿,给下面的人一点思索的时间。底下修士也被这通话惊醒,张大统领说的很对,年龄偏大,修为偏低,资质偏劣,拿什么跟那些正牌门派弟子争,进了门派靠什么修炼?看来高兴的太早了。张承歌紧接着又道:“说句大话。我张承歌到哪都混得开。进了东华派,老子五年就能追上何真人他们。本来,老子可以不管你们死活。可是老子人贱,不愿意一个人快活,看着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掏大粪。打今儿起,老子让你们干啥,你们干啥。让你们练啥,你们练啥。听明白没有?”众修士齐声回“明白”。张承歌又道:“有不愿意干的,站前面来。给老子滚蛋。你以前该得的,不少分毫。以后老子也绝不找你麻烦。”半晌,无人出列。张承歌满意地点头:“很好。老子没看错你们。放心,也不让你们白干。”往右后一指,一匹三尺宽、一丈长的白布,滑展而开。最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赏”字,其下赏格分一至十等,最上为入门名额,其下为功法,其下为讲道解惑,其下为术法,其下为丹药、灵石等等。底下修士一下子火热起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张承歌冷笑道:“别高兴地太早,有赏就有罚。”左后一指,也是一道白布落下。最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罚”字。其下虽只有斩、棍、鞭、监押、劳役五刑,内容却繁复很多,仅一个斩刑,就有不遵号令、临阵脱逃等三十六斩。张承歌道:“把这些死记到脑子里,别哪天老子砍了你的脑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都是张承歌这几日想出来的,给三名曲侯看过之后,觉得太繁琐,不容易记。张承歌道:“这些人无法无天惯了,趁这会脑子发热,给他们上紧紧箍咒。一开始宽了,后面就不好管了。”

第七十三章 不甘心

接下来这群修士可吃足了张承歌的苦头。第一日背赏罚令。本来不难,可总有一些人不当回事。结果足有一百多人背不完整,或有讹误。张承歌毫不客气,命各队队率交叉执刑,各责三十鞭。完了他亲自验伤,没有皮开肉绽的,加责三十鞭。这样一来,谁也不敢留手,直打得一群修士嚎叫不止。第二日一大早,张承歌再次检背赏罚令,全都背的滚瓜烂熟。

然后,熟知鼓角旗语号令。

然后,依号令进退行止。

然后,一伍中单个修士间配合。

然后,曲、屯、队、伍间协作。

然后,突击、埋伏、撤退等战术演练。

每日一小考,不及格者则罚。旬日一大考,优异者则赏。

两个月过去,何云同看着面前整肃威严、进退如一的行伍队列,赞叹过后,问道:“张兄弟,你是怎么办到的?”张承歌自得一笑道:“说穿了没啥。就是立起规矩来,再赏罚公平。抓住了人心,他们自然乖乖听话。”何云同疑惑道:“这么简单?”张承歌笑道:“就这么简单。”他觉得何云同这人有担当,性子宽,将来说不定会成一号人物,自己去了东华派两眼一抹黑,也需要个熟人照应。看何云同犹自一脸不信,就耐心解释道:“训猴的看过没有?猴子听话了就给颗糖吃,不听话就给一巴掌,慢慢的让猴子干啥它就干啥。人跟猴子也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想要糖吃,怕挨巴掌,所以跟训猴一样,干的好的就赏,不好好干的就罚。全凭本事吃饭,他们也高兴。”何云同恍然而悟,连连点头,又问道:“张兄弟,这些都是你自己领会出来的?”

张承歌道:“一开始,我也没心思琢磨这个。陆川航走后,让我当小队队长。你知道的,小队里其他的人资格都比我老,修为最差的也与我不相上下,不服我。我就不停琢磨怎么让他们听我的,琢磨来琢磨去,还真琢磨出几分道理来。我问你,你到东华派之后先被告诉的是什么?是不是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这些东西。”何云同一想,初到东华时还真是如此,师父师兄先交代的就是要遵守的律条。见何云同点头,张承歌接着道:“那你说为啥大家都老老实实按规矩干?”何云同道:“不遵规矩就要被处罚。”张承歌接着问:“谁处罚?”何云同答:“自然是门中师长。”

“那你的师兄弟呢?是不是觉得乱了规矩被处罚理所应当?”

何云同点头。

张承歌道:“你的师长是立规矩的人,你的是兄弟呢,是被规矩管的人。立规矩的人和被规矩管的人,都觉得理所应当。为啥?”

何云同脱口道:“自然是……”往下却接不下去,不知该说什么。脑子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意念,却理不出详细的思路。

张承歌道:“按说立规矩的人和被规矩管的人,该是死对头才是。可是在守规矩这个事情上,想到一块去了。为啥?规矩这个东西,虽然讨厌。可是大家发现,有规矩约束,对每一个人都有好处,安全、财产、地位都能得到保护,而且守规矩还有机会往上爬。所以规矩本来是上面的人立的,可是时间久了,就变成了所有人的需要,不仅自己个遵守,还希望别人也遵守。乱规矩的人,不止会被立规矩的收拾,也会被规矩管的人排斥。在大家的压力之下,基本上就很少有人会乱来。这就是规矩的力量。我当时接手小队时,就对所有人说,一切按照原先的规矩来,他们对我虽然不服气。可是原先的规矩遵从惯了,而且这规矩维护了他们的利益。若是不遵规矩,就不仅是反对我,也动了同队其他人的利益。这样彼此牵制,他们心中再怎么不舒服,表面上也只能听话。我再公平公正赏罚,让他们无话可说,而且跟着我挣的更多,慢慢的就都听我的了。后来我就想,靠规矩和赏罚这两个手段,我能带好一个小队八九个人,要是这八九个人各带一个小队,只要规矩合宜,赏罚分明,我岂不是能带好八九个小队。我心里越想越火热,老想试试成不成。后来,漠北人打过来,正好给了我机会。嘿嘿!结果你也看到了。现在这些修士规规矩矩听我的,你当他们真心实意听我话呢?才不是,他们是被规矩捆住了手脚,听话也只是为了捞取奖赏罢了。”

听了张承歌一番高论,何云同刚开始还觉得有些似是非是,似非而非。往深处一想,又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自己小时候想要买什么东西了,都会先很勤快的帮父母干活,然后再向父母伸手要钱,总会有所收获。长大了又何尝不是如此,自己千里迢迢来到西林,为的是什么?要塞内那么多修士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出生入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东华的赏格。听说越往东参战的修士越多,筑基期、金丹期的真人都不罕见。门派不过开出几个赏格,便挑动辖境内无数散修为之出生入死,何尝不印证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古语,古往今来,上位者从来都是以赏罚利害控制人心。

何云同问道:“现在战力如何?”张承歌一撇嘴:“绣花枕头里面糠,驴粪蛋子外面光。看着唬人,一戳就烂。”陈何云同诧异道:“不至于吧。上次未经整训,就打败了数倍于己的漠北人。现在经过两个月整训,战力岂不突飞猛进?”张承歌哂道:“上次那是死到临头给避的。心气、勇气、火气、力气全都给压出来了。都知道拼死才不会死。现在么,都等着进东华派过好日子呢。没了拼命的那股狠劲,面上再好看也白搭。”

之后的训练科目变为伍伍对战、队队对战,乃至屯屯对战。胜者,不吝其赏。败者,则处以挑粪绕镇一周、为胜者洗衣袜等刑罚,罚虽不重,却极伤脸面。如此一来,每逢对战,双方无所不用其极以求胜。越战越凶,难免有血光出现。每有伤者,张承歌必亲至抚慰,并赠以丹药灵石,是故伤者亦无怨。在无休止的征战训练中,这些修士的气势越来越凌厉,但张承歌仍不满意。他要的那股“气”始终没有出现。所有的训练科目,都是为了把那股气压逼出来、塑造起来。没有那股气,在他看来,始终是画上的老虎,看着唬人,一撕就破。

张承歌一直在找,究竟是哪缺了少了。直到无意间看到这些修士看何云同等东华弟子的眼神,才恍然而悟。这些人缺了什么?缺了一样死皮赖脸活着无关紧要,想要做大事却必不可少的东西——不甘心。他们看东华弟子的眼神里有畏惧、有艳羡、有乞怜、有谄媚,却看不到一点点的不甘心。同样是人,他们自认矮了东华弟子一头。世上的事,只要自己不认输,就会起而奋争,有彼可取而代之的想法,命运才会不停变化。自己认怂了,觉得自己就该如此,觉得世界就该如是,一切就都已注定。在漠北人偷袭的时候,面对数倍于己的漠北人,不论修为高的,还是修为低的,在他们眼里,只有一种——必须杀了的敌人。那时候他们眼睛里没有畏惧、没有动摇、没有退缩,甚至没有考量。有的只有一种色彩——不甘心就此死了。于是拼命,于是得活。

张承歌匆匆找到何云同,道:“陈真人,有件事请陈真人还有其他即为真人帮忙。”何云同对张承歌十分看重,也不问什么事情,一口应允下来。张承歌让他们做的事情很简单,逐一接受手下修士的挑战。这些修士哪里是东华弟子的对手,多数只交手一个回合,便败下阵来,极少数能撑个三招两式。张承歌也不点评,嘿嘿冷笑几声,便自离去。留下一众修士感慨与门派弟子在实力上的天壤之别。更担忧如张承歌之前所说,与这样的人竞争,哪会有自己的生存之地。对这些时日来连了些什么,有什么长进也起了怀疑。

是夜,熟睡中的修士被一阵号角声惊醒。听声音疾缓长短,乃是敌袭之号。马上各曲侯、屯长、队率、伍长发出集结号令。这套动作不知道演练了多少遍,修士依伍长、伍长依队率,顷刻间行伍林立。厚土固疆阵外,十几名修士正在攻击阵法护罩。披头散发,黑巾蒙面。张承歌恨恨地道:“他爷爷的,大派弟子,老子们干不过。几个漠北蛮子耍个鸟横。”随口点了一屯修士,道:“去给老子抓活口,老子要把他们活剐了。抓不了活的,老子就刮了你们。”一众修士被他言语挑起火气。被点到的屯长一声呼喝,三队人马越阵而出,直奔那些漠北人。

厚土固疆阵关闭,双方很快交锋在一起。能被张承歌点选到,这名屯长自然不是草包。看这些漠北人队形散乱,各自为战,心中大喜。命一队修士直插中间,将漠北人分割开来,率剩余两队修士直扑人少的一拨,打定主意,先吃下这拨。手一挥,金木水火土一大通术法先发夺人。这些漠北修士身法了得,虽然有些手忙脚乱,但堪堪躲过了所有术法。屯长大惊,看出厉害来,能够同时躲过几十人术法齐射,没有真本事是做不到的。立马改变策略。一部分人靠前近身搏战,其余的人找空挡不停施放灵术纠缠。很快策略奏效,漠北修士身法再好,这边好几人刀剑齐出,那边好几人不停用灵术羁绊,空有一身本事,总感觉使不出来。明明一剑可以结果眼前敌人性命,偏偏右边砍来一刀,左边射来一记灵术,不得不先自保后撤。还没站稳,其他人又攻了过来。纵使伤到了几个人,那也是用自己负伤换来的。很快,一身是伤的漠北修士陆续倒下。若不是张承歌下令抓活的,这些人恐怕就被剁成肉馅了。屯长抽空回头一看,派去分割漠北人的那队修士,站着的已经不到一伍人了。龟缩成一团,靠着两面盾牌与漠北人周旋,已是岌岌可危。屯长大急,抓几个漠北修士伤亡如此大,还不得被张承歌收拾死。不敢耽搁,留下两人看守擒住的漠北人,率队直扑过去。同样的策略,剩余的漠北修士陆续就擒。

第七十四章 试锋芒

一名队率撕下一名漠北人的面巾,看着有点眼熟。审视清楚后,一声惊叫,指着漠北修士说不出话来。屯长过来一看,眼皮子直跳。又把另几人的面巾扯下,魂都吓飞了。哆嗦着命人去请张承歌。张承歌早已率众来到近前,将所有人面巾取下,这些漠北人竟是包括何云同在内的东华弟子所扮。参战的一屯修士,看着何云同等人身上血淋淋的伤口,一下子懵了。刚才为了出气,有些人还特地下手重了些。这时内心惴惴,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这可如何是好?别说前途了,命有没有还是两说。一个个眼巴巴将目光望向张承歌。张承歌大手一挥,道:“没事,是我让你们干的,出了事也是我扛着。”下令给所有受伤的人治伤。

东华弟子一方人人有伤,张承歌手下的那屯修士则伤了三十几人。张承歌事先严命要抓活口,何云同等人是预知于前,虽然有几人伤势很重,无人死命。何云同挣扎着站起,旁边的屯长想扶又不敢扶。何云同道:“厉害,真是厉害。单打独斗,何某自问远胜于诸位,可是这多人协同而战,我师兄弟远不是对手。”听了这话,所有人才反应过来,他们一屯修士竟然把十几个东华弟子放倒了。

第一个念头是不敢相信。

第二个念头是他们放水了吧。

转过眼看两方人马一身的伤,而且这一战要么亲身经历,要么亲眼观战,看不出一点放水的样子。黑暗之中,张承歌看不清楚这些修士的表情,大致能猜到他们的想法,高声道:“都看到了吧。没看清楚的好好看看,看清楚了就好好想想。”说完,声音陡然转厉:“谁生下来都不是给人当孙子的。都不是猪,也不是狗,靠哼哼跟摇尾巴要食吃。把本事练好,把心拧在一块,这天底下有咱们的说话算数的地方。”是夜,大多修士无眠,原来咱也可将门派弟子挑落马下。

第二日,张承歌站在队列之前,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气势不再凌厉,好像原先的锋芒一夜之间都磨平了。代之而起的是每个人眼睛里都燃起的熊熊火花和熠熠光芒。张承歌长舒一口气,道:“解散!”底下的人都愣住了,这小魔王又哪根筋不对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又要找茬整人。这些修士都被他收拾怕了,不是鞭子,就是棍子,打完还不让养着,必须带着伤跟着训练。张承歌看着底下人屹立不动,眼睛一瞪:“老子让你们滚蛋。”几个曲侯见状,赶紧挥手让人散去。而后转头小心翼翼看向张承歌。小魔王发脾气,最先倒霉的就是他们。哪知张承歌和颜悦色道:“你们也辛苦了,回去歇着。”几个曲侯脊背发寒,只道他说的是反话,不敢应声。张承歌嘴角一翘:“老子今天心情好,放假一天。”看他嘴巴上翘,几个曲侯心才落地。早把他表情摸透了,只有嘴角上翘的时候,才说明他是真的心情不错。

张承歌转身去找余书元,道:“真人,有件事还得请您帮忙。”余书元对他的支持不遗余力,道:“说。”张承歌道:“现在这批人大致可用,就是一点不好。这些人都是野路子,灵术五花八门,有的管用,有的不管用,看着花哨,打到人身上疼都不疼。真人,您能不能赏点厉害的灵术。”余书元道:“要什么样的?”张承歌道:“只要威力大,五行齐全就行,其他的都不管。”余书元略一思索,从乾坤锦囊中取出五本书来,扔给张承歌,道:“先拿去,若不够,我这还有。”

张承歌将曲侯、屯长召来,将五本灵术给他们传看。几人脸上全是惊喜。他们虽然是这批修士中拔尖的人物,可是所习的灵术也都是威力平平的大路货。这几门灵术,有的听说过名字,知道威力大。有的没听过名字,但既然放在一起,肯定是同一档次。在云洲,灵术比功法更为难得。功法中,大、小《五行经》都是公开的,灵术则要靠师徒传承或灵石购买才能获得,高品质的灵术更是不传之秘。十几双眼睛巴巴望着张承歌,张承歌也不吊他们的胃口,直接道:“你们也辛苦,这些灵术使老子从余真人那求来的,你们先学,学会了再往下教。”他本想直接公布,所有修士一同修习。之所以改变主意,一是为了收这些曲侯、屯长的心,让他们知道,我张承歌对你们另眼相看。二是为了树立这些曲侯、屯长的威权,毕竟很多时候都要靠他们指挥,没有威权,如何指挥得动。而晚学几天,其他修士对他一样感念。

待检视修士修炼这五门灵术的成果后,张承歌心道,辛苦三月,总算没白费。这五门灵术中,火行灵术名曰爆炎,乃是灵元汇聚成一个火球,爆裂伤人。这门灵术的好处是威力大,而且可伸可缩,修士完全可以根据情形决定注入灵元多少,灵元越多威力越大,而且多名修士一起施放威力还有叠加,简直天生为群战而设置的灵术。缺陷是施放范围太短,难以及远。金行灵术名叫乌金针,将灵元压缩成细针状,可摧坚破固。缺陷是施术时间太长。对单打独斗而言,这是个无法弥补的缺陷,上百根乌金针齐发,嘿嘿,那场面!木行灵术为青丝绕,凝练灵元成丝,缠绕束缚对手,缺陷一样是施术时间太长。水行灵术名为乱箭,乃是将灵元化成数量不等的水箭攻击,箭支多少视灵元而定,威力要偏弱一点。土行灵术名为擂石,与其他几门灵术不同,此术施展乃是以身遭土石为媒介,以灵元化土为石,聚碎为整,再以之攻敌。这门灵术威力也是一般,而且施展也慢。但张承歌却对这门灵术最重视,他一眼就看到了这门灵术的战略和战术价值——可以临时机动改变地形与环境,用它来攻击敌人,纯粹是大材小用。

余书元传下的这五门灵术,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些灵术更适于集体乱战。每一门灵术都给了张承歌不小的惊喜。同时,也让他感到原来的编队并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不过也不急着调整,打过一仗之后,才能知道问题在哪,怎么变更为合适。也是时候让这些修士真刀真枪干一场了。

张承歌忙着训练修士的时候,李云泽对这一套不感兴趣,全副精神扑到《浑天阵法寻真》上。这本秘笈,论述的是阵法之间的关联,余书元的话,李云泽原本以为,有筑城时苦学打下的底子,学起来应该不是太难。哪知翻开书本不到半个时辰就感到头昏脑胀,所看的内容不惟没有记住,回忆起来一片空白,书中的意思更是一点都读不明白。此书与《初阶阵法要略》、《乾坤阵法纲目》完全不同,《乾坤阵法纲目》主要记述阵法的由来、演绎、功用等等,内容虽繁,却并不难懂。《初阶阵法要略》则以阵法为范例,主要讲解布阵、析阵、解阵之法,诸如控制阵法的阵眼,收发灵元的位点,连接位点的灵弦等等,就阵法而论阵法。《浑天阵法寻真》,则以论述阴阳相替、四象因循、八卦变化等为主,分析阵法与天文地理、风水地势乃至世俗习惯之间的关系,如何布阵效用最大,阵法之间如何衔接效用最妙,诸如此类,变化万方。只半个时辰,李云泽就感到心神耗尽。扔掉书本,拿起紫竹箫吹了三遍《清静经》,方才好些。拿起书本,又不到半个时辰,再也读不下去。

李云泽静心思索,这般读书必然不行,变化如此之多,岂能记得住?不若各个击破,分拆理顺,再不济就用抄书的老办法。打定主意,李云泽不再顾及阵法总体变化,而是寻其不变之处,投心于一点,以此为基,往外一一探寻记取其变化之处。不管变化多少,总有个数目,把这些变化统统都记下来,如此记忆起来,便不至于没有头绪。

七天时间在劳心熬神中一晃而过,李云泽先向余书元讲了读书的经过与困惑,余书元听罢,哈哈一笑到:“你能想出这个办法,一者可知你对阵法已经有了几分理解,阵法无外乎就靠位点、灵弦这几个因素运转,即便加以阴阳、四象、八卦等变化,也不会离其根本;二来可知你是动了心思的,不是死读书。只是你还没有找准诀窍。初阶阵法排放位点的位置有二十五个,每一个位置都有其不同的功用,你只要清楚明了这二十五个位置功用,就可以按照自己所求排列出相应阵法,而无需去死记每一个变化,以变应变,总不如以不变应变。灵弦也是如此,书中的灵弦粗细变化有三十六种,这只是前人归纳,便于后人学用,真正的大匠从不会拘泥于这些变化,他们会依据材料承受灵力的程度而决定灵弦的宽度。”李云泽顿开茅塞,向余书元一礼,喜道:“真人,我懂了,这便回去,再仔细读书,七日后再来向您请教。”

第七十五章 痴学阵

余书元摇头道:“没工夫让你好生读书。明日起开始重新建城。何云同他们要随张承歌学本事,建城之事由你全权接管。工匠今夜便至。你好生思量,该如何去做。建城的事不得耽误,学习阵法也不得耽误。”之前建筑新城,本已初具规模。余书元去江蒙城时,命暂停施工,工匠也被北凌城召回使用。后遇漠北人偷袭,新城被毁坏殆尽。

建城一事,李云泽曾经全程参与,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从中受到的锻炼也大,在使用之中学习阵法,理解起来更为深刻全面。接到吩咐,没有丝毫抵触。找到何书同等人,将之前建城的资料全部接收了过来。

李云泽寻思,之前何云同管总,其余东华弟子和他各管一部。现在只剩他一人,定然不能再如此。张承歌管人的一套,倒可以一试。严明规矩奖惩,让工匠去管工匠。

细细拟了条陈,傍晚的时候交给余书元。余书元看罢,几乎所有的事务竟都交予工匠管理,他单管阵法布置,连工程验收都推给了何云同。从条陈看,这小子对权力竟毫无兴趣,与张承歌完全就是两个类型。

此后,李云泽将一切事情都放下,一边抱着这本《浑天阵法寻真》啃个不停,一边忙于在城中布置阵法,有了疑问就来问余书元,弄清楚了就着手布置。遇有疑惑,就反复揣摩其中不通之处,对阵法一道,渐渐痴迷起来。收获也是越来越大。

金池阵是他上次布下的第一个阵法,位置在城西南角,作用是防护主阵的一处位点。此次重新布阵,李云泽思考良久,将金池阵改为抱水阵。原因有二,一者主阵是土行阵法,土生金,难免会出现喧宾夺主之势,本该起防护作用的阵法,反而侵占主阵的灵气。二者金行术法防御的极点高,却失之过刚,刚则易折。守城作战,受到的攻击往往连绵不断,瞬间受到攻击的极值未必很高,故而,防御的韧性更为重要。

工匠们一边高兴,一边苦恼。高兴的是李云泽放权给他们,他们是真正知道该如何高效施工的人,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才能。苦恼的是李云泽就像是一个疯子一样,不停地修修改改,阵法改个一次两次是常事,有些地方的阵法,改个三次四次的也不鲜见。有的甚至改过之后,过一段时间,发现这处改动并不妥当,就又改回原来的阵法。后来,遇到拿不定主意该不知哪种阵法的情形,干脆找张承歌借上一队人马,用实际攻击检验,看到底是哪个阵法更为管用。

短短两个月内,竟让李云泽将《浑天阵法寻真》弄通了个大概,在余书元指点下,已经能够布出三环联阵,即将三个阵法以最俭省的方法布置出来,可各自单独使用,也可联合启用。所谓一理通百理通,再去摸索研习其余变化之道,便有了基础。

这日,李云泽正打算去找余书元,有几个疑问想要请教。刚出门,看到一队人马风风烈烈进了镇子。走在最前头的是张承歌。张承歌看到他,朝后面挥了挥手,后面的人马轰然散开,各自离去。张承歌哈哈大笑着跑过来,拉着他疯了一样闯进帐篷,在帐篷里来来回回打转,嘴里不停地吼着:“痛快,痛快!公子哥,今天太痛快了!”李云泽看他一身的血,帐篷外也是人马喧哗,不时传出修士受伤的惨叫声。惊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张承歌也不回答,掏出乾坤锦囊,呼啦啦倒出一大堆兽皮卷等物来,道:“快找,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想要的东西。”竟然全是漠北有关修行的著录。李云泽一边翻捡,一边问事情原由。原来张承歌这厮带着人马直接杀到一个漠北部落。这次角色转换,攻守易位,漠北部落中却没有张承歌这般人物。被杀的大乱,连筑基修士都被他磨死了一个,重伤逃走了一个。这正是张承歌所渴盼的血战,在鏖战之中,磨砺修士的韧劲与血性。

李云泽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这厮就如此大费周章,心中感动,此行想必十分危险。问道:“咱们死了多少人?”张承歌张口答道:“百十来人吧。”现在张承歌编列内总共不过八百多人。李云泽一听竟然死这么多人,心里不忍,拨拉这面前的兽皮卷,默默地道:“其实这些东西,没有那么重要,我也没那么重要,死这么多人真不值!”张承歌拍了他肩头一巴掌,道:“快别高看自己个了。跟你有啥关系。是我想干大事,当大人物;是余真人想要一帮子能打架的打手;是那些修士不想一辈子当小喽啰,想拼命往上爬。这三个里面缺了哪一个,这仗都打不成。富贵险中求,路是自己选的,谁也怨不上。至于这些个东西,都是顺手拿的。别管那么多了,快找快找。”话虽这样所,死这么多人,张承歌也很心疼。可是没有办法。这个部落是他特意选的。壮丁将近两千,筑基修士有两人。如果选一个轻易战而胜之的部落,根本起不到作用,就好像杀一只老虎会觉得自己是了不起的英雄,而杀上一万只猪,也只会觉得自己是卖肉的屠夫。这次在面对筑基修士的时候,一开始,所有人都还有掩饰不住的畏惧。在将第一个筑基修士斩杀后,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紧接着都像疯了一样,不要命地攻向第二名筑基修士。张承歌看到手下修士的表现,兴奋地浑身冒汗。嗷嗷喊着也要冲上去围攻,幸好几个曲侯眼明手快,将他牢牢拉了回来。人总要做到自己觉得很为难的事情之后才会大踏步成长,既是能力上,又是认知上,更是心态上。

漠北人不善记述,除非很重要的东西,否则不会形诸文字。李云泽将这些兽皮卷翻看了一遍,还真有一小段关于五行全修的记载。大意是五行全修草木修者多成,兽禽修者多败,盖草木之性平和可以共处,兽禽之性凶残难以并存。且终会因所需灵元太多、耗时太久,灵元增长的速度跟不上寿元逝去的速度,而难以有成。这段文字透露出三个信息,一是五行全修确实有成功的先例;二是平和共处是成功的必要条件,李云泽意其乃是指维系五行灵元的平衡;三是需借外力,否则已有的性命难以支撑积累灵元的过程。所谓外力,不外乎灵石、丹药,而余书元又禁止自己依赖这些外物修行。到底该如何抉择?张承歌看他盯着书册眉头紧锁,问道:“找着没有?没有我再想办法。”李云泽怕他再拉着人马去抢劫,难免又有人丧命,道:“找着了。可惜这种办法跟咱们的修行体系不同,恐怕我用不成。”张承歌道:“那怎么办?”李云泽道:“还能怎么办?以前怎么修炼,以后就怎么修炼。五灵根也不是一点筑基的机会都没有。余真人说,五灵根的元婴修士都有过呢。”说完,拿了《浑天阵法寻真》出门去找余书元。一路上,看到的修士虽然人人满身血污,却个个意气昂扬,好像刚刚脱胎换骨了一样。生者如斯,逝者却如尘土,不是该喜该悲。叹了口气,走进了执事司。

余书元解答了李云泽的疑问,道:“一般人读通这本书要三年。你能在两个月内通晓大概,足见用功和才智,望你今后也如这般勤奋努力。”

自这日开始,余书元亲自布置建城阵法,令李云泽跟在一边跑腿打下手。先前李云泽所做的改动统统被推翻,又改为最初定好的阵法。

就比如最开始的金池阵,改为抱水阵是李云泽的得意之笔。余书元当时也未持异议。现在却要推到重来,再改为金池阵。李云泽来回揣摩,不得其要,只好问余书元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余书元道:“辅阵的用处,一是让主阵功能运转更为出色,二是防止主阵被从内部损毁。金池阵的用处,是第二种,防护主阵的位点。金池阵本身并不直接承接外部的攻击。而是防止被人一击得手,故防御的极值越高越好,给护卫者以缓冲的时间。”

李云泽豁然开朗,先前只考虑五行生克、阴阳变化,却没有从阵法大局出发,考虑一域的用途。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若是只看一点一地的得失,他的计算是对的,但对于阵法全局未必是最佳的选择。

余书元让李云泽主持建城布阵之事,目的就是为了锻炼他对阵法的认识和应用。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不再管李云泽是否学得会,出手风云莫测,明明看似毫不相干的布置,等到最后,竟然一举而布出数阵。李云泽思维根本跟不上,知道这已经超出自己所能。安心打杂,不再妄图学个一二。

第七十六章 大阵成

原本受制于李云泽布置阵法的速度,建城的速度一直极为缓慢。李云泽忙个半日,往往工匠一刻钟功夫就把后面的工程干完,干等着李云泽布置下一个阵法。现在,余书元出手,立马形势变换。先是从外围开始一个阵法接着一个阵法布下,工匠们一批一批投入到后续的工程中。待最外圈的阵法完成,开始布置内里一圈的阵法,刚好第一批的工匠完工,继续接上。如此一圈一圈,螺旋向内,看似不紧不慢,却恰恰令所有的工匠都处在忙碌之中。

新城日新月异。一月之后,一围六边四门,方圆二十里的城墙,出现在戈壁之上。在戈壁广滩衬托下,平添几分雄浑。城墙城门完工之后,余书元率工匠在城中心修建了一座城主府,而后以此为中心,布置主阵六方穹庐坓垣阵。六方穹庐坓垣阵顾名思义,将空间分为六个方位,上有穹庐,下有坚墙,更具陷阱之能。在城主府到城墙六边的中间位置,余书元吩咐各建了一座高台。六座高台形状各异,一如鼓,一如钟,一如圆鼎,一如方樽,一如倒扣之缶,一如正立之瓿。待这些全部建成之后,余书元命所有的工匠退出城外,只留李云泽在身边,交给他六枚一尺来长的竹剑,每支剑上分刻有六甲星名。这些竹剑,除了看起来光华些外,看不出有其他什么名堂。余书元吩咐道:“待会听我号令,以乾位为首,按正序将竹剑放在高台中央。万不得有误。”李云泽应诺,将竹剑按顺序收好。

余书元并未急着布阵,而是连服三颗丹药,打坐调息,原本有些晦暗的神情一点点明朗了起来。足足过了两个时辰,余书元猛然翻身而起,身影如箭,在城主府、六座高台和六边城墙之间来回奔走。时而如蜻蜓点水,时而如燕子掠波。

一天一夜过去,余书元身影依旧没有放慢的迹象。时间过去越久,李云泽心神绷得越紧。

忽听余书元一声:“快,六剑归位。”李云泽不敢耽搁,将第一支竹剑放在乾位高台上。竹剑放上高台的那一刻,光华大放,原本青色的竹剑,竟然发出莹莹紫光。李云泽不敢耽搁,依次将竹剑放在剩余高台上。每一枚竹剑归位,都会发出紫色光华。六枚竹剑放置妥当后,余书元清啸一声,闪身进入城主府。片刻后,嗡得一声,银白色的光幕覆盖全城。

在城外观望的修士一声欢呼,亲眼见证一座城池的诞生,可以一段难得的经历。城中,李云泽看到余书元摇摇晃晃出了城主府,忙迎过去扶住,余书元摇摇头:“不碍事!”随后坐在地上,示意李云泽也坐,缓缓地道:“明天,我就带他们返回门派了。”李云泽听了,心头一震,默默低下了头。

余书元将前前后后两年间传授的学问通通考校了一遍。李云泽对答如流。余书元见他学的扎实,很是满意,道:“凭这些足以自立。原本想让你主持建造此城,边建便学,城立之时,你于阵法一道便算入门了。可惜有件事关系太大,耽搁不得。我要返回门派,面禀掌门。”李云泽早知有今日,两年多来,他受余书元教诲,可以说从内到外改变了他整个人。恭恭敬敬跪下,给余书元磕了九个响头,第九个时被余书元以灵元托住,拜不下去。云洲之礼,拜师九叩,拜见长辈三叩即是大礼。余书元受他八叩,以示两人并非师徒,却比一般关系情分更为深厚。

余书元从乾坤锦囊中取出一把长剑,剑长三尺三寸,剑鞘通体乌黑,吞口处一圈白玉,莹莹生光,剑锷平平方方,没有任何纹饰,剑柄为木质,圆宜温润。拔剑出鞘,只见剑身恍若一泓水光,闪亮轻盈。余书元轻抚剑身,良久长叹一声,还剑入鞘,扔给李云泽,道:“此剑名为泓光,乃是当年我师父所赐,也是我的第一把灵器,我虽久已不用,却时时带在身边。今日就送给你防身了。切记只能用来救命,不可拿来炫耀。”李云泽拜倒接过。余书元看他目泫欲泣,笑道:“莫要做小女儿态,又不是生离死别。三年后,你再到东华来找我。还有一些东西要教给你。”

光幕持续了约有半个时辰,余书元和李云泽从城中走出来,何云同等忙迎上去,看到余书元脸色晦暗了许多。像这等护城大阵,多是由团队一起完成。余书元一人干了几十人的活计,焉能不累?余书元冲几人摆摆手,示意不妨事,吩咐道:“明日返回门派。”

听说李云泽要走,张承歌心中早有准备,道:“早走晚走,早晚要走。公子哥,以后心不要太好,闲事不要多管。还有,以后要是吃了亏,不要马上报仇。记得来找我,咱们兄弟一起去讨回来。”柳叶哭着,死活不让李云泽走。两人劝了半天也没用,最后还是趁她哭累了睡着的时候,悄悄的离去。回首看西林镇,心头感慨万千。又想起离家的那个晚上,在城门外想的那个问题。如果自己当时作出的是相反的决定,现在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也许安居小城,平淡求生。也许别有机遇,另有精彩。不管怎样,都不会遇到余书元、张承歌、楚天阔、何云同这些师长、朋友。他很庆幸自己当时作出的决定,几年时间,给他带来的是另外一种人生格局。

李云泽一路愁思向南,过了北凌城,并未南下武梁,而是折向西南,越过虺山,进入无妄剑派境内。无妄剑派以剑为宗,修行之道为执念于剑,无妄于心。其地在江津派西南,南邻云梦泽,东面靠云梦泽的一段与东华派以虺山为界,最西方与一座名叫商邑的小城相接,其余皆与江津派交界,等于大半辖境被江津派包围。两派自来便不和睦,每隔几十年就要大打大闹一次。无妄剑派虽然势弱,常常吃亏,但每到关键时候,东华派便会站出来调停,过后还会赠送物资相助,是以一直没有伤过元气。

李云泽到无妄剑派来,是因临别时余书元交待他到无妄剑派的石岭城办一件事情。石岭城在无妄剑派的东北方,因背靠乱石岭而得名。乱石岭是虺山余脉,占地广阔,约有无妄剑派辖境五分之一大小,荒山不毛,鸟兽绝迹,没有丝毫的出产。是以如此广大的地域,只在边缘出口处有石岭这座五六万人的小城。李云泽走的是野外,自东北向西南穿过乱石岭。乱石岭果如其名,全是奇形怪状的山峰。山岭之间,各自孤立,绝无土石脉络相连。山岭形状奇特,有的如巨人挥锤,有的如巨兽啸天,高的几十丈,小的十余丈,宛如由人斧劈刀削而成一般。山峰之间也布满了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巨石,亦各有其形。若不是山高地广,非人力所能及,李云泽都以为是人工雕琢而成了。可惜太过荒芜,否则,倒可成为一处名胜景观。

李云泽一边赶路,一边找寻余书元所说的地方。约在乱石岭中部,发现了自己所要找的目标地点。这是一个石鼓状的巨石,直径有五十余丈,高有四十余丈。后方一座巨大的人形山峰,一手下垂,一手高高扬起,两手中各有一条巨大的条石,犹如鼓槌。整个看起来,就像战场上的勇士正在擂响战鼓。李云泽爬到巨鼓的顶部,果然在东北方边缘处发现一处凹洞,在洞口向内望,一条甬道斜向下,墙壁斑驳,好似历经了几百年时光的风化。视线最远处依稀可以看到两具尸体。余书元说洞内的禁制十分厉害,严令李云泽不得入洞。

当时李云泽曾问道:“真人,不知伪作的是何人的洞府?”余书元摇头道:“这个你不用管。只需想法子将洞府的位置散出去,引人来就是了。记住,越是隐秘越好。消息散布出去,无需管结果如何,立马离开石岭城,一刻也不要停留。”还送给李云泽几套易容之物。

李云泽将余书元嘱咐细细回忆了一遍,既然余书元如此郑重嘱咐,还是小心点的好,最好是不知不觉间借别人的口把信息传出去。想了半天,始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最后思来想去,若想隐秘,最好是不与人接触就将消息传出去。这样一来,就需要一样中间的媒介,记载此地位置的书信或者藏宝图之类。不如先绘制一张藏宝图,等到了人多的地方再想办法不知不觉丢在人群之中。打定主意,爬到擂鼓巨人的肩膀上,游目四顾,看到不远处的几座山峰竟然有点眼熟,两人对坐,中间是一片平台,旁边一猿一犀。一拍脑袋,拿出当日从胡开先哪里买的竹简。摊开一看,上面的图像与那几座山峰一模一样。

第七十七章 做买卖

李云泽也顾不上绘制藏宝图,匆匆下了山峰,内心惴惴,希望是,又怕不是。跑到那几座山峰跟前。这几座山峰在整个乱石岭应该是最高的,有六七十丈高。一块巨大平台位于正中央,上面划着纵横各十九道线,落着黑白棋子。两边是两座山峰,似两人盘膝而坐。与中间棋盘构成仙人弈棋的画面。左边仙人身后有一峰,如猿猴半蹲,手盖额前,张目而望。右边仙人背后山峰如巨犀低头饮水。

李云泽大喜,一模一样。

兴奋地跳到平台上,转眼又傻了。一模一样不假,可是这中间的玄机在哪?他根本还不知道。拿出竹简研究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又分别爬到四座山峰的峰顶,想从不同的角度寻找有什么奇异之处,折腾了七八天,毫无所获。虽然仍不死心,但还有余书元交待的事情在身,不能耽搁。反正这些山峰在这里又不会跑,等手头的事情办好,再来仔细寻索不迟。

李云泽易容进了石岭城,找了家客栈安顿好,便到街上转悠,一边思索如何把消息散布出去。余书元特地交代,要自然而然,合情合理,不能引起别人丝毫怀疑。李云泽沿街溜达了几趟,直到看见一个扒手行窃,心中有了主意。这扒手中等身材,模样周整,衣着也十分整洁,浑身上下无一丝痞气。与平常小偷蟊贼的猥琐模样大相径庭,修为也只有练气中期。李云泽跟着观察半晌,发现这扒手行径也十分怪异。并非什么人都偷,所盗者若非仗势凌人的豪富,便是行事蛮横的恶霸,偷来的钱物买成吃食散于街上的乞儿。李云泽摸清了这扒手的行事套路。回到客栈,伪作一信,与绘制好的藏宝图一起放入怀中,另放入几颗灵石及散碎银两。临出门,想到若带着乾坤锦囊,还把东西放在怀里,岂不是多此一举,惹人生疑,便把乾坤锦囊留在房间里。

回到街上,急匆匆往城主府赶去。路过那扒手所在的位置,在其不远处找了一个小贩,刻意与小贩相撞,并大声喝骂:“眼睛长屁股上了,大爷一身行头值好几颗灵石,脏了你赔的起吗?”那小贩见李云泽面貌凶恶,急欲息事宁人,连连打躬致歉。李云泽装作不依不挠,骂骂咧咧半天,方向那扒手走去。那扒手面带冷笑向李云泽走来,刻意挡在李云泽前面,李云泽往左他也往左,李云泽往右他也往右,如是三番,李云泽佯怒道:“小子,消遣你大爷是不是?”伸手便去抓那扒手衣领。其实是想与那扒手身体接触,好方便其行窃。不想,那扒手一步后撤,避开李云泽,随即脚步向右一滑,伸手对李云泽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李云泽见状,心道:“你不把我怀里的东西偷走,怎能与你干休!”想到此,细细感应怀中,大吃一惊,怀中空空如也,诸物都不翼而飞了。也不知这扒手如何得的手。强压下心中惊异,恶狠狠地瞪了那扒手一眼,大步离去。边走边仔细回忆,确信整个过程之中,未与扒手有丝毫的身体接触,而且他的手一直在自己视线范围内,越想越心惊,好诡异的手法。暗自将那人音容体貌牢牢记下,再遇此人务必要小心提防。

扒手目送李云泽远去,探手从袖内取出几样物事,有灵石,有散碎银两,还有一封书信,正是李云泽被盗之物。扒手将灵石与银钱收起,信手展开书信,信上写着:

四哥:

在乱石岭发现一处修士遗府,其中禁制厉害,九弟被困其中,我正设法营救。兄来后,可到平常联系处取地图。盼兄速来!

扒手又将地图翻开,嗤笑一声,道:“骗人的鬼话,不过不妨去卖个好价钱。”在城里七拐八拐,走到一处破落的宅院前,院内声音嘈杂,“买定离手”“开大”“开小”之声不绝。扒手径直推门而入,朗声笑道:“好热闹!兄弟我也来玩两把。”院内陡然安静下来,一院子的人都定定看着他。

良久,中间坐庄的大汉方道:“中行道,咱们之前可是约好了,井水不犯河水,你来我这作甚?”中行道扫视这群混混一眼,笑道:“铁老大,不要这么生分嘛。井水不犯河水,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这几天手有点痒,想跟兄弟们耍两把。”铁老大还未开口,旁边一个小混混便急道:“你这人出老千,傻子才跟你赌。”旁边众人一脸同仇敌忾之色。中行道一抬手止住那混混往下说,笑嘻嘻地道:“铁二,可莫要乱说话,我中行做人做事一向堂堂正正,谁要是败坏哥们的名声,嘿嘿,那我就让他连裤子都没得穿。”铁二一脸囧色,之前便在这中行道手下吃过亏。这时,铁老大发了话:“中行道,有事说事,没事走人。想赌钱到别处去吧。”中行道摇了摇头,故作落寞:“想不到我中行道自诩草莽英雄,人缘竟差到这个地步。也罢,既如此不如告别这伤心之地,另迁他处。在此与铁老大及诸位兄弟作别,临走前还望铁老大照顾一桩买卖。”众人听他说要迁居,先是喜,后又将信将疑。铁老大狐疑地道:“你真要离开石岭城?”中行道点头。铁老大再问:“以后再不回来了?”中行道接着点头。

铁老大心中一松,这煞星虽然恶的很,信用却好。至于说什么买卖,估计是想讹老子一笔。只要他肯滚蛋,讹多少老子认了。打定主意,说话也客气起来,道:“既然中行老大另有好去处,我们兄弟就在此恭送了。不知中行老大要谈什么买卖?”中行道取出信封,扬了扬手,道:“这里有一件修士洞府的消息,很便宜,只要一百灵石。”饶是铁老大心底做好了被敲竹杠的准备,仍忍不住心头上火,刚才说话的铁二更是忍不住怒道:“你怎么不去抢,当我们兄弟是傻子么?”中行道横了他一眼,依旧笑嘻嘻地道:“铁二,我跟你大哥说话,别人还是莫插嘴的好,我最近可是又想看人光屁股上街了。”铁二顿时满脸涨得通红,旁边的小混混有的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铁二吭哧半天,终究没敢再说话。铁老大道:“中行道,咱们都是明白人。常言道‘十洞九坑’,这东西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造出来骗鬼的。这样吧,你这消息我也不要了。送你二十灵石做盘缠,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中行道一听,拱手谢过,道:“承情承情,我就不推辞了。不过这买卖还是得做,既然铁老大这么仗义,我也不能小气,这样我给你打个折扣,八十灵石,消息就是你的。再加上铁老大你二十灵石的心意,刚好一百灵石。”

铁老大再也忍不住,怒道:“中行道,你故意消遣老子怎地?”中行道叹了口气,道:“铁老大这么说兄弟,可让人伤心了,我也是看在咱们认识一场的份上,觉得这是一场机缘,说不定真能寻出什么好东西。从此你就飞黄腾达了。再说了,凭我的本事,还能短个一百灵石。”此言一出,铁老大怒火顿熄,想起这厮神鬼莫测的手段。铁二因开罪了这厮,在大街上生生被偷得赤身漏体,成了全城人的笑柄。心中大骂,看来这厮铁了心要讹走自己这一百灵石。现在不给他,恐怕待会灵石也会长脚自己跑到他手中去。只恨自己兄弟坑蒙拐骗,辛辛苦苦一年,最后便宜了这王八蛋。

铁老大心中愤恨,脸上却做出笑模样,道:“好,中行老大的情意我也领了,这是一百灵石,中行老大数一数。”中行道接过灵石袋,手探进去拨拉来去,数了半天,方将灵石袋揣进怀里,拱手却道:“自家兄弟,数个什么劲,你铁老大我还信不过吗。就此告辞,诸位保重。”铁老大一愣,这厮不是说好卖修士洞府的消息吗?怎地这就走了,难道又在戏耍老子?刚要开口留人,低眼看到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封信,压在骰盅底下。登时冷汗湿背,急急忙忙摸了摸身上财物,确信无有遗失,才放下心来。

铁二道:“大哥,就这么便宜了那王八蛋?”其余众人也纷纷开口声讨。铁老大一拍桌子,怒道:“人在的时候,一个个吓得哼都不敢哼。人走了,耍个屁的威风。”一指桌子上的信件,“这东西啥时候留下的?哪个的眼珠子看到了?就凭这手本事,咱们这点斤两干的过吗?有本事翘起尾巴当大爷,没本事就夹紧尾巴当孙子。”说完,气呼呼的拆开信。看过后恨恨地一把拍在桌子上。连洞府主人的名姓都懒得编,这假也造的太次了。

扫了一眼垂头丧气的众兄弟,心想,也不能太窝了大伙的心。道:“不就是一百灵石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送走了这瘟神,咱们还愁没好日子过?想想这王八蛋来之前,咱们的日子多自在。他一走,咱们又能过上以前的日子。区区一百灵石,三四个月就能赚回来。我在这里放个话,头三个月的买卖,我一个子不要,兄弟们分。”众人一听,果然心情好转,开口调笑起以前的好日子来。铁老大看了看桌上的信,忍住直接扔了烧了的冲动。那样岂不是说自己明明白白被坑了,显得自己这老大也太没本事了。将信折起,递给铁二,道:“带两个兄弟过去探探,标好位置,到时候再打上个名头大点的修士名号,转手卖出去。”铁二疑道:“这东西真会有人要吗?”铁老大一边心里骂兄弟不懂事,我自己不知道么,还要你提醒,这话不是拆自己的台么,一边哈哈大笑道:“放心,这天底下傻子多了去了。别看人人都喊着十洞九坑,可真要有个洞府在眼前,还是忍不住会去探探。要不怎么会有‘碰运气’这个词呢。只要咱们把价钱定低点,谎话编圆点,说不定还有个赚头呢。”

第七十八章 真洞府

李云泽自信件被盗走后,本应该按余书元的话立马就走。但他心里惦记着那处地方,极想探索明白再走。而且藏宝的地点离那里不远,万一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岂不是白白错过了机缘。

正踌躇中,猛然想起余书元交代的话。当初,余书元坚持让他不要理会结果,李云泽也有疑问,曾问道:“真人,看也没看就走,万一没有奏效怎么办?”余书元道:“此事说来简单。只要将消息散布出去了,就一定会有人去探寻。即便是心知十有八九是假,亦会忍不住想万一是真的,岂不是错过了一场机缘。看一看又不费多少事。万分之一与万分之九九九九,相差不啻天壤。做起算术题来比大小,都知道要选万分之九九九九。可一遇事,往往执万一为念,求万一之可能。说到底贪心遮了眼睛,迷了心思,人之可叹也在于此。小子,日后在仙途上闯荡,你可记住了,很多人便利用这一点做局,引人入彀。碰到这样的事,就想想我今日的话。”

李云泽沉吟半天,余书元这般吩咐,多半是怕消息传出去后,有人追查消息源头,牵连到他,使他落入险境。那处地方究竟有何玄机,一时半会也探查不清楚。不若出去转上一圈,一边琢磨,一边等风头过去,待十天半个月后再来探看情况。出了石岭城,想了想,往南不远是无妄剑派一座中城,就在云梦泽边,因漕运而兴,不如去看看。

李云泽离开不久,那位中行道也懒洋洋地出了城门。在路口处,左转一下,右转一下,似是拿不定主意去哪个方向。折腾了半天,一拍脑袋,拿出一颗骰子来,双手合住以为骰盅,摇晃起来,口中喃喃道:“单数往南,双数往西。财神保佑,开!”骰子扔下,滴溜溜转了几圈,三点在上。捡起骰子起身往南而去。

且说铁二带着两名混混寻到洞府。爬进去一看,一眼就看到了两具尸首。尸首已经腐烂,散发着恶臭,死了应该有十几日了。看尸首所在的位置,八成是被禁制所杀。三名混混知道禁制厉害,不敢往里。从两处尸首的位置看过去,不想竟然是一处真的修士遗府,刚好可以看到一尊丹炉朴沉的光华。洞壁上还有几个斑驳的字,细辨好似孙邕朝。三人也不知孙邕朝是谁,不过管这孙子是谁呢,只要洞里头有东西,就是大“造化”。铁二忙差一人回去报信,自己与另一人守在洞口。

铁老大接到消息是在傍晚,为了庆祝好日子回来,一帮人正在大吃大喝。报信的混混先是捞起酒碗灌了一大口,急吼吼地道:“老大,咱们发了。那个洞府是真的。”铁老大喝的正高兴,听了嗤笑道:“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是真的?”那混混把看到的详细说了一遍。铁老大兀自不敢相信,一脸怀疑道:“你确定是真的?”那混混头都点断了,铁老大暗道:“竟然是真的。他娘的,这中行道也是个睁眼瞎,真假竟然看不出来。哈哈哈,临走给老子送份大礼,说不定前几年亏的,这次一并赚回来了。”问道:“里面有什么东西?有府碑府匾什么的没有?”混混道:“里面有禁制,二哥我们不敢进。只看到里面有个大丹炉,墙上写了孙邕朝三个字。”铁老大一听孙邕朝三个字,热血上涌,提起酒坛子一通猛灌,之后一拍桌子,吼道:“兄弟们,咱们翻身的时候到了。今晚上吃饱喝足,明天一早跟哥哥寻宝去。从今往后,咱们就吃香的喝辣的,哈哈哈,想想都快活死了。”孙邕朝的大名,铁老大也是小时候偶然听过,此人是石岭城人,后来却入了江津派,成了金丹修士。想到竟然发现了金丹修士的洞府,天呐,这种好事竟然落到我头上。哈哈哈!中行道个傻缺,有点本事又能怎么,缺心眼!

这世上,两个人以上知道的事情都不是秘密。等第二天铁老大酒醒后,便有人找上门来,打听他们找到修士洞府的消息。铁老大一口否认,寻思不知道哪个王八蛋走漏了消息,只推说昨夜喝醉了胡说的。来人半信半疑走了。铁老大走到街上,听到他们一帮人找到一处修士洞府的消息满天飞。气的肚子疼,把手下的人都叫来,问是谁走漏了消息,这种事自然无人敢承认,只得轰轰烈烈骂了一通撒气。又怪自己酒喝多了,应该立马带着人去寻宝才对。后悔的肠子断成一百段,可惜于事无补。想来想去,消息泄露出去,凭他们这帮人的斤两,若不采取点非常手段,这座洞府很快就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还好没把洞府是孙邕朝的泄露出去,否则恐怕早有人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了。而这一点消息也是自己最后的一点本钱。带上去过洞府的那个混混,将地图往怀里一揣,匆匆忙忙出门而去。

石岭城城主名叫吴明泉,是无妄剑派弟子。被派在这边鄙小城任城主,在门派中地位可想而知。猛然间听到自己地盘上竟然有修士遗府现世,一开始也是不信。几万年了,都没有听说过,怎么可能。后来本着宁杀错莫放过的心思,派了一队营卫去调查。派出去的人还未回来,门卫来报,说铁老大来献宝。搁在平时,他一介筑基修士哪里会将这种不入流的小混混放在眼里,现在却让门卫速召两人进来,待听了铁老大说这处遗府是孙邕朝的,又听去过洞府的混混描述的情况后,吴明泉一拍大腿,真是喜从天降。铁老大趁机说带路去洞府,并请求以后以后替城主真人效力。吴明泉只觉这铁老大知情识趣,张口就允了。

吴明泉原本只想发一笔小财,待看到洞府内确确实实的孙邕朝三个字后,心中大吼一声,老子出头的日子到了。一面飞信门派,禀明详情,一面将所有到过洞府的修士扣下,不使与外面联系。很快收到门派的回复,竟然是掌门亲笔传信:“封锁全城。”石岭城原本编制一百营卫,但因为薪饷无来源,支撑不了这么多人,实际只有七十余人,这点人手要封锁全城明显不够。吴明泉不敢耽搁,掌门亲令,做不到也要做到。看到身旁的铁老大,有了主意。将城中所有混混召来,共计有两百多人。不管青红皂白,杀了两个头头,一下子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将这些人都编入营卫之中。石岭城本来就小,封锁全城,三百人勉强够用了。

这么一番大动作,城中局势顿时紧张起来。城中的人议论纷纷,结合前面传出的发现修士遗府的事,都猜测应该是发现了大宝藏。铁老大手下的混混都是知道洞府之事的,这些人哪能管得住自己的嘴巴,得意洋洋的向人宣扬,是自己等人最先发现的孙邕朝的洞府。也是吴明泉思量不周,只将到过洞府的人扣下了,这些混混乃是铁老大献宝前一晚就得知了消息。于是孙邕朝洞府现世的消息就这么传了出去。

还好石岭城地偏人少,物产匮乏,除归藏商号外,并无其他势力在此设立店铺、暗桩。桑聚财收到石岭城变故的消息,在地图上找了好半天,才找到石岭城的位置。看到石岭城归属无妄剑派,心道:“果然是搭桥过河。不知道后面是什么手段。”

无妄剑派掌门王从赐和两位长老一路不停飞遁至石岭城,先到洞府,细细查看洞府后,相顾仰天大笑。要说也是东华派作假作的大气。当年从孙邕朝身上得到的东西,一样不少地放在洞内。谁能想到有人会拿一名金丹后期修士的全部珍藏极其所创的价值无法估量的功法布一个假局。这何止是大手笔,简直是败家嘛。

王从赐等回到石岭城,看到吴明泉只将城墙围住,而城中人都在议论孙邕朝洞府现世的事。气得破口大骂:蠢猪。封锁全城是让你封锁消息,封锁城墙有个毛用。吴明泉战战兢兢,不住认错。王从赐心想,事情肯定瞒不住了,现在要做的是尽可能延缓消息外泄的时间。交待吴明泉同时散布几条消息出去。一说无妄剑派找到了三代祖师留下的宝藏,一说发现了一位不知名修士的洞府,看起来和东华派有关,一说发现的乃是上古修士的羽化之地,里面说不定有太古遗珍。王从赐知道,这个时候掩饰是没有用的,最好的办法用谣言去抵制真相。果然,一时间各种消息满天飞,反而最初关于孙邕朝的传言渐渐无人提及。人的潜念之中,更容易被夸张乃至荒诞的事情所吸引,情理之中的事反而引不起人们的兴趣,这也是为何谣言总是比真相更容易流播。

第七十九章 勒帆城

李云泽走在路上,不断看见身着无妄剑派弟子服饰的修士急匆匆往石岭城方向赶。猜测是计策奏效,加紧脚步,往勒帆城赶。这个时候离石岭城越远越好,免得无妄剑派深查细究,把这事查到自己头上。

勒帆城是一座湖滨港城。沿湖而建,形似弯月。南方漕运而来的货物大多由此转陆路运向更北方。船舶停满湖面,各地的水手汇聚城中,是以城虽是中城,比一般大城也不遑多让。凡是人口流动频繁的,必然会带来许多乱象,勒帆城也以“乱城”而著名。杀人、抢劫等不法事层出不穷。勒帆城没有城墙,却分为外城和内城。李云泽自北而入,外城道路两边的建筑都为木质,阔绰点的加有围墙,简陋的只有四根柱子,一面顶棚。基本上只有客栈、酒肆、赌馆、妓院四种店铺,满大街都是拉客的小二和袒胸赤脚的水手,偏头一看店里,全是喝酒谈笑、当众狎妓、掷骰赌钱的。不时有店铺中起了争执,瞬间就由争吵演变为群殴,霹雳咔嚓,桌椅乱飞。还有些醉汉满头是血的被扔在大街上。看到这些乱象,李云泽不敢停留,急步走过进入内城。

内城和外城并无分界,但一步跨过就知自己进了内城。因为两者完全是两个世界。内城的店铺多由砖石建成,雕梁画栋,朱门绮窗,街上来往的人也都是身着绫罗。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依旧大多数都是客栈、酒肆、赌馆、妓院四种店铺。

进入内城,一队人披红挂彩、敲锣打鼓正在游街,四处张贴大红布告。李云泽凑过去一看,原来十日后要在舟岛之上举办一次拍卖会。上面罗列了一些将会在会上拍卖的珍宝。李云泽不知道舟岛在哪,对拍卖会也不感兴趣。感兴趣也买不起。挑了一家大些的客栈,名为扬帆。要了一间稍房住下。

勒帆城水深岸广,是天然的良港。湖边全是码头,一个挨着一个。一个个码头上又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极目望去,千帆竞立,万舟待发。李云泽装作商贾模样,沿途随意找人问些货物行情。小逛了半个时辰就返回客栈。而后研习阵法,习练五行灵术。

晚间,李云泽刚要入定修炼。笃笃笃,响起敲门声。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位女子,约三旬年纪,发插红花,脸上扑着厚厚一层脂粉,两瓣嘴唇红的吓人。这女子道:“掌柜的,奴家来了。您瞧瞧可还满意么?”边说边搔首弄姿。李云泽一听,估计是走错门了。客客气气地道:“这位姑娘,你认错人了。”便欲关门。女子伸手挡住,媚眼一甩,道:“什么认对认错的,相见就是对,错过就是错。掌柜的一个人在外头,让奴家好好疼疼你吧!”说着就要挤进来。李云泽慌忙将人一推,随即把门关上。这女子在外面又娇嗲嗲说了几句,见李云泽不应声。登时变了口气,冷笑道:“叫了姑奶奶来,又不给开门,耍姑奶奶是怎地?信不信姑奶奶叫兄弟来,砍死你。”李云泽关紧房门,只做没听到。那女子骂了几句,也是无趣,气呼呼走了。

第二天出门后,李云泽隐隐约约觉得后面有人跟踪。运起五识惟一术,侧耳细辨足音,果然有一人一直在后跟踪。在这陌生之地,乱城之中,李云泽不敢大意,尽找人多的地方走动,小逛了一会就速速返回了客栈。想不通为何被人盯上。细细回忆入城来的种种,唯一可疑的是昨晚敲门的野娼。但总不至于为了不照顾她生意而要对付自己。下午再出门,依旧有人跟踪,只是换了个人。李云泽忐忑不定,想不到自己哪里得罪了人,或者哪里露出了诱人的钱财。这些人是什么目的,现在不好判断,但还是小心为上。找到流川钱庄,除金银外,身上只留了十几块灵石,将其余的灵石、丹药、玉简、书籍通通存到钱庄里,约定以暗语取物。做完这件事,心里放松了许多。大摇大摆回到街上闲逛,随后又回到客栈,闭门练功。

中行道在李云泽后不久来到勒帆城,跟李云泽一样,他也易了容。却没有进入内城。不同于李云泽对外城乱象的躲避,中行道进入其中如鱼得水。先找了个酒肆灌了几碗酒,紧接着进入一家赌馆。这里的赌馆有两种经营方式,一种是坐庄设局,聚众而赌;一种是租赁场地,任人自赌。中行道知道赌馆坐庄的最没意思,作弊出老千,什么手段都有。要是这么干,他能把整条街的人赢得都没裤子穿。但失了赌的趣味。还是租场子自赌的好,全凭运气。找了张人多的桌子,挤进去。坐庄的是条大汉,声音洪亮满天飞。赌的是骰子大小。中行道听了一会,骰子没有问题,大汉也没有作弊。兴冲冲地掏了银子参赌。他赌运一向不佳,尽管吼得脸红脖子粗,可惜骰子总不以他的意愿落地成点数。一天下来,输多赢少。好在他身上的金银够多,连着赌了三天,身上的金银才输光。要不是灵石在这地方拿出来太扎眼,他就要拿灵石来赌了。

出了赌馆的门,中行道吐了口浊气,大喊一声:“爽啊!”外面的人以为他赢发了,里面的人以为他输疯了。吊儿郎当走进内城,看到街上贴的大红布告,仔细看了上面罗列的拍卖品,排在前三位的分别是:青田草、合心丹和一件金丹期的法宝。没走几步就看到李云泽从客栈里出来。虽然李云泽又改易了容貌,中行道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世人辨人,大多靠面相,而面相又最容易被遮掩。于是世上就出现了太多种不以容貌身形辨别出人的特征的方法。有的看耳朵,有的看眸子,有的看牙齿,有的看喉结,而中行道凭的是人的发际线。人在易容之时,会遮掩容貌,会改变发色,甚至会刮掉头发,即便如此,发际线却不会改变。李云泽也认出了中行道,他对中行道印象可谓深刻,能在不接触肢体的情况下,盗走别人怀中之物,这份手段神鬼莫测。所以当时特意记下了中行道的足音、心跳之音。看到中行道直直向他走来,李云泽装作不经意伸手入怀,捏住怀中乾坤锦囊和其他物品,谨防被盗。

中行道走到李云泽近前,低头悄声道:“兄台好面熟啊。”李云泽心头一惊,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无妄剑派发现了洞府作假,查到自己身上来了。转念一想,不太可能,若是如此,应该派人将自己擒了才是。满心提防,稍微错开一步,离中行道远些。口中道:“认错人了吧。”中行道斜向后看了一眼,“后面有人跟踪,怕是心怀不轨,兄台还是小心点才是。”李云泽装作一无所知,道:“是吗?多谢提醒。”转身就要走,中行道伸手拦住,道:“这么着,我替兄台解决麻烦。这么个小流氓在我这大流氓跟前,也就是抬抬手的事。事成之后,兄台给我意思意思就行。”拇指搓着食指,做出数钱的模样。

李云泽心道:“你不是贼么?怎么改行当流氓了。”眉头一转,口中却道:“兄台有所不知。我也不知为何被他们纠缠上。他们可不是一两个人,这才三天,跟踪我的人都换了四五个了。兄台还是快走吧,别在把你牵连上。”中行道拇指一划下巴,道:“不怕不怕。我这人一向公平,小麻烦小意思,大麻烦大意思。事了钱清。保管麻烦离你远远的。”李云泽寻思,这小子到底是要偷自己的银子,还是别有所图。让这人去探探跟踪自己的人是什么目的也好。遂道:“如此麻烦兄台了。事成之后,定有重谢。”中行道连声道:“好说,好说。”往前走了二十来步,对着一个圆脸胖子就是一拳,而后拳打脚踢,边打边骂:“老子让你偷东西,让你做贼!”李云泽无语,今天算是见到了真正的贼喊捉贼。胖子奋起反抗,总被中行道轻巧躲过。胖子看打不过,撒开腿就跑,边跑边放狠话:“有种你等着。”中行道也不追赶,双手一抱,道:“好好好,老爷在这等着你。你别着急,记得多叫些人。”李云泽看到这一幕,忽地想到,怎么自己认识的人,都特别喜欢招惹麻烦,张承歌如此,楚天阔如此,眼前这一位也是如此。没过多久,胖子引着十几个壮汉过来,远远指着中行道道:“就是他。”为首的人过来,一抱拳道:“好汉面生的很?不知道在哪里发财。”中行道不耐烦地道:“流氓动手不动口,啰嗦个屁。简直给流氓丢脸。”那汉子怒气满脸,又不敢再内城生事。无论哪个门派的辖境,一般都有禁令,禁止在城中动用灵元争斗。否则,低阶的修士还好,筑基、金丹等高阶修士一个灵术施展出来,就会横扫一片。久而久之,就成了云洲约定俗成的规矩。那汉子道:“好汉可敢到城外一会?”这是要动用灵元死战了。中行道:“有何不敢?”回头问李云泽的住处。李云泽想别人为了自己的事出头,没必要有所欺瞒,实情相告。看着中行道大摇大摆跟着一群地痞而去。

第八十章 被要挟

中行道跟着一群混混来到外城中,越走越偏僻。这群混混仗着人多,不把中行道放在眼里,人人面带冷笑,看中行道就像看自投罗网的黄雀。中行道一副浑不在意模样,不着痕迹走在人群中间,慢慢靠近那头目身后。抽冷子一拳击在为首的汉子后颈上,而后左右开弓,朝离得近的混混动了手。头目猝不及防,周围的混混料不到他竟敢先动手,等反应过来,已有五人吃了拳头。所幸拳力不大,虽然疼痛,不至于倒地不起。这些混混是打惯了架的,反应也快,立马还击。可惜,中行道身法诡异,迅捷好似鬼影一般,虽然人多拳脚众,却挨不到他的衣角。这群混混看出来碰到了硬茬子,这时候停手不是,不停手也不是。

中行道面带讥笑,耍弄了一阵,接连两闪,退到两丈之外,手一伸,道:“停手。”头目也自尴尬,以前硬茬子不是没碰到过,但通常都是被人打倒在地,看着人扬长而去,没有外人在,也不觉得如何丢人。像这个样子还是头一回。中行道喊停手正和他意,装模作样伸手拦住身后的同伙,道:“好汉待怎地?”

中行道看出他内心荏怯,道:“欺负你们也没啥意思,不如这样,我打听几个事,你们老实回答。”不待头目答应,就问道:“第一,你们跟踪那小子做什么?”头目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老实答道:“看他像个生客,出门不多,又有些钱,想找机会讹他一笔。但他一直在内城里不出来,兄弟们不敢在内城里乱来,只能跟着等他出内城。”这在中行道意料之中,接着问道:“舟岛的拍卖会是怎么回事?”头目道:“这拍卖会是本城富豪谢廷琨办的,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在里面都有份子。三年一次,听说赚的钱海了去了。”中行道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接着问道:“舟岛在哪?”头目道,就在湖里面,离岸有二十里水路。”中行道喃喃地道:“二十里水路……”紧接着问道:“这谢大老板人怎么样?”头目一愣,摇头道:“这个就不清楚了。您也知道,像咱们这身份的人,怎么高攀的上。”中行道言道:“没关系,就说说你们听来的。”头目略一思索道:“听说,这谢大老板眼光很准,一样的买卖,别人赔钱了,偏偏他赚了。而且,胆子很大,敢跟无妄剑派抢生意,偏偏无妄剑派也对他礼让三分。”

中行道接着问道:“他家人口多不多?”头目答道:“好像就一个儿子。帮着他打点生意。”中行道:“老子问的是女人。”头目连忙答道:“这个没听说过。”中行道奇怪地道:“不养女人,不养儿子,那他挣那么多灵石干什么?”又问道:“最近城里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头目道:“特别的事嘛,有一件不知道算不算。是别的城里的事。”中行道哦了一声:“说来听听。”头目道:“听说石岭城发现了一处修士遗府,有说是东华派仙人的,有说是远古时候的,还有说是孙邕朝的,也不知到底是哪个的。无妄剑派将勒帆城的弟子和营卫都调过去了。”中行道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就联想到从李云泽身上偷来的信和藏宝图上,嘿嘿一笑,心道:还真是巧。

中行道围着勒帆城里里外外转了一大圈,特意从谢廷琨的宅院门口路过。看着谢廷琨的宅院,直叹阔气。别的不说,光一座大门,就有三层高,七八丈宽。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半晌后,才洋洋得意地找到李云泽,手一伸:“事了了,付钱吧!”李云泽拿了颗灵石在手中,道:“事了没了,我怎么知道。”中行道听了,道:“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可以怀疑我的人生,但不能怀疑我的信誉。不过你的顾虑也有道理。不如这样,你这屋子一个人住也大,我就受累,住在这里,贴身保护你,直到你离开勒帆城为止。当然了,费用另计。”李云泽怎肯与贼同处一室,不待他说完就连连摇头拒绝。中行道见李云泽不同意,冷笑道:“怎么,阁下可是看不起我这江湖人。我劝你先别忙着拒绝,最近世道可是乱得很。远的不说,就说这无妄剑派境内,几天前,石岭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张藏宝图,有人竟按图找到了江津派金丹修士孙邕朝的遗府。现在无妄剑派正满处追查藏宝图的来源,嘿嘿!别看外面平平静静,水下面漩涡急着呢。”说完,看着李云泽不住冷笑。李云泽心里咯噔一下,才知道他也早认出了自己。本以为自己的主意天衣无缝,谁想留下这么大的漏洞。口中却死不承认:“竟有这样的事?不知这孙邕朝是哪一位?”他的确不知孙邕朝其人。中行道也根本没想李云泽承认,道:“天下的奇事、怪事多了,尔虞我诈,跟咱们都没关系。还是吃饱睡足要紧。”李云泽无法,道:“江湖救急,兄台既然手头不便,在下愿略尽绵薄。不如这样,在下出资,为兄台另开一间房可好。”中行道歪了歪头,道:“如此也行,不过我这人吃不得苦,得要间最好的上房。”

李云泽郁闷不已,相比与盗贼同处一室,还是花点钱图个省事好了。径自去把客栈天字号上房开了,足足花了两颗灵石。带中行道进入上房内,发现这两颗灵石花的一点也不冤枉。入门是一厅,桌椅几榻俱全,造型精美。四壁书画,雅气盎然。连花瓶、香炉等小摆件,无一不精致可人。两侧是卧房两间,李云泽没进去看,肯定也差不了。中行道啧啧道:“不错,不错。有钱人真会享受。反正有两间卧房,要不你也住这得了。”李云泽花这个钱就是为了要摆脱他,怎会答应。等李云泽离去,中行道在房内来回转了一圈,又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观察测算四处的方位距离。将门窗锁好,又取了一个阵盘出来,布置妥当,将房内房外隔成两个世界。

回到房内,李云泽寻思,碰到了中行道,此地不能再待了。到乱石岭寻宝的事只能以后再说了。又付了一天上房的灵石,直接往城外走去。离开勒帆城最便捷的方式是坐船走水路,但此时航运都被无妄剑派把持。李云泽不愿冒险,心里后悔没听余书元的话,立即远走高飞。走到城外没多远,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房钱还有两天呢,怎么就走了。”李云泽猛地回头。他一直用五识惟一术侦听四周,未发现任何人迹足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一个黑影在四五十丈外迅速接近,到跟前一看,不是中行道是谁。李云泽对五识惟一术很有信心,百丈之外听人足音不是问题。此次失灵,说明这中行道身法了得。李云泽忆起之前在文清山中,听汪不屈讲解争斗对战经验之时,他曾说身法是对战中第一利害的本领,若有高明的身法,对手的攻击摸不到自己的额一片衣角,未战已输了好几分。

李云泽心中戒备,冷冷看着中行道不说话。中行道嘻嘻一笑,道:“别紧张。在下只是怕兄弟你碰到什么歹人,暗中保护,暗中保护而已。”

李云泽冷冷道:“明人不说暗话,有些事兄台还是少管的好,免得祸及自身。”说完撤身便走,刚迈开两步,中行道如鬼影一般竟闪到他身前。李云泽看到中行道来时的速度,就知道他身法远在自己之上,胸中也想到了应对之策。趁中行道身形还未立定,手中捏好的火羽术咻地使出,直奔中行道胸腹。中行道哎呦一声,腰往左一扭,堪堪躲过。李云泽借机靠近了一步,又是一记火羽术,中行道本想后撤拉开距离,没想到李云泽施展灵术如此之快。仓促之间,只能向方才一样扭腰躲避。又给了李云泽靠近的机会,中行道看李云泽再有两三步就要进到身前,暗道:自己的专长是身法,比拼灵术和近身格斗可万万不行。一咬牙,喝道:“你也吃我一记。”在躲避李云泽灵术的同时,发出一记土镖,散发着淡黄色的微光,射向李云泽。李云泽不知这是什么灵术,但瞧中行道身法如此高明,术法想必也不赖。不敢大意,手诀连施,一面土盾挡在身前。本以为土盾未必能挡得住,哪知土镖撞到盾上,应声而散。土盾依旧完好如初。李云泽知道上了当,回看中行道已借机退远。李云泽叹了口气,他本想仗着灵术施展快的优势,出其不意,连续快速施术,牵制住中行道,使其无暇他顾,消解其身法的优势。近身后,再以泓光剑一举制敌。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李云泽作势要走,中行道看李云泽露这两手,心头着实有些惊讶。练气初期就有这么个本事,门派弟子实力果然要比散修高上一层。见李云泽要走,怪声怪调地道:“你要是一走,明天勒帆城就会爆出大消息。那孙邕朝的遗府,是有人做的局。”李云泽霍地回头,道:“你到底想怎样?”中行道知道拿住李云泽软肋,嘻嘻笑道:“不想怎样。你只要帮我一个小忙,有些事我就烂在肚子里。”

第八十一章 过怪城

李云泽道:“你让我信一个贼会遵守承诺?”中行道脸色骤变:“年轻人,莫要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力量在你们那一边,道理自然也在你们那一边。在我中行道看来,你们这些煌煌名门大派,动动手指就能死个万把人。做的恶事,我中行道是拍马都赶不上。”李云泽想辩驳,蓦然想到漠北死去的那些人,不管是漠北人还是云中人,辩驳的话就难出口。而且他所说的,也是一面道理。最起码东华派伪作洞府的事就算不上光明正大。不再做口舌之争,道:“你总得给我个保证。”中行道脸色稍缓,道:“这样吧,我以父母师傅的名义发誓。”李云泽冷笑道:“快别。些许小事,不用累及尊长,以你自己的名义起誓。”鬼才知道你有无父母师长。中行道被看穿心思,干笑一声,道:“好好好,你们这些门派间的事,我掺乎不起。”按李云泽所说,以自己的名义认真起了誓。李云泽问道:“你要我做何事?”中行道神神秘秘地道:“大事。”

两人又回到原来的客栈,无论李云泽怎么问,中行道就是不肯说要让他做何事。李云泽无法,只得事先言明,绝不做偷盗之事。中行道听了,一脸讥讽,道:“还真瞧得起自个。你想干,我还信不过你的手艺呢。”第二日一大早,中行道拉李云泽出门,先是在街上晃了一圈。而后直奔城主府而去。一城之内,最重要的设施一般都建在城主府,如传送空门,如飞信驿使,如护城大阵阵眼,所为的是便于守卫。中行道直奔传送空门,买了两张飞票。所谓飞票,乃是通俗的说法。实际上是一种灵符,用于传送之时抵御空间撕扯之力。依据传送距离的远近,飞票售价在几十灵石到几万灵石不等。其本身并不值这个价钱,其中包含了传送阵运行所需的灵石成本。中行道花了四十灵石买了两张便宜的人头票,即要等人满才传送的飞票。而另外一种则是时辰票,按时按点传送,无拘人多人少。李云泽还是第一次看见传送空门,只见院落中间的地面上,一片长九尺宽七尺的晶莹,非金非石,不知是何材质。其上画了两扇门,纹路奇异,样式古朴。李云泽知道,门只是外表,是为了掩饰真正的阵法。李云泽垂头看了半天,头昏脑胀,看不出所以然来。

等了大半天,才凑够了人。地上阵法的纹路光芒渐渐亮起,随即李云泽只觉进入了一片绝对静寂的空间之内,目无色,耳无声,只有一阵阵的拉力撕扯周围,被贴在身前的飞票挡住。一瞬之后,这种感觉便消失,脚下是另外一个传送空门。守阵的营卫吆喝道:“快走快走,别站在上面耽误工夫。”李云泽反应过来,看中行道正在镇外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待走出了城主府,中行道面带疑惑地道:“看你这样子以前没坐过这玩意,你们门派弟子出门不都是做这个么?”李云泽不知该如何说,闷头不理他。中行道有恍然大悟状,道:“哦,明白了,肯定是第一次下山做师门任务。”

两人所到的是商邑城,在勒帆城之西,夹在无妄剑派、江津派、临江门三者之间。商邑城是一个家族城市,整个城市中的人都是商姓。外姓可以出入,但不能定居。而且它的地位很奇怪,与九盟有名义上的隶属关系,但又不像九盟辖境内的城池一样受节制。好像只在名义上属于九盟,其他一切都是自主。而九盟好像对这个成员也没什么兴趣,这里地恶灵薄,农商不兴,一无资源,二无人才,只能勉强自给自足。连周围势力都对他不敢兴趣。商邑城是另一幅面貌,全城无华屋高楼,建筑朴实无华,街道弯曲随意。零零星星的小摊贩沿街游走,街道两边的小店铺大开着门,门口往往聚集了一堆人,或下棋,或聊天,或小酌,一派宁静闲淡的景象。走在街巷中,李云泽仿佛不是在城市之中,而是置身于一个巨大的乡村里。

中行道显然没有闲情雅致,拉着李云泽走街串巷。来到一处废旧的宅院前。让李云泽在外面等着,一个人进去,过了半天方才出来。面上带着满意的神情。而后又转了半天,走到东南城角一处民宅,门口一个老汉看起来一点修为都没有,闭着眼睛抽旱烟,似在享受烟雾带来的满足。中行道走上前,道:“老人家,赶路。”老者睁开眼睛,竟然只有眼白,没有眸子。李云泽吓了一跳,中行道似是早知如此,一点惊奇都没有。老者问道:“黑道?白道?”中行道答:“黑道。”老者道:“进门往左。”

进门后看到的不是庭院,而是一条黑乎乎的甬道。左转行了约有十余步,甬道斜斜向下。跟着中行道走了约有半里路,来到一处黑色大门前,一人守在门口。依旧是盲人。中行道向前低声交涉几句,付了五百灵石才换了两张飞票。李云泽看了心道,果然是人无横财不富,没想到这做贼的这么有钱。其实,他一路跟来,压了一肚子的疑问。知道问也不会有答案,索性问也不问,老老实实跟在后面。进门是一座传送空门,站在空门中,先是阵眼乳白色的光芒亮起,紧接着像流水一样淌过灵弦,激活位点。嗡的一声,眼睛里再有光线,已是在一片荒野外的院子里。院内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中行道拉着李云泽急匆匆地出了院落,外面是一片稀疏的柳林。

走了一段距离,李云泽终于忍不住问道:“刚才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中行道:“我刚才还在心里夸你沉得住气呢。嘿嘿,什么地方!你最好别知道。跟你是两个世界。”李云泽尽管好奇,想了想还是压住不再问。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环顾四下无人,中行道便开始往外掏东西,青青翠翠的颜料,白白粉粉的胭脂。让李云泽坐好就往他脸上涂。李云泽一忽愣起来,怒道:“你干什么?”中行道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大,道:“易容。懂不懂?”李云泽冷笑道:“我虽然是外行,可也从没听说过拿女人胭脂易容的。”中行道也报以冷笑:“你还知道自己是外行。你以为易容是什么?告诉你,易容本就是从女子化妆演变来的,说穿了就是化妆的一个分支。只不过化妆求的是美丽漂亮,易容求的是隐藏容貌。真正高明的易容,是让人根本看不出易容的痕迹。不过嘛,鄙人道行不够,做不到那一步。只能给你抹点胭脂水粉,好鱼目混珠,让人以为你只是为了漂亮涂点脂粉,而非是易容掩盖面目。再说了,南方的公子哥儿用胭脂水粉的多了去了。有啥好气的。”李云泽道:“那为何不涂在你自己脸上?”“鄙人倒是想,可惜没这个命。你干的事我能干了,我干的事,你干不了。”李云泽明白他的意思,是两人扮演不同的身份,自己的角色,他能胜任。他的角色,自己无能为力。咬着牙坐下,若不就范,他肯定又会扯出洞府的事来。把柄在人手里,犟也没用。

中行道先是在李云泽脸上涂涂抹抹一阵,而后拿出一个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套华美的衣服,有的金光闪闪,有的碧如江面,有的洁白似雪。中行道随手拿了一套让李云泽换上。这是一件苍翠色的直身,面料上是暗色鱼纹,衣缘黑色,纹路又是苍翠色。两相映衬,和谐如一。穿在身上,衣服上仿佛有一层朦朦的光华流动。中行道赞叹道:“这天织坊的衣服真是没得说。记住了,这些衣服一套只穿一天,千万别重了。”又取了一把玉骨折扇塞到李云泽手中。完了拿了铜镜让李云泽照看。李云泽看到铜镜里一个面容苍白、眉毛细长的文弱男子。他向以壮健英挺为美,对这般娇弱姿态很是看不惯。中行道却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这可是近十年南方最流行的妆容。”看李云泽一脸不乐意,道:“妆容只是一面,神情更为重要。既然扮作公子哥,就要摆出公子哥的神情姿态来。来来来,微微笑一下。要有些纨绔气,觉得什么东西都俗,还得有傲气,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李云泽哪里会这个,半天做不像。最后中行道也没了耐心,只得道:“算了,我也不费这劲了。见着人你就爱搭不理的,自然有我说话。见到好东西,你就拿扇子一指,自然由我去买。”这样一来李云泽就轻松多了。中行道又将颜料取来,让李云泽撸起左袖,在其小臂上圈圈点点。一开始李云泽还没怎么在意,慢慢地随着颜料在肌肤上越来越多,图案渐渐成型。竟然是一只梅花鹿的图案,翘首回眸,栩栩如生。李云泽道:“这又是何意?”中行道收了颜料道:“跟脸上的妆一样,掩饰身份用的。”

第八十二章 伪公子

装扮完李云泽,中行道开始收拾自己,先是取了一面薄如蝉翼的面具,在温水中泡软,而后轻轻贴在脸上。说也奇怪,带上这幅面具之后,中行道面貌未大变,却好像凭空老了几十岁,成了中年人模样。随着水分渐渐蒸发,李云泽竟觉得中行道的变化越来越大,若是没有亲眼目睹这个过程,将原貌与现状放在一起,肯定认不出是同一个人的不同年龄阶段。而差别最大的,不是相貌上的,是气势上的。李云泽惊问道:“你是筑基修士?”面具尽干后,中行道身上竟然传出了只有筑基修士才有的威压。是以有此一问。中行道笑嘻嘻地道:“你猜?”李云泽又仔细以灵识感应,的确是筑基修士的威压无疑。但直觉上中行道绝非筑基修士。想到变化的由来,猜测八成是面具的作用。中行道也换了一身新衣服,却是一付管家打扮。最后,中行道一拍脑袋,把最重要的事忘了,拿了两颗药丸出来,自己吞下一颗,交给李云泽一颗,示意李云泽也吞下。李云泽迟迟不肯,片刻后,中行道喉头一阵蠕动,再说话声音已经完全变了,粗硬咯人。道:“这是改变声音用的。否则,别人凭声音就能认出你来。”李云泽一口将药丸吞下,心中则思量开了,这人要自己做的一定不是什么善事,而且肯定会有很多后患,所以才会费这么大的周章易容伪装。须得想法子小心防范。喉头一阵微疼,再开口,声音变得又软且细。

收拾停当,两人走出柳林,沿着大路走到一座小城外。中行道拉了李云泽进入城中,道:“走,先试试水。”两人来到街市上,出入尽是高档茶楼酒楼。每到一处,都引人注目。一般的家族和门派之中,筑基修士都是核心力量。哪有屈尊作别人跟班的。除非这个家族十分鼎盛,鼎盛到筑基修士在家族中都算不得什么。都暗暗猜测李云泽的身份。中行道欲拉李云泽到妓院逛逛,被李云泽坚词拒绝。中行道也不勉强,这个东西全看个人喜好,并非所有的公子哥都喜欢这个调调,对表现人物的身份并非必要。李云泽按中行道所说,看什么都是一付不顺眼的样子,说话用鼻孔出气。心里对这种轻佻行径大为鄙夷。他认识一位真正的富家公子,就是那位楚天阔,待人接物不卑不亢,遇事随心不急不缓,做事宁可功败垂成也不违背自己的原则。哪里会是这种鬼样子。

中行道对李云泽的表现赞不绝口,直说他有悟性,天生就是纨绔子弟的料。溜逛了一天,离开这座连名字都没顾得上打听的城池,乘坐传送空门到了另外一个城池,同样溜逛了一天,方才回到了勒帆城。

这次两人住在城内最好的四海客栈的天字一号房内,房费一天都要五颗灵石。紧挨着上次住的扬帆客栈,档次却高了一筹。李云泽看中行道这几天花钱如流水,独独搞不清楚他要做什么。每次问,都神神秘秘的说天机不可泄露,只让他这两天狠狠糟蹋灵石和银钱。于是,李云泽花五十灵石买了一条姑娘绣的兰花衣带,花七十灵石买了一艘船,在湖上转悠了一圈回来,直接把船送给了船老大。在人市上,看到卖儿卖女的可怜,也不管金子银子还是灵石,直接一把把往外撒,而后扬长而去……。但每天花费的灵石都控制在三百以内。满三百之数后,就会被中行道拉回客栈。灵石虽不是自己的,依旧花的李云泽心惊胆颤。两天后,勒帆城有些头脸的人物都知道城里来了一位出手豪阔的富家公子。

谢庭琨是勒帆城最大的航运商,码头湖面上三分之一的船都是他的,另外三分之一是无妄剑派的,九家航运商占了剩余的三分之一。由此可见谢庭琨在勒帆城的身份地位。有人计算他身家至少有百万灵石。只有他自己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的。他顶多算个掌柜。但他对今天的一切非常满足,富贵、名望、快意,该享受的都享受了。灵石是不是自己的有什么大碍?更何况他还留了后手。勒帆城三年一度的拍卖会便是他牵头搞起来的,其中无妄剑派占了四成份子,为了拉拢城里的其他豪商,他只占了一成,剩余的五cd分了。他对拍卖会寄予厚望,不敢说追平云洲四大拍卖场,但誓要做到方圆万里之内知名。要说拍卖会最喜欢什么样的客人,现在的李云泽一定会高居榜首。有钱,不怕花钱,更不管花钱理由。一场拍卖会有了这样的人参加,低价的能卖出高价,难出手的会变得容易出手。故而谢庭琨听说勒帆城来了这样一位人物,当即下帖子邀请。

来赴宴之前,李云泽问席间该谈论什么。中行道直接甩了一本茶江杂录给他,茶江在天南,书里记载的都是天南风物,诸如奇山秀水、美食珍玩、人物风俗等。让他挑一些内容记好,席间跟人聊这个就行。整场宴席下来,中行道就说了寥寥几句话。其他时候都是李云泽在支应。酒宴之中,李云泽无意之间袖子滑下,谢庭琨看到李云泽小臂上的纹身,眼神一缩,应酬起来更加热情。这个纹身在云中鲜有人知,谢庭琨因为早年的经历,知其一二。不由得喜上眉梢,财运来了。

李云泽曾在巨贾桑永寿家两次饮宴,场面上倒是不露怯,就是言谈上有些稚嫩,总算熬到了终席。送客时,谢庭琨道:“在下虽然老朽,可偏偏喜欢与少年俊彦打交道。今日结识王公子,真是万分荣幸。老夫无以为赠,刚好后天有一场拍卖会,乃是老夫与几位朋友所办。虽然比不得云洲四大拍卖场名气大,但也有不少可玩之物。到时候,还望公子玉驾亲临,给老夫捧捧场。”说着,递给李云泽一张金色帖子。李云泽接过,道:“晚辈最喜热闹,到时候一定打扰。”约定拍卖会开始前谢庭琨派人去接。谢庭琨待两人走远,对身边人道:“告诉库房,把那些看着漂亮实际没用的,稀奇古怪不知用途的,统统拿到拍卖会上去。”

拍卖会前一天傍晚,李云泽和中行道吃过晚饭回来,拿起桌子上的茶水,倒了一杯,随手饮下。一会过后,只觉全身酸软,视物朦朦胧胧。像极了中迷药的征兆。大急,怒目望向中行道,但头晕眼花,只看到模模糊糊一个身影。中行道嘻嘻一笑:“我去干件大事,带你不方便,你且睡上一觉。”话未说完,李云泽已经倒下。中行道将李云泽扔到床上,打开窗户,看到不远处扬帆客栈的天字号房。他先前悄悄变回原来的模样,将房间又订了下来。窗户是打开的,中行道环视左右,等到夜色彻底降下来,一闪身进了对面的房间内。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凉熏入口鼻,李云泽慢慢醒来,看到中行道拿着一个小瓷瓶,正在自己鼻端来回晃动。一边还沉着嗓子与外面对话:“公子换件衣服就来,请在楼下等候。”门外人应了一声,去到楼下等候。中行道催促李云泽快快起床穿衣。李云泽遭他暗算,一腔怒火,沉着脸不说话。中行道见了,干笑着道:“莫气,莫气。我这也是不得已之举。今晚,今晚拍卖会后,我让你做的事就算完了。而且有大大的好处。此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绝不再丝毫纠缠。”李云泽怒色稍解。一听竟然已经到了拍卖会的时间,自己竟然睡了一天一夜,忍不住心中后怕,若是中行道有什么歹心,自己已经死了八百遍了,可笑自己还一直提心防备。

前来接人的是一位精明的中年汉子,引着两人走到码头,乘船向湖心而行。约有十里水路后,眼前出现一艘巨舟。说是舟并不恰当,既无船头,也无船尾,甚至连船的形状都不具备。乃是一个椭圆状的木制平台,最长处有百丈,最宽处有七十丈。木台上面的楼阁高可四丈。李云泽心道,湖中建岛,岛上建楼,倒是别出心裁。周边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船只,都是可供十余人乘坐的小船。还不时有小船划来。等上了岛,李云泽满以为会进入楼阁之中,哪知竟引着他们沿台阶往下。李云泽原本以为岛下是以木桩撑持的。进入其中,方才知道,四围木壁竟然直插到底,而后将中间的湖水排出,再于其间布置层级建筑。从湖底到湖面足有九层,加上湖面上的三层,共是十二层。所过之处,萤石挂壁,将人的目光所及之处,都照的一片清亮。木壁之上每隔不远便有一个开口,内嵌水晶。从内往外看去,点点萤光布满水中,竟然是水中也布满了萤石。游鱼往来,水草摇曳,水中景致一览无余。在外面已叹造岛之匠心思精妙,进来后才知精妙处还要更上一重。

下到第三层,引路的人便退去。入口处有两名守卫,中行道上前交了金色请帖。守卫一看,脸露恭敬。请帖内写着甲字九号。守卫朝里面喊道:“甲字九号房贵客到!”少顷,一名女子从里面袅袅走出来,容颜清秀,敛衽为礼,娇滴滴地道:“贵客请随奴家来。”引两人走过一段长廊,进入一个房间内。房间并不大,十尺见方,四周密封,对面墙上开了一面方窗,镶嵌了一面薄水晶,窗前一套桌椅,坐在椅子上可以清晰地看到窗外的场景。

第八十三章 拍卖场

视线内是一处广大空旷的厅堂。看规模应是把最下三层的空间全部占用了。中间是一个圆形的平台。平台七尺外是一圈圈的座位,由低到高、由内至外共计十二圈,足够容纳七八百人,此时已经坐满了人。高处是一面面方窗水晶,想必是同这个房间一样的包厢。女子斟了茶水,道:“贵客,这是今日竞拍的物品清单,请贵客过目。”李云泽接过来扫了一眼,就转手给了中行道。中行道随手抓了一把灵石,给了那名侍女,道:“你自去忙,有事唤你。”侍女喜出望外,以前客人给赏,少的给上一两块,多的不过四五块。哪有这样一抓一把的。殷勤地道:“奴家就守在门外,贵客有事尽管吩咐。”

中行道仔细看了看物品清单,好东西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多。中行道眼睛一眯,这是拿老子当冤大头了,嘿嘿,好好好,老子就如你们所愿。趴到李云泽耳边,指着清单上物品名录,如此如此,安排了一通。外面传来一通鼓响。拍卖会正式开始。谢庭琨走上圆台,做了一个四方揖,道:“诸位朋友,勒帆城舟岛拍卖会已历九届。承蒙远近朋友不弃,厚爱捧场,老夫在此谢过。诚愿诸位今日各得所求。”

而后,一名中年男子走上圆台,双眼精光外露。一上台先行礼,而后道:“鄙人于广,为诸位朋友主持拍卖灵器场。”声音浑厚,充满磁性。于广话说完,他面前的平地上升起一根圆柱,上面放着一方锦盒。于广打开锦盒,取出一对乌黑的圆环。于广道:“这一对兵刃名叫夜色,乃是四品灵器。”灵器与阵法一样,分级为三阶九品。灵器流通要远比阵法广泛,除了炼器师习惯沿用中阶上品之类的说法外,普通修士都是用一至九品来称呼灵器等次。

底下一听第一件拍卖品就是中阶上品灵器,气氛一下子热了起来。虽然说起来四品灵器还属于中阶,对应的是筑基修士。然而高阶的一二三品灵器,个个都堪称精品,哪里有那么许多。所以,稍逊一筹四品灵器一般到不了筑基修士手上,都被金丹修士抢购走了。于广看到场下的反应心中很是得意,在确定拍卖次序时,是他力主以此物打头。一般拍卖讲究慢热,先以精致而价廉的物品激起买家兴趣,而后越来越重,价格自然越来越高。若是拍卖的物品多,还要讲究大小贵贱搭配,营造一波将平一波再起的氛围。这次拍卖,着实收到了一些好东西,所以才敢拿一件四品灵器开场。

此时,于广操纵机关,圆台缓缓转了起来。拍卖场本是圆形,拍卖台位于中间,难免有人对着前胸,有人看到后背。如此一旋转,则无论那一面的客人都能看到竞拍台上展示的物品。而且,由于角度在变换,既可以从不同角度看到拍卖的物品,又会因为旋转而错过一两个拍卖师演示的场景,更能勾起人的探究之心。这点探究之心对出价竞拍也不无益处。等着第一轮的轰动过去,于广介绍起夜色的属性机锋来。

灵器由何种材质制成,品级高低,是柔是刚,谓之属性。灵器蕴含何种威力、可作何而用,是坚是利,谓之机锋。

这对灵环,乃是用金丝钨为主要材质。金丝钨这种灵材灵元导引极快,材质轻而坚硬,而其最佳的特性是可伸可缩。由此而带来的这对灵环的第一个机锋就是可以用于锁身。于广一边介绍,一边演示,灵元输入,灵环随即变大,飞过头顶落下,将他本人套在环内,瞬间收紧,将其紧紧箍住。

这个机锋完全在意料之中,大多数环索类灵器都会附带。随后,两个大汉抬上来一块黑色的石头,是筑基修士习练术法用的乌石。于广道:“接下来于某为各位演示第二个机锋。”说完,一跃跳下圆台,走到三丈外,灵元注入,夜色双环闪过一道乌光,快速飞向乌石,在乌石前稍一停顿,旋即穿石而过。乌石一分为二,断口处整整齐齐。所有在场的修士都倒吸一口凉气。能被筑基修士用来习练术法,乌石质地坚硬可想而知。筑基后期的修士想要将其拦腰斩断,怕是都要费上好大一番力气。眼光明利的修士都看出来,灵环从于广手里飞出去的时候,飞速旋转的同时,外侧冒出一圈细密尖利的锯齿,乌石正是被高速旋转的环锯硬生生被锯断的。于广手一招,灵环转而飞还,落入其手中。回到台上,于广将满场震惊的表情收在眼底,心中得意。这对灵环的第二个机锋无需再用语言介绍了。接着道:“这对灵环还有两个机锋,一个是附带灵术,另一个么就不便透露了,绝对物超所值。”底下又是一阵惊呼,这等于自身多学了一门灵术。不少人开声问是何灵术,亦有人要于广演示。于广一笑,道:“具体是何灵术,恕在下不能透露,敝号得为买主考虑,若是全部泄漏了,怕是不便。这对灵器,起拍底价三万灵石,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千灵石。请各位出价。”由于是第一件拍卖的灵器,起拍价定的很低。于广话音刚落,便有一人道:“十万灵石。”一下子出到起拍价的三倍多。于广心中了然,这人是想先声夺人,趁着场子未热,众人对今年行情尚不明了之际,心怀踌躇之际,一张口出高价,让有意竞拍之人闻价而惊,不敢出手。

人在竞拍的时候,关注物之本身价与值对等之外,往往还会被对手的出价所惑。如一物价值一万,出价已到一万,竞拍之人会想,也许多出一百,其他人便会退出。不过多出一百而已,能购得随心之物,何必计较这一点的钱余。就喊价一万一百,而他人也作此想,一万的价都出了,何必再在乎添上几百,出价一万二百,如此层层加价。这也是为何拍卖行每次加价额度定的不高的原因。

于广心中冷笑,对此早有所料,之所以定三万灵石的底价,就是为了防着这一手。看似十万虽然一举加价三倍多,但距这对灵环的实际价值还逊上一些。这出价之人玩弄心机,殊不知一开始便也落入拍卖师的算计之中。于广也不吆喝喊价,仿佛对这个价十分满意。直接道:“十万灵石一次。”稍一停顿,接着喊道:“十万两次”手中木槌也已举起,仿佛随时会落槌成交。满场的人都屏住呼吸,一片静寂。出价十万的人暗自窃喜,这计策果然好使。急盼着于广赶紧落槌。李云泽和中行道对这对灵器毫无兴趣,但具都被这十万的高价吓了一跳。于广十万第三次还未说出口,楼上一个包厢内,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道:“十五万。”于广先一喜,果然有人出价了。听清报价后,心道:不好。

一件四品灵器,价格通常在八万至二十万之间浮动。其中大部分又都在十五万之下,十五万之上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师作品。这对灵环,单论品质,堪称精奇,后两种未透露的机锋尤其实用。差就差在不是出自大师之手,后两种机锋又不能和盘托出。第二个出价之人是行家,比第一人要果断的多,一张口十五万卡在这里,他人若是跟着再加价,就带着赌性了。否则,定会有不少人跟着往上加价。

于广注目望去,首次出价的人一脸颓色,显然无力竞价。其他客人一个个犹疑等待,无心出价。知道要遭了,现在的客人,果然越来越不好对付。十五万已经超出了灵器进价不少,但若是一点点加价竞拍起来,绝不会在这个价格打住,加到十七八万也有可能。不肯死心,鼓起三寸之舌,又介绍起这对灵环的好处来,着重说及未曾演示的附带灵术一项机锋。可惜为时已晚,无人响应喊价。

李云泽着实想不到一件灵器竟然卖到这许多的灵石。余书元教他炼器,他也只是抱着将来养家糊口的心思去学,虽然上心,但并没有觉得这件手艺会有多大的前途。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炼器不就是打铁么?不过是为修士打铁,所以才冠了个好听点的称呼罢了。夜色带给他的震撼,除了如海的灵石,还有看着灵环伸缩变化、摧坚如腐的神奇机锋,神往之心,油然而生。将来,若是一些原本普普通通的灵材,在自己手中一点点锤炼成仿佛有生命的灵器,那会是一种何等美妙的感觉。

于广看无人加价,痛痛快快的落槌成交。若是冷场太久,于后面的拍卖也极为不利。不如早定早了,不影响到下一物的拍卖。人群之中,也有安排的托儿,但第一个竞拍之物,就跳出来搅价,太过于刻意,易暴露身份,引得客人反感。场子热的时候该如何接续,场子冷的时候该如何延承,托儿何种情况下可以喊价,拍卖师们早有定案。第二件出场的拍卖品是一件六品灵器九节鞭,比第一件价值上大打折扣,机锋也明显弱了很多,可适宜的人群无疑更广,喊价之声不绝于耳。李云泽和中行道并未参与到竞价之中,似是对灵器毫无兴趣。

第八十四章 盘龙香

直到于广拿出一艘一尺来长木制的似船非船之物,体型似船,上宽下窄,前尖后平,但无桨无楫,无桅无帆,更像是一个放大的木梭。于广展示了一圈,道:“此物据说是一位炼器工匠的遗作,是一种新式船型,还差一点就研制成功,可惜这位工匠业未成而身先逝,留下遗作待后人补全。据说功成之后,此船可以飞天,可以入海,日行千里不在话下。本号几次拍卖,都未遇到有缘之人,甚是可惜。希望今次能入方家之手,不使白壁蒙尘。”中行道将门外的侍女唤进来,道:“我家公子问那小船是什么玩意。”侍女口里重复了于广所说的话,手掌却对着中行道摇晃不停,示意中行道不要出价。中行道了然,说的这么热闹,可听来听去,都是“据说”,也即真假本号不负责任。如此来历不明、用途不明之物,定价还高的离谱,底价竟是三千灵石。

侍女退出后,中行道悄声道:“喊价,三千。”李云泽高声喊道:“三千。”满场都不可置信。参加这拍卖会的熟客占了七成,这玩意自第一届起就在拍卖,连着九届都没有人出过价,拍卖行都没有定论的东西,谁会去买,谁又敢买?第一届时底价一千灵石,后来降到八百,一路降到三百,都无人问津。这次竟然提价到三千。谁知道还真有人出价,抬头望向三楼的甲字九号包厢。有的听出是那晚谢府参加宴会的公子哥,暗自摇头,也不知哪里来的败家子。

于广嘴角翘起,把这帆船有可能存在的潜力大大夸耀了一通,其实没指望有人加价,主要还是说给李云泽听的,东西好自然就是李云泽眼光好,让李云泽起码心里舒服,后面拍起东西来好更加不着边际。问价三遍后落槌。后面的拍卖凡是没人要的稀奇玩意,李云泽都出价拿下。而且一些机锋怪异的灵器,也喊价竞拍,凡竞拍的不论加价多少,必定要收入囊中。

林林总总拍下了十几样,大多是别人不要的。拍下了一套文房四宝,除了漂亮外,再没什么用出。拍下了一个茶叶罐,可以长久保鲜。拍下了一块扩音石,能把人的声音放大十倍。有用的东西有三样,一把手弩,可以连发十箭,机锋是破甲和追踪,能够击穿中阶灵术无隙盾,能够锁定并追踪敌人。一把匕首,机锋只有一个,可以隐匿。于广演示的时候,众人瞪大眼睛看着它在于广手中消失,要不是于广持着隐形的匕首,刺穿了用于演示木料,显出形来,大家还以为于广变了个戏法,将匕首藏了起来。一双羽靴,能把遁速提升一成,灵元消耗却要增加。

灵器场最后一件物品是一尊五品丹炉,品相卓异,机锋只有一种——余温,余温是在去火之后仍旧可以持续一段时间当前的温度,这一机锋可谓十分有价值。炼丹师在炼丹过程中,难免会遇到灵元不济、琐事打扰、精神透支等状况,有了它,便等于给了炼丹师一次中场休憩的机会,在这段时间里,炼丹师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历史之上,凡留下名迹的丹炉无不具备这一机锋。于广介绍道:“这尊丹炉是一位炼器大师与一位炼丹师共同打造的杰作,其中包含了两名大师全部的经验,丹炉炉壁的厚薄、传热的快慢、鼎腹的大小,都是这位丹师依据毕生炼丹的经验描述需求,而由炼器师以毕生的炼器经验设计锻造而成。

丹炉本就是稀罕物,价值不能用品阶来判断。凭这尊丹炉,一个炼丹师的成丹率足可提升一成多,这可是一个了不起的数字。争夺这尊丹炉的都是家族门派帮会等有势力的,商家,散修都是冷眼旁观。最后这尊丹炉竟以八十七万灵石成交。不止李云泽被震住了,连中行道都喃喃地道:“这帮孙子真有钱。老子还是小家子气,拿的太少了。”

接下来是丹药场。主持拍卖的是一位白发老者,这位老者话不多,只介绍丹药的名称效用后,就静观出价。这也符合丹药拍卖的状况,来买丹药的都是抱着具体的目的而来,不合别人的需要,说得天花乱坠也不会出手,而若是合其所需,自然不吝灵石。拍卖的丹药五花八门,以治疗内外伤和助力进阶的为主,贵重的论颗,一般的十瓶一组。竞价者此起彼伏,明显比灵器场热闹的多。此外有毒药,有解药,有养颜的,有健身的,有增进修为的,有温养灵识的。

将近终场时,拍卖师面前的圆柱升起后,上面放的是一方晶莹剔透的玉盒,盒内的丹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鲜红如血,而且隐隐有物在其中跳动。李云泽只看了一眼,而且也不识此物,却能感到生命的律动。此物一出,许多人不自觉地坐正身体,看样子就是冲它来的。李云泽拿出物品清单,依次序找到这颗丹药的名字——念生丹,后面的注解只有两个字:延寿。李云泽年纪轻轻,还有一百好几十年好活,对生命的可贵谈不上有多深刻的认识。而拍卖台上白发的拍卖师对此却好似有说不完的感触,破例说了一番话:“此丹的名称想必诸位都知道,而且不少客人就是冲它来的。作为拍卖师,鄙人还是要向诸位隆重推介:念生丹,可以延寿一纪十二春秋。每个人都会犯错,都会在生命的尽头时还有许多遗憾,当年能做的事为什么不做?当初应该前进的时候为什么退缩?当时为什么舍弃不该舍弃的东西?正是因为有这些遗憾,每个人都会对生命念念不舍,所以它叫念生丹。补偿你十二年的寿命,可以让你去做自己想做而未做的事。底价十万灵石,现在出价。”这也是争夺最厉害的一颗丹药,拍出了五十万灵石。想想十二年的生命,算下来每年四万多灵石,一天一百多灵石,等于是一百多灵石买下一天的生命。

李云泽听了大半天这样夸张的报价,都麻木了。最离奇的竟然还有催情药和壮阳药,在中行道的催促下,李云泽连番出价,买了下来。还有一种丹药很奇怪,名叫田园丹。不是给人吃的,是给植物吃的,与其说是丹药,不如说是肥料,可以加快植物的生长,而又不损害其生机。也按照中行道的要求拍了下来。陆陆续续拍下了十几样丹药,李云泽觉得有用处的一样是无味散,是一种粉末,洒在身上可以遮掉本身气味。一样是强基丹,可以稍微弥补先天身体的不足。中行道听到这个丹药时,眼神明显一亮,敦促花了一万多灵石买了下来。底价只有八百,有好几家都在竞价,一直咬着不松口,直到过万,才被李云泽拍下。李云泽寻思这丹药必定是对中行道有用。还有一样,归尘丹,拍卖师只说了名字,没有介绍效用,但大家好像都知道,彼此心照不宣,中行道也让李云泽拍下了一瓶。

接下来是灵材场,场上的拍卖师是一个矮个子中年人,长相猥琐,唇上两撇小胡子,自称杨八斗。这杨八斗虽然其貌不扬,但凭其谈吐可知是有真才实学之人。第一件拍卖的是一个玉瓶,杨八斗把瓶塞轻轻打开,旋即快速合上。片刻后,一阵浓烈醇厚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大厅,李云泽和中行道在包厢之内,隔着密封的窗户墙壁都能清清楚楚闻到醉人的香味。有识货之人已经惊呼出口:“盘龙香!”。杨八斗一翘大拇指,赞道:“朋友果然识货,正是盘龙香。而且这瓶盘龙香可不一般,产自神女山深处,产香的盘龙花树已有万年之寿,这一点敝号可以确证。刚才的香味大家也都闻到了,醇不醇正,我杨八斗说了不算,大家的鼻子说了算。闲话少叙,这瓶盘龙香共有十滴,每滴底价三千灵石。每次加价二百灵石。要买的朋友快出价。”中行道兴奋地道:“好东西,好东西。快拍,快拍,不要管价钱。”此时价钱已经过万,中行道直接道:“喊六万,快。”李云泽搞不懂为何如此,反正钱不是自己出,高声喊道:“六万。”

此价一出,刚才喊价的都停了了下来。盘龙香珍不珍贵?珍贵。可现在拍卖的只是一滴,六万已经超出了本身的价值不少。更何况后面还有九滴等着拍卖不是,这小子再有钱,也不能把十滴都买下来吧。杨八斗听到六万的高价,眼睛都放开光了,兴奋地喊道:“甲字九号的朋友已经出价六万了,还有没有那位朋友出价。如此醇正的盘龙香可不多见,卖出一滴少一滴。朋友们可要思量好了。”看到下面无人应声,道:“好,六万一次,六万两次,六万三次。成交!”落槌定价。紧接着第二滴盘龙香,大厅里的人一边喊价,一边耳朵注意着楼上的动静,生怕再来一次“甲字九号的朋友出价六万”。好在这轮中行道未让李云泽出价。价格节节攀升,最后,这滴盘龙香以五万出头的价格落槌。第三滴,正当大家都以为甲字九号包厢不会再出价竞拍盘龙香的时候,中行道一捣李云泽:“喊七万。”李云泽心道钱多烧的吧,经过刚才一轮,他也看出来了,根本没有人会出六万的高价,若是一点点喊上去,估计五万就差不多,现在又要喊七万?中行道看李云泽犹豫,道:“磨蹭个什么劲,就喊七万,又不让你出钱。”李云泽反应过来,价高价低和自己有个什么关系,凭什么为他省钱。脱口道:“七万。”下面又惊到一片。这人要么是钱多脑袋傻,无心之举;要么就是钱多心眼坏,故意捣蛋。

第八十五章 满载去

杨八斗也是奇怪,不过价越高他越高兴,问价三遍后速速落槌。从第四滴开始,大家开始紧张起来,谁也不知道后面他会不会来个八万、九万,都想趁早买了心安,第四滴、第五滴都卖出了六万多。后面剩下五滴,僧多粥少,又有前面六万的价格打底,尽管中行道再未让李云泽竞价,原本价在四万五万之间的盘龙香,每滴都卖出了六万多,而且越往后面抢的越凶,最后面的三滴更是分别以七万三千、七万八千、八万的价格拍出。其实若是没有李云泽搅局,十滴盘龙香拍出五十万就顶天了,现在整整拍到六十多万。杨八斗笑的合不拢嘴。后面拍卖过程中,不时插科打诨,说些诙谐言语,但每一样东西都介绍的头头是道,连产地不同而造成的差异都说的一清二楚。李云泽只觉观看一场拍卖会,不买东西也能大长见识。

灵材拍卖本就是货杂价乱,因为灵材多是为炼丹师、炼器师等有钱有本事有需求的人而备,要么他们亲来采购,要么是供养他们的势力购下备用,要么是别人因有所求而买了转过头去献给他们。反正不管何人买下,最后都免不了落入他们手中。所以出价的基本上都是二楼三楼包厢里的客人。这些人只在乎灵材的品质,价格不在考虑的范围内。不像灵器、灵丹都有一定的议价空间,过了这个价别的地方也能买到,除非一些非常罕见的出类拔萃的灵器和灵丹才会溢出价格空间之外。

后面拍卖的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中行道让拍的东西也多。但都是几百灵石的小东西。李云泽注意力全在杨八斗的讲解上,不知不觉拍卖会到了尾声,压轴的物品出场,乃是一丛青田草。青田草每十株一丛,生长在一起,离丛便死。杨八斗小心翼翼地举起盛装青田草的木盘,尽力让每一个角度的客人都看得清楚。这丛青田草鲜绿青翠,每一片叶子上仿佛都有露珠在闪动,不断折射出萤石的光芒。青田草的神奇之处,在于可以孕育灵田。一丛青田草,十年下来可以将一亩平常耕地改造成灵田,不过需要投入灵石,当做肥料。灵田可以说是一个家族、门派生存的根基,因为家族、门派的延续靠的是年轻子弟的成长。而在修行的初期,灵米灵果灵蔬是比丹药更加划算、更有益处的修行资源。不仅可以提供修行所用的灵气,还可以充盈气血、强壮筋骨,可以让年轻的子弟有更加扎实的根基。而这些灵食,都产自灵田之中。若是用灵石买,那耗费可就太大了。

拍卖台转了一圈后,杨八斗才将举着的青田草轻轻放下,严肃地道:“青田草的价值,在下就不多说了。这丛青田草还在幼年,也就是说还有千年寿命可用。价值多少,不可估量。起拍价三十万,每次加价不少于一万。请各位贵客出价。”喊价的声音从楼上的各个包厢里传出来,大厅里的人全成了看客。悠忽之间,价格就已经到了五十万。李云泽问中行道:“这青田草你觉得能卖出多少。”中行道摇了摇头,道:“不清楚,不过一百万不在话下。”价格蹭蹭上涨,六十万、七十万、八十万,过了八十万,只有三楼甲字号包厢的客人在喊价。过了一百万之后,喊价的人就只剩下了两家,加价的额度也慢了下来,一万一万的往上加。最后甲字二号包厢喊出一百零九万,再未有人出价,最终落槌成交。这场拍卖会,李云泽涨了两个见识,一是认识了许多灵材,以及不同灵材的差异。二是认识到了什么是有钱。想到自己当初因为得了几颗灵石而沾沾自喜,当真是坐井观天。看来炼器一术,自己得好生下一番功夫,力争学出个门道来。不说富甲一方,起码要满足自身需求。安身立业,修行问道,灵石是开路先锋。

拍卖结束后,中行道让李云泽呆着别动。很快一名掌柜模样的人来交割拍卖的物品。交货时,李云泽抢先把装有货物的乾坤锦囊拿过,道:“远叔,我自己拿着。”中行道只得称是。钱货两讫,那掌柜说带路送两人出去。中行道看外面的人还未散尽,道:“公子,咱们待会清静些再走。”那掌柜识趣离开。中行道眼珠一转,对李云泽道:“那艘船看着古怪,给我再看看。”李云泽从乾坤锦囊中取出来,交给中行道。中行道玩弄了半天,又递还给李云泽,道:“一时半会看不出来,先收起来吧。”李云泽冷笑着不接。打定主意,凡是中行道碰过的东西绝不能碰。之前将装有拍卖物品的乾坤锦囊抢到手里,也是为了防备中行道施什么阴谋诡计,好有讨价还价的本钱。中行道尴尬一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年轻人学的好快。”自己将船收了起来。

门外的侍女进来侍候,看李云泽的眼神明显不对,好像在鄙薄李云泽的挥霍行径。有钱好好买东西不行吗,干嘛买那么多花哨没用的东西。李云泽装作没看见。直到外面人走光了,中行道对侍女道:“带路去见你家老板。”侍女对这种要求见怪不怪,领着两人下到一楼,大厅旁边有个小厅。谢庭琨看到两人,笑道:“王公子,承蒙捧场。老夫琐事缠身,怠慢了贵客,恕罪恕罪。”李云泽客气了一句,中行道接过话道:“我家公子游历已久,家中敦促返回,可否借传送空门一用。”谢庭琨明白,人家这是怕被盯上,这种状况不稀奇,每次拍卖会后都有人提出此要求。毕竟身上带了二十万灵石的东西,虽然没有特别贵重的,但加起来足够金丹修士出一次手了。口中客气道:“好说好说。只可惜公子匆匆而去,谢某未尽到地主之谊。好生惭愧。”带两人进入地下,内里一个小型的传送空门,谢庭琨道:“这座空门与周围万里之内的城池都有联结,不知王公子欲取道何方。”中行道代答:“去往最南方。”说完就要付灵石,谢庭琨忙阻住,道:“莫要折杀老夫了。王公子如此慷慨豪爽,老夫怎能小家子气。”将两人送上空门,互道后会有期。

谢庭琨回到小厅内,早有一名掌柜在等候。掌柜禀道:“东家,帐出来了。今天共收进灵石五百二十三万七千三百六十六枚,应付的货款是五百一十万四千。已付三百四十七万,剩余货款都是定的到府中领取。今年盈余是十三万三千多。若是再去掉人工等杂费,怕是剩不了多少。”谢庭琨笑道:“连着赔了九届,今年能够持平,已经不错了。我还预备着再赔上两三届。这样看来,咱们马上就熬出头了。老平,等下届,咱们一定发财。”老平点头称是。回顾这三十年,每一届都在赔钱,因为和货物主人都签了契约,卖不到一定价钱,差价由拍卖行补上。刚开始货多人少,自然卖不上价钱。但买卖两家都看到有便宜可占,来参加的人就越来越多。人多货多,虽然价钱越来越平,但买到想要的物品的机会也相应的增加,同样的,手里的东西卖出好价钱的机会也在增加。从原来靠付出实利吸引人,到现在靠提供机会吸引人,由实到虚,往后付出的灵石只会更少。到最后,恐怕得先交灵石才能把物品放到拍卖台上,买、卖两家通吃,想不发财也难。

谢庭琨心道,这次拍卖能够持平,姓王的年轻人也帮了大忙。看来以后拍卖场还要弄些好玩的,吸引那些纨绔子弟来。这些人虽然拿不出大钱来,可是身家也颇可观,再加上买东西不较值,可是绝佳的搅价客户。只是这样一来,会不会搞得乌烟瘴气,坏了秩序。谢庭坤一贯认为,小买卖做的是投机,大买卖做的是秩序。失了秩序,生意做不长远。今后即便是请这些纨绔,也得限制数量,不能太过。一边思量下次拍卖会,一边吩咐老平:“速速把灵石清点装箱,所有人一起押送返回。”几百万的灵石放在这大湖之上,委实让人心惊胆战。

直到回到府内,看着府卫将灵石箱抬进库房,谢庭琨才舒了口气。哪知进库房的府卫却张惶着跑了出来,口中大喊着:“东主,不好了。”谢庭琨心头一跳,大步跨进库房。这座库房宽一丈,长三丈。四壁屋顶都是铁浇铜铸。并且,为了防备贼人从地底下手,特地悬空一人多高而建,四角以石柱支撑。每班最少六人看护,四面各一人,房顶一人,房下一人。以期万无一失。走进库房,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白纸,上书:

借据

鄙人偶过勒帆,闻有谢公庭琨,慷慨高义。兹借灵石二十万整,应当下之急。以君之豪,定不取息。本金偿还之日,当在遥遥无期。事急未禀,恕罪恕罪!

梁上之人,名不敢具

某年某月某日

第八十六章 分一半

谢庭琨怒气冲天,什么他娘的遥遥无期,什么他娘的名不敢具,偷老子的,还耍老子。怒吼道:“今天谁当值。滚过来。”吼过后,立马又想到,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好在到目前为止,只有两名府卫进来过,也只有他们两个知情。扭头对两人道:“把嘴管好。”两名府卫点头不迭。将那张借据取下,又将两个被搬空的灵石箱子盖上,把剩余的灵石箱打开,里面灵石好好的躺着。两个府卫要帮忙,被他严词喝退。谢庭琨纳了闷,一共五箱,怎么只偷了两箱。乾坤锦囊空间不够?不可能啊,谁偷东西前不把空间准备好,何况是到自己这富豪家里偷盗。是良心未泯,是善心大发?还是这贼有风度,偷窃只偷一半?到底是他娘的怎么回事?

门外人禀道:“老爷,值班府卫到了。”谢庭琨出去一看,只有三人,怒道:“怎么只有三个人?其他人呢?”一名府卫奇怪地道:“老爷,您不是说,舟岛那边要加强护卫,库房这边只留出三名护卫么?”谢庭琨一锤眉心,想起是自己吩咐的。无力地道:“去把这几日出入库的登记拿来。”一名护卫去拿了账本回来。谢庭琨记得三日前,他进过库房,还打开灵石箱查看了一遍。

翻开近三天的记录,这两天因为要筹备拍卖会,好多人提前送来了拍卖品,这些拍卖品自然要先存在库房内。是以进出的人很多,但都是府中护卫,每次两人,次第进入,稍一停便出。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既然人没问题,那东西呢?这几天放了不少大箱小箱进去。但是这些箱子都是自家备好的,别人把东西送来,当面交割,由自己人放到箱子里面。再将箱子放进库房,一切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怎么会出问题。

谢庭琨能有今天,自非等闲之辈。若无其事将剩余灵石存入库房,增派府卫看守。对外宣称要休息几日,将手头事务分交给手下执事去办,自己一门心思处理库房被盗之事。越想越没有头绪,既然正面找不到破绽在哪,就换了个角度去想。派人去查最近城中来了什么可疑的人。以他如今的地位,城中自然眼线遍布,很快有一份厚厚的名单到了他手中。上面的人名密密麻麻,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住在哪家客栈,到过哪些地方,与哪些人有过接触,记得清清楚楚。

谢庭琨快速翻看,有的一扫而过,有的略一停顿。蓦然,看到王姓主仆的信息,谢庭琨心头一突,猛地起了一个念头:他被偷了二十万灵石,而姓王的主仆两人在拍卖会上花了二十万灵石,这中间……。仔细查阅这两人的行踪轨迹,在拍卖会前突然出现,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若说是游历而来,怎么不去访名宿、进名山、观名景,只在大街上大把大把花灵石?明显就是为了吸引有心人的注意。信息上特别注明,拍卖会的前一天,两个人待在房间内一夜一天没出门,更是古怪。谢庭坤越想越气,“啪”的把名册拍在桌子上,嘿嘿,本以为找到了个冤大头,到头来这大头竟然是自己。心里这份气恼与羞愧难以言表。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唉,大意了!”

谢庭琨深闭着眼睛检讨自己。看来近几年有些得意忘形了,以为自己不惜让出厚利,拉拢了全城头面人物,拍卖会就会稳如泰山。不想,却被两个小蟊贼算计了。最可恨的是,这两个蟊贼把自己的处境都算计在内了,一番连环计,让自己丢了钱财,还不能大张旗鼓的追查下去。查不到,固然丢脸丢财,堂堂谢大老板连两个小蟊贼都抓不住。查到了,恐怕也是丢财丢脸。贼是自己请到家里来的,而且酒席之上,百般奉承。是自己请到拍卖会的,客客气气请人家去捧场。是自己在拍卖会中间对合伙人吹嘘,说这是自己的神来之笔。也是自己在拍卖会结束的时候,巴巴领着把人送上了传送空门,还跟人说后会有期。这两个小贼不仅偷盗的手段高明,对人心的算计也是老辣。自己也是在阴谋诡计中打滚过日子的,现在竟然被卡的上不来,下不去。而且谢庭琨仔仔细细算了一笔账,两个小贼拍下的都是积年卖不出去的无用之物,不值什么钱。拍卖过程中,几次抬价,也帮着多拍了不少,起码十几万灵石有了。这样算下来,大部分灵石最终回到了自己手中,自己被盗走的不过几万灵石。不过,还是要暗中查探,起码要知道两人来路,更要知道他们如何进的自家库房。

且说李云泽和中行道被传送到金泉城。金泉城是一座湖滨大城,也是东华派辖境内的货贸航运名城。出了传送空门,李云泽快步走开,与中行道拉开距离。中行道嘻嘻一笑,也不追近。李云泽取出装有拍卖物品的乾坤锦囊,当着营卫的面扔给中行道,然后示意中行道先走。中行道查看过后,道:“太见外啦,好歹朋友一场。一块喝一杯,再散伙也不迟嘛。”李云泽“哼”了一声,道:“免了。朋友二字可当不起。”营卫奇怪地看着这两人,道:“有事外头说去,这不是你们聊天的地方。”

李云泽转身就往外走,出了大门,中行道快走几步,悄悄道:“我们这行的规矩,见一面,分一半。何况你出了这么大力,怎么着也得分给你点好处。”李云泽嗤笑一声:“在下穷惯了,享用不了,留着你自己用吧。”中行道听了:“你这样就没意思了。要是看不起,早你就别干呀。”李云泽猛地转头:“还不是被你胁迫!”中行道嘿嘿笑道:“笑话,你若真的行端坐正,又怎会被我胁迫。干坏事被我逮着了,为了避免坏事暴露,跟着我干了另外一件坏事。我想想,这应该怎么说。一步错步步错,错上加错,错了又错,怎一个错字了得。”

李云泽被说的哑口无言。怒道:“你到底想怎样?”中行道:“不想怎样。我这人特重传统,贼也有当贼的规矩。拍卖得到的东西分你一半。”所谓分一半的规矩,其实最初乃是盗贼偷窃过程中遇到同行或者路人,怕被张扬出去,而付的封口之资。

李云泽懒得理他,自顾走自己的。中行道见了,诡异一笑,跟上去道:“不要也行,再帮我做件事。”李云泽冷笑,不理他,大步离去。一开始,中行道还跟在后面,喋喋不休。见李云泽只是不理,也是无奈,不再跟随。李云泽还怕他再拿孙邕朝洞府的时做要挟,到时候自己是做还是不做?毕竟誓言一说,信者有,不信者无。好在这厮从头至尾没有再提那件事。

侦听四周,没有听到中行道的足音,才放下心来。终于摆脱了这个麻烦。找了家小饭馆坐下,思量接下来的安排。首先是把存在勒帆城流川钱庄里的东西取出来。存的时候已经打问清楚,可以异地取,不过要花费一笔灵石。其次,金泉城也不能久待,不知道中行道做下了什么事,从他出手的豪阔来看,总离不开偷盗二字。再者石岭城要尽快回去一次,机缘赶早不赶晚。

去了流川钱庄,问了存物的事,有急缓两途,急者走传送空门,加价一百灵石,当日可至。缓者走水路货运,快则三五日,慢则旬日,只要三颗灵石。一百灵石对李云泽而言是笔巨款,当然舍不得。想了想,这里是东华派的辖境,离勒帆城万里之遥,即便有人来追查个什么,也不敢大张旗鼓。只要改了装扮,小心一些,应该不怕。想想也可气,到现在他对发生了什么事一无所知,如提线木偶,被中行道抓着线提溜着转。

与钱庄约定了缓期取物后,就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卸了易容的妆和衣服,不想却从怀里掏出一个乾坤锦囊来。李云泽的乾坤锦囊前面已经存到流川钱庄里,从那之后,身上再没有乾坤锦囊。这是从哪里来的?心道不好,匆匆打开一看,果然,里面都是拍卖会上拍到的东西。最值钱的是一滴盘龙香。其余如那艘怪船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大致是所有拍到物品的一半。里面还有一张纸条,写着:

见一面,分一半。江湖虽乱,盗义不变。

李云泽不知该说什么好,扔了不是,自用又违心。只能先揣在身上,后面再去思量。

李云泽忽地明白了,中行道跟着自己喋喋不休,压根不是要缠磨帮他做什么事,而是寻机施展空空妙手,把这个塞给了自己。

接下来又有一件烦心事,小臂上的纹身怎么都洗不掉。李云泽一下子慌了,手臂上这个纹身,曾刻意让谢庭琨看到过,若是追查起来,这是很容易追踪的痕迹。一边搓一边在心里骂中行道,这厮八成是打的让自己吸引追踪的主意,他自己远走高飞,逍遥法外。事实上,中行道当初打得也的确是这么个主意。

第八十七章 当学徒

好在纹身在小臂上,如果小心一点,以衣袖遮住,轻易不会露出来。李云泽回复本来面目,换上以前的旧衣服,而后找了一家偏僻的客栈,消消停停躲了几天。

几天里,他不停的琢磨紫竹简上的图画,与记忆中乱石岭的风貌对照,找寻可疑之处。一遍遍搜捡脑海记忆,一遍遍翻看竹简图画,丝毫找不到有疑怪之地。一连几天,李云泽越来越着急,希望越来越小,失望越来越大,忍不住想到,是不是他想多了,根本不存在什么机缘,一切只是巧合:一个修士路过乱石岭,将那副风景画入画图中而已。

李云泽默默将竹简收好,仔细梳理头尾:无论是竹简材质,还是湖月溪山曲,都有其不凡之处,间接可以说明竹简最初的主人非等闲之辈;竹简主人把曲子谱在竹简上,又用隐文谱写,说明既想传承下去,又不愿随便找个传承之人,用这种方式选择淘汰;将曲谱与图画放在一起,曲有题外之意,画也应该别有所云,若是只为了情怀纪念,应该留有款识说明,否则谁能读懂?

李云泽断定,一定别有玄机,只是他还没有发现罢了。会是什么呢?难不成要在乱石岭那处吹一曲湖月溪山?而且,溪君所习的曲子,与竹简中的曲子,相似度很大,能否从曲子的来源,来溯寻竹简最初的主人?

想清楚来由,压抑之情尽去。事情不怕难,就怕不去干。李云泽打定主意,继续琢磨,待有头绪了,再实地探索。否则没有眉目,去了白去,还容易引发他人怀疑。

这几日累的精神恍惚,李云泽想着到灵器店好好逛逛。拍卖会上种种灵器的神奇之处,一直在回荡在心中。金泉城商贸兴盛,要比勒帆城繁华的多,比之大城武梁城也不逊色。李云泽顺着摩肩接踵的人流,走到一家名为神匠堂的灵器店前。这家灵器店十分豪阔,处处金碧辉煌,门口招揽客人的小厮就有十几个。殷勤地迎送进出的客人。

李云泽信步而入,却没人上前搭话。李云泽知道是他的修为和打扮让人看轻了,不以为意。店内摆满了兵器架,各种兵器分门别类放置。李云泽走到一架摆满剑的兵器架前。每把剑下面都标注了品阶,从九品到七品不等,再高阶的就没有了。李云泽拿起一把九品的长剑,入手沉重。寒光闪烁。灵器与凡器最大的不同,在于能否与灵元契合。九品的灵器连机锋都不具备,只能是修士将灵元注入其中,增加威力和功法的特性。比如,若修士用的火属性功法,则灵器相应的会具有灼烧等火的性能。李云泽一把把的看,看完了剑看刀,刀看完了又去看棍,一路看下去,将一楼大厅里的灵器看了个遍。大厅里全是七品以下的初阶灵器,李云泽觉得不过瘾,走到楼梯口欲上二楼。被人拦了下来。那人说话毫不客气,楼上是专为筑基真人准备的,闲人不能进。李云泽只好出了店门。看了大半天的灵器,觉得每一把都好。其实像李云泽这么个看法,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说找出每把灵器的弱点缺陷来,才能是看有所得。

换了家灵器店也看了个遍,李云泽兴趣大减,凡是摆在外面的,都是初阶的低品灵器,看来看去,大同小异,而附带机锋的高品阶灵器,都不展示在人前。有购买的实力和意向,才会准许入内观看挑选。李云泽怎么看都不像有购买实力的样子

快傍晚时来到一家小店面前。这家小店已经靠近城郊,青砖瓦房,门宽窗阔,门额上是卢家灵器坊,在门口就能听到叮叮当当的锻造敲打声。李云泽随着声音入内,店面和作坊连在一起,前面售卖,几排老旧的灵器架。过了柜台后面又有一门,可以看到门外的火炉,案台。一个八尺高的汉子探头看了李云泽一眼,爽朗一笑,道:“客官要什么,自己看。”李云泽看这里的灵器与别处不同,造型粗狂,剑宽而厚,斧阔而大,拿在手中,要比别处沉重的多。听到后院锻打声急,李云泽兴起看灵器锻造的心思。

走到后门处,里面的院落有三丈方圆,左手边有一火炉,另有铁砧、水缸、赭煤堆等。李云泽对那汉子道:“大哥,我能看看么?”那汉子打量李云泽一遍,道:“看吧,无妨。”李云泽称谢,蹲在一旁看那汉子忙活,另有一妇人在旁拉动风箱。这时内房里有婴儿啼哭声出,妇人赶紧起身入内,火无风助,苗歇势下,刚好汉子锻打过一轮,要大火煅烧。李云泽过去坐在妇人的位置上,继续拉动风箱。那汉子见李云泽一味使蛮劲,出力虽多,火却不熊,笑道:“小哥没干过这活计吧,凡事一个道理,有张有弛,有进有退,有松有紧,有轻有重。不能一味的往前冲,使猛劲。那样反而没啥用处。”李云泽细细体味,这话大有道理。手下留意,一徐一紧,果然火盛于之前。

汉子问道:“小哥想要个什么样的灵器?”李云泽不好意思地道:“不瞒大哥,我就是想看看。看着喜欢。”大汉“哦”了一声:“看样子,小哥是对炼器有兴趣。”见李云泽点头,大汉接着道:“炼器这门手艺,入门容易,精通可就难了。不光要出力,还得费脑子,搞不好还得受气。你年纪轻轻,还是去学点别的。”李云泽摇头,问道:“世上哪有不出力、不耗神、不受气,就能有大成就的事,还请大哥教教我。”大汉一下子哑口无言。自顾笑道:“还真是。你年纪不大,事情倒看得挺透。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想着不劳而获,想着轻易的就能出人头地,嘿嘿!”方才进门的妇人抱着婴儿出来,前衫半开,婴儿头抵在胸前,看情形正在哺乳。李云泽忙别过头去。妇人倒不以为意,对大汉道:“当家的,你不是说要招个学徒替我么,我看这哥儿就不错。”大汉正锻打的起劲,闻言斜瞅了李云泽一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李云泽眼前一亮,问道:“大哥看我可行么?”大汉道:“第一,你是过路人,呆不久。第二,我走的是力锻的路子,跟你不合适。”李云泽奇道:“大哥,我也看过一些炼器的书籍,怎么从未听过力锻这个说法。”大汉道:“这是坊间里粗人的说法,书上不记也正常。力锻,就是跟凡器打铁一样,用力气将灵材锻打成型,同时逼出杂质,镌刻阵法。与之相对的则是巧锻,靠灵火高温将灵材融化,去除杂质,浇铸成型。说穿了,力锻是穷人用不起灵火,不得已才用的笨办法,造出来的东西嘛……”一指店面里摆卖的灵器,接着道:“你也看到了,傻大憨粗。不过呢,穷人的法子,自然省钱,本钱低了,价钱自然就便宜。而且千锤百炼过的东西,自然也经久耐用些。巧锻胜在制作精巧,灵材之间融合的更均匀,属性、机锋自然也会更卓越。小哥若是真心要学炼器,还是去走巧锻的路子。”李云泽听了这番解释,联想自己所学,原来余书元教自己的是巧锻的路子,让自己采纳琉璃火,也是巧锻必备的条件。但大汉那句千锤百炼很和李云泽的意。他今日看过的所有灵器里,就以大汉所铸造的最佳,虽然黑沉沉的,其貌不扬,其他店里的灵器,明光闪耀,造型精美,但若是比拼起来,肯定是大汉锻造的赢。李云泽觉得,炼制的器物,首先要实用,其次要耐用,在这二者基础之上,才可以寻求外形等末节。将想法对大汉说了。妇人笑道:“你看看,跟你平常的腔调一模一样。你还不收?”大汉也笑了,道:“你是真心要当学徒?”李云泽猛点头。大汉道:“好,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包吃包住,有问题可以随便问,我也不会刻意教。没有工钱。”李云泽笑道:“不收束脩,已经是便宜我了,怎么还敢要工钱。”

此后,李云泽就在这小店里住了下来。一门心思跟着大汉学锻造之术。大汉姓卢,名字唤作卢大工。店里只有他们夫妇和一个婴儿。说到这婴儿,倒有一段趣事。卢大嫂临产时,仍旧每日里与卢大工打下手,在拉风箱时,羊水破裂,就在炉边生下了孩子。夫妻二人一合计,孩子既然在炉边出生,就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做炉宝。

开头的一个月李云泽别的没干,就拉风箱。拉风箱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有很多事看似简单,入手也不难,可要达到做此事所为的目的,那就不仅仅是一个难字了。就比如这拉风箱,一推一拉,三岁顽童亦能为之。然而拉动风箱,不仅仅是为了出风,而是要控制火力大小,让它符合煅烧不同灵材所需的火候。每种灵材需要的火候都不一样,有的还很挑剔,火候不到,融化不了,火候过了,直接烧毁。甚至同一灵材在不同的锻造阶段中也不一样。这就需要对风与火结合所产生的效果有很灵敏的感应。李云泽足足花了一个月,才摸到一点门道。

第八十八章 初炼器

火的变化对灵材的影响,让李云泽很受启发,余书元曾说过,炼器之道,首在控火。而他得了琉璃火之后,就一直安放在气海之中,仅仅当做辅助修行的助益,不停地吸纳火行灵气化作本身灵元,节约修行所用的时间。未曾掌握其火力火情火性,没有把它当成自己未来炼器的助手和伙伴。内察气海内的琉璃火,随着修为的增长,小火苗长大了一圈。是时候好好琢磨它的用处了。

力锻之法,与铁匠打造凡器大致相同。先是将灵材置于火炉中烧红烧软,而后锻打,只是锻打之时,卢大哥一手握大锤,一手握铁钳,李云泽拿一小锤,按照卢大哥的指点,敲敲打打。一般而言,应由师傅掌小锤,学徒握大锤进行锻打。起初,李云泽也曾想拿大锤,让卢大哥拿小锤。卢大嫂在旁边哄孩子,笑道:“小兄弟,不要可怜他。他这一身蛮劲,就这么点用处。”李云泽以为卢大嫂说的是客气话,依旧去拿大锤。大锻锤长约六尺,锤头有成人脑袋大小,锤柄有成人手腕粗细,锤头锤柄浑然一体,非镶嵌结合,不知是何材料铸成。李云泽涨红了脸,拼尽全力竟不能抬起,何谈挥舞抡举,连试了几次,才讪讪放下。卢大哥夫妻看得哈哈大笑。

李云泽一脸佩服地道:“大哥真是天生神力,不知这锤有多重?”卢大哥拍了拍锤头,就像拍多年老友的肩膀,道:“这锤有一千八百斤重,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从我拿的动它,就一直跟着我。灵材一般比凡材坚硬的多,若是锤轻了,根本敲不动。”李云泽所用的小锤也有百十来斤重,小半天就感觉支持不住,酸涩疲软。看卢大哥锻打的起劲,锻造之物也正逐渐成型,不能停歇,咬着牙苦苦支撑。卢大哥有心试他,一天没有歇息。见李云泽虽然汗流浃背,嘴唇都咬破了,却一不称苦,二不叫停,心中暗暗称赞。

一天抡下来,李云泽整个右臂都没了感觉。卢大嫂看李云泽吃饭都是用左手,如何不明白。饭后,打了一盆热水,让李云泽把上衣脱下,李云泽还不好意思。在夫妻二人催促下,才扭扭捏捏脱了上衣。卢大嫂先是用热水给他擦拭了一遍,而后从右肩开始,至大臂,至小臂,乃至手掌手指,一点点推拿按摩。一遍之后,调转顺序,从手指至肩。如此往复三遍,李云泽手臂渐渐有了知觉,整个右臂如火在内里燃烧。卢大嫂依旧不停,颈、背、腰、左臂也统统推拿了一遍。李云泽看卢大嫂一脸是汗,显然这一番推拿也是耗力不少,恳切地道:“谢谢大嫂。”卢大哥道:“你嫂子的手艺可没得说,当初就是靠这个,把我骗到手的。”卢大嫂一把湿汗巾扔他脸上,啐道:“去你的。”

第二日,卢大哥让李云泽换左手,晚上依旧卢大嫂推拿一遍。半个多月后,李云泽臂力大涨,抡锤一日,虽仍有酸涩之感,但无大碍。期间,李云泽有不懂的就问,卢大哥知无不答。但好多事情他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锻造一件灵器,他能将过程说得头头是道,可若是问起为什么要如此,就答不上来。而且,卢大哥所说,好多与书上都对不上号,有个最简单的例子,书上说三元铁要烈火煅烧三刻才会熔化,可是在卢大哥手上,有的四刻要多,有的不足两刻。好多都是如此。忍不住向卢大哥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卢大哥听了,笑道:“你是读书读痴了。书上说的没有错,我说的也没有错。书上只是说的一般道理,可是世事却有千般的变化,就比如一块三元铁,里面的杂质如果是十方铜,炼起来就容易,可若是里面有易梵钨,那炼起来就难了。以后你买灵材,可记住了。宁买一两铜,不买一铢钨。”李云泽明白过来,书上说的是对的,因为拿一块纯粹的三元铁来,肯定是煅烧三刻熔化。然而世间纯粹之物最是难寻,再好的三元铁也不敢说不含杂质。故而,炼器之时自然有偏差。想起一句古话:“心中醒,口中说,纸上作,不从身上习过,皆无用也。”此言诚不我欺。卢大哥接着道:“你大哥是粗人,可也知道多读书是好事。但读书得往活里读,不能读死了。古人不是说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万卷书和万里路得合起来才管用。”李云泽连连点头,和卢大哥说话,每每受启发。这位大哥人虽粗豪,许多事上见解着实不差。

一晃半年,李云泽每日锻造,身板壮了不少。这日,卢大哥拿出一块拳头大的十方铜,道:“拿这个打个东西出来,打什么随你意。”李云泽闻言大喜,他一直跟着卢大哥打下手,早想自己试试打个东西,好坏不论。拿了十方铜跑到一边去琢磨。这块十方铜只有拳头大,只能打个小物件。李云泽寻思来寻思去,不知道做个什么东西好。十方铜质地偏软,但不管做什么灵器多多少少都需要一点,用途广,所以才名作十方铜。

卢大哥看李云泽一手托腮,一手拨拉着十方铜。这其实也算他出的一道考题。十方铜质地软,便于延展,一般都是做配料。灵器造出来就是为了打架,而不是为了观赏的,所以坚硬锋利的灵材才能做主料。再者,这么一小块,做刀剑这样的大件肯定不够,能做的只有匕首暗器这样的小玩意,也能考考李云泽策画的天分。锻造一件灵器,火炼捶打的过程只不过是基本功,真正体现炼器师能耐的是设想和策画一关。

李云泽连着两天,看着这块十方铜发呆。也着实伤透了脑筋。做把匕首吧,恐怕刃一掰就断,不要谈伤人了。做其他的,如拳套,枪头,梭镖等一一都想到了,但又一一都否了,同样的问题。硬度不足,伤害力不够。后来一想,十方铜质地如此,为什么非得做这些带刃伤人的东西?难道灵器只是用来杀人的?这么一想,霍然开朗,开始满屋子转悠,卢大嫂见了,欲问他找什么,被卢大哥止住。李云泽这样的状态,说明他虽然还没想好要做什么,但已经有了方向,只要稍微一个契机,就能触发灵感。卢大哥也停下手中锻造了一半的灵器,生怕捶打声影响到李云泽。

李云泽环顾满屋的器物,锅碗瓢盆、壶杯盘箸,一一在心海之间盘旋过。这时房里一声婴啼,炉宝睡醒了。卢大嫂赶紧进门去抱。李云泽看到卢大嫂额际薄薄一层汗,转头看卢大哥更是汗流满身,一忽儿想到了要做什么。

将十方铜分割成若干小块,锻造成不同的形状,有大有小,有扁有圆,有直有方。卢大哥看李云泽将十方铜分成小块,还以为他要做一套暗器,看他做出的部件,完全不像。一条铜棍,一端细一端粗,粗的一端留有小孔,约一块灵石大小。四片平平薄薄的叶子,状如银杏叶。一组活扣,一个底座。每一个都没有尖或刃,一时有些糊涂了。李云泽把各个部件做好,组装的时候,却不能组装在一起,或大小不对,或薄厚不对,不得已把一些部件熔掉重做,十几天才把这些东西结合在一起。卢大哥看了,有些好笑,废了这么大功夫,竟然做了一个小孩子玩的风车。李云泽将风叶拨拉了一下,风叶呼啦啦转了起来。卢大哥笑道:“让你做灵器,你怎么打了个玩意出来。”李云泽嘿嘿一笑,道:“还没完呢。”接下来就要镌刻阵法,李云泽想了想,现在只会一个摧锋阵,一个磐石阵,然而都不能用在这件东西上。不过自己想要的阵法,在阵法初论上有。一拍脑袋,才想起阵法初论和其他东西一起存在了流川钱庄,前阵子约定在金泉城取物,忘了个干干净净。和卢大哥打了个招呼,就跑了出去。到流川钱庄取了东西,还多付了几个月的保管费。

在阵法初论里面找到一个疾阵——风驰阵,阵名与自己所要制作之物立意也相符。这个阵法并不复杂,比摧锋、磐石两阵还要简单许多。李云泽写写画画,揣摩了四五天,已能够掌握。小心翼翼在叶片上镌刻上阵法,又在手柄上画下引灵线,联结阵法与手柄末端的小孔,最后在小孔内塞入一颗灵石。灵石内的灵气通过引灵线,注入阵法之中,叶片在阵法催动下缓缓的旋转起来。卢大哥至此也没看出李云泽做的是个什么东西,仍以为他做的就是个小风车。

李云泽兴冲冲地将风叶对准他的脸庞,一股凉风扫过脸庞,卢大哥疑惑地道:“兄弟,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李云泽不答,兴冲冲对房内喊道:“大嫂,快来!”卢大嫂听到呼喊,抱着孩子出来,迎面一个旋转的小风车,送来一阵清凉。李云泽又将风叶对着哭闹中的炉宝,小孩子耐不得热,因此才会哭闹。凉风拂过肌肤,大感舒服,哭闹声慢慢停了下来,看着旋转的风叶咯咯笑了出来。

第八十九章 摇风仪

卢大嫂常为炉宝哭闹而苦恼。也知原因是炉火致院内房内过热,小孩儿耐不住,才以哭闹发泄不满。可是没有办法,一家三口要靠这个过活。看到李云泽这件东西,一下子明白了其中妙用,一把抢过来,放在炉宝面前扇一会,又在自己面前扇一会,高兴的合不拢嘴,连道:“好东西,好东西!兄弟,这是你做的?真真太妙了!”李云泽看到卢大嫂喜欢,也很高兴。卢大工一声“哼”,道:“好什么呀,让你做灵器,你做出个扇子来,打不能打,杀不能杀,有个什么用。”李云泽还没开口,卢大嫂率先道:“你就知道打打杀杀,打打杀杀能当饭吃?打打杀杀能过日子?我看兄弟做这件东西就有大用,你想想,刀头舔血过日子的有几人,安安生生过日子的又有多少人?这要是赶上三伏大暑天,还不得抢着买兄弟这东西。大热天里,晚上颠过来倒过去睡不着觉,尤其是娃娃,热的哭个不停。要是把这东西往旁边一放,那得多舒服。天底下当娘的,得省多少心。兄弟,你可是做了件大好事。哪像他们,拿炼器的本事,就知道做杀人的东西。”

卢大工听了,也觉得卢大嫂说的有道理,嘴上却不能认输,道:“就你有理。这东西再好,来个坏蛋要一锤就砸碎他,你能怎么办?还不是得靠灵器把坏蛋打跑。”卢大嫂知道他嘴硬,也不与他争辩,对李云泽道:“兄弟,这宝贝叫什么名字?”李云泽道:“还没顾得上取,要不大嫂给取个名字吧。”卢大嫂想了想,道:“这宝贝就是为了给人送风吹凉的,不如就叫摇风仪吧!”李云泽觉得很贴切,道:“好,嫂子这名给取得好,就叫摇风仪。”卢大嫂一晃手中的摇风仪,笑道:“这个就送给嫂子了。”李云泽道:“这个简陋,嫂子先凑合用,我再给嫂子做个好点的。”

做摇风仪还剩下一点边角料,大小约一寸见方、两寸来高,李云泽想再做个东西,做什么已经想好了。正准备动手,卢大工抱了一大块十方铜,往李云泽面前一放,嘿嘿一笑,道:“就刚才那玩意,给哥做个大的。”

李云泽连着又做了三个摇风仪。每一个都有所改进。卢大工要给他做个大的,李云泽粗略算了一下,若是全用十方铜,怕不得三颗灵石以上的十方铜料,造价太高了。想了想,叶片、转轴、持柄、底座不一定全用灵材,只要能保证灵气、阵法运转正常就可以,其余完全可以用凡铁凡铜代替。按这个主意做出来一个一臂大的摇风仪,所用的十方铜却与第一个差不多。试着用了一下,转动无碍。卢大工大喜,炼器师难免火蒸汗溽之苦,有了这宝贝摇风送爽,可就舒服多了,大锤挥舞的更加起劲。

后面两个,一个是为炉宝做的。一个是为卢大嫂做的。想到炉宝尚且幼小,不能长久吹风,就把风驰阵的灵弦刻得很细,减缓灵气注入的量,让叶片缓缓旋转,如此微风习习,避免婴儿因吹风而着凉。又在叶片外面套上细铜丝遮罩。免得炉宝大了,误触旋转中叶片,伤到自己。卢大嫂平日里既要为卢大工打下手,又要做饭洗衣照顾孩子,忙里忙外,四处走动,摇风仪又不能随手拿着,怎么才能让风跟着人走?李云泽费了半天心思,忽然想起一样灵材来。这种灵材并不珍贵,只是用处很少,所以一般的商家都没有存货,跑了好几家灵材店,才购到一对。把这样灵材一份融入叶片之中,并将转轴与持柄的联结处,做成可以往任意方向活动的圆球,再将手柄制成可以悬挂的圆环,固定悬挂到门楣上。把卢大嫂叫来,交给她一个圆环,套在手腕上。然后在摇风仪上放入灵石,风叶旋转起来,朝卢大嫂吹去阵阵凉风。李云泽道:“大嫂,你随便四周走走。”卢大嫂不知他搞什么鬼,依言四处走动,无论她走向那边,凉风总是跟随而至。不止卢大嫂,卢大工也大感惊奇,丢下手头的活计,跑过来看究竟。卢大嫂又试了几次,屋内屋外,前后左右,无不灵验。卢大嫂惊喜地道:“兄弟,这是怎么回事?”李云泽笑嘻嘻地道:“我在叶片里加了磁心石。”卢大哥一摸脑袋,问道:“磁心石是什么东西?”李云泽道:“磁心石是一种灵材,成对而生,一对的两颗石头会相互吸引,向向而行。”卢大嫂明白过来,道:“我手上戴的这个镯子,就是另一颗磁心石了。”李云泽点头。卢大工没想到李云泽前些日子还拉着自己问东问西,转眼间,他做的东西自己都摸不清门道了,看着李云泽认真地道:“兄弟,你将来肯定能成一个了不起的大宗匠。”

做完了摇风仪,李云泽开始做自己琢磨的东西。他要做的这件东西,用浇铸之法最好,但是他牢记余书元的教诲,不能把灵火轻易在人前展示。卢大哥两口子人虽然好,还是要谨慎小心。先是用胶泥制作了一个模具,而后把十方铜用炉火熔化,把铜水导入模具中,待火温散去,打开模具,乃是一枚牛纽铜质印材,因生肖属牛,故作牛纽。所刻印文也早计划好,就刻“雲澤”二字。迟迟不肯下刀,是因为别有谋划,想把阵法也融在印文之中,这还是受传送空门的启发。他打算使用的阵法是磐石阵,以磐石阵的稳固,抵消十方铜的绵软。

一开始,想的办法是变更字的形状,使之与阵法能套在一起。试了几次,根本行不通,若是变化的少,则难以嵌合。若是变形太厉害,又失去了字的原形。印文让人看不懂是什么文字,那这方印有何意义?让阵法来迁就文字,更加行不通,阵法可变的余地比字要小得多。后来灵机一动,改刻阳文印。策画印稿时,将字纹和阵纹二者的线条勾连在一起,即部分字纹一身二用,既是字的结构,又是阵法的纹路,再将字纹之外的阵纹稍稍削低,如此字纹清晰,阵纹也完备。一试,确然可行。制作完毕后,取印泥试钤,朱红色的雲澤二字,安静得躺在方框内。注入灵元再钤,字迹依然,却多了磐石稳固之气。

把玩着铜印,内心十分满足。前阵子到流川钱庄存物取物时,别人都是用印章做签押,执事问他可有印信,他只得摇头,于是就让他压指模为信。当时就想,快快的刻上一方印信。而今心愿达成,而且是自己亲手所制,恨不得再去趟流川钱庄,随便办个交易,显摆显摆。卢大工见他模样,笑道:“又是个不能打架的玩意。”李云泽听了,道:“谁说的。你看这里。”说着一指牛头。牛纽所用的是卧牛姿态,牛身斜卧,牛首略抬,两支牛角尖尖突出。卢大工嗤笑出声,道:“兄弟,这两支牛角就是兵器?怕是只能扎你自己盖印的手。”李云泽也笑了,他也觉得这对牛角伤人的能耐不大,反倒是伤自己的机会不少,每次盖印的时候都得小心。不过管他呢,只要能做印信用就好。

卢大工一边锻打铁砧上的灵材,一边道:“兄弟,大哥就这么点能耐。你要是想学这门手艺,还是得早早的去,正儿八经找个好师傅。”李云泽沉默了一会,尝过了炼器滋味,独自锻造过了灵器,一开始迫不及待尝试炼器的火热心思有所消退,又惦念起乱石岭中那有可能隐藏的秘密。然想到这段时日里,这位粗豪的大哥,待自己真心实意,所会的无所不教,如何选购市面上的灵材,如何控制煅烧的火候,如何锻打灵材更省力高效,甚至灵器如何定价才能既赚钱,又吸引更多客人买。可以说,经营一家灵器作坊的所有事项都教了。李云泽着实受益良多。卢大嫂对他更像亲弟弟一样,洗衣,推拿,寝食,关怀之心,无微不至。萍水相逢,无亲无故,待自己如此,岂能因要去寻觅宝物,就舍之而去,让卢大嫂一人又带孩子,又打下手,还要打理家务,道:“等炉宝大些,大嫂能腾开手了。我再走。”卢大哥笑道:“有什么腾不开手的。以前大着肚子,还不是能给我打下手。”李云泽道:“不急在这几个月。”

听李云泽如此说,卢大工板起了脸,大锤一顿,道:“兄弟,冲你这话大哥得说你两句。三五个月不算回事?那多久才算回事。种田的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搁在咱们炼器的人身上一样道理。你大哥人虽然粗点,看事情还是有点准头的。你耽误日子,日子何尝不在耽误你。你不把日子当回事,日子怎么会把你当回事。耽误过来,耽误过去,最后一辈子就混过去了。死到临头再埋怨这辈子活得窝囊,就没意思了。听大哥的话,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去。”卢大嫂在屋里听到两人谈话,也走了出来:“你大哥说的对。嫂子看你对这行特有天分,又肯花心思,将来铁定有出息。趁着年轻,多去学点本事。将来出人头地了,哥哥嫂子也跟着沾光。”

第九十章 露踪迹

这日,卢大工出去采买灵材,李云泽正在合计着做一件会自行摇动的摇篮,好让卢大嫂腾出手来,多帮帮卢大工。前面店铺里,有人吆喝:“掌柜的,在不在?”李云泽听了,连忙应声过去。是一个面庞红润、开口带笑的中年人。李云泽一边撸下袖管,一边问道:“客官想要什么灵器。本店除了外面摆的之外,还可以按照客官的需求定做。”在李云泽进来后,中年人第一眼便看到了李云泽小臂上的纹身。眼睛猛地一缩,旋即若无其事地问起价来。还时不时与李云泽聊几句闲话,掌柜的是哪里人啊,店开了有多久了,生意怎么样,自己一人经营还是兄弟合伙等等。李云泽觉得很奇怪,但凡来买灵器的,都是把心思放在砍价与了解灵器的属性上,从没有人这般问来问去。要么这人是天生的话唠,要么就是别有用心。最后,买了一把板斧,离去时不自觉地又看了一眼李云泽小臂。李云泽将这个眼神收在眼底,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这人走后,李云泽细细听他足音,出门不就与另一个人相会,略过片刻,那个人就走了,留下买灵器的人继续在四周转悠。李云泽暗骂自己不小心谨慎,又不知这些人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其实这些人并非是刻意找到这里,而是大海捞针无意撞见。谢庭琨在断定偷盗之人是中行道和李云泽后,就派人通过传送空门到分往几个地方追查。据他判断,一,中行两人是惯犯,否则不会如此干脆利落。既然是惯犯,那么潜踪匿迹肯定有一套,直接追查他们的下落不会有什么太大效果。不必要在这上面花费精力。二,贼偷过东西后,一般会选择将赃物出手变现。由此判断,潜逃的地方必然会是商贸兴盛的城邑,店铺多容易出手赃物,商旅多便于潜藏行迹。如此,可以通过城邑特征,圈定大概的范围。三,两人在勒帆城肯定是易过容的,到了外地,要么恢复本来面目,要么会改易另外一种容貌,但是身高、修为、肩宽、臂长、纹身这些特征不会改变。可以在这些方面稍留意,如果符合几个因素,就可以调查。四,买了那么多对修士没什么用处的古怪玩意,肯定会选择出手,不会留在身上。而这些东西不会易容。故而可以以物寻人,如果碰到这些东西,就往死里查,什么人卖的,什么时间卖的,卖主什么地方的口音,查个一清二楚,总会找到蛛丝马迹。五,如果东西是一次性出手,那人肯定不在当地了。如果是断断续续出手,人肯定还在当地活动。就要加派人手,盯死此地的各个灵器店。守株待兔,只要再有人来卖这些东西,就可以顺藤摸瓜。六、最坏的打算,人已经远走高飞,或者压根不缺灵石,东西揣在怀里不出手,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第一批派的人不多,但很快有人在金泉城一家灵器店发现了第一样东西。查来查去,没查出个所以然来。隔了个把月,在另一家灵器店发现了第二样东西。谢庭琨接报后,将撒出去的人手全部召回,增派到金泉城,紧盯各大灵器店。又隔了个把月,有人到灵器店出售第三件东西,盯着这家店的人大喜,一面联络同伴,一面追踪卖主。谁知道,这人如游鱼一般滑溜,混入人群中,眨眼就消失不见。如此,每隔个把月,就有人出来售卖一样要追查的东西,可每次都追踪不到卖主。这些追查的人也被玩出了火气,誓要抓住这人出口气。算到时间差不多过了一个月,就雇了一些佣修,每家店门口都安排上三四个人,也不顺藤摸瓜了,直接把人堵在灵器店门口,先抓住再说。哪怕打草惊蛇也在所不惜。哪知这次竟没有人出现,直到过了几天,有人收到一张纸条:东西在城北某某灵器店内。过去一看一问,前几天收的。这张纸条,就好像写满嘲讽言语的战书。可是有什么办法,如果只盯大店,也就那么二三十家。可如果连带小灵器店也一起盯上,怕不有四五百家,如何盯的过来。再说了,之前紧盯大店,人家跑到小店去卖。若反过来,去盯小店,人家完全有可能去大店卖。最后只能两头兼顾,大店留一人盯着,其余人两人负责一片区域,不停顿地来回巡查。谁想到,瞎猫碰到死耗子,在一家小店里竟然看到了梅花鹿纹身,然后细审体型,竟然也合得上。

也是该着李云泽倒霉,或者说他太不小心。李云泽想到自己事发了,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把人引开,不要连累到卢大哥和卢大嫂。打定主意,走到后房门口跟卢大嫂说去买样灵材,顺便接一下卢大哥。卢大嫂不疑有他,只说快去快回。李云泽出了店门,刻意朝那探子看了一眼,而后往城里走去。探子一看,留下记号,立马跟上。很快李云泽发现身后跟着的人越来越多,从一个到两个,到四个,到八个。李云泽暗暗叫苦,只怕人还会再增加。不巧,又看到卢大哥迎面走过来,离得远远的,李云泽就朝他连使眼色。谁知道卢大哥也朝他挤眉弄眼,李云泽糊涂了,不知卢大哥是看懂了,还是没看懂。好在两人错身而过,互没有打招呼,且各自在心里舒了口气。

后面追踪的探子又加了两个,李云泽心想,这次怕是跑不掉了。可气的是,他到现在依旧是满头雾水,不知道中行道当初做下了什么坏事。从这副阵仗来看,中行道犯下的祸事肯定小不了。心里骂着中行道,冷不防有人拐了自己一下,旋即离开了一点距离。那人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说着还朝李云泽怪怪一笑。这人一身城主府下役装扮,但李云泽一下子听出了声音,竟然是中行道,果然是骂中行、中行到。

中行道也一直在金泉城。而且早就料到谢庭琨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追查过来。在传送空门大门外守了好几天,谢庭琨派出的探子一出传送空门,就被他给盯上了。探子满城灵器店打听,殊不知他们要找的人,一直追踪着他们,对他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中行道还故意卖了一件灵器,露出破绽给他们。每隔个把月卖一件拍卖品,也是存心戏弄。中行道低声道:“跟着我走。”朝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去,李云泽紧跟在其身后。这厮脚下甚快,左转一下,右转一下,后来看李云泽跟不上,直接一把抓住李云泽手腕,拖着李云泽走。一开始还能听见后面探子的脚步声和吆喝声,后面探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听之不见。中行道不敢就停,又跑出去大半日。确信离得远了,才停下,劈头问李云泽:“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被盯上的。”李云泽将店里的事说了。

中行道有些无语,这事说来自己也有责任。原本以为李云泽已经离开了金泉城,所以才会大胆戏弄谢庭琨派来的探子,他对自己的隐匿之术有绝对的把握。谁知道事情偏偏这么巧,要不是他今日发现大多数探子都往一个地方集结,看到他们在追踪李云泽,李云泽估计已经被抓走了。

中行道这边一脸得意,道:“记住啊,鄙人救了你一次。”李云泽则是一脸不高兴,他本就是为了引开这些探子,不至于连累到卢大嫂他们。现在,那些探子把自己跟丢了,肯定会想:人跑得了,店跑不了。也肯定会去店里,不知会不会对卢大哥他们不利。对中行道没好气地道:“大恩不言谢,后会无期。”说完,往原路走去。中行道一把拉住,道:“你脑子进浆糊了,刚跑出来,还回去,想自投罗网是不是?”中行道还真说对了,李云泽就是想自投罗网,想了想对中行道说:“尽管放心,我要是被抓住了,肯定会把你供出来。绝不会有丝毫隐瞒。”中行道脸都绿了,这厮倒是不怕招来人抓他,他打架不行,逃跑潜踪的本事绝对一流,凭谢庭琨手下这些人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只会被他戏弄的团团转。但关键是面子上不好看,他一向认为,偷盗本来就是悄悄摸摸的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事前按剑隐风雷,事中妙手了无迹,事后天涯无声息,才是贼最大的成就。若是弄得天下皆知,等于是小偷招摇过市,背后还被人贴了写着小偷二字的纸条。紧紧抓住李云泽不放,道:“有事好商量。我中行向来是讲盗义的,有什么难处,不妨说说,能帮的,鄙人一定帮。”李云泽将担忧说了,中行道听了,一摸下巴,十成十肯定那些人会去找卢大工夫妇的麻烦。因为这些人已被自己折腾的火冒三丈,好不容易有个线索,肯定会一查到底。说来说去,与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中行道有些郁闷,本来想戏弄那些探子一番,寻个开心,哪知道最后给自己惹来了麻烦。冲李云泽道:“行,我跟你回去。不过咱们见机行事,你得听我的,不能乱来。”李云泽自然一口答应。这厮鬼主意多,经验又丰富,有他一起去,远胜自己单枪匹马。

第九十一章 两头乱

天色渐暗,李云泽跟着中行道尽在小巷子里穿行,好半天才回到卢家灵器店附近。中行道让李云泽在旁边茶馆里稍待一会,他自己先过去探探情况。口里嘟嘟囔囔念咒语一般,李云泽看到他竟然一点点矮了下去,足足矮了寸许,宽了一圈。而后大摇大摆走向灵器店。果然,那些探子已经将灵器店围住了。有的扮作路人,有的扮作小贩,还有一部分探子在后院墙外埋伏。中行道感到很奇怪,这些人怎么不动手,难不成打的是围巢捉燕的主意,算定李云泽会回来。要是这样那就有点麻烦了。

中行道堂而皇之进了店门,喊道:“掌柜的,生意来了。”朝里一看,卢大工手持大锤,正与七八个汉子对峙。这些汉子个个身材高大,有的跟卢大工一样手持大锤,有的则拿着小锤,还有用火钳的。中行道一眼看出,这些汉子不是探子中人。明白了,外面的探子之所以没进来,是因为这些人在,但这些人又是干嘛的?卢大工朝中行道看了一眼,道:“这位客官,对不住。您到别家看看吧!”中行道:“别呀,我是听朋友的推荐才来的。说你这东西耐用又便宜。你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啊。是不是这些人挡着你做生意?喂,你们是干嘛的?在人家店里动刀动枪,想打劫么?我可告诉你们,东华派修律可是出了名的严,入室抢劫者杀之无罪,抓获见官判刑八十年。识相的赶紧滚蛋。”其中一名大汉一挥手中大锤,指着中行道:“滚!”中行道装作吓了一跳,色厉内荏地道:“好好好,你们给老子等着。老子马上去叫人,非得把你们送官领赏不可。”撂完狠话,匆匆离去。

找到在茶馆里的李云泽,道:“不对呀,怎么有两拨人。除了这些探子外,还有一拨大个子,有八个人。拿着大锤小锤,看起来挺凶,没问出来是来干嘛的。”李云泽也愣住了,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忽地想起,今天在大街上与卢大哥错身而过之前,两人互使眼色。自己被人跟踪,是让他装作不认识自己,会不会他当时也是同样的状况,同样的意思?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对中行道说了自己的猜测。中行道一摸下巴,计上心来。附在李云泽耳边,说如此如此。李云泽听后,细思确实可行。

中行道花了两颗灵石,在街上纠集了几个壮汉,一行人哄哄嚷嚷走向卢氏灵器店,李云泽混在人群之中。快到店门口,中行道高声叫嚣:“他奶奶的,一定要让这些人见识见识咱们金泉城的规矩。非得把他们大卸八块。兄弟们,待会可都别留手。”店内店外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到店门口时,李云泽率先进门,站在萤石灯下,扭头向外,让探子看清面目。对中行道道:“就是这些人吗?”中行道高声应是。李云泽转而面向那些壮汉,道:“有种的滚出来。”李云泽一站在门口,这些探子就紧张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探子头目略一沉吟,前面这小子已经跟丢过一次,这次无论如何不能放这小子走掉,否则没办法交代。至于里面的人是敌是友,管他呢,反正自己这边人手占优。打出暗号,四处隐藏的探子齐齐出动,涌向店门。与卢大工对峙的大汉,听到中行道和李云泽这番言语,真以为是刚才那被喝走的客人叫来的帮手,调转锤头对准李云泽。卢大工则大急,今日在集市上遇到,使了眼色,让李云泽不要与他相认,是因为这些人牵扯的是他的家事,怕把麻烦带给李云泽。外面的这一番动静,以为是李云泽为了帮他而整出来的。又是感动,又是担心。对他而言,两边谁伤到都不好。刚要开口,门外呼啦啦一群人便要冲进来。李云泽刚说完“有种的出来。”下一句本该是“教你们学学金泉城的规矩。”话还未出口,四周的探子已经动手,提着刀剑冲到身后,李云泽只得随机应变,一跃跳过柜台,口中大呼:“兄弟们上。”火羽术甩向一名大汉。大汉不闪不避,用锤头挡在身前。火羽撞到锤头上,化作火星四散。锤头则被这灵火烧红。大汉挥着烧红的锤头朝李云泽砸过来,李云泽矮身往左翻滚,避开这一击,同时,也从冲进来的探子和这些大汉的中间逃开,让两帮人面对面对上。大汉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锤落空,举锤朝这些探子砸去,完全把这些人当李云泽的帮手。这些探子虽然看出觉得中间有古怪,可是大锤砸来,根本没功夫细想琢磨,只能见招拆招。一动上手,很快就混战成一团。李云泽冲到卢大工面前,道:“大哥,大嫂呢?”卢大嫂从房内出来,一手抱着炉宝,一手提着雁翎刀。卢大工道:“兄弟,你这是干什么。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快走吧,让他们也走。不要掺和。”李云泽不知卢大工和这些大汉是什么关系,现在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道:“大哥大嫂,咱们先走,到安全的地方再说。”卢大工道:“我不能走。”大锤一挥,就要加入战团。卢大嫂一把拉住,低声道:“兄弟说的在理。先到安全的地方再说。你跟他们说又说不清,打又打不过。留在这有个什么劲。枉费了兄弟的心意。何况,还有炉宝。”卢大嫂也以为这些人是李云泽请来给他们解围的。卢大工看了一眼炉宝,又看了一眼卢大嫂,转过头又看了看正在打斗的大汉。长叹出声,一脸苦色。李云泽自认识他以来,这位大哥一直豪爽开朗,从未见他面上有过愁容。今番如此,可见这些大汉与他关系非同一般。李云泽急道:“外面这些人也是来找茬的,前面与他们有过节,特地来抓我的。趁现在两头乱,咱们快走。过一会想走也走不了了。”卢大工一听,大锤一顿,道:“如此,大哥更不能走了。你先带嫂子和炉宝走,我在这里挡着。”卢大嫂听了,把炉宝往李云泽怀里一塞,道:“你不走我也不走。兄弟,你先把炉宝带出去。”李云泽大急,转头看向战团。这些大汉看探子人多,混战起来肯定吃亏,就把冲进来的探子往门口逼。这些大汉配合十分默契,长锤主攻,短锤主守,加上冲进来的探子不多,渐渐占了上风,一点点将探子逼到外面店里,分了两个持长锤的大汉堵在门口,大锤一挥,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概。其余六个大汉腾出手,朝卢大工三人围过来。卢大工横锤在胸:“今天的事跟他没关系,让他走吧。”还未等大汉应声,外面的探子头目一看这个境况,一声呼哨,埋伏在后面的探子闻唤,纷纷跳上房顶,准备入内接应。看到李云泽和正在与同伴打斗的大汉,跃下房顶挥刀舞剑冲了上来。李云泽趁机道:“几位大哥,快动手。”这话说的极为模糊,探子以为他是在和大汉说话,敦促动手对付自己。大汉以为他是对探子说话。两方随即又接上了手。院中本来空间就不大,又有炉砧等物占地方,人多的反而占不到便宜。这些探子是冲李云泽来的,有几个悄悄绕过战团,挥剑攻向李云泽。卢大工挡在李云泽身前,挥锤架住探子的攻击,促声道:“兄弟,带上炉宝快走。”李云泽环量了下局势,今晚怕是难了。不知卢大哥为何死赖着不走。劝不动,只能抱着炉宝跃出院外,几个探子想要去追,卢大工一声虎吼,大锤连挥带砸,将这些探子拦下。李云泽匆匆跑到与中行道约定的地方,中行道见李云泽一人抱着孩子过来,身后并无其他人。问道:“人呢?”李云泽把炉宝塞到他怀里,道:“你先带这孩子走,明天到传送空门那见面。要是我们没来,你就先把孩子送到这个地方。”然后把家里的地址说了。又拿出上次的那滴盘龙香,道:“这是报酬。”中行道稀里糊涂,问道:“怎么着,是计策出了差错?不可能啊!”李云泽道:“计策很好,其他缘故。”转身就走。从卢大工不肯走他就开始合计,炉宝怎么办?也不知卢大哥与这些汉子有何仇怨,是否会祸及炉宝。最好是将炉宝先送走,而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中行道一人。中行道虽然职业不堪,信用却好,不管是分给自己一半赃物,还是再未拿假洞府的事威胁自己,都能看出这厮不是无赖之辈。而且,这厮逃避追踪的本领很有一套,先将炉宝交给他,不虞会出事。中行道冲着李云泽背影连声喊:“别走啊,把事情说清楚。”李云泽头也不回走入黑暗之中。中行道低头看了看怀抱中的婴儿,嘟囔道:“太侮辱人了。我虽然打架的本领一般,可也不至于沦落到看孩子的地步。”

第九十二章 行有误

李云泽回到灵器店内,局势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埋伏在后院的探子加入战团后,这些大汉以少战多,凭借默契的配合犹可支撑。探子头目在前面久攻难进,索性舍了从前面攻进去的心思,命前面挤在店里的探子绕到院后,翻墙而入。这样一来,越来越多的探子加入战团,而店面的后门也失去了关口的意义。探子头目仍旧派人在后门攻打,以纠缠住两个守门的汉子,不使这些大汉汇合在一处。小小的院内挤了二十几号人在打斗,另有一些探子站在房顶之上,抽冷子放暗器干扰。卢大工和那些大汉并肩一起,靠墙而立,身前躺了一排探子。锤头虽然依旧挥舞的密不透风,但人已经气喘吁吁。卢大嫂手持柳叶刀也在与两名探子打斗,手底下亦颇为不弱。

李云泽趴在墙头,脑筋急转。以自己的这点修为,找一个探子单打独斗,还有一战之力,似这等群殴,恐怕撑不过几下就会被击倒。力敌不可行,只有智取。正在想办法,战场之上却陡然出了变故。一名探子趁隙攻向卢大工身旁的大汉,卢大工见了,伸锤去挡。那名大汉看到卢大工锤头向他挥来,怒骂了一声什么,一锤砸向卢大工前胸。及至看到卢大工击飞探子袭来的长剑,方知自己误会了,但他含怒而发,想要收手却已不能。锤头结结实实砸在卢大工胸口。这汉子脸上闪过一丝愧悔,旋即呸了一声,道:“谁让你好心!”卢大嫂看到卢大工吐血倒下,悲呼:“当家的。”两刀逼退对手,飞奔到卢大工身边。李云泽看到这一幕,顾不得隐藏,跃入院中,帮着卢大嫂扶起卢大工。卢大工看着卢大嫂和李云泽,口中吐血不止,却咧开大嘴笑了。探子头目看到李云泽出现,连发暗号,探子们攻击更急,而且人影幢幢,欲将整个院落围起来。李云泽清晰地听到这些大汉粗重的呼吸声,已是强弩之末。暗道,现在这种情景,不如自己跟这些探子走,事情与卢大哥他们无关,这些探子应该不会多事。正要站出来,一声大喝传来:“谁在金泉城撒野?”声音滚滚如雷。谁字出口时,还在百丈外,野字却已在耳边不远。众人心中惊诧,这人好快的身法。一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前店楼顶,身着营卫服饰,筑基修士的威压席卷而来。探子头目大喊一声:“撤”,率先逃走,一众探子也三两一伙,四散逃开。入室抢劫,被抓现行,罪名可是非常严重的。探子头目打的主意是四散逃走,逃掉几个是几个。可惜的是,这次又功败垂成。那名筑基修士也不去追,看了看院中情形。对黑衣大汉道:“自去城主府自首。莫要想着逃走。”又朝李云泽的方向道:“你们两个,带他先去治伤。随后,也到城主府听讯。”李云泽赶忙应是,拉了下卢大嫂,搀扶起卢大工,一跃跳过墙头。有那筑基修士在,几名大汉不敢妄动。筑基修士看李云泽离开,方才一闪身没了踪影。李云泽扶着卢大工来到之前与中行道汇合的地方,过了没多会,中行道慌慌张张过来,一边走一边脱营卫的衣服。口中道:“晦气,晦气。我这假营卫碰到了真城管,还好我机灵,编瞎话支应了过去。”却是这厮故计重施,假扮筑基修士,惊走了探子,唬住了那些大汉。李云泽记起中行道分给自己的赃物里有伤药,内外伤皆有。取出来,药香扑鼻。能上拍卖会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丹药。卢大嫂一闻药香,便知价值不菲。此时救夫心切,顾不得推让,将丹药灌入卢大工口中。丹药很快见效,卢大工呼吸平稳下来,沉沉睡去。李云泽放下心来,猛又想起一事,一把抓住中行道衣襟,急道:“孩子呢?”卢大嫂也紧张地望过来。中行道没好气地道:“哎哎哎,鄙人是不靠谱的人吗?”李云泽松开手。中行道道:“我去抱孩子,你们准备下,等会咱们立马就走。现在你们没啥事,倒是鄙人假扮营卫,罪过大了。”中行道去了一会就回来,怀里抱着炉宝。将炉宝交给卢大嫂,李云泽扶起卢大工,一行匆匆往传送空门走去。

中行道带着李云泽三人到了商邑城。出了传送空门,中行道呼了一口气,道:“好了,安全了。”随便找了家客栈,中行道叮嘱几人不要外出,就匆匆出了门。李云泽知道这商邑城外表平静,内里邪乎的很。帮着安顿好卢大工后,就在房里守着,和卢大嫂聊起那几个大汉来。卢大嫂叹了口气,道:“这事说起来,真真是气死人。”

原来这几个大汉都是卢大工的同族同宗兄弟。岩川卢氏世以铸器为业,祖上十分显赫,曾出过一位大宗匠。族内传言,这位老祖离世之前曾将其一生所学结录成集,名曰《岩川天工》,欲传给后人。这位老祖育有九子,皆先老祖而逝。孙辈、曾孙辈亦然。在其垂暮之年,只有一个玄孙在跟前照顾其起居,便是卢大工这一支的先祖。逝世时,老祖将九支子孙叫到一起,每支传下一柄大锻锤。不发一语,便即逝去。满堂子孙都眼巴巴地等着老祖传下《岩川天工》,谁知只得了一柄笨重的锻锤。一时间议论纷纷,很快将矛头对准了卢大工先祖。因为只有他常陪在老祖身边。如此重大的事,老祖逝世前,既然未提及,必然是早有安排。便要他将《岩川天工》公布给族人共享。卢大工先祖也莫名其妙,老祖根本没有跟他提起过《岩川天工》的事,赌咒发誓没有见过《岩川天工》。彼时族内关系和睦,见他发了重誓,便都信了。将目光转到大锤上,带回去好生研究。几十年研究下来,九支都没有什么结果,这些锻锤材料不明,除了重且坚硬之外,一无特异之处。任他们用尽手段,什么滴血认主,终年不停大火煅烧,埋进湿土内锈蚀,用磨石长期研磨,无论怎么处置,大锤丝毫无损。偏生又不能当灵器用,只能做捶打灵材的锻锤。各支又怀疑起卢大工的先祖,然而此时他也死了,生前无论是修为还是锻造之术都是平平。他的后人当中,也无出众之人。锻术是一样的锻术,与同族子弟比较,也只在伯仲之间,几代都是如此。慢慢的,各支都认为老祖实际上并未著述《岩川天工》,从此各自过活,相安无事。

过了几千年,大锻锤传到了卢大工这一辈手中。少时,卢大工在同辈之中普普通通,平平常常,除了人豪爽,性格招人喜欢外,其他也没什么过人之处。而且,学习锻术要比同龄人慢。谁料,成年之后,炼器术突飞猛进,从挂尾到远超同辈,只用了五年时间。一开始,长辈还都夸赞卢大工修炼刻苦,随着其进步越来越大,就起了别的想法,这孩子是不是有了什么奇遇?慢慢的就有人想到了《岩川天工》上头。于是各种明里暗里的探听探问接踵而来。而实际上,卢大工之所以能够进步,是因为本身力气大,一直使用大锻锤,觉得大锻锤就是为他量身打造一样,拿在手里说不出的舒服,用起来契合心意,而且每挥舞一下锻锤,自身的灵元就仿佛受到一次震荡,修行也快了起来。只是这些他也不甚了了,以为是因为修行刻苦,突然开窍,苦尽甘来,不管是炼器术还是本身修为。然而,事实不一定有人相信。卢大工说出自己的秘诀后,所有人都报以怀疑、嗤笑的眼神,开什么玩笑,努力勤奋的人多了去了,我们也不懒,为什么就你成功了?虽然人人都喊天道酬勤,可是对勤能有几分结果始终抱有六七分的怀疑,而对不劳而获、坐享其成、天降横财、鸿运当头、奇遇加身这些事始终抱有十分的兴趣。

先是,同辈的兄弟套交情,随后,长辈们讲族规大义,再然后,无赖的族人婆娘开始堵门谩骂,老祖宗是大家的老祖宗,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应该大家共享,凭什么你一个人独吞?卢大工百口莫辩,跟起了贪欲的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无奈之下,只有带着老婆逃往他乡。这样一来,更坐实了族人的怀疑。这些大汉便是寻迹找来的族人。

说到最后时,卢大工已经醒来,看着卢大嫂嘿嘿一笑,卢大嫂气道:“看看你那些一脉血亲的兄弟,从小玩到大,还不如两旁路人。”卢大工只是笑,可眼睛里却有水雾泛起。

李云泽想起前两天卢大工劝自己珍惜时光的话。在相处的这段时日里,亲眼见这位大哥每日卯正起身,先点燃炉火,再打几趟拳,炉火烧旺之后就开始锻造,中途除了三餐之外,从不停顿,一直到亥正才熄火歇息。日日如此,从不间断。打造出来的灵器比别的店好,售价却比别人低,李云泽问他是何故,他说,定价低些,虽然赚的少,但灵石回笼的快。这样一来,就有灵石购买灵材,就可以不停地锻造灵器。并且说,年轻时赚钱是次要的,能养活老婆孩子就成。关键是要练好本事。本事上去了,日后就会财源滚滚而来。

起先,卢大工劝李云泽早日去访名师,学本事,他还有些舍不得去。现在打定主意,哪有那么多时光可以蹉跎,该学的早日去学,该取的早日去取。晚了,就不知道还是不是自己的了。李云泽又想到卢氏族人对卢大工的误会,暗自摇头。这个误会怕是一辈子都解不开了。许多人不努力,看到别人通过努力成功后,就给自己找借口,埋怨不公平,自艾没机遇,也许也会稍稍检讨自己不够努力,但绝不会把这条当做主因。只会想如果自己有别人那样的机遇,一定也可以成功。

第九十三章 争端起

第九十三章争端起

有好药不停服用,短短几天,卢大工就伤好痊愈。中行道一直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哪里流窜。这天突然回来,将李云泽拉到无人处,笑嘻嘻地道:“你小子做的好大事!”李云泽不明所指,问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中行道环顾四周,确信周围没人,道:“你在石岭城做的大事发了。”李云泽心头一突,四下里探望,生怕跟金泉城的事一样。中行道看李云泽表情,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道:“哄你的。”李云泽气急,中行道忙接着道:“不过你闹出的动静可不是一般的大。最好藏严实了,躲在你们门派里别出来。要是被人发现你在中间做的手脚,有九条命你也玩完。”李云泽忙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在发现孙邕朝洞府后,虽然无妄剑派百般掩饰,放出各种假消息混淆视听。但时间一长,还是被江津派探知到真相。无妄剑派干脆直接将那石鼓山峰移至山门之中。两家既是邻居,又是死敌,怎么可能没几个卧底眼线打入对方的内部。郭威令得知确切消息后,心道天助我也,他所修的便是孙邕朝传下的道法。郭威令知道,这种事硬来不如软求,义责不如利换,先礼才能后兵。派向春明前往无妄剑派,只要孙邕朝的道法和遗骸,其余宝物一概不要,并许下重利。向春明也是巧舌如簧,言道这场交易对无妄剑派有百利而无一害。江津派有大批珍宝灵药奉上,是一利;同时,顾及到东华派与无妄剑派的关系,愿意与无妄剑派联手做戏,面上与无妄剑派大起争执,无妄剑派可以借此事向东华派示好,是一利;还可以以此为名向东华派寻求支援,是一利;让江津派低头,可扬无妄威风,是一利;门主因此也可以名垂无妄剑派史册,是一利;林林总总说了一大通。王从赐虽然知道江津派没安好心,可向春明所说的实利确确实实都存在,不是胡编乱造。就悄悄的答应了。但为了防止江津派翻脸不认人,只答应分批交易,若江津派遵守承诺,后面的慢慢再给。对江津派而言,固然想一下子拿到全文,然后来个翻脸不认人。但也知道,大家都不傻,能拿到一点是一点。

第一次交易很成功。随后,江津派依约开始做戏,以掌门郭威令的名义给无妄剑派掌门王从赐写了一封措辞恳切的信。说孙邕朝是本门前辈,且对门派有大功,作为后辈怎能让其遗骸流落在外。欣闻贵派发现了孙真人洞府,请将前辈遗骸遗物赐还,当有重谢云云。

无妄剑派当然拒绝,回信也很恳切,说鄙派上下对孙邕朝前辈也很仰慕,可惜实无人发现孙前辈洞府,不知贵派何处得来的消息,还请仔细核准。随后,江津派就开始来硬的,郭威令再次来函,措辞严厉,贵派发现鄙派先师遗府,不但不予归还,还百般掩饰,分明是存心侵吞鄙派前辈的遗宝,居心何在。若是此时归还,两派依然交好,若是不然,鄙派七千弟子,无一不有迎回先师遗骸之心。紧接着就大举派门中高手聚集在两派边界重镇。一时间,形势陡然紧张起来。无妄剑派一面继续回函推脱,一面致函东华派,说定不让孙邕朝道法落入江津派手中,只是人少力微,怕难挡江津派威势。东华派当即表态,不怕,有我。派人也送了一大批财物来。同时,希望将孙邕朝道法抄录一份。这个要求不过份,而且在意料之中。无妄剑派自然一口答应。

这时候,江津派要求进行第二次交易。人家演戏这么卖力,总得给点甜头。第二次交易也完成了。郭威令拿到抄本,研读之后,大怒:“竖子欺我。”发现内容上很多处根本就不符合道法的逻辑。派人去责问,无妄剑派也很委屈,明明一字不差,何来假经之说。郭威令接到回话,冷静下来一想,中间会不会有人捣鬼。将第二次得到的经文好生研究,发现不合本门道法逻辑的地方,都有无妄剑派道法的痕迹。门中宿老看了,也都持这一观点。这下事情就明朗了,无妄剑派既想得好处,又怕江津派得了道法壮大,故意将篡改了的经文交易过来。郭威令阴阴冷笑,敢跟郭某人玩这种手段。

派向春明去无妄剑派致歉,说是孙邕朝先师的道法无人见过,怕贵派掺假,才出此下策探个虚实。得罪之处,万望海涵。王从赐心道,郭威令果然奸诈,故作气愤,借机抬高了下次交易的价格。向春明几次还价无果,只好答应。商讨起下一步的计划,向春明道,前次不过排兵布阵,东华派就送来这么多的财物,下次不妨弄大一点,伪作鄙派抢占贵派几个城池。东华派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肯定会派人派物,帮贵派夺回城池。王从赐心中冷笑,肉包子打狗,哪还有可能回来。郭威令打的好算盘,城池拿到手,反过来就会以城池做要挟,让自己交出道法后面的部分,到时候就是自己受制于人了。一口否决。向春明道,如果没有下一步的行动,则做戏的痕迹太过明显,该如何做请王掌门示下。他说的也是实情,既有先师的遗骸,又有先师的遗法,先师遗骸关乎面子,先师遗法关乎里子,如果江津派咋呼几句就按兵不动,那也太奇怪了,根本不是郭威令的作风。

王从赐两边吃肉,极希望这种状态拖的久些,若是被东华派看出其中有鬼,不仅先前所得要吐出来,今后对无妄剑派的支持也势必大减。到时候,再面对江津派这个强敌,日子就难过了。所以既想矛盾升级,又不想局势失控。就商定先由门下弟子起冲突,小打小闹一场,互相抓些人,而后谈判。最好江津派再派些细作潜入无妄剑派山门,盗取道法经文。把戏演的更真实些。向春明心中鄙夷,面上却一口答应下来。

没过多久,双方弟子几百弟子混战了一场。各自抓了一些俘虏。王从赐马上再向东华派求援,说是江津派下次恐怕以此为名强占城池。东华派马上站出来说话,两宗应该通过谈判协商处置此事,决不能以势压人。否则,锄强扶弱乃是名门正宗的本分。结果,话音刚落,江津派突然翻脸,将王从赐与与江津派暗中交易的种种,事无巨细在俘虏的无妄剑派弟子面前宣扬出来,包括后面以篡改过的经文拿来骗人。而证据就是经文的前两部分。完了,也不提交换俘虏的事,直接将无妄剑派弟子全部释放。

此举可谓毒不可言。对东华派,无妄剑派如此戏弄于你,你东华派帮是不帮,救是不救?人家如此坑你,你还要帮人主持公道,脸上能不能挂的住?对无妄剑派打击更大,对内,掌门拿弟子的性命不当回事,门中弟子寒不寒心?这样的事,最打击弟子的忠诚和归属心。每一个门派,中坚是掌门、长老、院主等等,为门派提供内部的秩序和外部的保护。然而基础始终是普通弟子。门中所需的资源,绝大多数都是由这些普通弟子所创造。每个弟子都会想,虽然我微不足道,可是仍旧希望在遇有危难时门派挺身而出,而不是为了利益把我出卖。如果这样,我如何有心思为你卖命。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弟子们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已经有了想法。而且,这事的影响会一直持续几十上百年,一直到这批弟子离世才会告一段落。不错,这事江津派也干了,但江津派为的是先师遗骸和所创道法,门中弟子心甘情愿。你为的是钱财阿堵物,暗中蝇营狗苟。如何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更可气的事,江津派直接将俘虏释放了,根本不给你挽回人心的机会和余地。对外,钱收了,却拿假货骗人,掌门都如此,嘿嘿,以后谁跟这个门派打交道的时候不防着一手。

王从赐知道这次彻底栽了,还是小看了郭威令。他也知道与江津派交易是与虎谋皮,但一直认为在道法全文到手之前,江津派是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的,否则,他们想要得到后续的经文可就难如登天了。等到最后交易完了,随你怎么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我不认帐你又能奈何。至于交易假经文的事,天地良心,经文是他亲自拓下来的,只字未改,怎么就成假的了。把此事当做江津派抹黑自己和无妄剑派的举动,直骂郭威令不要脸,对江津派更为记恨。郭威令一开始就算计的很清楚,东西在别人手里,就没想着通过交易能拿回来。第一次的交易完全是为了确定真假,第二次交易是看王从赐蠢到什么地步,若是还拿真的交易,那固然好,无妄剑派手里的经文越少,筹码也就越少。若是假的,那就给了己方借口和机会。果不其然,为了平息弟子之怒,无妄剑派太上长老富广淳出面,免去王从赐掌门之位,禁闭思过。择贤另立掌门。

第九十四章 纠纷乱

郭威令听到消息,趁无妄剑派的核心人物争夺掌门之位时,果断出手,举门派之力,一举夺占潜山、剑峡、章贡三座重要的城池。这三座城池,紧邻江津派辖境,因为对北贸易的缘故,都是税赋丰厚的佳城。兼且三城一线,构成无妄剑派的北部防线。一下子全被江津派夺去,登时造成了很大恐慌。郭威令对时机的把握可谓完美。无妄剑派上层群龙无首,人心不齐。底层受前面拿弟子作交易的事影响,士气低迷,门中普通弟子都不出力。而无妄剑派的靠山东华派,新被打了脸,总得找个台阶下,才会出手。

富广淳修为虽高,对阴谋诡计这一套却不在行。否则也不会做出在节骨眼上撤掌门而未立新掌门的糊涂事。关键时刻,只得亲自坐镇,一面派人去东华派致歉、求援,一面加强防御,防止江津派继续进攻。郭威令拿到三城,交换孙邕朝道法的筹码已足,也不敢轻进,若是过了底线,东华派才不管面子不面子,直接就会干涉。

无妄剑派的使者去了东华派一趟。回来后,先是大张旗鼓,迎出孙邕朝的遗骸,设坛祭祀。并传讯江津派,说孙真人是前辈高人,鄙派也是心存敬仰,既然贵派一时无迎回孙真人遗骸的意思,鄙派只好先行奉祀,决不能让前辈泉下不安。消息一传出去,江津派一下子尴尬了,人家在供奉你的先师,你却占人家的城池,说不过去呀。至于是因为人家不还你先师的遗骸才占了城池,还是因为占了城池人家才不还你先师的遗骸,普通人才懒得去究根底,看到结果自己臆测一个原因就够了。而且,强弱相争,一贯强者收到的口水会更多。一时间江津派受到了很大压力。派不派人去祭祀也是为难,不去,显然会很难堪,原先打出的恭迎先师遗骸的名义就立不住了,今后也无法再用。去了,明显就是上了人家的当,钻进人家的陷阱。

郭威令想了想,这事不能逃避,派周永路代他前去祭祀,周永路是江津派第二号人物,由他出面足显重视,供奉的祭仪也异常丰厚。无妄剑派也未为难,连周永路吊祭先师遗府的要求都答应了。结果,周永路看到无妄剑派从乱石岭移来的鼓状石峰,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不时有石块从峰上破裂掉落,忙问是怎么回事。无妄剑派此时由江从实暂时主事,答道:“周兄有所不知,此峰年代已久,万载风化,已到极限。若要维持原貌,需要大量灵石布置阵法。鄙派财力微薄,难以支撑。惭愧!惭愧!”周永路明白了,回来与郭威令一说,郭威令问:“他们要多少?”周永路郁闷道:“三城的税赋。”郭威令冷哼一声,道:“给!”有些长老还要反对,郭威令道:“拖到最后,肯定还是咱们低头,与其那时难堪,何不给自己留点脸面。况且这点税赋算什么,真正值钱的东西可不是这些。”转头又吩咐道:“无妄剑派就王从赐有点小聪明,其他人皆碌碌之辈。肯定想不出这主意,去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往东华派那里查。”

接下来,东华派三百修士越过沌河四百余里,直抵散宜山下。理由是这片地域原本就是东华派的辖境,万年前先师借给江津派暂用,如今期限已到,就此收回。这个理由半真半假,地之前确实是东华派的,那时候两家好的穿一条裤子,当时说的是送给江津派。江津派曾索要字据,东华派没给。郭威令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有感到奇怪,东华派不是无妄剑派,无论智谋还是实力,都压己方一头。这么做是给他一个警告,若是他继续南下,东华派就会越山西进。同时,也表明,东华派暂时不会插手江津派强占无妄剑派三城的事。至于这几百里广的地域,一无灵田,二无矿产,属于废地。况且一万年前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人家硬要变送为借,你能有什么办法。而且连指责人家侵占都不能够,自己个还占着别人三座城呢。只能发函指责东华派辜负先辈的情谊。东华派直接连信都没回。郭威令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东华派近些年对北境好像很重视,前面在边境上筑城,现在又西侵,会不会有什么文章。等腾出人手来,一定要好好查一查。

查探究竟是谁为无妄剑派出谋划策的事很快有了结果。无妄剑派根本没想着隐瞒,甚至恨不得大肆宣扬,好让人知道东华派和无妄剑派关系仍然很密切。所以江津派的探子很轻易就探知了事情经过。先是,无妄剑派派去的使者直接被东华派晾了起来,无人与之见面。东华派向来重礼,此举可见有多气愤。富广淳急了,写了亲笔信,又送了厚礼,元婴修士的面子还是得给。收到信后,东华掌门边清远与使者见了一面,就将其丢给东华七秀之一的齐书信。齐书信给使者详细分析了当前的形势,郭威令拿下三城,并非贪利,而是要以此为筹码交换孙邕朝道法。所以,一时半会,不会更进一步。而是想与贵派谈判。现在就是谁先开口的问题。先开口的一方,肯定会处在下风。表面上看,江津派拿下三城,每月都有税赋进账,不怕往后拖。贵派失去三城,拖得越久,失去的财赋就越多。是贵派失了先机。然而,往深里想,城池是恒定之产,郭威令不可能把人杀了,把城烧了,那样等于自绝于天下,鄙派定然第一个杀上门去。而孙邕朝遗府可操作之处就多了,贵派不妨将孙邕朝真人的遗骸请出,好生奉祀,江津派岂能不出祭祀之贡品?孙真人坐化已久,洞府久无人维护,石壁风化,而壁上刻有真人道法这么重要的东西,难道不需要灵石维持原貌,这灵石江津派不出还让贵派出不成?使者一下子回过味来,对呀,经文要是少上几个字,郭威令不得心疼死。以此做要挟,郭威令还不得乖乖就范。

齐书信接着道,前番江津派恶了桑永寿,不少商贾已经察知消息,停了江津派的买卖,江津派现在气血大亏,眼下正是日子难熬的时候。占下贵派三城,想必也是为了补补元气。吃贵派的肉,补自己的血,如此强盗行径岂能让他得逞?依在下愚见,就以祭祀和维护洞府原貌的名义,把三城的税赋讨要回来,至于城池嘛,嘿嘿,不急在一时啊!使者一想,对呀,只要税赋要回来,随你把城占多久。占领一座城池也是很费钱的事,各项设施的维护,城中各类官吏仆工的薪资,没了税赋,占的越久负担越重,正是削弱江津派实力的好时机。转而一想,唯一可虑的是郭威令继续南下攻城掠地怎么办?委婉说出心中顾虑,齐书信叹了口气,贵派前番作为,委实令鄙派上下寒心,亦令鄙派为天下人耻笑,鄙派实在难为。使者自然是道歉不止,把一切罪责都推到王从赐身上。齐书信道,现今鄙派不好直接出面,只有围魏救赵一途。鄙派从北境动手,越过沌河,陈兵在散宜山脚下,压制江津派。江津派如敢擅动,鄙派就越山西进。使者一听,放下心来。心道,都说余书元智慧无双,魏书难气魄难量,齐书信这般智计,也不遑多让。东华双英七秀,果然名下无虚。要是无妄剑派有一两个这样的人物,哪会被郭威令欺上门来。

使者心里夸赞齐书信,孰不知齐书信心里直摇头,明明手里有这么好的筹码,却被人玩弄的像孙子一样。真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前面王从赐的做法其实没什么不妥,错就错在没琢磨清楚对手是什么人,也没掂量清楚是门下弟子重要,还是辖境内城池重要。被郭威令抓住了机会。不过,这对东华派来说倒是好事。

李云泽听到整个尔虞我诈的过程,不敢相信竟然是自己一付假图引发的。问起石岭城的状况,那里倒没受到多大影响,毕竟洞府整个被搬到了无妄剑派山门中。不过,这个以前无人问津的小城,一下子火了起来。许多低阶散修都赶着到乱石岭中寻宝。听到这个消息,李云泽心中有些紧张,打定主意,不能再耽搁了。

回到客栈,卢大工夫妇已经收拾好行装。卢大工道:“兄弟,大哥的伤已经好了。也该走了。你也快去做自己的事,咱们兄弟有缘再见。”李云泽虽不舍,但早晚要分离,问一家子到哪落脚。卢大工只说走到哪是哪。李云泽强带着笑,将一家子送到城门口,看着卢大工扛着大锤,昂扬劲健,卢大嫂抱着炉宝,边哄边行。心底满是惆怅,这一别,恐怕今生不复再见。看了下身边的中行道,真心真意道了声:“谢谢!”这次和卢大工一家能脱身,可以说全赖他的帮助。感受到他的诚意,中行道笑了,道:“鄙人一向助人为乐。你要去哪?”李云泽道:“去趟石岭城。”中行道一脸狐疑:“你不会又去干什么坏事吧?”李云泽未答,反问:“你准备去何处?”中行道一脸陶醉:“浪迹天涯,仗义行侠。”李云泽想说偷窃不好,早晚有失手的时候,想了想,交情不到那一步,说这话不合适。只能拱手道:“前番相助,容后再谢!保重。”走出没几步,中行道在后面喊:“鄙人中行道,兄台尊姓大名?”却是两人打了那么多交道,竟没有互通姓名。

第九十五章 棋中局

李云泽别过中行道,直向石岭城。一路之上,看到形形色色的人涌往石岭城,满脸都是希冀与期盼。也看到林林总总的人从石岭城方向回来,脸上都是失望气馁。回来的人奉劝去的人,不要白跑一趟了。可是谁会信呢?去的人依旧满怀信心,大步赶路,仿佛修士的洞府遗宝就在前面等着自己去取。

石岭城内已不复当初的萧索模样,客栈里住客爆满,酒楼里食客挤满,各色店铺里也都充满了客人。街市之上,熙来攘往,全是携刀带剑闯荡江湖的散修。李云泽没料到孙邕朝洞府的事影响如此之大,逛遍全城也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只好买了充足的干粮,购置了一顶帐篷,跟其他找不到住处的人一样,到野外落脚。

乱石岭中,东一团,西一伙,或三五人,或七八人,或独身一人,各据一方地域,插上标识,翻找查探。若有人踏过界,则挥舞兵器,厉声示威警告。李云泽小心翼翼往里走,避免踏入他人占领范围。离仙人弈棋之处越近,人越稀少,数十里内更是无人踏足。李云泽初以为被那个恶人高手占去了,一面小心倾听,一面小心行进。走到地方,发现的确是一个人也没有。略一想,即了然。这里离孙邕朝洞府如此之近,试想周围若有其他洞府或宝物,早被这位前辈真人取走了。若是没有,金丹真人都没有发现的东西,一个练气修士又怎么找得到。有这功夫,不如到别的地方碰碰运气。李云泽又有些不安,也不知孙邕朝发现这里的古怪没有。

李云泽原先还担心人多眼杂,这下可好,正合心意。先细细侦听四周有无人暗潜跟踪,又爬到高处看有无人到近前活动。确无人迹,仍不放心,藏起来等了两天,没有人靠近这里,才放下心来,跳到棋盘之上。上次无功而返,一直惦念不忘。时时琢磨哪里有疑点,一开始将图画与记忆里的地形,两相对照,发现毫无异处。而当初寻找的时候,每一条缝隙、每一个凸起,他都是仔细翻找过的,确信不会有什么特别之处。连棋盘上的每一寸地方,他都是一点点敲打过的,没有任何地方有空音。既然此路难以有发现,便换了个条理去想,那册竹简要告诉拥有者什么?抛开其他,拿着竹简细细揣摩,还真的看出一点端倪出来。在棋盘之上,有一枚黑子是不应该存在的。李云泽虽不懂下棋,但基本的规则略知一二。围棋棋子是凭气而生的,若四壁被围,便是无气,无气之子就要从棋盘上提掉。而这一黑子四面都被白子所占,理应提掉才是。

李云泽找到黑子的位置。棋盘上的棋子约有他半身高,重量当有千斤,凭他的修为力气,堪堪可以移动。使出全身气力,黑子一点点移开。然而期待中的洞府入口或者机关并没有出现,棋子底下平坦一片,既无缝隙,也无凸起,不见有何特异之处。李云泽不甘心,扩大范围,甚至将那黑子翻了个个,可惜仍是一无所获。李云泽拿出竹简看了半天,除了那枚黑子之外,别无异处。李云泽确信这枚黑子就是制作竹简的人所给的提示,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李云泽心想,可能是自己考虑差了,只考虑这枚黑子,应该把所有的因素都考虑进去。在竹简之上,有下棋的人,有棋枰,有棋子,而眼前的山峰,一样两个下棋的人,棋枰,棋子。

李云泽将每一个因素都细细核对,有差异的唯有那枚棋子。脑筋转了半天,天灵盖都要裂了,忽然灵光一闪,想到自己漏了一样,一样由下棋的人、棋枰、棋子组成却只存在于人的意念中的东西——棋局。一切豁然开朗,李云泽明白竹简上的黑子打破规则也要存在所透漏出的信息了,不是要将黑子提走,而是要让黑子活下去。若要这枚黑子存活,须得给他一口气,就需要移开围住他的四枚白子中的任意一个。李云泽看了下形势,往中腹方向有几枚黑子,将此方向的白子移开,这枚黑子就会获得接应。将那枚白子用力往下方移了一格。异变突起,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枚黑子落在白子原先的位置上,又飞来一枚白子落在前面,既封且断。而后一着挨着一着,黑子白子轮番落盘。李云泽吃了一惊,搞不懂为什么会是这么一个情景。为免被这漫天而落得棋子砸伤,忙跳出棋盘,立在边上,看黑白子争雄。直到天色将晚,再无棋子落下,似是胜负已分。

李云泽从跳出棋盘开始,就四下里寻找是否有高人在暗处弈棋,目视耳听,都无结果。旋即笑自己自大,若真是高人自己这点道行怎能发现其踪迹。看到胜负已分,对着四周高声道:“不知哪位前辈在此弈棋,晚辈拜见。”无人应答。李云泽又喊了一遍,仍旧如初。心道,也许人已经走了,也许这番动静本身就是设定的机关。爬到高处,俯视棋盘,看黑子白子相互交织。他对围棋所知有限,也判断不出最后白胜还是黑胜。然而却看到一处令他惊喜地变化,对面的仙人袖口处露出一个洞口。之前多次在哪里上下,都没有这个洞口。李云泽强压下心头的欣喜,快步跳到洞口外。洞内黑黝黝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景。

李云泽查探了一下乾坤锦囊,清水、食物、伤药等皆备。将泓光剑提在手中,取了一颗萤石照亮,小心翼翼进了洞口。里面四壁光滑,人工开凿的痕迹明显,往前走了四五丈,转而向下,有台阶供落脚。沿着台阶步步前行。这些台阶十分奇怪,有的高过膝,有的矮不到脚背,而且这通道也十分奇怪,不是直直斜向下,而是弯弯扭扭,一会左一会右,有时还直接转个头。李云泽初时还以为是什么机关考验,不敢走快,一路过来,走了半天没碰到一点机关。

自李云泽身影隐没在洞中通道深处,外面的情形也发生了变化。原先落下的棋子纷纷提起,棋局又恢复原先的模样,仙人袖口处的洞口也消失不见。李云泽一路向下,走走停停,约过了半个时辰,通道方到尽头。前面是一个石室,空旷无一物。地面上密密麻麻全是脚印,脚印内部写满了小字。对面墙壁上有三道石门。

李云泽趴低身子从第一个脚印看去。中间是一个大些的乾字,周围的小字是灵元在经脉穴位中运行的路线。看到这个乾字,李云泽马上想到六十四卦,找寻到下一个坤卦,经脉穴位名称紧跟上个脚印之后,随后每一个脚印都有一个卦名,直至未济卦终。到了最后一个脚印,灵元也刚好运转了全身的十二条经脉和七百二十个穴位。李云泽大喜,这是一套完整的身法。

欢喜过后,马上就来了苦恼。无他,这套身法太难练了。也许就是考虑到过于繁难,所以传法的人才以脚印的形式把步法刻画好。使学习之人不用为步法劳神,而将精力全部置于灵元运行的脉络之上。即便如此,李云泽仍旧觉得头昏脑涨。每一个脚印上一段灵元运转线路,也就是说每一步灵元要相应的运行过既定的穴位和经脉,不到不行,过了也不行。如此控制起来太难了。偏偏又没有取巧的法子,只能靠勤学苦练。李云泽因为修行道法的原因,需要极强的灵元控制能力,长期不停地习练五种初阶灵术,对灵元的控制也相应的强上一些。可是仍旧苦不堪言,脚上的鞋子很快磨穿了鞋底。来探宝之前,李云泽什么都想到了,各样东西都准备了不少,独独没有准备鞋子。撕下衣袂用布将脚裹住,很快磨的稀烂。干脆赤脚练习,脚肿了又消,消了又肿,七次之后,脚上结了厚厚一层老茧。也终于第一次完整地将全套身法施展一遍。

躺在地上,畅快地歇息了半日。而后起身,继续习练。有了第一次的成功,后面的经验积累就快了很多。越来越熟悉。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可以一口气将整套身法流畅地施展出来。随着对这套身法的理解加深,李云泽知道这远远还没完。

李云泽原本以为这套身法只是从头至尾、顺序施行而已,后来想到如果这样的话,乾为进,若此时前方有敌之利刃,进还是不进?坤为退,若此时后方火海一片,退还是不退?既济为欲住而往,未济为欲往而住,若此时形势不利,这一步是住是往?这套身法如此精妙,断不会失之刻板。

垂头看地上的脚印,杂乱无章,心头有些明白是自己受到卦位顺序的影响,以为乾卦之后必然是坤卦,坤卦后应该就是屯卦,如此先入为主,实则未必,只要灵元运转的快,经脉穴位接续得上,完全可以乾卦之后就接未济卦。想通了这点,心里就安定了下来,专心地按照顺序把这六十四步练得滚瓜烂熟。

第九十六章 三道门

随后,李云泽开始尝试跨位练习,乾而屯、屯而讼、讼而比、比而履……,因为前面基础步法练得无比纯熟,每一步灵元运转的区间都牢记在心,后面这些变化练起来,只需控制好灵元运转的速度就可。一开始还有些生疏,慢慢越练越快。而后,隔两卦、三卦等等,控制灵元的难度逐渐增加。再然后将规律打乱,中间间隔的卦数不定,也许是从乾卦直接到泰卦,再到恒卦,总之不按一定之规,随意而为。这样一来,控制灵元的难度就大多了,经常出错,明明心里想的是大壮卦,灵元运转跟不上,迈出去的却是无妄卦。明明想施展损卦,灵元运转过了,脚下出来的却是益卦。一点点琢磨,一点点长进,这一阶段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与初学大致无二。再往后忘去卦名,只依方位之前后上下左右移动身形,所用时间却是不多。就好像练字,笔画练好了,又掌握了字的结构,不论字有几千几万个,稍一留意,就能轻松容易的写好。

全部谙习之后,李云泽想,步法配合的灵元运转脉络始自气海,终于气海,那么反过来是否一样可行?只不过这样一来便要经脉逆行,在功法修行上此为大忌,李云泽不敢尝试。

为了维持灵元的平衡,李云泽练习之时,轮番运用五种灵元,以保持消耗的均等。不想无心插柳,发现了一个意外的情况,以不同的灵元催使身法,会有不同的效果。用火行灵元时更隐幻,用水行灵元时更轻盈,用木行灵元更圆柔,用金行灵元更迅疾,用土行灵元更沉稳。这种情形应该是与灵元的特性有关,对今后的应用应该也有帮助,可以针对不同的形势、不同的对手选择相应的灵元。

李云泽将这套步法从头到尾及诸般变化完完全全施展了一遍,只见石室之中,一道身影辗转腾挪,飘逸灵动,如惊鸿照水,如碎雪临空。止住身势,李云泽望向对面的三道石门。这三道石门他之前就观察过,三道石门之上各有一句话。

左面门上是:可离此间,无危。

右面门上是:内有机关,深思。

中间门上是:九死一生,慎入!

依常理,人们都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中间,而重要的东西防护也必然严密。一开始他就在思考,是见好就收,还是冒险深入。最后,还是打定主意,要打开中间的门。富贵险中求,如此机缘放在面前,如果错过,肯定会悔恨一生。李云泽猜测,既然设定先传身法后开门,那么后面的考验必然与身法有关,他苦练身法,也是为了能够走进中间的门。现在,自觉已经将身法练得纯熟,是时候开始下一步了。

伸手即将摸到中间的门环,想了想,又放了下来。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所谓的纯熟,是在练习状态下,一步一步脉络清晰,心里有充足的准备。而在实战之中,谁会让他按固定的套路来,必定越是出其不意,才越能取得效果。门后面不知道有什么机关和危险在等着他,若是如此就信心满满开启下一关,说不定就折戟于此,辛辛苦苦练就的身法就是诱使他上当的诱饵。可是在这石室之中怎么来锻炼实战应用呢?没有对手,没有敌人,战从何来?难不成自己做自己的对手?

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进来的通道上。李云泽心中一动,一个念头浮上心头。自己之前一直在平坦的石室中习练步法,若是在这通道内呢?这通道虽是死的,可是其中三步一折,五步一转,忽而向上,忽而向下,不知有多少曲折回环,岂不是一个修炼身法的好处所。而且往深里想,又不是修建园林,一个通道似乎没有必要修的那么曲折,黑乎乎的,有意趣也什么都看不见,完全是白费功夫。修成这样是不是另有什么用意?

李云泽走到通道口,手持萤石,长吸一口气,施展身法闪进通道之内。这条通道他走过三次,第一次进来之后,曾回头看洞口是否还在,不出意料洞口已经封死了。对通道只有一个大略的印象,没有刻意去记通道的状况。才三四步,就一头撞在了石壁上,头嗡嗡响了半日。心知操之过急了,揉了揉额头,平复心绪,放慢了点脚步,继续以身法往洞口处狂奔。中间磕了碰了,就咬紧了牙,忍住疼痛。脚步也不停,一直到洞口处。来来往往,数十个来回后,即便是全力施展身法,亦能身随意转,折返由心。其中,固然有身法更加灵活的原因,对通道越来越熟也是一个缘故。李云泽干脆收起萤石,以耳代目,听音辨位。耳朵总比眼睛慢一些,如此一来,更能考验反应的快慢和锻炼身法的灵活。

再次站到石门前,李云泽信心满满。伸手拉动门环,石门应手而开。一道剑光迎面刺来,李云泽早有所备,以金行灵元催动身法,屯步斜进,避开剑光,同时进入石门之内。还没看清内里是什么模样,剑光又折返回来,刺往李云泽后心。李云泽听到风声,施展身法躲避。剑光从李云泽左肋下划过。李云泽目随剑光,审视门里面是何种情形。刚看清眼前是一个三丈来长的甬道,尽头还是一个石室,那道剑光直飞到对面石室里落地,轰隆隆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而后咚咚咚咚,人头大小的石头从顶端落下。

石头降落极快,李云泽一扫眼的时间,脑袋大小的石头就铺了一层。上面的石头还在不停地迅速下落,照着架势两三个呼吸功夫,整个通道就会被堵死。李云泽来不及深思,运使火行灵元,身形飘幻,从落石的缝隙穿过。谁知刚迈了两步,一块石头炸裂开来,碎石如箭,激射向四面八方。李云泽大恐,抓来一块石头挡在头顶,遁卦跃起平身,以石头为盾,全身成一条直线躲在后面,砰砰声连响,是碎石击中其他石块的声音。过后,李云泽站稳身体,手中的石头已经裂成四瓣,旁边的石头也是如此,连石壁上都嵌满了碎石块。吸了口凉气,这要是击在自己身体上,恐怕浑身都是窟窿了。

此时甬道只走了三分之一,前方落石已有一腿高。李云泽不敢迟疑,他已看清楚,落石虽多,却不是一起落下,中间有极微的时间差异,石头降落虽快,从顶部到底部的时间间隙以李云泽的身法造诣,刚好可以通过。前阵子在甬道内锻炼出的反应能力和灵活的身法起了大用,李云泽见缝插针,堪堪又前进了一丈。

异变再起,早料到不会只有前面碎石爆射一个机关。

可是料到归料到,遇到归遇到。

眼前的状况让李云泽还是措手不及。

前面的石头竟然荡起了秋千,先往对面扬起,紧接着雷霆万钧一般冲过来,密密麻麻,除非李云泽的身躯只有手臂粗细,否则断难以过去。后面虽然看不见,听破空风声,想必是前后夹击。看架势要把他夹成肉饼。

李云泽益发冷静,手诀连掐,施出一个土行术法——擂石。这本是在西林镇时,张承歌从余书元那里讨要来的术法,李云泽想着艺多不压身,就也学了。擂石术乃是以身遭土石为媒介,以灵元化土为石,聚碎为整,再以之攻敌。李云泽巧用此术,将身前一大片的石头聚成一团,刚好与旁边的石头露出一条能侧身过的缝隙。李云泽改用木行灵元催动身法,身体如木条一般,弹过缝隙,前后的石头相撞,咚咚咚响成一团。

还未来得及松口气,甬道尽头一块巨石,轰然落下。此时乱石已有齐腰高,离门口还有半丈远。李云泽心灵神至,平身、蹬腿、旋转,金行灵元灌注经脉,催动身形如箭,间不容发从巨石下穿过。轰一声巨响,回头看去,巨石彻底堵住甬道,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李云泽并未急着看石室内有什么,而是盘腿坐下,沉下心来,检讨刚才的得失。自以为通过在通道中的苦练,身法已经练到极处,实是还没练到家。能够通过甬道,一是五行灵元带来的身法特性,增加了回旋的余地。二是刚才情急之下,融合了乾步、遁步两式身法,建了大功。三是通道中的练习,得到了充足的反应能力,临危不乱。还好当时足够谨慎,没有盲目进来。否则,恐怕这次就被乱石砸死了。另外,两式合用给了他很大启发。若果能照这个思路,把多个卦步融合联用悟透,过这个甬道根本不会这么狼狈。

李云泽休养好精神,起身环顾室内。率先看到的是地上的一枚短剑,是门乍开时的那道剑光。捡起来一看,长约六寸,通体厚不足一分。样式古朴,剑首、剑柄、剑格、剑身为一体铸成。剑首似有还无,只将剑柄顶端稍稍拉宽。剑柄只有一寸,根本无法握持。剑格一边短,一边长,剑身扁宽,上有剑纹,以极微小的弧度弯向剑格较长的一侧。与其说是剑,倒更像是戈。不知是何灵材制成,托在手掌之中,轻若无物。剑格上一面刻有“鹤羽”,一面刻有“逍遥”,俱为古篆字。

第九十七章 御剑术

李云泽将短剑收起,打量起石室来。这间石室比外面更大一些。正面墙壁上,挂着一副人物画。画中人眉目清淡,长须及腹,头戴逍遥巾,身穿白色葛衣。衣衫为上古样式,古朴中现飘逸。画前三步有一蒲团,旁边写着:“入门先拜祖师。”此外整个石室再无其他事物。李云泽心道:“画上既无题名,也无门派,拜的是哪一门哪一派哪一宗?”但从那套身法和甬道设置的机关来看,绝对非同小可。况且已经学了人家的身法,哪里还能不认账。

云洲拜师之礼与拜祖同,皆为三跪九叩。李云泽恭恭敬敬叩首行礼,没有因为无人在场而敷衍了事。待李云泽行过礼起身后,方才跪坐的蒲团如莲花般绽开,一个光影小人出现在中间。李云泽心知每一点变化可能都关系到门派的传承,聚精会神盯着光影小人一举一动。只见小人盘膝而坐,膝前出现一座光影矮几,上有一古琴,小人挥手抚琴。不久,又改为起身弄箫。一会儿工夫连换了七八样乐器。之后,就盘膝静坐。李云泽一下子就领悟到小人所要传达的讯息。将那支紫竹箫取出来,凑到唇边,吹奏出《湖月溪山》。乐音一响,小人即做出支颐倾听状。等到曲毕,小人一个旋身跃起,落地后手中不知从哪里拔来一把长剑。剑尖斜指地起手,随后龙潜鱼跃,鹤舞鸾翔,舞出一套剑式来。演练一遍之后,复又便盘膝坐下。

李云泽闭上眼睛,仔细记忆刚才小人所舞的剑式。一共二十四式,李云泽只能记清楚前八式,后面的只模模糊糊有点印象。取出泓光剑,按照记忆,把前八式演练了几遍,确定记得牢固了。又仔细回想剩下的十六式,记起只鳞片爪,就舞上一遍。直到再也想不起新的东西。

再次吹奏《湖月溪山》,曲终,小人如前番一样,又将二十四式演练了一遍。这次因为有第一遍的些许记忆在,记住了后面的十式。第三遍后,已将全部二十四式牢牢记下。行云流水演练了一遍,毫无偏差。看到小人仍在,李云泽心中略松,之所以如此卖力记下剑式,就是怕小人突然不见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等把剑式都记熟了,才有功夫去思考。

世俗中的剑术都是只有剑式,剑式或其他兵器的招式其作用就是怎么让手中兵器威力最大化,更有条理地进攻和防守。而修行道上的剑术,必然包含剑式与剑诀,剑式是外化,剑诀是根基,犹如灵元运转方式是术法的根基一样,术法的威力大小取决于灵元的深浅厚薄。如果没有剑诀,那么这套剑式与凡术无异。

李云泽看小人盘膝安坐,道:“你就会这些么?会不会点别的,比如说剑诀、功法什么的。”小人稳坐不动,李云泽道:“我知道了,你还想听曲是不是?”把湖月溪山曲又吹奏了一遍。果然小人再有动作,缓缓立起,举手投足,平生气魄,连手中之剑也凌厉逼人。若说前面这小人像个玩偶,那此时就是一个剑道高手。

小人又从第一式开始,虽然是同样的动作,但伸展之间的气象截然不同,凝重处若山岳,轻灵处若鸿羽,有时浓墨重彩,刻画入微,有时轻描淡写,不着痕迹。一条红线从气海出发,随着剑式的变化,穿过不同的经脉穴位。

是剑诀!

李云泽全神贯注,不放过每一点细微的变化。不仅要记住剑诀的运行脉络,还要记清楚与剑式之间的搭配。记下了前面三式之后,就感到心力耗尽、头昏脑涨。忙闭上眼睛,把这三式剑诀依次回想。在这个时候,贪多无用,千鸟在望不如一鸟在手,能得到一点是一点,真正牢固记在心里了才算收获。再睁开眼时,小人已经演示到了第十九式,又勉强记住了两式。后面又看小人演示了四次,总算将所有剑式剑诀全部记住。

李云泽不敢耽搁,趁热打铁,马上就开始练习这套剑术。让他无奈的是,只能勉强练成第一式。后面的,无论怎么努力都施展不出来,就好像路就在前面,偏偏已经筋疲力尽,抬不动腿。就好像能跳九丈高,而要摘取的东西偏偏在九丈一寸的地方。竭尽全力,却只能望而空叹。李云泽明白,是他的修为不够,练气初期的修为实在太低了。反正剑诀已经全部记住了,只要后面修为到了,就能练成,也不必为此气馁。李云泽看着小人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要教我。”小人自然不会回答他的话。李云泽又将湖月溪山曲吹奏了一遍。

小人再起变化。伸了一个懒腰,悠悠站起。摇摇头、伸伸手、晃晃腰,一副自在模样。舒展了身体,手掌一伸,一把小剑浮空悬在手掌上,小人虽然没有眉目,但李云泽感觉到,他看着掌中的剑在笑,是一种会心的、亲近的、平和的、安然的笑。紧接着小人身影晃动,演示出剑术的第一式。一举一动,如流云般轻缓。

剑却不在手里,而是好像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样,四处飞旋。李云泽看到这一幕,脑子里瞬间浮现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御剑术!

小人动作不停,一式一式演示下去。神藏天文,剑蕴山河,虽然轻缓,却有说不出的意蕴,和煦处若春阳风微,焦灼处若盛夏流火,凌厉处如秋霜懍烈,肃杀处如严冬雪藏。一套剑术下来,李云泽仿佛经历了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整个历程。待到二十四式结束,小人又回复剑浮掌中初始动作。而后化作无数光点,飘散在四周。

李云泽着实没有想到,这套剑术竟然会是御剑术。拼命的记,发现又没有什么好记的,小人的动作跟前面学的剑式一模一样。整个过程里,给李云泽印象最深的,是小人的仪态,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潇洒、在有意无意之间。

光影小人散成的光点,在半空中一阵盘旋,合成一幅文字出来:“入得此门,拜过祖师,便为我门下记名弟子。幻影传法为我门中秘术,光影所示剑术,名曰太初天文剑,二十四式各以节气为名。剑者,下取形,中取意,上取境。我门中剑术,在境不在意,在意不在形,习得剑诀剑式只是基本,领会剑中之意,方有小成,悟得剑中之境,方为大成。列各式剑意如左,剑境则依个人修行而自悟。……”后面从立春剑起至大寒剑终,列有二十四道剑意。李云泽接着往下看去,“立春剑,为天文剑起手式。其意:鱼行上冰蛰虫振,东风解冻掌中春。立春为节候之始,万物复苏之初。立春过后,东风解冻,鱼儿舞,蛰虫振,万物自此一派欣欣。此剑的奥义便在“生发”二字之中。”李云泽也不知这些光字何时会散去,竭力记忆,背诵如流方罢。随后不久,光字又散成一个个的光点飘在半空中。李云泽等了半天,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合成文字图像之类。

刚才的文字最后注明了这些光点的用途,是用来练习太初天文剑的。只有把这些光点全部击散,出去的路径才会打开。这也正合李云泽心意,此处清静,不如在此先将二十四式太初天文剑练成。至于御剑术,以他现在的灵识水准,连边都碰不到。还是留待筑基之后再钻研。心中计议定,立马开始参悟起二十四式剑诀来。剑诀并不复杂,李云泽很快就参悟了七七八八。只是参悟是一回事,使用是一回事,待李云泽取出泓光剑练习时,根本就控不住长剑,每每脱手而出。李云泽怕碰到祖师肖像,对祖师行过礼,将祖师肖像卷起收好。不想不知道又触碰到哪里的机关,一阵极轻微的响声过后,一股磅礴的灵气注入石室,直至石室之内灵气浓郁如雾。李云泽起先下了一跳,持剑戒备。半晌,环顾四周,发现除了灵气浓郁之外,并没有其他东西出现,始松了口气。

感觉空中的灵气有若实质,一抓一把,一不明白何处而来,二不明白因何而来。想来想去,归结于师傅的安排。如此浓郁的灵气,正是修行功法的好场所。

修为始终是五灵根修士的短处。在汪不屈大量丹药的帮助下,李云泽五行功法全部达到练气初期修为。自那之后,余书元禁止他借助丹药灵石修炼,修为进度重新变得像乌龟爬。单修一套功法已经远远落后于人,更何况五行全修?即使每套功法只修行一个时辰,也要耗去五个时辰,总也不能一天什么都不干,只打坐修炼。当日,汪不屈和余书元都千叮咛万嘱咐,修炼五行功法最重要的是保持灵元平衡,这样才不会引发灵元混乱。李云泽想来想去,取了个折中的办法,每天修炼两门功法,尝试了一段时日,也正因为修炼进度慢,每次修炼增进的灵元寥寥,并不至于打破灵元平衡,只是修行进度就更慢了。这里的灵气环境对修炼大有裨益,李云泽试着运转功法,灵气如雨滴一般透过穴位,进入经脉,汇至气海,化作灵元。一个时辰足抵外面月余修行。心头大喜,连剑术也不练了,一心打坐修炼。只有心力倦了,支撑不住,才会练几遍剑术,调整心态。随后又紧接着修炼。效果很是显著,气海很快被灵元充满。

第九十八章 过四关

李云泽像当初在汪不屈手下一样,继续修炼,直到挤得气海要爆裂了,再疯狂地练习五行灵术,直到把气海内灵元耗的精光。待灵元恢复满后,再次放空。如此七个轮环后,李云泽面临一个选择,是就此突破练气中期,还是等出去后购置灵药做足准备再说。仔细对比优劣,此地灵气充裕,突破过程中,不虞灵元不济,所缺者,唯有没有振魂丹的助益,灵识上能否支撑得住?不过乾坤锦囊中刚好有一物可以做些弥补。若是等出去后做准备,上次突破练气初期就耗费了好几颗九回丹,再加上一颗振魂丹,价值不菲,恐怕几十年间都未必购置齐全。比较之后,心一横,打定主意,眼前的机缘千万不能错过。

把乾坤锦囊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找到那滴盘龙香。这滴盘龙香本来给了中行道作看护炉宝的报酬,两人分别之后,李云泽发现此物不知什么时候又到了他的怀里,不用说,肯定是中行道空空妙手塞进来的。盘龙香的效用他已经查过了,在突破之际使用可以清心宁神,因为价值珍贵和功用显著,大多都是在晋阶筑基的时候使用。用在此时,可谓大材小用,牛鼎烹鸡。李云泽原本也打算留到筑基之时再用,然而遇到这么好的机缘,只能急事先图,后事缓图,先用了再说。接着翻捡看有无能有助益之物。丹药有一些,都是上次拍卖会后,中行道强行分给他的,可惜都是伤药。其他的零零碎碎,都是些无关修炼的杂物。

养足精神,又把应当注意的事项细细盘点了一遍,再三确认能做的都已做好。方运起灵元冲向极泉穴。此次要突破的是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四条经脉。再次感受这无休止的痛,心头的畏惧减了不少。灵识是他最担忧的一环,在初次灵识将要耗尽时,深吸一口盘龙香气。盘龙香的效力惊人,马上又觉得灵识充沛。李云泽安下心来。周围的灵气源源不断补充到经脉气海,灵识也靠盘龙香一次次恢复。在这种情形下,很快四条经脉一一突破,修为顺利进入练气中期。

刚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欢喜,变故突生。气海内的灵元突然如脱缰了一半,在经脉里横冲直闯。李云泽亡魂大冒,搞不清出了什么状况,也没心思去探究哪里出了问题,竭尽全力去收束失去管制的灵元。其实,问题就出在他近段时日修为进展的太快了。原本他每日增进的灵元只有一星半点,而近段时日,却是竿头直上,突飞猛进。就好像原本在小河缓溪之中操着小渔舟,忽然之间到了水流湍急、漩涡遍布的大河大江之中,操起了十几丈的楼船。操舟之术未有多大长进,水流状况、船之大小,却有了天大的变化。如何不生变故?

灵元狼奔豕突,冲撞经脉穴位的痛苦且不说,李云泽最怕的是灵元行叉,造成经脉冲逆,那时就只有走火入魔一个结果了。小心翼翼左堵右疏,所幸灵元运行的惯性还在,加上他有一股韧劲,又有盘龙香补充消耗的灵识,死死咬住,一点点控住了失驯的灵元。完了,还不敢放松,以灵识约束着灵元在经脉中不停运转,直到盘龙香和灵识都消耗完了,才将灵元收回气海,倒头沉沉睡去。

一觉睡得黑甜,醒来神清气爽。试着役使灵元,尚有些生涩,但已能控住不使为乱。方突破时的变故,令他心有余悸,马上又进入修炼状态,直到彻底掌握灵元才罢。此时方有暇体悟突破之后的变化,首先是灵识的增长,对外界的感应更灵敏,对自身的控制更通达,连带五识得一也有了很大的进展,能够侦听到更远更细的声音。其次,气海内的灵元更浑厚,比练气初期时增加了数倍。随手使了几个灵术,施展一遍身法,无论是术法威力还是身法速度一下子长进了许多,而且施术的速度、细微的掌控,都有一个飞跃。看着原先盛放盘龙香的空瓶,不由得感谢中行道。这次能够顺利突破,这滴盘龙香起了大用。

四周的灵气依旧浓郁,李云泽却不打算再修炼了。灵元失控吓住了他,也警醒了他,汪不屈、余书元都曾劝诫他要切记灵元的掌控和五行的平衡。面对绝佳的修炼环境,一下子将两人的告诫抛诸脑后,一味贪多,才造成灵元失控之事。目前的灵识掌控目前的灵元已是极限,若再贪多,必然有害无益。转而开始继续练习二十四式太初天文剑。他深知凡事难度愈大、往往价值也愈大的道理。是以剑诀虽然异常难练,却丝毫没有气馁之心,坚持勤练不辍,渐渐能像模像样使出几式来。

等到终于能够连贯使出二十四式太初天文剑后,李云泽开始尝试使用剑术击刺半空中的光点。剑诀催动,剑式相随,泓光剑应神而出,刺向一个光点的位置,叮的一声,泓光剑刺到墙壁上,而光点早在剑出手时就移到了别处,接连几次,都是如此。李云泽一边刺,一边找原因,很快便明白过来,是剑诀与剑式不够连贯,耗费时间过多。光点会在出剑之后的一瞬间移动位置,要在这一瞬间之内完成剑诀催动与剑式施展,绝不能多耗一毫时间。李云泽继续苦练。第二次尝试,泓光剑在一半距离上,光点移动到了别处。第三次长剑已能偶尔刺中光点,被刺中的光点消失无迹。直至第六次,首次出剑必中。李云泽仍不满意,仍旧自行参悟练习。第九次尝试,一剑刺去,正中光点,其余光点闻风四处移动,剑光紧接再发,再次中的,待到第十七下时,准头有了偏差。李云泽再次来到外面石室,他的目标是能够连续刺中一百个光点。第十三次时,密密麻麻的叮叮声响了一百下后,李云泽满意地收起泓光剑。李云泽审视了自身状态,发现灵识竟然增长了许多。太初天文剑对灵元操控要求极高,相应也十分耗费灵识心神,用的多了、练的多了自然会有长进。

等到所有的光点全部消失,侧面墙上裂开一道石门。李云泽进去一看,中央一个传送空门,旁边一张石桌,桌上一套衣衫,一封信函。李云泽拆开信函,信中详述了从入室的甬道到祖师石室内的一切设计,暗含四关考验:第一关,便是那套身法,名为风行水上。若是连这身步法都学不会,那么只能打开外面石室最左侧的门,直接离开。若是打开其他两个门,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一关考验的是最基本的资质,资质不行,自然不能收录门中;第二关是甬道的利用,正如李云泽所猜测,甬道的确是为了习练步法而设置的。若是看不到这一点,没有通过甬道的锻炼,那么最多只能进入右侧的门,获得一点好处即离开,进入中间的门也是死路一条。这一关考验的是发现和利用身边资源的能力,君子役物,用其所长,而不问其广狭贵贱高低,普通不起眼之物,运用得当,一样可抵大用;第三关是三道门的选择,只有进入中间的门才有入门的资格。将危险程度写在门上,是为了使来人能够审视清楚自身,及时预知危险,量力而行。这一关考验的是能否清楚看清自身和判断周边环境。若是连自身高低都看不清楚,强行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人与物两不知,必然活不长远;第四关是那些光点,光点存在的时间是有限的,如果不能再规定的时间内将光点全部刺中消去,那么出口就会永不打开,来人就会被困死在石室中。这一关考验的内容有点奇怪,一是看练习剑术的资质,若是差的学不会,那就没必要出去丢人了,在这里待着等死吧。二是看来人是不是一个正常人,逍遥门下弟子必须是有血有肉的人,在暗室里待久了,迫不及待要出去才是。若是看到灵气异常充足,修炼环境绝佳,就修炼个不停地修行狂人,为了修行,连人之本性都抹杀了,逍遥一脉是万万不收的。

李云泽回头审视,信中所陈四关,他只对利用甬道习练身法一事有所察觉,而那主要也是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机关危险,其余全凭心志行事,能够走到最后可说万幸。这四关都不是特别勾心斗角的设计,反而有大巧若拙之妙,在简简单单、明明白白中考验出一个人的资质、应变、思察、胆略、明己、知物、性情等等,既要有资质,又要肯苦学,否则第一关不算完全通过;既要善于察物,又要善于使器,否则第二关过不完全;既要明辨己身,又要细审方圆,否则第三关要丢性命;至于第四关,李云泽可以说算是靠运气。按他本心,恐怕最后的结果会是困死此地。万幸因为功法的原因,停止了修炼。从这一点上说,又不算全靠运气,靠的是另一样重要的品性——知止。

第九十九章 湖中心

信末说见到此信才为逍遥门下弟子,后面是一个地名,并申明只有筑基之后才能进入。信的落款只是一个“燕”字,时间为涤尘子六千三百五十九。算下来距今已经有一千多年了。看来这位还没见过面的师傅,早已经离了人世。

李云泽内心有点失望,到了这里应该说所有的传承都得了,遗憾的是在这里没有他最想找到的东西——筑基后的功法。筑基功法与练气期的功法可不一样,炼气期大五行、小五行全部都是公开的,而筑基功法几乎全被门派、家族垄断,偶有流落在散修手中的也是口耳相传,传承极为严苛。李云泽情况又特殊,至少需要五门功法,并且最好是成套的,修炼起来有相通之处。有此奇遇,自然盼望着在功法上有收获。虽然有些失望,但他不是贪得无厌之人,很快抛开这些过分的想法。

李云泽想了想,信还是焚烧了为妙,上面毕竟载有门派传承之地,若是不小心失落了,悔之晚矣。将信焚罢,李云泽回到祖师石室内,跪在蒲团之上,默默祷道:“祖师在上,弟子李云泽蒙传绝技,苦修而有小成,今日拜别祖师,行前谢过祖师传艺之恩,还往祖师保佑弟子今生修行有成。“磕了九个头后起身,踏上了传送空门。

灵光闪动时,李云泽心里在想,会传送到什么地方。是山野里,还是城市之中。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在深水里。他的出现卷起了水底的污泥。这些污泥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月,腥臭无比,一口浊水呛的鼻腔生疼,熏的肠胃紧缩。满心欢喜地重返人世,不想第一次遇到的竟会是这番情景,当真是思甜而得苦。赶紧屏住呼吸,腿用力蹬地,欲尽快浮到水面。谁料刚浮起不过五尺,一阵威压,宛如实质,好像绳索一般,缠住双脚,继而裹满全身,随后透过肌肤、血肉、骨骼,攫住心脏。李云泽阵阵心悸,感到这股威压再稍稍用力就会抓破自己的心脏。惊恐莫名,不知道冲撞了何方神圣。

他体历过的最强威压,是在武梁城的叶城主身上,当时他与楚风落争斗的一瞬间,曾放开威压。李云泽只觉如巨峰压顶,气都喘不上来。与此时相比,那股威压虽重,却只加之于身躯之上,不像现在,直透人心腑。正彷徨该怎么办,这股威压又有动作,李云泽心头传来一阵奇痒,忍不住笑出来,旋即又被呛了一口。这股威压竟然在挠他的痒痒。若说方才是惊惧,现在则是诡异,这位高人在和自己开玩笑吗?威压随后一闪而逝。李云泽刚松口气,又觉得有人紧紧盯着自己后背,在水中转了个身,一无所见。除了自己搅动的水声,也听不到任何动静。连只鱼儿游动的声音都没有。偏生水中无法开口说话,想跟在暗处的高人解释一下都不能。李云泽心想,在这里不是办法,朝四面躬身作揖示意,而后双足拨水,一点点往上浮。被窥探的感觉,一直伴随他数十丈才消失。

也不知身在那个河流湖泊之中,水竟然如此之深,足足半刻钟才到水面。明媚的阳光照在脸上,刺得眼睛好生欢喜。李云泽闭着眼睛躺在水波上,细细体会阳光的温热和水的温凉。一个声音传来:“年轻人,晒太阳呢?”李云泽对方才的经历犹有余悸,猛地睁开眼望去,江湖之上一叶扁舟,扁舟上一人,长相约在中年,两鬓略灰,清容高致,灰衣古朴,陈旧整洁。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李云泽细审之,不由得又惊又喜。踩水而立,对着中年人恭恭敬敬道:“拜见前辈。多年不见,前辈一向安好。”此人正是当年藏春宴时遇到的中年人。

中年人也认出李云泽来。当年见到李云泽心潮波动,以为两人有师徒之缘,起了收徒之念。年余后曾回转庐湾城,不料李云泽离家出走了。还曾疑惑了好一阵,以为是自己感应出错。实没想到,缘分应在此处。故作不识,奇道:“你认识我?”李云泽道:“不知前辈是否还记得,几年前的三月十五,在庐湾城外的大青石上,前辈曾和一群少年饮酒。”中年人见他记得清楚,笑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发愁找不到媳妇的小子。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哈哈哈!”李云泽虽不知他在笑什么,看中年人开心,也在水里嘿嘿陪笑。中年人边笑边拍船舷,道:“快上来。呆在水里干什么,泡着舒服么。”李云泽担心船小受不得力,游到船尾上船,哪知翻身上来,小船丝毫颤动也无。

中年人止住笑,凑过来盯着李云泽面庞看。看他此时虽然满身是水,神态却一点也不窘促,眉宇之间,既有灵动飞采,又有沉静定堂。中年人越看越是欢喜,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竟有泪花在眼角。李云泽搞不清这中年人为何总笑个不停。等他笑声停了,恭敬地道:“晚辈名叫李云泽,不知该怎么称呼前辈。”中年人喝道:“什么前辈后辈,叫大伯。”李云泽度量年龄,叫大伯怎么着都不合适,想了想,叫了声:“老伯。”话音刚落,“啪”的一声,中年人一个巴掌甩在他后脑勺上,气道:“我很老么,叫大伯。”李云泽只得乖乖地叫了声:“大伯。”中年人听了,又是哈哈一阵大笑,连道好好好。又道:“大伯我姓端木,名听雷,记住了。”李云泽心里默念几遍端木听雷,搜尽脑海,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李云泽环顾四周茫茫水波,问道:“大伯,这是哪片湖上?”端木听雷道:“云梦泽中心处。好了,咱们爷俩不要打扰人清静,先离开此地,找个地方喝两杯再说。”李云泽听了此言,想到在湖底被人窥视的感觉,张口欲问。端木听雷摇首止住他说话。李云泽压下话茬,要去摇桨,找遍舟中,发现既无桨,也无帆,只有空空的船舱。端木听雷笑道:“大伯这船,既不用桨,也不用帆,坐稳了。”舟飞如箭,直射向天空。李云泽被冲的差点趴下,幸好端木听雷一把抓住,手掌一扬,一道金色光幕出现在舟头,将迎面刺来的风阻挡在外。看着周围的白云飞一般流到身后,探头下望,波光浩淼的水好似一面平镜,映着天上的白云。李云泽被这种感觉深深迷住,心想自己何时能有这御空云外的能耐。

半日后,下面已经可以看到陆地。李云泽估算了一下,传言云梦泽东西宽十万里,若是真如端木听雷所说,方才的位置在云梦泽的正中间,那这短短的半日时间里,岂不是飞行了近五万里?以此推断,端木听雷岂不是元婴修为?念及此,心头万分火热。

飞舟降落在湖边。此地是一处矮丘,数丈来高,林木茂密。端木听雷随手一招,九尺长的飞舟缩成手掌大小,落入其手中。转头对李云泽道:“小子,烤两只鱼来。”李云泽想起那晚端木听雷拿一块石头入伙吃酒,最后,请他和小伙伴喝一滴酒的趣事。那时不情不愿,此刻却恨不得把云梦泽里每一种鱼都抓一条来,让端木听雷吃个畅快。看了下周围地形环境,略一沉吟,一头钻进密林里。端木听雷远远看到他身法扎实,左旋右探,轻轻松松抓了两只山鸡,点头道:“风行水上,抓山鸡倒是不错。”不一会李云泽提着两只山鸡,背了一捆柴,还有一包山菌木耳。将这些东西撂在地上,转身找了块石头,吭哧吭哧挖了起来。端木听雷见了,道:“小子,你这是干嘛?”李云泽道:“做一个石釜。”端木听雷听了,手一摆:“把这破石头扔了。”而后从乾坤锦囊中掏出一大堆物事来,有锅碗瓢盆,有油盐酱醋,有案板菜刀,甚至连铁制的灶台,木制的蒸笼都有。端木听雷被这些器皿勾起回忆,惆怅地道:“都是老物件了,不知还能不能用。你自己挑吧。”说完,转到一边自去看风景。李云泽目瞪口呆,心道:看他这架势,是个饕餮场上的行家。这些器皿,金属所制的都还完好,木制的都已经腐朽了。佐料要么是一团粉末,要么成了一团浆糊,都已经不能用了。

李云泽将山鸡洗剥干净,菌子木耳一并洗净。架起两口锅,一口水开后,将山鸡撕碎放入。一口装满清水,将山鸡完整放进去。各自加了一些佐料。这些佐料,都是他从密林里采集而来。凡烹饪,一地之食材,最好用同地之佐料,才能最好的激发出食材本身的滋味。盖两者同出一地,同一方土地孕育,同一种雨露滋养,同一时节候经行,相生相和,共枯共荣。

做完这些,李云泽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不一会提了五尾鲜鱼上来,开膛去鳞,清洗干净。端木听雷拿出来的锅大大小小有十几口,李云泽取了四口同步上火,在另一堆火上支了烤架,不过两刻钟,香味远远地散发出去。端木听雷闻着香味过来,一块宽大平滑的石头跟在身后,不见托举牵引,那块大石头仿佛自己会飞一样。随着端木听雷手势一按,大石轻轻落在地上。李云泽一阵忙活,大石上摆满了碗碟。四尾鱼一尾烧烤,一尾清蒸,一尾焖煎,一尾油炸。两只鸡一整一散,整鸡汤汁清亮,散鸡汤汁浓稠。又有山菌一盘,木耳一碟。满眼看去,油炸的金黄、焖煎的枯黄、烧烤的煎黄,白嫩的清蒸鱼上浇了红色的汤汁,红艳的整鸡躺在清亮的汤里,再加上散鸡的红、木耳的黑、山菌的棕,各色相映成趣。

第一百章 师万人

端木听雷道:“样子看着不错。”先夹了一块鸡肉,尝了尝,道:“还行。”李云泽听在耳朵里,怎么听都是不行的意思。紧接着又听端木听雷道:“不对,有古怪。怎么吃着有两只鸡的味道。有点意思。小子,这鸡是怎么做的?”李云泽将制作之法说了。两只鸡一起烹制,在收汁前,将整鸡的汤全部倒入散鸡的锅中,而后收汁起锅,所以,散鸡就同时具备了两只鸡的味道。端木听雷奇道:“那这只鸡的汤哪来的?”李云泽嘿嘿笑道:“您尝尝。”端木听雷舀了口汤,一尝,鲜味爽口,道:“鱼汤!”李云泽点头。端木听雷道:“不错不错,鸡出于山,鱼出于水,山水相合,自然有一妙。”看到清蒸鱼上的红色汤汁,道:“不用说,这上面浇的是鸡汁了。”将剩余的菜一一尝过,连连点头,最后问道:“这些菜跟谁学的?”李云泽道:“胡乱做的,看大伯器具如此齐全,想必平常美味不断。若要讨大伯喜欢,用平常的烹饪法子恐怕不成,灵机一动,就这样做了。”端木听雷哈哈大笑:“好一个灵机一动。不错不错。”李云泽大喜,费这么多心思,不就是为了讨这位喜欢么。只要他吃的高兴,后面的话就好说了。

端木听雷边吃边饮,越吃越起兴,道:“自己酿的美酒,晚辈做的佳肴。痛快!小子,你还真有些像你师傅。我刚认识你师傅的时候,一心想要修道飞升,早就绝了人间五谷。被你师傅大大嘲笑了一番。他道:‘一日三餐,自己动手,做出美味,何等惬意之事。偏偏有人为了修道成仙,餐风饮露,吸云气食烟霞,嘿嘿。不历人间烟火,何由得道?凡人都做不痛快,做神仙就能逍遥了?天既以五谷五禽五畜养人,那么喝酒吃肉便是道中之理。背道寻道,南辕北辙,寻之越切,离之越远。’从那以后,我才明白天之所轨、莫背其迹的道理。”端木听雷看李云泽边听边思,心中欣慰。李云泽听他提起师傅,忍不住问道:“大伯,我师傅……”端木听雷止住他:“你师傅如何今后你自会知道,现在你只当没有师傅。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师门的事,否则,将有大祸。”

李云泽怔住,什么意思?师傅的仇人很多吗?还是门派不招人待见?待李云泽回过神来,端木听雷岔开话:“小子,你这么殷勤,肯定有什么企图。趁大伯高兴,快说吧!”李云泽大喜,斟酌下言语,道:“大伯您也知道,我是五灵根资质,本就修行艰难。偏偏机缘巧合下,又选了五行全修的路。不知对或是错?”按他以前的打算,若是见到端木听雷是渴望拜在其门下的。可惜,在石室之中,已经磕了头,拜了祖师,虽然无人见证,却不能欺心。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求在修行一道上的指点。

端木听雷道:“五行全修,虽不常见。但路并不错,完全不必为此担忧。”李云泽道:“我曾看过一份漠北的文献,上载:五行全修所需灵元太多,往往因积攒灵元的速度跟不上寿命消逝的速度而竹篮打水一场空。若要加快修行,肯定又离不开丹药灵石助益。而晚辈受过一位前辈告诫,不要借助丹药灵石,凭借自身灵根沟通天地,吸纳灵气,增长灵元。晚辈觉得有理,又怕最后修到半途,寿命已罄。不知该如何是好?”端木听雷道:“那人说的没错,丹药灵石这些玩意,能不用最好别用。至于修行快慢,世上可不仅有灵石丹药一种加快修行的方法。”

李云泽听了,喜不自胜,道:“还请大伯教我!”端木听雷道:“修士修行靠的是什么?”李云泽脱口道:“灵根。”端木听雷道:“灵根只是其一,还有呢?”李云泽道:“功法。”端木听雷接着问道:“还有呢?”李云泽想了想道:“师承。”“还有呢?”端木听雷再问。还有什么?李云泽搜肠刮肚,“毅力、勤奋、财富、交游、机缘。”一连说了五个。端木听雷笑而不语。李云泽知道没有说到要害,静心思索,修行无外乎内外两部分因素,在外为资源,在内为资质。外部资源显然非端木听雷所指,只能从内身资质上找答案。陡然灵光一闪,道:“经脉、穴位。”端木听雷点头赞许:“对啦!为什么资质相同、功法相同的两个人修行有快有慢?对功法的领悟不同,对经脉与穴位的运用不同。再者,为什么有的功法修行快,有的功法修行起来慢吞吞?世人将功法分成三阶九等依据是什么?就是对经脉穴位开发运用效率的高低。可惜的是,世人求道修炼,往往只从外部着手,寻好的功法,找好的丹药,甚至想改变自己的灵根资质,而常常忽略自身的宝库。说到底,修行修的是什么,修的是己身。你若要加快修行,不妨从挖掘自身的经脉和穴位的潜力着手。”李云泽听得连连点头,以前以为除了丹药灵石,再无助益修行的途径。听了端木听雷指点,有拨云见日之感。紧接着问道:“然则具体该如何做?”端木听雷道:“有易、难两途,你选哪个?”李云泽道:“愿闻其详。”端木听雷道:“容易的好说,我给你找个师傅,你听他一路指点就是。”李云泽摇头:“晚辈已有师,另投他门不妥。”端木听雷早料到如此:“那就只好选难之一途了。既不能以一人为师,那就以万人为师。几万年来,云洲不知出了多少奇人异士,限于机缘和气运,虽然未得大道,但他们的对功法的理解对人体经络的探索寸长片善,只是太过于琐碎,散诸于浩如烟海的简牍典籍之间。你若有意,这是一个最佳的途径,积沙尘而成山丘,纳细流而成江河。博采前人之长,细细揣摩,好生参考,定然能创一片天地出来。不过,这也是一个水磨工夫,可能要数十年才能建功。”李云泽牢记于心:“多谢大伯指点。”端木听雷道:“谢个什么,指点你是我本分。对了,大伯这有本书,你拿去,一定要好好研读,把上面的本事学通学透。”李云泽大喜,端木听雷说得如此郑重,一定不是凡品。接过来一看,封面上的书名是《大观算经》,未有署名。约略一翻,竟然是一本算书。

李云泽满心以为是功法秘籍之类的,不由失望。端木听雷观他神色,郑重地道:“这是你一位前辈毕生心血,你要善视之。”李云泽心想,端木听雷两次叮嘱,以他的修为层次,如此在意,说明此书定然大有不凡。道:“大伯放心,我知道了。”端木听雷点了点头,又递过一物,李云泽双手接了。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上面灵光闪动,入眼便知是一件等阶不低的灵器。然而其形状奇特,好似一座城池的模型。六边城墙,城内建筑一砖一瓦都纤毫毕现,制作极为精致。端木听雷道:“这也是他送你的,要你好生琢磨。好了,见你一面,大伯就安心了。咱们爷俩暂且分别。小子,大千世界,无上仙途,自己去闯吧。”李云泽总觉得端木听雷待他非同一般,话语之间总透露出和他师傅有很深的渊源。忽地想起梧城冒用他名头的事,细细把原委说了。端木听雷听罢,笑道:“本事不大,侠心却重。以后有多大能耐,管多大闲事,切不可逞能。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而今大伯的名号已是水流花落,时过境迁,知者无几了。”

看着端木听雷乘舟消逝于天际。李云泽既有不舍,又有前途明朗的兴奋。打算起下面的行程,当务之急要赶紧回家一趟看望双亲。方才问起端木听雷如今是何年月,已是涤尘子七千五百零二年八月,算起来离家已经六年有余了。最后一次寄信回家是在金泉城,一年半之前。这么长的时日没有音讯,双亲不知急成什么样子。沿着湖边向南走,大半日后,来到一座小城,先给父母寄了封飞信报平安。问明了路,购了一艘乌篷帆船,自己驾舟,航行南下。

一叶孤帆行在碧水上,初时还有些陶醉于日光水色,星辉月影。三日后,就枯燥无聊起来。李云泽心道,还是走陆路有意思,可以遇见不同的人,碰到不同的事,变换不同的心情。这天黄昏时分,西方极目之处出现了一个黑点,慢慢变大,是一艘大船航行在夕阳金波中。李云泽还是第一次遇见别的船只,不由有些欢跃。大船慢慢靠近,先有隐隐约约的乐声传来,琵琶主音,月琴应之,还有梆板击节。李云泽倾耳听之,乐声十分奇特,与古曲今声的乐理都不大相同,细思竟似山歌野调,只是经过了改良,清新可人。俄而歌声出,先一句念白:尽日不分天水色,兰舟当应放清歌。

歌词曰:

我自天上来,欲到人间看春秋。

染一点红尘,尝两杯新酒。

不知柴桑明月下,才子有几分风流。

只恐斜阳人去后,风花雪月,空挂帘钩。

山兮水兮,今我来游。

来时一片山中寂寞,归去愿得彩云盈袖。

曲词浅显易懂,又清淡可人。词中大意,仿佛世外之人,初入人世,不知人世之间烟火何如,是否如书中一般才子佳人,花好月圆。李云泽听了一遍,韵律已经记下,忍不住技痒,取箫和音而奏。一曲终了,大船已近前不远,方才唱歌的女子道:“茫茫碧涛之上,竟然有缘得遇琴友,可否移驾一谈。”舟内舱室之中,紫苏黄帐,桂椅兰窗,两个女郎邻座,一持琵琶,一持月琴,对面一个丫鬟手持梆板。三人中,李云泽倒认识两人,持月琴的是溪君,持梆板的是他的小丫鬟锦瑟。李云泽箫音传来,锦瑟就忍不住掀开窗帘往外看,看清吹箫的人竟然是李云泽,差点惊呼出声,转过头一脸惊讶的看着溪君。

第一百零一章 不相见

溪君于音律造诣非凡,听到箫声,就辨别出是何人,心想,世事怎会如此之巧。弹琵琶的女郎轻纨淡弱,秀水盈瞳,将两人表情收在眼底,曲终后,马上出声邀请,溪君挡都来不及。

李云泽心想,男女有别,而且对方是什么人全然不清楚,贸然登舟,总归不妥。开口答道:“多谢姑娘盛情,在下还要赶路,就不打扰了。”溪君一听,心里一松,旋即又有点失落。表情的变化没能瞒过对面的女郎,她道:“碧水轻舟偶遇,琵琶弦上相识,缘分如此,阁下何吝一见?”溪君轻声道:“人家既不愿来,你却要死缠烂打,好不知羞。”那女郎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休道不知羞,我羞抑你羞?莫因羞失缘,羞却胜似愁。”

溪君听她话中有话,粉面晕红,啐道:“整天价做这阴阳怪气的打油诗,牙尖嘴利,当心嫁不出去。”女郎正待还口,外面传来李云泽的声音:“既然如此,就打扰了。”女郎悄声问道:“这人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溪君道:“五年多了,见过数面而已。”接着补了一句:“话都没说过几句,并无深交。”女郎嘴角带笑:“五年多了,只见过两次,还没说过几句话,记得这般清楚,偏生你倒是好记性。”溪君被她调笑挤兑,心头生出几分惆怅来,面上却笑道:“人是你请来的,还不快去招呼。”女郎道:“既是故人,你怎能置身事外。”

李云泽上得船来。此船长有十丈,宽约三丈,方首无帆,甲板之上楼有三层,亭、阁、轩、堂、室俱全。从外面看,画梁斗拱,错叠别致,像极了浮在水面上的园林。不知以何木料制成,通体散发淡淡的香气。一名中年仆妇引李云泽进入一舱室内,门额上书“黄钟”。仆妇上了茶水,便退去。室内约有两丈方圆,中间一扇仕女弹琴屏风,将舱室隔成内外两边。外侧只有两椅一几。李云泽正打量室内陈设,对面内室环珮叮当,人影晃动。李云泽知是主人出面会客,肃身站立。对面道:“公子请坐,冒昧相邀,还望恕罪。小女子云姓,敢问公子上下?”李云泽报了姓名,寒暄过后,两人随即谈起音律来,李云泽问起适才所奏乐曲,言语间对词、曲俱大是赞赏。

云姑娘听了,心中得意,词曲都是她随心而创,费时不过半日。得到李云泽这番褒奖,聊起来更为投机。云姑娘点评天下律吕闻人,有意无意将话语引到溪君身上,李云泽听她谈起溪君,十分关注,竖起耳朵听仔细,偶尔还出言询问溪君的性情、喜好。云姑娘心中好笑,说溪君喜欢搜集珍藏琵琶,又告诉李云泽她与溪君自小相识,只是多年未见了,这次去就是到未央城去找溪君来着。李云泽桩桩件件记明白。盘算了下时间,回家陪伴双亲一段时日,就要出发去东华山见余书元了。抽不出时间去未央城,心底叹了口气。尤其想到即使去了,溪君也不会见他,着实有些难受。其实,只要他施展五识得一术,就能侦听到旁边舱室中,溪君和锦瑟的轻声对话。但是他曾定下律己之规,如非对敌所需,不能肆意侦听他人言语行为。

云姑娘见他一下子沉默了许多,言语也不似之前清朗爽气,按说若是心有思慕,得知溪君行踪当高兴才是,这样的表现定有隐情。看来两人之间当真有些瓜葛,得好好审问审问。李云泽念及双亲,不愿再耽搁行程,起身告辞。云姑娘哪里肯让他走,找各种理由挽留。李云泽坚辞,说道已经数年没有回过家乡,急着回去探望父母,云姑娘见溪君在内堂一直不出声,显然也是无意留客。只得作罢。

回到内室,溪君站在窗边,透过翠玉珠帘看李云泽驾舟行远,脸色平静,悲喜不名。锦瑟在一旁嘟囔个不停,说人家帮了好大的忙,避而不见,太不够义气了。哪怕隔着屏风说两句话也是好的。云姑娘走到溪君身旁,李云泽的身影已经模糊,只余下孤舟远帆依稀可见。看出溪君心情不佳,道:“别看了,不想见就不见。没见也不妨碍想念。”若搁在平时,溪君必然要还口,这次恍若没有听见,凝眸远视,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云泽一路舟楫,旬日后停舟靠岸,打算改走陆路。他本就刚从无人暗室之中出来,想极了人间烟火气,水路行舟委实太过孤寂。再者,从定永城到庐湾全是大路通途,走陆路反而更快。定永城与庐湾类似大小,地势偏低,逢雨重之年,常被湖水所淹。却也因祸得福,长年泥沙淤积,形成千洲横卧水滨的盛景。其名为“月下山水,薄暮长洲”,为云洲十大名景之一。方圆几十里内,洲水相间,首尾勾连,相依相亲,日光照耀下,金沙银水,绵延无尽,蔚为壮观。人道此景在月下更为美妙。四条长长的栈桥成辐射状蜿蜒伸向水天连接处。

李云泽顺着栈桥进入城内,街道两边尽是挥舞的酒招和各色的客栈牌匾。过了年余山穴幽居和阔水孤舟的日子,此时感到四周浓浓的烟火气,心情顿时开朗起来。找了一家清净些的酒楼,靠窗而坐,点了两样下酒菜,俯视窗外,眼看人来人往,耳听叫卖声传。自斟自酌,十分自在。

近午时分,酒楼里客人多了起来,十之七八都是外地来的游客,言语间总离不开那“月下山水、薄暮长洲”盛景。有的探问观景之地何处最佳,有的打听什么时候景致最好。李云泽听得津津有味。听人道月圆中秋时景色一年之中最好,秋水秋月最是明净。李云泽赶着要在中秋前回家,暗道可惜,良景只能下次再来了。好在离家不远,几日路程而已。

耳边传来小二赔笑的声音:“客官,对不住。这会子客满了,您受点委屈,跟别的客人拼桌成不成?”李云泽性情随和,笑着点头。转头望向窗外,耳听得小二延客入座:“客官,这边有个空位。刚好这位公子一看也是风雅人,您二位刚好坐一块谈谈风景。”

李云泽抬头望去,眼前少年约与自己同龄,长身玉立,风度亲人,眉目鼻口无一不精致到极处,仿若天工造就,白玉雕成。腰间一枚玉坠,似蝶非蝶,似蝉非蝉。李云泽不识玉,一看也知定然不是凡品。少年对李云泽抱拳道:“打扰兄台了。”露齿一笑,灿若春风。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亲近之心。李云泽略一欠身,道:“不妨事,请便。”少年点完菜,转过头看了看桌上的两味菜肴,一味姜爆鸡,一味麻婆豆腐,道:“秋主肺气,肺主辛味。入秋后饮食宜忌辛辣之物,防止肺气太盛。兄台还应留意。”李云泽听了,心中颇不以为然。但人家一番好意,口中还是称谢。

与陌生人同座用餐,毕竟有些不自在,匆匆几口。李云泽便起身会账,那少年竟起身相送,让李云泽对其观感更佳。李云泽又在街市上盘桓了大半日,母亲爱吃定永产的藕粉,因为季节不对,问了好多地方才买到。

出城没走几步,看到一群人围挤在一起。此处是城外贫民聚居之处,杂乱无章地搭建着些茅屋篷房,稍好些的土壁茅顶,差一些的只有屋顶,四壁空空。人群里面不时有吵闹声传出来:“不懂医术给人看什么病,把人治死了,今天让你偿命。”“这天杀的郎中,我苦命的大哥大嫂哟,我可怜的侄女哟!”李云泽本不欲凑热闹,无意间看到人群中间的少年,正是在城里与自己拼桌吃饭的人。此时颇为狼狈,发巾已被扯落,几缕头发散落额前。眼角、腮上多处淤青。洁白的衣衫上还有几个脚印。李云泽拉住旁边的一位老汉,请教是怎么回事。老汉道:“唉,还能是怎么回事。少年人不懂事,瞎逞能惹祸上身了呗。这里的路顺两口子,吃野蘑菇中了毒,穷人家没钱治,只能硬挺着。眼看着不行了,这少年路过,说给看看。开了一副药。谁知道,药下去,人也去了。这不,路顺的三个弟弟跟弟媳妇闹上来了。”

谢过老汉,李云泽挤进人群一看,地上躺了两具遗体,只用竹席简单盖住,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旁边哀哀痛哭。三男三女都是壮年,指着白衣少年吵个不休,口中屡屡提及兄嫂,面上殊无悲戚之色。李云泽心下了然,这几人不过是想讹些钱物罢了,倒是这小姑娘,骤然失了爹娘,着实可怜。略一沉吟,有了计较。走上前对路氏兄弟道:“几位大哥大嫂,我是他的朋友。现在他神志已失,几位想要如何处置,对我说便是。”

第一百零二章 怜孤女

第一百零二章怜孤女

几人吵闹了半天,看那少年呆呆傻傻,显然没经过事,已经吓傻了。见另有人冒出头,正巴不得。扯住李云泽你一言我一语,他说要烧埋银子,我说要人命的补偿,另一人又要抚养侄女的费用。更有人索要起了侄女的嫁妆钱。李云泽平心静气听完,道:“几位所言,都很合理。这样,咱们一样一样算。”转身出钱找了个人,去城里流川钱庄请一名经纪过来。然后道:“先说烧埋银子一项,一两金子可够?”事实上,穷人家丧仪极为简单,不过是挖一个土穴,买些香烛纸钱而已,连墓碑都不立的。两钱金子就已经足够了,李云泽张口就开出一两金子,是别有用意。几人听李云泽竟然出一两金子,正要答应。为首一人一声干咳,止住几人,道:“俺大哥大嫂一辈子辛苦,什么福都没享过。这去了一定得厚葬。一两金子不够使。”李云泽早料到如此,装作沉吟半晌,方道:“也罢,大哥大嫂生前清苦,逝后理应享福。再加一两金子,实在不能再多了。”那几人也不管兄嫂遗体在侧,登时喜笑颜开,点头应允。李云泽看了小女孩一眼,哭了这么久,未见这些叔叔婶婶关心关怀一句,心中更是担忧。一两金子便测出她这几位叔叔婶婶不是忠厚良善之辈,日后怎会尽心照顾她。

一项一项商定了偿命钱、抚慰钱、抚养钱、嫁妆钱。这时,方才去请人的汉子领着一名瘦老头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学徒。经纪远远地便道:“哪位客官照顾小号生意,来的迟了,抱歉抱歉。”李云泽拱手道:“麻烦老丈跑一趟。”将情形说了一遍。经纪听了,问清楚李云泽的意思,收钱立据,一共是三十颗灵石另七十两金子,须得小女孩路青草亲自出面才能支取。路氏兄弟顿时不乐意了,纷纷道:“我们的钱自己拿着,存什么钱庄。拿现钱来。”李云泽压根不予理会,将票据塞进小女孩布袋里。路氏兄弟对视一眼,均想存在钱庄也无妨,过两天领着小丫头取出来就是了。

李云泽又对那经纪道:“一事不烦二主。丧葬事宜还请掌柜的费心,这是费用与报酬。”经纪接了钱,道:“好说好说。客官之所需,便是小号所当为。”吩咐带来的学徒购置棺木香烛纸钱。待一应物事就位,李云泽对周围人道:“诸位乡亲,逝者入土为安。还请帮衬一二,事后小可有谢。”方才回答李云泽问话的老人道:“这位相公,谢就不用了。乡里乡亲,再怎么俺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就是穷,出不起这份钱。相公既然买了板材,就好办了。出力的事,交给俺们就成。”又朝周围的人吆喝,喊了十几个壮劳力出来,将路氏夫妇入殓,埋葬在城外乱葬岗边。李云泽拉着小女孩,一路教她如何向父母遗体致礼,如何为父母烧纸上香祭奠。事毕后,又教她向帮忙的乡邻磕头致谢。路氏兄弟夫妇几人也跟着哭嚎了一路。李云泽原先好奇对待自己的兄长为何如此无情无义,问了那老者方知,路顺母亲早死,路氏兄弟几人都是路顺的后母所生,故而一直不亲近。李云泽听说了这层关系,心里面更加不安,这小女孩如果交给这几位叔叔婶婶,恐怕卖了换钱都有可能。问她母亲那边的亲戚,小女孩只是摇头。悄悄问过老汉,才知她母亲是被人贩卖至此,路顺买来为妻的。

看着小姑娘在父母坟前哀哭,李云泽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她如此伤心,有意带她离开父母坟前,也许不见就会不想,伤心就会去的快些。可这里是她唯一可以感受到父母陪伴的地方,不在这里去哪里?回家么?父母俱丧,孤身一人,家在何处?没有了亲人,那个茅草屋又哪里称得上是家。

等到天将黑透,总得让她吃些东西,强把她拉走。那白衣少年依旧昏昏噩噩。周围的人倒没怎么怪罪他,甚至觉得他也该被同情。带两人去吃饭,一个哭个不停,一个神志不清,劝了半日,小姑娘也只吃了半块馒头。李云泽看着小姑娘既痛惜又忧愁,这么小的孩子,以后如何过活?看着白衣少年,不能让他老是这个样子,时间久了,神迷心窍,就不好了。得尽快把他救回来。找了桶凉水当头泼下,被冷水一激,少年渐渐有了意识。看到旁边的女孩,眼睛立马闭上,头深深垂下,满脸苦与悔。

李云泽知道他难以面对,可是事情在眼前,闭上眼睛只是欺骗自己,该在的还在。只有睁开眼,把该做的做了,事情才会更快地过去。安慰了几句,将今日事情经过讲了,提起该如何安置小女孩的事。少年先是站起来对小女孩深深作揖,重重地道:“对不起!”转过身又对李云泽一揖,道:“萍水相逢,多谢兄台援手。小弟沈轻约,兄台如何称呼?”李云泽回了姓名。沈轻约道:“李兄,听口音是附近人氏。”李云泽道:“家离此不远。”沈轻约道:“小弟有个请求,还望李兄答应。”李云泽猜想是和小女孩有关的事,道:“请说,我尽力。”沈轻约道:“小弟家在数十万里之外,若要安置她,一时间怕不得便。可否请李兄将她带回家暂时抚养一段时日。一应花费由小弟承担。”李云泽也想到过如此,但从道理上说,她还有叔父在,虽然对她毫不关心。若要带走她,必得其叔父同意才成。将此事说了。沈轻约道:“此事我去办。”

趁沈轻约离去的功夫,李云泽对路青草问道:“你跟哥哥回家好不好?”小姑娘连连点头。李云泽本还以为要费上一番口舌。小女孩虽然不大,也初知人情世故,明白自身的处境。日间,李云泽帮她安葬父母,一直劝解安慰。正因为小,对人的感知也更为直观敏锐,是非也许分辨不清,可谁对自己好却能感知无误。就如出生婴儿虽不识人,外人抱时会哭,睡在母亲身边才会安心。

没多久,沈轻约回来,递给李云泽一张纸。是一份卖身契,言道家有一侄女,因父母双亡,孤女无依,特由叔父做主卖于李家,作价一百灵石。云云。依李云泽之意,是一分钱都不想让路氏兄弟得到的。之前,将钱存在钱庄的布置,就是为了这个。沈轻约契约已立,李云泽也不好说什么。第二天一早,两人带路青草去祭拜父母。沈轻约在墓前长跪了半个时辰,方才起身。

从定永城到庐湾,都是平川大道。路上,路青草乖巧的让人伤心。打尖吃饭时,给李云泽端茶递水,让她坐下吃饭,怎么都不肯,干吃一个馒头就了事。李沈两人照顾她,走一阵就歇息一会。她却在歇息时跑到李云泽身后,要给李云泽捶背。李云泽也是心疼。但是不让她做点事情,又怕她心里不安。从乾坤锦囊里拿出几件衣服,打成包袱,骗她说里面的东西很值钱,让她背上,不用做其他事,路上只要把包袱保管好就行。小姑娘信以为真,不管到哪都把包袱抱在怀里。李云泽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从不与沈轻约说话,也从不与沈轻约独处,甚至目光从不往沈轻约身上看。李沈二人十分投契。攀谈得知,沈轻约自万山城来,自幼喜爱医术,到丹鼎山去拜师学艺的。

李云泽估摸下时间,若是这般走法,中秋之前赶不到家。就与沈轻约商议,购买云马做脚力。沈轻约道:“我自有马。”说完取出一只乾坤锦囊。这乾坤锦囊与常见的大为不同,上面的阵纹更加复杂,材质也非隔空锦。更奇的是,竟然从中倒出一匹云马来。乾坤锦囊只能装死物,决不能装活物。这匹云马极为神骏,高及八尺,通体紫色,皮毛顺滑如缎,四蹄雄健有力,嘶鸣声直破云霄。沈轻约说它的名字叫越山。李云泽又购买了一匹云马,比越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只敢跟在越山后面,压根不敢靠近越山六尺之内。

李云泽抱着路青草共乘一骑,赶在八月十三回到庐湾城。庐湾城景物依旧,城外的柳林,远处的竹山,亲切的平湖,只是看在眼里小了许多,城墙不再宏伟,柳林不再高深,竹山不再神秘。不是城小了,是他见过了大山,见过了大水,见过了大城,见过了大的世面,心中已不复少年时的格局。

进入城中,自家的小店门窗紧闭。倒是旁边杜伯兴的书店还开着,让沈轻约稍候,兴冲冲进去打招呼。杜伯兴一眼没认出来,直到李云泽自己说出名字,才认出他来,拉着李云泽激动不已,说了好多李云泽有出息的话。李云泽问起自家的店还开没开,杜伯兴一拍脑门,道:“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了。赶紧回家,你爹说你快回来了。这几天店都关了。”走在街道上,见到认识的人就问好,只有极少数一眼认出他来,大多都是有点印象,却又不敢认。

第一百零三章 中秋夜

第一百零三章中秋夜

走到自家的小巷子,李云泽都怀疑走错了路。原先巷子只有五尺宽,现在足有丈余。原先家里大门的位置是一座青砖门楼,朱红大门,两侧黛瓦白墙,好生齐整的一座小院。看着门额上两个石雕大字——李宅。李云泽心道没错,因为整条巷子只有自己一家姓李。上前扣门,里面有人应声:“谁呀?”听到这个声音,李云泽鼻端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大门很快打开,开门的正是他母亲。李云泽欢喜地叫了声“娘”,李母一看,喜不自胜,拉着李云泽道:“怎么才回来。”刚说了一半眼泪就下来了。李云泽忙劝了两句,指着沈轻约道:“娘,这位是我的朋友,叫沈轻约。这个小姑娘叫青草。”沈轻约趋前深躬拜,道:“伯母安好!”李母道:“好好好,快进家。”上前牵了青草小手,边往家里走边道:“这小伙子真俊。”离开定永城时,李云泽又给父母发了封飞信,详细说了路青草的事,故李母对此早有所知。想到自己的女儿和小儿子也是小小年纪就离家几万里,有父母与无父母也差不多。念子及人,对路青草更多了几分怜爱。

进门是一面照壁,琼楼玉宇图案。一条碎石小径绕壁而过。照壁后小径西、北两路分叉,往西沿小径走十几步,前面一道齐眉砌花内墙,中间一个月门,小径穿门而过。往北是一个阔大的庭院,最里面正房是五间大屋,左右厢房各三间,中间还有一个长条花坛。里面菊花含苞待放。李云泽心中感叹,城虽未变,家里却有了大变。李母高声嚷道:“他爹,看谁回来了。”西厢房里出来两人,一人是李父,另一人李云泽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中行道这家伙。李父还未说话,中行道已经咋呼道:“哎呀,李云泽,好久不见。你怎么才回来!”李云泽心道:这家伙怎么来了。向父亲问了好,介绍了沈轻约。李父见了儿子,发自肺腑的高兴,面上却平平淡淡,安排中行道带两人去盥洗。

中行道高兴地答应,嘴里吆喝着,带两人穿过月亮门。里面是一座花园,一丛翠竹,几树桃杏,满园花卉。西面是一座敞轩,轩前一口浇园用的水井。北面是二层小楼,东面是一座厢房。中行道得意洋洋地道:“伯父说了,这处小院是特意为你娶媳妇盖的。”李云泽无语,这里是我家?还是你家?中行道打了井水供两人洗了脸。三人坐到敞轩内,李云泽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中行道一脸不乐意道:“贵人多忘事,当初你要把炉宝托付给我,可是让我送到这来的。”李云泽想起来,的确是这么回事。问他来了多久,竟然已经住了快半年了。李云泽心里想,这家伙来找自己,又等了这么久,肯定没好事。

回到前院,李母给路青草洗了澡,换上李云洛小时候的衣服,看起来干净清爽。也不知中行道对父母施了什么术法,父母对他都极为亲近,一点不拿他当外人。

中秋节这日,午后,李父李母就张罗着杀鸡宰鱼,说要好好过个节。李云泽三人都要帮手。李母指了指正在洗菜的青草,朝三人摇了摇头,示意三人到别处去坐。李母带大三个孩子,对小孩子的心思自然明透。青草双亲俱去,又来到这陌生的环境里,心思极为敏感,对她的关怀要适可而止,不能太过。而且,目前急需的,是要让她觉得对家里是很有用处的,心结才会慢慢打开。否则的话,既无亲人可依,自身又无用处,她哪里会有安全感。沈轻约回到敞轩内,重重叹了口气。李云泽知道他的心思,道:“不怪你!”沈轻约摇头道:“我也常这样安慰自己,可每次看到青草,都心中难安。她父母所中之毒,并不如何剧烈。若是我医术精妙,一定可以救得回来。可惜我艺业不精,害他们送了性命。云兄,等节过完,我就去丹鼎山学艺,青草就暂且拜托你和伯父伯母了。我会给家中去信,最多半年,我家人就会接走。”李云泽听了,未置可否。

李母带着青草忙前忙后,做了一大桌子菜。一家人围坐在敞轩里喝酒赏月。李母先夹了个鸡腿放在青草碗里,道:“今天,青草帮了大忙了。先吃个鸡腿。”李云泽三人陪李父边饮边聊。青草从头到尾低头扒拉碗里的饭,李母夹到她碗里的菜才吃,从不主动夹菜。李母小儿小女都不在身边,一腔慈母情怀,无从倾注。刚好来了个小女孩,身世可怜,人又乖巧,对儿女的思念怜爱不自觉地寄情在青草身上。李云泽看了,觉得带青草回来的决定很正确。过个大半年,他也要去东华派,归期不定。要是没有青草,父母又要过孤单日子。对父母道:“爹,娘,我记得小时候你们说还想要添个小女儿,凑成两儿两女。我也想再要个妹妹,青草我一见着就喜欢,不如你们收她做女儿吧!正好今天是团圆夜,说不定青草本就是咱家的人。就等着今日一家团聚。”中行道高兴地道:“那敢情好!”李云泽斜了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中行道接着道:“伯母,青草跟您长的真像,我看这就是命里注定,您就该有这么个女儿。”李母听的心花怒放,一脸笑意地抚摸着青草的头。中行道见了,对青草道:“青草,快叫娘亲。”青草垂低了头,叫了声“娘亲”。李母欢声应了,指着李父道:“叫爹爹。”青草稍转向李父叫了“爹爹”。李父应了,他想的比较实在,那两个恐怕不会回来了。再养个女儿在身边,刚好可以弥补。又依李母叫李云泽“大哥”。完了,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流下,又强忍着不哭出声音,呜呜的更发人惜。这个结果,沈轻约喜不自胜。他能给青草富贵,给她想要的前程,却给不了父母的爱护,家庭的温暖。这是冷冰冰的前程富贵无法弥补的。

李母劝了一会,拿了两块月饼,道:“我们娘俩先去睡了,你们爷几个喝吧。”搂着青草回了前院。李父又喝了几杯,也托词离席。把地方让给李、沈、中行三人。沈轻约举起酒杯对李云泽道:“谢谢!”李云泽道:“不全是为你。”

月色越来越皎洁,李云泽举头望月,忆起儿时的中秋,和小伙伴在明朗的月光下,满城里窜来窜去,好生欢乐。而现在,儿时的玩伴全都不在城中,四地分散,各奔生计。而陪自己饮酒的,却是新结识的朋友。随着岁月流逝,与儿时玩伴的交集只会越来越少,而与沈轻约、中行道这样的新朋友打交道会越来越多。只能感叹:年年岁岁月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中行道凑到李云泽身边,道:“有桩大买卖,做不做?”李云泽早料他肯定有事,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干。”上次被他胁迫,惹了一屁股麻烦。中行道:“先别忙着拒绝,我这还没说什么事呢?”李云泽哼了一声:“肯定不是好事。”中行道不乐意了:“这次还真的是好事。听鄙人慢慢道来。话说自古及今,有多少奇功异法奇珍异宝奇药异丹,因为某些人一己之贪欲,而湮没于泥土之中,掩藏在九壤之下,本为人所制,却不能造福于人。我辈如何能坐而视之。看你也是正直之士,欲与你携手伸张正义。来否?”李云泽被他一通话绕的迷糊,旁边的沈轻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中行兄,小弟还是头一次听人把盗墓说的这么诙谐有趣,这么冠冕堂皇。佩服佩服!”

李云泽恍然,说了这么一大通,可不就是盗墓么。中行道:“别这么说,盗墓多不文雅。应该叫古珍探掘。”李云泽也被逗笑了,道:“文过饰非,说的再好听,还不是盗墓。”沈轻约道:“中行兄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圣贤节用简葬,有宏法必传后世,有珍宝则留后人,日积月累,人道方能大兴。亦有一些人,看不破生死之道,棺椁必重,葬埋必厚,衣衾必多,文绣必繁,丘陇必巨。妄想逝后仍然享用生前的荣华,然则又有何用?”中行道听完,一拍大腿道:“此言深得我心。果然是大家子弟,比鄙人更冠冕堂皇。你要不要入个伙?”他当沈轻约面说出此事,本就有拉其入伙之意。沈轻约对待青草的态度,让他十分赞赏。看得出来,沈轻约是实心实意的想要弥补,没有回避自己的错误与责任,完全不似膏梁纨袴之辈。别说青草父母的死不全是沈轻约的责任,即使害了人命,这些人也压根不会心生愧疚。最多留下些银钱,不会对一个孤女这般上心。沈轻约道:“那要看值不值得动手。一般的我可看不上。”中行道:“绝对值得出手。天涯沦落人墓听说过吗?”沈轻约点头,疑惑道:“这墓不是几千年前就现世了吗?现在里面连蚂蚁都被捡光了吧!”

第一百零四章 大能墓

这座墓葬,李云泽也知道。离他家并不太远,往南约三日路程而已。墓的主人名叫方止行,是一位修为达到元婴后期的大能前辈。传言他样貌极丑,才华绝高。一生仰慕一个女子,但无论他修为多高,始终没有得到女子的心意。方止行情场失意,是故自号天涯沦落人。这墓也被称作天涯沦落人墓。

中行道神秘地道:“嘿嘿,不错。但要是我说真正的墓穴还没有被人发现呢?”沈轻约惊道:“不会吧!小弟可是听人说,当初此墓墓门打开的时候,元婴老怪都来过,更不要说金丹修士了。以这些人的能耐岂能连真正的墓穴都找不到?”中行道:“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说出来你都不信。不久前,我路过天涯沦落人墓,当时下大雨,雷声滚滚。我在墓北三里处避雨,一个炸雷响过,隐隐觉得脚下浮动,好像听到地下有声音与雷声相应。我当时起了探究之意,每逢雷响,就趴在地上仔细听。小雷寻常,大雷必然有应。凭此就可以断定,地下是空的,而且空间很大。八成是个地下墓穴。我就觉得奇怪,按说以天涯沦落人的性子,死了是不会和人做邻居的。所以他营造墓穴时,肯定探查过周围,这墓不会是在他之前的。而他身后的人,也不会把墓建在他旁边。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是他自己营造墓穴的一部分。”沈轻约连连点头,认同中行道的分析。道:“传闻世间盗墓高人,有听雨、听风、听雷、辨草色泥痕等术,一直未曾得见,没想到中行兄竟怀此术。若是如此,的确值得一探。只是此墓乃是元婴大能的安寝之地,咱们三个的修为怕是不够。”李云泽道:“是你们两个,我可没说要入伙。”中行道:“你这人,矫情了不是。我们所要做的是光明正大的大事。”李云泽道:“我又没说你行不端坐不正。前些年我一直在外,算来六年有余。过不多久,又要出远门,所以想多陪陪父母。”

这理由倒是让人没法反驳。听了李云泽之言,沈轻约看起来有些伤感,点头道:“云泽之言甚是,为人子尽孝不能有一日之缓。”中行道反应有点奇怪,看着李云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鬼笑一通,半晌方道:“这样啊!那好,你就好好陪伯父伯母,我们也要好好策画,过几天再出发。说不定过不了几天你就改主意了。”转过头又和沈轻约继续商议:“咱们先探探虚实,若真有发现,能探到哪是哪。要是超出能力之外,也不急于一时,后面修为上来了,继续就是了。不过有一点,天知地知,咱们三人知,再不能外传。”沈轻约郑重道:“放心,小弟口角还严实。”

第二日刚吃过早饭,便有人来串门。来者是李云泽家的近邻,夫家姓许,打小李云泽就唤作许婶的。落座后,先是问了几句李云泽这些年的经历,大夸一通李云泽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大本事,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拐弯抹角半天,说到李云泽的年纪上。紧接着说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接着又说她娘家有个侄女,模样周整,年岁相仿,脾气好,人品棒,父母也都是实在人。李云泽越听越不对,找了个借口出去了。听见李母在屋子里道:“你看,他还害羞了。”许婶走后有周婶,周婶走了有王姨、范姨,王姨、范姨走了,又来了张妈妈、曾姑姑。一天七八拨人,每来一拨,李母都异常开心,茶果点心,热情接待。把李云泽整怕了,后面几拨人来都不敢出面。被李母硬押着跟客人说话。

第二天,第三天,更离谱的事情来了。有的直接带着姑娘来串门,说是来看望李母,实际用意昭然若揭。大多都是李云泽小时候修院的同窗,自然免不了让李云泽带着在家里转转。李云泽日日不胜其烦,中行道、沈轻约日日在一旁端茶看戏。时不时还给李云泽出谋划策,点评优劣,这个姑娘身段好,那个姑娘模样俊,另一个姑娘谈吐自然不做作。李云泽不胜其扰,对父母道:“现在说亲还早,能不能先别让这些人来了。”李母道:“早什么早,也不看看你多大了!再说了,看不上归看不上,哪能不让人登门。传出去谁还给你说媳妇。”

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天,李云泽叫来中行道、沈轻约,道:“你们不是要盗墓吗?算我一个。”中行道与沈轻约对视一眼,中行道故意道:“不好吧!你现在这么忙,又关系终身的大事,怎好这个时候带你去盗墓。”李云泽吐了口气,道:“现在就是让我杀人放火,我都干。走吧!事不宜迟,现在就去。”中行道、沈轻约相顾大笑。中行道边笑边道:“不急不急,再等等,要细细谋划,准备周全。”李云泽怒道:“有什么好准备的。存心拿我开涮是不是。”沈轻约看李云泽生气,道:“莫气,莫气。总得想个由头跟伯父伯母告别。”李云泽道:“就说你要去丹鼎山,我去送你。”中行道咋呼道:“理由都想好了。如此迫不及待!先说好,这次的事是你挑头的,我们百般劝阻,就是拦不住。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朋友之义,才陪你一起去干坏事的。”说到一半,就远远跳开,防备李云泽动手。李云泽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自己所遭受的经历让他也原样经历一遍,看他笑不笑的出来。

天涯沦落人墓很奇怪。

墓址的选择很不不合常理。大凡墓葬,多在山川交汇之地,“前有照,后有靠”之处,即枕山面水,前有水流穿过,后有山峰为靠,缓缓流水聚气,层层山峦藏风。所谓风水,大抵指此。而天涯沦落人墓却是在无垠平野之上,后无山,前无水。地上草木不生,可以说是恶地。

三人来到墓址所在。这里离李云泽家虽近,他却未曾来过。看到眼前情景,忍不住问道:“这位前辈也是大能,为何选在这种地方作为自己的幽宅?”中行道答道:“这谁知道。有本事的人想法都怪。等进去了,见到本尊,你可以当面问问他。”

墓址奇怪,墓葬也奇怪,竟然连坟茔都未设。只有一道石门平坦坦铺在地上,上面有方止行自题的墓志:

方止行,字正心,自号天涯沦落人。弃儿,不知父母宗族,受道于恩师范公讳孝规。貌极丑,见弃盖由此也。平生得意事三,一者佑护云洲三百年,二者此生惟钟情于一人,三者才雄于世,交游者莫不服膺。天禄既尽,自葬于此。

方止行自葬前,曾留下话,他的墓穴只可以智取,不能力克。否则会一无所得。机关就隐藏在墓志之中。大能的话自然无人敢不信。一时间,修士云集,纷纷钻研如何能打开墓门。墓志被各种解读,有人说开门之要当在天涯沦落人这五个字上,因为这个名号在云洲传布最广。还有人统计出墓志出现次数最多的字为“三”字,“三”字出现了三次,其中定有玄机。还有人研究了方止行生平,“丑”字与“才”字对其一生影响最大,认定这两个字才是关键。用尽了各种手段,猜测了各种可能,可惜一晃几百年,墓门始终无法打开。许多修士就在墓旁结庐而居,至死也未能有所发现。直到后来,有个小修士路过,出于好奇,在墓门前将墓志诵读了一遍,结果声落墓门开。一切如此简单,好像方止行前辈就是借此给后人开一个玩笑,并不是想为难。可惜人人都想着前辈墓里的珍宝,却无人认真诵读一遍墓主人的墓志,怀念一下墓主的生平。如此简易的开门机关,不知当时在旁探究多年的修士作何感想。

虽然明知里面已经空无一物,但三人还是想进去看看。参观大能真人墓穴的机会可不多,到了他们那个层次,寿元尽时,要么坐化,要么兵解,极少有大张旗鼓为自己营建墓穴,而后又出一道考题,仿佛故意引人来盗墓一般。墓室全部是向南方延伸修建的。从门口斜向下,深约十丈至底。一条长长的墓道,延伸到黑暗深处。墓道两边是一个个的墓室。墓室内阴森可怖,黑暗之中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扑出来。三人心中各自惴惴,匆匆忙忙看了一遍。墓穴有三大奇处,一是广,占地横宽当各有一里。二是墓室极多,大大小小上百个。每个墓室门上都列有内部所藏宝物,并有一道考题,答对方能进入。三是没有棺椁,从打开墓门之日起,从没有人见过方止行的遗蜕。所有的墓室都已经被打开了,里面宝物繁多,独独不见棺椁。三人胡乱转了转,四处空空如也。除了阴森,无其他可观之处。尤其是没有宝物可以探寻,李云泽三人也觉无味。匆匆出了墓穴。

第一百零五章 数理题

中行道听到的回音是在北方。领着李云泽两人找到上次避雨的位置,李云泽问道:“现在怎么办?”中行道以手指天:“等老天爷打雷下雨。”此时已是深秋,雷雨天气减少,但不是没有。若是枯等,不知要等到何时。无聊之际,李云泽问道:“你们两个以前可曾干过这差使?”两人俱摇头。李云泽苦笑道:“咱们三个外行,盗个什么劲,还是趁早散伙,干点别的去吧。”中行道取出一本书,得意洋洋地道:“谁是外行,鄙人虽未曾操刀实践,可是学养深厚。”李云泽、沈轻约一看封面,上面书名乃是《南氏盗墓实录笔记》。也不知这货从哪里得来的。看他看得津津有味,李云泽、沈轻约也各自拿书出来看。沈轻约看的是医书,李云泽看的则是端木听雷给他的那本《大观算经》。

端木听雷交代的郑重,李云泽不敢轻忽。分别后,就开始研读《大观算经》。初时不觉如何,细读之后才知此书博大精深。全书共分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方程、勾股九章,以问题集为体裁,收录二百四十六个问题,每题有问(题目)、答(答案)、术(解题的步骤)、理(解法的论证),有的是一题一术,有的是多题一术或一题多术。书中的内容,有的是求解图形边长,有的是求解方圆面积,有的是求解换算比例,有的是求解土石体积,等等。这些内容看似平常,但若将其中要素与阵法置换,便可以用来计算阵法的灵弦长短粗细、位点位置距离、阵眼灵元功率,可以说是研究阵法的绝佳辅助工具。李云泽如获至宝,先前接触到的阵法书籍,论述虽然玄妙,但都是在“方法”层面之上,《大观算经》开辟了完全不一样的天地。以文字为喻,阵法犹如一个个的文字,阵法论著阐释的这些文字的笔画结构、书写顺序,横竖撇捺,点提折钩,先左后右,先上后下,等等,会让字写得更快更好看。而《大观算经》探究的是造字的方法,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和假借,掌握这些,可以对文字进行改良,甚至可以造出新字来。统而言之,《大观算经》探究的是隐藏在表象之下的抽象之理,不惟阵法可用,筑城、生产、炼器等等都可以应用。

三人运气不错,只等了一天竟然打起雷来。三人各自看书正有滋味处,一声闷雷平地而起。中行道反应最快,将书一收,耳朵贴地。李云泽也学他,右耳贴地,闭上双眼,侦听地底的动静。果然,随着雷震之声,地底也隐隐有轰隆隆的闷声回应。下次雷起时,李云泽马上换了一个位置,继续俯耳。中行道趁着雷声间隙,道:“装得跟行家一样,快说说听出什么来了。”他只能听到地底的雷声轰应,然而如何根据声音判断地底的结构还在向书籍学习中。李云泽正要回答,又一声雷来,赶紧闭目仔细听。继而又换了两个位置,道:“找着入口了。”中行道不信,没理由他一个大盗还没听出一二三来,李云泽就摸明白了。李云泽道:“南方音轻,北方音重。据声音判断,越往北覆层越薄,而东北角处,声音尖利,与其他地方大不同,应该是入口位置。”中行道和沈轻约目瞪口呆,没听说他有这个本领呀。

三人找到李云泽所说的位置,中行道磨拳擦掌,道:“接下来见识见识鄙人的神术。”说完整个人竟然陷进土里,须臾不见。沈轻约诧道:“土遁术!”片刻后,中行道泥头土脸跳出来,道:“还真让你蒙着了。底下全是石头,只有这个位置下面有一个水桶粗细的洞口。跟我来。”转身又跳下去,而他所经过的地方,泥土纷纷朝两侧避开。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土洞直直下去。李、沈二人从洞里跳下,底端是一处宽大的石室。中行道看了看头顶,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先把洞口封上,免得被他人发现。”沈轻约取出一个灯笼来,光芒十分强盛,照得四周纤毫毕现。石室内空空荡荡,石顶、石壁、石地板,以灵识探测四周,灵识遇到石壁好像进了深厚的土层一般。两人都心道怪不得近在咫尺,却没有人发现这里。中行道在后面喊道:“快来看,这里有字。”

两人过去一看,果然在一面石壁上写有文字:

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日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几何日相逢?各穿几何?

旁边有石孔,另有算筹若干。中行道奇道:“这是怎么回事,拿咱们比小老鼠么?”李云泽道:“不懂就别瞎说。这是一道算题。”沈轻约道:“这几日看云泽手不释卷,专研算书,想必是成竹在胸。”此题并不难,李云泽稍微一算,答案为二日又十七分日之二。大鼠穿三尺四寸又十七分寸之十二,小鼠穿一尺五寸又十七分寸之五。用算筹在石孔处摆上答案。石壁扎扎,开了一道三尺宽的通道。三人大喜,没想到盗墓如此简单,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干这个。

过了通道,又是一座石室。又在墙壁上发现了文字:泰元八千二百一十九年闰正月,至今日,闰正月有几?且为何年?李云泽问道:“泰元这个年号是什么时候的事?”沈轻约道:“泰元在涤尘子之前,纪年九千七百四十二年。其后,便是涤尘子元年了。”中行道看了半天,奇怪地道:“世上有闰正月这回事吗?怎么没听说过。都是闰三、四、五、六、七月。”沈轻约也没听说过,望向李云泽,天文历算向来一家。李云泽默算半日,点头道:“有闰正月,只是极为少见。”

历法置闰,依据是节气。二十四节气分为节气和中气两类,从冬至起中气、节气相间,冬至为中气,小寒为节气,大寒为中气,立春为节气,依次类推。一般而言每月各有一个节气、一个中气。每一中气都配定属于某月,即雨水必定在正月,春分在二月,谷雨在三月等等。由于历月的长度依月亮阴晴圆缺的周期而定,大约是二十九日半。而两个中气的间隔则依太阳一年远近交替的周期而定,以黄道三十度为凭,大约是三十日半,长于历月一月。是故每月节气所在的日期必然会较上一个月推迟一至两日,小满在本月二十六,夏至便会在下月二十七。如此下去,就会有一个月只有节气而没有中气。此月便为“闰月“,以此保证月份与中气的对应。

而又由于黄道为椭圆状,冬日黄道运转三十度所用时间短,不足三十日,所以冬季中气逐月向后推迟得很慢,冬至为本月二十三日,大寒仍为下月二十三日,设置闰月的可能性就很小。夏季黄道运转三十度所用时间长,最长可达三十二日之多,中气逐月向后推迟得很快,夏至在本月二十七,大暑就到了下月二十九,设置闰月的几率就大。

听李云泽解释明白,中行道兴冲冲道:“一年过两个年节,两个元宵,有意思。你先算算,最近的一个闰正月是哪一年?”李云泽道:“两百四十六年之后。”中行道顿时泄了气:“两百多年,活不活得到还是两说。”沈轻约道:“既然想过闰正月,那就努力多活几百年。这又不是不可能的事,说不定从这位前辈的墓葬中得到了什么机缘,金丹也有指望。到时候咱们聚在一块,一起贺新年、闹元宵。”中行道连连点头,道:“此言有理。老李,快!”李云泽依节气推演,从泰元八千二百二十年至今,九千多年间,闰正月共四十六个,其中间隔最短的十九年,间隔最长的一千五百多年。

付上答案,石壁打开后,一道阴风吹过来。三人汗毛竖起,赶紧背靠背连在一起。“呜呜”风鸣之声不知来自何处,忽而在前,忽而在后,忽而在左,忽而在右,隐隐的好像有个声音在喊“纳命来……”,听的人心惊肉跳,头皮发麻。中行道喃喃地道:“都是这个姓李的鼓捣我们来的,前辈有账先找他算。”李云泽大怒,怒气上来,畏惧便解。沈轻约则是被这话逗的笑出声来。有了声音,便感觉周围不再那么恐怖。李云泽侧耳细听,渐渐听清了声音来源。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两个石室内气流不均,石壁一开,气流交互,引起呜呜的声音。石壁本来隔音好,回音自然也重,气流冲到石壁上,声音虽小,一来石室面积大,积少而多。二来室内本就安静如一潭死水,稍微有一点波纹就十分明显。果然,过了一会,两面气流平衡,声音就消失了。

李云泽气哼哼地道:“出去再找你算账。”中行道大感冤枉:“就是你哭着喊着让我们来的。”沈轻约赶紧劝住两人,还有正事要办。

第一百零六章 入墓室

第三个石室内的墙上画着一副围棋棋盘,盘上棋子只有左上角一个定式。边上文字,乃是不以此定式落子,然而要达到定式所达到的效果。此外,整个石室仍旧空无一物。中行道气道:“这老爷子也太抠了,咱们都连过两关了,连一点甜头都不给。而且,老是出这些稀奇古怪的题,有什么意思。有能耐,咱们比身法、比窃术。”李云泽听了,为报方才被出卖之仇,吓他道:“嘘,这里离墓室想必很近了。听说大能前辈设置的机关都很厉害,甚至能辨别出谁说他的好话,谁说他的坏话,说好话的有赏,说坏话的自然要严惩了。你自己作死,可不要连累我们俩个。”中行道嗤笑一声,正要说他妖言惑众,忽地想起墓门的机关不就是如此么,朗读一遍,墓门自开。李云泽所言大有可能。心底一颤,左顾右盼,仿佛冥冥中有人在盯着他看。吓得朝里连作几个长揖,口中连声道:“适才冒犯前辈,不是成心的。前辈大人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饶过我这一次。”看他模样,李云泽笑得肚子都痛了,沈轻约也莞尔。中行道方知上当,长吐了口气。可是被人盯着的感觉挥之不去,他向来直觉敏锐,这是其师多年苦心磨炼他的结果。师傅多次告诫他:要相信自己的直觉。悄悄对李云泽和沈轻约传音道:“小心,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咱们。”李、沈二人看他不似开玩笑,也都警觉起来。沈轻约与中行道用灵识扫遍四周,李云泽则用五识得一术侧耳侦听,片刻后,俱未发现有其他动静。各自舒了口气,开始商量解题的事。

对于围棋,李云泽是略懂其理,刚入门而已。中行道更是门在哪里都不知道。沈轻约却是行家,对着棋盘,思索良久,几次下子布局,最后都差一点不能成功。李云泽看他眉头紧皱,道:“算了,歇息一会吧。”

沈轻约冥思苦想,绞尽脑汁也无法想出符合题目的棋路来。所谓围棋定式,本就是古今以来的棋手,在布局阶段角部的争夺中,经过无数次的对弈实战,按照一定行棋次序,选择比较合理的着发,最终形成双方大体安定、利益大小均等的基本棋形和程式。顷刻之间就要打破或改进,或另寻他途,如何能够?李云泽怕沈轻约耗神过度,劝道:“先别想了。要不咱们先出去,翻翻棋谱。不急在一时。”沈轻约心神全在棋上,恍若未闻。忽然,眼睛一亮,好像想到了新的棋路,在棋盘上起子落子,时不时停下思索,随后又移动棋子的位置。看沈轻约脸上的神情越来越轻松,越来越兴奋,李云泽安下心来。沈轻约最后一子落下,石壁如前,裂开露出通道。

四周阴风再起,呜呜声比上次更响。沈轻约沉浸在打破固有定式的喜悦之中,对通道不闻不问,津津有味看着棋盘。李云泽、中行道有了前车之鉴,倒没生出多大的畏惧。中行道看沈轻约半天不动,走过去挡在他面前,又是喊又是摇手臂,沈轻约才回过神来。看了两人一眼,仿佛看到了什么,面上的兴奋霎那间全变成惊恐。

李云泽和中行道也吓了一大跳,瞬间转身瞧向身后。灯笼最远照到三丈外,远处是无尽的黑暗,呜呜的声响有加盛之势,仿佛受到了催促和鼓励。两人喉结涌动,又不敢说话,小心翼翼看四周,生怕有什么东西突然从黑暗之中跳出来。用眼睛询问沈轻约出了什么事?沈轻约面色惨白,眼睛里都是不安,看着两人,口型变动。李云泽两人很快辨别出来,他说的是“有人”。

李云泽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方才中行道说有人,有可能是误判。现在沈轻约也说有人,那八成真的有人在暗处。可是无论是目视耳听,都无所发现。又见沈轻约指着耳朵,嘴唇一张一合,在示意:刚才有人跟我说话。沈轻约也是吓得不轻,刚才他正在苦思,耳边有个极轻的声音出声提示,才想通了棋路。当时一心都在棋盘上,分不出心做他想。那声音又似有若无,仿佛不是响在耳畔,而是出现在脑中。待回过神来,确信是有人出声提示。李云泽、中行道两人根本就不会奕棋,声音也对不上,那跟他说话是谁?是有人,还是有鬼?

黑暗之中,呜呜声里,夹杂来细不可闻的哭笑的声音。李云泽心道,小命重要,这样下去,即使没鬼,也要被吓死了。刚要说要不先离开这里。“噗”的一声,通道口一个油灯亮起。变化好生突然,三人齐齐后退,靠墙而立,李云泽更是一个土盾术挡在三人身前。紧接着通道往里一盏盏油灯噗噗噗次第亮起,一共二十七盏油灯,照亮通道里面的墓室。

站在通道口刚好可以看到两口木棺安放在石室中央,看样子里面就是最后一个墓室了。中行道心头一喜,终于要见宝了。刚才的惊惧抛在脑后,乐呵呵地道:“总算没白受惊吓,收获的时候到了。”说完,瞧了李云泽一眼。一看不要紧,登时头皮发麻。只见李云泽脸色碧绿,连眼睛都绿油油的。沈轻约也是如此。李云泽、沈轻约回过头来,三人对视一眼,都目露惊骇,看到对方脸庞异色。怎么回事?中毒了么?片刻后,李云泽率先发现问题所在,是光线不对。油灯上的火苗竟然都是绿色的,犹如鬼火,一跳一闪,照得满室绿油油的,仿佛在九幽地下。

李云泽踌躇道:“要不算了吧,咱们就别打扰前辈清净了。”中行道环顾石室,一如前面空空荡荡,只有这两口木棺。中行道咽了口唾沫,道:“现在回去太亏了。费了这么大劲,总得瞻仰瞻仰前辈遗容。”沈轻约则向半空中恭恭敬敬行礼,道:“不知是哪位前辈驾临指点,我们三人来此只为增长见闻,对于他物并无染指之心。可否请前辈现身相见。”李云泽、中行道也紧张地观察周围,然而根本无人应声。沈轻约也怀疑是不是刚才他精神太过集中,出现了幻听。

好一会过去,不见有异动。三人胆子壮了一些,还是决定进石室内看看情况再说。背靠着背,一步一挪,进入石室内。石壁上整齐列着一排油灯,与前面石室的不同之处,此室的顶是圆的。上面是日月星辰图案。其中的日月星辰不知是用何物所制,光芒一闪一闪,与真实星辰无二。李云泽眼尖,看出顶上所绘的星辰图案,连起来应该是一套阵法,刚想研究一二,室顶上的星辰仿佛快速旋转起来,李云泽看得一阵头晕目眩,胸闷烦恶。上面的阵法太过高深,远远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垂下头好一会,才冷静下来,提醒二人小心,不要往上看。

三人转遍石室,没有发现其他机关与危险,也没有其他宝物,渐渐有些放下心来。靠近两具木棺。两具木棺都是梓木材质,棺厚八寸,通体漆黑,两侧面绘海水江崖,头尾各是一个“寿”字纹样。盖板上面无图有字,一上写着莫景灵之夫方止行,笔迹柔婉。一上写着方止行之妻莫景灵,笔力雄健,与南方墓门上的墓志字迹一样。中行道摸了摸下巴,道:“看来,这位前辈还没怪到家,要是棺木上再留一道考题,就把人气死了。”沈轻约看了看周围,道:“谁说没有考题,你看看这。”两口棺木中间的空地上,写着三个字:打一字。

中行道看了,疑惑地道:“这什么意思?”李云泽道:“应该是个谜语,谜面可能就是两位前辈的棺木。”沈轻约也点头。中行道无语,道:“这位前辈还真是怪到家了。不过,这个简单,双木为林,肯定是这个字。”将答案写在留出的位置上。毫无反应。中行道郁闷地道:“连一点提示都没有。谁能猜的到。”沈轻约猜了个“吕”字,取两口成吕,不中。李云泽猜了个“明”字,取男**阳,日月合一,亦不中。三个人绞尽脑汁,陆陆续续又猜了“坐”、“圪”、“芳”,或取乾坤二字偏旁,或取两人姓氏结合,都不中。最后,李云泽想,两人互题棺椁,感情必然极佳。夫妻恩爱称琴瑟之好,棺椁的位置又非寻常的男左女右,而是男右女左,便在答题处写下一个“好”字。答案写上,棺木便有了动静。方止行的棺木上盖竟然后撤五尺,露出上半部分来。

棺盖打开后,中行道畏畏缩缩探过头去看棺木内的情形。棺木之中只有一具遗体。中行道吐了口气,叫两人:“快来瞻仰大能前辈遗容。”两人跟着探头去看。棺内的遗体丝毫未腐,皮肤依旧完整完好。只是皮肤下面的血肉却已经消失了,就像一个骷髅,外面紧紧地裹了一层皱皱巴巴的肉皮,说不出的可怖。中行道叹了口气道:“前辈,都说你长得不好看,生前怎么样是看不来了。现在么,确实有点惊心动魄。”话刚说完,棺木内的尸体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盯着三人。三人齐声尖叫后退,一直退到通道口。良久,棺内未见其他变化。三人稍稍放下心,猜想可能是气流涌动影响到了遗体,才有了方才的情形。

李云泽瞪了中行道一眼,道:“见到前辈的遗体不尊重,活该被吓死。”中行道:“你们还不是一样差点尿裤子。不过,还好不是诈尸。”话音刚落,棺木内的遗体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睛依旧直直望着三人。

第一百零七章 见本尊

此情此景,说不出的诡异,三人一下子呆住了。片刻,李云泽率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跑。”那两人也反应过来,三人各展其能,拼命逃往出口。三人之中,中行道跑的最快,他的身法好像就为了迅疾而生。李云泽的身法则轻灵为上,在争斗之中优势更大,像这样的逃逸却非所长。沈轻约则如闪烁一般,初时在彼,瞬息在此,看不到中间运动的痕迹。三人身法俱佳,可惜,后面一声“回来”,声音嘶哑空荡,完全没有声带的圆润,好像在用骨头发音。三人就感到有一股吸力黏上后背,怎么挣扎都挣不脱,一下子被扯回到墓室中,摔倒在棺木前。棺中骷髅慢腾腾地从棺内翻越而出,动作僵硬笨拙,好像关节已经僵化了一般,几次用力才从棺木内翻出。落地一个趔趄,迈步欲行,腿又不听使唤,差一点扑倒在地。骷髅“哼”了一声,双足离地,就这么飘在空中,无声无息移到三人面前。

三人看着眼前悬空而立的骷髅。这骷髅身着玄色深衣,因为没有血肉,等若直接挂在骨架上,异常宽大可笑。露出的手、颈、头都是一层惨白的皮包着骨头,骨节显露的清清楚楚,甚至可以透过面皮看到里面的牙齿。更加离奇的是眼睛还在,只是已经干枯了,就好像一小团皱皱巴巴的棉布,塞在眼眶里,又在中间滴了一滴浓淡不匀的墨,眼珠竟然还能转动。

若是一具骷髅,虽然可怖,总归在自然情理之内。像这样的皮包骷髅,看在眼里,更加狞恶。三人面面相觑,中行道眼珠一转,翻身跪倒在骷髅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方爷爷,小的们上有老下有小,孩子饿得嗷嗷叫,实在是日子穷的过不下去了。才来打搅您老人家的。我们这就走,回去给您老人家上一桌丰盛的供品来。”骷髅道:“穷得都来盗墓了,还给老夫上供?还真是上坟不烧纸——糊弄鬼呢。再说,你们三个小处男还能生出孩子来?”声音阴测测的,听在耳里说不出的难受。中行道张大了嘴,这鬼也太厉害了,到底是元婴大能鬼,非同凡响,连处男都能看出来。骷髅转向李云泽两人,两人也赶忙翻身跪下,从刚才骷髅隔空摄物的手段看,打肯定打不过,盗墓之人跟墓中之鬼貌似也没法讲理。这个时候,态度好点总没有错。骷髅似乎对三人的反应很满意,飘过来飘过去。最后,飘到沈轻约身前停下。

这时,沈轻约陡然动了,腰间的玉佩飞到骷髅头顶,发出刺眼的白光,瞬间吐出千万条丝线,将骷髅牢牢缠成好大一个蚕茧。沈轻约对李云泽两人喝道:“快走。”两人听了,双双冲到最外面的石室。李云泽回头一看,沈轻约没跟上来,喊了一声,也无人应。立马回头,墓室之内,沈轻约站在骷髅之前,脸涨得通红,在绿色火光映照下,犹如中了邪一样。此时,骷髅的头已经露出,丝线一点点往下,包裹的部位越来越少,很快双臂就会露出。沈轻约看李云泽回来了,急道:“你怎么回来了。快走,撑不了多久了。”李云泽道:“一起来的一起走。”沈轻约道:“我不能走,我走到哪,这蝉翼蝶就会跟到哪。”李云泽听了大急,脑子急转有什么办法困住这骷髅。这会中行道一身是土地跑回来,怒道:“你们俩磨叽个屁,等死么,快!”骷髅阴测测一笑,道:“小小的蝉翼蝶能困住老夫么?”也不知施展了什么术法,方才吐丝结茧的过程竟然逆转过来,围在骷髅身上的丝线尽数又回到蝉翼蝶口中。骷髅一把将蝉翼蝶抓在手中,把玩两下,道:“品质不错。可惜!”转头看向三人。三人无奈,一付听天由命模样。骷髅伸手一指,三道一尺来长的黑色丝线如蛇行一般,在空中蜿蜒爬行,爬到三人额头上,将三人头颅缠住。这黑色丝线仿若有生命,顶端线头在三人眉心处来回扭动,渗的人心慌。

骷髅伸出手来,在三人额头轮流摸了一遍,李云泽只觉额头被五根冰凉的铁棍捏住挤了一下。中行道看了骷髅的动作,又想到墓穴中的一系列布置,陡然想到一个恐怖的词汇——夺舍。颤声道:“前辈,方爷爷,您不会是要夺舍吧!”骷髅愣了一下,料不到中行道有此一问,干枯的眼珠转了一下,旋即道:“不错。原来你已经看出来了。别怕,老夫会先把你们的魂魄抽出来,这样你们既不会怕,又不会痛,咱们的魂魄也不会起冲突,无知无觉,身体就换了主人。”恐怖的语言,加上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中行道亡魂大冒:“前辈,小的资质不好,人品也差,还是个小偷。就这一身肉,味道还不错,您老人家行行好,直接把我吃了吧!”李云泽、沈轻约两个听到骷髅意图夺舍,心里头也是压不住的惊惶。传闻夺舍不论成功与否,两个人的魂魄都会搅在一起,分辨不清,轮回也会受到干扰,等于说不仅今生今世被人抢去了身体,往后的生生世世也会和灭魂夺魄的仇人纠缠不清。是以整个云洲都对夺舍十分忌讳,发现即诛,绝不留情。

骷髅道:“吃了你多浪费,夺舍不成,再吃也不迟。在你们前面也来了许多人,可惜不怎么样,都被老夫吃了。你们三个小子不错,脑子挺聪明,资质也不赖,真是天助我也!”看着三人瑟瑟发抖,骷髅继续道:“来,来,先来第一步,把你们的魂魄抽出来。你们身上的这些黑线,就是前面来人的魂魄。待会他们会从你们左耳进去,从右耳出来,把你们的魂魄一点点吸出来。之后,老夫也会把你们的魂魄炼成这样。”三人一边感受着眉头上黑线的蠕动,一边想到竟然是魂魄炼成的,已是惶恐不安。待听到自己也会被炼成这个样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惊、恐、惧、惶、恨一起涌到心头,一会觉得要把心撑的要炸了,一会又觉得心肝紧缩成一团。

骷髅似乎很享受看三人畏惧的模样,继续道:“先从谁开始呢?”一指中行道:“就你话多,从你开始吧!”中行道欲哭无泪,早知道那么多嘴干啥。眼看着黑线如蛇游走,一点点往爬动,绕过眼角,直向左耳,最后缠绕在耳朵上,凉凉的,紧紧的。中行道忍不住大喊大叫起来,什么来世不会放过你,扒你的皮喝你的血,凌迟十万刀,等等。怎么狠怎么说,仿佛要用这种酷烈,压制住心中的恐惧。李云泽和沈轻约正看得心惊肉跳,骷髅对他们道:“你们两个也别看热闹了,一起尝尝滋味吧。”被黑线探入耳朵,李云泽感觉灵识被丝线一点点吸走,这种感觉带来的恐惧,就好像有东西在一点点吸食脑髓。李云泽和沈轻约也压不住惊恐,一起喊叫起来。

看到这一幕,骷髅哈哈大笑起来,只见上颚下颌带着外面的一层肉皮上下合动,笑声咯咯咯咯,说不出的怪怖。三人以为他为即将功成而得意,心头惧意愈甚,叫声更加惨烈。骷髅笑了一会,看三人还在鬼号,喝了一声:“够了!”三人一惊,瞠目看着他。骷髅道:“就你们这点胆子,还学人家盗墓。”伸手一招,三条黑丝线游走回他的手中,系在手腕上。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骷髅要做什么,不是要夺舍么?不是要将他们的魂魄抽出来么?怎么半途而废了?

骷髅道:“老夫方止行,你们三个小子叫什么名字?”三人听了,又惊又怪,知道你是方止行,但不知道你是诈尸还是僵尸,没听说过做了鬼还会给人自报家门的。李云泽蓦地想起一个可能,诧异地问道:“您老人家还在?”方止行嘎吱嘎吱笑了笑,道:“放心,老夫是人不是鬼。”三人面面相觑,对这话将信将疑。信者是,方止行作为元婴大能,掌握一些稀奇古怪的延寿之法不无可能,类似的事情云洲曾经有过。疑者是,他这副模样委实难和活人联系起来。不过只要不夺舍,其他都是小事。心里头一松,一一报上姓名。方止行看着中行道,笑眯眯地道:“老夫虽然上无老下无小,可这日子也是穷得过不下去了。蜗居简陋,无桌无椅,咱们就席地而坐吧。”说完落足在三人面前。想要坐下,腿弯膝盖不停使唤,废了好半天劲才盘膝坐好。

中行道一脸尴尬,这话方才是他情急拿来哄骗方止行的。看了看方止行,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您老人家确定还在?”方止行也知自身太过不可思议,耐心解释道:“在,老夫活得好好的。”中行道听了,看着面前包着一层干皮的头骨,心道:您都这幅模样了,还好意思说活的好好的。口中埋怨道:“前辈,您这迎客方式也太特别了,差点没被您老人家吓死。”方止行道:“怎么,你们三个小子来盗老夫的墓,还想让老夫好酒好肉款待不成?”三人听了,都有些哭笑不得,跑来盗墓,结果墓主人还没死,这事闹的。

第一百零八章 多情客

方止行道:“说到这个,你们身上有吃的没有,快拿出来,我老人家七八千年没吃过东西了,十分想念。”三人各自带了不少食物,熟食水果都有。方止行抓起一个橘子,也不剥皮,手指一抖,橘子便在指尖旋转起来。紧接着橘子从顶端开始,仿佛一层一层被搅碎了一般,连皮带肉带汁,混融成一体,连成一线,灌入口中。而后苹果、梨子依法施为。吃完水果,开始吃肉食,边吃便道:“不错不错,比老夫那时候味道要好。可见这些年云洲的厨子没有止步不前。临死前还能吃顿好肉,老夫口福不错。”三人看着一个骷髅拿着烧鸡啃噬,可以清晰地看见上下颌骨夹着一块鸡肉咀嚼,这幅情景既好笑,又好生瘆人。方止行吃完,身形看起来竟血肉丰满了些,不似之前只有骨头。沈轻约看方止行道吃喝毕,道:“前辈,算来您老人家近两万岁高寿了吧?”方止行道:“一万八肯定不到,一万七肯定过了,至于细数,记不清了。”沈轻约迟疑地道:“那您老人家真的还在?”方止行道:“老夫是活人,要说几遍你们才信。搁以前,老夫堂堂元婴后期大能的话,哪个敢怀疑。今天连着被你们三个小子问了三次,真是虎落平阳,吼声都唬不住人了。”沈轻约道:“前辈勿怪,您这事,实在太过离奇了。”方止行道:“待会再跟你们解释。现在的年号是哪个?先别说,让老夫猜上一猜。庄途、康或白还是涤尘子?”沈轻约道:“是涤尘子,今年是涤尘子七千五百零二年。前面的泰元纪年至九千七百四十二年。”方止行道:“怎么会是这个老不休,一辈子娶那么多老婆,还能飞升上界,真是没天理。按说庄途希望最大,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老夫进来时是泰元八千二百二十年。”低头掐指算了一下,道:“老夫已经在此九千零二十四年了,跟老夫说说现在外面的情形。”沈轻约讲起外面的世界来,先讲门派家族兴起衰落,次讲杰出人物师承及其风云生平,三讲九千年来的发生的大事要事。听到认识的人,方止行就插口问一句此人后来如何。沈轻约有些知晓,有些不知。沈轻约讲完,又让中行道讲。随后又让李云泽讲。三人中李云泽见识最浅。不过他讲得江津派三生子的事,引起了方止行的兴趣。一再追问关于三生子的细节,李云泽将当时所见巨细无遗说了,问道:“前辈,这张浩宇可是有什么古怪么?”方止行摇头道:“说不准,老夫怀疑这三胞胎可能在修炼一门古怪的功法。可惜你接触的时间太短,获取的信息太少,老夫也无法断定。这门功法若是练成了会很厉害,但从你的描述来看,已经练歪了。不管怎么说,为防万一,传你一句口诀。若是将来这三人成为祸害,要对付他们,就依口诀而行。一生二,二生三,一只是一,三只是三。记住没有。”见李云泽点头,继续道:“不要试图从武力上战胜他们,那很难!关键是攻破这里。”手抚心脏位置。

听三人讲完,方止行道:“好了,听你们讲了半天故事。也该让你们问问了。”中行道首先问道:“您老人家怎么这么长寿,可有什么秘诀?”方止行笑道:“秘诀么?有的。不过却是有代价的。我先把代价说了,你再掂量想不想要。一者囚笼居,二者血肉干,三者轮回断。”

中行道抓抓下巴,道:“这都是什么意思?”方止行道:“听老夫一一解释。所谓囚笼居,便是像老夫这样,不能踏出这墓室一步,也不能让任何人获知老夫存在的信息,否则,立马就灰飞烟灭。”三人一惊,现如今他们三个获知了方止行未过世的信息,岂不是……陡然,天空一声惊雷,十分突兀,十分响亮,震得墓室内嗡嗡作响。

方止行看出三人想法,笑道:“人的寿命总有定数,想要突破桎梏,要么夺取他物的生机,丹药、夺舍都属于这一途。要么遮蔽天机,以阵法屏蔽掉你在天地间的踪迹,就像你欠了债,之后跑的无踪无影,债主找遍天涯海角都找不到,那帐就成了烂账,不了了之。老夫现在就是这样,看到头顶的这些星星没有。之前李小子说的对,上面是一套阵法,名为星辰蔽月无缘天地阵。这座阵法只有屏蔽天机一个用途,而且只能覆盖这个石室的范围,所以老夫只能呆在石室里面。血肉干好说,看老夫模样就知道了。轮回断就惨了,依常理,人的轮回是循环不息的。今生尽了有来世,来世尽了还有再世,永不停歇。而若用了这种手段延寿,就会受到严厉的惩处。虽然天道不绝,仍有一次再入人世的机会,但这一世后轮回就会被掐断,那时候,死就真的死了。通俗一点说,鬼都做不成了。”中行道看了看墓室,又看了看方止行,连连摇头道:“算了,算了。还是自然生死的好。”方止行呵呵笑了。

李云泽想了想,问道:“前辈可曾见过死而复生吗?”方止行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答道:“凡是死而复生的,肯定都是之前未死。”李云泽道:“如此轮回断一事便无从求证。”方止行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无人从九幽之下返回,那么这消息来自何处?之前用过此法之人,若是没受这个惩处,正常轮回,就不会有此消息传出来。若是受了惩处,死后彻底湮灭,更加不会有机会传下这个消息。知道他是借此来安慰,暗赞这少年心地善良,道:“你心思倒缜密。不过,这是上古还没有绝地天通时传下的说法,那时候大能辈出入幽冥不是难事,想必也不是空穴来风。”沈轻约道:“既然代价如此之大,为何前辈还……?”方止行回首脉脉看了一眼妻子的棺木,道:“老夫想跟山妻再续一世之缘。”看三人不解,解释道:“这也是上古留下的一个传闻。只要为一个人守灵九千年,她就能感知的到,而且阴司会给两人一次重聚一世的机会。当年老夫因参与云洲一件大事。走之前,老夫推算山妻寿数还有三十年,本以为三两年便回,便放心去了。谁知耽搁了三十二年。山妻寿尽,错过了诀别。昔年我们曾约定,来生还要做一世夫妻。她先走一步,老夫要谨守来生之盟。寻遍云洲,只找到这一个办法可以影响轮回,所以老夫耗尽心力,布下这星辰蔽月无缘天地大阵,现在时间终于满了。”三人咋舌不已,一个人孤守九千年,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沈轻约道:“前辈情深如此,感天动地。”

中行道嚷道:“怎么跟外面传的完全不一样啊?外面的人说前辈一辈子苦恋一女子,还被人家嫌弃看不上,这些乌龟蛋,根本就是胡扯嘛。您好人家也是,墓志上也不说明白。”李云泽将外面的传言详详细细说了。方止行叹道:“世人本就喜欢妄加猜测,又好以讹传讹。老夫因为那座是伪墓,不忍心使她受到牵累,故而墓志上未题山妻名姓。老夫能有今日,全赖两人之功,一为恩师,一为山妻。老夫年轻时,因为容貌之故,长存自卑自弃之心。恩师时时棒喝,督促我以才名世。后来,遇见她,几番波折,相爱成侣。世人谤者讥者甚多,她全不以为意,操劳生计,让我安心修行治学。当初她给我取了个号曰‘一斗先生’,还说‘古人有才高八斗之誉,妾不敢自夸,今天下才一石,有一斗在相公身。’老夫怎能让她失望。待老夫功成名就时,世人反过来赞她誉她,她依旧全不以为意。闲暇时诗酒自娱,若有事则全心臂助,使老夫无后顾忧。她常说是老夫庇佑了她一生,而又何尝不是她成就了老夫一生。若老夫今生没有他们,不是一个怨天尤人的小恶棍,就是一个愤世嫉俗的大魔头了。”听了方止行这番话,三人对那方夫人顿生敬意。

这时,又一声惊雷平地响起,轰隆隆声音震的墓室内回音久久不歇。方止行抬头看墓顶,似是透过厚厚土层看到了天空,道:“莫催,莫催,等老夫安排后事。”复又对三人道:“几千年没跟人说过话,本想跟你们好好聊聊,没想到债主这么快就找来了。咱们长话短说。老夫设计机关,引人前来,一是想借此泄露行踪,使天机知晓。现在“他”已经来了。二是想找人帮老夫完成身后事。不知几位小友可愿帮忙?”三人自然无不答应,忙问该如何做。方止行先谢了,道:“这两副棺木乃是山妻积年所营,特意叮嘱老夫要并棺而葬。等老夫受刑之时,还请将棺木搬离此处,以免损坏。过后,把老夫遗骸装入棺木,与山妻合葬在原先的伪墓之中。”三人郑重答应。

方止行接着道:“还有两件事,前面听小友说及关于老夫与山妻的讹闻。老夫之名微不足道,然山妻一生行止端方,品性贤良。日后,还请三位小友为山妻正名。”三人也应了。天空又响起一声雷,比之方才声音更大,方止行不为所动,看向南面伪墓方向,长叹一声,道:“还有一事令老夫惭惶无地,竟有人借老夫的伪墓为恶,且恶行令人发指。可悲的是,老夫一出此室,便会化为飞灰。侧耳相闻,却无力阻止。还请几位小友代老夫惩恶。”

第一百零九章 沦落人

那处墓葬三人前面也进去参观过,未发现有人迹。方止行伸出枯指,在地上画了那座伪墓的草图,指着最西南角的位置道:“这里有一处机关,进去后大有文章,乃是这些人后来建的。你们三个修为尚浅,不要力敌,可前往临近的门派告发,就说有人在此修炼《先天一气千婴全真大法》,自然会有人来此除恶。”沈轻约“啊”的一声惊呼出来,同时,天空上的雷声也滚滚而至,这一声雷,特别的长,轰轰隆隆,足有盏茶功夫。似也是为方止行所说的恶人恶行而怒。

方止行看了沈轻约一眼,道:“既然沈小友听过这功法,就省得老夫解释了。劳烦三位小友做这许多事,可惜老夫毕生的财货都放在那伪墓之中了,现在竟拿不出答谢之物来。”三人忙说理应为长者效劳,不敢受谢。方止行道:“你们帮老夫三件事,老夫总得准备三样谢礼来。老夫墓中空空,然而却知有一人墓中定然珍宝堆积如山。刚好老夫知晓位置,你们日后可去盗来。不过,老夫这位朋友,秉性吝啬,能耐又大,墓中定然机关重重。最好等你们凝结金丹之后再去,要记得小心小心再小心。哈哈,他肯定想不到老夫死都死了,又去拆他的台。他肯定以为会是那几个老家伙。”又告诉了三人位置,接着一抖手,缠在腕上的黑色丝线蜿蜒飞出,分向三人,缠在各人手腕上。看到三人都面生异色,明白他们对之前的玩笑还心有膈应,笑道:“这是老夫闲来无事,琢磨出的小玩意。放心,不是魂魄炼成的。关于魂魄的鬼话,以后你们千万别再信。魂魄是天地之秘,关乎轮回根本,若有人掌握了魂魄之道,天地断不会容他。这三根丝线,乃是老夫自已灵识凝结而成。”看三人面色又转为震惊,道:“其中道理,过于深奥。老夫一时间也无法向你们解释明白。你们留下慢慢参悟,对你们的修行当有助益。另外,老夫各有一言相赠,以为酬谢。”这时,天上的雷又响起,而且一声接着一声。三人都被雷声惊扰的有些心焦。方止行说话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看着李云泽道:“平衡是天地万物的最佳状态,也是你这修行一道孜孜以求的。同时,平衡也只是一种只在观念中存在的状态。天地之间并不存在绝对的平衡,总是在盈、不足之间来回转换。也许这种流转不歇才是真正的平衡。对你而言,平衡之道并非寻求绝对的平衡,而是像你们进来看到的那道算学题一样,通过盈与不足的量,算出平衡的点。向点而行,并据此寻求出一个上下界限。在这个界限以内,此消彼长,修行无碍。越此界限,灾祸便至。老夫一点浅见,希望对你有用。”李云泽听得恍然开悟,何止是有用。简直是金玉良言,他在修行之中最大的障碍便是平衡,为了维持平衡,只好磕磕绊绊,行行停停。遇有争斗也不敢施全力,生怕气海之内灵元平衡打破。方止行这番话,让他对平衡的认识进入一片新的天地,困扰他的问题,有了解决的方向。

沈轻约与中行道听得云里雾里。随后,方止行又各对两人说了一番话,同样只有本人才能明白其中奥妙。三人大为感激,元婴后期大能的指点,可遇不可求,比所谓的财物要珍贵多了。一起行礼谢过,中行道还不满足,嘿嘿笑道:“前辈,您这一身本事浪费了太可惜。能不能给晚辈传一样?”方止行道:“你想学什么?债主催得紧,时间长了可不成。”中行道猥琐地道:“您把那辨别处男的办法教给晚辈吧!”方止行哈哈大笑:“你这小子,有意思,附耳过来。”中行道大喜。方止行一边对着李云泽和沈轻约两人指指点点,一边对中行道耳语。两人心里头明白,方止行肯定是在说从他们面部哪个部位可以看出是处男来,看着中行道连连点头,不时对着两人猥琐鬼笑,恨不得冲上去送他一通老拳。片刻后,中行道一抱拳,道:“多谢前辈传法,晚辈一定发扬光大。”方止行听了,忙道:“以后说是你自创的就好,老夫名号就不必提了。”又将先前夺取拿在手里把玩的蝉翼蝶还给沈轻约,蝉翼蝶经过他的手,变得更加通透灵动。方止行道:“这蝉翼蝶十分珍贵,要好好对它,日后对你有大助。”

外面的雷声越来越急促,方止行道:“好了,你们快走,债主等不及了。记得,要跑出五里开外。”李云泽和中行道抬起方夫人棺木,沈轻约负起空棺,临走,李云泽忽然想起在地面上的那个疑惑,还是问了出来。方止行道:“风水一事,全在己心。我与山妻在此相识,所以,在别人看了是寸草不生的恶地,对老夫夫妇而言无异于洞天福地。”李云泽不知方止行所说的受刑是何意,但听着雷声涛涛烈烈,也能猜出几分。方止行天罚临头,却面色安静,好像盼着这日来一样。

三人遵照方止行的吩咐,奔到五里之外。刚出界限,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回头看去,墓室的上盖掀开。天空之中,雷电开始汇聚。片刻之后,一道巨大的闪电携万钧之势,对准墓室,轰然而下。整个场面,就像一株雷电参天大树,根在天空,无数丝线召聚能量。干撑天地,足有两抱之粗,矗立在天地间。枝叶接地,千枝万叶插入地下。脚下的土地不停地丝丝颤动,仿佛连泥土都在惊恐畏惧。三人目睹这天地之威,明知方止行断无生理,还是忍不住祈祷有奇迹出现。五道闪电过后,天空中积聚的雷电瞬息散去。

三人急忙奔回原来的地点,方圆三里之内一片焦土,原先的墓室已经被轰的不成样子。墓室正中,方止行盘膝而坐,除了全身上下焦黑以外,看起来完好无损。三人跳下去,李云泽要伸手去摸,被沈轻约拦住。中行道小心翼翼碰了下方止行手指尖,碰到的地方便化作黑粉飘开。三人心中难过,对着方止行遗蜕恭恭敬敬磕过头。李云泽正要问怎么办,中行道拿出一个花洒来,里面也不知装的是什么,只见他运起灵元一逼,喷口处喷出一片水雾来,均匀地洒在方止行遗蜕上。过了片刻,中行道又伸手去摸,遗蜕不再损坏。中行道急切地道:“快收拾,这么大动静肯定惊动了不少人。别被人发现了。”李云泽抱起方止行遗蜕,中行道和沈轻约在后面消除痕迹。将方止行遗蜕放入棺材内,幸好沈轻约乾坤锦囊空间够大,把两口棺材全装进去了,否则,抬着棺材,目标太大了。

三人走后不久,便有人过来查探,自然一无所得。修士来来去去,都是看了一眼就走了,如此强大的雷击,什么好东西都化成飞灰了。没必要浪费精力。

李云泽三人到最近的小城住下,略一商量,当务之急,是把方止行交代除恶的事情办了。中行道问道:“老沈,那个什么《先天一气千婴全真大法》到底什么玩意?”沈轻约道:“这是一门邪功。传闻修炼这门功法威力异常之低,但却有两桩好处,一是进境极快,二是传闻练到极深处可得长生,即便是一般修为,寿命也远远超过同阶修士。”中行道摸摸下巴,道:“这么厉害?真的假的!”沈轻约道:“我也是听长辈偶尔提起过。但是要练这门功法,须得吸收一千个足月未生婴儿的先天之气。”“啊!”两人齐齐惊呼出声,李云泽紧问道:“那孩子会……?”沈轻约摇了摇头。李云泽一想到那么多即将出世的孩子,浑身冰凉,怪不得方止行这见过无数世面和生生死死的元婴后期大能都动那么大怒。道:“这事不能等,赶紧商量该怎么办。”中行道想了想道:“不能说咱们见过方前辈。就说咱们游历到这,看到有人悄悄劫持孕妇,进入天涯沦落人墓就消失了,而且附近多有孕妇失踪,怀疑有人偷练邪功。”沈轻约点头,若是说见到过方止行,恐怕立马会被人当成骗子,后面的话就压根不会有人相信了。中行道接着道:“去门派求援的事,就靠你们两个了。鄙人对门派不熟。至于是东华派还是九盟,你们自己商量吧,最好是找熟人。”沈轻约道:“那好,你脚程快,不妨随时盯着些那边,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我和云泽分头去东华派和九盟求援。”

两人刚走出客栈,沈轻约便将李云泽拉住,示意李云泽看向斜对面。李云泽看到两名修士正在向一名商贩打听什么。这两人玄色衣衫,一人高挑,面容清秀,一脸书生气。腰上悬挂一把长剑。一人平常身材,颌下有短须,眼睛炯炯有神。手里把玩着一枚铜环。李云泽以为沈轻约发现了什么不妥,侧耳听他们在交谈什么。一听之下,这两人竟然在询问是城中否有失踪的孕妇。沈轻约道:“这两人好像是东华派的。双英七秀中人。应该是齐书信、岳书雄。”李云泽把《神州英华录》拿出来,翻到齐书信与岳书雄,一对照上面的画像,确实是两人。

第一百一十章 找帮手

沈轻约道:“这下好了,省得跑路了。”待两人问完话,沈轻约两人走过去,拱手为礼,道:“晚辈沈轻约见过齐真人,岳真人。”齐、岳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并不认识这两个年轻人。齐书信问道:“你们是?”沈轻约道:“晚辈沈轻约,来自万山城。这位李云泽,是东华辖境庐湾城人氏。晚辈二人有要事禀告,可否请两位前辈移驾一叙。”他自报家门,知道自己名不见经传,怕份量不够,又特意点明李云泽是东华辖境的人,引起二人的注意。果然,齐、岳二人听李云泽是东华辖境的人,就对李云泽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李云泽道:“事关重大,这里说话不方便,与两位前辈刚才打听的事有关。”他知道偷听别人说话,会让人不喜,但为了尽快将这事解决,也顾不得那许多了。齐书信与岳书雄脸色一变,道:“带路!”

中行道看两人出门一会就回来了,还带了两个人,修为渊深,气度不凡。心道:“难不成半路上找来了帮手。”沈轻约怕他又胡说八道,介绍道:“中行兄,这两位是东华派的齐书信真人、岳书雄真人。”中行道讶道:“东华七秀。久仰久仰。晚辈复姓中行,单名一个‘道’字,是道义的‘道’,不是偷盗的‘盗’。”齐书信两人听他说话有意思,面露微笑,道:“在下齐书信,言而有信的信,不是言而无信的信,幸会幸会。”转头望向沈轻约,沈轻约望向李云泽。李云泽是东华辖境人,由他说话,更容易取信两人。李云泽就依先前商定,说三人游历至此,发现有人劫持孕妇,悄悄尾随追踪,至天涯沦落人墓消失不见。他们藏匿在附近,看到好几波人劫持孕妇进入地下。沈轻约判断可能有人在修炼《先天一气千婴全真大法》。因为修为浅薄,怕打草惊蛇,准备分头去东华派和九盟告发,云云。齐书信道:“你们可曾进入墓内?可曾被人发现踪迹?”李云泽道:“因为怕墓中有人暗中监视,不曾进入。而且晚辈等十分小心,一直远远跟随,确信不曾被人发现。”想了想,接着道:“晚辈在西林镇曾蒙余书元真人指点数年,此剑乃是余真人所赐。”说完,拿出泓光剑,展示给齐、岳二人。岳书雄一把抓过,仓啷一声,拔剑出鞘,扫了一眼剑刃,道:“剑该擦了。”甩还给李云泽。李云泽赧然,这剑自到了他手中,一直安卧锦囊,未曾见用,还真的一次都没擦过。齐书信看着李云泽微笑道:“余师兄连泓光剑都赐给了你,可见对你钟爱与期许,你要努力上进,不要让他失望。”中行道斜瞅着李云泽心道:小样,没看出来,关系挺硬啊!

齐书信说完,取出一张纸铺在桌上,三人凑过去一看,是一张手绘的草图,上面标注着一连串的城池名称,有东华辖境的,有丹鼎派内的,有此地真一派的,还有九盟境内的,遍布东西南北各个方向。其后还注有数字,一至三不等。三人猜测应该是各城失踪孕妇的人数。齐书信在草图上标注了天涯沦落人墓。顿时草图呈现出一个以天涯沦落人墓为圆心,各城池为圆周的圆形。齐书信朝岳书雄一点头,对三人道:“你们三个好生在这里呆着,不要乱跑。有些事还要细查。”中行道急道:“还查个什么劲,赶紧召集人手,抄了他们的老巢。”岳书雄道:“笨蛋。你也不想想,失踪了几百个孕妇,而且分布在各处,绝对不是单人或者小门小派能办成的。必须得查清楚背后是谁,哪一家哪一派,然后一网打尽。否则,若留了后患,只怕会有人继续练这邪功。到时候只会更加隐蔽,再想查就难了。”中行道一听,是自己想的简单了,姜还是老的辣。从这一张草图就能看出这些老江湖的老谋深算来。只怕没有他们三人告发,不久后他们也能查到线索。

齐书信道:“你们在此也不是没有事做,一来要小心看护城内。我们计算了孕妇失踪的规律,大致是一南一北一东一西,次第造劫。按照这个次序,他们下一个下手的地方会在这个方位。所以,你们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再有孕妇遭这帮恶人劫持。而且,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切记要私下关注,决不能惊动这城中的修士。现在还不知这帮人的触角有多深,小心为上。二来我们会召集人手到此集结,过几天会有人来这里找你们,你们把这件阵盘交给他,并听他的指派。你们修为尚浅,现在还不是你们担当大任的时候。”说完取出一个阵法圆盘出来,半张桌子大,教给李云泽使用的方法。这张阵盘名为鸿雁阵,可以收到方圆五千里内发出的飞信。这类传讯阵法,依传讯范围的广狭分为五等,最初等的黄犬阵,致函五百里。高一等的羽鸽阵,通信千里。更高一等的鸿雁阵,传讯五千里。更高一等的青鸟阵,寄书万里。最高等的咫尺天涯阵,十万里内通递消息。虽然这个距离还不能覆盖整个云洲,但中间转递两三次,便可达成全地域通信。

齐书信和岳书雄走后,李云泽三人分工,李云泽原地守着鸿雁阵盘,负责与齐书信召来的人联络,中行道与沈轻约两人在城中巡视。还好城中人口不多,有孕妇的也就那么几家。几日风平浪静。这日,三人在客栈房内读书,李云泽读算学,沈轻约读医书,中行道则研究盗墓。说是通过这次的经历,觉得偷死人东西比偷活人东西有意思多了。门外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李云泽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几日,他把《云洲英华录》上东华派双英七秀、九盟七龙二凤等一时英杰研究了个遍,省得见面不识。门外这人正是东华七秀之一的郭书翔。

几人见过礼,郭书翔看三人一人一书,道:“读书多没意思,来来来,来玩点刺激的。”说完,拿出一付精美的玉骨牌来。中行道看了,两眼放光。一手抓了一扇牌,然后闭上双眼,面上表情仿佛在享用美味。将玉骨牌扣在桌上,道:“北渌玉的,刘斯奴大师的作品。”郭书翔讶道:“兄弟,行家呀!”中行道一脸得意:“过奖,略懂一二。”神情却是玩这个老子天下第一。问道:“推牌九还是打天九?”郭书翔看向李云泽和沈轻约,问道:“会不会玩?”沈轻约道:“打天九玩过。”李云泽则干脆地摇头,想起《神州英华录》对郭书翔的评价:嗜赌成性。郭书翔:“那就玩打天九。不会玩不要紧,简单易学,上手就会。”将规则与李云泽说了一遍。打天九关键要明了牌面组合与大小,规则其实很简单,以大打小,不打则贴,文武分制,以得牌多少定输赢。骨牌共三十二扇,每人八扇,掷骰子决定起牌顺序。牌局开始前,郭书翔先在一旁树起一香。等牌码好,掷骰子的瞬间点燃。中行道奇道:“您这是贿赂神仙还是转换风水?”郭书翔呵呵一笑,道:“计时而已,计时而已。”

郭书翔与中行道是赌徒,李云泽和沈轻约是配手,然而四人打得热火朝天,竟然李、沈二人赢得多。中行道方才还一付赌界至尊模样,转眼数他输的最多,大感脸上挂不住。无奈,打天九只和两者有关系,一是运气,牌好自然赢面大。一是算计,算得准了能发挥牌面的最大价值。刚好李、沈两人把这两样都占了。至于手法熟练与否、赌龄资深与否关系是不大的。郭书翔看香已经燃了一半,叫道:“哥儿们手底下利索点!”三人搞不懂他是何意,依言出牌起牌都加快速度。郭书翔打牌算牌极准,常常打到一半就能算出其余人手中余牌,三人甚至都怀疑郭书翔在牌身上作弊。郭书翔直接闭起眼睛跟他们三个打,仍然算计无误。三人这才心服。

眼看着香快燃尽,还剩下尾部一丁点,郭书翔拿手指一比,约半个指甲盖长,哈哈大笑一声,道:“快快,还能再来一局。”等这一局打完,香刚好燃尽。李云泽约略估计,这一柱香大概半个时辰。郭书翔伸了个懒腰,道:“好了好了,今日到此,明日再玩。”中行道嚷嚷着要翻本,郭书翔直接把牌收了,道:“干什么都得有个节制,没完没了怎么能成。赶紧干正事,没正事修炼去,修炼完了读书去。”中行道悻悻,被李云泽和沈轻约拉着去城中巡视了一遍。

接下来几日,每天郭书翔都拉着几人赌上一通。每次赌的花样都不同,骰子、双陆、六博、樗蒲、打马、掩钱、麻雀牌,次第轮换。而且每次开赌前点香,香尽辄散。若赌局未尽,香燃且尽,而新开一局时辰又不足,则掷骰子耍输赢,绝不不虚耗光阴一寸。

第一百一十一章 琼林居

这日,四人正赌得热闹,门外一人道:“好啊!被我抓了现行。这次看你怎么抵赖。”推门进来,是一个脸圆圆、身材圆圆的胖子,一脸笑容。抓着郭书翔的手臂道:“走,到魏师兄跟前辩白去。”郭书翔一听魏师兄,脸先白了一半,随后反应过来:“去就去,我才不怕。我一没有误正事,二没有逾时限,每日赌一柱香,是魏师兄允准的。”这胖子道:“就算此罪可免,率众聚赌、戕害少年又怎么说,这才是你的大罪。”指着李云泽三人道:“多聪明的小伙子,被你带着在这里浪费光阴。造孽呀,造孽!”郭书翔自然不认帐,说赌与不赌全是自愿,一无强迫,二无引诱,罪责岂能在我。胖子又说强词夺理,两人你来我往,斗口半日,胖子忽而抚掌大笑,道:“香着完了。”郭书翔扭头一看,才回过神来上了当。怒道:“江书磊,我跟你拼了。”江书磊身材虽胖,却极为灵活,三人还没看清他如何动作,人已经到了门外,临走还不忘对郭书翔伸舌头做鬼脸。郭书翔将麻雀牌一把收了,匆匆追了出去。半日后,郭书翔一个人回来,那胖子江书磊不见了踪影。郭书翔连道:“晦气,晦气,好好的赌兴全给败了。”

随后几日,郭书翔绝口不提“赌”字。

每日里不是守着鸿雁阵盘,就是带着三人巡视城中各处。

不断有飞信传来,每一次看过信,郭书翔都一脸凝重。之后,又将飞信转往别处。三人虽然看不到信的内容,但都是聪明人,能觉察到事态非同一般。

又过了几日,江书磊又来了一次,扔下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就走了。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衣服上也满是脚印。李云泽三人猜测与孕妇失踪的事有关。那人自被丢下后,一直哼哼个不停,瞧向四人的目光里全是畏惧与恳求。郭书翔不耐烦了,直接一脚将其踢晕了过去。李云泽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沈子约道:“前辈,可是要动手了么?”郭书翔道:“管那么多干嘛,有这功夫看书去,修炼去。”

这日,江书磊过来,进门先和郭书翔传音半天,边说还边看李云泽三人。最后,两人似是达成一致,把李云泽叫了出去。走到城外无人处,郭书翔道:“小子,有件大事要你去做,但是很危险。你做不做?”李云泽先问道:“什么事?”郭书翔道:“现在不能透露,你要是答应,就跟你江师叔走。要是不愿意就跟我回去。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李云泽想,肯定与天涯沦落人墓的事有关,道:“好,我愿意。”郭书翔道:“好样的。不枉余师兄这么对你。”

江书磊放出一件柳叶状飞行灵器,带着李云泽腾空离去。这件灵器与端木听雷的根本无法相比,李云泽估算了一下,一日至多可行千里。江书磊笑眯眯看着他,他也回以微笑。哪知江书磊脸色一黑,叽里呱啦就是一通说教,说什么年纪轻轻不学好,跟着赌徒学赌要不得。

江书磊极为健谈,天文地理、名人八卦没有他不知道的,他的口头禅就是“这个我知道”,一路上说说笑笑,非常有趣。而且,他对占卜之术极为热衷,时不时就要自夸一次他的占卜之术有多高明。还强拉着给李云泽卜算,看了面相看手相,看完手相测八字,先测姻缘,说李云泽命好,这辈子会娶两个老婆。接着又算前程,说他龙虎风云之相,会大富大贵,只是近日会有血光之灾,不过不用怕,有贵人相助,自会遇难呈祥,转祸为福。把李云泽唬得一愣一愣的。

三日后,两人来到一座大城之外。落地后不久,齐书信匆匆赶来,看到李云泽,问道:“怎么让他来了?”江书磊道:“那两个小子不是自己人,怕他们靠不住。放心吧,有咱们两个在,还能让他吃亏?”齐书信道:“那好,到时候,我看着他,外面的事你来。”

靖安城是九盟的边城。九盟的治理体系与东华派截然不同。东华之内,所有城池悉数由东华派直接管辖,城主皆为正宗东华弟子,绝不允许他人染指。同时,竭力抑制家族势力。任何一个家族出了金丹修士,必须到东华派任事或清修,东华派称之为归化。否则,只有举族迁离一途。如此,便把家族不断连续累积成长的过程给掐断了,毕竟族中没有金丹修士坐镇,无论是在道法传承还是势力拓展上都会大受影响,使其根本无法成为世家大族。九盟则以家族为自身的基础,最大的九个家族瓜分全境,称为世家。各自的区域内又有数量不等的家族依附于这九个世家,称之为望族。望族之下又有大姓。小族依附于大族生存,经营给定的势力范围,缴纳税赋出产。大族一家占数城,小族几家合占一城,按照实力消长减增势力范围。

靖安城因在平原之上,城池四四方方。李云泽进城后,依照齐书信吩咐,找了家名为琼林居的酒楼。这酒楼与别处不同。别家的酒楼,一楼大厅都是最热闹的地方。而此处一无桌椅板凳,二无柜台酒垆。尽是些琴台、棋枰、书案。不少客人正在其间弹琴下棋,吟诗作画。李云泽进门便被小二拦住。小二道:“客官面生,可是头次光顾小店?”李云泽道:“不错。”小二道:“客官恕罪,小店只接雅客,不接俗客。欲在小店用餐,须得琴棋书画有所精擅方可。”李云泽哑然失笑,此地自诩琼林居倒也没错,连小二说话都文绉绉的。信步走到一无人书案前,提笔蘸墨,挥毫而就:“但识琴中趣,何必有琴声。”写下此句,也是意有所指。在他看来,人之雅俗,在于有雅心,而非有雅技。在于品尝平淡之中的情趣诗意,而非以琴棋书画充斥生计光景。如若不然,则是趣雅而俗。古之钟子期闻琴音而知山水,当是雅人,却不过是一山野樵夫。依着店规,想必进不了店门。而眼前这些人口不离风雅,长于琴棋书画,心中恐怕还是俗名重于清念,俗人一群罢了。

旁边有人斜眼看见,忍不住走到李云泽桌边,连连点头。李云泽对小二道:“这笔字可能在贵店吃顿酒饭?”小二道:“小人见识有限,辨不出真珠假玉。得小店掌柜品鉴后方可。客官稍候。”一个声音道:“不必了。请楼上奉茶。”李云泽转目望去,是一个姣好的女子,妆容简淡,手中持的不是姑娘家用的团扇,而是一把折扇。身后跟着一个面带稚气的丫鬟。见李云泽望来,颔首致意。周围的客人见了那女子,纷纷拱手,口称:“梁姑娘安好。”梁姑娘回过礼,负手上楼而去。

小二将李云泽带至楼上。楼上才是一家酒楼应有的模样。李云泽选在靠近楼梯口的位置坐下。一般而言,这个位置人来人往,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坐。点了几样小菜,静候时间过去。

店中客人寥寥。李云泽一边吃饭,一边问小二一些城中的风景掌故。将近午时,一个粗矮汉子上得楼来,对着掌柜的道:“梁掌柜,给您送酒来了。”梁掌柜道:“怎么这么急,不是还有半个月么?”汉子道:“过两天得出趟远门,别处的生意交给小的们做,梁掌柜定下的酒,得自己送来才放心。”看到一个人吃饭的李云泽,悄悄问道:“这年轻人是哪来的?”梁掌柜道:“不清楚,外地人。怎么,又打什么鬼主意?年丰,你也年纪不小了,劝你安安心心做正经生意就好。”年丰叹了口气,道:“我的老哥呀,有些事哪能由得我呦!”梁掌柜听了,叹了口气没说话。

齐书信让李云泽在琼林居坐够半个时辰,李云泽看时辰已到了,会账出门。没走几步,身后有人喊道:“这位公子,请留步。”李云泽回头,是刚才在酒楼送酒汉子。这汉子近前唱了个喏,满脸堆笑道:“公子请了。咱叫年丰,是给梁城主家跑腿的。公子不是本地人吧?”李云泽道:“不是,在下武梁城人氏。”年丰想了想,印象中没听过这座城池,道:“有件事说起来有些唐突。刚才在酒楼里听那些相公议论公子字写得好。刚好,梁城主家想找一个抄书先生,帮忙抄抄写写,事不多,报酬可不少。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李云泽一口回绝,心里却明白这就是那接头的人。年丰不死心,接着道:“虽然公子不在乎这点钱财,但这事有一个好处,到大家族里面抄抄写写,总能长些见识。梁家之所以不找本地人,就是怕家族的机密被本城的人得了去。”环顾左右,神神秘秘地靠近李云泽道:“连金丹修士的手书都能看到。”李云泽假作意动,又推脱了几句,最后装作经不住劝,答允下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进梁府

年丰带着李云泽一边往梁府去,一边盘算把李云泽送到之后,就赶紧离开靖安城。他本是靖安城一个地痞头目,原先只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后来,想方设法巴结上了梁家的二管事,时常送些孝敬,刚好这位管事也需要人帮着处理一些阴私之事,两下一拍即合。搭上这条线,年丰也借着这位管事的头面接下了城中一些酒楼酒水供应的生意。原来的那些事很少干了。这次,那二管事让他给找个人,必须得是外乡的,还暗示死了也没有后患的。这事往些年年丰也干过不少次,骗个人而已,又不是让他亲手杀人,没有什么不好办的。

让他胆颤心惊的是,他刚从二管家那里领了差使,出了门没几步路便被人打晕了。再醒来时在城外一处林地里。一个神秘人背对着他,让他今日今时到琼林居见一个人,然后借二管事的安排将此人送进梁府。年丰环顾周围环境,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答应了再说。到时候向二管事告发就是。神秘人转身看了他一眼,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递给他一张纸,上面写了一户人家的地址。年丰见了,如遭雷击,心头苦叹,立马熄了告发的心思,打定主意老老实实按着神秘人的吩咐做。

回到城里,一开始还以为那神秘人是二管事的对头,借机阴二管事。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头,越想越觉得恐惧。神秘人做这件事不会是冲二管事去的,肯定是冲梁家去的。敢算计梁家,那肯定不会是一般的人物。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智慧与生存之道。在年丰看来,小人物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搞不清自己的斤两,卷到大场面里头去,最终大多数都会成为炮灰,死的不明不白。评书里说的那什么小人物四两拨千斤,搅动风云的事,都是骗鬼的。让没本事的穷光蛋过过干瘾而已。起码他自认为没有这个本事。所以,打定主意,这件事办完,立马躲出去,躲得远远的,事情尘埃落定再回来。他也没瞒着,刻意在人前提了好几次,以示自己不会碍事。

梁家在靖安城东,其族人聚居地占了整座城池的四分之一还多。院落重重,大门小门,正门侧门,光门户就有二十八个。李云泽随年丰自西北角一处侧门进入,兜兜转转走到一处偏院中。年丰让李云泽在院中稍候,一人进了房厅内。厅内正中安坐着一个老人,两侧立有八人。看年丰进来,老人一挥手,其余人拱手退去。年丰恭恭敬敬地道:“见过二管事。您让小人找的人带来了。是外地人,年纪轻,修为浅,不知合不合您的意?”早在二人进入院中时,二管事就以灵识扫过。院中人只有练气中期修为,只这一点就够了。至于是不是外乡人,年丰有这顾忌,他可没有。点了点头,道:“这差事办的不错,你先退下吧。”说完,对着院中道:“少年人,到房里来说话。”

二管事随口问了几句李云泽的来路,告知要做何事。所说的抄书,不过是简单的说法。所抄的不是一般的书籍,而是筑基以上修士的修行心得。此事还是源于云洲的一项传统——集经除弊。相传,九祖结经,传下五行正法。九祖虽然是智慧通天的大能,但参悟天地之道,难免会有不尽不全之处。所以最初的时候,大五行经并不完备,很多修士修行出了问题。为了拾遗补漏,革除弊误,九祖下令每隔十年,收集一次天下修士修行五行功法的体悟,广集天下之智,完善五行功法。后来,功法完备了,九祖也相继飞升异界,这一传统却被各大门派延续下来。而且收集的内容不再局限于大五行经,所有的功法的心得都收纳,而且命令式的进献也改成互利式的交换,即如果价值足够,便可以换取观阅更高层次修士的修行心得。

在九盟之内,所有家族都要向其所依附的上位家族贡献本族修士的修行心得,这是换取庇护和领地的一个条件。当然,也换取到去上位家族书库查阅典籍的机会。上位大族也借此加强对所辖下位小族的控制,掌握了小族修行功法的奥妙之处,等于扼住其咽喉,使其轻易不敢作乱。

李云泽听说要他参加集经除弊之事,露出吃惊模样,道:“那位年大哥事先未曾说明。集经除弊,事关机密,小可怕是不当其任。还请另择他贤。”二管事早有托词,呵呵一笑道:“小哥先别忙着推辞。听我细细道来。按说这样的秘本,最好由族中子弟抄录。可是,家族子弟面上看着风光,内里课业繁重。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修行。哪里有功夫抄抄写写。再者,小哥莫非以为把书抄上一遍就能把内容记下么?”李云泽道:“小可记性甚好,普通千字之书,诵读五六遍就能记住大概。”二管事哈哈大笑:“金丹修士的著录言辞玄奥、立意深邃,岂是普通书籍可比。漫说你一个练气修士,就算筑基修士没有三五个月也难记得下来。所以,小哥只管放心就是。”李云泽这才道:“若果真无妨碍,小可乐意效劳。”

梁家的藏书楼在院落正中,与家祠相邻。从那个小院过来,一路重重守卫。藏书楼和家祠周围反而没有了警戒守卫,只有一个身体卷曲的老人窝在阴凉处。二管事对老人毕恭毕敬地行礼,指了指李云泽,又指了指藏书楼。老人懒洋洋点了点头,二管事不发一言,转身离去。李云泽心道:以二管事对这老人的态度,这老人定然极不简单。老人起身往藏书楼内走去,李云泽跟在后面,看到老人两袖空空,走路也一瘸一拐。原来这老人不仅耳朵有残疾。随其进入一个角房里,房内有一桌一椅一榻,笔墨纸砚已经备好。老人空袖抬起,指向座位。李云泽会意,坐到椅子上。老人转身出门,一会空袖卷着一本书回来。略一翻动,书册轻飘飘落在李云泽面前,人去门关。

李云泽把书放在一边,手指蘸了茶水,一面思索,一面在桌面上写写画画。桌面上水痕曲曲折折,是他凭记忆画下了来时的路径。做完此事,稍舒了口气,先把路搞清楚为妙,免得逃命都摸不对方向。

将水痕擦拭干净,拿起书册,封面上写着《碧水凌波功十解》,作者为梁方德,偏角两字小注:金丹。李云泽心里有些激动,金丹修士的论著还是第一次见。虽然这门功法听都没听过,但大道相通,说不定会对自己有启发。翻开《碧水凌波功十解》浏览了半页,便感觉头晕目眩。书中每一个字都不复杂,但组合在一起意涵玄奥,读起来都觉得佶屈聱牙。又读了几行,一股烦闷自心中升起,头脑仿佛被污泥裹住,意识被局限在乌黑的空间内,透不开气。忙把书放下,长吸几口气,方慢慢缓了过来。苦笑一声,看来想的太简单了。金丹修士的著作深阔宏广,岂是自己一个小小的练气修士能探解的。看来,那二管事说的也不全是谎话。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二管事没说。高阶修士的著录包含了本人修行的心血,必然都是精华。但精华也相对而言的,对道法想通的后辈而言也许有益,但对道法不同的后辈而言,就是毒药了。若是后辈的修为太浅,即便是有益的东西也会带来害处。因为修行是需要循序渐进的,从练气到金丹,中间的跨度太大。即便是看不懂,依然会造成影响。这种影响又是不可测的,自然会能避免就避免。

既然背记不成,那就先把书抄完,看下一本是否能有所得。在西林镇时,曾抄书几十册数千万字,自是不以抄书为难。一上手却屡屡出错。人之读书也好,写字也罢,总是要先解上下文之意,方能顺畅贯通。不明其意,读之难,书之更难。李云泽对《碧水凌波功十解》丝毫不懂,下笔屡屡出错,上好的青竹笺废了十几张。颓然搁笔。

思来想去,只能用笨办法。摊开书册,看一字,书一字,把文中的每一个字都当做独立的字来写,不去管字与字之间的关联,便如初学识字时练习书写生字一般。一刻钟工夫过去,不过写了几十个字,但字字都对,不像之前那样错字频出。这办法虽然慢了些,胜在省心,所要者惟在集中精神,抄了三四百字,便觉得头脑昏沉。反正没有限定时间,便停了笔在床榻上躺下。

入夜时醒来,听见外面隐隐约约有人说话。使出五识得一术细听,是一个女子,声音他之前还听到过,就是在琼林居遇到的那位梁姑娘。梁姑娘道:“祖公,松梵给您做了几样点心,您留着尝尝。唉,家里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我总觉得不对劲。”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有目的

李云泽心道,原来她是梁家的人,而且身份应该不低。梁姑娘接着道:“大祖公好久没有露面,爷爷说他老人家在静修。松梵稍稍留意,就发现家里好多事情不对劲,好几个管事许久没露面了,都是以前大祖公一房得用的人。还有原来潜置在城里的一些人手,也有好多不见了,前几日还有他们的家人闹上门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家里面又闹不和吗?咱们家已经这么富贵,上面有姑奶奶助力,中间有爷爷和诸位叔伯主持,下面我们这些小辈还算争气,只要不出大错,一点一点积累,过个几十年,咱们梁家就会是另一番气象。如今这样下去,怎会有好?”李云泽透过门缝看去,梁松梵与聋哑老者坐在家祠前的石阶上,对着天空的残月说话。偶尔捡起一块点心,喂聋哑老人吃下。聋哑老人一边吃点心,一边对着梁松梵微笑,眼神里全是满足与期许。

李云泽故意弄出点声响,外面梁松梵喝问:“谁?”李云泽略等了片刻,开门出来,对梁松梵欠身行礼。梁松梵先审视了距离,确信李云泽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松了口气。对聋哑老人一指李云泽,聋哑老人点点头。梁松梵走过来,看清李云泽的面目,一愣,道:“是你?”李云泽道:“在下曲重,见过梁姑娘。”梁松梵深深审视李云泽半天,突然道:“你来梁家是有目的的吧?”

李云泽心念电转,答道:“一为钱财,二为长点见识。”回答的中规中矩。若说没有目的,别人自然不会相信。梁松梵面无表情,道:“若是不想死,就来找我。”说完,离开角房,走进藏书楼内。看着亮起的门窗,李云泽琢磨她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这话模棱两可,既可以理解成这个差事结果是死路一条,如果不想死,就来找我帮忙。也可以理解成我已猜到你的目的,如果不想死,就来找我坦白。李云泽心念一转,对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最好当做不明白。

梁松梵每日两次来藏书楼读书,一次辰正至巳初,一次戌初至亥正,风雨不歇,雷打不动。今日心烦意乱,无论如何都读不下去。放下书本,仔细梳理家中的一切。她的祖父在家是家主,在城中是城主,对他十分宠爱。父母过世后,怕她受委屈,一直带在身边抚养,不肯假手他人。然而,近几年来,祖父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对她虽然还是和颜悦色,对别人则动辄呵斥责骂,好像心里有无穷的火气。一开始,梁松梵也没有在意,以为祖父在为修行瓶颈烦恼而已。直到最近,帮着大伯娘清点家中的人钱物,发现好多人手都被派出去了。而且时间很久了,都在五年以上。家里面的差使向来是轮换的,防止有人上下其手,形成痼疾。但这些人承担的差使一直没变,向大伯娘说了这事,大伯娘说是祖父安排的。梁松梵才觉察出不对来。祖父御下甚严,又极重规矩,为什么会这么做?是刻意将这些人发配出去么?线索太少,想不出眉目来。又想到方才碰到的自称曲重的人,想到他在琼林居写下的句子:但得琴中趣,何必有琴声。那笔字着实让她感到惊艳,字里的讥讽她也看出来了。正因此才觉得李云泽不是普通人,不会看不到深入别人家里抄阅别人家族密谱的后果,依然敢来,要么有倚仗,不怕;要么有目的,不得不来。更大的可能是二者兼有。对梁家而言,这也是最糟糕的可能。

出了藏书楼,看角房里的灯还亮着。梁松梵觉得有必要好好查查这人的来路。回到她居住的小院,原来和祖父居住的院子是连在一起的,她及笄之后,祖父说她是大姑娘了,就在中间砌了一道花墙隔开。路过祖父院门口,听到祖父粗暴的吼声:“什么叫不见了,活生生的人怎么就不见了?”后面有管事回禀,声音小,听不到。紧接着祖父又吼道:“往哪里找?找什么找?记住,我梁家从来就没有这个人。”不一会,管事的出来。梁松梵想了想,走进祖父的院落,进屋看见祖父坐在椅子上闭目思索,丫鬟在小心翼翼清扫地上的瓷器碎片,梁松梵过去接过笤帚,指了指外面,让丫鬟出去。丫鬟如蒙大赦。

梁松梵清理干净地面,又给祖父倒了一杯热茶,道:“爷爷,你看你,把梵儿的嫁妆都摔坏了。”昔日梁方拙曾戏言,自己屋内的财产都做梁松梵的嫁妆。梁方拙睁开眼,看到眼前乖巧地孙女,接过茶碗,心中百感交集,沉吟道:“梵儿,现今可有中意的少年郎么?”梁松梵说那句话本来只是为了让祖父宽心,没想到祖父有此一问,娇羞低声答道:“没有。”梁方拙有些失望:“没有啊!那祖父给你选一个怎么样?”梁松梵急道:“爷爷,你再说不理你了。”梁方拙长叹了一口气,道:“爷爷是想趁现在身子骨还好,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你能有个归宿,爷爷的心事也了了。”梁松梵从这句话中听出不对劲来。祖父今年不过四百来岁,以金丹修士的一般寿命计算,至少也还有三四百年寿数,何出此言?默默问道:“爷爷,最近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梁方拙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则笑道:“一点小事而已。刚才爷爷说的话是认真的,爷爷给你挑一个如意郎君怎么样?”梁松梵听祖父重提此事,心里不祥之感又重了几分,揣测是不是会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所以祖父才会想把她嫁出去。嫁为人妇,脱离了梁家,后面有什么事就不会牵扯到她。跪坐在祖父膝前,道:“爷爷,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梵儿却不这么认为,嫁人也好,不嫁也好。梁家平安兴旺,孙女就会享福。若是梁家遭难,孙女即使嫁了人,在婆家也不会有好脸色看。更何况除了爷爷,梵儿别无所依,受了欺负,有谁会给梵儿出头?爷爷若是为梵儿着想,千万要保重身体,您老人家寿运绵长,才是梵儿的福气。”梁方拙抚摸着孙女的头,想起儿子去世时把女儿托付给他,又想到家族即将可能面临的灾祸,心绪难言。孙女说得对,即使嫁了人,也依旧免不了受到牵连。心头叹了口气,道:“孩子,既然娘家无依,婆家难靠,那就咱们就靠自己吧。你资质很好,恰好归真派的恒丰子与爷爷有旧,爷爷给他写封信,让他引你拜入归真派。好好修行,有了本事,比靠谁都强。”梁松梵心下愈加不安,强忍住没有再问。再问下去祖父也不会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徒然给祖父增添忧烦。道:“梵儿愿意去归真派,只是想多陪陪爷爷,晚些时日再去。”梁方拙想到一别恐怕再无见面之期,点头答应。

梁松梵回到自己的房间,屋内陈设十分素净,外间一套圆桌圆凳,里间白壁、红床、青罗帐,一套衣柜而已。窗台上养的瑞香开了,搁在往常,肯定欣喜不已。现在心里头沉甸甸的,祖父如此心急安排她的未来,可见面临的祸事不小。又想到那个自称曲重的人,在这个时候混进梁府,是巧合吗?还是与家里的事有关系。

第二天一大早,梁松梵就来到琼林居,让掌柜梁诚去打听曲重的事。琼林居本是她母亲的陪嫁,后来留给了她。梁诚也是母亲嫁来时一起跟过来的,本姓木,后来改姓梁。梁诚办事很得力,很快将曲重的情况打听清楚,从进城后,到被年丰拦住,再到进入梁府,包括年丰随后就出远门不见人影的事,都一一详细告诉梁松梵。梁松梵深信一切巧合,都有蹊跷。更加确信曲重有问题,到梁府肯定别有目的。

梁府未跟李云泽限定时间,恐怕打的是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要他小命的主意。故而李云泽也不着急,每天也就抄六个时辰,约三千字。这本《碧水凌波功十解》七万来字,照此进度,二十来天可以抄完。抄了一会,觉得累了,李云泽走出角房。刚出门,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面前,是那位无臂老者。李云泽道:“前辈,晚辈抄书累了。四下里走走。”无臂老者摇头。李云泽回过神来,老人耳朵有残疾。用手势比划了一通。老人点了点头,空袖一指藏书楼前,点了点头。一指家祠方向,摇了摇头。李云泽会意,只能在藏书楼前活动,家祠那里不能过去。面上微笑点头,内心却有些着急。在藏书楼前晃荡半天,稍微往家祠方向走几步,老人就闪到他身前。想进藏书楼内,也被拦住。

来的时候,齐书信特意交代,要仔细寻找一件物事。又没有说这件物事什么模样,只说这件物事事关重大。给了李云泽一件灵器,只要靠近那物事一丈之内,灵器就会自动显威,将那物事收入囊中。并说此物需要阵法困锁、外物遮掩,最有可能藏在家祠和藏书楼这两个地方。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寻一物

两个地方都进不去,李云泽寻思,以自己的修为,硬闯与潜入都不可行,只能想办法让梁家的人主动带自己进去。这时,听到远处有人过来,停在暗处不动,应该是在观察他。李云泽装作散心模样,来回踱了几趟,而后回到角房中。

梁松梵看李云泽回到角房内,从暗处出来,走到聋哑老人身边,替老人理了理衣衫,摊开手掌,写道:“祖公,家里要出事了。”聋哑老人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梁松梵。梁松梵接着写道:“梵儿想为家里做点事情,该怎么办?”聋哑老人衣袖卷成一卷,用尖角在梁松梵手掌上写道:“孩子,顾好自己,其他的不要管。”梁松梵看了,写道:“梵儿不想看着爷爷出事。”聋哑老人神色一暗,写道:“晚了!”梁松梵心中一悲,眼泪忍不住下来。到目前为止,她仍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但爷爷越来越暴躁的心情,四处写信求亲告友让她拜入门派的打算,急不可耐安排数个资质最佳的小辈离家历练的举动,都显示面临的后果的会很严重。写道:“祖公,能不能告诉梵儿,到底出了什么事?”聋哑老人用衣袖替梁松梵拭去眼泪,写道:“贪、急生恶。”

远处一群孩童过来,看到梁松梵都高兴地喊道:“梵姐姐”、“梵姑姑”。梁松梵过去,摸摸这个,捏捏那个,问道:“你们这是干嘛去呀?”一个大点的孩童道:“爷爷让我们来打扫家祠,还要给祖宗上香。”梁松梵听了,赞道:“你们真乖,记住啦,给祖宗上香心意要诚。快去吧!”看着这群孩童蹦蹦跳跳进了家祠。梁松梵心下黯然,他们小小年纪,还不明事理,就要面对家中的变故,岂不是比自己还要可怜。

梁松梵不死心,无论如何不能坐以待毙,既然祖父和祖公不说,那就自己查。她一个深闺稚女,没有实力大规模查探。便以学管家为由头,央大伯娘学着管理族中账目,借机查探家中资源的来源与流向。又悄悄找出几十年前的旧账本,逐年对照,看哪些地方有出入。几十年来,族中收入连年递增,显示出兴旺之兆。支出总量也在增加,但奇怪的是增加的支出全在大祖公一支名下。联系到大祖公一支的人在最近几十年间陆续外派,未见承担家族事务,但资源支领只增不减。再考虑到祖父的表现,气而无奈。梁松梵渐渐有了判断,事情出在大祖公一支身上。当是大祖公在做什么事,祖父不同意,但无法阻止。仔细查看账目支出的细目,有许多奇怪的药材。她不通医理,查询医书后得知,竟然全部是补益胎儿元气的灵药。

梁松梵计算药量,足够数百个孕妇服用。一刹那,数个念头在心中转过,喃喃念叨:利用、利用……想到深处,手脚冰凉,不寒而栗。

梁松梵恍惚半日,一会想到过世的父母,一会想到慈爱的爷爷,一会回忆起儿时无忧无虑的生活,一会回忆起叔伯瞒着祖父瓜分了父母留给她的财产。她的快乐和忧愁、满足和委屈全在这个家里,总要为它想想办法,不能再这样听之任之。

梁松梵转身去了藏书楼,先找到残疾老人,指了指角房,道:“祖公,我想带他进藏书楼。”顿了一顿:“找他要找的东西。”残疾老人一脸震惊,在她手心写道:“你知道了什么?”梁松梵摇摇头:“目前为止,松梵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祖公,松梵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不知道。”残疾老人默然,是啊,自己的曾孙女都能瞧出不对来,那些人可是手眼通天。写道:“你想怎么办?”梁松梵看了一眼角门:“总要知道咱们面对的是谁。人之于世,为与不为,脱不开一个‘利’字。”残疾老人叹了口气,起身朝外面走去。

梁松梵看着眼前的藏书楼,这里可以说是梁家的根基,只要这座藏书楼在,不论多少风雨,梁家都会兴起。但同时,这里也是对手和敌人觊觎的首选,一旦没有实力保护,会成为别人最先瓜分的对象。这楼自建立以来,从来没有外人进去过,连至近的表亲都不允许,即便是所依附的世家南宫,也绝不会提出派人进去的要求。今日,自己却要带一个名姓真假都不知的外人进去。

角房之内,李云泽正在抄经。看到梁松梵进来,一面行礼,一面腹诽:“这位梁姑娘怎么回事,看模样对自己疑心很大。”梁松梵问道:“不知曲先生是何方人氏?”李云泽答道:“曲某自武梁城来。”梁松梵“哦”了一声:“武梁城在东华辖境吧?距这里好像不近。”李云泽随口敷衍了几句。梁松梵陡然话锋一转:“曲先生是来蔽府找东西的吧?”李云泽一愣,赶紧否认:“怎么会,曲某不过受聘而来,抄抄经书而已。”梁松梵不理他这茬,接着道:“曲先生要找的东西,不是在藏书楼,就是在家祠中吧?”李云泽心头一突,搞不清她是猜的,还是自己露出了马脚。嘴上说不明白梁姑娘的意思。梁松梵也没想着他承认,道:“先生请跟我来。”李云泽问道:“去哪?”梁松梵不理,当先带路朝藏书楼正门走去。李云泽虽然狐疑,但正愁找不到进藏书楼的办法,无法完成齐书信交代的事。心一横管他有没有诈,先进去看看再说。

藏书楼内部极为堂皇,丈八高的金丝楠木书架,陈列如林。上面的书籍或横放,或竖放,数量之多,只能用汗牛充栋来形容。李云泽心里满满都是震撼,一个家族的底蕴全部显现在这里。若是将来,自己能有这样的一座书斋,该多好。第二层书架、书籍明显少了很多,但存放更加精致,书架换成了书橱,只有一人高,每一个书橱之上都有除尘阵法。

梁松梵也只到过二楼。去往三楼的楼梯口从来都是紧闭的,一道金属门,一道禁制。此时门与禁制都打开了。梁松梵心情沉重,一步一步拾阶而上。身后的李云泽此时已经顾不得想太多,紧跟其后。三楼内一点都不华美,充斥着庄严肃穆之气。墙壁上每隔五尺就画有一个画像,右下角有题名,俱皆梁姓,李云泽判断应该是梁家历代杰出的先辈。每一个画像之前都有一个精美的矮几,矮几之上放着一个个的玉匣。梁松梵对着画像,双手合十默祷,片刻后道:“曲先生请便。后辈如有过,不应累及先人。还请曲先生尊重些。”扭身出去。独留李云泽一人在内。

李云泽心里有许多猜测,但这个时候哪能花费功夫去猜测别人的用意。沿着四壁快步走动,靠近每一个位置的一丈之内。在一个黑色的玉匣面前,胸前一阵鼓动,一方灰色手帕从怀中飞出,在半空中一点点变大,直至三尺见方。正是齐书信交给自己的那件灵器。随后方帕缓缓旋转起来,李云泽瞪大眼睛,看一道道灰色的波纹出现在空中,渐渐的一丝黑雾从黑匣之中爬出来。是的,这些黑雾就像一个小虫子一样一点点爬出来,还做出探头探脑、左顾右盼的模样。确定外面没有危险之后,欢喜万分,一股脑往外窜出来。盘坐在黑色玉匣上。约有拳头大的一团。方帕发出的灰色波纹打到黑雾身上,黑雾也跟着波纹荡漾。之后是一副陶醉的样子。

李云泽心里头直打鼓,太邪性了,这东西到底是死物还是活物?为何自己能明明白白感受到他的情绪?这时,黑雾又起变化,先是一个头探出来,一点点往方帕的方向靠近,把身后的黑雾拉成一线,像一条黑蛇一样。快靠近方帕时,忽然转向,往李云泽方向游过来。李云泽吓了一大跳,躲之不及,黑蛇在他手腕上打了个转。李云泽低头看过去,手腕上原来缠着方止行赠给的黑色丝线,来回扭动,似在警告黑蛇,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滚开。两相对峙片刻,黑蛇悻悻然,又转向方帕,待触及方帕之后,化成一团,方帕一合,将黑雾包住。从空中落下。李云泽伸手接住,塞进怀里,匆匆下楼。梁松梵在二楼等候,见李云泽出来,不发一语,转身出了藏书楼。李云泽极想问个为什么。最后还是忍住没问。

回到角房,梁松梵先给李云泽斟了一杯茶,道:“曲先生,小女子对东华七秀诸位前辈仰慕已久,可否看在那件东西的份上,请先生引荐。”李云泽装糊涂道:“什么东西?东华七秀,小可也是只闻其名,姑娘怕是找错人了。”梁松梵道:“烦请转告东华派诸位真人,梁家是梁家,某些人是某些人。就如东华派一名弟子犯错,不能把东华派所有人都当成罪人。”

梁松梵见李云泽一味装糊涂,也不再纠缠。李云泽既已得手,不久之后,东华派必定找上门来。说了几句客气话,就从藏书楼出来。四处寻不见聋哑老人。这位祖公不是在藏书楼,就是在家祠,除了这两个地方,不会去别处。走进家祠,看到聋哑老人跪在院中,额头触地,久不起身。

子时初,李云泽点亮萤石。这是事先约定的暗号。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夜闯门

梁松梵回到祖父的院落,看到祖父正在院子里喝茶。一脸笑意,仿佛之前的一切烦恼风开云散。看到孙女,梁方拙笑吟吟地道:“梵儿,来给爷爷泡茶。”梁松梵接过侍女手中的茶壶,更换了茶叶,待茶水温度适宜,方交到梁方拙手中。梁方拙看着孙女,忽生感慨,一晃眼成大姑娘了,总算对她爹娘有了交代。将一封信在梁松梵面前晃了晃,道:“乖孩子,看看这是什么。”梁松梵看爷爷高兴,撒娇抢过来,是归真派恒丰子给爷爷的回信,信中答应收她为记名弟子。鼻子一酸,明白爷爷为何这般舒心了,有了这封信,梁家遭遇的祸事再大,都跟她没关系了。梁方拙道:“梵儿,你带那个年轻人去藏书楼了?”梁松梵想了想道:“爷爷,人方是根本,惹祸的外物越早去了越好。”梁方拙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可惜爷爷早没瞧破。嘿嘿,心存贪念,掩耳盗铃,才会有今日。”梁松梵道:“爷爷打算怎么办?”梁方拙笑道:“乖孩子,马上你就是归真派的人了,我们梁家的事不要过问太多。”梁松梵一边摆弄茶杯,一边道:“爷爷,您是不是打算束手就擒,将所有的罪责一人扛下来?”梁方拙被孙女猜中心中打算,心中长叹,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梁松梵道:“若是九盟,爷爷这样做没错。来者是东华派,爷爷万不能如此。”梁方拙奇道:“你怎知是东华派?就凭那姓曲的年轻人说他是武梁城人氏么?江湖中人说话,莫要相信。”

梁松梵摇头道:“九盟不需要跟咱们讲理,也不需要证据。”梁方拙沉默,参与那事的六名家仆已经失踪十几天了,这些家仆能守住秘密吗?绝不可能。环顾周边,都是三流门派,与梁家实力在伯仲间。察知此事,要么报至九盟,要么报至东华派。总之,事情一定会落到两家手中。梁松梵接着道:“爷爷,待东华派的人来,咱们家一者要拖延时间,二者一定要力抗到底。”梁方拙奇道:“这是为何?要知道以咱们家的实力,对上东华派,无异于螳臂当车。”梁松梵道:“做给世家看。”梁方拙有些明白了,不由得又有些忧心,道:“梵儿,到了门派后,千万记得,女孩儿家,露巧不如藏拙。”

深夜子时,梁府南大门。

先是一声巨响,紧跟着传来厚重木板撞地声和砖瓦石块的垮塌声。一声怒喝:“什么人敢到梁府撒野?”一个浑厚的声音道:“烦请通报,东华门下邵书逢。”随后三个声音次第接续报上名号“岳书雄”“叶书清”“江书磊”,“前来拜会梁纪圆先生。”原先的怒喝变成了惊呼“东华七秀!”

梁府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凝重又引起慌乱,杂乱的足音向着南方赶过去。一股威压升起,是金丹修士。只听一个声音道:“鄙人梁方拙,我梁府与东华派素无纠葛,更无冒犯,深夜砸我家门,是何道理?若不说个清楚明白,莫要以为我九盟好欺。”邵书逢道:“我东华从不欺人。九盟势力虽大也唬不住东华门下。我们兄弟几人听闻梁纪圆老先生修炼了一门绝世功法,特来讨教讨教。”梁方拙答道:“家伯祖修炼的是《泫流灵运经》,虽是上品功法,却谈不上绝世二字,且他老人家闭关已久,不见外客,几位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找我梁方拙便是。”

邵书逢没有出声,改由江书磊答话,他道:“真是好笑,梁城主明达如此,却连令伯祖修炼的功法都能搞错,好笑,好笑。若是令伯祖不能移步,我们兄弟只能硬闯啦。”梁方拙怒道:“尔敢,这里是九盟辖境,还请几位慎言慎行。”江书磊冷冷地道:“那有人跑到我东华派辖境作恶该怎么办?”说完,扔出一个精瘦汉子来。这汉子看了一眼梁方拙,心中满是畏惧,又一想之前受的苦头,宁死也不愿意经受第二次,战战兢兢地道:“小人名叫梁田,从五年前开始在梁纪圆老爷手下做事,主要是从外地拐带一些孕妇来。”听到孕妇二字,梁方拙当下冷哼一声,道:“哪来的泼皮在这信口开河。”手一挥,一颗黑色水滴击向精瘦汉子的头颅。江书磊早有准备,屈指一弹,一丝火星激射向水滴,相撞瞬间,俱化虚无。梁方拙大惊,他可是金丹修士,江书磊不过筑基修为,竟然在灵术斗法中打个平手,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暗地里盘算,照这般修为计算,自己最多接下两人,剩余两人,府中无人能制。

江书磊却不管他如何算计,对那汉子道:“你继续说。”这汉子看到江书磊竟能当下城主一击,心中燃烧起生的希望,口齿也伶俐不少,道:“因为离白羽城较近,小的便时常到白羽城境内物色人选,找时机下手。上头管事吩咐小的,要小心行事,不能让人察觉。因此,小的不敢到主城,就在一些小城里找。而且一个小城里只抓一个,决不去第二次。一开始的时候,一个月只要一个孕妇,后来要两个,再后来涨到三个。小的良心实在受不了折磨,才决意逃离梁家。”梁方拙道:“一派胡言。我梁家书香传世,怎会有人做此等恶事。几位仅凭一个泼皮之言就指证我梁家为恶,怕是服不了人。”江书磊道:“不用你服,也无需你认。我魏师兄已经到天涯沦落人墓捉拿罪魁祸首,把梁纪圆老先生请来就真相大白了。”梁方拙一听魏书难大名,心中叹息。若真是魏书难出手,伯祖那边恐怕在劫难逃了。

梁方拙心念急转,依他本心,是想大大方方承认的。恶已做下,自该杀刮由人。但白日听了孙女一席话,认罪也只能在九盟的人面前认罪,九盟的家族在东华派面前认罪算怎么回事?不仅无益,还会让头上的南宫世家记恨。另外,决不能束手就擒,即便明知不敌,也必须得打上一场。这不是无谓的抗争,一来九盟辖下的家族面对东华派的压迫,不战而降,九盟的颜面何在?日后又岂会给梁家好果子吃。二来所谓困兽犹斗,如果刀枪未动,就已投降,血性何在?日后家族如何抬得起头来。三来东华双英七子名扬天下,打上一场,也能让家族的子弟长长见识,省得坐井观天。

梁方拙衡量清楚利弊,大喝一声道:“几位无理取闹,血口喷人,我梁家虽然势单力薄,但身为九盟一员,绝不会任人欺侮。”说完,扭头看向身后,一列并排的筑基修士就有十一人,梁方拙的兄弟辈四人,梁方林、梁方寻、梁方全、梁方毅,年纪已偏大。子侄辈七人,子梁中维、梁中纯,侄梁中纶、梁中纾、梁中纳、梁中经、梁中绍,正是壮年。后面的炼气期小辈密密麻麻一大群。心中苦叹,家族已是如此兴盛之兆,何必又去做那伤天害理之事,妄图富贵。这下好了,没了自己与大伯祖,祖父又身有残疾,这些后辈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成长起来。面色严肃地对身后的兄弟子侄道:“今日与东华派几位真人交手,老夫金丹对筑基,已是修为上占了大便宜,不论情形如何,你们决不能插手。记住,不论生死,你们不得对几位真人出手。”连着强调两遍。

梁方拙这话正合邵书逢几人心意。他们只是来讨债证罪的,不是来灭人家满门的。混战一起,人少对人多,难免要下杀手为强。这样一来,事情就挑大了,单挑再好不过。邵书逢心里盘算,自己兄弟四人修为仿佛,梁家以水行功法闻名,以土克水,岳师弟出战最佳。朝岳书雄一点头,岳书雄会意。越众而出,抱拳道:“梁真人是修行前辈,晚辈斗胆,就先出手了。”

梁松梵在后面听了梁田的供述,又惊又怒,又羞又愧。梁田是大祖公手下一个管事的儿子,七年前就从家里消失了,说是派到外地掌管生意。事情已经清楚,大祖公用人命修炼邪功。梁松梵简直无法想象,大祖公那么和蔼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有爷爷,为什么不阻止?修行中人,还不知道天道循环吗?那么多的人命,如何才能还得起。梁松梵想起祖公写的那四个字“贪、急生恶”。

梁松梵长叹一口气,心思急转。

这事不止牵扯东华派一家,但东华派没有纠集其他门派声势浩大地前来声讨,而是选择独自上门,看来东华派想控制局面,跟九盟私下做些交易。

东华派只来了四个人,所以肯定不会是奔着以力压人来的,那么后面应该会有能够以理、法制裁梁家的角色出现,肯定是九盟的南宫世家。

东华派处置此事的尺度大小,定然是视九盟接受条件多寡而定。连魏书难都出手了,东华派的条件不会太低,梁家作为筹码,如果双方谈不拢,筹码就会变成牺牲品。

该怎么促成两方达成交易?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求引荐

李云泽听着外面的动静,便谋划如何逃走。然而那聋哑老人偏偏端坐在藏书楼前。虽然他看起来又聋又哑,双臂皆断,但李云泽毫不怀疑,他甩甩袖子就能要了自己小命。李云泽在角房里动也不敢动,好在这时候听到了齐书信传音,他就在附近,让李云泽不要着急。

梁松梵提着一个食盒走到藏书楼前,看到祖公盘坐在藏书楼门口,角房里一缕灯火照在他后背上,苍发稀疏,断袖软垂。聋哑老人看到她来,露出询问之色。梁松梵展开一张纸,用萤石照着给聋哑老人看。聋哑老人先是摇头,梁松梵在他手上写写画画,聋哑老人似是被说服,点了点头。梁松梵看到祖公同意,心里也有了着落。她一个小女子,说出来的话做不得数,祖公有修为、有辈分,有他在背后支持就不一样了。

走进角房里,李云泽早听到她来,也看到她和聋哑老人之间的交流。不明白她此时到这里来有何用意。梁松梵也不拐弯抹角,对李云泽道:“事已至此,先生可否告知真实名姓?”李云泽一想,藏着掖着也没意思,道:“在下李云泽。”梁松梵颔首,东华这一代弟子正是云字辈。误以为李云泽是东华门下。梁松梵道:“小女子梁松梵,家祖是梁家家主。”李云泽道:“失敬失敬!”心里思量她的用意。梁松梵将手中的食盒打开,取出两个精致的瓷碟,五六种点心叠放在一起,摆成一朵花的模样,道:“不知李兄身份,连日来多有慢待。这几样点心是小女子习作,请李兄品尝。”李云泽口中连道客气,心道这是干什么。

梁松梵接着道:“我梁家做出这等罪大恶极之事,小女子不敢辩白。但有下情不能不禀告东华派诸位前辈,可否请李兄引荐。”未等李云泽推辞,紧接着道:“松梵父母早逝,自幼由祖父抚养。眼下家门生变,松梵虽是女流,也决不能坐视祖父蒙冤遭罪。”说完转而面向门外:“松梵别无所求,只需片刻时辰,陈情即可,准与不准,绝不纠缠。”

中行道与沈轻约跟着郭书翔走在去天涯沦落人墓的路上,中行道还背着江书磊抓来的汉子。这人已经瘦的不成样子。自送给三人看管,这人就白日里无精打采,喃喃自语,晚间常常三更半夜被噩梦惊醒,醒了就嚎啕大哭。郭书翔每次都说他早知今日,何必为恶。带着他,依郭书翔所说,是作为人证,指证恶徒。中行道嘀嘀咕咕说,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一路上,沈轻约见只有郭书翔一人,忍不住问道:“前辈,那墓中是何情形?”郭书翔道:“人不多,罪魁祸首是一个金丹中期的修士。爪牙四个,都是筑基修士。”中行道问道:“那咱们埋伏了多少人?”郭书翔道:“什么埋伏,没有。”沈轻约听了,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中行道直接惊叫出声,把手提之人往地上一摔:“前辈,您老人家活够了,去送死,可别带上我们。”沈轻约也斟酌了下言辞,道:“前辈,我们两个修为低微,怕是帮不上前辈的忙。既然恶人势大,前辈是不是多找些修为高深的人来。最好能将恶徒一举歼灭,若是逃走几个,怕是要留下后患。”郭书翔一脸自信地道:“放心吧,我比你们还怕死呢。修为高深的人有,我魏师兄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不过对付一个杂牌金丹修士而已。放心吧。”沈轻约迟疑道:“只有魏真人一人在吗?那恶人可是金丹修士?”郭书翔道:“金丹修士怎么啦?嘿嘿。我魏师兄想结丹,早就结了。对付区区一个走了邪路的金丹修士,不在话下。到时候你们只管一旁观战。”沈轻约与中行道相对无语,魏书难名气虽大,可与那恶人差了一个大境界外加一个小层阶。在他们的眼里,金丹与筑基可是天壤之别。

果真是天壤之别么?在邵书逢等人看来,完全不是。筑基后期的岳书雄面对金丹初期的梁方拙,毫无惧色。一出手,气势顿变,整个人如山岳耸峙。一般人动手都是先攻后守,岳书雄却反其道而行之,先守后攻。气贯周身,一层灿灿金光将他包裹住。这套术法名曰“不败金身”,名为金身,实是土行术法,是东华派一百零二套顶级术法之一。这套术法大致有三个境界,刚开始修炼时,周身护罩为土黄色,随着修炼精进,渐至金黄,至炉火纯青处,化为玉白色。传闻修炼至金黄,便可同阶之内不败。故名“不败金身”。至于修炼至玉白色有何厉害之处,云洲却无传言。有人推断,若是修炼至玉白色,便可与高阶修士一较长短。岳书雄周身金气之中已经有丝丝白意,看来此术已经修炼的十分精深。邵书逢几人暗自称赞,面对金丹修士,灵元、术法、身法等皆处在劣势,岳书雄此举,正是老成之举。

岳书雄施展出不败金身后,吐气开声,一记探壑掌,当胸击向梁方拙。梁方拙观掌势,飘忽不定,灵动异常,与一般土行术法沉稳厚重的特征大不相符,不敢小视。右手身前一挥,一面薄薄的水幕出现,迎向探壑掌。两者交接,没有预料中的碰撞爆裂,而是悄无声息。水幕随形而变,像一面包袱,将掌影包裹住。掌影也不甘被困,在内里连番挣扎,几次堪堪破洞而出,又被水幕包裹住。岳书雄斟酌形势,似这般比拼灵元,他是占不到便宜的。干脆不管水幕包裹,掌势携着外面的水幕,猛冲向梁方拙。梁方拙早有所料,一面侧身闪避,一面手指连弹,每弹一下就有几十颗水珠射向岳书雄。这一手“露满江天”,乃梁家成名术法,将灵元凝成水滴,攻击对手。取一“满”字,指其灵元水滴凝聚之快,须臾间便可如露珠一样洒满江天,使对手避无可避。岳书雄全无所惧,不闪不避,出手如风,竟将一个个水滴抓在手中。动极影生,仿佛生了无数双金手在周围挥舞。一眨眼后,仍旧是两只手微举在空中,金色手掌中各抓着一个大水球。虽然有不少漏过的水滴击打在身上,但岳书雄有“不败金身”护体,宛若檐角的雨滴落在下面的青石地板上,水花四溅,青石无恙。这时“轰”“轰”“轰”一连串的声响传来,却是包裹着水幕的掌影穿墙过户,不知击穿了多少墙柱房屋。岳书雄手一挥,将水球抛向空中,水球“轰”的一声,在空中爆开,正好接续上掌影穿墙的最后一声。水雾洒下,“露满江天”化作了雾满江天。

一个回合过去,双方谁也没有吃亏,谁也没有占到便宜。岳书雄心中大定。今日打上门来,本就为了杀一杀威风而已。这次交手,不求伤人,打个平手最好。梁方拙则心头一凛,原先心中早有打算,既要打的精彩,又要只输不赢,但要输的对方心里头明白,外人又看不出来,给足对方面子。以期对方在后面处置时心存宽大。故而一出手就使了七分力。一试之下,堪堪一个平手。看的出来,对方也没有尽全力。大派弟子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两人你来我往,各逞其能。梁方拙胜在灵元浑厚,身法迅疾,岳书雄则灵元精纯,身法奇妙。岳书雄的术法,梁方拙总能躲得过。梁方拙的术法,岳书雄总能接得住,而且手段高明,明明看着很凶险的局面,总能化险为夷。

围观的梁家筑基修士,平日里在靖安城中俱皆是一号人物,呼风唤雨也不为过。此时面面相觑,俱皆心头沉重。原来只以为高阶修士与低阶修士之间的差距是天壤之别,没想到筑基修士与筑基修士之间的差距也不遑多让。人家能与金丹修士斗上几十回合不落下风,自己等人怕是三招两式都接不下。其余三人皆与岳书雄齐名,实力应当也在伯仲之间,若是一团混战,己方人虽多,恐怕占不到丝毫便宜。方明白了家主放弃人多的优势,而要单打独斗的用意,乃是不愿意多做牺牲。

梁松梵话甫落地,藏书楼外传来修士御空破风之声,聋哑老人飞身而起拦在来人身前。来人道:“听闻百余年前,梁家一位前辈,在无回狱立下大功。但却双手皆去,口哑耳聋,想必就是阁下了。失敬失敬。东华齐书信,拜见前辈。”李云泽无语,明知道人家口哑耳聋,还说这么半天。心思还没转到头,那聋哑老人竟然说话了:“不敢,在下梁纪方。”声音低沉发闷,瓮声瓮气。莫说李云泽,梁松梵也吓了一跳,从记事起就没有听见过祖公说话,家里大大小小的人也都说祖公既聋且哑。然而一想,也不奇怪,金丹修士学会读唇语、说腹语并不难。齐书信接着道:“前辈放心,在下一不偷、二不抢,只为一样物事,前辈想必也清楚。”

第一百一十七章 破邪术

李云泽与梁松梵开门出来,梁纪方衣袖指向李云泽:“东西已交出。”李云泽走过去,把包裹着黑雾的方帕交给齐书信。齐书信打开,在萤石灯笼照射下,黑雾张牙舞爪,似欲择人而噬,更加诡异。齐书信一脸严肃,细细检查了足有一刻钟的功夫,才将方帕放入怀中。

梁松梵前趋几步,恭恭敬敬地道:“小女子梁松梵,见过齐真人。”梁纪方飞身后退,站在了梁松梵身后。这个举动让齐书信很惊讶,意思是这个小姑娘代他说话。齐书信疑惑地道:“小姑娘,你有什么话说。要是求情的话,可以免开尊口了。”梁松梵道:“请教真人,恶有几等?”齐书信道:“有违天之恶,有害人之恶,有伤己之恶。贵府有几?”梁松梵道:“三者皆犯。然依小女子愚见,恶有不赦之恶,有可赎之恶。不赦之恶,如梁纪圆,为一己之利,损害人命千百,虽万死不足赎其罪。可赎之恶,如梁方拙,知情不肯报、知恶不能阻,然有下情可辨:论辈分,梁纪圆为祖,梁方拙为孙,令梁方拙举告梁纪圆有悖人伦;论实力,梁纪圆金丹中期,梁方拙不过金丹初期。令梁方拙阻止梁纪圆为恶,则超出其所能。真人想必也已查明,参与此事者,全是梁纪圆之心腹,其余梁家之人绝少知情,更无人赞助。若以知情不报、知恶不阻定人不赦之罪,可称公允?”李云泽看着面前的梁松梵侃侃而谈,气度沉静,心思缜密,大生佩服之感。若是寻常女子,不惊慌失措就已经不错了。

梁松梵稍一停顿,看齐书信并未露出不耐烦之色,接着又道:“几位真人此来,所为乃是安内、睦邻、扬德而已。诛首恶、斩从凶,斯仇已报。宜将余众补其过。使梁家之人,赴贵派遇害之家,拜首致歉,偿以资财,岂不比杀一二人更能安受害人众之心。邻里相处之道,取让各半,纠过悬而不落,方是上策。梁家籍籍小族,东华名门大派,犹如毫末之于山岳,真人若斟酌情理,宽仁以待,不惟梁家上下感恩戴德,左近微门小派亦能看到东华派行事之仁、处事之公,既显东华之威,又扬东华之德。孰上孰下,真人熟虑之。”

夜浓星月无光,四野空旷孤寂。沈轻约与中行道一肚子担忧,跟着郭书翔来到天涯沦落人墓。墓前已有一人先在,此人身高九尺,手拄一把阔长大剑,天黑看不清容貌。郭书翔远远就喊道:“魏师兄。”魏书难道:“你们来了。”声如隐雷。中行道将那汉子扔在地上,一本正经行礼道:“魏真人,久仰您老人家大名。幸会幸会,幸甚幸甚。”魏书难笑道:“魏某尚不敢称老。”沈轻约大感奇怪,这中行道对门派中人一向颇有微词,对魏书难态度明显不同。也向魏书难行礼问好。魏书难道:“人到齐了,叫门吧!”中行道自告奋勇:“我来我来。”在墓门处高声诵读墓志,之后墓门应声而开。当先便要跳下去,郭书翔一把拉住:“小喽啰靠后。”从怀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喃喃祷告:“方前辈,非是要打扰您老人家寝居,而是有人在您老人家地盘上作恶,晚辈替您清扫污秽。”将手中东西点燃,快速扔进墓中,一股浓烟蹭蹭冒出。郭书翔高声喊道:“里面的人听着,尝尝某家的‘钻心毒烟’。”中行道鼻翼翕动,闻到一股刺鼻的辛辣气味。听到名字这么吓人,赶紧后退。

郭书翔丢下的东西不大,却极能制造烟雾,不大会墓内已是浓烟弥漫。隐藏在墓穴入口不远处的守卫,最先承受不住,往墓穴最里面撤去。在最西南角的墙壁上,上下左右各敲动几下,退开两步。片刻后,机关响动,石壁向外推出,守卫侧身而入。没想到,这处暗室里面也是浓烟滚滚。里面三人捂着口鼻,一脸询问之色。守卫顾不得其他,匆匆走到里面,对着石壁禀告道:“老祖,外面一共四人,两名筑基后期修士,两名练气中期修士。看情形,这里应该是被发现了。”石壁轰然打开,一名金丹修士坐在中间蒲团之上,面容稚嫩,看起来如十几岁的少年。到了金丹境界,由于修为深厚,本身便能延缓衰老。加上能够略窥天机,便可将容貌往年轻里改变。但这种改变是有限度的,再怎么样,也不会变回少年模样。除非修炼的功法特异。而且大多数金丹修士年龄已经不小,心态也不年轻,更喜欢以本真面貌示人。金丹修士睁开眼道:“小小的筑基修士,也敢来找老夫麻烦。这里不能呆了,收拾干净,早走为上,换下一处地方。”守卫领命,与其他几人放火将痕迹烧得干干净净。

金丹修士带着四人,一出墓门,便释放出金丹修士的气势威压,先声夺人。却发现除了两个练气小辈感到压迫,两个筑基修士毫无所惧。看清手拄阔剑的魏书难,眼神一缩,沉声道:“魏书难!”魏书难不答话,郭书翔道:“梁纪圆,本来还想让证人指证你,看你身形,真相不言自明。你偷练《先天一气千婴全真长生功》,犯了七杀之忌;残害孕妇五百四十九人,兼其腹内婴儿五百四十九个,你可知罪?”梁纪圆阴阴一笑,道:“算得少了,其中有两个怀的是三胞胎,三十八个是双胞胎,应该是五百九十一个婴儿才对。”郭书翔大怒:“死到临头,还不知悔。该杀!”梁纪圆道:“搁在以前,老夫还怕你们几分,现在么,老夫神功虽未大成,对付你们两个,绰绰有余了。哼,扰乱老夫修行,该死!”心中盘算:杀了这两人,东华派肯定会报复到梁家头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堪危。唉,死就死了,只要老夫练成神功,有了不绝之寿,要多少儿孙没有?到时候,梁家就是天下第一大族,把九大世家通通踩在脚下,岂不快哉!何必在乎现在的几百口人。成大事,有所牺牲是必然,紧要关头,不能妇人之仁。悄无声息使出《先天一气千婴全真长生功》中的一项秘术。魏书难看到梁纪圆身后四人渐渐起了变化,眼珠、头发、皮肤变成纯白,指甲一两个个呼吸之间长得足有三尺。魏书难矗立不动,道:“郭师弟,你护着他们两个。”郭书翔听了吩咐,拉着沈轻约两人后退十几步。

梁纪圆得意地道:“这四人已经被我炼成了活尸,这可是《先天一气千婴全真长生功》里记载的术法,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有将近金丹初期的实力,嘿嘿,听闻东华魏书难实力超群,老夫倒要看看,面对四个金丹初期的修士,你能坚持几招。”魏书难叹道:“他们对你忠心耿耿,为何如此待他们?”梁纪圆道:“老夫待他们还不好么?成了活尸,既提升了实力,也相当于延长了寿命,有什么不好?”这几个活尸,意识虽然还在,但却受梁纪圆控制。梁纪圆一声令下,四具活尸伸长指爪,从四面扑向魏书难,出手迅疾,果然堪比金丹初期修士。魏书难不但不惧,还有暇道:“邪门歪道!”不见如何动作,人已经闪到包围圈外。拔剑出鞘,黑暗之中,一道金光夺目。沈轻约和中行道只看见金光来回闪动,仿佛雷电在跳跃,又像金蛇在狂舞。等到金光消失,却是魏书难还剑入鞘,依旧拄剑而立。而那四个堪比金丹初期修士的活尸,已经全部身首异处,恢复了原来正常的模样。

梁纪圆看到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此术刚练成时,他曾经试过,四人联手,他对付起来都很费劲。这魏书难竟有这么大的能耐。随即恐惧涌上心头,顿生退意。口中却道:“敢杀我忠仆,让你见识见识老夫的厉害。”话音刚落,一道乌圈出现在头顶。魏书难运起灵目仔细看去,竟然是五个个拳头大的小骷髅头,在其头顶不停旋转。梁纪圆法诀一掐,喝道:“鬼音!”一声声凄厉的儿啼自这些小骷髅头口中发出,摄人心魄。沈轻约和中行道听了,只觉啼音直贯脑海,胸中烦闷恶心,平生所受的委屈苦恼全部从心底翻了出来,生出杀戮之望。郭书翔早看出形势不对,在两人脑后各重重拍了一巴掌,两人惊醒过来。不待吩咐,赶紧将耳朵堵上。没了声音,两人仍旧觉得鬼音周围回响,但已不是不可抵抗。这五个小骷髅头名为元胎骷髅,乃是以发育圆满、即将出生的婴儿头颅制成,炼制之法可谓歹毒无比。炼制也极难,梁纪圆残害了将近六百个婴儿,才制成这五个。若是完全炼制成功,会直接影响灵识,耳朵堵得再严实都不管用。

梁纪圆手中法诀变换,元胎骷髅啼声不止,却分上中下三路朝魏书难扑来,骨口大张,状欲噬人。这元胎骷髅灵元无法克制,魏书难早有准备,洒出一张青色大网,当空张开,元胎骷髅触碰到网格,便张口咬住。魏书难心道,余师兄这办法好,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这难缠的元胎骷髅。看网上的青光迅速消退,是元胎骷髅在吸收青网的灵气。心里一点也不急,等灵气快被吸干净,伸手一招,青网裹住元胎骷髅,回到他手中。元胎骷髅仍旧死死地咬着网线。这青网灵器没有什么大用,胜在材质结实。此时灵气耗尽,与凡器无异。元胎骷髅虽有噬灵之能,专克灵器,对凡器却无计可施。魏书难施施然将元胎骷髅扔进乾坤锦囊。

梁纪圆觉察到元胎骷髅与他失去联系,心头大恨。想他恶事做尽,方才炼制出活尸与元胎骷髅两套秘器。这两套秘器也是他不惧魏书难几人的底气。初次迎敌,皆被轻易破去,一腔心血付之东流。亟欲将魏书难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又知少了这两套秘器,更无法奈何得了魏书难。事已至此,多留无益,只要继续修炼《先天一气千婴全真长生功》至大成,还怕没有报仇的机会。

第一百一十八章 除首恶

魏书难早就在防他逃脱,收了元胎骷髅,再次拔剑,挥剑朝梁纪圆直劈而下,气凌山岳。梁纪圆取出一件戒尺状灵器,不敢迎击,一边闪躲,一边偷空攻击,与魏书难周旋。郭书翔三人看来,魏书难大开大合,倒像是一个金丹高手,而梁纪圆一个金丹修士,偷摸猥琐,却像一个跳梁小丑。两人越战越快,身影已经无法看清,惟看到满天皆是金色剑光闪耀。终于,传来梁纪圆一声惨嚎,扑倒在地,双腿齐膝被斩断。魏书难气息微喘,显然也是耗力不少,拄剑调息。郭书翔挡在魏书难前面,取出一颗茶壶大的骰子,就要朝梁纪圆砸下。这时,梁纪圆堂堂金丹修士,竟然哭着喊道:“等一等,求你让我再活一会。”

郭书翔道:“你要是不作恶,说不定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梁纪圆听了,先是哈哈狂笑,紧接着嘶声裂肺道:“你们正是壮年,前途无量,当然体会不到寿命耗尽的苦。你们知道吗?我每时每刻都在害怕,怕睡觉了再也醒不过来,怕吃着饭寿命就到了,甚至睡女人都会想这是不是最后一次了。我怕,好害怕!”虽然看不到梁纪圆神色,但声音里的凄惶,让死亡带给他的恐惧一览无遗。觉得这人说不出的可怜。生死有常,看不破,终究是苦。梁纪圆声音转为狞厉,道:“我辛辛苦苦修行,为的是什么?不就是长生么,怎能就此死去。老子才不管什么邪功不邪功,只有能活命,怎么就不能练?你们现在自诩正义,等你们到了老夫这个地步,你们也会跟我一样的。”郭书翔道:“可怜,真是可怜。”梁纪圆怒道:“你在可怜老夫么?老夫何须你可怜。”郭书翔笑道:“您老人家误会了,我说的可怜,是现在杀你觉得一点负担都没有。”骰子朝梁纪圆头部砸下。之后,郭书翔却丝毫不敢放松,骰子拉长拉宽,成为一面长方盾牌,挡在身前。梁纪圆金丹还在。梁纪圆却丝毫没有再与两人相争的意思,金丹破窍而出,朝远方遁去。郭书翔正要追,身后魏书难道:“让开!”郭书翔急闪到一边,一道纯金色剑气擦肩而过,追上逃走的金丹,狠狠斩在其上。金丹砰的一声,化为万千光点,消失在天地之间。

魏书难收剑入鞘,对郭书翔道:“我先走了。”又朝沈轻约两人一点头,御剑远去。中行道急道:“魏真人怎么就走啦?我还没跟他老人家说句话呢。不还得去找后台算账吗?”沈轻约噗嗤笑了,道:“魏真人说了,他老人家不老。”郭书翔道:“这事说起来就有点复杂了。魏师兄和九盟南宫家的南宫海日是顶要好的朋友,南宫海日归道之后,魏师兄一直就不痛快。”中行道插口道:“这和找后台麻烦有什么关系?”郭书翔一巴掌拍他脑袋,道:“听我说完。这梁纪圆是九盟靖安城梁家的人,梁家又是九盟南宫家下属家族。而且梁家有个女人嫁到了南宫家,好像是南宫海日的伯娘还是婶子什么的,所以这次到梁家来主持处置的,肯定是南宫家的人,魏师兄不愿意跟他们照面,不好说话。我们兄弟就没这顾虑了。”中行道听了,看着魏书难消失的方向,喃喃道:“这魏真人不仅本事大,人还有情有义,真乃大丈夫,我辈楷模!”郭书翔看了看黑漆漆的墓穴,深深叹了口气,道:“走吧,进去仔细搜一遍。虽然料想得到不会有人幸存,但也要亲眼证实过才算数。”中行道忙道:“我来开路!”

南宫海澈乘坐着白玉舟往靖安城急赶。心里默默算计时间。以白玉舟的遁速,日行万里。数个时辰可到。想到三婶来前拧着他的耳朵,让他无论如何要尽力保全梁家家主,就一阵头疼。这个要求无可厚非,毕竟是娘家亲哥哥。可让自己怎么保全?这么大的事,这么多条人命,总得有个人承担责任,梁家家主是当然人选。再说了,周书征千里迢迢跑来举告,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以面子上的尊重换取实际上的处置权。九盟和家族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要把这事压下,不能让它继续发酵。传出去对九盟和南宫家的影响太大。至于梁家的人,能保则保。也就是说保不了就不保。自己处置起来肯定以家族和九盟的利益当先,要做到这点就得满足人家东华派的要求,就得把罪过死命往梁家身上推,处置时就得往重里办。同行的周书征看南宫海澈愁的一脑门黑线,面上保持冷峻严肃模样,对南宫海澈探口风的话爱搭不理。南宫海澈不死心,死缠烂磨,周书征被磨得烦了,方道:“靖安城里是邵师兄在主持。”听说去靖安城的是邵书逢带头,南宫海澈心里舒了口气,要是余书元或魏书难在,他就直接打道回府了,让家里换个厉害的来。这两个人都没来,也说明事情没严重到一定程度,转圜起来不是没有余地。

梁松梵一番议论,让齐书信刮目相看。一者这小姑娘说话极为巧妙。中间短短一句:“邻里相处之道,取让各半,纠过悬而不落,方是上策”陈述利害。话虽然少,但说清了要害。前面大段说道理铺垫,后面大段说仁义收尾,听起来让人觉得舒服。如果反过来,一味陈述利害,给人的印象则是伶牙俐齿、精于算计,反而让人心生厌恶。二者悬而不落是余书元交代的策略。自己兄弟等人的确打算至少将梁家家主梁方拙、梁纪圆的嫡系子孙全置之死地,以报被害者之仇。被大师兄余书元否决。余书元道:“杀人只能出一口气而已。既不能对受害之人有所补偿,也于门派无益。不若悬而不落,为被害者家人多做些考量。”没想到这小姑娘也能想到这一层。

在查访此事过程中,齐书信把李云泽摆在明处,他在暗处将梁家查了个底朝天,第三代弟子虽然没有留意太多,杰出的几个名姓还是知道的,没有听说有梁松梵这号人物。这小姑娘打哪冒出来的。问道:“小姑娘,这些话是谁教你的。”梁松梵坦坦荡荡道:“全是小女子肺腑之言。小女子幼失双亲,全赖祖父抚养。故而虽然无知,也要为祖父辩白一二。”

齐书信饶有兴趣地看着梁松梵。根据他们查访的结果,梁家只有梁纪方、梁方拙、梁方全三人知道此事,且都不支持梁纪圆所为。其余人都被蒙在鼓里。这也是他们最终并不打算针对整个梁家的原因。由此也可以确信这小女孩之前也不知情。也就是说,这小姑娘在短短的时间里,通过蛛丝马迹自己把整个事情理了个八九差不离,还想办法过来说服自己。如此智计、胆略生在男子身上,假以时日,岂不是第二个余师兄?可惜是个女娃娃。

齐书信双手环抱,和颜悦色问道:“你是怎么推断出事情原委的,好好跟我说说。”梁松梵听了,心中微松,趁机道:“请真人移驾房中,小女子细细禀告。”齐书信点点头,当先步入李云泽的角房中。梁松梵奉了茶,详详细细将前面的推断和后面的结论一一说了。齐书信心中愈加惊叹,心道,能凭借那么少的信息推断事情原委,这小女孩好生厉害。想了想道:“你所言之事,我已尽知。自会与诸位师兄弟商议而行。”转头对李云泽道:“走吧,南宫家的人应该也就到了。”

梁家正门,岳书雄与梁方拙还未分出胜负。梁方拙渐渐使了全力,若是再留手的话,胜负就难说了。他想要营造出的局面,是故意落败,而不是被人真正打败,两者给东华的是不一样的。东华派多生一点好感,梁家就有可能少一点损失。旁边的人都能看出来,梁方拙终究灵元深厚,长久下去,岳书雄若无杀招后手,恐怕就要输在灵元不济上。这时,一驾白玉飞舟风驰而来。梁家几个大人物都认得,这是南宫世家家主的座驾。

南宫海澈看到下面一幕,高声喊道:“住手!”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可他来了,就得先把身份摆出了,把局面控住。命令直接将飞舟停在梁府大门上空,搁在平时,这是挑衅行为。虽然是上位家族,也绝不会这么做。现在就是要让梁家感受到压力。南宫海澈顾不得舟停稳,翻身从半空跃下。他找的位置很巧妙,就在邵书逢身前不远,落地脚底下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邵书逢面前。后面跟着跃下周书征,稳稳当当站在地上。看到这一幕,心道这厮好生狡猾。这一跪下,含含糊糊,意思很是丰富。即可说不小心,没站稳。又有点小弟给你跪下了的意思。南宫海澈起来,满面愧疚道:“邵兄、岳兄、叶兄、江兄,小弟请罪来了。”说着深深躬身下去。邵书逢赶紧迎上扶起,连道使不得。两家面上功夫都做得很足。

南宫海澈又和岳书雄等人见过礼,对梁方拙冷着脸道:“梁城主,请几位贵客进去坐吧!”梁方拙虽然是金丹修士,但此时不是讲究修为辈分的时候。拱手领命,朝邵书逢等人道:“几位真人,方才多有得罪,请!”南宫海澈也肃手相请。邵书逢也不客气,当先而入。南宫海澈进门,看见被岳书雄一掌击穿的墙壁廊柱,赞叹道:“这一定是岳兄的探壑掌了,许久不见,功力大进,可喜可贺。小弟可是远远落在后头了。”这个时候,赔笑脸、说好话、装孙子就对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谈价码

进了梁府正厅,南宫海澈看到上首两个主位,两列太师椅分列两边。寻思,若是自己和邵书逢坐上首,对岳书雄三人可不大恭敬,且这里是梁家,自己虽然来主事,也不能太喧宾夺主。把邵书逢让到左侧第一个座位,等岳书雄等人依次坐下,方坐到右侧第二个椅子上。把第一个位置空出来,以示不敢于邵书逢并列。看到邵书逢之下、岳书雄之上也空了一个座位,心中纳罕,莫非东华七秀还有人来了。

刚想到这,外面一人道:“南宫兄,久违了。还记得故人否?”南宫海澈一听这个声音,大喜,总算来了个熟人。迎到门口,看到齐书信一行人过来。高兴地道:“几次邀你来喝我的牡丹酒,你总不来。这次可不能放过你。”两人年纪仿佛,筑基时间也差不多,曾经一起到天南游历。把臂同行,一块做下了不少锄强扶弱的快意事。齐书信道:“酒是要喝的。先别套交情,一码归一码。”话虽如此说,南宫海澈一下子领会到了齐书信话中的意思,既然以后酒可以照喝,那就是说事情可以谈。将齐书信迎进门,看到后面跟着的李云泽与梁松梵,以为是东华派的晚辈,也笑眯眯地问好。

梁松梵看到祖父、伯父两人站在下首,一副听候处置的样子。走到祖父身边扶住祖父的手臂。梁方拙看见孙女,眼神示意她出去。梁松梵扶着祖父不肯离去,梁方拙叹了口气。

齐书信坐到邵书逢下首,对邵书逢传音几句。南宫海澈想了一下,干巴巴就开始谈,两边没有一点润滑可不行,遂道:“几位兄长,惩处罪人固然重要,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将那恶源解决。不知几位兄长意下如何?”邵书逢点头,他们也是此意。南宫海澈向梁方拙望去,梁方拙道:“已经将恶源交出。”南宫海澈听了,心中失望,最好那物被梁纪圆带走了,这边就好说话了。就怕梁家有别的心思,藏在府内。你藏在府里头想干什么?还不是想着将来有一天也许会用到。怕什么来什么,若是人家深究,这又是一条罪名。

齐书信将方帕取出来,那团黑雾好像已经睡着了,一张一缩,很有规律。齐书信请邵书逢和南宫海澈验证,两人看了半天,都道:“没有切分过。”面上都舒了口气。齐书信催动方帕飞到半空中。三人分三个方位围着方帕站定,邵书逢弹出一道火苗,落到黑雾之中。“嗞”的一声,黑雾竟燃烧起来。好像一个人在睡梦之中被疼痛惊醒,黑雾猛地翻身坐起。感受到身上的火焰,十分害怕,变化出十几条手臂,朝火上拍打,想要扑灭火焰。却如抱薪救火,每条手臂也跟着燃烧起来,这下身上多了十几个火点。黑雾大恐,凝成一条黑线,朝方帕外逃去。围着的三人顿时紧张起来,好像在面对什么了不得的大敌。看到黑雾过来,就远远的以灵元驱赶,生怕黑雾近身。邵书逢更是不断弹出火苗火焰,加速黑雾的燃烧。李云泽总感觉黑雾在偷空瞅自己,耳边总好像听到有个声音喊:救我救我!看其他人也都一脸警惕,但好像都没有听到声音。手上缠着的黑色丝线也变得异常不安,不停的扭动,李云泽干脆用手按住。黑雾燃烧的很慢,足有半个时辰才燃烧干净,没有丝毫灰烬留下。三人仔细检查过没有残留,才放心各自落座。李云泽很是奇怪,这黑雾到底是什么东西?从哪来的?在场的人好像都知道,但又都讳莫如深。

把这件事情办完,南宫海澈随口又与邵书逢等人闲聊了几句。能被南宫世家派来解决麻烦,自然是长袖善舞之人,一通闲聊,笑语盈堂。南宫海澈看火候差不多了,斟酌一下言辞,道:“所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发生这样的事,是九盟御下不严。如何处置,还请示下。”邵书逢不善言辞,交涉之事,就落在齐书信头上。齐书信道:“梁纪圆修炼邪功,犯了七杀之忌,自然不用说。鄙派魏书难师兄前往诛恶,现在想必已经将其正法。梁家为恶徒提供便利,家主及个别成员知情不报,任其为恶,罪亦不容赦。但因其未直接行凶,又属九盟辖下。故而,理应交由贵盟惩处,鄙派之内受害者众,还望贵盟还一个公道。”又把皮球踢给南宫海澈。李云泽听了,十分疑惑,不是前面与梁松梵谈得挺好吗?他也觉得很有道理,怎么还是抓着梁松梵祖父不放。转眼去看梁松梵,见她紧依祖父,沉静如秋湖无波。心中敬佩,一个闺阁女子能有这般涵养定力委实难得。齐书信也将梁松梵这番表现收入眼底。

梁松梵心里也不是全无担忧,但这个担忧却不是来自东华派,而是来自祖父自身。祖父为了家族什么都能牺牲,就怕他愧责心重,为了家族的名声和利益,以命扛罪。

南宫海澈道:“既然如此,那小弟先说个条款,几位兄长看使不使得。第一,九盟梁家按照贵派之意赔偿受害之家。其二,虽然证据确凿,但依律,金丹修士需经九盟提刑按察使司审讯方可定罪,以梁方拙犯下的罪行来看,至少处以革去城主之位、监禁十年的刑罚。”邵书逢几人冷笑不语。南宫海澈有些尴尬,他也知道这处罚好像蜻蜓点水。讨价还价嘛,肯定要先把价压到底,然后一点点上涨。看到对面这副回应,道:“九盟也知这事危害甚大,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活一人可以赎罪,而杀一人只有一时之快。”江书磊在一旁悠悠地道:“照南宫兄这么说,活人还可以继续为恶呢?”南宫海澈无奈道:“几位兄长有何条件,不妨明言。”齐书信道:“我东华从不主张以牙还牙,但几百个孕妇,几百个婴儿,要几个人抵命,不为过吧。”南宫海澈道:“恶事乃是梁纪圆及其爪牙做下,怎么处置都不为过。至于其他的人,是活罪而非死罪。不如就宽大为怀吧。”两人说来说去,齐书信坚持要梁家的人抵命,南宫海澈则苦劝饶人一命。

这时候,邵书逢说话了,道:“你们两个也别争了。南宫贤弟,你和齐师弟的交情非同一般。我们也不愿让你太为难。但我们兄弟大张旗鼓上门,如果没个结果,如何向白羽城的父老交代?如何向门中长辈交差?若是要放过梁城主,也不是不行,总得让我们有个说头。”南宫海澈一听,这是有题外的要求啊,不敢贸然答应,道:“需要小弟如何做,请兄长吩咐,小弟一定尽力。”齐书信先对着梁方拙道:“其一,不知道梁城主能不能放下金丹修士的架子,到我东华受害之家一一登门,磕头致歉?”梁方拙道:“戴罪之身,哪里还敢有什么架子。梁某愿往。”齐书信转过头,对南宫海澈道:“其二,南宫兄也知道,前段时间,江津派和无妄剑派起了纷争,硬是把我们东华派也拖下了水。为施薄惩,掌门下令,收回数千年前借给江津派的领地。江津派嘴硬,非得说是我们东华送给他们的,又拿不出疆界契令来。不管他江津派怎么说,这地,我们是要收回的。但我们也不愿太过分,可否请九盟中间转圜,让江津派把此事认下。”南宫海澈明白了,这才是东华派的真正要求。地肯定不还了,但东华派又想要一个名分,降低这件事情的影响。依他看,完全可以答应,江津派越弱,求到九盟的地方就越多。与东华派的关系越恶劣,对九盟的依附就越紧。更容易增强对江津派的控制。但江津派的事,是楚家布的局,不知道有没有别的算计,还是问清楚再答复的好。道:“今日天已迟了,几位兄长连日劳累,不如先行歇息。明日再谈。”东华派几人也知他需要请示,便答应了。

送走几人,南宫海澈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梁方拙见了,上前深鞠一躬,道:“梁家无状,让上族蒙羞,让六公子受累了。”南宫海澈很生气,他对这种牺牲他人性命修炼邪功的事,万分厌恶。并且梁家如此做,恐怕也是想更进一步,谋求更高的地位。必须要好好敲打敲打。道:“梁城主,说起来咱们是亲戚,您还是长辈。但有些话不能不说。可是南宫家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所以才让梁家生了二心。”这话说的就很重了。梁方拙急切辩解:“公子此言让梁某无地自容了。梁家忠心耿耿,实无二心。只是纪圆大伯祖寿元无多,又看不透命运,妄图长生。梁某和家祖多次劝阻,死活不听。只能迫他离开九盟辖境。”南宫海澈道:“那隐瞒不报怎么说?私藏恶源又怎么说?”梁方拙刚要答话,耳边响起梁云梵的传音:“爷爷,不要辩解是非道理,只需让他相信咱们梁家绝无二心。就这么回答他……”梁方拙听完,心想孙女所言有理。道:“梁家若有二心,必然是举倾族之力来做此事。最好的做法是择一偏僻之地,暗中积蓄,焉有在九盟与东华派卧榻之侧魍魉伎俩的道理?事不密则失身,在下虽然不敏,也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请公子明察。”南宫海澈一听,暗自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自己要是有所图谋,肯定是要找一个犄角旮旯,大势力管不到的地方,把那邪功练成再说。心里虽然确信梁家没有二心,还是板着脸训斥了半天,以为警告。

申斥过梁家,南宫海澈给九仙城去信。第二日一早,回信便传来。不出所料,答应东华派的要求。南宫海澈也不耽搁,立马把东华派几人请来,答应了第二个要求。梁方拙看双方已经达成一致,道:“只因梁家之故,数百孕妇,数百婴儿未见天日而亡。每思及此,梁某愧悔无及。虽然东华诸君网开一面,南宫世家宽大为怀,梁某却不能不自罚,愿去无回狱赎家族之罪。”此言一出,南宫海澈率先惊呼出声。东华派几人也都满面惊诧。

第一百二十章 收弟子

无回狱是一个极为神秘之地,由万山城世代镇守。具体是个什么所在,世人模模糊糊,鲜有人知,只说这个地方事关天下安危。每一名修士在结丹之后,也会收到无回狱镇守司的邀约,许以厚利,而且是先付钱,后干活。一开始有许多金丹修士动心前往,然而能出来者聊聊无几。慢慢地传出来一句话:无回狱,去者无回。这个无回,可不是说死在里面,不会回来了。而是也许会失去轮回之机。从此后,无回狱镇守司的邀约再也没有人理会。后来,三宗十派联下法旨,将那些犯了死罪而又不想被处死的金丹修士,押去无回狱服刑。另外,强征金丹修士进无回狱,各门各派各家族依人数多少分配名额,轮流派人入无回狱镇守。同时,对派人进入无回狱的门派、家族奖以厚财高位。

在座的都是老江湖,心里头一打转就猜到了他的用意。九盟和东华派定下的处罚,出自官方,执刑过后,官方不会再做追究。但官方的处罚只是一面,还有一种处罚来自民间,民间的舆论、大众的评价、对手的讪谤等等,会尾随而至,而且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甚至影响几代人。就好像一个人犯了罪,服了刑,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了相称的代价。但出来之后,还是觉得抬不起头来,他的儿女也会受到歧视。无他,需要有一件事情、一种作为证明你已经改过自新,证明过去的是过去,现在的是现在。梁方拙自罚之请,正是出于这个目的。九盟因为此举,绝不会亏待梁家,其他的家族,金丹修士都知道无回狱是个什么所在,也都知道梁方拙去无回狱的意义,梁家虽然少了一个金丹修士,但却没有人会再针对梁家。这件事对梁家的影响就微乎其微了。否则的话,梁家几代人都要背负这个名声。南宫海澈内心钦佩,心道自己也愿意为家族牺牲,但要是牺牲到这般地步,怕是做不到。

满以为就此完了,谁知道齐书信对邵书逢传音几句,邵书逢面露诧异,随即点头。齐书信道:“南宫兄,不要嫌多事,小弟忽然想到其三来。”未等他往下说,南宫海澈就拦住道:“齐兄,小弟能耐有限。”意思是我只能答应之前那么多。齐书信哈哈笑道:“其三不难,你肯定能办。咱们修行的人讲缘分。齐某来到这靖安城没想到另有收获。齐某甚喜梁城主孙女梁松梵的聪慧,想收为弟子。不知此事南宫兄能不能办?梁城主答不答应?”原来是这么个要求,南宫海澈心放到肚子里。这事对九盟还是梁家而言,都是好事。门派家族之间,互相收纳弟子的情况多有,既能密切关系,又能让弟子有更好的前途。对梁方拙道:“梁城主,这可是好事。还不快答应。”梁方拙喜出望外,又一头雾水。梁松梵去找过齐书信的事,并没有告诉他。他也不知道这齐书信怎么就看上自家孙女了。强忍着欢喜,故作为难道:“多谢真人美意,只是前阵子,梁某已经拜托了归真派的恒丰子真人,他也答应将小女收入归真派。”为了证明所说属实,把与恒丰子之间的书信都拿出来了。齐书信道:“齐某问过令孙女了,既没拜师,又没入门,连面都没见过。算不上另投他门。这样,梁城主也无须烦心,恒丰子那里,由齐某负责关说,决不让他怪罪到城主头上就是。”梁方拙要的就是这句话。恒丰子只是答应收入归真派,齐书信却是直接收归门下,其中差别可就大了。而且在门派实力上,东华也胜过归真派。原来还担心孙女去了归真派会不会受委屈,毕竟归真派内几万弟子,身份高背景深的人多了去了。这下好了,成了东华七秀的嫡传弟子,有齐书信这么个师傅照应,即便到了南宫海澈这个层次的人跟前,也不用低声下气。这对梁家和孙女来说,都可谓是意外之喜。想到孙女,想到儿子媳妇,想到自己要去无回狱,想到今天的一波三折,几百岁见惯风浪的人,忍不住感慨难平。赶紧避转过头去,忙派人去叫梁松梵。梁松梵听到齐书信要收她为徒,一开始不敢相信,平白无故,自家又出了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但又想到人家那个身份的人,岂会在这种大事上儿戏。也是心中欣喜。这中间既有梁方拙一般考量,另一重则是东华派弟子向来婚姻自专。就凭这一条,就算是紫阳宗要收自己做嫡传弟子,也要选东华派。

大家都赞成,事情就好办了。摆了香案,恭恭敬敬请出东华祖师神像,先是邵书逢六人对神像行叩拜之礼,在场众人都有些奇怪,都以为李云泽是东华弟子,依礼该跟着邵书逢等六人对祖师像行礼才对,怎么全程不见他参与,邵书逢等人又没有说话。由此看来,这年轻人并非东华门下。随后齐书信带着梁松梵对祖师神像三跪九叩,再然后南宫海澈任司仪,梁松梵对齐书信行拜师之礼。三跪九叩之后,齐书信对跪在身前的梁松梵道:“将成金阙要,愿奉玉清书。云路三天近,松溪万籁虚。此为我东华字辈排行,汝为云字辈,赐名梁云梵,日后门中修行、江湖走动俱用此名,家族之中仍可用本名。东华门规清简,但每一条都不可违反,汝要慎自行之。”梁云梵在下,恭敬应“是”。

随着南宫海澈一声“礼成”,整个拜师之礼举行完毕。东华四子、南宫海澈及梁家梁方拙等人都向齐书信道喜。招收弟子入门,意味着道法传承,意义堪比血脉延续,故而世人对师徒传承极为看重。对梁松梵也都有礼物赐下。李云泽大是羡慕,人家拜个师傅,收了一大堆礼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石室里,自说自话就拜了师。他还在感慨,齐书信瞅着他道:“怎么,你这当师兄的,就不表示表示心意?”这话又把旁人搞糊涂了,这少年到底和东华派是什么关系?李云泽听了,翻遍乾坤锦囊,也没找到能拿出手的物事来。尴尬一笑,道:“能不能先欠着?”齐书信也不是真要的他的东西,只是向梁松梵说清楚他的身份。梁松梵会意,马上对李云泽行平辈礼,口称“师兄”。李云泽颇不好意思,口中致歉,言道来得匆忙,礼物下次补上。

此地事了,南宫海澈邀齐书信去九仙城小聚。齐书信想到梁方拙去了无回狱,梁云梵与祖父今生相见之机就渺茫了。便让其在家陪伴祖父一段时日。梁方拙要去无回狱的事,梁家并没有告诉梁云梵。但他料以梁松梵的聪慧,很快就能察觉出端倪来,希望她能理解祖父的选择。齐书信最终下定决心,收梁云梵为徒,与梁方拙最后的自罚之请有很大关系,一个能够舍身为家族考虑的人,带出来的孙女想必不会差。邵书逢等带着李云泽先与郭书翔汇合,邵书逢嘱咐李云泽,早点去东华派。

李云泽三人又来到天涯沦落人墓,先是将里面彻彻底底清扫干净,然后按照方止行的嘱咐,把方止行夫妇的棺木摆放在墓室正中间,将各个小墓室的门按照次序或开或闭,最后找到墓门里面的一处机括打开,这些全是方止行最初营造墓室时预留的机关。做完这些,出去将墓门合起,地底响起隆隆之声,三人再试,按照先前读碑文的方法,已经无法打开墓门了。

三人找了个地方,喝了一场大酒。之后,沈子约去丹鼎山,中行道说要去天涯浪荡,李云泽则要返回家中。虽然回去要面临烦心事,可总不能因为烦心就丢了父母不管。果不其然,一回到家里,就有媒人上门。李云泽应付了几次,想到自家的竹山上有看林用的茅屋,略加修葺就能住人,干脆就搬到了山上住。

这一片低矮丘陵有数十座小山,重重叠叠挨在一起,最高的不过五十来丈,因为山坡平缓,看起来又远不如实际高大。属于李云泽家是最外面靠近卢湾城的五座山,一百八十余亩大小,呈梅花花瓣状分布,其中四座山全是竹林,剩余一座,因为当年财力不足,没有改造,任其自生野树杂草。看林的茅屋在最高的那座山上,四壁尚且完好,茅顶有些缺漏。李云泽也不请工匠,自己动手,将茅顶掀去,改成瓦顶。又在茅屋两侧稍兴土木,左侧面对群山,修了一道六尺宽、进半里长的曲廊,作为读书、赏景、游心之所。右侧朝向大湖,修了一间三丈见方的宽敞轩室,高悬屋顶,齐腰矮墙,作为打坐、修行、练剑的场地。费了大半个月功夫,终于竣工。远看竹林茅屋,连成一体。近看左廊右轩,清雅别致。居之则山水相伴,心旷神怡。李云泽很是满意。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退为进

第一百二十一章退为进

李云泽在与邵书逢等人在一块时,邵书逢问他修行有何疑难。李云泽趁机请教修行之路,该如何分配时间。他总感觉要学的东西太多,既觉得功法重要,这是一切的基础。又觉得术法、身法、剑法一样重要,没有这些,保护不了自己。还觉得炼器术也很重要,没有一技之长,就不能挣到修行所用的资源。邵书逢听了他的疑惑,很是高兴,说他有这个苦恼,表明心里是有志向并且努力上进的,年轻人不怕时间不够用,就怕大把的年华不知道该干什么。世人说三岁看八十,这话是不对的,看一个年轻人将来有没有出息,要看他十八岁和二十八岁的时候。十八岁成人,差不多都是在这个年纪选择人生道路,有的读书,有的做生意,有的炼丹,有的炼器,有的去修行等等,大多数人都是一样事情干到老。因为中途转行代价太大。男怕入错行就是这个意思。而二十八岁的时候,十年过去,一件事情还没干出花样来,那就是说没有沉下心去做,没有安下心去学,要么荒于嬉,要么毁于惰。肚子里没有存下学问,手上没有存下手艺,老了会是什么样显而易见。

李云泽一直觉得邵书逢沉默寡言,没想到说起修行来滔滔不绝,长篇大论。而且所说的这些话正是李云泽需要的。说通背景原由,邵书逢又说李云泽之所以有这个困惑,是因为缺少的是将各个方面规划清楚的一个条理。邵书逢把门派家族弟子中修行的规划给他讲了一遍,供他做参考。门派家族弟子一般实行的是“三分制”,即一天平均分成三块,三分之一的时间修行功法,三分之一的时间练习术法,三分之一的时间思辨与玩乐。李云泽一听,门派家族中竟然专门安排玩乐的时间,很是奇怪。不都是都拼了命的修行不停么?邵书逢解释道,人的心力是有弹性的,拉得过紧就会崩断,一张一弛,一紧一松,才是长久之道。这是历史的经验。门派家族最早的时候,确实是都拼命压着弟子修行,特别是对优秀的弟子要求更严。然而后来发现这些拼命修行的弟子,一开始成绩斐然,但最终的成就都不高。反而是那些管得较少,一边艰苦修行一边安逸行乐的晚辈更有出息,才改变了培养弟子的策略。所以,李云泽才专门修了一道曲廊,用来看风景,想心思。

李云泽心想,他虽然有师门,也得到过许多长辈的关照,但既没有师长在身边时常指点,也无法从师门获得修行的资源。归根结底,要走的是散修之路。门派和家族弟子相对轻松,不需要为生计奔波,所以一技之长并非必须,“三分制”自然不存在问题。站在他一个散修的角度,一技之长不仅要练,而且要练扎实,这与修行功法一样,是他前途的基础。但他并没有急着给自己定下规划,而是想边行边试,最后确定一个适合自己的时间规划。

李云泽坐在曲廊内长条围栏平凳上,看着蜿蜒的山线,一重连着一重,近处的山还可以看到茂密的杂树,有些树叶子已经黄了,有些树叶子还青青。树的品目不同,生存的方式各异,但有一个共同之处,都在使劲的生长。他忽然觉得自己前途远大。汪不屈传授了他五行全修的道法,余书元教给了他修行的常识、炼器的技艺并给他寻来了可以一生受益的灵火,端木听雷教给了他如何去探索寻找提升修行功效的路径,邵书逢教给了他依据自身的状况规划时间。诸多机缘齐备,如果再无所成,只能说是自己懒惰。

静安城,梁府。

梁云梵很快就察觉出了家里的异样。虽然知道梁方拙要去无回狱的人不过三五人,没有丝毫外泄。但肯定要做准备,采买灵器、丹药,储备灵石,收拾行装。这一切,梁云梵稍加思索判断,就猜出是祖父要出远门,而且要去的是危险的地方。想了想,此时此刻必定无法改变了。祖父离开之前,想看到的,一是自己无忧无虑,欢欢喜喜去东华派。二是梁家长兴久旺,家族繁盛。最终在祖父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家里面的事有必要做些安排,找到梁纪方,说了一番话。

之前,梁纪方是从来不过问家事的,只看守家族祠堂和藏书楼。现在,每次的家族会议都要列席,虽然从不干涉后辈的决策,但要掌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梁家以后就要靠他一个金丹修士撑持。梁中维虽然即将接任家主,但以往都是凭借梁方拙的威信行使职权,梁方拙走后,还不知道家里会乱成什么样子。听了梁云梵的话,梁纪方觉得大有道理,立即将梁中维、梁中纯召集过来。梁中维两人匆匆而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梁纪方直接道:“松梵,你来说。”两人听到梁纪方让梁云梵出来说话,都有些奇怪。梁云梵除了人乖巧,得到梁方拙的宠爱之外,其他的表现平平常常,甚至可以说很不起眼。真正惹人注目的,是这次不知怎么被东华派的齐书信看上,直接收为弟子。

梁云梵心里叹了口气,大家族中,露巧不如藏拙。若不是为了爷爷,她也不会说这些言语。好在马上就要走了,不再牵扯家里的是非。梁云梵道:“将来,大伯一定要辞让出城主之位,万不可贪恋。”两人都是一惊,梁中维本以为她仗着东华弟子的身份,让他们两个出面,帮着讨还当年她父母的财产。毕竟当年在这件事情上,家族处置的不妥当。谁知道张口竟然说的这个。梁中纯喝道:“你一个女娃娃家懂个什么!”还要继续呵斥。梁纪方怒目如电,向他看来,警告之意明显。梁中纯心里一惊,讪讪而止。梁纪方又看向梁中维,他也是一脸不以为然。梁纪方怒道:“就这么点能耐,别说城主的位子,家主的位置能不能守住都是两说。”示意梁云梵继续往下说,那日说服齐书信时,这位孙女展现出来的聪慧着实让他惊异。

梁松梵道:“这些年来,族中日渐兴旺。其中有伯父、叔父的辛劳,也离不开祖父担任城主带来的实利。然则时易事异,若是没有实力支撑,城主不过是个虚名。家里少了大祖公和祖父两个金丹修士,祖公又身有残疾,战力折半。已经彻底失去了对其他家族的威慑力。若家里仍旧把持着城主之位,谁会服帖?失去了力量压制,只能用利益羁绊,咱们实力越弱,需要付出的利益就越多。恐怕城主一职带来的利益全部撒出去都不够,还得用家里的生意贴补。不能带来实利的虚名虚位,要之何用?损失了这么多的利益,家里的修炼资源何来?其他家族要谋求城主的位置从何入手?最好的办法就是挑拨咱们家的内乱。反过来,若让出城主之位,意图染指的家族必多,无论谁想当这个城主,都得争取咱家的支持。伯父自然就可以坐地起价,便可以保住家族的利益。有时候不是看谁的位置高,而是看谁求到谁。只要利益不失,伯父手里有充足的资源可以支配,诸位叔祖、族叔就能安心修炼,家里就不致生乱。少则二三十年,多则四五十年,咱们家至少会再出一个金丹修士,城主之位还不是咱们家的囊中之物。松梵思虑不周,只是一点浅见,具体如何,还是请伯父叔父拿主意。”梁中维、梁中纯听了,不得不承认梁松梵说的很有道理。梁中纯还是有些不甘心,想了想道:“有南宫家的支持也不行么?”梁云梵答道:“即便南宫家支持咱们,又能支持几年?咱们能得到南宫家的支持,其他家族也一样能。一个家族,过于依赖外在的支持只会使人怠惰,内生的动力才会源源不绝。南宫家姑奶奶那里,只能做救急之用。平时能不麻烦的,最好别麻烦她老人家。”梁中维默默思索,心中豁然开朗。之前一直在想,父亲走后,怎么应对其他家族的攻讦,维持住城主和家主这两个位子,可谓绞尽脑汁。现在反应过来,贪的多反而失去的多。若是两个位置都想要,可以想见,和自己争夺城主位置的家族与和自己争夺家主位置的对手就会合流在一起,自己如何招架的住?只占住家主的位置,把城主的位置抛出去,坐看其他家族争的头破血流。没了外患,就可以全心梳理家族的事务,步步巩固威权,坐稳家主的位置。等到积蓄足了实力,再去争城主。诧异地看了梁云梵一眼,没想到,平常不起眼的小女娃,竟然有这样一付玲珑心思。怪不得能被东华派的看上,收为弟子。以后还是要和这位侄女搞好关系。等坐稳了家主的位置,一定要想办法把弟弟、弟妹留下的财产还给她才是。

商议妥当后,梁云梵私下里又对大伯梁中维道:“大伯,辞任城主之事,您最好私下里跟爷爷先说好,让他老人家走的安心。”梁中维会意,这是让老爷子知道自己不是草包,对他接掌家族也有很大的好处。点头答应,接着问道:“有资格争夺城主之位的,有孙家、万家、刘家、古家、郑家,咱们总要支持一家,哪一家更合适?”梁云梵早备他这一问,道:“城主非是一家一姓之职,皆可胜任。”梁中维开始不解,旋即明白过来,内心大赞高明。为什么非得支持一家上位呢,今年支持这一家做城主,过个几年,趁他屁股没坐热,就换一家来当嘛。这样来来去去,彼此成仇不说,也可以避免哪一家坐大。梁云梵看了伯父表情,想了想,叮嘱道:“万家要慎重对待,有一家为援,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城中所有家族之中,万家与梁家世代姻亲,最为亲密。梁中维点头称是,火中取栗的事不能太过火,弄得举城皆敌,就反过来吃不了兜着走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立春剑

晨光下的群山,雾霭正悄悄散去,山影石树渐渐清晰。李云泽抱着书坐在曲廊内,正在享受一日的晨读时光。这本《中生度序土经修行要义十则》,是本城许久之前出过的一位筑基修士所作。在早年“集经除弊”之时,上交本城修院。因为城小,修院与书院合二为一。每次“集经除弊”,一城之城主及书院都有集经的任务。所收集的到的秘籍,经过审阅后,不太重要的,本城可以留下副本,也算是留给城中的一项修行资源。故而,修士虽然大多游历四方,寻找机缘,一般都会在“集经除弊”之时,返回家乡。将部分修行心得著录成册上交,既换取参阅高阶修士著录的权限,又算是造福桑梓的一片心意。

这本《中生度序土经修行要义十则》,十分粗泛。李云泽听惯了余书元细致入微又简单明了的讲解,再看这些内容,读起来如吃夹生之饭,既咀嚼生硬,又难以下咽。好在开卷有益,一本书的最大价值,不是文字本身,甚至不是其所陈述的内容本身,而是其中的思考问题的理路,这才是一本书最大的智慧。书中关于经脉阴阳的一段论述,就让李云泽很受启发。古人以太阴、少阴、阙阴、太阳、少阳、阳明命名十二经脉,后人沿用,皆以为是当然之理,然则经脉的阴阳、太阴少阴阙阴等的区分对修行是否有影响?可惜的是书的作者本身修为层次有限,提出了疑问,却没有给出丝毫的答案。

远远看到青草蹦蹦跳跳走来,朝李云泽喊道:“哥哥,娘亲喊你回家吃春饼。”李云泽恍然记起,今日是立春,依照风俗,要合家吃春饼,唤作咬春。看天色还早,让青草自己去玩耍。他营造的躲避烦恼、安心修行的安乐窝,没想到小丫头喜欢上了。下学之后,经常到这里来。或者一个人看着远山发呆,或者一个人玩的津津有味。李母怕她孤僻,特地央请邻里让他们家的同龄孩童带着青草玩耍。青草却不喜欢,要么帮李母做家务,要么帮李父做乐器,再就是到这里来玩。李云泽约略知道小女孩的心思,幼失双亲,心里难免怕同龄人歧视。家里对她再怎么好,毕竟不是亲生父母兄长,缺少天然的血脉联系。这样的情绪,需要长年累月一点一点化解,若是刻意了,反而会加重她心里的阴影。

沐浴着晨光,想着修行的种种。这段时日,日子过得既舒服又充实。每样要学的东西都有长进,只是多少不一。进境最大的有两样,一是炼器术,一是风行水上身法。

这段时日里,他每到休息的时候,都是一边赏玩风景,一边把玩琉璃火。琢磨琉璃火的性情,驾驭琉璃火的变化。觉得差不多了,就买了一些铜矿、铁矿等,尝试炼化杂质,萃取十方铜、三元铁。很容易就炼化成功,得到的灵材品质比一般的还要高。李云泽大受鼓舞,开始尝试炼器,却遇到了挫折。用灵火炼器与力锻不同,在用灵火将灵材熔化成液后,需要靠灵元挤压拉扯塑造出灵器形状来。他对灵元的掌控,在同龄人之中算是优等,但离炼器塑形还有差距。总觉得心余力绌,明明想要圆的,偏偏做成半圆不方的,明明想要扁长的剑身,偏偏做出来一根圆棍。李云泽也不气馁,转而从最简单的形状开始练习,先做方块,方块做熟了,继而做菱形,菱形做熟了,继而做圆柱,一点点增加难度。一块十方铜被他揉来搓去,炼化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后竟然变得极为纯粹。李云泽用这块十方铜炼制了几样灵器。给父母炼制了两个摇风仪,给青草炼制了一个风铃。

这个风铃李云泽花了极大的心思。造型极为精巧,一段三指长的竹筒一分为二,取其中一半作为底座。底座上钻了两个小孔,将一个细铜条制成的优弧穿洞而过,固定在底座上。然后将风铃制作成灯笼状,灯笼中心是一个铃铛,灯笼下面垂着细细的铜线作为流苏。灯笼风铃悬挂在优弧上。纹刻的阵法也经过精心选择,是他新学的一个阵法,名为风来阵,这是一个组阵。所谓组阵,乃是由两个或以上的阵法组合而成,具备额外的效果。风来阵由一个水行阵法流水阵和一个木行阵法卷叶阵,两个阵法组合,能生成断续风吹之效。制作过程更是费尽心思,所需要的零部件都极为纤小,炼制起来难是其一,纹刻阵法难是其二,其三是铃铛和流苏铜线都是李云泽精心测验调制过的,会随着风力大小变化音阶,风铃摇动起来,如奏乐一般悦耳。灵石安装在底座之下,启动机关在优弧与底座交接处。启动机关,风铃无风自动,乐声泠泠。若有风来,乐声更为精彩。这个风铃虽然用处不大,但论起炼制的难度,表明李云泽已经能够运用灵火炼制灵器了。

至于风行水上身法,每一次练习都觉得有收获,更加熟悉,更加迅捷。而且练习的多了,竟然发现这套身法别有一样神奇之处,可以锻炼提升对灵元掌控。对李云泽而言,正合其所需,可谓是一举多得。他所不知的是,这套身法乃是从上古的一套奇功中分化出来的,初创者本意就是为了锻炼灵元掌控,作为身法的应用,都在其次。

然而这两样却不是最让他高兴的,更让他欣喜的是功法修为增进的速度略有长进,虽然很少,却让他兴奋不已。而这源自读书的收获。他按照端木听雷所说,潜心钻研筑基修士的著作,汲取前人对功法的理解、对人体经络探索的智慧精髓,细细揣摩,好生参考,不断完善自己的功法修炼的方式,果真有了一点点的进步。这一点进步,坚定了他沿此路前行的信念。可惜小城之中,可读之书寥寥无几,手中这本已是能借到的最后一本书了,后继无粮,让他有些烦恼。

五识得一术也进益寥寥,太初天文剑剑式、剑诀越来越契合,但总觉得差了些什么,具体差什么又想不清楚。

正想的入神,青草过来叫他:“哥哥,该回家了。”抬头看天光已经快到午时,放下书本,下山回家。

立春为春日之始,自此日起,阳和起蛰,品物皆春。李云泽和青草下了山,沿着湖边,边走仍旧边想修行的事,功法修为与五识得一术进境缓慢,在他意料之中。唯独太初天文剑,虽然剑式、剑诀都纯熟了,演练之时,二者也配合无缺,但总觉得有点似是非是的感觉,让他很是奇怪。太初天文剑二十四式,从头至尾,不管练多少遍,都是老样子,总感觉达不到自如的状态。李云泽细细检讨,把剑诀翻过来覆过去的揣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判断,要么是这套剑法不是靠水磨功夫、勤学苦练而至大成的。要么是自己练得路子不对。

云洲的气候寒暖逐渐相替,十二年为一个轮回。今年适值暖冬,只在湖边结了薄薄一层冰,丝丝东风吹拂下,此刻已有了将化的迹象。原先冻的瓷实的泥土,踩上去也有了松软的感觉。一条游鱼浮到冰面下,似是在等候消除冰面的阻隔,感受春天将到的气息,引来同伴纷纷效仿。东风解冻,蜇虫始振,鱼陟负冰,是立春的三个物候。李云泽满脑子都是太初天文剑,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方向。太初天文剑二十四式,都是以节气名称为名,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更何况整套剑法以“天文”为名,物固有形,形固有名。名不得过实,实不得延名。既然称天文剑,必然与天文脱不了干系。李云泽一下子明白为什么练来练去,总也练不熟了。因为这套剑法本不是一招一式的死套路,而是眼前鲜活灵动的春日方立的意境。记得在石室之内,这套剑法一共看小人演示了六遍,每一遍都不相同。当时奇怪,还以为是小人能源不足之故。现在一下子明了过来,这是为了告诉学剑的人,这套剑法的真谛何在。

心头欣喜,一路体察立春节气天地万物的气象,把种种变化、类类物华一一收在眼底,牢牢记在心中。进了城,看到连人的气息都不一样了,含胸缩颈、抵御寒冷的沉暮之气褪去,代之而起的是舒展肢体、言笑晏晏的朝气。

陪父母吃了春饼。母亲看他今日十分高兴,趁机又催促他早日定下亲事,往常李云泽早烦了,这次却一点恼意都没有,笑着听母亲唠叨。吃完饭,飞一样回到住处。取出泓光剑,坐在轩室内。默坐半日,嘴角的微笑越来越盛,一跃拔剑而起,泓光剑在他手中一会如东风丝丝柔柔,缠绵肆意。一会如蜇虫觉春而醒,轻舒腰足。一会如游鱼负冰而游,灵动自在。

李云泽只练了一遍,便弃剑一旁。闭着眼睛,沉心思悟。原来在剑式、剑诀之外,还有一样剑意。剑意是什么?如果用音律来解释,就是节奏。演奏一支曲子,不是越快越好,而是要依照固定的节奏,有时紧凑,有时舒缓,它隐藏在曲调唱名之下,并不露面,但却是曲子的灵魂。李云泽之前练剑,求的是一个“快”字,总以为快才能制敌,而今方悟,其实不然。如果用烹饪来解释,就是火候。烹制美味,绝不是火越大越好,一张一弛,文火武火适时变化,才能烹制出绝佳的美味来。李云泽之前练剑,每一剑都倾尽全力,力求达到每一剑每一式最大的效果。实则用力过猛,过犹不及。

李云泽躺在竹板之上,冰冰凉凉的,内心却全是满足。在立春的风俗中,如果在这一天,恰逢喜事好事,开开心心的过,则象征着在未来的这一年内,将会有非常好的喜事出现。是不是今年一年自己都会交好运。

第一百二十三章 寻故友

悟通太初天文剑还带给了李云泽一个好处,需要学的东西少了一样,可以把时间分配到其他技艺上,想来想去,把这点时间划在炼器术上。主要是考虑到功法修为及五识得一术花的功夫再多,恐怕也不会有太大收益。而身法、灵术进境较快,又不是当务之急。炼器术正值打基础的时候,基础打牢一些总是好的。

这样到了谷雨,李云泽粗略悟通了惊蛰剑、谷雨剑,其余雨水剑、春分剑、清明剑则暂无所得。所通三剑之中,又以立春剑明悟最通彻。可惜没有对手,无法验证剑法威力。算下时间,是时候出发去东华派山门了。将此事告知父母。本想出了三月再走,父母听说是余真人约定的,催他赶紧上路,不要误了约期。早点去也可以看看云洛、云津。又给两个准备了一大通物品。

这次离家,全无第一次时的仓促彷徨。内心踌躇满志。几个月的小城山居,虽然安逸,但也让他感受到了局限。无进益之书,无练技之所。去东华山,若是步行,约需半年。这也是李云泽原来计划的方式,为的是多见见世面。现在则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路途上,坐传送阵的话,灵石又付不起。便打算去坐白羽城乘坐远行船。航程一月,价钱与一次短途传送差不多。

虽然庐湾是白羽城的属地,相距也不过三四日路程,李云泽却从没有来过。白羽城因是边界大城,城墙高大雄伟,上面密密麻麻刻满巨型大阵。李云泽先看了城碑,得知这白羽城竟然人才十分兴盛,远的不说,近三百年竟然出了九个金丹真人。算下来每三十多年就出一个。现在城中的人口三百万,往来的商旅则不计其数。南边的流星门、空方门、长兴门等几个小门派也将此城作为主要贸易之所。

进了城,大街之上全是人流,如同节日欢庆。一刻钟,才挤了半条街,不到一里路。环视两边的店铺,铺面都很狭小,灵物店与凡物店错杂在一起,完全不像其他的城池之中,二者分别设立不同的坊市。

李云泽先去远行船港口问了航期。来的很不凑巧,上一航班刚走了三日,下一班要二十多日之后。想了想,赵琢在卫营中,好些年没有见面,刚好也可以去看看他。余下的时间可以去书馆看看书。问清卫营所在,寻过去,却被门口守卫告知,赵琢已经离开了卫营。李云泽大惊,忙问为什么。守卫警惕地看了一眼,问道:“你是他什么人?”李云泽答道:“我们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朋友,从庐湾城来的。”守卫“哦”了一声,道:“他现在在金堂坊龙马街刘家巷落脚,有什么事,你去问他吧。我这里不方便多说。去了就说谢不怠有空去找他喝酒。”

李云泽谢了守卫,按照他说的地址,找到一处破败的宅院,开门的是一个标致的女子,一脸汗珠,袖子挽起,手上全是水渍。上下打量李云泽,问道:“你找谁?”李云泽道:“请问赵琢是不是住这里?”女子迟疑问道:“你是?”李云泽道:“我叫李云泽,庐湾来的,是赵琢的朋友。”女子听了,高兴地道:“你就是李云泽呀,赵琢经常提起你,快进快进。”院子里晒满了衣服,怕没有几十件,怪不得这女子一脸汗。告诉李云泽说,赵琢和兄弟们到码头扛活去了。要傍晚才回来,让李云泽先等一等。又说赵琢平常经常提起他们小时候的事。李云泽看她的样子和赵琢很熟悉,不知是什么关系,半天不晓得该如何称呼,只能静静听她说话。女子叽叽喳喳半晌,忽然停住,忸怩地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那个,我是你嫂子。”李云泽一下子糊涂了,来之前特意去了赵琢家,没有听说他成亲的事。但人家一个女孩子,怎会拿这事开玩笑,也许是刚成亲,没来得及告诉家里,笑着叫了声“嫂子”。女子听了很是高兴,道:“你先坐会,嫂子给你倒茶去。”李云泽环顾这处宅院,位置偏僻,内外也都十分残破。室内除了一张破旧的大桌子和十几把旧椅子外,再没有其他东西。心中想道,看来赵琢一时不得意。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离开卫营。听这位嫂子说,现在竟然靠到码头扛活作营生。

傍晚,一群人高声谈笑着进门,李云泽看赵琢相貌没怎么变,气质已然大变,唇上留了短须,肤色黝黑,大眼浓眉,全是英武气概。赵琢也一眼认出了李云泽,不敢置信地道:“李云泽!”故友意外相逢,不胜之喜。上前抓住李云泽胳膊,高兴地打量一遍,道:“这么多年没见,变俊了!”一面对身旁一人吩咐:“晓白,快去打点酒买些肉来。”李云泽也是欣喜满怀,两人拉着说了半天话,直到采买酒肉的人回来,赵琢一拍脑门,道:“看我,连屋子都没让你进。走,咱们屋里说。”

那位嫂子十分麻利,不一会就张罗了一桌酒菜。虽然都是普通食材,但做的十分精致。赵琢将其余人介绍给李云泽认识,都是他在卫营交下的兄弟,独独没有介绍那个女子。这让李云泽很是奇怪,如果是新婚妻子,断然不会不告诉他这层关系的。而且,其余人对那女子既敬且喜,但无人称其为嫂,都是叫姐姐。李云泽明白过来,怕是目前两相倾慕,但没有完婚毕礼。也改口叫姐姐。

把酒当年事,千杯话重逢。李云泽想起了昔年大青石上的藏春宴,那时候喝酒只是喝酒。还记得端木听雷说,十年之后,他们一班小伙伴就再也凑不齐了。还不到十年,能在一起喝酒的只有他和赵琢。而今的酒里面包含了许多味道之外的东西,对故友的惦念,对往日的追忆,对今日相逢的欣喜。不知不觉喝了许多。直到半夜才散。

李云泽一直想问赵琢离开卫营的缘故以及近日的境况,想了想,终究没问,怕赵琢面上不好看。等最后场子散了,两人坐在院子里聊天,赵琢主动说起他已经离开卫营了,是被驱逐出来的。李云泽忙问是和缘故?赵琢先看了一眼那女子居住的侧屋,走过去轻轻叫了声“青枝”,无人应答。细听鼻息均匀,已然睡熟了。方一一道来。

赵琢进入卫营后,因为修炼刻苦,修为增长很快。人又机灵果断,做事周全,几次任务完成的漂亮。不到三年就被擢升为队长。他本就是乡间的孩子头,自然就有大哥的风范,极能服众。把一队人马带的朝气蓬勃,深受兄弟的信赖、同侪的钦佩、上司的赏识。

卫营大统领姓木,名为木都存。有一子木青林也是卫营中的一名队长,与赵琢经常打交道。虽然年纪比赵琢大了二十多岁,资格也老,但对这个后生却极为赞赏,经常在父母跟前提起。木都存对赵琢也有点印象,偶尔也说这年轻人哪件事办的不错。不想木都存的女儿木青枝听得多了,就起了好奇之心,想看看父兄都称赞的人是什么模样。后来借故与赵琢相识,渐生倾慕之心。木青枝人漂亮,性格又大方开朗,赵琢自然也心动了。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木青枝家人对此并不反对。尤其是木夫人,从丈夫儿子口中打听到这年轻人既聪明,又能吃苦,觉得赵琢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很是中意。就让木青林找了个借口,邀请赵琢来家中吃饭。一见赵琢之面,木夫人仔细审视打量半晌,脸色明显变得不对。连饭也不安排了,直接让木青林送客。木青林不明所以,让赵琢稍待。进内堂问道:“母亲,这是何故?”木夫人摇了摇头,道:“你妹妹跟他的事就此散了。以后不要再提。”木青林不解,急道:“母亲,赵琢无论是人品、才能,都是上乘之选。您不能只见了一面,话都未说一句,就把人家否了。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啊。”木夫人叹道:“娘没说他不好。有些事命中注定,娘不能跟你明说。当娘的,总不会害自家的女儿。”木青枝听说了这件事,就跑到母亲那里去闹:“是你要把人叫来的,现在连饭都不管,女儿以后怎么跟人家见面。”木夫人也不跟她辩解,直接道:“不好见面,就不要再见。”然后就下令将木青枝禁足在家,以防女儿继续与赵琢纠缠。任凭木青枝如何哭闹,就是不理会。木青枝不知道为何母亲的态度来了这样一个回转,见母亲态度坚决,只好去找父亲哭诉。木都存问了当时情形,听到木夫人见过赵琢的面后,改了主意,沉沉叹了口气,道:“听你娘的,你娘不会害你的。”木青枝不依,追问为什么。木都存含含糊糊,也说不出来。但他对夫人相人的眼光绝无怀疑。哄走女儿后,立马赶到衙署,签了一份调令。

调令很快到了赵琢手中,到庐湾任卫营统领。芦湾虽是小城,卫营统领的职奉却比一个小队长高出甚多。回想前面发生的事,赵琢一下子明白了这个调令的用意,条件是让他离开木青枝。否则,会收到另外一纸命令。赵琢想知道为什么,问木青林,他也不知道。想问木青枝,却无法与之见面。正当赵琢犹豫要不要去赴任时,木青枝在其兄帮助下逃出家门,找到赵琢,劈头问道:“你怕不怕我爹?”赵琢点头,道:“当然怕!”木青枝大怒。赵琢看她眼睛红肿,泪水充满眼眶,马上补了一句:“为了你,谁都不怕。”木青枝破涕为笑,道:“既然这样,你听我安排。”赵琢点头,把那一纸调令撕了个粉碎。木青枝见了,更加欢喜。

第一百二十四章 情路难

过了半个时辰,木青枝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把门打开,看到来人,装作一脸惊慌,手忙脚乱整理衣衫,又好像一下子醒悟过来,娇羞地缩回屋内,然后恨恨地对赵琢道:“都怪你,都怪你!”赵琢被木青枝的举动吓了一跳,他清楚木青枝的用意,心道姑奶奶,依你爹的脾气,这办法行不通啊。冲出门想跟人解释,门外已经空空如也。于是赵琢和木青枝关系“非同一般”的传言,半天就传遍了卫营。赵琢满心想跟别人解释清楚,说个两句,别人都一脸鄙视地看他,只能颓然低头。这种事,不管是真是假,女人抵赖是天经地义,男人抵赖就是没骨气。

木都存听到这个消息肺都炸了。怎么都没有料到女儿会来这一出。急匆匆地跟夫人商议,想着如果问题不是特别重大,就由孩子去吧。木夫人很坚持,哪怕出现了这样的传言,也绝不允许女儿和赵琢在一起。木都存顿时明白过来,如果放任女儿和赵琢在一起,后果比现在严重的多。木都存也不去管流言如何,先将女儿擒拿回家看管,而后直接将赵琢开革出卫营。赵琢一队的兄弟前去求情,也被一并开革。一下子让赵琢感受到了木都存的决心。

此事连累到兄弟,让赵琢很是惭愧。那些兄弟反过来劝他,就此放弃,兄弟们还愿意跟着他干,一起去闯荡。赵琢很是感动,但木青枝为了和他在一起,名节什么全不顾了,他不能就此撒腿走人。那些兄弟一听,是这么个道理。愿意继续帮他。赵琢赶紧谢绝,已经连累兄弟们丢了前程,哪里还敢让他们牵扯进来。让这些兄弟先找了个地方落脚,等他处理完此事,再做打算。

赵琢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发现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只有找明白原因,才能对症下药。原来都好好的,只在木夫人见了他后一切都变了。这是何故?难道他们家里和木家有仇吗?绝对不会,他们家世代都居住在芦湾城,木家原本在千野城,木都存任白羽城卫营大统领后,方迁居到此。风马牛不相及,怎么会有仇呢?无仇无怨,为什么会针对他?想破脑袋不得结果。实在没有办法,还是求到木青林,让他帮着查探原因。没想到木青林直接把人给他送来了。只是双眸紧闭,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好好的人变得奄奄一息。赵琢大痛,查看过没有性命之忧,才稍稍放心。忙问是怎么回事。木青林只长叹一声:“这犟丫头!”

还带来木都存和木夫人的口信:“你若是为青枝好,没有父母之命,你们不能私结婚姻,不能越礼。”赵琢以性命起誓,绝不违反。

李云泽听罢,也奇怪,来来回回,不像是嫌贫爱富的缘故,问道:“你现在什么打算?”赵琢道:“先这么着吧。想办法先带着兄弟们混出头。其实这样也挺好,有了一番作为,她父母兴许就同意了,我就风风光光娶她。要是混不出头,也好让她清清白白嫁人。”李云泽听了,斜了他一眼:“你这是一厢情愿的鬼扯,人家姑娘跟家里都闹翻了,怎么可能再去找别人。好好想着,把人娶回来才是正经。”赵琢听了,张口无言,双手抱头,长叹出声。一个女子给男人的最大压力,不是千般责骂、万般逼迫,而是为他默默无语付出、对他毫无保留信任。故而世人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绝无人谈“最难消受美人怨”。看到赵琢模样,李云泽一下子想到了溪君。不由得羡慕赵琢,有佳人情投意合,心心相牵,即使面前有千难万险又有何妨?

第二日,鸡鸣过后。李云泽朦朦胧胧听到外面有响动。起身一看,赵琢正在院子里练刀。木青枝也起来了,在一旁静静观看。李云泽看了半晌,赵琢所施展的刀术,勇猛如虎狼掠食,防卫上却有很大漏洞。对付修为等同或者次之的对手,气势上很占便宜,能够有更大几率更为快速地取胜。若是碰上修为高的对手,怕是同样输的也会更快。不过转过头来一想,这套刀法也可以说是取舍得当。修为高的人,肯定难以匹敌,多撑一会与少撑一会有何区别?反不如把优势集中在对付同等修为或修为更低的人上面。李云泽留意到刀锋破空的声音有些不对。赵琢收刀止势,朝李云泽笑了笑。木青枝打了一盆清水,浸湿面巾,递给赵琢擦汗。

李云泽将赵琢的刀讨来,细细查看。赵琢见了,道:“卫营配发的,锋利结实,其他就没什么了。”李云泽点头,这把刀勉强算是初阶中品灵器,内里纹刻的阵法为摧锋阵、镔铁阵,一为锐阵,一为坚阵,都是普通的初阶阵法。赵琢说此刀锋利结实,锋利倒是,结实未必,镔铁阵会使灵器更加坚硬,韧性则并未提升。若是以硬碰硬,极易损伤。李云泽运使灵元,催动刀内的阵法,片刻后,摇了摇头,对赵琢道:“这刀不能用了。”赵琢道:“不会吧。这刀跟了我五年,我一向爱惜。且平日里修炼时运使如常,没有损坏呀。”李云泽问道:“你平常练刀很亲吧?”赵琢答道:“不算太勤。每日也就四个时辰。”李云泽道:“这还不算勤?灵器也是有寿命的,寿命长短视使用的状况而定。似你这般每日勤用不停歇,虽不似在争斗中对灵器造成硬伤,但其内里的灵弦、位点早已因为负荷过重而损耗大半。看着完整,一遇外力猛烈碰撞,灵弦会在瞬间崩断。灵器也就成了一块凡铁。”看着赵琢与木青枝都似懂非懂,略一沉吟,道:“举个类似的例子,就好比咱们平常坐的椅子。一百斤的姑娘使用,能够用八年不坏。若是一个百八十斤的壮汉使用,可能五年就损坏了。”这么一说,两人就明白了。李云泽接着道:“即便从不磕碰,爱惜珍用,终有一天,椅子也会损毁。湿气、蛀虫、寒暑更替等等,天地、时间会让一切东西都产生变化。”赵琢和木青枝连连点头,李云泽所说十分有道理。万事万物,只要使用,必然会有损耗,灵器自然也不例外。

外面传来叫门声:“赵老大在家否?”赵琢听到这个声音,面色微变,对木青枝道:“你带云泽进屋,我出去看看。”李云泽看赵琢脸色,一大早叫门,怕非善事。屋里一阵叽哩噗通,其他人抄家伙的抄家伙,拿兵器的拿兵器,一股脑涌出来。赵琢一摆手,示意勿慌,道:“人家既然以礼叫门,肯定不是来打架的。”示意文通博去开门。

稍顷,文通博引着三个粗大汉子进来,三人都是黑褐色的衣服,宛如铁色。中间一人道:“在下蒋富春,见过赵老大。”赵琢道:“不敢当,请问有何贵干。”蒋富春他们都认识,昨日在码头上打架,就是这人带的头。蒋富春道:“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蒋某奉命来与赵老大和解。”赵琢一愣,疑心是木家出了面,转头一想,肯定不是,问道:“不知怎么个和解法?”蒋富春道:“码头上加征的平安费,三成归赵老大。”赵琢一愣,这意思是拿三成加征的平安费换自己兄弟不插手,想也不想,摇了摇头,直接道:“蒋兄弟,我们哥几个不是为了这个。若是这般和解,就不必再说了。”蒋富春本来还留了底,最多可以让出五成,准备讨价还价。谁知道人家直接拒绝了。沉吟一下,道:“赵老大不妨再考虑考虑,价钱还可以商量。”赵琢坚定摇头,道:“蒋兄弟,咱们不是一路人。所要的不是同一样东西,若只是这么个主意,真的不用再说了。”蒋富春听到这话,知道赵琢不是钱财可以打动的。既然此路不通,蒋富春爽快地道:“好,那咱们就依江湖的规矩,手底下见真章。谁赢谁说了算,如何?”赵琢转身看了身后兄弟一眼,无人有异议,应道:“好,就依蒋兄。”蒋富春道:“城外十里生死林,三局两胜。日子么,赵老大定。”赵琢点头,道:“半个月后,破晓时分。”之所以将日子定在半个月后,是因为自己兄弟等人身手虽然不差,可是灵器都是用了多年的旧物,若是都跟自己的刀一样,表面完好,内里全坏,岂不是要吃大亏。留半个月的时间,好让李云泽给修补修补。蒋富春也爽快,直接答应。又约定这期间,铁衣帮不能再去码头催征平安费。

送走蒋富春,几人刚要回屋,木青枝道:“我出去一趟,买点东西。”赵琢明白她要去做什么,也知道她担心,示意几人先回屋,拉着木青枝进了厢房。这还是木青枝搬来后,赵琢第一次进这间屋子。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半日后,赵琢拉着木青枝的手出来,众人还是头一次看到两人公开如此亲热,登时起哄开来。木青枝脸色羞红,挣脱被握着的手,悄声道:“我去做饭。”撇头跑进厨房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好事近

赵琢与众人环坐一圈。看了一眼旁边的九名兄弟,赵琢心中感动,他们有的家世其实不错,离开卫营回到家中,也会有不错的日子过。偏偏都选择跟随自己,这份信任太难得。赵琢道:“这次虽然惹上了麻烦,也可说是个机会。”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精神一振,静等他说出下文。赵琢接着道:“刚才哥几个也都听到了,谁赢了谁说了算。也就是说,只要咱们赢了这场,码头就是咱们的地盘了。这段时日,我一直思谋,咱们兄弟找个什么出路,想来想去,想到一个行当上——漕运。咱们兄弟要赚钱过好日子,说来不难。但不能只想着赚上几个钱,总得做点生时得意、死时不悔的事,才不枉世上走一遭。咱们在码头上扛活这阵子,也都看到了,那些出死力的苦哈哈,出力多挣钱少不说,还得受铁衣帮这些恶徒的盘剥。咱们既然撞上了,就从这里开始,先把码头占住,然后把码头上的穷苦人都联合起来,像那些生意人一样,也建个行会,同进同退,看谁还敢欺负?有了人,咱们接着就干漕运。这事要是能成,不光码头上的穷苦人跟着有个出路,咱们也能得利。远的宽的咱们管不上,能让眼前身边的穷苦人跟着过好日子,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兄弟们以为如何?”众人听得连连点头。赵琢道:“现在咱们合计合计如何才能赢下这一场。”众人七嘴八舌说开来。赵琢先让他们商议,拉了李云泽到一旁,道:“其他的灵器能不能修?”李云泽道:“初阶灵器都没问题。”赵琢听了,道:“那好,我那把刀先放放,帮我两个兄弟先看看灵器有没有毛病。”李云泽道:“这是当然。你有没有把握?”赵琢自信地道:“铁衣帮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仗着后台的势力,横行霸道而已。除了那蒋富春有点本事,其他人都是酒色之徒,不足为虑。”李云泽回头看那九人,一个个兴高采烈,口水横飞,毫无担忧之色,仿佛已经将铁衣帮的人打败了。赵琢坐过去,文通博道:“大哥,兄弟们商量了,铁衣帮练气期的蒋富春最厉害,交给大哥。然后是昨天打架的那个大高个,我来对付他。剩下一个不知道他们派谁,就交给小康。咱们也不玩上驷下驷那一套,就光明正大跟他们打。让他们心服口服。”赵琢点头道:“好,就这么干。”

一切计议妥当,门口又有人叫门:“老赵在否?找你喝酒来了。快开门,有好事!”李云泽耳力佳,对声音敏感,听出是那日卫营遇到的守卫。赵琢等人皆生欣喜。赵琢亲去开了门,将来人迎进来,其他人纷纷拱手见礼,口称“谢二哥”。谢二哥言语诙谐,朝几人打趣几句,挨着赵琢坐定,道:“先把好事给你们说了,让你们高兴高兴。”文通博问道:“什么好事?谢二哥快说。”谢二哥压低声音道:“内部密讯,卫营要扩员了,而且动作非常大。只要身家清白,不论资质高低,都可报名参加遴选。你们本就是卫营出去的,重新报名,进入卫营还不是易如反掌。”

文通博等人面面相觑,内心复杂。刚才还兴冲冲地要干一番大事,但这是一条险路,前途不定,有可能好,有可能坏,没有其他选择的时候,可以走的当机立断、毫不迟疑。但现在另有一条旱涝保收的坦途放在面前,前途可期,怎能不起思量,慎重选择?赵琢对几人的心思了若指掌,文通博、章纪、费晓柏出自书香之家,家中肯定希望儿子走正途;左志达家中行商,资财富裕,指望他在卫营混出个模样来支撑门户;秦惠文、曾远家贫,全靠着他们改变一家的命运;侯宽仁父母俱逝,遗嘱他要在卫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栗荣年纪太小,正是打根基的时候,跟着自己功法、资源都不能保证,怕耽误了他;只有曹秣自小是个孤儿,人又耿直,干什么都冲在前头,去了卫营,怕不会有好结果。

迎着文通博等人复杂的目光,赵琢坚定地道:“这么好的机会,不能错过,除了曹秣,你们全都去报名。”文通博听了,急道:“大哥……”赵琢伸手拦住他,接着道:“兄弟们为我已经舍弃过一次,我这做大哥的不能再耽误你们。咱们不只是为自己而活,还有家族,还有父母。”最后一句说道他们心坎里。被开革出卫营后,他们一直跟着赵琢,而不回家,何尝不是觉得无颜面对父母,想跟着赵琢闯出一番天地来,再衣锦还乡。赵琢看到他们的表情,接着劝道:“这段日子你们也都体会到了,卫营虽然修炼辛苦,但资源上却能保证。在码头上扛活,辛苦出力不说,压根就挣不到资源。你们回去,好好干,大哥和曹秣要是过不下去,还得靠你们周济。”文通博道:“大哥何不带着兄弟们一起返回卫营?咱们兄弟还在一起。”赵琢看了看在院子里洗菜的木青枝,摇了摇头。文通博见了,不再说话。停了一会,道:“那兄弟们先帮着把铁衣帮的事解决了,再去报名。”赵琢斩钉截铁地道:“不行,刚才谢二哥已经交代清楚了,必须身家清白。这些事你们再不能沾。”其他人也不干了,纷纷要求必须要帮赵琢把铁衣帮的事办了,才去报名,否则,宁可不去。

谢二哥看到这些人听到卫营扩员的消息后,竟然不觉得欢喜,就感到很奇怪,后面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越来越糊涂。拉着赵琢问道:“你们先等等,老赵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赵琢将铁衣帮的事一一说了。谢二哥道:“我当什么事呢。这帮蚂蚱恐怕也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知道蹦跶不了几天了,想最后捞一把。要我说,压根不用理会他们。”赵琢听出话中有意,问道:“怎么,这些帮会势力全要清除么?”谢二哥道:“差不多,你可知道这次要扩员多少么?”不待赵琢问,深处三根手指,赵琢讶道:“三成?那么多!”谢二哥摇头,道:“是三倍。”不止赵琢,其他人也齐齐惊讶出声。李云泽也觉得不可思议,往深里想,隐隐跟余书元招张承歌等人入门联系起来。

赵琢问道:“那么多人,白羽城养得起吗?”谢二哥道:“自然是养不起的,所以以前铁衣帮这类人掌握的财路,全都得交出来喽。”赵琢粗略一算,白羽城卫营五千人,每月各种饷费粮秣近十万灵石,扩员三倍,一万五千人,所耗一月近三十万灵石,像铁衣帮这样的帮会,每月全部收入,多说有个千把灵石,全城大大小小十几个帮会,都不如铁衣帮,加起来顶多有个一万灵石。摇了摇头,道:“这些人搜刮的只是小钱,若是扩员三成,勉强够了。扩员三倍,把这些帮会打建立起搜刮到的财富全收回来,也不够用啊。”谢二哥道:“那就不知道了。肯定有其他财路。听说这次先找了十座大城试行,少的扩员一倍,多的扩员五倍,说不定,往后要全域推广。”

赵琢沉思半刻,忽然道:“东华派是不是要和哪个门派开战了?”其他人包括谢二哥在内,都是一惊,之前没往这上头想,细一寻思确实有这个可能。不免心中惴惴,要是开战的话,往北是漠北,现在正在打,打的漠北人落花流水,根本不必要动员这么多人。往东是大海,往西是大泽,只有往南是九盟。而白羽城在东华辖境最南,首当其冲。而且前阵子传出来,魏书难真人把九盟靖安城梁家的金丹老祖给斩杀了,九盟岂会善罢甘休?有人说出来,获得众人一致赞同。越说越觉得这个猜测靠谱。李云泽和这些人想的全不一样。他可以说全程经历了靖安城的事,这事是两家和平谈判解决的,而且齐书信还收了梁家的梁松梵为徒,绝不会为这事再起龃龉。反倒是他跟随余书元期间,感受到余书元对张承歌及其部下散修的重视,心里想卫营扩员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几人讨论了一会,这些事毕竟离他们太远,只能胡乱猜测。最后又回到铁衣帮的事情上,谢二哥说干脆不要理会,或者卫营的兄弟出面警告他们一番。赵琢坚持人无信不立,按照原先商定的行事。文通博等人非要帮着赵琢把铁衣帮解决了,赵琢死活不同意,说有他和曹秣足矣。栗荣道:“大哥,让我跟着你吧。我又没有亲人指着我,跟着你我觉得比在卫营快活。”赵琢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进卫营难,出卫营还不容易?你年纪太小,先去卫营学本事,要是将来大哥需要你帮忙,你再从卫营辞出来,好不好?”最后,这个要留,那个也要留,争执不下。李云泽一直旁听,从不参与他们的谈话。这时候慢悠悠地道:“这样吧,算我一个。”众人齐齐望向他,几日相处,除了会炼器让人惊讶外,其他平平常常,修为深浅、术艺高低都无从判断。从表面看不像是高手的样子。李云泽看众人目光中都有怀疑,露齿一笑,道:“在下修为一般,手中却有两件不错的灵器。”众人一听,既觉诧异,又觉得理所当然。有炼器的手艺傍身,在炼气期,灵器可比修为更能增加实力。赵琢与他从小到大,知他秉性,向来不说大话,高兴地道:“好,有你帮忙就妥当了。”李云泽插手这事一来帮赵琢一个小忙,二来虽然不喜争斗,可是太初天文剑悟懂了三式,极想试试威力如何。

第一百二十六章 虎纹刀

将事情商议妥当,赵琢安排其他人准备酒席。趁无人的空隙,谢二哥悄悄问赵琢道:“你真铁了心不回卫营了?”赵琢点头。谢二哥道:“机会难得。你如果觉得面上过不去,我这有个折中的办法,不知你愿意不愿意?”赵琢道:“什么办法?”谢二哥食指伸出,摇摇一指,道:“搭桥过河。”看赵琢不明白,解释道:“趁这个机会,不如先到其他城池卫营中混段时日。既然木大统领把女儿送到你这,总不会一直拖着。说不定哪天就同意了。”赵琢也想到了这个,但他之所以不回卫营还有其他考量。卫营的职事他很喜欢,缉盗捕匪,除暴安良。但受限制也多,很多事看见了管不了。就好像码头的那些穷苦人,出那么大力,换来微薄的报酬,他能管的了吗?管不了。在码头上扛活的这段时日,他一直在思谋如何改变。观察、询问、勘查、深思、熟虑,才想到漕运这条办法。现在有了个开头的机会,即便兄弟们都另奔他途,他也要坚持做下去。为了这个,才铁了心再不回卫营。

因为峰回路转,前途有托。这一顿酒喝得昏天暗地。赵琢看其他兄弟都是难得的开心,独独文通博显得郁郁不乐,酒也没有喝几杯。悄悄拉他出门,问道:“通博,是不是有心事?”文通博看了房内豪饮的众位兄弟,道:“大哥,我不想回卫营。”赵琢奇道:“为什么?”文通博摇了摇头,道:“我要是在外面闲逛,我的两个哥哥还会对我好些。我若是回卫营,他们防我就会跟防贼一样。拿着家里大把大把的钱去交结权贵,何必呢?”赵琢听文通博说过他们兄弟不和的事,劝慰道:“亲兄弟之间不至于。你也要好好想想自己做的不对的地方。”文通博苦笑道:“说起来真是奇怪,一母同胞的兄弟,反不如咱们两旁路人亲热。大哥凡事都为兄弟们前途考虑,我的亲哥哥为了家产财物对我冷眼横对。”赵琢道:“我说句话你别生气,这事是你父亲没有处置好,才造成你们兄弟三人的隔阂。回头还是劝劝你父亲才是。”文通博叹口气,道:“我家那老爷子,看着聪明,糊涂着呢。把做生意制衡那一套用到家里来,嘿嘿,怎么可能不出乱子。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算了,不说这个。大哥,我知道你不回卫营,一是为了木姐姐,再就是为了码头和漕运的事。你说过之后,我就细细想了,觉得这事大有可为。我愿意留下来助大哥一臂之力。若是大哥不留我,我也不会再回卫营。”赵琢看他目光坚定,道:“那好吧。不过,你要跟章纪他们一起去报名。免得他们多想。”文通博高兴地点头。

参加与铁衣帮的约斗的人选,最后确定为李云泽、赵琢、曹秣三人。一大早,赵琢就把曹秣拽起来,练了大半天功夫。曹秣的灵器是一把沉铁锤。沉铁乃各类初阶灵材之中最重者。拳头大小一块,重达百斤。曹秣的锤有成人脑袋大小,怕不有上千斤重,再加上阵法加持,重数千斤都有可能。李云泽刚感叹完曹秣天生神力,将锤拿到手里,发现竟然不足五百斤。运使灵元细细感受内里阵法,心中暗叹可惜。似锤这种以重击为攻击手段的灵器,内里的阵纹应该是增加其重量的。这柄锤里,竟然纹刻了一个轻羽阵。生生将重量减轻了一般。这样一来,降低了使用的门槛,但也大大削减了灵器的威能。李云泽将情况说了,曹秣道:“李大哥,两千斤我也使得动。这锤太轻了。”李云泽摇了摇头,道:“此时融开重铸时间上根本就来不及了。即便是能重新铸好,重量一旦变换,你使起来会极不顺手,十几天的时间根本不够磨合之用。不如先将就用,等约斗之后,我重新给你炼制。”

接下来,李云泽专心摆弄赵琢的虎背刀。如何修理,他早已计划停当。接下来是考验手上的功夫。李云泽独占了房间,嘱咐其他人不能打扰。这是他第一次炼制正儿八经的灵器,以前的摇风仪、印章、风铃纯粹是玩笑之作。内心深处难免有所紧张。调匀呼吸,平心静气后,琉璃火出现在右掌中。火焰与刀面接触,不一会炙烤的部位就变得通红。李云泽一边小心控制刀温,使其变软而不变形。一边开始在刀身上纹刻阵法。如此一点一点,纹刻完成后。又布置上紫粹铜灵弦,再以琉璃火熔化,使之与刀身融为一体。

三日后,赵琢看着手中的虎背刀,一脸惊喜。凭多年掌握的感觉,刀的轻重并无变化。只是两侧刀面上各多了一幅紫色丝线勾勒出的猛虎图,一面是依山而立,回首雄视。一面是踏风疾走,咆哮林间。周遭各有山石林木云纹映衬。赵琢将灵元注入,随手舞出几个刀花,刀面上的花纹受灵元激发,散射出朦朦白光,掩盖住刀身的锋芒。旁边围观的文通博等人初时不觉得如何,多了几个图案而已,华而不实。看到这一幕,转而啧啧称奇。赵琢满意地道:“不错不错,更趁手了。灵元也比以前更顺畅。这上面的虎纹也很威风。”李云泽道:“试试刀锋。”扔出一块十寸厚的铁块,赵琢迎刀下劈,“嘡”的一声,刀铁相交,只觉得手中毫不费力,铁块竟然被一劈为二。文通博等人捡起地上的铁块,断口处整齐白亮,很明显是以利刃切开,而非是蛮力震断。又拥过去看赵琢的刀,刀锋如新,毫无磕碰缺口。赵琢的刀本来如何他们是知道的,绝不会有这般切金如纸的威能。看向李云泽的目光登时大不同。俗话说:苦熬五十年,才成半个师。说的是炼丹、炼器、制符这三个行当苦学五十年,才算半成。城里头的炼器师凡是能够独立铸器的,最年轻的都要四五十岁,这个年龄之下的,都是学徒。这李云泽比赵大哥还小一岁,竟然有这番本领。赵琢抚摸刀身,感叹道:“这把刀新铸成时都没有如此锋利。云泽,谢谢你!”

等人都散了后,李云泽悄悄对赵琢道:“这把刀形制、重量都没有变换,但实际上还是有几处不同。需要着意留心的有两处:一是除了原来的两个阵法,我又在刀上多纹刻了一个。现在共有三个阵法,勉强算是初阶上品灵器。相应的消耗灵元也会快很多,你不妨多熟悉熟悉。二是刀上的虎纹可不止威风这么简单,乃是这把刀的关键,以后用刀的时候要小心在意。”赵琢奇道:“怎么说?”李云泽道:“原先的阵法已经不堪用,所以我将勾连刀柄与内里纹阵的灵弦切断,这样灵元就不会进入刀内的纹阵。同时另起炉灶,在刀面上重新刻了纹阵。”赵琢恍然,道:“原来这虎纹就是纹阵。”李云泽摇头道:“是隐藏在这虎纹之中。”接着进一步解释了这些纹样的用意。这些纹样是为了遮掩刀面上纹刻的阵法。将阵法纹刻在灵器表面是上古时炼器通行的法门。上古时灵矿丰饶,灵材俯拾皆是,灵器造价甚低。加上炼器技艺所限,更多使用的是表纹之法,也即将阵法纹刻在阵纹表面。此法有两个弊端,一是阵纹在表,碰到行家可以轻易看破灵器的功用。二是灵器的威能主要靠阵法激发,阵法纹刻在表面,无论是对敌时对手攻击,还是日常间的磕碰磨损,自然更加容易损毁。有鉴于此,后世的炼器师逐渐创制出内纹之法,将阵法熔铸在器具内里,炼制起来虽然繁琐,但却除去了表纹二弊。后来灵矿日渐匮乏,灵材之费贵于人工,灵器造价越来越高昂,相应的易致灵器损毁的表纹之法渐被弃用,内纹之法盛行于世。时至今日,表纹之法早已经湮没无闻了。

接下来,李云泽便常去白羽城守藏院读书。守藏院是东华辖境各城藏书之地的通称。类似的紫阳宗辖境内通称天录阁,归真派称石渠府,等等。曹秣见李云泽早出晚归,回来后还抱着书读到半夜。既不练剑,又不习术,也没见他显露过兵器,不由有些担心。忍不住问道:“李大哥,再过几天就要跟人比试了,你不准备准备么?”李云泽笑了笑,骗他道:“大哥练习的法门跟你们不大一样,看书就是练剑。”曹秣“哦”了一声,道:“怪不得你那么爱看书。那你看吧,不打扰你了。”李云泽看他竟信以为真,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起来又太麻烦,就由他去了。

五更时分,鸡鸣声声。李云泽跟着赵琢一众兄弟出了城,城外四处黑蒙蒙的,林无影,鸟无声,黑暗与静寂想同时把人关闭起来。不过在走到生死林不远处时,情况有了变化,看到林子里火光点点,人声喧嚷。李云泽暗道:这铁衣帮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想打群架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两战胜

生死林名字听着吓人,实际上只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树林。柳树、槐树、椿树、枣树等混长在一起,凑成一片数十亩大的林子。中间也不知是人为还是自然长成,有一片十丈方圆的空地,如晒谷场一样平坦瓷实。到了之后,明晃晃的火光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头,竟先到了好几十人。看到赵琢来了,有人打招呼:“老赵,兄弟们助威来了!”有人调侃:“老赵,今天怎么起这么晚。这可不像你的做派。”声音此起彼伏。看到一大早这么多人,跑来给自己助威,赵琢心中感动,挤进人群,高声道:“奶奶的,就知道你们要来看老子笑话。今天要是打不赢,岂不是脸都丢到姥姥家了。”人群一阵哄笑。李云泽还以为来的是对头,哪知竟是己方人马。

蒋富春带着两人来到,看到这个场面,那两人吃了一惊。蒋富春却毫无惧色。赵琢看到他来,迎过来道:“蒋兄弟果然磊落,倒教赵某惭愧。不过这些兄弟只是来瞧个热闹,绝不会插手你我之间的事。”蒋富春道:“赵老大为人,蒋某信得过。”场上众人见正主到齐,不待招呼,自动退到场外林子里,围成一圈,把空地全留给对阵的双方。

两边都没打算玩什么诡计,定下了上场的次序就开始对决。赵琢和蒋富春第一个交手,拱手行礼后,赵琢刀出猛虎,率先劈向蒋富春左肩,蒋富春一甩手中三节鞭,后发先至,扫向赵琢侧腰。赵琢撤身换招,刀削三节鞭连结处。蒋富春手中连抖,鞭势转换,改攻下路。两人过了几招,赵琢刀上的白光越来越盛,每一刀劈去都带出一道白光,像极了幻化出的刀锋。李云泽听身后人悄声讨论,老赵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刀气都凝实了。另一人道,看着不像,应该是灵器的缘故。

这蒋富春外表高大威猛,又是用三节鞭这种长兵器,手上身上却是小巧功夫。闪转腾挪,跳跃滚翻。李云泽看出来,他打的是拼消耗的算盘,赵琢攻势猛,灵元消耗自然也大。时间一长,肯定支撑不住。李云泽却一点都不担心,他早考虑到这刀消耗灵元与练气中期修士的修为不相称,另作了一重布置。果然,蒋富春算计赵琢灵元所剩不多,攻势转猛,想借此更快地消耗赵琢的灵元。赵琢且战且退,看准机会,欺身靠近,开始与蒋富春硬碰硬。连拼了几招,蒋富春察觉出不对来,赵琢毫无灵元不支的迹象,反而越战越猛。心中奇怪,赵琢与自己修为仿佛,怎么灵元如此浑厚?已经缠斗到一块,再想脱开可就难了。连着试了几次,赵琢岂会让他如意,紧紧缠住。蒋富春以灵巧见长,遇到赵琢这种猛烈的刀法,闪躲周转还有取胜之机。以硬碰硬,极为吃亏。很快三节鞭被赵琢一刀磕飞。赵琢见好就收,撤刀后退,朝蒋富春一拱手。蒋富春还礼,道:“赵老大高明,蒋某认输。”赵琢一拍虎背刀,道:“赵某是占了灵器的便宜,胜之不武,承让了。”蒋富春摇头:“若说占灵器的便宜,那一寸长,一寸强,蒋某岂不是也在灵器上占了便宜?赢就是赢,输就是输。赵老大赢得光明正大。”

第二场是李云泽,对方是一位练气后期的修士,方才自称张湛。赵琢见了,以为这场必输无疑,本想派曹秣上场。被李云泽阻住。赵琢看李云泽信心满满,不知道他有何倚仗,就答应了。两人互相行礼,张湛道:“既然是约斗,让招那一套就没必要了,不过可以让你先出手。”

场下,要么在议论赵琢的修为精进了,要么在说赵琢灵器上的光芒是什么。对场上的第二场比试反而不关心,练气后期对练气中期,输赢还用说么。有人对赵琢道:“老赵,离开卫营不过几个月,你这进境大呀!”赵琢心想,刚才既然已经露了手,刀的秘密也就不成为秘密了,道:“是灵器的缘故。”将刀柄转给众人看。刀柄中间有一个孔洞,刚好可以塞进一颗灵石。赵琢一拨机括,灵石内的灵元涌进刀身,刀身上的虎纹一点点亮了起来。旁边人看了,恍然大悟,怪不得。又纷纷问刀是哪位炼器师的手笔,赵琢得意一笑道:“一个小时候的玩伴,就是场上那位。”说着目光转到场上,一指李云泽。然后一下子愣住了。周围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齐齐呆住。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场上的情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李云泽手持泓光剑,抵在张湛咽喉。

等到惊讶过去,纷纷问身边的人,是什么情况。少数一直关注场上的人,看的明明白白,但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人抓耳挠腮道“看不清,太邪门了,先前还离得远远的两个人,一晃眼就成这样了哎呀,咋说呢就是感觉有奇怪,说不清楚,说不清楚。”一人性急,怒道“你说笑话呢”,然而其余看到的人,听到这话,纷纷表示赞同,就是这个样子。曹秣一直在聚精会神地看,喃喃地道“都说读书人厉害,果真厉害。”

木青林一直关注场上的比斗,张湛攻击闪躲的动作他看得清清楚楚,却只看到李云泽残影一闪,位置变换,而后拔剑出剑,便有了现在的结果。说实话,他也没看清楚其中的门道,李云泽的剑式毫无特异,看不出有什么危险,偏偏模模糊糊又传递出一种不同的气息。“高手”,木青林在心底默默念叨。

李云泽垂剑抱拳,道“承让”。

张湛脸色铁青,又无话可说。他身在局中,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一剑的不凡之处。他自恃修为高一个层次,想在两三个回合内就把李云泽击败,好让赵琢难堪。甫一出手便用了全力,手中一把短矛灵器,当胸直刺。看似力满,实为虚势,要害在后招变化。无论李云泽左闪右避,还是前进后退,都有后续变化钳制。若李云泽以力相搏,以炼气后期对炼气中期,正合他意。这是他父亲传给他的一记绝招,当时他父亲曾言道:“大话不敢说,炼气以下,猝不及防,都要手忙脚乱,露出破绽。”张湛信心满满,一个炼气中期修士面对此招,只有闪躲一途,已经在准备使出后续的变化。

李云泽如他所愿,选择了避让闪躲。但闪躲的位置却让他大吃一惊,如鬼魅一般,飘身到了他身后。怎么可能?练气修士不可能有这样的速度,更何况李云泽还是个炼气中期修士!张湛修为高一个层次,也只模糊看到一线残影。他应对也快,猛转身,顾不得攻击,短矛点出满天星,紧紧守住门户。李云泽好整以暇,泓光剑微抬,似刺似收。

张湛眼睁睁看着李云泽一剑飘来,毫无杀气。然而心中却忍不住生出这样的念头,短矛即使舞动的再严密些也拦不住。就好像东风无孔不入,看着轻柔无力,吹过的地方雪融了,冰化了,枯枝生芽,败草再发。果不其然,泓光剑间不容发穿过他舞动的矛影。

张湛悻悻转身,也不与蒋富春打招呼,气哼哼分开人群走了本来是想给赵琢个难堪,结果变成了自找难堪。众人都在询问刚才是怎么事,也没人顾得上嘲讽他。

蒋富春见了这一幕,虽然略有不甘,但也松了一口气事到如今,第三场也没必要比了,张湛也输了,刚好减轻了他一半责任,也好向帮主交代找到赵琢,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匆匆离去。

李云泽走到场边,赵琢向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周围的人也都是一样的眼神有豪爽的人过来一拍李云泽肩膀,问道“兄弟,好本事你那剑法叫什么名,跟我们说说怎么打败那小子的。”李云泽不知该如何答,赵琢接过话茬道“这事后面再说,该咱们自己兄弟玩一玩了。哪个先上?”此言一出,人群中纷纷响应,争先恐后地道“我来我来”。很快,两个人跃到场上,话也不说,直接动开了手。场外的人分成两派,为两人鼓劲喝彩。李云泽看了一会,索然无味。刚才的比斗,他只使出了风行水上身法迈出了一步,一式立春之剑都没有用完,就莫名其妙赢了。看来那张湛看着有练气后期的修为,本事只能算一般般。他如今经过余书元的调教,书籍的滋养,身法术法剑法的陶冶,眼界渐渐打开。这些人你来我往看着热闹,在他看来与小孩打闹无异。真正让他觉得厉害的,还是几次见过的筑基修士斗法,身法行云流水,术法信手拈来。

找到赵琢,告诉他先回住所。赵琢以为他怕麻烦,转头让曹秣陪他先回去。

一剑战胜高阶修士,并未让李云泽如何高兴。能耐的大小,本事的高低,要看跟什么人比较。与不如己者争长短,非是强者的追求。经过数次机缘的蓄积造就,他自知修为大进,但与楚天阔这个层次的人比,仍旧远有不如。别的不说,楚天阔一套阵法布置,令一群筑基修士束手无策从他们身上可以看到门派世族精英弟子的水准。

再次一等,张承歌、沈子约、中行道这些朋友也各有不俗。张承歌的长处在于指挥千夫,调度万众,凝聚众人之力成大事。余书元曾说,张承歌的成就要远在他之上,将来在云洲都会成为鼎鼎有名的人物。与沈子约相处之时,虽不见其显山露水,但其见闻广博,处事有节,不自觉就让人生出亲近之心。中行道虽然吊儿郎当,但设计一个漏洞百出的骗局,偏偏凭借几个出色的细节,把老江湖骗得团团转。每一个朋友都有他的长处,李云泽如此奋发上进,不是有多大的野心,而心里一直有危机感,生怕落后朋友们太多。朋友出色,他也不能太差。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远行船

第一百二十八章远行船

回到城中,告知木青枝结果。木青枝喜色溢于言表,留下曹秣述说详情。李云泽又一头扎进守藏院中。

白羽城的守藏院可非庐湾城的小书馆可比,座落在城市中央,紧邻城主府,占地百亩,丈五高墙,七座雄楼直插云霄。全部藏书依五经略、百家略、术数略、方技略、诗赋略、地理略六大类别,分藏于六楼之中,剩余一楼典藏珍籍。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李云泽仍旧心潮涌动,脚步又轻又快,仿佛藏书楼里有股力量注入到他身上。同时,又有些肉疼。从进入守藏院的大门起始,开始计算时辰,每一个时辰收费十颗灵石。若是借书出门,须得缴纳双倍于书籍价值的押金,并且依旧按时辰收取费用。

木青林到家中,先去找木都存禀报了生死林的事。听到赵琢一方连胜两场,连张湛都轻易打败。木都存这个层次,自然知道等阶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实力,有很多因素可以弥补这种差异。

末了,木青林道:“虽然赵琢占下了码头,但若是要经营起来,难处怕是不少。别的不论,听说他硬是让手底下那几个人,重新报名参加卫营遴选。这样的话,手底下就无人可用了。物力、财力就更不用说了,要不要再给他帮个手?”木都存摆手道:“不必了,人我给他了,是他自己不用。财物么,给你妹妹,不要太多。剩下的让他自己折腾去吧。”

儿子离去后,木都存想到女儿,心里一滩苦水。

妻子的易算之术传自名家,极为精准。但卜算一道,偷窥天机,看得越准,代价越大。至于代价是什么?天道缥缈,很难定论,有的会残缺肢体,有的会缩减寿数,有的会伤及亲眷,等等。所以,一直以来他都严禁妻子使用卜算之术。奈何,妻子还是担忧女儿的婚姻,强行占卜,虽然没有说出后的卦辞,但代价还是会有。妻子如此坚持,想必女儿的婚姻不会如意。

转到后院,看到妻子也是一脸愁容,劝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想的再多,也没用。”

木夫人别过头去,双肩抽动。木都存走过去,替妻子拭去眼泪。夫妻二人相顾无言半晌,木夫人道:“夫君,妾身入木氏之门将近百年,幸得夫君垂怜,不祥之人,尽享人世之福。今生无他憾,唯有这一双儿女……”

木都存听妻子越说越不像,道“胡说个什么。儿女的事以后全由我管,你不要再操心,不能插手,话也不能说一句。”木夫人叹道:“话虽如此,妾身身为人母,怎能不管儿女的福祸。”

木都存道:“你也不要把福祸二字看得太重,咱们都是修行中人,当知福祸相倚的道理。命理之学虽能窥见一斑,毕竟不是全貌,不要太放在心上。我想好了,折腾来折腾去,你们娘俩都受折磨,索性成全了他们算了。”

木夫人急道:“不行,你不知道她会……”木都存猛地扑过来,捂住妻子的嘴巴,吼道:“不许说!”门外侍立谈笑的丫鬟,听到这一声吼叫,吓得面容失色,以为主人训斥。半晌没听到下文,环顾无他人,方知不是吼她们对视一眼,战战兢兢退去。

木都存半晌才放开手,看妻子一脸哀凄,硬起心肠道:“曲如,孩子已经大了,咱们作为父母的职责已经尽到。现在,我只管自己的女人。至于女儿,她的祸福,让她的夫君去操心吧。”

曲如是木夫人小字。木夫人听丈夫如此说,既感念夫君的爱怜,又焦灼于女儿的命运,内心里惶惶全是念头,偏偏拿不定一个主意。依偎到夫君肩头,久久无言。最后方道:“夫君是一家之主,妾身自然依从夫君之命。但夫君要答应,得妾身首肯,他们方能成婚。”木都存叹了口气,点头应允。

李云泽日日手不释卷,灵石也如流水一般,流给了守藏院。

白羽城守藏院与庐湾城书馆自然是天上地下之别,好多精品书籍李云泽读来有豁然开朗之感。可惜没过几天,远行船依期而至。

这趟远行船航程的终点是丹鼎山,回程时仍会路过白羽城。不过李云泽打算的是乘船至丹鼎山,探望沈子约,然后坐回头船,赴东华山。给沈子约发了一封飞信,约定到达的时间。又去跟赵琢辞行。

这段时日里,铁衣帮依照约定,退出码头区域。赵琢抓住机会,发起成立了一个血汗行会。

没了铁衣帮的盘剥,力工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而这一切都是靠赵琢打败了铁衣帮争取来的。文通博安排人在力工之中宣讲那一战如何如何凶险,赵琢如何如何神勇,力工们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但铁衣帮的凶恶他们感受至深。

赵琢打败了铁衣帮,那在他们眼中就是了不起的人物。而且加入血汗行会又不需要交钱,每月完成三个任务,就能得到保护。响应者云集,几乎全部的力工都加入了血汗行会。

赵琢又按照文通博的建议,挑选头脑灵活、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组成了一支二十人的护卫队,每日晚间,练武习术,每月补给少量银钱。其他年青力工看到既能学本事,又有钱拿,十分眼热,也喊着加入。文通博压着不允。赵琢虽然奇怪,知道文通博脑子好使,任其所为。

文通博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一来手中无钱,三人原本手中空空,不然赵琢也不会带着一群兄弟到码头做力工维生。还是李云泽看到赵琢要做事,资助了五十灵石。谢二哥等卫营的兄弟以祝贺血汗行会开张的名义送来三十灵石。但这些灵石是预备买船办漕运的,不能轻动。二来用这种吊胃口的办法,来增加这些对血汗行会的认同感,同时也能增加二十名护卫的自豪感。

一切如火如荼之时,铁衣帮的蒋富春只身来投,让赵琢喜出望外。

蒋富春此人,本是一个外地散修,游历至白羽城。与铁衣帮帮主结交,此后加入铁衣帮。铁衣帮本来只是一个贵家子弟与几个市面上的混混结成的小团伙,只为欺男霸女而已。蒋富春加入之后,精心治理之下,几年间成为白羽城最大的帮会,若之如此,倒也没有什么。让人敬佩的是,铁衣帮崛起过程中,一没有引起其他帮会嫉恨阻绊,二没有引起卫营的憎恶打压,可见此人手腕。

蒋富春加入血汗行会后,提的第一个建议,就是剑走偏锋,不与漕商争雄。

赵琢犯愁的事正是漕运的事毫无眉目。大城之间的漕运已经被大漕商占据,他们根本无法撼动。

蒋富春提议,必须得先避开大漕商的锋芒。大城至周围小城的运输,因为一段水路一段旱路,交错不定,极耗人工,利润微薄,无人经营。都是自家的货自家派人来运,既不方便,代价也大。血汗行会不妨就以此为经营方向,借助力工的人力资源优势,将这条商路占下。

赵琢闻策大喜,如此一来,遇到的阻力将会小很多。现在唯一缺的就是船。偏偏白羽城的造船坊仿佛约好了一样,都不卖船给他。赵琢自然猜到有人搞鬼,但有什么办法?没有船,全走陆路,耗费就大了,不仅没有利润,一趟货运下来还要赔不少钱。

李云泽看他着急,问明缘由,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忘记咱们小时候做的事了?几根竹子并在一起就敢下湖。”赵琢一拍大腿,大城至周围小城之间,全是小河,水流平稳,无风起浪,要什么船,扎上些竹筏就是了,货物易装易卸,更能省下购船的灵石来。解决了此事,赵琢心怀大畅,自此血汗行会找到了收入来源。有了收入,才等于扎下了根基。

听李云泽说要走,赵琢虽然不舍,但李云泽刚来时就说起过。他极想将李云泽留下,和他一起经营血汗行会,李云泽人能服众,又会炼器术,更难得的是剑法十分诡异高超。那次比斗后,他问过很多人,没有人看清那一剑是怎么回事。而且木青林跟他几次打听李云泽的身份,连他都说不清楚那一剑。

李云泽则说只会一剑,偶然遇到一位奇人学到的。这样一个人物对行会成长的作用太大了。可惜人各有志,小时候玩在一块,不能作为长大了还在一块的凭据。曹秣极喜欢李云泽,觉得李云泽非常有本事,不光读书练出的剑法厉害,炼器术也高明。李云泽给他重铸的沉铁锤,重五百多斤,非常趁手。这孩子又不会说话,翻来覆去就一句:李大哥你不要走。

远行船港口在城东,一出城就看到一艘百丈巨船停在半空。李云泽第一次看到远行船,被它的规模深深震撼,船体形状十分奇特,两头尖尖,中间略宽,九成九像一把织布用的梭子。李云泽又觉得有点熟悉,好像自己乾坤锦囊里有样东西也是这个形状。来不及细思,就到了舷梯口,与赵琢等人拱手道别,直到最后一刻,曹秣嘴里还在嘟囔:李大哥不要走。

进入船舱,内里空间要比外面看起来大,显然是加持了空间术法。李云泽按照座号坐定,他买的是最次的五等票,只有一个木椅子,位于舱位的最前方。后面高一等的有一榻。再高一等的有四面隔帘,更高一等的则是一间舱室,最高等的号称豪华卧舱。

李云泽翻看船票,背面写着三条规矩,首一条是客舱之内一律禁止修炼,其次禁止争吵打斗,第三所有人需依船长号令。后两条李云泽倒能明白,这首一条是何用意?抓住一名船员问了出来。船员笑道:“客官是第一次坐远行船吧。远行船是靠灵石驱动阵法飞行的。这么多客人,又常有高阶修士乘坐,修行个半日功夫,就把我们船上用作动力的灵石给吸干了。嘿嘿,这如何使得。”李云泽恍然,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丹鼎门

一声吆喝,远行船缓缓启动。先是上浮,而后向前飞翔,速度越来越快。李云泽透过水晶窗往外看,白云轻烟,如流水般后退。下方的山川依稀可辨,城池小如棋盘。

五等旅客只有他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前排椅子上。四等榻位人最多,大部分又都是商贾,彼此交谈热络,十分热闹。三等以上的旅客都缩在隔帘或厢房内,据上船时所见,一个个气度不凡。

不能修炼,无人交谈,李云泽一个人无聊之极。想到之前初见远行船时,记起的一样物事。灵识探进乾坤锦囊,找到那物。这是在勒帆城舟岛拍卖会上拍下的物品,一尺来长,全木材质,形如木梭。

中行道分赃的时候,胡乱把此物塞给了李云泽。李云泽也一直没有在意,压在乾坤锦囊中。现在细细打量,竟然看不出是什么木材制成,更奇怪的是周身无斧凿痕迹。李云泽把玩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好又收起,等到了东华派,向余书元请教,到底是何物。

沉闷了两日,远行船到了丹鼎山。从正上空中下望,丹鼎山就是一块突起的圆形平地,覆盖翠绿红黄,十分可人。等远行船落地,从下往上看,才看出造物神奇来。三座山峰如三足鼎立,顶部合在一处,并向外延展,如鼎腹鼓鼓圆圆。最顶处边缘还冒出两个山尖,是鼎之两耳。

李云泽下得船来,看到沈轻约在港口处向他挥手。沈轻约一身丹鼎门弟子服饰,翠带黄衫,左肩处绣有一尊铜钱大小的丹鼎。大半年后重会,两人都非常高兴。

聊了几句别后的情景,李云泽问道:“中行道呢?”沈轻约摇头,道:“那厮被我赶走了。”李云泽一听,猜到估计那家伙故病重犯,又撺掇沈轻约干什么坏事。

一问,果不其然。

这厮听说丹鼎门只安排沈轻约为借读弟子,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大为光火,连着几天骂丹鼎门有眼无珠。后来竟然与沈轻约合计要去盗丹鼎门的神农坪。

神农坪是丹鼎山山顶的平地,无论光照、雨露、灵气、土壤都得天独厚,极适宜灵草生长,被丹鼎门辟做药园,传闻连生长了几万年的灵草都有,乃是丹鼎门的核心重地。丹鼎门储存的都是极品丹药的神农窟也在其上。

沈轻约一开始以为他开玩笑,后来这厮竟然开始规划起线路来。沈轻约顿时紧张了,虽然他只是借读弟子,算不得正式门人,但同样有受业之恩,伙同外人盗取门中宝物,怎能使得?好言义理劝止,中行道只是不听。而且越来越狂热,说是现在不只是要为沈轻约出气,更是在追求他的人生价值。沈轻约无法,威胁他打消这个念头,否则就去告发他。中行道悻悻乃止,离开了丹鼎山,说是云游天下、打抱不平去也。

远行船停驻的是丹城空港,丹城离丹鼎山还有五十里。从空中看丹鼎山周围三十里内无人烟,李云泽有些奇怪。沈轻约解释道,炼丹是极耗精神的活,容不得喧嚣干扰,为了保证门中清静,丹鼎门花大代价将原本在山脚下的丹城搬到了五十里外。此举果然见效,丹鼎门此后的成丹率总体高了半成。靠着这多出来的半成,丹鼎门仅仅百年就补上了搬城的消耗。

丹城之侧二十里处有一地名为壶丘。壶丘丹市为云洲四大仙路集市之一。李云泽慕名已久,央沈轻约带他去看。沈轻约早料到他会有此愿,笑道:“我初来时,门中师兄曾叮嘱,若有亲友来此,门中可游玩观赏之地甚多。至于壶丘丹市,非请勿邀。”李云泽奇道:“这是何故?”沈轻约道:“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十来个形若茶壶的山丘围城一圈,中间是一块宽阔的平地,壶丘丹市便在此处。木桩扎成篱笆围了一圈,里面的建筑尽是茅草屋。李云泽期待中恢弘的建筑、气派的场面、密集的人群并没有出现。还以为走错了地方,问沈轻约,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才确定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壶丘丹市。

走在集市之中,一个茅屋接一个茅屋,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街道两边。茅屋只用四个柱子撑起,像凉亭反而多些。各色摊贩就在茅屋里面摆摊售物。虽然名为丹市,可是摊贩中出售的东西五花八门,都是炼气期修士常用之物。反而出售丹药的摊子较少,更多的是一人一蒲团,面前铺一布招,上书:代练丹药,下面密密麻麻写了一些丹药的名字;或者写着:现买现炼,足效灵丹。下面依旧是写满丹药的名字。

沈轻约解释道:“代练丹药的,是买主提供药材,摊主帮人炼制成成丹。这样买主只需要出药材钱,省下炼丹的费用,摊主则借此锻炼了手艺;现买现炼的,是因为丹药的药性是不停流失的,愈是低级的丹药蕴含的灵气越少,流失速度越快,再好的保管器具都只能延缓而不能杜绝。丹药炼制出来未必能立即卖出,若是流失了药‘性’,就卖不上好价钱了,所以这些人才想出了现买现练的法子。”集市倒不小,方圆有十里。走遍整个集市,没见到一个高阶修士,李云泽不禁有些感到奇怪。

沈轻约笑道:“如何?是否见面不如闻名?”李云泽点头:“比我小时候赶的集市差不多。”沈轻约大笑:“好在我留了后手,等会让你看看大点的场面。”

拉李云泽左拐右拐,来到一个瓦房跟前,这座瓦房算是整个壶丘丹市中最气派的建筑了。房内两个年轻人正在聊天,服饰与沈轻约样式一致,颜色却如青铜。

沈轻约客气地叫了声:“两位师兄。”两人看沈轻约服色为借读弟子,李云泽外人打扮。鼻子里“嗯”了一声,口中不停,继续谈笑。李云泽心道,这丹鼎门的弟子好生高傲。

沈轻约见两人这般模样,走到两人跟前,出示了一面令牌。黄牌之上一尊青鼎图案。两人见了面色大变,慌忙问道:“可是沈师兄?”沈轻约一脸歉意,道:“小弟沈轻约,打扰两位师兄了。”

两人听沈轻约报了名姓,方才的高傲一扫而去,代之以春风笑脸。一人让出椅子,拉沈轻约坐下,口中道:“都怪师兄糊涂,有眼无珠,没认出师弟来。怠慢了,怠慢了!”另一人不甘落后,也殷勤地道:“师弟来是为了那事吧!放心,按照江师兄吩咐,早就准备好了。”边说边取出两套衣服来,放在沈轻约面前桌上。

沈轻约连连道谢,将衣服收起,取了两个小布包一人一个递过去,道:“劳烦两位师兄,一点薄礼,不成敬意。”两人口中说着怎么好意思,略一推让,就收在怀里。沈轻约道:“时候不早了,麻烦两位师兄开门吧。”两人道了声稍等,四下按动几处机括,背后的墙壁光华闪烁,变得若实若虚。沈轻约再次道了谢,拉着李云泽走向墙壁,李云泽不明所以,内心里着实有些不安。

头脑一阵晕眩,好像经历传送空门传送一般,但只有一瞬光景。睁眼看周围,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里。头顶萤石五步一个,若满天耀眼星辰,白色光华将一切照得清楚透彻。地上石板铺地,青砖铺路,各色亭台楼阁连底接顶。人群来来往往,店铺密密麻麻,偏偏安静的出奇。既无叫卖声,也无还价声,有的只是匆匆的足音和衣袂扇动的风声。

李云泽还未打量清楚,就感受到来自高阶修士的威压。这种威压并不是针对他来的,而是因为高阶修士太多,尽管所有人都努力收敛气息,但你露一丝,他露一线,汇在一起就成了巍峨高山、汪洋大河。李云泽渐觉呼吸急促,心脏紧迫。

沈轻约见了,忙将李云泽拉至偏僻处,取出方才的两套衣衫换上。这是两套杂役的衣衫。换上后感受到的威压骤然减少。李云泽正要研究这衣衫上有何机关,沈轻约拉了他快步走到街上。

两人沿着街道边缘走,手里拿着扫帚、簸箕等物,走走停停,看起来在打扫街道。而实际上,沈轻约则在悄声向李云泽介绍此地情形。

此处是壶丘丹市的一层,是筑基修士互市之所。左右两侧的商铺,门面豪阔,但怪的是都没有店名,有的挂几块牌子,写着收购灵草、代炼丹药等名目,有的干脆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

沈轻约解释道:“丹鼎门实力较弱,难以威慑不法之徒。所以才想出这么个自保的办法。这些店铺,无名无姓,谁也不知道是哪一家势力开的。若有人想生事必然心中顾忌,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你看过往的修士。”

李云泽抬头一扫,街上的修士要么黑巾蒙面,要么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无一人露真面目。猜测与店铺不设店招的设计异曲同工。

沈轻约接着道:“丹鼎门立下规矩,凡到此售卖采购的修士一律遮面,个人安危全凭自保。并在周围十个城池内,开了不知多少个传送空门。据说只要是客栈,不论大小,都有几个。这样一来,到此交易的修士遭遇恶意跟踪劫持的几率就大大减小了。”李云泽听得连连点头,安全和秩序是一个市场长久兴盛最关键的因素,丹鼎门实力着实一般,以实力震慑压制的办法不可行,只能用这种取巧的法子。

第一百三十章 抓盗贼

两人边行边逛,李云泽粗略估计一路见到的筑基修士怕足有几千个了。从来没有想过,能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筑基修士,今日可说是见了大世面。

李云泽问道:“能不能进店铺里看看?”沈轻约摇头,道:“咱们是以杂役的身份偷偷进来的,不能进店。而且这里只允许筑基修士进出,店家也只接待筑基修士。再者,虽然各家都没有店名,一般的修士还是会有相熟的店,熟人的生意好做。”李云泽本想着见识下高阶修士的丹药,顺带看看筑基丹售价几何。依五行全修道法,他若想筑基需要五颗筑基丹,汪不屈给他准备了两颗,还需要三颗,打听好价钱才好早做准备。

一名筑基修士脚步匆匆路过两人身边,沈轻约低头扫地,未觉有异。李云泽本来也低着头,却在脚步声即将经过时,觉得脚步声有点熟悉,下意识抬头望去。那修士竟冲他挤了下眼睛。

李云泽察觉出不对来,正要下心思仔细看一下,那修士一晃不见了踪影。李云泽转头四下张望,沈轻约见他模样,急道:“不要乱打量。”李云泽反应过来,重新低下头,心里还在想刚才那人,记忆中认识的筑基修士翻了个遍,半天没有头绪。

过了一会,两人正打算返回地面。一大群丹鼎门的修士呼啦啦冲进丹市内。街上的修士见了,都不自觉行下脚步,也无人交头接耳,静观其变。

一名金丹修士道:“诸位道友,今日有宵小到蔽门捣乱,而后逃到此处。此贼甚是可恨,蔽门誓将其绳之于法。现在此人潜藏在人群之中,不得已还请诸位道友配合一二。若之前有交易的,请返回先前交易的店铺,无交易的,请返回进来时的传送空门。待蔽门查验清楚后,再恭送诸位离开。得罪得罪!”

集市上的修士明白,这是要各人找到各自的人证,证明与此事无关。丹鼎门的修士气哄哄冲进人群,呼喝着让所有人照吩咐做。无人反抗,很快街面上便空无一人。独留李云泽、沈轻约两人在大街上,不知该何去何从。

一人见了,喝道:“杂役也回原入口待命。”沈轻约赶忙拉着李云泽回到原来的入口,跨过墙壁,回到原先的瓦房中。此时瓦房里挤了一群丹鼎门弟子,都是炼气期修为,正围着一人说话。看两人出来,中间那人分开人群,快步过来,问道:“沈师弟,你们没事吧?”面色里、声音里全是关怀。

沈轻约忙道:“江师兄,小弟安好。只是这次,怕是给师兄添了大麻烦!”江师兄手一挥,豪爽地道:“你我师兄弟,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人没事就好。”转头又对李云泽道:“这位是沈师弟的朋友吧,在下江敬师。对不住,安排不周,让朋友受惊了。”李云泽忙道客气,报上名姓。沈轻约低声问道:“师兄,门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江敬师看了看周围,把沈轻约拉到一边角落,低声道:“出大事了。神农坪被盗了?”

沈轻约“啊”的一声惊叫出来,瞬间想起的是中行道之前的言论和谋划。内心打鼓,不会是这厮干的吧?

江敬师以为他被事件的严重程度惊到,道:“师弟放心,这贼人修为不高,被发现的早,没丢什么重要东西。”沈轻约愈加惊疑不定,问道:“那贼人是何修为?咱们能帮上忙么?”江敬师道:“真是气人,那贼人是筑基修士。若是金丹修士也还罢了,谁叫打架不是咱们门中所长呢。现在连一个筑基修士都悄悄登上了神农坪,掌门等一帮大佬咽不下这口气,才这么大张旗鼓追捕。”沈轻约听了,略放了点心。容貌模样可以作假,修为却极难作假。既然是筑基修士,那应该与中行道没有关系。

江敬师道:“师兄来这,就是怕师弟遇到麻烦。既然师弟没事,师兄还有任务在身,就先走一步。师弟先在这里暂候,不要乱跑,以免有闪失。”沈轻约谢了,看江敬师带人匆匆离去。

李云泽听沈轻约转述了事情原委,心一下子提起来了:是中行道干的!

先前还奇怪,在地下丹市之中,朝他眨眼睛的筑基修士是谁。现在明白过来,就是中行道那厮。在勒帆城中,亲眼见他靠着一副面具,就化身为筑基修士。金泉城故技重施,唬住了谢庭琨派的追兵和卢大工一众堂兄弟。

这厮到哪都不安生。也不知道逃出来没有。

不过,李云泽没有将心中判断告诉沈轻约。不想他为了此事为难,知道了贼人是谁,去不去师门禀报?一边是朋友,一边是师门,帮哪一边是好?对错不说,不管帮了哪头,心里头都得难受。

沈轻约见李云泽不时朝外张望,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事?”李云泽摇头,道:“那贼人抓住没有?我还得坐船走呢,别耽误了船期。”沈轻约道:“这个不妨事,待船期近了,咱们直接去港口就是。这里的事与你又没有干系。”

过了好半天,江敬师折返,一脸笑容。得意地道:“贼人抓到了,正在丹城中示众呢。敢在咱们丹鼎门撒野,真是自讨苦吃。”李云泽心头一紧,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对沈轻约道:“既然贼人已经抓到,咱们就再去丹城逛逛吧。我还有些东西要买。顺带瞧瞧这贼人是怎么个三头六臂,敢偷丹鼎门地东西!”

沈轻约点头,刚想跟江敬师告辞。江敬师听了,心中起了意。他从师傅那里约略知道些沈轻约的来历,按照鸾凤共舞、蛇鼠一窝的思路,他的朋友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家子弟。不如趁此机会结识,相机卖个好。人脉越广,路子越宽,也许今后有用处。

对沈轻约道:“沈师弟,你来的时间尚短,估计丹城里好玩的地方还没摸透。若是不嫌师兄啰嗦,不如让我给你们带路。而且,现在贼人虽然抓住了,但保不齐还有同伙在。门中也不敢放松,仍在各处盘查。虽然李兄弟是清白人,但筑基期的师叔们,被派来做这样的杂事,想必心情不会太好,说话难免冲了些。咱们晚辈后学又不能顶撞,扰了李兄弟游兴就不好了。师兄我人头熟,有我在,能省很多麻烦。”

沈轻约原本想拒绝,听了后半句,点了点头。自己倒没什么,若是李云泽无端遭叱,岂能让朋友受辱?道:“如此就有劳师兄了。”江敬师道:“师弟又见外了。你朋友就是我朋友。何况,能够结识李兄弟这样的人物,也是师兄的荣幸。”

李云泽口中谦逊称谢。心里有些着急。若是被抓的人真的是中行道,他就得告诉沈轻约,两人想法子营救。一边催促着赶紧出发,一面心里头不停的盘算,万一真是中行道被抓,有什么办法可行。

一路上,李云泽强按住心中焦急,旁敲侧击问贼人的身份、修为、模样等等。江敬师看李云泽感兴趣,也把门中师叔们如何出手迅如风雷查出蛛丝马迹,如何跟踪贼人进入筑基丹市中,如何把整个丹市出口封住,令所有人返回方才交易的店铺或者进入时的传送空门,如何利用时间差和各路人证,排除无关修士,缩小可疑人员的范围,如何将无人证明行迹的修士逐一排查,很快抓捕贼人落网,等等,一一道来。经过说的活灵活现,独独没有李云泽想要获知核对的信息。可见江敬师也是道听途说而来,不知道中间经过了几次口传,好多话听起来明显有自夸的成分,李云泽只能相信大节如此。

李云泽又问,这贼人会如何处置。江敬师道:“我们丹鼎门的弟子,擅入神农坪,最重的可是死罪。一个外人,就更不用说了。”李云泽听了,内心里更加着急。事到如今,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中行道被抓,该如何营救他呢?

首先,硬来可以排除,没那本事。其次,行贿之类的,也可以排除,财力也不够。而且事情闹那么大,恐怕也没人敢徇私。除此之外,只有找够身份的人说情了。李云泽认识、又认识中行道、又有分量的只有东华七子中的人物了。再就是看沈轻约在丹鼎门中认不认识地位高的人物。又问东华派在丹城里可有驿馆。得到肯定答复后,计议确认被擒者是中行道后,就直奔东华派的驿馆。

城门口,原来值岗守卫的练气修士全部换成了筑基修士,一个个横眉怒目,看着就骇人。进城的、出城的人各排了两条长队,一队是炼气修士,一队是筑基修士,一个个接受盘查。看情形,对筑基修士的盘查尤为严格,查了十几个炼气修士,才放过一个筑基修士。炼气期修士还好说,乖乖不敢言语。筑基修士嘴里就不时冒出几句怪话来。丹鼎门的筑基修士虽气,却不理会,盘查不漏。李云泽心中奇怪,若是要抓贼人的同伙,只准进不准出才对,放人出城是何道理。贼人已经抓住了,为何还这样兴师动众,岂不是平添是非?

第一百三十一章 桃代李

江敬师让两人稍等,一个人小跑过去。先对为首的筑基修士躬身行礼,然后又与其他筑基修士打招呼,朝这个鞠个躬,朝那个行个礼。果然如他所说,人头很熟,不少筑基修士都认得他。江敬师指着沈轻约两人说了几句,为首的筑基修士听罢点头。

李云泽趁机问江敬师是何身份,沈轻约道:“是掌门的徒孙。人比较……嗯,怎么说呢,机灵吧!”这时江敬师招手让两人过去,三人顺利进了城。

进城后,好多街口戒备森严,许多筑基修士在街口盘查。不过只是查筑基修士,炼气期的小鱼小虾,极少过问。江敬师本想显示自己的能耐与人脉,这种情形,让他大感英雄无用武之地。好在有的路口直接封锁,禁止人员过往,给了江敬师显示的机会,过去略一关说,三人便顺利通过。

很快,李云泽与沈、江二人来到城中央钟鼓楼处。鼓楼前黑压压围满了人,指指点点看向被吊在墙上的修士。那人披头散发,看不到面目,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青淤,可见吃了不少苦头。

李云泽心中发急,中行道的本事他清楚,虽然能依靠那张面具取巧伪装成筑基修士,却没有筑基修士的修为本领,动起手来连他都打不过。挨上筑基修士这么多拳脚,不死也要重伤。

奋力挤到人群最里面,想靠近些,看看能否从侧下看到面容。沈轻约有些奇怪,他与李云泽认识这么久,知道他向来不好凑热闹,怎么这次有点反常。略一深思,忍不住心里也有些忐忑。

李云泽白挤了一身汗,那人披散头发遮住了脸面。最里面依然看不到长相。想了想,闭上双眼,耳力使到最大,欲从心跳声音上判断是不是中行道。他在石岭城被中行道偷窃后,因为畏惧中行道的窃术,勒帆城重逢后,曾留意记下中行道的声音、足音、心跳之音等信息,防着再从他身上吃亏。

四面嘈嘈杂杂的声音全放大了数倍涌进耳朵。李云泽仔细搜寻那人身上发出的声音,然而结果让他心凉——对面吊着的人已经毫无声息。李云泽以为自己听错了,连试了几次,心中颓然,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人已经死了。

回想起过往种种,这厮逼着自己干了坏事,然而却分赃却一点也不贪,完完全全平分,从他那得到的盘龙香可是帮了自己的大忙。后来自己被人追踪到,又冒着危险来救。最后是一起盗墓,协力完成方止行的遗愿,一起调查孕妇失踪的事,惩恶扬善。交情在不知不觉中建立,不可抑止地生出悲伤来。

街边一幢高楼内,两人临窗而立。须发都已花白,一人身着家居道袍,一人身着蓝布直身,修为看不出深浅来。看着窗外的情景,着道袍的人道:“丹鼎门这些呆子,遇事则乱,不往深处想。发生这样的事,不知道压下来或者换个其他名目查,反而大张旗鼓地说自家神农坪被盗了。被人笑话不说,恐怕今后不少梁上君子都要上神农坪碰运气了。既丢了人,又招了麻烦,何苦来哉。”另一人道:“王兄此言甚是。不过也全因这股子呆气,才在丹道上有了现在的成就。”王姓修士点头称是。蓝衣修士接着道:“好在这手李代桃僵能挽回些许颜面。小弟倒是好奇,丹鼎门虽然不善斗法,但那神农坪也是花重金请照日山庄布置下的层层阵法,重重禁制,何人能够深入神农坪而又全身而退,并逃脱追捕。听说修为只是筑基。”王姓修士道:“没有偷什么珍贵的东西,看来显弄本事的居心面大。现在的年轻人比咱们那会胆子可大多了。”

两人谈论的内容,也被下面正在探听“中行道”心跳脉搏的李云泽不经意收在耳里。迅速引起了李云泽的注意。不惟因两人谈论的内容,更因为两人的声音虽与四面的嚷嚷人声混在一起,但就像云彩置身天空之中,虽然是天空的一部分,在天空的背景下更为显眼。

两人转换话题,谈起其他的事情。李云泽又听了一会,再没有谈起此事。细思那人说的“李代桃僵”四个字,再联系入城后看到的种种,李云泽有些明白了。丹鼎门并没有抓住“贼人”,面前吊着的只是遮羞用的替死鬼。真正的盗贼八成逃到了丹城里,还在抓捕之中。

获知了这个信息,稍稍放了点心。挤回外面,装作不经意地问:“这贼人看不清面目,既然是筑基修士,想来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会做出偷盗这种事。他的师门、家人岂不因此蒙羞?”江敬师道:“谁说不是呢。被抓时,这贼人拼死反抗,家师和几位师叔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人抓住。”听到这话,李云泽彻底放了心。跟筑基修士动手,中行道绝没这个本事。

一身轻松地跟着沈、江二人闲逛。李云泽想到远行船航程一月,中间不能修炼,总得找点事做,打发时间。央两人带他去书铺之类的地方,采购些书籍。江敬师心道这些大家子弟嗜好好古怪,沈师弟也是喜欢看书,每次去找他都是抱着书本啃。真是怪了,大家子弟,不都是夜夜笙歌的过日子么?读书哪有与美人聊天舒服快活。他对城中青楼瓦肆等玩乐的地方了如指掌,书铺却从来没有去过。还是路边问了几个丹鼎门的弟子,才找到地方。

三知书铺是云洲有名的书店,很多大城都有分店。丹城也有一家。三知书铺三层店面,售卖的书籍门类十分庞杂,基本上各个门类都有一些,依书籍的价值从低到高摆放。三人直接来到第三层。第三层的书籍都是以灵石标价的。

李云泽走马观花浏览书名,不少是关于修炼的,随手抽了几本,都是老生常谈。走到阵法一栏前,正要挑两本他还没掌握的阵法,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李云泽以为是沈轻约,慢悠悠回头,身后空无一人。离他最近的沈轻约都在十丈开外。沈轻约见他四面张望,疑惑地道:“怎么了?”李云泽不知该如何说,方才压根没有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摇了摇头。心中暗骂道:肯定是中行道这厮。下次碰到,要好好治治他爱偷爱骗的毛病。否则,早晚要被人吊在钟鼓楼上。

沈轻约送李云泽上船,江敬师也要来,被沈轻约谢绝。路上,沈轻约道:“云泽,有件事想与你商议?”李云泽见他神情郑重,问道:“什么事?”沈轻约道:“青草父母因我而逝,每每想起,我都心中不安。”

李云泽原以为这么长时间了,此事已经过去,现在看到他眼中歉疚自责,依然在为此事悔恨。劝慰道:“你也是好心。而且即便你不施救,青草父母也没有活命的机会。青草也说了,她不恨你。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沈轻约摇头,道:“她不怪我,我却不能就此原谅自己。算了,不说这个。我想跟你商量的是青草的事。彩虹池云泽可听说过?”李云泽点头。

彩虹池在云洲也是鼎鼎有名。世人多将之称为一个门派,实际上不是,更像一个因性别和地域聚合而成的团体。分山上山下两部。山上彩虹池畔住着姐妹七人,分别以彩虹七色为号。且世世代代只有七人,过世一人,补进一人,不多不少。山下则是依附七姐妹的徒众,都是女流。李云泽还是在《神州英华录》上看到好几位彩虹池弟子的名号,才留意查阅了这个门派的信息。

沈轻约接着道:“正好我与彩虹池有些渊源,央得几位山主首肯,愿将青草收为门下亲传。不知云泽意下如何?”李云泽听了,高兴地道:“这是好事。说起来还要多谢你费心。家父家母那里,自有我去分说。你尽管放心。”心中对沈轻约的身份更加好奇,能够与彩虹池七位山主搭上关系,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沈轻约舒了口气,道:“如此最好,我就是怕伯父伯母那里不好交代。”李父李母收养青草的用意他也清楚明白,是想养在身边,侍奉老年的。他这么一打岔,二老的愿望就落空了。

远行船预定在丹城停留两天。因为丹鼎门戒严搜查,许多船客货备不齐,无法按时赶路。这时正乱糟糟地在港口请愿,请求推迟一日启程。李云泽见了这场面,道:“这么大的阵仗,看来航期要推迟了。”沈轻约摇头道:“不会的。你只管安心等开船。”果然,不一会,远行船给出的答复:船票可退,航期不延。

下一班远行船要一个月后,这一个月吃喝拉撒住的花销不说,耽搁了交货的期限是要赔上一大笔款项的。如此,这趟买卖就赔大了。吵闹的人越来越多,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群情激愤,有人说着说着大声痛哭出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川城

李云泽听着听着,叹道:“这些人也不容易,延期一日又有何妨?”沈轻约摇头,道:“这些人所求毫无道理。契约一定,便要按约行事。船期本就定在今日,货置办不齐是自己没把事情办好,即便是受外力影响,也是丹鼎门的责任,与远行船无关。凭什么让人家担这个干系。再者,他们怕延期误事,那么因他们延期几日,沿途一路的修士都会受到影响,这个损失由谁来赔呢?他们只想自己盈亏,仗着人多滋事,不管别人死活。这样的事绝不能提倡。”沈轻约一直温文尔雅,李云泽还以为他不关心经济,这一番话,井井有条,利害分明,不由人刮目相看。看李云泽目光奇怪,沈轻约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我只是鹦鹉学舌,拾人牙慧。”

两人拱手作别,互道珍重。李云泽挤进人群,觉得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急忙回头。前胸又被人拍了一下。又匆忽转头向前。四面全是人头,一张张急切的脸,根本判断不来是谁动的手。心里知道是中行道那厮,极想张口骂他几句,又怕暴露了他的行迹,悻悻挤过人群上了远行船。

整个客舱内空荡荡的,只有寥寥三五人。李云泽找到自己的位置。不管外面的人如何吵闹,远行船按时按刻启航。李云泽一摸前胸,不知何时被人塞了一包东西。不用说是中行道搞的鬼。环视左右无人经过,瞧瞧打开,里面是一张字条、一本书和一个瓷瓶。字条上写道:

故友南来,未能现身相见。憾甚!此书乃偶然所得,万山城友人倾心医道,可寻机赠之。另一物托兄以之济世救人。有缘再会!

书名《六方医经》,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月,纸都已经发黄了。保管的也不是很尽心,好多书页都脱落了,随意夹在里面。李云泽小心翼翼翻看了几页,内容全是关于诊疾用药的。用脚趾想也知道这是中行道偷来的,说不定就是从神农坪偷出来的。瓷瓶上的标签写着天眷丹三字。这名字把李云泽吓了一跳。天眷丹是云洲数得着的疗伤圣药,传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保证满血复活。赶忙把这些东西揣进乾坤锦囊内。

李云泽叹了口气,中行道这厮对朋友大方,这没得说。可这偷偷摸摸的事,还是不做为妙。再见到他,死活要跟他说清楚利害。

远行船每经过一座大城,都要停靠半日,上下旅客,装卸货物。奇怪的是,进入东华辖境后,只见人上,不见人下。上来的又都非商贾,身上带着官气。每个人又都神神秘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既不走动,也不与人交谈,仿佛携带了什么重宝,生怕生出枝节。整个船舱内气氛诡异,连带李云泽也小心翼翼,生怕冲撞了哪一位,吃一顿苦头。

除此之外,一月航程倒不枯燥。学学阵法,研究研究大观算经。有一个发现让李云泽雀跃万分,自从研读大观算经开始,学习阵法觉得比以前简单了。细想之下,阵法之道极考验推演之力,而推演所靠的又是数数之能,这正是大观算经中所载的内容。大观算经的开篇说“万物皆数”,李云泽一开始还觉得口气过大,而今则认为大观算经的价值远远不止于此,还有很多需要自己去发掘。端木听雷特意叮嘱他要学精学透,肯定也是意有所指。

一抹远山出现在视野之内,在褐黄色的阔野和蔚蓝色的天空之间,一丝浅浅淡淡的绿,如水墨轻轻点染而成。船行再近,侧斜下望,绿丝晕开,化成一片葱葱茏茏,看不到边际在哪里。等到船行山前,一座座山峰随距离的缩短显现出雄、伟、奇、峻的容颜来,奔走如龙,斜插如剑,全被翠色覆盖。山下的巨大城池也映入眼中,亭台楼阁沿山蜿蜒,目视不及。

远行船将要靠港,一名船上管事走到舱口,道:“诸位尊客,船已靠港。因故,请沿途各城来使先下船,其他诸位稍后,还请行个方便,多谢多谢!”话音刚落,一些旅客起身离开舱位,从舱门依次排成一队。李云泽观察,正是那些身上带着官气的人,前后之间隔着五尺距离,仿佛早有约定。

片刻后,一阵颤抖,远行船落地。舱门打开,这些人鱼贯而下。李云泽望向窗外,两队玄衫修士分列舷梯两侧,心口处绣有孤松悬崖。陈雲同等人也是这副装扮,这两队修士的身份不问自明。不同的是,陈雲同等人清一色手持长剑,这些人有的握盾,有的持刀,有的佩剑,有的腰缠长鞭。一队十人竟有四样兵器。若是这些不足为怪,那两队人一模一样就非偶然了。李云泽一下子想起当初在西林,张承歌编列手下修士也是这般,长短攻防兵器结合。两队修士护送各城来使离去。等这些人走远了,船上的旅客才开始下船。

眼前的城池名为天川城,乃是东华辖境首城。与其他城池不同,这里没有城门城墙。李云泽心中奇怪,不设城墙如何御敌?转头又明白了,若真被人打到天川城下,直接龟缩进东华山守卫宗派就是了,再死守一座城池有何意义。

出了港口,眼前一条大道。道旁的路牌上书:西城丁丑。李云泽不知何意,也不知这路通到哪里。寻思还是先看看城碑。转悠半天,又问了几个人,才找到城碑所在。天川城的城碑也与众不同,竟然是一整座高十余丈、围六十余丈的小山,被搬到此处,四壁磨平,山顶的小树还在生长。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是城碑的内容。李云泽看了半天,这座城池原先只是一座小山村。后来东华祖师在东华山开宗立派,徒众日多,天川城也随着日益繁盛。时至今日,城中共有七千万户、五万万余口。李云泽咋舌不已,五万万人,想想都觉得可怕。城碑上面还绘有天川城地图,如一只展翼而飞的仙鹤。沿山一带是展开的两扇羽翼,中间部分向山外发展,形成鹤之胸腹。地图上天川城共分九区,名以九宫。入城大道有六十条,以天干地支顺序命名。这六十条大道最后会合处,便是天川城中央。

李云泽记下道路与城池概状,就沿着丁丑大道往城中走去。入城之初,只觉道路广阔。越往里走,道路上行人越多。半日后,路上已是人挨人、人挤人,行商游旅,各色人等,如春半野草,密密丛生,不留一点空隙。天色将暗,李云泽找了路边一位小贩,问道:“大哥,敢问距城中心还有多远?”那人瞅了他一眼,伸出两个手指。李云泽不明所以,道:“可是还有二十里?”小贩嗤笑一声,道:“什么呀?还得走两天!”先前城图上并未标注比例与距离,李云泽也不知城之具体大小。他这半天走了将近百里路,还要走两天,算下来城池的半径就要三百里。小贩很满意李云泽面上露出的震撼,道:“小伙子外地来的吧。我在这活了五十多年,也就年轻的时候,去过城中央四回。后来想,去了啥东西都买不起,路上还挤得要死。去干嘛?不如不去。小伙子,你要是有钱不想费力气,等明天去坐飞车。个把时辰,就能到城中央。要是没钱有力气,就用两条腿走吧。”李云泽又问了坐飞车的地方和价钱。离此不远,三颗灵石一人,倒能支付得起。

谢了小贩,找了一家小饭馆。本想吃点晚饭,一看价目,最便宜的一碗阳春面,竟然要一颗灵石。李云泽差异地问店主,为何凡物要以灵石结算。店主听他外乡人口音,傲然道:“凡物?天川城里就没有凡物一说。吃得起您就吃,吃不起您就走。”摇头换了一家店,仍是如此。不死心,去客栈问,最便宜的稍房,一晚两颗灵石。李云泽方确信不是店家宰客,而是物价如此。物价如此之贵,也不知道城里那么多人是如何生活下去的。

他原本的打算,先闲逛几天,既不去东华派拜会余书元,也不知会妹妹弟弟和张承歌,就一个人感受下城中的风物。现在看来,行不通了。若是往城里走,物价只会更贵,过不了几天,身上的灵石就花干净了。

李云泽一个人慢腾腾往前挤着走。凉夜渐深,看到路两旁屋檐下隔三差五就坐着一人。一打听,都是舍不得花钱住店,在屋檐之下凑合过夜的。李云泽心想,这倒是个好办法。可以省不少灵石。也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准备就此过夜。只可惜,大街之上,人群之中,不能修行。漫漫一夜,浪费过去,着实可惜。就在心里默记诵路上学的阵法,时不时在地上画个几下,这样一直到了天亮。

一大早,李云泽就找到飞信驿使,给妹妹李云洛发了一封飞信。很快有回信传来,李云洛说出山要向师尊请假,最快明日方能出来。让他先去不如街地灵巷落脚,那里是她朋友租住的地方。李云泽依照地址找到地方,依李云洛所说在门楼瓦下找到钥匙。

此处是一座小院,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李云泽先进入正房,房内陈设小巧俏丽,床上更是锦被红帐。一眼就能看出是女子闺房。李云泽赶紧退了出来,东厢房内也是女子闺房陈设,只有西厢房内空空,没有住人的痕迹。他所需的只是一个安静的落脚之处,有没有床榻无所谓。找了块木板当做蒲团,就在西厢房坐下。先打坐修炼,把昨夜浪费的时间补回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兄妹间

第一百三十三章兄妹间

第二日近午时分,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将李云泽从入定中惊醒。心中大喜,莫不是妹妹来了。

开门一看,门外一位女孩,白衣爽朗,头发用发带随意束在脑后,大眼睛,长睫毛,鼻梁娇俏,脸蛋圆润。胸前的孤松悬崖表明了东华弟子的身份。

李云泽心头迟疑,面前的人依稀见过,又不能确信是谁。女孩看到李云泽,十分激动,笑靥如花绽开。待要说话,又看到李云泽面露迟疑,小鼻子一皱,嘴巴一撅,道:“不认识我啦?哼,枉我马不停蹄跑来看你。”

李云泽看到这个表情,大喜,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摊直手掌比量身高,刚到自己鼻梁下。欣喜地道:“长这么高了,哥哥都不敢认了。”有道是女大十八变,李云泽与妹妹弟弟已有七年不见。分开的时候,妹妹才十四岁,现在已经是二十一岁的大姑娘了。

李云洛嘻嘻一笑,脑袋伏在李云泽胸前,摩挲几下,呢声道:“哥哥,我好想你!”说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李云泽鼻端泛酸,强忍住拍了拍李云洛,笑道:“都大姑娘了,不兴这么哭了。”

两兄妹到东厢房里坐下,久别重逢,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话。李云洛心念家中的父母,把父母情形问了个遍。李云泽最关心的是妹妹弟弟的师承。门派之中也是龙争虎斗之地,想在门派之中立足、成长,除个人的天资和勤奋外,师承是最为重要的因素。

得知李云洛的师傅名为淳于书香、李云津的师傅是言书辛后,李云泽心中踏实下来。他曾在《神州英华录》上看到过淳于书香的名字。淳于书香有个别号叫做文玉仙子,修行的木属性功法。《神州英华录》评价她是可与东华七子并驾齐驱的人物,但极少下山入世,是以名号不显。李云津的师傅名为言书辛,当初在西林见过一面,那时这位言真人便说要收李云津为徒,当真没有失言。余书元曾断言他会成为金丹修士,果然,已于去年凝结金丹。

李云泽又问起张承歌和柳叶,李云洛道:“书歌师叔可了不起了。”李云泽奇道:“他入门比你还晚,怎么成了你师叔?”李云洛道:“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当初好多长老、院主争着抢着要收他当弟子,谁也不肯让步。吵来吵去,掌门都烦了。最后,用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门中一位玉敞祖师,座下弟子早逝,掌门师祖请动他老人家出面,代弟子收徒,将书歌师叔收到门下。”

李云泽奇了,听说过代师收徒的,还没听过代弟子收徒的,问李云洛是何故。李云洛道:“玉敞祖师原本有一个弟子,名叫金清执,可惜后来过世了。玉敞祖师与金清执师叔祖感情很深,就再没有收徒。经掌门师祖劝说,便代金清执师叔祖收书歌师叔为徒。清字辈下是书字辈,书字辈下是云字辈,我自然要叫他师叔啦。”

解说清楚,反而让李云泽更加不解,按说东华派金丹修士那么多,为何偏偏安排一个去世的人给张承歌做师傅?虽然有个元婴期的师祖,毕竟隔着一层。而且元婴期的修士一闭关动辄上百年,这期间谁管谁问?再者,李云泽对张承歌十分了解,他的天资比自己妹妹和弟弟要好一点,但也谈不上天资绝艳。为何这么有多金丹修士看重争抢?想了想,道:“云洛,张承歌刚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形,你跟哥哥说说。”李云洛听了,好像想起了什么激动人心的事,大眼睛里亮光闪闪,兴奋地道:“我正要给你说这事呢。可精彩了。”

先是张承歌等一批人马随余书元返回门派。东华派向来也是奉行精英政策,招收弟子以资质为先。从未有过如此大批量地招收弟子的情形,而且所招之人,良莠不齐,年纪偏大,压根没有可以挖掘的潜力,门中宿老大多反对。余书元对此情形早有所料,道:“恳请掌门与各位师伯师叔安排一场比试。”掌门、天行宫各位长老、各院院主知道余书元不是胡来的人,允其所请。

余书元让各院挑选同等修为、同等数量的弟子出来,与张承歌等人对战。李云洛也在被挑选之列。

先是各选十人单打独斗,张承歌一方自然是一败涂地,十场皆负。之所以安排必输的单打独斗,是让门中宿老看清双方各自的实力。

之后,余书元问道:“师尊,由此观之,我东华弟子一人可敌几人?”掌门边清远答道:“三人有余,四人勉强。”门中宿老亦点头赞同。

于是,余书元以一对三的比例,挑了三十位东华弟子,又让张承歌派出一屯九十名修士。东华派的各位长老不明所以,人多并不一定就是优势,一名东华弟子可以战三到四个散修,两人联手肯定能战胜八人。因为一人需要防守前后左右,两人背靠背联手,则一人只要防守前方和一侧,压力大减,留出的精力可以用来进攻。三人以上,更是如此。以余书元的见识不会看不出来。

结果出乎这些门中宿老意料之外,张承歌一方很轻松就胜了。

余书元接着以一对二的比例,安排了一百三十五位东华弟子,让张承歌派一曲修士出战。结果仍旧是东华派一方输。最后双方各派八百人混战,虽然战到最后,张承歌一方只剩下寥寥十几人,东华弟子却是全军覆没。

这一幕彻底震惊了了东华派的东华派各位长老、院主。这正是余书元所要达到的目的。很多事情,道理说得再清楚,抵不上眼见为实。如果没有这场比试,门中宿老无论如何不会相信门派中精心教导、资源浇灌出来的弟子,会败在散修手中。这一战的结果,让他们瞬间明白了余书元的用意。于是,在一宫九院之外,新设折冲院,安置张承歌等散修。

说完张书歌入门的经过,李云洛接着道:“书歌师叔不仅入门辈分高,能耐也大,现在都是折冲院副院主了。”虽然折冲院是新设的,地位也不高。可我师傅说,虽然现在折冲院地位低,实力小,可是将来会成为东华派举足轻重的大院。”李云泽对东华派架构不甚了了,不清楚折冲院副院主是什么层次,从妹妹的语气判断,地位应该不低。

柳叶没有拜入东华派,而是经余书元举荐,被一位清字辈金丹修士的道侣收为弟子。李云洛也不知道那位前辈的来历,只知道她自与那位胡清尊师叔祖结合后,一直在东华派修行。李云泽暗暗点头,柳叶的这番机遇应该比进入东华派只好不差,否则,张承歌绝对不会同意。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李云洛唤醒萤石。李云泽环顾周围,问道:“这座院子是怎么回事?是你朋友的吗?”李云洛道:“嗯。是我师姐的。”眼珠一转,鬼嘻嘻地道:“我这位师姐你还认识呢?”李云泽有点惊讶,天川城里寸土寸金,连一碗阳春面都要一颗灵石,这座院子的价值可想而知,貌似他没有这么有钱的朋友。李云洛咯咯一笑:“提醒你一下,人家姓梁。”李云泽一拍脑袋,想起一人来,在靖安城被齐书信收为弟子的梁松梵,后以东华派字辈,更名梁云梵的。说道她,自己还欠人家一件礼物呢。

李云洛道:“这座院子是梁师姐家里买给她的。我们每季有一旬假,出来玩的时候,都是住这。”李云泽顺口问道:“她现在怎么样?”李云洛道:“齐师伯懒,把她交给我师傅教导,刚好我们两个作伴。梁师姐特别聪明,师傅说她举一反三,悟性极佳。好多道理,师傅讲一遍,她就明白了,还能扩展到别处。所以,有时候我听不懂了,师傅就让梁师姐给我讲解。”

李云泽见识过梁云梵的聪慧,连连点头。同时,听了妹妹的话,不由得多想了一些,按说妹妹比梁云梵入门早,该由她教梁云梵才是。有些担心地道:“那你现在修行如何,有没有很吃力?你师傅有没有说过你天资不好?”李云洛得意地道:“才没有呢,师傅说我心底纯净,神志专一,将来修行会有大成就。但是呢,现在一定要打牢基础,本来我都能突破到练气中期了,师傅死活不让,非得要等三年后才行。所以不要觉得我修为不高就看不起人。”

李云泽心又放下来,嘱咐道:“你师傅说的很对。修行不能心急,步步扎实才能长远,一定要按你师傅的话做。”李云洛小嘴一撅,道:“知道啦。就知道训我,哥哥为什么不修行慢一点,现在都练气中期了。”李云泽心道,哥哥倒是想步步为营,那不是身不由己么。面上笑道:“哥哥又没有大野心,能不能筑基都是两说。所以能拔高一点就不能错过。咱俩不能相提并论。”

李云洛想起小时候,哥哥因为迟迟不能练气而遭人轻视的事,脑袋倾到李云泽肩头,道:“哥哥放心,我会努力修行。你也不要气馁。我师傅说,天资是一个定数,勤奋、智慧、心志这些都是变数。定数由天,变数由人。命由我造,道由己求。哥哥这么聪明能干,一定能筑基的。”李云泽想起以前都是他安慰妹妹,现在妹妹反过来知道安慰他了,心中快慰。

过了一会,李云洛“哎呀”一下子跳起来,道:“该吃饭了。哥哥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天川城物价之贵,李云泽昨日已经领教,不愿让妹妹破费。李云洛指着胸前的门派标记,道:“放心啦,我们买东西很便宜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入道桥

第二天,李云泽催着李云洛回山。他着急去见余书元。李云洛一季才有一旬假,好不容易出来,而且还想把李云津叫出来,兄妹三人好好在天川城中耍一耍。嘟着嘴不肯回去。李云津因为要做师门任务,三天后才能出来。李云泽等不及,到东华山见面也是一样。好说歹说,才哄得李云洛答应。

东华山绵延几千里,全是东华派宗门之地。东华派自祖师访道真人创派至今,期间出过化神大能九人,元婴修士数百,金丹则不计其数。在不空山止水潭出品的天下宗门排名之中,位列第四。仅在紫阳宗、万山城、九盟之后。抬头望着面前的灵山仙岭,李云泽虽不是东华弟子,心中也充满崇敬之情。

沿着入山小径,走到山口,前面山阻路断。李云泽还以为要翻山越岭。哪知李云洛带着他转过一个山角,眼前别有奇路。一架巨大的木制机关,由合抱之木搭成框架,高耸入云。一座可容十人立足的小亭子在机关正中,上面悬着一根手臂粗的绳索。两人在小亭子中站好,李云洛在一旁机括中塞入一颗灵石,机关“扎扎”启动,小亭子直直往上升去。李云洛介绍道:“这个机关叫登仙亭。东华山有很多入口,每个入口都有一个不同的机关。我最喜欢坐登仙亭了,嘿嘿,省力气!”

登仙亭刚开始慢悠悠的,后面越来越快。李云泽看着原本参天的林木,转瞬间就踩在脚下。被云雾遮去了头顶的连绵高山,一开始还能看见雄健的腰腹,随着登仙亭升入云中,也一一隐藏在白茫茫的云雾里。

这时,李云洛道:“哥哥,快把眼睛瞪大了。好看的来了。”话音刚落,小亭子越过云层,李云泽放眼看去,金光照在白色云海之上,云涌雾动,气象万千,几座青翠山峰插破云层,点缀在白色云海之中。情景犹如白银盘中数青螺。李云泽心里赞叹,仙家福地也不过是这般模样。

到达山顶,眼前是一片十余亩大小的平台,看痕迹乃是将山顶整个切削而成。李云泽环顾左右,平台孤零零地矗在茫茫云海上。暗暗奇怪,怎么不见进山道路,难不成要坐传送阵么?再者,按说这座机关是进山要道,为何连一个守卫都没有,即便不设守卫,知客总得有吧。为何从山下到山顶不见一名东华弟子?

对李云洛说出心中疑问,李云洛指着对面道:“这里只算是山口,过了这座桥才算进了东华派的山门。”

李云泽顺着手指方向望过去,平台边缘有一块六尺见方的凸起,上面钻了几个手指粗细的孔洞,几根细细的绳索穿在孔洞里,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李云泽随着妹妹走近一看,所谓的桥,只是几根绳索上铺了木板而已。连两边护持的绳锁都没有。而且搭桥的绳索只有棉线粗细,桥面的木板饱经岁月侵蚀,腐朽破烂,在山风中飘飘荡荡。桥上一丈外全被烟雾笼住,不知通往何处,也看不出来桥有多长。

李云泽细一观察,与别处不同,遮挡桥上的烟雾是恒定的,不似别处飘浮不定。猜测这桥应该另有机关。李云洛蹦蹦跳跳走到桥上,转回身看对李云泽道:“哥哥快来,没事的。”为了证明所说属实,还原地跳起落下几次。

李云泽踏足桥上,木板吱吱呀呀,仿佛随时会折断。不愿在妹妹面前丢面子,硬起头皮,强抑住心中恐惧,若无其事跟在李云洛后面。走到白雾跟前,李云洛回头一笑,表情有些古怪,道:“哥哥,前面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你只管往前走,什么都不要怕。”说完进入白雾之中,瞬间失去踪影。

李云泽快走两步,想跟紧李云洛。进入白雾区域,视野内全是白茫茫的,伸开手臂试了一下,竟然连手掌都看不到了。只有摇摇晃晃的感觉,说明还身在桥上。对此,李云泽早有所料,使出五识得一术,侧耳倾听李云洛的动静。然而,耳中静悄悄一片,连风声也没有。喊了一声:“云洛,能不能听到?”没有回应。这才心里慌了。目不能视,耳不能听,桥又如此狭窄,稍微偏了一点方向,脚下踏空了怎么办?

停顿半晌,鼓起勇气小心翼翼迈出一步,脚下踩到实物,又迈出另一只脚。为了保证方向不偏,想了一个笨办法:脚跟抵着脚尖,一步一步往前挪动。几次安全无虞,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只要桥上没有另外的机关就好。慢慢加快速度。过了有半刻钟,迷雾渐渐散开。

前面是一座高峻的山峰,仰不及顶,俯不见底,壁立险绝,光滑如镜,不知是天成或是人为。“东华山门”四个巨大的行草字竖泄而下,如九天飞瀑,如水中惊龙。每个字看着仅有一丈大小,仪态却仿佛无限延伸,在看不到边际的山壁上丝毫不觉其小。字的正下方是一处山洞,山洞前是一块凸出的山岩。

李云泽此时已在桥的尽头,踏足山岩上,回头去看索桥,不由哑然失笑。此处回头看去,白雾变得有如透明水晶,丝毫不影响视力,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自白雾出现的地方,窄窄的索桥便呈扇形展开,原来破破烂烂的木板也被坚韧结实的厚木取代,正好与凸出一带山岩相接。也就是说,只管大踏步前行,压根不用担心会掉到桥下去。

前面传来李云洛哈哈大笑的声音,还学着李云泽模样,一步一挪走了几下。又对李云泽道:“怎么样?吓坏了吧。我和云津刚来的时候,第一关考验就是从这座桥上走过去。咯咯!当时可热闹了,同来的师兄妹哭成一片,我因为担心云津,没工夫哭,第一个走过来。带队的师叔,还把我好好夸了一通。嘿嘿,其实,我心里也怕的要死。”

当着妹妹的面丢人,李云泽汗颜自愧。又装作泰然无事地道:“这座桥好古怪,来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现在又看的清清楚楚。”李云洛故作老成地介绍道:“这桥可是访道祖师亲自修的。从他老人家招收门徒开始,每一个东华弟子都是从这座桥上走过,才能入门的。师傅说,祖师修此桥的目的不是为了考验,而是为了教训。是想要让门人弟子都知道,修行一途最大的障碍是自己的本心。每一个人的本心都是由个人的万千阅历堆积融合而成,‘自以为是’在所难免。然而,人到死都会犯错,又说明再丰富的阅历,都不能保证自以为的‘是’是对的。所以本心不能立而不变,需要破而后立,需要鼎故革新。圣人云:‘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座入道桥,上桥之前,觉得即将踏入危险境地,命不久矣。身在桥上,危如累卵,命悬一线。身处迷雾之中,人总认为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的地方是危险的,而实际上呢,脚下也许就是坦途一片。一切凶险不过是自己本心的幻想。”

李云泽仔细揣摩这些话,又回头看那座前窄后宽的索桥,心中大受震动。李云洛的话是一面,他另有一重感悟。俗世之中有言曰:富贵险中求。得了平安,便失去机遇。少年之时,心怀壮志,只身远赴漠北。机缘巧合之下为弟妹谋下了现在的前程。冒险进入乱石岭,打开棋盘机关,获得了太初天文剑和风行水上身法的传承。与中行道、沈子约进入天涯沦落人墓,因而得到方止行的指点。但是,天涯沦落人墓的经历,在方止行诈说要对他们进行夺舍的时候,他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是恐惧。故而从那之后,心念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自己得到的机缘已经足够多,不要贪心过甚,最后折戟沉沙。所以一直以逃事避事、居安求安自铭。这段时间里,一个人安稳自修,寸寸积累,收获平常。东华派以一个“险”字行入门之教,是不是说若以为前路凶险,便自退却,莫若去做一个凡人,享受一生安乐。默然半晌,受益良多。感叹前辈的智慧着实让人钦敬。

李云洛看李云泽呆立桥头,知哥哥必有所得。安静的在一旁等候。李云泽回过神来,李云洛粲然一笑,指着身后的山洞道:“哥哥,这里就是东华派的山门了。”山洞入口一丈来宽,里面是一个宽阔的石室。在这里才见到了东华弟子。室顶悬挂着一颗硕大的萤石,照得石室内光亮如昼。九名修士围成一团,正在谈笑。李云洛走过去,道:“诸位师兄打扰了。不知哪位师兄当值,小妹要带一人进山。还请核验。”一名练气后期的修士站起来,接过李云洛的玉牌。注入灵元查看身份,看到师承是淳于书香,满脸是笑地道:“原来是幽悠谷的李师妹。怠慢了!不知师妹带何人进山?”说着朝李云泽瞟了一眼。李云洛没有托大,依旧客客气气地道:“这位是家兄,前来探视小妹。”李云泽原先还担心妹妹待人接物有慢傲之病,看到她谦敬有礼,定然是师傅教训有法,对她更加放心。登记了李云泽的身份,叮嘱最多驻留三日,便放两人入内。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人不同

山洞长有千步,出口在山的半腰。甫一出洞口,浓郁的灵气便环绕周身。李云泽舒服的周身发痒,心道怪不得门派山门都称为福地,在这么浓郁的灵气环境中修行,可不就是福么?

山背与山前截然不同,是一面密布植被的斜坡,坡上的草木受灵气滋养,青翠的可以滴出水来。洞口有青石台阶,婉转而下。前方是一处宽阔的山谷。洒满了人,玄衣男弟子,白衣女弟子,熙熙攘攘,有如集市。各式各样的飞行灵器一溜排开。

兄妹两人走下台阶,便有一名东华弟子迎上前来,道:“师妹可是要回山么?到哪一峰?我们的灵器是乘风叶,又宽敞又平稳。”李云洛道:“师兄可有到中山十九峰的通行节照?”那名东华弟子听了,道:“师妹来晚了一步,这里有中山通行节照的只有三家,不巧刚发船没多久。不知师妹到中山哪一峰?”李云洛道:“游就峰,风来竹海。”那名东华弟子沉吟道:“师妹不如坐我们的乘风叶,在诸余峰下船,而后经过走千石小径到醉枫林。那里有条小路可以通风来竹海,总共算下来,一个时辰就够了。省得在这里干等。师妹以为如何?”李云洛点头道:“那条小路我走过,的确不远。好,我们就坐师兄的船。”

那名东华弟子见生意做成,十分高兴,道:“谢谢二位惠顾。船价每位五颗灵石。”李云洛随手交了灵石,那人回头喊道:“诸余峰两位。”引兄妹两人上了一架树叶状的灵器。上面五排长凳,人还未坐满。除李云泽外都是东华弟子。这些人好奇地看了李云泽几眼,便有各自谈笑起来,说的都是在天川城的见闻。

这时,两队东华弟子护卫着一群修士进入山谷,李云洛眼尖,指着其中一名东华弟子道:“哥哥快看,云津在那。”李云泽望过去,弟弟的容貌轮廓没有大变,只是从一个顽皮的小儿郎长成了英挺秀拔的少年,仍旧一眼认得出来。

李云洛高声喊道:“云津。”一面喊一面站起来招手。李云泽也站起来。李云津看到哥哥姐姐,大喜,对带队的师兄说了句什么,得到首肯,匆匆跑过来。开心地道:“哥哥,你来了。怎么没在天川城里逛?山里多没意思。”李云泽听了,心中不满,从弟弟口气里听出他不喜山中静修,而喜俗世嬉戏。别后初逢,不忍心给他先来一顿责骂。笑着道:“我要去拜见余真人,闲逛的事后面再说。”

李云津道:“也好,等我任务完了,带哥哥去逛。不过余师伯在主持集经除弊的事,怕是会很忙。姐姐先带哥哥去风来竹海看看,要是师伯不在,就把哥哥带到我那住。”刚说了两句话,方才带队的师兄便唤李云津。李云泽道:“快回去,别耽搁了正事。”李云津一跺脚,道:“哥哥,你先安顿下。等我交割了任务,就去找你。”

乘风叶便如受到风吹一般,几番摇荡,飞到百丈高空,平稳向前飞去。路上遇到几队筑基修士,每队十人。就像在远行船港口看到的一样,盾剑刀枪弓齐全。扫了船中一眼,目光主要集中在李云泽身上,看透他修为,便没有理会。李云洛悄悄解释道:“这些都是担任守卫的师叔,看哥哥是外人,才额外关注。”

每过一峰,每经一谷,李云洛便会兴致勃勃地介绍名目风景。李云泽听得津津有味,在半空中放眼望去,层峦叠嶂,峰奇壑秀。船到了诸余峰,两人下船,走了几步路来到千石小径。

所谓的千石小径,竟然是一个个浮在空中的石块,彼此之间间隔不远,李云泽度量一跃可至。石块形状不一,有圆有方,大小都在三尺上下。对这个李云泽倒心中不怵,凭他的风行水上身法,过这条小径小菜一碟。

李云洛却对哥哥不放心,这条小径乃是东华派考验门中弟子身法的考题,只有在规定时间内顺利来回才能算作合格。很多人考了三四次才通过。抓住李云泽的胳膊,娇声道:“哥哥,我带你过桥。”飞身一跃,李云泽身体一轻,便落在了第一个石块上。李云洛玉足一弹,又带着哥哥飞到第二个石块。李云泽见妹妹身法精奇,心中喜悦。

行到半程,李云洛鼻端见汗,气息微喘。李云泽道:“云洛,剩下的哥哥带你走。”反手抓住李云洛的胳膊,运起风行水上身法,身形飘忽,便到了下一个石块。比李云洛还快了不少。几个起落,李云洛看出李云泽身法远在自己之上,较之自己,更加飘逸灵动,开心地道:“哥哥,好身法。”

李云泽站在对岸,回头看石块高低错落在半空中。问道:“这条千石小径,修成这副模样,怕也是别有深意吧。”李云洛道:“哥哥真聪明。每年的花朝节,师门便在此考验弟子的身法。练气弟子,一炷香来回方为合格。至于筑基的师伯师叔,就更恐怖了,这些石块满天飞,要按照次序踏遍每一个石块才行。除非把身法练到家了,否则,根本做不到。我也是入门第三年上才考过。云津到现在还没考过。”李云泽听了,有些着急,问道:“考不过可有什么影响么?”李云洛歪头一想,道:“影响到也没有什么,顶多挨师傅骂罢了。但是,通过了,可是有奖励的。”说完,得意地拿出一个小铃铛,叮铃铃摇晃几下。

李云泽身具炼器之能,一眼就看出来竟是初阶上品灵器。李云洛道:“成绩分为平、良、优三等,分别奖励下品、中品、上品灵器。我那年得的是优,所以,嘿嘿!”李云泽心道,只要不影响修行与在门派中的地位就行,身法只要勤练,总有一天会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回看千石小径,李云泽心中暗赞,以此法考核弟子,既有趣味,又很实用。想到这个法子的人,真是匠心独运。

李云洛指着漫山郁郁茂茂的竹林道:“这就是风来竹海了,师伯就在这里清修。哥哥,你可猜得着为何这里唤作风来竹海么?”李云泽一进入竹林内,就有习习清风吹过面颊,仿佛一双手在轻柔抚摸。身上的衣摆飘动,四面的竹枝摇首为礼。

李云洛不等哥哥回答,道:“这里的风一年四季从来不停,而且就这么轻轻揉揉的。夏天觉得是凉的,冬天觉得是暖的,都可舒服了。”步在上山的小径上,李云泽一边问些余书元的近况,一边心里焦灼。以往,余书元每次考核都极为严格,问的问题绞尽脑汁才能回答圆满。这三年来,因为无人在身边督促,不如在西林时那么用功,也不知所学所思所得能不能让他满意。

竹林深处一座篱笆小院,几间草庐。

余书元坐在院中,身前放着几案酒具,正自斟自饮。看到李云洛带着李云泽前来,十分高兴,远远的就跟两人打招呼。

李云泽注目看清,不由心头悲切。三年时光犹不到,余书元却似一下子老了数百岁。头发花白,面容枯瘦,原来的仙风道骨一样的气度,现在毫无光彩。说起来余书元不过两百来岁,这个年纪,在筑基修士中正值壮年,怎会如此枯老?李云泽暂熄心痛与疑虑,急趋近前,恭恭敬敬跪下叩首。他与余书元虽未有师徒之名,但在李云泽心中,余书元可谓严师恩重。

余书元袍袖一挥,一股大力迫使李云泽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余书元道:“虚礼就免了。”转头见李云洛正撅着小嘴,气哼哼地看他,尴尬一笑,道:“小云洛,这里没你事了。快回你师傅那里去吧。”

李云洛看着几案上的酒具,阴阳怪气地道:“师伯,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就在这陪您老人家吧。”余书元连声道:“不用,不用,我老人家有人陪了。不要你这捣蛋鬼了,快走,快走!”

李云洛眼珠一转,一声不吭进了茅屋,出来时手里提了两个大酒坛子。余书元急道:“你拿我的酒作甚?”李云洛嘴一撇:“呦,您老人家真会占便宜,我提过来的,什么时候成您的啦?”余书元道:“你拿来不是送给我的么,送给我的自然就是我的了。”李云洛得意地笑道:“我几时说送给您老人家了?”余书元哑然,李云洛只把酒提来放下,还真没说过送给他的话,敢情一开始就留着一手呢。

李云洛拿起几案上的酒壶,跑到篱笆旁,哗啦啦全倒了,酒香扑鼻而起。余书元心痛万分,道:“这么好的酒,你倒它干嘛?”李云洛抬高下巴,娇哼一声,道:“我自己的酒,想倒就倒。你要是有,你也可以倒哇。”提了两个酒坛子就往外跑,余书元在身后喊回来,全当没听见。

李云泽见妹妹这般对待师长,怕余书元心存芥蒂,忙道:“真人,舍妹年幼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余书元摆手道:“还不都是她师傅指使的。怕我饮酒伤身罢了。”扫了一眼李云泽的修为,叹了口气,道:“来,让我看看你的根基如何。”伸手抵住李云泽背心,一股灵元探入李云泽体内。足足过了一刻钟,方收回手掌。道:“我还以为你耐不住性子,借了外力修行。现在看来,根基扎实稳固,想必这两年多另有奇遇。”

第一百三十六章 九情茶

李云泽正要说话,余书元抬手止住他,道:“有些事你自己知道就好。”李云泽松了口气,他极不愿意欺骗余书元,但在石室内拜师的时候,师傅留书严令禁止他暴露师门。他还想着把这一切都推在端木听雷身上,顺带打听打听端木听雷是什么人。现在余书元阻止他说出修为增长的原委,不用说谎欺骗,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因为若余书元不阻止,他肯定会说假话。

余书元接着道:“虽然根基未散,但你与别人不同。五行全修还有个平衡需要小心仔细。所以,接下来你先放缓修行,多练练术法,务必做到掌控灵元如臂使指。”又指点了李云泽一会修行,余书元道:“看来你我的确缘分深厚。要是等到八月的时候再来,就有点晚了。有酒么?”

李云泽摇头,想起自己是带着礼物来的,从乾坤锦囊中掏出一节竹筒来,双手敬奉到余书元面前,道:“真人,偶然得到一点茶叶,带给您尝尝。”余书元笑道:“无酒,茶也不错。”拧开筒盖,一丝夺人魂魄的香。这香气十分古怪,有根香、茎香、叶香、花香、果香,似乎是一根完整的植物,历经了一个完整的生命历程而产生的所有味道。又有荷、兰、菊、桂、牡丹、月季、桃、梨、杏……,等等,仿佛天底下所有花的美好香气都包含其中。香气不持久,少顷逝去。但鼻端已无,心头还在。这个“在”不是记忆,而是的的确确的“在”。

余书元大感惊异,猛然想到一物,往竹筒内一看,十片翠绿的树叶,漂浮在竹筒内,宛如在水里游动。盖上盖子,道:“这些茶叶,你是如何得来的?”李云泽道:“是朋友送的。我来东华前,不知给真人还有妹妹弟弟的两位师傅准备什么谢师礼才好。那位朋友是大家出身,就问他送什么恰当。他就给了我三十片茶叶,让我分作三份,分送三位真人。”

这三十片茶叶本来是沈轻约长辈让他拜师后,给师傅送礼用的,谁知到了丹鼎山,只让他做借读弟子,连个师傅也没给他安排。只给了他一些医书,让他自学。如有不懂,再找人解答。而且防他甚严,这不让去,那不让去,好像他来丹鼎山不是学艺而是来盗艺的一样。中行道发火,也是因为这个。沈轻约虽然劝止中行道,心中也是有气,这些茶叶就留下了,没有往外送。刚好李云泽问起,就给了李云泽。余书元吸了口凉气,道:“三十片!你那位朋友当真是大手笔。他姓什么?可是万山城的人?”李云泽点头,道:“他姓沈,来自万山城。其他的我没有多问。”余书元听说姓沈,道:“难怪。”又高兴地道:“临死前,能尝到这好东西,当真是死也不枉了。”

沈轻约没有告诉李云泽这茶叶叫什么名字,至于价值就更没说了。能被余书元叹作“尝了死也不枉”的东西,定然非比寻常。李云泽问道:“真人,这茶叶很珍贵吗?”余书元道:“何止珍贵,可说是天地孕育的瑰宝。”看李云泽惊讶地张大嘴巴,接着道:“这茶名为九情茶,产自妖界的半纪山。据说天地之间只有一颗九情茶树,每十二年可采收一次。最好的时候采到一片,次一等采到三片,再次一等采到五片。这十片茶叶都是上品,应该都是一片之采。”李云泽奇道:“茶树不是生茶越多越好么,怎么采的越多,等级越次?”余书元道:“生成一片,则这十二年的日月精华、雨露惠泽都集中在一片茶叶之上,若三片五片,则分而得之。自然是一片的等次更高了。”李云泽一算,沈轻约所送的三十片茶叶都是上品,也就是说至少三百六十年才能生成。叹了口气,心道:早知这茶叶如此珍贵,就不应该收下。余书元见他面色,笑道:“东西再怎么珍贵,比之朋友情谊都要损上一分。而且,你觉得珍贵无匹,在他眼里,可能没什么稀罕。你这个朋友,来历大大不凡。他肯将此茶送你,足见待你之谊。若是投契,不妨倾心结交。”

三道丽影出现在竹海小径内,当前一人,玉簪挽发,碧色袄裙,外罩碧色褙子,眉目淡沲,婵媛高华。后跟着的两人,一人是妹妹李云洛。另一人也认识,是靖安城的梁云梵。李云泽见了,想必这位就是文玉仙子了,果然文玉仙姿,五彩之华。赶紧起身行礼,道:“晚辈李云泽,见过淳于真人。”淳于书香微笑点头,道:“免礼。谢谢你送的厚礼。”李云泽忙道不敢当。

淳于书香转头对余书元道:“这次沾了徒儿的光,收到了几叶极品好茶。虽然师兄这里也有,但小妹还是忍不住要跟师兄炫耀炫耀。”略一转头,李云洛与梁云梵会意,布置席位茶具。李云泽细数席位有十个,想必这下东华双英七子聚齐了。趁余书元与淳于书香交谈,低声对梁云梵道:“梁姑娘,久违了。”梁云梵也笑道:“李兄别来无恙。说起来,小妹有今日还要感谢李兄。”

淳于书香取出一个白色瓷瓮,对余书元道:“小妹带了一瓮从不陋峰、长春树上采的雪水。这长春树四季生花,又以冬日的紫花最为古怪,遇雪则谢。枯花上的雪就不能用了,故而每朵花上只有刚落下的那一片雪花能用。为了这一瓮水,小妹可是耗了好几十年的功夫。配这九情茶虽然差些,但东华也没有更好的水了,只能将就。”李云泽听了,心道这还将就,井水泉水河水溪水雨水雪水又有什么区别。为了一瓮水费这么多功夫,不如好好修行来的实在。

这时外面来了一人,身高九尺,气度豪旷。往余书元面前一坐,道:“师妹说有好东西分享,我便从天行宫偷偷溜了出来。回头少不得又被师傅和诸位长老说教。要是没有好东西打发我,我可就赖着不走了。”

淳于书香一笑,卖了个关子,没说所分享的是何物。李云洛、梁云梵行礼道:“魏师伯!”李云泽没见过魏书难,但东华双英七子之中只有一人姓魏,便是与余书元同称双英之名的魏书难,再比照外形气度,确定无疑。刚要行礼,魏书难看着李云洛与梁云梵道:“不好,不好!”淳于书香笑道:“师兄可是嫌小妹徒弟教的不好么,不如你领去,教上几年。刚好让小妹清静清静。”

魏书难连连摇头,道:“别别别,一个捣蛋鬼,一个机灵鬼,我可斗不过她们。我是说,这下一代中都是女娃,不好。不如师兄收个徒儿算了。”说完看向李云泽。余书元道:“我本来有此意的。可惜这次他来,与我已经没了师徒的缘分。”魏书难难掩失望,道:“太可惜了。”李云泽这才躬身道:“晚辈李云泽,见过魏真人。”魏书难道:“余师兄很喜欢你,这段日子你就在这好好住下。”李云泽称谢。东华七子次第前来,这七位李云泽都是见过的,一一见了礼。

淳于书香泡好了茶,分作十三杯,李云洛、梁云梵两人传茶。魏书难等人虽然惊异,不知茶是何名目,俱都忍住不问。李云泽观赏茶汤,颜色纯净。若不是缭绕的茶香扑入鼻端,与清水并无他异。端茶入口,又觉所饮便是清水,平淡无味。细品之下,与清水又大不相同。

世间之水,无论是山中之泉、大野之河、人世之井、枝头之露,或携土气,或入花香,或含烟火,必无纯净。而这一口茶入喉,虽无他味,清澈之感沁人心腑。

少顷,第二杯茶上来,色呈淡青,香气更郁,味久略甘。随后,每泡一次,便另生一色,另换一香,另别一味。待到第九泡,茶汤呈黑色。淳于书香却没有喝,观过茶汤,示意众人倒掉。李云泽本以为就此结束,哪知淳于书香又冲了一泡,分给众人。这一泡,茶汤复归于无色,香亦若有若无,味也了然无际,入口成空。齐书信叹道:“好茶,好茶。这便是九情茶吧。果真盛名之下无虚士。没想到咱们这些筑基期、炼气期的小修士,竟然能品尝到如此佳品。”

魏书难道:“师妹,我听说这九情茶产自妖界半纪山。产量极少,相传采摘下来,便被大妖分了去。云洲难得一见。师妹如何得到的这好东西?”淳于书香道:“小妹收的谢师礼。还是问问送礼的人吧。”看众人目光望过来,李云泽忙将九情茶的来历说了。魏书难点头道:“这么说来,上次在天涯沦落人墓还见过。当时没有细究他的来历。原来是沈城主的孙子。二十五年前,这位沈小城主抓周之礼,我随师父前去恭贺。听说他化生之时,天降异象,万鸟来朝。后来听说,妖界的圣世花也在同一刻开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盾阵冲

余书元等人也都约略听说过此事,江书磊道:“这圣世花到底为谁开的,难说的很。世上同一时刻降生的婴儿多了去了。不能说他化生的时候来了几只鸟,就说是他的。”李云泽很奇怪,形容人降世的词语很多,出生、降生、诞生等等,从没有听说过用“化生”一词的。

李云泽以为余书元等人在一起定是谈玄论道,支起耳朵准备好好学点东西。哪知道说了半天,谈的都是门中哪两位长老因为为弟子抢职位吵了起来,紫阳宗的某个掌院几百岁的年纪取了个双十年华的小妾,某某修士不服神州英华录的排名向谁下了战书等等,说到有趣处一起哈哈大笑。李云泽大失所望,对高人名士的幻想失色了不少。

等人散后,余书元对李云泽道:“你且四处逛逛。我要思谋思谋今后如何教你。五日后再来。”

李云洛本来要带李云泽去李云津的住处,李云泽考虑到自己始终是外人,冒然进入东华弟子的居处,会给弟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就住进了东华派专供外人住宿的客舍,名为仙居府。

第二日一早,李云洛特地借了一艘笔状的飞行法器来,因为李云泽想去见张书歌。他们此时在东方,张书歌所属的羡余峰,位于西方。中间隔着的内山,不允许法器飞行。绕了一大圈,半下午的时候方到羡余峰附近。

刚靠近羡余峰,四队修士各乘一座飞行法器如箭射入空中,将李云泽两兄妹四面围住。李云泽看这些人都是炼气中期、后期的修士,一个个面沉如水,气度肃杀,刀剑齐出,坚盾高举,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之势。将李云洛拉到身后,刚要说话,报上姓名和来此缘由。四队修士的队长,各拿出一副画像来,朝李云泽审对几眼,话也不说一句,伸手示意,刀剑入鞘,又各自原路退回。

来去如风,李云泽莫名其妙,问李云洛是怎么回事。李云洛一拍额头,道:“差点忘了,张师叔脾气大的很。曾定下规矩,羡余峰十里内不准御空飞行。以前,有几位筑基师叔路过,没当回事。被张师叔手下的人拦下,打了起来,还没占到便宜。

那几位师叔大怒,联名告到天行院,谁知道天行院的长老不但没处罚张师叔,还嘉奖了一番。那几位师叔自讨没趣。往后这羡余峰就没人闯了。看刚才那些守卫的模样,应该是冲哥哥的面子,才放咱们过去的。哥哥的面子倒大。”李云泽笑了笑,张书歌名字虽然改了,脾气一点没变,谁惹他都不成。

羡余峰山前是开阔的平地,从飞舟上下望,依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着黑、白、红、蓝四色衣服,整整齐齐列了四个方阵,每个方阵粗略一看有五百人左右。李云泽让妹妹把法器落低一些,看清楚下面列阵的都是身材壮硕高大之辈,手里握持半身高的盾牌。

早有人发现他们过来,对张书歌道:“师叔,有人窥伺,要不要打下来。”李云洛昨日就给张书歌发了飞信,张书歌一眼认出空中法器上是李云泽两兄妹,正自高兴,笑道:“打你个头。是自己人。”一摆手,旁边鼓手擂响战鼓。一通惊雷般的鼓响,传向四方,方阵中的修士迅速移动起来,一个个撕心裂肺地喊着“杀”声,往前方冲过去。

很快四个方阵的修士碰撞在一起,就看到最前排的修士拼劲全力挥盾冲向身前的人。

有的被撞得连连后撤,又马上被身后的修士挤了回来。

有的直接被撞飞到空中,一个翻身落在阵列之中,又举着盾往前冲。

有的撞退身前的人,盾还没收回来,就被另一个敌人撞飞了。

咚咚咚咚,钝器相击的声音;

呼呼喝喝,修士喝叫的声音。

乱糟糟、密匝匝冲向天际。

李云泽两兄妹在半空中都震的耳鼓生疼。李云洛看了一眼,就把眼睛闭上。李云泽看到这一幕,心道肯定是张书歌想出来的鬼法子。四方对战的情况下,除了后面,前、左、右三面都是敌人,防守的难度就太大了。惟其如此,才能更加锻炼出这些修士防守的能力。

看了一会,下面这些人显然没有明白张书歌的用心,一个个舍命攻击,却不知配合防守。只有黑色的一方稍微好一些,三五人抱团一起,互相防护。李云泽从中看到好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当初在西林认识的。心想,还是这些人明白张书歌的心思。至于其他三方的修士,以张书歌的性子,免不了一顿惩罚。不断有倒下的修士被扔出战场外,对战的人越来越少,形势却越来越惨烈。这时候都杀红了眼,下手越来越重,惨叫声越来越密。

场上留下的黑衣修士最多,约占了一半。黑色方开始了收割,将三面围住,留出一个开口,逐步往里推进。被围在内的修士,有的拼命反抗,嘴里还喊着“大家一起冲出去,不要分散,被各个击破”。策略虽然对,奈何没人听,不少人找空子从开口一侧溜出包围圈。

李云泽暗暗摇头,围师必阙,是张书歌在西林就用过的手法。此举将敌人分成死战的和欲逃的两类,各个击破。被围的人越少,歼灭起来越省力。而逃出去的人,也只是一时苟安而已。

一个疑问浮上李云泽心头。下面持盾的修士至少有两千,按照张书歌编排行伍的办法,那么这折冲院至少便是两万人。再加上之前在白羽城听到的消息,东华辖境内的大城营卫要扩张三倍。东华派练这么多修军作甚?

再联想到这几年来,先是与漠北人大战,拓土北疆;后以教训江津派为名,收回西境。在几千年不见战事的云洲,可谓掀起了轩然大波。东华派有那么多智者在,肯定不会是无谋之动,定然有其意图。这个意图究竟是什么呢?

一声乌沉号角,战斗结束。最终百十个黑衣修士傲立在战场之上。

张书歌看着留下的都是自己在西林带出来的修士,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又失望地摇了摇头。在四方混战之下,黑衣修士仍足足一百多人站着,可见其他三方的修士,差到了什么地步。

朝身后一扬手,鼓手会意,一通急鼓。不论是躺在地上休息的,还是打坐恢复灵元的,都一跃而起,几个呼吸间又分成青红白黑四个方阵,并排而列,面向羡余峰方向。

张书歌缓步而出,他身着黑色玄衫,面容肃穆,看起来还真像一方院主的派头。只是手里一个乾坤锦囊,抛上抛下的,露出几分轻浮来。看了面前整齐的阵列,一脸不满意地道:“哪个赢了?出来领赏。”黑色方阵中一人出列,喜滋滋地走到张书歌面前,领了乾坤锦囊。回头还高高举起,炫耀一番。黑色修士一方都面露喜色,嘿嘿笑出声来。

张书歌看了这一幕,喝道:“赶紧滚。”那修士笑着大摇大摆返回阵列中。至于青红白三方的修士深知张书歌向来赏深罚重,令出必行,一个个愁眉苦脸,静候即将到来的处罚。

张书歌扫了一眼下面的修士,这些人来自两处,好一点的是各院之中资质稍差些的弟子,差一点的是各个大城营卫中的精锐,但怎么说也是万里挑一挑选出来的,按说应该比西林出来的人聪明才是,竟然一样的笨。有些地方甚至还不如西林出来的杂牌修士。

他也想过,怨不得这些人笨,而是他们受修行传统的影响更深,对以往的修行争斗方式更为依赖和难以改变。很想把这些人狠狠罚上一顿,出出气,让他们长长记性。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的是携手并肩、众志成城,切忌单打独斗,各自为战。一上了战场,全忘在了脑后。

气归气,毕竟这些人刚才都是十分拼命,没有偷懒,还是要宽放一下。高声道:“今天,老子有朋自远方来,心情大好,放你们一马。回去好好动动脑子,输在哪了?每人都要交一份呈文上来,若是讲不清楚就加倍处罚。”下面的修士如蒙大赦,庆幸不已。同时,又有些奇怪,还有人和这大魔王做朋友?肯定是一路货色。

李云洛催动法器,落下云头。还没落地,张书歌一个飞跃跳到上面,道:“快走快走,出山!”又对李云泽道:“公子哥,好久不见。这两年跑哪快活去了?我在这可是日日累得半死。”李云泽笑道:“是么,我看你倒威风的紧。”张书歌撇了撇嘴,道:“威风这玩意,一开始挺让人舒服的。架不住天天威风,就没意思了。哎,你修为长进了,我就说嘛,你这家伙肯定有出息。”

李云洛不乐意地道:“小师叔,我们赶了半天路,您也不请我们进去喝口水。”张书歌道:“再耽搁天就黑了。小云洛,辛苦一下,等会请你喝酒,喝好酒。”李云洛道:“都说多少次了,连酒味都没闻到。”张书歌哈哈大笑道:“以前是哄你玩的。这次只要你哥哥不拦着,想喝多少有多少。”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月下轩

三人从西方的山口出山,又乘坐传送空门到天川城。在夕阳落山之前,来到天川城外的一处山庄。

这里位于山脚之下,背山面城,偏僻安静。

周围是一片松林,房舍就建在林间空地上。设计的十分灵动,所有房舍轩馆亭台围墙都非寻常的四方形建筑。而是依松间空地的大小和形状,规划出建筑的格局。所以每一个建筑都是不规则的。

有的巧妙的围着一株古松建成一圈回廊,使松树成为室内之景;

有的以几棵松树为柱、顶上覆以松枝建了一座方亭,使松树成为吟啸之亭;

有的在半空之中借虬劲松枝之力,在松树半腰建成临风观月之台。

松林与房舍,和谐相间,彼此为景,当真是大家手笔。李云泽不禁想到江蒙城中桑府花园的设计,也是一般的巧夺天工。又不禁想到设计那座花园的姑娘,内心一阵怅惘。张书歌道:“怎么样?不赖吧。”李云泽连连点头,张书歌得意地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这个调调,走,咱们的地方还在里面。”不少地方都坐满了客人,李云泽观察了一番,全是东华派的弟子。

来到一处只有四壁而无房顶的建筑中,门额上写着“月下轩”三字。进入其中,两排八棵松树贴墙而立,彼此间的间隔大致匀称,每一棵松树前设一几案蒲团,刚好可以倚松而坐。稀疏的松枝盖在头顶,透过松枝可以看见头上的星空。李云泽一下子明白了月下轩三字的含义,想必是有月上中天、光照松下的景致。

李云洛去取茶水,张书歌将李云泽拉到上首坐下,道:“趁人没到齐,跟我说说,这两年多干嘛去了。”李云泽将他与中行道联手行骗以及后面被追得四处奔逃、与沈子约中行道盗墓吓了个半死、白羽城中与帮派头目约斗等事简略说了。张书歌听得直拍大腿,道:“这才叫日子。当初我是吃猪油蒙了心,才进了东华派。整日里训那些笨蛋瓷葫芦,上了余师兄的大当了。”

李云泽道:“你别不知足了。名门大派弟子,辈分又高,元婴修士亲自授业,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张书歌道:“我就想日子过得有意思,其他什么福分不福分的,不在乎。”李云泽还没见到柳叶,问起她现在如何了。张书歌道:“她师傅带她回宗门了,说是要去给祖师磕头,完成入门之礼。”李云泽只知道柳叶拜了东华派一位金丹真人的道侣为师,问道:“她师傅是何门何派?”张书歌道:“不清楚,神神道道的,问也不说。”

李云洛取茶水回来,笑道:“哥哥这地方不错吧,知不知道老板是谁?”李云泽听这口气,道:“莫非我认识不成?”李云洛道:“当然认识。”李云泽想了一圈,这么大的摊子,至少要筑基修士才能支应的下来。筑基修士中,只认识东华双英七子,再加一个淳于书香。这些人都不像是会做买卖的。摇了摇头,道:“猜不出来。你还是直说吧。”

李云洛笑道:“不告诉你,等会老板也来。保管让你大吃一惊。”

不一会,梁云梵和一位身着营卫服饰的女子进来,这女子身量高挑,面容娟秀,轻甲利落,英风飒然。与李云洛亦十分熟识。梁云梵笑着介绍道:“这位女壮士是……”话未说完,那女子抱拳抢先道:“我叫秦戈,见过张师叔,李大哥。”

张书歌听两个称呼,凭空比李云泽高了一辈,大为高兴。大大咧咧地道:“小姑娘很懂事嘛,不错不错!”李云泽报名见礼后,秦戈径直跑到张书歌身边坐下,问道:“张师叔,您当年带着八百散修打败八百东华弟子,太厉害了!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张书歌早想向李云泽炫耀那番威风事迹,尚不知李云泽已经听李云洛说了。见一直没有问,心里痒痒的,这事总要别人问出来,才好吹嘘。自己主动说,就掉了价。秦戈此问,正问到张书歌痒处,滔滔不绝说了起来,如何顺势而谋,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欲擒故纵,如何避其锋芒,如何以实击虚,如何侵掠如火,杀得东华弟子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云云。听得秦戈目中异彩连连。

张书歌看李云泽毫无惊艳钦佩崇敬之色,在那和梁云梵低头闲聊。大为恼火,道:“公子哥,我说了这么半天,你怎么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觉得我很英明神武么?”李云泽淡淡地道:“不觉得,本来就是你能干出来的事。有什么好炫耀的。”张书歌一口气噎住。

秦戈瞪了李云泽一眼,仿佛也在责怪他不尊重心中的英雄。又叽叽喳喳地问为什么要将东华弟子的排阵拉长,为什么不攻左翼而攻右翼,等等。一开始,张书歌本着感谢的心思,还有问必答。后来秦戈问题越来越多,无有了结。不耐烦地道:“你要是想知道,就来我折冲院。跟着练个一年半载,就都懂了。”秦戈眼睛一亮,面露喜色,道:“好,就这么说定了。张师叔说话要算话。”

张书歌一看她表情,心道:不好,上当了。一拍大腿,道:“我刚才说什么了,怎么一下子忘了。公子哥,我刚才说咱哥俩今天要不醉不归,对不对。”李云泽哪里会给他做伪证:“你刚才说要收人家姑娘进折冲院。”

这时,李云津兴冲冲地闯进来,看到李云泽高兴地道:“哥哥,走,快去看热闹,打起来了。”不等李云泽反应,秦戈一下子跳起来,两眼放光,比刚才听张书歌讲故事还兴奋,问道:“啊,又打起来了?这次是谁跟谁?群殴还是单挑?”李云津也认识秦戈,知道她的脾气,道:“你自己去看。晚了,就看不到了。”

秦戈一听,一把拨开李云津,拉起梁云梵和李云洛就跑出去了。李云泽也很想看看东华弟子争斗使得都是什么手段,跟着李云津来到一处阔地,周围已经站慢了人,场中两根一丈高的木桩,约有大腿粗细。

两个练气中期的东华弟子,在空中交手几个回合,力尽各自返身,脚下一蹬木桩,又在半空中相会。速度极快,以李云泽的眼力,堪堪能看清两人的动作。李云泽心中一凛。白羽城一剑战胜练气后期的修士,虽然知道散修与名门弟子差距很大,仍免不了有沾沾之心。今日看来,是自己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了。

左侧的修士趁返身的功夫,突然挥手使出一记灵术,一道金色光刺,带着尖锐的呼啸,冲向对面。右侧修士若是继续落脚木桩借力,不可避免要挨上这一记灵术。若是空中折身闪躲,也能做到。但无力可续,就要落地。按规矩,先落地者输。心中骂对方奸诈,受伤是输,落地是输,不如落地实在。硬生生一个拧身,间不容发躲过了这记灵术。同时身体也与木桩错开,失去了借力木桩的机会。

眼看着从木桩一侧落下,忽然灵光一闪,双掌冲地,连环相击,地上的松针枯枝四面乱飞,几根枯枝刚好飞到身旁,或手指点,或足尖踏,或用额头碰触,借的枯枝飞起的这一点微力,在即将落地之时,翻身跃起,又立身到木桩之上。“好!”叫好声四下蜂起。

这门灵术名为气涌术,流传很广,属于那种不要钱就能学到的。它的特点是动静大,范围广,正因如此,力不能集中于一点,威力可有可无。故而,它还有一个俗名“扇风掌”,意指不但不能伤人,反而相当于给人扇风送凉。然而使在此刻,却是绝佳。左侧修士没想到对手竟然破了这必败之局。虽然暗道可惜,心中也着实佩服。换了自己,这般紧急的关头,未必能够想到这个法子。

那道金刺没有击中目标,直直冲向后面。不巧的是,在右侧修士身后不远,有一空中凉亭,金刺好巧不巧,冲凉亭去了。一个拳影从凉亭内飞出来,撞在金刺之上。未见有何声息,两者一时消散。

梁云梵站在李云泽身边,解释道:“这金色光刺乃是本门的穿云刺,以攻击距离远而著称。那拳影是本门的定山拳,这门灵术的厉害之处,在于火候越深,越无声无息。练到极高明处,拳影甚至会化为无形。但这并非此术的要义,此术的根本在一个‘定’字,一拳击出,压迫得对手丝毫不能动弹。传说,本门的一位精擅此术的先辈,曾以此术定住了一座将要崩塌的山峰,救出了山下的百姓。定山拳也因此而得名。”李云泽听她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大是羡慕。她入门不过年许时间,就能博学如此。如果当初自己有幸拜入东华,即便不及她,定也强似今日。

凉亭内有声音传出:“哪个不长眼的,想打架么?”六道人影翻卷而出,落到木桩下。都是练气后期的东华弟子,有一人李云泽认识,是曾在西林任执事的何云同。几年不见,他气度更加沉静从容。说话的是他旁边的矮个修士,看着嘻嘻哈哈。这人刚要开口说话,何云同一指右侧的修士。只见他闭着双目,眉头皱起,陷入沉思之中。

矮个修士便止住声暂停说话。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也都安静下来。

过了有一刻钟,右侧修士睁开眼睛,面露喜色,显然思有所得。矮个修士仰头道:“小子,扇风掌用的不错。”右侧修士不好意思一笑,对周围团团一揖,又对左侧的修士道:“师兄,平手可好?”左侧修士点头,两人跃下木桩。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定山拳

矮个修士嘻嘻笑道:“别走啊,这位师弟,穿云刺不错,来来来,跟师兄过两招。”左侧修士苦笑道:“冒犯师兄,对不住。小弟怎会是师兄对手。”矮个修士道:“练练手,练练手而已。放心,师兄不打你。”何云同看他面露难色,笑道:“去吧,罗师兄跟你开玩笑呢。”那修士赶紧躬身一礼,匆匆去了。

罗师兄跃上木桩,道:“哪位师兄师弟想试试定山拳威力的,快来快来,免费体验,保证安全。”话音刚落,便有一人喊道:“我来!”声音却是从远处传来,一个人影随着声音,凌空飞渡,四五十丈的距离,中间竟没有借力,准确无误落到木桩之上。单这套身法,就唤起了阵阵惊叹叫好声。此人身材匀称,面容英俊,举手投足,风度翩翩。旁边有人喊道:“是赵师兄,赵师兄出手了。”

梁云梵对李云泽道:“这人名叫赵云良,是云字辈第一届的弟子。马上就要筑基了。那位罗师兄么,没有见过。既然和何云同师兄在一起,八成是南部的。”

李云泽奇道:“你们同门弟子,还分个东南西北不成?”梁云梵笑道:“这是我们私下里的称呼。练气弟子数万,自然无法安置在一处。所以门中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建了一院。弟子入门之后,先入北院,十年考评一次,过关则进入西院。而后依次入南院、东院。同在一个方位的,自然更熟悉些。我们都习惯以东部、西部、南部、北部称呼彼此。”

罗师兄道:“是赵师兄,久仰大名。我是罗云九。”名字一报上来,观战的修士倒有不少人知道,不过反应都不大好,笑话的人居多。间歇能听到“罗痴子”的称呼。

梁云梵听到这个名字,也惊咦一声,道:“原来是他。”看李云泽望过来,介绍道:“这位罗师兄是第三届的。他之所以出名,是因他入门到如今近四十年的时间,只练了一门灵术,就是那定山拳。第三届的师兄现在都已进入东院修行,只有他因为术法一科不过关,犹在南院。门中好事的师兄,给他起了个诨号‘罗痴子’。他也不与人争辩,一个人默默苦练,极少抛头露面。今日这番架势,想必是修行有成,为自己正名来了。”

李云泽听了对此人大感兴趣。他因修行道法的原因,苦练五门五行基础术法,以期操控灵元更为精准。为了应急防身,也学过其他几个术法,但学会了就都丢在一旁。这人竟比他还要纯粹,从头到尾,只学一术。

在大多数人看来,把时间精力都花在一门灵术上,时间越久,收益越少。事实上,也是如此,越到后面,灵术长进越难,反不如多学几个,用处更多。但也不是全无好处,依李云泽的体会,熟不止能生巧,若是潜泳玩索,于悟道也极有好处。

赵云良心念电转,一看罗云九的架势,也猜到今日必为正名而来。收起轻视之心,道:“罗师弟,怎么个比法?”罗云九道:“拳脚身法,看着花哨漂亮,其实没啥意思。就向师兄讨教讨教灵术。”

赵云良心道果然,面上笑道:“定山拳是本门数得着的灵术,自刘愿仁祖师之后,定山拳沉寂了近千年,世人已经不大记得它的威名。罗师弟浸淫其中数十载,专心诚意,别人不明就里,多有戏讪。师兄听闻此事后,极为佩服。这门灵术定能在师弟手中发扬光大。”语气极为诚恳。

罗云九心中感动,数十年来被人笑痴笑傻,心中岂无块垒?赵云良这一番话可谓说到他的心坎里。收起嘻嘻哈哈的表情,郑重地道:“多谢师兄勉励。还请赐教!”赵云良道:“师兄痴长几岁,多修行了几年。师弟先请。”

罗云九道一声“得罪了”,右拳举胸,以示尊重,而后缓缓向前击出。一道拳影出现在拳端,慢慢推向赵云良。赵云良心头一凛,不意罗云九竟有了如此火候。一般而言,灵术使出,都是尽可能的快,慢反而难以做到。若要操控灵术的速度,需要极高的造诣。心里想着日后定要与此人好好结交,手中却没有闲着,两道穿云刺,一前一后,第一记击在拳影之上,拳影暗淡了些,紧接着第二记碰触上,穿云刺与拳影一起消散。

罗云九手下不停,一拳一拳次第击出,有急有缓,有快有慢。相比罗云九翻来覆去只是定山拳,赵云良所习灵术颇杂,穿云刺、金光箭、大金锤、金刚盾、千金针、乌旋环等等,各样金行术法层数不穷,前后十余种。不管使用哪一种灵术,都恰到好处,双方灵术“同归于尽”。引得周围的修士赞叹不已。这些灵术不少修士都曾修习,但十几种灵术同修,且都能达到这般水准的,盖未曾有。

一众修士既佩服又自愧弗如,甚至以为赵师兄大度,刻意操控灵元的威力,营造势均力敌的假象。这番交手,虽然没有什么花哨可言,但凶险却只多不少。这等灵术挨上一记,比拳脚要严重多了。周围的修士个个敛息屏气,生怕惊扰到两人。

十几个回合过去,赵云良有些慌了,他的灵元已将近枯竭。再比下去,他将无灵元可用。心中谋划对策,莫如趁胜负未分之际,主动以平手结局,尚可以显出自己的大度。这时,罗云九吐气开声,双拳急挥,漫天拳影,齐齐朝赵云良攻来。赵云良心道好机会,用尽全身灵元,在片刻之间使出七种灵术,只见金色的刺、剑、锤、针、环等几乎在同一刻迎上拳影,彼此抵消,共归于无。赵云良哈哈一笑道:“痛快,罗师弟术法精湛,师兄自愧不如。再比下去,就要吃亏了。师弟给师兄留点面子,罢手和局可好?”

李云泽对灵元的变化最为敏感,看出罗云九一拳比一拳精壮,最后虽然连出数十拳,尚留有余力。而赵云良术法虽然繁复多样,前面也还灵元充沛,到最后已经露出强撑之状来。看到这一幕,对身旁的梁云梵道:“赵云良灵元已罄,罗云九只要再使出一拳,这赵云良就输了。”

周围观战的修士齐声道“好”,既是对赵师兄的胸襟,也是对罗云九的一鸣惊人。梁云梵没有看出两人前后所施术法状态的变化,听了李云泽说得如此肯定,虽然不知他从何处得来的结论,但却深信不疑。

场上的罗云九也看不出赵云良的状况。论名气,赵云良要比他大上许多,而且已经在筹备筑基的事。着实想不到赵云良已经是空城一座,还以为这位赵师兄宁愿自坠威名,有意成全自己的名声,心中着实感念。听着周围的惊叹声,多年块垒,一朝吐出。胸中快意,无以复加。抱拳对赵云良道:“请师兄赏脸,喝一顿酒。”赵云良笑道:“好,酒肯定是要喝的,不过么,得我这作师兄来请。为师弟庆贺。”

李云泽想了想,对梁云梵道:“像这样的比试每日都有么?”梁云梵点头道:“差不多。以前同门严禁斗殴的。近段时间忽然变了,只要不是伤势特别重,门中师长基本不管。甚至还有鼓励的意思。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么。”李云泽摇头,道:“没有,只是想不到东华尚武之风如此之浓。”

有了赵云良、罗云九这场龙争虎斗珠玉在前,原本有意想露几手的修士都熄了心思,各自散去。回到月下轩,张书歌一人坐着,自斟自饮。李云泽很奇怪,问道:“你不是最爱凑热闹么?怎么没去看?”秦戈也跟着道:“对呀,对呀。可热闹了,张师叔怎么不去看。”

张书歌老气横秋地道:“这算什么热闹。老子天天看上千人一起打架。看得都快吐了。”秦戈听了,面露向往。旋即又道:“张师叔你不知道,这次跟以往不一样。没想到罗痴子那么厉害!都跟赵云良打了个平手。特别是最后那一下,满天都是拳头。我离那么远,都觉得周围的气息全禁锢住了,呼吸都不顺畅了呢。”

张书歌奇道:“罗痴子?就半辈子只练定山拳的那个罗云九?”秦戈猛点头。张书歌看向梁云梵,道:“那罗痴子真这么厉害?”梁云梵点头,道:“赵师兄开口言和。”看了一眼李云泽,接着道:“李兄说,罗师兄技不止此。再打下去,稳胜不败。”张书歌一拍大腿,道:“这样的人,老子最喜欢了。改天去把他要到折冲院来。”秦戈道:“还有我,还有我。师叔答应的事,可不能忘了。”张书歌瞥了一眼,道:“你一个女娃娃,到我那打打杀杀的地方作甚?绣绣花,种种草,才是你们的事。”秦戈眼睛一瞪,道:“女子怎么啦?淳于师叔就是女子。我且不计较你这话。你们男人常说,大丈夫一诺千金。那要是食言而肥,是不是连小女子都不如?”张书歌哑口无言,无奈地道:“好了,你愿意来就来。倒酒,开席。”

李云津带来了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一个叫胡晓华,一个叫王左。俱是白羽城人氏。加在一起,刚好坐满。

不一会月光洒下,透过松枝间的缝隙,散落成点点光斑。铜尊清酒,鲜果灵蔬。松风过席,明月相照。

李云泽许久不曾这般的惬意,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李云洛看哥哥高兴,趁机道:“哥哥,你还没猜到店主是谁呢。”李云泽想起妹妹之前所说,道:“你说店主我还认识,怎么不见来?”李云洛笑道:“怎么没来,就在席间。”

第一百四十章 节候语

李云泽一愣,看来看去,觉得张书歌最有可能,道:“以前就知道你小子会折腾人,没想到做买卖也有一套。”张书歌道:“你看错了,店主可不是我。”李云泽奇怪了,目光转向梁云梵,梁云梵也笑着摇头。

李云洛“咯咯”一笑,指着李云津道:“店主在那呢。”李云泽初以为李云洛在开玩笑,看到所有人都笑吟吟地看他,反应过来妹妹所说属实。弟弟是店主,这个信息着实让他惊讶。一直以为妹妹弟弟还是当年不懂事的小孩子,没想到现在已经能够自立做生意了,而且还做得如此之大。对弟弟举起酒杯,玩笑道:“李店主,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李云津松了口气,因为做生意的缘故,他的修行进境落后同批入门的师兄妹许多。生怕李云泽说他不务正业。

他的担忧没错,李云泽心里的确有些担心与责怪,李云津经营这家店,肯定花费了不少时间与精力,怪不得连身法的考核都没有过。在他看来,修行才是主业。寻思要找个机会,好好说道说道李云津。

第二日,张书歌便回山去了,要李云泽日后随时找他去玩。李云泽在弟弟妹妹陪伴下,在天川城里逛了四天。据李云津说,这才逛了天川城一个角。若要逛遍全城,没有个月余光阴,根本不够。

返回风来竹海前,李云泽把最后一份九情茶交给李云津,让他送给师傅。想了想,叮嘱道:“你年纪大了,哥哥也不好再说教你。爹娘不在身边,哥哥还是得嘱咐你几句。赚钱不是坏事,喜欢做生意也不是坏事,但事情总有个主次之分。门派之中,不比咱们家里,从小到大,不管什么东西都是咱们兄妹三个平分。可在门派里,那么多人争抢,落后一分,你所能得到的关注就会少一分,你所能得到的资源自然也会减少。这是金钱、灵石、财富弥补不回来的。这里头的轻重,你自己要仔细衡量。再者说了,修为高了,生意才能做得更长久。你若是不能过筑基一关,不过两百寿命,生意能做到几何?若是五百寿元,就有大把的时间去做大你的生意。”李云津连连点头,连着说了好几个“哥哥放心”。

风来竹海,李云泽看着院子里的几堆物事。一堆杂乱的书籍,一堆齐整的竹子,一堆各种各样的灵材矿石。余书元去主持本届“集经除弊”事,约去半年。临走前交代他,这半年内就在风来竹海住,一是把杂乱的书籍整理清楚,全部阅读一遍,写出摘要梗概与心得;二是用这些竹子做成兵器模型,要足三千之数。并且在每种兵器模型上纹刻适宜的阵法图;三是用体内的琉璃火把所有的灵材矿石全部炼化提纯。并着重叮嘱,他安排的这三件事最多只能用三个时辰,其余的时间他自行安排。

李云泽没急着动手,一个人呆呆坐了一天。他要想清楚余书元的用意,也要想清楚自己的需要,然后考虑如何安排时间。

余书元让他把功法暂缓一缓,除去这个,仍有不少事要做。大观算经、太初天文剑、风行水上身法、五识得一术、五行术法,这些都是不能不学的本事。特别是来到东华派后,所闻所见,让他心中着实警惕。

东华派新建折冲院,训练以战为业的修士,扩充各城的营卫,又鼓励弟子争斗,营造尚武之风。九成是在准备什么大事。虽然无法猜测的出,但肯定极需要武力的支撑。他已非昔日不知世事的毛头小子,懂得了要观大势所在,顺大势而行。所以,提升战力,决不能落下。

匆匆半年过去。这一日冬雪急下,风气劲爽。李云泽一边抚摸泓光剑,一边体察节候的意蕴,任雪花飘落满身。半年来,太初天文剑又学会了大暑、立秋、白露、秋分、霜降、立冬、小雪七剑。原本悟剑之时,一味紧依物候特征,去体会天文的变化。有时能得其大意,有时则茫然无头绪。后来在霜降时,猛然间想到,物候不过是节候的语言,以植物幼芽萌动、开花、结实等,动物的始振、始鸣、交配、迁徙等,非生之物始冻、解冻、雷始发声等,这些某一时段的特征候应时间、季节、天气的变化。非是绝对在白露一日鸿雁来、玄鸟归,在秋分一日雷始收声、蛰虫坯户,关键是在变化的过程,而非候应的特征。如此打破了桎梏,悟剑之时,突飞猛进,霜降、立冬、小雪连续三剑,毫无障碍,目前的大雪剑也已胸有成竹。

蓦然,李云泽拔剑跃起,身随雪动,剑和风鸣。一开始忽动忽静,一剑挥出,想来不对,闭目思索半日,又发一剑。慢慢的,越来越快,时而与冬风的烈气同振,时而与雪花飘落的痕迹同频,时而一板一眼、一招一剑,时而随意挥洒、毫无剑式可言。漫天的风雪仿佛受到了召唤,围着李云泽盘旋、盘旋、盘旋,汇聚成一个庞大的雪影,仿佛是一个雪人在舞剑。李云泽觉得身外气流涌动,寒风、冬雪都跟随着自己的意念,指东向东,指西向西。

雪花爆开,李云泽收剑而立。抬头仰望飘雪的长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然而回身一看,笑容僵在脸上。原来的竹架茅屋,已经不见了,散落成一堆茅草与竹竿,杂乱地堆在三丈外,围成一个圆圈。若是只房子塌了倒无所谓,他费尽辛苦完成的余书元交代的课业都在房子里,如今也与茅草竹竿混在一起。李云泽看了看手中的剑,默默安慰自己,有得有失,天道使然。

余书元从守藏院回来,在竹林外隐隐觉得风来竹海之内气动非比寻常。心中奇怪,这里是门中划给自己的静养之地,掌门亲下诏令,严禁他人随意打扰,为何会有人在此地动手?莫非来了外贼?掩身入内,却看见李云泽悟剑、舞剑的一幕。余书元大惊,这小子从那学来如此剑法,虽然现在道行尚浅,威力也只一般,已能调动微弱的天地之力。若是修炼到精深处,不知威力会到何等地步?

看李云泽收了剑,苦兮兮地去收拾散落的物事,现出身来,道:“别收拾了。跟我走。”李云泽吓了一跳,听到是余书元的声音,回身行过礼,道:“真人,一不小心把房子弄塌了,请您降罪。”余书元扫了一眼,道:“先把你的课业收了。”等李云泽收好,余书元道:“跟我来!”

风雪中行了半日,来到一处巍峨的宫殿跟前,门额上守藏院三个篆字。在门口处,余书元和李云泽被守卫弟子拦了下来,要查验玉牌。余书元出示了玉牌,又指着李云泽道:“这是我的一个晚辈,在此暂住一日,你带他去登记清楚。”一名年长些的弟子道:“遵命。只是还请余师伯留意,这位小兄弟只能在外殿之中行动,万不可靠近内殿。”余书元道:“放心吧,规矩我省得。”

进入殿内,李云泽心中激动。余书元交代的课业他四个月就完成了。多余的时间极想能到守藏院读读书,东华派向以智慧著称,守藏院的藏书定不会让人失望。托张书歌问可有办法。张书歌很上心,着实好好打听了一番,最后回话道:“想也别想了。只有东华派的筑基弟子才能随意进出。炼气期的弟子每一季有一次进去的机会。别的时候如果想进去,就得拿功劳换。”李云泽方死了心。没想到,今日跟着余书元进来了。心里头盘算,一定要问问余真人,如何才能获得进入守藏院读书的资格。

这座大殿看着气派,谁知道只是大门,里面是一座阔大的花园,里面布满了石桌石凳。花园四边是一座座清幽小院,以甲乙丙丁等天干序数为号。余书元带李云泽进入“丁”字号院内。房间陈设简单,余书元让李云泽坐下,问道:“方才你的剑法不错,一定要好生修炼。”李云泽听了,就要解释剑法的名称来路。余书元阻住,道:“前面就跟你说过。这些事不需要告诉我。把你的课业拿出来,我要检查。”

余书元先翻看了李云泽写下的读书摘要与心得,边读边连连点头。他所留下的书籍,大部分是关于阵法的,并且故意把书籍弄得十分散乱,甚至有些册页的顺序都打乱了。李云泽却能彼此联系,互相印证,可见读书没有读死。一些见解连本门的优秀弟子都未必领悟得到,可见李云泽的悟性还在他的意料之上。

接着拿过李云泽炼化提纯过得灵材,以余书元的眼光,勉强算作中上。这也难怪,琉璃火于修炼有不小的益处,用来炼器,略显无力。最让余书元惊喜的是那些竹子刻成的兵器模型。留下这个课业,不过是基于“操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晓声”,让李云泽多学些器物之形,掌握其优劣之态。

第一百四十一章 集经事

李云泽刚开始制作兵器模型的时候,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十八般兵器在心中可以模拟,脑中已有的模型用尽之后,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新的东西来。直到偶然间一直鸟儿落在身旁,惹得他灵机一动,天地间万物皆可以师法,每一种植物的枝叶,每一种野兽的爪牙,每一种飞禽的羽喙,都是适应天地而成之形态,植物凭借抗风雨、争雨露,禽兽凭借斗天敌、捕猎获,皆可以为灵器的蓝本。

此念一起,灵感迸发,源源不断造出新的灵器模样来。随后又根据这些灵器模型的来源,确定其用途与特性,刻上同类的阵法,如:似飞禽羽翼的则使之轻便,似猛兽犬齿的则使之尖锐,似野草叶片的则使之柔韧,各具其形,各有其用。三千数目,一个不少。

余书元认真地数了数,三千件灵器模型上面共计有七十六个不同的阵法。惊奇地问道:“这半年内你学会了六十多个阵法?”李云泽点头,六十多个阵法,算下来每月十个,三天一个。搁在旁人身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李云泽能做到,全得益于《大观算经》的增益与辅助。自从发现了《大观算经》对增进推演之力极为有益,李云泽就花了大量的功夫研学揣摩,现在不过学了四分之一,而且只学了个梗概,谈不上深学,就感觉妙用无穷。他所制作出来的灵器模型,无论是什么形状,总能依据器物的形状,测算出最佳的纹刻位点、灵弦的位置,很轻易地就完成阵法的刻画。

而且,《大观算经》之益还不止此。每次去张书歌那里,看到成千上万的人马对战,战事每每进行到一半,他就能目测算出哪方胜、哪方输。而且时间久了,听张书歌唠叨的多了,学了一些战法战术,还能判断出从哪一边攻击损耗最小,从哪一边攻击得益最大。有时让张书歌都刮目相看。

余书元命李云泽将所有的东西都收起来,道:“你这段时日进步良多。看来得给你多加些课业。”李云泽躬身应是。余书元沉吟良久,问道:“若有一件事,收益极大,危险极大,你愿不愿意去做?”李云泽想也不想,道:“只要真人吩咐,不管多危险,晚辈都全力以赴。”余书元摆手道:“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有一个这样的机会,去一个特别的地方,很凶险,也有很多机缘。看你想不想冒险?”李云泽没有丝毫犹豫,道:“真人,晚辈愿意去。”这种情况是他在过入道桥的时候,就想明白了的。

余书元瞧了他一眼,道:“不急着做决定,还有一段时间。而且,你想去,还不一定能去成呢。”又问李云泽修行中可有什么疑难。李云泽问了几个问题后,想了想,道:“真人,不知晚辈能否进守藏院读书?”余书元疑惑地道:“为何会有此念?”李云泽将端木听雷指点他的修行路径说了。余书元听了也连连点头,道:“正该如此。”接着道:“若要进入守藏院读书,我也没有办法。守藏院乃是门派根本之地。昔年曾有一位大能前辈想进守藏院读书一日,都被门中拒绝了。何况你一个炼气期的毛头小子。”李云泽听了,心中失望,这次彻底死心了。

谁料余书元话锋一转,道:“虽然进不去,但有办法能让你在外面读几本书。只不过要出些苦力,耗费些时间,你愿不愿意?”李云泽听了,心中欢喜,道:“愿意,当然愿意。”余书元道:“你先别高兴。我交给你的课业也不能拉下。”李云泽道:“真人尽管放心,晚辈一定不会耽误。”余书元看他听到能读书,劲头如此之大,也是欣慰,道:“你可听说过‘集经除弊’的事?”李云泽点头。

余书元道:“现在适逢门中‘集经除弊’之际,需要一些弟子抄录典籍副本。”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接着道:“这事门中弟子不愿意做,都是百般推脱。最后,就把各地‘送经’之人扣下,抄抄写写。久而久之,成了陋习。”李云泽奇道:“这么好的机缘,为何大家反而不愿意做呢?”余书元道:“有师长可供咨询,不劳而获,谁还会花功夫、费脑子读书呢?似你这般以书为师,博览典籍,东获一鳞,西取半爪,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独一无二。”

李云泽听了,道:“以前听到‘集经除弊’的说法,晚辈还时常艳羡,心里想,单是这几万年积累下的经典,就为门派弟子提供了不知多少机缘。没想到想看书的读不到,藏书万卷的人压根就没读书的必要。”余书元听了,笑道:“书非借不能读,古人也曾多次批评过。你也不必牢骚,门派大兴‘集经除弊’之事,说是为了集聚天下修士的智慧,除去五行修行道法中的积弊。其实是别有用心。”李云泽一脸惊讶,不是为了这个,那为的是什么?涉及到门派的私密,心中虽然好奇,强压住没有问出口。

余书元看李云泽这般表现,笑道:“不错,知道进退。这件事其实有些见识的人都能猜到七七八八,谈不上什么秘密。只是大家都不去戳破而已,说给你听也是无妨。”

余书元没有马上开讲,而是对李云泽道:“你去‘卯’字号院,把云梵叫来一起听听。记住,千万不能乱跑。”李云泽出了门,连着被好几个人盘问,又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卯’字号院。梁云梵未着东华弟子服饰,一身着青绿色山水纹绣直裾,头发挽成发髻,一副男儿打扮。见到他很奇怪,得知来意后,道:“刚好,我也要去找余师伯。李兄稍候。”少顷,梁云梵抱了一摞书出来,李云泽边走边道:“你怎么这幅打扮?”梁云梵笑了笑,以答避问:“怎么样?俊不俊?”李云泽真的仔细端详过来。梁云梵见状,脸渐渐红了,刚要说话,李云泽道:“赶上张书歌那小白脸了。”梁云梵噗嗤笑了,心中有些得意,道:“张师叔被尊为东华第一美男子,小生可不敢比。”

余书元看两人有说有笑进门,李云泽挺劲如松,梁云梵淡雅如菊。捻须一笑,心里生出一个想法来。待两人坐好,道:“方才云泽问了我一件事,就把你叫来一起听一听。你参加“集经除弊”已有半年,有何体会?”

梁云梵想了想,谨慎地道:“各城送来的书籍虽然不乏别开生面之作,但远不及门中师伯师叔著述精微。而且,门中师兄师弟似乎并不太喜欢读书,采集的经籍大多数闲置一旁,无人问津。”余书元点头,道:“你可是觉得门中做此事弊大于利?”梁云梵摇了摇头,斟酌言辞,道:“也不尽然。在九盟之中,上位家族集经,为的是掌握下位家族修行道法的方向,而开放一些典籍供下位家族参阅,则是为了让下位家族粘上上位家族的道法痕迹,长久以往,潜移默化,润物无声,若想脱离、背叛、自立,就很难了。至于除弊,现在反而没有人当做一回事了。在本门之中,无封疆之弊,似乎并不需要这样。”

余书元道:“你能想到这些,足见聪慧。”紧接着叹了口气,道:“本门的确无需使用此种手段。我东华辖境之内,大小城主都是门中弟子,而且小城十年一届,中城二十年一届,大城三十年一届,流官转任,绝无割据之忧。紫阳宗、归真派、乾坤派等门派都是如此,但为何各门各派还是如此舍气力做这件事呢?”梁云梵低头思索,李云泽则静等余书元说出下文。

等了一会,余书元接着问道:“你们可知十亩田能养活几口人?”李云泽张口答道:“良田亩产可至四石,中田三石有余,薄田略不足三石。算下来,大约可以养活六口人。”余书元道:“若是硬要养活十口人呢?”李云泽摇了摇头,答道:“无论怎样精耕细作,都产不出可以养活十口人的粮食。”余书元道:“是啊,不管怎么精耕细作,都产不出养活十口人的粮食。地力只能到此一步。想要养活更多的人,就要扩展耕地。但若是耕地扩无可扩呢?”

梁云梵蓦地抬起头来,一脸震惊之色。精耕细作难以增产,耕地又扩无可扩,就只有削减人口一途了。李云泽却道:“那只有平均分粮,半饥半饱了。”余书元紧接着问道:“一季犹可。都半饥半饱,来年谁有力气耕地?若是耕种不得法,粮食减产,饿上加饿,恶性循环,后果会如何?”李云泽呐呐无言。

余书元道:“一个修士修炼到筑基需要吸纳多少灵气,耗费多少资源?”梁云梵摇头,李云泽道:“这怎么算的清。”余书元道:“把吸纳的灵气、服食的丹药、使用的灵器统统换算成灵石,约合二十万之数。”

李云泽张大嘴巴,这也能算的出来?转念一深想,虽然繁琐,但的的确确能够大致算清。只要查看各个等阶吸纳一颗灵石增长的灵元数量,以此为基数与本阶段最大的灵元存量对比,在加上每日里滋养经脉身体的消耗,就能得出一个确定的结果。只是过程很熬人罢了。很多事情不是难在做不到,而是难在大家都以为难以做到,看到了这样的事就视而不见,自觉的绕过去。若是硬要去做,就成了大家眼中的钻牛角尖。李云泽心中佩服,但也提示自己,这种做事的意志正是自己需要的,从书山卷海中抽丝剥茧,淘取自己能够用得到的内容,岂能没有这种钻牛角尖的痴劲。

第一百四十二章 弊难除

余书元道:“一个筑基修士所需就如此之多,金丹修士、元婴修士乃至于化神大能所需又有多少?有几个人想过,这天下供不供得起这亿兆人的索求。”李云泽和梁云梵面面相觑,这个问题压根就没在他们心中存在过。

从出生起,被告知的都是要快快修行,早日炼气,尽快筑基,从来没有人说过灵气会有不够用的一日。但就像十亩地只能养活六口人一样,云洲虽大,能够提供的灵气终有限量,能够供应的修士也终有限量。

梁云梵读书更多,见识更广,想得更深一些。每隔数千年,都会有一场大的天灾,如洪水,如大旱。或者是席卷天下的人祸,如战乱,如瘟疫。这些,是不是天地不堪其重,用这种手段来减轻自己的负担?只不知这云洲能养活多少的修士。想到以前看到的一些传说,问道:“师伯,传闻远古时代,道法极盛,通天彻地的大能数不胜数,是不是因为修道者少,每个人能够分到更多灵气的缘故?”

这一问令余书元颇感惊讶,点头答道:“不错。怪不得淳于师妹经常夸你举一反三,往后还得夸你一句见识广博。”梁云梵羞道:“师伯取笑了。”余书元道:“这是实话。这些远古传说因为太过遥远,不管是口耳相传的故事,还是记载在器物上的文字,大多都已经消散了。只有一些典籍中偶有只鳞片爪的记载。你能知道这些,可见读书之深。”看李云泽听得入迷,对李云泽道:“小子,考考你。你可知道古今的变化源自于何时何故?”

这个问题并不难答,李云泽道:“十万年前,九祖结经。”余书元点头,道:“不错。九组结经之后,普世修仙,人人都能踏足仙途。对天下人来说,是个大好事。但正如先哲所言,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凡事皆弊利不可分。若只念其福,不闻其祸,必成大害。当初,就是否公布五行道法、开启普世修仙的世局,九祖也是顾虑重重,颇有一番争论。一方说,人人皆是天地生养之子,应该平等享有修仙的机会,不能只有极少的一拨人享受修行带来的长久的生命。一方说,若放任天下修士肆意修行,金丹元婴必然层出不穷,初时尚可。后世人口滋生,也许万年,也许十万年,云洲就难堪其负。轻则灵气荒芜,无法修仙;重则天崩地摧,万物灭绝。等于断了子孙之路。双方僵持不下,最后,采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公布五行道法,让人人都能踏进修仙的门槛。但要限制晋升高阶修行层次的人数。这其实类似于刚才你说的,粮食不够,大家都半饥半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所采用的办法,就是‘集经除弊’。你们可知为何用这个法子?”

李云泽见识不及,转头望向梁云梵,梁云梵的聪明智慧他在靖安城就领教过。余书元叙述之时,梁云梵一直在想,心里头已经有些明白,道:“九祖可是欲借‘集经除弊’之名,收拢天下修士的智慧,藏之于宗门,使天下修行的灼见真解,不能累进相乘。后人不能借鉴到前人的智慧,修行的速度、晋阶的机会都会减少,以此来控制进阶高阶修士的数量。”余书元点头,道:“正是此意。”

梁云梵想了想道:“师伯,我有一事不解。”看余书元点头允许,道:“为了激励天下的修士贡献自己的论著,门派定下了“换经”的制度,每一位筑基修士只要论著水准够格,就能够凭之换阅门中金丹前辈的秘笈,金丹修士则可以换阅元婴祖师的手札。以我这半年来所见,各城送来的经书,世间也许视作珍宝珠玉,可与门中长辈相比,只能算作土石瓦砾。为何要将珠玉换瓦砾,貌似这样反而助长了智慧的开通,这岂不与‘集经’初衷背道而驰?”

余书元道:“你这是小算盘,九祖用的是大谋略。你觉得天下最具智慧的物事是什么?”梁云梵想了想答“制度”,余书元摇头,又答“思索”,余书元又摇头。看向李云泽,李云泽答先答“道法”,被否,又答“书籍”。余书元道:“沾边,但不确切。天下最智慧的物事是文字。文字从何而来,从结绳契刻,到会意象形,绝不是一人之功,而是万千大众使用演化,方至今日这般便利。你可明白了。”

梁云梵豁然开朗,道:“明白些了。师伯是说,散修的论著虽然品质一般,但数量宏大,积累碰撞之下,正是产生大智慧的土壤。”

余书元点头称许,郑重地道:“千万不要小看普通人的智慧。其实,放出基本门派的典籍,就好像在设定好路径,让人沿着路走,而因为走的路大致相近,竞争就会更加激烈,便会只有一部分人走到终点。”

梁云梵道:“凡俗之中,不缺大智慧之人,难道就没有人看出来么?若有人不甘心就范怎么办?”

余书元笑道:“看出来又能怎样?这是阳谋,堂堂正正,等价交换,没有逼迫,愿者上钩。我若是散修,必然也要著下平生所学,换取高阶修士的秘笈一阅。至于有人不甘心就范,天下如此之大,岂能密而不疏、周而不漏,抓大放小罢了。”

缓了一缓,余书元接着道:“除了集经除弊之外,九祖相约分建宗门,一来传授高深道法,防止高阶修士断层;二来将高阶修士纳入门派,以门风塑造,以门规约束,防止天下欺凌争抢杀戮成风。三来半饥半饱终有一日也会耗尽粮食,不是根本解决之道,宗门心齐力聚,也有找寻出路之任。”

李云泽急切问道:“那现在找到出路了吗?”余书元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找到了一条,但仍不是根本解决之道。”李云泽道:“是什么?”

余书元道:“小五行经。”

“小五行经!”李云泽和梁云梵一起惊讶出声。

在他们的认知中,小五行经乃是紫阳宗为与九盟争霸,争取人心大势,公之于世的一套功法。比大五行经优异处是修行更快。但是,一套更易于修行的功法而已,其作用相当于让人吃饭吃得更快,而不是让耕田产粮食产的更快,能解决什么问题?

余书元明白他们的疑惑,解释道:“世人只知小五行经优于大五行经之处,是更易于修行。其实,小五行经最大的成就,根本不是修行速度,而是从炼气修到筑基要比大五行经耗费的灵气少两成。”

此事梁云梵和李云泽闻所未闻。梁云梵对这些没有留心过,李云泽对近年来对大小五行功法及人身经脉穴位多有潜泳玩索,之前就有发现,小五行经比之大五行经,舍去了许多看起来无关紧要的穴位,所以灵元运转的线路更短,也因而更高效。听了余书元说的这些,才明白,这个设计的初衷是为了减少修行所耗费的灵气。

余书元继续道:“紫阳宗为何能成为天下第一宗门,无人不服。就是因为这个。不要小看这小小的两成,能让更多人步入筑基的境界,能让天下供养更多的修士。”紧接着话锋一转,道:“但也仅此而已,灵气仍旧会有枯竭的一天。”李云泽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余书元看了两人一眼,十分肯定地道:“有,而且比小五行经管用的多。”“真的?”李云泽原本以为多此一问,谁知余书元竟给出肯定地答复,忙跟着问:“什么办法?”余书元笑道:“不能告诉你。”李云泽心里痒痒的,极想知道。也知道如果能说,肯定会告诉自己两人了。不说,肯定是因为不能泄密,或者知道了有害无益。

梁云梵虽然没有问,但心里同样很感兴趣。想了想,拐了个弯问道:“师伯,您所说的出路什么时候能公诸于世?”余书元笑道:“不用旁敲侧击。告诉你们这些是让你们长长见识。其他的不要瞎打听,也不要妄猜测。”提笔蘸墨写了一张纸,递给梁云梵,道:“带他去见你常师叔。就说是我荐的抄经之人。然后把这些书找出来,给这小子抄写。”

两人从余书远处出来,李云泽还在想刚才余书元所讲的事,没想到云洲表面安稳祥和之下,竟有这么多的复杂道道。要不是今天听余书元的一番话,恐怕今生都看不透。再者,余书元最后所说的出路,会不会和东华派折冲院的设立和各城营卫的扩张有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梁云梵看李云泽神思不属,喊了两次都没有回应,忍不住趴到李云泽耳边,大喊了一声:“李兄!”李云泽被惊回过神来,转头看她。梁云梵反应过来,方才的举动有些孟浪,衷心羞怯,玉腮晕霞。还好李云泽心思在别处,问道:“梁姑娘,按说咱们俩这样的修为,参与不得大事。真人把此事告知咱们,有何用意?”梁云梵心道:呆子,这还用说,肯定将来有可能用得着咱们。口中却道:“师伯自有师伯的用意。这事情太大了,咱们还是不要妄猜的好。”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知年

梁云梵见李云泽只顾走路,没话找话道:“你看看余师伯列的书单,都是这次收集来的珍品。师伯对你真好,对我和云洛虽然也上心,从来没像这样手把手的教导过。”

李云泽接过来一看,上面的书名都很陌生。梁云梵说珍贵,定然不是相欺。道:“哪里。是因为我太笨了,余真人才多指点了些。你和云洛都聪明,余真人向来以智慧称誉云洲,连他都赞你能举一反三,便知一二了。”梁云梵听了很受用,心道你还知道本姑娘聪明,不算无药可救。

她自幼聪慧异于常人,幼失怙恃,不敢表露,保身藏拙。难免也有锦衣夜行之憾。拜入东华派后,方放开天性,尽显其智,但也只在师傅与几位师伯师叔跟前。此番得到李云泽这个同龄人的称赏,要比听到长辈的夸赞还要高兴。嘴角微翘,道:“李兄谬赞了。小生只是多读了几本书而已。”

将李云泽带到花园尽头,前方是一处悬崖,云涛就在脚下汹涌。视野之内,山川叠嶂。梁云梵道:“此处名为弃智崖。”说完一笑,合身跳下。李云泽吃了一惊,想拉没有拉住。下面声音传来:“李兄,跳下来。”隐约飘忽,不知从多深处传上来。李云泽心道,此处定然也是入道桥一样的机关。一闭眼,紧跟着跳下。全心戒备,以应不测。哪知下落不过三丈,就到了底,收势不及,一个跟头差点跌倒。梁云梵在一旁哈哈取笑。

李云泽站定,举头上望,白日青天,毫无云气。上面看到的云涛,定是阵法之力。面前不远是一栋建筑,两丈来高。太一楼三个篆字悬于门额上。李云泽左看右看,问道:“这是东华藏经之处么?也太小了点。”梁云梵看他模样,神秘地道:“进去就知道了。”当先而入,李云泽猜测应该是用了乾坤阵法。

里面不过是一间小厅,与外面的建筑大小吻合,根本未用乾坤阵法。一位筑基修士,懒洋洋斜躺在榻上,手举一册竹简,正看得津津有味。梁云梵过去道:“常师叔,余师伯新招了一个抄书匠,让我给您带来。”常师叔目不离卷,道:“余师兄找来的,你直接安排就是。记住了,十层往下不准去。杨师伯的脾气可不大好。”梁云梵应是。

小厅最里面有一道楼梯。李云泽从梯口往下看,折折转转,不知几百重。心中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悄声问道:“这楼究竟多高?有多少层?”梁云梵道:“太一楼与别处不同,乃是从顶至底计数,共计七百二十一层。至于高矮么,咱们来的那座山有多高,这楼也就有多高。”李云泽在外面还觉得小气,现在又觉得太大气了。

太一楼是塔状结构,从第二层开始,每五层一个阔度,越往下越宽广。第二层已有十丈方圆,书架林立,经书满框。第三层里面没有书架,摆满了几案,一个个修士伏案疾书。

梁云梵没有停步,继续往下。四层五层是藏书,六层是抄书之所。到了第九层,二十丈见方的地方,空荡荡的并排两架几案。梁云梵道:“你用这张桌子。”又取来一大摞书放在桌子旁边,道:“余师伯吩咐,这些书由你来抄。可得细致了,万不能有鲁鱼亥豕之误,否则,后面看书的人就倒霉了。”

李云泽挥毫试墨,写了李云泽三个字。虽然有段时日不曾习书,苍钩劲勒,功力未减。梁云梵看了,忍不住赞道:“好字,好字。”李云泽受了称赞,十分高兴,挥笔又写了梁云梵三个字。

转头看梁云梵面色微红,螓首别向一边。醒悟过来,两人的名字并排而立,有调戏之嫌。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将纸团起,扔入纸篓。拿起一本《东观曲直木经寻微》,装模作样抄了起来。一开始为了化解尴尬,抄了一段便沉了进去。此书别开生面,从五行之木的属性特征,探讨提升修炼的效率。具体而言,按木之生长柔和、曲又能申的特性,吸纳灵气和运转功法,以木之性,通灵气之性与功法之性。此法闻所未闻,细思又极有道理。否则,余书元也不会特意给他推荐此书。

梁云梵坐在旁边,不时偷觑李云泽,见他一会书写,一会思索,神情专注,外物皆忘。一天过去,竟然未离坐席。梁云梵心中钦佩,她自问做不到这般刻苦。算下时辰,对李云泽道:“李兄,天将黑了。明日再来吧!”李云泽闻言,收起笔墨,贪恋地抚摸着书皮道:“这样的经籍,在你眼中竟不过是土石瓦砾。”梁云梵听罢,笑而不语。

此后一个月,两人朝夕相处。每日日出进太一楼,日落回守藏院的花园。李云泽满腹心思都在所抄录的书籍上面,日里抄写,夜里思索。每有所得,就记录下来。

书香里寂寞也多,换了别的人,恐怕根本耐不得性子,李云泽却沉心静气,毫无倦怠。一共十二部书,三四万字,心得却足足写了十余万字。

梁云梵每每看到李云泽认真地模样,就无心做事。无心有意,随手画了几幅李云泽的肖像,翻书的,写字的,沉思的,又生怕被李云泽看见,画的时候用书遮住李云泽的视线。李云泽还以为梁云梵抄的是什么秘本,不能示人,很君子地不扭头窥探。

李云泽对大五行功法的体悟越来越多,同时,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这些书的观点不尽一致,有的差异很大,甚至南辕北辙,让李云泽感到无所适从。找机会去问余书元,余书元让他自己判断。李云泽大伤脑筋。在他看来,这些作者都能够成为筑基修士,说明尽管有些观点相左,但各有其理,不是错误的。难就难在判断出哪一些是适合自己选用的,哪一些是可以用作参考的。

书抄完这一日,梁云梵带李云泽上到第一层,把所抄录的经籍呈上,请那位常师叔检验。常师叔随手拿起一本,惊“咦”一声:“年轻人,字写得不错。”抽检了三本,道:“不错不错,上等。”递给李云泽一面玉牌,就自顾去看书。

李云泽不明是何意。梁云梵轻拉他衣袖,示意随她出太一楼。边走边解释道:“这是辛苦费。凭这面玉牌,可以在十层以上任意选三本书看。”李云泽听了大喜,“土石瓦砾”已让他眼界大开,没想到还有机会见识梁云梵口中的“珍珠美玉”。停下脚步,道:“梁姑娘,天色还早,不如……”梁云梵明白他的意思,是想今日就拿到书看。见他如此急切,暗笑:这人读书比自己还痴。道:“李兄,山中岁月容易过。想想明天是什么日子?”

李云泽一心痴迷读书,早忘了计算时日,道:“什么日子?”梁云梵加重语气:“明日除夕,后日年下。”李云泽“啊”了一声,果然是“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梁云梵接着道:“云洛早早就传话来,一起去天川城过年。要是任你耽搁在这里,她非跟我吵架不可。”李云泽虽然心念“珍珠美玉”,但兄妹分别多年,一起团圆过年更为重要。

松庄之内,妹妹和弟弟已经先到,两人已经数年没有和家人团圆。此番哥哥来,所以对这个新年十分看重,忙前忙后,准备了各种各样的年货。李云泽心中有些惭愧,作为长兄,差点把团圆的日子都忘了。

张书歌看李云泽与梁云梵联袂而来,且梁云梵时不时与李云泽说笑,十分亲昵。阴阳怪气地对李云泽道:“行啊,公子哥。这才几个月,就勾搭上了。快说说,手拉了没?嘴亲了没?”李云泽心头突突,见梁云梵在远处,听不到这里说话,松了口气,怨怪道:“休得胡说。让人听到了如何是好?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你不要往歪里想。”张书歌道:“嘿嘿,你清清白白,人家可不一定这样想哦。”

看李云泽神色平静,毫无被人点破心事的激动窘迫,道:“你不会还惦记着武梁城那姑娘吧。我劝你呀,趁早死心。好几年了,人家早都嫁人了,说不定娃娃都一堆了。”李云泽摇头道:“没有。”张书歌道:“没有最好。我这梁师侄真不错,漂亮不说,还聪明绝顶。你们要是成了一对,刚好随她叫我一声师叔。以后师叔罩你。”说完一阵得意的怪笑。李云泽瞥了他一眼,道:“我是说,她还没有嫁人。”

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屠苏沉冻酒。除夕,饮宴守岁,欢腾一堂。子正吃饺子时,李云洛悄悄对李云泽道:“哥哥,我想爹爹娘亲。他们是不是也在想咱们。”李云泽看了一眼嚷着要去放烟花的弟弟,又摸了摸妹妹的头,道:“肯定会的。”心里也着实挂念父母。当初把青草带回家真是对了,否则,此时此刻,父母身边没有孩子,岂不凄楚可怜。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佳节至

元日,众人伙着至余书元等熟悉的师门长辈处拜年。东华派内,处处桃符爆竹,彩灯烟花。

李云泽也被浓浓的节日气息感染,道:“云洛,你们过年可真热闹!”李云洛和兄长一起过年,分外高兴:“以往到没有。往年都是在师傅处,跟着师傅过。今年掌门师伯祖说,弟子们修行清苦,应当张弛有度。阖门上下,不论辈分,放假一旬,同贺新春。又拨了专门的款项,在门派各处张灯结彩。初一至初五,以及上元节前后三日,可以放肆游玩。所以才会这般热闹。”

到了余书元处,魏书难、淳于书香等人也在。拜过年,余书元递给李云泽一面玉质腰牌,道:“凭这面令牌可以在东华各处通行。”又对众人道:“门中久不曾这般热闹,上次还是两百年前,愿介祖师进阶元婴的时候。假日里就不要想修行的事了,好好玩耍。”又对李云洛道:“你哥哥难得赶上,带他到门中各处逛逛。”李云洛开心地应是。

原先选择在天川城过年,就是因为李云泽受身份限制,门中好玩的地方都不能去。这回好了,有了余师伯的腰牌,除了禁地外,余处皆可去。要好好的耍上一耍。

余书元看着一行人欢天喜地离去,长叹了口气。魏书难知道他的忧心之处,道:“师兄,小辈们各有祸福。总要闯一闯,才会有一方天地。咱们年轻的时候,不也是闯过来的。虽然危险,机缘也大。他们之中说不定能出个元婴修士来,何必纠结。”余书元又叹了口气,刚要说什么,淳于书香递了一杯香茶过来,道:“师兄,大过年的,可不许叹气。”余书元收了口,笑道:“要我不叹气也成,师妹得赏口酒喝。”淳于书香道:“就知道你会要这扫愁帚。罢了,佳节难得,今日准你喝一壶。只有一壶!”

从风来竹海出来时,李云泽顺手取了一些竹枝竹竿。李云洛见了眉开眼笑。梁云梵见了,问道:“疯丫头,笑什么呢?”李云洛道:“等会你就知道了。”李云泽将竹竿劈成竹条,手指翻动,不一会编成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用竹枝挑起,在兔子眼睛的位置,各安了一颗红光萤石。外面又附上一层白色的皮毛。看起来与真的兔子一般无二。今年是辛卯兔年,小兔子灯笼应时应景。李云洛欢喜无尽,大白天的就把萤石开启。梁云梵鼓足勇气,道:“我也要。”声音低悄,若非李云泽听力强于常人,几乎听不到。看到李云泽又拿出一些枝条,梁云梵舒了口气。方才的话,她可没有勇气说第二次。内心又有些窃喜。声音这么小,他都听得到,是不是一直关注自己?得小心仪容举止,不要让他瞧了笑话去。少顷,又一只小兔子完工,梁云梵欢喜接过,轻声道了谢。与李云洛玩在一处。

东华山脉共有七百余峰,从内到外,分内、中、外三山。外山又分东西南北四院。这四院合起来约有三百余座山峰。说起来大,实际上弟子们聚集活动的地方不过只有几座山峰,几个山谷。李云洛等人商定,先从北院玩起,各玩上一天。张书歌道:“你们先玩,我要回折冲院,带那群猴崽子玩。等你们来了,师叔好好招待你们。”

李云洛、梁云梵都曾在北院修习过一年。李云津现在还在北院修习。像他们这种炼气期就被筑基修士收为弟子的极为少见。绝大多数都是筑基之后,才会根据自身道法的路向,被某一位金丹真人收归门下。之所以等到筑基之后,是因为炼气期是打基础的阶段,若是对其施加的影响过大,容易导致道法没有按照其天性成长,反而会耽误最终的成就。炼气期收弟子,多是因为资质佳或者有人情关系,先占上名分而已。这些人有的跟随师尊修行,如李云洛和梁云梵,有的则继续在院中修行,如李云津。他师傅言书辛觉得他性子太跳脱,在院中同门相伴着修行于心性更有好处。

李云洛和梁云梵在北院修行的时日短,没有什么朋友,李云津朋友一大堆,呼朋唤友,弄来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和吃食,倒是玩得十分尽兴。

一行人逛过玩过,就去了南院。刚到南院,见到一队折冲院的修士敲锣打鼓,四处吆喝。靠过去一听,说是折冲院上元节时准备一场盛大的烟花,请大家届时前往观看。但在此之前,要悉心筹备,暂行封山,切勿打扰云云。李云泽心头一乐:张书歌这厮,不管干什么都得整出点大动静来。这回不知道鼓捣了什么玩意,但有一点,绝对不会是普通的烟花焰火。

除了西山的地界外,李云泽将东华外山逛了个遍。奇山妙境,游兴大足。待到上元节这日,一行人早早就去了折冲院的地盘。

张书歌正和手下几个都尉商议,看到几人过来,紧说两句,遣走几名都尉,兴冲冲对几人道:“今天晚上,让你们大开眼界。”李云洛道:“师叔,你这到底搞得什么名堂?”张书歌老神在在道:“天机不可泄露。”带几人来到羡余峰一处凸出的山岩上。山岩外围摆了一溜几案,坐下刚好可以俯视山前的校场。张书歌道:“来来来,先喝两杯。晚上吃汤圆,看烟花。”

日落之后,其余各院的弟子都赶来羡余峰。自折冲院组建之后,张书歌就将周围几十里画成自家地盘,严控非折冲院的修士进入。筑基修士都被挡驾,炼气期的弟子就更进不来了。所以大家都很好奇,羡余峰的折冲院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故而来的人异常的多。

折冲院修士五步一岗,在校场外围成一圈,严禁进入其内。其余的地方全部开放,放任游玩。从山脚到山顶,一路彩灯。往下看,登山步道,龙摇鱼跃,走马行船。往上看,沿着院墙,小灯笼红珠一线,檐角门边,大灯笼星火一元。样式有的整齐划一,有的形状各异。整座羡余峰被灯火装饰,楼开金花,树发银彩。李云洛、梁云梵连连赞叹,张书歌得意地道:“这算什么。好看的还在后头。”

四名都尉过来请张书歌,当先一人道:“师叔,时辰快到了,还请您亲临主持。”张书歌道:“都交给你们了,放开去办。”四人对视一眼,还是方才那都尉道:“师叔,我们几人没经历过这阵仗,怕……”

一听“怕”字,张书歌怒唰地怒了,吼道:“怕个屁。多大点屁事,怕、怕、怕。我折冲院的人咋都成,就是不会怕、不能怕。没干过?你们生下来不会吃奶,怎么就会了?不会走路,怎么就会了?不会修行,怎么就会了?还不是干出来的。就按这十几天排练的,办差了也不怪你们。不就是丢人嘛,老子皮厚,丢得起这脸。马上滚!”四人虽然挨骂,士气却鼓了起来。高声应是,大步离去。

酉时正,校场中一通鼓响。十二艘飞行法器从四面八方飞到校场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队队修士从半空中跳下来,各占据一片区域,干净利落地列成十二个个方阵。随后不断有飞行法器进来,修士从空中跳下成为方阵的一部分,人数越来越多,方阵越来越大,最后每一个方阵都达千人以上。

整个过程悄然无息,只用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一开始,漫山遍野的人群还熙熙攘攘,指着校场说说笑笑。到后来,被场中冷肃的气势所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鸦雀无声。

正在众人奇怪之时,又是一通鼓响。右上方位点点火光亮起,从羡余峰看过去,火光呈一个老鼠形状。第二个方阵亮出一头光影健牛,随后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每一个方阵各作出一个生肖。紧接着,除了卯兔之外,其余十一个方阵火光升到空中,保持各自的形状,至不能再升处,砰地一声,所有的光点像烟花一样爆开,化成火星飞流四散。漫天火雨,点碎夜空,比烟花燃放要炫丽的多。离得近些的人,感受到空气中的灵气波动,原来方才的光点都是灵术,不由得高声叫好。有人起头,瞬时叫“好”声轰然而起,满山,满天,彩声隆隆。

李云洛也扯着嗓子喊“好”,梁云梵赞叹地手拍个不停,李云津对张书歌道:“师叔,这场面不收钱,您可亏大发了。要我说,每人一颗灵石,好点的位置加价,一年办一次,您这一年就不用愁钱了。”张书歌连连点头,道:“好主意。”

不论场外如何热闹,场中依然寂静一片,仿佛场外的欢呼与他们无关。这时,仅留下的那只卯兔动了,一蹬腿,到了下一个方阵之中。却是原本的方阵瞬间收去灵元,下一个方阵瞬间施出灵术,时间间隔极端,又变换了兔子腿的形状,看起来就像兔子跳过去的一样。下面的方阵依次接力,就像一只活的兔子,收腿蹬腿,在十二个方阵之间跳动。越跳越高,到了三丈高处,兔子抬首望天,用力一蹬。而后灵元消散,兔子也归于无迹。给人的感觉是兔子一下子跳到了苍穹之上。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选何人

一道道金色小剑出现在十二个方阵中。李云泽对这个灵术可谓熟之又熟,五行基础灵术中的金剑术,他每天都要练上数十遍。然而几千人同时施展这个术法,真是头一次见,万万想不到一个基础灵术,在经过数量加成之后,竟有这样的气势。金剑林立,隔得再远,都能感受到它们的锋芒。金剑脱手而出,方阵之间,两两相撞,密密麻麻的金色剑影在天上撞在一起,化作金色碎片后消散。而后,各样金行术法连续九种,有的是盾,有的是梭,有的是矛,有的是月牙,每一种灵术都是一种不同的烟花焰火。

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术,各样来了一遍。每一行的灵术都有十种。看到最后,满山遍野的东华弟子连叫好声都没有了,面前的烟花术戏,来来回回一个“好”字根本不足以赞叹。收尾时,十二个方阵悄无声息变换成五个。五个方阵各施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术,构成五色五个大字——东华万万年。冉冉升到空中,久久不散。一下子把羡余峰的气氛掀到最高处,欢呼声山扑海涌,撼人心魄。

李云洛喊得嗓子都哑了。对张书歌道:“师叔,这个烟花术戏明年还来不来?”张书歌道:“当然。我还指着这个发一笔呢。”李云洛道:“好。这个位置我预定了,要多少钱?”张书歌乐了,道:“你是第一个订位置的,给你免费。”李云津道:“师叔,到时候卖票的活交给我。保管赚翻。”

李云泽忍不住赞道:“把术法当做烟火放,亏你想得出来。”他与张书歌相识日久,对其十分了解,知道这家伙向来注重实际,绝不会漫无目的地搞一些花哨无益的事,这场烟花术戏,细品有许多深意在。术法放到空中可做烟花,但不要忘了术法始终是杀人的利器。整场烟花术戏,持续一个时辰,期间术法释放有快有慢,显示出这些修士的术法修为非同一般。从入场到退场,井然有序,毫无声息。施放术法,配合默契,衔接无缝,上万人步调一致,如臂使指,纪律堪称严明。张书歌八成是借此机会,宣示折冲院练兵有法,立可成军。

先前来过的四名都尉又来禀事,喜气洋洋,一脸自豪。约略说了术戏过程,张书歌点头道:“办的不错,各记一功。传我令,今晚上,酒不限量,往死里喝。”四人欣喜领命去。李云泽细观这四人的神色,见微知著,其余修士也必定以折冲院的弟子为荣。想起在西林时,张书歌拼着巨大的牺牲去打漠北部落,带回来的修士也是这样的神色。心道,恐怕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而这个目的达到了,也就可以宣示成军。梁云梵也看出了些端倪,心道:张师叔于人心一道真是通透,别人眼里的一场玩闹的戏法,他却能用来凝聚人心。当真是好本事。

天行峰是东华派宗门议事之地。位置在中山与内山之间。天行峰形状奇特,由三座高矮不一的山峰合在一起而成,宛若三级巨大的石阶,次第往上。每级石阶都有千仞之高。

东华旧例,掌门及天行宫长老议事称宫议,在第一级台阶之顶,掌门与一宫九院议事称宗议,在第二级台阶之顶,掌门、一宫九院及辖境各大城城主议事称集议,在第三级台阶之顶。天行宫名虽曰宫,实际上无宫无殿。每一座峰顶都只有一圈圆形的石头当作座位,差别的只是石头多少、地势高低。

正月十八,第二级山峰之顶,掌门及一宫九院议事。东华派掌门边清远居中而坐。边清远今年整六百岁,已是金丹后期。边清远年轻时有美男子之名,现今虽已是中年,但修为深厚,气度宏达,华发染鬓,长须及胸,更添威严。

左右下首是天行宫九位长老,名号依次为宗伯、治典、太史、明律、察御、考功、补阙、拾遗、通事。再往下是九院院主,茂材院、守藏院、度支院、虞衡院、翊卫院、大理院、铨选院、鸿胪院、奉尊院。现如今本为十院,折冲院新立,职事尚不明确。且只有一个书字辈炼气期的弟子为副院主,院主未设。未纳入议事之列。不过今日所议之事,件件与折冲院有关。

边清远缓缓开口,道:“上元烟花术戏诸位都听说了,其中的意思想必也都明了。今日所议之事共有两件,一是定下折冲院院主人选。二是……”顿了一顿,环顾一圈,接着道:“定下开启的裂空阵的时间。”

边清远对身旁的宗伯长老许清群道:“折冲院院主一事,师兄有何计较?”宗伯长老掌宗门祭祀典礼,在九老之中资格最老、地位最尊。

许清群道:“新设之院,所辖又皆是炼气期弟子,院主之地位、修为不宜过高,筑基较为适宜。然其地位职责势必越来越重,应当选以刚健有为且素有威信的弟子担任。”只说了几个条件,未推荐具体人选。

边清远点头赞同,他也这么认为。看向考功长老赵清实,考功长老掌职事者考课议叙,推荐提名院主、城主人选乃其任内之事。赵清实道:“书字辈筑基弟子之中,以余书元师侄、魏书难师侄、淳于书香师侄三人最为杰出。原本这个院主由余师侄担任最为恰当,折冲院乃是他力主所建,张书歌又是他一手发掘,然而现在这种情况,不宜让他再劳心费神,只能另选他人。”言下之意,魏书难与淳于书香二选其一。

补阙长老唐清池道:“最好将东华七子一并作为人选考虑。若大事成,对院主自可大涨声望;若大事不谐,对院主声望打击太大,对门中大局都有影响。请掌门师兄慎选其人。”

话没有直说,但余书元出事之后,众意将魏书难作下任掌门培养。若淳于书香任院主,大事成了,淳于书香在门中乃至辖境之内,势必拥护者众多;若魏书难任院主,偏偏大事不谐,对其声望势必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出现这两种情况,都会影响到掌门之位的顺利接续。而东华七子的成就上要比两人低上一层,从中选一人,影响不到掌门之位。

拾遗长老令清白接着道:“而且,余师侄之事也是个很大的教训,若魏师侄再有差池,淳于师侄便是接替人选。不宜让两人陷入此事之中。”

太史长老庄清烈道:“两位师弟的考虑固然着眼大局,是老成之谋。然则那件大事影响本门乃至云洲千秋万代。咱们这一代只能做凿空开路之事,奠基兴业的重任都在下一代身上。若不亲历此事,日后能否胜任掌门之责?”太史掌修撰内外史事,学贯千秋,所言所谋更在百年之后。

一众长老、院主听了几家之言,都在心中衡量利弊轻重。许清群想了想道:“掌门,这折冲院乃是余师侄的提议,不如听听他的说法。”

余书元出现在天行峰时,掌门与一众长老面上虽然平静,内心皆唏嘘不已。不由得都忆起三十年前,余书元第一次登上天行峰时。那时候他风华鼎盛,灼灼如辰时之阳。无论才智、修为、气度、风评,都是一时之选。甚至有门中长辈断言,他有成为元婴大修士的潜质。在这里,他受领了门中交予的重任。满怀壮志,要为东华、为天下尽一份力。而今岁月未添几许,却苍颜华发,比他们这些大了几百岁的长辈还显老迈。

余书元刚要行礼,许清群道:“罢了,没必要来这些虚礼。坐下说话。”余书元在最下首坐定。边清远道:“我和你诸位师伯师叔,在议折冲院院主的人选,想听听你如何看。”

余书元早有所料,坦然一笑,道:“师尊,徒儿毛遂自荐。”边清远脸色一变,决然道:“不行。”掌门为何反对,一众长老、院主心知肚明,看余书元鬓发苍苍,原本门中最有前途的弟子,现如今这般境况,都心中不忍。治典长老康清一与余书元最熟稔,道:“你对师门的拳拳之心,我们都省得。你也要顾念到自己,不可一味逞强。”

余书元道:“在大事未明朗之前,魏师弟、淳于师妹都不适宜。邵师弟等都在悟道的关键之时,也不应为此事分心。由师侄做这个院主最为妥当。只要师尊及各位长老、院主早做决定,开启裂空阵,局势好坏,趋势一显,徒儿这院主最多两年就可以卸任。”一众长老、院主虽都觉得余书元最合适,但看到掌门冷着的一张脸,谁也不敢挑头说同意的话。

许清群看局面有些僵,道:“掌门,莫若这样。我和几位师弟去找要恕祖师,求一颗还生丹。若能求来,则依余师侄,若讨不来,咱们再另议人选。”

要恕祖师原本是一名散修,金丹后被东华派招安,后来借东华派之力成为元婴修士。此人有一手极佳的炼丹术,素来目高于顶。虽然名为东华派的修士,对东华殊无感情。与东华派之间,更多的是一种交换的关系。还生丹是他炼制的一种灵丹,在上古时都是赫赫有名的丹药,既能延年,又可疗伤。也不知他从哪里得到的丹方。边清远曾经为余书元去讨要过,无论如何求肯,要恕就是不肯给,所提条件极为苛刻。边清远十分恼火,偏偏对方是元婴期的炼丹师,即使身为东华派掌门也无计可施。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规划

听了许清群的提议,边清远大为心动。无论求到求不到,余书元都不会吃亏。道:“上次我去找他求药,他竟提出要给他的后人一座中城作为交换。自访道祖师建派以来,从不以地封人。行法统而制血统,是以人人都有出头的机会,无世家大族之弊。若此例一开,后必有法,流祸久远。”说完,看了余书元一眼,沉重地道:“书元虽然是我的弟子,但事关东华的命脉,这种条件决不能答应。”许清群道:“掌门放心,其中轻重我们岂能不知。”

边清远道:“既如此,此事暂且放在一边。且议下一件事。”余书元起身要离去,其他人非邀不得与闻。边清远道:“你先莫走,留下来听一听,出出主意。”

余书元看无人反对,回身坐下。坐他旁边的奉尊院院主白清荷,这位院主是女子,也是淳于书香的师傅。悄悄对余书元道:“第二桩事是商议何时开启裂空阵。”边清远道:“年前,奉泰祖师传讯,裂空阵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启用。上元节,折冲院那小子搞这一出烟花术戏,想必也是蠢蠢欲动。不知物资储备如何了?”

度支院院主胡清济道:“除灵米外,其他物资已经备全。灵米乃是委托归藏商号分批采购,最多还需一月,就可达预定之数。但我以为,若大事做成,必然引起物价暴涨。门中又积攒了大批灵石,还是在此之前,多积屯一些物资的好。而且,市面上的物资在减少,物价一点一点在抬高。看样子有人也在悄悄囤积货物。只是做得很隐蔽,不知道是哪一家。目前来看,归藏商号最有可能。”

度支院掌税赋财货,准备物资,首要是他,次则是掌商旅百工的虞衡院了。

虞衡院院主范清尘道:“一应需用的灵器、灵材也都炼制完毕。如胡师兄所言,灵石咱们不缺,后面只会越来越多。不如趁现在多换一些物资储备起来。”

边清远点头,道:“两位师弟所言甚是,灵石咱们富裕,留在手中也没什么益处,换成灵材才是道理。你们着手办吧。尽量去中小门派的地界去采购。最重要的,派些人去丹鼎门,明里暗里,救命疗伤的丹药多买上一些。”环顾一圈,见无人再说话,对余书元道:“书元,你也说说吧。”

余书元恭谨地道:“启禀掌门师尊,各位师伯师叔。书元以为,折冲院虽然训练已成,但还没经历过血战,算不得真正成师。昨日,张书歌师弟找到我,说想带人去漠北。我觉得该有此行。另外,这桩大事,不仅仅是东华派的事,更是东华辖境所有百姓的事。应当在各城之中选些人来,参与此事,并且要保证他们中大部分活着回来。”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让普通人从这桩大事中尝到甜头,借他们的口舌,传播出去,吸引源源不断的人进入此事中来。边清远道:“可行。”想了想,对通事长老周清维道:“周师弟,这两件事劳烦你了。”通事长老掌天行宫内事俗务,一般由资历最浅的长老担任。像这样的事,本不值得天行宫的长老出面。周清维心中腹诽:你心疼徒弟,怕他操心,也不能把这芝麻大的事安排给我呀。不情不愿应了声“是”。

诸事议定,边清远起身道:“丰泰祖师说,夏秋之交界障最松,裂空阵开启之时,就定在今年夏末。诸位师兄、师弟,咱们开创的,是万世未有之鸿业,德被天下,福泽苍生,了却数万年以来历代祖师的夙愿。我东华也必将因此成为煌煌大宗,与紫阳宗、九盟、万山城比肩而立。”

李云泽手里捏着在太一楼里选三本书的机会,刚开始拿到玉佩的时候很急切。过了个年,心思缓了一缓,急切的劲头过去,就想不能胡乱选了。若是选择不当,白白浪费了好机会。还是先听听余书元的意见为好。

余书元刚从天行峰回来,先问道:“你现在会哪几种术法?”李云泽在术法上留意不多,勤练五门五行基础术法,是为了更好掌控自身灵元。再就是跟张书歌学的大日烈焰刀,为了应急,还学了爆炎、青丝绕、乌金针、擂石、水箭五门灵术,但都是学会了就放在一边,再没有认真修炼过。

余书元道:“有攻无守,怎么能行?在太一楼第二层寅号书架中间有一本《石身》。第十层,乙未号书架最上面有一本《黄金甲》。戊子号书架最下面有一本《冰镜》。你把这三门灵术找到学会。后面这段日子,别的都不要做,就把这些灵术练纯熟。”

太一楼里,越往下书籍的价值越大。第二层的书自然是价值最小的。李云泽将玉佩贴在《石身》下面的编号上,这本书就弹了出来。《石身》是一门只有四百来字的土行灵术,练成后,身体会像石头一样坚硬,并且身上的气息也会跟石头一样。这样看来兼具防护与隐身两重功用,似乎不赖。可惜的是,施展此术后,也会像石头一样不能移动。成了原地挨打的靶子,再坚硬的防护又能撑的了多久?这门术法放在第二层,估计也就是这个原因。

相比之下,《黄金甲》、《冰镜》都是厚厚的一本。《黄金甲》是金行灵术,灵元化成金甲,可以防护周身,是一门极佳的防护术法。相应的,这样周身防护的术法,耗费灵元自然又多又快。李云泽对《冰镜》兴趣更大,这也是一门防护术法,只是防护方式有些特别,竟然是运使水行灵元结成一面旋转的冰镜,这面冰镜可以吸纳火行术法的灵元,从而抵消攻击。可以转化金行术法的灵元,借对手之力增强防护,但这种转化有限度,过量则会爆开,反而会伤及自身。这门术法的原理,颇有以水克火、以金生水之妙。李云泽忍不住联想到自身功法修行,这门术法的原理是否可以对功法修行提供参考?越想越觉得可行,心底留意,要好好研究这门术法。

太一楼内的书籍严禁带出,李云泽就在第九层摊开书记诵。梁云梵不知何故,今日没有来此。在一起时间久了,一朝人不在,心里还真有些记挂。旋即又自我警醒,不要起妄念。连着三天,都不见梁云梵人影,三门术法都已经记得熟了,还了玉佩,返回风来竹海。

今日的风来竹海分外热闹,余书元身着玄端章甫,位居正中,张书歌带着手下的四名都尉还有一大串子曲侯、旅帅,分列两队。看情形正听余书元训话。李云泽见了,心中奇怪,张书歌向来在羡余峰占山为王,极少带折冲院修士到别处,今日不知是何故。别人门中议事,应该避让,就退到竹林外等候。

半晌后,大队人马出来。张书歌发束银冠,身着紫袍,神采飞扬走在最前面。看到李云泽,挥手让其他人先走。李云泽看张书歌一脸喜色,故意道:“怎么跑这来了,还带这么多人?不会是闯了什么大祸,找余真人替你挡灾的吧?”张书歌没理他这些话,高兴地道:“余真人已经被掌门任命为折冲院院主了,我是带人来点卯的。”原来如此,李云泽明白他为何这般高兴了,他一直怕掌门派个多事的人来当院主,余书元当院主,正合他意。

张书歌收起笑容,道:“公子哥,我要出趟远门。明天就走。这半年你可得好好练本事,等我回来,咱们兄弟合伙干大事。”李云泽难得见他正经一次,极想问他干什么大事。但想到若事关机密,徒让他为难,不如不问。也嘱咐道:“看你的样子,肯定又去干‘打家劫舍’的勾当。不管如何,小命要紧。千万小心仔细了。”说着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张书歌,道:“这丹药你带着防身救命。”这是中行道偷塞给他一瓶天眷丹。李云泽曾想将丹药献给余书元,希望能对他的身体有益。余书元说这丹药他曾经服用过,效用不大,让李云泽留着应急。

张书歌一看名字,喜道:“好东西。”揣进怀里,道:“虽然有这丹药,但运气背到家了,也免不了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是去了泰山君手底下当差,你千万记得把柳叶娶了。嫁给别人,我不放心。”李云泽气道:“滚”,扭头走进竹海。张书歌在后面不依不挠,高声喊道:“我知道你还惦记着那个小娘子,隔手的金,不如到手的铜。何况咱们柳叶也是美人胚子,交给你了。”

余书元已经换上了燕居服饰,面色红润,双眼有神,一扫以前的灰白昏沉。心情也很不错。招呼李云泽坐他对面,也不问三门术法的事,道:“云梵给你带了口讯,她师傅要带她历练半年,半年后再会。”

李云泽一怔,梁云梵走了,张书歌也要走,都约期半年之后。想来,半年之后,东华派要有大事了。将疑问压在心底,陪余书元喝茶。余书元今日谈兴十足,说了许多妖族的事,说有些妖族即便踏入修行之道,也不愿化成人形,而是保持本身形态,他们觉得这样更合自身之道。又说妖族的攻击手段,喙啄爪撕身撞藤须缠绕等等。又不停问李云泽遇到树精石怪禽兽妖如何防御。李云泽答不出来,就自行讲解该如何做才能抵挡的住。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忙碌中

云泽不知道余书元为何说起这些,神怪之事,正是他喜欢的,听得津津有味。听余书元说到一半,猛然一惊,难道东华派要和妖族起战事,张书歌所说的大事是不是指此?转念一想,不对,东华派与妖族并不接壤,更没有听说过有争端。像这种大势力起争执,肯定要有很长一段时间口诛笔伐打嘴仗,既是为了争夺道义人心,也是为了积蓄实力。不会毫无征兆地就开打。想来想去,没有头绪。最后自失一笑,不管发生什么事,练好本领是第一位的。

《石身》十分简单,一学就会。但李云泽真瞧不出这门术法有何用处,问余书元,余书元只说让他自己去悟。

《黄金甲》《冰镜》都是初阶上品术法,各有三重境界。

《黄金甲》第一重身甲,灵元化甲护持全身。第二重盾甲,灵元甲缩成盾牌大小,覆盖在特定部位,防护能力更佳。第三重心甲,顾名思义,灵元可以随心所欲在身体任何位置甲盾抵御攻击。

《冰镜》第一重凝,以水行灵元凝结出冰镜,可以做盾牌用。但水行灵元以柔弱见长,坚固与其不沾边,这冰镜的防护之能可以想见。第二重湮,控制冰镜正转,可以将火行术法吸纳入冰镜之中,从而抵消攻击。第三重化,控制冰镜倒转,可以转化金行术法为冰镜自身所用,增其防护之能。

李云泽于术法一道天分极佳,三个月就将《黄金甲》《冰镜》都练到了第三重。余书元考核过后,道:“不错,勉强算是合格了。你所学的东西太杂,这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每一样本领都会有其用处,坏处就是你现在还没有理清楚每一样本领的用途,真正要用的时候,反而用不出来。你现在好好熟悉熟悉自身长短强弱,把自己的本领好好理一理,如何把自己全部的力量运用的恰到好处也是一门学问。”

李云泽听得连连点头,在松庄看修士比斗,明明毫无用途的气涌术,却成了决定胜败的关键。就让他深深感到,只要运用的时机恰当,没有不能建功的灵术。

盘算了一遍自己的实力。身法上,风行水上炼气期足够用了。术法之中,五行基础术法威力小,但经过久练,施术极快,可做应急之用。防护术法有新学的三个,攻击术法除大日烈焰刀威力还可之外,其余几门术法更适合群发混战,单打独斗用途很窄。真要克敌制胜,还是得依靠太初天文剑。太初天文剑的威力,他至今摸不着底。余书元都说很厉害,厉害到什么地步却没有一个比较的对象。但最次要比大日烈焰刀厉害,可以作为主要的攻击手段。此外还有,五识得一术可以用来侦查敌踪,所学的一些阵法可以用来防护或者攻击。平时没想过,此时认真一想,自己会的还挺多。

李云泽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思考消化。以前老想着往前修行,一直走,一直走。至于走到了什么地步,无暇去想。此番驻足观身,还是大有收获。有空就到松庄的擂台和人打上一场,面对同阶修士,在不用太初天文剑的情形下,仍能做到十场六赢。面对炼气后期修士,也能做到输赢二八开。他发现,东华弟子之间,战力也有很大差异。很多炼气后期的修士,术法很扎实,但对付起来比炼气中期要容易,因为术法运用太过死板,一出手就能猜到他要干嘛,根本就没有威胁。反而是炼气中期修士的一些手法,很是离奇,给了他很大启发。边打边学,进步神速。

这年春夏,东华派内都是红红火火、忙忙碌碌一片。

二月,各种技艺的考核开始。与以往不同,这次考核,从紧从严。花朝节的时候,李云滔参加身法考核,信心满满地对哥哥姐姐说十拿九稳。在千石小径上的表现也可圈可点,结果却被判定没有通过。同批参考身法的有四千人,通过的只有不到三百人。四部弟子都抱怨铨选院的师叔们疯了,把优异线当做及格线。然后茂材院的师长也疯了,之前都是一脸和蔼地教导,修行要张弛有度,留得课业极少。现在个个凶神恶煞,各科都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是自己的。身法师傅说身法是斗战之本,理应偏重。术法师傅说术法是斗战的主要手段,更应侧重。功法师傅说没有灵元余者都是扯淡,谁敢说不须着重用心。说来说去每一科都要努力,四部弟子被整得苦不堪言。李云洛也被淳于书香赶回茂材院,说是这样的机会难得,让她好好感受一下修行的重压。

三月,大批筑基、金丹修士回山。东华山门里筑基修士一下子多了起来。不断有筑基修士远行回来,拜访余书元。也不断听余书元说,某某师叔回山了,他要去拜访。以前出门碰到的都是炼气期弟子,后来炼气期弟子被课业锁住,一出门碰到的都是三三两两游山观景、谈玄论道的筑基以上修士。

四月,东华辖境各城缴纳税赋。而且,今年只收灵器、灵材等实物,灵石一颗也不要,各城大车巨船,纷纷攘攘,涌入天川城和东华山。

五月,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冠礼。凡是年届三十岁的弟子,齐聚祖师大殿,初加缁布冠,再加进贤冠,三加爵弁,宣示成人。

六月,从各大城的营卫之中挑了一批人进入折冲院,名为借用栽培。

这些全都与李云泽无关。要说有关的话,就是松庄擂台合适的对手难寻。现在松庄里尽是老资格的炼气后期修士,这些人一个个都已经摸到了筑基的门槛,正自打磨气海,领悟道法。只等时机成熟,就会突破筑基期,迈入真正的修仙境界。没有考核和课业的压力,优哉游哉,松庄一时成了他们的天下。李云泽去了几次,被虐成了一团渣,知道差距太大,后面就不好意思再去了。

这一日,梁云梵回来,作男装打扮。数月不见,眉宇里透露出一股英气。李云泽见了,调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哥,真个俊俏。”梁云梵听他虽是调笑之言,却是夸赞自己容貌姣好,心里微甜,道:“没想到李兄也如张师叔一般油嘴滑舌,怪不得你们两个交情好,原来是一色人。”余书元看他们两个斗口,面露微笑,道:“丫头,去泡茶来。今日给你们讲讲故事。”

李云泽在竹林里安置了凉席几案,梁云梵泡了茶,三人在竹林凉风里品茗闲谈。

余书元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世上会有一个地方,跟咱们平常看到的会截然不同。”李云泽想了想道:“我觉得每一个地方都不一样。”余书元哈哈笑道:“不是这个意思。比如说,白日里冷,夜间里热。比如说,顽石有命,会动会跑。比如说,草木跟禽兽一样吃的是血肉。比如说,树像山峰一样高,兽像楼宇一样大。”

李云泽和梁云梵越听越觉得离奇,哪有这种地方。一开始还觉得说的可能是妖境。妖境除了禽兽为主宰之外,其他的与人境也没什么区别,不会有余书元所说的情形。

梁云梵思索了一会,道:“师伯是说世上有异界存在么?”余书元诧异地望了她一眼,道:“你怎么知道?你师傅告诉你了么?”梁云梵摇头,道:“我以前读古书,曾见古籍中有载,上古大能越界而战,斩杀黑魔。当时就奇怪‘越界’二字到底是何意?对上古大能而言,即便横跨云洲海陆也算不上是越界。迨至中古,又留下绝地天通的传说。既有绝地天通,那之前必然是天地相通。所谓的天,究竟是人族之中大能修士栖息之地,还是主宰我们的神明所居,抑或是像蚂蚁看我们一样,我们就是天之下的蚂蚁。”余书元赞道:“你读书倒仔细。不错不错。”又对李云泽道:“你要学着点,不要只读功法一类的书。须知智慧产生在诸般学问的碰撞之下,也许一篇游记带给你的启发,比金丹真人的秘笈还要大。”李云泽点头,读书读得偏的坏处显而易见,脑子里的知识会局限在一个领域之内。视野窄了,悟性也会变差。

余书元继续道:“丫头说的不错。绝地天通之前自然是天地相通。据说,那个时候,远古的大能能够自由穿梭于诸界之间。既然我能去彼,彼自然亦能来此。这些大能,弹指可以碎山,呼气可以煮海。一个不豫,就肆意泄愤,致使俗世祸灾荐臻。直至古圣重、黎两人出世,有感于斯劫,受命于大帝,分天别地,封界堵门,诸界大能自此不能随意往来,世间从此安定。”这些远古传说,李云泽从没有听说过。他对这样的事情最感兴趣,问道:“真人,然后呢?”余书元道:“然后?然后就是九祖结经了。”九祖结经之后的历史清晰明了,都有文字可以查据。

梁云梵忽然道:“师伯的意思是现在仍然有人能前往异界?”李云泽奇怪她为何如此一问,应该问“真的有异界存在?”或者“异界在哪?”才对。旋即暗骂自己笨蛋,只有有人从异界回来过,才能带回来余书元所说的这些信息。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无趣潭

余书元对梁云梵的聪慧很满意,笑着道:“有人去过,而且回来了。”不等两人问是谁,接着道:“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李云泽和梁云梵惊呆了,依他们看,能去往异界,且能回来的,再怎么也应该是元婴以上的修士。余书元虽然厉害,但似乎还达不到这种程度。

余书元自然明白两人的想法,道:“不要被远古的传说束缚住头脑。其实,来回异界,要么足够强大,可以无视异域天地的禁锢与排斥。要么尽可能弱小,不会引起异域天地的关注与干扰。”

李云泽脑中灵光一闪,将先前曾经思考过的信息与今天余书元所说的内容联系起来,瞬间一切都想通了。东华派为什么要建折冲院,养两万以战为业的炼气修士?因为炼气期修士是修行界最弱小的,去往异界不会引起干扰。但这些练气修士合在一起,战力又胜过许多筑基修士。余书元安排自己修习三门防护灵术,张书歌走前约自己干大事,以及近期东华派的种种异动,等等这些,都是为了异界。

记得余书元曾问:“若有一事,收益极大,危险极大,你愿不愿意去做?”当时李云泽回答的斩钉截铁:“去”。那时候不明白余书元这一问的意思,现在明白了。

梁云梵心思转的极快,道:“师伯,前面您曾跟我们讨论过土地与养活人口的关系,当时您说找到了一条路,应该就是异界了。那异界就没有生灵么?”

余书元道:“生灵自然是有。我去过的这个地方,也见到了一些,但都是蒙昧的禽兽。我猜测,这方天地还处在初生化育的阶段。万物升腾,但还有些不稳定。至于其他的界域,各派严守秘密,什么情形不得而知。”李云泽心道,乖乖,听余真人的口气,异界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余书元拿出一本破旧的书册来,李云泽接过来,封面是一张不知什么材料的皮子,没有书名。放在和梁云梵的中间翻开,第一页是一张简略的舆图。一行平直陡峭的山线横贯北方,两条河流从山的两侧流出,交叉之后,一条往南,一条往西。向西的河流穿过一片森林,向南的河流走到一半突然断了。上面密密麻麻点着很多红点,地上有,天上有,水中也有。

李云泽道:“真人,这些红点是活物么?”余书元点头,道:“不错,活物。它们见到我时吓坏了。就像老虎第一次见到驴子一样。”翻开第二页,是一只奇怪的动物,两条长长的腿上面顶着一团肉球,皮肤裸露,没有毛发。第三页上是一棵树,树都是向天生长,以求取阳光照耀的。这棵树却仿佛在向外生长,主干高出地面只有五尺,而后向枝丫伸展向四面八方。

余书元道:“这是我去那里的所见所闻。时间所限,我只探查了方圆不到千里的地方。你们拿回去慢慢看。很多东西我只是浅浅看了一眼,千万不要把书上的内容当做金科玉律。那个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要靠你们自己判断。”话音刚落,清越的钟声响起,传遍山林。

梁云梵看向内山方向,道:“凤鸣钟。”默数钟声,前后一共二十一响。李云泽问道:“这是何意?传召弟子么?”梁云梵道:“不是,传召弟子用的是啸天钟,钟声急促。而且,只有十六响。凤鸣钟二十一响,是迎接元婴之上贵客才有的礼数。”转头问余书元:“师伯,上次紫阳宗的崔剑海真人来,门中准备了好久。这次,没听说有贵客要来呀。”余书元道:“怕是不速之客。”

片刻后,淳于书香传讯来,命梁云梵速回幽悠谷。

余书元指点了李云泽几日术法,发现他学习术法很快,但在应用上,稍显死板。便道:“有一个去处很有意思,你每日做完功课,就去看看热闹。”

余书元所说的去处名叫无趣潭,位于东部靠近外山的边缘,是一座形似酒坛的山峰。李云泽沿小径登上山顶,山顶别有洞天。中间天然凹陷,形成一个水潭,十丈方圆。水色碧澈,山石林木倒映潭中。潭边的岩石上、树杈上、草地上,或坐或立,或躺或卧,散落着百十余人,有的三三两两说笑,有的只身孤影冥想。

两名修士正在水面上刀来剑往。一人白面无须,手中一把短剑。一人身材英壮,手中是一对圆环。两人飞身空中,残影连串,叮叮当当,灵器碰撞的声音密如雨滴。一个交错,互换了位置。落足水面,点起圈圈水纹。两个身影没有丝毫迟疑停顿,找到彼此最佳的角度,翻身又是一轮疾攻。间隔着还互相使几个灵术。

李云泽看了片刻,心有触动。这两人所用灵术极为普通,攻击的手段也很单一,但也有很明显的特点:一是快,迅雷不及掩耳。一是直来直去,直插对方破绽,极少虚招。与松庄擂台上的争斗相比,两人明显走的是实用之道。水潭上的两人实力相差无几,打了半天最后握手言和。

待两人出了水潭,一时无人上来对战。

李云泽转而观察旁边的东华弟子,发现这些人都很特别。怎么个特别法,又说不上来。

过了一会,一颗石子落入水潭边上。溅起的水花跳跃到空中,化为一枝透明的荷叶,轻轻摇曳。一个妙龄女子,婷婷袅袅,踏足荷叶上。悠悠然闲庭信步,每踏一步,足下碧水一阵涟漪,探出头颈化为一柄荷叶,支撑在女子玉足下。至水潭中央,生成一朵碧水莲花,花瓣莲台,栩栩如生。

岸上的东华弟子,本来一个个散淡慵懒。看到这一幕,一个个顿时来了精神,待女子停足碧水莲花上。不知谁起头,“好!”叫好声四下蜂起。

女子拱手四方,道:“诸位道友,小女子偶来东华,得见高贤,一时技痒,前来讨教。”声音无比动听,如山涧溪鸣,幽谷鹂声。

李云泽注目看去,水塘上的女子,足踏莲荷,飘然凌波。一身素白,鹤袂荷裙。娥眉秀长,散朗清致,宛若芙蓉花苞,花瓣未展,神采已自遮掩不住。

水潭周围的东华弟子面面相觑,平常来这里的都是半只脚踏入筑基期的东华弟子,都在一个门中几十年了,不管识与不识,面熟总是有的。外人还真没见到过,何况还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女郎。一时无人应战。

女子蹙眉道:“怎么,诸位道友可是觉得在下一介女子,不足为敌么?”说完,玉手轻挥,掐出一个法诀,手掌中慢慢出现一个水球,砰地散开,却没有化成水珠、水线、水箭之类,而是变作蒙蒙的霰雪,在方圆几十丈的范围里洒洒而下。

这一手术法虽然没有杀伤力,但懂行的人,都面露凝重之色。灵元凝实使出容易,爆散开来也容易,难的是均匀撒开,而范围又是如此广。

不多时,一名修士飞身进入水潭。此人容貌英俊,一副潇洒风流做派。彬彬有礼地道:“在下……”对面的女子根本不理会,娇喝一声:“接招。”双手交错,十指连弹,每弹一下都有一条手指粗细的水索出现,十条水索清澈透亮,带着蒙蒙水汽,飞向对面的修士。李云泽远在五丈开外,感到周围灵气动荡。心头大惊,修士施术,有的使用体内灵元,有的则需要借助周围的灵气。借用灵气范围的宽窄,也体现了一名修士的术法水准高低。他现在竭尽全力,最多能周围一丈之内的灵气。看女子轻松自如,就能调动起五丈内的灵气,如何不心惊。

那名修士争斗经验十分丰富,在水索即将及身之时,不退反进,前跃五尺,而后一个旋身,复又落水潭上。身法行云流水,轻盈如燕。口中话语未断:“……卢云辉,请教姑娘芳名?”他的判断其实很准确,灵术不比灵器,施展出来后,极难再行操控。若是对术法掌握到家,还可以进行微调。这种微调往前容易,往左往右也容易,唯独调头回来最难。可惜错在不清楚对手的实力,身形方站定,十条水索如灵蛇在其身后两两相撞,一半消散成为一片白雾,另一半竟借着一撞之力,折身回来。女子手指频动,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然又将脱离掌控的水索牵引住,朝卢云辉身上缠去。

卢云辉惊而不慌,心中盘算,这种情形虽没见过,重复掌控灵术的事,既然能做到第一次,就能做到第二次,再躲意义不大,不如以硬碰硬。打定主意,他是金行修士,右掌斜出,一道金色刀影出现在手掌边缘。挥掌如刀,斩向水索中间。锋芒凛凛,五条水索一斩而断。下面观战的东华弟子,高声叫好。

卢云辉面露得色,女子也嘴角弯起,仿佛刚才失利的是对手而不是她。女子檀口微张,道:“小心了!”卢云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面上浅笑。然而下一刻面色陡然僵住,一条粗粗的水索,不知如何出现在脚下。猝不及防,水索沿膝而上,缠在其胸口。周围修士看得清楚,在卢云辉收掌之时,其身后的那片白雾,竟然又凝聚起来,生成一条水索。水索固然没有杀伤力,轻轻一挣便可挣脱,然而换成别的术法呢?卢云辉抱了抱拳,道:“姑娘高明。”退到岸上。

这一战引起了大多数修士的兴趣,之前不知道女子的实力,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不值得出手一战。然而不论是灵术脱而复控,还是最后一记灵术散而复生,都证明这姑娘身手非凡,术法诡异。

第一百四十九章 枝叶果

第二个上去的是一个看起来张扬跳脱的修士,下巴高抬,双眼似闭非闭。一个跨步,便从岸边到了水潭中央,直接动手。一面黄色小盾出现在身前,是土行灵术中最基础的土盾。这修士并无将土盾用作防护之意,而是将之推向对面的女子。随后又是一面土盾,紧跟而上。而后,第三面、第四面…第七面,奇的是这些土盾越往前越大,至女子面前已有近丈大小。七层土盾闪着黄色辉芒,像几张金色的书页,这修士看出来女子术法诡异,其用意乃是迫使女子与之正面接战。李云泽料不到土盾还可以用作攻击的手段,想想道理上没有偏差,攻与守本就是一体两面,阴阳转换不足为奇。是自己的脑子被术法的解释限制住了。

女子不紧不慢,招出一支光华琉璃的水矛,一把握在手中。大多数的灵术有光有影,但却无体无形。女子这一手凝虚为实,又引起一阵惊诧。矛尖前指,刺向土盾右下。第一面土盾应声而破。土盾本就是最基础的灵术,防护之能一般,又放大了这许多倍,坚固程度自然大降。后面的土盾破后,水矛无任何损伤。青士将水矛一抛,反手抓住,掷向对面。对面修士求的就是正面交锋。这人貌似对土盾有特别的偏爱,又是招出一面土盾,双手一合,竟将土盾压缩至拳头大小,迎向来势汹汹的长矛。这修士也没指望土盾能将长矛挡住,只期能阻上一阻。土盾之后,手掌外伸,将岸上的一团泥土吸入掌中,三捏两捏,也捏成一把长矛,掷向水矛。水、土两只矛在空中相遇,矛尖针锋相对。最终水矛略胜一筹,土矛散成一团泥土,水矛仍旧。这修士扭头退出水潭,径直离去。李云泽很惊异这修士的土行术法,无论是以盾为攻,还是土盾的扩大缩小,抑或是最后的捏土成矛,都别出心裁,让人眼前一亮。应该还有很多后手,怎么就认输了。心里着急,却找不到人请教。情急之下,使出五识得一术倾听四方可有人谈论。果然有人问身边之人,还没分出结果,怎么就认输了。答道:“用了好几种手段,破不了人家一根水矛,打下去有何意义。”

陆续又有几人进入水潭,无一例外都败在女子手下。这回观战的东华弟子急了,越到后面出手的人,越是对自己身手有自信的,然而连战连输,那么多人竟然奈何不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传出去,东华名声何在?李云泽听到周围东华弟子纷纷猜测青士的来路,有的说传闻紫阳宗的水净散人收了一个天资绝高的弟子,八成就是她了;有的说定然是哪个不出世的大能亲传高足,否则怎么好多手段听都没听闻过;有的说五行亲水,莫不是妖族那边来的。又道不能就此认输,得把门中的几位师兄请来撑场子,这个说去请万师兄,那个说去请曾师兄,好多修士都急匆匆离去。

等了一刻钟,一时无人登场。女子环顾一圈,如来时一般,步步生莲,回到岸边。旁边有东华弟子不乐意了,喊道:“别走啊,后面还有高手呢。”女子没好气地道:“放心,等你们的高手来了,本姑娘定要领教。”李云泽也学过水行术法,自以为对水行术法有几分了解。女子带给了他极大的震动。李云泽甚至有种感觉,灵术在女子手中,已经超出了术法的范畴,颇有当做灵器使的意味。女子每一战都只用了一门灵术,每一门灵术都有让人意外之处。第一战的水索脱而复控,第二战的水矛凝虚为实,第三战的水幕反弹灵术,等等,之前还觉得自己对五行初阶基础灵术的掌握已经颇具火候了,现在一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女子所用的灵术品阶都不会低,操控的精细之处,如臂使指都不足以形容。而东华派的修士,在灵术的水准上不如女子,但每个人对灵术的使用都有自己的理解,比如说第二个修士用土盾来攻击,土盾还可以变化大小,又捏土为矛,用实物增加灵术的威力,这些自己想都没想过。看来自己还不够努力,也不够用心,只一味练习,而不去思考每门灵术的意义是远远不够的。余真人让自己制作兵器模型的做法值得参考,往后练习,一门灵术至少要想出十门用途来,才算入门。

奉尊院排名在诸院之末,职事也仅仅是侍奉元婴祖师,看起来是最不起眼的一院。然而此院却是东华派最古老的一院,其中更是聚集了东华派最具前途的炼气期弟子。奉尊院下设内外两司,内司都是炼气期弟子,主要在门内听用,为元婴祖师做些洒扫庭院、收拾器具、侍奉茶水等杂务。看着是伺候人的活,其实是东华派培养弟子的途径。东华派先代祖师认为,潜移默化,耳濡目染,是最佳的教育弟子的方式。让这些精英弟子随侍在元婴祖师身边,耳闻目睹元婴大能的仙风、道性、明心、真圣,既能坚其向道之心,也能在不经意间受到教育启发。外司则是筑基弟子,专司替元婴祖师在境外行走,所选的都是于修道天分不高,但人情练达之人。元婴祖师一般年岁都长达数千,这么长的年岁里积累的人情往来不是小数。以他们的身份,绝大多数不必亲自出面,安排弟子代劳即可。这是公认的美差。

万云程侍奉在奉琴祖师身边已有三年。奉琴祖师是东华派目前唯一一位女性元婴修士。

万云程入门后很长一段时间声名不显。直至七十岁时,一举以全优的成绩通过门中一百零九项考核,刷新了门派的记录,从此进入师门长辈的视野。而后经过七重考验,进入奉尊院内,被安排在奉琴祖师身边。

三年来,奉琴祖师与他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每一句都是平平常常的话语,听在他耳里却振聋发聩。他觉得这三年所得比他过去全部修行岁月加起来的收获还要多。

记忆中的第一句话,是看到奉琴祖师修剪登霞果树,他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祖师,我辈修道之人崇尚自然。树木生长自有其理,刀锯加之,是人力干涉天力,岂不违背了自然之道?”奉琴祖师手中不停,道:“若任其生长是自然之道,那为何经修剪的树,花更饱满,果更盈实?树木生长是为了枝叶,还是为了花果?”这话并不是什么高深道理,却启发他入心深思。一是修行途中,天人之间,处以何法?二是修行途中,何为枝叶,何为花果?

修行是逆天之举,但不意味着逆天而行。修行要崇敬自然,但不意味着奉命唯谨。正如修枝剪叶,看似干扰了树木自然生长,但却贴合了其生长的终极意义。人之于天,也应如此,顺应而非服从,两者有天壤之别。

枝叶与花果的区别,更让他猛然醒悟修道的方向错了。在此之前,他颇以博学多能自得。勤修苦练,一鸣惊人,获得一百零九个优等,是他平生得意之笔。然而现在回想,得到的是什么?术法的粗通,同门的敬佩,师长的赞誉,仅此而已。可这些与修道有什么关系,对修道有多大助益?他苦练身法、术法、功法、符箓、阵法、史志、杂学等科五十余年,费尽心力,吃尽苦头,所为者何?名为求道,实则不过是为了一时的风光耀眼。背道求道,为了枝叶,失了花果,可气可叹。考核中所谓的优等,只是一个评判标准,他的意义只是说明你比大多数人略好,定位不了一个修士真正的境界,更远远不是修行境界的极致。先圣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胜己者强。修行的道路,不是说比别人强就能到达更高的地方,真正的境界永无上限,重要的是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极致。

自那以后,万云程对这棵登霞果树产生了别样的好感,从奉琴祖师那里讨到了护理登霞果树的差事。登霞果树,乃是上古名木,可惜犹如红颜薄命,名木也难长久留存。上古之世未结束,此木就绝迹了。不知奉琴祖师从哪里得到了一段木根,种在其居住的元晨峰峰顶。数百年培育,已有两人多高。远远望去,叶如琉璃,霞光烁烁。三十六颗红彤彤的果子,宛如挂在彩霞之上。别的果实总有一个周期,熟透自落。登霞果却可以一直生长下去,年份越久,味道越佳,就像修行永无止境一样。这也是万云程喜欢登霞果树的一个原因。

今日奉琴祖师吩咐,有贵客来访,命他采摘一盘登霞果待客。登霞果树从挂果到今日已有六百多年了,从没有摘过一个果子。看来今日来客,要么身份尊贵,要么与祖师关系至为亲厚。万云程摘下年份最久的六个。看着珠圆玉润的果子,心想,书上说登霞果是世间难得的美味,而且有驻颜养颜之效。不知是真是假。

第一百五十章

奉琴祖师居处在山脚,是一座只有几间简单房屋的院落,取名殊身同心院。奉琴祖师已经站在庭院门口。身着宽松道袍,青丝随意挽个发髻,像一片闲散的云朵,又像一棵自在的树木,又像一块磊落的山石。整个人与身周天地,同心同契。身后跟着一名年轻女修,名叫谢云秋。跟他一样,都是奉尊院安排过来的。万云程将果子交给谢云秋,心里头嘀咕,不知道是什么人物,竟然劳动祖师亲迎。

一抹青影出现在天际,万云程认出来,是奉尊院院主白清荷真人的座驾青月舟。青月舟两三个呼吸就到近前,白清荷真人当先下来,转头对舟内道:“闻人宫主小心。”奉琴祖师紧走几步,正赶上舟中人下来。云鬟青衣,广袖飘帛。目中清辉,眉间雅致,风采如晨星满月,流光霞影为之惭色。万云程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样风采的女子。

奉琴祖师道:“许多年不见,穿衣打扮倒是见长。”闻人宫主笑道:“上门求人,自然要穿得体面些。免得让人当叫花子打发出去。远远就看见你这山上霞光万道,没想到真让你种活了。”

奉琴祖师得意地道:“出乎某人意料吧!我这土地贫瘠,没什么出产,好不容易从你那抢来一段木根,自然尽心尽力养护。勉强种活了它,长几个果子,用来待客用。今天第一次摘果,给你尝尝味道。”闻人宫主道:“好啊,我也好些年没尝过了。”奉琴祖师道:“你那颗树上,几百年前果子都满了。还缺吃的不成?”闻人宫主叹道:“别提了,养了两个孩子。一树的果子,不论年份,快让她们偷吃光了。”奉琴祖师笑道:“你还真是舍得。”闻人宫主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什么舍不得的。不给孩子吃,烂在树上不成?”

奉琴祖师看身后只有白青荷一人,道:“你徒儿呢?怎么不带来我看看。”闻人宫主道:“难得出次门,放她们野去了。”边聊变行,进入院内。

万云程停在院外,听里面谈笑风生,暗暗猜测这闻人宫主是何来历。远远有人过来,冲他招手。仔细一看,是在另一位元婴祖师座下侍奉的曾云修。万云程过去,笑道:“今日怎么有空。”曾云修道:“听外山的师弟说,不知哪里冒出来个野丫头。在无趣潭打擂台,赢了一圈的师兄弟。前面找不出人来了,有个交好的师兄传话过来,让我喊几个人去教训教训她。你去不去?”

万云程笑道:“打不过就打不过。天下能人那么多,没什么丢人的。还非得喊帮手分个高下?何必呢。”说完心头一动,扭头看了看殊身同心院,心道,莫非是里面那位闻人宫主的弟子。曾云修道:“我也是技痒。老跟师兄弟们练手,打来打去,知根知底,没意思。听说那丫头术法极为精妙,不管对手是谁,来来回回就一种术法。看样子是个硬茬子,刚好练练手。走吧,同去同去。”万云程大为心动,想了想,去去也好,见识见识。再者,也要提醒自家师兄,注意分寸。免得没了轻重,祖师面上不好看。

两人离得虽远,声音也轻,岂能瞒过元婴大能的耳目。奉琴祖师笑道:“看来你那徒儿厉害的紧,都打到我们内山来了。”闻人宫主道:“定然是大的那个。这孩子是个修痴,从小到大,除了修行什么都不爱玩。你尽管放马让人去,咱们在这赌个输赢。”白清荷心道,得嘱咐外面的弟子留点神,要是失手伤了人就不好交代了。朝一旁的谢云秋使了个颜色,道:“云秋,你去看看。”谢云秋会意,行罢礼退去。

万云程、曾云修几人来到无趣潭时,潭中与女子交手的是罗云九。罗云九一脸凝重,他已经连出十几拳,女子只用了一条柔柔的水带,就将他的攻势化于无形。罗云九紧闭双目,方才十几拳虽然没有建功,然而看到对手化解拳术的方式,隐隐有所悟。定山拳一共只有五式,平丘、起岭、折峰、搬山、镇岳,每一式都有刚、震、缠、断、定、空六重境界。第一重境界极为容易,他只用了三年就全部练成。从第二重境界起不惟靠悟性,还要靠积年不断的苦练。他用了六十多年的时间才将五式练到了“震”境界,这门术法之难可见一斑。据说,这门术法原名为空山拳,定山拳是后来改的名字,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这套术法太难练了,第六重“空”境界从没有人练成过。女子看罗云九闭目思索,面上一会激动,一会平静,时不时还手舞足蹈几下。知道他心有所悟,一点也不着急,好整以暇等着。

忽然,罗云九猛睁双目,大喝:“再吃一拳!”平丘式一拳挥出。先前罗云九的十几拳,每一拳都是勇猛无双,气震心魄。这一拳却有些飘忽,仿佛久病之人,中气不足,走起路来脚步虚浮。青士却罕见地面露凝重,捏住水带一段,单手画圆,将水带舞作急速转动的螺旋,迎向晃晃悠悠飞来的拳影。两术相撞,看似毫无力量精神的拳影,对上一看就十分可怕的螺旋水带,竟一点不虚。任凭水带如何旋转,拳影虽然没有什么气势,却直直往前,不似之前刚猛的拳影一瞬间都被水带旋于无形。

周围观战之人这时才看出这一拳的不俗来,一个个屏住呼吸,心里头却呐喊,打碎它!打碎它!憋屈了一晚上,期待这一拳能够出一口恶气。曾云修看到这一幕,对身边万云程几人道:“定山拳我也练过一阵子,不过嘛,太辛苦,就扔了。这位师弟的定山拳很扎实啊。几年不出来,门中又出英才,可喜可贺!”万云程等人纷纷点头,望着罗云九,个个目露嘉许。拳影水带在空中僵持半天,最终拳影渐渐变淡,水带也一点点跟着消散。“好!”周围东华弟子大声欢呼,这是今夜第一次,青士被破了灵术。虽然是同归于尽。曾云修遮脸道:“丢死人了!破了人家一记灵术,就高兴成这个鬼样,没出息!”

罗云九挥出方才一拳,不光灵元耗空,精神也大为不济,再无力对抗。拱了拱手,没有像别人一样说“姑娘高明”,而是虚声道:“多谢姑娘。”从水潭中跳出时,身体一晃,竟似都站不稳了。

女子对其背影道:“这是什么术法?蛮厉害的。”罗云九道:“定山拳。”女子点头,朝四方道:“还有没有哪位同道精通定山拳的,可否赐教?”无人回应。万云程一伙人中一位方面短须的修士,名叫周云焕,问道:“谁先上?”曾云修抢到前面,道:“我来我来,好久没动过手,心里痒的受不了。”万云程叮嘱道:“曾师弟,这位姑娘是门中一位贵客的弟子,手下留神。”

曾云修心里头明白,这是告诫自己不要拼命,口中道:“满打满算,胜算只有三分。手底下再留神,一分胜算都没有了。你们好好看着,待会好替我扳回点颜面。”慢腾腾走到水潭中央,抬头道:“姑娘,上面打多不尽兴,咱们地上较量,好伐?”

那女子连战几十场,只胜不败。这个时候还敢出场,定然是有所仗恃。李云泽仔细听周围人议论,才明白曾云修来历。曾云修是火行修士,连着十年打遍东西南北四部无敌手。而后进入奉尊院,就很少看到他出现。他身边几人与他经历仿佛,都是云字辈弟子中名动风云的人物。这些人都是半只脚进入筑基期的,是门中修为最高、术法最强的一批人。

曾云修话音一落,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昔年魏书难师伯挑战九盟南宫海日,静候三载,待其痊伤,世人称其磊落。怎么到了云字辈,竟时兴车轮战了。”李云泽顺着声音看去,一人骑跨在松树上,散发赤足,仅着中衣。虽看不清模样,懒散之气表露无遗。他说的乃是魏书难的故事。余书元和魏书难是书字辈最出色的两个弟子,筑基后,渐有双英之名。恰好九盟中南宫世家的南宫海日与楚世家的楚凤落,一龙一凤,也并称双璧。魏书难想试试身手,又不屑与女子比试,就将目光对准了南宫海日。适逢南宫海日遇敌受伤,魏书难不仅助他退敌,还为其护法疗伤。南宫海日伤势尽复后,几次要求比试,魏书难只是不允。等了三年,一直等到南宫海日状态恢复到最佳时,方与其一决高下。结果如何,世人不知,只知道从那以后两人成了知交。

曾云修听了大囧,匆匆道:“姑娘歇息好再战。”灰溜溜地回到万云程等人处,看道:“乖乖,宁疯子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不出手?”懒散声音远远地道:“不要在背后说人闲话,还说得那么大声。我不出手是因为打不过,又不想丢人。所以,就静静的看你们丢人。”曾云修嘴一咧,他曾在宁疯子嘴下吃过大亏,斗口是斗不过的,趁早转换话题:“哎,老万,这是哪位贵客的弟子?”万云程道:“听白院主称其为闻人宫主,与奉琴祖师关系极善。至于是何来历,我倒一点也没有头绪。”曾云修奇道:“宫主?姓闻人?没听说过。我刚才靠近那姑娘,仔细看了下,铁定打不过,咱们还是回吧。免得让某人笑话。”周云焕笑道:“是你抢着要先上的。刚才还笑话师弟们没出息。你要是不战而逃,还不得被他笑掉大牙。”曾云修道:“我就是说说。我这人就一个好,不怕输。要是卓师兄来,兴许能打得过,也不敢说十成十的把握。”万云程道:“卓师兄已经闭关了,出关的时候,就是咱们云字辈第一位筑基真人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有所悟

第一百五十一章有所悟

曾云修一出手便显出高深的术法造诣来。术法相争很重要的一个策略,是保持一定距离。因为施术需要一定时间,保持适当距离,才能减少施术过程所受的干扰。曾云修却反其道而行,狂喝一声,一边身形狂飙急进,冲向女子。一边连连施术招出一个个火球。

李云泽留神观察,曾云修每踏前一步,就招出三个火球。因为施术太快,火球连成一线,犹如一条火柱。李云泽也长期练习火球术,施术频率要较一般修士快上许多,与曾云修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暗暗佩服曾云修的手段,也猜到了曾云修的策略,这女子术法厉害,干脆以快打慢,借施术的速度欺身近战,打乱女子施术的节奏。

对面的女子毫无慌张之色,信手一捻,一个硕大水团出现在半空中,纤纤玉指上下左右,犹如纸上作画,三笔两笔,水团化成一条水鱼,扭身摆尾,宛若生物。水鱼长大嘴巴,将冲过来的火球一一吞入腹中。鱼腹瞬间鼓起,却将火球牢牢包裹住。

曾云修没料到竟是这个结果,略一迟疑,水鱼嘴巴大张,一团火流冲曾云修喷去。曾云修怪叫一声,侧身避开。看着女子,面色惊疑不定。

半晌,又是一副一往无前的气势,把自己会的六十九种灵术,酣畅淋漓使了个遍,不出意外,被对方一一破解。曾云修摇了摇头,然后就大大方方认输了。看着万云程几人,一边叹气一边道:“亏了亏了!输在一小丫头之手,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以后的师弟们、师侄们、徒孙们,提起我,铁定要说,曾云修这厮耗子扛枪窝里横。”

万云程笑道:“输的一点也不冤。你们看出来没有?”周云焕点头道:“一术七华,看似用了七种灵术,实际上,只是一种而已。就是卓师兄也做不到。”曾云修一脸哀愁,道:“以前觉得卓师兄已经高山仰止,难以企及。没想到,今天见到一个更不可思议的。有涯无涯,我这天下第一的梦想,又远了一步。可叹,可叹哟!”万云程笑道:“不求诸己强,反求诸人弱。梦能成真,那就怪了。”

从无趣潭回来,李云泽满脑子都是术法飞舞,若说前段时日的苦练,使他望见了术法的门槛。那么今日看到女子与东华弟子之间斗法,才真正开启了术法殿堂的大门。迫不及待想静心参悟。

余书元听李云泽说了女子败尽东华弟子的事,一点都不惊讶,仿佛他们输在女子手下理所当然。李云泽好奇地问起女子的师门来历。余书元道:“这个不能与你说。”停了一停,笑道:“兴许将来她会自己告诉你也未可知。”李云泽不解余书元此言何意,他此时一心参悟术法,对其他事都不在意。对余书元道,心中忽有所得,想闭关几日。余书元素喜看他用功,道:“竹林清静,是修炼的宝地。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我就在此地,若有疑问,高声问询即可。”

一连数日,李云泽长坐在竹林之内,脑中一刻不停,各式术法回响。术法本质是对灵元的运用,术法精妙,灵元控制也会越得心应手。他对此点早有认识,也一直在这条路上努力。然而路却偏了,他练习五行初阶灵术,只求一点——快,拼命地快。一个快字,固然能体现对术法的熟练程度,然而并不是说就体悟到了术法的精髓。前段时间受与东华弟子对战启发,有了很多的体会,也只是在用途指向的范围内,考虑是如何变通的应用术法,仍旧是在皮毛一层上。真正于术法的立意、机理、结构、特征,从来没有深究过。经过这次观看女子与一众东华弟子的对决,让他看到了术法该有的真正模样。

女子所用太过玄奥,他看得似懂非懂。曾云修、罗云九等杰出的东华弟子虽然是失败的一方,但给他的启发最多。比如说那个张扬跳脱的土行修士所用的土盾,以之攻击还属于变通应用,然而操控其大小变化,非得弄通其中的机理不可。比如说罗云九最后那一拳,看着完全不如之前的刚猛,然而却是威力最大的一拳,可见术法不能一味求刚,刚柔进退,阴阳并济,才合大道。比如说曾云修竟然将三种不同的火灵术衔接在一起,组成一个灵术圆环,奇思巧妙,威力非凡,给人的感觉已经超出了炼气修士术法的范畴。

李云泽十分庆幸遇见这次机会,之前走过的弯路,他也视之为财富。无论学什么东西,最初定然都是从肤浅的表面开始,通过五官感知、内心思索,欣欣然有所得。而后进一步,与外界、外物、外人相互比较,发现原先所知不全不准,甚至漏洞百出。就开始查缺补漏,有了新的更深入的认识。学术法也好,学炼器也好,或者学其他东西也好,都是这样一个不停地否定、不停地吸纳的过程。为何真正有才学的人大多谦逊?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现在所知未达至境,所知越多,知其所不知者也越多。总要不停地寻找新的参照,不断地开阔眼界,不断地更新所学所知。

李云泽又庆幸是,没有一开始就遇到女子与东华弟子这一次次的对决。否则,一开始就捡最好的进行模学,反而不美。就像土盾术,首先是做防守之用,只有防守练到家了,才好去练习如何将之作为攻击的手段。金剑术首先是攻击的手段,只有将其攻击的风格体悟到,才可以试着以之阻挡对手的攻击。否则,一开始就把土盾术用来攻击,把金剑术用来防守,反而会有阴阳颠倒之患。最好的路径,永远是循序渐进,由浅入深。若是中间缺了一个环节,那就少了这一环的体悟。

李云泽从土盾术开始,沉下心来琢磨。偶尔开口问余书元几个问题。余书元极为高兴,因李云泽所问的问题,既深且细,对术法领悟不到一定程度,是绝对问不出来的。一开始,李云泽潜心研究土盾术的结构和特征,慢慢地将心思转移到思索其立意和原理上。

土盾术与其他四门基础灵术都是九祖所创,与大五行经同步流传天下。李云泽首先想到的是,以九祖的道业为何要创作这么简单的灵术?按说以九祖的身份地位修为,所作所制应当是惊天动地才符合他们的身份。莫非这五行基础灵术别有什么用意?茫然无头绪,心想九祖飞升的飞升,仙逝的仙逝,若要究其根底,只能查询典籍,问诸史册了。

随后又想到,千百年来,各种灵术都会在后人手上不停地改进。当然,有的越改越好,有的越改越糟。独独五行基础灵术从创作出来之日起,就一直没有变化。其中的道理何在?灵术改良的方向一般有两个,一是增大灵术的威力,二是减少施术的消耗,包括灵元和时间。五行基础灵术无法进行改良,只能是现有施术条件下,威力已经最大,消耗已经最小,精简的不能再精简了。想到这,李云泽隐隐有所觉悟,一时又抓不住头绪。

正面思路不通,就反向推论。李云泽转头想,其他灵术威力大的原因显而易见,灵元运转的线路更加复杂。这个道理就和阵法一样,基础的阵法灵弦少,位点少,无论灌注的灵元多大,威力最多到达这个层次。而且承受灵元的量有一定的极限,超过这个极限,灵弦就会断裂。高阶的阵法,灵弦多,位点多,可以容纳的灵元更多,灵元辐射的强度更大,范围更广。

用阵法一类比,李云泽眼睛一亮。对呀,气海则犹如阵眼,穴位好比是位点,经脉好比是灵弦。与术法一样,越是基础的阵法演变的越慢,因为这都是经过千万次的实践,最终厘定下的方案,反而高阶的灵术改进的空间很大。脑中越来越清晰,初阶基础阵法恒定,是因为以最少的消耗实现最大的目标,五行基础术法应该也一样是如此。

方才隐隐约约的觉悟一下子明了了,灵术的威力与消耗之间会有一个最佳的平衡点。在这个平衡点上,消耗最少,威力最大。反过来说,威力最大,消耗最少。五行基础灵术之所以无法改进,是因为它们的术法结构完美地诠释了这个平衡点。

李云泽高兴地一跃而起,抓起一大把竹叶从头顶撒下。内心的兴奋难以言表,如果像阵法一样,找到这个平衡点的位置,再领悟到五行基础灵术设计的思路。就能能推行到其他灵术上面,将这些灵术完善到像五行基础灵术一般恒久。虽然想通了方向,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想要具体弄清楚明白,得经过大量的测算。还好他有大观算经傍身,否则单是计算,就够他忙活几年的,还不一定能够算得清楚。

内心里还有很多体悟和疑问,比如说如何调整术法的结构,比如说如何运用术法的变化,比如说术法的阴阳刚柔,比如说术法的五行克制,等等。李云泽暂时不准备再去花心思。修行一途,有时要贪多务得,细大不捐。有时则要依自身的精力,取舍得当,若是鱼也想要,熊掌也想要,最终可能会一无所获。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千人

李云泽还没从兴奋中回过神来,旁边有人懒洋洋地道:“公子哥,耍猴呢?”不远处一张竹榻,外罩纱帐。李云泽奇怪,张承歌这厮向来好动,是个坐不住的脾气,这次搞什么鬼?掀开帐幔,张承歌斜靠在榻上,脸色苍白,神情萎靡,脖颈以下缠了一层厚厚的白布,直到小腹。

李云泽脸色一紧,道:“怎么回事?”张书歌咧嘴一笑,道:“大意了,受了点小伤。原以为对手跟西林的漠北人差不多,谁知道是硬茬子。奶奶的,兄弟们拼了老命,才干掉了。老子被撩了一刀,差点去见了泰山君。”李云泽道:“不是有天眷丹么?”张书歌:“这点伤,哪里用得到天眷丹。对了,我看你一会挤眼睛,一会眨眉毛,一会咧嘴角,一会晃脑袋。是不是春心动了,想姑娘呢?”李云泽道:“别胡说,我那是闭关呢。”张书歌嗤道:“闭关?人家闭关一个个正儿八经,你这嘻嘻哈哈,哪有闭关的样子。”

李云泽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哪日回来的,怎么不叫我?”张书歌道:“回来五天了。真人说,这里清静,让我快点把伤养好。我就挑了这个地方,跟你作伴。看着你一会喜一会愁,嘿嘿,可有意思了。”

聊了一会,张书歌悄声道:“走之前,我跟你说,咱俩去干件大事,还记得不?”李云泽点头。张书歌神神秘秘地道:“给你透露点,咱们要去的,是云洲之外的世界。”说完,还冲李云泽挤眼睛。李云泽明白张书歌所指,异界的事他已经从余书元那里知晓。不过,张书歌说起此事,八成有违门规。止住他不让他继续说,道:“不该说的不要说。你就告诉我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就成。”

张书歌想了想,道:“我也没去过,就知道很凶险。怎么个凶险法,也是糊里糊涂。这样,最好是准备些能发挥你长处的东西。灵石、丹药、灵器、灵符这些,就不用管了。”

李云泽点了点头,这些东西东华派应该会准备的很充足。自己所长,一是炼器,二是阵法。有琉璃火之助,自己炼器不用受火力的局限。陌生的地域,很难借助到地火之力,所以,这会是一个很大的优势。阵法用途广泛,可攻可守。凶险之地,防御是一个很大的难题,阵法尤为重要。看来,要围绕这两个方向做些准备了。

李云洛端着一碗药过来,看到李云泽高兴地道:“哥哥,你出关啦。这些天,师伯一直在夸你呢。说你有悟性,不管看到什么,都能有一番思考。又舍得吃苦,让我跟你好好学呢。”张承歌笑道:“哎呦呦,把你哥都夸出花来了。有没有人夸夸我。”李云洛哈哈笑道:“那倒没听说过。”

等张书歌吃了药,李云泽道:“我陪你师叔呆一会,你先去,等会帮我做件事。”李云洛应声去了。李云泽道:“我打算在炼器和阵法这两样上多做些准备,你看成不成?”张书歌道:“嗯,这两个好。都很实用。日子定了,在立秋那天。”最后一句,声音悄不可闻。

李云泽信奉有备无患,做起准备来格外用心。让妹妹带着他逛了大半个天川城,直到把所有的灵石花光才罢休。最近物价连连上涨,他的几百灵石存款买到的东西着实不多。大部分买了布置野阵用的阵旗、阵骨等物。成品的阵盘无需布置,立即可用,然而价格却贵的离谱。初阶下品阵盘就要一百灵石一个,李云泽度量财力,只好作罢。又用少量灵石买了回灵丹、还灵果酒等恢复灵元的物品。李云洛看哥哥意犹未尽,嚷着要支援哥哥一些灵石,李云泽笑着拒绝了。

立秋前三日,李云泽跟随余书元来到羡余峰。折冲院大殿十分宏阔,可容纳五千人。此时大殿内只有一千人,只占了一小块地方。张书歌威风凛凛坐在高台之上,俯视台下,正在厉声训话。训话的内容正是他所创的五刑三十六斩。这一千人中,七成是折冲院的人马,两成是折冲院外的弟子,一成是东华辖境内各大城选送来的营卫。

张书歌看着面前的,直皱眉头。他的本意是全带折冲院的人马,彼此熟悉,指挥起来得心应手。搞不懂门中为何非得要派两百个外人来,一个个鼻孔朝天,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更气的是还加了一队饭桶过来,既不知纪规,实力又不强。他跟余书元说了几次,至少要把这批营卫撤换掉,余书元只是不同意。说这些人别有用处,还要他至少带一半活着回来。张书歌无法,打定主意,过去之后,先杀几个人立威,让这些人知道厉害。想到这里语气更硬了几分,命每个人把五刑三十六斩抄上一百遍。

张书歌陪着余书元到人丛中巡视,余书元态度和蔼,让张书歌方才营造的冷冽之气散了不少。不过,余书元话里话外和张书歌一个意思,一切行动都要听从张书歌的指令,严守纪规。否则,张书歌有临机处置之权。不少人原先还存有轻视之心,听余书元如此一说,心里如何想不知,面上都作出降心俯首模样。

李云泽在营卫一队中看到了两个熟人,是白羽城的谢不怠与木青林。木、谢二人也看到了他,面露惊愕。李云泽报之一笑,示意稍后再聊。

在僻静处,张书歌对余书元道:“院主,丑话我可说到前头。有些人压根不拿我当回事,我也没工夫一点点把他们磨圆了。一个不听话,我杀一个,一百个不听话,就杀一百个。所有人都不听话,我就杀干净了。”余书元道:“我知道这样的安排让你很为难。但这已经是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去了异界之后,你视情而为,整肃纪规自然是完全必要的。但还是要顾念同门之情,不要动不动就杀。”张书歌腹诽不已,听话自然是同门,捣乱就是敌人。

余书元早摸透他性情,知道他未必把自己的话当做一回事,换了个方向道:“无论如何,他们跟你的目的是一致的。面对未知,他们敢挺身而出,就冲这点,你也应该对他们多一点耐心。而且他们都练习过阵法配合,用得好能起大用。一刀杀了,固然痛快,但也会让你实力大损。其中利害,你自己思量。”张书歌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去了异界,可没办法补充人手,死一个少一个,越到后面会越艰难。悻悻地道:“操不完的心,真他娘的烦人!”

余书元捻须而笑,这小子除了诡计多端、机敏无双之外,豪爽真率,坦荡大气,秉事公正,极能得人。当年西林一行虽然致使伤势加重,为东华得到了张书歌这个弟子,着实大赚特赚。

其实,关于这次出征异域的人员组成,门中大多数长老、院主主张多选派年幼时即入门的弟子。这些弟子成长过程中受门派的影响更大,对门派的感情更深厚,更能从门派的角度考虑问题。从西林入门的一批人,虽然现在也是东华门下,终究在其人生历程中,东华并没有给予他们什么。在私利与门派利益之间会作何选择,难以判断。

然而,余书元不那么看。他主张更多地选派门派之外的人进入异界探索。不仅仅是为了更便于张书歌指挥,还有更深的考量。从眼前看,宗门长老之说,固然能够保障门派的利益。从长远看,反而会限制门派的发展。对异域,他内心里始终有两重担忧,一是开发的进度,二是利益的分享。前者关乎门派的强盛,后者关乎信念的实现。

余书元读祖师传记,深为祖师兼济天下的志向情怀所感。从访道祖师开始,一代代东华弟子就将找寻新界、惠泽万民作为门派的一项责任,万载传递。终于在他们这一代人手中,开启了新界的门户。然而新界找到了,能否惠泽万民还得两说。一方新天地的发现,必然是大变的开端。所谓的大变,核心又是利益的分割。

探索开发异界,高阶修士具有绝对的优势。谁投入,谁收获,乃是天定之理,谁也无法阻挠。若是任由这种趋势发展,搞不好异域就成了高阶修士的私产和领地,蚕食瓜分,普通修士连汤都不一定能喝到。这就与东华的宗旨和祖师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再者,异域的开发,需要海量的人力支持。单凭一些高阶修士,效率太低了。若要加快开发异界的进程,必须驱使更多的人参加进来。

偏偏普通修士由于修为的缘故,等于自动失去了参与的资格。民力如海天无量,可惜过于零散。张书歌这一套,却解决了这个难题。把初阶普通修士排列组合,叠加放大,凝结成不可小觑的力量。这就使普通修士有了参与变革的资本。当初,西林一战后,他顶着非议,将张书歌与他手下修士带回门派,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

参与其中,才有分享利益的机会。只有利益共享者众,才会有更多人参与开发,开发的进度就快,从而有更多的利益创造出来。这是一个良性循环的过程。反之,若是利益集中在少数人的手里,最终固化为利益的藩篱,循环的圈子越来越小,最终会进入一个死胡同。基于这些考量,余书元费尽唇舌,终于说服天行宫诸位长老和各院院主,不要顾忌眼前得失,只有门派与辖境百姓齐心一体,才能有更广阔的作为。

看着眼前的一千弟子,余书元心中激荡,他确信在这大变之中,张书歌率领这些弟子必定大放异彩。东华派也会因此率先启动对异域的大开发,成为云洲顶级宗门之一。

第一百五十三章 立秋日

立秋之日,风清气朗。

卯初,折冲院一千修士早早列阵,李云泽也在一千数之列,用的是白羽城营卫的名目。一千个人心思各异,他们已经知道了此行去往何处,有的忐忑,有的兴奋,有的后悔,有的踟躇……张书歌对这些人的心绪了若指掌,但看到一个个将一切情绪都藏在心里,沉默肃立,平添几分肃杀之气,满意地点了点头。

卯正,一千人分乘五艘飞舟,一路向北。出了东华山,又行进了四百余里。东华山北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李云泽从舷窗下望,满目方格沃野,一片金黄秋色。又行进一段距离,下面地貌突变,寸草不生,土地裸露,金色沃野变成了褐色荒原。一面巨大的旗子插在地上,迎风招展。望向前方,每隔几十丈就有一面旗子矗立。舟行不停,越往前旗子越密集。

李云泽心中诧异,这些旗子树的好生奇怪。慢慢地发现,插旗的位置章法井然,看样子有点阵法的味道。这个念头起来,倒吸一口凉气,占地方圆数百里的大阵,当真是大手笔!不知要耗费多少灵气,又会产生多大的威力?可惜飞舟太低,无法一窥全貌。

卯时七刻,飞舟落在一座九丈高台之前,高台周围旗子一面挨着一面,地上合抱粗的阵骨如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延伸到远处。九位老者分坐在高台九方,闭目垂眉,宛如石雕。掌门边清远率天行宫诸位长老、十院院主肃立在高台之前。余书元身为折冲院院主,也在其列。魏书难、淳于书香等二十余人在七步之后。

李云泽下的船来,看到这副情景,悄悄问张书歌:“那几位是不是掌门真人和各位长老院主?”张书歌点头,将名讳职事一一与李云泽说了。李云泽笑道:“没想到能见到这些大人物,幸甚幸甚!”张书歌郑重地道:“之前说好的,别忘了。”李云泽很少见他这般模样,道:“放心吧!”张书歌说的是,让他猥琐一点,凡事保命为先。异界与云洲不同,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东西,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状况,侠义之心、仁爱之心暂时先抛在一边。这话张书歌嘱咐了他三遍,现在又重复一次。李云泽明白,张书歌是怕他心太软,搞不清状况,丢了小命。

辰初,列阵整齐,祃祭之礼开始。先是祭天,以边清远为首,其后天行宫长老,其后十院院主,其后魏书难等筑基弟子,其后张书歌、李云泽等一千众,齐齐跪伏在高台之前。清酒三牲,边清远持香祝祷:

东华门下弟子,谨以至诚照告天地四方、山川神灵:

昔祖师肇始立极,建宗光业。感怀人世,悲悯不公,乃誓以天地雨露均施为心。历代发奋,赴继盛举。迨至今日,九万又七千年矣。幸天地之佑,祖师之灵,后辈弟子孜孜以求,志在凿空异域。今寒霜既降,肃杀维时。东华乃整饬兵戎,将图开道直进,往问异域。伏望天地再降仁泽,祖师阴相默佑,指麾勇士,旌旗所向,战胜攻取。指日开辟疆土,功成凯旋。谨用祭告。尚飨!

祭天之后,乃是“祃牙”。“牙”指牙旗,是主帅之旗帜。张书歌被授予的牙旗,黑质白章,是孤松悬崖的图案。张书歌从边清远手中接过牙旗,交给身边旗手。边清远伸手一招,一把金光长剑出现在手中,煌煌之威,摄人心魄。边清远持剑道:“此剑名为却邪,乃祖师所传。今日交付与你,有不听命者,以此剑斩之。”张书歌跪下,郑重接过。心里乐开了花,这才是他想要的。想杀谁就杀谁,看哪个敢捣乱。

祃祭之礼毕,千余人盘膝而坐,静静等候。无人发一语,四周静悄悄,偶尔有一丝风声滑过。

李云泽与谢不怠、木青林相邻而坐。在编队之时,张书歌本想将李云泽安排在他身边,被李云泽拒绝了。一来不欲张书歌因私废公。二来他久事修行,除了当初汪不屈找了一些低阶修士与他对战练手之外,极少实战历练,极想借此机会历练一番。

一直等到星辉满天。

戌正,边清远起身。对高台周围的老者恭敬地道:“有劳诸位祖师。”话音刚落,九位老者身上,灵元涛涛涌起,直冲高台之上。在高台之顶,九股灵元缠绕成一团。嗡的一声,大地震颤,四方的旗帜由近至远,一面接着一面,无风自展。

这时,一道青色遁光从南而来,在夜空中十分醒目。遁光落地,前面两人,一人灿若云霞,一人静如深湖,是闻人宫主与奉琴祖师。身后跟着三个女子。一个是梁云梵,一个是无趣潭中败尽东华弟子的女子,另一个李云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在此地遇见,是他偷偷思慕良久的桑。

李云泽不识得闻人宫主与奉琴祖师,但观两人气派,又是在如此重要地时刻驾临此地,与东华派地渊源应当不浅。感应到李云泽目光,陌生女子一扫而过,梁云梵微微一笑,桑则有些错愕。在此地见到李云泽也很意外。

边清远朝闻人宫主一躬,道:“有劳宫主。”闻人宫主也不答话,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素手一挥,锦帕旋转着徐徐飞向空中,面积越变越大,颜色越变越暗,一颗颗星辰样的光点在锦帕上亮起。有的暗淡,有的明耀。下面的一千人,看着头顶上锦帕渐渐的与星空融为一体,星辰还在原来的位置,仍旧按照原来的轨迹在移动,仿佛锦帕从来没有出现过。星空还是那片星空。内里的人不知这是何意。然而从外界往里看,原先的冲天灵光、百里巨阵,统统看不到了。此地与平常无异。想来就是这遮天锦的威力了。

闻人宫主道:“遮天锦只能坚持一个时辰。”边清远称谢后,抬头看向高台。台上灵光更盛,照耀的一片天地宛若白昼。周围的灵气如风卷残云涌向高台。“嘶”的一声巨响,仿佛布匹被撕开。一道裂缝出现在高台正中,先是一道缝隙,慢慢变大,一指宽,两指宽,最终在三尺的宽度定格。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好了!”边清远听了,扭头看向身后的以前弟子,对张书歌道:“出师!”

张书歌领命,拔出却邪剑,一指高台。一千修士按照事先排定的顺序,一个个登台走向裂缝。最先进去的一队,是张书歌从西林带出来的修士,人人手持巨盾。看着一个个的修士进入裂缝之中,后面的人,有的心情激荡,有的心中惴惴不安,有的百感交集,复杂难明。

闻人宫主对两个徒儿道:“去了那边,师傅可指望不上。一切都靠你们自己。记好师傅说过的话,用好师傅给你们的东西,最起码能保住小命。”桑和陌生女子向师傅道了别,与梁云梵一起进入待发队伍之中。李云泽看到这一幕,心中震惊,她去做什么?更多地是担忧,她没有修为,进入异界后遇到危险怎么办?

队伍缓缓前行,一个个修士相继进入裂缝内。张书歌因为是统领,排在靠前的位置。李云泽看他头也不回钻进裂缝内,心中默祷:但愿进去之初,平平安安。李云泽这一队在靠后的位置,好半天才轮到他们。李云泽当先而行,裂缝之内模模糊糊有些图像,像厉鬼,像怪兽,看不清楚具体是何物。惟其如此,更添诡异之感。

李云泽一咬牙,激活止空符,昂首进入裂缝。止空符是中阶上品灵符,在使用传送空门超远距离传送时,用来护身。价值一千灵石一张,也就是说送这一千人到异界,只论这些灵符的花费,就达一百万灵石之巨。轮到青士、溪君时,两女齐齐回头,对闻人宫主遥施一礼。闻人宫主微笑着挥了挥手。

看到桑两人进入裂缝之内。奉琴祖师道:“你还真舍得。”闻人宫主叹道:“不舍得又能怎样?我能管她们吃,管她们穿,能教给她们本事。却不能替她们决定走什么路。”奉琴祖师道:“话虽如此,你那小徒弟一点修为也无,如何自保?”闻人宫主自信地道:“我的徒儿,即便没有修为,保命总是没问题的。”

七月甲子 孤身

裂缝之中光怪陆离,却绝对寂静。好像无数的怪兽狞笑着,张大了口要吞噬闯入之人,偏偏又一个个擦身而过。足足有半刻钟,李云泽被裂缝从另一端吐出来,一跤摔在地上。顾不得想其他,蹲下身子,拔出泓光剑,警戒四方。

这是张书歌一再叮嘱的,不要到了新地方,光顾着好奇,而忘了随时可能遇到的危险。前后左右,扫视一圈,除了光滑如镜的地面,没有发现任何东西。李云泽依旧不敢松懈,运使五识得一术侦听四周。他数次靠五识得一术脱险得胜,对此术之信赖,更胜过眼睛。常年以来,坚持不懈地修炼,可惜进展始终不大。听力所及,最远在三百丈。周围死沉沉的,一点声息也无。

李云泽放下心来,游目观察四周的环境。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刺鼻的味道,呛的鼻子发酸,有些像得到琉璃火的岩浆洞中的气味。之后便感到,好浓郁的灵气,李云泽估计,这里的灵气浓度要胜云洲数倍。

头顶一轮烈阳,光芒耀眼。李云泽自言自语道:“云洲正值深夜,此境看样子是正午,两界日夜颠倒。”

前面是广阔的平地,在极远处,一座山峰,正喷着浓烟,浓浓的烟云带着火红的颜色,在天际翻滚。

身后是一带高崖,高达万仞。高度竟然没有起伏,远近一般高度,弯曲着绵延向远方,两边都望不到尽头。崖壁如斧劈刀削,整齐如标尺,可以看到一页页的岩层。高崖宛若一条分界,将两边分成高矮两个地域。李云泽猜测,两边原本应该是一块整体的大地,从中分开,这边齐齐沉降,那边齐齐上升,形成了今天这幅模样。

奇怪的是,脚下的地面不知因何缘故,完整坚硬的岩石光滑如镜,看不到尘土的痕迹,连碎石都一块不见。若是风力,必然有碎石细沙;若是水力,必然有鹅卵石之类。因为不管是风力还是水力,都是不均衡的。

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李云泽心中默祷,大队人马千万不要在断层后,否则,爬又爬不上去,绕又不知道要绕多远,就危险了。

李云泽一边检视身上的物品,一边等待信号。事先东华派曾举全宗之力进行过测算,通过撕开的界门进入这方世界,因为没有定位阵法,跨界而来会有传送误差,大致在方圆百里之内。也就是说过来地一千人,会洒在方圆百里地地域内。所以,张书歌约定,他会率先发出一颗烟花信号,所有人见到烟花信号后,以烟花信号回应,并向信号方位集聚。

身上的止空符灵光暗淡,所蕴含的灵气所剩无几。这止空符也可以做护盾用,李云泽不敢浪费,将灵符收起。心中想,若是以后异域能随意往来,这止空符却是免不了的,那样的话,制符师岂不是要发大财?

等了一炷香功夫,迟迟不见有信号升起。李云泽觉得有些不妙,思量一会,取出一枚信号发出,看着一团火光爆裂在空中,心里默默祈祷,千万要有回应。一刻钟之后,火光散去。期间,李云泽目不稍瞬,一直紧盯着天空。不见有信号回应,心渐渐沉了下去。

沉吟片刻,不死心,又发了一颗信号。

天色渐暗,信号光芒在昏红的苍穹中愈加显眼。这是李云泽发出的第三个信号,如果再没有回应,发再多的信号也是枉然,不如留着日后备用。

信号火光散去,李云泽彻底死心。他推测,目前有三种可能,最好的是他偏离到信号传递范围之外,只要方向对,就能找到大部人马。其次是他与其他人,被分散洒在这异域空间,彼此相隔不知几许。最坏的是,越界的过程中出了意外,其他的人生死不明。

李云泽在地上做好标记。朝高崖走去。走出约十里,又转而向左,以他落地之处为圆心,以十里距离为半径,用脚步画了一个大圆。一边走,一边默察周遭环境,有没有鸟兽痕迹,有没有特殊地形,有没有草木生长,等等。不管在何处,最凶险的往往是夜晚,李云泽打算趁天色未暗下来,把周围形势探查清楚,若是有危险,就赶紧避开,为即将到来的夜晚做好准备。

四宇静寂,天野苍茫。广袤石原上,昏红日光下,只有一个身影踽踽独行。

太阳渐渐低垂,将要隐身高崖之后,李云泽回到原点。一路走下来,目力所至,耳力所及,未见到任何一个活物,也没听到任何一点声音,甚至连风也没感受到一丝。这对他而言,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处是所在不是怪物云集之地,夜晚的安全想必不会太糟。坏处是没有生命的痕迹就没有参照,明天该往何处行?

李云泽布置下三重防护阵法,激活了一重。盘坐在阵中,一边默默思考所面对的局面,一边静候夜晚到来。

然而夜晚并未如期而至。太阳落山之后,在火山方向的天空又升起一轮红日,光芒洒下,照亮烟云。李云泽目瞪口呆,然而想到身在异界,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看着新一轮地太阳冉冉升起,李云泽心想,在云洲,阴阳交替乃是天地至理。若是此界只有白昼,没有黑夜,那么从最小的水土构造,到大些的动物植物,乃至宇宙玄理,都会和云洲有根本的差异。这样的话,云洲修士还能否在此界修行?

李云泽身上没有携带沙漏水漏等计时器具,无法测算一日之长短,但从上一个太阳运行的轨迹看,日头跑得要比云洲快一些。

没有黑夜,不需要面对夜晚带来地危险,也无需暂时蛰伏。但李云泽更加头疼。

该何去何从?

若是黑夜来临,起码夜晚可以选择等待。同时,他内心里也隐隐期待,只是偏离的远一些。发现自己失踪,张书歌定然也会组织人力寻找,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人马散开,在更广的地域发出烟花信号。只要偏离地位置不是太远,自然能收到信号。

现在白日青天,是原地等待,还是开始探索?

原地等待,太过被动。因为

李云泽很伤脑筋,先不说单枪匹马自保的能力更弱、遇到危险地可能性更大,也不说孤单一人心理上的孤单和恐惧,只说如果找不到大部人马,一年之后就无法回去,也许会在此终老一生,就让他心焦如火。

李云泽考虑半天,还是决定原地等待一日。不只是为了那一丝丝的可能,更因为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如果要走,自然是要超生命茂盛的地方走。然而身在之处,周围都是光滑地岩石,目之所及,足之所至,没有任何参照。他需要一定时间,确定去的方向。

太阳渐渐移至高崖一侧,李云泽凭经验度量,自升至落,大概有云洲三个时辰。

不出意外,旧日落山,又有一轮新日升起。至于新旧,李云泽也糊涂,不知道是新一个太阳,还是最初的那一个再次循环升起。天文需要极长时间地记录对比,才能得出结论。仓促之间,实在没有办法辨别。

如许长的时间未见烟花信号,李云泽已经断了念想。这一日里,他做了三件事。一是定方位。按照云洲的习惯,将太阳升起的火山方向定为东方,落山之处定为西方。太阳运行地轨迹并非头顶正中,而是略偏一侧。偏的方向定为南方,反向则为北方。李云泽打算往南方走,他也知道此界未必和云洲的规律相同,然则生命离不开太阳,往太阳偏照地方向走,遇到生命的。二是试灵气。今后会面对什么,皆未可知。但想来土著生物不会请他吃饭喝酒,对他喊打喊杀才是他的境遇。他想先确定此界的灵气能否为云洲的修行体系所用。如果日后只依靠灵石恢复灵元,终有耗尽之时,不若未雨绸缪,早做好打算。得到的结果让他舒了口气,虽然有些滞涩,但吸纳无碍。三是观地势。地势高低事关水流的方向。水又是动物植物都必不可少的。李云泽测量地势的方法很简单,用十方铜炼制了四个光滑的圆球,均匀用力弹向东南西北四方。铜球跑的最远的自然就是低洼一方。连着测了几遍,测量的结果,是南方偏东方向地势偏低。。

李云泽在原地布下一个阵法,流光阵。这个阵法守不成守,攻不成攻,像术法中的扇风掌一样鸡肋。他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阵法,是因为流光阵灵元在灵弦中运转一个循环会爆发一次极强的闪光。希望留下痕迹,供他人追索。在阵眼处放置了足够一个月运转的灵石,阵法之中,用泓光剑刻下名字,又用箭头指明所去的方向。

闭目养神片刻,取出准备好的日录册,写道:七月,甲子日,初至异界,见……记载下见闻,李云泽大步朝南方走去。

七月乙丑 黑夜

不知所之,走向苍茫。

是李云泽此时的心境。

广阔无垠的天地,带给人的本应是奔放的自由。而此时此地,李云泽感受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压抑。

天地如此之大,我该去往何方?

天地愈是广大,变数交替自然越多。

天地愈是广大,寻找同伴自然越难。

李云泽看着太阳又转到高崖之上,料想昏暮之后,又是清晨。他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说心里话,他很期待遭遇袭击,期待遇到一些猛兽鸷禽、怪树妖花,打上一场,打不过逃命也好。哪怕遇到一只蚂蚁之类的虫豸也好。胜过天地间一片孤寂寂,无声无语。然而没有,没有猛兽,没有鸷禽,没有怪树,没有妖花,连一丝风也没有。

就在他心意灰冷到极致的时候,变数来了。

这一轮日头下山之后,东方没有新日升起。

黑夜不期而至,让李云泽猝不及防,又有些惊喜。忍不住欢呼雀跃,忙不迭就地安营,布下防护阵法。而后觉得没有探查周遭环境,要多做一手准备,又在十丈外布置下一重防护阵法,里面放上一颗萤石,作为吸引关注的诱饵。

天色渐渐暗成一片,看着漫天繁星,李云泽心中的烦闷一吐而尽。今日方知,面对一成不变的环境,会是如此难受。而最寻常的阴阳交替,竟也能如此让人心生欣喜。

天上的星图与云洲大不相同,李云泽想到以后说不定要依靠星图辨识方位,仔细观察星图的运转。没有天文观测器械,就简易制作了几个支架,对准九颗亮星,厘测其轨迹。

一轮圆月自东升起,洒下一层薄薄的、淡淡的光辉。这枚月亮比云洲要小上许多,光芒也弱了许多。月亮在云洲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对月思乡,对月思亲,对月思人。月亮似乎与思念的关系格外紧密。虽然此月非彼月,还是让李云泽倍感亲切。

月亮与太阳一样,比云洲走得要快,不过两个时辰,快步转过天空,落到西山之后。同时,又有一轮圆月升起,比之前的大上一圈,也明亮了三分。如是,直到第七个月亮升起,无论大小,还是光亮,与云洲的满月都仿佛不差。李云泽啧啧称奇,将这些变化都记在日录册上。

由此也升起一个念头,月亮如此,太阳是不是也是如此?由小至大,由暗至明。之前一天,一直没有留意,待天亮之后,可以好好观察。只是太阳的光芒盛,凭肉眼怕是难以度量出差异。

正想的入神,脚下的地面嗡地一下震动,时间不长,一个呼吸不到。李云泽初以为是幻觉,然而两股的酥麻和内腑的翻腾令他反应过来,马上伏低身躯,以手支地。两个呼吸后,身体僵硬,停了呼吸。从外面看,就是一块人形的石头。这一瞬震动,李云泽清晰感应到,不是由地下而至地表,而是由远方而至近处,这表明不是地震之类的地力原因导致,而是有巨物落到地面,造成的震波。会是什么?李云泽没想太多,第一反应就是施展石身术,化身为石,力求躲避,压根没想与之对抗。

紧接着,一声惊天巨吼,震得李云泽瞬间失聪,口中一咸,耳边、鼻端、嘴角都有血线流下。石身术虽然身若顽石,不能移动,不能使用灵元,但却不限制五官功能。这声巨吼,太过震撼,仿佛把空气都震出了波纹。吼声虽巨,却是从极远处传来。联想到之前地面的震动,心头震撼愈甚,该是何等体量的怪兽,才能发出这般声音!传递这般之远,还能有如此之威!李云泽心紧紧提起,石身术虽然精妙,但最多能瞒过一里之外经过的筑基修士,若是距离在一里之内,筑基修士的灵识就能察觉。这是李云泽进入异界之前,余书元检验他修炼那三门灵术的成效,告知他所能达到的水准。李云泽曾问,若是遭遇金丹修士如何?余书元说了四个字:不要侥幸。这巨兽是何层次?李云泽不敢多想。

巨吼声过后,一切复归平静。李云泽用五识唯一术察听四周,过了一刻钟,没有任何异常,又恢复了之前的静谧。李云泽稍稍放了些心,变故又生,一阵威压突然降临。石身术瞬间失去效用,李云泽无力地趴在地上,全身肌肉骨架仿佛被石磙碾了一遍,那种被压抑、压迫、压挤、压逼的感受一丝不漏直冲中枢,中枢却无法驱使肢体去反抗、去挣扎、去抵御,只能无助地趴在地上,任汗水浸湿衣衫。肢体唯一的动作,就是控制不住地打颤。好在威压也只是一瞬而过,若是停留一个呼吸,李云泽自忖已经没有命在。

好半天,李云泽才勉强坐起来。握持两颗灵石,打坐运功七个周天,才将心底深处的惊悸驱逐出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第一次见识异界的凶险,只闻其声,不见其物,只觉其压,不见其形,便已经历生死。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李云泽心头打鼓,声音来处,正是他要去往的方向。

第七个月亮落下西山,东方升起的是一轮朝阳。李云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朝来处行去,一路往回走,一路将留下的标记毁去。他并未选择直直向北,而是朝悬崖方向斜向西北。因为担心那怪兽再吼一次,李云泽倾尽全力赶路,一路狂奔,想尽可能地离那怪兽远一些。

正午时分,离悬崖约有十数里,已经可以模糊看到悬崖上的断层。崖壁直立,摩天惊险。李云泽没有继续靠近,而是保持这个距离,向北方疾行。选择靠近悬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在空旷的地域里,似声音、威压、震颤这类危险,不受阻隔,不被抵消。靠近悬崖附近,凭借悬崖或凸出、或凹陷的复杂地形,等于有了屏障。与悬崖保持距离,是因为天知道如此高峻险绝的悬崖,会不会孕育出什么怪物来。

还好昨夜那般动静没有再发生。天上的太阳轮换了七个,之后到了黑夜。李云泽狂赶一千多里路,沿途的地形地势依旧不见变化,至于七个太阳是否有差异,一时顾不得了。

李云泽选了一处崖壁凸出的位置,可以最大限度保持与崖壁的距离,布好阵法,恢复灵元气力。

经历了一个完整的昼夜,七个太阳,七个月亮,这般天文会给这方世界带来什么样的特异之处呢?李云泽首先想到的是这方世界的动物、植物体型应该都很巨大,因为昼长、夜长,相对应的基体变化的周期也会较长,就需要身体能够储存更多的能量,在体型上便会有大的倾向。其次,寿命也应该会长于云洲。这些都是李云泽的猜测,需要找到实物再进行验证。

巨兽吼叫发生在凌晨的时候,李云泽不知道是偶然如此,还是周期如此。狼啸月,鸡打鸣,云洲动物许多都有周期性的本能。不知道这方异界的兽类是否也有这样的习惯。故而一直不敢放松警惕。震颤只不过造成肢体酥麻和内腑不适,没有实质伤害,可以忽略;吼叫声可以闭塞七窍,以降低受到的影响;唯独威压的冲击,实在想不出办法来抵御,只能寄希望于崖壁能够削减一些。

阵法光幕忽然明暗交替,闪了一下。李云泽立即起身戒备。阵法光幕都是恒定的,出现这种状况,要么是受到的外力打击超出了防御能力,灵元输入短暂没有跟上;要么是作为能源的灵石灵力不足。布阵的时候,他用的是未曾使用过的灵石,不出意外,可以维持到天亮。李云泽下意识认为是受到了攻击,然而目视耳听,都没有发现有任何影像声息。

怎么回事?

持剑环顾,久久未见敌踪。阵法光幕突然又明暗闪了一下。李云泽低头看位于阵眼的灵石,已经几近透明。大吃一惊,马上换了一颗新灵石。

怎么回事?

灵石中的灵气为何会消耗的如此之快?李云泽百分之百确信他放进去的是一颗新灵石,不知何故,短短一个多时辰里,就将消耗一空了。这时,不远处用来作诱饵的阵法光幕一阵晃荡,黯然熄灭。

怎么回事?

是何人何物在捣鬼。李云泽毛骨悚然!悄无声息间将阵法灵源消耗一空,这是什么手段!他紧盯着新放进去的灵石,看着灵石由乳白色一点点透明起来,脸色也跟着越来越苍白。

冷静!不要慌!

李云泽一遍遍自我告诫,同时,取出一把萤石撒在周围,将四周照亮,用光明消除心中的恐惧。这一招十分有效,惊悚散去大半,心也渐渐定了下来。然后便发现一件更让他惊恐的事,他气海内的灵元只剩下八分多了。。

布好阵法后,他第一时间打坐回满了灵元,中间没用动用,按说此时灵元应该是满的。怎么会只剩下八分多?凝神内视,气海内的灵元在一点点往外散逸。李云泽略一思索,取了一颗灵石在手中观察。过了一炷香功夫,果然如他所料,灵石的乳白色渐渐变淡,意味着其中的灵气也一点点的散逸出来。李云泽看向黑暗中的崖壁,下立于地,高及于天,左右连绵无尽,仿佛矗立于天地间的一个怪兽,张开大口,欲吞噬一切。

李云泽将阵法收好,顾不得夜间可能存在的危险,朝东方疾驰而去。一直跑到百里外才停下。取了一颗灵石在掌中,灵气还往外散,但是速度慢了许多。李云泽又往东走了一百里,灵气再无往外散逸的迹象,才停足驻扎。布好防御阵法,方长舒一口气,瘫倒在地。心道:七月乙丑,晨遇凶险事,夜遇诡异事……

七月乙丑 黑夜

不知所之,走向苍茫。

是李云泽此时的心境。

广阔无垠的天地,带给人的本应是奔放的自由。而此时此地,李云泽感受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压抑。

天地如此之大,我该去往何方?

天地愈是广大,变数交替自然越多。

天地愈是广大,寻找同伴自然越难。

李云泽看着太阳又转到高崖之上,料想昏暮之后,又是清晨。他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说心里话,他很期待遭遇袭击,期待遇到一些猛兽鸷禽、怪树妖花,打上一场,打不过逃命也好。哪怕遇到一只蚂蚁之类的虫豸也好。胜过天地间一片孤寂寂,无声无语。然而没有,没有猛兽,没有鸷禽,没有怪树,没有妖花,连一丝风也没有。

就在他心意灰冷到极致的时候,变数来了。

这一轮日头下山之后,东方没有新日升起。

黑夜不期而至,让李云泽猝不及防,又有些惊喜。忍不住欢呼雀跃,忙不迭就地安营,布下防护阵法。而后觉得没有探查周遭环境,要多做一手准备,又在十丈外布置下一重防护阵法,里面放上一颗萤石,作为吸引关注的诱饵。

天色渐渐暗成一片,看着漫天繁星,李云泽心中的烦闷一吐而尽。今日方知,面对一成不变的环境,会是如此难受。而最寻常的阴阳交替,竟也能如此让人心生欣喜。

天上的星图与云洲大不相同,李云泽想到以后说不定要依靠星图辨识方位,仔细观察星图的运转。没有天文观测器械,就简易制作了几个支架,对准九颗亮星,厘测其轨迹。

一轮圆月自东升起,洒下一层薄薄的、淡淡的光辉。这枚月亮比云洲要小上许多,光芒也弱了许多。月亮在云洲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对月思乡,对月思亲,对月思人。月亮似乎与思念的关系格外紧密。虽然此月非彼月,还是让李云泽倍感亲切。

月亮与太阳一样,比云洲走得要快,不过两个时辰,快步转过天空,落到西山之后。同时,又有一轮圆月升起,比之前的大上一圈,也明亮了三分。如是,直到第七个月亮升起,无论大小,还是光亮,与云洲的满月都仿佛不差。李云泽啧啧称奇,将这些变化都记在日录册上。

由此也升起一个念头,月亮如此,太阳是不是也是如此?由小至大,由暗至明。之前一天,一直没有留意,待天亮之后,可以好好观察。只是太阳的光芒盛,凭肉眼怕是难以度量出差异。

正想的入神,脚下的地面嗡地一下震动,时间不长,一个呼吸不到。李云泽初以为是幻觉,然而两股的酥麻和内腑的翻腾令他反应过来,马上伏低身躯,以手支地。两个呼吸后,身体僵硬,停了呼吸。从外面看,就是一块人形的石头。这一瞬震动,李云泽清晰感应到,不是由地下而至地表,而是由远方而至近处,这表明不是地震之类的地力原因导致,而是有巨物落到地面,造成的震波。会是什么?李云泽没想太多,第一反应就是施展石身术,化身为石,力求躲避,压根没想与之对抗。

紧接着,一声惊天巨吼,震得李云泽瞬间失聪,口中一咸,耳边、鼻端、嘴角都有血线流下。石身术虽然身若顽石,不能移动,不能使用灵元,但却不限制五官功能。这声巨吼,太过震撼,仿佛把空气都震出了波纹。吼声虽巨,却是从极远处传来。联想到之前地面的震动,心头震撼愈甚,该是何等体量的怪兽,才能发出这般声音!传递这般之远,还能有如此之威!李云泽心紧紧提起,石身术虽然精妙,但最多能瞒过一里之外经过的筑基修士,若是距离在一里之内,筑基修士的灵识就能察觉。这是李云泽进入异界之前,余书元检验他修炼那三门灵术的成效,告知他所能达到的水准。李云泽曾问,若是遭遇金丹修士如何?余书元说了四个字:不要侥幸。这巨兽是何层次?李云泽不敢多想。

巨吼声过后,一切复归平静。李云泽用五识唯一术察听四周,过了一刻钟,没有任何异常,又恢复了之前的静谧。李云泽稍稍放了些心,变故又生,一阵威压突然降临。石身术瞬间失去效用,李云泽无力地趴在地上,全身肌肉骨架仿佛被石磙碾了一遍,那种被压抑、压迫、压挤、压逼的感受一丝不漏直冲中枢,中枢却无法驱使肢体去反抗、去挣扎、去抵御,只能无助地趴在地上,任汗水浸湿衣衫。肢体唯一的动作,就是控制不住地打颤。好在威压也只是一瞬而过,若是停留一个呼吸,李云泽自忖已经没有命在。

好半天,李云泽才勉强坐起来。握持两颗灵石,打坐运功七个周天,才将心底深处的惊悸驱逐出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第一次见识异界的凶险,只闻其声,不见其物,只觉其压,不见其形,便已经历生死。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李云泽心头打鼓,声音来处,正是他要去往的方向。

第七个月亮落下西山,东方升起的是一轮朝阳。李云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朝来处行去,一路往回走,一路将留下的标记毁去。他并未选择直直向北,而是朝悬崖方向斜向西北。因为担心那怪兽再吼一次,李云泽倾尽全力赶路,一路狂奔,想尽可能地离那怪兽远一些。

正午时分,离悬崖约有十数里,已经可以模糊看到悬崖上的断层。崖壁直立,摩天惊险。李云泽没有继续靠近,而是保持这个距离,向北方疾行。选择靠近悬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在空旷的地域里,似声音、威压、震颤这类危险,不受阻隔,不被抵消。靠近悬崖附近,凭借悬崖或凸出、或凹陷的复杂地形,等于有了屏障。与悬崖保持距离,是因为天知道如此高峻险绝的悬崖,会不会孕育出什么怪物来。

还好昨夜那般动静没有再发生。天上的太阳轮换了七个,之后到了黑夜。李云泽狂赶一千多里路,沿途的地形地势依旧不见变化,至于七个太阳是否有差异,一时顾不得了。

李云泽选了一处崖壁凸出的位置,可以最大限度保持与崖壁的距离,布好阵法,恢复灵元气力。

经历了一个完整的昼夜,七个太阳,七个月亮,这般天文会给这方世界带来什么样的特异之处呢?李云泽首先想到的是这方世界的动物、植物体型应该都很巨大,因为昼长、夜长,相对应的基体变化的周期也会较长,就需要身体能够储存更多的能量,在体型上便会有大的倾向。其次,寿命也应该会长于云洲。这些都是李云泽的猜测,需要找到实物再进行验证。

巨兽吼叫发生在凌晨的时候,李云泽不知道是偶然如此,还是周期如此。狼啸月,鸡打鸣,云洲动物许多都有周期性的本能。不知道这方异界的兽类是否也有这样的习惯。故而一直不敢放松警惕。震颤只不过造成肢体酥麻和内腑不适,没有实质伤害,可以忽略;吼叫声可以闭塞七窍,以降低受到的影响;唯独威压的冲击,实在想不出办法来抵御,只能寄希望于崖壁能够削减一些。

阵法光幕忽然明暗交替,闪了一下。李云泽立即起身戒备。阵法光幕都是恒定的,出现这种状况,要么是受到的外力打击超出了防御能力,灵元输入短暂没有跟上;要么是作为能源的灵石灵力不足。布阵的时候,他用的是未曾使用过的灵石,不出意外,可以维持到天亮。李云泽下意识认为是受到了攻击,然而目视耳听,都没有发现有任何影像声息。

怎么回事?

持剑环顾,久久未见敌踪。阵法光幕突然又明暗闪了一下。李云泽低头看位于阵眼的灵石,已经几近透明。大吃一惊,马上换了一颗新灵石。

怎么回事?

灵石中的灵气为何会消耗的如此之快?李云泽百分之百确信他放进去的是一颗新灵石,不知何故,短短一个多时辰里,就将消耗一空了。这时,不远处用来作诱饵的阵法光幕一阵晃荡,黯然熄灭。

怎么回事?

是何人何物在捣鬼。李云泽毛骨悚然!悄无声息间将阵法灵源消耗一空,这是什么手段!他紧盯着新放进去的灵石,看着灵石由乳白色一点点透明起来,脸色也跟着越来越苍白。

冷静!不要慌!

李云泽一遍遍自我告诫,同时,取出一把萤石撒在周围,将四周照亮,用光明消除心中的恐惧。这一招十分有效,惊悚散去大半,心也渐渐定了下来。然后便发现一件更让他惊恐的事,他气海内的灵元只剩下八分多了。。

布好阵法后,他第一时间打坐回满了灵元,中间没用动用,按说此时灵元应该是满的。怎么会只剩下八分多?凝神内视,气海内的灵元在一点点往外散逸。李云泽略一思索,取了一颗灵石在手中观察。过了一炷香功夫,果然如他所料,灵石的乳白色渐渐变淡,意味着其中的灵气也一点点的散逸出来。李云泽看向黑暗中的崖壁,下立于地,高及于天,左右连绵无尽,仿佛矗立于天地间的一个怪兽,张开大口,欲吞噬一切。

李云泽将阵法收好,顾不得夜间可能存在的危险,朝东方疾驰而去。一直跑到百里外才停下。取了一颗灵石在掌中,灵气还往外散,但是速度慢了许多。李云泽又往东走了一百里,灵气再无往外散逸的迹象,才停足驻扎。布好防御阵法,方长舒一口气,瘫倒在地。心道:七月乙丑,晨遇凶险,夜遇诡异……

七月丙寅 惊魄

凌晨,大地震颤、巨吼、威压复接踵而至。也许是距离的原因,也许是受益于地形,也许是因为早有所备,这次动静要小得多,让李云泽松了口气。

朝阳初升,李云泽继续赶路,依旧选择斜向西北。他想再靠近崖壁一次,看看能不能发现灵元散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无论是阵法的光幕还是修士的灵元,都是经过万千年不断改良修正的稳定结构,虽然灵元的散逸依旧不可避免,但已经控制在了极微小极微小的范围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灵石更是在天地伟力之下生成,稳定性与阵法仿佛比肩。

李云泽也清楚以他目前的造诣,恐怕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终究耐不住好奇心驱使。在崖壁百里外停住脚步,布下一个阵法,之后取出一颗灵石在掌中,观看其中灵气的变化。

半个时辰过去,阵眼中的灵石与掌中的灵石颜色已近半透明。照这样的速度,只需一个时辰,一颗灵石的灵气就会散逸殆尽。比昨夜散逸的快!奇怪的是,李云泽仔细体察感应,并未发现周围灵气浓度有变化。散逸出来的灵气哪里去了?

在云洲,世间万物,灵气守恒,只是形态不停变换而已。难不成此理在这方界域并不适用?或者是因为自己没有筑基,对灵气的感知未达入微之境,故而觉察不到。这是李云泽想到的另外一个可能。

李云泽继续靠近崖壁,每近十里就停下片刻,记录下灵气散逸的速度,确认有没有危险,而后再继续前行。在崖壁前十里处,李云泽犹豫要不要再靠近一些。从记录下的数据来看,灵元散逸的速度,百里与十里相差寥寥。但也不能就此断定灵元散逸与距离关系不大,陌生的地域,陌生的事物,陌生的规则,必须要有充足的数据才能摸清这个世界的性情。

李云泽沉吟片刻,不能盲目冒险。打开乾坤锦囊,挑了一节青戎竹出来。青戎竹是低阶木行灵材,体重轻,质地硬,灵元传导性能一般,而且喜水惧火,是以很少有修士会选择用它制作灵器。李云泽叮叮当当一阵鼓捣,在青戎竹上纹刻了几个阵法,镶上灵石,做成一件简易灵器。这件灵器有点类似他小时候玩过的旗火,点燃药捻,引燃火药,竹筒在空气冲力下跐溜飞向空中。不同的是他用灵石作为动力,又在竹节外纹刻了阵法作为辅助,能够飞行很远。

李云泽激活阵法,目不转瞬紧盯着青戎竹斜飞向半空,即便目力不及,也在心里默默测算青戎竹的轨迹。不久之后,看到高高的崖壁上一点火光,而后化作一道垂直下落的火线。他在青戎竹上做了手脚,碰到硬物,表面的阵法就会爆裂,引燃青戎竹,才会有此情景。崖壁寂然,既没有伸出一只怪臂,也没有张开一张大口。

李云泽犹自不敢大意。向前方扔出一颗灵石,看灵气散逸的情形。如此这般,先试后行,慢慢走到崖壁前一里处。

从近处仰视崖壁,益觉震撼。但凡山体表面,凹凸不平乃是常态。即使有光滑处,也是天地借力,偶然形成。眼前的崖壁,从上至下,从左至右,就像被水流冲刷了数万年的鹅卵石表面,光滑宛若丝绸,平顺浑然天成。上面层层积压而又曲折断裂的纹理,又暴露出构造过程中的沧海桑田、惊心动魄。

一里是李云泽给自己设下的限制,到此无论如何不再向前。同时,也定下了一刻钟的时间限制。目视之内,除了光滑的崖壁有些不可思议外,再看不出其他异常。

一刻钟转瞬即过,李云泽摇了摇头,暗笑自己想的太多。转身刚要走,一个恍惚,看到崖壁上一片岩石破开,缓缓伸出一段干枯树枝来。李云泽第一个反应是逃,然而好奇心又驱使他看个究竟。

树枝只有一条主干,没有任何分叉枝桠,看着就像一条黑蟒蛇。但不知道为什么,李云泽一眼就看出这是一段树枝,而非蛇类怪兽。

树枝最初不过手臂大小,一点点向外伸展。探出数尺,微一停顿,就像藤蔓一样,开始往下疯长。几个呼吸,就垂到离地面七八丈处。到此忽然又停止生长。一根手臂粗细,长达百尺的棕色干枯树枝直直垂着,说不出的怪异。此刻,李云泽心里完全没有了要逃走的念头,一心想看树枝到底会发生什么变化。

片刻后,干枯的树枝开始生长枝桠。这些枝桠生长的方式十分奇怪,不是正常的抽芽长条,而是从主枝上破裂出来。很快,密密麻麻的枝桠长满了树枝。长出来的枝条看起来十分别扭,竟然一般粗细,一般长短,完全不似寻常树木主次分明。

又过了片刻,树枝之上开始长叶,也是从枝桠上一块块破裂出来,巴掌大小,转为绿色。

之后开花,一朵朵花似芙蓉,长满枝头,分外灿烂。

之后结果,花朵纷纷零落凋谢,却只结出一颗果子吊在枝尾。深红色的果子,拳头大小,散发出浓郁的灵气。轻轻摇晃,仿佛在向李云泽招手。

李云泽心中恍然,怪不得周围的灵气总是散逸,想来都被这果子吸走了。这果子不知是何异种,散发的灵气越来越浓,仿佛凝结成了一层灵雾。

没有丝毫犹豫,李云泽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崖壁跟前。刚好瓜熟蒂落,果子从枝尖掉下来,落入李云泽掌中。嗅一口香气,只觉通体舒泰。夜长梦多,如果引来其他争夺者就不好了,将果子送到嘴边,轻咬一口。果子外表坚实,里面全是汁液,不等李云泽吸吮,汁液一股脑冲进李云泽腹中。

顿时,腹中灵气犹如山雨滂湃,洪津泛洒,气海、经脉、穴位,乃至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被灵气冲激着。李云泽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当年,端木听雷用一滴灵酒助他突破炼气中期,在杜伯兴的指点下,用沿关冲穴之法,化解了灵元膨胀之忧。

当下立即盘膝坐好,运转功法,灵元沿关冲穴,瞬时间,毫无阻碍,冲破了练气后期的桎梏。来不及惊奇为何过程如此简易,后续的灵元犹自无穷无尽,激荡着气海不断壮大,冲刷着经脉不断扩宽,滋养着穴位不断郁勃。

李云泽大为惊恐,照这个趋势下去,突破筑基轻而易举。可是他没有准备筑基期的功法,该如何突破?突破筑基之时,必须运转筑基期的功法,才能使灵元气化为液,进入更高等次的状态,现在该怎么办?

数年前那次,端木听雷将一滴酒分成九份,灵气恰到好处够李云泽突破练气中期之用。今日服用的灵果,也不知其中包含了多少灵气,会不会被灵气胀死?

发愁之际,脑海中凭空出现了一部功法。功法名为《先天一气长生经》,只有上部和中部,上部为筑基功法,中部为金丹功法,不知为何缺失了下部。这门功法,必须要以天地之间的先天之气为引,要旨是借先天之气,吸纳灵气滋养全身,而非像大多数功法一样,只修炼气海、经脉与穴位。

先天之气是什么东西?李云泽不清楚。生死关头,飘来一根救命稻草,岂会不抓住?筑基功法要比了炼气功法繁杂不知多少倍,许多炼气后期修士都会打磨数十年,一边苦心孤诣思悟所要修行的功法。一边熬炼心志,好能够撑得住突破时破茧成蝶的艰辛和痛苦。之后才会尝试突破。

好在李云泽平时修行就是在熬心志、炼毅力,修行一次运转功法的周天数远超一般修士,《先天一气长生经》又好像印在了他脑中一般,没有丝毫生涩,硬是被他咬牙将功法运转了一遍。万事开头难,之后就顺畅了许多。

李云泽不敢相信,他如此顺利就成了筑基修士。而灵果的灵气依旧没有用尽,一直将他推到炼气中期巅峰才消耗一空。此时此刻,内心说不出的喜悦和满足。旋即又想,一颗灵果已经让他收获如此之大,崖壁里面不知道还有多少灵果一样的宝物。机会万不能错过。打定主意,一跃而起,抓住树枝一点一点往上爬去。

爬了片刻,无缘无故左手手腕有些疼痛,李云泽看了一眼,没有异常。继续往上爬,左腕却越来越痛,疼到极致仿佛要断了一般。

剧烈的疼痛,刺激的李云泽脑袋一清,恍惚间看到手腕上的黑丝紧紧勒入皮肉。黑丝是方止行用他的灵识凝结而成,赠与李云泽。李云泽一直缠在手腕上,但为何刚才看的时候没有黑丝?

李云泽先是一呆,接着一惊,随后拔出泓光剑,狠狠在左臂上划了一道,用鲜血抹在眼睛上。睁眼再看,他此时身在百尺高空,手中抓着一个手臂模样的岩石,正一点点将他往上拉。

李云泽张大嘴巴,心跳、呼吸仿佛都要停住。电光火石间,猛地清醒过来,立即松手,身躯急急下坠。一面盼着快快落到地面,一面抬头看岩石手臂有没有追下来。还好岩石手臂好像没发现他一样,继续一点一点上升。快到地面的时候,李云泽用风行水上身法止住坠势,安然落地,而后不管不顾,拼命向东疾驰。

李云泽一直跑出五百里外,才松了口气。坐在阵法之中,依旧瑟瑟发抖,恐惧久久无法散去。

一切都是幻象!

树枝,灵果,功法,筑基,都是。

是什么怪物在作怪?

所有的幻象,都是根据他的意念幻化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个怪物能读懂他的心思,但又不能完全明了,所以幻化出来的东西,细节处似是非是:比如树枝的结构是主次有别而非一般无二,比如花果的关系是一对一而非多对一,比如修行的过程绝不会如此轻松。

良久,李云泽颤抖着取出日录册,写下:七月丙寅,遇……因贪致幻,几近于死。

七月丁卯 灵潮

月夜之下,李云泽第一次怀念起了云洲。不为别的,只为那里不论是善的还是恶的,丑的还是美的,有利的还是有害的,归根到底都是他所熟悉的。可以根据经验趋利避害,可以依据规律权衡得失,可以通过表象判断真伪,可以抓住痕迹推测因果。不会像现在一样,两眼一抹黑。

李云泽也思念父母和妹妹弟弟。李云洛和李云津只知道他跟随张书歌执行一件秘密的师门任务,具体做什么毫不知情。要是他出了意外,也许就会悄无声息的化作这方天地的尘埃,父亲、母亲、妹妹、弟弟会如何思念伤心?

摸着缠在手腕上的黑线,心里说不出的感激。当日,方止行只说丝线是其以自身灵识凝结而成,功用则轻描淡写,让他们自行参悟。如果不是这丝黑线在紧要关头唤醒了灵智,恐怕他此时已经没有命在了。

阳光普照,不惟能够驱散黑暗,也能驱散人们心中的恐惧。李云泽感受着日光带来的融融暖意,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昨夜思虑不休,直至凌晨才入定休整了片刻。

不管前面有什么等着,路还是要走。日头过去三个,第四个日头正在半空。李云泽抬头望北方天际,觉得有些模糊。以为是眼睛花了,转视东、南,又清晰如常。心头一动,莫非要走出这荒无一物的石原了?

又前行了个把时辰,远方的模糊渐渐清晰。是一线淡淡的烟岚。李云泽大喜,有烟岚意味着有林木水汽,荒凉的坚石地面可不具备产生烟岚的条件。一面又不断自我警醒,要小心,千万要小心。有水有木,谁知道会不会有怪物?莫要大意了。

无论如何,终于看到了一些变化,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

李云泽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思考可能遇到的危险。会遇到什么呢?水里定然是鱼虾蟹等水怪的天下,只要离岸一定的距离,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草木茂盛之地,要防范的就多了,轻易不要涉足为好。先观察一阵子,摸清情况,再做打算。

忽然,李云泽脚步停下,朝远方仔细看了片刻,脸色顿变,扭头朝来路反奔回去。亡命奔逃的空隙,心慌慌地回头看上一眼,吓得又加一把劲。远处的烟岚竟然像是活物一样,卷缩伸长,高冲低俯,仿佛无数怪兽在张牙舞爪,飞一般的追了过来。

烟岚竟然是会动的,一开始距离太远,难以觉察。待靠得近了,才看清楚他向北疾奔的同时,烟岚也在以更快的速度向南而来。

李云泽不停叫苦,照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追上。前日的巨兽吼声,昨日的失魂幻境,只要远离就能避开危险。可是身后追来的烟岚,一来会跑,而且比他跑得快。二来范围广大,由西至东蔓延无边际。攀上西边的高崖兴许是条活路,然而昨日已经验证过,那是死地,去不得。

李云泽一咬牙,与其跑的筋疲力竭,最后还是被追上。不如保存灵元精力,原地做好防御,兴许活下去的机会更大些。脑筋飞转,手下飞动,他平生学到的布阵的本事,全展现在了此刻。

目测烟岚还有三里左右的距离,李云泽将布置好的十个阵法全部激活。这十个阵法,分别是,分属金木水火土五行。其余五个,分别是,乃是攻击性阵法。因为不知道烟岚里会有什么样的危险,是何种属性,只能金木水火土各备一手。

几个呼吸后,烟岚张牙舞爪将李云泽吞噬。

在这一瞬间,李云泽几乎窒息。

烟岚里,青濛濛一片,浓浓重雾,澹澹欲雨。李云泽之所以感到窒息,不是因为感知到危险,亦不是被浓雾所逼无法呼吸,而是他率先感受到的,竟是充盈到不可思议的灵气。打个比方,如果以云洲平常的灵气浓度为基准,他在乱世岭山腹密室,就是在沾衣欲湿杏花雨里漫步,此时此刻则如同在灵气凝结成的灵水池里遨游。

灵气充盈带来的身心的舒适畅快,让李云泽几乎醉倒。但一瞬的恍惚后,马上警惕更甚。这般浓郁的灵气,孕育出的怪物又该如何的凶危?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五识惟一术运用到极致,不放过身周一丝一毫的动静。

咝咝,吁吁,呜呜,噫噫,似有似无,微弱到难以捕捉的风声。虽然平静,李云泽总忍不住用崖壁下的遭遇警醒自己,时不时抚摸手腕上的黑线,生怕再次坠入幻境。过了半个时辰,李云泽灵识逐渐撑持不住,只得降低五识惟一术的强度,将感知范围控制在周身十丈范围内。在这半个时辰里,李云泽不时被浓郁的灵气吸引,忍不住想,如果此时此地修炼,岂不是一日千里?想尝试,又惧怕有可能出现的危险,不敢试,眼睁睁看着浓郁到不敢想象的灵气在身边,却不敢取用,对李云泽实在是深深的折磨。

三个时辰平静过去,李云泽正有些放松警惕,耳畔猛听得一声巨吼。心底一颤,立马戒备。旋即觉得声音离得好远,又十分耳熟,这不是数日来每日都听到的吼叫么。从过去几天的规律看,怪兽一般在黎明时刻吼叫一次,算时间,现在应该是傍晚,怎么会吼起来。而且声音与平常极不一样,平常的声音里带着暴虐、凶悍,而这一声吼叫,有着很强烈的慵懒、快活的意味。

略一想便恍然,应该是灵潮到了巨兽所在之地,感受到浓郁的灵气,故而欣喜吼叫。

李云泽心中默算,从灵潮到达自己身边算起,大概过了三个半时辰。灵潮推进的速度,约在一刻三十里,扣除巨兽声音传来的时间,巨兽的位置应该在七百又六十五里处。李云泽倒抽一口凉气,相隔七百余里,声音还能如此有震慑力,究竟是何等庞大的怪物!这怪物会不会也是因为灵潮的滋养,才成如今的规模。一定是的,即便不是主因,也定然有很大的干系。

这般一想,心里愈加痒痒。灵潮忽然而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忽然散去,错过了岂不是一生憾事?而且,防备了这么久,未见一丝异常,灵识也已经支撑不住,就修炼一个周天,权当休息了。

然而,打坐一试,却大失所望。在这灵潮中修行,并未像他想的那样顺利。他先是运转西征威烈金经,一股灵气入体,却险些让导致体内灵元紊乱。吸纳入体的灵气,竟然不是单一的金行灵气,而是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气纠缠在一起。

云洲的灵气是松散的,修行金行功法,便会吸纳金行灵气入体,在经脉中运行转化,纳入气海,化为灵元。其他四行功法亦然。在这异域之中,之前他的尝试,结果也是如此。不知为何,这灵潮之中竟会颠覆常理。

混杂的灵气入体,李云泽立即反应过来,马上止住修行。因为修行道法的关系,他一直在研读五行方面的经籍,对五行关系也算有所心得。像这般将五行灵气同时吸纳入体,与功法相同属性的会化为气海灵元,而其他四种灵气也会一道进入气海积压下来。一开始因为量少,掀不起风浪,不会给气海内灵元带来大的改变,顶多像吃错了东西难消化而已。但十次八次,积累下来,会成为致命的隐患。原因就是人体与自然是不同的结构与规则,五行灵气在自然世界中平衡有序,在人体世界内却不会如此,所以云洲修行功法才会五行各修,防止冲突打架。也因此五行全修才会充满危险。

之前的心痒难耐化作心塞无奈,李云泽叹了口气,一边对身边浓郁的灵气念念不舍,一边感叹机缘终究不如努力靠得住。

这时,怪兽又吼了一声,声音里舒坦的意味更浓。看来这灵潮给它带来不少好处,李云泽大为羡慕。随即从中受到启发,在正常环境下,修炼云洲的功法无碍,说明两界天道相近,大同小异。这怪兽既然能从灵潮中获益,又说明灵潮并非不可取用。他本人修的是五行全修的道法,五行灵气对他而言全都有用处。推论下来,是他不得其法,不得其门而入而已。想到这个可能,十分激动。开动脑筋,思索如何才能解决灵气杂积的问题。这种涉及天地大道的至理,岂是他一个炼气期的小修士所能勘破掌握的。百思无解,慢慢的便想到了岔路上去。五行杂积的问题解决不了,能否同时运转五行功法呢?这样一来,修炼过程中灵气各归其属,岂不万事大吉。自从第一次以沿关冲穴之法突破炼气中期,再到遇汪不屈修五行道法,再到古墓中方止行解惑,再到端木听雷传进修之阶,每次都是不走寻常路。是以同时运转五行功法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萌发之后,不仅不觉违背常理,反觉得并无不当。

有了思路就开始琢磨如何施行。同时运转五行功法,一要做到灵识能够同时调动五种功法,二要精密设计五行功法行走的经脉路线。

第一条考验灵识厚实程度。灵识增长是一个缓慢积累的过程,没有捷径可言,也非心志毅力韧劲所能弥补。不过短时间内提升灵识还是有不少手段能够做到的。他恰好有所准备。在进入异界之前,他去信沈轻约,请他帮忙购置振魂丹,以备机缘顺遂,突破炼气后期所用。沈轻约回信道振魂丹耗材太多,丹鼎门都是预定达到一定数量方才开炉炼制。同时给他寄来了一瓶十颗冲神丹,冲神丹别称小振魂丹。振魂丹能让炼气修士灵识增加九倍,这小振魂丹只能令灵识增加一倍。相应副作用也要小的多。

第二条精密设计五行功法行走的经脉路线,这是一道极为复杂的算术题。

一来这道算题牵涉到十二正经数百个穴位。大五行经与小五行经最大的差异是思路不同。小五行经的思路是局部到整体,炼气初期修炼四条经脉,炼气中期修炼四条经脉,炼气后期修炼四条经脉。最终贯通十二正经,突破筑基。大五行经的思路是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同时修炼十二正经,不断积累,一路扩展,一步步使经脉穴位达到筑基的条件,成就筑基。另外,小五行经只修十二正经主脉,别络、孙络弃之不顾。大五行经则要兼顾。这也是修炼大五行经要比小五行经进度慢的原因。。

二来这道算题牵扯到时间和空间的计算。五行功法运转的经脉穴位交错不一,时有重叠。如东观曲直木经,先自足厥阴肝经起,接手太阴肺经,接手阳明大肠经,接足阳明胃经……至足少阳胆经为一周天。而南明离辉火经,起自手厥阴心包经,终于足少阴肾经。不仅十二正经,还要再加上别络、孙络的交叉。同时运转五行功法,决不能出现五行灵元相交、相冲的局面,这就要充分考虑运转灵元的路线与速度,什么时间经过哪条经脉哪个穴位,都要清楚明白,灵元运转有时要快,有时要慢,把握好灵元运转的时间早晚和空间先后,如此才能相互避开。

好在他一直钻研大观算经,造就了他强大的计算能力。李云泽向来谋定就动,绝不拖延。主意打定,就在地上写写画画,推演计算起来。

七月戊辰 侵蚀

时间与灵元都在流逝。李云泽仿佛已感觉不到。满心满脑都是经脉、穴位、功法路线,东观曲直木经行至足太阳膀胱经晴明穴时,水行灵元也恰好通过一条别络赶到,两者同时挤入足太阳膀胱经。若压抑木行灵元的速度,为水行灵元让路,则又会在手太阳小肠经少泽穴与火行灵元相遇。凡此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纷繁复杂。

一开始,李云泽还记得小心提防,是否有危险靠近,后来心神入境,浑然忘却身外,一心迷于计算。

一声巨吼震得李云泽回过神来,不久后,威压跟着降临。李云泽又经历了一次心悸压迫。待恢复过来,取出一件物事来。一个长方支架,上横梁上挂着一枚沙漏,这是他赶路的时候顺手做的,用以计时。虽然十分简陋,但也费了他一番心思做了一处小机关。底座上有一个卡扣,流沙落尽时,受力最重会弹起,使沙漏反转,进入新一轮计时状态。流沙落尽是一昼夜,所以他给沙漏起了个名字叫晨夕沙漏。沙漏上面十二个大的刻度,每个大刻度下有十个小刻度。此界与云洲昼夜有很大差异,但李云泽还是选择以十二这个数字划分时间。又考虑到这样一个单位跨度太大,又将每个大单位分成十个小单元。而计时的起点就是这每日凌晨的兽吼。

李云泽看着细沙一点一点落下,心里想,灵潮来的匆忙,去也必然仓促。而且,像这种天地间的灵异之事,必定极为罕见,这次错过,即便今后规划好五行灵元同时运转的次序步骤,没有了这般充盈的灵气条件,也是枉然。必须想办法快一点,哪怕能借助这灵气修炼个把时辰也算努力没有白费。

李云泽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经脉图,摇了摇头,凭空计算太慢了,须得借助得力的工具才成。这事从开始计算他就在思考,已经有了眉目。疏疏几笔画好图纸,选择西江晶作为材料。西江晶是一种透明的晶石,因最初在紫阳宗的西江开采而得名。此物甚至算不上灵材,只因质地透明,多被用来制作杯碟镜窗等物,价格十分便宜。李云泽也是想着有备无患,多多益善,各样杂物都采购了不少。

调琉璃火出来准备煅烧,不想有意外之喜、意外之急。琉璃火本有吸纳天地间火灵气自然生长之能,灵潮之中灵气又浓郁无比,这才多长时间,琉璃火竟然很明显的大了一丝,几乎相当于云洲一年时间的增长量。云洲灵气稀薄,灵潮中更是不知浓郁了多少倍,一短一长,也在情理之中。一直以来,琉璃火这项特质也让他在修炼火行功法上省了不少功夫。此番在灵潮中突飞猛进,固然可喜,但也让他发现了隐患,其他四行灵元不增多,而火行灵元一直增加,平衡自然就难以维持。规划好五行灵元同时运转的次序更加紧迫。

用琉璃火将西江晶煅烧松软,铸成一尺高的人偶。人偶体内宛若真人,布满了一条条细细的经脉和一个个的穴位。经脉与穴位都按照他自身等比例缩小,不敢有丝毫疏忽。李云泽深知其中凶险,差上一丝,可能就让他走火入魔,修为毁于一旦。最后,在人偶气海处注入赤汞。模拟经脉人偶炼制成型。其原理并不复杂,利用赤汞液体且受热膨胀的特性,模拟灵元在经脉中运转。

李云泽尝试在气海处加热,赤汞受热,慢慢扩张进入经脉。确认在所有经脉和穴位中都运转无碍,李云泽大喜,工具制成,再来计算就容易多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有了趁手的工具,如虎添翼。人偶能够直观体现经脉运转的变化,哪里会交叉,哪里会碰头,等等,一目了然。并且可以不停试错,不停纠错,比依靠头脑中的概念推理更为精确、更加迅捷。待沙漏中的流沙落下一半,李云泽已经计算出了妥当的路径。但这并未让他松口气,更难的还在后头。他推算出的结果,主要依靠控制灵元运转的快慢,彼此避让,达到不想干扰、不相抵触、各自运行的目的。控制灵元运转的速度均匀变化不是太难,难的是时而要快,时而要慢,不惟五行灵元运转的速度不一致,同一种灵元在不同经脉区间的速度也不一样。就好像一首乐曲,已经弹奏的熟了,现在做出改变,把整个曲子放慢演奏容易,加快演奏也容易,若是曲子中间的每一个音符长短都产生变化,那可就难了。更何况,现在是同时演奏五首乐曲,而经脉穴位比乐曲要复杂不知多少倍。

李云泽吞下一颗冲神丹,一股清气,由胸间直冲天顶,头脑中分外清明,灵识大为增强。但比之振魂丹效用却不啻差了千里万里,两相比较,才知道振魂丹的珍贵。调顺身心,正待乘胜逐北,尝试按照五行同修的路径修行。身下大地忽然一通震颤,李云泽心顿时提起,滔天巨吼紧接着猛然袭至,两耳先是轰鸣,紧接着化为一片寂静,胸腹中的五脏六腑都被震的一阵绞痛。李云泽顾不得听力受损,急忙收缩灵识,护住识海,还未等他准备妥当,灵识如遭巨锤撞击,嗡嗡嗡嗡,双眼一黑,几欲昏迷过去。李云泽不敢倒下,强忍着威压冲击,灵识牢牢团聚在识海,不敢稍有松懈。说来也是他命大,提前吞下了一颗冲神丹,灵识增长了一倍,堪堪抵挡住这次灵识威压。

地上的晨夕沙漏还有经脉模拟人偶已经被震碎,流沙和赤汞撒了一地。李云泽心念急转,怪兽为何这个时候发出吼声?而且这次,与每日凌晨平淡自然的声音和灵潮初至时慵懒快活的的声音明显不同,这次的吼声里充满了威严拒斥,仿佛在告诫什么东西,不要靠近我的领地。

不好,李云泽第一反应,施展石身术,隐蔽自身的气息。怪兽这声巨吼,不会冲他,他还不够资格,应该是感应到同等级别的生物靠近,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身体上的不适爆发出来,头脑昏沉,肢体酸软,脏腑烦恶。强忍着保持清醒,同时不停盘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是不是逃走更妥当些。然而且不说此时身体行动不变。即便是能跑,又能跑多远?心里不停祈祷,这不速之客,千万离得远一些。怪兽也莫再叫了,再叫个两声,他的小命就没了。

这时,北方出现一个星星般的白色亮点,离地面约一丈来高,浮浮沉沉,缓缓靠近。李云泽狐疑,青濛濛的灵雾把太阳都遮住了,运足目力也看不到三丈外的地面。这白色星点目测在里许之外,竟然能看得清清楚楚。究竟是什么东西?看着星点毫无规律的晃动,李云泽心里头发慌,这亮点莫不是怪物的眼睛。

大地又是一颤,吼声紧随其后,威压也跟着降临。李云泽没有反抗之力,只得灵识紧守,默默承受降在身上的痛苦。他敏感地发现,这次的吼声有了很大变化,音量未减,但威压要小了许多。而且声音里明显有心虚畏惧的意味。就像面对歹徒的少女,口里在喊:别过来,我叫人了。

光点晃晃悠悠靠近,李云泽始终无法瞧到这怪物的本体,五识惟一术也听不到丝毫物体移动的声音。心里却一直从光点晃动的上下左右的幅度,揣度怪物的体型大小。这时,南面的怪兽又有了动静,传过来的是“呼”的一声吹气的声音,随后,南方云气翻卷而来,疾风吹过,卷走了地上的流沙赤汞和西江晶碎片。李云泽身体伏的很低,又施展了石身术,仍被风吹的几乎滑动。一面慨叹怪兽当真是呼气成风,吼声入雷。一面心中疑惑,怪兽意欲何为?它以为呼口气就能把不速之客吹走吗?从那只眼睛活动的范围看,不速之客的体型高度在一丈到一丈五之间,且极有可能是类似蟒蛇样的肢体柔软的动物。风势虽急,连自己都吹之不动,何况那么大的怪物。果如他所料,星点未受丝毫影响,正常晃荡,正常前行。

怪兽不死心,“呼”“呼”的吐气声接二连三,卷过来的风一阵急似一阵,然而徒劳无功,星点越来越近。李云泽心也越跳越快,越拧越紧,来者令巨兽如此慌张,说明本领比之只强不弱,石身术在其面前当毫无作用。但除此之外,他毫无办法,只能尽可能收敛气息,期盼着来兽把他当做蝼蚁,视而不见。又盼它行进的道路能远一些,可惜,并未如他所愿,来者行进的方向正好经过他身前。

星点来到十丈外,依旧不紧不慢,近了一尺,又近了一尺……李云泽口干舌燥,星点每近一尺,心就上提一寸,马上就要从口腔里跳出来。只是,星点已至三丈之内,为何还看不见来客的身形?李云泽既想窥探来客全貌,又怕目光注视引起来客注意。只敢瞄上一眼,原先的一个星点已经变成龙眼大小的白团,却为何不见头颅身躯。怎么回事?是隐形,还是与青濛灵潮同色,故而看不清楚。即便隐形或者同色难辨,也应该有声音才对,为何静悄悄的?

终于,白团从身前丈许处飘过。李云泽瞧得清楚,不由得舒了口气,哪里是怪物的眼睛,分明是一个蒲公英形状的绒球而已,在空中飘荡前行。绒球似是感应到了李云泽心绪变动,停住前行,晃晃悠悠朝李云泽飘过来。李云泽暗骂自己大意,要是蒲公英,又岂能视剧烈的风气如无物,迹向不改,逆风而行?

蒲公英一点点来到他跟前,在一尺外停住。先是上下浮动,仿佛在打量。接着绕着他转了一圈,似是在观察。而后又停住不动,似是在疑惑。李云泽屏住呼吸,不敢稍动。一瞥之间,也看清了蒲公英的模样。与蒲公英真的毫无二致,一个个洁白、纤细、柔软的伞状绒羽,松散的抱团,合成一个轻盈的绒球。唯一缺少的是底部的茎干。

陡然,李云泽心脏缓缓跳动了一下。石身术只是将生命印记降到极微弱处,呼吸、心跳这些生命体征仍然存在,只是频率拉的极低,幅度变的极长。这次心跳,显然引起了蒲公英的关注。蒲公英猛然靠近,略一停顿,之后绕着李云泽一圈一圈转了起来。从头顶开始,一点点环绕着下移。李云泽察觉不对,心跳不受控制地随着激烈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越跳越快,石身术不解而破,李云泽却不敢移动。这时候乱动可不是个好主意,他自忖没有逃跑的能耐,也没有正面对抗的本事。此时此刻,以静待动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这时,蒲公英似是已经看透了李云泽,又在李云泽面前停下不动。李云泽心里呐喊:快走开。回应他的,是蒲公英悄无声息爆开,化为一支支伞状的绒羽飘散空中。一个一个落在他的脸上,手上,脖颈上。随后伞羽发出柔和的白光,一点一点融进他的身体,在他身上点亮一个个光点,接着像流水一样扩散,覆盖全身。

李云泽大骇。来异界之时,人手一本生存法则,第一款便是:异界之物,不能直接接触。以免死的不知不觉不明不白。为此,东华派专门每人配了十双皮手套,另备了几个巨型乾坤锦囊,装存饮水食粮,足够他们这些人两年之用,就是怕界域之别,物性不同,造成不必要的死伤。

现在,这东西莫名其妙进入他的身体,意欲何为?又会有什么后果?

李云泽不敢想象,立即盘膝做好,闭目内视,希望找出伞羽的去处。然而体内空空如也。外观体表,已被一层朦朦胧胧的白光笼罩。摊开手掌,细细审视,玉光莹莹,原本布满茧子的手掌竟然变的滑如凝脂。还未来得及细究,光芒一点点变淡,却不是消失,而是浸入皮肤里,从内向外散发光辉。

气海内一阵翻腾,李云泽再次内视,气海内原本五行灵元安静相处,此刻渐生波澜,微微涌动。尝试了一下,灵元竟然无法调用。脑中电转,定然是入体的白光造成的,得想办法才是。然而面对闻所未闻的怪事,能有什么办法可想?难不成真的就什么都不做,听天由命吗?

李云泽摸了摸手上的皮肤,除了更光滑白嫩之外,无伤亦无痛,未见其他变化。难不成这蒲公英是什么天材地宝,可以洗髓伐脉,若是这样,那……刚想到这里,识海剧痛。白光到达了识海边缘,受到了灵识的抵制。很明显,灵识抵挡不住,但白光好像碰到了什么克星,也踟蹰不敢前,在识海外围游弋。李云泽控制灵识与白光轻轻一触,识海剧痛,白光也立即退缩。白光既然令灵识如此不舒服,那么是敌非友已然明了,关键是如何驱赶它出去。依靠灵识显然不能,外力又抵达不了识海。李云泽苦思对策,白光踟蹰不前,一时陷入僵持。

李云泽一面思索,一边观察白光的动静。识海处白光止步不前,其他地方确是不紧不慢前进。由表及里,一点一点漫过肌肤、血肉、经脉。到达气海,灵元似是感应到白光的威胁,无令自动,各据一方抵挡白光入侵。

白光对灵元不似对识海那般畏惧,一点一点前压。

灵元虽然奋起,但在实力上明显不是对手,一点一点退缩。

两处要害同时遇到麻烦,两处都不知该如何解决。李云泽很想放弃,反正无能为力,是死是活,由他去吧。求生的欲望又制止他如此做,催促他继续想办法。

搜索尽心中知识,认不出蒲公英究竟是何物,自然也找不到破解的办法。转换思路,思考自身。白光轻易穿过皮肤血肉,却在识海、气海两个地方受阻。识海关系魂魄,是人智慧之本。气海关系灵元,是人修道之基。换而言之,两者是人沟通天地的枢纽,是体现天地本源之力的地方。白光于这两处攻之不下,是否是因为云洲与此界本源不尽相同,故而有所克制?

这个解释虽然只是李云泽的猜测,却与实情吻合。

即便是想到了一个方向,李云泽依旧无法可想。他只是一个炼气期的小修士,关乎天地本源的大命题,非他所涉足。识海之内对峙依旧,气海之内却越来越痛苦。白光步步紧逼,五行灵元被压缩的紧紧抱成一团。若是搁在平时,李云泽定然高兴,汪不屈曾叮嘱过他,五行灵元越凝实,相互之间越紧密,对五行全修就越有好处。但在此刻,面临生死,哪里还顾得上灵元凝不凝实的事。

李云泽想了想,服下一颗冲神丹。既然无法对付白光,那么为灵识提供支援,应该有用。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药力被白光阻隔,无法进入识海。李云泽又服下一颗化气丹,灵气顺利进入气海,但却被气海内的灵元像排斥白光一样拒之门外。仔细审视,原来灵气经过白光后,被白光浸染,是以才被排斥。

白光似是受到启发,不再紧逼,而是后退了一些,边缘变的极淡,轻轻浅浅松松柔柔笼住气海,像晨雾笼着树林、寒烟笼着白沙一样。气海内的不适也一下子消失,但李云泽却丝毫不敢放松,紧盯着气海变化。果然,片刻后,灵元竟然像灵气一样受到了浸染。速度虽然很慢,但长此下去,整个气海必然沦陷。更可怕的是,白光在识海中也开始使用这个策略。

李云泽大恐,白光是依赖本能,还是有自有智慧意识?若是有智慧有意识,现在的情况岂不是更甚于夺舍?

白光浸染气海的过程平平静静,与识海的接触却轰轰烈烈。尽管白光改白刃攻城为潜移暗化,力量使得极为柔顺,但识海是精魄汇聚之处,感知最为敏锐,李云泽依旧清晰感应到每一丝每一寸的胶着、蜕变。这个过程较之沿关冲穴痛苦不知多少倍,沿关冲穴疼痛的是血肉,而此刻直接在灵魂深处动刀动抢。。

李云泽看到的是白光一点一点蚕食他的气海与识海,却没看到气海内的灵元与识海内的灵识也一点一点改变白光,与其说是侵蚀,不如说是融合。

白光浸染的进度越来越快,到目前为止未发现识海失控的迹象,白光也没有展现智慧的模样,夺舍的可能性几乎可以排除,但结果未明,悬着的心仍旧放不下来。

七月己巳 逃离

李云泽睁开眼睛,头顶日光正炽。如他所料,灵潮来的急促,去的也匆忙,原来被遮住的景物都清晰露出本来面目,浓郁的灵气已经变得很淡,犹如山水画卷的留白,只有缠绵画意,没有浓淡墨痕。

李云泽环顾四周,不知为什么,远山,高崖,大地,烈日……都多了几分莫名的意味,像是熟识,像是亲切,像是友好,说不清道不明。

识海内,白光与灵识纠结在一起,已分不出彼此,他最担心的夺舍没有出现。过程虽然痛苦惊心,但一切完成后,又未给身体带来什么不适。灵识如常,既未增强,也未削弱,思维也未受影响。唯一的变化就是原本清澈无色的识海,变得银光烁烁。

气海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原本五行灵元分呈五色,此番白光入室,与五行灵元化为一体,就像在五种颜色上,罩了一层灰白色的烟雾,色仍呈五种,但多了一层朦胧沧桑的意味。李云泽尝试动用灵元,修炼功法、施展灵术俱皆如常,而且仿佛更为顺手些。

虽然没有什么后遗症显现出来,李云泽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来活动手脚,一个摇晃,趔趔趄趄晃了好几步,几乎摔倒。李云泽纳闷,怎么会这样?现在的感觉,就好比一直在水中生活,陡然转到陆地上,面对的阻力一下子空了,做一个动作要花费的气力小了,可是习惯还是原来的习惯,举手投足都用力过猛。试着挥了挥手,轻快顺畅,原来花三分力气能做成的事,现在只需要一分。原地轻轻一跃,直冲而上三张高,落地轻如鸿羽,毫无沉坠之感。翻跟头,左右闪,疾跑,纵跳,李云泽连着尝试各种动作,慢慢体味出来,一者力气没有增大,二者体重未曾减轻,现在这种变化,源自于他隐隐约约掌握了某种诀窍,这种诀窍令他顺应天地,不违自然,感觉很是奇妙。难不成白光改造了自己的身体?心头一动,刚想试试运使灵术有没有变化,地面震动。李云泽心道:大白天的又鬼叫什么。收缩灵识护住识海,吼声和灵压次第赶到。本以为又是一次折磨,不想无论是吼声震动还是灵压威迫都只造成了稍微一点不适而已。并且,这一次,对吼声传递的意思也感知的更明晰。之前是七分猜测,三分感觉。这次则是七分感觉,三分猜测。怪兽吼声里,是一种欢快解脱和如释重负。

李云泽暗骂自己糊涂,光顾着检查身体,竟然忘记了南边数百里外还有一个可怕的怪兽在。其他的暂不考虑,先逃开一段距离再说。奔行不到十里,怪兽又是一声吼,李云泽咂摸其中意思,有些奇怪,仿佛是:来陪我玩。李云泽脚步加紧,心里回道:素不相识,恕不奉陪。

只是怪兽明显不会考虑他的意愿,身后传来咝咝吸气的声音,紧接空气仿佛被抽空,疾风骤起。李云泽措手不及,被吹得东倒西歪,止不住向南退。

李云泽运劲双足,想要止住身体。无奈风力太盛,他又没有完全适应身体的变化,控制不停出现偏差,蹭蹭蹭,连连后退。几个呼吸,就回退了一里多。这样下去不行,退的越多,将要面对的风力越大,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必须想办法定住身体。

李云泽风中转身,面南背北。这样一来,后背迎风,更难立足。接着双足离地,任凭风吹身躯。同时,调转灵元,默算距离,一记擂石术使出,斜后方一块地面岩石突起。李云泽伸手欲抓住,但是没有把握好身体退的距离与术法落地的距离,伸出手时已经退到了岩石突起之后。

李云泽钻研大观算经已有时日,对自己的计算能力极有信心,怎么会有偏差?又使了一记擂石术,依旧抓空。不过这次李云泽弄明白了,施术时间变短了一些些。搞清楚了原因,再一记灵术使出后,一把扣住岩石突起,借力一拉,双臂抱住,接着用力一旋,身体转到岩石后面,疾风吹得他身体紧贴岩石,但也因为岩石阻挡,安稳的停住了身体。李云泽犹自不放心,几记擂石术接连使出,改变周围地形,岩石一块接一块凸起,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呈扇形挡在前面,不虞再被风吹走。

刚安稳一会,一个轻柔的声音直接传入识海:来,快过来。李云泽心头一凛,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低头看手腕上的黑线,渐渐收紧,勒住手腕。

是它!

李云泽惊悚的看了一眼崖壁。他最恐惧的,不是每日威压临顶的怪兽,而是一直悄无声息的“崖壁”。那日惊魂,刻骨铭心。

西、南皆有凶险,此地不可久留。只是现在的境况,无法自由行动,如何才能逃开的了?怪兽似乎感应到“崖壁”的动作,吸力越加越大,风势越来越急。李云泽灵机一动,脑中冒出四个字:因利乘便。挑了几样轻便的灵材,扎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灯笼。过程中,“崖壁”的干扰越来越强,李云泽虽然警惕,畏惧散去了大半。上次上当,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一些话和念头仿佛都是从自己内心深处冒出来一样,这次就像有人在耳边不停说话,说的内容来来回回就是来,快来几个字,无法影响他心底清明。

将一些药丸放进灯笼里,封住口。这些药丸,有的是毒药,是来异界之前张书歌硬塞给他的,当时他还道云洲的毒药未必对异界的生物管用。张书歌冷冷回了一句:不是为了防怪物,而是防人。还有一些是修炼用的丹药,增加灵元的,恢复灵元的,除了冲神丹,各样都塞了一颗进去。也是考虑到云洲的蜜糖,也许是此界的砒霜。

李云泽用力将灯笼掷在风中。风裹着灯笼很快消失在视线里。他很清楚,这些药丸不会给怪兽带来什么威胁,他期望的,只是这奇怪的东西,能吸引怪兽一小会的注意而已。

药丸能否吸引怪兽的注意还不清楚,他已经引起了“崖壁”的注意。耳畔的叨叨声忽然停了,李云泽奇怪,往崖壁看了一眼。只见崖壁上岩石像经年失修的墙壁一般,一块一块哗啦啦脱落,好一会声音才传过来,轰隆隆不止。

李云泽瞧得清楚,脱落的岩石后面,露出一只硕大的眼睛。粗略目测,长有三十里,高有十里。

李云泽张大了嘴巴,他确信看到的是一只眼睛,又深震惊于这眼睛的规模。眼睛眨了一眨,似是在抖落碎小的岩石,灰白的眼珠转了一转,朝李云泽看过来。李云泽立马转头,不敢与之对视,这只巨眼怪物擅长幻术,而云洲的幻术又多依赖眼睛施展。这异界虽然天道有异,但这怪物先露了眼睛出来,想来眼睛对它很是重要。

接着不知是药丸见效,还是“崖壁”巨眼拉起了仇恨,南方也是一阵轰隆隆的声响,伴随着“嗷呜”一声南方怪兽的巨吼。抬眼一看,一个拳头大小的金色光团出现在南方的天际线上。眼睛观之不清,但意念仿佛感到,一只怪兽在昂首咆哮。李云泽计算过距离,怪兽在七百又六十五里处,如此之远,还能看到怪兽头颅,只能说怪兽是一座地地道道的小山。

怪兽停止吸气,风骤然而停。李云泽不敢耽搁,抓住机会,拔腿就逃,方向往东北。身后不停传来各种动静,怪兽吼的,地面震的,耳边喃喃劝说的,还不时有七色的光芒闪过。李云泽头回也不回,连看也不敢看,生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一直到天黑,李云泽才停下来。做好防护后,打坐恢复灵元。昨日至今日,他心中念的最多的是同时运转五行功法,只是屡想尝试,都被打断。现在暂时安定,虽然没有了灵潮,忍不住还是想试试规划的线路次序是否可行。

五股灵元按照各自的功法线路先后离开气海,李云泽小心翼翼控制着灵元行进的速度。说来也怪,灵元好像变得更听话了,让快就快,让慢就慢,颇有令行禁止的味道。饶是如此,因线路太复杂、灵元速度太多变的缘故,运转一个周天之后,李云泽头昏脑涨,灵识几乎耗尽,根本无力支撑第二轮的修炼。。

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愿动,天上的圆月都出现了重影,李云泽翘着嘴角,忍不住哼哼了两句家乡小调,心里喃喃:此时此刻,要是有口酒喝就好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同时运转五行功法对他修行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高兴的同时,李云泽也不忘反省。回顾今日诸事,件件离奇绝伦,件件措手不及。也恰恰能说明问题,异界是异界,云洲是云洲,不能老用云洲的道理来看待这方世界的事物,很容易会出现误判。要多琢磨异界之理,以异界的视角、心态审时度势。

七月庚午 巨木

六天了,折腾来折腾去,距最初落地的位置竟然没有多远。李云泽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而后想想,又觉得幸运,六天里孤身一人,遇到了如此巨大的两只凶兽,遇到了灵潮和灵潮中的“蒲公英”,遇到了“崖壁”幻术的迷惑,这么多离奇的事,竟然毫发无伤,还参悟了五行功法序位修炼之法,这可是一大收获。至于白光入体,目前好坏未明,还不能有定论,但截止此时,还是带来一些好处的。

李云泽对着朝阳抖擞精神,将夜晚的孤单甩在脑后,继续向东北。经历了这些天的遭遇,他干脆不急着赶路,徐徐而行。把精力放在观察体悟天、地、日、月、风、云等自然变化上。边走边观察,还制作了几个小工具。

一个是重新制的晨夕沙漏,用以计时。

一个是赤汞寒温仪,用以测量冷热变化。

一个是日影长短表,每个一个时辰记录一次日影长短。

走了半日功夫,前面地面的颜色起了变化,原本光滑如镜,反照着日光,亮晶晶的。现在这面镜子,上面一半被灰褐色的纱布遮住。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均匀地落了一层薄薄的沙尘。带好手套,捻起一看,褐中带黑,是火山落下的灰。

东边的火山还在吐着烟雾,李云泽思量着不能再往火山方向走了。在云洲吸入火山的烟雾都会中毒,吸入了这异界的火山灰,结果怕更是难料。

贴着火山灰的界线,继续前行。偶尔兴起,会在火山灰上面写上一句话,诸如:

无雨风也好,无云雾也好,无花草也好,唯有一片寂静不好;

在下胆子大,一剑闯天下;

我好孤单,可有女郎?

谁怕?一片荒凉任我行。

……

最后甚至想,也许下一刻就莫名其妙死了,不如先把墓志铭写了,如果将来有人至此,说不定还会咏叹凭吊。冥思苦想半天,写下:

庐湾李氏,云泽是名。

年少德薄,志疏才轻。

可叙功业,首入异境。

寂寂荒原,兽幻兽鸣。

朝不保夕,生死有命。

今生罢了,更待来生。

若无来生,权当入梦。

留言后世,以此为铭。

异乡异客李云泽自题。

写完,哈哈一笑,心里轻快不少。

北方天地相接处出现一个黑点。经历了灵潮等事,李云泽对这些变化先是警惕,待靠近几十里,黑点慢慢变大,上细下宽,上尖下粗,乍看是一座山丘。李云泽看了看已经只是天边一条细线的崖壁,心里头打鼓,如果这山丘也是什么怪兽的话,四面皆有危险,岂不是被围死在这荒原上了?

北面现在是荒原的唯一出口了,李云泽硬着头皮继续往北。一直走到第六个太阳将要落山,才看清山丘面貌。根本不是什么山丘,而是一株大树,接地撑天,广盖四方,真正的参天巨木。

李云泽略松了口气,一般而言,植物总比动物更好打交道。旋即重重敲了下脑门,又拿云洲的道理来框异界之物,到目前为止,草也没见过一颗,焉知异界的植物是什么脾性。

在巨木五十里外停住脚步。从这个距离看去,巨木直插云霄,臂展笼罩了方圆数十里的大地,飘荡的火山灰层只到它的半腰。黑色的主干粗不知几许,像一堵平直宽广的高墙,矗立在旷野中。冠盖笼罩了数十里方圆,像一柄巨伞在为大地遮挡风雨。

太阳不久就要落山,李云泽思量行止,巨木那里是万万不能去的,谁知道有什么危险在等着。明日看能不能避开巨木,从一旁远远的绕出去,这里的怪物太过强大,不是他能招惹的,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为好。刚打定主意,猛然脸色大变,泓光剑出鞘,前跃三丈,仗剑回头,身后空空如也。李云泽神色依旧紧张。刚才他用五识惟一术侦听到身后有沙沙声,虽然微小,但真真切切。即便是现在,沙沙声依旧在响,只是找不到发出声音的目标。

李云泽一边查探,一边悄悄后退。

沙沙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李云泽额头见汗,耳朵,眼睛,鼻子,一起上阵,期待能发现蛛丝马迹。唯一能确定的是声音是从东面来的。东面,东面,旷野中别无杂物,除了火山灰。

李云泽目光瞧向地面,薄薄的火山灰安静地躺着。难不成火山灰里隐藏了什么虫子吗?可是火山灰他是仔细观察过的,是灰尘不假。莫要细究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先逃再说。

等到听不见沙沙声了,李云泽回头望了一眼,没有什么东西追来。火山灰依旧静静躺着,也没有什么变化。残阳金照里,巨木半金半乌,旷野大地亦是半金半乌,充满了神秘色彩。

忽然,远处的火山猛烈喷发,黑乌的烟柱升的更高,还能隐约看到火红的岩浆从山头上流下来。李云泽观赏到这难得的奇景,既惊且叹。

火山云升到高空后,慢慢向四周扩散,等到最外围火山灰界线的位置,应该是明日晚间了。然而,奇怪的事发生了,一团火星从黑云里冲出来,如同红色的闪电,方向正对着李云泽所在位置。

李云泽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扭头继续逃。心里却也没有如何紧张,因为从火山到这里的距离太远了,火山灰的界线应该是火山能影响到的最大半径。只是谨慎起见,还是离的更远一些好。

后续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火星团到达边界后,砰的一下散开,落到火山灰里。紧接着火山灰像被引燃了一般,不断有火星从地面冒起来。而后,这些火星跳跃着朝李云泽追过来。

李云泽亡魂大冒,没命地逃。源源不断有火星加入到追踪的队伍,像夏季里的萤火虫,一个接一个醒来,成群结队在荒野飞舞,连成一条水桶粗细、有头无尾的火蛇。每有一颗火星加入,火蛇的速度就快上一分,李云泽却不知道这个规律,只知道追兵的速度越来越快,要不了多大会就会追上。他本能地觉得这些火星非常危险,越是小的东西,往往越难以应付。

李云泽不敢回身正面硬对,心中还有一丝幻想,就是这些火星究竟能追出多远距离,也许下一步,就越过了火星能到达的边界。咬牙拼命逃,不敢停步。

荒原之上,火星乱舞,火蛇扭着身躯,波浪一样前进,堪称奇景。

李云泽的幻想很快破灭,火蛇追到了身后,李云泽想也不想,一记水行灵术乱箭出手,九支水箭分射火星。结果令李云泽头皮发麻,水箭遇到火星,不但没有将火星扑灭,反而被火星引燃了,化成一团火落到地面。

这个结果完全颠覆了常识,李云泽尝试用其他灵术攻击,无一例外,遇到火星即被引燃。李云泽不甘心就此等死,把所有会用的灵术使了个遍,无一奏效。

我命休矣,还好墓志已经写好。李云泽心中竟然转起这个念头。

火蛇停在李云泽三尺外,热气炙的李云泽脸皮发烫,却没有攻击的意思,就这样停着,有点像蛇类攻击前缩首寻找机会的模样。李云泽摸不清火蛇的意图,不敢轻举妄动。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李云泽小心翼翼后退了一步。火蛇跟着向前。往左一步,火蛇跟着往左。大着胆子往前迈了一步,火蛇也跟着后退。李云泽糊涂了,这些火星究竟要干什么?

往后急退一段距离,火蛇跟着猛扑上来,将东、南、西三面围住,只空出北面。连着试了几次,只要李云泽往北走,火蛇就亦步亦趋跟着。如果往其他方向,火蛇就会扑上来,拦住去路。李云泽有些明白了,火蛇像是在押送犯人,要把他逼往巨木处。

与火龙硬碰硬,必死无疑,去往巨木处,生死未卜,很明显生死未卜好一些。

太阳落山,火星在余晖中更加耀眼。李云泽一直在琢磨,是谁在控制这些火星?引燃火山灰的火星团来自火山口,按道理应该是在火山里的某个了不起的生灵。可是它逼自己到巨木有何目的?

这是一颗枯树。从树干,到树枝,到树叶,都充满了腐朽的色彩和味道。李云泽奇怪的是,叶枯则落,巨木虽然枯了,可还牢牢长在树枝上。

此时明月当头,银光覆地,光滑的岩石地面亮堂堂的。月光照在巨木冠盖上,被层层叠叠的黑色树叶枝干摄取,无法穿过。冠盖之下,尽被黑暗吞噬。

身后是明光,面前是黑阴,李云泽处在黑白交接的之处,再往前一步就踏入巨木冠盖荫影下。李云泽一下子想到了当年离家出走时的情景,在庐湾城外的夜色中,回望城中灯火通明,而后没有迟疑走进黑暗中的荒野。

身后的火蛇似是等的不耐烦了,星火乱涌,几乎贴到李云泽后背上。李云泽长吸一口气,

路是自己选的,刀山火海,都要无畏前行。心底恐惧尽释,脚步坚定落下。

在这一刻,变化跟着产生,头顶枝干轻摇,树叶哗哗而落,一片一片的枯叶落在李云泽面前,铺成一条三尺宽的台阶小径,一级一级向前抬升延伸。奇异的是,头顶上也只有三尺宽的范围内叶子落了,开了一道狭长的天窗。透过纵横交错的枝桠,可以看到深邃的夜空。月光透过枝桠照在台阶小径上,洒下斑驳光影,为李云泽照亮照亮前路。

这是迎客的礼仪么?承蒙看重!李云泽自问自答。

树叶的沙沙声这一刻无比庄严肃穆,枯叶台阶,并不像想象中的松软,而是异常的瓷实,踏上去只能留下浅浅的脚印。李云泽心里有两种感觉,既像犯人踏入刑场,又像上古圣王登基,又或者像从书中读到的,两者是一码事。

台阶尽头在巨木的第一个枝干处。说是枝干,李云泽目测,足有五六十丈粗细,站在上面,就像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翻十几个跟头,都到不了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安静,平静,宁静。既没有什么幻境将他迷惑,也没有突然伸出的怪枝将他拉进树洞里,更没有白须白发的树仙要传他无上道法。

李云泽久等不无事,忍不住喊道:“喂,有人吗?”自然不会有人搭腔。一直到后半夜,李云泽悻悻地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睡觉!”倒在树干上,一会就进入梦乡。在他入睡之后,识海、气海里的白光,起伏涌动良久,才平静下来。

七月辛未 清心

一觉醒来,已是晨光熹微。

这一觉真是香甜。自踏入异界的那一刻起,一直心弦紧绷,打坐都要留三分精神,更不敢入睡,早已疲惫不堪。昨夜放开顾忌,酣然沉睡,一觉补足了精神。

朝阳跃出地线,橘红色驱退了凌晨的清冷,也让李云泽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巨木的伟岸。

且不谈主干,只说他脚下的枝干,长度几许无法判断,因为其在平直伸出三十余丈后开始分叉,大大小小,粗粗细细,不知有多少,又和其他枝干发出的枝桠交叉在一起,根本看不到尽头在哪里。枝干的围长亦是惊人,李云泽用脚步丈量,从能立足之处算起,一端到另一端,大概三分之一围长的半弧,就有四十二步。树皮上的褶皱,看着比远古的传说还要古老。李云泽用身体比量了一下,最小一条树褶都比他的身量长,大的四五个他躺上去都显宽阔。

俯首下视,地面有些像云里的天空,知道它的的确确在,却不知道它离多远。

昂首上看,十丈高处,一根宽阔的枝干横亘在上,两侧斜上不远又各有一根枝干,之上又有,如此累累相叠,像木梁堆积起的宫殿穹顶,挡住了望向天空的视线。

李云泽沿着脚下的枝干往外走。从第一个分叉开始,枝干时有弯曲,但大方向是向外伸展。分叉一个接着一个,有粗有细,走了一炷香功夫,路过的分叉有上百个。这些分叉粗的直径有十七八丈,细的也有五六丈,从跟至梢,依次递减。李云泽边走边想,可能每一个分叉踏上去都会遇到一番天地。

越往外分叉越密,与其他枝干的纠葛越多,不少地方两个甚至多个枝干紧紧抱在一起,挤扁了彼此的身躯。他本想走到枝干的尽头,在那里看这片天地,一定别具气象。然而越来越难行,时而要手足并用攀爬,时而要缩紧身子钻过缝隙,时而要绕一大圈借道。照这样下去,起码要数个时辰才能到达枝干尾梢。看风景不急在一时,当务之急,是把周遭环境探察明白,若是没有危险,可以稍作逗留,休养恢复精神。若是有危险,尽早跑路为妙。

沿着树叶阶梯,一步一步向下。捡了一片树叶在手,外形似桐叶,颜色墨黑,触感如纸,虽然干燥,却很结实。揉搓了几下,只起了些皱痕。不像云洲的树叶,枯干后一捏即碎。

台阶一共九百九十九级,边缘齐整,高矮同一,绝非自然之力所能至。这巨木中究竟藏着哪路神仙?对他又有何企图?为何又迟迟没有举动?

李云泽站在树干旁边,顿觉自己无比渺小。绕树干而行,一千两百五十八步,冠盖广覆,垂荫万亩。抚摸着褶皱的树皮,心想,若是锯断树干细数年轮,怕是有数万年了吧。

树冠遮住了所有的阳光,树荫之中暗沉沉一片。李云泽转了一大圈,最深刻的感受,巨木没有一点生气,像刚刚去世的人,遗体已经凉透了,生命已然飘散了,只还保持着原本的面貌。

费了一番周折,李云泽终于站在了枝干尾梢。居高望远,天地更加宏阔。东方的火山许是昨天喷发过猛,今天变得半死不活。西方的崖壁,缩成了眼中的一线断壁残垣。南方一点金光,闪闪烁烁,不知道是不是那只每天都要吼叫的怪兽。中间广阔的石原,平整的没有一点起伏。

火山,崖壁,金光,巨木,分居四方,李云泽心头一动,脑中蹦出一个词五方五行。

在云洲,五行之说是一个庞大的体系,五方五行是其中的精妙篇章,五行与五方紧密相连,东方属木,西方属金,南方属火,北方属水,土行居中。此处地域这般布局,是不是与五行有关联?火,土,金,木,五行缺水。东,西,南,北,五位缺中。而且,火在东,土在西,金在南,木在北,五方与五行的对应与云洲大不相同。

李云泽静坐深思,浑然不知日落夜至。五行与五方的对应差异,大概有两种解释。一来五行之说生自云洲,此界与云洲大有不同,五行说是否适用,尚属未知。比如侵入他体内的白光,既能融合灵元,又能与灵识交汇,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有这般特性?云洲的修行认知里,灵识和灵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绝不可能有物同时与二者兼容。二来若是适用,为何方位对应有如此大的出入?细思量,五行好似统统左移了一个方位,木由东至北,火由南至东,金由西至南,土由中至西。若是这个推断成立,水应该由北移至中位。或者是另外一种可能,崖壁往西还有天地,那里有水的存在,这样崖壁代表的土仍是居于中方。这个想法冒出后,李云泽更为认可,毕竟土载万物,居中承载,道理上更说得过去。然而,这些只是推论,该如何验证呢?

其实验证的方法李云泽知道,只要布置一个五灵阵群,即五个五行灵元联阵,如果阵法能够同时运转,同气连枝,相互支应,就说明在此界五行灵气是生克变化的。可惜五灵阵群是高阶阵法,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

月色静谧温柔。李云泽刚到此界时,觉得白天易于视物,更安全一些。但回顾这几天的经历,遇到的事情都是白天发生的,怪兽巨吼在凌晨,崖壁幻境在上午,灵潮在正午前后,蛇形星火在傍晚。夜里反而平平安安,没发生过什么事。背靠厚实的树干,恐惧、孤独、戒备,都统统驱逐出心房之外,心静意宁,安然入定。

五行功法同时运转,李云泽之前已经试过一遍,当时以为,对他修行的意义,不啻又一次的开天辟地。但现在实践过后,发现是他想太多了。有两个限制是他目前无力突破的:一是灵识难以支撑长时间修炼。上次只一轮,就耗尽了灵识。所以这次他先服用了一颗冲神丹,咬紧牙关也只支撑了三轮修行。李云泽心头满是郁闷,即使服用冲神丹作为助力,算下来,正常灵气浓度下,也远不如依次修炼五行功法有效率。更不要谈没有冲神丹增强灵识了。二是外界的灵气环境,在灵潮那样极端的灵气环境下,五行功法同步修炼才能发挥最大效用,普通灵气环境下,根本没有必要那样做。费尽心思搞出来的东西,对它寄予厚望,谁知道竟然是个鸡肋,还没有老办法管用。

还有一个状况,引起了他的警惕。修行过程中,灵元增长并不平均,木行灵元增长最多,其他四种灵元增量仿佛。第一次以为是错觉,第二轮修行的时候特别留意,果然增长幅度最大,是其他几种灵元的两倍。若是其他几种灵元增长的快,李云泽定会高兴,独这木行灵元,反让他苦恼。他气海内火行灵元本就占优,如今木行灵元又高出一筹,木生火,体内的平衡更加容易打破。

好在木行灵元只要停止修炼,就不再增添。不似火行灵元那般,因琉璃火之故,不间断自然增加。

好端端的,为什么木行功法修炼效率会如此之高?思来想去,无外两个原因。一是入体内的蒲公英,二是此时依靠的巨木。也许是蒲公英改变了自己的资质,木灵根更佳,修行木行功法更快。也许是巨木改变了周遭灵气环境,木行灵气更浓郁,所以修炼效率超出以往。

五行全修之法,一路磕磕绊绊。李云泽不由得烦反思,当初的选择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如果一直单修木行功法,也许现在的进展更大,至于将来的成就,没有现在,何谈将来,况且他此生的的目标只是筑基而已。五行全修,太过复杂,需要考量太多的因素,需要消耗太多的资源,需要面对太多的挫折,需要付出太多的努力,究竟值还是不值?如此懵懵懂懂,患得患失半夜,才恍然记起,他气海破碎过一次,已经重头来过的本钱了,回头无路,只有前行。

没了选择,心里反而一下子轻松下来,神思越加清明。五行功法同步修行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又如何,继续按以前的方法修炼就是了,总归没有损失什么。况且又不是全无收获,在排列五行功法修炼次序的时候,对经脉、对功法的认识可是又深了不少。木增火势,不利于气海平衡又如何,木行灵元增长快,岂不是正好又节约了木行功法修炼的时间,只要自己把其他三门功法修炼的紧一些,气海平衡便不会打破。五行全修,艰辛复杂,道途难明又如何,多花上十分心思,多使上十分气力,余书元为了自己费心谋划,端木听雷、方止行这些前辈也都说此途可行,更有汪不屈这样的例证,有什么好彷徨犹疑的?

想到这些,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毫无倦怠,取了两颗萤石绑在手腕上,手足并用,往树顶爬去。。

所谓道心坚定,总归是自己想明白了才会坚定。别人灌输进来的,总归差了一点。

所谓道心清明,不是盲目信奉,不是亦步亦趋,而是相信路终究要考自己的双脚走出来。

七月壬申 相遇

树巅胜似山巅,千里极目云寰。

东方的火山原来只有一座孤独的山峰,南面的金光原来在地平面之下,西面的崖壁只是狭长的一条线,而在这些形胜更远的地方,李云泽看到了海。

火山之东,崖壁之西,金光之南,巨木之北,尽是汪洋。

立身之地原来是一个岛屿。

这个发现让李云泽心头沉重,甚至有些绝望。海有多宽?望不到尽头。

汪洋大海,意味着他与其他人是彻底隔绝了的。原来还有一丝希望,经过一段跋涉,与大队人马汇合。现在,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先冒出来的念头,是如何回到云洲。旋即,苦笑摇头,还谈什么回去。当前要思量的应该是还能活多久,此番身上带的补给虽多,总有用尽的时候。补给耗尽,也许就意味着性命终结。除非在补给耗尽之前,能够完成筑基,这样就可以依靠天地灵气补充生命需求,而不需要依靠食物饮水。

高空之中,日光照在身上灼痛了肌肤,冷冽的空气沁凉了心肺。一忽儿的失意沉闷过后,复又沉静下来。这些日子,孤处荒原,惊惧,彷徨,迟疑,悔责,等等,这些负面情绪像粗砂一样磨砺心灵。昨夜的顿悟,就是煎熬过后的蜕变成长。跟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一个道理,经历的风浪多了,大多事都能从容面对。

找了一段平直些的树枝,仰面躺下,先睡一觉再说。他从昨夜夜半开始攀爬,一直到今日正午,才爬到树巅。半日半夜的功夫,中间未曾休息,已经疲累不堪。倒下就要睡着,迷迷糊糊中,还想到,未必有多坏,这么大的树,还愁造不出船吗?

一直睡到日头偏西,薄暮降临,迷迷糊糊间,耳朵中好像听到了一点点声音。吱吱呀呀,像轻舟摇橹摩擦发出的声音。李云泽睁开眼睛,随后又闭上,身在树巅,哪里来的船?暗笑自己醒有所思睡有所梦。又一声“吱呀”进入耳朵,虽然遥远微弱,但在寂静的一丝风气都没有的荒原中,又清晰无比。李云泽翻身跳起,支开耳朵,五识惟一术用到最大,又听到“吱呀”,确实无误。过了两个呼吸,又“吱呀”一声。而后,每间隔两个呼吸,就能听到一声“吱呀”。李云泽大喜过望,欢快地跳到树梢最顶端,搂着树尖,往西张望。声音自西而来,兴冲冲地想:不拘来者何人,是人是妖,是鬼是怪,是外界来客还是本界土著,只要是个生灵就好。

夕阳残照之下,一个黑点进入视线。李云泽心提起,一瞬不瞬看着黑点一点点变大,渐渐看清,一只大鸟在空中飞翔靠近。虽然只能看到简约的轮廓,李云泽还是很快判断出来这是一个器械,两翼挥舞生硬,不像鸟羽一般柔滑。大鸟飞翔的高度还不及巨木三分之一,看飞行的方向,并不是冲他或者巨木,而是冲火山去的。

李云泽生怕错过,顾不得其他,高喊:“哎!这边!”连喊几次,那只鸟并未转变方向。李云泽一拍脑袋,并不是每个人耳朵都像自己一样灵敏。燃放了一个烟花信号,鸟身上也回应了一颗烟花信号。李云泽大喜过望,自己人!只不知道是哪个,竟跟自己一般的倒霉。

大鸟转向,仰身高飞。李云泽看清,来的是一只机关木鸢,喙、爪、翅、尾,一应俱全。两翅展开,宽达两丈。木鸢来到李云泽身前,双翅煽动,停滞空中。一个女郎从木鸢背上探出头来,欢声道:“李云泽,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人霉运当头呢。没想到还有你作伴。”李云泽无论如何想不到,木鸢上的人竟然是溪君。愣了好一会,才笑着回道:“我也是这般想法。”

两人聊了几句各自的见闻,溪君落地的地方比他还要惨,竟然落身大海。还好她身上有避水的宝物,方免遭水淹之灾。而后驾乘木鸢,昼夜不息飞了近九日,才到了这里。李云泽心里纳闷,凡事都有其内在的规律,不知这穿越界隙落地的规律是什么,自己修为平平,溪君更是没有修为,难不成修为越低,偏差越大?

看溪君还在木鸢上,没有下来的意思,李云泽邀请道:“这颗树上很安全,你过来歇歇吧。”溪君摇头:“我要去找我师姐,你先在这里等着,等我找到了师姐再回来跟你汇合。”“师姐?”李云泽记起东华派无趣潭中那个女郎,不惟秀眉慧目、散朗清致,术法亦是极为高深,问道:“她也在附近么?太好了!不如我跟你一起去找她,汇合后咱们再定行止。”溪君摇头,一指火山,道:“我师姐在那边,也不很远,你还是在此等候吧。”李云泽见识过火山的厉害,那条火蛇记忆犹新,急道:“那边危险。”将那日的情景详细说了。溪君笑嘻嘻地道:“我师姐身处险地,那我就更要去救她了。”李云泽张口就想说:你又没有修为,怎么救。旋即想到,她没有修行定是有难言之隐或伤心之处,若是直说,岂不是引她伤怀。委婉地道:“溪君姑娘,此界与云洲大不相同,日月之行,天地之理,都有差异。救人之事不宜盲动。不如你先与我说说是如何确定令师姐位置的,咱们仔细商议如何救人。”溪君看他语出真诚,想到之前受过他好几次恩惠,语气更加温柔,道:“我和师姐各有一枚同心元鱼,凭借此物,万里之内可以感知对方所处方位,千里之内可以感知对方所在位置。”李云泽心道,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宝物。溪君接着道:“我和师姐都有宝物护身,你不用担心。”边说边调转木鸢方向,就要离去。李云泽见状,一个箭步跳到木鸢上,木鸢一个摇晃。李云泽立足不稳,身体前倒,眼看要撞到溪君身上。溪君惊呼一声,却见李云泽猛地用力扭身避开,从她身旁倒下,肩膀重重撞到一处尖角上。溪君忙道:“你没事吧,痛不痛?”李云泽虽然肩膀疼痛,面上若无其事一笑,道:“在下虽然修为低微,总能帮着出出主意。不如让我与你一同前往。”心里想的却是,你个没有修为的柔弱女子,轻涉险地,我如何能放心。溪君娇嗔道:“你这人!我不理你了。”话虽此说,却往旁边让了一让,给李云泽空出位置。木鸢背部是一个乘舱,两人乘坐刚刚好。乘舱就手处有几个机括,为操纵木鸢之用。

李云泽站定后,自动靠到边上。溪君见了,停了停,道:“喂,你过来一点。”李云泽听了,往里挪了一点。溪君皱了皱眉,又道:“再往里一点。”李云泽不明何意,又往里了挪了一点。距离溪君只差半个身位,鼻端可以嗅到佳人身上的兰馨香气。李云泽心跳、呼吸止不住变了频率。溪君对此毫无所觉,让李云泽调整座位,是为了稳定木鸢的重心。轻敲木鸢脖颈,口中道:“阿云,走吧!”李云泽一愣,以为“阿云”是叫自己,听到后面两个字才知道是对木鸢说话。木鸢仿佛听懂了人语,急扇双翅,飘飘飞往火山。

李云泽为了转移注意力,移心观察木鸢的机理。木鸢大部分为木质,一些关节处采用的是金属,吱吱呀呀的声音,正是这些关节摩擦产生。另有一些白玉作为装饰,点缀在头、尾等处。让他惊奇地是,溪君操控木鸢转向,竟然凭的是手中的缰绳。一开始他还以为这幅缰绳只是为了装饰所用。直至看到溪君轻勒缰绳,木鸢就头部昂起,徐徐升往高空,才看出来,缰绳乃是操控木鸢的机关。一面惊叹木鸢的巧妙,一面心想,可笑自己还担心溪君遇到困境该怎么办。谁知道人家不仅有机关相助,还能对自己施以援手。

木鸢飞行的速度堪比炼气后期修士全力奔行,更盛一筹的是可以在空中飞翔。这是炼气期的修士难以办到的。溪君感受到李云泽的好奇,道:“阿云很厉害的,可以连续不停飞行一个月。日行千里不在话下。”李云泽赞道:“巧夺天工,真是巧夺天工。”溪君笑道:“阿云虽然厉害,但不是最厉害的。我一位长辈,还有一架更厉害的机关木鸢。从云洲最东的桴陵海边,飞到西边的万山城。只用了十天不到。厉害吧?”李云泽心道,日行万里,是元婴修士的速度了。世上竟有堪比元婴修士的机关,可惜无福得见。

李云泽一路观察火山的动静,没有喷发的迹象。越靠近火山,地面上的火山灰越厚,颜色越深。经历过火蛇之事,李云泽不敢小视这些灰尘,是以看到火山灰越来越厚,心里越来越沉重。

溪君还道他担忧前路凶险,安慰道:“你放心吧,我师傅给我了一样神通广大的宝物,不会有事的。”

日落月升,距离火山已不太远。溪君取出同心元鱼,上面一个两个光点,正在不断靠近。溪君喜道:“快到了。”说完,一拉缰绳,木鸢头部抬起,开始向上爬升。李云泽本想建言待明日天亮再去,但此界古怪,究竟白天安全还是夜里安全,他也拿捏不准。索性不管白天黑夜了。只出言劝溪君不要直直过去,最好绕着山峰螺旋上升。一来熟悉火山地形,二来这种方式易于调头,不至于遇到危险没办法第一时间逃离。溪君虽然迫不及待想见到她师姐,也知道李云泽说的在理。同心元鱼上,师姐的位置一直没变,必定是遇到了麻烦,被困住了。如果自己不小心再被困住,可就糟了。

木鸢一圈一圈盘旋着升往高空。火山山峰十分奇特。山形乃岩浆凝固后的岩石一层一层叠起,日积月累,越堆越高形成的山峰,而非受地力挤压隆起。山色黑橙黄赤,杂然交织,不同成分的岩浆,在不同的时期喷发,冷却后形成不同的颜色,景象奇特。

虽然一路平安,李云泽仍旧不敢大意,运使五识得一术,警戒火山方向。溪君倒是一点忧惧也无,看着一页页的岩层,千形万状,嵯岈参差,黑、黄、褐、赤等诸种颜色,有时层层渐变,有时混杂一起,惊叹不止。看到特别的图案,还要大声问李云泽“喂,你看,像不像只蠃鱼?”“这里像不像白泽?”“那里像不像夔牛?”李云泽心不在焉应着,手始终握在剑上。蓦然,李云泽耳朵抖动,促声道:“快,离开岩壁。往外飞!”溪君一愣,回头问道:“怎么啦?”李云泽看她这般反应,急道:“快走,山上有东西!”说话间,一个火星聚成的团从山壁上飞射出来,目标正是木鸢。李云泽起身跨步,将溪君拉在身后。泓光呛啷出鞘,惊蛰剑应手而出。惊蛰剑是太初天文剑二十四式中,李云泽最纯熟的一式。他喜欢这一剑的蛰伏不动、乍震雷生,平常参悟最多,演练最勤。依他的体悟,这一剑的要义是在动静变化之间,剑出迅雷掩耳不及。。

泓光剑并未能斩中来物,火星团一闪,轻巧避开。不知为何,到了此界之后,太初天文剑使出来总觉带了三分滞涩,远不如在云洲时圆润自如。李云泽想了好久,也试了多次,找不到原因,也就作罢。

李云泽一面收剑蓄势,一面催促溪君操控木鸢远离火山。而那火星团,却怦然散开,万千火星化成一条线,延伸向火山东侧。李云泽犹自全神戒备,溪君在身后道:“我明白了,它在指路。”不等李云泽说话,操控木鸢朝火线尾端飞去。

七月癸酉 山腹

火线的终点在一个山洞口,溪君操纵木鸢停在旁边。火线似有灵性,两人到后便化为火山灰飘落。溪君看了一眼同心元鱼,两个光点即将汇合。高兴地道:“就是这里。”说着就要往下跳,李云泽一把拉住她。洞内黑乎乎的,炙热的气息不停歇往外冒,天知道里面是什么。

丢了一颗萤石进去,洞中是一个斜向下的斜坡,萤石顺着斜坡骨碌碌往下滚,光芒消失,还未到尽头。溪君张口欲言,李云泽抢先道:“我陪你下去。若是有危险,等在这里也逃不了。洞里这么黑,不知道有什么虫豸鼠蝠之类,两个人在一块,不至于太害怕。”溪君原本不愿李云泽跟着涉险,听了此言,看着黑乎乎的洞口,心里也很害怕。道:“那好吧。不过若是遇到危险,你记得要紧挨着我。”李云泽见她答应,很高兴,道:“跟在我后面。”擎了一颗萤石在手,当先入洞。洞壁内初时光滑,极不易行走。李云泽免不了时时回头搀扶溪君一二,有时手收不住,本想扶手臂,却扶到了别的地方。

初时,溪君心中羞赧,甚至想,他非要陪我下来,是不是就为了占我便宜,便将两人距离拉开了些。后来,见李云泽为了扶她,摔了好几跤,又怪自己多心,人家尽心尽力,自己怎还做这样心思,不自觉与他靠近了些。后面怪石嶙峋,落足地方多,反而好走,只是怪石之间容易隐藏危险。李云泽改变策略,让溪君在原地等候,他先探出一段路,确认平安,再接溪君过来。如此这般,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前面越来越红,越来越亮。李云泽有过进入火山内部的经历,知道快要看到岩浆了。

果然,前面红光夺目,洞穴到了尽头。溪君看到同心元鱼上两个光点马上重合,欢呼一声“师姐”,提起裙角就跑了过去。李云泽大急,生怕有突然的危险,提剑紧跟着追上,早一步迈出洞口。目光随即被眼前的情景勾住,一个女子轻纱亵衣,曼妙身材若隐若现,如同一座没有任何瑕疵的玉雕,天工姿容,俏立在一块橙红色的岩石旁。

李云泽心咚咚咚连着急跳,赶紧闭了眼睛,一双小手跟着覆在眼睛上。“不许看”,身后传来溪君娇嗔。李云泽忙道:“我什么都没看见。”话出口暗骂自己笨,这不等于说什么都看见了。溪君一扳他肩膀:“你先背过去,不叫你别回头。”李云泽乖乖转身,听到溪君快步走向女郎,忍不住叮嘱:“千万小心。”

溪君看到师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秀发湿成一绺一绺,额头上、玉颈上、香肩上,汗珠不断往外冒,像露珠在雪色花瓣上凝集成形后,又滴滴滑落。亵衣早被汗水浸透,紧贴着肌肤,衣尾也在往下滴水。溪君急切地道:“田田,你怎么了?”拿出一件披风要给女郎披上。那女郎虚弱地道:“别动我。看到那个黑柱子怪物没有,快用天机灵珑打它。”溪君顺着女郎目光看过去,一根黑色的柱子矗立在岩浆湖中,顶端不断有黑水流下,在黑柱表面,形成一圈薄薄的瀑布。黑水与红浆相遇,水化为汽雾,岩浆渐渐变黑凝固。以黑柱为中心,已经有十几丈方圆的被黑化。外面的岩浆拼命涌动,似乎在竭力避免凝固的命运,但无济于事,凝固的区域在以肉眼可察速度往外扩展。

溪君听师姐说的急切,不敢耽搁,取出一个白色的玉匣,上面刻着天机两个篆字。在两个篆字上分别按了一下,玉匣打开,一条尺许长的黄龙冲出来,一头撞在黑柱上。黑柱却非岩石,而是肉体,直接被撞了个对穿。黑色的浓汁混杂着肉团落到岩浆里,嗤嗤化成雾气。伤口处继续有黑色浓汁流出,伤口却以肉眼可察的速度变小愈合。

在玉匣打开之时,那女郎想起旁边还有李云泽这个外人,急道:“小心,护住识海。”李云泽一直用耳朵关注身后动静,闻言照做。黄龙击中黑柱之时,女郎和溪君眉心各有一点亮光亮起,护住识海。李云泽则惨叫一声:“好痛。”这种痛,并非肉身肢体受伤的痛,也非气海灵元冲撞的痛,亦非识海灵识受创的痛,而是有一股灵念把一种痛感真真切切的传递过来,且这股灵念无比强大,它传递过来的信息盖住了本身的所有意念。此时此刻,李云泽的整个识海里,只有一个意念:痛。

那女郎看李云泽倾倒在地,勉力跃到李云泽旁边。她与黑柱缠斗良久,已是筋疲力竭,这次勉力而为,却立足不稳,摔倒在李云泽旁边。看到李云泽肢体没有动弹,筋肉却在不停抽搐,忙俯身在李云泽头前,将额头贴在李云泽额头上。

如果是常人,被这样的灵念冲击,本身的灵识恐怕已经消散一空了,人也会被灵念所含的痛感生生痛死。而李云泽的灵识与白光纠结在一起,白光对这股意念有天生的抗力,虽然那股意念一时充斥了识海,李云泽本身灵识却没有受损,仅被挤压在最底层,此时正一点一点驱逐这股灵念。灵念虽然强大,却是无根之物,一点一点被赶出识海。只是李云泽的灵识与这股灵念相比,犹如沧海一粟,凭自身之力将灵念全部驱赶出去,怕需千年万年。恰逢此时,另一股强大的灵念,如一股清流加入战斗,几个呼吸就将送来疼痛的灵念一股脑驱逐干净,还了李云泽一个清明。

李云泽睁开眼睛,几绺秀发垂在他眼睑上,鼻端嗅到阵阵幽香。一个羞怯而又有气无力的声音道:“别动,别睁眼。”李云泽闻言,乖乖闭上眼睛。女郎想站起身来,试了几次,都力尽而废。李云泽猜到了她的意图,道:“姑娘莫动。”从乾坤锦囊中取出一套衣服,身体往一边挪动,在与女郎螓首错开时,将衣服快速垫在其额头下面。而后背对女郎坐好。

溪君大为惊讶,黑柱竟然是活物。受到重创后,看起来很委顿,一点一点堕入岩浆里面。黄龙飞回,化作一枚龙纹黄玉,躺在玉匣中。回头看到李云泽与师姐一幕,不知为何,心头略生酸意。待将师姐扶起来,看她脸色苍白,气息不匀,疲累到了极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比自己受苦还要难过。泪簌簌地道:“田田,快吃点药。吃点药就好了。”从乾坤锦囊里去了各色各样的灵药,奇香扑鼻,样样都非凡品,用水送她服下。女郎很快有了精神,捏了捏溪君脸蛋:“又哭鼻子。放心,没事了。”溪君帮女郎收拾停当,女郎打坐半个时辰,恢复了一些体力精神。李云泽对女郎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女郎颔首,并不答话。

李云泽这才有机会打量此间形物。首先入眼的是一片巨大的岩浆湖泊,红浪涌流,火气冲天,规模之大,看不到边界。周围的岩壁森严怪悚,犬牙嶙峋,被岩浆的高温炙烤成红彤彤的颜色,如阎罗地狱。顶壁亦然,且更增高下起伏参差,高处三四十丈,低处六七丈,垂下的岩刺、岩柱仿佛是顶壁盘踞了无数怪兽,一个个伸下红色的舌头,准备舔食岩浆中的美味。洞口右侧是一条可供三人并行的小径,连接着十丈外一个阔大的平台,上面安卧着一个红色的鸟形岩石。

李云泽惊诧的是,并不觉如何炙热,顶多如夏日正午时分在阳光下暴晒而已。火灵气却一点都不少,其充沛程度,比之灵潮之内不遑多让。气海内的琉璃火如海绵吸水一样吸纳火灵气,壮大自身。再往里面会不会灵气更充沛些?忍不住往小径上走了几步,猛然下面的岩浆乱滚,一个黑影跳将出来,正是方才的黑柱怪物。一张满是吸盘触手的狞恶怪口朝李云泽咬过来,李云泽压根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落入怪口。平台上的鸟形岩石蓦然动了,化成一道火影,后发先至,一口啄在黑怪颈上。瞬间,李云泽又被那种疼痛的意念控制,一头就要栽进岩浆里。

那女郎看到这一幕,挥出一道白绫,将李云泽缠住拉回洞口。对溪君道:“快护住他。”溪君茫然道:“怎么护啊?”她对修行一窍不通。女郎将她额头贴在李云泽额头上:“就这样,不要动。”溪君从未和男子这般贴近过,一霎时羞意满怀,脖颈都红透了。还好李云泽没有意识,可是等他醒来,可如何是好?

女郎却没功夫管她女儿家的羞思,快步走到阔台上。黑怪被火影啄中后,吃痛缩回岩浆里。火影乘胜追击,跟着冲入岩浆。女郎看着岩浆湖中暗涛汹涌,翻滚不休,明白两者正在湖下缠斗。手中拿着一个与溪君一模一样的天机玉匣,随时准备出手。片刻后,火影率先飞出湖面,黑怪跟着追出,女郎娇叱一声:“去!”玉匣打开,九枚竹叶,势如利剑,在黑影身上来回穿刺,造成无数伤口。火影也抓住机会,回身反攻,尖喙利爪在黑影身上撕下一块块血肉。反观黑影,没有什么攻击手段,只挺着粗壮的身躯挨打。但每次受创,伤口都能快速愈合,反而是竹叶,每次穿过黑影的身体,光芒都会减上一分。火影啄来挠去,也没有给黑影造成致命的损伤。溪君看到这一幕,也把自己的天机玉匣拿出来,命令道:“小黄,快去帮忙!”

黄龙攻击频率不及竹叶,但与竹叶造成纤薄的伤口不同,每次都能撞出拳头大的一个洞。黑色浓汁一股股往外冒,一团团的肉块被撞成碎末,落到岩浆里化成雾气。火影紧跟在后扩大战果,在创口处拼命撕咬,使创口越来越大,黑色浓汁越流越快。女郎见状,对溪君道:“翩翩,攻它伤口”。火影、黄龙和竹叶,在一个伤口上下功夫,创口越来越大,两三个呼吸,已经成了直径三尺的大洞。

黑怪经受不住,身躯扭动,顶端的巨口无声张开。火影似是在等待这一刻,瞬间出现在巨口前面,向巨口内喷出一道纯白色的火焰。黑怪痛苦的扭来扭去,往岩浆里坠去。火影一声长唳,岩浆仿佛听到号令,中间断壁分流,露出黑怪下坠的身影。火影带着黄龙、竹叶一起追击,黑影仓皇逃窜。黄龙、竹叶不能及远,追了三十余丈后返回,分开的岩浆轰然合上。火影与黑怪一起淹没在岩浆之下。

李云泽懵懵然醒来,看到溪君玉颜从他眼前一晃撤开。溪君目光低垂,侧颜对着李云泽,喃喃问道:“你醒啦?”李云泽心中惭愧,对溪君一躬身:“多谢溪君姑娘救命之恩。”这话今日说了两次了。他跟溪君来此,本来想出力帮忙,谁知竟成了累赘。

良久,火影穿出湖面,一声欢快的长唳,双翅展开在岩浆湖面上来回飞旋,极为惬意。偶尔合起双翅冲入岩浆中,下一瞬又冲上半空。李云泽感觉像极了张书歌打胜仗凯旋的样子。火影欢闹够了,返回阔台上,李云泽这才看清火影模样。像极了仙鹤,长喙细颈,丰羽瘦腿,体型要比仙鹤高大的多,三丈来高,通体色如岩浆,隐隐散发出炽烈光芒。双翅展开可达十丈,羽毛煽动,一滴滴岩浆珠液簌簌落下。

火鹤朝三人轻招羽翅,呼唤三人过去。先是口衔一根尺许长的正羽,递到女郎面前。女郎恭敬接了。又衔了一根半尺长的绒羽递给溪君。最后很不屑地看了李云泽一眼,衔了一根纤羽给李云泽。李云泽心道无功不受禄,正要推辞,火鹤径将纤羽往李云泽面前一甩,李云泽只得苦笑捡起。。

黑怪去后,此地的温度急剧上升。三人都觉得喘不过气来。溪君没有修行,受苦尤甚。火鹤翅指洞口,示意三人离去。女郎和李云泽顾念溪君,匆匆对火鹤道别,扶了溪君快速出洞。

洞外正是繁星满天,李云泽度量时间,在山腹中呆了足有一昼夜。所幸安然进去,安然出来。

七月甲戌 海上

李云泽清理干净一片岩石,让溪君姐妹二人坐下,道:“此地有那位鹤前辈镇守,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你们也累了,不如在此歇息一夜,明日再定行止。”见姐妹二人颔首认可,找了一块宽大平整的石面,把火山灰去干净,在上面扎了一顶帐篷。

李云泽忙活之时,姐妹二人贴坐在一块,互道别来情景。溪君师姐比她还要倒霉些,差点掉进熔岩湖里,是那只火鹤救了她。当时火鹤正在与黑怪缠斗,火鹤本就不敌,因为救她吃了些亏,渐渐难以抵挡。溪君师姐虽不知道黑怪是什么,也不清楚两者为何争斗,但自然要帮救命恩人。凭借一位长辈赐予的天机玉匣,加入战团。

这天机玉匣乃是那位长辈的毕生所学精华,穷尽一生,只做成两件。这次来异界,怕她们遇到危险,就赐给了她们姐妹俩防身。她虽然修为不高,但天机玉匣有元婴大修士的威能,而且不需要本身灵识灵元操纵。有她助力,火鹤依旧不敌黑怪,只能且战且躲。好在那黑怪只在岩浆湖中逞威,火鹤一逃上岸,黑怪就吐水凝固岩浆。岩浆每凝固一些,火鹤身上的光芒就暗淡一分,争斗中被压制的越厉害。

七天前,不知何故,黑怪仿佛受了重击,一下子委顿不少,火鹤疯了一般,趁势拼斗,将局面打回来了一些。

三天前,不知为何,火鹤又突然发怒,不过这次不是冲黑怪,而是朝天喷出一口灵火。

就是这一次让火鹤吃了大亏。黑怪的攻击方式很特别,是灵识攻击。李云泽尝过厉害,溪君姐妹之所以不惧,是因为师门长辈在她们识海之上种了一颗守心咒,可以阻挡外界灵识侵入识海。火鹤发怒喷火之时,黑怪趁机吐出一团黑雾,击中火鹤头颅。火鹤身燃烈火,将黑雾大部分焚烧,但还是被一缕黑丝侵入,进入睡眠之中。黑怪趁机大肆凝固岩浆,溪君师姐已看明白,岩浆凝固的越多,对火鹤越不利。她的天机玉匣奈何不了黑怪,凭本身实力又是蚍蜉撼大树,数次尝试,不攻击黑怪本体,用水行术法来影响其喷出的水流,可以延缓岩浆凝固的速度,虽不能逆转局面,但却能取得她所能做到的最佳的效果。这样拼力维持,寄希望于火鹤早点醒来。再往后,就是李云泽、溪君到达后的事了。

李云泽在一旁听她们说话,听到几个时间点,心道,七天前,遭遇灵潮。三天前,火山猛烈喷发了一次,一团火引燃火星,把自己逼到巨木之下。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关联?

李云泽将帐篷收拾好,请姐妹二人入内歇息。女郎在走到帐篷门口,转头对李云泽道:“我号青士。”见面以来,青士只在情急之下跟他说过五个字“别动,别睁眼”,其余时候,只颔首而已。李云泽愣了一下,忙回道:“在下李云泽,见过青士仙子,多谢仙子救命之恩。”青士摇头,李云泽不知哪里说错话了。溪君笑道:“我师姐是说,她不是仙子,莫要这样称她。”青士颔首,掀帘进入帐篷。溪君对李云泽做了个鬼脸,也进入帐篷里。

李云泽随意躺下,仰望星空万里。心里不由得苦笑,是不是以后就跟着这对姐妹,这姐妹俩,一身宝贝,打架斗法什么的,自己就缩在后面,扎营做饭什么的,自己就冲在前面,呵呵。虽然有失男子气概,胜在安全。

正想得出神,气海内一阵翻腾,火行灵元又在闹事了。在山腹内的一日,火灵气太过充沛,琉璃火又增大了一圈,火焰琥珀色中加入了一丝青白,更加明澈通透,火行灵元也跟着增长了许多,已经快要超出平衡区间了。原本以为有了琉璃火助益,今生不必再为修炼火行灵元费心了,哪知道少了着急,多了也是麻烦。偏偏琉璃火吸纳火灵气是自主自为的,只要灵气环境够好,可以无限快速增长。为今之计,只好借助丹药修炼,快快提升其他灵元了。

第二天一早,三人决意向东行。木鸢迎着朝阳,飞向沧海。李云泽回头看了看巨木,像一把巨伞苍劲地撑在天地之间,总觉得身上和它有联系,但又模模糊糊,说不清道不明,越远离它越像无根浮萍。深深地看了几眼,把目光投向沧海。

海水竟是黑色的,而且静的怕人,一点波浪也无。溪君咦了一声:“不对呀,我来的时候,海水是深绿色的,则么全变成黑的了?海浪也不见了。”青士目视下方,慧目一瞬不瞬,道:“海水不对,有黑怪的气息。”李云泽此时已经受到灵识攻击,无数道灵念来到识海纵马邀战,就像识海中一下来了成千上万个人敲门,万千个声音在门外喊话,都想把自己的意念灌输进去。咬牙对溪君道:“快飞高一点。”溪君看李云泽一脑门的汗,急忙驾木鸢爬升。从三十丈一直升到两百余丈高空,看到李云泽面色好转才停下。

李云泽觉得识海处敲门的人都退了出去,长吐一口气。望着下面的黑色海水,陷入沉思。黑怪会不会繁殖后代?答案几乎是肯定的,每一个物种的本能都是延续种族。问题随之而来,黑怪后代的攻击方式会不会也是灵识攻击?答案又几乎是肯定的,种族的生存手段都会代代遗传下去。刚才攻击自己的灵念有无数道,是不是就是黑怪的子孙?答案也几乎是肯定的,如果是它亲自出手,哪里会这般微弱。这样一来就太可怕了,这种灵识攻击无迹无踪,谁能防得住?云洲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克制手段。青士姐妹的守心咒,估计代价极大,成本极高,难以推广。

不由得担心起张书歌来,遇到这种手段,人多不管用。但愿这家伙鬼灵精,能找到破解的方法。待到了海的对岸,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查清楚:黑怪的繁殖能力如何?在此界的天敌是什么?有没有克制灵识攻击的物种或者灵材?

青士回头看了一眼火山,道:“不对。”溪君疑惑地道:“田田,哪里不对了?”青士道:“我们不应该在这!”这句话没头没脑,李云泽和溪君都茫然不解。青士一指火山:“阿云的速度要快得多。”两人明白了,她是说以木鸢的速度,应该已经到了更远处了,不应该仅仅飞出这样一点距离。李云泽目测与火山的距离,约有三十余里。木鸢已经飞行两个时辰了,的的确确不应该在这。青士道:“翩翩,你来的时候可留意了。”溪君小嘴一撇:“来的时候,人家就一个人,吓都吓死了,哪里还顾得上阿云飞得快不快。”李云泽一直在留意木鸢飞行的速度,一点也没有变缓,然而回望飞过的距离,确实不成比例。过了一会,青士道:“时间变短,空间拉长。”

时间变短,空间拉长。

李云泽曾在古籍中读到过相关记载,说是上古神灵才能做到这个地步。此时此地?难不成那黑蛭是此界的神明么?这其中牵扯的道意太过深奥,不是他们所能探究的。青士与李云泽都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反正,木鸢还是在不断往前飞,溪君又曾经走过一趟,应该能够顺利越过海洋。

溪君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高空气薄,她没有修为,无法与青士、李云泽相比,高空中待久了不大好受。李云泽忙道:“太高了,可以降一些。”溪君强笑道:“我不碍事。那大黑蛭太讨人厌了,咱们还是离它远些好。”大黑蛭?李云泽旋即明白她指的是黑怪,黑怪外形的确像一只巨大无比的黑水蛭。笑着回道:“黑蛭虽然讨厌,也不用离那么远。你不用怕我撑不住,我是打算借机练练灵识。咱们出去后,大黑蛭是看不见了,说不定会遇到它的子子孙孙。跟这些小黑蛭们打交道,要是经受不住这点攻击,以后岂不是静等着吃亏?再说了,我若撑不住,会开口让你往高里飞的。”溪君听他说的有趣,噗嗤一声笑出来,青士却颔首:“迎难而上,修行中人正该如此。”

溪君操控木鸢一点一点下降,每降下十丈,就小心翼翼问李云泽一次感受如何。李云泽催促她继续,一直下降了五十丈才喊停。面上装作若无其事,道:“这个高度刚刚好。”其实,识海处已经噪成了一团乱麻。好像无数只知了在耳边叫,好像无数只蚂蚁在心头爬,好像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打架。李云泽谨守本心,约束灵识牢牢抱成一团,牢牢守住门户。

识海中,灵识与白光已经浑然一体。灵识原本纯净无色,现在变成了一团淡白色的云雾,不知是福是祸。李云泽是真打算锻炼对灵识灵念攻击的抗力,是以虽然很痛苦,面上依旧保持平静无波。

时间一长,李云泽发现自己的灵识竟然在吸纳融化攻击的灵念,而后和本身融为一体。唬了一大跳,灵识关乎本性,吞噬黑蛭的灵念?以后会不会变成和黑蛭一样?一定又是白光在作怪。李云泽细察缘由,攻击的灵念一触及白光,就被白光融化,而后成为他灵识的一部分,虽然极少极少,但积少成多,将来会如何?

李云泽让溪君操纵木鸢上上下下,变换飞行高度,美其名曰要适应不同强度的攻击。其实是在测试面对不同强度的灵念,白光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渐渐摸清了门道,只有攻击强度很轻的灵念才会被融化吞噬,攻击强度大的,会被阻挡反弹在外。有点像下雨时的地面,大雨倾盆,反而不能深入地表。而小雨滴答,会一点一点浸透地面。而且,白光也是有选择的,一道灵念只有一部分会被吞噬,其余会被阻挡在外。

该怎么办?李云泽战战兢兢地想。升到高空飞行,固然会躲过眼前,可是以后就不合黑蛭们打交道了么?

溪君看李云泽一直沉默不语,心里想的是,每次遇到他,都会受他惠泽,唉,难道这就是大观伯伯所说的缘分么??

青士则肃然起敬,与溪君不一样,她最喜修行,十分敬重道心坚定之人。

李云泽当然不知道两个姑娘此时的想法,不过,他内心的挣扎最终放下: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七月乙亥 重水

木鸢极耗灵石,一颗中品灵石只够木鸢飞行两个时辰,根本就是一个吃灵石的灵兽。

李云泽看着溪君换下来的灵石,里面还有一点灵气。心头一动,道:“溪君姑娘,灵石借我一用。”溪君还当他舍不得残存的一点灵气,心道:这人怎么跟爹爹一般做派,见不得物不尽其用。嘻嘻笑道:“这灵石已经空了,你要用,我这有好多新的。”李云泽忙道:“姑娘误会了,我要它别有用途。”

青士与溪君看着李云泽将这颗废灵石系在一根丝线上,又取出一颗下品灵石、一块肉干、一块十方铜、一块沉石,分别用丝线系住,一点点往下续。溪君恍然,眼睛一亮:“钓鱼?”李云泽笑着点头:“看看海里的鱼与云洲有何不同。”溪君大感兴趣,伏在厢壁探首下望。茫茫黑水,诺大的海洋平静无波,水面平的像一面镜子,十分诡异。几根丝线,沉石与十方铜牵着的直直垂下,其他两根因为悬挂之物重量不足,斜向后飘荡。沉石与十方铜最先接触水面,一霎那,手中传来两种感觉,沉石牵着的丝线陡然绷直,李云泽手中一沉,旋即一轻,丝线已经被拽断了。“咦,这么快就上钩了”溪君奇怪地道。李云泽觉得有些不对,若是鱼咬钩的话,受力会有一个由轻到重的过程,而非这般像被瞬间猛然扯断。而十方铜牵着的丝线受力均匀,但手上传来的力道不像是在水里,而是仿若被拖着在地上滑行。剩余几根丝线陆续着水,一般无二,好似在平地上拖行。李云泽提起断了的那根丝线,心道:怎么回事?丝线虽是普通的丝线,钓起七八斤的鱼儿还是没问题的。触水即断,水里究竟有什么样的怪物?李云泽想再试一次,翻遍乾坤锦囊,只有一段三丈长的巨鹿筋,虽然韧性足够,但长度差太多。

青士递来一卷青色麻绳,道:“用这个罢。”李云泽目测麻绳长短,比他的巨鹿筋还要差一些。青士觉察到李云泽的狐疑,也不解释,玉手轻摇,示意李云泽接过去。

麻绳到手,轻柔若水,表面上淡淡的水花纹理,给麻绳添了几分精美的韵致。不仅外观,麻绳中似有似无的灵气波动,表明竟是一件灵物,或者说是灵器。李云泽轻轻一拉,麻绳顺力变长。松手后,又缓缓恢复原状,竟然带着弹性。

李云泽还是系了一块沉石上去,坠着麻绳一点点向下,速度十分缓慢。青士道:“输入灵元,折疏麻会自行延展。”李云泽依言,折疏麻飞快伸张,尾端系着的沉石仿佛自由落体,很快坠入海中。

在感应到大力牵扯的瞬间,李云泽一边用力拽着折疏麻,一边停止输入灵元,默默感应,手中的感觉完全不是牵着一小块沉石在水中划过,而是拉着一把钝犁犁行在干旱的土地。没了灵元输入,折疏麻会渐渐自行恢复原状。手里头一轻,折疏麻把沉石吊出海面,但此时的沉石重了许多。李云泽道:“有东西!”“真的?”溪君喜道。随即帮李云泽倒手将折疏麻快速上拉。拉至一半,青士“咦”了一声:“有古怪。”溪君手一颤,刚才净顾着想钓上来的是鱼,若是其他怪物怎么办?有些害怕地问青士:“不会是怪物吧?”青士摇摇头:“不是,拉上来就知道了。”

沉石还是沉石,没有增大也没有减小,但重量的的确确增加了。李云泽提在手中估量,重了一不止。是何缘故?

溪君空喜空惊一场,道:“刚才明明很重的,怎么什么都没有啊!”李云泽和青士同声回答:“有东西。”李云泽并不确定究竟有什么,说出此言是因为手中感觉。青士则不同,在沉石进入他灵识范围后,就察知了沉石上附着何物,也因此才倍觉古怪。溪君细细看了两眼,上面除了一层海水,别无他物,道:“没有啊。”伸手就要去摸。李云泽和青士两人又齐声道:“不要碰!”溪君吓了一跳,看两人一本正经,忙躲到青士身后。

青士示意她不要惊慌,走到李云泽旁边,青葱玉掌拂过沉石。李云泽手中一轻,只见沉石表面的海水一点点脱离,凝成一个水滴,被牵引着缓缓移动,悬浮在青士掌心。

溪君讶道:“是滴水珠儿,可是,小小一团水珠,怎会如此重呢?”李云泽也一头雾水,沉石以质量沉重得名,比三元铁重三倍,比十方铜重七倍。他所用的沉石有指甲盖大小,水滴约有其三分之二。换算下来,这水滴竟比三元铁还要重。这怎么可能?

青士合上双眸,细细感应掌心水珠蕴含的信息,渐渐锁紧了眉头。片刻后,摇了摇头,道:“李兄,可否打一瓶水上来。”李云泽不知其所以,溪君笑道:“李兄,劳烦再打瓶水来,我师姐要和水说话。”李云泽心道,若是鱼虾贝等属,能与之对话还能说得过去,毕竟世间术法千奇百怪。但水乃无魂之物,再如何精妙离奇的术法,也难赋予其灵智,焉有言语可通?怕是夸大其词,应是通过眼观耳听等察看水之变化特质。

李云泽也很好奇,一滴水为何如此之重!他不信青士可以和水说话,但很想弄清楚这海水的特质,能不能烧的开,有没有毒,会不会结冰,与普通的水有什么区别。一口气做了三个金属瓶,每个瓶子可盛水一两。一起用折疏麻再次续到海中。往上提的时候出了岔子,底下几欲千钧重。折疏麻受力伸展,根本无法提起来。用力大了,折疏麻伸开,用力轻了,折疏麻没有变化。李云泽面露尴尬,暗怪自己莽撞了。溪君看到李云泽窘状,咯咯一阵笑。青士也是忍不住抿唇轻笑,朝折疏麻施了一个法诀,折疏麻随即快速收缩,几个呼吸,就将水瓶提了上来。李云泽早看出折疏麻是一件灵器,只是料不到有这般神奇之处,这任意伸缩的机锋,既可救命,又可困敌,十分实用。

每个水瓶都有两三百斤重,加起来七八百斤,压得木鸢一通吱吱呀呀,似是抗议让它驮载这么大的重量。

青士取走一瓶,玉掌拂过瓶口,一道水流随手掌在空中一个翻跃,化成一个水团悬浮在手掌上方。纤纤玉掌轻盈舞动,二三百斤的重量仿若无物。

青士紧闭双眸,面色平静无波。水团在其掌中,一泓清澈,慢慢的平平摊开,如一面镜子。青士修长娟致的双眉随之轻轻蹙起,就像读书时读到坏人即将出场的情节,虽然还未作恶,但其已经令人心中厌恶。接着,水镜缓缓内收抱团,凝成一个水珠,青士眉心越皱越紧,由厌而忧,仿佛书里的情节在延展,坏人正在筹划作恶,虽然恶行还未实施,但其谋划之周详,手段之卑鄙,已经可以预见到结果。然后,水球爆开翻卷跳跃成一朵水花,青士跟着双眉一跳,面色上带了焦急,恶人的计划已经付诸实施,好人渐渐入彀,令人忧急不已。又片刻,水珠开始慢慢旋转,形成一个漩涡,青士面色潮红,呼吸里带了怒气,似看到恶人在实施他的暴行,烧杀抢掠,而好人在哭泣求救,怒气在胸中积聚。再之后水花急急旋转成一个漩涡……待到最后,一团水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如此重重分下去,水滴越来越多,体积越来越小,最后化成一团浓浓的雾气,悬浮在青士掌上。青士面上的表情也在连连变换,惊诧、担忧、嗔怒、同情、安慰,等等。

李云泽看到这一幕,不知不觉相信了溪君所说,青士真的在与水对话。他手下也没闲着,将一瓶水倒在两个小铜碟中,黄铜清水,毫无杂质。一个用灵火加热,另一个用一道寒冰符制冷。寻常的水,经受了这一道寒冰符寒气,会瞬间冻成一块冰坨。而铜碟中的水,连层白霜也未起。受热的铜碟中,水仍毫无变化。普通之水,受灵火炙烤,一个呼吸就会应该已经烤干了,而这碟水连温度都未提升。

青士缓缓睁开眼睛,清澈明朗的眸子,轻轻对雾团道:“你们先回去。”玉掌一推,雾团抛出木鸢,复凝成水珠,回归大海。青士扶着舱壁,望着下面墨黑平静的海面,脉脉无语。

溪君知道师姐喜怒哀乐向来不藏掖,都会表现在脸上,但心事从不向外吐露。与自己恰恰相反。这副表情,怕是从水珠那里了解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可惜修行的事自己不懂,帮不了忙,上前挽住她的手臂,以示安慰,姐儿俩一起望向苍茫。。

李云泽感受到舱中的安静,收了灵火,想了想,没有将水送回大海,装入沉石瓶中收了起来。

日落月升,银白光芒下,大海更加黑沉,所幸并未有危险出现。李云泽提笔记事:七月乙亥,与溪君、青士二女,乘木鸢,临大海,有二奇事,一者灵识若受蜂蜇蚁噬,距海愈近,其病愈甚。二者海水重于铁石,遇寒不冰,遇热不沸。

七月丙子 雷霆

阴沉沉的天,苍茫茫的海,压抑了目光和心情。天边浓墨的乌云,乘着风缓缓压过来。

李云泽目视前方,丢出一张白纸,看着白纸嗖的一声,被风流吹开,在空中凄苦飘荡。心中却依照白纸的轨迹,默默计算风吹的速度。较一刻钟前,风力又强盛了五成。自风起之初,他每个一刻钟以此法测试一次风力,一个半时辰间,由最初柔柔弱弱的杨柳风,到此时风力劲足,气流翻涌,而且风的威力还在不断增强。回头看溪君、青士二女,青丝飞扬,衣衫猎猎,面上都带了担忧。

木鸢已经带了几分摇晃,李云泽道:“溪君姑娘,风力太盛,如此逆风而行不妥,不如略微偏转。”溪君依言,将角度往东南偏了几分,木鸢又稳定下来,飞行也不如方才那般艰难。三人担忧未改,都知道这只能缓解一时。

李云泽将遇到的最坏的境况考虑了一遍,狂风,暴雨,雷电。其中,暴雨并不如何可惧,令人担忧的是狂风引起的气旋,云层降下的雷电。该如何应对?气旋还好说,不一定会遇到,即便遇到了,一般也能预见其的轨道,只要角度选好,木鸢飞的够快,可以提前躲避。雷电则难以断定落足之地,而且天海茫茫,只有自己三人和木鸢是异物,极易将雷电引到身上。若要避免这重危险,最好的办法是降落高度,贴着海面飞。其次,找东西把雷电引走。

第一个办法,因灵识侵袭的缘故,难以完全实现。但可以尝试降低部分高度,离云层远一些。道:“溪君姑娘,往下降二十丈。”两女虽然都聪慧非常,却从未遇到过这种境况,各自束手无策,把目光放在李云泽身上。听到李云泽的话,溪君马上驾驭木鸢下落二十丈。李云泽灵识经过两天的折磨,吞噬吸纳了不少灵念,明显长了一圈。原本受灵念攻击,识海中像知了乱叫一样的烦闹,现在听起来就像蚊子嗡嗡。感觉受到的攻击变弱了,相应的灵识增长的速度也变慢了。

吩咐溪君再下降二十丈,识海感应了一下,又往下落了十丈,也不知是不是那些攻击的灵念也怕了即将到来的风雨雷霆,攻击的力度弱了许多。李云泽忖度还可以再下降一段距离,但高度太低了,不利于及早发现躲避气旋。暴风雨之初,首先要发现是否有气旋,规划好逃避的线路,反而是雷电最开始不会十分密集猛烈。

风急促奔走,激起呜呜的嘶鸣,仿佛谁在吹响苍凉的号角。风声满耳,黑云步步紧逼,天地之间偏又旷无他物,嘈杂与寂静的落差,让眼前的世界看起来神秘而晦暗。

李云泽想了想道:“不久之后,咱们面临的最大危险将会是气旋和雷电。青士姑娘,请你注意观察风向变化,若是发现气旋,马上提醒。溪君姑娘,请你仔细操控木鸢,听我吩咐调整方向。我会做几样器具,应该能将雷电引走。如果万一失败,千万记得往海面上飞。”两女看他胸有成竹,都略松了口气。

李云泽接连做了几个铜人。这些铜人有两人多高,只有一层薄薄的铜皮,十分轻便。将其中一个用折疏麻系在木鸢尾部,其余的全部收起。这一原理并不复杂,金属较人更易吸引雷电。

狂风席卷,溪君身无修为,好几次差点被风吹倒,全靠青士照顾李云泽也不得不扶着舱壁才能移动。让李云泽惊异的是,木鸢结构极为神奇,尽管颤颤巍巍,不停抖动,却能保持姿势平衡和航向不变。待撑过了暴风雨,要好好揣摩揣摩。

风中带来了一丝丝的湿气,隐隐的惊雷从远处传来,黑云已经盖上头顶。三人陡然进入一个暗沉沉的世界,天上的云,下面的海,都是墨黑的颜色,天光被深深藏了起来。

三人打起精神,各司其职。溪君忽然道:“哎呀,要是天上下的雨也向海水一样沉,咱们岂不是要被砸死了?”李云泽一愣,倒没有想到这个问题。青士笑道:“傻丫头,要是真的那么重,水汽也没办法浮到天上了。”溪君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被她一打岔,三人紧张的心绪缓解了许多。

李云泽将折疏麻放开至最长,木鸢尾部的铜人被甩在两百丈后。李云泽也不确定这个距离能不能避开雷电的波及范围,但总比引雷上身好。青士忽然道:“李兄,快看。”李云泽顺着指向望去,东南极目处,一条黑线贯通天地间。将距离、此刻风速、木鸢速度、逃避角度等算计一通,松了口气,有足够的时间避开气旋。令溪君将木鸢调向东北,与气旋来路呈直角。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溪君“哎呀”一声,被风卷着雨滴打在脸上,痛的喊出声来。青士赶忙施展了什么术法,撑起一个光罩,将她和溪君护在里面。雨滴打在上面,就像在荷叶上滑过。雨势毫无铺垫,骤然狂急,两三个呼吸就浇透了衣服,不一会,乘舱中积水已经漫过李云泽膝盖。李云泽原也想施术烘干衣服,转念一想,何必,若不是有两个女郎在侧,他都想赤身露体,省却湿衣带来的麻烦。

李云泽被雨水淋得睁不开眼睛,把左手搭在额头当做雨棚,才堪堪能张目远望。密集的雨线令天地之间更加昏暗,也让闪电更加光耀夺目。还好,闪电密集亮起的地方,距离都比较远,暂时无落头烧身之虞。

正自庆幸,青士忽然道:“李兄,看前面。”李云泽望去,暗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青士见状,道:“前面又有一个气旋。”李云泽忙问:“有多远?”青士道:“匆忙之间,看不太准,比东南方向那一个要近不少。”这时一道雷电闪过,借着电光,前方一条粗壮的水柱,踩着大海,咬着乌云,像一条直立的狰狞水龙,飞旋着靠近。李云泽心头一紧,急命溪君调向东南,凝神计算,东南方向气旋与东北方向气旋距离远近,此时所在位置与飞行速度,从何角度避开两个气旋的概率最大,不同飞行角度受风力影响速度的变化,诸多因素,极为繁琐,算错了一步,算漏了一点,都有可能被气旋卷进去。

面对险境,两个女郎一直保持冷静沉着。青士也就罢了,毕竟是修士,想必经历过不少磨练。溪君能在这般险恶的环境中不慌不乱,让李云泽刮目相看。李云泽发出的指令多而且没有规律,时而往东南,时而往东北,时而往正东,期间还要微调角度,她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按指令驾驭木鸢。青士反而显得最为悠闲,用术法护着溪君,偶尔给她帮下手,再就是观察气旋的动向,告知李云泽。

一道闪电在前方数十里处闪过,木鸢即将进入雷区。李云泽催促溪君下降高度,往后看了一眼,铜人隐没在乌云里,只有紧紧绷直的折疏麻。

十丈,二十丈,三十丈,木鸢连续下降,李云泽“咦”了一声,与青士对视一眼,两人都发现原先攻击识海的灵念仿佛消失了,也不是完全消失,若有若无,断断续续。这是个好消息,离云层越远,就是离雷电越远。一直降到海面上,灵念攻击都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李云泽不打算贴海飞行,因为海里的威胁或许更甚于雷电。但青士道:“李兄无须担心海里,我修习的功法有知水之能,不如,由我来留意海里的动静,李兄专心应付雷电之威。”青士之能,李云泽已经数次见识过,她说得又极认真,这样一来躲避雷电的几率一下子大了很多,李云泽便没有反对。

豆大的雨点砸进水里,激起一朵朵的水花。出于好奇,李云泽用一根木棍探进水里,三尺之下,仿佛触到了地面。果如所料,坚硬的海面上一层柔弱的雨水,倒真的是奇特的景致。青士捏了个法诀,一记灵术打进雨水里,雨水砰地溅开,露出漆黑的海面。一团海水被招进青士掌中,青士细细感应,而后将海水抛出舱外。李云泽看到,那团海水像石头铁块一样沉进雨水里。

因为贴着海面,远离云层,雷电的威胁几乎可以不计。海里的威胁成了更需关注的问题。每隔片刻,青士都会重复一次这个流程。李云泽看她的面色越来越纠结,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取出泓光剑,以五识唯一术侦听下方动静,做好应变的准备。

青士又一次将海水抛回去,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对李云泽道:“李兄,可有法子将雷电引进海里?”李云泽一愣,料不到她有此一问。青士以为李云泽顾忌危险,接着道:“李兄只需告诉我办法即可,其余的我自己来做。”李云泽忙道:“办法是有。不过,姑娘可否告知,为何要如此做?”青士摇了摇头:“我也不甚清楚,它们很渴望雷电。”溪君插了一句:“我师姐说得是海水。”

海水渴望雷电!

李云泽还要再问,看到青士恳切地望着他,眼神诚挚而又坚决。压住心头疑问,道:“办法很简单,跟咱们用铜人引开雷电的原理一样。只要做一根长长的金属棒,立在海上,就有可能将雷电引下来。”溪君看了师姐一眼,追问道:“要多长的金属棒?又有多大可能?”李云泽也是从一本杂书上读到过金铁引雷的记载,那本书上也未详述,不过究其原理也不难理解。答道:“多长没有一定之规,越长效果越佳。至于可能性,要看放置的位置,离闪电发生的位置越近,越容易引雷入海。咱们不妨多放一些,可以增加几率。”青士面色欣然,郑重行了一礼,道:“多谢李兄。炼器的事,小妹不懂,还要劳烦李兄。”李云泽见她如此郑重,连称不敢。

将三元铁制成小指粗细的铁棒,长约百尺,底端接了一个大圆盘为基座,树进海里。一路行一路放,放置了二十六个,都未见引雷下来。李云泽纳闷,之前是怕引雷上身,现在是盼雷雷不来。天上闪电一直在闪,未曾停歇,难道是铁棒长度不够,还是运气确实背,放的位置无闪电光临。

李云泽看青士面上堆满愁容,有些尴尬。反思肯定是哪里出了差错。看着远方不停在闪耀的雷电,灵机一动,取了一个密封的皮囊,灌满了气,将三元铁制成细细的丝,绑在皮囊上。又在铁丝下面绑了一块轻重合适的三元铁。

风吹走皮囊,皮囊牵起铁丝,铁丝上坠着三元铁块。风吹皮囊牵着铁丝和三元铁块四处奔走,却又不会离开海面。

皮囊放出去七个,未见收获。李云泽拿出最后一个皮囊,心道:“海水老兄,小弟实在想不出更精妙的法子了,只能帮你到此了。”念头刚转完,一道闪电从高空直冲海面。

成了!

来不及惊喜,后面的场景震惊了三人。眨眼即逝的闪电竟一直持续闪耀着,东南西北,四面八方,一道接一道的闪电汇聚过来,成为最初那道闪电的延续,天上的乌云像闻到血腥的鲨鱼群,重重叠叠冲向闪电入海之处,形成了更多的闪电,井然有序,持续不断,加入到行列中。磅礴的雷霆之力入海,最先反应的是积聚的雨水,瞬间蒸腾一空。三人距闪电入海之处有数百里,下面的海水也在眨眼间化成了水汽。从雾气朦胧中看海面,仿若有一道道的金丝了在海里纵横驰骋。。

这一刻,风的呼啸,雷的惊鸣,俱不足言,三人眼中心中只余那道闪电。

足足有一刻钟之久,雷电消逝,乌云跟着散去,费尽心思躲避的气旋也匆匆散成水花。青士如释重负,对李云泽道:“李兄,多谢了!”溪君也笑道:“李云泽,好本事。”

七月丁丑 气运

日出海面,朝霞灿烂,已是次日清晨。

风雨过后,天地格外清新。李云泽多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像是卸下长期负重的轻快,像是放下烦扰心事的轻舒,身心、内外都觉得格外轻松。而且,与身外的世界好像多了一份联系,说不清,道不明,如果非要用言语描述,可能是亲切、认同这些字眼。

还未理清楚,只听溪君道:“田田,我怎么觉得好像不一样了。”青士道:“怎么不一样了?”溪君:“说不上来。好像一点也不害怕这里了,也不觉得陌生了。”青士转首问李云泽:“李兄是否有同感?”李云泽点头,问道:“姑娘可知缘故?”青士颔首:“咱们三人都这样,那就没错了。翩翩,你可记得师傅说过的气运经纶的事?”溪君摆了摆手:“不记得了。嘻嘻,你知道的,但凡师傅讲修行课,我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顿了一顿,接着道:“若是答案与修行有关,就当我没问。”转眼看到李云泽专注地听两人说话,又道:“闲着也是闲着,你还是说说吧,就当听故事了。”青士道:“也不全是与修行相关。所谓气运经纶,是说一人若对天地有大功,便会收到天地的奖赏和馈赠。这个人会更容易实现心中所求。”溪君道:“不管求什么都管用么?”青士道:“打个比方说,求姻缘的更容易找到如意郎君,修行的更容易得悟大道,钻研技艺的更容易提升造诣,等等。这是师傅的原话。”溪君听了,取了笔墨纸砚画板等物出来,略一思索,匆匆几笔,着就一幅水墨画,看了好一会,道:“也没什么长进嘛。田田,你看。”李云泽也侧身看去,宣纸中间是一架木鸢,上半幅乌云汇卷,雷电交织,下半幅近处是水花飞溅,远处是一片苍茫,木鸢上一个女郎面色紧张,在操控木鸢;一个女郎神情凝重,手指远方;一个年轻男子眉目淡定,紧盯着雷电交织处。正是三人前不久的经历。

青士笑道:“的确没有长进。气运经纶也不是灵丹妙药,吃了就见效。获得气运经纶的人,在别人看来这人做什么成什么,是气运使然。其实是天地帮助他整理丝缕、理出丝绪,努力更容易获得成果,不出力也是不行的。这也是师傅原话。”李云泽问道:“青士姑娘,气运经纶是否有形有质,是否可以衡量,是否也会消耗?”一口气连问了三个问题。青士:“第一个问题,气运经纶是一种境遇。第二个问题,气运经纶只能自己感知,外人无法察觉,除非精擅先天术数者。是以没有比较,也就无所谓衡量。第三个问题,万物皆有始终,天地也不例外,更何况天地赐予之物。这也是家师原话。”李云泽又问道:“此次所获,是否因为引雷入海之举?”青士颔首,没有多做解释。转而对溪君道:“翩翩,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此时修行,为时不晚,且有气运经纶傍身,必定事半功倍。”溪君平静地道:“田田,我若要修行,有没有气运经纶无所谓,我若不修行,有没有气运经纶一样无所谓。它不能改变我心意。师姐,莫要再劝我了,我早就打定了主意,而且不会更改。”青士叹了口气,道:“知道劝不动你,还是想劝一劝。你个死心眼的臭丫头!”溪君嬉笑着挽住青士手臂,道:“我是臭丫头,你也是臭丫头。两个臭丫头各有各的福,各有各的路,这是师伯的原话。”

姐妹两个说话,李云泽旁听了几句,心思就落到了自己身上。之前蒲公英融合进识海之后,也曾有过今日这般相似的感觉,那是不是气运经纶?可是当时自己一味逃命,别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连此界的蚂蚁都未曾谋面。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正想得入神,识海中猛然一痛,一道狞恶、诡诈的灵念像剑一样刺入识海。

李云泽只来得及抵挡一下,就失去了本心,意识中只想吞噬。看到面前两个人影,毫不犹豫扑了上去。青士和溪君也受到了灵念攻击,被守心咒挡了下来。青士脸色一变:“是那只大黑蛭!”看到李云泽的模样,青士法诀一掐,折疏麻几个盘旋,像捆粽子一样,把李云泽捆住。这一切做完,溪君惊吓的尖叫声才喊出来,看到李云泽被控制住,忙又捂住嘴巴。

青士推了一把溪君道:“你去救他一救。”溪君看到李云泽眼神狂躁,面庞狰狞,几欲择人而噬,吓得往后一缩:“怎么救?”青士道:“就像在熔岩洞中一样,守心咒只在一尺之内才见威力。”溪君明白过来,就是额头相贴,连连摇头:“我不敢。”缩到青士身后道:“你是姐姐,你去!”青士哭笑不得,道:“我看他对你有几分心意,人也不错,修行勤苦,品概上佳……”“千好万好,只要是修士就一万个不好。”溪君抢白道。青士无奈:“那你别看,去让阿云往高里飞,大黑蛭很可能是冲咱们来的。”溪君连连点头答应。悄悄回头,看青士施术定住李云泽,额头轻轻贴上去,心里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强扭开头,操控木鸢极速高飞。心底霍然而惊:我这是怎么了?桑呀桑,他是修士,与你找郎君条件相悖,可不要犯傻。尽管如此想,心里总平静不下来。

守心咒是元婴之上的大修士才能施展的灵术,威能自不待言。可这门灵识术法偏重防守,并不具攻击之能。以之驱离已经攻入识海的灵念,见效较慢。

之前在熔岩山腹中,李云泽也曾因大黑蛭灵念攻击而几乎昏迷,却在很短时间内被救了回来。主要是因为黑蛭并未把三人当做攻击对象,三人只是被波及。

这次它在雷霆之力下吃了大亏,正自暴虐的无以复加,三人身上的气运经纶瞬间吸引了它的仇恨,故而放出灵念攻击三人。发现攻击青士、溪君无效,便把李云泽作为攻击的对象。青士救治之举,虽然见效不快,却恰好帮李云泽挡住了后续的攻击,使他免遭持续伤害。

溪君不知其中细故,看青士一直未起来,忍不住嘟嘟囔囔道:“怎么还没完。”一直飞到呼吸不畅的高度,才让木鸢平飞,高声问道:“田田,飞这么高成不成?”青士已经感应不到大黑蛭的攻击,“嗯”了一声。

李云泽识海中正在进行生死缠斗。

侵入的灵念初时如同尖锥,扎进识海后爆散成黑雾,急速扩张,攻城掠地。李云泽的灵识只进行了一次抵挡,但这股灵念极为庞大,且与李云泽灵识相比,凝实程度一个是岩石,一个是烟雾,不可同日而语。这次抵挡,轻轻一触,本身灵识就丢盔弃甲,狼狈奔逃。而后出于求生本能,放弃抵抗,抱成一团紧守核心地域,任凭黑雾扩散扩张。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灵识会被包围,接着被吞噬,那时李云泽躯体虽然完好,命已经不在了。好在虽然是等死,还没有死。

这时,守心咒加入战团,守心咒与灵念是同一级别的存在,两者实力也有显著差异。守心咒是灵识术法,如同训练有素又饱经战火洗礼正规军,黑色灵念是黑蛭凭本能释放出的攻击手段,如同仓促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短兵相接后,黑色灵念毫无还手之力。灵念之间的战斗与肉身搏战刀刀见血不同,强者胜者会把弱者败者冲散,而后化为虚无。黑色灵念从边缘处开始,一缕缕黑烟往外散。李云泽本身灵识察觉到变化,发现生存的转机,也摩拳擦掌,因刚吃过黑色灵念的亏,不敢靠近黑色灵念主体,专找散出的黑烟下手,将之赶出识海。

青士为救人而行此举,心无本无杂念,感觉到李云泽将要醒来,起身后看着李云泽眼睑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四目相对,心头反而生了几分羞意。匆匆说了一句:“好生休息”快步走开。。

李云泽头痛欲裂,这是灵识受损的后遗症,服用振魂丹后,他曾经体验过一次。感叹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太过于关注气运经纶,忘记了海里的危险,合该受这一遭罪。这次遭遇也让他想到一样古怪处,进入此界后,遇到的奇事怪事好像都与灵识一道相关,巨兽的灵识威压,“崖壁”的幻境,灵潮中“蒲公英”侵入识海,熔岩山腹受黑蛭灵识攻击,海上经受嘈杂灵念,此次几乎被诡异灵念夺去性命,难不成此界中灵识更为重要,作用更加普遍?还是自己等人还未接触到真正的此界生物。

溪君捏着一个瓷瓶走过来,递到李云泽面前:“上好的宁神丹,专治灵识伤患。价格便宜,童叟无欺。李兄,来一瓶?”李云泽还未搭话,青士“噗嗤”笑出声来:“给瘸子卖拐杖,你倒是会做生意。”溪君下巴一抬:“唉,商贾人家的女儿,也只能靠这个糊口了。既然你说有了气运经纶,做事能交好运,本姑娘准备大干一场,做大买卖!你们要不要入股?”

七月戊寅 蜃景

宁神丹是筑基修士用的丹药,用在炼气修士身上大材小用。李云泽虽然伤势挺重,一颗宁神丹服下,一夜休养,识海伤势就痊愈了七八分。

至于宁神丹的费用么,是李云泽签下了一份文契:

涤尘子七千五百零一年七月丁丑,万山城寿丰山多祥街桑氏第三女从东华派白羽城下芦湾城男子李云泽卖所名有宁神丹一瓶,贾价下品灵石万五千,以役代金,李云泽自即日起为桑氏第三女镖师一年,职事护卫救助,协从宿食等事。期年约毕。时旁人号青士者,知张约。得酒半斤。

李云泽心知,溪君身上宝物众多,又有青士这个高手在身旁,根本用不到他来“守卫救助”。立此文契,不过是为了让他面上不难堪罢了。他也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欣然接受,他时再做报答便了。

青士作为见证人,也得了报酬。溪君给了她个青瓷酒瓶。两姐妹自小一起长大,彼此知之甚深,青士看了一眼瓶中储存之物,就明白了溪君已知她心中所想和接下来的打算。

离海心岛屿越远,木鸢飞行愈快,渐渐回到了正常速度。

大黑蛭自上次攻击后,未再出手。三人仍不敢松懈,顾念溪君不能久在高空,渐次下降高度。又考虑到李云泽无法抵御大黑蛭攻击,不敢下降太多。李云泽沉浸识海,一面治疗伤势,一面做好防范的准备,遇到攻击后,好歹做些抵挡,免得像上次一样毫无防备就失了心神。

青士每隔一段距离,就用折疏麻舀些海水,用术法搜寻信息。这次将海水抛回大海后,松了口气:“此地已在大黑蛭影响之外。”李云泽闻言,长长吐了口气,之前一直如头悬利剑,担惊受怕,现在总算安心了。

青士走过来道:“李兄,光阴虚掷岂不可惜?不若借机交流修行心得,彼此切磋,互为增益。”李云泽大喜:“求之不得。”青士修为高出他甚多,又是大人物的弟子,切磋交流,自然是他占便宜多。

青士先问道:“李兄精擅哪几门术法?”李云泽一愣,所谓修行切磋,是交流功法修炼中的疑难,互相启发。修士之间很少透露术法底细,因为关系到克敌保命的手段。青士上来就问这个,是极不礼貌的事。李云泽答道:“我因为资质原因,同时修了几门功法,术法也学的杂。火行术法会大日烈焰刀、爆炎术,金行术法会金剑术、乌金针、黄金甲,水行术法则会冰镜、乱箭。再就是五行基础术法。”按余书元吩咐没有透露五行全修的底,本以为青士即便不问究竟,也会有些惊讶,谁知青士表情就像喝白水一样,径直道:“好,咱们就从基础术法讲起。水沼这门术法,用途极广……”

青士所谈以术法运用居多,如何更巧妙运用术法,如何更大发挥术法威力。李云泽还没有过和同辈交流心得的经历,更想把交流重点放在功法修行上。见青士对此避而不谈,只能自己将话题往修行上引,她也有问必答,回答之后,继续谈术法。慢慢的李云泽揣摩出来,青士好像有意在传授术法运用,边说边演示,有时还要对招拆招练习一二。用意么?应该是快要到达陆地了,面临的危险可能比现在要多得多,溪君未修行,只有他们两个人并肩对敌了。

溪君看两人谈得热火朝天,所言所语片字不离修行,听了几句,索然无味,干脆堵了耳朵,提笔作画。正在描摹前方天际的云朵,忽然发现前方云影渐深,揉了揉眼睛再看,隐隐约约现出一条山脊的轮廓。“快看,陆地!”溪君惊呼。

李云泽与青士闻声,一齐跳起来,箭步抄到溪君身侧,海天交接处,一山屹立,形若尖锥,两侧平陆广阔。接着,北、南两面也一点点露出陆地的影子,同样的中间一座高山,两侧平陆。

东方山脚下,一头鲸嘴鳞甲的巨大怪兽,长身六足,腿如石柱,一步迈出,脚下顽石崩碎,四射飞溅。虽无声音传来,但画面已经让人感受到巨兽滔天的气势。越靠近大海,巨兽脚步迈动越快,仿佛前方有美味食物,它已经迫不及待。从三人的视角看去,就好像巨兽眼直直盯着他们冲过来一样,大嘴微微张开,似笑似咬。紧接着巨兽冲进云雾里,身形消失不见。

李云泽与青士对望一眼,同声道:“蜃景!”

相传远古有灵兽名曰“蜃”,靠吸食云气生长成灵。得道后,能喷吐云气形成幻境。后“蜃”兽绝踪,蜃景却依旧年年出现。有博学之士钻研探究,发现所谓蜃景,并非蜃吐云气而生,乃是日光借云气投影,所以才多出现在雨后或海、湖、沙漠等地。云梦泽上每年夏日都有蜃景出现,李云泽见过不少,不过远不如此处的蜃景清晰。

南方平陆出现了一个黑点,渐渐看清来者是一个圆盘。圆盘快速靠近,第一眼看有锅盖大小,再看时已是方圆十丈的大圆。离得近了,看到圆盘中间稍微凸起,上面装了两个白点,不知是眼睛还是其他器官。圆盘靠肉身伸缩行进,一伸一缩,前进数里。跟方才巨兽一样,圆盘凸起上的白点,直直对着三人,一个伸缩,没在云雾里。

片刻后,东南方又来一兽,自远处过来时,三人看了都面色凝重。来者直立,双腿交错迈步,与人的身影动作一般无二,只是高大了不知多少倍。此方天地竟孕育出了人类!他们来此是福是祸?直到其近前,看清全貌,才舒了口气。这怪兽两条麻杆一样的腿,支撑着虾状上身,躯体上七八对触手,胡乱挥舞,眼睛长在躯体中间。溪君忍不住道:“这怪物真丑!”李云泽则有些忧惧,辨别人与兽类的区别,关键看智慧如何。这怪物虽然其形为兽类,但直立行走,意味着受到的束缚更少,可以在更多的地方捕食觅食。捕食的范围宽对象多,又说明其实力非同一般。只依靠下肢行走,上肢可以做更多的事,也会变得更加灵巧。

又过了片刻,东面又出现了一点黑影,移动速度极快,倏忽之间,已到近前。与之前的物类都不一样,黑影始终贴在地上。无论远近,都看不到其躯体。之前的圆盘虽然也是贴地而行,但很明显能看到其躯体变化。其移动方式也很特别,平平滑行,毫无障碍越过各类地形,只是会在形状上略有变化。它的形状如同一个雨伞的切面,细细的伞杆,尾部陡然变得十分宽广。进入云雾当中的方式如同一张纸,掖进门缝里。

李云泽猛然明白过来,地上的黑影不是实体,而是真的影子,是天上投影下来的,一只巨鸟翱翔蓝天,真身在光线折射的范围之外,它的影子却被投射在蜃景中。

如此这般,每隔片刻都有一兽过来,共计看到了三十二种七十九只怪兽,其中,最多的是第一个出现的鲸口鳞甲兽,一共八只,出现在东、南两个方向。出现最少的是直立行走的虾身兽,只出现了那一只,来自东南方向。其余的,二至七只不等,东、南两个方向多,北方来得极少。这些兽类有的身躯完好,有的肢体残缺,最离奇的是一只看着身躯断了一半,犹自爬着前行,其状可怖。

所有的兽类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些水中生物的特征,或者是身上的鳞状甲片,或者是上肢的巨钳,或者是脚趾间的蹼,或者是鱼摆一样的尾巴,不一而足。山林野兽的那种利爪巧身的特征则没有。

再就是它们之间的关系也很奇怪。兽类有自己的安全领域,范围以其对敌人发起致命攻击的距离为半径。故而越是厉害的兽类安全领域越大,相互之间的不信任和不安全感越强烈。经常看到,两兽相遇,总会张牙舞爪对峙,显示威风,将对方驱离自己的安全领域。而蜃景中各方来兽,即便有时候相互碰到了,相距不过三五丈距离,也互不理睬,各走各的路,连看一眼的动作都欠奉。是此界与云洲的不同,还是这些怪兽急于其他目的,无暇相顾?这些怪兽目的地明显是同一个地方,而从它们的体貌特征判断,其活动区域又明显不是同一个地方,究竟是什么驱使它们离开领地来到这里。

太阳西倾之时,光影消散,前方依旧是看不到边际的海面。最后的蜃景画面中,仍旧是一只怪兽在匆匆前行。

李云泽将每一个巨兽的图像都画了下来,并标记好来的方向,及其一些特点特征,还有自己的一些思考。。

溪君、青士见了,暗赞李云泽心思缜密。青士等李云泽做完手头的事,马上道:“李兄,你我继续。冰镜这门术法,其实不仅仅可以用来防御,进攻亦是极佳的手段……”

溪君在一旁怏怏不乐:“什么时候能到头啊!”

七月己亥?骨山

随着识海伤势渐渐痊愈,李云泽的灵识又强大了些许。这让他大为兴奋,总算苦没白吃,要是受伤能让灵识增强,以后拼着多受几次伤。等到灵识强大到一定程度,突破境界时,就可以不依靠振魂丹了。当然,他也知这是妄想,按照这样的增长幅度,他需受上千次的伤才行。

今日天气晴好,又一路平安,李云泽、青士心情开朗不少。独溪君久在空中,甚觉枯燥乏味,人有些蔫,靠在青士身上假寐。正往前行,青士忽然道:“停!”李云泽一惊,抢在溪君之前,停住木鸢。

青士取出一面青铜镜,镜面光滑,椭圆形状,只有手掌大小。铜镜背面浮雕精美,是一只孔雀,凤冠彩羽,昂首挺立,尾羽长长延伸出来,成为握持的手柄。青士一个法诀打在镜面上,孔雀浮雕好像活过来一般,一道孔雀虚影从铜镜上飞出,挥舞双翅朝东方飞去。随后,镜面一阵模糊,渐渐显出一副副移动的陌生画面来。李云泽啧啧称奇,竟然还有这样的灵器,孔雀虚影在前方飞速移动,将眼中看到的情景传递到镜面上。

画面中,最先出现的是广阔的海面,平静,黑沉,神秘,与此时所在一般无二。画面前移,一道灰白色的线出现在前方,片刻后,才看出来是海岸上一个个起伏的山丘。这时,青士“噗通”一声蹲倒在地,额际腮边全是虚汗。铜镜灵器光芒闪动,孔雀虚影瞬间返回没入镜中。这件灵器机锋神奇,但同样也非常消耗灵元。

青士顾不得打坐恢复,道:“先停下别走。我方才隐隐约约感到一位强者的威压,可能前方有什么凶兽。”溪君扶青士坐好,帮她拭去面上汗滴:“好了,你赶紧歇会。”

李云泽陷入深思,从方才青铜镜看到的画面,离陆地应该不是太远了,有凶兽出没也很正常。但离这么远,威压还能传过来,得是什么境界的凶兽?这样的凶兽智慧程度如何?数量有多少?穿越界隙的时候,自己三人究竟被甩到了什么地方?是偶然,还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遭遇?如果遍地都是这般层次的猛兽,那还能有几个人活着?张书歌,希望你命大!

青士很快恢复过来,面色凝重地道:“情形不大好。刚才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强者威压闪过。咱们得改道了。”李云泽略一沉吟:“青士姑娘,这几个强者威压是连续传来,还是中间有间隔?间隔大概有多久?”青士答道:“间隔时间不定,没有规律,有的前后紧接,有的间隔稍长。”李云泽点了点头:“是不是每个强者威压只出现一次,而后消失,从不重复出现?”青士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蜃景中的情景?”

李云泽道:“你们可还记得,在蜃景的画面中,地上有很多痕迹,脚印、爪痕等等,不仅种类繁多,很多还重叠在一起。”两女想了一下,似乎是如此,不过她们的注意力都在怪兽身上,地面上如何她们都没有留意。李云泽接着道:“这说明在咱们看到蜃景之前,就不停的有凶兽过来。画面结束的时候,也还有凶兽赶来。从你感知到的信息判断,这个过程还在继续。蜃景出现过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些凶兽究竟为何同向一个地方?可能有三种情形:要么是奉召而来,要么是逼不得已,要么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诱惑。”青士道:“可能是奉召而来,熔岩山腹中那位火灵大能,有这个能力。”溪君道:“应该不是逼不得已。那些凶兽个子又大,长的又凶恶,而且数量种类那么多,谁能一下子逼迫得了它们?”顿了一顿,接着道:“无利不起早,我看被什么宝贝迷住了可能性最大。”姐妹俩猜测不一致,转头都看向李云泽。

青士问道:“李兄觉得是何原因?”李云泽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商量道:“青士姑娘,我意再往前一段距离,然后使用姑娘那件铜镜灵器。”青士苦笑道:“我修为有限,孔雀知行鉴不能随时随刻启用,十天才能使用一次。怪我心急了。”李云泽大为惊诧,以前只在书上读到过,有些品质极高的灵器,传承久了,会渐渐孕育灵性出来,没想到今日竟能亲眼见到。不过,那孔雀知行鉴看起来普普通通,也没显露出什么出奇的特征来。

李云泽道:“如此一来,就有些麻烦了。”青士改道的提议,不在他考虑之内。因为蜃景中看到的情景,东、南、北都有怪兽出现,改道能往哪改?北方怪兽出现的频率最低,但他也留意了,北方的怪兽体格、气势、破坏力都是最强的。唯一不知道有没有凶兽的地方是西方,难不成走回头路?

李云泽思索良久,对二女道:“两位姑娘,前方凶险,现在有几种选择,一是改道,但其他方向也未必安全;二是前行,我们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遇到危险;三是等待,十天后等孔雀知行鉴能用了,探路后再往前走;四是返回,回到岛上再往西方走。”两女冰雪聪明,只是阅历不丰。李云泽这么一说,都明白了,东南西北都不安全,改道、返回都不可行。青士道:“李兄,咱们现在所处之地,距离凶兽的距离还有些远,不妨缓缓前行,遇险便退。”

木鸢之字偏飞前行,经历过几次凶兽威压,每每来势汹汹,却总是戛然而止,没有给三人带来实质性的危险。渐渐看到了灰白色的海岸线,起伏婉转。溪君道:“看颜色应该是沙滩了,要是没有这些大怪兽捣乱该多好,可以去趟沙子玩。”转头看李云泽正在摆弄一节竹筒,旁边还有几块透明水晶。奇道:“你又要做什么?”李云泽朝她笑了笑:“小时候的玩具,等会就知道了。这样东西很实用!”青士也很好奇,李云泽既未用灵火煅烧,所用材料也是凡物,在此时情景下,还要做玩具不成?看着李云泽将竹筒打通,将水晶切割成合适大小,嵌进竹筒里。

两女看李云泽将竹筒放在左眼前,右眼紧闭,面朝海岸,还左右缓缓移动,而后脸色一点点沉重起来。少顷,李云泽深吸一口气,将竹筒递给溪君。溪君有样学样,将竹筒罩在眼上,远在数十里之外的海岸线瞬间被拉近,一架小山一样的白色骨架冲到眼前,蹬蹬蹬连退三步,闭着眼睛喊道:“田田,救命!”

青士扶住她,拍了拍她心口:“好好的,怎么啦?”溪君挣开眼睛,前面仍是平静海面,海岸线仍旧在数十里外,只能看到一道白纹,根本没有什么白色的骨架。喃喃地道:“奇怪!”青士将竹筒夺过来,溪君想到方才所见,忙道:“田田,小心,这东西,太、太、太奇怪了!”青士点头,看到冲过来的白骨,下意识就要施展术法应对,旋即停下手中动作。她是修士,面对突发状况要冷静的多,一开始的惊愕过后,立马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果然,凝神再看,白骨停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也不动。缓缓顾视左右,心中震惊难以言表。

一个又一个的巨大骨架,堆在岸边,紧紧相连,层层积压,有的已经朽坏,被上面的压得粉碎在地;有的骨骼交叉,仿佛生前生死相搏,将利爪刺入彼此的胸腹;有的还未走完腐烂的过程,上面还挂着皮毛和烂肉。往远处看,骨山像一道矗立海边的山脉,连绵无尽。正在这时,一只凶兽冲过来,把骨山趟开一条通道,随后一头栽在海边,没了动静。

青士马上将竹筒交还给李云泽道:“李兄快看!”李云泽通过竹筒看到了凶兽的尸体。这只凶兽身似蟾蜍、臀生鱼尾,满口尖牙、表皮滑腻。趴在海边一动不动。李云泽目光一瞬不瞬,紧盯着凶兽尸体。隐约有一条黑线从凶兽口中伸出来,探进海水里,就像用舌头舔海水一样,片刻后黑线又消失了。距离太远,看不真切究竟是什么东西。

李云泽回头道:“再靠近一些。”三人在距海岸十里许处停下,用竹筒望过去,海岸上的情景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方才蛙身鱼尾状的凶兽蛮横冲开骨山,破坏了平衡,两旁的骨架摇摇欲坠,此时终于倒下来,一些尖锐的骨刺,将这只凶兽扎了不知多少个孔洞,红色的汁液从伤口中流下来。骨山越塌越大,哗啦啦把凶兽埋葬在下面。

竹筒在三人手中轮转,他们看到一个接一个的凶兽重复蛙身鱼尾兽的经历,冲开骨山,暴死海边,又被骨山掩埋。

李云泽满心震惊和疑问,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些凶兽一个个赶来竟然是赴死。看海岸骨山的规模,这个过程不知持续了多少个年头,究竟是为什么??

而在凶兽死后,就会有一条黑线从其口中伸出来,进入海水中,淹没不见,这条黑线是什么?是他们的灵魂么?难不成是这大海类似于云洲传说中的泰山府,是轮回中转之所在?

正想得入神,溪君把玩着手中竹筒,开心地道:“喂,这宝物叫什么名字?造价多少?售不售卖?本姑娘订购一个大的,装在阿云背上,白天看山看水,晚上看月看星星。”

七月庚辰 登陆

李云泽不意竟有此一问,心道:这姑娘心可真大,这个时候想的竟然是看星星月亮。又听青士道:“李兄,我也订购一件。此物于修行对修行大有益处。价钱好商量。”李云泽更是莫名其妙,此物是他儿时用冰块与竹筒偶然之下制作的玩具,于修行对修行大有益处,他怎么不知道?侧首看到两女都一本正经,不像开玩笑,道:“咱们共经患难,此物制作又简单,赠与两位姑娘便是,万不敢取酬。”

又有一阵威压过来,比之前的更直接。李云泽悚然一惊,扫视前方不见凶兽身影。青士在一旁肃声道:“在天上。”李云泽顺着青士手指方向,高空之中,一个黑点快速扩大,是禽类。对三人而言,猛禽比凶兽更具威胁。猛禽飞来的方向虽然不是冲着三人,出于谨慎,李云泽正要操纵木鸢后撤,却见那只猛禽挥舞着翅膀,突然俯首下冲,一头栽倒在海边,巨大的冲击力将周遭的骨山冲的七零八落。

竹筒中看到的这只猛禽,体型奇特,与云洲禽属大相径庭。整个身躯呈扁平状,头与身没有明显分界,由前至后渐次变宽,前后长约三丈,左右最宽约十丈。身与翅也没有明显分界,由中间至两边渐次变薄,中间最厚处有七尺有余,最边缘处只有薄薄一层皮肉。身上密密麻麻的鳞羽,既像长长的鱼鳞,又像是光滑坚硬的羽毛,无数骨刺扎在上面,竟然没有刺破。李云泽紧盯着猛禽的头顶,那里有一个管状的凸出,有一尺长,成人大臂粗细,猜测是其口器。果然,一会后有一条黑线从口器中探出来,伸进海水里。

溪君喃喃地道:“它们到底怎么了?好生生的为什么要寻死?”青士回身望向西方,沉默不语,不知在思索什么。李云泽寻思,瞧这骨山连绵无尽的架势,不知多广大的地域都是眼前这幅局面。现如今直接登上陆地太过冒险,不如还是到两边巡回查看一趟,或许能有什么意外发现。将想法与两女说了。两女对他十分信服,自无异议。

木鸢往南飞了半天一夜,见到了数百里长的骨山,见到了数十种上百只怪异凶兽暴死海边。这次不等李云泽动笔,溪君自告奋勇,将所有初次见到的怪兽都画了下来,不仅画了正面,还有侧面,爪牙角尾,惟妙惟肖,较之李云泽技艺不知高出多少。顺带还给这些凶兽一一起了名字。

次日天亮,天空干净的没有一丝云彩,仿佛预示今日会有好兆头。李云泽挑了一段骨山较矮的区域,准备从这里登陆。三人都有些紧张,知道接下来可能要面对许多凶险。青士让溪君待在舱内不要露头,仔细查探四周状况,李云泽操控木鸢,将速度放得极慢。

渐渐靠近海岸,骨山在眼中越来越高大。各种各样的骨架,一些新鲜的、坚硬的,还能保持完整;一些陈旧的、脆弱的,都已经化成的碎片。杂乱地堆积在一起,足有三十多丈高,你的尾巴插进我的肋骨,我的尖牙咬断了你的脊梁,你我又被另一凶兽踩在脚下。

狰狞、死寂、荒芜、暴烈,仿佛无数条凶兽在这里鏖战至死。

累累的白骨说不出的瘆人,中间的尖牙、利爪、锐角,还有一个又一个硕大的珠子,等等,闪烁着灵光,不知是多么珍稀的宝物。李云泽却丝毫不敢起贪婪之心。

空气中还闻到了血肉腐烂的恶臭,又能感受到比别处不知浓郁多少倍的灵气。这是凶兽死后,体内灵气散逸出来,集聚在这片区域。李云泽心头一动,他在岛上遇到的灵潮,也是凶兽死后形成的吗?

有惊无险越过了骨山,前方是广阔的平陆。回头望去,背着光线,李云泽发现,从骨山的色泽来看,有着明显的新旧层次,色泽最暗淡的是已经腐朽了的骨架,灰中带黑,朽成碎片、粉尘,垫在骨山底部,像一条灰土基座。其次是半朽的灰色、半旧的灰白色与簇新的莹白色交错在一起,时而有朽坏严重的骨头吃不住力而折断,造成一片轰塌。

李云泽暗暗猜测,凶兽赴死应该是周期性的行为,只是判断不出这个间隔是多长。

过了骨山,木鸢的速度一下子回归正常,三人也觉得身上少了一种束缚,终于逃离了“时间缩短、空间拉长”禁制的范围。前面一座奇怪的山,在平陆中间拔地而起。这座山长只有十几里,笔直伸开,没头没尾,或者说从头到尾一个形状、一个高度,没有起伏变化。李云泽在岛上见过崖壁上忽然露出巨大眼睛,对山自觉敬而远之,避开东方,选了东南方向。地面上的趾痕、爪迹印证了他方才的猜测,这些痕迹,新旧差别很大,有的边缘十分锋锐,明显刚形成不久。有的经过长期岁月打磨,边缘圆润。中间没有均匀的历史过度。

偶尔遇到来不及避开的凶兽,对三人也是视如不见,径直赶自己赴死的路。路上也没有见到其他禽、兽,想想也是,这么多凶兽在这里不断路过,即使有也吓得搬家远离了。

到傍晚时分,行出海岸千里。三人都有些庆幸,没有想到竟然这般顺利。溪君看着李云泽,喊着要下去,在木鸢上待得都快疯了。李云泽看她可怜兮兮,算来在木鸢上待了七天了,别说她一个没有修为的女子,就是自己一个修士,都有些难以忍受。

小心翼翼找了一块没有凶兽经过痕迹的陆地,将木鸢停下,李云泽先下到地面布置好防御阵法,然后接两女下来。踩着坚实的地面,三人俱皆心神欢畅。

抬眼望四周,光秃秃的地面,一根杂草也没有,碎石细砂诉说这片地域的古老荒凉。李云泽正在想晚上是在地面扎营,还是乘木鸢在天空过夜。青士忽然道:“李兄,既然已经平安踏上陆地,我师妹就拜托你照顾了。”李云泽一愕,青士言下之意是要分开了,而且还是一个人走,茫然未知之地,自然聚在一起才能更加安全。道:“青士姑娘,这是为何?可是在下有失礼得罪的地方?”青士摇头笑道:“李兄多心了。承蒙你照料,我们姐妹才能保得平安。只是,我有些事必须要去做,不能与你们同行。”李云泽看向溪君,她毫无意外之色,也无反对的意思,之前三人一直在一起,也未见两人就此事商议过。斟酌言辞道:“姑娘有何要事,可否见告?在下虽然修为低微,兴许能帮着出出主意。”青士摇头:“实在是不方便李兄知晓。上次所求之事……”李云泽忙接口:“东西已经做好,只不知合不合姑娘心意。”边说边取了两个望千里出来。这是溪君给竹筒器具起的名字。

给溪君做的那个比较顺利,因她的需求很明确,用来看风景。所以李云泽特意将个头做得大一些,成椭圆形状,有两个拳头并排大小,乃是一个竹筒中间劈开,上下各用七个一寸宽的竹片联排连接。这样一来,双目能够同时观望。李云泽又加了一个小机关,另比照溪君身量做了一个支架,可以将望千里支在地上,且能自由转动。这些设计,都是为了满足溪君看风景之用。

给青士做的一个费了不少脑筋。青士说用来助益修行,李云泽想破脑袋想不出如何回应这个需求。想来想去,修行注重删繁就简,直指本心。索性按照最简朴、最原真的方式,仅用竹筒水晶,不着丝毫其他设计,将望千里制作出来。两个上面分别题款:涤尘子七千五百零二年七月二十六日,李云泽制并赠溪君仙子(青士仙子)。

青士接了过来,青色的竹管,两端竹节未做丝毫处理,保持真朴之貌,拿在手里说不出的喜欢。道:“此物甚合我心。我也有物相赠,李兄万勿推辞。”青士递来之物,乃是一个红纸匣子和一枚黑色玉佩。溪君一下子跳起来,道:“好啊,你竟偷偷藏私。”说着就要去抓红纸匣子。青士一把推开她,一脸严肃:“翩翩,别闹!这是给李兄的回礼。”溪君悻悻,盯着红纸匣子,撤不开眼睛。李云泽不知红纸匣子内是何物,不如何上心,那枚玉佩上灵气充沛,却又非灵器,不知是何宝物。忙推拒道:“望千里不过是一个凡物小玩意,如何敢当姑娘厚赐,还请收回。”青士早有言辞:“李兄此言差矣。所谓一言可以达道。望千里对他人而言是玩意,对我而言却是修行良器。再者,此二物一是回礼,因望千里之赠。二是赠礼,因你我患难之交。三是谢礼,因要拜托你日后照顾我师妹。”李云泽忙道:“在下是溪君姑娘雇用的镖师,保她周全是本身之责,哪里能……”青士截住他道:“照顾她也是我这个师姐的职责,只因他事,牵动本心,必须了结。幸好有李兄在,托付给李兄,我也一样安心。”说完将两件物事塞进李云泽手里。。

李云泽先看玉佩,上面的纹路很奇特,似是文字,又似是灵兽的画像,又似符箓上的符文,想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文字、什么图像,纹路之玄奥竟令他头昏脑胀。青士见状,先将运使口诀教了一遍,跟着解释道:“此物名叫玉符,玉是其形,本质是符箓。此物有三样奇处:一者可以循环往复使用,灵气耗尽后,会自行吸纳灵气,不过速度甚慢,最好用本身灵元灌充。二者灵气充足的时候,既可以分三次使用,也可以一次用完,威能有小有大。三者其中储纳不同的灵气,可以产生不同的威能,李兄修行数种功法,刚好可以随机应用。以李兄睿智,可以自行摸索。”青士越说,李云泽心中越是不安,这玉符太过珍奇贵重了。当下道:“青士姑娘,非是在下矫情。此物太过贵重,这样吧,暂时留存我处,待回到云洲,还请姑娘收回。”青士只笑了一笑,未置可否。李云泽打定主意,一定要还回去。

红纸匣子就是普普通通的纸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十来块金黄色的果脯,每一块果脯表面都覆了一层薄薄的冰膜,也不知是何术法制成,竟然一点也无融化迹象。青士道:“这些果脯略有益于修行,平常修行可用,也可以用以突破境界。”溪君在一旁加了一句:“而且味道甘美,举世无匹。”李云泽心道:首富之女都如此说,味道之佳,可以想见了。合上纸盒,忽然想起在海上,青士就以切磋为名,传授术法心得,八成那个时候就在为分别做准备,其心意当是无法挽回了。

七月辛巳 蹴鞠

一宿无话。天亮后,青士与两人作别,临行又叮嘱溪君:“这里比不得云洲,出了事可找不到师傅,千万要小心珍重。”溪君笑道:“以前可没见你这么啰嗦。”压低声音接着道:“放心啦,我雇了这么好的镖师,又精明又小心。”青士看了李云泽一眼:“凡事多听李兄的话,不许淘气。”想了想又道:“平安扣记得无论如何不要摘下来。”

溪君指着木鸢道:“田田,让阿云跟着你吧。”青士点了点头:“蹴鞠给你。”说完,从乾坤锦囊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龟,四肢缩紧龟壳内,只露出一点头尾,憨态可掬。将小龟往前方一抛,同时念动口诀,小龟落地时已变成身长三丈、体宽两丈的巨大乌***、尾、四肢探出,竟为木质。

李云泽近前,围着大龟转了一圈,口中啧啧赞叹。龟壳就像一座造型别致的房子,四足从房里伸出来,仿佛四根坚强有力的柱子,支撑在大地上。三角形的头颅,脖颈略带弯翘,仿佛在往前方探头窥视。尾巴如同竹节蛇一般,由粗而细,灵动而又逼真。另一件让李云泽惊奇的是大龟的颜色,竟然渐渐变的与周围岩石一样,再加上其本身没有任何气息,端的好一副伪装的本领。

溪君俏脸一下子垮了:“最怕坐蹴鞠了。”青士拍拍她肩膀,道:“如果不是要靠阿云远涉大海,师姐也不会让你受这个委屈。虽然苦一些,但胜在安全,尤其是在危险地带。”溪君苦着脸点头,缓了一缓道:“你也要小心点,不要逞强。我死了不打紧,你要是出事了,家里就后继无人了。”青士板着脸:“不许说傻话,咱们都会没事的。来,我送你上去,你们先走。”

大龟的门户在脖颈下方,青士触动机关,大龟脖颈下降到地面六尺处,一道三尺宽、六尺高的木板从脖颈上垂下来,木板上是一级一级的台阶。青士先上去几步,而后回头牵了溪君的手。李云泽最后跟着进去。

龟壳内部十分宽敞,前后左右各有一个水晶窗户,中间地面上有一个蒲团,其他就空空如也了。

青士将操作方法一一讲了一遍,李云泽问了几个问题,青士回答的很仔细。又看着李云泽操作了两遍,才放心。末了,青士又嘱咐了一遍:“李兄,这小丫头就拜托你了。若日后能平安相见,定有重谢。”

李云泽从后面窗口看着水蓝色的身影,驾着木鸢,飘然而去,心中竟有些复杂难明的惆怅,又有些担忧。她所去的方向是三人来时的路,稍一深想就能明白她要去的地方。看了一眼身边的溪君,一脸恬淡安然,对即将到来的艰险行程似乎并无察觉。想提醒两句,又想,她根本没有修为,提醒与不提醒有何区别呢,不如就让她无知无畏吧。

又想到,之后很长时间要孤男寡女,双处一室,怕是有些尴尬,须得聊点什么才成。大龟迈步起行,李云泽才知道是他多虑了。

大龟猛然一个后翘,李云泽猝不及防,一下子趴在前壁上。而后又紧跟着来了一个后仰,又从前壁摔到后壁。仓促间顾看溪君,紧紧贴着墙壁,一脸紧张心悸。心道,怪不得她一听说要乘坐大龟,就面色愁苦,这怎一个颠字了得。前俯后仰,前仰后俯,左摇右摆,左抖右晃,像醉汉努力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强撑着走路,又像扁舟在风高浪急的江湖里飘摇。两人坐在里面,李云泽学溪君背贴墙壁,仍旧东倒一下,西歪一下,竭尽全力保持平衡而不能。后来,溪君干脆伏在地面上,却也难解颠簸之苦。除了这种颠动之外,不知从哪里传出来一股子震颤,比来回颠倒更让人心烦意乱。

李云泽大惑不解,明明是坦荡荡的平地,为何大龟向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一样。

走了一刻钟,李云泽看溪君面色煞白,赶紧将大龟停下。溪君吁了口气,将左侧的窗户打开,呼吸着外面的空气,面色稍稍好看了些。李云泽也打开另一扇窗透气,忽听她道:“你知道为何蹴鞠这么颠人吗?”李云泽想了想道:“兴许炼制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溪君摇头:“不是,是故意制成这个样子的。”李云泽“啊”了一声,故意的?代步工具一求快捷,二求舒适,哪有人故意炼制成这个样子?

溪君接着道:“我们五岁的时候,师傅要给我们开蒙,就是在这里。”

“这里?方才那般颠动着?”李云泽惊奇地问。

溪君点头:“当时我们两个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就问师傅,干嘛非得这样。师傅说‘修行也好,其他学业也好,首要的是集中精神。人的一生时间太短,修行耗费的时间又太长,若是把所有的生命都耗费在修行上,得不偿失。所以为师给你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要学会排除身边的干扰,集中精神去做当下该做的事,用最短的时间完成。感官上的干扰是最直接、最浅表、最寻常的干扰,就从战胜五音五色五味开始,而后再到七情六欲五志’。那个秋天,我跟师姐就坐在蹴鞠里满世界跑,师傅一边教我音律,一边教师姐修行,好在我们都过关了。”说到这里语气忽然低沉下去,好一会才接着道:“唉,师傅很希望我走修行这条路的,奈何我不愿,也不喜欢。师傅本以为我年纪尚小,还不懂得修行的妙处与重要,结果,越大对修行越排斥,师傅很失望,但也没有勉强。后来,就带着我坐在龟背上,只有师姐一个人坐蹴鞠。哈哈,师姐哭了好多次鼻子,说师傅偏心。想想那时候,师姐真是苦不堪言。”李云泽心道:苦不堪言?那要看从哪个角度看了,像我就是想吃这份苦都没有机会。

想到方才溪君提起的一件事,忍不住问道:“溪君姑娘,在下有一件事存疑许久,不知能否见告?”溪君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想问我为什么不修行吧!”李云泽点头。溪君沉默一会,道:“我不愿说,李兄莫怪。”李云泽忙道:“是在下唐突了。”心里却疑惑更甚,之前觉得溪君是因为资质太差,所以没有修行,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是为什么?

歇了足有两刻钟,再次起行。如此这般,走一刻,歇两刻,最后一轮太阳升起,才走了数百里路。好在两人不知该去往何方,赶路的心也不急切。

期间,李云泽翻来覆去地看一本图册。特别是一张简略的舆图:一行平直陡峭的山线横贯北方,两条河流从山的两侧流出,交叉之后,一条往南,一条往西。向西的河流穿过一片森林,向南的河流走到一半突然断了。上面密密麻麻点着很多红点,地上有,天上有,水中也有。

这是当初余书元来异界后,画下的舆图。东华派预设的传送位置也在舆图所绘的位置。李云泽急切想找到舆图所处的方位,是南是北,是东是西。若是走错了方位,恐怕云洲都回不去了。只是茫茫荒野,一未遇见草木,二未遇见禽兽,没有任何参照,舆图标注的方位与所处位置的方位之间,并无直接联系,越想越头痛。

溪君看李云泽愁眉不展,道:“也许不需要太纠结,反正不知该往何方,不如随便选个方位,任意而行。”李云泽看向旷野:“要是只有我一个人,自然没有什么。可是既然当了你的镖师,总要保你平安。”溪君笑道:“不用担心我。来之前高人给我算过命,说小女子此行大吉大利,定能,定能……”说到定能两字陡然住口,双颊飞红,顿了好一会才接上:“定能满载而归。”说完偷觑到李云泽没有看向这边,大大松了口气。又想到来之前卜卦得到的卦辞,心里止不住咚咚直跳。

李云泽最终采纳了溪君的主意,一路往东南,至于能到达哪里,交给运气吧,只盼气运经纶能够管用。

听溪君说,青士在颠簸的蹴鞠内,能够随时打坐入定。李云泽也想试试自己的定力,试了一次,灵元差点走岔经脉走火入魔,心头一凉,就此作罢。对青士的佩服又增了三分。。

入夜后,两人就地安营,将大**尾四足收回来,就成了一座龟壳房屋,既遮风挡雨,又坚固安全,比阵法好用多了。这一天折腾下来,溪君面色蜡黄,李云泽准备的吃食虽然精致,却一口都吃不下。李云泽叹了口气,颠簸的问题不解决,不光会拖慢前行的速度,怕是人也撑不了多久。

夜深的时候,青士取出一床锦被,盖在身上,倚在墙角,准备入睡。李云泽原本背对着她,霍然站起,溪君唬了一跳,颤抖着问:“你,你,你要做什么?”李云泽看到溪君反应,一拍额头,失笑道:“别怕,我想到办法了。睡吧,明天就不会这么颠了。”说完,背过身去,从乾坤锦囊中呼啦啦倒出一大堆东西,有绳索,有木料,有铁块,有布匹。溪君也笑自己反应过激,有心向李云泽道歉,看他一直忙活个不停,张了几次口,都没说出话来,眼皮越来越沉,忍不住昏昏睡去。

七月壬午 白虫

溪君一觉醒来,房内模样大变。

墙壁四面,一人高处,各固定了数个铁环,每个铁环上面各绑了一道绳索,绳索另一端系着长方形的布匹,像是在房内悬了两个吊床。

李云泽犹在测试绳索的长短松紧,看溪君醒来,道:“马上好了。今天应该不会那么颠了。”溪君将信将疑,李云泽示意她躺到吊床上,自己在另一边躺好。而后开动大龟。大龟又开始了疯狂颠倒摇晃,然而这些力量到达内部,再通过细细的绳索传导到空中的吊床上,已经十分微弱。再加上李云泽凭借昨日感受到的颠力大小,特意选用了一些弹性适中、长短恰当的绳索。如此一来,吊床不直接受力,又通过摆动抵消了一部分力量,躺在上头极为舒服。

溪君笑逐颜开,躺在吊床上,嬉闹了好一会,扭脸见李云泽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羞面如霞,以手遮面,背转身去。李云泽也回过神来,呐呐地道:“我在中间装了一幅帘子,晚上休息的时候,扯下来就行了。”说完一扯手边的绳子,一幅布帘垂下来,将室内分割成两个空间。

过了好一会,两人都没有说话。李云泽正在出神,旁边道:“喂,请你吃点心。”一个纸包羞羞怯怯从布帘缝隙中探出一点点头。

纸包里面是四色点心,茯苓饼,松子百合酥,山楂糕,羊角蜜。李云泽各样尝了一块,茯苓饼清爽微甜,松子百合酥香酥适口,山楂糕酸甜得当,羊角蜜甜而不腻。忍不住赞了几句,溪君在那边回应道:“再好吃的点心,也比不上师姐送你的果干。”李云泽将红纸匣子取出来,溪君猜到李云泽的举动,马上道:“我可不是觊觎你的果干,只是有感而发。这东西对你们修士有好处,我是吃不得的。你吃的时候,也要小心。以前,我师姐都是半个月才吃一块。”李云泽奇道:“这么说来,姑娘也没吃过?”溪君道:“小时候吃得多,但那都是师傅在身边,帮我化开药力,才能无事。有一次,师傅出门,我们两个偷偷的吃了一盒子,要不是师傅赶了回来,我们两人就没命了。”李云泽明白了,手中的果干应当是奇珍异果一类,当时青士轻描淡写地说对修行有益,怕是没有那么简单。想到用一个不值什么的望千里,换来了两件宝贝,心里愈加不安。

大龟一路往东南行了上千里,地上渐渐有了碎石荒草,黑色、深灰、暗红、石青,磨盘大的、头颅大的、拳头大的、指甲大的,各种颜色各种大小的石头,与一丛一丛、一束一束的荒草错杂相间,枯黄黑黄的色调占据视野,一直延伸到天边化为一道与蓝天相接的黑线。

斜前方,一座突兀的小山包出现在望千里镜框内,与周围的环境大相径庭。李云泽略调方向,朝小山靠近,渐渐看清,哪里是一座小山包,分明是一颗小山包一样骸骨。远远的围着骸骨转了一圈,骸骨只有头骨部分,其余部位不知去了何处。头骨被风雨洗刷的十分干净,又没有腐朽的迹象,死的时间应该不是太长。

李云泽斟酌了一会,决定近前仔细看看。在头骨里许外停下,将大龟调头向来路,道:“溪君姑娘,我去前面看看。待会若是有大小怪物出来,你不要管,就让蹴鞠往来时的路上跑。”溪君小脸一肃:“好。你千万小心。”李云泽怕溪君想不清楚利害,还准备了好几条理由劝她,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痛快。

出了大龟,李云泽缓步靠近头骨,手上捏着法诀,随时准备出手,风行水上身法也待机而动。

头骨高两丈有余,长有三丈,宽约一丈五尺。整个头骨像一把倒扣的马勺,后半部分浑圆,由下往上渐收,顶上不均匀地长了九支角,九支角的形状分成三样,由头顶中心向外依次排列。最中间的一种是三个葫芦形的角,只有六寸长,与巨大的头骨很不相称。往外一种长逾六尺,尖利若锥子,直直伸出。最外面一种形若压成饼状的狼牙棒,径长过七尺,像三个大磨盘,分别护住左侧、右侧、后侧三个方向。李云泽心道,角是草食动物对敌的利器,这种兽类进化出了三种九支角,说明它要对付的敌人种类不一。看来这草原上的环境很不简单。

头骨两侧有三十多个孔洞,不知是耳朵还是鼻孔。头骨前半部分伸出,迅速变细变窄变平,乃是上下两颚,有门齿与臼齿,没有犬齿,表明此兽以草木类为食。李云泽有些奇怪,草食动物一般口腔阔大,与头颅相仿,如此进食的时间长短才能与习性相匹。这种兽类,嘴巴头颅相比,差距太大,怕是要一天到晚不停吃草,才能够满足身体所需,无须再干其他事情了。或者此兽所吃的食物,能量极高,很少的量就能满足身体需求。

李云泽捡了一块石头,丢在头骨上,发出“噗”的沉闷的声音。前后左右,都试探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轻轻一跃,踏上头骨顶上。他想取下怪兽头顶的角来,带回去好生探究。头骨上,能看到各色的牙痕,表明头骨填饱了很多动物的肚子。

尖锥角比他身量还高,有胳膊粗细,质地坚硬,且韧性十足,李云泽费了许多力气,没能将尖锥角奈何分毫。磨盘角太大,不是他的目标,将目光转向最中间的葫芦角。这葫芦角竟十分脆弱,轻轻一拔,就拔了下来。想一想,其中道理也不复杂,被尖锥角、磨盘角团团护在正中间,自然是因为其自身禀赋不足,易遭破坏。

拿到了想要之物,获知了所要的信息,李云泽不打算再逗留,平静之中,焉知没有凶险藏伏。正要跳下去,发现身周不知何时浮起了一圈白尘,正悄无声息向他靠近,已到五尺外。李云泽吃了一惊,毫不犹豫出手,一记冰镜不仅在身前罩了一面盾牌,还将白尘冻在其中。这是他从青士处习得的用法,对付烟雾、毒沙、毒液等攻击手段时,把握好时机,可以起到攻守兼备之效。

将前后左右的白尘都用冰镜术困住,刚想松了口气,却看到第一次释放的冰镜中,白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大,冰镜也在快速缩小。白尘一点点露出了本来面目,是一种通体洁白的飞虫,圆如球,头身一体,背上长满复眼,前端一个细管状口器。其他几面冰镜也出现类似情况,而且,白虫体积越大,冰镜消耗的速度越快。

这时,更多的白尘从头骨上飘起来,李云泽心道,不管这白虫是何物,不宜恋战,速撤为上。脚下一点,飞身跃起,跳出白尘包围,落到地面上。回头看去,脊背一凉,第一面冰镜已经不翼而飞,原先被困在冰镜内的白尘,一瞬间长到了苍蝇大小。正挥动翅膀朝他追来,速度飞快。李云泽又施展了一记冰镜术,但因为没有掌握白虫飞行速度,冰镜术慢了一丝,只困住了后面的一团,有数十只飞得最快的白虫,没有被困住。李云泽飘然后撤,同时泓光剑拔出,摆出太初天文剑剑式。然而,那些飞得最快的白虫并没有追来,而是折过头去趴在冰镜上。冰镜比上次消融的更快,喘口气的功夫,就不见了。白虫更大了一些,继续朝李云泽追过来。

溪君在李云泽出手的那一刻,就立马启动大龟,却不是按李云泽所说,弃他逃走,而是操纵大龟过来接应。

风行水上身法以飘忽见长,逃跑是其弱项。李云泽匆匆回头一眼,白虫的速度比他更快一线,边逃边甩出几记火羽术。五行入门术法,他一直坚持不懈修炼,不知练了有多少万遍,已经能够做到心手相应,弹指而发。心道,水行灵术困不住你,火行术法看你怕不怕。水火相克,不畏水的生物,往往怕火。然而偷眼回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二三十只白虫直接撞在火羽上,身体再次增大,火羽像冰镜一样,很快消融不见。

李云泽强忍恐惧,足下加力,此时距大龟不过三十丈,边逃边朝大龟喊:“快调头。”他看明白了,这白虫能够吸食灵气,冰镜术、火羽术就是被它们吸干其中的灵气灵元而消失的。想想这些虫子趴在自己身上,吸食他苦苦修炼的灵元,最后把他吸成人干,不寒而栗。

溪君听到李云泽的呼声,一边操纵大龟调头,一边打开窗户,朝李云泽射出一条绳索。

吸食了火羽术的二三十只白虫,不惟体型最大,速度也最快,一马当先,眼看就要咬上李云泽后背了。恰在此时,绳索飞到,李云泽猛一拽绳索,借力加速,逃过虫吻。几个跳跃,冲进大龟窗户内。而后一把把窗户关上。即使这样,仍旧晚了一线,十几只白虫已经跟着冲了进来。李云泽脚一点地面便即跃起,避开内部颠晃对身体造成影响,空中一式霜降剑出。霜降剑是太初天文剑中攻击范围较广的一式,点点白芒,如寒霜降世,草木黄落,蜇虫咸俯。十几只白虫尽皆中剑。而被刺中的白虫,有的倒地不动,有的依旧朝李云泽扑来。舱内狭小,再加上不停颠晃,别说对敌了,掌握好身体平衡都很难,偏偏风行水上身法好像就是为这种环境而生的,一开始李云泽还有些不适应,很快就如鱼得水。白虫速度虽快,转折进退却不够灵敏。李云泽身如飘叶,灵活躲避白虫,同时仔细观察落地白虫。很快发现,落地不动的白虫无一例外,都是口器被毁。

李云泽身如雁翔,剑式摇摆,待一只白虫进入攻击范围,剑式由虚变实,瞬间刺中白虫口器。白虫中剑落地,再无声息。这一式乃是小寒剑,小寒剑重时机,如雁候时北乡,如鹊候时而巢,时机一至,心无旁骛,剑出果决。

解决剩下的白虫,将所有虫尸收进一只空的乾坤锦囊中,李云泽才放心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天色渐暗,白虫追击不止,最前面的都是体型大、飞得快、数量少,越往后体型越小、数量越多、速度越慢。李云泽观察了一会,发现白虫的速度开始变慢,而且身形开始变小,用望千里往远处看,不断有白虫化成白尘模样,落到草丛里。李云泽有些明白了,白虫吸取灵元供自己使用,但灵元消耗完了,就会变回原形。

大龟猛然停了下来,溪君一声尖叫,接着跳到他身后,手指战战兢兢指着机枢位置。李云泽看了一眼,也唬了一跳,一只知了般大的白虫,趴在机枢位置,不知呆了多久,机枢中灵石已经变得透明,灵气被吸了个干净,大龟正是因为没了灵气才停下脚步。

李云泽暗忖,按照白虫体型越大速度越快吸食灵气越快的规律,这只白虫应该不同凡响。该如何对付?它们的秉性可以好好利用。有了定计,嘱咐溪君藏在角落,提剑迎了过去。白虫对灵气一空的灵石没了兴趣,挥着翅膀寻找新的目标,朝李云泽飞过来。

甫一交手,李云泽就感受到了压力,根本捕捉不到白虫的轨迹。太初天文剑已经领悟的剑式用了个遍,都没能碰到白虫,反而被白虫逼迫的连连闪躲,好几次差点闪躲不及。凭实力奈何不了白虫,只有用计策了。李云泽取了一枚灵石,抛向空中,白虫立即改变轨迹,舍了李云泽去追灵石,李云泽早已准备好后着,小寒剑应机而出,抢在白虫口器触碰到灵石的一刻,削断了其口器。

溪君立马换了一块灵石进去,大龟又嗡嗡启动,李云泽看了一眼灵石中灵气消耗的速度,心道不好,这些白虫真是难缠,通过大龟中的阵法也能吸取灵气。果断拔出灵石,道:“我出去解决它们,你关好门户。”不等溪君答应,在窗楞上一借力,嗖的一声,跃到大龟背上。。

龟背上趴着上百只白虫,幸好体型都不大,比最初解决的十几只还要小些,难缠的是数量太多。过程中,李云泽被一只白虫扑到大臂上,接着侠白穴一痛,丝丝灵元竟然从侠白穴被吸了出来。

急切之间,李云泽故计重施,扔出一块灵石做诱饵,引走白虫,挥剑切断臂上白虫的口器。顾不得检视身体,将剩下的白虫一一解决,虫尸都收进乾坤锦囊,让溪君操纵大龟,远远逃开。

无标题章节

七月癸未收获

溪君一脸担忧地望着李云泽。自打昨夜两人落荒而逃至此地,李云泽吩咐她关紧门户,不管有任何动静都不要开门,随即就内视自身,一夜没有醒转。

李云泽原本只想检视经脉身体,看白虫叮咬是否会对身体产生病害,毕竟在云洲被蚊子叮上一口,都会瘙痒半日。确认没有毒物之类浸染身体,顿时放了心。然而之后,福至心灵,在云洲的时候读过的书,汪不屈、余书元等前辈的传授教导,这段时日空寂环境里心无旁骛的思索,前日与青士的一番切磋,一霎那间在脑海里蜂拥而起,汇聚碰撞。原先没有理顺的理顺了,原先不懂的疑难弄通了,而经过碰撞又悟通了一些新的道义。

于是溪君看到李云泽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先是嘴角在笑,接着鼻端笑,眉眼跟着笑了起来,直至面庞上无一处不在笑,微笑中又满是慧光。溪君放下心来,这种表情,她在青士修行的时候多次见过,听师傅说这叫做“定悦”,是一个人在入定修行中,获得了收获,不自觉的流露出的表情。

李云泽欣然悦然,沉浸在修行的顿悟之中,浑然忘记了对未知天地未知凶险的恐惧,浑然忘记了天地无尽人只二三的空寂,浑然忘记了为什么会来此、该不该来此、还能不能回去这些一直在缠绕着他的杂念。早先储存的学问,一点点融会,一点点贯通,而这种融会贯通的引子,就是他与溪君的半日切磋。原先在他的知识体系里,全是各种各类修行功法的解释、阐述、指论,对术法一直忽略,更没有深思琢磨过,总觉得术法只是防身克敌所用,于修行并无助益。与青士一番长谈,彻底改变了他的观念。青士言及,功法术法是一个完整的体系,二者各有其用,就像根茎与枝叶,一个汲取地气水华,一个承接日光雨露,根茎养育枝叶,枝叶反哺根茎,无根茎自然没有枝叶,枝叶也能让根扎更深,茎更粗壮。这个比喻让他渐渐思悟明白,功法在体内经脉运转是一个循环,以功法为体,术法为用,是一个更广层面的循环。在这一思路方向上,越思越深,越悟越透,原来积存许久的问题纷纷迎刃而解。

溪君左右无事,铺开宣纸,备好丹青,回想这两日的遭遇,一一入画,第一幅是旷野分别,大龟梯门落下,青士牵着她的手,樱口微张,切意叮嘱,李云泽跟在后面,眼神机警,看向远方。第二幅画的是蹴鞠舱室内,李云泽正在固定吊床,另一边一张吊床已经做好,她就站在吊床边,面上似疑似惑,似是在猜测吊床的用处。第三幅画是李云泽飞身雁起,英姿勃郁,挥剑斩向一只白虫,地下数十只虫尸,姿态各异落在地上,她则一脸惊惧躲在李云泽后面。第四幅画画的就是此刻,李云泽满脸欢悦地打坐修炼,她在一旁提笔作画,笔在纸上,眼神却在李云泽身上,眼神和笔痕一样,格外细腻温柔。在每幅画上都题了款,第四幅画另题一阙蝶恋花:

初雨池塘春字小

未解相思,但拒东风绕

相守长恨白首少

不若怜取忘忧草

长天空野世外道

欲待无情,却见伊人笑

轻云遮月诸念悄

一霎心事羞并恼

李云泽从入定中醒来,看到溪君慌慌张张将数幅画卷起,面上红霞未退,看他的眼神也躲躲闪闪,忙关切地道:“你没事吧。”他以为是先前遇到白虫,让溪君受到了惊吓,柔声道:“今日咱们不赶路了,在此歇息休整,明日再赶路。”

李云泽看着溪君背对他躺好,轻轻拉上帘子,回思昨日,太疏忽了,只专注于有无大型猛兽,忽略了小小的虫豸造成的伤害也许不比巨兽小。从乾坤锦囊中取出一枚虫尸,一边把玩,一边陷入沉思。

白虫的模样很是奇怪,最前端是一个纤细的口器,而后身体迅速变粗,未见头脑,也无腿无足,全身上下,如同圆柱。背上有一对薄翅,九对复眼。心道,这虫子虽不起眼,却有颠覆了云洲的修行体系的可能,从理论上而言,云洲任何修行手段,在此虫面前都受到天然克制。术法、功法、阵法、灵器、灵石等等,都可以被此虫吸去灵元,若是此虫流进云洲,不知会造成怎么样的灾难。好在白虫没有灵智,全凭本能行事,又没有坚甲利刃防身,削去口器,便即死亡。但另一方面,白虫的进化十分迅速,一边吸去灵气一边长大,长得越大吸食灵气越快,如此这般循环下去,不知白虫能进化到何等地步?进化到更高层级,焉知不会长出爪牙来?

虫尸十分坚硬,李云泽费了好大劲才将虫尸切成两半。断口处像石头一样,没有任何器官。李云泽纳闷,再低级的生物,体内总会有汁液、肠道等物,这白虫完全像石头一样,不知是生来如此,还是死后尸体变成如此。如是死后所变,倒也不算太奇怪,如果生前也跟石头一样,那就不可思议了。试着输了一点灵元,虫尸毫无反应,将灵元收回的时候,又让他大吃一惊,一股极为精纯的灵气,跟着进入经脉内,精纯程度不下于他本身的灵元。李云泽初以为是错觉,但那股灵气犹在经脉中流转,直到进入气海。心砰砰直跳,举起掌中的虫尸,既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可思议。那股精纯灵气的来源,竟然是掌中的虫尸。

在云洲,无论是直接吸纳天地间的灵气,还是吸纳灵石中的灵气,不可避免会有杂质,也不可避免会散漫,需要经过炼化才能纳入气海,成为自身的灵元。炼化灵气的快慢,也是判断一种功法优劣的标准。虫尸若是真能提供精纯的灵元,必然会大大省去修行的功夫,甚至可以革新云洲功法体系。

但这一切都是设想,虫尸中的灵气进入经脉后,与人体相不相适?会不会潜藏毒害?要经过反复验证了才行。不过,人不能用,器具就不怕了。李云泽走到机枢跟前,取了一枚较大的虫尸,放进机枢内,大龟立即启动,巨足挥舞,颠晃前行。溪君惊醒过来,迷懵地道:“怎么了?是有怪物来了么?”李云泽忙将虫尸取出来,柔声道:“没有,安心睡吧。”溪君“嗯”了一声,又深睡过去。

李云泽心道这白虫尸体如此神奇,老是以虫尸相称不文不信,不如名之为虫石,概括其生死两态。他现在有些后悔怎么把白虫都杀死了,要是有几个活口多好,可以好好探究其秉性禀赋,说不定会有大收获。数了数乾坤锦囊中的虫石,一共四十七枚,原本更多,只是在大龟外面诛杀的白虫,因为急于躲避追兵,又不知其价值,除了几个大些的,其他都没有捡。

又摆弄了一阵虫石,暂时没有其他发现。将虫石收起,取出从头骨上拔下的三根葫芦角。此时仔细一看,三根葫芦角的颜色略有差异,一根黄中带赤,一根黄中带青,一根黄中带灰。如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三根角大小仿佛,形状如两个拳头叠在一起。李云泽试着输入灵元,三根角都没有变化反应。接连把能想到的办法试了个遍,渐渐发现其中玄妙差异,赤黄的角对温度湿度等气候变化最为敏感,青黄的角对会对随着周围声音大小而变化颜色深浅,灰黄的角则因气味产生颜色反应,李云泽恍然,这三根角是头骨兽种的感知器官,怪不得头骨上没有鼻孔、耳孔这些孔洞。摸清了角的性能,一时想不出这三根角有何用处,随手存到乾坤锦囊中。转而思索起自身来。

经过多年来的钻研,李云泽对功法的掌握早超越一般炼气后期修士的层次,再加上今日入定时的融会贯通,可以说他的学识储备完全是名门弟子的水准,而且是步入炼气巅峰准备筑基的名门弟子。但是修为一直停留在炼气中期,这里面几层原因,一是他五行全修,选择的修行体系更加复杂,别人理顺一门功法就可以轻松突破境界,他却不能。二是准备不够充分,像九回丹一样的丹药没有,像振魂丹一样的丹药也没有,灵识、灵元两样都没着落,不具备条件。三是余书元曾有教诲,无须过于追求修行速度,根基为重,东华门中有十五炼气、百岁筑基的说法,他的时间足够,所以从没有着急过。。

万万没有想到,到了这异界之中,竟然与大队人马失散了,要独自一人面对着未知的凶险,更要保护溪君周全。且不说海边上高高叠起的凶兽骨山,单是头骨上潜伏的白虫,几个喘息功夫的成长时间,就让他应付起来手忙脚乱,见微知著,后面不知要面对多少这样的凶险。提升一些实力,多一些保命的手段,就多一些生存的机会。盘算了一下乾坤锦囊中的存货,能够提供灵气支应的有青士赠的果干、虫石以及一些普通丹药。果干不知提供的灵气够不够用,虫石不知会不会造成危害。灵识的话他倒不是太担心,经过海上之行,灵识浑厚了不少,再加上冲神丹的效果,差不多够用了。突破到炼气后期势在必行,现在要考虑的是时机,选择什么时候突破呢?旋即笑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凶兽来敲门,这种境况下还挑什么时机,身心调整到最佳的状态,待时而动吧。

重新打坐修炼,五门功法同时运转起来,只一个周天便停下。转而用老办法,分别修炼五种功法。之所以如此,不是五行同时修炼效果不佳,而是体内火行、木行两种灵元太盛,平衡不足,需要将金、水、土三种灵元补齐,否则火、木两种灵元会越来越多,平衡打破,后果难料。每日坚持五门功法同时运转一个周天,是为了巩固记忆,保持熟练。

八月甲申 困局

大龟摇摇晃晃,继续前行的路。

李云泽渐渐感到了舱内气氛微妙的变化。往常溪君话多他的话少,且溪君的声音很欢快,现在经常是他没话找话,而溪君大多时候都是“嗯”一声作为回答,似乎闷闷不乐的模样。称谓也有不同,以前都是叫他“李兄”,现在都是“喂”一声打招呼。李云泽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惴惴不安,她是厌了我么?我哪里唐突了她?以后……?

渐渐的荒草越来越密,在高处张望,风吹草摇,绿海无涯,大草原的气象扑面而来。李云泽带着麂皮手套,拔了几棵不同种类的荒草,翻过来覆过去观察。这些草植十分高大,最高的有两人多高,最矮的也有半人高,亭亭直立,根却不十分发达。李云泽想了想,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溪君听:“这里雨水比较频繁,最少三天就会下一次雨。很少刮风,即使有风也很轻柔。季节变化很平缓,春夏秋冬几乎没有明显变化。会有很多兽类,草食与肉食的都有,还会有巨兽。”作出这些论断是基于草的形状,草长得如此之高之直,偏偏根又扎得不深,一要有充足的光照,二要有充足的地表水,三要没有经历疾风考验。而水草丰茂、气候湿润,以草为食的动物便会疯狂滋长,以捕食草食动物为生的猛兽也会相应快速繁衍。

在草原中走了数百里,虽然没有遇到凶险,但李云泽心中犯了踌躇,凶兽带来的危险也还罢了,大龟凭借隐匿气息的能耐,能够避得开。真正可怕的是地形环境,雨多草茂,许多地方会成为沼泽地,一旦在哪里陷住,他与溪君也许能在陷落的瞬间逃出去,可是大龟就保不住了。没了大龟,两人最好的保命手段就没了。绕路的话,这大草原茫茫无尽,又能绕到哪里?

溪君看出李云泽的迟疑,道:“俗话说‘宁绕千里远,不走一里短’,反正咱们没有方向,也无急务,不如绕行他处。”李云泽颔首,取舍之间,安全为要,他们一个炼气中期修士,一个丝毫没有修为,没有冒险的资格。操纵大龟转而向东北行进。选择这个方向,是因为余书元舆图上所画,明显不如此地湿润。此界太阳数量七倍于云洲,而日行轨迹与云洲却大致相同,凭此测算,雨水,北方当少于南方。

走了不过百里,变故突生,迎面隐约传来咚咚踏地的声音。李云泽侧耳倾听,声音越来越响,急速靠近,心道不好,让溪君忙操纵大龟向左边避让,他从窗户跃到大龟背上,用望千里遥望声音来处。

数十里外,乌压压一片黑点在绿色的草原上飞奔,像一股黑色的旋风刮过,所经之地,草偃泥翻。踏地的声音越来越重,一波一波不停冲击耳鼓。溪君掏出一对精巧的护耳戴上,声音被隔绝在外,安心操纵大龟。黑色旋风前进极快,还要胜大龟一线,过了两三个呼吸,地面开始震颤,通过大龟传递到两人身上,震得两人内心发慌。咚咚声变成隆隆声,愈加杂乱,愈加震耳,如万鼓乱擂,万兽奔腾,隆隆隆的声音连绵不绝、震动天地。

渐渐看清,来者是一群与大龟体型差不多大的野兽,通体黑色,长相看不大清。目测双方速度,大龟可以赶在兽群赶到之前,逃开其覆盖范围。李云泽正在庆幸,大龟猛然一个趔趄,前半身急停,后半身刹不住朝一旁甩出。李云泽反应不及,被甩到半空,落地勉强立足。跟着眼角余光扫到,一条翠绿鞭影朝他抽打过来,顾不得看清楚是什么东西,飘然前移,心里还担心溪君安危,口中大声喊:“你怎么样?”听到溪君回道:“我没事,你小心。”李云泽放下心来,又见一条鞭影跟着过来,这次瞧清楚了,是一根拇指宽窄、扁圆形状的长条叶子。这次他早有防备,风行水上身法左突右进,躲过四道扁叶追击,逃回大龟舱内。还没有站稳,目光就去探视溪君,见她倚在墙角,虽然面有苦色,身上却没有伤口,重重舒了口气。

嘎嘎运转的机括,显示大龟在奋力挣扎。李云泽之前在舱外已经看清,大龟前足被数根扁叶牢牢缠住,无法动弹,后足蹬的泥土飞扬,却不得寸。此时后足也没了动静,应是也被扁叶缠住了。李云泽换了数个窥孔,看到了数十条扁叶在各个方向抽打着大龟躯体,但扁叶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动物是植物,一概看不清楚。但当务之急,是把大龟四足解脱出来,否则等兽群靠近,麻烦就更大了。嘱咐溪君一句,就要再次出去,溪君急道:“不要出去,蹴鞠都挣脱不开,你拿他们也没办法。”李云泽听了此言,冷静下来,没错,以大龟的力量都挣不开,自己又岂能奈何得了它们,险些急中出错。

兽群越来越近,隆隆的兽蹄声铺天盖地。大龟被扁叶锁足,已经无法逃开兽群覆盖的范围。李云泽心道:屋漏偏逢连阴雨,这可如何是好。脑筋急转,必须早做准备,应付兽群冲击。而且说不定可以借兽群冲击,挣开扁叶的封锁。跟着迅速动起手来。将原来的吊床加固,把乾坤锦囊中布匹、皮货等柔软之物都掏出来,垫在顶壁与地板上。只是这些东西无甚大用,李云泽是怕此地苦寒才备了一些,根本护不住多大地方。溪君见了,立刻明白了李云泽意图,从她的乾坤锦囊中呼啦啦掏出一大堆物事来。李云泽一看,有锦衾棉被,绣褥罗帐,不同花色不同厚度,各有数套。仅枕头就有棉枕、绸枕、麻枕、缎阵等各色样式七个。

李云泽闻着衾被上的幽香,很想兜头深嗅一口,又怕惹溪君厌恶。于是,一壁心心念自己不要做登徒浪荡子,一壁悄悄深深吸气,想要把所有的香气都吸入腹内。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把衾被等物垫放在舱室各处。溪君看李云泽抱着她的衾被各处走动,时不时手还在上面按压抚平,一下子脸红耳赤,内心羞赧无以言表。方才见李云泽材料不够,一脸着急,才把这些东西都拿了出来,此时除了害羞,还惴惴不安,他会不会以为我是轻薄无行的女子?这该如何是好。见李云泽剩了几条棉被在外面,急忙要收起,李云泽止住她:“这些还要用。”溪君一跺脚,急转身背对他,羞得脖颈都红了。李云泽看见溪君低眉转身的一瞬,只觉佳人羞晕朝霞,明艳不可方物。心砰砰急跳,几欲喘不过气来。忙趴到窥口处,装作查探兽群动静。

兽群步步逼近,他已经做好应对的准备,反倒不如何紧张畏惧。这时,一声尖锐高亢的鸟唳冲下云霄,像一把锐利的刀锋刺穿挡在前面的屏障,隆隆的兽蹄声在这一声鸟唳面前仿佛草纸一般薄弱。

兽群听到鸟唳声,仿佛听到了催命号角,亡命加速。一些野兽提速稍慢,便被后面的同类撞倒在地,倏忽间被踏成肉泥。

李云泽听到鸟唳声,浑身战栗。这声唳鸣,不知怎么回事,能冲进心窝,冲进识海深处,让人不自觉心生恐惧。

扁叶也似乎被唳声所吓,拍打龟身的扁叶都收了回去,只仍旧牢牢缠住大龟四足,不肯松手。

究竟是什么样的猛禽,能将兽群吓成这个样子?趴在窥孔扫视天空,干干净净,未见鸟影,心道:来者必是强大的凶禽,为捕食而来,需潜藏好踪迹。把大龟机枢内的灵石取了出来,大龟停止挣扎,慢慢与周围环境融为一色。

李云泽窥见兽群越来越近,对溪君说了一句:“得罪了!”用一床棉被将溪君裹起。溪君已经得知李云泽的计划,但被李云泽抱起,羞急中又微甜微喜,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挣扎了两下,之后任李云泽将她放在吊床上,又裹了两床被子在外面固定好。

李云泽将自己固定在机枢附近墙壁上,这样虽然会在冲击之下不停地碰撞墙壁,但可以通过窥孔随时观察外面的情景,伸手又能够到机枢,操纵大龟。一切准备妥当,静候兽群冲来。

在奔逃的兽群中间,最强壮的头兽腹下,盘绕着一只奇兽。此兽浑身雪白,体长二尺,四足五爪,身后拖着一条五尺长的尾巴,修长的双耳高高竖起美丽的弧度,中间是一根微微凸出玉一般莹润的角,精致的面颊上生着精致的双目,奇特的是,目生双瞳,双目四瞳,只是原本充满灵慧的目光,此时满是忧愁哀伤。

又传来一声鸟唳,兽群已经再没有力气提升速度。头兽“哇呜”一声,音如狼嚎,数十只精壮的野兽迅速有规律的聚集在它左右,摆出掩护的架势。奇兽看了一眼天空,闭上双目,轻鸣两声,声音自带音律,如钟罄般清越。头兽听了,摇了摇头,依旧亡命奔逃。奇兽见状,又叫了两声,声音又似急拨琵琶,嘈嘈铮铮,似是催促,十分激切。头兽仍心有不甘,犹豫不决,奇兽声音增大,有若清角高亢凌厉,似是命令头兽迅速收兵。头兽悲鸣一声,“哇呜”长嚎,兽群领命,一部朝左,一部朝右,轰然散开,而原先掩护在头兽身边的数十只依旧在原位掩护,任凭奇兽如何鸣叫,都不肯离开。

李云泽窥见兽群在距大龟数十丈处一分为二,转向两侧疾奔。既有些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虽免去了兽群冲击之危,借力兽群逃开扁叶困制的意图也落空了。这时,李云泽听到一段乐音,初以为耳朵听差了,随即确信自己确确实实听到了。且惊且喜,是有人到了此处么?扫视能看见的范围,除了奔腾的兽群,丰茂的高草,别无其他生物。又传来一段乐音,短短数个音符,李云泽凭借五识唯一术迅速找到乐音的来向,却看见数十只黑色野兽并未更随大队兽群改道,依旧直直的冲过来。

李云泽大喜,把乐音抛在脑后,这种局面再好不过,既可以避免数万只黑色野兽冲撞之危,又能借到其冲击之力解扁叶之围。几十只黑色野兽即将撞上大龟的一瞬间,李云泽隐约一只白影在窥孔处闪过,而后大龟被撞击的一阵剧烈颤动,却仍没有脱开扁叶的捆缚。黑色野兽并未继续撞击,而是“哇呜”嚎叫着转道两边,去追大队兽群。李云泽大失所望,心又提起,如此大的撞击之力,都扯不断扁叶,自己能奈它何?心思还未转定,头顶猛地传来利爪划过坚石的尖锐噪音,惊的李云泽头皮发麻,这又是什么怪物?顿了一顿,大龟陡然被一阵巨力掀起,在半空中翻转了数个跟头。。

间隙中,李云泽眼神扫到一只肋生肉翼、腹有四肢、鬃毛长尾的怪鸟,怪鸟体型不到大龟一半大,却给人以内蕴无穷力量之感。又看见一颗白色的兽头无神地耷拉在窥孔口,与奇兽对视了一眼,还在奇怪这家伙怎么有四个瞳子。一声鸟唳在头顶响起,伴随着可怕的灵识冲击,李云泽只略略抵挡了一下,便昏阙过去。

怪鸟再次冲下,利爪穿过白色奇兽前足,扣住大龟后足,一把抓起大龟与白色奇兽,飞向高空。

八月甲申下 音通

怪鸟灵压触动守心咒的一刻,溪君立马心提了起来,她知道李云泽最怕这样的攻击。紧接着大龟被头下脚上提到高空,舱室内方位突变,所幸李云泽把吊床做得十分结实,吊床旋转了小半圈,而后随着大龟的律动摇摇晃晃。

溪君连喊了几声“喂”,没有得到李云泽回应,心道:不好,他受伤了。从吊床上挣扎出来,看到李云泽头上脚下倒掉着,紧闭着双目,唤之不应,不知伤势轻重。而且因为他没有将自己固定牢靠,时不时头顶碰墙壁,咚咚直响。

溪君又唤了两声,不见李云泽反应,想到师姐之前说过,识海受伤过重,会变成呆子傻子,心头大急,顾不得稳住自身,一下子跳到李云泽身边。好在大龟颠簸得不是太厉害,李云泽虽然连连撞头,却没有撞伤。

先找了一块棉枕垫在李云泽头下,再将他身上固定的带子解开,平放好。待看到他面色惨白,眉头紧锁,一脸痛苦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担忧。想到每次受到灵识攻击的时候,青士都会用额头相贴的办法,忙将额头贴在他额头上。过了一会,却没有效果。她对修行一道所知寥寥,不懂得守心咒功在防护,疗伤却非其所能。

揪心,无助,忧惧,一起涌上心头。溪君再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只哭了一声,就咬住嘴唇,任凭泪水不停滑落娇腮,只是不出声音,心里不停地道:哭救不了他,哭救不了他!一定不能哭,一定不能哭!不能慌乱,不能慌乱!要想办法,要想办法!把心慌意乱强逼出心海,想到李云泽之前识海受伤,服用了宁神丹很快就有了好转,责怪自己刚才心慌意乱,没有想到此处。马上从乾坤锦囊中取出一颗宁神丹,喂进李云泽口中。秋水含泪,一瞬不瞬盯着李云泽,心中默祷:历代祖师,千万保佑他不要有事。

过了不久,药力化开,李云泽面色虽然依旧苍白,紧锁的眉头却渐渐松开。溪君松了口气,转而又低泣起来。伴随着她的低泣声,一段沉郁之乐,若月下呜咽缓淌之泉,在耳畔响起。溪君受乐声感激,在情绪中沉浸越深。她的父亲及师门长辈都是有大本事大能耐之辈,同侪中又以她年纪最幼,备受关爱,看过人间许多苦难,自身却没有经历过几许。此番与李云泽一路同行,受他关怀呵护,屡遭惊险都化险为夷,李云泽展现出来的机敏沉着、不惊不怒,大有她父亲的风范。虽然她自小立志不嫁修士,仍忍不住怦然心动,渐生依赖。此番李云泽受伤昏迷,无靠无助,又为他伤势牵动心弦,忧心落泪,情绪变化尤为激烈。

乐声略生起伏,沉郁中多了几许安慰。溪君猛然回过神来,哪里来的乐音?侧首朝窥孔看去,一只漂亮的白色兽头挂在窥孔外面,双目四瞳正深深望着她。一道细细的血线从其口中垂下,拉的老长。兽口开合,乐音正自其口中传出。溪君惊得捂住嘴巴,声出为乐,竟有如此神奇的兽类?然物有反常必为妖,下意识将李云泽掩在身后。却无意中看见李云泽听到兽鸣乐声后,面上露出舒服的表情。乐声止,表情复又消失。

音声又变,平缓中带着长音吟哦。溪君于音律一道天分绝佳,痴心浸淫,又有名师指点多年,小小年纪已具大师造诣。此时闻音知意,这只奇兽意在表明它并无恶意。若在平常,逢此奇事,她必定要与白兽合奏一曲。然而此刻,她的心思却全在李云泽身上,全身贯注留意看李云泽面庞,果然舒服的表情随乐而起,随乐而终。思忖,难不成这白兽鸣叫能治疗他的伤势?

溪君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不知白兽是何身份,凭借白兽目光和乐声,判断其无害。朝白兽点头致意,双手比划了几下,示意它再叫几声,只是那只奇兽目光茫然,显然不明白溪君是何意。

溪君想了想,从乾坤锦囊中取出一支洞箫,几句箫音,谢它方才的安慰。

白兽听到箫音,眼睛一亮,目光陡然焕发神采。紧跟着几声鸣叫,音色类竹笙,有惊喜意,似乎是说你能听懂我的话,太好了。

果然,李云泽表情再次舒缓。溪君大喜,箫声接续,问白兽何以至此?

白兽音声转悲,婉婉叙述,被迫,危险,将死等词,浮现在溪君心海。

乐音并不能像言语一样,大致精确传达出所要表达的意思,所能表达的更多是情绪心意,再加上每个人对音律的理解不尽完全一致,更何况有人兽之别。故而一开始,一人一兽只能大致理解对方的情绪。而随着音来乐往,对彼此理解越来越准确,是安慰,是伤怀,是怨恨,是畏惧,是乞求等等,一闻而知。

白兽一改低沉的乐风,一段安宁清亮的乐音,表达出生命勃发之意,又有自豪与欣慰。

溪君观其腹部微微隆起,想到目前的险境,恭喜的话说不出口,箫音轻问,现在如何是好?

白兽鸣声悲伤,道出听从天命之意。

与白兽音声相答,十分投契。这白兽不仅音律精通,且声音不同乐器的音色,早有心放它进来,各逞才艺,以乐会友。但顾忌到李云泽安危,念头一起便即掐住。若是白兽外善内凶,自己一人,生死之因果一力承担,万不能连累了李云泽丢了性命。

溪君来异界之前,一位长辈曾为她和青士各卜了一卦,两人此行有险无碍。故而她对将要遇到的凶险并不如何畏惧,满腔心绪,只是担忧李云泽。

不知过了多久,窥孔外天色越来越暗,大龟忽然快速下坠,溪君心一下子慌了,慌乱中只记得牢牢将李云泽搂在怀里。大龟砰地落在地上,翻了个个,方四足着地。溪君稳不住身体,左摇右倒,连连撞到墙壁上,额头,肩膀、胳膊等,身上多处撞得酸疼,额头还磕破了一块皮,血滴从破口处慢慢渗出来。李云泽因为被溪君搂住的缘故,几乎没有受到碰撞。

溪君安置好李云泽,趴到窥孔处,此地在一处山尖之上,白雪铺地,坚冰藏锋,远望不知多少座山峰比肩而立。一只怪鸟踱步出现在窥孔之外,高有六尺,体长一丈。头生鳞片,坚喙极长,颈部覆以紫色鬃毛,肋间双翅如蝙蝠肉翼,腹下四肢粗壮,长长的爪子漆黑尖利,紫色长鬃尾巴随风飘扬。

怪鸟朝溪君看了一眼,眼神冰冷肃杀,骇得溪君紧紧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动作。怪鸟并未在溪君身上留意,看到萎靡在地的白兽,竟然露出如恶人般的狞笑,一步一步朝白兽靠近。

白兽挣扎着爬到窥孔,手指腹部,一阵急叫,哀音切切,乞求怜悯。

溪君低头看李云泽依旧紧闭双目,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抬头看到白兽哀切恳求的目光,想到一个它肚子里还有一个婴儿,无论如何狠不下心,坐视不管。心道,若是你醒着,一定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在窗口处轻敲,白兽会意,移到窗口处。溪君将窗口打开一半。白兽却没有进来的意思,而是用爪子划破腹部,在溪君的惊叫声中,掏出腹中的胎儿,爱怜地看了一眼,毅然决然将胎儿扔到溪君怀中。血淋漓的一幕,震撼人的心魄。

白兽高鸣一声,提醒溪君关闭窗户。不管不问走近的怪鸟,朝着窗内幼兽鸣叫吟唱起来。

怪鸟看到白兽吟唱,不再继续靠近,面上露出得意之色,似乎这就是它策划一切的目的。

白兽吟唱的曲调,时而古朴苍凉,如天地鸿蒙,时而清亮高亢,如生命勃发,时而沉重激越,如灾难荐臻,时而悠然和畅,如万物共生,结尾处声如空山新雨,充满了慧气,如众生之有灵。

溪君听了此曲,沉浸其中,只觉整支曲子充满了天地肇创、众生演化之意。

怀中的幼兽听完曲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双目四瞳,打量着新生的世界。

一直处在昏迷中的李云泽,只觉有一只手在识海抚摸,把伤处清洗包扎,涂上伤药,伤势在药力作用下加速好转。

怪鸟听完了曲子,似乎很是满意,坚喙刺穿了白兽身体,一点一点啄食白兽身体。

溪君闭目不忍看。良久方睁开一条缝,预备在看到惨烈景象时好以最快的速度闭上,白兽已经没了踪影,积雪上撒着一些带血的碎皮残毛。而怪鸟,在雪地里踱着方步,一副享受完绝顶美味的满足。

不知为何,怪鸟之后一点也没有动大龟的意思,将之置之不理。。

怪鸟不来打扰,溪君一边照顾昏迷的李云泽,一遍照料怀中的幼兽。外面的寒气透了进来,溪君给李云泽盖了两床棉被,脚上又放了一个汤婆子,喂了些热汤水。

幼兽嗷嗷直叫,想是饿得急了。只是叫声并不似它母亲那般音出成律。溪君对着幼兽却发了愁,它母亲已去,该喂它吃些什么?她身上各种吃食有许多,但是云洲的食物对它而言,会不会是毒物?

八月乙酉 青鸟

朝阳东升,霞光满天。室内四壁放了八个烧得旺旺的火盆,中和了部分寒气。溪君穿着皮裘,披着披风,拥着棉被,仍然招架不住冰天酷寒,手足冰凉,却坚持守在李云泽身边。

李云泽悠悠醒来,识海不仅伤势痊愈,灵识也更加旺盛,白光与灵识融合得更加紧密。溪君大喜:“你醒了。头还疼不疼?”取出宁神丹就要给李云泽再喂一颗。李云泽忙止住她,挺身要坐起来。溪君急道:“先别动,你先看看,伤好透了没?”李云泽已经确认识海伤势无碍,但看着溪君关切的目光,心里甘露流淌,身体软绵绵的,不愿意起来,顺势躺好。一缕霞光从窥孔中射进来,染红了溪君面庞,面上几块青淤伤痕也更加显眼,额头处还用丝帕做了简单包扎。李云泽大惊,豁然而起:“你受伤了,怎么回事?”溪君“啊”了一声,道:“丑死了,你别看。”背过身去,窸窸窣窣收拾了好一会,转过来时面上遮了一面白色薄纱。

这一会李云泽也大致想明白了溪君面上青瘀来由,无外大龟颠荡,立身不稳撞伤的,而他身上没有一点伤痛,自然是全赖溪君保护。这提醒他现在并未脱离险境,再没了享受佳人关怀的心思,凑到窥孔前,看到外面白雪皑皑,冰峰竞立。那只怪鸟立在峰顶,沐浴日光,浓郁的灵气几乎呈雾状,争先恐后涌进怪鸟体内。李云泽既觉得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此界灵气如此浓郁,生灵自然会渐渐演化出修行之法。只不知它们的修行体系与云洲妖族是否有相通之处。

怪鸟吸饱了灵气,精神抖擞,双翅展开,飞去,眨眼间不见踪影。这就走了?李云泽大感奇怪,回头欲问溪君昨日经历,却看到溪君怀抱着一只白色幼兽,轻声抚慰。见李云泽望过来,急道:“你快想想办法,它从生下来就没吃东西,会不会饿死?”

李云泽第一反应是杀了这只幼兽,或者把它扔到大龟外面去,白虫的经历,让他亲身体验明白,身在异界,万物不可轻视。但看到溪君如此在意,把话语压住,问幼兽的来历。待听得白兽母亲剖腹产子,身被怪鸟啄食后,也被深深震撼,再提不起伤害幼兽的念头,跟溪君一起商量如何养活这只幼兽。溪君道:“我身上各种各样的吃食都试过了,可是它口都不张,连汤水也不肯舔一下。怎么办是好?”李云泽想了想,幼兽初生,对食物更为挑剔,云洲的食物怕是会要了它的命,须得找些此界的东西喂它才行。对溪君道:“我出去采点雪来,化点水看它喝不喝。”

从窗口窜出去,还没落地,就被寒气冻得手脚僵硬,鼻子仅吸了半口气,就不敢再吸不下去。这半口气入体,冰得肺腑生疼,运使灵元护身也挡不住寒气侵体。原本还打算观察一下周遭环境,如此寒栗,李云泽不敢久待,挖了一桶雪就逃也似的回去。

雪化成水,烧得温温的。溪君用小勺子送到幼兽口边,这次幼兽先抽动了几下鼻子,而后伸出舌头舔进口中。但水不能充饥,反而唤醒了幼兽的饥饿,嗷嗷叫起来。溪君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幼兽,一脸愁容对李云泽道:“它娘亲已经没了,如何才能养活它?”李云泽想了想,取出两个乾坤锦囊,里面装的都是他收取的此界之物,不敢与原有的物品掺和在一起,另行存放。倒出来,有在岛上捡的一些石块,一包火山灰,巨木的几段枯枝、十几片黑色叶子,三根兽角,几十块虫石,还有几棵青草。怎么看都没有能够供新生幼兽食用的东西。

然而幼兽忽然扭动起来,朝地上的东西拱动。李云泽大喜,先是拿了青草递到幼兽口边,幼兽嫌弃地扭开头;又将兽角递上,幼兽再次扭开头;将巨木树叶递过去,幼兽一副想吃又不敢吃的模样。李云泽看了看剩下的几样东西,石头、树枝、灰尘,它想吃这些么?难不成是这个,将虫石递到幼兽口边,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幼兽竟然一口将一颗虫石含住,而后舒服地哼哼了几声,卷着身子睡去。李云泽仔细观察,幼兽一直将虫石含在口中,并未吞下。难不成这样也能充饥?

天外一声鸟唳,李云泽如闻惊雷,一把抱住溪君,额头相抵。溪君被他吓了一跳,接着守心咒亮起,挡住了怪鸟威压冲击。在双方清醒的状态下,两人还是首次这般靠近,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肌肤相亲,鼻息相闻,目光下垂,都不敢看对方。溪君只觉心跳的厉害,脸烧的厉害,手足无措,不知放在哪里。李云泽的惶恐、纠结迅速被自责取代,溪君的额头一片冰凉,暗骂自己粗心,如此冰寒环境,自己一个修士尚觉寒冷彻骨,她没有修为,如何抵御?捉住溪君小手,果然比额头还冰凉。溪君大羞,他要得寸进尺么,我必不能依他。念头还没转完,一股暖流,从李云泽手上传过来,顺着双臂流向全身,体内寒气被驱走不少。心头也跟着一暖,我误会他了,原来他是为我驱寒。

怪鸟抓着一个巨大的鸟巢落下,一声得意的高唳,兴奋地围着鸟巢转了两圈,而后从鸟巢中抓出一颗冰晶透明的鸟蛋,长喙刺破蛋壳,大口吞咽里面的蛋液。很快蛋液被吸食一空,怪鸟朝着太阳,高昂起头,摆出一个奇特的姿势,丝丝灵气快速聚集,形成一团薄雾。李云泽默算怪鸟去来的时间,盘算怎么才能带着溪君逃走。

这时,又一声鸟唳来自天外,与怪鸟尖利肃杀的声音相比,清若凤鸣,韵如松筝。怪鸟露出慌乱之色,抓起鸟巢就欲飞走。天空中两只怒爪卷着风雪,朝怪鸟抓去,怪鸟对来者极为畏惧,撒开鸟巢,躲到一边。

一只淡青色大鸟落在峰顶。九尺身量,翅广数丈,周身羽毛白中透青,青中透明,如晶如玉。尾羽三分,一丛两尺许长的短羽、九根七尺长的中羽、三根近两丈长的长羽。头顶一缕翠羽形如碧色羽簪,凤头、雁颈、鹤身,王者风仪,顾盼神飞。然其左翅至肋下,不知何故,一道数尺长的伤口,十分骇人。

青鸟看到破碎的蛋壳,将鸟巢推到大龟前面,怒鸣一声,朝怪鸟扑了过去。鸟巢挡在了窥孔前面,挡住了李云泽和溪君视线,只不断听到怒鸟嘶鸣声、翅羽挥动声、坚冰碎裂声、利爪割破皮革声,等等,相加相叠,冲击耳鼓。骇人的威压,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接着一浪,两人紧贴着额头,不敢丝毫分离。两只鸟虽然打得地动山摇,雪雾冰屑满天,但一直没有波及到鸟巢大龟所在位置,青鸟怕殃及池鱼,分出一部分力量,有意防护。

良久,声音渐趋低落,最终杳然,归于寂静,不知胜者为谁。溪君心心念盼着青鸟胜出,毕竟,怪鸟的恶举他们已经看到过了,青鸟是善是恶还未断定。李云泽则期望两者同归于尽才好,毕竟不管是谁,他们两个都毫无抵抗之力。

足足过了近一个时辰,外面传来一声虚弱的鸟鸣,是那只青鸟。两人喜忧并存,不知青鸟会如何对待他们。李云泽识海感受到一股威严而不失和蔼的意念,在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李云泽一下子懵了,意念十分清晰,绝不是他失神幻觉,这里有世外高人不成?悄悄问溪君:“你有没有感应到有人在问话?”溪君十分诧异,眼睛抬了一下,对上李云泽目光,马上又垂下去,轻轻摇头。

意念又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跟着鸟巢被拉到一边,露出青鸟身影,神态萎靡,翅肋处的伤更重了,伤口拉长,伤口中间还被怪鸟坚喙从腹至背刺穿了一个孔洞。而怪鸟躺在不远处,已经身首异处。

李云泽看到青鸟紧盯着他的眼睛,豁然明白了,意念来自青鸟。奇了怪了,它为什么要问我?为什么这么问?我为什么能感应到它的意念?李云泽脑筋飞转,思考要不要回答,该如何回答,用什么样的方式能回答。青鸟既然连问两遍,说明它并不能读到自己心中所想。斟酌片刻,用灵识外放的方法,意念中不停地想:“我也不知道。”既然是意念传递来的信息,要回复只有试试意念能不能做到,希望能传递给青鸟。不知青鸟为何有此一问,只能先模棱回答。青鸟叹息一声:“原来是个迷失的孩子。你应该是木族一脉。”

木族?李云泽先是想到了岛上的巨木。心道,我虽然在大树上借宿一晚,跟木族可不搭界,或者,那天大树对自己做了什么手脚。忍不住用意念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木族的?青鸟意念答道:你识海中满是木族气息,不是木族,难不成是我们羽族么?

识海!木族气息!李云泽心头一动,想到了融进识海中的白光。转念一想,自己能与青鸟交流,是不是就是白光的缘故?越想越肯定。

青鸟接着问:“匕骐不食草木,你怎么被匕骐抓来了?”

李云泽心道我可不是草木,道:“它要抓我的朋友,我也一起被抓来了。我朋友为了它的孩子被匕骐害死了。”

青鸟看了看溪君抱在怀里的白兽,道:“怪不得,这只匕骐实力突然增强了那么多,原来是听了安世歌。”

李云泽奇道:“安世歌是什么?”

青鸟不答,道:“走吧!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李云泽有些迟疑,青鸟是敌是友他并不能确定。青鸟感受到李云泽的迟疑,冷冷地道:“你的巢穴虽然坚固,挡得住匕骐,却挡不住我。”

李云泽衡量利弊,不借助外力,他万没有办法带溪君安然离开,单外面的寒气溪君就抵挡不住。冒险就冒险吧,跟她生在一起,死在一起,万不能抛下她。对溪君道:“青鸟说要带咱们离开,你快再多穿点衣服。”溪君大喜,她对青鸟十分的好感,没有一丝怀疑。

两人收了大龟,坐进鸟巢。青鸟抓着鸟巢飞向天空。

鸟巢有七尺见方,用数十种翠绿的树枝树叶编成。这些树枝树叶也不知是什么灵木,断枝残叶,仍旧充满了勃勃生机、浓郁灵气。鸟巢里面还有两个蛋,比被匕骐吃掉的那个要小不少,看来匕骐把禀赋最佳的那一个吃掉了。奇的是鸟巢内温暖如春,寒气一点都没有透进来。溪君喜不自胜,她被寒气折磨得苦不堪言,又担心照顾李云泽,一昼夜没有合眼,在这等舒适的环境里,喜滋滋地背对李云泽道:“我要睡了,你不许偷看。”不一会,溪君鼻息均匀,安然睡去。。

鸟巢不知是什么宝贝,不停地在吸纳外面的灵气,灌进两颗鸟蛋中。奇的是,李云泽也成了被关照对象,浓郁的灵气直往身体里钻。

此时修行,恐怕进阶炼气后期易如探囊取物。但李云泽却顾不上,看着下面开阖纵横的山川,万里铺陈的平原,提笔一一画在图上。

八月丙戌 晋阶

满目山川,皆入图卷。

青鸟飞得甚慢,每行一段距离,都要找一座山脉停下歇息,用羽翅抚摸伤口。待伤口止血后,再次高飞,飞不多远,伤口再次崩裂,只得找地方再次疗伤。如此恶性循环,李云泽不明白青鸟为何如此急于返回,伤势好转后再回不行么?尝试与青鸟沟通,青鸟并不理会他。

李云泽也因此获得了更广的视野和充足的时间,可以尽情鸟瞰勾画地面的轮廓。地面山势复杂,时而南北陈列,时而东西纵横,时而狭长若带,时而散落如星。四条长河,从起步的连绵雪山,南北蜿蜒,每条大河都将数座至数十座山脉串联在一起。山岳之间,山河之间,夹杂着一片一片的平原,被山脉围成不规则的形状。

天渐渐黑了,李云泽不得不放下纸笔。看着画好的数张舆图,内心十分高兴,这些将是探索这番天地的利器。入夜后,青鸟更加急切,甚至不顾伤势,减少中间停顿的次数和时间。李云泽默默测算,大半日的功夫,飞了不过数万里,大多数时间青鸟都不得不停下来疗伤。虽非鸟类,李云泽依旧可以想见,伤势给青鸟带来的痛苦。

溪君饱眠大半日,悠悠醒来,眼前漆黑一片,颤声问:“你在哪?”李云泽忙道:“别怕,我在这。”取了一颗萤石照亮。溪君看到李云泽,才安下心来。道:“我们到哪了?”旋即吐了吐舌头,多此一问,擦身而过的云气表明此刻还身在半空。趴在鸟巢边沿往下看,深以不能俯视雄壮的山川图景为憾,道:“早知道白天不睡觉了,好好看看……咦,那是什么,你快来看!”数十个光点围成一个圆圈,李云泽心里头颤巍巍的,慌手慌脚用望千里下视,数十个光点,果真是数十个火堆。溪君也用望千里看到了,面上露出兴奋的笑容。

李云泽尝试用意念给青鸟传递信息:我朋友家在附近,能不能在这里放我们下来。青鸟犹若未闻。接连说了几遍,换了数个理由,都得不到青鸟回应。李云泽不清楚青鸟是故意如此,还是有其他目的,他和溪君左右不了,只能牢牢记住火堆所在方位,后面再来找寻。不管怎样,这是一个好消息,不用再大海捞针了。

青鸟飞到后半夜,才在一处高崖停下脚步,将鸟巢放在一旁,便匆匆离去。天色漆黑,不知道外面是何情景,还是躲在鸟巢里相对安全。李云泽还心道:千万不要再来一只匕骐,把鸟巢抢走。

浓郁的灵气不停地刺激着经脉穴位,李云泽很想借机打坐修炼,又担心溪君一个人害怕,一边与她说话,一边盼她早点睡。溪君白天一觉极为香甜,毫无困意,围在两颗鸟蛋边上,兴致勃勃观察蛋壳上面的花纹。

两颗鸟蛋颜色不一。一为苍青色,其上纹路如修枝翠盖;一为金白色,其上纹路如玉胚顽石。

溪君一边观察鸟蛋,一边悄悄留意李云泽,见他坐立不安,但始终陪自己说着闲话。心里既满意,又失意。又过了一会,溪君道:“天不早了,我要睡了。”李云泽面露喜色:“那你早点歇着!”溪君见状,“哼”了一声,背过身去,冷冷地道:“赶紧修炼去吧,别耽误了你的大好光景。”李云泽愕然,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

李云泽依照往常修炼的习惯,先把自创的同时运转五行功法修炼两遍,修炼时既有他修炼功法纳入体内的灵气,又有鸟巢灌进体内的灵气,后者犹多于前者,故而运转起来,比往常轻松不少,灵元增长也快。但李云泽不敢贪恋这种感觉,接着修炼土、金、水三门功法,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把五行灵元补到同等水准。而被鸟巢灌进体内的木、火灵气,只能暂时舍弃,任其在体内打个转后不知所踪。

在云洲修炼,如同空中取水,费尽万千力气才能获得一掬。

在此界修炼,如同雾中取水,耗费百般力气才能获得一掬。

在鸟巢修炼,如同露中取水,不须费什么力气灵气像露珠一样滴灌进经脉中。

气海之内,土、金、水三种灵元以极惊人的速度增加,渐渐与火、木两种灵元达到同等水准。而李云泽也渐渐进入入定状态。溪君悄悄转头,看到李云泽嘴角又露出慧光盈盈的微笑,想到不久前,他听说自己要睡觉而面露喜色,心里有气,恨恨地扭头睡去。

气海充盈,再次感受到挤压膨胀的感觉。入定之时,李云泽全心沉浸在修行中,摒弃了外部环境干扰和内心患得患失的杂念,完全凭借灵智慧心行事。此刻突破炼气后期条件具备,便毫不犹豫准备突破。一边改用同时运转五行功法的方式,继续吸纳灵气进入气海,一边思考炼气后期功法与要突破的经脉,需要注意的事项,做好突破境界的准备。这些内容,他早已翻过来覆过去琢磨了几百遍,深深印在心头。

这次没有汪不屈在一边逼迫,李云泽自己逼迫自己,不断把灵元挤压进气海,咬牙忍受气海膨胀的痛苦,直到灵元挤满气海,再也无法塞进去一丝。

时隔数年,沿关冲穴的苦楚,他已经有些淡忘了。再次开始了破障之旅,温故知新,痛苦的感觉和痛苦的回忆,齐时加身,痛苦更胜一筹。

炼气后期要突破的经脉为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共计九十个穴位。

李云泽吃了一块青士赠的果干,果干味道甘美异常,他却无暇细细品味,果干入口即刻化成一股热浪,带着火热的太阳气息,冲入气海,又与灵元一道开始冲击经脉穴位。

鸟巢似乎也感应到了他在突破,加大往他身上灌注灵气的力度,气海刚空出一丝缝隙,便会被涌入的灵气填满。一些进入经脉的灵气也灵元裹挟,跟着冲击经脉穴位。

于是,冲破关隘的撕裂之痛过后,马上有凉热两股灵气跟着进入经脉穴位的裂口。热而不灼,如沐仲春日光;凉而不寒,如临秋风送爽。二者交替,在极度疼痛过后,带给李云泽极度舒适。李云泽的意识也一分为二,一种很想停下灵元冲撞的脚步,这样痛苦便会停止,而舒适可以细细体味。一种又催着他勇猛精进,利用难得的机遇,一举突破炼气后期。最终,后者碾压了前者,调动灵元一股一股向前冲锋。

果干提供的灵气好生充沛,沿关冲穴征程过半,灵气热浪依旧不停地补充气海。鸟巢也效用非凡,源源不断的灵气灌输进李云泽体内。二者作用叠加,气海内随空随补,不虞灵元之缺。

而因为灵气充盈,运转功法吸纳灵气耗费的灵识减了不少,再加上白光与识海融合后,灵识变得更为厚重有力,原来运功一周天,需要一分灵识,现在只需半分。故而一直保持神智灵敏,灵识也充足。

灵元一路势如破竹,最后一个穴位被冲破后,灵元还归气海。此时,应该再将灵元运转一周天,理顺经脉穴位灵元。只是李云泽不知道这次突破耗时多久,生怕溪君有什么事,突破后立马睁开眼睛,鸟巢内没有溪君的影子。李云泽瞬间喜化为忧,趴在鸟巢边缘,一边四面张望,一边高喊:“你在哪里?”四面古木参天,独不见人影。正要跳出鸟巢,一颗果子扔到他面前,抬头一看,树荫里桃面如花,嗔喜兼具,不是溪君是谁。怀里抱着幼兽,两边跟着一苍青一金白两只雏鸟。虽是雏鸟,也有溪君半身高。

溪君见李云泽一脸惶急模样,积存的不满散了大半,心道:总算还没被你忘干净。两只雏鸟见了李云泽异常激动,叽叽喳喳鸣叫者,一起从树上跳下来,翅膀狂扇,却不能飞翔,噗通两声,摔在地上。又马上挣扎着爬起来,憨拙之态,令人捧腹。

溪君无恙,李云泽定了心思,方留意到两个鸟蛋已经不见了,鸟巢也变了颜色,原来青碧莹莹,生机勃勃。现在变成了枯枝败叶,死气沉沉,也不再吸纳聚集灵气。联系两只雏鸟大小颜色,李云泽大致明白,鸟巢应该为孵卵而设,卵出巢毁,故有此变。不由得有些可惜,他此次突破,灵元供给,半赖果干,半赖鸟巢。还想着这种神器,如果筑基的时候能够一用,必定添不少助力。。

李云泽跳出鸟巢,两只雏鸟已经站稳身体,叽叽喳喳欢叫着朝他跑过来。用还未完全硬实的嫩喙轻啄他的身体,用毛茸茸的头在他腿上磨蹭,围着他转来转去,鸟翅东指西指,时张时合,鸣声叽叽呀呀,兴奋情状,溢于行态。叽叽叫了两声,走到鸟巢一侧,各自衔了一块蛋壳来,满脸希冀地盯着李云泽。溪君在树上哈哈笑道:“它们请你吃蛋壳呢,你可别客气。”李云泽满脸黑线,从两只雏鸟口中接过蛋壳。捏了捏,蛋壳并不坚硬,凑到鼻端闻了闻,也无异味。两只雏鸟以为他吃了蛋壳,更加高兴,翅膀朝一堆蛋壳一通乱指,李云泽明了,其意为想吃自取。

久不见白鸟踪影,李云泽猜测八成到哪里疗伤去了。只是没有白鸟帮助,怕是难以离开此地。脚下的这座山峰与四周山势极为奇特,普通山脉不论陡缓,总有坡度,此处一座座山像极了一根一根撑天的柱子,山顶一片平地之外,四周皆是直直垂落的悬崖。不知是什么力量将这些山柱从地面上顶起,还是什么力量导致山柱之外的地面突然陷落。山顶平地约有百亩,数十株古木虬根盘错,雄枝漫空。夕阳斜照之下,金光,翠叶,青石,墨影,再加上古木参差,云气缭绕,风声盈耳,倒是一处避世隐居的好所在。

八月丁亥 托孤

炼气后期与炼气中期的区别,犹如盖房子的过程。炼气中期等于只立了几根柱子,砌了几面墙,都知道是在盖房子,但归根到底,柱子和墙不能当房子用。炼气后期才相当于给房子搭了屋顶、开了门窗,真正形成了一个内闭空间,具备了遮风挡雨的功能。

十二条经脉贯通全身,灵元有了更广阔的的游走空间,身体得到了灵元更全面的滋养。李云泽兴奋难抑,这个晚上都在感受炼气后期带来的变化,功法、术法、灵识,逐一体味了一遍,总的而言,之前做不到的现在已经能够做到,之前能够做到的现在更加轻而易举。

晨光熹微之时,青鸟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身上的伤口看起来更加严重了,虽然依旧仪态昂然,但不见了煌煌的神采。青鸟将一大堆东西甩到地上,堆成一座小山,跟着身体摇晃,站立不稳,也摔倒在地。

这堆东西中,种类繁多,有长的短的粗的细的各种形似昆虫的尸体,形状不一,气质却无一例外透着凶猛霸气,每一只都似一方之王;有扁的圆的曲的直的各种带着泥土的草木根茎,灵气或外放、或内敛,着眼便知不是凡品;有形状奇特、带着枝叶露水的果子,浓郁的果香弥漫开来,伴着清晨干净的云气,更加沁人肺腑;还有一捧体型有拳头大的虫石。

两只雏鸟唧唧叫着跑过去,钻到青鸟翅下,神态亲密依恋。青鸟双翅抚摸两只雏鸟一会,目中满是爱怜,指了指地上的那堆东西,两只雏鸟欢叫着过去啄食。一边吃一边朝李云泽张望,似乎在奇怪李云泽为什么不来吃。咿咿呀呀,翅膀来回舞动,示意李云泽也过来吃。

经过半天一夜相处,李云泽渐渐有点明了,在两只雏鸟破壳而出的时候,他也在巢里,故而两只雏鸟八成把他当成同族了。

青鸟意念传过来:今日我就要死了!

李云泽吃了一惊,心道怪不得它似乎对身上的伤势不管不顾,拼命赶回来,原来自知死期已近。出于礼貌,问:我能帮你什么吗?

青鸟无言,闭目良久。李云泽忖度青鸟告知他此事的目的。按说他与青鸟昨日方才相遇,并无多深的关系,应该在离世之前,将他放走或者灭口,免得他起坏心,对雏鸟不利,为什么要郑重告知它的死期呢?从它昨日救自己和溪君脱离雪山的举动看,青鸟并无灭口之意,否则直接把他们扔在峰顶就是了,何必大费周章把他们两个带到这里。

不是李云泽生性多疑,而是面对未知之天地、陌生之生物,由不得他不如履薄冰,遇事先思其害。

青鸟意念又传来:拜托你一事。

李云泽更为吃惊,青鸟之能,他只在其与匕骐争斗时,些微窥见一角,比之云洲,至少是金丹以上人物,能有什么事拜托他?不过,眼神扫过两只雏鸟,顿时有了答案。

青鸟接着传意:你们天木一族与我们玄羽一族,历来交好。那个鸟巢所用枝叶,便是用你们天木族的一支莎椤神木所赠。你在其中,是否也受到滋养?莎椤神木!李云泽牢牢记下这个名字还有形状,这鸟巢效用太神奇了,今后如果遇到,一定不能放过。李云泽很想问青鸟,究竟是不是凭借识海中的白光断定他是所谓天木一族的,但又不敢直接问出来。青鸟解释这么多,无非是说两家交好,我对你没有恶意,为即将说出口的托付做铺垫,希望李云泽能够答应。若是他对自己木族身份存疑,说不定会影响青鸟对它的感观,后果不好判断。只能迂回地问:我们天木一族有很多分支么?

青鸟答:祖木去后,天木一族繁衍极盛,分支何止千百。但获得祖木祝望的,据说只有十二支,建木,若木,怀木,扶桑,邓林,女槐,甘栐,不尽树,九椿,苍梧,碧桃,莎椤。其余的,如今差不多都化为凡木了。

听到这些秘闻,李云泽立马支起耳朵,特别是祖木两个字,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岛上的巨木,故作迟疑地问:您知道我属于哪一支么?

青鸟带着笑意答:你不过是一颗小树苗,根没扎稳,干没伸直,叶没长开,如何看得出来?不过你身上祖木祝望浓厚异常,定然不是凡种就是了。

到此,李云泽大致可以确定,识海白光应该就是青鸟所说的祖木祝望,青鸟凭此识别他的身份。也就是说,无须担心身份暴露了。趁现在青鸟有求于己,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好好探问此界秘闻。问道:您想让我帮您做什么?

青鸟道:替我把它们带大。

果然。李云泽盘算,不答应肯定不行,后果难料。答应了也难有好,很难说青鸟不会留下什么反制的手段,谁会把自己的孩子毫不设防地托付给陌生人抚养?即便是青鸟不设防,今日自己答应下来,又岂能食言毁诺?到时候,带着两只雏鸟四处奔波,喂吃喂喝,想想头就大了。斟酌了一下言辞,硬着头皮道:您也说了,我还是一颗幼苗,怎么抚养它们?别的不说,仅觅食一项,我就无能为力。

青鸟指了指那堆鸟食:这些够它们食用三年,三年后它们就能自己觅食了。

李云泽想了想,不能轻易答应,问:您今年高寿?

青鸟淡淡地道:记不清了。每三千年涨一次大水,我一共经历了六次。一万八千年,若是前后再带上尾数,恐有两万年了。

问道:“您这么长的寿命中间,有其他孩子吗?”若是青鸟有其他子嗣,他把两只雏鸟送到彼处,便算有个交代了。将它们带大,这个期限太宽泛了。

青鸟摇头:凡是神物,最难的是生育繁衍,只有耗尽精血才能繁育下一代。它们的母亲生下它们后,就死了。

看来是甩不掉了,李云泽接着道:您们的天敌是什么?我能对付得了吗?这一点李云泽最为关心,青鸟的天敌定也非一般禽类,自己肯定是对付不了的,只能寄希望于青鸟能够指出其天敌的活动区域,远远避开就是了。

青鸟听到此问,沉默了一会,才道:与天木一族一样,我们羽嘉一族也在繁衍分化。只是,你们木族分为十二支,我们只有五支,玉翰,青庄,月庚,扶老,匕骐,余者皆为庶类,再次之皆为凡鸟。你们木族各支之间互不往来,也互不危害,我们各支之间却要相互厮杀,吞食彼此才能挣开本命枷锁,拥有更长的寿命,更强的本领。你问我们的天敌是什么,羽嘉一族翱翔九天之上,就食万里之间,它族根本危害不到我们,只有我们同族的其他几支,才是我们的天生之敌。

李云泽暗道,不对呀,照青鸟如此说,它杀了那只匕骐之后,吞食之,不就可以延命强身了。把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青鸟答:若是我正当壮年,自然将之一口吞下。现在我已经垂垂老矣,即使吞吃了它,也消化不了它的精血,反而会立马毙命身亡。

这个道理不复杂,饿久了的人,不能暴食大鱼大肉,年纪大的人,享受不了山珍海味,身体机能难以负担。

李云泽又问:本命枷锁是什么?我们木族也有吗?心里猜测,这本命枷锁应该类似于云洲修行体系中突破境界时的壁障瓶颈。

听了青鸟解释,果然与境界壁障类似,青鸟接着道:本命枷锁,不论凡庶神圣,众生皆有。越过了就会获得新生,越不过就会停滞不前。那只匕骐在突破三生枷锁的关头,本来它已经用安世歌疏通了灵智,又吞食了我的后代,过个百数十年努力,就能进入四生之境。嘿嘿,可惜始终改不了贪得无厌的本性,欺我年老,妄想吞食了我,立马就能打破三生枷锁。哼,我将死,自然拼着性命不要,也为我孩儿消除这个祸害。可惜它们的兄长没有救下来。

看了一眼正在啄食红色果子的两只雏鸟,叹了口气,道:倘若它们的兄长还在,非晨霞甘露不饮,非凶禽猛兽恶虫不食,才是真正的玉翰族类。它们两个禀赋退化,仅留有一丝神性,几乎要归入庶鸟之属。其他几支即使吞吃了它们,也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也不算是天敌了。

李云泽想不到其中还有这样的微妙关节,记得被匕骐吞食的那颗蛋,要大上许多,想来青鸟在其身上倾注了更多心血。但是说起来,食谱广博者,更能顺应自然的变化,所谓饮晨霞甘露、食凶禽猛兽,加大了生存的负担,减少了生存的概率,从这个角度而言,两只雏鸟应该是进化才对。将疑问问出来。

青鸟不停摇头,否定的意味强烈:每一次对天地的适应,也是对种族本能的背叛。比如,我们玉翰一支,以晨霞甘露为饮,故必得晨霞方生之际,翱翔于九天之上,吸食甘露,如此才能逐渐增强羽力。以凶禽猛兽恶虫为食,故必得常历鏖战搏杀,才能成就勇毅之性与爪牙之能。如果湖水喝得,溪水喝得,谁还会清晨费心劳力飞至九天?活得轻易,长此以往,焉能不退化?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此言对李云泽可谓震聋发聩。在云洲,修士最困惑的问题,是顺天,还是逆天。有人主张顺天,因为具体而微,顺天才能有更好的回报。如,子时、亥时水气最旺,此时修炼水行功法效用最佳,修炼其他功法则效果差。有人主张逆天,因为超脱宏视,逆天是修行之径,修行为的本就是破除上天捆在人身上的枷锁,开辟新的天地。也有人主张顺逆兼备,因事因事而异。还有人主张顺逆皆不可取,随心任性才合人道。

听了青鸟一番言论,李云泽对顺天逆天的认识有了新的角度,顺天不等于顺己,需要区分清楚何者为天地规律,何者为自身惰性,如,服用丹药,灵药天生地长,服之助益修行,看似是借助灵药之力,何尝又不是满足人贪快怕苦之性。逆天实是逆己,坚持做自己不可能做到之事,才能一步步破除壁障,成就造化,而非反过来,某事一旦超出能力范围,就弃之不做,或者等待修为到了更高层次再去完成。想通了此中关窍,李云泽悟道之基又坚实了一步。

青鸟接着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我知无不言。

李云泽被窥破心思,暗道:果然不能在老妖怪面前耍花腔。不过他也有些明白了青鸟的意图,希望这些秘闻,通过他传到它儿女的耳朵里。

李云泽不再藏着掖着,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问,问四方山川,问万物种属,问气候因变,问灾难异象,青鸟每一个问题都回答的很详尽。通过问答,李云泽大致理清了这方世界的轮廓,既为其雄奇瑰丽而心驰神往,又为其凶险爆烈而惊心动魄。别的不提,只说那三千年一次的洪水,冰川融化,淫雨不绝,汇集成汹涌澎湃的波涛,淹没平原山脉,只有极少数的高峰能够露出水面,波涛汪洋里飘着无数物种的尸体。李云泽也总算明白了为何在蜃影里看到的凶兽,都带有水生生物的痕迹。

最后,李云泽把自己能想到的都问完了,问出关键的问题:您不怕我是坏人,伤害它们吗?本以为青鸟会说些“你若不善待我的子女,我会如何如何”之类的狠话,然而青鸟的回答全不是如此:两个原因。第一,重明兽能辨善恶,最是小心谨慎,它既然放心把孩子托付给你们,我自然也能放心。

重明兽?能辨善恶?李云泽诧异地看了一眼幼兽,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忍不住又问:重明兽还有别的本领吗?

青鸟答:重明兽是为了安世歌而存在。

李云泽第二次听青鸟说到安世歌,问:安世歌是什么?

青鸟答:安世歌么,祖辈传言,安世歌能够唤醒万物潜藏的神性。不过,我未听说过被安世歌唤醒神性的例证。倒是安世歌能够疏通灵智被广为认可。

李云泽心想,青鸟托孤,八成也有重明兽的因素。跟重明兽在一起,总算是一个能听到安世歌的机会。继续问道: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青鸟:第二,你身负祖木祝望,自然有你的机缘,它们跟着你也许能够改变命运,脱庶入神,成为真正的玉翰。目前,我已经是天地间唯一的一只玉翰了,希望我不是最后一只。

一人一鸟从第一轮太阳初升,一直聊到第七轮太阳升到正中,李云泽该问的都已经问完,青鸟想说的都已经说完。青鸟道:时辰到了,我送你们离开此地。示意李云泽、溪君带着重明幼兽和两只雏鸟坐进干枯的鸟巢里,羽翅轻柔抚摸两只雏鸟。两只雏鸟不知分别在即,依旧欢乐地叽叽喳喳鸣叫。青鸟露出笑意,用鸟语吩咐:待会你们要仔细看清楚,为父把咱们玉翰一族的本命神通演示给你们看。说完,大翅一扇,一股浮力吹动鸟巢向山峰外飞去。。

青鸟看着鸟巢飞远,一声长啸,朝着灿耀金阳,冲天而起。李云泽与溪君身在半空,看着青鸟越飞越高,视觉上身影却不见缩小,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伟岸。青鸟不断变换飞行姿态,每个姿势都透着无穷的玄奥意味。李云泽想把每一个姿势都印在脑中,但无论如何努力,心海之中只留下淡淡的痕迹,有些印象,却又记不清楚。溪君从李云泽处得知,青鸟此行是赴死之路,对着虚空中的鸟影,默默祷祝。两只雏鸟瞪着双眼,一脸崇敬看着他们的父亲,也不知青鸟演示的神通,它们能记下几分。

青鸟身影每增大一分,同时也变虚淡一分。到最后,满天惟余青鸟的虚影。恍惚中,虚影看了一眼鸟巢位置,轰然溃散,化作满天光点洒落四方。

八月戊子上 遇人

在光点散尽的刹那,鸟巢也轻飘飘落在地上。李云泽回首望来处,云深雾障,只有几座峰顶恍若仙岛,浮沉在云涛雾海之上,峰顶以下则全部潜藏在云雾里。溪君道:“这是它们两个的家,得给这里取个名字,将来好送它们回来。”李云泽勉强笑了笑:“好啊。”虽然与青鸟非亲非故,看着一个强者逝去,心里仍难免心绪低落。溪君略一思索:“就叫云顶吧。”

千里大野,一望无际。稀稀落落的高大乔木洒在原野上,地面不生野草,却东一片西一片长着苔藓一样的东西,一脚踩在上面,软茵茵的。未被覆盖的地方,露出干硬的褐色地面。近看乔木,树干高达一百余丈,以上为树冠,更不知高有几许。粗需十余人方能合抱,树干孤直,毫无弯曲,好像用标尺固定着生长一样。每一根枝桠,无论粗细,都是笔直向一个方向伸展。奇的是每两棵树之间的距离,也像尺子量好了一样,固定为四百步。若不是从青鸟那里得知,这里并没有人一样的生物,李云泽都以为是哪一家刻意种下的树林了。

李云泽、溪君带着两只雏鸟、一只幼兽缓步慢行。本来是乘坐大龟前行的,重明幼兽倒是能忍受颠簸,两只雏鸟就不干了,疯狂叽叽喳喳嘶嚎,仿佛要了它们的命一样。李云泽只好提议,他带两只雏鸟跟在大龟后面步行。溪君不肯,也要跟着步行。

朝着篝火所在的方向缓缓行进半日。李云泽默算,乘坐大龟昼夜赶路,五六日可达,这般步行却不知要走多少时日。走到一颗大树下,对溪君道:“你先歇息一会。”而后取了一些木材绳索,在大龟背上忙活起来。片刻后,大龟背上出现了一方外舱,可供四五人容身。李云泽之前体验过,大龟也不知用了什么神奇手段,里面颠簸难忍,外面却颇为平稳。两人带着两鸟一兽,坐进外舱内。大龟迈步飞奔,外舱内虽然有些拥挤,胜在不用忍受颠簸之苦,人鸟兽俱得安宁。

走到第四个太阳即将落山,溪君有些疲乏了。李云泽正琢磨找个地方歇息半日,却看见一股烟柱升起在右侧天际。

李云泽第一个反应是,张承歌竟已经派人探索了这么广大的区域了。随即摇头,这个可能性不大。单从距离上看,虽然有可能,但是面积是距离的平方倍数,以进入异界的人力,探索不了这么广大的地方。

难道是像自己一样,与大队人马失散的修士?

溪君也看到了青烟,面露喜色。李云泽攀到旁边一棵大树上,用望千里瞭望。距离太远,只能隐约看到数十道影子你来我往,来回跳跃。

李云泽对溪君道:“你且在此等候,我先过去看看。”看着溪君进入进入蹴鞠内部,转身朝烟柱方向驰去。一炷香功夫后,李云泽潜藏在一边,用望千里已经能够看清前面的情形。一群兽类,小头、粗身、长尾、利爪,状类穿山甲而与成人仿佛大小,计有四十余只,将二十余人围住,此起彼伏攻势凶猛,但彼此之间配合并不默契。正因为此,这群人虽然支撑的艰难,却因为配合得当,暂时未落下风。

这二十余人中,李云泽认得大半,有近十个西林出来的修士,在西林就时常见面。另有七八个抽调来的大城营卫,因张书歌将这些人与他编成一伍,是以十分熟悉。这些人中,大多数修为只有炼气中期,只有三五人是炼气后期。

李云泽并未着急靠前,而是仔细观察兽群的攻击方式、攻击速度、彼此配合等。很快发现,这些兽类之间始终保持着七尺以上的距离。李云泽有些奇怪,紧盯着一只怪兽,发现它攻击之前,先是跑动几步,在七尺左右的位置,后足蹬地,猛然跃起,前爪高扬,扑向对面的修士。观察另外几只,也是在七尺的距离发起攻击。莫非,它们彼此之间也在互相防范?如果它们阵型密集一些的话,这群修士面临的压力就会大增,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反观修士,在一个大汉指挥下,围成三圈,最外面是持盾的修士,主防御。中间一圈是持长兵器的修士,与外圈修士错落站开,负责掩护接应。最里圈的修士用灵符灵术攻击。只是灵符灵术打在这些怪兽身上,砰地爆开,色彩虽炫,却最多只能把怪兽打一个趔趄,造不成伤害。李云泽认得为首的大汉,名叫路云服,是西林出来的修士。张承歌评价他有脑子没修为,对张承歌制定的战术战法领悟极快,可惜修为一直在炼气中期上不去。

怪兽的攻击被修士拦的死死的,修士的攻击伤不到怪兽,双方打得虽然热闹,却是个僵持的局面。李云泽有些奇怪,这些修士明显还有余力,为何不思破局之法,如此被动防守可不是办法。而且路云服目光一直在自己人身上转圈,只是偶尔瞥一眼兽群,倒像是更多在防范自己人。难不成内部出了问题?毕竟进入异界的修士根底来源不同,有西林修士,有土生土长的东华弟子,还有从东华境内各城抽调的营卫。在陌生的世界,缺乏原来云洲利害关系的羁绊,彼此熟悉者容易抱团,而抱团又容易滋生和助长分歧。

李云泽观察了一会,渐渐想好了对付怪兽的方法。正待出手,却看到路云服在一名修士肩膀上狠狠抽了一鞭子。那名修士非但没有怒色,反而感激地看了路云服一眼。接着,路云服又抽打了两名修士,两人也是谢而不怒。李云泽又缩身藏好,他要先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这些人之间目前是什么样的关系。有时候人比怪兽难对付,若是这般环境中,这些修士内部还分裂成几拨,说明其中有些人品质有差,难保不会有人生歹意。他和溪君只有两个人,溪君又没有修为,有心人稍一挑拨,就会落入进退两难之境。反之,若是他们团结一心,和衷共济,就比较容易融入其中。

李云泽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修士身上,不惟路云服抽打别人,偶而也有修士抽打路云服,挨打者无一有不满之态。留心查看,一旦修士有动作缓慢、面容呆滞的迹象,路云服或者其他修士便即出手。李云泽心惊,难不成暗中还有别的兽类在以灵识攻击,或者前面的怪兽还有灵识攻击之能?怪不得他们只防守不进攻,原来有所顾忌。

李云泽又观察了一会,始终没有发现有别的怪兽潜伏在侧,对这群修士也放了心。从潜藏之处出来,朝战场飞速靠近。同时向修士喊话:“路大哥,在下李云泽。我有办法对付它们,你们做好防御。”那些修士看到李云泽先是大喜,不仅是救兵来了,更喜终于找到大队人马了。待看清只有李云泽一人,又大失所望。路云服喊道:“小李哥,这些王八蛋难缠的很,可得小心。”西林出来的修士,知道李云泽和余书元的关系,只是一直没有见过李云泽出手,不知他的深浅。其他人更不知其手段如何。

四只怪兽发现后面来人,转身朝李云泽冲过去。李云泽不慌不忙,手中掐着灵术,炼气后期施术范围可达三丈。最前面的那只怪兽进入三丈内,李云泽没有出手,紧接着后面两只怪兽次第进入施术范围,李云泽依旧静立不动,待最后一只怪兽即将进入三丈距离时,擂石术陡然出手,地面隆起一根六尺高的石柱,那只怪兽收势不及,一头撞在上面,直装得碎石四溅。这一耽误,拉开了与前面三只的距离。李云泽计算怪兽奔走与攻击的速度,对付三只怪兽可以速战速决,四只以上,凭借风行水上身法能够灵活躲避,但要实施歼敌的手段,难免要多拖延一点时间。所以才会用擂石术将四只怪兽分隔开。。

此时,第一只怪兽已经作势跃起,李云泽眼观三路,另两只怪兽也已经进入两丈之内,往前三五步便可跃起攻击。在第一只怪兽跃起瞬间,李云泽身形猛退五尺,怪兽空中无法借力,一击扑空,落在李云泽身前三尺外。李云泽灵术正要出手,识海中忽然感到一股熟悉的灵识攻击。随着境界提升和白光加持,他现在识海充盈,灵识强盛,这种程度的灵念攻击如同蚊虫叮咬,十分微弱。他之所以脸色大变,是因为这股灵念攻击,与黑蛭一般无二。

稍一愣神的功夫,身前的怪兽已经跳身跑开,第二只怪兽已经扑过来,同样带着一股灵念攻击。李云泽心中有了准备,朝左边飘开半步,恰恰躲开怪兽利爪攻击范围,也让第三只怪兽准备跃起的动作顿了一顿,若是它此时扑起攻击,势必也要扑空。在怪兽从身侧下落的时候,李云泽迅速出手,手掌轻轻印在怪兽颈侧的鳞甲上,怪兽惨嚎一声,落地后惯性使然往前冲了两步,而后趴倒在地上,没了动静。剩下的三只怪兽,几个回合后,陆续被李云泽如此这般消灭。

八返月戊子下?返回

那群修士没想到李云泽单枪匹马,这么轻易解决了四只鳞甲坚固的怪兽,面上都露出兴奋的神采。

之所以能速战速决,得益于李云泽之前就找到了兽群弱点。在观战的时候,李云泽反复观察,发现怪兽对灵术灵符攻击也非全部无感,在受到火行灵符或灵术攻击的时候,会有呲牙的动作。再联系怪兽身上的甲片如同金属,李云泽断定,怪兽的坚甲能够抵挡火行灵术的穿刺撕裂,温度却仍会对其造成影响。李云泽看似轻轻的一掌,实际上手掌中却蕴含了琉璃火的火力,火力被金属鳞甲迅速传导进体内,烧坏其内脏,对怪兽造成了杀伤。

李云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四只怪兽,不乏有立威的意图在。只有展露足够的实力,才会有更重的话语权。是以初战建功后,面对更多冲过来的怪兽,李云泽不退反进,擂石术接连出手,身周竖起七根石柱。在他看来,这些怪兽攻击距离固定,攻击方式死板,战力着实一般,若是不计灵识攻击的手段,水准还在炼气中期修士之下。一只接一只怪兽倒在李云泽手下,他用的战术简明有效,利用灵活身法和身旁的石柱,控制距离,打乱怪兽的攻击节奏,再寻机以琉璃火歼灭。一炷香功夫,十余只怪兽毙命。

路云服看到原来围攻他们的怪兽,纷纷去了李云泽那边,只留下寥寥十几只,趁势大吼:“兄弟们,杀!”修士先是用针、锥等在自己身上狠扎一下,手中灵器也换成了铁棍、狼牙棒、流星锤等,接着阵型变换,五人一伙成梅花形状,各冲几只怪兽攻去。路云服猛挥手中狼牙棒,将一只怪兽砸落在地,怪兽嚎叫一声转身跳开。其余修士或砸或捣,或劈或抡,与兽群缠斗在一起。这些修士使用钝器以蛮力击打,与李云泽火攻于内的手段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效率要低得多,往往要击中十余次怪兽才会令其失去行动能力。也有修士用锐器攻击怪兽眼睛、嘴巴等要害,只是建功极少。

待怪兽被全部歼灭,修士一股脑冲到李云泽身前,路云服满怀期待地问:“小李哥,大统领在不在这里?”李云泽摇了摇头,路云服眉头一皱,又问:“那你们一共有多少人?”李云泽笑了笑,道:“我们只有两个人。”周围修士一个个难掩失望之色。

路云服看到大伙有些灰心,忙道:“大伙别泄气,虽说一时半会没找到大队人马,但多了小李哥这个高手,往后就不用怕那些兽崽子了。再说了,今天碰到了小李哥,说明老子们开始转运了,明天说不定又碰到一个高手,后天说不定就找到了大统领。不管咋说,都比前些日子好多了。你们说是不是?”这番话让众修士脸色好转不少。路云服趁机吩咐修士掩埋兽尸,他自己则与李云泽互道进入异界之后的遭遇。

原来,路云服等人到了异界之后,也是久不见聚拢信号,又自知修为低,不敢胡乱走动。过了一天,路云服察觉不对,发出了一颗信号,周围的修士陆续聚拢起来。但始终不见主营信号升起,派人出去探查,不仅没有找到大队人马所在,还失踪了好几个人。恰在此时,遭遇了兽群攻击,路云服带着人边打边逃,到了这里。一路上还死了不少人。

李云泽听罢,研究了路云服等人的路线,竟然与自己要去的方向相同,不由得有些纳闷。难道那晚看到的篝火,不是大队人马所在?再详细问路云服落地之处的地形,路云服道:“我们都是落在了一块树林里,东面几十里是一座山,还好说。西面几里路,是一面平镜似的高崖,他爷爷的,崖面立得吓人,高得看不到顶。北面有条河,就南面是平地。”李云泽且听且细问,同时回忆高空所见,希望能找到与路云服所述地形相同的区域。

据李云泽高空所见,山环水绕之地不少,悬崖断带只有一条,南北延伸纵列于大地之上,加之推断山势和水脉的走向,再估算路云服等人行走的距离,李云泽心中大致有了底数。对路云服道:“路大哥,咱们往回走。”路云服惊问:“啥?往回走?”李云泽重重点头:“你们走偏了。主营在你们西方的高崖之上。因为高崖太高了,挡住了视线,所以看不到信号。”

路云服将信将疑:“小李哥,不是俺老路不信你,你咋知道的主营在哪?”李云泽从与溪君进入草原说起,大略说了自己的经历,不过没有言明玉翰的身份,只说是一只来历不明的大鸟,与玉翰的交流更是只字未提。特别详细地说了那晚看到的篝火群的规模、形状、方位,一边说还一边在地上画出路线草图。路云服看到李云泽将他们的落脚之地、来时线路、篝火所在位置、当下所在位置,一一标注的清清楚楚。路云服面上粗豪,实则心细,一直默记着所经之地的地貌,李云泽所画地势竟与其所记八九不离十,不由得大为叹服,对李云泽所说也信了八分。苦着脸道:“小李哥。俺是信你了,他们未必信呐!”李云泽对他一笑:“你去说服他们。若是说服不了,也不打紧。我和同伴先行,沿途会留下标记。若是你们后悔了,可以转回跟来。”路云服脸色更苦。李云泽不管他的纠结,大声道:“路大哥,我的同伴在不远处。你们请稍候,我去唤她过来。”

溪君待在蹴鞠内,用望千里不停向外张望,掌心汗津津的,心里不停念叨:下次不管什么境况,都要跟他一起。看到李云泽出现在视野内,欢喜地打开舱门,就要朝李云泽冲过去,忽觉这般仪态不够端庄,又将舱门合上。待李云泽到了近前,才不紧不慢打开舱门,淡淡地道:“你回来了。”目光却将李云泽打量了遍,没有看到伤处才松了口气。李云泽先将情形对她一一说了,叮嘱道:“远离尘世,人心善恶难测,以后切莫离开我身边。”溪君感受到他的关切,心甜意足,柔声回道:“知道了。”

远远看到一众修士分成数派正在争论,李云泽不用听也大致猜到了他们在争论什么。他故意骑着蹴鞠大摇大摆过来,不乏借大龟当筹码,影响修士决定的意思。众修士看到李云泽带回来一个没有修为的娇弱女郎,女郎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小兽,身边跟着两只二尺高的雏鸟,还有一架非同凡响的机械兽偶,各种目光汇聚在大龟身上。李云泽不管众人目光,道:“路大哥,诸位道友,往南往北,可决定了?”修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一名修士道:“小李哥,兹事体大。你能不能再跟咱们详细说说。”所有修士转头望着李云泽。

李云泽只看到了夜色中的篝火群,只知道篝火群的方位和距离,至于有多少人在篝火边,升起篝火是为了防御兽群还是为了烤肉,一概不清楚。把之前的信息重复一遍,并不能打消这些人的疑虑,兴许因为语焉不详让他们更加怀疑。但这修士的问题又不能不答,斟酌了一下反问道:“你想回云洲吗?”那修士立即道:“想。”李云泽又问众修士:“你们想回云洲吗?”这些修士早被险恶的环境折腾的精疲力尽,来之前的豪情壮志、热血幻想百不存一,闻言,乱纷纷地道:“这还用说”“当然想了”“谁不想”。李云泽环顾修士一圈,道:“我也想。”言罢,让这些修士自行思量。

目前的状况,大家对过程产生了分歧,目的是毫无二致的。都想找到大队人马,好能够在一年后再次打开空间界隙的时候返回云洲。李云泽想让他们明白,自己骗他们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必要。一众修士再次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疑虑大减。李云泽又道:“你们一路杀过来,路上的危险都已经被你们清除了。重走一遍又有何妨?不过多耗十几日功夫而已。”此言一出,众修士顿时释然:对呀,走一趟回头路,不过多花几天时间而已,而他们现在有的是时间。

傍晚扎营的时候,李云泽大致摸清楚了这队修士的状况,不由得对路云服刮目相看。能带着这样一群老弱残兵,闯荡数千里,当真有几分本事。

说这群修士是老弱残兵,不是心存轻视,而是实打实如此,年龄最大的修士一百四十岁,名周大东,因为皮肤很黑,众人咸称其为老黑。年龄最小的只有十八岁,名袁雕,还是一个炼气初期的修士。其余六名营卫,全都是炼气中期修士。而且以李云泽的观察,这些营卫斗志着实一般,袁雕还经常背着人抹泪。

主力是十四个西林修士,彼此相处日久,配合默契。又经历过生死阵仗,胆气十足。一边围着大龟扎帐篷,一边还说说笑笑。。

夜里有些寒冷。李云泽本来要溪君住在蹴鞠舱内,溪君不愿,只把重明兽和两只雏鸟放了进去。为保安全,李云泽只好让她与自己住在一顶帐篷内。溪君拨拉着灯火,心不在焉地看着李云泽整理记录今天问话得出的信息。路云服他们一路遇到了十余种兽群、六十余次大大小小的攻击,李云泽边写边思,这些兽种弱点是什么,遇到了该怎么应对。

半晌,李云泽抬头,看到溪君正瞪大眼睛看着他,问道:“你怎么还不歇息?”溪君没好气地比划了一下,李云泽暗怪自己粗心,照旧在帐篷中间搭上一个帘子,将两人分开。李云泽在这边道:“好了,睡吧!”溪君躺下,看着帘子上映出的人影,一会托腮沉思,一会低头书写,内心无比安宁,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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