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槐树下·拉美西斯五部曲之五 - xp1024.com
《洋槐树下·拉美西斯五部曲之五》


正文 前言

赫梯帝王挑战王家体制,

巫里泰舒博残忍地血腥报复。

盛世埃及,祥和中危机四起,

来之不易的和平命悬一线——

亚侠血书点破连环阴谋,

皇后以死成就和平联姻。

独味悲凉,

光明之子矢志卫和平。

拉美西斯——光明之子,

西方文明之神,真理的守护神,

盛世埃及的缔造者,

六十年的统治,六十年的传奇!

正文 第一章

落日余晖将拉美西斯大帝建造于三角洲上的拉美西斯城内的神庙映照得金碧辉煌。这座翠都,因所有房舍门面的釉瓦颜色而得名,是财富、权力和美丽的化身。

这里很适合居住,但是今晚那位高大的撒丁人赛哈马纳既无心享受甜美的空气,也不理会那片被染成淡红的温柔的晚霞。

穿戴上牛角盔甲,佩上长剑,蓄着拳曲的络腮胡,这位摇身一变成为拉美西斯私人侍卫长的旧海盗,心情郁闷地骑着马奔向赫梯王子巫里泰舒博的别墅,几年前巫里泰舒博便获准在此定居。

巫里泰舒博,王权旁落的赫梯帝王,拉美西斯不共戴天的仇敌,穆瓦靼力的儿子。巫里泰舒博为了篡位,手刃其父。但他不如帝王的胞弟哈度西勒阴险狡猾。当年巫里泰舒博原以为大权在握,哈度西勒却罢黜他,强迫其流亡海外。这是一场由拉美西斯的老友,外交官亚侠所策划的逃亡。

赛哈马纳莞尔一笑。这位天下无敌的安纳托利亚战士竟成了逃犯!真是讽刺极了,而且居然是拉美西斯,巫里泰舒博最憎恨的人,给予他政治庇护,以交换赫梯军队及其武力的相关情报。

当年,拉美西斯执政的第二十一个年头,在两国人民的惊叹声下,埃及和赫梯缔结了一份和平及共同抵御外侮的条约,巫里泰舒博原以为自己完蛋了。为了签订这份协定,他不是一件拉美西斯可以献给哈度西勒的绝佳赎罪祭品和上等的礼物吗?但是,基于尊重庇护法,法老拒绝将他的客人引渡回国。

今天,巫里泰舒博已不具任何价值。赛哈马纳一点也不喜欢拉美西斯托付给他的这项任务。

这个赫梯人的别墅位于城北边缘的一处棕榈树林里,至少他在这块他曾梦想毁灭的法老的土地上,享有一份奢华的生活。

赛哈马纳崇拜拉美西斯,愿意为他效忠至死;同时忠心执行国王交给他的任何可怕任务,尽管非他所愿。

别墅的人口有两名经过赛哈马纳挑选的持刀荷棍的警卫。

“没什么要报告的?”

“没有,长官。那个赫梯人在花园的水池边喝酒。”

撒丁巨人跨过门槛,快步踏上通往水池的泥沙小道。其他三名警卫日夜监守这位赫梯军队的前总司令,现在他成天大吃大喝、游泳和睡觉。

成群的燕子在高空中嬉戏,一只鸡冠鸟飞过赛哈马纳的肩膀。咬着牙关,握紧双拳,目露凶光,他准备出击,第一次,他为拉美西斯要他如此做感到遗憾。

如野兽般感到危险逼近,巫里泰舒博早在听见巨人沉重的脚步声前即已苏醒过来。

身宽体胖,肌肉发达,巫里泰舒博蓄着一头长发。在他的胸前,有一绺红毛。无视寒冷,即使在安纳托利亚的严冬,他亦体力充沛。

巫里泰舒博躺在水池边的地砖上,双眼半闽地盯着拉美西斯大帝的私人侍卫长走向他。

看来,时辰到了。

自从埃及和赫梯签订了那份可恨的和平协定之后,巫里泰舒博便失去了安全感。他曾试图脱逃,但是赛哈马纳的属下让他无机可乘。假如他能够躲过被遣送回国的命运,他也将如野猪般任凭一位凶猛如他的人宰割。

“起来!”赛哈马纳命令。

巫里泰舒博不习惯任人使唤。他缓慢地站了起来,好似依然沉醉在刚才的姿势里,正视这个即将宰杀他的人。

撒丁人的眼里强忍着怒气。

“动手吧,屠夫,”赫梯人语带轻蔑地说,“既然你的主人要你这样做,我根本没兴趣还手。”

赛哈马纳的五根指头紧按在那把短剑的球饰上。“滚!”

巫里泰舒博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意思?”

“你自由了。”

“自由……什么,我自由了?”

“离开这幢房子,随便你要去哪里。法老遵守法律,现在再也没有理由把你留在这里。”

“你在开玩笑!”

“战争结束了,巫里泰舒博。但是假如你在埃及犯了法,或者引起任何一点暴动,我一定会逮捕你。到时候,我们不会以外国使节礼遇,而是把你视为国际法的罪犯。一旦我有机会把利剑插入你的腹部时,我绝不会犹豫。”

“现在,你根本不能碰我。对吧?没错吧?”

“滚!”

一卷草席、一条缠腰布、一双凉鞋、一块圆面包、一串洋葱和两个用来换取食物的彩釉护身符,这些就是巫里泰舒博少得可怜的行李,他如游魂般,在拉美西斯城里闲逛了几个小时。重新找回的自由让人沉醉,这个赫梯人完全无法从中清醒。

“世上再也没有比拉美西斯城更美的城市了,”一首民谣赞美,“市井小民,贵如大官,洋槐与无花果,绿阴庇人,皇宫璀璨,如金如翠,和风温煦,鸟儿在池边嬉戏。”巫里泰舒博任凭自己被这座建筑在肥沃土地上的优美城市所吸引。它位于尼罗河支流旁,两条大运河环伺其左右。广阔的草原牧草丰盛,无数的果园庇护远近驰名的苹果树林,一望无际的橄榄树,据说其所生产的橄榄油比河岸边的沙粒还多,葡萄园提供甘醇多汁的美酒,屋舍里百花齐放……拉美西斯城和赫梯帝国那个不修边幅的首府哈图沙——一座耸立在高峻的安纳托利亚高原上的军事城堡——大异其趣。

一个啃噬般的痛苦念头将巫里泰舒博从麻木中唤醒。他再也不可能成为赫梯帝王,但是他一定要报复铸下大错、还他自由的拉美西斯。如果他能够消灭这位在卡叠什战后被奉为神明的法老,便可陷埃及于混沌之中,但他现在还有什么呢?除了那个可以聊慰他被命运捉弄的屠杀和毁灭的炽热欲望。

他的身边,人群纷杂,有埃及人、努比亚人、叙利亚人、利比亚人、希腊人,以及一些前来景仰这座赫梯人原本希望将之毁灭,却反而匍匐在拉美西斯跟前的城市的游客。

打倒拉美西斯……巫里泰舒博一点机会也没有,如今他只不过是一名败北的战士。

“大人……”他身后有个声音喃喃地说。

巫里泰舒博转过身去。

“大人……您还记得我吗?”

巫里泰舒博垂眼盯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其棕色的眼珠炯炯有神,浓密的发上系着一条亚麻头巾,下巴蓄着一绺红棕色的短山羊胡。这个卑躬屈膝的人,身上穿着一件及地的五彩条纹长袍。

“哈依亚……真的是你?”

这位叙利亚商人上前鞠躬行礼。

“你,赫梯间谍……你又回到拉美西斯城?”

“战争结束了,大人。一个新世纪来临了,一切过错,既往不咎。我是个有钱、有地位的商人,我重操旧业。没有任何人责备我,我再度被上流社会所器重。”

曾是赫梯间谍组织驻埃及成员,负责颠覆拉美西斯,却反而被埃及调查人员识破,然而哈依亚成功地脱逃了。在哈图沙度过一段时间之后,他再度回到这个收留他的国家。

“对你而言,正好。”

“对我们而言,正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以为这次的相逢只是不期而遇吗?”

巫里泰舒博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哈依亚。

“你跟踪我?”

“关于您有各种不同的传闻,有人说您被击毙了,或说被释放了。一个多月以来,我的属下日夜监视着那间软禁您的别墅。我让您先重温一下这个世界,然后……再现身你眼前。可以请您喝杯冰啤酒吗?”

巫里泰舒博踌躇了一下,因为这一整天他领受了太多的感触。而直觉却告诉他,这个叙利亚商人将可帮他实现他的计划。

酒馆里,两人相谈甚欢,哈依亚目睹巫里泰舒博的转变。渐渐地,这位流亡者再度成为一名凶残的战士,随时准备出击。叙利亚商人没有看错人,虽然流亡海外数载,这位赫梯军队的前总司令一点也没失去他的急躁和暴力。

“我一向不喜欢闲扯,哈依亚,你要我做什么?”

叙利亚商人小声地说:“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您,大人,您想报复拉美西斯吗?”

“他让我受尽侮辱。我并没有和埃及人和解!但是要消灭这个法老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哈依亚摇摇头。“依情况而定,大人,依情况而定……”

“您怀疑我不够勇敢?”

“恕我直言,那还不够。”

“为什么你,一介商人,你竟会冒险投入一场如此危险的行动?”

哈依亚别扭地咧嘴一笑。

“因为我心中的怨恨不比您少。”

正文 第二章

戴着一条厚重的金项链,穿着一件类似金字塔时期所有法老喜爱的白色缠腰布,脚上一双白凉鞋,拉美西斯大帝在他的百万年神殿,建筑在底比斯左岸的拉美西斯神庙里主持晨祷仪式。他在那里平静地唤醒憩息在内中堂的神力。透过这股神力,精气才得以悠游于天地之间,埃及才能成为宇宙的象征,而人类天生的毁灭欲望才能被平息。

拉美西斯五十五岁时,健硕的体格高达一百八十厘米,他头型修长,留着金褐色的秀发,额头宽大,眉骨突出,眼神犀利,鼻子坚挺而略呈鹰钩状,耳背圆润,耳缘巧妙内卷。从他迷人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力量和权威。只要他一出现,再淬励刚强的人也会惊慌失措。难道不是有某位神明赋予了这位在全国各地盖满建筑物,并且歼灭四方敌人的法老特别的神力吗?

执政三十三年……惟有拉美西斯了解那些他所经历过的考验的真正分量,自从他父亲塞提驾崩之后,他的去世一度让拉美西斯于准备和赫梯人开战前夕不知所措;若没有天神阿蒙的协助,拉美西斯,被他自己的军队出卖,根本无法打赢卡叠什战役。虽然也曾有过幸福和平的岁月,但是他的母亲杜雅,正统权力的化身,已在那块正义灵魂永远栖息的光明地与她那位显赫的丈夫相会合。而无情的命运却再次以最残酷的方式打击他,让他遭受永远无法痊愈的伤害。他的大皇后,妮菲塔莉,在他的怀里去世。而在努比亚的阿布辛拜勒,拉美西斯在那儿建造了两座纪念他们皇家夫妇誓不分离、永结连理的神庙。

法老王失去三位最亲爱的人,三位陶冶他、赋予他无限亲情和爱情的人。然而,他依然得继续执政,以同样的信心和热情再造埃及。

其他四位在他身边共同创下数不尽的光荣战绩的伙伴也相继离开了他:他的两匹骏马,在战场上英勇退敌;他的狮子,刽子手,不止一次拯救过他的性命;以及他那条金黄毛发的狗,夜警,它荣享第一等的干尸礼遇。另一条夜警继任它,然后是刚刚才出生的第三条。

又失去一位,希腊诗人荷马,他凝视着柠檬树,在他的埃及花园里溘然长逝。拉美西斯朝思暮想和这位深受法老文明感动的和《奥德赛》的作者之间的对谈。

妮菲塔莉过世之后,拉美西斯原打算将王位让给他的长子,凯。但是他的朋友群起反对,提醒他法老乃终身制,不得自由禅让。因此无论他内心多么伤痛,他依然得执行王权,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玛亚特戒律亦如是规定,所以拉美西斯,一如他的历代祖先,只好惟命是从。

就是在这里,在他的百万年神殿,那股祝佑他执政的神奇力量,源源不绝,从这里,拉美西斯得以汲取他继续执政所需要的精力。尽管还有一场重要的典礼等着他,君王却在拉美西斯神庙里,那些庇护在一道长达三米围墙下的大厅和两个竖满象征俄赛里斯国王的圆柱广场,一间深及三十一米,宽达四十米的四十八根圆柱大厅,以及一间供奉神明的神坛里流连忘返。神庙入口处,有几根高达七十米的方尖碑,其上经文解释它们可上达天庭;第一个中庭的南方就是皇宫。神庙的四周,有一间图书馆、几间仓库、一个储藏金银财宝的宝库、书记员的办公室和祭司的住所。这座神庙城市日夜运作不息,因为为神服务,不得休息。

拉美西斯在纪念其妻妮菲塔莉和母亲杜雅的庙堂里只逗留了极短的时间。细细端详那几幅描绘皇后与神秘耀眼的阿蒙及瑞神结合,以及喂哺法老,确保其永远年轻的浮雕。

皇宫里的宾客得耐心等待。国王走出回忆,他不再驻足于那根高达十八米,由一块绯红花岗岩打造,题名为“拉美西斯,国王之光”的圆柱前,也不徘徊于他于执政第二年所植下的那棵洋槐树下,他直接走向那间外国使节云集的十六根圆柱大厅。

伊瑟双眼碧绿犀利,鼻子小巧端正,嘴唇细薄,下巴微翘,年过五十,却依然精力充沛、活泼诙谐。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她优雅迷人如昔。

“国王到底离开了神庙没有?”她不安地问女仆。

“还没有。陛下。”

“那些外交官会火冒三丈!”

“别担心,像君王这样一位伟人,没有人敢不耐心等候。”

拉美西斯……是的。他是最伟大的人!伊瑟想起她和拉美西斯王子的第一次约会,那个似乎与权力无缘的热情少年。他们曾经那么快乐,在那间小麦田边的茅草屋里,分享彼此相知相许的欢愉!之后出现了那位高贵的妮菲塔莉,一眼便可以看穿她具有皇室大皇后的特质。拉美西斯并没有弄错,但却是伊瑟为他生下两个儿子,凯和梅汉卜塔。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憎恨过拉美西斯,然而伊瑟自知无法承担皇后的重责大任,一心只愿分享这位她所钟爱的男人的生命,即使短暂如昙花一现。

妮菲塔莉和拉美西斯都不排斥她这个“次妃”,依据礼仪,伊瑟十分庆幸能伴君王左右,生活在他的庇荫下,每个人都认为她这一生没有白活,但是伊瑟自嘲这样的批评。对她而言,她宁愿生为拉美西斯的仆人,丽非一位愚蠢高傲的后妃。

妮菲塔莉的逝世也让她十分伤痛,这位皇后不是敌人,而是她敬爱的朋友。心知肚明没有任何字眼足以安抚国王的伤痛,她只能退缩一旁,缄默静观。

结果却出人意表。

丧期结束之后,甚至由拉美西斯本人为妮菲塔莉盖棺殓葬,他要求伊瑟成为新的皇室大皇后。没有任何一位法老可以单独执政,因为法老王乃是阴阳调和的和谐组合。

伊瑟从未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埃及的皇后,与妮菲塔莉的较量令她却步。但是拉美西斯的旨意不容置疑,尽管她忧心忡忡,伊瑟还是服从了命令。她成为“温柔的爱情,那个看得见何露斯和塞特神安居在法老王——两地和上下埃及的君王——体内的女人,那个语带欢欣的女人”,但是这些传统的头衔都不重要。真正的幸福是能够分享拉美西斯的生活,他的欢乐和痛苦。伊瑟现在是世上最伟大君王的妻子,他对她的信任已足够让她陶醉了。

“陛下请您动身。”女仆说。

头戴高插两根长羽毛的秃鹰形假发,身穿白长袍,腰上系着一条轻盈的红腰带,再佩上项链和几只金手镯,大皇后走向会议大厅。少女时代的侯门高官教导她在正式礼仪中要典雅端庄。这一次,像法老王一样,她将是那些吹毛求疵的官员眼中的焦点。

伊瑟在距离拉美西斯一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他,她的第一位和惟一的爱人,依然令她神魂颠倒。对她而言,拉美西斯太伟大了,她永远窥视不了他那丰富的思想,但是爱情的神奇弥补了这个无法跨越的缺陷。

“你准备好了吗?”

埃及皇后俯身答礼。

当皇家夫妇出现时,喧哗声戛然而止,拉美西斯和伊瑟登上王位。

法老的旧友兼外交部长,那位领导潮流、举止高雅的亚侠走上前去,瞧着这位体面的人物,蓄着整齐的小髭,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芒,神情几近傲慢,谁想得到在一次危机重重的间谍行动中,他曾出生入死,冒着生命的危险深入赫梯的领土呢?亚侠迷恋美女、华服和美食,睥睨世人,甚至不屑,但是他心中燃烧着一份任何人都无法将之浇熄的愿望:荣耀拉美西斯,世上惟一一位令他——虽然他从未承认——景仰终身的人物。

“陛下,南部已俯首称臣,为您献上他们所有的财宝,请求您赦免他们;北部恳请您显现奇迹;东部收拢土地向您进贡;西部虔诚屈服。各部落首长叩首求饶。”

赫梯大使走出使节行列,向皇家夫妇屈膝跪拜。

“法老是光明之主,”他赞美,“其火焰令人生存或死亡。但愿他的护卫灵世代相传,他的朝代永享安乐,河水泛滥即时降临,因为他让神圣精力生生不息,他能悠游天地之间。在拉美西斯的领导下,世上不再有暴动,所有国家永享太平。”

赞词之后,各方献礼。从努比亚边境到迦南、叙利亚等属地,拉美西斯大帝的帝国向它的主人献上崇尚的敬爱。

整座皇宫寂静无声,惟有国王的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

“情况如何了,亚侠?”拉美西斯问。

“两地繁荣,各省富庶,仓储丰盈,你是人民的主宰,你……”

“赞词宣读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赫梯大使要大肆发表那些耸人听闻的贺词呢?”

“外交辞令……”

“不,另有目的。你不认为吗?”

亚侠用修剪整齐的食指捋着那绺洒过香水的胡髭。

“我承认我也困惑不已。”

“哈度西勒将重提和平之事吗?”

“我们收到的讯息并非如此。”

“告诉我你真正的看法。”

“相信我,我茫然不知所措。”

“对赫梯人将信将疑会是个致命的错误。”

“你是否要我查明真相?”

“太多年平静无事了,这段时间以来,你已麻木不仁。”

正文 第三章

无论何时,无论吃下多少食物,身材依然矮小、孱弱和清瘦,亚眉尼跟亚侠一样,也是拉美西斯的多年老友。天生的书记员,孜孜不倦的工作狂,他领导一群包括二十位专家的特殊小组,将所有国情做成简报,上呈法老。亚眉尼展现了超强的效率,尽管那些善妒者经常制造一些空穴来风的批评,拉美西斯依然对他信心十足。

这名书记员深受背痛之苦,却仍然坚持自己肩挑成堆的木头写字板和纸莎草纸,总是面色惨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是他却能够把属下累得个个筋疲力尽。他只需要短暂的睡眠之后,便能够重新埋头苦干,握笔记下惟有拉美西斯得知的机密情报。

既然法老王决定待在底比斯几个月,亚眉尼便和助理们移樽就教。亚眉尼对头衔和奖赏没兴趣,和他的埃及主人一样,他惟一关心的事情是国家的昌盛繁荣。他不允许自己偷闲,生怕犯下滔天大错。

当拉美西斯走进他那间堆满文件的办公室时,亚眉尼正喝着大麦粥,吃着新鲜乳酪。

“你吃完了吗?”

“没关系,陛下。你的出现准没好兆头。”

“你最近的几篇报告看似平凡无奇。”

“看似……为何如此语带玄机?陛下该不会认为我隐瞒了什么吧?”

随着年纪的增长,亚眉尼变得唠唠叨叨。他受不了批评,抱怨工作环境,听不进任何建议。

“我什么也没说,”拉美西斯平静地说,“我试着了解。” 。

“了解什么?”

“没有任何事情让你担忧吗?”

亚眉尼边高声朗读边回想:

“灌溉水道完善无缺,堤防维修良好……各省长遵守政令,没有任何不轨的独立企图……农业生产井井有条,百姓丰衣足食,住所安定,各式节庆的筹备工作十全十美,全国各地的工艺大师、采石匠、凿石工人、雕刻师和画家恪守本分……没有,我找不出来。”

拉美西斯原可以安心了,因为亚眉尼看不出国家的行政和经济系统有何缺点,然而国王却仍忧心忡忡。

“陛下是否对我隐瞒了某个重要情报?”

“你知道我不会那样做。”

“那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赫梯大使太谄媚埃及了。”

“哦!那些人只晓得战争和说谎。”

“我预感埃及国内将发生一场大风暴,一场夹带毁灭性冰雹的暴风雪。”

亚眉尼对君王的直觉不敢掉以轻心。同他的父亲塞提一样,拉美西斯和恐怖之神兼天怒和闪电之王,同时也是护卫太阳之船远离恶魔侵害的守护者塞特神之间有着特殊的感应联系。

“‘甚至在埃及国内’?”亚眉尼重复,迷惑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假如妮菲塔莉尚存人间,她将可解读未来。”

亚眉尼卷起文件,收好笔墨。以紊乱的动作隐藏那份攫住他和拉美西斯心灵的悲恸。妮菲塔莉是个十全十美的埃及女人。她美丽、聪明、优雅、笑容可掬;每当有机会见到她时,总是让亚眉尼忘了工作的沉重。而这位法老的机要秘书一点儿不欣赏伊瑟。或许拉美西斯要她登上皇后的宝座是有道理的,尽管皇后的职务对这位远离权力核心的女人的双肩将是个过重的负担。至少,她深爱拉美西斯,而这个优点足以掩饰所有的缺点。

“陛下是否可以为我指点迷津?”

“唉,没有”

“那么就该提高警觉。”

“我真不喜欢等着挨打。”

“我了解,”亚眉尼嘟囔,“我想休息一天,稍后再研究这个严肃的问题。”

全身洁白,背部酒红,两侧浅绿,身长一点二米的一条蛇,头部扁平,尾巴肥厚,正朝着那对在棕榈树下做爱的夫妇蛇行前进。这条毒蛇在沙土里躲藏了一天,于夜晚出外捕猎。在这种炎热的季节里,遭它攻击将会立刻毙命。

这两个热情缠绵的男女似乎毫无感觉危险逼近。莲花妩媚多姿,身柔如藤,笑容满丽要求她的情人,一个五十多岁,强壮矮胖,发丝乌黑,皮肤粗糙的男人使出浑身解数。时而温柔,时而急躁,努比亚女子丝毫也不让这位于初次相会即以激情征服她的埃及男人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在这温和的夜里,他们彼此分享一份如仲夏炙阳般火辣辣的爱情。

那条蛇距离这对夫妇不到一米远。

一个快速假动作,男人将女人推倒之后,吻起她的酥胸。她笑逐颜开,欣然接受。他们四目相视贪婪地占据对方。

一个快而准的动作,莲花从颈部一把抓住这条蛇。它发出巨响,扑了个空。

“抓得好,”赛大武说,仍没中断和他妻子做爱,“掳获上等血清,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突然问,漂亮的莲花不似刚才热情。

“我有个不祥的预兆。”

“因为这条蛇?”

“拉美西斯有危险。”

蛇虺巫师,法老的老友,由他任命负责治理一个努比亚省份,赛大武对他这位漂亮巫师妻子言听计从。他们两人共同捕抓过无数可怕的毒蛇,汲取其毒液以制成治疗绝症的特效药。

虽离群索居,愤世嫉俗,赛大武和莲花却曾陪伴过拉美西斯南征北讨,照顾伤兵。领导过国家实验室,而当法老王请求他们前去开发他们所热爱的努比亚时,他们真是乐不可支。当然,努比亚的次王,一位拘谨冷漠的官员,企图阻挠他们的计划,但他却怕极了那几条为这对夫妇看门的眼镜蛇。

“什么样的危险?”赛大武忐忑不安。

“我不知道。”

“你看到某人的脸了吗?”

“没有,”莲花回答,“是一种病,我确信,突然闯威胁着拉美西斯。”

她手上依然抓着那条毒蛇,站起身来。

“你得帮他忙,赛大武。”

“在这里,我能帮什么忙?”

“回到城里。”

“努比亚次王会利用我们不在时取消我们的改革措施。”

“算了。假如拉美西斯需要我们帮忙,我们最好在他身边。”

长久以来,没有任何官员敢干涉粗暴的赛大武的行动,他不再和温柔的莲花唱反调。

卡纳克神庙的大祭司,馁钸,老态龙钟。正如先知普塔霍特普在他著名的格言集里所言,人到风烛残年的模样就是筋疲力尽,孱弱不堪,即使在大白天也昏昏欲睡。视力模糊,听力减退,有气无力,心跳变慢,不想言语,骨头酸痛,食欲不佳,呼吸困难,坐立不安。

无视这些病痛,馁钸继续履行君王托付给他的任务:看管阿蒙神及其卡纳克神庙城的所有资产。这位大祭司几乎把所有的世俗工作交给第二位传人巴肯,他负责管理八万名受雇于工地、厂坊、农田、果园和葡萄园里工作的员工。

当拉美西斯提名他为大祭司时,馁钸毫不为名利所惑,年轻的君王要求整个卡纳克地区均得听从他的指挥,不得有独立的企图。而馁钸亦非傀儡人物,他曾为卡纳克奋战,不让它沦为其他神庙的暴利品。和法老王一样关心维持全国的和谐,馁钸是个快乐的祭司长。

由巴肯通风报信,这位长年足不出户的长者幽居于他那幢建于卡纳克圣湖旁,拥有三间房舍的简朴小屋。每天傍晚,他欢喜地为两侧的鸢尾花圃浇水,等他失去照顾花草的力气之后,他将请求国王卸除其职务。

有个园丁正蹲在地上,忙着拔掉杂草。馁钸心中不悦。

“任何人都不准碰我的鸢尾花!”

“连埃及法老王都不准?”

拉美西斯站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去。

“陛下,我求您……”

“你有权亲自维护这些宝藏,馁钸。你为埃及和卡纳克神庙恪尽职守。种树,看着它们成长,保护这种脆弱美丽的生命……可不是一项高贵的工作吗?妮菲塔莉去世之后,我曾经希望从事园丁的工作,远离王位,远离权势。”

“您不能那样做,陛下。”

“我愿闻其详。”

“像我一样的老者享有退休的生活乃天经地义,但是您……”拉美西斯望着上升的明月。

“暴风雨的脚步近了,馁钸,我需要一批可靠的有为之士和我一起抵抗那些无法无天的暴行。不管你高龄多少,健康情形多恶化,延后你的退休计划,继续以铁腕治理卡纳克。”

正文 第四章

赫梯大使,一名年约六十的干瘪小老头,来到外交部门前。按照惯例,他在石坛上放了一束菊花和百合花。圣坛的上方有尊猴像石雕,是托特神的化身,它是书记员,圣言和知识的主宰。之后,大使走向手持长矛的警卫。

“外交部长在等我。”他直截了当地说。

“我马上通知他。”

大使身穿流苏垂挂的红蓝色长袍,上了发胶的秀发闪闪发亮,黯淡的脸庞蓄着一圈络腮胡,来回踱着方步。

亚侠笑容可掬地上前迎客。

“希望没有让您久候?我们到花园去,亲爱的朋友,那儿没有人会打扰我们。”

在一个开满蓝莲花的池塘边,茂盛的棕榈树和枣树交错成一片怡人的树阴。在一张独脚小圆桌上,有位侍者端来两只晶莹剔透、装满冰啤酒的杯子和一篮无花果,之后,便悄然退下去。

“放心吧,”亚侠说,“没有人会偷听我们的谈话。”

赫梯大使犹豫地在一张上面放有一块绿色亚麻靠垫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什么人让您急躁不安?”

“您,亚侠。”

埃及外交部长不禁放声大笑。“我曾经做过间谍工作,那是事实,但是早成过往云烟了。我现在是名官员,注重面子,不想再卷进那些不光彩的勾当里。”

“凭什么要我相信您呢?”

“因为,和您一样,我只有一个目的:加强你我两国人民间的和平共处。”

“法老王回复哈度西勒帝王最近的来函了吗?”

“当然。拉美西斯告诉他有关伊瑟皇后和皇家马匹的好消息,并且恭贺双方共同遵守和约,促进了埃及和赫梯两国间的空前团结。”

大使的脸又沉了下来。“依我们的观点,这样根本不够。”

“您的期望如何?”

“哈度西勒帝王对拉美西斯最近几封来信中的语气感到错愕,他觉得拉美西斯将他视为一介草民,而非同僚。”

埃及的外交部长难掩其不悦之情。

“这样的不满带有警告意味?”亚侠问。

“我想是的。”

“以此芝麻般的小事质疑两国间的同盟关系是否值得?”

“赫梯人自视甚高。任何伤害其自尊心的人都将遭受报复。”

“在这件小事上大做文章是否过分了些?”

“对我们而言,这件事很重要。”

“我无法理解……难道这件事也要拿到谈判桌上吗?”

“没这回事。”

亚侠极担心有此可能。在卡叠什城,哈度西勒曾调度遭拉美西斯击败的各国联军,他依然怀恨在心,寻找任何借口以重整旗鼓。

“将持续到何时?”

“持续到废除和平协约。”赫梯大使强调说。

亚侠决定亮出他的秘密武器。

“这封信是否可以缓和一下你们的怒气?”

亚侠将一封拉美西斯的亲笔信函递给赫梯大使。这名外交官错愕地高声朗读信中内文:

<small>但愿你正躬康泰,哈度西勒兄,但愿嫂夫人、你的家人、皇家马匹和国土四境亦然。方才我思忖了你的不满,你认为我视你如一介草民,这种想法真令我难过。请相信我一向尊重你应有的地位和权势。除了你还有谁够资格荣任赫梯帝王呢?我保证视你如手足。</small>

赫梯大使一脸狐疑。“这封信真是拉美西斯写的吗?”

“请勿怀疑。”

“埃及法老竟肯俯首认错?”

“拉美西斯期望和平。此外,我还有一项重要的决定要转告您,开放拉美西斯城的一座外宾馆,您本人和其他外国使节得以在那儿享有一处常设机构和一批于练职员,今后埃及的首府将成为与其同盟国和附庸国进行长期对话的中心城市。”

“太完美了。”赫梯大使终于让步。

“可否期待您就此打消贵国的敌对意图呢?”

“恐怕还不能。”

这一次,亚侠真的忐忑不安了。“看样子,任何努力都无法平息贵帝王的激怒吗?”

“言归正传,哈度西勒也希望巩固和平,但是有个条件。”

赫梯大使终于透露了帝王的真正企图。亚侠哑然失笑。

如同每个清晨,祭祀人员在底比斯左岸那座金碧辉煌的古尔纳神庙里举行塞提护身灵的祝祷仪式。当神庙的住持正准备往祭台上奉献葡萄、无花果和刺柏树枝时,他的一位辅祭向他耳语了几句。

“法老王已来这里?可是没有人通知我啊!”

转过身去,祭司长瞧见了身着亚麻白长袍、身躯高大魁梧的君王。拉美西斯的威武和魅力轻易地显示出他与其他祭祀人员的不同。

法老王端起供品圣盘,走进他父亲灵魂永生永存的神庙。就是在这间神庙里,塞提宣布他的次子继任为王,从此结束了他少年时代一贯的热情好斗性格。那两个“伟大神奇”的王冠,紧紧地套在光明之子的头上,其命运维系了埃及的存亡。

延续塞帝的模式治理国政显然不可为。而拉美西斯的真正意愿是逆来顺受,循规蹈矩,取悦诸神,为全国人民谋福祉。

如今,塞提、杜雅和妮菲塔莉已步上永生坦途,悠游于天国的圣船上;在人间,他们的神庙和陵寝则永世纪念其名。一旦人们有窥探冥世奥秘的欲望时,便会前往追求他们的护身灵。

仪式结束后,拉美西斯向花园走去,园中无花果树上苍鹭筑巢而居。

双簧管低沉温柔的旋律令他心醉神迷。舒缓的曲调,从微笑中轻泻的忧伤音符变化,让人以为希望终能驱散感伤。

女乐师坐在树阴下的矮墙上,阖着双眼,忘情地演奏。秀发乌黑亮丽,脸庞上的线条清晰有致,仿若女神般,三十三岁的梅丽妲蒙,风华绝代。

拉美西斯一阵心痛。她像极了她的母亲妮菲塔莉,简直就是她的翻版。具备音乐天赋,梅丽妲蒙年轻时便选择加入神庙,隐居生活,奉献神明。这本是妮菲塔莉的梦想,但随着拉美西斯向她求婚,成为皇室大皇后之后而破灭。梅丽妲蒙原可以荣登卡纳克神庙的首席女乐师,但是她宁愿留在此地,留在塞提灵边。

最后的几个音符冲向太阳,女乐师把双簧管放在矮墙上。张开碧绿的双眼。

“父王!你来很久了吗?”

拉美西斯抱住女儿,紧拥不放。

“我好想你,梅丽妲蒙。”

“法老王是埃及的配偶,其后裔是全国子民。你有上百个儿女,还会记得我吗?”

他松开手,打量着她。

“‘那些皇儿’……都只是头衔而已。而你,你是我惟一挚爱的妮菲塔莉的女儿。”

“现在,你的妻子是伊瑟。”

“你在怪罪我吗?”

“没有,你做得对。她永远也不会出卖你。”

“你愿意到拉美西斯城来吗?”

“不行,父王。外面的世界令我困惑不安,况且还有什么比宗教庆典更重要的呢?日日夜夜,我思念着母亲,我实现了她的梦想,我相信我的幸福能够滋养她的天年。”

“她把美貌和性格遗传给了你,有其他理由说服得了你吗?”

“没有,你很清楚。”

他轻轻握起她的双手。

“真的没有?”

她微微一笑,流露出妮菲塔莉的高雅。

“你胆敢向我发号施令吗?”

“你是法老王惟一不敢对其坚持己见的人。”

“这不算失败,父王,我在神庙里比在宫廷更有作为。让我的祖父母和母亲的精神长存,对我来说是件很重要的工作,若失去了与祖先的联系,人们将打造出什么样的世界呢?”

“继续演奏这天籁之音吧,梅丽妲蒙,埃及需要它。”

一阵焦虑涌上年轻女子的心坎。“什么危险让你如此操心?”

“一场暴风雨逼近了。”

“你觉得应付不来?”

“演奏吧,梅丽妲蒙,也为法老王演奏,建立和谐,歌颂神明,将它们引到埃及上下两地来。暴风雨即将来临,而且汹涌澎湃。”

正文 第五章

赛哈马纳猛敲警卫室的四壁。一块石板应声而下。

“怎么,失踪了?”

“失踪了,报告长官。”负责监视赫梯王子巫里泰舒博的那名士兵坦承。

高大的撒丁人一把攫起属下的双肩,这名可怜的家伙,尽管身材魁梧,却有快被捣碎的感觉。

“你存心愚弄我?”

“没有,长官,我向您发誓没有!”

“那么,他是从你眼前逃跑的啰?”

“他混入人群脱逃。”

“为什么不挨家挨户地搜查?”

“巫里泰舒博有行动的自由,长官!我们没有理由出动警察围捕他。法官可依据我们干涉别人的自由而提起公诉。”

赛哈马纳如一头愤怒的公牛般大发雷霆,然后松开他的属下。这个混蛋言之有理。

“有何吩咐吗,长官?”

“加强保护法老。谁要敢失职,我必让他饱尝严重的后果!”

听训的拉美西斯警卫队成员对此要求不敢掉以轻心。一旦惹火了长官,这名旧海盗可是言出必行。

为了宣泄怒气,赛哈马纳连续朝一个木制靶心射出一串短刀。巫里泰舒博的失踪准没好兆头。这个赫梯人满心怨恨,将运用他重新获得的自由,不惜一切代价对付埃及的主人。但是何时,又将以何种方式呢?

拉美西斯由亚侠陪同,亲自主持外宾馆的开幕仪式,在场各国使节云集。亚侠以他千锤百炼的才华,发表热情洋溢的演讲,谈话中“和平”、“敦亲睦邻”、“经济合作”等名词时而出现。随后,仪式在豪华的晚宴中结束,为好客的拉美西斯城成为近东地区的首都作见证。

拉美西斯继承了他父亲塞提善于窥探人心的本领,尽管亚侠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拉美西斯知道其实他的朋友焦虑不安,而此烦恼与君王所预测的那场暴风雨有关。

典礼一结束,两人便离开会场。

“你的演讲总结真是太精彩了,亚侠。”

“职务所需,陛下。此一创举将使你更受人民爱戴。”

“赫梯大使对我的信有何反应?”

“反应极好。”

“但是哈度西勒另有所求,不是吗?”

“是有可能。”

“外交使节已不在场,亚侠。我要知道实情。”

“好吧。假如你不接受哈度西勒的条件,那么就准备开战。”

“简直是要挟!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根本就不想知道那些条件是什么。”

“请听我说!我们为和平,你和我,付出了艰辛的努力,所以不应让它毁于一旦。”

“直截了当地对我说吧。”

“你知道哈度西勒和他的妻子蒲菟海琶有一个女儿。据说是位美艳绝伦、聪明伶俐的少妇。”

“幸亏如此。”

“哈度西勒愿意加强巩固和平。根据他的看法,最好的方式就是联姻。”

“难道……?”

“你早就听出弦外之音了。为了缔造永久的和平,哈度西勒不仅要求你娶其女为妻,而且要册立她为大皇后。”

“你忘了伊瑟已接替这个职位了吗?”

“对赫梯人而言,这种细节并不重要。妇女必须服从丈夫,假如他休了她,她也只能默认。”

“我们在埃及,亚侠,不是在某个野蛮国度。你要我休掉伊瑟,娶一位赫梯女人,那个我最痛恨的敌人的女儿?”

“现在他却是你最好的盟友。”亚侠纠正说。

“这样的要求太荒谬无理了!”

“表面上的确是,实际上,也并非无利可图。”

“我小能这样羞辱伊瑟。”

“你和一般人的丈夫不同,埃及的兴盛已胜过你个人的感情。”

“你该不会是交往过太多的女人,而变得厚颜无耻了吧?”

“我承认,我不懂‘忠诚’二字,但是以上都是我身兼外交部长和老友的看法。”

“不必征求我儿子凯和梅汉卜塔的意见,我可以料得到他们的回答。”

“谁会责备他们爱护其母伊瑟的心理呢?和平或战争……这就是你所面临的选择。”

“邀亚眉尼共进晚餐,我想听听他的意见。”

“你也可以昕听赛大武的看法,他刚从努比亚回来。”

“终于有件令人开心的消息!”

迷恋努比亚的蛇虺巫师赛大武,眼光独到的外交官亚侠,戮力忠诚的书记员亚眉尼……只差摩西就可以重新组织孟斐斯求学时代的学生社团了。多年以前,他们曾经共享温馨的友谊,追寻真权力的本质。

拉美西斯的御厨使出浑身解数:肉汁韭葱藤瓜丁、烤百里香小羊排配无花果泥、淹渍腰花、羊乳酪、角豆汁糖衣蜂蜜蛋糕。为了庆祝这次的重逢,拉美西斯让人取出塞提执政第三年时所贮藏的红酒,酒气芳香令赛大武心醉神迷。

“塞提高明当之无愧!”这位眼镜蛇之友高喊,他身穿缀满无数口袋、浸过防毒解药的羚羊皮长袍。当一代王朝能够创建丰功伟业,是因为他蒙神祝佑。

“在穿着方面,”亚侠批评,“你一点儿也没长进。”

“的确。”亚眉尼附和说。

“你这个书记员,胃大如牛!什么是你吃不胖的秘诀?”

“为国服务。”

“你对我开发努比亚有何指教吗?”

“假如真是那样的话,我早起草反对报告书了。”

“等你们唇枪舌剑完,”亚侠插嘴,“我们或许就可以进人正题了。”

“只有摩西一人缺席,”拉美西斯若有所思地说,“他人在哪呢,亚侠?”

“他继续浪迹沙漠,随时准备应战——他永远也到不了那块福地。”

“摩西误入歧途,但那条路可以让他达到目的。”

“和你一样,”亚眉尼坦承,“我也怀念他,但怎么能够忘掉我们的犹太朋友曾背叛埃及呢?”

“不要活在过去的记忆里,”赛大武一针见血地说,“对我,一个失去联络的朋友再也不是朋友了。”

“你会排斥他吗,假如他愿意公开承认错误?”拉美西斯问。

“当一个人做事超越了某些底线,就再也不可能回头。要求原谅是弱者的托词。”

“幸亏,”亚侠说,“拉美西斯没有把我国的外交重任委托于你。”

“与蛇共舞,没有中庸之道。毒清不是救命,就是要命。”

“摩西不是今天的主题。”亚眉尼说。

“今天我之所以在此,”赛大武解释,“完全是因为莲花,多亏了她的预感天赋,她要我提高警觉。拉美两斯有危险,不是吗?”

法老王没有否认。赛大武转向亚眉尼:“别吃蛋糕了,快点把话说清楚!”

“但是……没有啊!我觉得一切正常。”

“你呢,亚侠?”

外交部长将指头在柠檬水里搓洗了一下。

“哈度西勒提出了一项意外的要求:要拉美西斯娶他的女儿。”

“这算什么难题?”赛大武打趣地说,“这种和番联姻过去一直很盛行,而且结果也满幸福。这个赫梯女人顶多只是个新添的次妃罢了!”

“现在,问题显然复杂多了。”

“这名公主长得很丑吗?”

“赫梯国王希望他的女儿成为皇室大皇后。”

赛大武气急败坏。

“也就是说……我们的老敌人逼迫拉美西斯休掉伊瑟!”

“你这样说太唐突了点,”亚侠认为,“但也不无道理。”

“我仇视赫梯人,”赛大武边说边干掉一杯酒,“伊瑟虽不及妮菲塔莉,但也不至于沦落到此下场。”

“这一次,”亚眉尼气愤地说,“我同意你的看法。”

“你们太感情用事了,”亚侠说,“现在事关和平。”

“赫梯人不该将他们的法律强加在我们身上!”赛大武反驳。

“他们不再是我们的仇敌。”外交部长提醒说。

“你错了!哈度西勒和他们的同谋永远也不会放弃占领埃及的野心。”

“是你太离题了。赫梯帝王希望和平,但是附带几个条件。为何要断然拒绝呢?”

“我只相信直觉。”

“我,”亚眉尼说,“我想通了。我一点也不欣赏伊瑟,但是她现在是埃及皇后,是妮菲塔莉过世后,由拉美西斯挑选的皇室大妻子。任何人,哪怕是赫梯国王,也无权反对她。”

“荒谬的想法!”亚侠批评,“你们想让成千上万的埃及人去送死,血染北方的附庸国,并且陷国家于动荡不安吗?”

亚眉尼和赛大武带着疑问的眼光看着拉美西斯。

“我自会做决定。”法老回答。

正文 第六章

驮运队长踌躇不前。

他应该顺着贝鲁特的海岸,直奔南部,穿过迦南,抵达西勒;还是沿着安地一黎巴嫩的赫尔孟山路走,不经过东岸的大马士革呢?

腓尼基风光绮丽:大片的橡树和雪松林,枝、浓密的胡桃树,果实累累的无花果树,以及适合休憩的温馨村庄。

但是应该尽快把乳香送到拉美西斯城,这种乳香产于阿拉伯半岛,采收工程费时耗力。

埃及人称这种白色乳香为“颂德”,意即敬奉神明之物,并为它添加了珍贵的没药。神庙祭祀时需要这些稀世之宝。它的香味能够熏染庙堂,上达天庭,取悦诸神。它亦为干尸师傅和医生的药方。。

这种产于阿拉伯半岛的乳香树,树叶狭小墨绿,约五到八米高。每年的八九月份,当紫心金黄的小花长满枝头,涓滴的白色树脂便从树皮下渗出。专家们每年可以剥下树皮,采收三次,但是得边诵念那段古老的神秘经文:“请敞开心怀,与我同乐,乳香树,法老王将祝佑你成长茁壮。”

驮运队亦运送了一批亚洲铜器、锡器和玻璃器皿,这些精美物品虽然容易抛售,却不如乳香值钱。等货品交付之后,队长便可以到他那座美丽的三角洲别墅休息了。

这名乳香商人秃顶、小腹微凸,个性平易近人,但工作一点也不马虎。他总是亲自检查马车状况和运驮的健康情形。至于他的职员们,每餐酒足饭饱,享有长期休假,工作时则不得偷懒,否则随时会被开除。

驮运队长选择了一条狭窄山路,崎岖难行,但比海路近,沿途绿阴夹道,牲畜得以趁机多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运驮步履稳健,二十多名驮夫哼着小调,山风亦步步相送。

“队长……”

“什么事?”

“我有被人跟踪的感觉。”

驮运队长耸耸肩。

“你什么时候才能忘记那段当佣兵的岁月呢?如今已是太平盛世,我们可以安全地旅行。”

“算了,但是我真的觉得有人跟踪我们。太奇怪了。”

“又不是只有我们是商人!”

“假如是一群流浪汉的话,休想叫我把口粮交出来给他们。”

“别瞎操心了,看管好你的驴子。”

驮运领队突然停止不动。

队长怒气冲冲地跑到队伍前,他赫然发现路上横陈了一堆树枝,阻碍驴队前进。

“给我把这些东西清掉!”

驮运前锋队才开始动手清除路障,一阵乱箭便将他们射得不支倒地。其他惊惶失措的队员虽试图脱逃,依然躲不过抢匪的攻击。那名旧佣兵挥舞着匕首,爬上山岩后,猛然扑向一位弓箭手。但是一个长发的强壮家伙手持一把短柄斧头朝他的颅骨一刀劈下。

惨剧只历时几分钟,惟有驮运队长幸免于难。浑身直打哆嗦地无力脱逃,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位前胸宽厚、长满红毛的杀手向他逼近。

“饶我一命吧……我会让你成为大富商!”

巫里泰舒博大笑一声,手持长剑插人那可怜家伙的腹部。这位赫梯人一向痛恨商人。

他的党羽,一些腓尼基人,把箭从那些死者身上拔出来收好。运驮队改听从新主人的命令。

叙利亚人哈依亚惧怕巫里泰舒博的残暴,但是他一时找不到更好的盟友足以应付那些暴民,他们抵制和平,且不惜任何代价试图推翻拉美西斯。停战期间,哈依亚再度致富,但他清楚战争终会再度爆发,赫梯人会突击埃及。老统帅巫里泰舒博将被军队推举为王,率领他们改写新战绩,协助他脱离深渊,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可以为他取得一个有利的地位。

当赫梯人出现在仓库时,哈依亚不禁往后退了几步。他认为这个既火爆又冷峻的狂徒有可能纯为杀人的乐趣而捅他一刀。

“已经回来啦!”

“你不希望再见到我吗,哈依亚?”

“正好相反,王子!但您的任务不容易,而且……”

“我速战速决。”

哈依亚的胡髭抽动了一下。他请巫里泰舒博与腓尼基人联手,搜购产于阿拉伯半岛的乳香制品。生怕交易不成,他给了巫里泰舒博足够的锡币以说服驮运队长让出运货。他同时交给巫里泰舒博一枚走私来的金币,几只珍贵的花瓶和一些漂亮的布料。

“速战速决……以什么方式?”

“那些商人七嘴八舌不情愿,我便动手了。”

“所以您很轻易地便说服了那位驮运队长,让他把乳香卖给你了”

巫里泰舒博咧嘴一笑:“比那还更简单。”

“但是,那名队长做事一向严谨。”

“没有人敢和我的剑饶舌。”

“您该不会……?”

“我雇用几名佣兵,我们联手除掉了驮运队成员,包括队长在内。”

“但是,为什么……?”

“我不想和你啰嗦,我拿到了乳香,这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会被通缉!”

“我们把所有的尸首都扔进沟壑里去了。”

哈依亚自忖是否不该再昏昧于商人安逸的生活,然而回头已晚。不无可能,或许哪天巫里泰舒博也会一脚踢开他。

“现在怎么办呢?”

“得销毁那些乳香。”哈依亚认为。

“那些货物不是很值钱吗?”

“的确,但是不管买主是谁,一定会检举我们,因为这些乳香是进贡神庙用的。”

“我需要一批武器、马和佣兵。”

“别企图变卖它们!”

“商人的建言总是令人生厌!你去替我卖掉一点,卖给那些即将前往希腊和塞浦路斯的商人。然后我们开始组织党羽,共同打击这可恶的和平。”

巫里泰舒博的计划不无道理。由于腓尼基人从中引线,哈依亚轻易地便把乳香推销出去了。腓尼基掩护了不少仇视埃及、对哈度西勒政策失望的人。

“我需要被尊重,”巫里泰舒博接着说,“赛哈马纳不停地纠缠我,除非我游手好闲,决定游戏人间。”

哈依亚沉思了一会儿。

“那么您应该娶个有钱有地位的女人。惟一的解决之道:一个家财万贯,但情场失意的寡妇。”

“你手边有这样一个女人吗?”

哈依亚捋着他的山羊胡。

“我有很多女顾客……有两三个人选。下个星期,我来举办一场宴会,到时我再为您引荐。”

“下一批乳香运货什么时候从阿拉伯半岛出发?”

“我还不知道,但是我们还有点时间,我的线民一定会通知您。但是……再次抢劫会不会激起埃及军队的注意呢?”

“不会留下任何抢劫的痕迹,埃及政府将无从查起。我们可以将一整年的乳香收成占为己有。但是你为什么那么肯定乳香的失窃会影响拉美西斯的执政呢?”

“对埃及而言,确实遵守宗教礼仪很重要,不依照祖传方式举行这些祭拜仪式的话,恐将威胁国家的安危。一旦祭司们发现乳香和没药缺货,一定会群起攻讦拉美西斯。除了承认自己无法料事如神,他还有什么办法呢?他将被指责蔑视神明,更将激怒宗教界和人民。假如我们能够散布一些新谣言,混乱和瓦解拉美西斯身边一两位重要支持者的视听,各主要城市定会爆发动乱。”

巫里泰舒博想像着一个烽火连天、血肉四溅、沦落敌军之手的埃及,法老王的皇冠被赫梯士兵践踏,拉美西斯眼中充满恐惧。

仇恨扭曲了这名赫梯人的脸,恐怖至极,吓坏了叙利亚商人哈依亚。一时之间,巫里泰舒博陷入黑暗冥府,与世间失去联系。

“我想早日火并一场,哈依亚。”

“急不得,大人,拉美西斯是个很难对付的强敌,草率行事只会让我们一败涂地。”

“我说过他受神力保护……但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弱,况且妮菲塔莉已不在人世,无法协助这个该死的君王。”

“我们的间谍网曾经成功地操纵了拉美西斯的哥哥和部长梅巴,”哈依亚提醒说,“他们虽已身亡,但我和中央行政当局依然保持密切的联络。那些官员偶尔喜欢饶舌一番,他们其中一位告诉我说埃及和赫梯的外交关系已危在旦夕。”

“真是振奋人心的消息!双方不和的原因为何?”

“目前虽还不得而知,但我迟早会知道的。”

“风水轮流转了,哈依亚!而且别以为我比不上拉美西斯。”

正文 第七章

伊瑟的女仆慢慢地在皇后的背上搓揉香皂,之后再以芳香的温水冲洗其颀长的胴体。她用的这种香皂富含皂草精华,是从一种珍稀的巴拉塔树皮和树干中提炼出来的。这名埃及皇后神情陶醉地把自己交给手指甲师傅和美发师。另一名侍者为她送来一杯鲜奶。

在拉美西斯城,伊瑟感觉比在底比斯自在。在那儿,尼罗河左岸边,妮菲塔莉的陵寝便坐落于皇后谷里,而其位于拉美西斯神庙里的庙堂,拉美西斯亦经常亲自前往祭拜。在这座法老王建立的国际首都里,生活虽然紧张繁忙,但让人少有机会思及过去和冥世。

伊瑟在一面光滑的铜镜中审视自己。铜镜状如盘,镜柄为一裸女像,双臂修长,头戴伞形纸莎草纸花冠。

是的,她美艳如昔:肌肤细嫩如绸缎,脸庞青春永驻,秋波漾着恋情。但是她永远无法媲美妮菲塔莉,她感谢拉美西斯从不对她撒谎,说他终有一天会忘掉他那第一位皇室大妻子。伊瑟并不嫉妒妮菲塔莉,相反地,后者令她思念不已。她从不觊觎她的地位,能为拉美西斯添两个儿子,她已心满意足。

两个孩子个性南辕北辙!长子凯,三十七岁,担任宗教神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神庙里的图书馆度过;二十七岁的次子,梅汉卜塔,和父亲一样健硕,对军事有极高的兴趣。或许有朝一日其中一位将掌权,但是法老也有可能从众多的“皇儿”中挑选继承者,他们大多是优秀的行政官。

伊瑟从不把权力和前途放在眼里。她尽情享受上天赐予的每个神奇时光。和拉美西斯一起生活,并肩出席正式庆典,目睹他统治埃及上下两地……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人生吗?

女仆先为皇后辫好辫子,喷洒没药香水后,再为她戴上短假发,最后加上一顶饰有珍珠和玉光髓的皇冠。

“请恕我无礼……但是皇后陛下真是太迷人了!”

伊瑟莞尔一笑。她应该为拉美西斯留住美丽倩影,让他尽可能地忘记她已不再年轻。

当她正准备起身时,他竟然出现在眼前。任何男人都比不上他,任何人都不如他睿智、英勇和俊美。神明赐予他一切,而他把这美好的一切奉献给他的国家。

“拉美西斯!我尚未更衣呢。”

“我有件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伊瑟向来害怕这种挑战。妮菲塔莉可以应付自如,她却不行,要她为国掌舵令她不寒而栗。

“我听从你的任何决定。”

“和你有直接的关系,伊瑟。”

“我?但我向你保证我没有插手干涉过任何事情,而且……”

“这次和你有切身的关系,而且以和平为赌注。”

“请你说清楚,我求你!”

“哈度西勒威胁我迎娶其女。”

“外交通婚……为什么不呢?”

“他还进一步要求:要册立其女为大皇后。”

伊瑟愣了一会儿,然后双眸盈满泪水。幸运之神远离了,她得退下舞台,让位给那个象征埃赫两国和平共处的美丽赫梯少妇。在这座天秤上,她轻如鸿毛。

“你有决定权,”拉美西斯说,“你同意让位吗?”

皇后露出苦笑:“那位赫梯公主一定很年轻……”

“她的年龄不重要。”

“你给过我许多幸福,拉美西斯,你的旨意就是埃及的旨意。”

“这么说,你同意了?”

“阻挠和平的进行将罪不可赦。”

“但我不同意!赫梯帝王怎能向埃及法老发号施令。我们不像野蛮部落视女人为敝屣。自古以来有哪位埃及主人胆敢休掉与法老王共存亡的大皇后呢?更何况是对我,拉美西斯,安纳托利亚的好战之徒竟敢要求我背弃先祖的王法!”

拉美西斯温柔地挽起伊瑟的双手。

“你以埃及为重,此举正是大皇后该有的表现。现在,该我还击了。”

落日余晕穿过照亮拉美西斯宽敞办公室的三扇方格大窗之一,以其金色光芒紧裹住塞提雕像。雕刻家神奇的手法和开嘴开眼的祭拜仪式让君王的半身像栩栩如生,仿若继续于神意昭彰的夜阑时分,传递惟有其子能够心领神会的正义之声。

白墙环伺,大办公桌上摊着一张近东的地图,一把法老的直背坐椅,几张客人的藤椅,一个摆满维护皇家精神书籍的书架和一个储藏纸莎草纸档案的柜子。拉美西斯大帝就是在这样一间装潢朴素的办公室里,独自一人,做出有利国家前途的决定。

君王在征询艾利欧生命殿堂的智者、几间重要神庙的大祭司、亚眉尼、首相和几位部长后独自留在办公室里与父亲的灵魂对谈。过去,他一定也会和妮菲塔莉及杜雅商量,伊瑟不谙国事,无法给予他任何协助。孤独感逐渐涌现。不久的将来他也应该让两个儿子接受考验,看看其中一名是否有能力继承传自开朝法老的事业。

埃及既强又弱。说它强大,因为玛亚特戒律历久不衰,卑微的人类奉它为圭臬;说它脆弱,因为世界瞬息万变,暴政、贪婪和自私逐渐吞噬人心。法老们无疑是最后的勇士,他们为玛亚特女神而战,她是融合了生命元素和内涵的宇宙之法,正义和爱情的化身。因为他们了解,若缺少玛亚特,世界将一片荒芜,蛮夷之邦将手持毁灭性武器相互残杀,以争夺权力,甚至置诸神于不顾。

让玛亚特女神取代混乱、暴力、邪恶、谎言和憎恨,这就是法老王应以神力和平解决的任务。所以赫梯帝王的无理要求与玛亚特之法背道而驰。

一名警卫带领亚侠走了进来,他身穿亚麻长袍和一件剪裁精细的长袖衬衫。

“我实在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工作,”他对拉美西斯说,“太简陋了。”

“我父亲不喜欢过多的装饰,我也是。”

“身为法老王就不该享乐,那些羡慕你的人都很愚蠢无知。皇后陛下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我咨询过各方的意见。”

“你同意我的看法吗?”

“不同意,亚侠。”

外交部长双眼看着那张近东地图。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哈度西勒的要求是个奇耻大辱,向他妥协就是背弃法老政权。”

亚侠将食指按在赫梯帝国的版图上。

“拒绝等于宣战,陛下。”

“你不赞同我的决定?”

“这是法老王和拉美西斯大帝的决定。你的父亲也会这么做。”

“你设陷阱考验我?”

“我履行外交官的职责,好促进和平。假如我不让他接受点考验的话,我还算拉美西斯的朋友吗?”

国王的唇边出现一抹微笑。

“请问陛下将于何时发布总动员令?”

“我的外交部长可真悲观。”

“你的正式答复将激怒哈度西勒,而他一定会立即宣战。”

“你不再信心满怀了,亚侠。”

“我是个现实主义者。”

“如果还有人挽救得了和平,那就是你。”

“换句话说,法老要我前往哈图沙,向赫梯帝王表明你的态度,要他收回他的决定?”

“你一眼便看穿我的心思。”

“绝对不可能成功。”

“亚侠……你不是曾经立下许多汗马功劳吗?”

“我老了,陛下。”

“但是你经验丰富!仅与赫梯帝王争辩这场无理的婚姻还不够,我们应该乘胜追击才是。”

外交部长皱了皱眉头,他自认够了解拉美西斯的了,但是,法老再次令他刮目相看。

“我们和盟友哈度西勒曾签订一份互助条约,”国王接着说,“你向他解释我正担心利比亚将攻打我国的西部边防。然而,自从双方和解以来,我方军队便人老马衰,尤其缺少铁块。所以你请赫梯帝王大力支持我们。托他的福和两国间的协定,我们便得以抵御外侮。”

亚侠双手交叉,目瞪口呆。“真的要我这么做吗?”

“我还忘了一个细节:我希望这些铁块尽早送来。”

正文 第八章

凯,拉美西斯和伊瑟的儿子,拒绝从军任官。世俗的工作引不起他的兴趣,但却对贤人的著作及古帝国文物着迷不已。凯的脸颊瘦削严肃、眼珠灰蓝、身材颀长,因关节疼痛走路略显僵硬。他是天生的学者。在与摩西及其魔法战斗时,他表现杰出,对孟斐斯卜塔神庙的神职人员亦管理有方。长久以来,凯便把世俗之务委托他人,以腾出时间探索那些隐藏于空中、石中、水中和木中的神秘力量。

艾利欧的生命殿堂保存着“灵魂之光”,也就是那些上溯法老王建造金字塔和智者起草宗教典范的黄金时期的珍贵资料。在那个神佑的年代,他们是否早已得知生命与死亡的秘密了呢?不自满于探得的宇宙奥秘,贤人们以象形文字记载成册,将所得传给后代子孙。

凯是世所公认熟稔传统礼仪的行家,被推举为纪念拉美西斯执政三十周年施德大典的策划人。经过了一段漫长的统治生涯,法老神力濒临枯竭,因此亟须召唤各方神圣到他面前,请求天上诸神重新赐予他活力。曾有许多恶魔试图阻挠拉美西斯的再生,但都功亏一篑。

凯的雄心不只限于翻查书籍,有几个伟大的计划萦绕在心,规模之大令他不得不求助于法老。向其父透露自己的梦想之前,他必须将它们一一具体化。这就是为什么天一露白,他即登上艾利欧近郊赭山的采石场,以便寻找巨型石英块的原因。在这些地方,依据神话,神明曾屠杀破坏光明的暴徒,将其污血永远烙印在石块上。

尽管从未受过采石或雕刻的训练,但凯天生就与这些天然之石心灵相通,他能窥探蜿蜒于石脉中的潜在力量。

“你在寻找什么,儿子?”

如战胜黑暗的朝阳,其耀眼的光芒照亮他的沙漠王国,拉美西斯凝视着凯。

国王的长子屏住气息。凯从不知道妮菲塔莉曾牺牲性命,将他从一名非法巫师的诅咒中拯救出来,因此他常自问:难道拉美西斯对他毫无怨恨吗?

“你错了,凯。我不会责备你。”

“你看穿了我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你不高兴见到我吗?”

“我以为你在底比斯,而你竟然出现在赭山。”

“埃及正面临一个可怕的威胁,但我得面对它。非到此地静心沉思不可。”

“我们与赫梯之间不是早已相安无事了吗?”

“或许只是有关体战的问题。”

“你会停战还是应战……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能保护埃及脱离险境。”

“你不想帮我吗?”

“从政……不行,我无能为力。况且你的王权将历久不衰,假如你确实遵守先祖祭典的话。我正想跟你谈谈这件事。”

“有什么建议要告诉我吗?”

“应该准备你的下一次再生庆典了。”

“三年前不是才首次举行过了吗?”

“今后,此庆典将定期且密集地举行,这是我研究的总结。”

“需要的话就做。”

“这是你赐予我最大的幸福,父王。在你往后的五十年执政里,众神将群集祝福。埃及上下两地将充满欢乐,苍穹将撒满努特女神的孔雀石和绿松石。”

“你另有新计划,凯,你准备把寻获的石英岩送往哪座神庙呢?”

“几年来,我潜心探索我们的根源。在最古老的祭典里总有一场公牛赛,公牛被取名为阿匹斯,代表足以跨越一切空间的国王神力。应该特别祭拜这头圣牛,为它塑像,表彰其威力……更别忘了维修那些老古迹,例如几座遭时间淘汰和西克索人侵略的金字塔。你能够派给我一些建筑工人以顺利完成这些工程吗?”

“你可以自己挑选工头和凿石工人。”

凯的严肃脸庞笑逐颜开。

“这个地方很奇特,”拉美西斯说,“暴徒的鲜血渗入石心。在这里,光明挑衅黑暗的殊死战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赭山是个代表权力的圣地,在此独行须小心谨慎。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凯,你在寻找什么宝藏?”

国王长子在一块浅褐色的岩石上坐了下来。

“托特之书。这本书记载了许多象形文字的秘诀。它就藏在萨卡拉墓穴的某个角落。我一定要找到它,哪怕需要许多年。”

芳龄五十四的达妮特夫人是位美若天仙的辟尼基人,她体态丰满,吸引不少那些比她年轻许多的男士的眼光。她是富贾的遗孀,哈依亚的好友,继承了一笔丰厚的遗产,足以让她在那幢位于拉美西斯城的豪华别墅里日日歌舞升平,通宵达旦。

这位体态丰腴的腓尼基女子很快地便从丧夫的阴影中走出来,反正她老早就嫌他粗鲁、无趣。装模作样地守丧了几个星期后,达妮特随即投入一位魅力十足的努比亚男士怀里。但他终究让她觉得乏味,一如先前的几名情夫——尽管他们壮硕有力,却早在满足她之前即弃甲曳兵。像达妮特如此沉迷肉欲的情妇根本无法忍受他们的阳痿不振。

达妮特本该返回腓尼基,但她对埃及依依不舍。因为至高杰出的拉美西斯,法老的辖区变成了芬芳的天堂。在其他任何地方,一个女人都不可能像她现在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

夜幕低垂,宾客纷沓而至。和达妮特夫人做生意的埃及富商、垂涎这名腓尼基女子美貌的高官、觊觎其财富的同乡,以及一些女主人急着认识的新面孔。还有什么比看到男人以贪婪的眼光打量着她更刺激的呢?达妮特时而流露活泼可爱,时而冷漠无情,从不让对方知道双方认识后会有何后续发展。无论处于任何场合,她总是主动出击,掌握自主权。那些企图征服她的男人根本无机可乘。

一如往常,佳肴美味引人垂涎,特别是啤汁卤兔肉,外加茄汁鱼子酱,还有上等好酒——因为与皇室交情匪浅,达妮特甚至取得了几坛拉美西斯执政第二十一年与赫梯签订和平条约时所酿造的拉美西斯城红酒。这名腓尼基女子故态复萌,依然对席间的俊美男子频送秋波,捕捉下一个猎物。

“近来好吗,好友?”

“哈依亚!真高兴能够再见到你,我好极了。”

“不怕你笑我拍你马屁,你真是愈来愈美了。”

“因为这里气候宜人,而且失去我歹命丈夫的悲痛亦日渐痊愈。”

“还好,事过境迁,像你这样的女人不该终老孤独。”

“全天下的男人都擅长花言巧语,并且鲁莽无礼,”她娇嗔地说,“我得小心应付。”

“你是真该谨慎小心,但是我深信上苍定会重新赐予你幸福。”

“近来生意如何?”

“工作,做不完的工作……生产高级罐头需要优良的技术人员,他们索价很高。至于深受上流人士喜爱的异国花瓶,进口前少不了讨价还价和运输等杂事,真正的手工艺家亦非等闲之辈。既然品质优良是我的口碑,我便必须小心经营。这就是为什么我累积不了财富的原因。”

“机会在向你招手了……我想你可以高枕无忧了。”

“过去人们误认为我偏袒赫梯人,其实,我只和他们做生意,不谈政治。双方建立和平后,埃及便前嫌尽弃。现在,反而鼓励与外邦从事贸易。这不就是拉美西斯最伟大的功绩吗?”

“法老王真是迷倒众生……真可惜,无缘一亲芳泽。”

拉美西斯与哈度西勒共同签订的那份友好条约使赫梯帝国丧失斗志而埃及大获全胜……哈依亚再也无法容忍那些造成此悲剧的懦夫叛徒。他曾为协助安纳托利亚军队雄踞近东地区持续奋战做过努力。

“能够为你引见一位朋友吗?”他问达妮特,她随即装出受宠若惊状。

“是谁呢?”

“一位旅居埃及的赫梯王子。他久闻你的大名,可惜他个性腼腆,是我央求了老半天他才同意前来参加这场宴会,因为他不善交际应酬。”

“指给我看。”

“他在那里,在那棵月桂玫瑰盆栽旁。”

倚着石柱,墙灯映照在巫里泰舒博的身上,他远离高谈阔论的宾客。明亮的光线勾勒出他脸上粗犷的轮廓,浓密的长发,覆满红毛的壮硕胸膛和战士般的健壮肌理。

达妮特悸动莫名。她从未看过如此性感的野兽。宴会不复存在,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尽早想办法和这匹血统纯正的公马做爱。

正文 第九章

拉美西斯列席赛哈马纳和梅汉卜塔的斗武比赛。撒丁人身穿片甲护胸,头顶铜盘牛角钢盔,手持圆形盾牌,以短剑猛击拉美西斯次子的长形盾牌,逼得他走投无路。法老王命令他的警卫队长不得姑息对方——既然梅汉卜塔亟欲表现其作战能力,眼前的敌人便是最佳的人选。

二十七岁的梅汉卜塔,是名运动健将,英勇、理智,有思想。赛哈马纳虽已年过半百,仍浑身是劲,手脚灵活。梅汉卜塔能躲过他的攻击就算得胜了。

梅汉卜塔后退几步,然后重新出击,虚晃几招,侧转过身。他一点一滴地消耗赛哈马纳的体力。

忽然,这名巨人停下脚步,把锐角长剑和盾牌扔在地上。

“这种小型比画不过瘾,我们来赤手搏击。”

梅汉卜塔犹豫片刻之后,依样画葫芦。拉美西斯忆起地中海岸的那场打斗,那次,他击垮海盗赛哈马纳,进而将他升任为私人侍卫长。

突然俯头前冲,巨人的突击令国王之子大吃一惊。在军校里,梅汉卜塔并没有被教授该如何像野兽般互殴。他被扳倒在尘土飞扬的营地,以为就要被这名旧海盗压死了。

“结束训练。”拉美西斯宣布。

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梅汉卜塔火冒三丈。

“他像抓贼般对我!”

“敌人就是这样猛攻穷打的,儿子。”

“我要求再加战一回。”

“不必了,我已经看到我希望得知的部分。既然你学会了一课受益无穷的教训,我现在就任命你为埃及军队的总司令。”

赛哈马纳点头同意。

“一个月之内,”拉美西斯继续说,“交给我一份有关军队现状及其武器装备的详细报告。”

不待梅汉卜塔喘过气,拉美西斯早已驾车离去。他将把埃及的命运托付于谁,是学问渊博的凯还是骁勇善战的梅汉卜塔?假如两人各自具备的优点,能够集中在同一人身上,抉择当然轻易多了。妮菲塔莉已不在人世,无法为君王建言。至于为数众多的“皇儿”,虽不乏出类拔萃之士,却都不及伊瑟的两个儿子出色。而梅丽妲蒙,妮菲塔莉的女儿,早已选择隐居神庙的生活。

拉美西斯应该考虑皿眉尼今早给他的建议:“但愿陛下能够借助祭典得以重生,继续执政直到生命终点。身为法老王,以前别无选择,今后亦无从选择。”

哈依亚步出仓库后,穿过厂区,经过皇宫走进通往拉美西斯城几座神庙的小巷。洋槐和无花果树夹道,绿阴遮天,这就是拉美西斯之都的景象,既雄伟又温馨。

这名商人穿过左边的阿蒙神庙和右边的瑞神庙,脚步轻快地朝卜塔神庙前进。就在庙门前,他差点往后倒——神庙外墙嵌了几块由雕刻匠刻满耳朵和眼睛的石碑。难道卜塔神听不见人们口中最私密的谈话,看不见人们心底最深处的意图吗?

“迷信!”哈依亚心想,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绕过外墙的凸角,那儿建有一座供奉玛亚特女神的小庙。人们可以从中窥探支持法老文明的深奥秘密,这个永恒的玛亚特戒律,其存在超越时空。

哈依亚停在工坊前,警卫与他熟识,他们闲扯了几句赞颂美丽首都的无聊话,商人接着抱怨某些顾客极吝啬,最后终被允许进入神庙的金银器工坊。哈依亚经常向那些花瓶行家采购,他不时询问此工匠的家里情形和彼工匠的健康状况。

“你恨不得能够窃走我们的制作方法。”一位老工匠一边往车床上摆金块一边嘟嚷着说。

“我放弃了,”哈依亚承认说,“目睹你们如何工作我已心满意单 ”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我想购买一两件精品。”

“好以三倍的价钱卖出!”

“做生意本该如此,朋友。”

老工匠不理会对回绝早已司空见惯的哈依亚。他蹑手蹑脚,神不知鬼不觉地仔细看着初学者把金条交给其他同事,他们则在专业书记员的监督下,为金条称重。之后,此贵重金属被装进一个密闭器皿,放人火中熔化。有人以麦管撩拨火源。扇火者总是鼓胀双颊,不停地吹气,以保持火势均匀。部分工匠将熔化的金属液体倒入形状各异的铸模后,将此材料交给金银器师傅,他们以石锤在铁砧上敲打,以便打造项链、手环、坛瓮、庙堂门饰和神像。此行业的技艺传承采师徒相授,须经多年的努力方能出师。

“太完美了!”哈依亚对一位刚完成一件胸饰的工匠说。

“这是装饰神像用的。”工匠说明。

商人压低嗓音问:“方便说话吗?”

“这里噪音嘈杂,没有人听得见我们的谈话。”

“听说你的两个儿子想讨老婆。”

“可能。”

“如果我送给他们几件家具,你不会不高兴吧?”

“要付多少钱?”

“一个简单的情报。”

“别指望我会把制作的过程透露给你。”

“我不问这个。”

“那你想知道什么?”

“有一批叙利亚人在埃及定居,我很愿意帮助他们改善生活。你的工坊是否也雇用了其中一两名呢?”

“有一个。”

“他对工作满意吗?”

“马马虎虎。”

“假如你愿意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我很愿意跟他聊一聊。”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哈依亚?”

“我老了,又无子嗣,有点财产,所以我愿意资助我的同胞。”

“埃及让你学会了不那么自私……很好。将来你的灵魂接受审判时,冥王一定会赞许你的仁厚宽慈。你想知道的那个叙利亚人是个扇火匠。最胖的那位,长了一对扇风耳。”

“但愿我的礼物能带给你的两个儿子幸福。”

哈依亚一直等到工坊收工,才有机会上前和他的同胞攀谈。尝试与两位对工作条件无所苛求的木匠和泥水匠接触失败之后,这一次他终于获得全胜了。

这位叙利亚籍扇火匠,曾是卡叠什战役的战俘,他拒绝承认赫梯战败的事实,希望和平中止。满腔怒火、容易记仇、报复心强,他正是巫里泰舒博和哈依亚所需要的典型人物。此外,这名粗工尚有几位与他臭味相投的朋友。

哈依亚很快便说服他为他效劳,加入反动组织,负责打击埃及赖以生存的利益。

巫里泰舒博吻啮情妇的颈项之后,猛然进入她的体内。达妮特高兴地呻吟着。终于,她尝到了情欲的滋味,发出了混合了粗暴和无止境的娇嗔。

“再来一次。”她央求。

赫梯人畅快淋漓地尽情享受这位腓尼基美女的性感胴体。早在安纳托利皿军营里,巫里泰舒博即学会如何摆布值得利用的女人。

突然间,达妮特感到恐惧,第一次,她失去主导的地位。这个野兽般的男人,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如此骇人,她再也找不到一位能与她分享其疯狂癖好的情夫了。

子夜时,她终于让步了。

“够了……我受不了了。”

“够了?”

“你是头野兽!”

“你只尝过些毛头小子,美人。我,我是个男人。”

她贴着他的腹部。“你简直棒透了……我真希望永远不要天亮。”

“为什么?”

“因为……你得离开!我们明天晚上再见。”

“我要留下来。”

“你知道这在埃及意味着什么吗?”

“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公开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就代表他们结婚了,所以我们算是结婚了。”

她大吃一惊地放开他。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但是……”

巫里泰舒博用力强迫她躺平,然后压在她的身上。

“你得服从我,女人,我是前赫梯国王的儿子,帝国的合法继承人。而你,你只不过是个供我玩弄、满足我需求的腓尼基婊子。我娶你为妻,你应该感到光荣才是!”

达妮特试图反抗,但巫里泰舒博像只火暴的公羊般强行进入,她立即坠足满足的深渊。

“如果你胆敢背叛我,”赫梯人沙哑地说,“我会宰了你。”

正文 第十章

赛大武从灯心草篮里取出一个圆形面包、一碗燕麦粥、鱼干、一只焖鸽子、一只烤鹌鹑、两副酒酱腰子、一块洋葱烤牛排、一些无花果和一块乳酪。他慢慢地,把这些美食一样样摆在亚眉尼的办公桌上,拨开他正在阅读的纸莎草纸文件。

“这是什么?”

“你瞎眼啦?一顿足以让你止饿两三个小时的丰盛大餐。”

“我从不需要……”

“你非常需要。不填饱肚子,你的脑袋就无法正常运作。”

脸色苍白无血色的书记员反驳说:“你羞辱我?”

“这是惟一能引起你注意的方法。”

“你是否准备开口要求……”

“是啊,正是!我要求增加努比亚省的贷款金额,但是我可不愿意像其他官员那样浪费时间去填写五十几份表格。”

“你有个很官僚的长官,那位努比亚次王。”

“还是个混蛋兼懒鬼!他只为自己的前途着想,根本不管那个拉美西斯委托我开发的省份。为了兴建庙宇和神坛,为了增加农耕地的面积,我需要人力和物力。”

“但还是该遵守某些行政制度。”

“噢,行政制度!令人喘不过气的东西。算了吧,亚眉尼!”

“我非万能,赛大武,巴泽首相和国王本人亲自督导国库开支。”

“把我要求的部分先给我,以后你再做账。”

“换句话说,你要我承担你将犯下的错误。”

赛大武显出不解的样子。

“但是……当然!以你这个文绉绉的书记员术语,一定可以替我们辩解。”

焖鸽子是道美味佳肴,亚眉尼禁不住食指大动。

“是莲花做的,不是吗?”

“我的妻子真是名好巫师。”

“这简直叫贿赂官员。”

“你答应了我的要求,亚眉尼?”

“要不是拉美西斯如此钟情努比亚的话……”

“看我的,再过几年,努比亚一定比埃及任何省份富庶!”

亚眉尼吃起烤鹌鹑。

“既然一些小麻烦都解决了,”赛大武说,“我得向你坦承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昨晚,我和莲花做爱时,突然间,她跳起来嚷道:‘有个魔鬼四处游荡!’她指的不是守在我们床尾的那两条眼镜蛇,也不是拉美西斯将来不得不再次迎击的赫梯军队。”

“你认得那个恶魔吗?”

“千真万确。我认为就是那个凶狠的赫梯人,巫里泰舒博。”

“我们拿他没办法。”

“你通知赛哈马纳了吗?”

“当然。”

“他怎么说?”

“他和你一样恨死巫里泰舒博,而且他认为释放他是个错误,但是这个赫梯人又没有犯什么错。我觉得,这名败北的战士只不过是个落魄的王子,有什么好怕的?”

当第一抹晨曦照进卧房,赛哈马纳便睁开双眼。他的左侧睡着一位努比亚女子,右侧则是个更年轻的利比亚少女,撒丁巨人却连她们的名字都记不得。

“起床了,女孩们!”

因为使错力,巨人打在两位一夜情妇屁股上的那些巴掌显然比预期的还重。她们惊恐的尖叫声吵得他头痛不已。

“穿上衣服,马上离开。”

赛哈马纳跳入那个占了大半个花园的水池,游了大约二十分钟。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比游泳更容易消除宿醉和做爱后的疲倦。

清醒之后,他正准备大快朵颐,享受美味的新鲜圆面包、洋葱、腊肉和牛肉干时,仆人上前通知有位下属求见。

“报告队长,我们发现了巫里泰舒博的踪迹。”

“死了?”

“活得好好的,而且……结婚了。”

“和谁?”

“一个富有的腓尼基寡妇,达妮特。”

“那是拉美西斯城最富有的家族之一!你搞错了!”

“您自己去看,队长。”

“上路。”

赛哈马纳嘴里嚼着一大块牛肉干,纵身一跃上马。

达妮特夫人别墅的警卫本该要求撤丁巨人出示证明文件方可允许他人门搜查,然而目露凶光的赛哈马纳让他打了退堂鼓。他唤来园丁,要他带领拉美西斯的私人侍卫长前去会见女主人。

达妮特身穿几乎曲线毕露的透明亚麻长袍,在赤裸着上身、前胸覆满红毛的巫里泰舒博的陪伴下,坐在绿阴浓密的阳台上享用早餐。

“家喻户晓的赛哈马纳!”赫梯人高呼,显然很欢迎他的造访,“可否邀请他们共进早餐,亲爱的?”

撒丁巨人直挺挺地站在那位依偎在巫里泰舒博身边的腓尼基女人的面前。

“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达妮特夫人?”

“是的,我知道。”

“请说明。”

“是赫梯王子,前帝王的儿子,巫里泰舒博。”

“他曾是赫梯军队的总司令,是一名最想毁灭埃及的顽抗分子。”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巫里泰舒博戏谑地说,“拉美西斯和哈度西勒已握手言和,法老还我自由,大家相安无事!你不也这样认为吗,赛哈马纳?”

撒丁人注意到腓尼基女人的颈部有几处齿痕。

“这个赫梯人昨晚在你家过夜,而且他似乎决定留下来……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达妮特夫人?”

“当然。”

“他强迫您跟他结婚,不是吗,否则就杀了您?”

“回答他,亲爱的,”巫里泰舒博命令。“告诉他,你是个自由的女人,和所有的埃及女人一样,可以自行决定私事。”

腓尼基女人一副泼辣的样子。

“我爱巫里泰舒博,是我挑选他做我的丈夫的!法律无权干涉。”

“请三思,达妮特夫人。假如您愿意承认是这个人非礼了您,我现在就可以逮捕他,而您也不会再有任何危险。我会立刻起诉他,判决结果一定不轻,因为虐待妇女等于犯罪。”

“滚出去!”

“真不可思议,”巫里泰舒博讽刺地说,“我本以为可以好好款待一位老友,没想到反被一名无礼的警察侦讯。你有官方允许你私闯民宅的正式文件吗,赛哈马纳?”

“请小心点,达妮特夫人,否则您将麻烦不断。”

“我妻子和我将控告你,”赫梯人接着说,“但是,这一次算了,快滚开,赛哈马纳,别再干扰我们这对专心享受幸福的恩爱夫妻。”

巫里泰舒博随即热吻这名腓尼基女子。无视撒丁人的存在,她亦热情地开始抚摸她的丈夫。

亚眉尼办公室里的书架和资料柜快承受不住公文档案的重量了。这位国王的机要秘书从未在同一时间内处理这么多文件。因为事必躬亲,所以他每晚只睡两个小时,而且,尽管同僚们不断地抗议,他依然取消了下一季的休假。幸亏丰厚的加班奖金才安抚了他们。

亚眉尼答应赛大武提高对努比亚贷款的要求,不理会那位墨守成规的次王的叫嚣;之后他把个人对此事的看法向蔑视经济学者的首相巴泽报告;他每日依君王的严厉要求细心准备详尽的资料,然后上朝晋见拉美西斯,请求裁决数不尽的行政事务;但是还有其他的大小事情待处理,然而埃及应该维持大国雄风,维持在世上无可取代的地位,所以他只能鞠躬尽瘁,不计个人得失。

然而,就在赛哈马纳闯入他的办公室时,这位脸色苍白、双颊凹陷的书记员自问是否还有能力再挑起另一个新案子。

“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巫里泰舒博千真万确和那位腓尼基女子达妮特结婚了。”

“他真是艳福不浅。此妇人财富之多一如她那丰满的身材。”

“这是天大的不幸啊,亚眉尼!”

“为什么呢?就因为这位前任总司令已沉迷于性欲和游手好闲?”

“是因为我再也无法合法地监视他了。假如他知道被我属下跟踪,他便可提出控诉,甚至打赢官司。现在,他自由了。我无权在公开场合逮捕他,其实他正准备暗中出击。”

“你和达妮特谈过吗?”

“我确定他打过并且威胁过她!但是她却死心塌地地爱着他。”

“才说他游手好闲,他就有时间去谈情说爱!不过你别担心。赛哈马纳。巫里泰舒博就算赢得了一个战利品,这个战利品也不会就此让他心甘情愿地远离征战之途。”

正文 第十一章

哈图沙①,赫梯帝国的首都,风情依旧。建于安纳托利亚高原中央,夏季酷热,冬季严寒,此军事要塞包括:下城,区内最著名的建筑首推雷公神和太阳女神庙;上城,气势威严的帝国皇宫便坐落其上,由一道长达九公里,哨塔和枪眼四处林立的城墙日夜防卫。

①现在的Bogazkoy,位于安卡拉(土耳其)以东一百五十公里处。

当亚侠重见这座象征赫梯军事力量的石城哈图沙时,心情十分激动。就在那场卡叠什战役开战前夕,为出使一项异常艰难的间谍任务,他不是险些丧命于此吗?

这名埃及外交部长的使节团得穿越干旱草原,走过荒凉的军事掩护区才能顺利抵达赫梯京城,其四周高山环伺,令敌军退避三分。建于岩石山顶的哈图沙,仿如一座坚不可破的城堡,工程之大难以想像。而埃及和它那些友善热情的城市已距离他们十万八千里了!

可经由五座城门进入哈图沙,其中两门凿于下城墙,另外三门凿于上城墙。自城外约百公里处即一路相迎埃及大使的赫梯军队将他领向最高的那座城门——斯芬克斯门。

跨进城门前,亚侠入境随俗:他折断三条面包,倒一点酒在那块岩石上,然后口诵一句重要经文:“愿此石永生。”埃及人同时注意到身边有几个油瓶和蜂蜜罐头,其功能为预防恶魔将身上污秽之气带人城内之用。可见哈度西勒帝王并没有抛弃传统。

这一次,亚侠备感旅途劳累。年轻时,他不喜长居某处,热爱刺激且不惜冒险。年事渐高,离开埃及反成了一项负荷。出国等于剥夺他一个无可取代的兴趣:目睹拉美西斯执政。遵循玛亚特戒律,法老王深知“聆听重于一切”的道理,这是妮菲塔莉最钟爱的作家,智者普塔霍特普的忠言。拉美西斯总是让部会首长各抒己见,专心聆听每个人的说法和意见。之后,再以索贝克鳄鱼神蹿水而出的速度拍案定夺,通常只是一个简单的句子,高明、清晰且具智慧。惟有他可无懈可击地精准掌握国家的方向盘,因为这艘国舰归他所有,他是惟一的领航者。天上的神明没有选错人,地上的百姓没有跟错人。

两名头戴盔甲、身穿战袍、足蹬铁靴的军官将亚侠带进哈度西勒的会客室。此宫位于三座群峰相连的高山顶,高塔枪跟旁有精兵日夜监守。任何外力均无法伤害该国主人。这就是为什么王位觊觎者通常宁用毒药暗杀而不徒劳无功地与王储正面冲突的原因。

要不是当初行事机灵的亚侠,成功地协助这名该对其父穆瓦靼力帝王之死赴京请罪的军队总司令潜逃国外的话,哈度西勒本来有足够的办法在此手刃巫里泰舒博。得到埃及政治庇护的巫里泰舒博,反而向拉美西斯提供了大量有关赫梯军队的内部情报。

惟有一条通路可进入百姓敬畏景仰、口中私称的“大堡垒”。当那扇厚重的青铜门再度在他身后关上时,亚侠真有被打入牢狱的感觉。他对即将向哈度西勒转述的事情不抱任何乐观的希望。

值得欣慰的是帝王立即接见了他。亚侠被带进一间冰冷的大厅,厅内圆柱粗大,四壁挂满军队的战利品。

身材矮小、体质孱弱、头系发带、颈戴银链、左臂圈着一铁环,哈度西勒依然身着一袭红黑相间的长袍。乍看之下,人们会以为他微不足道,甚至不具杀伤力,其实是不了解他固执的个性及身为太阳女神祭司长的战略家能力,经过一场长久艰辛的战斗之后,他终于战胜可怕的巫里泰舒博。在这场无情的战斗中,美丽的妻子蒲菟海琶全力支持他,连军、商界人士都对其聪明才智肃然起敬。

亚侠向安坐于笨重简陋王位上的帝王夫妇行跪拜礼。

“愿埃及和赫梯众神明保佑国王和皇后陛下,愿两人的统治天长地久。”

“我们早就熟识了,亚侠,省去那些客套话吧,上来坐在我们身边。吾贤弟拉美西斯近来好吗?”

“好极了,陛下,可否容我无礼进言,皇后美貌着实加添不少贵皇宫的风采!”

蒲菟海琶莞尔一笑。“谄媚依然是埃及外交部长的武器乡一”

“你我早已共建和平,我不用多言谄媚,我的言行或有失敬之处,但真诚无欺。”

皇后陛下一阵脸红。

“假如你依然贪恋美丽女子,”帝王说,“我得当心了。”

“我的确乐此不疲,而且无法从一而终。”

“然而你却曾经拯救拉美西斯脱离赫梯陷阱,进而识破我方间谍网。”

“别夸大其词了,陛下,我只是按法老王的计划行事,是命运眷顾了我。”

“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应该共创未来。”

“这正是拉美西斯的想法。他最大的心愿便是巩固与赫梯之间的和平关系。因为你我两国人民的幸福完全取决于它。”

“很高兴能听到你如此认为。”蒲菟海琶说。

“请容我继续向你们说明法老王的真正心意,”亚侠接着说,“对他而言,你争我夺的时代已告结束,今后不该再为任何事情挑起争端。”

哈度西勒面露不悦。“此话怎讲?”

“没什么,陛下。您的兄弟拉美西斯确信您一定能够了解他心中最隐秘的想法。”

“代我谢谢他如此信任我,并向他强调你我两国之间定能相安无事。”

“两国人民及其同盟国也将为此欢欣鼓舞。然而……”

埃及外交部长用紧握胸前的双手抵着下巴,做沉思状。

“怎么了,亚侠?”

“埃及是个富有的国家,陛下,它是否有办法不成为别人垂涎的对象呢?”

“受谁威胁了?”皇后陛下问。

“利比亚境内,暴动已见端倪。”

“法老王无法镇压此暴动行为吗?”

“拉美西斯希望能够借用一批强有力的武器速战速决。”

哈度西勒以询问的眼光打量着亚侠。

“贵国武器还不够用吗?”

“法老王希望他的贤兄,赫梯帝王,能够大力馈赠他一些铁块,以制造防卫性武器,阻止利比亚的攻击。”

埃及外交部长结束请求,一阵静寂之后,哈度西勒离开座位,不安地在厅内来回踱步。

“我的兄弟拉美西斯向我索求的可是一笔可观的财富啊!铁块,我没有。假如有的话,也将留给我方军队使用!法老王是想趁机剥削我,毁灭赫梯,壮大自己!我国的铁块存量已用罄,可惜现在亦非采铁的最佳时机。”

亚侠无动于衷。“我了解。”

“但愿吾贤弟拉美西斯能以其现有武器击退利比亚人。往后如果他还需要铁块的话,我可以视情况而定送给他一部分。转告他此次的要求令我惊讶和不解。”

“我一定会汇报他,陛下。”

哈度西勒坐回原位。

“言归正传。我女儿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赫梯,成为拉美西斯的大皇后呢?”

“哦……日期还没决定。”

“你此趟前来不就是为了向我宣布这个消息吗?”

“这么重要的决定需要三思而行,况且……”

“另码耍外交辞令了,”皇后插嘴,“拉美西斯到底接不接受休掉伊瑟,册立我女儿为埃及大皇后呢?”

“很棘手的问题,皇后陛下,埃及法律不允许休妻的行为。”

“可否为个女人制定新法律?”哈度西勒直截了当地问,“我根本瞧不起伊瑟和她的那些野心。拉美西斯娶她纯为了填补妮菲塔莉的空缺,一个在建立和平期间扮演决定性角色的真正皇后。伊瑟则一文不值。为了巩固两国永久的同盟关系,拉美西斯一定得迎娶一位赫梯女人。”

“或许可册封你们的女儿为次妃,而且……”

“她非成为埃及皇后不可,否则……”

哈度西勒突然不语,仿佛连他自己都为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惊吓不已。

“为何拉美西斯执意拒绝我们的提议?”皇后心平气和地问。

“因为任何一位法老王都不得罢免大皇后。这与玛亚特戒律背道而驰。”

“他将坚持到底吗?”

“恐怕是的,陛下。”

“拉美西斯明了他不妥协的后果吗?”

“拉美西斯只在乎一件事:依法行事。”

哈度西勒站了起来。

“没什么好谈了。仔细地把这些话转告给我的法老兄弟:要他要么尽快决定迎娶吾女的婚嫁日期,要么准备迎战。”

正文 第十二章

亚眉尼深受背痛折磨,却苦于无时间找人按摩。仿佛尚嫌工作量不够多,他竟还协助凯筹划国王的第二次再生庆典。拉美西斯推说身体状况良好,希望能够延缓该活动。但是他的长子引经据典,义正词严地予以否决。

亚眉尼极赏识凯的严谨态度,喜欢和他一起探讨文学。但是繁重的日常琐事让这名机要秘书连欣赏一首好诗都做不到。

会议中拉美西斯宣布将在南部各省植树的大计划,并训诫了那位未能按期完成工作的河堤维修主管。大会议结束后,亚眉尼和国王到御花园散步。

“陛下有亚侠的消息吗?”

“他已平安抵达哈图沙。”

“要说服哈度西勒放弃计划恐非易事。”

“亚侠曾顺利完成不少超级任务,不是吗?”

“这一次,他的运作空间有限。”

“还有哪些机密消息不宜在大会议上对群臣宣布?”

“首先是摩西,还有一件怪事。”

“摩西?”

“和他的犹太子民格格不入。大家都怕他,但又不得不勉强跟随他。假如我们介入,问题便可轻易地解决。但是将牵涉到摩西,你我的童年好友,况且我知道是你允许他自寻其生路的。”

“既然你已得知答案,又何必再问呢?”

“沙漠警察依然锲而不舍。假如那些犹太人想返回埃及,你会怎么做?”

“等他们回头时,摩西和我已不在人世了。怪事呢?”

“有一批乳香老让人苦等不到。”

“什么原因,亚眉尼?”

“我收到一封帮制造商做加工处理的腓尼基商人的长篇报告:乳香树受冰雹严重侵害,有一棵惨遭病害。所以,今年一无所获。”

“以往曾发生过这种天然灾害吗?”

“我查阅过资料,可以向你保证。很幸运,此现象不常发生。”

“有足够的存货吗?”

“供神庙使用绰绰有余。我已下令腓尼基商人尽快向我们呈报下一季的收成,以便补充货源。”

哈依亚乐不可支。他平日滴酒不沾,现在竟连干了两杯浓烈啤酒。虽然有点儿晕头转向,但怎能不为这节节胜利陶醉狂欢呢?

与那几位叙利亚同胞的接触超出预期的结果。这把由哈依亚撩起的火源,重燃了这些战败、善嫉和羡慕者日薄西山的士气。除了叙利亚人之外还有一批对哈度西勒政策绝望的赫梯人——因他优柔寡断,再也无法出兵攻打埃及。当此两者私下在哈依亚的仓库与巫里泰舒博会面时,彼此均感满意。有此剽悍之士为首,胜利指日可待。

等巫里泰舒博欣赏完那三位努比亚裸体舞女为这对拉美西斯城的新婚夫妇,赫梯王子和达妮特夫人的宾客所做的表演之后,哈依亚还有其他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要转告巫里泰舒博。

这名腓尼基富婆同时活在天堂和地狱里。在天堂中,是因为她对丈夫满意极了,无论白天黑夜任何时刻,他均能以无穷的精力和冲劲满足她的欲望;在地狱里,是因为她无时不担心将惨遭这位出尔反尔的恶魔毒打。她,一向生活自由自在,现在倒成了一名既心甘情愿又忧心忡忡的奴隶。

在这近百名达妮特和巫里泰舒博的宾客眼中只有那三位年轻的女舞者。她们坚挺浑圆的酥胸肆意跳动,细腻修长的双腿连正人君子都为之倾倒。但这群美丽的艺术家可是高不可攀,表演一结束,她们掉头就走。想再一睹其风采,惟有等待另一场相似的豪华晚宴,才有可能出现如此高水准的表演。

巫里泰舒博抛下新婚妻子,上前与两名不愿错失任何舞蹈细节、准备无条件签约的商人攀谈。赫梯人手抓一把葡萄,在那根绘有葡萄藤蔓的圆柱边的沙发椅上坐了下来。圆柱的另一头是哈依亚。不用面对面,两人可趁乐团演奏时,轻声交谈。

“什么事情那么紧急,哈依亚?”

“我和一位以贱价卖给他几只最名贵花瓶的老官员谈过,他说有则传闻把皇宫搞得鸡飞狗跳。最近两天,我忙着求证。我觉得事情并不单纯。”

“和什么有关?”

“为了巩固和平,哈度西勒帝王要求把女儿嫁给拉美西斯。”

“再添一桩外交通婚……没什么了不起!”

“不,不……哈度西勒要她成为大皇后!”

“要一个赫梯女人登上埃及王位?”

“正是。”

“不可思议!”

“拉美西斯拒绝休掉伊瑟,不愿向哈度西勒的最后通牒妥协。”

“换句话说……”

“可不是嘛,大人,可能要开战了!”

“那样将搅乱我们的计划。”

“别太早下断言。依我所见,在弄清楚真相之前,最好什么都不要改变。亚侠现在在哈图沙与帝王谈判。我在那儿还有许多朋友,我们很快便可得知事情的进展。还有……我想让你认识一位有趣的人物。”

“他在哪儿?”

“躲在花园里。我们可以……”

“把他带到我房间,叫他等我一下。穿过葡萄树后,从洗衣房进入屋内。宴会一结束,我马上去找你们。”

等最后一位宾客离开,达妮特即环搂着巫里泰舒博的颈子。她热情如火,惟有其夫懂得如何安抚。以一只近乎温柔的手。他将她带往卧室,那个摆满豪华家具、一束束鲜花和香炉的爱巢。越过门槛前,腓尼基女人早将身上的长袍退去。

巫里泰舒博一把将她推进寝室。

达妮特以为是他的新把戏,等她发现叙利亚商人哈依亚和另一位方脸、鬈发、黑眼珠闪着凶残和疯狂的陌生人时,她简直目瞪口呆。

“谁……你们是谁?”她问。

“朋友。”巫里泰舒博回答。

达妮特惊吓之余,一把抓起亚麻床单,遮住丰满的身体。哈依亚尴尬至极,不明白为何巫里泰舒博非把腓尼基女子扯进来不可。那名目露凶光的男子则纹丝不动。

“我希望达妮特也能听见即将在此交谈的一切,”巫里泰舒博说,“我要她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盟友。今后,其财富将为我们所有。只要出任何一点差错,她都得为此偿命。大家都同意吗?”

陌生人点头同意,哈依亚依样画葫芦。

“你看,亲爱的,你根本逃不出我们三人和那些服从我们的人的手掌心。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嗯,懂!”

“你同意无条件支持我们吗?”

“我向你保证,巫里泰舒博!”

“我不会让你失望。”

赫梯人用右手轻抚其妻的乳房。此一简单动作顿时平息了惊吓过度的达妮特。

赫梯入转身面对哈依亚。

“向我介绍你的客人吧。”

安心之后,叙利亚商人缓缓道来。

“我们很幸运,真的很幸运……我方间谍网曾由一位利比亚巫师欧费尔主导。尽管他法力无边,曾多次打击皇家成员,可惜已遭逮捕处死。对我们而言。这是个严重的损失。但是有个人决定继承其香火,为欧费尔报仇:他的弟弟,马勒飞。”

巫里泰舒博将此利比亚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了不起的计划……但要怎么进行呢?”

“马勒飞是利比亚武装力量最雄厚的部落酋长,攻打埃及是他生存的惟一目标。”

“他同意无条件服从我吗?”

“他将听您指挥,只要您愿意摧毁拉美西斯和他的王国。”

“一言为定。由你居中联络我和我们在利比亚的联邦。要他们好好训练,随时备战。”

“马勒飞耐心十足,大人,多年来利比亚人一心只想血洗法老王带给他们的奇耻大辱!”

“要他等候我的命令。”

这名利比亚人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正文 第十三章

尽管已口上三竿,拉美西斯城皇宫却一片沉寂。因为每个人都埋头苦干,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上至御厨下至女仆,宫内的职员全如幽灵一般行色匆匆。

拉美西斯大发雷霆,吓坏了所有的人,连看着他长大的老仆人都从未见过这种景象。塞特神的威力如暴风雨般排山倒海而来,将遭殃者打得落花流水。

拉美西斯为牙疼所苦。五十五年来,生平第一次因身体病痛感到无奈。宫廷牙医拙劣的医术令他极为不满,怒斥他们远离其视线。除了亚眉尼之外,无人知晓另有他事令法老大为不快:哈度西勒以继续谈判为由,将亚侠扣留在赫梯京城里。这无疑是扣押人质!

全皇宫的希望现在就落在一个人身上:皇家御医长。如果连她都无法减轻君王的疼痛,拉美西斯的怒气恐将变本加厉。

尽管牙痛难忍,拉美西斯仍坚持与惟一能在此困难时刻与其同甘共苦的亚眉尼并肩工作。亚眉尼自己虽也常牢骚不断,对朝臣百官的阿谀奉承深恶痛绝,他认为工作时不必强颜欢笑,所以一位难以共事的国王仍可处理公文急件。

“哈度西勒在嘲弄埃及。”法老肯定地说。

“或许他在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亚眉尼认为,“你的回绝是个令人难忍的侮辱,所以赫梯帝王决定挑起新战火。”

“这只老狐狸想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亚侠的演出必定生动逼真,我相信此刻哈度西勒正困惑不已。”

“你错了!他复仇心切。”

“等亚侠写信回来,我们便可得知真相。透过他使用的密码,你就会知道他还能肆无忌惮地谈判或已被软禁。”

“显然他已被强行扣押了。”

有人轻声敲门。

“我不想见任何人。”国王吩咐。

“或许是御医长。”亚眉尼边反驳边走上前去开门。

侍卫长站在门边,吓得不敢打扰君王。

“御医长来了,”他喃喃地说,“陛下愿意接见她吗?”

侍卫长和亚眉尼侧身让一位美如春日晨曦、如破蛹莲花、如尼罗河上耀眼涟漪的年轻女子进入。发丝近似金黄,脸庞纯真秀气,眼神不偏不倚,眼珠蔚蓝如夏。细长的颈项上戴着一条天青石项链,手腕和脚踝也有几只玉环,身上的亚麻长袍毖现坚挺高耸的乳房,扁平的髋部完美无缺,双腿修长。倪斐瑞果真是“大美人、无瑕之躯、神工之笔”……还有什么其他的名称足以形容她呢?甚至从来无暇欣赏女人、认为女人皆水性杨花、连平心静气读完一篇专业公文都不可能的亚眉尼,都不得不承认其美貌足以媲美妮菲塔莉。

“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拉美西斯抱怨。

“对不起,陛下,我刚在城外做完一个手术,但愿因此能够挽回一个小女孩的生命。”

“你的同事都是些平庸无能之辈!”

“医学是门艺术也是科学,或许他们缺乏的是技巧。”

“幸亏那个帕瑞阿马库老医师已退体了,所有不再需要他医治的病人都捡回了一条命。”

“但是您,您还是不舒服?”

“我没有时间生病,倪斐瑞!快替我治病。”

亚眉尼卷起刚刚交给拉美西斯的会计文件,跟倪斐瑞打过招呼后,便折回自己的办公室。这位法老王的书记员受不了病人的尖叫声,也不敢见血。

“陛下可以把嘴张开吗?”

倪斐瑞开始为这位显赫的病人看病。跻身人人称羡的普通科医生之前,她曾研读和从事过许多专业,从牙科到外科,也念过眼科。

“一位医术高明的牙医一定可以减轻您的病痛,陛下。”

“那么就是你,没有别人。”

“我可以向您推荐一位妙手回春的专业医师……”

“就是你,马上动手。这是你的工作。”

“请跟我来,陛下。”

皇宫的医务室空气流畅,阳光充足,粉白的墙上绘有药草的图案。

国王坐在一张舒适的扶手沙发上,头向后仰,脖子下垫着一块靠枕。

“为了局部麻醉,”倪斐瑞解释,“我使用赛大武提炼的一种药,您将一点感觉都没有。”

“牙痛的原因为何?”

“一颗龋齿发炎感染引起的脓包,我马上替您消肿。不用把病牙拔掉,我会用一种树脂和矿物质的混合物把蛀掉的部分补好。另一颗病牙,我将使用一种依牙医行话所说的‘药到病除’的粉末特效药,内含药用赭石、蜂蜜、石英粉、开口的无花果、蚕豆粉、枯莒、药西瓜、泻根及洋槐树漆等药。”

“你如何挑选药材呢?”

“我拥有一本古贤人着的药帖,陛下,我用自己的方法检验过每一帖药的成分。”

倪斐瑞以大拇指和食指拿着一根尾端系着一小块菱形花岗岩的细麻绳,它立即快速地在药材上方旋转起来。

“你有感应放射物体的能力,和我父亲一样。”

“也和您一样,陛下,你不也曾在沙漠中寻获水源吗?这样还不够,在这个小手术之后,还要特别注意您的牙龈,应每日按时咀嚼一种成分为泻根、刺柏、苦艾、无花果、乳香和药用赭石的牙膏。再度疼痛时,就喝点柳树皮煎剂①,这是种特别的止痛药。”

① 今日阿司匹林的由来。

“还有其他的坏消息吗?”

“我量过您的脉搏和检查过眼白后得知您具有驱除许多病痛的特异功能,但是年老时将感染风湿病……这您不得不接受。”

“希望在灾难来临前我早已不在人世!”

“您是和平和幸福的化身,陛下,埃及希望看到您长命百岁。为您治病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伟人不都活到一百一十岁吗?普塔霍特普直到该岁数时才着手创作他的《格言集》。”

拉美西斯莞尔一笑。“看见你和听你这么一说,我的病痛早已消失了。”

“是麻醉药起了作用,陛下。”

“你对我的医疗政策还满意吗?”

“我即将撰写年度报告书。整体而言,情况令人满意,但是公共和个人卫生观念还不够普及。因为环境卫生,埃及才没有流行病疫。那位金银双宝殿的主管,不该吝啬采购一些可当药材原料使用的珍贵产品。我刚得知我们尚未收到应有的乳香配给,但我不可缺它。”

“别担心,我们有足够的存货。”

“准备好了吗,陛下?”

在卡叠什战场上,面对成千上万排山倒海而来的赫梯军队,拉美西斯稳如泰山。但是当他看见倪斐瑞将工具逐渐伸入他嘴内时却紧闭双眼。

拉美西斯的马车火速奔驰,赛哈马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猛追赶。自从倪斐瑞神奇地为他治好牙痛之后,君王的精力倍增。惟有亚眉尼,虽为背痛所苦,依然迎头赶上,不辞辛劳地工作着。

一封来自亚侠的密函让拉美西斯宽慰不少:他的外交部长并没有被囚禁,而是留在哈图沙准备展开一场无限期的谈判。正如亚眉尼所言,赫梯帝王其实害怕卷入一场前途未卜的战争。

在日照温煦、暖人肌肤的9月底,当涨潮自下埃及退去后,国王驱车纵行于一条流经大镇小城的运河边。没有人,甚至连亚眉尼都不清楚是何紧急任务,非拉美西斯亲自前往执行不可。

自从国王的长兄谢纳及其同谋过世之后,保护拉美西斯的安全任务较以前简单多了。但是行动自由的巫里泰舒博令赛哈马纳寝食难安,而他更自叹不如君王勇猛精进不向岁月低头。

拉美西斯停在运河旁一棵枝丫茂密的大树下,其针状叶片令人着迷。

“过来看,赛哈马纳!依据生命殿堂的资料,这棵是全埃及最老的柳树。从它的树皮,可以提炼出一种抗炎的药物,就是它解除了我的牙痛。这就是为什么我来此答谢它的原因。我甚至还要用我的双手,亲自将柳枝插满拉美西斯城所有的池塘边,我也将下令全国广植柳树。神明和大自然赐给了我们一切,我们应该丰富他们赠予的宝藏。”

“其他任何一块土地,”这名旧海盗想,“都不可能孕育出像他这样一位君王。”

正文 第十四章

寒风吹过安纳托利亚高原,哈图沙的秋天有时酷似严冬。对于哈度西勒殷勤的待客之道,亚侠无可抱怨。尽管粗茶淡饭,每日餐饮依然可口诱人,两位供他排忧解愁的赫梯女子亦尽。

但是他念念不忘埃及和拉美西斯。亚侠只愿在他终生为其效劳的君王庇荫下安享余年,他可以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真正的权力,在孟斐斯求学期间少年亚侠曾为之着迷,原是受了拉美西斯的影响,而非摩西——尽管他曾一度误以为是摩西。摩西为实现他的圣召和最终的真理而奋斗,拉美西斯则逐日建立一个文明和人民的真理,因为他以行动礼赞玛亚特,隐形之神和生命的尊严。如同历代法老,拉美西斯知道固步自封必然走向死亡,亦如一位优秀的音乐家能够同时演奏多种乐器,他以不变的音符再创新乐章。拉美西斯不将神明馈赠的权势变成一种凌驾百姓之上的权威,而是把它当成一份无私的义务。如此忠实无愧于玛亚特才得以让这位埃及法老不沦为一代暴君。他的职责不在奴役百姓,而是让他们自我解放。目睹拉美西斯执政,犹如欣赏一位打造神像面孔的雕刻家。

身着一件仿若其亡兄生前常穿的红黑相问的羊毛大衣,哈度西勒走进埃及外交部长下榻的客房。

“对我的款待你还满意吗,亚侠?”

“非常满意,陛下。”

“这早来的寒意没让你感到不适吧?”

“要说没有,那是骗人的。在此时节,尼罗河岸气候依然温和宜人。”

“各国有各国的优点,你不再喜欢赫梯了?”

“陛下,我年纪愈大,愈安土重迁。”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想通了。明天你便可返回埃及。但是也有个坏消息,我还是不愿妥协,也绝不改变我的要求。我的女儿一定要成为拉美西斯的大皇后。”

“假如法老王坚决不答应呢?”

哈度西勒转身背对亚侠。

“昨天,我召集了军队将领,命令他们随时备战。既然我的法老贤弟向我索求铁块,我便依其要求命人制造了一种独一无二的武器。”

帝王转过身来,从大衣的暗袋里取出一把铁制匕首,交给亚侠。

“很奇特,不是吗?既轻盈又容易操作,而且能够刺穿所有的盾牌。我向各将领出示这把匕首,并且向他们保证,如果拉美西斯敢拒绝我提出的条件,我必手持这把匕首刺杀我的那位拉美西斯兄弟。”

落日余晖照着塞特神庙,这是拉美西斯城中最奇特的建筑。这座混沌之神居住的庙堂搭盖在西克索人首都的遗址上,这些可恨的侵略者曾驱逐第17代王朝的几位开朝先王。拉美西斯将此邪恶之地变成正气之都,他迎战塞特,将其精力纳为己有。

正是在此地,一处惟有塞提之子敢勇闯的禁区,法老王汲取了所需精力,准备迎战下一场战斗。

当拉美西斯步出神庙,次子梅汉卜塔迎上前来。

“我的任务完成了,父王。”

“做得真快……”

“我查遍了拉美西斯城和孟斐斯所有的兵营。”

“你完全不信任将领们的报告?”

“嗯……”

“有话直说。”

“完全不信任,陛下。”

“为什么,梅汉卜塔?”

“我观察过他们,一群衣食无缺的人,只知贪恋你建立的和平,早忘了该进行的严格的军事训练。自视实力强大,自傲过去的战绩,我们的军队陷入长眠了。”

“我军的武器配备如何?”

“数量足够,但品质欠佳。近几年来,铁匠工作懒散,许多战车早该彻底维修了。”

“由你去负责此事。”

“我担心会引起公愤。”

“当埃及的前途已危在旦夕,其他的一切根本不足为道。做一名真正的军队总司令,命令萎靡不振的军官提早退休,提名忠于职守的可靠之士,并且重新整装军队。等任务完成后再来见我。”

梅汉卜塔向法老王鞠躬答礼后,便前往军队司令部。

为人父亲本该以另外一种口气对儿子说话,但是拉美西斯是埃及上下两地的主人,而梅汉卜塔可能是他的继承人。

伊瑟彻夜未眠。

尽管她幸福无比,能够每日目视拉美西斯,与他交换心语,陪他出席宗教庆典和官方仪式……还有她的两个儿子,凯和梅汉卜塔,亦成就非凡。

但是伊瑟却日渐消沉,日渐孤独,好似过多的幸福反噬其骨,剥削其力。失眠的原因显而易见:妮菲塔莉是和平的建立者,而她,伊瑟却成了战争的同义词。正如海伦是残暴的特洛伊战争的元凶,她在全国人民眼中,将成为挑起埃及和赫梯新争端的导火线。

在梅汉卜塔的推动之下,官兵将士皆不敢质疑其权威,拉美西斯城的军事行动方兴未艾。密集的军事训练和武器生产重新拉开序幕。

皇后的美发师急躁不安。“我什么时候可以帮您上妆呢,皇后陛下?”

“国王起床了吗?”

“早起来了!”

“我们将一起用餐吗?”

“他通知了您的总管家,说他今天将整日和首相及被急召回拉美西斯城的迦南边城将领共商国事。”

“叫人备好我的轿子。”

“皇后陛下!您还没梳头,我还没为您戴上假发,还没为您化妆,我……”

“快去。”

对十二位强壮的轿夫而言,伊瑟只不过是个轻盈的负担。他们抬着皇后,从皇宫一路奔向亚眉尼的办公室。因为大皇后要求加快脚步,他们不但可以领赏,而且另有假期。

皇后来到一个真正群蜂熙攘的工作场所。由二十名书记员组成的亚眉尼精英工作队,正忙着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无暇交谈一句话。他们阅读资料,为国王的机要秘书做摘要,然后过滤、建档,一刻不得闲。

伊瑟穿过圆柱大厅,某些官员忙得连抬头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当她步入亚眉尼的办公室时,他正一边啃着一片涂满鹅油的面包,一边给某谷仓管理员起草一份警告信。

惊讶之余,拉美西斯的秘书马上站起来。

“皇后陛下。”

“请坐,亚眉尼,我有事要告诉你。”

皇后关上办公室的木门,插上门栓。这名书记员感到浑身不自在。假如他有多欣赏妮菲塔莉,他就有多讨厌伊瑟,甚至和她发生过冲突。她不似平日光鲜靓丽,眼神呆滞,脸上的倦意连化妆品都掩饰不了。

“我需要你的帮忙,亚眉尼。”

“我不觉得,皇后陛下。”

“请别再跟我斗智了。我并非不知情,假如法老王休了我,朝廷上下将可松一口气。”

“皇后陛下!”

“果然如此,可惜我无能为力。你无事不知,人民对此事有何看法?”

“很难说……”

“我想听实情……”

“您是大皇后,没有人敢批评您。”

“告诉我实情,亚眉尼。”

书记官低垂眼睑,假装注视公文。

“您应该了解,皇后陛下,国人早已习惯太平岁月的日子。”

“国人爱戴妮菲塔莉,对我不屑一顾,这才是你想对我隐瞒的事实。”

“是时势所趋,皇后陛下。”

“烦请通知拉美西斯,告诉他我明了事态严重,而且为免发生战争,我愿意牺牲。”

“拉美西斯自有打算。”

“请说服他,亚眉尼,拜托你。”

国王的机要秘书被伊瑟的真诚所感动。第一次,他觉得她不愧为埃及皇后。

正文 第十五章

“为何你迟迟不动身呢?”哈度西勒问亚侠。

“因为我希望您能够回心转意。”

身裹红黑相间的羊毛大衣,头戴呢帽,赫梯国的主人受不了城门外那阵阵呼啸而过的寒流。同样身披大斗篷,埃及的外交部长依然感觉冷冽刺骨。

“不可能,亚侠。”

“您宁为一个女人无端地掀起一场战争?特洛伊之战是个前车之鉴。为何非逼迫你我双方成为杀戮战场的奴隶不可呢?皇后的任务应是创造生命,而非死亡。”

“你的论点真是精彩极了,可惜太埃及化了!赫梯人民绝不允许我低声下气。假如我向拉美西斯妥协,我的王位恐将不保。”“谁敢威胁您。”

“倘若因我的行为举止让赫梯军队蒙受侮辱,恐怕我也无法再苟延残喘了。我们是一个好战的民族,亚侠,下一位取代我的暴君比起我来将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向你保证。”

“拉美西斯深信您的统治能够历久不衰,陛下。”

“我还可以相信你说的话吗?”

“我以最珍贵的东西——拉美西斯的生命向您保证。”

两个男人在眺望首府,竖满岗哨的城垣巡查道上踱了几步。环顾四周,全城皆兵。

“难道您不厌战吗,陛下?”

“军人令我厌烦,但是缺少他们,赫梯必将亡国。”

“埃及从不好战,它宁愿选择友爱和建立神庙。卡叠什之役不早成过往云烟了吗?”

“别为难我,亚侠,难道还要我表明宁愿生为埃及人嘛!”

“任何一场埃及和赫梯间的新冲突都将是场浩劫,削弱你我两国的实力,壮大亚述。请同意让令爱成为拉美西斯的外交官夫人,而伊瑟仍为埃及大皇后的事实吧。”

“我已后退无路了,亚侠。”

拉美西斯大帝的外交部长凝视着下城,城中心便是雷公神和太阳女神庙。

“人类是邪恶和危险的动物,”他说,“他们终将血溅大地,自灭九族。当他们闭门自残时,任何道理都无法劝退他们。为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因为人类同渐疏远神明,”哈度西勒回答,“当人与神断绝所有的联系之后,惟有那些狂热崇拜凌虐蝼蚁众生的暴君的信徒得以苟活。”

“真巧,陛下……您这番话,让我不得不承认我这一生都是为创造天地和谐的玛亚特而战,仿若世上其他一切全都微不足道。”

“否则,你怎么可能成为拉美西斯的朋友?”

冷风萧萧,寒意加深。

“还是进去吧,亚侠。”

“这简直太愚蠢了,陛下。”

“这的确是我的决定,可惜你我无力改变。但愿赫梯和埃及众神为我等祈福,显现奇迹。”

拉美西斯城的河港码头边万头攒动。当日,几艘来自孟斐斯、底比斯和南部城市的货轮在此卸货。港边的市集,平日热闹非凡,这一天更是喧嚣不已。那些承租较佳摊位的贩售商——其中大部分是善于经商的女贩——早准备好要趁机大赚一笔。

巫里泰舒博和达妮特手挽着手,随着闲散的人群四处浏览,瞧一瞧布料,看一看凉鞋、高级木盒以及一些其他有趣的东西。拉美西斯城的居民倾巢而出,美艳的腓尼基女人以生硬的微笑和数不尽的熟人打招呼,对于赫梯王子的男性气概无人不侧目注视。满意极了,巫里泰舒博发现赛哈马纳的警察队不再跟踪他。在埃及,骚扰一位好公民等于犯罪,巫里泰舒博一定会上诉抗议的。

“我可以……买点东西吗?”腓尼基女人怯声地问。

“当然啦,亲爱的,你大可随心所欲。”

达妮特立即疯狂采购,借以舒缓平日焦虑不安的心情。这对夫妻一摊逛过一摊,来到哈依亚的摊位前。叙利亚商人向他们推荐锡杯、瘦长的大理石花瓶和深受仕女们喜爱的五彩玻璃香水瓶。当达妮特和哈依亚的一位助手正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时,哈依亚走近巫里泰舒博。

“来自哈图沙的大好消息,由亚侠主导的谈判彻底失败了。赫梯帝王不愿放弃他的要求。”

“那么谈判可说是完全被迫中止了?”

“亚侠已返回埃及。哈度西勒给拉美西斯的回答是一把帝王发誓手刃法老王的铁制匕首。”

巫里泰舒博静默不语许久。

“今晚,你亲自将我妻子选购的物品送来。”

强壮的赛大武每日都有新的发现。

到底莲花,他美丽的努比亚妻子,如何能够长生不老呢?她既不涂脂也不抹粉,这名女巫师魅力不减当年,连她的丈夫都难以抗拒。和她在一起,爱情是一场惊奇不断的迷人游戏。

赛大武亲吻莲花的酥胸。

突然间,她全身战栗。

“你没听到有个怪声音?”

“是你的心跳声,比平常快……”

赛大武的热情令莲花激动兴奋,她一心只想与他分享这醉人的情欲。

这名不速之客裹足不前。当她走进实验室时,原本期待这对夫妻不在家。然而即使身处拉美西斯城,赛大武和莲花依然不愿随便远离那些装着眼镜蛇和响尾蛇毒液的瓶瓶罐罐。经过皇家御医长的同意,他们将继续自己的研究,可望发明新药或改良旧药。大宴小酌和交际应酬引不起他们的兴趣——叫人如何偏爱那永无止境的闲扯胜于研究这些致命但亦能救命的毒液呢?

呻吟和喘息声让访客安了心,这两个爱侣全心投入,根本无视她的存在。现在只要她不自乱阵脚,小心翼翼地偷走一瓶毒液即可。但是要选择哪一瓶呢?多此一举的问题,随便一瓶不都可以吗?它们的成分原始,况且未经处理,效力十分惊人。

一步、两步、三步……赤裸的双脚滑过地砖。只差一米,这位不速之客就可进入禁区的中心点了。

突然间,有个东西往上蹿。

这名女子惊吓之余,停下脚步。黑暗中她认出是一条前后晃动的跟镜蛇。女窃贼因为惊恐过度,连喊叫的力量都没有。本能告诉她应马上往后退,她蹑手蹑脚,悄悄地移动。

她觉得好像已经跑了几个小时之久,等她远离视线之后,那条看家的眼镜蛇重新进入梦乡。

亚眉尼重数纸莎草纸:四十二张,每个省份一张。依据运河和水池的多寡,各省结果迥异,得力于中古帝国法老王所开凿的大片湖泊,法尤姆省,早已拥有各式树种,领先群雄。依据拉美西斯的法令,埃及各地应广植柳树,各神庙实验室得以萃取其树皮提炼止痛药剂,供医疗人员使用。

这份额外的工作令亚眉尼大为不快,且其下属还应担保后果,但是法老王的指示不容置疑。幸亏,他身为国王的机要秘书到底不必为战事烦恼!梅汉卜塔表现杰出,从未曾到他办公室自怨自艾。

亚眉尼抱着成堆的公文,拦下君王,他正准备前往阿蒙神庙举行晚祷。

“陛下能给我几分钟的时间吗?”

“除非是紧急事件。”

“好,我不勉强……”

“你有备而来,什么事让你惶恐不安?”

“伊瑟来问过我一些事情。”

“她开始过问国事?”

“她不希望成为我国与赫梯开战的导火线。我得向你承认,她的真诚令我动容。”

“就算伊瑟能以其魅力令你折服,难道埃及王国就不再有危险了?”

“真的,陛下,大皇后真的担心成为新战端的祸源。”

“这问题已经解决了,亚眉尼。只要我们对赫梯稍微让步,之前的奋斗都将功亏一篑。罢黜大皇后无疑是引狼入室。伊瑟不必为此悲剧负任何责任,惟一的罪魁祸首就是哈度西勒。”

正文 第十六章

寒冷的雨点落在哈图沙上空,埃及外交部长的使节团正准备离境。皇后陛下身着红色流苏长袍,高雅端庄,无视严寒,前来与亚侠道别。

“国王卧病在床。”她透露。

“不要紧吧?”

“只是轻微发烧,很快就会退了。”

“预祝国王早日康复,皇后陛下。”

“谈判破裂,我深觉可惜。”蒲菟海琶承认。

“我也是,皇后陛下。”

“假设拉美西斯终将妥协呢?”

“别凭空幻想了。”

“我从未见过你如此悲观,亚侠。”

“现在只剩下两个希望:奇迹出现和您本人。您无法劝退陛下打消其坚不妥协的心意吗?”

“直到目前为止,依然徒劳无功……但是我会继续努力。”

“皇后陛下,我很想告诉您……算了,已经不重要了。”

“我洗耳恭听。”

“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亚侠怎能对赫梯皇后坦承,在所有他见过的女人当中,她是他惟一愿意迎娶的女人吗?这将会是个不为世人饶恕的错误的审美观。

亚侠深情地看着蒲菟海琶,好似希望将这张无法一亲芳泽的脸庞永远印在脑海中。之后,他鞠躬道别。

“请别带着悲伤离开,亚侠,我将竭尽所能,避免不幸发生。”

“我也会的,皇后陛下。”

当使节团逐渐朝南离去,亚侠便不再回头。

赛大武感觉无比舒畅,他独自步出房间,不惊扰裸裎的莲花,她的胴体如此动人心弦,持续地挑逗着他的欲望。他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才走向实验室。昨晚采集的毒液得在隔天动手处理——努比亚省的省务工作并没有让这名蛇虺巫师忘了本行的行规。

一名手捧水果托盘的年轻女仆驻足不前,被赛大武不修边幅的外表吓得目瞪口呆,她连逃跑都不敢——这个男人不就是那位大胆赤手抓蛇、不怕被蛇咬的巫师吗?

“我肚子饿,小美人,去帮我拿些鱼干、牛奶和新鲜的面包来。”

小女仆全身颤抖,听命行事。赛大武走进花园,躺在草地上,尽情地享受土地的芬芳。他开怀畅饮,然后哼着一首惟有内行人听得懂的古调,重新走回位于皇宫侧翼的实验室。

他没有穿上那件平日常穿的衣服,一件浸过防毒解药的羚羊皮外套。使用这些毒液得格外小心,因为处理不当将比被蛇吻更危险。多亏这件可随身携带的医用外套,赛大武战胜了不少病毒。

和莲花亲热之前,他把那件外套放在一张小矮凳上。不,他记错了……是放在另一个房问。赛大武在会客室、圆柱小客厅、浴室和洗手间四处搜寻。

不见踪迹。

最后的可能:卧室。对,当然……直到那里他才脱下那件珍贵的外套。

莲花睡醒了,赛大武轻吻她的酥胸。

“告诉我,亲爱的……你把我的外套放到哪里去了?”

“我碰都没碰过它。”

赛大武神情紧张,翻遍整个房间,还是没有结果。

“不见了!”他下结论。

赛哈马纳满心期待,这一次,拉美西斯能够带他一起前往围剿赫梯人。

这么多年来,这名旧海盗一直梦想手刃安纳托利亚蛮族的咽喉,斩断那些战败者的手臂,以示功绩。当年国王亲赴卡叠什战场时,撒丁巨人接获命令留守拉美西斯城,保卫皇家成员的安全。自此,他训练了一批能够胜任其职的愉快的警卫,。而今日他只想大展身手,鏖战沙场。

赛大武突访训练兵营让赛哈马纳感到错愕。两人虽非默契十足,但也学习相互尊重,知道有一共同点联系彼此:对拉美西斯的赤胆忠心。

旧海盗停止拳击木头人的练习。

“碰到麻烦了,赛大武?”

“有人偷了我最珍贵的宝贝:那件医用外套。”

“知道可疑的对象吗?”

“一定是一名善妒的医师,而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它”

“能说清楚些吗?”

“唉,没办法!”

“有人跟你恶作剧,因为你在努比亚太出风头了。皇宫内,你也不太受欢迎。”

“下令搜查皇宫、贵族别墅、工厂和……”

“冷静点,赛大武!我会派两个人去调查此事,但是现在是总动员时期,你的那件外套并非当务之急。”

“你知道它救过多少人的性命吗?”

“我不知道,但是你最好另外找件新的”

“你说得倒轻松,我已经习惯了那一件。”

“得了吧,赛大武!别长篇大论了,和我一起去喝一杯!之后,我们再去城里那家最著名的皮革店。反正,总有一天,蛇得蜕皮更新!”

“我一定要查出窃贼是谁。”

拉美西斯审阅梅汉卜塔最近的一篇报告,内容简洁清晰。他的次子做事果然条理分明。等亚侠从赫梯归来之后,法老将和哈度西勒展开最后的谈判。当然,赫梯帝王绝不会轻易上当,而且,和埃及国王一样,正好利用此一空当厉兵秣马。

埃及的精英部队士气高昂,连拉美西斯都始料未及,所以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募集一批好战的外国佣兵,并且加强新兵的训练。至于武器方面,多亏兵工厂加强生产,缺额很快便可补足。经拉美西斯批准,由梅汉卜塔任命的新军官也将培训一部分能够击败赫梯军队的新战士。

当拉美西斯率军北伐之际,胜利在望必定激荡各将士官兵之心。

哈度西勒真不该拒绝和平。埃及不仅将铆足了劲做殊死战,而且将主动出击,令安纳托利亚战士们措手不及。这一次,拉美西斯一定会夺下卡叠什城堡。

然而,国王的心中萦绕着一份异常的不安,仿佛对将行之事举棋不定。既然妮菲塔莉已不在人世,无法为他指点迷津,君王只得求助神明。

拉美西斯命令赛哈马纳备好一艘快艇,前往中埃及的赫尔孟城①。正当国王步上甲板时,伊瑟上前向他请求。

①“八神(创世神)之城”,希腊人称它为赫尔孟城或“海尔梅斯之城”,海尔梅斯即希腊语的托特,它统领此城,即现今的Ashmouhein。

“我可以和你一同前去吗?”

“不可以,我必须独行。”

“有亚侠的消息吗?”

“他马上就回国了。”

“你了解我的感受,陛下,只要你下达命令,我必遵守。埃及的幸福比我个人的幸福更重要。”

“感激不尽,伊瑟,但是假如埃及向邪恶妥协,此幸福便不复存在。”

白帆船向南渐行渐远。

沙漠边,托特神大祭司的公墓附近,有一棵巨大的姜果棕榈树,比其他同种的树木高出许多。依据神话,托特是神明光环的轴心,也是圣言的主人,它曾在此显现于信徒面前,要他们言必有物,勿信口开河。拉美西斯知道这位书记员们所信仰的神明是沉默者的清泉,是饶舌者的死海。所以国王将在此棕榈树下默想一天一夜,以平息脑中波澜汹涌的思潮。

黎明时分,一阵长嘶迎接初升的朝阳。

距离拉美西斯不到三米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只大猴子,一只下颔外突的狒狒。法老定睛直视。

“为我指点迷津,托特,你上通天文,下达地理。你为神明和人类启示天法,你的话语就是力量。指引我步上正途,那条造福埃及的正途。”

狒狒后脚着地,挺直全身。比拉美西斯还高大,它前脚指向太阳,做祈祷状。国王仿其动作,他的双眼直视太阳,不被灼伤。

托特的嗓音划破天际,从树而降,进而透过狒狒的嘶吼,法老将之收集,典藏于心。

正文 第十七章

阴雨绵延数日,浓雾不利于埃及外交使节团前行。亚侠十分钦佩这几头驮驴,虽然身负七十公斤重的物品,依然安步当车,无视恶劣的天气。埃及人认为它们是塞特神在世上的化身之一,精力无穷,没有驴子,就没有繁荣。

亚侠快马加鞭离开叙利亚北境,再穿过腓尼基,进入埃及的保护属地。平日他热爱旅行,但这一趟却像个沉重的负担。沿途风光令他厌倦,群山壑岭让他心惊,连大溪小河都引他胡思乱想。

使节团的军事负责人是后援部队的一名老兵,当拉美西斯于卡叠什战场上孤军奋战时,他曾助他一臂之力。此人深谙亚侠,对他十分敬重。其密探神迹和地理知识更加深人们对他的推崇,这名外交部长亦以和蔼可亲、出口成章为人称道。但是,这一路上,他却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趁在一处客栈人畜取暖休息的机会,老兵在亚侠身边坐了下来。

“您不舒服吗?”

“只是有点累,没什么。”

“结果令人沮丧,不是吗?”

“可惜,本该有好的结果,不过只要拉美西斯执政够久,两国的情势便不会陷入僵局。”

“我最清楚赫梯人,他们既野蛮又自负,停战几年反将使他们复仇心切。”

“您错了,我们的世界或许将为了一个女人而四分五裂。当然,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是埃及的大皇后。拉美西斯说得对:当我国文明的基本价值受到威胁时,绝不能轻言妥协。”

“这不像一般的外交辞令!”

“退休的年龄到了。我曾说过,一旦外交游说令我疲惫和厌烦,就该辞职了。这一天终于到了。”

“国王不会批准您离去。”

“我和他一样固执,我会努力与他达成协议,找个人继承我的工作比想像中容易多了。那些皇子并非全是些平庸的政务官,其中某些人甚至是极优秀的国家公仆。从事外交工作,若失去了好奇心,便该罢手。外面的世界对我已无吸引力,我现在只想端坐棕榈树下,静观尼罗河流淌。”

“只是一时的疲惫吧?”老兵闷道。

“谈判和交际对我已索然无味。我心意已决,不容改变。”

“我也是,这是我最后一次执行任务。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您住在哪里?”

“卡纳克附近的一个村庄。家母年事已高,若能陪她平静度过晚年,我将终身无憾。”

“您结婚了吗?”

“根本无暇顾及此事。”

“我也是。”亚侠说,若有所思。

“您还年轻。”

“我宁愿等到终老时才失去对女人的爱恋。到时候,我会勇敢地接受此一缺憾。但愿典狱大神能恕我无罪。”

老兵以火石和干柴起火。

“我们有上等的牛肉干和一流的好酒。”

“我只想喝杯酒。”

“您不想吃点东西?”

“我对某些食物的确失去了胃口,或许这便是成仙的开始?”

雨终于停了。

“我们可以上路了。”

“人畜都累了,”老兵说,“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

“我想进去睡一会儿。”亚侠说,其实他明知自己一点睡意也没有。

使节团穿过一座浓密的橡树林,林下是一道遍布龟裂石块的陡蛸斜坡。小队只能在羊肠小径上鱼贯前行。天色骤变,风起云涌。

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在亚侠心中挥之不去,他试着回忆尼罗河岸,回忆拉美西斯城别墅里那座绿意盎然的花园,他曾在那儿度过多少欢乐时光,而他终将有时间得以照料猫、狗和猴子等宠物了,然而此怪异感觉依然如影随形。

他将右手摆在那把哈度西勒托付给他,企图迷乱拉美西斯的铁制匕首上。迷乱拉美西斯……哈度西勒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法老从不向威胁求饶。亚侠真想把这个武器丢人滚滚河水里,然而拉开两国敌对场面的毕竟不是这把匕首。

过去,亚侠一度以为结合异国风俗:化分为合是人间美事;现在,他认为事实正好相反。单一性反会制造出一批恶魔和一些无神国家,他们屈服于利诱中,相信假公济私和引人犯罪。

惟有拉美西斯有能力扭转人类愚蠢和偷懒的天性,指引他们崇拜神明。假如上天从不曾赐予人类一个拉美西斯,世界必将混沌毁灭,血流成河。

多亏人类可以仰赖拉美西斯替天行道!法老王,神明和苍天就是他的导师。独自于神庙内中堂面对诸神时,他所面对的亦是有事服其劳的全国百姓,根本不计个人的光荣得失。况且,几百年来,法老制度曾战胜无数的艰难险阻,平安度过千百次的危机,关键就在于此制度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等他卸下周游列国的部长行囊之后,亚侠将重新汇整有关法老王半神半人双重天性的古老文献,然后编辑成册献给拉美西斯,神话将于温柔的夜晚,流传于葡萄藤下或莲花池畔。

亚侠很幸运,真的很幸运。身为拉美西斯大帝的挚友,帮助他粉碎接二连三的阴谋,排除赫梯国挑起的战端……还有什么比这些经历更刺激的吗?多少次,为了卑躬屈膝、离经叛道和平庸无能,亚侠对未来彻底绝望,但是又有多少次,因拉美西斯的出现,阳光再度普照大地。

一棵枯死的树木。

树身高大,树干粗壮,树根坚韧,此树看似顶天立地。

亚侠莞尔一笑,此树的死亡不就是其他生命的开始吗?因为鸟儿可以在此栖息,昆虫得以温饱。死亡本身即象征生命环扣之间的奥秘。而法老们又象征什么?岂不就是滋养和保护一个民族的参天古树吗?拉美西斯永远不会死亡,因为其职责要求他在有生之年,必须跨越冥间的重重大门。而惟有具备超自然能力的君王能够日理万机,尽善尽美。

亚侠从未亲临神庙,但与拉美西斯神交已久,潜移默化当中,他亦得知某些惟有法老王拥有和隐藏的秘密。或许拉美西斯的这名外交部长已对平静的退休生活感到厌烦,即便尚未开始;离群索居可能还刺激些,因为可以投入另一场冒险,心灵的冒险。

羊肠曲径益见惊险,亚侠的坐骑步履蹒跚。再过一个山口,就是通往迦南的下坡路,之后便是抵达埃及三角洲北边防的阳关大道了。长久以来,亚侠拒绝相信他有朝一日会心甘情愿地蛰居在那片充满喧嚣和热情的家乡土地,安分守已地面对一份单纯的幸福。直到回程当天的清晨,他揽镜自照,发现了生平第一根白发;偏巧,安纳托利亚山顶的雪季亦提早到来。一个不容置疑的警告,他畏之如虎的衰老已战胜了一切。

惟有他自己清楚过度的旅途奔波,过多的刺激冒险以及过多的意外惊险早让他形销骨立。倪斐瑞,皇家御医长,虽然可以帮他减轻某些病痛,预防衰老,但是亚侠毕竟不像拉美西斯拥有宗教赐予的新生力量,这名外交官已殚精竭思,几乎用罄了一生的岁月。

突然间,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号,亚侠勒马停车,回头张望,背后又传来几声惨叫,俯看车下,厮杀激烈,橡树顶上,箭如雨下。

道路两旁窜出手持匕首和长矛的利比亚人和赫梯人。

几分钟之内,半数的埃及士兵即惨遭歼灭。幸存者奋力抵抗,成功地剿杀了几名侵略者。

“快逃!”那名老兵建议亚侠,“往前直奔!”

亚侠当机立断。取出那把铁制匕首,冲向一名利比亚弓箭手,他头系黑绿色发带,上插两根羽毛,极易辨认。亚侠一个快而准的动作,割断其咽喉。

“小心,小……”

老兵高声疾呼,可惜尾音化为凄喊。一名手持利剑、长发披肩、胸毛红赤浓密的恶魔刚砍下他的脑袋。

同时,一枝飞箭刺中了亚侠的背部。这名埃及外交部长张口结舌,跌落泥泞湿地。

所有的打斗戛然而止。

恶魔走向受伤者。

“巫里泰舒博……”

“可不是吗,亚侠,我打败你了!终于可以报一箭之仇了,你这个该死的外交官,你让我身败名裂!不过你只是阻挡我前途的一块绊脚石。现在,该轮到拉美西斯了。拉美西斯将以为谋杀你的人是那个懦夫哈度西勒!你觉得这样的计谋如何?”

“什么……懦夫……你才是……”

巫里泰舒博夺下那把铁制匕首,猛地刺进亚侠的胸膛。趁火打劫早已开始,要不是这名赫梯人从中插手,那些利比亚人恐已自相残杀了。

亚侠现在连蘸血写下“巫里泰舒博”的力气都没有,只以食指,强忍游丝般的最后一点儿力量,在上衣胸口处画下一个象形字母,然后弓身而亡。

这个象形字母,拉美西斯一定能够会意的。

正文 第十八章

整座皇宫寂静无声。拉美西斯甫自艾利欧归来,立刻感觉事有蹊跷。文武百官缩头畏尾,行政阁员足不出户。

“去把亚眉尼找来,”国王命令赛哈马纳,“带他到阳台来找我。”

拉美西斯从皇宫顶点,得以俯视全城,摩西曾是造城的建筑师之一。绿墙白屋安居在棕榈树下;行人三两成群散布在花园里或池塘边;皇家军旗高悬杆端,立于神庙塔门两侧,象征神灵永在。

托特神明要求君王维护和平,不计任何代价。在此危机四伏的迷宫里,由他负责找出一条防止屠杀和灾难的康庄大道。为国王指点迷津的同时,这位智慧之神亦赐予他一个新愿望。他原是神辉降身而成的太阳瑞神之子,现在他亦成了黑夜太阳托特神之子。

亚眉尼的脸色比平日更苍白,眼中透露着一抹无尽的悲伤。

“你,至少,你敢对我直言不讳!”

“亚侠过世了,陛下。”

拉美西斯强装镇定。

“在什么情况下?”

“使节团遭人攻击。有位牧人发现他们的尸体后,向迦南省警察报案,他们随即赶赴现场,其中一名警员认得亚侠。”

“尸首经过官方确认了吗?”

“是的,陛下。”

“他的遗体现在何处?”

“在一座城堡里,与其他使节团成员的遗体放在一起。”

“无一人幸存?”

“无一人。”

“有无目击者?”

“没有目击者。”

“派赛哈马纳立即前往出事现场,采集任何蛛丝马迹,并运回亚侠和其同僚的遗体,他们将长眠于埃及的国土上。”

撤丁巨人和一小队佣兵快马加鞭直奔那座城堡,再以同样风驰电掣的速度赶回埃及。当他一抵达拉美西斯城,赛哈马纳便将亚侠的遗体交给一位干尸师傅,他为尸首彻底清洗涂上防腐香料后,才带到法老面前。

拉美西斯伸出双手抱起他的朋友,将他放在皇宫寝室的一张床上。

亚侠的遗容安详。身覆纯白裹尸布,看似沉睡一般。

拉美西斯面对遗体,亚眉尼和赛大武分立两侧。

“是谁杀了他?”赛大武问,双眼红润,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一定要查出凶手是谁,”国王保证,“我正在等候赛哈马纳的调查报告。”

“他的墓穴已经准备好了,”亚眉尼强调,“一生的评论亦功多于过,诸神会让他再度转世为人的。”

“指派我的儿子凯主持出殡大典,兼吟诵那段轮回转世的古老经文。他在世上所建立的各种关系,都将带到天上去。亚侠为国效忠,将可保佑他在天国逢凶化吉。”

“我将手刃杀害亚侠的凶手,”赛大武说,“从今以后,我矢志不忘此心愿。”

赛哈马纳前往晋见君王。

“有何发现?”

“亚侠被飞箭击中右胛骨,伤势不算太严重。这才是致他于死地的武器。”

赛哈马纳将匕首递给拉美西斯。

“铁做的!”亚眉尼惊呼,“赫梯帝王的残酷回礼!这不就表明是他狙击了亚侠。”

赛哈马纳从未见过亚眉尼如此义愤填膺。

“我们现在知道凶手是谁了,”赛大武冷冷地下结论,“哈度西勒别以为可以躲在他的城堡里高枕无忧,我将潜入其内,将他的尸首丢出城墙外。”

“我持保留的态度。”赛哈马纳说。

“你错了,我一定会成功的。”

“我说的保留态度不是针对你的复仇心切,赛大武,而是凶手的身份。”

“这把铁制匕首不是赫梯人的吗?”

“当然是,但是我还找到了另一个证物。”

赛哈马纳取出一根破损的羽毛。

“是利比亚战士的饰物。”

“利比亚人联合赫梯人……不可能。”

“当坏人决定联手时,”亚眉尼认为,“什么勾当都做得出来。显然,哈度西勒选择武力斗争。和历代的赫梯帝王一样,他一心只想毁灭埃及,而且准备联合那些地狱魔王!”

“还有一点很重要,”赛哈马纳说,“使节团人数不多。而侵略者应有四五十人。是一帮善用陷阱的匪盗,而非常规军。”

“这是你个人的看法。”亚眉尼反驳。

“不,是事实。我们查过地势、路段的宽窄和马蹄印,绝对可信。我确定当时附近没有出现任何一辆赫梯战车。”

“有何差别?”赛大武问,“哈度西勒下令突击队以这把铁制匕首,一份回赠拉美西斯的漂亮礼物,狙杀亚侠!只因为法老王拒绝迎娶其女,赫梯帝王便谋杀他的好友,一位居中游说的和平之士。人真是本性难移,赫梯人永远是不可理喻的野蛮人。”

“陛下,”亚眉尼义正词严地陈述,“我虽畏惧暴力,讨厌战争。但是任凭这样的罪行我行我素,将为法律所不容。只要一天不铲除赫梯,埃及便永无宁日。亚侠以身殉难,对我们晓以大义。”

拉美西斯沉着冷静。聆听各方说词。

“还有其他的发现吗,赛哈马纳?”

“没有,陛下。”

“亚侠没在地上留下只字片语?”

“来不及,匕首刺得太深,他当场死亡。”

“他的行李呢?”

“被偷了。”

“衣服呢?”

“干尸师傅帮他脱掉了。”

“拿来给我看看。”

“但是……应该被销毁了!”

“去给我拿来,快点。”

赛哈马纳听见他一生当中最恐怖的事情,怎么有人会对一件血迹斑斑的上衣和外套感兴趣呢?

撒丁人冲出皇宫,跳上马,直奔干尸师傅居住的郊外村庄。木乃伊艺匠的老板早已修饰整齐亚侠的遗体,好让法老王和他的朋友们做最后的瞻仰。

“亚侠的衣服呢?”撒丁人问道。

“送走了。”木乃伊师傅回答。

“你把它们送去哪里?”

“嗯……和往常一样,我把它们交给北村的那位洗衣工人。”

“他住哪里?”

“运河旁,河湾小道尽头,最后一间房子。”

赛哈马纳再度纵马飞驰,快马加鞭跳过矮墙,穿过花园,在大街小巷横冲直撞,险些撞倒路人,最后火速奔向河湾小道。

在最后一间房屋门前,他勒住缰绳,停下汗流浃背的马,然后上前敲打窗板。

“洗衣匠!”

有个女人把门打开。

“去运河旁洗衣服了。”

赛哈马纳丢下马,一路直奔那条清洗衣服的水源保护运河。他一把攫起那人的头发,他拿着肥皂,正准备开始搓洗亚侠的那件上衣。

外套上血迹斑斑,上衣也是,但是有个明显的差别:亚侠以颤抖的指尖,画下了一个符号。

“是个象形字母,”拉美西斯认为,“你觉得是哪个字,亚眉尼?”

“双臂下垂,掌心朝地……否定的符号。”

“‘不’……我和你的观察结果一样。”

“一个名字或一个字的开头字母……亚侠到底要说什么?”

赛大武、亚眉尼和赛哈马纳一头雾水。拉美西斯肠枯思竭。

“亚侠去世前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只够他写下一个象形字母。他早已料到我们的结论:此一残酷谋杀案的凶手铁定是哈度西勒,而我必将立即向他宣战。那么,亚侠吐尽最后一个字,其实是为了避免一场悲剧的发生。‘不’的意思是,真正的凶手不是哈度西勒。”

正文 第十九章

埃及外交部长亚侠的葬礼庄严隆重。凯身穿豹皮祭衣,为停放亚侠木乃伊的金色洋槐木棺行开眼、开耳和开口礼。拉美西斯则为其入殓封棺。

整座公墓再度恢复宁静,国王独自留在对外开放的灵堂。他是第一位为其亡友举行护卫灵之礼的祭司,他向祭坛献上一朵莲花、一束鸢尾花、一块新鲜面包和一杯酒。从今以后,每天将有一位受雇于皇宫的祭司前来祭拜及守护亚侠的墓地。

摩西为梦想远走他乡,亚侠奔赴天国,童年的朋友圈日渐缩小。偶尔,拉美西斯也会惋惜这漫漫统治之路阴霾重重。和塞提、杜雅、妮菲塔莉一样,亚侠在他心中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注重隐私,一生孤芳自赏,他和拉美西斯之间无须赘言,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

是妮菲塔莉和亚侠共创了和平——缺少他们的决心和勇气,赫梯不可能轻言放弃武力攻击。杀害亚侠的凶手不知世间的友谊牢不可破——即使面对死亡,亚侠也要用尽生命揭露谎言。

人人皆可借酒浇愁,呼朋引伴,忆往忘忧。人人皆可,惟独法老王不行。

与拉美西斯独处,即使身为其次子兼军队总司令,亦令人浑身不安。梅汉卜塔尽量保持中规中矩,知道他父亲无时不在评量他,一如托特神评估人类的行为。

“父王,我想告诉你……”

“没有用,梅汉卜塔,亚侠曾是我的童伴,不是你的。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无法减轻我的痛苦。惟有超越肉身死亡的永恒护卫灵得一解我愁。我方军队做好作战准备了吗?”

“好了,陛下。”

“从今以后,一切从严。世界将快速改变,梅汉卜塔,我们应随时准备迎接挑战。但愿你常保警戒心。”

“这是否意味两国之战已拉开序幕?”

“亚侠帮助我们躲过了一个圈套,避免主动与赫梯解除和平约定。可惜无法就此挽救和平。为了维护其自认受损的尊严,哈度西勒将出兵攻打迦南,大举入侵三角洲。”

梅汉卜塔表情错愕。

“要让他……为所欲为吗?”

“他将以为我方军心散漫,无能回击。等他误入尼罗河支流,分散军队时,我们再一举攻下他们。在我国土上,赫梯人休想逞强。”

梅汉卜塔似乎忐忑不安。

“你对这个计划有何看法,儿子?”

“太……太冒险了。”

“你是说,太危险了?”

“你是法老,我必须服从你。”

“说实话,梅汉卜塔。”

“我有信心,陛下,和所有埃及人一样,我对你有信心。”

“随时待命。”

赛哈马纳对自己的海盗直觉深信不疑。他不认为亚侠的死亡是哈度西勒帝王下令某军官,经过策划,鏖战二番后才造成的结果。同样的直觉将他引向另一条线索:应该是个嗜血成性的禽兽所为,好打击拉美西斯,让他失去一位可贵,甚至不可缺少的助手。

所以,撒丁人整日守候在达妮特夫人别墅的附近,苦等巫里泰舒博外出。

赫梯人中午刚过即跨出住所,确定无人跟踪后,骑上一匹白点斑斑的黑马离去。

赛哈马纳上前敲门。

“我想见达妮特夫人。”

腓尼基女子在一间舒适的双圆柱小会客室里接见他,四扇架高的窗户采光充足,亦确保空气流通。

美丽的腓尼基女子明显瘦了。

“是官方拜会吗,赛哈马纳?”

“目前还算友好性质,接下来就取决于您的回答了,达妮特夫人。”

“所以也算是一场审问啰!”

“不,只是和一位高贵,但不幸误入歧途的女士闲话家常。”

“我听不懂?”

“当然,您了解我话中之意。最近发生了几件惨案:外交部长亚侠,从赫梯返回埃及途中,遭人杀害了。”

“谋杀……”

达妮特脸色发白。若想摆脱赛哈马纳,只需大喊一声救命。那四名藏身室内的利比亚人便会立刻一拥而上,击毙撒丁人,但是倘若杀害了拉美西斯的私人侍卫长,将引来警方调查,而她恐将难逃刑法制裁。不,最好还是强颜欢笑,顽命抵抗。

“请您说明您的丈夫,巫里泰舒博,最近两个月的详细行踪。”

“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待在家里,因为我们实在难舍难分。外出的话,也只不过上个小酒馆或在城里散步。我们住在一起,十分幸福!”

“他什么时候离开拉美西斯城,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婚后,他从未离开这座他心仪的城市。而且他已经逐渐淡忘过去。因我们的结合,他成了法老王的子民,和你我一样。”

“巫里泰舒博是名罪犯,”赛哈马纳直言,“他威胁您,恫吓您。假如您愿意告诉我实情,我会派人保护您,法律也将还您自由。”

顷刻间,达妮特真想逃向花园。赛哈马纳必将尾随而至,她再告诉他有几名利比亚人在此,那么她便可重获自由了……然而,她却永远再也见不到巫里泰舒博!要她放弃如此一位爱侣真是难如登天。

当他不在家时,她便患相思病——她需要他如同需要嗑药一般。因为巫里泰舒博,达妮特才能饱尝情欲的真正滋味,一份值得散尽千金换来的无比乐趣。

“即使您把我拖到法官面前,赛哈马纳,我也不会更改口供。”

“因为巫里泰舒博会杀了您,达妮特夫人。”

她微微一笑,回味起就在撒丁人抵达的前几分钟,她所享受的鱼水之欢。

“假如您已结束这一长串的愚蠢审问,请便。”

“我真心想替您解围,达妮特夫人。”

“我并没有危险。”

“一旦您做好决定,请与我联系。”

她的手挑逗、温柔地滑过撒丁巨人结实的手臂。

“您是位美男子……我真为您感到可惜,因为我早已心有所属了。”

伊瑟颈上戴着一条悬挂金龟形天青石坠饰的金项链,手腕和足踝亦佩戴了几串链环,身穿一袭皱褶的皇家亚麻长袍及一件粉红披肩,头戴双羽皇冠,轻骑出巡,绕过拉美西斯城的大街小巷,马车夫精挑细选了两匹良驹,在其背上覆盖五彩马袍,再以蓝、红、黄的鸵鸟翎饰装点马头。

场面十分壮观。皇后出巡的消息立刻传遍街头巷尾,旋即万头攒动,人人争睹其风采。小孩们以莲花瓣为马开道,欢呼声随处可闻。能够亲眼目睹大皇后,岂不是福德的恩赐吗?人们因此忘了战争的传闻,咸认为拉美西斯有理:他不该罢黜伊瑟,无论此决定将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伊瑟虽出生贵族世家,但仍细细品味能够亲临天下百姓的这一刻,其中融合了各社会阶层和各种文化,拉美西斯城全城居民向她表达了他们对她的爱戴之情。

不顾车夫的迟疑,皇后坚持造访几处平民区,在那儿,她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被人民爱戴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伊瑟回到宫内,靠在床上,如痴如醉。还有什么比得到充满希望和灿烂前途的子民的信任更感人的呢?走出她的黄金屋,伊瑟才得以认识这个她身为其后的国家。

在当晚各省长亦应邀出席的晚宴上,拉美西斯对众人宣布即将开战。所有的宾客都注意到大皇后伊瑟明艳照人。虽无法抗衡妮菲塔莉,她亦无愧职守,博得部分官员的尊敬。

无论与谁交谈,她都语带安慰。因为埃及不必畏惧赫梯,只要有拉美西斯在,必能通过任何考验。各省长深受皇后的信心鼓舞。

等拉美西斯和伊瑟在高踞全城的阳台独处时,拉美西斯温柔地拥她入怀。

“你今天的表现完全符合你的身份,伊瑟。”

“你终于以我为荣了?”

“我选择你取代大皇后,总算没有看错人。”

“与赫梯国的谈判完全中止了吗?”

“我们已经做好作战的准备。”

伊瑟将头斜靠在拉美西斯的肩上。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情,你一定可以克服。”

正文 第二十章

凯毫不隐讳心中的不安。

“战争……为什么要战争?”

“为了拯救埃及,并为了让你能够安心研究古籍文典。”拉美西斯回答。

“真的无法与赫梯人和平共处吗?”

“对方军队已逼近我国辖区。我方不得不部署防卫,我带梅汉卜塔一起前去,由你负责治理国家。”

“父王!我根本无法取代你,即使代理期限不长。”

“你错了,凯,有亚眉尼相助,你必可顺利承担我所委托的任务。”

“况且……要是我不幸铸下大错?”

“只要你心系人民福祉,就可避免犯错。”

拉美西斯坐上战车,亲自领军,准备前往几处位于三角洲和东北边防的军事要塞部署军队。在他背后,紧跟着梅汉卜塔和四位军团将领。

正当国王准备下令出发,有位骑士飞也似的闯入兵营。

赛哈马纳跳下马,直奔到拉美西斯的战车前。

“陛下,您一定要听我说!”

法老王早已下令赛哈马纳驻守皇宫。他明知此举将让这位矢志歼灭赫梯的撒丁巨人深感失望,但是除了他还能挑选谁保护凯和伊瑟的安全呢?

“我不会更改决定,赛哈马纳,你留在拉美西斯城。”

“不是我个人的问题,陛下,请跟我来,我求您!”

撒丁人看似六神无主。

“发生什么事情?”

“请跟我来,陛下,请跟我来……”

拉美西斯要梅汉卜塔通知各将领延迟出发时间。

法老王的战车尾随赛哈马纳的坐骑,朝皇宫而去。

宫女、洗衣妇和所有的女仆蹲在走廊号啕大哭。

赛哈马纳直走到伊瑟的卧室门口,双眼透露出无比的惊讶和慌张。

拉美西斯步入房内。

正午的烈阳照亮这个浸满晕人百合花香的房间。伊瑟身穿华丽白袍,头戴翠绿皇冠,平躺在床上,双手沿身下垂,张目直视。

无花果木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件羚羊皮外套,那件她从赛大武的实验室偷来的衣服。

“伊瑟……”

伊瑟,拉美西斯的初恋情人,凯和梅汉卜塔的母亲,他即将出兵为她而战的埃及大皇后……可惜伊瑟却向往另一个世界。

“为避免引起战争,皇后选择自缢。”赛哈马纳解释,“吞食那些留在赛大武这件外套上的毒液,她不想成为和平的罪人。”

“你胡说,赛哈马纳!”

亚眉尼走上前去。

“皇后留下了遗言。看过之后,是我要赛哈马纳通知你的。”

依据传统,拉美西斯不替逝者阖眼,因为他们应该坦然正视冥土。

伊瑟埋葬于皇后谷的陵寝比妮菲塔莉的简朴许多。拉美西斯亲自为棺木行复活礼。一群颂扬其名的男女祭司,负责供奉皇后的护卫灵。

在大皇后的灵柩上,法老祭上一根十七岁时他于盂斐斯别墅花园亲手种下的那棵无花果树的树枝。这份对少年时光的追忆将使伊瑟的灵魂青春永驻。

出殡大典一结束,亚眉尼和赛大武便要求晋见拉美西斯。国王一言不发地登上山顶,赛大武奋力尾随,而亚眉尼尽管体弱气虚,亦迎头跟上。

拉美西斯不顾沙子和碎石斜坡,健步如飞,亚眉尼沿途抱怨,但依然成功地登上国王远眺皇后谷妮菲塔莉和伊瑟陵寝的山顶。

赛大武沉默不语,静心欣赏呈现在眼前的壮丽风光。亚眉尼气喘如牛,坐在石块上,以手背揩汗。

他竟敢打断国王的沉思。

“陛下,有些决定非现在做不可。”

“没有什么比凝视这个众神宠爱的国家更重要。它们张口说话,语音便化为苍天、高山、流水和大地。我们在塞特的红土地上建筑墓穴,穴内的复活灵堂却沉淀在环顾世界的原始海洋里。透过宗教仪式,我们得以保留破天之晨的天地精气,国家也才得以生生不息。”

“国家若想生生不息,必得从自救做起!假如连法老王都弃百姓于不顾,诸神必也隐晦不彰。”

赛大武预期亚眉尼此番批评必招来拉美西斯尖锐的回应。但是国王不为所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农田和沙漠的分野处,那个象征在世和永生的界线。

“你想到了什么好方法,亚眉尼?”

“我写了封信给赫梯的帝王,哈度西勒。告诉他伊瑟过世的消息。在此国丧期间,不宜论战。”

“无人能让伊瑟起死回生,”赛大武说,“她服下多种药剂,混合的结果反而致命。我已经烧掉了那件该死的外套,拉美西斯。”

“我不认为你应该负任何责任。伊瑟相信自已所为,全为了拯救埃及。”

亚眉尼站了起来。

“她做得对,陛下。”

国王怒发冲冠地转过身去。

“你还敢口出狂语,亚眉尼?”

“就算怕你生气,我还是要向你表明我的看法:伊瑟为拯救和平才离开人世。”

“你觉得呢,赛大武?”

赛大武和亚眉尼一样,为拉美西斯愤怒的眼光所震慑。但是他得诚实无欺。

“假如你拒绝了解伊瑟的心意,拉美西斯,那么就等于二次谋杀她。请不要让她的牺牲变成枉然。”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与赫梯公主成亲。”亚眉尼义正词严地说。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阻力了。”赛大武补充说。

拉美西斯握紧双拳。“你们真是铁石心肠!伊瑟尸骨未寒,你们居然敢向我提议和婚之事!”

“你不该抱棺痛哭,”赛大武反驳,“你是埃及的法老,应该维护和平,拯救百姓。否则他们将耻笑你的感情用事,他们所期待的是你的统治,引领他们走向和平。”

“埃及法老与赫梯大皇后……不是很荒谬吗?”

“正好相反,”亚眉尼认为,“还有什么比如此结合两国人民更光明正大的理由呢?如果你同意这桩婚事,战争的幽灵便将撒手而去。想像一下,你父亲塞提和你母亲杜雅将在天上如何大肆庆祝此事?更遑论为了建立永久和平而牺牲一己性命的亚侠了。”

“你成了可怕的雄辩家,亚眉尼。”

“我只不过是一名体弱多病的书记员,没什么大智慧,但是三生有幸能够荣任埃及上下两地主人的秘书。我不希望看到他的鞋子再度沾满血渍。”

“国法强迫你应与大皇后共治江山,”赛大武提醒,“选择这位塞外女子,将为你赢得最漂亮的一仗。”

“我早恨透了那个女人!”

“你身不由己,拉美西斯,埃及要求你做此牺牲。”

“你们也是,朋友,你们亦向我做如此要求!”

亚眉尼和赛大武点头示意。

“让我独处,我需要仔细考虑”。

拉美西斯在山顶过夜。享尽了朝阳的温煦之后,又在皇后谷徘徊了一会儿,才与随从会合。拉美西斯一言不发地跃上马车,一路直奔拉美西斯神庙,他的百万年神殿。结束晨祷仪式后,他在妮菲塔莉神坛静思了片刻,便返回皇宫彻底净身,再进食鲜奶、无花果和新鲜面包。

君王容光焕发,好似长眠了一觉,推开亚眉尼办公室的大门,他正深锁眉头,忙着起草一份公文。

“找一张干净的高级纸莎草纸来,准备给我的兄弟,哈度西勒帝王写信。”

“嗯……信的内容呢?”

“通知他,我决定让他的女儿成为我的大皇后。”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巫里泰舒博干掉第三杯绿洲烧酒。此酒又甜又热,内含香料和树脂,通常被干尸师傅拿来保存死者内脏及医师消毒诊疗之用。

“您喝得太多了。”哈依亚说。

“要懂得享受埃及的好东西……这酒实在太棒了!没被人跟踪?”

“您可以放一百个心。”

叙利亚商人哈依亚直等到午夜时分才溜进腓尼基女人的别墅,路上没有出现任何可疑人物。

“为何突然来访?”

“有些重要的消息,大人,非常重要。”

“终于开战了?”

“不是,大人,不是……埃及和赫梯间不会再有战争了。”

巫里泰舒博狠狠甩掉酒杯,一把攫起哈依亚的衣领。

“你说什么?我的计划向来万无一失!”

“伊瑟过世了,而且拉美西斯准备迎娶哈度西勒帝王的女儿。”

巫里泰舒博放开他的共谋。

“一位赫梯籍的埃及皇后……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你一定是搞错了,哈依亚!”

“没有,大人,是官方的消息。您自杀了亚侠。”

“不得不摆脱这名间谍。现在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拉美西斯身旁的任何一位资政都不及亚侠聪明。”

“我们输了,大人。这是和平……无人可毁的和平。”

“蠢货!你认识那位即将成为法老王大皇后的女人吗?一个赫梯女人,哈依亚,一个真正的赫梯女人,骄傲、狡猾,难以驯服!”

“她是你的对手哈度西勒的女儿。”

“重要的是她是个赫梯女人!她永远不会向埃及人低头,即使是法老王也一样!我们有机可乘了。”

哈依亚大叹一口气。绿洲烧酒让这位前赫梯军队总司令飘飘欲仙,完全失去理智,他自创了一个假想的世界。

“离开埃及。”他劝巫里泰舒博。

“假设这位赫梯公主与我们同道,哈依亚,皇宫里甚至将有一位我们的共谋!”

“别胡思乱想了,大人。”

“不,是命运在向我们招手,是我应该善加利用的大好时机!”

“您将大失所望。”

巫里泰舒博一口干掉第四杯棕榈酒。

“我们忽略了一个细节,哈依亚,但是,还来得及。你可以利用利比亚人。”

窗帘晃动了一下,哈依亚用食指指向那个可疑的地方。

巫里泰舒博轻盈如猫地悄声走向窗帘,猛地拉开,揪住全身颤抖的达妮特。

“你偷听我们讲话?”

“没有,没有,我来找你……”

“我们对你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亲爱的,反正你不敢出卖我们。”

“我可以向你发誓!”

“去睡吧,我马上就来。”

达妮特热切的眼神预示巫里泰舒博这将是一个令人心醉的夜晚。巫里泰舒博简单地交代几句话,向哈依亚下达命令。

拉美西斯城最重要的兵工厂继续以稳定的速度生产长剑、长矛和盾牌。只要与赫梯公主的婚礼一天不举行,战备工作便得持续下去。

冶金工厂附近的一间厂房依然保留了从赫梯人手中夺来的武器。埃及铁匠们潜心研究以一探其制造秘密。其中一名技师,是个颇具创意的年轻冶金工人,兴致高昂地看着皇宫刚托付给他的一把铁制匕首。

铁质优良,剑身沉稳厚实,剑柄容易操作……简直无懈可击。

不容易仿制,想成功恐将经过多次失败的试验。技师着迷不已,掂量着这把短剑。

“有人找你。”一位值勤官说。

访客是名轮廓明显的外国佣兵。

“有事吗?”

“王宫想取回这把铁制匕首。”

“有成文的命令吗?”

“当然。”

“给我看。”

外国佣兵从挂在腰带上的一个皮袋里取出一块小木板,递到技师面前。

“但是……这不是象形文字!”

这名由哈依亚指派的利比亚人以拳重击埃及技师太阳穴,将其挫倒在地。之后,他收起小木板和受害者松手掉地的那把匕首,快步冲出冶金工厂。

经过反复的审问,赛哈马纳确信这名技师并非匕首窃贼的同谋,应该是一名贪得无厌的佣兵所为,埃及军队里有许多这样的人。

“是一名受雇于巫里泰舒博的外国佣兵。”赛哈马纳对亚眉尼说。

书记员俯首疾书。

“你有证据吗?”

“靠我的直觉就够了。”

“你不怕白忙一场吗?巫里泰舒博现在有钱又有闲,为什么还要派人去偷取哈度西勒的那把匕首呢?”

“因为他计划毁灭拉美西斯。”

“现在已经完全不可能再与赫梯开战了。当务之急是你对亚侠谋杀案的调查结果有进展吗?”

“还没有。”

“拉美西斯严厉要求缉捕元凶。”

“这桩谋杀案和匕首的失窃大有关系,万一我不幸遇难的话,就首先调查巫里泰舒博。”

“万一你不幸遇难的话……你想到哪里去了?”

“为了进一步调查此案,我必须深入利比亚部落。一旦真相即将水落石出,他们会想尽办法杀我灭口。”

“你可是拉美西斯私人警卫队的队长!没有人敢碰你一根汗毛”

“他们连法老王的外交部长兼童年挚友都不放过。”

“没有其他比较安全的方法吗?”

“恐怕没有,亚眉尼。”

马勒飞的营区位于利比亚沙漠中心,远离所有的绿洲,像个怪异的军事基地,由几名忠仆守卫。这名部落酋长只进食牛奶和椰枣,他滴酒不沾,视那些饮料为毒液,因为会使人精神错乱。

马勒飞的贴身保镖清一色是他的同乡人,要不是他,他们至今可能还是贫困的农民。吃得饱,穿得暖,身配长矛、长剑、弓座和投石器,女人呼之即来,他们对马勒飞佩服得五体投地,视他为沙漠精灵的化身。他犹如豹般敏捷,利爪比刀还快,而且能眼观四方。

“大人,有人互殴!”他的挑水夫对他说。

有着方脸、一条白头巾遮去大半个宽大的前额,马勒飞缓慢起身走出帐篷。

日正当中,训练场上聚集了五十多名持械或赤手搏斗的战士。马勒飞特别钟爱这种由炽热和沙漠提供的超级条件,因为惟有具备真正战士天性的人才可能从这些严厉的考验中脱颖而出。

加强训练势在必行,以期达成利比亚新兵未来的任务:歼灭拉美西斯的军队。马勒飞不断地忆起受尽法老凌虐的历代利比亚酋长。双方敌对已长达几个世纪,再加上英勇,但毫无组织的沙漠部落屡遭埃及人挫败,此仇之深不共戴天。

欧费尔,马勒飞的长兄,曾运用一项他自认可以致命的武器——巫术,帮助由他领导的亲赫梯间谍组织,不幸却因失败而丧生,马勒飞发誓为他报仇。他逐渐地统合利比亚各部落,而他迟早都将成为理所当然的首领。

认识赫梯人巫里泰舒博将为他带来更多成功的机会。与此重要人物结盟,胜利不再是乌托邦的梦想。马勒飞将一洗这几百年来的奇耻大辱。

一位矮壮,比他人好斗的战士,忘了身处训练营,竟假戏真做,以拳击昏两名比他高壮且手持长矛的对手。当马勒飞走近他时,此战士仍趾高气扬地践踏其中一名战败者的头颅。

马勒飞抽出藏在上衣里的匕首,一把刺进这名矮壮战士的颈部。

倏然,双人决斗训练戛然而止,全体转头注视马勒飞。

“继续训练,注意自我克制,”马勒飞命令,“而且记得敌人可能从四面八方偷袭。”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参观拉美西斯城大交谊厅不啻是件赏心悦目之事。即使是那些大官员,经常上下于这座两旁雕饰着被法老王以玛亚特戒律降服和击败的敌军群像的大阶梯,步行其上时亦深觉叹为观止。大门边框,白底蓝字,写满拉美西斯的王爵封号,名字周边再饰以接受埃及两地主人统治,象征宇宙运行的圆形缀饰。

动员文武百官的大会议并不常举行,除了某些攸关埃及前途的紧急事件外,拉美西斯才会应邀为全体阁员致词。

举国上下人心惶惶。据传闻,赫梯帝王怒气未消。刚开始时,因拉美西斯拒绝迎娶其女,是否曾让他颜面尽失?而他认为法老迟来的同意根本无法为他挽回面子。

大厅的地面铺着五彩的釉砖,其上的装饰图案包括池塘、百花怒放的花园、悠游碧绿水池的鸭群和白莲丛中若隐若现的鱼影。宗教礼仪长、书记员、部长、各省省长、神庙主祭官、机密室秘书和女官员们无不赞叹壁上由淡绿、深红、浅蓝、金黄和粉白所描绘的仙境,鸡冠鸟、蜂鸟、燕子、山雀、夜莺和翠鸟嬉戏其间。再往上看,是梁柱间迷人的姹紫嫣红,丽春花、罂粟花、莲花、雏菊和矢车菊争奇斗艳。

当拉美西斯步上通往黄金王座的阶梯时,室内顿然一片肃静,阶梯顶端矗立着一尊狮子,它口衔无时不想破坏玛亚特和平世界的地狱幽灵。

拉美西斯戴着双皇冠,下埃及的红皇冠内嵌上埃及的白皇冠,头顶充满魔力的“两个王权”。在他前额,有一黄金眼镜蛇冠饰,一条吞火喷焰,驱散黑暗的雌蛇。国王右手握着状似牧棒的“神奇”权杖——如同牧羊人赶集羊群,找回迷途羔羊,法老王应该重新凝聚四散的力量。拉美西斯的金色罩衫看似万道光芒。曾有几秒钟,君王的眼神停留在一幅瑰丽的图画上,画中呈现一位年轻女子面对蜀葵花坛沉思的秀丽脸庞。怎不令人忆起美貌胜过死亡,启示拉美西斯大帝执政的妮菲塔莉呢?

法老王无权忆往遐思,因为国家之船不断前进,需要有人掌舵。

“我召集各位前来是为了透过你们向国人转告几个重要事件。因为不实谣言四散,我希望重述事实,由你们代为传达。”

亚眉尼和其他的书记员站在最后一排,其职位看似无足轻重,其实更便于得知厅内人群的反应。赛啥马纳恰巧相反地选择第一排的观察角度。一旦发生任何暴动,便可立即上前处理。至于赛大武,他位居其所,在努比亚次王的左侧,跻身于最显要的文武百官之列,当中许多官员不时偷窥莲花,她身穿一袭粉红吊带长袍,酥胸半露。

下埃及道芬省的省长上前叩拜君王。

“我可以发言吗,陛下?”

“请说。”

“外交部长亚侠是否确实被软禁在哈图沙?还有与赫梯的协定是否已遭废止?”

“我的朋友亚侠在返回拉美西斯城途中遭人暗杀。他已长眠于埃及国土上。案情仍在调查当中,凶手终将被逮捕受审。至于与赫梯国的和平谈判,其中大部分已由亚侠完成,将会持续进行。与赫梯缔结的互不侵犯条约依然有效,且将永远生效。”

“陛下……我们是否可以得知谁将是未来的大皇后?”

“赫梯帝王哈度西勒的女儿。”

大内耳语四起。一位军团将领请求发言。

“陛下,如此做法是否太纵容了我国昔日势不两立的敌人?”

“当大皇后伊瑟在位时,我曾回绝哈度西勒的提议。如今,这桩外交婚姻显然成了可以巩固埃及百姓企盼的和平的惟一方法。”

“你将容许赫梯军队进驻我国土吗?”

“不,将军,我只接受这个女人。”

“请恕我直言,陛下,但是一位赫梯女子位居埃及两地的王位……在那些曾经打败安纳托利亚战士的军人眼中是否深具挑衅意味?多亏你儿子梅汉卜塔的领导,我方军队战备精良,整装待发。我军何须畏惧与赫梯鏖战?与其接受他们无理的要求,不如给予迎头痛击。”

将军出言不逊,其职恐将不保。

“你的此番说法不无道理,”拉美西斯认为,“但是眼光太过狭隘。假如埃及发动战争,便是毁约食言。你想法老可以如此做吗?”

将军退回百官行列,君王的说词令人心服口服。

运河主管亦请求发言。

“假如赫梯帝王收回原有的决定,拒绝将女儿嫁到埃及,难道你不担心此举将贻笑大方吗,陛下?”

孟斐斯的大祭司凯,身穿豹皮祭袍,走上前去。

“法老王可容我代为回复吗?”

拉美西斯同意。

“依我所见,”国王的长子说,“政治和外交对国家重大政策的决定无法提供足够的保证。遵守诺言和玛亚特戒律胜于一切,当然还得实践历代祖先遗留下来的国家神法。执政第三十年时,拉美西斯大帝举行了第一次再生庆典。今后还应当经常为君王重生这股他执政所需的神力。因此,当务之急,就是在今年他执政的第三十三年,为他筹划第二次再生庆典。之后,一切都将雨过天晴,所有的疑问自有解答。”

“筹备工作耗时费力,”金银宝殿的主持反驳,“难道不能取消该庆典活动吗?”

“不行,”大祭司反驳,“相书研究和命理计算的结果不谋而合:两个月之内,应举行拉美西斯大帝的第二次再生庆典。但愿大家同心协力,祈求诸神降临,保护法老王。”

驻守东北边防的军营总指挥官认为应该表明军人立场。他是个职业军人,身经百战,颇得朝廷百官赏识。

“我尊重大祭司的意见,但是假如赫梯执意攻打我国,我们该如何回应?一旦哈度西勒得知埃及正大肆筹划此一庆典,无心顾及其女儿的婚事,他将备感羞辱,进而突击我军。再者,法老王主持庆典期间,将由谁指挥军队?”

“举行这些庆典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你我。”凯以一贯低沉悦耳的嗓音说道。

“这是一位受过宗教神秘仪式洗礼的人士的乐观看法,与身经百战的军人的想法大异其趣。。哈度西勒迟迟不敢攻打我国,那是因为他惧怕卡叠什战役的英雄拉美西斯,知道他有驾驭超自然的能力。一旦国王无法亲自坐镇指挥,赫梯帝王必将铆足全劲,奋战沙场。”

“神意是保护埃及最有效的方法,”凯认为,“我们的敌人,无论是赫梯与否,都只是些邪恶势力的工具。任何人为军队都无法消灭后者。在卡叠什战场上,阿蒙神不曾羽化拉美西斯的臂膀,让它力敌千军吗?”

论点掷地有声,再无军官提出任何异议。

“我很希望出席庆生大典,”梅汉卜塔说,“但是依据法老王的旨意,我是否应驻守边疆?”

“带领十名皇子,于庆典期间,由你负责保卫国士安全。”

拉美西斯的决定安抚了众人的疑虑,然而典祭长一脸不悦,推开人群,挤至最后一行。此人圆顶,脸型瘦长,一副苦行僧模样。

“假如陛下同意,我想请教大祭司几个问题。”

国王并不反对。凯专注地等待这场考验,但他宁愿在宫外接受考问。

“孟斐斯大祭司认为第二次再生庆典应在何处举行?”

“在专为此事建造的拉美西斯城神庙。”

“国王确实已接获了神明圣旨?”

“接获了。”

“由谁主持庆典?”

“塞提的永恒灵魂。”

“赐予法老王天力的光明将从何处取得?”

“此光明自由心生,而且无时不在法老王心中再生。”

典祭长中止发问——因为任何问题都无法让凯当众出丑。

这名高官脸色铁青,转而针对拉美西斯。

“虽然大祭司功力深厚,陛下,我依然认为举行再生庆典实有难处。”

“为什么?”凯深觉不解。

“因为大皇后在仪式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然而法老王目前鳏居,尚未迎娶赫梯公主为妻,况且从未有番邦人士获准参与此神秘仪式。”

拉美西斯站起身。

“你以为法老王没有意识到此一困难吗?”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利比亚后裔戴聪,自幼年起即习做皮革,父亲因偷羊被埃及警方逮捕,判处数年劳役,之后返乡号召反法老王人民军,戴聪并没有揭竿同行。先在布巴斯蒂,后到拉美西斯城,戴聪取得了一份差事。几年后,慢慢地,甚至在专业领域里小有名气。

年届五十的他,突然深感内疚。他脑满肠肥,难道不曾背叛祖国,轻易忘却人民军的溃败和埃及带给他的奇耻大辱?成为日进斗金的艺匠之后,他现在是一名拥有三十位员工的企业老板,热心敞开大门救济贫困的利比亚人。几个月以来,他自诩为收容流亡同胞的善心人士。其中某些人很快地便融入埃及社会,另一些人则依然复仇心切。然而某种念头悄然而生,某种令戴聪胆战心惊的念头,过去他从不曾迫切期待埃及上下两地亡国。但是假如利比亚终将取得胜利,而且登上埃及王位呢?那么首先便得消灭拉美西斯。

为了驱逐此一幻想,戴聪全心投入工作。他复查刚进货的山羊、绵羊、羚羊和其他沙漠动物的皮革品质。这些皮革经过晾晒、盐渍和烟熏之后,由一组技术人员在其上涂抹赭石,再以尿液、鸟粪和马粪使之软化。此一手续是整个制作过程中最呛人口鼻的部分,且必须接受卫生单位的定期检查。

先经过上油和明硼的初次鞣革后,才以一种提炼自尼罗河岸的洋槐果粒的富含丹宁酸的药剂进行真正的鞣革工作,必要时,便再次油渍皮革,然后锤打、拉长,直到软化为止。戴聪是此道手续的个中高手,因为他的上油鞣革功夫毫不马虎,而且他在架上折叠和切割皮革特别精准。因此他的顾客总是络绎不绝,门庭若市。戴聪的工厂共计生产皮袋、皮链、狗链、皮绳、皮鞋、短刀皮套和长剑刀鞘、皮帽、箭筒、盾牌,甚至一小部分的书写托架。

当一位满脸胡楂的大个子走进他的工厂时,他正手持半圆形皮刀,全神贯注地在一块上好的羚羊皮上切割皮带。

赛哈马纳,拉美西斯的私人侍卫长……皮刀从皮革上滑脱,偏离切割线,划伤皮匠的左手指,他忍不住惨叫一声。他血流如注,在消毒伤口,敷上蜂蜜时,戴聪命令一位助手清洗皮革上的血渍。

赛哈马纳驻足围观,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戴聪上前鞠躬问好。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一场愚蠢的小意外。”

“真奇怪!听说你的刀法万无一失。”

戴聪心虚地直打哆嗦。他,利比亚战士的后裔,本该逼视敌人,让他知难而退,但是赛哈马纳是名外籍佣兵,撒丁岛人,而且健壮魁梧。

“能替您效劳吗?”

“我需要一个高级护手皮套。最近,要使斧头时,手腕感到有些吃力。”

“我去拿几个来,让您好好挑选。”

“我确定那些最耐用的,一定都藏在你商店的后厢房。”

“没有,我……”

“可不是嘛,戴聪。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确定。”

“对,对,我想起来了!”

“那么,走吧。”

戴聪汗如雨下。赛哈马纳到底发现了什么?不,他不可能发现什么,利比亚人自知应该恢复镇定,万不可因为心虚而露出狐狸尾巴。因为埃及是个法制国家,撒丁人绝不敢滥用暴力,否则将遭法律严厉制裁。

戴聪带领赛哈马纳进入一个小房间,屋内藏满各式他不愿出售的杰作。其中有一个精致的红皮护手套。

“你想贿赂我吗,戴聪?”

“当然不是”

“如此高级的东西,只有国王才配得上。”

“您过奖了!”

“你是名优秀的皮匠,戴聪,事业有成,顾客众多,前途似锦……真可惜!”

利比亚人脸色转白。

“我听不懂……”

“既然生命如此眷顾你,为何还要为非作歹?”

“为非作歹,我……”

赛哈马纳抚摸一块惟有总司令才配用的漂亮粟色盾牌。

“我深觉可惜,戴聪,但是麻烦恐怕已找上门来了。”

“我……为什么?”

“你认得这个东西吧?”

赛哈马纳拿出一个装文件用的皮筒给皮匠看。

“确定是你工厂生产的?”

“确定,但是……”

“告诉我是或不是?”

“是,我承认。”

“替谁订做的?”

“一位负责庙堂神秘仪式的祭司。”

撒丁人莞尔一笑。

“你是个老实人,戴聪,我相信你。”

“我从不做亏心事,大人!”

“然而你却犯下了一个大案子。”

“什么案子?”

“你利用这个皮筒传递叛国情报。”

利比亚人差点窒息。他舌头打结,太阳穴隐隐作痛。

“那是……那是……”

“那算是一种唆使罪,”赛哈马纳强调,“那位祭司很惊讶在他的文件筒里发现一张号召全埃及利比亚人的传单,邀集他们筹组反抗军颠覆拉美西斯。”

“不,不……不可能!”

“这个皮筒产自你的工厂,戴聪,而且由你亲自执笔那份传单。”

“不,大人,我可以向您发誓不是我!”

“我十分欣赏你的手艺,戴聪,你实在不该加入一场非你在行的阴谋活动。依你现在的岁数与地位,犯下如此错误令人不解。你不但一无所获,而且全盘皆输。什么原因让你失去了理智?”

“大人,我……”

“别乱发伪誓,否则将在冥世接受审判。你误入歧途,朋友,但我愿意相信你是遭人利用。任何人都有可能失去理智的时候。”

“这是一场误会,我……”

“别浪费口舌了,戴聪,我的属下跟踪你很久了,知道你窝藏利比亚籍的暴动分子。”

“没有暴动分子,大人!只是些贫民,我以同乡人的身份试图协助他们……这很正常,不是吗?”

“别小看你自己的角色。没有你,任何地下组织都无法成形。”

“我只是名安分守己的商人,我……”

“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朋友,我握有对你不利的证据,或可致你于死地,或者,至少可以让你服一辈子的劳役。我只需把这份传单交给首相,请他下令容我逮捕你归案。之后,公审示众,再处以极刑。”

“但是……我是无辜的!”

“算了,戴聪,别对我哀求!这样的证据,连法官都不可能手下留情。你毫无辩白机会,毫无机会,除非我出面帮忙。”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这间利比亚人储藏珍品的小厢房。

“什么样的帮忙,大人?”

赛哈马纳把玩着那块皮盾牌。

“不管位居何职,人心永远无法满足,我也不例外,我的薪津丰厚,衣食无虞,有许多女人供我玩乐,但是我仍然希望更富有些,晚年可以高枕无忧。当然,要我三缄其口,忘了这个罪证,我也做得到……但是有个代价,戴聪。”

“代价……很高吗?”

“别忘了我还得想办法堵住那位神庙祭司的嘴巴。把你的收入合理地分给我一部分就够了。”

“一旦达成协议后,您会放了我吗?”

“可惜我另有要务待办,朋友。”

“您还有什么要求呢?”

“谋杀亚侠的利比亚凶手名单。”

“大人……我毫不知情啊!”

“不管你已实话实说,或即将得知。成为我的线民,戴聪,如此一来,便可免除牢狱之灾。”

“假如无法提供您满意的答复呢?”

“那就太可惜了,朋友……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懂得如何化险为夷。以官方名义,我为我的属下向你订购一百份盾牌和剑鞘。送货到皇宫来时,直接指名找我。”

赛哈马纳随后步出工厂,独留一脸错愕的戴聪。亚眉尼建议赛哈马纳扮演一名利欲熏心、准备敛财欺君的叛徒。一旦戴聪上了钩,就有可能降低警戒心,畅所欲言,让赛哈马纳寻获正确线索。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拉美西斯大帝执政的第三十三个年头,底比斯的冬季,时而寒流过境,却异常温和。万里晴空,尼罗河平静无波,两岸农田在河水泛滥之后一片油绿,驮运队背负杂粮,一村行过一村,乳汁丰富的母牛,在牧童和警犬的保护下,被带往牧场,女孩们在白屋门前玩娃娃,男孩们则追赶着一个布球……埃及人生活在自己永恒的节奏里,仿佛一切都将如此。

拉美西斯咀嚼着日常生活中这平静的一刻。他的祖先真是眼光独到,选择左岸这片土地建造了几座百万年神殿和皇家陵寝。每个清晨,帝王后妃的光明遗体,随着旭日朝阳,在此重生!天上人间在此没有分隔,人类亦神秘不可知。

在古尔纳的塞提护卫灵神庙举行过早祷仪式之后,拉美西斯留在圣堂里静息,其父的灵魂在此透过墙上的象形文字与世人沟通。寂静中,他听见了化成星辰的法老的声音。当他往前跨出洒满阳光的中庭时,女唱诗班和女乐团正鱼贯离开圆柱大厅。梅丽妲蒙一见到父亲,便脱队朝他奔去,双手交叉胸前,向他行礼致意。

她愈来愈像妮菲塔莉。如春晨般清新可人,她的美貌好似独得神韵精华的滋补。拉美西斯挽起女儿的手臂,两人在路旁种满洋槐和柽柳的斯芬克斯小道上悠闲漫步。

“对外界的消息有所听闻吗?”

“没有,父王,但是我知道你以玛亚特戒律治国,战胜了混沌和黑暗。这不就够了吗?俗世的蜚短流长无法越过神门,还好事实如此。”

“你母亲原希望过这般生活,但是命运强迫她选择另一种。”

“你不就是那位改变其命运的主人吗?”

“法老王必须对世界有所作为,尽管他也想一探神庙的奥秘哲理。如今,我更须保卫和平,梅丽妲蒙,为了顾全大局,我将迎娶赫梯帝王的女儿。”

“她将成为埃及大皇后吗?”

“正是,但是在举行这场婚礼前将先庆祝我的第二次再生庆典。因此我必须做出一个重大决定,而缺少你的同意,此决定将形同虚无。”

“我完全不想介入国家的行政工作,你知道的。”

“若缺少埃及大皇后的积极参与,此庆典便无法顺利举行。请你扮演这个象征性的角色,是否太过分了呢?”

“你的意思是……离开底比斯,前往拉美西斯城,而且……然后呢?”

“虽然代表埃及皇后,你以后仍可以回来这里过你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

“你以后该不会变本加厉,要求我履行更多的俗务吧?”

“我只会在举行再生庆典时召你前来,依据凯的说法,此庆典得每三四年举行一次,直到我谢世。你可以接受或拒绝,梅丽妲蒙。”

“为何选择我?”

“因为这几年的隐修生活让你拥有足以担任此一重要宗教角色的灵气和神力。”

梅丽妲蒙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古尔纳神庙。

“你对我要求太多了,父王,但是你是法老王。”

赛大武低声咕哝。远离心爱的蛇乡努比亚省仿佛被流放塞外。然而,工作量有增无减。在莲花的协助下,每晚在乡间均可捕获数条大毒蛇。他也为负责制造血清解药的实验室再度注入活力。而且,听从亚眉尼的建议,他利用停留在拉美西斯城的这段时间加强自己的行政管理知识。随着年龄的增长,赛大武同意光凭一股冲劲,无法让他说服那些高官批准由他驻守的努比亚省所申请的贷款和物资。不学大官的矫情造作,他试着改进自己的行事态度,进而获得了正面的回应。

走出商船单位的办公室时,对方同意将为努比亚省建造三艘货轮。赛大武遇见了凯,凯不似平日气定神闲。

“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再生庆典的任何小细节都不容忽视……而我刚接获一个坏消息。我本寄望三角洲神庙仓库的管理员可以大力提供我一批凉鞋、亚麻料和水晶杯,但是几乎全落空了。这么一来,我的筹备工作变得更加辛苦。”

“他提出理由说明了吗?”

“他去旅行了,是他太太回的信。”

“真是胆大妄为!我虽然只是名新进官员,但是恨透了这种行为。我们去找亚眉尼。”

一边品尝红酒酱泡烤鹅腿,亚眉尼快速浏览那位三角洲神庙仓库管理员所写的报告书,其行政席次位于孟斐斯北部。

拉美西斯的机要秘书果断地下结论。

“其中大有文章。凯写信向这名官员求援并没有错,而后者应可轻易地答应提供再生庆典所需。我不喜欢这样……一点也不喜欢!”

“会不会是公文上写错了?”凯提问。

“可能,但不可能发生在我部门的公文里。”

“庆典恐将委曲求全,”大祭司坦承,“为了迎接男女诸神,必须准备最高级的亚麻布料,最漂亮的凉鞋以及……”

“我会展开深入调查。”亚眉尼说。

“这真是典型的书记员想法!”赛大武讥讽,“手续将冗长复杂,凯等不及了。得另想快速有效的方法,任命我为特务调查员,我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亚眉尼噘起嘴角。

“我们职位相等……而且万一发生危险?”

“我拥有一批可靠有效的非正规军。别再浪费口舌了,马上写一份派员令给我。”

谢丽夫人坐镇孟斐斯北部仓储,以铁腕将军、独裁之姿指挥作业。娇小、棕发、美丽、威严,她为驮驴队长开道,分配搬运工人工作,查验货单,对于不听使唤的下属,则毫不犹豫以杖指鼻责骂。

一位深受赛大武欣赏的性格女子。

蓬头垢面、满脸胡楂,身穿看似比原件更污秽的新羚羊皮外套,赛大武十分醒目。

“你在那儿蘑菇什么,懒人?”

“我想和您谈一谈。”

“此地不能交谈,只准工作。”

“我想和您谈的,正好与您的工作有关。”

谢丽夫人冷笑一声。

“你对我的指挥方式不满意,或者……”

“我感兴趣的正是您高效率的工作态度。”

这名娇小的棕发女子大吃一惊。一名流浪汉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

“你是谁?”

“中央派来的特务调查员。”

“对不起……但是您这一身打扮……”

“我的上级长官也不喜欢,但因为我工作成绩斐然,所以他们也就接受我这身奇装异服。”

“基于形式,可否请您出示一下您的证件?”

“这就是。”

证件上盖满各式官印,包括同意亚眉尼和赛大武破天荒之举的首相印玺。

谢丽夫人反复阅读那封批准特务调查员无条件搜查其仓储的命令函。

“此命令的接受人本是您的丈夫。”

“他去旅行了。”

“他不必坚守岗位吗?”

“他的母亲年事已高,需要他的帮忙。”

“所以您就妻代夫职了。”

“我对这份工作了如指掌,而且得心应手。”

“我们碰到一个很大的麻烦,谢丽夫人,您似乎不愿意向皇宫提供庆祝国王再生庆典所需之祭品。”

“嗯……要求出乎意料之外……而且,就目前情况而言,很不幸,事实的确如此。”

“请说明理由。”

“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是我知道有一部分物资被送去了另一个地方。”

“哪里?”

“我不清楚。”

“谁的命令?”

“我也不知道,等我丈夫回来之后,一定可以给您满意的答复,到时候一切都将一清二楚,我保证。”

“从明天早上起,我将着手调查库存清单和仓储内部。”

“明天,我预计大扫除,而且……”

“我没有太多时间,谢丽夫人。我的上级长官要求我尽快回报调查结果,所以请您把所有的资料交到我手中来。”

“很多呢!”

“我自有办法。明天就要,谢丽夫人。”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谢丽夫人得分秒必争。她丈夫再次针对中央的来函,愚蠢地敷衍了事。当他把回函副本交给她时,她简直怒不可遏。可惜已经来不及拦截发出的信了……谢丽于是马上打发她丈夫到底比斯南部的一个小镇去,期待这件蠢事能够如落井之石,销声匿迹,而皇宫愿意转求其他的仓储援助。

可惜,中央的反应完全相反。尽管其貌不扬,这名调查员看似意志坚定,难以应付。谢丽也曾想过以金钱收买他,但是此法太过冒险。以目前情况而论,惟有使出预期中的紧急方案。

仓库打烊时,她留下四名搬运工人。如此做法可能损失惨重,却是惟一可以逃过法律制裁的良方。痛苦的牺牲,将让她损失原可从侵公商品中取得的丰厚利润。

“午夜时,”谢丽命令这几名工人,“到中央仓库左边的那幢房子来。”

“大门总是上着锁。”一位运货工人反驳。

“我会替你们把门打开,你们把大仓库中所有的东西都搬出来。愈快愈好,别发出声音。”

“这算是超出正常工作时间了,老板娘。”

“所以我会多付你们一个星期的薪水。而且如果我觉得特别满意,还另有赏金。”

四名工人的脸上写满笑意。

“之后,你们就当作今晚的事从没发生过。都同意了吗?”

在谢丽专横的语气中,几乎听不出威胁的意味。

“遵命,老板娘。”

仓储区地处偏远地带,警察巡逻队带着猎犬,定期到此巡视。

这四名工人躲在一间停放重型拖车的大仓库里。喝过啤酒吃过面包之后,他们轮流守夜。

夜半耳边传来谢丽夫人的命令。

“走。”

她抽出木门闩,扯掉那些严禁入内的千泥封印,他丈夫明目张胆地在屋内窝藏了神庙专用的铜块。二话不说,四名工人共计搬走约一百个上等酒瓮、四百五十匹细亚麻、六百双皮凉鞋、一部分马车零件、一千三百个小铜块、三百捆羊毛线和一百多个水晶杯。

当工人搬走最后一批水晶杯时,赛大武突然出现在仓库尽头,他早已躲藏于此,静观一切。

“真是精彩,谢丽夫人,”他说,“你这么做,是想吐出所窃财物,省了我的调查。可惜晚了一步。”

这名娇小的棕发女子不为所动。

“如何才能让您三缄其口?”

“说出共犯的名单:您把这些私窃的财产卖给谁?”

“没什么好说的。”

“告诉我,谢丽夫人。”

“您拒绝谈条件。”

“这种做法与我个性不合。”

“算了……您真不该独自前来!”

“别替我担心,我带了个好帮手。”

莲花出现在仓库门边。酥胸半露,这名美丽苗条的努比亚女子身上只穿了件纸莎草短缠腰布,手上提着一个皮盖子的藤篮。

谢丽夫人差点大笑。

“真够分量的帮手啊!”她语带讽刺。

“叫您的这几名打手走开。”赛大武冷静地说。

“把这两个人抓起来。”谢丽严厉地命令那四名工人。

莲花把篮子往地上一摆,打开盖子。里面钻出四条响尾蛇,蠢蠢欲动,颈间各有三道蓝绿线条,极易辨认。它们吞舌吐信,发出骇人的声响。

四名工人赶紧跳上如山的布堆,拔腿就跑。

几条蛇转而围住惊慌失措的谢丽夫人。

“我劝您最好还是从实招来,”赛大武建议,“这几条蛇的毒液很强。或许不至于让您丧命,但将五脏如焚。”

“我会把知道的一切全告诉您。”棕发女子承诺。

“到底是谁想挪用神庙的财产?”

“是……我丈夫。”

“真的吗?”

“我丈夫……和我。”

“此非法行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年多前。要不是为了这次的再生庆典,从没有人过问,而一切也将持续进行……”

“你们一定买通了那些书记员。”

“根本不需要!我丈夫只需在货物清单上动些手脚,然后,看情况再分批卖出。我现在准备卖出的这批货物很抢手。”

“买主是谁?”

“一名船长。”

“叫什么?”

“我不知道。”

“长什么样子?”

“高大、蓄胡,左前臂有一道疤痕,栗色眼珠。”

“是他付的款?”

“是的,以奇珍异石或一点金子。”

“下次交货的时间?”

“后天。”

“很好,”赛大武满意地下结论,“很高兴有机会一窥他的庐山真面目。”

航行一天之后,货轮顺利靠岸。船上载着许多大陶罐,透过埃及中部陶艺家的制造秘方,它们可确保饮用水的新鲜度长达一年之久。然而罐内空无一物,因为正准备用来藏匿那批购自谢丽夫人的商品。

船长一直在商船部门工作,同事们咸认为他学有专精。从未犯过大错,深受船员们敬重,出货时小有延迟……可惜情妇们皆非省油的灯,在她们身上的花费,远比加薪的速度快得多。几番迟疑之后,他终于经不起诱惑,接受他人提供的生意:运送走私品。报酬之丰足以让他享受难以抗拒的优渥生活。

谢丽夫人和他一样精明能干。和往常一样,货物早已准备就绪,很快便可从仓库运上船。一个稀松平常的举动,没有人会怀疑,况且柜子和篮子上登记的名目都是粮食。

每次,船长总得为付费一事鏖战一番。一方面,谢丽夫人的胃口愈来愈大;另一方面,船运合伙人的利润愈付愈低。讨价还价恐将花费不少时间,还好各方均愿意达成协议。

船长朝谢丽的公家宿舍走来。依照约定,她从阳台高处向他挥手示意。所以交易应该一切如常。

船长穿过小花园,走进会客室,室内有两根漆成蓝色的圆柱,沙发长凳沿墙一字排开。

谢丽夫人脚步轻盈地走下阶梯。在她身后,有一位漂亮的努比亚女子。

“这个女人是谁?”

“别转身,船长,”赛大武声音低沉,“在您身后有一条眼镜蛇。”

“是真的。”谢丽夫人附和。

“你们是谁?”船长问。

“法老王的特使。我的任务是取缔你们的走私行为,但是我还想知道您幕后指使者的名称。”

船长惊觉仿佛做了场噩梦。世界在他面前逐渐消失。

“幕后指使者是谁?”赛大武重复。

船长自知事态严重,难逃法律制裁,但他绝不会是惟一的受刑人。

“我只见过他一次面。”

“知道他的名字吗?”

“知道……他叫亚眉尼。”

赛大武大吃一惊,走上前去,停在船长的面前。

“说说看他长什么样子!”

终于,船长见到了这个想抓他的人。他就是那条眼镜蛇!以为赛大武捏造有毒蛇在场的理由只是为了恫吓他,于是转身企图逃跑。

毒蛇往前一蹿,咬住他的颈部。船长又痛又怕,失去知觉。不支倒地。

确定前无阻碍后,谢丽夫人冲向小花园。

“不要!”莲花大喊,但已措手不及。

当这名美丽的棕发女子准备越过门槛时,第二条眼镜蛇咬住她的腰部。她呼吸困难,心脏绞痛,谢丽匍匐前进,指尖在地上画了道道伤痕,最后静止不动,而那条母蛇则慢慢爬回公蛇身边。

“毫无救命机会。”莲花叹息。

“他们监守自盗,”赛大武提醒,“冥世判官必惩以重刑。”

赛大武席地而坐,一脸茫然。

“亚眉尼……亚眉尼,他贪污!”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哈度西勒帝王最后一封回函真是集外交辞令之大成。拉美西斯细读了十几遍了,依然无法揣测其意。帝王到底是希望维持和平还是两军对垒?是仍然同意将女儿嫁给拉美西斯,还是恼羞成怒,故作高不可攀之姿?

“你觉得呢,亚眉尼?”

国王的机要秘书尽管日食斗米,但看似又瘦了一圈。经过彻底体检之后,倪斐瑞医生确定他身体无恙,惟有减轻工作量方能改变现状。

“真怀念亚侠,他一定能够破译这些语带玄机的句子。”

“你个人的看法呢?”

“虽然我天性悲观,但我感觉哈度西勒为你保留了一个机会。明天就要举行你的再生庆典了,神明自会指引你。”

“我很高兴能够向诸神请益。”

“凯的工作态度值得称赞,”亚眉尼认为,“至于赛大武,他刚破获一个窃盗集团。遗失的物品都已送抵拉美西斯城。”

“窃贼呢?”

“死于一场意外。全案仍将交由大法庭审理,可能宣判褫夺公权终身。”

“我将闭关至明日清晨。”

“但愿护卫灵能够给你启示,陛下,更愿你的光芒普照埃及大地。”

夏末的夜晚燠热明亮。如同大部分的国人,拉美西斯决定露宿皇宫阳台。躺在一张普通的草席上,他凝视着夜空,法老们的灵魂都已化为星辰,闪烁其上。天轴穿过四周布满不朽星群,超越时空的北极星。起自金字塔时期,贤人的思想即诉诸苍穹。<dfn>?99lib?</dfn>

五十五岁,经历了三十三年的统治生涯,拉美西斯截断时间洪流,自省所为,到目前为止,他往前直冲,突破障碍,为不可为之事。虽然热劲不减当年,但他对世事的看法已不再如一只不顾后果、埋头横冲直撞的牡羊。他统治埃及所使用的不是人类法则,而是法老王首当遵循的玛亚特戒律的启示。年少时即继任王位,拉美西斯原寄望改变人性,让整个社会依其安排的轨道而行,摒弃斤斤计较及卑鄙下流的风气,进而开拓人类胸襟。可惜随着经验的增长,梦想变成泡影。人类终究是人类,好听谎言,为非作歹,任何训示、任何宗教、任何政策都改变不了他们的本性。惟有推行法治和永久实践玛亚特戒律方能逢凶化吉。

拉美西斯力行他父亲塞提的教导。他个人愿望,原期待有朝一日成为埃及上下两地呼风唤雨的大法老王,而在享尽了全天下的幸福,坐拥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后,他现在只有一个心愿:奉献。

赛大武已酒醉蹒跚,却依然狂饮绿洲烧酒。他双腿僵硬地在房内来回踱步。

“你别睡,莲花!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得仔细想想,做出决定。”

“这句话你已经重复几个小时了!”

“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很好,我没有白讲……你和我,我们都知道。我们都知道亚眉尼收人贿赂,贪财舞弊。我讨厌这个小书记员,我诅咒他,我要亲眼目睹他下地狱……但是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拉美西斯的朋友。一旦我们三缄其口,他便可永远逍遥法外。”

“这桩走私案会不会和阴谋造反拉美西斯有关?”

“得仔细想想,做出决定……假如我向国王禀报……不,不可能。他正忙着准备再生庆典。我不能浪费他的时间。但是假如我向大法官禀报……他一定会逮捕亚眉尼!你呢,你一点意见也没有?”

“先睡一下,有利于思考。”

“不只是仔细考虑,还得做出决定!所以,绝不能睡觉。亚眉尼……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亚眉尼?”

“你终于问对了问题。”莲花说。

赛大武全身僵直,一如雕像,双手颤抖,盯着这名努比亚女子。

“你想说什么?”

“在绞尽脑汁之前,先问问你自己,亚眉尼到底做了什么?”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因为那名船长全都招供了。的确有非法走私,而走私案的幕后主使者,就是亚眉尼,我的朋友亚眉尼。”

赛哈马纳独眠。经过累人的一天,他整日忙着张罗布置举行再生庆典神庙四周的各项安全措施,倒头便睡,连新近认识的情妇,一位身材玲珑的叙利亚女子的迷人躯体都忘了一亲芳泽。

一阵尖叫声把他惊醒。

撒丁人痛苦地从睡梦中醒来,抖抖上身,起床,然后冲到走廊,他的总管家被半醉半醒的赛大武吓得说不出话来。

“要马上展开调查!”

赛哈马纳支开管家,一把抓起赛大武的衣领,将他拖到卧室,兜头淋下一大壶冷水。

“这是什么……?”

“水。你已经有一段时间忘了喝的水。”

赛大武倒在床上。

“我需要你的帮忙。”

“你那些该死的毒蛇最近又有什么新猎物了?”

“要展开调查。”

“调查什么?”

赛大武再次犹豫不决,但是依然全盘托出。

“亚眉尼的财产?”

“什么?”

“亚眉尼有一笔不为人知的财产。”

“你到底吃错了什么药,赛大武?肯定是比毒蛇液更恐怖的东西。”

“亚眉尼拥有一份非法财产……而且情况可能更糟!我想拉美西斯有危险了……”

“说清楚些。”

赛大武语无伦次,但一字不漏,仔细描述莲花和他如何破获谢丽夫人的走私案。

“像这种无赖船长的话怎可相信?他可能只是随口乱说!”

“他看起来很坦白。”赛大武反驳。

赛哈马纳大惑不解。

“亚眉尼……再怎么说,我也不会怀疑亚眉尼会卖国叛君。”

“你怀疑我吗?”

“少拿你的多愁善感烦我!现在事关亚眉尼。”

“要展开调查,赛哈马纳。”

“调查,调查!说得倒轻松。再生庆典期间,我得负责拉美西斯的人身安全。况且亚眉尼防人如防贼!假如他当真犯了错,就先别打草惊蛇,尤其要提防他销毁罪证。你想,我们怎能无凭无据控告他呢?”

赛大武双手抱头。

“莲花和我,我们都是证人。那位船长指名控告亚眉尼。”

赛哈马纳觉得可恶极了。像亚眉尼这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怎会只贪恋个人财富?真令他怒火攻心:到底世上人人为己。更不幸的是,亚眉尼或许和那帮叛国贼挂钩,他这笔不义之财正可用来支付反拉美西斯者的武装配备?

“我是醉了,”赛大武承认,“但是我实话实说。现在,我们三人都知道了。”

“我宁愿你向我吐露别的秘密。”

“你打算怎么做?”

“亚眉尼在皇宫里有一间宿舍,但是他几乎每晚夜宿办公室。得先将他支开,才能彻底入内搜查……假如里面真藏有金子或宝石,我们一定可以找得到。只要他一外出,我便派人跟踪,并且查清任何访客的身份。他一定和叛国组织的其他成员有来往。但愿我的属下别露出马脚……倘若法警风闻了此调查行为,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得多替拉美西斯着想,赛哈马纳。”

“你以为我替谁着想了?”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这一天清晨,举国为拉美西斯祈祷。能够如此长久统治一个国家,他究竟以何方式取得天上诸神的特殊神力呢?万一他的肉体再也无法储藏护卫灵,必将逐渐形销骨立,因为这样的躯壳太孱弱了。那么拉美西斯的统治光芒将化为天光,木乃伊变成大地。但是只要国王经过再生的洗礼,新生力量便可遍及全国各地。

南北各省供奉的神像,由凯迎接,安放在拉美西斯城的再生神庙。庆典期间,法老王将尽地主之谊,在远离尘世的圣地,与超自然界共处。

黎明整装时,拉美西斯思及亚眉尼。他的这名机要秘书这几天一定度日如年!礼仪举行期间,他无法向国王请益,只能将成堆被认为急件的卷宗列入“待批示”的档案里,在亚眉尼眼中,埃及永远有待改进,所有的公务人员皆马虎草率。

拉美西斯头戴双皇冠,身穿皱褶亚麻长袍及金色缠腰布,脚蹬镶金凉鞋,出现在皇宫前。

两位皇子向君王叩礼。头戴长辫假发,身穿皱褶宽袖上衣和长裙,他们手持长杆,杆顶雕刻牡羊头颅,为隐神阿蒙现世的形象之一。

这两名旗手缓慢地带领法老至再生神庙的花岗岩庙门前。高十二米,前有方尖碑和象征性的巨大法老像,与皇家护卫灵之所——阿布辛拜勒神殿前的一样。在初建首都之时,拉美西斯已预留此地为搭建神庙之用,仿佛他早自信有能力执政三十年以上。

两位祭司,头戴豺狼面具,前来迎接君王:一位是南路的开路先锋,另一位是北路的。他们为拉美西斯开道,穿过了一间十米高的圆柱大厅后,进入衣冠厅。国王在此宽衣,换上一件及膝、状似裹尸布的亚麻外衣。他左手持牧棒,右手拿权杖,杖上悬垂三条皮带,象征法老王在地下、人间和天上王国里的三次诞生。

拉美西斯早已身经百战,其中包括对野公牛的挑战和卡叠什战场上,孤军奋斗,击退猛如恶虎的赫梯百万雄兵。而再生庆典则是另一种战斗,使用的是无形的力量。自我死亡,回归轮回,拉美西斯将在诸神女将的关怀下重生,再度成为自我。透过这种炼术,他在自己的形象和子民,子民和神祗间织就了牢不可破的联系。

这两名头戴豺狼面具的祭司继续带领君王前往一个露天大庭院,其景令人联想起萨卡拉左塞法老神庙内的那座露天台。这是凯的杰作,因他十分景仰古建筑,于是请人在拉美西斯的再生神庙里重塑一座。

她走上前来与他相会。

她,梅丽妲蒙,妮菲塔莉的女儿,亦是妮菲塔莉本人,为协助拉美西斯死而复生而再度降身为人。一袭白长袍,一条普通金项链,头戴两根象征生命与戒律的长羽毛,大皇后绝代风华地站在君王身后。在整个祭典过程当中,她将以吟诵和乐曲的神力保护他。

凯点燃火把照亮四周神像、安放神像的圣堂以及一把供拉美西斯通过考验、全身而退、安坐其上的国王御椅。上下埃及的资政团同心协助大祭司,其中包括赛大武、亚眉尼、卡纳克神庙的大祭司、首相、御医长倪斐瑞、几位“皇子”和“皇女”。酒醒之后,赛大武不愿再回忆亚眉尼的卑鄙行为,当务之急是顺利完成再生仪式,更新拉美西斯的生命活力。

上下埃及的资政团成员叩拜法老王。之后,赛大武和亚眉尼,以“杰出之友”的身份为国王清洗足部。经过圣水洗礼的双脚将可涉水、行走和过火,无往不利。水罐的外观状似代表心脏和气管动脉的结合体的象形文字,意指“团结”。借由这份圣水,将法老王化身为完美之躯,团结全国子民。

凯善尽其心统筹各项典礼,让几天几夜的庆典转眼即过。

因为外衣裹膝,拉美西斯只能碎步小走,上前祝祷神坛上的供品,诵念“法老王献祭”经文,让这些供品涌现出非物质的护卫灵。皇后则履行天牛的职守,以星辰的乳汁喂哺国王,驱逐其体内的弱点和病痛。

拉美西斯一一敬拜每尊神像,期望保护在他身上合而为一的各种神力。借由此一过程,他准确地释放出隐藏在每尊形体背后的不朽统一性,然后赋予诸神非凡的生命。

接连三天,在神灵显现的大庭院里,日以继夜的举行游行、连祷和祭奉。安放在人口阶梯狭窄的圣堂内,诸神画地自限,释放神力。或缓或急,鼓、竖琴、诗琴和双簧管,依据祭典司仪手上的程序单,适时地奏出优美的乐章。

法老王与神灵相通,和圣牛阿匹斯及鳄鱼神索贝克共语,手持渔叉预防河马的攻击,在诸神与埃及百姓之间穿针引线,借由国王居中联系,无形之神化为有形,大自然与人类便可和平共处。

神庙里的另一处庭院搭建了一座高台,上有两张相连的王座。拉美西斯必须拾级而上,才能抵达宝座。每当他坐在上埃及的王位上时,便头戴白皇冠;坐在下埃及的王位时,则戴红皇冠。每一节仪式都由一组皇室人员帮忙完成,两组人马互动,看似激烈对峙,实则在法老王统治下相安无事。如此一来,上下两地合为一体,互不冲突。轮流登上这两个王座,拉美西斯此时化身为眼光锐利的何露斯,彼时为力大无比的塞特,而总在第三回合时两兄弟取得和解。

庆典结束的前一天,国王脱掉白外衣,换上金字塔时期古式的君王缠腰布,腰上悬垂着一条公牛尾巴。考验现任法老王是否真汲取了神力,以及是否有通天达地的能力的时刻到了。

既然他取得了这两位敌对兄弟,何露斯和塞特的神力,法老王便有资格再次继承诸神的遗嘱,统治埃及。当拉美西斯的指头按在那个内藏重要文件的燕尾形小皮封套上时,在场的所有人心情随之一紧。人类的手,即使是埃及上下两地主人的,果真有掌握超自然物体的能力吗?

握紧手中那份神明的遗嘱,拉美西斯等于握住了船桨,说明他对国家之船的导航态度正确无误。之后,他昂首阔步,在仿若苍穹倒影于地,象征埃及国土的大庭院里来回踱步。如此的祭典游行共计四回,由下埃及之王走遍四方位之后,再由上埃及之王绕行四次。因法老王足迹所及,肯定诸神的统治和天官的降临,两地各省因而脱胎换骨。借由他,所有仙逝的法老再度复活,埃及成为一片神灵无处不在的油绿田原。

“我奔走四方,”拉美西斯宣称,“我手持神明遗嘱。我走遍大地,远及天涯海角。我随心指引,亲访土地。我奔走四方,穿越原始海洋,触及天庭四角,与光明并驾齐驱,并把这片肥沃土地献给至高的尊者,生之法则。”

庆典的最后一天,大镇小城,备宴设席。举国皆知拉美西斯战胜了考验,重获治国神力。然而在君王尚未向百姓揭露神明遗嘱之前,不得锣鼓喧天。

黎明时,拉美西斯坐上轿子,由上下埃及的资政大官抬轿。亚眉尼虽背痛难忍,依然履行此劳役。法老被带往四个方位,他拉弓射箭,诏告世人,法老王政权永不坠地。

随后,君王登上一张底座装饰着十二个狮头的王位,他膜拜四方,宣示玛亚特戒律击败邪恶势力。

拉美西斯再度登基,如同初次即位,礼拜历代先祖。他们是开国先锋,建国的基石。赛大武,虽自傲英雄有泪不轻弹,亦忍不住落泪。拉美西斯从未如此高不可攀,从无法老王能让埃及的光芒如此登峰造极。

国王离开岁月倒流的大庭院。他穿过圆柱大厅,攀上塔门。如烈阳当空,他出现在两座高塔之间,向全国百姓展示神明遗嘱。

百姓群起欢呼,透过宣言,世人咸认拉美西斯有权继续执政,他的话语就是生命,他的行为通天达地。尼罗河将源远流长,流遍山脚,带来肥沃土壤,供应人类洁净之水和丰盛的鱼虾。天上神明欢庆佳节,地上人们幸福满足。因为国王,大地之粮将多如尼罗河岸的沙粒。怎不叫人称赞拉美西斯大帝以其双手塑造埃及的繁荣呢?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两个月又一天。

疑云重重的一天,历经两个月秘密谨慎的调查之后,赛哈马纳已使出浑身解数:派遣最精明的属下,最有经验的佣兵,负责跟踪亚眉尼,搜查其住处,一切不着痕迹。撒丁巨人耳提面命:假如他们被人识破,他将一概否认;假如他们给他惹了麻烦,他会亲手除掉他们。但他也提出奖赏鼓励:额外的休假和高级醇酒。

要亚眉尼离开他的办公室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前往法尤姆省视查反倒提供了赛哈马纳一个意外的机会,可惜搜查结果一无所获。不仅在他那间几乎从未住过的公务宿舍,连保险箱、书架和柜子后头,都不见拉美西斯的机要秘书藏匿走私物品。亚眉尼依然日以继夜地工作,胃口极佳,睡眠极少。至于访宾的身份,都是中央单位的行政官员,书记员经常召见他们,询问账目,激励工作士气。

听完赛哈马纳负面的报告之后,赛大武自忖是否做了场白日梦,但是莲花和他一样,的确亲耳听见那位船长透露了亚眉尼的名字。实在无法去除脑中这个噩梦。

赛哈马纳本打算解散调查队,因为属下个个变得急躁不安,不断地出错。

但就在这蠢动不安的一天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事件。中午刚过,亚眉尼独自在会客室里接见一名来路不明的访客:一位不修边幅、独眼、粗暴和满脸皱纹的家伙。

赛哈马纳派遣一名佣兵尾随他至拉美西斯城港边,不费吹灰之力即认出他的身份:一名货轮船长。

“你确定?”赛大武问赛哈马纳。

“那家伙载了一些瓶罐货品往南航去。由此可见。”

亚眉尼竟然是走私集团的主脑人物,比谁都清楚行政组织的亚眉尼,反倒利用职权,为己图利……而且情况可能更糟。

“亚眉尼必定忍耐了一段时间,”赛哈马纳指出,“但是终究不得不与其他共犯联络。”

“我真不敢想像。”

“对不起,赛大武。我、我必须向拉美西斯禀报任何一丝风吹草动的消息。”

哈度西勒帝王写信给埃及法老王:

<small>忘了你的不满,放松你的手臂,让我们一起呼吸生命的芬芳。事实上,你是塞特神之子,他把赫梯子民的国度交给你,依你所愿,向你进贡。他们不都已经臣服于你跟前了吗?</small>

拉美西斯把信递给亚眉尼。

“你自己看……语气大不如前!”

“和平的支持者战胜了他,蒲菟海琶皇后的影响亦功不可没。陛下,现在就只等你起草一份正式邀请函,恭请赫梯公主荣任埃及大皇后。”

“替我写几句动听的官话,我将在信尾盖上大印。亚侠总算死而无憾,因为他的毕生杰作终于大功告成了。”

“我马上回办公室去写信。”

“不必了,亚眉尼,在这里写就行了。坐在我的椅子上,趁现在还有一点阳光。”

国王的机要秘书浑身不自在。

“我……坐在法老王的椅子上……千万不可!”

“你不敢?”

“当然,我不敢!在我之前早有人因犯此大错遭天打雷劈!”

“上阳台去吧。”

“但是……这封信……”

“可以稍后再写。”

全城的景色令人陶醉。壮丽平静,拉美西斯大帝的首都已安然入眠。

“这份我们等待已久的和平,亚眉尼,不就在这里,在我们眼前?随时随地都应以品尝珍果般的心情释怀享受,度量它的真正价值。可惜人类好似受不了和平,想尽办法摧毁它。你知道为什么吗,亚眉尼?”

“我……我不知道,陛下。”

“你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吗?”

“我没有时间。况且法老王在此,可以解答任何问题。”

“赛哈马纳都告诉我了。”拉美西斯透露。

“告诉你了……什么事情?”

“一个不速之客的造访,在你的办公室。”

亚眉尼面无惧色。

“哪一位?”

“你自己告诉我吧?”

书记员想了一想。

“我想是那位没有事先订约、强行闯入的货轮船长。我平时当然不可能接见这种人!他提到几位码头工人和送货不准时,语无伦次……在一位警卫的帮忙下,我将他赶出办公室。”

“你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吗?”

“也是最后一次!但是……为什么你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拉美西斯的眼神忽而锐利如塞特之眼,君王两眼发光,可刺透晚霞。

“你曾对我说过谎吗,亚眉尼?”

“从来没有,陛下!以后也绝不会对你说谎。我以法老王的生命,对天发誓!”

在接下来冗长的几秒钟里,亚眉尼屏气凝神。他知道拉美西斯正在评断他,准备做出结论。

法老将右手摆在他的肩上,亚眉尼立即感受到他温和的回应。

“我对你有信心,亚眉尼。”

“他们控告我什么?”

“策划非法走私神庙供品,图利一己。”

亚眉尼当头棒喝。“我,我图利一己?”

“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和平似乎已经唾手可得,但是仍应立刻召开军事会议。”

赛大武与亚眉尼握手言和,赛哈马纳含糊致歉。

“当然,假如连法老本人都认定你清白无辜!”

“你们……你们竟然以为我非法走私?”国王的机要秘书脸色阴沉,静观这一切。

“我出卖了我们的友谊,”赛大武承认,“因为我当时心里只记挂着拉美西斯的安危。”

“在这种情况下,”亚眉尼认为,“你做得没错。一旦你心生其他疑虑,请重新调查。保护法老王的人身安全是我们首要的任务。”

“有人企图破坏亚眉尼在陛下眼中的忠诚形象,”赛哈马纳说,“赛大武所破获的非法集团中的某个人。”

“我想知道整个过程。”亚眉尼要求。

赛大武和赛哈马纳道出他们的调查过程。

“该集团的首脑人物以我为挡箭牌,”亚眉尼下结论,“并且利用那位被赛大武的眼镜蛇啮咬而亡的货轮船长为窃贼的替死鬼。散布不实信息,他把罪犯身份转嫁到我身上和我的单位。然后,只需打发另一位船长前来拜会我,便可轻易说服你们相信我非法走私。一旦把我除掉,便可瘫痪整个国家的行政系统。”

拉美西斯打破沉默。

“诬赖我的朋友,等于侮辱我国家的政府。有人利用埃及与赫梯关系紧张之际,趁机打击埃及。这不是一桩单纯的走私案,而是大规模的非法行为,应立即逮捕那个害群之马。”

“回头去找那位前来拜会我的船长。”亚眉尼建议。

“我来负责,”赛哈马纳说,“一定要叫这个家伙带我们去揪出他的幕后指使者。”

“我将随时支援赛哈马纳,”赛大武提议,“我该补偿对亚眉尼的伤害。”

“别出差错,”拉美西斯要求,“我要见到幕后的主谋。”

“假如是巫里泰舒博呢?”赛哈马纳说,“我相信他一心只想报复。”

“不可能,”亚眉尼反驳,“他根本不清楚埃及的行政系统,不可能策划非法走私活动。”

巫里泰舒博坚决阻挠拉美西斯和哈度西勒之女的婚事,那位将他驱逐于权力核心之外的帝王……国王不排除赛哈马纳的假设。

“一定是巫里泰舒博指派某人如此做。”赛哈马纳肯定。

“停止讨论,”拉美西斯下令,“立即展开调查。你,亚眉尼,你改到皇宫旁的大厅办公。”

“可是……为什么?”

“因为你被怀疑贪污,所以应该列入观察。如此一来,罪犯便会误以为他的计谋得逞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阵阵寒流从赫梯帝国军事首府哈图沙的城门前呼啸而过。安纳托利亚高原上,凉秋骤转严冬。倾盆大雨使得路面泥泞不堪,阻挠商人的通行。生性怕冷的哈度西勒帝王守在炉火前,以烧酒祛寒。

他刚接获一封拉美西斯的来函,正乐不可支。赫梯和埃及之间将永无战事了——尽管有时不得不使用武力,哈度西勒仍偏好外交手段。况且赫梯帝国已厌倦连年战火。自从与拉美西斯缔结和平协议以来,举国人民皆已习惯平静的生活。

蒲菟海琶终于回来了。皇后在雷公神庙祭拜了几个小时,卜卦求神。这位女祭司长得美丽、庄重,是个受人爱戴的女君王,连各军将领都对她敬畏三分。

“结果呢?”哈度西勒不安地问。

“不好。天气将持续恶化,气温下降。”

“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帝王挥舞着那封寄自拉美西斯城的回函。

“拉美西斯终于答应了?”

“既然已结束他的再生庆典,况且为了顺利完成仪式,他象征性地娶了他的女儿为后,埃及的法老,我们亲爱的兄弟,同意迎娶我们的女儿。一位赫梯女子将荣登埃及上下两地之后……没想到竟能美梦成真!”

蒲菟海琶莞尔一笑。

“你愿意臣服拉美西斯了。”

“一切听从你的建议,亲爱的……你明智的建议。随便你怎么说都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终于达到我们期待的目标了。”

“很不幸,天公不作美。”

“总会雨过天晴。”

“但谶言并不乐观。”

“假如我们迟迟不将女儿送往埃及,拉美西斯恐将以为我们另有阴谋。”

“怎么办呢,哈度西勒?”

“告诉他实情,并请求他的协助。埃及巫师法力高强,但愿他们可以平息风雨,清除路障。现在就提笔写信给我们亲爱的兄弟。”

脸型瘦削严峻、因关节疼痛走路时而无法屈膝的凯,在萨卡拉大公墓里踽踽独行,此地让他觉得心平气和胜于凡问俗世。身为卜塔神庙的大祭司,拉美西斯的长子极少离开孟斐斯古城。凯迷恋金字塔时代,可以整日目不转睛地凝视那三座位于吉萨的石砌高山——几座由胡夫、海夫拉和门卡马拉法老所建造的金字塔。日正当中时,阳光直射其白石墙面,照亮所有的墓穴、墓园和沙漠。化身自创世之晨,从原始海洋浮出水面的第一颗石子,这些金字塔亦是石化的太阳光芒,饱含不朽的精力。凯领悟了它们代表的真理之一:每一座金字塔都是他从古文献里研究得知的伟大智慧集里的一个字母。

然而这位孟斐斯的大祭司却忧心忡仲,毗邻左塞法老墓园壮观的建筑群,其中一座阶梯形金字塔独树一格,乌纳斯国王的陵寝亟待整修。这座建于第五朝代末期,超过千年以上的金字塔伤痕累累,几块边石已非换新不可。

在这里,在萨卡拉,大祭司凯与先祖的灵魂互通有无。在陵墓的圣堂里,他仔细阅读圆柱上的象形经文,其中描述通往天庭的康庄大道和这几位拥有“正义之声”者的幸福前途,因为他们在世上的生活符合玛亚特戒律的要求。解读这些经文的同时,凯再度赋予墓园主人新生命,让他们重新活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上。

当卜塔神庙大祭司在乌纳斯金字塔外流连徘徊时,他的父亲走向他。拉美西斯不正像这几位光明灵魂中的一位,在每日的某些时辰,出现在通灵者面前吗?

“有什么新计划,凯?”

“当务之急,督促整修古帝国时期的几座金字塔,非立即动工不可。”

“找到托特之书了吗?”

“只找到某些片段……但我绝不放弃。萨卡拉有许多宝藏可寻,或许我得长生不老才行。”

“你现在才三十八岁,普塔霍特普不是等到高龄百岁时才撰写他的格言集吗?”

“在这些地方,父王,人以时间填补永恒,再将它转变成活石。这些圣堂,这些象形经文,还有这些瞻仰生命奥秘的大法老,都朝拜永恒,他们不就是我国最傲人的文明吗?”

“偶尔也会关心一下国事吗,儿子?”

“既然有你执政,何必多费心思担忧?”

“再过几年,凯,我终将离去,我也将奔向那个宁静的国度。”

“陛下刚接受新生的祝福,而且三年后,我将更用心筹划你的下一次再生庆典。”

“你完全不在乎行政、经济、军队……”

“我对这些事务一点兴趣也没有。严格地执行宗教礼仪不就是我国社会的根基吗?它维系全国人民的幸福,我愿意做出更多的贡献。你认为我这样做不对吗?”

拉美西斯抬眼望着乌纳斯金字塔的顶端。

“追寻更高、更基本的理想,永远是对的。可惜法老王必须深入地狱,打击企图枯竭尼罗河和摧毁光明之船的恶魔。假如不是他每日奋力作战,人们能够顺利举行庆典吗?”

凯触摸那些千年古石,仿若它们可以启示他的思考。

“我该如何协助法老王呢?”

“赫梯帝王希望将女儿送来埃及与我成亲,可惜安纳托利亚高原气候恶劣,无法成行。哈度西勒来函邀请我国的巫师为他们祈求神明,改善气候。尽快替我找出能够符合他要求的宗教经文。”

那名货轮船长雷勒克藏匿于此,无人知其下落。根据其幕后老板的命令,拜访了一名体弱多病的书记员,对他胡言乱语之后,他得在拉美西斯城的皿裔区避一避风头。然而报酬极高,超过三个月开船送货的薪水。雷勒克之后又与老板见过一次面,他对他的表现赞誉有加。根据他的判断,与预期的结果相符。可惜只有一个小麻烦:老板要求雷勒克改变造型。船长自认拥有做人的络腮胡和多毛的肌肤,试着讨价还价,但因涉及个人安危,他不得不放弃己见。去胡剃须之后,他将改名换姓,到南部重操旧业,如此一来,警方永远也查不出其犯罪证据。

雷勒克住在一间小白屋的底楼,白天无事睡大觉。直到挑水夫经过门前,女屋主才会叫醒他,帮他购买几块大蒜洋葱馅饼,让他大快朵颐。

“剃须匠已经来小广场了。”她提醒。

船长从床上爬起。剃掉胡子后,将会减少一点儿男人味,且更不易吸引异性,幸亏他还拥有其他迷人的优点。

雷勒克从窗口往外看。

小广场上,一名剃须匠架起四根支柱,上铺帆布,以遮挡火热的太阳。帆布下有两张凳子,较高的那一张是他自己的座椅,矮的是客人的。

已经有十几个客人了,一定还得等很久。其中三名玩起掷骰子游戏,其他的则挺直背部,靠墙而坐。于是雷勒克再度躺下,呼呼大睡。

女屋主摇醒他。

“快下楼去吧!你是最后一个了。”

这一次,再无逃避的借口。双眼微张,船长步下阶梯,走出民宅,坐上那张三脚凳,椅子吱嘎作响。

“要剃成什么样子?”剃须匠问。

“下巴和两颊全部剃光。”

“要剃去这么好看的胡子?”

“少管闲事。”

“悉听尊便,朋友,你出价多少?”

“一双莎草叶凉鞋。”

“这很费工夫……”

“假如你不愿意,我可以另请高明。”

“好吧,好吧……”

剃须匠在他脸上涂抹肥皂水之后,以刮胡刀轻轻滑过其左脸颊,确定刀刃的锋度,随后,一个快而准的动作,他将刀口按在船长的脖子上。

“假如你胆敢逃跑,雷勒克,假如你不从实招来,我会宰了你。”

“谁……你是谁?”

赛大武将刀口往下一按,鲜血一滴滴流向船长的胸口。

“假如你拒绝回答,就别想活命。”

“问吧!”

“你认识一位左前臂有道伤疤,栗色眼珠的货轮船长吗?”

“认识……”

“你认识谢丽夫人吗?”

“认识,我替她送过货。”

“走私?”

“我们有生意往来。”

“你的老板是谁?”

“他叫……亚眉尼。”

“带我去见他。”

正文 第三十章

凯严肃的脸上带着一抹微笑,出现在端坐于办公室的拉美西斯面前。

“我在艾利欧生命殿堂的图书馆里连找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那本可以帮助赫梯拨云见日的降魔之书。书上记载:是塞克梅特女神差兵遣将,在空中散播疫气,阻挠阳光穿越云层。”

“有何对策?”

“视情况所需,持续吟诵连祷文以安抚塞克梅特,等女神命令风兵雨将前往亚洲,天空白会放晴。塞克梅特神庙的男女祭司已着手进行此事。透过他们动人的吟唱和无形祭典的影响,很快便可得知结果。”

凯离开时正好碰上跑步前来的梅汉卜塔。两兄弟互道平安。

国王看着这两个儿子,南辕北辙,却又相辅相成。凯刚才的行为举止,不正像一名国君所为吗?凯拥有治国所不可欠缺的高尚思想,而梅汉卜塔则具有统率军队所需的威武力量。至于君王的女儿,梅丽妲蒙,她已返回底比斯,主持塞提神庙和拉美西斯百万年神殿的皇家神像祭典礼仪。

法老衷心感谢诸神赐予他三个杰出的子女,他们各以其道传递埃及文明的精神,注重国家的价值,超越个人的生命。妮菲塔莉和伊瑟终可长眠地下了。

梅汉卜塔叩拜法老王。

“你召见我,陛下?”

“哈度西勒和蒲菟海琶的女儿即将离开赫梯京城前来拉美西斯城。依其外交身份,她是未来的大皇后,此桩婚姻可缔结赫梯和埃及两国间的永久和平。然而此和约将令某些利益团体深感不悦。所以我命令你负责保护赫梯公主的安全,从她离开赫梯属地至进入我保护辖区为止。”

“陛下请放心。我可以拥有多少兵力?”

“任你差遣。”

“一整团军队无济于事,因为行军不易且负担沉重。我将征调百名熟悉地形,武装精良的善战士兵,以及几位飞马信差。万一遭受攻击,至少有能力抵抗。我也会定期与陛下保持联络。一旦情报未能准时送回,最近的军营将立即出兵支援。”

“此趟任务至为重要,梅汉卜塔。”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父王。”

自清晨起,哈图沙即下着滂沱大雨,下城备受淹水威胁,人心惶惶。蒲菟海琶皇后因而决定发言安抚百姓。不仅赫梯国的祭司团体不断祈求雷公神开恩,更远召埃及巫师共同做法。

蒲菟海琶此番恳词果然奏效,几个小时之后,大雨停歇,乌云散去,南天空阳光乍现。公主总算可以出发了。皇后于是前往女儿的厢房。

芳龄二十五,具备安纳托利亚女子的野性美。金发,杏眼乌溜,鼻子小巧,肤色白里透红,身材可算高挑,四肢的骨架纤细,脸部神态与其高贵身份相衬,公主本人更是性感女神的化身。举手投足之间,慵懒的表情欲语还休。她是任何王公子弟的梦中情人。

“天气转晴了。”蒲菟海琶说。

公主亲自梳理长发,洒上香水。

“所以我应该准备出发了。”

“你害怕吗?”

“正好相反!我是第一位与法老结婚的赫梯女子,而且是与一位威震四方的法老!那位成功扑灭赫梯战火的拉美西斯大帝……我的梦想即使再疯狂,也想不到会碰上比这更传奇的命运!”

蒲菟海琶深感惊讶。“我们即将永别,而你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国家……这无异是骨肉分离,不是吗?”

“我已长大成人,且即将下嫁拉美西斯,生活在那片神爱的土地上,统治五彩缤纷的皇宫,享受荣华富贵和无与伦比的宜人气候,还有未知的一切!但是光与拉美西斯结合还不够。”

“你想说什么?”

“我还想引诱他。法老王心中根本没有我,只有外交与和平,我仿佛只是和约上的一项条文!我一定要改变他对我的看法。”

“只怕你会失望。”

“我长得又丑又笨吗?”

“拉美西斯不是个少不更事的小伙子。或许他连看你一眼都不屑。”

“我的命运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任何人也帮不了忙。假如我无法使拉美西斯屈服,那又何必离乡背井呢?”

“这桩婚姻可确保两国人民的幸福。”

“我既非奴隶,亦非出家人,而是埃及大皇后。拉美西斯可以忘了我的出身,我将与他共同执政,让每个埃及人匍匐在我跟前。”

“但愿如此,女儿。”

“这是我的心愿,母后。比你的还伟大。”

尽管微不足道,太阳依然露脸。冬令时节,暴风和严寒肆虐,幸亏通往埃及属地之路不久后便可畅通无阻。蒲菟海琶原希望与女儿互诉离情,然而这名拉美西斯未来的妻子却早已视自己的国度为异邦了,不是吗?

哈依亚难忍愤怒之情。与巫里泰舒博发生严重冲突,两人不欢而散。对赫梯军队的前总司令而言,哈度西勒女儿的到来将对拉美西斯不利,所以不该阻挠公主入境埃及。但哈依亚认为正好相反,此外交婚姻将断送暴动者仅剩的最后一点斗志。

哈度西勒放弃两军对垒,接受拉美西斯的游戏规则。此景令哈依亚锥心刺痛,他直想扯掉山羊胡,撕碎那件五彩的条纹外套。对拉美西斯的仇恨成为他生存下去惟一的理由,他打算不惜任何代价击垮这位在全国各大神庙前竖满自身巨像的法老。不行,绝不能让拉美西斯一再地为所欲为!

巫里泰舒博执迷不悟,贪图享受和逸乐,而哈依亚他从未失去斗志。拉美西斯只不过是个肉身的人,一连串强而准的打击必能击败他。当务之急便是阻止赫梯公主前来拉美西斯城。

未知会巫里泰舒博及其赫梯党羽,哈依亚在马勒飞的协助下,策划了一场刺杀行动。当这位利比亚酋长得知梅汉卜塔,拉美西斯的儿子,为这趟埃及远征军的首领时,真是乐不可支。一石两鸟:赫梯公主,拉美西斯未来的妻子,及国王的次子,多么大快人心的致命一击!

所有远征军成员都难逃一死。埃及法老必会以为是部分反对和平的赫梯军队所为。因此应该在突击的地点散放一些赫梯军队特有的武器和几具穿戴哈度西勒军队制服的农人尸首,营造一幕打斗激烈的景象,利比亚部落必也损兵折将。但是马勒飞并不以此自满,期待另一场更激烈、残酷和胜利的行动令这位好战领袖热血沸腾。

哈度西勒将失去他的女儿,拉美西斯则失去儿子。而两位君王更将为了复仇,展开前所未有的激烈战斗。亚侠已不在人间,无法乎息此紧张情势。至于巫里泰舒博,他将首当其冲。或者承认错误,与埃及妥协,或者准备受刑。哈依亚从未忘怀从内部颠覆埃及,让拉美西斯永无宁日。

有人敲打哈依亚储藏最贵重花瓶的仓库大门。在此深夜时分,惟有客户可能上门。

“谁?”

“雷勒克船长。”

“我现在不能接见你!”

“我刚碰到一个大麻烦,但是已经解决了……所以我得跟你谈一谈。”

哈依亚把门打开。

这名叙利亚商人刚看清船长的脸,迅即被往前一推,后者撞倒哈依亚,他往后几个滚翻,赛哈马纳和赛大武趁机潜入仓库。

撒丁巨人对雷勒克船长说。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他指着哈依亚问他。

“亚眉尼。”船长回答。

雷勒克双手被手铐固定,双脚被绳索绑死,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哈依亚利用仓库尽头暗无灯光,一溜烟地逃走,爬上阶梯逃向屋顶。凭着一点运气,终于甩掉了他们。

一位漂亮的努比亚女子坐在屋顶角落,凶狠地瞪着他。

“你逃不了了。”

哈依亚从外套的右衣袖里取出一把匕首。

“让开,否则我宰了你。”

当他往前,举起手臂准备攻击时,一尾大理石条纹的毒蛇咬住他的右脚跟。哈依亚剧痛攻心,丢掉手中武器,撞上屋缘,整个人失去重心,双脚踩空,应声落地。

赛哈马纳俯身面向哈依亚,他嘴角上扬,满怀怨恨。就在哈依亚跌倒落地那一刻,这名叙利亚商人已折断了颈项。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达妮特夫人慵懒、满足,浑身为爱侣的热情疯狂,依偎着巫里泰舒博强壮的胸膛。

“再来一次,我求你”

巫里泰舒博本想依其所愿,但是一阵脚步声将他拉回现实。他站起来,从刀鞘里取出一把匕首。

有人敲击房门。

“谁?”

“总管家。”

“我告诉过你不准任何人打扰我们!”达妮特夫人怒吼。

“有位你丈夫的朋友……他说有急事。”

腓尼基女人拉住巫里泰舒博的手腕。

“也许是个陷阱。”

“我有足够的武器自卫。”

巫里泰舒博唤来一名赫梯人,要他到别墅花园站岗。自鸣得意能为前总司令效劳,他悄声报告情况之后,便消失不见。

当她的爱侣再度回到屋内,达妮特夫人全身赤裸地上前抱住他的颈项,拥吻他。因感觉他忐忑不安,她去为他取来一杯酒。

“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的朋友哈依亚死了。”

“是意外吗?”

“为躲避赛哈马纳,他从屋顶跌落地面。”

腓尼基女人脸色发白。“那个该死的撒丁人!但是……你将遭池鱼之殃!”

“或许。”

“快逃命,马上离开!”

“千万不可。赛哈马纳十分警觉,假如哈依亚死前什么都没说,那么我便可幸免于难。这名叙利亚商人的死亡反倒是个好消息……因为他开始变得急躁不安。现在,他已毫无利用价值,反正我已经可以直接和利比亚人联络了。”

“这样……我们可以专心经营两人的幸福?”

巫里泰舒博用力地搓揉着达妮特夫人的酥胸。

“只要你乖乖地当个顺从寡言的妻子,我自会给你幸福。”

他贪婪地拥吻她,她则早已陶醉忘我。

猎人们把皮货摊在戴聪面前。这位利比亚人一向亲自挑选皮革原料,他只相信自己的眼光,对货色十分挑剔,回绝了四分之三的样品。今天早上,他便打发了两名向他兜售劣等兽皮的猎户。

突然间,有人将一件五彩条纹外套丢向他的脚边。

“你认得它吗?”赛哈马纳质问。

这名利比亚人腹部绞痛,双手抱着他那圆滚滚的肚子。

“这……这是件普通的衣服。”

“仔细地看清楚。”

“我向你保证……我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我来帮你,戴聪,因为你实在太讨我欢心了。这件外套是一名叙利亚商人哈依亚的,他是个心术不正的捣乱分子,因企图逃亡而意外摔死。其间谍身份也因而曝光,我敢肯定,你们要不是朋友,就是党羽。”

“我不认识这个……”

“别打断我的话,戴聪。虽没有证据,但是我确定这个去世的哈依亚、你和巫里泰舒博曾协议推翻拉美西斯。哈依亚的惨死无非是个警告:假如你和其他的党羽还敢对国王不利,下场将和哈依亚一样。现在,我想取货。”

“我会专程派人把一面皮盾牌和几双高级凉鞋给你送去。”

“一个令人满意的开始……有没有替我打听出是哪些人?”

“在利比亚人的圈子里头,风平浪静,赛哈马纳大人!他们真心服从拉美西斯的权威。”

“但愿他们保持原状。再见了,戴聪。”

赛哈马纳的坐骑才一离开,这位利比亚人就双手抓着腹部,急忙冲向洗手间。

哈度西勒帝王和妻子蒲菟海琶意见相左。平常,皇后总是十分信任其夫过人的洞察力和正确的判断力,但是这一次,两人严重争吵,互不相让。

“应该通知拉美西斯我们女儿出发的时间。”蒲菟海琶坚持。

“没必要,”帝王反驳,“反而可利用此时机得知那些叛军是否有能力推翻我们。”

“推翻我们……你还不如说推翻你女儿以及那些随从!你知不知道你正打算以自己的亲生女儿为诱饵?”

“她不会有任何危险,蒲菟海琶,万一遭受攻击,赫梯精兵会马上保护她,歼灭叛徒。如此一来,便可一石两鸟:消灭反对我政权的叛军遗毒,又可与拉美西斯签订和平条约。”

“我绝不让女儿冒任何危险。”

“我已做好决定,她明天就离开。惟有等她离开赫梯,进入埃及辖区边境时,拉美西斯才将被告知他未来的妻子已提前抵达了。”

这位年轻的公主夹杂在身穿铁甲战袍、头戴重型钢盔的赫梯军官及士兵当中显得如此娇弱!佩带新式武器,坐骑良驹,这支特遣护卫队看似坚不可破。哈度西勒明知女儿会有危险,但是机不可失。一国之君有时为巩固王权,难免得牺牲亲人,不是吗?

其中几辆战车装载着公主的嫁妆和献给拉美西斯大帝的贡品:金子、银子、铜块、布匹和珠宝。还有一件专为法老准备的礼物:十匹他将亲自照料的骏马,依其职责,未来将牵驿其战车。

天空一片晴朗,气温异常燠热。士兵们身穿酷寒冬衣,早已呼吸急促,汗流浃背。二月天顿似仲夏。此异常现象应该不会持续太久,再过几个小时,毫无疑问,必定大雨倾盆,淹没池塘。

公主跪在父亲跟前,让他为她敷上结婚圣油。

“拉美西斯将会亲自主持婚礼中的敷油仪式,”他说,“祝你一路顺风,未来的埃及皇后。”

护卫队缓缓上路。在这名年轻女子搭乘的马车背后,另有一辆同型同等级的坐车。

车内末端,蒲菟海琶安坐在一张轻木头的宝座上。

“我陪女儿一起去,”经过帝王面前时,她对他说,“直到边境为止。”

高山险阻,道路崎岖不平,山口鬼影重重,树林密不见日,杀手可能藏身于内……蒲菟海琶皇后对自己国家的地势畏惧三分。当然,士兵们个个提高警觉,且其人数之多足以吓退任何暴徒。但是长久以来,赫梯国内流血斗争不断,巫里泰舒博本人或其对手,难道不会趁机杀害象征和平大使的公主?

最艰难的一点是冬季的远离。一切装备本为该季节所准备,现在全军团却为烈阳和干旱所苦,异常的疲惫日益加深,平添旅途的辛劳。蒲菟海琶眼见护卫队日渐委靡,军官们体力透支。面对大规模侵袭时,他们是否还有能力反击呢?

公主镇定如常,仿若这场考验事不关已。她高傲地,以无畏的精神为自己照亮前途,攀登目的地。

每当听到松树叶飒飒作响,湍流如干军万马奔泻,蒲菟海琶便坐立难安。杀手到底藏身何处?将采取何种计谋?赫梯皇后常于夜间惊醒,细听任何可疑声响,白昼则目不斜视树林、悬崖和岸边。公主和母亲都一语不发。蒲菟海琶的女儿沉默不语,切断与过往生活的任何牵绊。对她而言,赫梯已不复存在,未来叫做拉美西斯。

护卫队酷热难忍、口干舌燥、筋疲力尽,已行经卡叠什,抵达叙利亚南部的阿亚边哨。那儿有一座埃及兵营,位于法老王领土的最前线。

弓箭手各就枪眼岗位,城门深锁,城内哨兵判定有人入侵。公主步下马车,骑上一匹准备进贡给拉美西斯的骏马。在其母和赫梯队长惊讶的注视下,单枪匹马骑向那座军事要塞,停在它的城门前。没有一名埃及弓箭手敢对她开弓射击。

“我是赫梯帝王的女儿,未来的埃及皇后,”她声称,“拉美西斯大帝正等我前来与他成亲。好好接待我,否则,法老王的怒火将烧得你们片甲不留。”

城堡指挥官出现。

“在您背后可是一整团的车队?”

“不是军队,是我的随从。”

“赫梯军人皆骁勇善战。”

“您错了,指挥官,我说的是实话。”

“我没有收到任何来自首府的命令。”

“请您马上通知拉美西斯我的到来。”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呼吸不顺,双眼红肿,胸口闷痛,亚眉尼着凉了。二月天的夜晚寒气凝重,而白天稀薄的日照根本不足以祛寒。亚眉尼虽然订购了大量木炭,可惜迟迟无法交货。他情绪不佳,正准备对一位下属大发雷霆时,一位军中信差恰巧将一封来自叙利亚南部阿亚兵营的公文送到他的办公桌上。

尽管喷嚏连连,亚眉尼一解读完信中密码,立刻在他厚亚麻的长袍外披上羊毛大衣,围上围巾,不顾支气管发炎,一路直奔拉美西斯的办公室。

“陛下……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哈度西勒的女儿已抵达阿亚。该军营指挥官正等待您的指示。”

在此向晚时分,埋首昏黄油灯下,其灯芯燃烧时无烟无息,国王尚未停止工作。置于无花果木高脚灯架上,油灯的光线温和均匀。

“这是个明知故犯的错误,”拉美西斯认为,“哈度西勒原该事先通知我他女儿出发的时间。”

“军营指挥官自觉面对一团看似……婚嫁随从的赫梯军队!”

国王在以火炉取暖的大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步。

“是个计谋,亚眉尼,是赫梯帝王为衡量其政权在国内扩张程度的计谋。该护卫队原可能遭受某些叛军的袭击。”

“是个诱饵……用他自己的女儿!”

“现在,哈度西勒应该可以安心了。要梅汉卜塔和事先征调的远征军立即前往叙利亚保护公主。下令阿亚军营指挥官打开城门,迎接赫梯人。”

“万一……”

“我得冒险一试。”

众人面面相觑,赫梯人和埃及人竞能和平共处一室,如老战友般把酒言欢。蒲菟海琶终于可以放心地返回哈图沙了,而其爱女,在几名赫梯官员和军人的陪同以及梅汉卜塔的保护下,将继续前往拉美西斯城。

明天,就将永别了。皇后满眶泪水,看着自己漂亮又自负的女儿。

“你心中毫无遗憾?”蒲菟海琶问。

“我从未如此快乐!”

“我们再也无法相见。”

“此乃人之常情。人各有命……而我的精彩无比!”

“祝你幸福,孩子。”

“还用说吗!”

蒲菟海琶心灵受创,甚至没有吻别女儿,最后一丝母女关系就此终结。

“真是反常,”阿亚军营指挥官认为,一位方脸、声音沙哑的职业军人说,“在此季节,山顶本该覆满白雪,而且豪雨终日不断。假如这暑热持续不退,势必缺水。”

“我们快马加鞭行军至此,”梅汉卜塔强调,“很遗憾有几名士兵不支倒地。这一路上,许多水源和泉井皆干涸无水。我担心路途如此艰辛,将连累公主。”

“完全不合常理,”指挥官重复,“只有一位神明有能力让天气反常。”

梅汉卜塔惧怕听到如此言论。“就怕你说得对。军营里有保平安的神像吗?”

“有,但只能驱邪辟魔,无法改变天气。我们必须向另一名力可敌天的神明求助。”

“你有足够的储水供我们回程之用吗?”

“没有!你们得留在此地,等到天降甘霖。”

“万一反常的酷热持续不退,将没有足够的水供埃及和赫梯人饮用。”

“现在是冬季,干旱的情形应很快就会结束。”

“你刚说过,指挥官,这种现象极不正常。离开此地会有危险,留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指挥官蹙眉垂头。

“那……您打算怎么做?”

“通知拉美西斯。惟有他有能力反击。”

凯将三大卷在艾利欧生命殿堂档案室里找到的文件摊在拉美西斯的办公桌上。

“所有的文章说法一致,陛下,亚洲的天气由一位神明主控:塞特。可惜任何巫师团体皆无法与他正面接触。惟有你,能够与塞特对话,祈求他让四季各守节令。然而……”

“说吧,儿子。”

“然而,我反对这种做法。因为塞特的神力恐怖无比。”

“你担心我力量不够?”

“你虽是塞提之子,但是改变天气需要能够掌控闪电、雷殛和暴风雨……然而,塞特神常出尔反尔。况且埃及需要你。还是送几尊神像和派遣补给队到叙利亚去吧。”

“你想塞特神会轻易放了他们吗?”

凯俯首答话。

“不会,陛下。”

“所以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或者我坦然接受他的挑战,或者,让梅汉卜塔、赫梯公主和所有随行人员因缺水而亡。”

拉美西斯的长子无言反驳父亲。

“万一我无法从塞特神庙全身而退,”法老王对凯说,“继承王位,为埃及献身。”

赫梯公主下榻于军营指挥官的住所,要求与梅汉卜塔对谈。国王之子认为她虽心浮气躁,且专制蛮横,但对外表现尚符合大皇后的作为。

“为何不立刻出发前往埃及呢?”

“因为不可能,公主。”

“天气再好不过了。”

“这是雨季干涸的现象,目前缺水。”

“总不能叫我们在这个恐怖的军营落地生根吧!”

“天公不作美,是老天爷把我们留在此地。”

“贵国的巫师全都束手无策吗?”

“我已派人通知他们当中最厉害的一位:拉美西斯本人。”

公主莞尔一笑。

“你真聪明,梅汉卜塔,我会在我夫婿面前美言你几句。”

“但愿老天爷能够听见我们的祷告,公主。”

“别担心!我远来此地绝非为了渴死于此。天上和地下的一切不全都掌握在法老王手中吗?”

赛大武和亚眉尼都无法说服君王改变初衷。晚餐时,拉美西斯吃了一块牛腿肉,这是塞特神降身人世的动物,同时饮用了接受此神保护的绿洲烈酒。之后,以盐净口,同是塞特神的产物,他亦是人间保存食物所不可或缺的火源守护神,他在父亲雕像前沉思,后者以其名,大胆地自封为风雨之主在世间的代表。

缺少塞提的协助,拉美西斯将毫无机会战胜塞特。只要稍一犯错,膜拜姿势不对,心思不集中,便会惨遭雷殛。对抗此神权的真面目,惟有一项武器:公正不阿。此公正的理念,塞提早在指引拉美西斯从事法老王职务时即面授机宜。

午夜,国王踏入那座建于曾遭西克索人侵略蹂躏的京城,阿瓦瑞斯的塞特神庙。一处万籁俱寂、与世隔绝的地方,一处惟有法老王勇于进入、无惧被歼灭的地方。

想面对塞特神,必先克服恐惧,之后,怒视一切,掌握他的威力和不安,再转化成他的力量,进入人类智慧无法触及的宇宙核心。

拉美西斯在神坛上供奉了一杯酒和一小尊洋槐羚羊神像。能够忍耐沙漠酷暑,抵抗恶劣环境,羚羊身上燃烧着塞特神的火焰。

“您手擎皇天,”国王对塞特神说,“足趿后土。您无所不能。您制造了酷暑和干旱,请把冬雨还给我们。”

塞特神不为所动,双眼冷漠。

“现在跟您讲话的是我,拉美西斯,塞提的儿子。任何神柢皆不得危乱人间秩序和四季循环,诸神皆应服从天法。您,也不例外。”

神像双眼涨红,赤热顿时充塞神庙。

“你休想使用神力对付法老王,在他身上结合了何露斯和塞特。您住在我内,我将运用您的威力打击黑暗,推翻混沌。听从我,塞特,让北部地区天降甘霖!”

拉美西斯城上空于是闪电交加,雷声大作。

一个战斗的夜晚正揭开序幕。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公主向梅汉卜塔抱怨。

“我受不了在此枯等!马上带我去埃及。”

“我受命保护您的安全,既然此异常干旱现象持续不退,贸然上路恐怕不妥。”

“为何法老王不想想办法?”

一滴水珠落在公主的左肩,第二滴在她的右手心化开。她和梅汉卜塔同时抬眼望天,天色突转阴霾,乌云成堆。一道闪电划破云层,接着雷声轰隆,大雨如注。不消几分钟,气温骤降。

符合四时节令的多雨寒冬驱逐了干旱的暑热。

“这就是拉美西斯的回答。”梅汉卜塔说。

赫梯公主向后仰头,张开嘴巴,贪婪地喝着雨水。

“出发,立刻出发!”

亚眉尼在国王寝室门口来回踱步。席地而坐、双臂交叉、面有愠色,赛大武直盯着正前方。凯则阅读着一本法书,在心中默念其内的经文。至少十次了,赛哈马纳以一块吸油抹布小心地擦拭他的匕首。

“法老王什么时候离开塞特神庙?”赛哈马纳问。

“黎明时。”亚眉尼回答。

“向谁说了什么吗?”

“没有。他什么也没说,”凯回答,“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里,我请来了御医长,他同意接受她的诊断。”

“她已经看了一个时辰以上!”赛大武抗议。

“被塞特灼伤不管可不可见皆不能等闲视之,”这位大祭司表示,“相信倪斐瑞的医术吧。”

“我给了她几帖治心脏的药方。”赛大武说。

终于,房门打开了。

这四个男人一拥而上,围住倪斐瑞。

“拉美西斯已脱离险境,”御医长说,“休息一天,国王便可重拾日常工作。多穿些衣服,天气即将转为湿冷。”

拉美西斯城开始下起雨来。

在梅汉卜塔的指挥下,埃及人和赫梯人彼此团结一致,穿越迦南,经过西奈半岛陡峭的海岸线,进入尼罗河三角洲。每至一处岗哨休息,必像一场欢宴。途中,几位士兵更以其随身武器与人换取喇叭、横笛和铃鼓。

赫梯公主目不转睛地看着绿意盎然的山光水色,不住地赞叹棕榈丛林、肥美稻田、灌溉渠道以及莎草森林。她眼中的这个世界与自己童年生长的安纳托利亚高原的粗犷风情大异其趣。

当队伍抵达拉美西斯城时,街道上万头攒动。没有人知道消息是如何传开的,但是每个居民都风闻赫梯帝王的女儿就快进入拉美西斯大帝的首府了。无论贫富贵贱,人人满心欢喜。

“真了不起,”巫里泰舒博认为,在妻子的陪伴下,跻身在人潮的最前端,“这位法老竞能化腐朽为神奇。”

“战胜了塞特神之后,他让天降甘霖。”达妮特夫人说,她亦表赞叹,“他真是威力无穷。”

“拉美西斯是百姓的清水和空气,”一位凿石匠附和说,“他的爱就像我们食用的面包和蔽体的衣服。他是全国子民的双亲。”

“他的眼神能够探测人心,窥视灵魂。”一位哈托尔女神庙的女祭司锦上添花地说。

巫里泰舒博完全挫败。怎么敌得过一位拥有超自然能力的法老呢?拉美西斯能够操纵天地元素,甚至改变亚洲的天气,统治一群所向无敌的幽灵!如同这位赫梯人的预测,无人敢阻挠帝王女儿的旅途安危。因为任何对护卫队的攻击势必兵败如山倒。

这位安纳托利亚军队的前总司令再度恢复镇定。他才不会相信拉美西斯的那些魔法!他的目标,他惟一的目标,就是打倒这个毁其前程,致赫梯傲世雄风为附庸地位的男人。尽管他武力高强,此法老乃非神,自有其缺点及不足。沉沦于自身的战绩及威望,拉美西斯终将失去理智。岁月是不饶人的。

况且他即将迎娶的是一位赫梯公主!在她身上流的是一个桀骜不驯和复仇心切的民族的鲜血。以为可以借此婚姻永缔和平,拉美西斯或许将铸下大错。

“她来了!”达妮特夫人大喊,随后千万声热情欢呼再度扬起。

坐在马车内,公主完成梳妆的工作。她以水性硅酸铜的绿眼影涂抹眼睑,然后在眼睛四周,以铅、银和植物碳制成的眉笔勾勒出一道黑色的椭圆形眼线。她揽镜端详自己脸上的彩妆,甚表满意。因为她的一笔一画毫无失误。

在梅汉卜塔的协助下,这名赫梯女子步下马车。

她的美艳让观望的人群惊为天人。身上的绿色长袍烘托出她粉嫩的脸颊,公主深具皇后的风采。

突然间,所有的人将头转向城内首屈一指的大道,一阵特殊的杂音,混合了马蹄及轮转声,由远而近。

拉美西斯大帝前来迎接他未来的妻子。

车前两匹马,年轻活泼,是那对和狮子刽子手,于卡叠什战场上,当众兵团弃法老王于不顾,让他独自面对赫梯百万雄兵时,与他惟一同舟共济的战马的后代。此成双骏马头戴羽端湛蓝的红羽翎饰,马背上则覆盖了红、蓝、绿三色的棉布马袍。马上的缰绳系在君王的腰间,他右手紧握一根启示权杖。

镀金的马车不疾不徐地往前走。拉美西斯轻声驾驭马车,不用提高音调。头戴蓝皇冠,象征法老君主制度的宇宙来源,君王全身上下好似发光。

是的,是太阳尾随其后,以万丈光芒照亮其子民。当马车停在距离赫梯公主几米远的地方,天上乌云四散,太阳重新以帝王之姿占据整个蓝天。拉美西斯,光明之子,难道不是他再次创造了一个新奇迹?

这名年轻的女子眼睑低垂。国土发现她穿戴朴素:一条式样平凡的银项链,几个同质的细手环,一袭简单的长袍……没有过多人为的装饰反而凸显她那动人的躯体。

凯走向拉美西斯,将一个蓝釉瓶子交到他手中。

拉美西斯在公主的前额涂抹此一圣油。

“这是结婚圣油,”法老说,“它将让你成为埃及上下两地主人的大皇后。但愿所有的邪恶势力离你而去。今天,依据玛亚特戒律,你为此职务而生,取名为‘那位看得见何露斯和神明美妙光辉的女子’①。看着我,吾妻,玛荷。”

① 埃及文应为玛-荷-妮菲鲁-瑞,在此简译为玛荷。

拉美西斯将双手伸向这名少妇,她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放在法老王的掌心里。她从不知害怕为何物,此刻竟胆战心惊。长久以来即期盼此刻的来临,她原企图使尽千娇百媚,现在却担心自己会如一名怯场的小女孩般遁逃躲藏。从拉美西斯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磁力,令她感觉如手触神明肌肤,浑然不知身在何处。诱惑他……她现在才体会原来自己自视过高,即使她真希望拔腿就走,回去那遥远,与拉美西斯城遥遥相望的赫梯国,但为时已晚。

双手既已落人国王的掌握之中,她于是大胆地抬眼看着他。

五十六岁的拉美西斯依然是个一表人才的美男子。他额头宽大、饱满,眉骨明显,睫毛浓密,眼光锐利,颧骨高突,鼻子高挺、小巧,呈鹰钩状,双耳圆润,耳缘轻微内卷,胸膛宽厚,在他身上完美地结合了力与美。

玛荷,这名已成埃及人的赫梯女子,以其民族女性的强烈热情,疯狂地爱上他。

拉美西斯请她登上他的马车。

“在我执政的这第三十五年,我与赫梯缔结永久和平。”法老以庄严的口气宣布,语音上达云霄,“此婚姻的纪念方尖碑将高耸于卡纳克、拉美西斯城、象关、阿布辛拜勒和努比亚省内各神庙前。全国大镇小城都将欢庆此事,人人皆可畅饮皇家提供的美酒。从今天起,埃及和赫梯取消边界划分。但愿人力物力在此无战无恨的广阔空间内通行无阻。”

群众欢呼响应拉美西斯此一宣言。

受群情激动的影响,巫里泰舒博不禁随声附和。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上至双桅顶端,下至船舱甲板,北风吹胀长方形亚麻风帆,于是皇船得以快速朝底比斯逆流而上。船长不时以长杆探测尼罗河水位,他深谙流速和河中沙洲的分布位置,此趟拉美西斯和玛荷之旅不容许出任何差错。法老王亲自升帆,其年轻妻子在插满鲜花的船舱里休憩,厨师则忙着拔鸭毛,准备晚餐。三名舵手负责掌舵,舵上画着一对神眼,为船指引方向。一位水手一手抓着栏杆,一手伸入河中舀水;另一名机灵的小水手,如猴儿般攀登至桅杆顶端,观望远方,以便通知船长河马群的出现。

全体船员兴味盎然,畅饮一份来自拉美西斯城大葡萄园的特醇美酒,酿造年份为拉美西斯执政的第二十二年,与赫梯国缔结和平条约的纪念年份。美酒的品质天下无双,以圆锥形的淡粉色陶瓮储藏,平整的瓮口上覆一个黏土和稻草合成的瓶塞。瓮身绘有莲花图案及贝斯神像,他是所有伟大神秘的启示者,外形矮壮,胸膛宽厚,双腿粗短,伸长着表达语言至高权力的红舌头。

等拉美西斯吸足河上清新的空气回到中央船舱时,玛荷已从梦中清醒。身上洒满茉莉香水,酥胸袒露,下身着一件短裙,她的魅力浑然天成。

“法老王是光明之主,”她温柔地说,“是万道光芒的流星,是双角锐利的胜利公牛,是不可侵犯的水中鳄鱼,是攫取猎物的隼,是击不倒的狮身鹰头神,是发怒的暴风雨,是照亮黑暗深处的火焰。”

“你对我国的古典经文耳熟能详,玛荷。”

“埃及文学是我读过的科目之一。我对任何有关法老王的文章感兴趣。他不就是世上最伟大的人吗?”

“所以你应该知道法老王厌恶谄媚的行为。”

“我是真诚的。世上再也找不到像此刻一般伟大的幸福。当我父亲与你作战的那段时间,我曾经梦见过你,拉美西斯。我知道惟有埃及的太阳能够赐予我生命。今天,我明白我想得一点也没错。”

这名年轻女子温柔地握住拉美西斯的右脚,蜷缩在其旁。

“我不可以爱上埃及两地的主人吗?”

一个女人的爱……拉美西斯早已不再梦想了。妮菲塔莉曾是他的最爱,伊瑟是激情,而这一切幸福时光都已成往事。但是这个年轻的赫梯女子却再度唤起他原以为枯死了的情欲。沁人的体香,主动的付出,她知道如何展现魅力又不失矜持,拉美西斯深为她的野性美和漂亮的圆杏黑眼珠所迷惑。

“你还很年轻,玛荷。”

“我已经是女人身了,陛下,而且还是你的妻子,难道不该赢得你的芳心吗?”

“到船头去,去看看埃及,它才是我的妻子。”

国王为玛荷披上一件小披肩,带她走至船首。他为她指出各省和各大镇小城的名称,替她描绘各地富庶的景象,详述它们的灌溉系统,并论及风俗民情和佳节庆典。

这里就是底比斯。

沿着奥龙特河,玛荷惊叹地凝视雄伟的卡纳克神庙、诸神的护卫灵圣所和美轮美奂的卢索尔神庙。在沉默女神居住的馨门山脚下,顺着西河岸,这名赫梯女子噤声瞻仰那座拉美西斯的百万年神殿,拉美西斯神庙,以及那尊象征神力,石化国王护卫灵的巨大雕像。

玛荷发觉法老王的名号之一,“可媲美蜜蜂的人”,真是名副其实,因为整个埃及国就像一个蜂窝,不见游手好闲的人。各司其职,尊重阶级划分。即使在神庙里,工作依然日以继夜地进行:神庙周边,各行各业,忙忙碌碌,至于神庙内部,教界人士诵经膜拜。入夜之后,星象学家则开始进行他们的天体运算。

拉美西斯不留予新婚大皇后任何适应新环境的时间。下榻于拉美西斯神庙的皇宫内,她必须恪尽职守,学习担任皇后的角色。因为她知道服从是掳获拉美西斯的不二法门。

皇家马车停在警察和军队驻守的城里隐修院的入口处。随行的运输队为负责挖掘和装修国王及皇后谷陵寝的艺匠们送来日常粮食:圆形大面包、袋装的豆子、新鲜蔬菜、高级鱼肉、盐渍肉干块。行政部门亦馈赠凉鞋、布匹和油膏。

玛荷挽着拉美西斯的手臂步下马车。

“为何来这里?”

“事实上,为了你。”

在艺匠们及其家人的欢呼下,皇家夫妇走向该团队队长的两层楼白色住屋,他年约五十,深具雕刻的天分,众人只能望其项背。

“我们怎敢领受陛下的恩赐?”他下跪祈问。

“我知道你手艺非凡,我也知道你和其他工作队的弟兄不怕辛劳。我是你们的保护者,我应该照顾你的团队,让你们的作品流芳百世。”

“请下命令,陛下,我们必定尽力完成。”

“跟我来,我将指点你两处即日开工的工地。”

当皇家马车步上通往国王谷的车道后,玛荷忐忑不安。眼前一片赤裸于炽阳下,毫无人烟的悬崖峭壁,令她心生恐惧。过惯了皇宫豪华舒适的生活,她对岩石和沙漠风光大感惊讶。

国王谷的入口处,六十几名年龄不一的官员正恭候拉美西斯的莅临。他们胸前皆挂了一串重厚项链,身穿皱褶长缠腰布,手持长杆,无花果木的把手顶端竖立着一根鸵鸟羽毛。

“这些都是我的‘皇子’。”拉美西斯解释。

众官员举起手中长杆,形成一列欢迎队伍,随着君王前进。

拉美西斯停在自己的陵寝进口处。

“在这里,”他命令城里隐修院的艺匠队长,“你往下开凿一个可容纳几间圆柱大厅以及为数和‘皇子’一样多的灵堂的大墓穴①。我和俄赛里斯神将永远护佑他们。”

① 此座国王谷墓穴,编号5号,于1820年由詹姆士·比托发现。最近经美国考古团体重新人内勘察。大叹其古物之丰盛,亦为目前得知最雄伟的埃及陵寝。

拉美西斯将一份亲手绘制的蓝图交给工作队长。

“这是玛荷大皇后的陵寝。你在皇后谷觅地建造此墓穴,与伊瑟的保持适当的距离,但远离妮菲塔莉的。”

年轻的赫梯女子脸色发白。

“我的墓穴,但是……”

“这是我国的传统,”拉美西斯强调,“一个人一旦身负重任,便该思及后事。死亡是人类最佳的建言者,因为它将我们的行为回归于它们的本位,让我们分辨缓急快慢。”

“但是我实在不愿沉湎于如此悲戚的观念里!”

“你不再是一名普通的女人,玛荷,也不再是只图安逸享乐的赫梯公主,你现在是埃及的皇后。因此,一切以职责为重,为了了解它,你必须面对自身的死亡。”

“我拒绝!”

拉美西斯的眼神令玛荷当场后悔自己发言不慎,赫梯女子马上跪地求饶。

“对不起,陛下。”

“起来,玛荷,你不是我的仆人,而是那个创造埃及,让它永生的宇宙之法,玛亚特戒律的仆人。现在,让我们前往一探你的未来。”

虽忐忑不安,她仍克服心中的恐惧看遍皇后谷,尽管满谷空旷凄凉,她却认为比国王谷温馨。既然此处非封闭于群山峻岭之间,而是与活人世界相通,她因而感觉分外亲切,玛荷专心注视纯蓝的天卒,忆起她期望永久快乐幸福生存其间的尼罗河谷的美丽风光。

拉美西斯想起安息于此的妮菲塔莉,在那座雄伟陵寝的黄金圣堂里,她无时不以凤凰、阳光或吹拂四面八方的和风形式,从死者中复活。妮菲塔莉搭乘天船,邀游于光明中心的天河之上。

玛荷沉默不语,不敢打断国王的沉思。虽然此地庄严肃穆,她依然被他的仪表和权威深深打动。无论未来将克服多少考验,她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她一定要迷惑拉美西斯。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赛哈马纳再也按撩不住。既然软硬兼施都不得其法,撒丁人决定单刀直入。吃完牛排配鹰嘴豆之后,他骑上马直奔戴聪的工厂。

这次,一定要叫这名利比亚人从实招来,当然,包括杀害亚侠的凶手的名字。

赛哈马纳跳下马后,很惊讶地发现皮革工厂前人声鼎沸。妇女、小孩、老人及工人个个争先恐后往前推挤。

“让开,”撒丁人命令,“让我过去。”

巨人不必重复下令,骚动立即停止。

工厂内,依然尿骚味呛人。赛哈马纳早已染上埃及人喷洒香水的习惯,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然而看着皮革工人,竟能把脸如此贴近盐渍过的羚羊皮,这刺激他人此糟糠之地一探究竟。他撇开成串富含丹宁酸的洋槐荚果,绕过一个红土瓮,一双巨掌落在两名学徒的肩上。

“发生什么事了?”

学徒们赶紧让开。赛哈马纳一眼瞥见戴聪的尸体,头部栽在一个溢满尿粪的桶子里。

“一场意外,一场恐怖的意外!”工厂领班,一名矮壮的利比亚人解释说。

“怎么发生的?”

“没有人知道……老板应该是一大清早就来上班,我们到时他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没有目击者?”

“没有。”

“我不相信……戴聪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不可能死得如此难看。不,一定是桩谋杀案,而且你们当中有人知道前因后果。”

“你猜错了。”工厂领班软弱地反驳。

“我会亲自调查此事。”赛哈马纳发狠地表示。一场详尽的盘问立即展开。

那名最年轻的学徒如鳗鱼般拔腿溜出工厂。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没有磨钝赛哈马纳的思维方式,他马上尾随其后。

工人住宅区的大街小巷难不倒这名年轻人,却敌不过拉美西斯私人侍卫长的体力追踪。正当此小学徒企图攀墙而过时,赛哈马纳用力地扯住他的缠腰布。

此逃犯被抛向空中,惊吓嘶吼,然后重摔于地。

“我的腰……我的腰受伤了!”

“等你告诉我实情之后再查看伤势吧。别温温吞吞,你这个混蛋,否则我连你的双手一起折断。”

小学徒吓破了胆,断断续续地说着:

“杀死老板的凶手是个利比亚人……一个黑眼、方脸和鬈发的人……他认为戴聪背叛他……老板否认,他向他保证他什么也没向你说……可惜那家伙不相信他……他先杀了他之后,再将他的头部浸到那个装马粪的桶子里……之后,他转身威胁我们:‘我叫做马勒飞,我就是利比亚民族的首领,如果你们胆敢向警方透露什么,我会毫不留情地宰了你们……’现在,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我,我死定了”

“别胡言乱语,小伙子,别再踏进皮革工厂一步,收拾行囊到皇宫总务部门工作。”

“你……你不把我关进监狱?”

“我欣赏勇敢的孩子。走吧,起来!”

小学徒一瘸一拐地终于赶上看似气恼的赛哈马纳。和他原来猜想的相反,并不是巫里泰舒博谋杀了戴聪。

巫里泰舒博,这个赫梯叛徒竟敢联合马勒飞,一个利比亚杀手,埃及的宿敌……对,这就是他们的阴谋!但还得说服拉美西斯相信此事。

赛大武正忙着清洗铜碗、葫芦和各式各样的过滤器,莲花则打扫实验室的橱柜架子。之后,这位毒蛇专家脱掉身上的羚羊皮衣,泡在水中后,用力扭绞以萃取衣上饱含的药剂。随后再由莲花为这件外套涂上由眼镜蛇、响尾蛇和其他蛇类所牺牲奉献的珍贵毒液,重新成为名副其实的活动药房。这名美丽的努比亚女子俯身面对棕色黏稠的药剂,稀释之后,将可制成抗血液循环不良和心脏衰弱的特效药。

当拉美西斯走进实验室,莲花上前鞠躬致敬,而赛大武则继续埋首于他的工作。

“你心情不好?”国王一眼察觉。

“对。”

“你不同意我和赫梯公主的婚事?”

“也对。”

“为什么?”

“她将为你带来不幸。”

“你言过其实了吧,赛大武?”

“莲花和我,我们很清楚蛇类,要躲过它们毒液的攻击,非行家无法办得到。但这条赫梯毒蛇无所不能,连蛇类专家都无法预测其威力。”

“多亏你,我不是对毒蛇有免疫能力了吗?”

赛大武低声咕哝。事实上,从青少年时代开始,并且往后持续了许多年,他曾让拉美西斯饮用一种含微量毒蛇液,可治愈任何蛇吻伤口的药水。

“你太相信自己的能力了,陛下……莲花认为你差不多百毒不侵,但是我,我深信那个赫梯女人将伺机置你于死地。”

“听说她很专情。”莲花轻声说。

“那又怎么样!”蛇虺巫师抗议,“等她由爱生恨时,便是致命的武器。这个女人企图为族人复仇,是不争的事实!她不正拥有一片未曾梦想过的战场——皇宫?当然,拉美西斯只会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法老转身面对莲花。“你的看法呢?”

“玛荷既漂亮又聪明、狡猾、野心强……又是赫梯人。”

“我不会忘记这一点。”拉美西斯承诺。

国王仔细阅读亚眉尼呈上的报告。君王的机要秘书脸色苍白,毛发愈显稀疏,一五一十地记下赛哈马纳激动的说词。

“巫里泰舒博是杀害亚侠的凶手,而利比亚人马勒飞是他的共犯……但是,我们无凭无据。”

“任何法官都无法将他们定罪。”亚眉尼承认。

“这个马勒飞……听人谈过他吗?”

“我查阅过外交部的档案资料和亚侠的笔记,并且询问过一些利比亚专家。马勒飞是某好战部落的酋长,对埃及复仇心切。”

“只是一群疯狂的暴徒,或者真具危险性?”

亚眉尼沉思了一会儿。

“我真希望能够给你一个心安的回答,可惜,据闻马勒飞已成功地集结了几个截至目前为止仍四分五裂的族群。”

“是传闻或事实?”

“沙漠警察队尚未找到他们的驻扎地。”

“然而,这名叫马勒飞的家伙确曾入境埃及,在某同胞的工厂里将他杀害后,又自由自在地离开!”

亚眉尼真怕见到拉美西斯发火,火力之强,极其少见。

“我们的确不清楚他的破坏力有多大。”书记员强调。

“假如我们再也无法分辨良莠善恶,又如何能治理好国家呢?”

拉美西斯起身走向办公室内的落地大窗,从窗口直视太阳却无损眼力。太阳,他的护卫星,每日赐予他完成工作的精力,无论他将面对什么样的困难。

“对马勒飞别掉以轻心。”国王说。

“利比亚人根本打击不了我们!”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亚眉尼,这个利比亚人在沙漠长大,在那里学会了毁人的巫术,而且梦想利用它对付我们。这场仗与赫梯之争不同,是另一种更阴险、更残暴的挑战。我可以感觉得到马勒飞的仇恨,它正逐渐扩大,一步步逼近。”

从前,妮菲塔莉总会运用她预测的能力指引国王的行动。自从她加入天上闪烁的星群之后,拉美西斯依然感觉她的心灵与他同在,继续引导他。

“赛哈马纳将会深入调查。”亚眉尼指出。

“还有其他的烦恼吗,朋友?”

“一千零一件小问题,跟每天一样,而且都是紧急得不得了。”

“要你休息一下根本不可能,我想。”

“等天下太平的那一天,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以灰烬和泡硷混合了碳酸盐和碳酸氢钠,宫中技术最纯熟的按摩师为玛荷指压肌肤,去除污垢。之后,再以富含皂草精华,主要成分为龟甲、树皮和树干的香皂,为这位赫梯少妇搓洗玉体。最后,请她卧躺于温热的地砖上,好为她全身按摩。浓郁的按摩油膏可以减轻病痛、消除压力,以及芳香体肤。

玛荷如身处天堂。过去,在她父亲赫梯帝王的宫中,从未有人如此细心温柔地服侍她,化妆师、手指甲和脚趾甲师傅专业的手艺,让这位埃及新皇后日益明艳照人。这不就是想掳获拉美西斯芳心的不二法门吗?全身上下散发青春和幸福,玛荷自觉魅力无穷。

“现在,”按摩师说,“这是抗纹霜。”

玛荷不服气。

“以我现在的年纪?你疯啦!”

“从你现在的年纪开始,便该注意抗老防衰,否则就来不及了。”

“但是……”

“请放心,皇后陛下,对我而言,呵护埃及皇后的美丽是件国家大事。”

被说服之后,玛荷任凭按摩师在自己的脸上涂抹一种包含蜂蜜、红泡硷、石灰粉、葫芦巴豆和驴奶的珍贵面霜。

初始的清凉感之后是一阵微热,它将彻底去除衰老的角质。

玛荷马不停蹄地赶赴一场场大宴小酌,出入达官贵人府邸,参观培训纺织匠、音乐家和诗人的后殿,以及每日兴致昂然地学习埃及人的生活艺术。

这一切比她原先的梦想更美!她从此不再思及那座由军力统治,自己童年生长的忧郁灰暗的赫梯京城哈图沙。在这里,拉美西斯城,没有高墙,只有花园、水池和以釉瓦装点的屋舍,为拉美西斯的首府赢得了翠都之称,城内快乐的生活更有鸟鸣为伴。

她曾梦想拥有埃及,现在埃及果然归她所有!她是全国敬重的皇后。

然而她果真掌权了吗?她知道妮菲塔莉辅助拉美西斯日理万机,曾真正参与国事治理,甚至是与赫梯缔结和平条约的发起人之一。

而她,玛荷,每日沉沦于奢华和享乐,很难与拉美西斯碰上一面!当然,他虽热切温柔地与她做爱,却总冷漠无情,她对国王毫无影响力。对政府的运作更是一无所知。

这一切的不尽如人意将只是暂时的,她一定可以掳获拉美西斯,进而要他言听计从。聪明、美丽和狡猾是她的三样秘密武器。此战恐将费时耗力,因为对手不同凡响,然而这名年轻的赫梯女子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过去凡是她所汲汲营营的目标,非达到手不可。而今日她全力追求的便是成为一名威震四方的皇后,甚至想抹去妮菲塔莉在人民心中的记忆。

“皇后陛下,”女仆埔喃地说,“我想……我想法老王现在人在花园里。”

“去看看,假如真的是他,马上回来告诉我!”

为何拉美西斯不事先通知她其行踪?在此时刻,近午时分,君王从无小憩的习惯。到底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竞扰乱了他的作息?

女仆慌慌张张地折回室内。

“是法老王没错,皇后陛下。”

“独自一人?”

“是的,独自一人。”

“去把那件最薄最朴素的长袍拿来给我。”

“您不要那件细亚麻,带红色花边以及……”

“快去。”

“您想戴什么样的首饰?”

“不要任何首饰。”

“那……假发呢?”

“不要假发。你到底去不去?”

拉美西斯坐在一棵花蕾硕大,枝叶油绿,结满青红果实的洋槐树下。国王身穿旧式缠腰布,为金字塔时期古帝国法老王的装扮,手腕上则戴着两只金手环。

玛荷端详着他。

毫无疑问,他正对着某个人说话。

她双脚赤裸,走上前去。一阵微风轻摇洋槐树叶,发出动人的旋律。玛荷惊讶不已,发现君王的对谈者竟是他那条狗,仰卧于地的夜警!

“陛下……”

“过来,玛荷。”

“你早知道我在这里?”

“是你身上的香水味泄漏的。”

她在拉美西斯身边坐下。夜警翻身至一旁,静静趴卧。

“你……你在对只狗说话?”

“所有的动物一旦与人熟稔之后,皆能开口说话。一如我的狮子和这条承传至夜警家族的狗,只要我们懂得细心聆听,便可得知它们有许多事情向人类倾诉。”

“但是……它向你诉说了些什么呢?”

“它向我表达其忠诚、信心和正直。并且向我描述它将引我前去的那条通往天国的康庄大道。”

玛荷噘嘴示意。“死亡……为何要谈到这件恐怖的事情?”

“惟有人类才会犯下恐怖的错误。死亡乃一单纯的生理法则,只要我们在世的生活一切得当,合乎玛亚特戒律,死亡的冥界也可变得丰富精彩。”

玛荷贴近拉美西斯,以漂亮的圆杏黑眼珠望着他。

“你不怕弄脏了衣服?”

“我尚未更衣,陛下。”

“朴素的长袍、不戴首饰、不戴假发……为何装扮如此简朴呢?”

“陛下有意责备我吗?”

“你该注重自身地位,玛荷,切不可放肆自己的言行举止。”

玛荷并不服气。“我不都是一直这样做吗?我是帝王的女儿,现在更是埃及法老王的妻子!我的一言一行向来符合礼节和权力的要求。”

“礼节,无可厚非;但是为何扯上权力?你在你父亲的宫廷内从未担当任何要职。”

玛荷自觉中了圈套。

“过去我太年轻了……况且赫梯是个军事国家,女人一向被视为次等的生物。而在这里,一切完全不同!难道埃及皇后不该为国服务吗?”

这名少妇解开秀发,披散在拉美西斯的膝上。

“你真的自觉是埃及人,玛荷?”

“我再也不想听人谈及赫梯!”

“你不再承认你的父母亲?”

“不,当然不是……但是他们如此遥不可及!”

“你现在的生活是一场严厉的考验。”

“考验?才不是,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我再也不想谈论过去。”

“假如我们无法洞悉过去的秘密,又怎能准备迎接未来呢?你还年轻,玛荷,又急躁不安,该好好地寻求自身的平衡。为求解答,恐将不易。”

“我的未来已一清二楚:我是埃及的皇后”

“治理国家的能力是日积月累的成就,非一蹴可及。”

赫梯女子满脸不悦。

“我……我听不懂。”

“你是埃及和赫梯缔结和平的活见证,”拉美西斯说,“许多亡魂在这条结束长期斗争的道路上前仆后继。因为你,玛荷,幸福取代了痛苦。”

“我只不过……是个标记?”

“你还需要许多年才得以透视埃及的秘密,学着去侍奉玛亚特,那位真理与正义的女神,那么你的生活便会多彩多姿。”

玛荷起身,面对埃及两地的主人。

“我希望辅助你执政,拉美西斯。”

“你只是个孩子,玛荷,先改掉你任性的脾气,坚守本位,然后听候时间的安排。现在,我想独处,夜警有许多知心话要向我吐露。”

赫梯女子火冒三丈,一路跑回寝官。拉美西斯并没有瞧见她狂怒的哀泣。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自从上次与拉美西斯不欢而散之后,玛荷接连几个月总是打扮得艳光四射。她身着华服,以其亮丽外表和迷人魅力为底比斯城的大小晚宴平添姿色,对皇后角色的适当诠释亦羡煞了所有的上流社会人士。她谨记国王的建议,对宫中的礼节已能如数家珍,对古埃及文化也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其深奥之理令她痴迷。

玛荷虽四处受人欢迎,却无法赢得亚眉尼的青睐,据说他是君王的心腹。至于赛大武,国王的另一名密友,为了采集他所钟爱的毒蛇液和实现他对努比亚的理想,早在莲花的陪伴之下,出发前往该省份了。

这名赫梯女子虽坐拥天下,确无实权。虽近在咫尺,权力偏与她擦身而过,痛苦逐步腐蚀其心。尽管她铆足了全力还是无法博得拉美西斯的欢心,生平第一次,她对自己失去信心。但是她绝不会在国王面前露出破绽,她依然从容地以其皇后身份,四处寻欢作乐,自我麻醉。

在此深秋月夜,玛荷顿感身心俱疲。撵走所有的宫女,她独自躺在床上,睁大双眼,以便更清醒地遥想拉美西斯,这个全能却令人无法掌控的男人。

一阵风吹撩起窗前的亚麻布帘,至少这名赫梯女子如此认为,直到突然从后窜出一位发长胸健的男子。

玛荷从床上坐起,双手交叉于胸前。“你是谁?”

“一位同乡人。”

月光皎洁得足以让皇后看清不速之客的面容。

“巫里泰舒博!”

“你还记得我,小女孩?”

“你竟敢擅闯本人的寝官。”

“是不容易,我暗中观察了你几个小时。因为那个可恶的赛哈马纳紧迫盯人,我等了许久才找到机会接近你。”

“巫里泰舒博……你不仅谋杀穆瓦靼力帝王,甚至企图杀我父母灭口。”

“这些往事早已时过境迁了……现在,你我是两名被流放埃及的赫梯人。”

“你忘了我现在是何身份?”

“一个被迫在人为世界里纵情玩乐的年轻女子。”

“我是拉美西斯的妻子和此国的皇后!”

巫里泰舒博在床尾坐下。

“走出你的白日梦吧,小女孩。”

“我要叫警卫了!”

“好啊,你叫啊。”

巫里泰舒博和玛荷怒目相视。之后,少妇起身,饮下一杯凉水。

“你根本是个杀人魔和无赖!凭什么要我相信你,一个叛国贼!”

“因为我们同属一个永远与这个该死的埃及势不两立的民族!”

“少废话连篇,和平协定早已签署完成。”

“别再自我陶醉了,玛荷,对拉美西斯而言,你只不过是个即将被幽禁于后殿的弃妇。”

“你胡说!”

“他可曾分给你一丝半毫的权力?”

玛荷无言以对。

“拉美西斯眼中根本没有你。你充其量不过是个赫梯人和作为此和平协定的人质。法老最后定会毁约,一举击垮这个志气松散的敌人。拉美西斯为人狡猾不仁,他设下了一个天衣无缝的陷阱,让哈度西勒身陷图圈。而你,你竟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出卖!你浑然无知,玛荷,该好好把握时间了,因为青春易逝,快得让你无法想像。”

皇后转身背对巫里泰舒博。

“你说完了吗?”

“仔细考虑我刚才对你说过的这番话,你便会了解话中之意。假如你希望再与我见面,请自行安排,让我知道,切勿惊扰赛哈马纳。”

“我为什么还要与你见面?”

“你和我一样热爱自己的国家,况且你无法接受失败和羞辱。”

玛荷考虑了许久才转过身去。

一阵微风吹动亚麻窗帘,巫里泰舒博早已离去。他到底是个暗夜恶魔还是特地前来唤醒她的蒙昧无知?

六位男士纵情高歌,踩在装满葡萄的大酿酒槽里的双脚,随着音乐的节奏上下舞动,他们以十足的精力将提供酿造上等红酒的熟透葡萄碾碎。槽中散发的酒气令人微醺,他们只手半倚半握地靠在葡萄架上。最乐在其中的便是赛哈马纳,他对着属下高喊节拍。

“有人找你。”一位酿酒师傅说。

“继续,”赛哈马纳命令属下,“别偷懒!”

来者是位隶属于沙漠警察队的警官。他满脸皱纹,头型四方,弓、箭和匕首永不离身。

“我前来向你报告,”他对赛哈马纳说,“几个月以来,为追缉马勒飞及其党羽,我方巡逻队搜遍了整个利比亚沙漠。”

“终于找到他们的窝穴了?”

“很不幸没有。此沙漠浩瀚无边,我方只能控制近埃地区。冒险深入困难重重。再者,贝都因人恐将从中破坏,通报马勒飞我军的侵入。对我们而言,他就像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魅。”

赛哈马纳既失塑又气恼。沙漠军警的能力不容置疑,他们此趟出师不利说明了马勒飞到底是个不容轻忽的对手。

“你想马勒飞已联盟了几个部落?”

“我不认为,”警官回答,“或许这只是坊间的谣传。”

“马勒飞是否自吹拥有一把铁匕首?”

“我没听说。”

“随时提高警觉,一有风吹草动,立即通知皇宫。”

“遵命……但是利比亚人到底有何可怕?”

“我们确定马勒飞企图以任何手段消灭我国。他还被怀疑曾犯下重案。”

亚眉尼从不弃置任何资料。几年下来,他在拉美西斯城的办公室到处塞满了纸莎草纸和小木板文件。这些旧档案总共占据了旁边三间办公室。曾有几次,他的属下劝他清除部分已毫无价值的公文,但是亚眉尼仍希望尽可能地保留所有的资料,以备不时之需,不必事事求助各部门,因为他们的推拖工夫常令他火冒三丈。

这名书记员工作效率极高,在他眼中,拖延问题的处理只会加深解决问题的难度。平时,最好能够独善其身,勿理会那些避之惟恐不及,看似不易应付的人际关系。

以一大盘如同其他餐点无法让他增肥的白煮肉充饥之后,当赛哈马纳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亚眉尼正埋首昏暗的油灯下。

“你还在批阅公文……”

“在这样的国家里,总得有人负责这些小细节。”

“你的健康迟早会完蛋,亚眉尼。”

“它早就未老先衰了。”

“我可以坐下来吗?”

“只要不打扰我便行。”

撒丁巨人伫立不动。

“毫无马勒飞的新消息,”他惋惜地说,“他仍藏匿在利比亚沙漠。”

“巫里泰舒博呢?”

“他和他那位有钱的腓尼基情妇正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假如我过去不知他是个捕猎高手,我敢说他早已脱胎换骨成一位令人尊敬的富贾,除了要求婚姻美满和美食佳肴之外,毫无任何野心。”

“那么,为什么不会呢?其他的外籍人士不都希望能够拥有平静的生活。”

“是啊……”

撒丁人的语气令亚眉尼不解。

“你的意思是?”

“你是名优秀的书记员,可惜随着时间的飞逝,你也不再年轻了。”

亚眉尼搁下笔,双臂交叉。

“我认识一位十分漂亮腼腆的女子,”撒丁人说,“当然,她并不适合我。相反地,你,你应该会喜欢她。”

“你是要我……结婚?”

“我,我需要常换女伴……而你,你会对名好妻子从一而终。”

亚眉尼勃然大怒。

“我的生活就是这间办公室和处理公务!你想摆个女人在这里?她只会添加自己的意见,制造不安和混乱。”

“我是想……”

“别胡思乱想了,不如早日查出谋杀亚侠的凶手。”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那间坐落在底比斯左岸的拉美西斯百万年神殿占地约五公顷。依据法老的心愿,所有的城门皆高耸入云,绿树遮荫,水池清凉,黄铜的庙门。镶银的地板,中庭里几座护卫灵庇身的雕像栩栩如生。庙旁还有一问图书馆和几间仓房,神殿的中央则分别为纪念拉美西斯的父亲塞提,他的母亲杜雅和皇室大皇后妮菲塔莉的灵堂。

埃及上下两地的主人时常亲临此神灵居住的神秘殿堂,瞻仰这几位音容永存其心的至爱亲人,然而今天这趟旅行则别具他意。

梅丽妲蒙,拉美西斯和妮菲塔莉的女儿,准备为执政法老主持一场长生不老的祝祷仪式。

当他一眼瞧见她,拉美西斯不禁再次为她与其母神似的面容而惊叹:长袍裹身,胸前分饰两朵小玫瑰,梅丽妲蒙化身为文字女神赛霞。她那细腻脸庞的两侧戴着碟形耳环,看似娇弱却明艳动人。

国王拥她入怀。

“你好吗,我亲爱的女儿?”

“托你的福,让我得以在此神庙静思修炼,为神讴歌奏乐。我无时无刻,都感觉母亲与我同在。”

“我是应你的要求才前来底比斯的。你这位让各地神庙惟一承认的埃及皇后准备向我揭露什么样的神迹呢?”

梅丽妲蒙向君王行礼致意。

“恭请陛下,请跟我来。”

她所化身的女神一路带领拉美西斯前往一座祭坛,那儿有位头戴白鹭面具,象征托特神明的祭司正恭候他的大驾光临。在拉美西斯的注视之下,托特和赛霞在一大棵立体石雕的枝叶上写下国王的五个荣衔。

“如此一来,”梅丽妲蒙说,“你的编年史便被记载了千万次,而且将永垂青史。”

拉美西斯显得分外感动。他只不过是一个受命运委以重任的普通男子,然而神授的夫妻结合却为他带来了另一种生活,法老王的生活,其灵魄自开朝以来即由历代国王衣钵相传。

两名主祭随后离去,留下拉美西斯独自面对那棵刚标示其永世不朽的百万年大树。

梅丽妲蒙重返庙中的乐师住所,有位穿金戴银的金发少妇突然挡住其去路。

“我是玛荷,”她不怀好意地表明,“我们虽从未碰面,但是我最好还是跟你谈一谈。”

“你是我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是你,你才是真正的埃及皇后!”

“我的角色纯属宗教性质。”

“换句话说,才是最重要的!”

“随便你怎么说,玛荷,对我而言,除了妮菲塔莉,谁也不是皇室大皇后。”

“她已经过世了,而我,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既然你拒绝执政,为何要阻我前程?”

梅丽妲蒙莞尔一笑。

“你的想像力也未免太丰富了。我隐居于此,从不过问世事。”

“但是你却以埃及皇后之姿,出席所有的国家大典!”

“那是国王的意思。你敢反对吗?”

“告诉他,要他将原属于我的位子归还给我。你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力。”

“你到底想要什么,玛荷?”

“我有权执政,我的婚姻赋予我此权力。”

“光凭武力无法统治埃及,而是爱心。在这片土地上,假如你敢鄙视玛亚特戒律,忘了自身的职责,将来恐怕会遭受严厉的惩罚。”

“我对你的说教没有兴趣,梅丽妲蒙,我要的是你的协助。我不可能弃绝红尘。”

“你比我更有勇气。祝你好运,玛荷。”

拉美西斯在卡纳克神庙里的圆柱大厅凝思良久,此庙堂由其父塞提破土建造,再由他以其子嗣及继承人的身份完成伟业。日光穿过石制方格大窗,慢慢地照亮每一幅雕刻和画作,其上着笔法老祭神景象,祈求众神同意居住人间。

阿蒙,赐予所有生物生命的埃及大神,虽仍神秘不可知,却散见于各建筑作品。他来自风中,一首歌谣唱道,但无影无踪。他的存在,笼罩夜晚。天上地下的一切,都是他所造成的。尽力去了解阿蒙神,明白人类智慧永不及他,不正如出走光明圣典所言,可驱凶解难,窥视未来,并且整顿国家,让它显现天国的圣容吗?

这位走向拉美西斯的男子有着一张不讨好的方脸,虽经岁月的洗礼却未见其圆融的神情。前皇家马厩管理员,后进入卡纳克阿蒙神庙服务,并且越级晋升为神明的第二传人。巴肯身穿洁白祭袍,停在距离君王几步远的地方。

“很荣幸能够再次见到您,陛下。”

“多亏有你,众神才愿意定居于卡纳克和卢索尔神庙。馁钸好吗?”

“大祭司寸步不离其位于圣湖旁的屋舍,他虽已年届高龄,但仍继续指挥作业。”

拉美西斯十分欣赏巴肯的赤胆忠诚,他是世上少数几位不具私心,将正直奉为行为圭臬的高尚人士。埃及规模最大的圣区管理工作总算落人善人之手。

然而巴肯却不如平日从容安详。

“遇到大麻烦了吗?”拉美西斯问。

“我刚收到来自底比斯地区大小神庙的抱怨信函,他们日常祭典所需的乳香、香料和没药即将用罄。目前,卡纳克的存货虽足以纾解所需,但是再过两三个月,我神庙里的库存也将供不应求了。”

“冬季来临前,各神庙不都会进货吗?”

“当然,陛下,但是我们到底能收到多少呢?最近几年的收成均微不足道,此基本祭品恐将缺货。一旦宗教祭典无法顺利举行,国家的安危不知将遭受何种侵害?”

拉美西斯甫从首都返城,亚眉尼随即抱着成堆公文出现在他的办公室前。人人好奇这位体态孱弱的书记员哪来的力气,竟扛得动那么多的文件。

“陛下,这件事非得马上处理不可!货船的征税太过严苛了,而且……”

亚眉尼突然住口,拉美西斯脸上严肃的表情让他不敢以这些芝麻琐事烦他。

“乳香、香料和没药的库存情形如何?”

“我没有办法马上回答你,我得查看一下资料……但是没什么异样啊!”

“你很肯定?”

“因为我成立了品管系统。一旦库存出清得太快,我马上便会知道。”

“整个底比斯区域马上就要缺货了。”

“可先借调拉美西斯城神庙的库存,更期待来年能够大丰收。”

“将你手边次要的工作交给属下,马上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亚眉尼在他的办公室里召见了双白宫主人、财政部长和统筹洋货分发的槟楼主任。这三位高阶主管正值意气风发的壮年。

“我为此被迫离席一场重要的会议,”财政部长抱怨说,“但愿你不会让我们无功而返。”

“你们三位是负责我国乳香、没药和香料库存的主管,”亚眉尼提醒说,“既然你们三位都没有向我反应任何问题,我猜想库存情况应该没什么好担忧的。”

“我的仓库差不多没有乳香了,”双白宫的库存负责人坦承,“但是其他两位的情况绝对和我不一样。”

“我这边还有一点存货,”财政部长说,“但是,因为尚未低于警戒线,所以我认为没有必要通知其他两位同事。”

“我的看法和他们一样,”槟楼主任说,“假如往后几个月库存量持续下降的话,我定会有所行动。”

亚眉尼惊栗不已。这三位高官向来行事一丝不苟,然而一如平日所见,彼此间却没有交集。

“把三地确切的库存量告诉我。”

亚眉尼立即得出计算结果:明春来临前,全埃及将不剩任何一颗制香种子,所有的实验室和神庙也将无没药和乳香可用。届时,全国将掀起一股反对拉美西斯缺乏远见的暴动热潮。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总如春曦般清丽耀眼,御医总长倪斐瑞混合了黄连树脂、蜂蜜、铜屑和少许没药制成一帖专为这名显赫病患治牙的药膏。

“消肿了,”她向拉美西斯解释,“但是牙龈依然脆弱,很可能再度发炎。希望陛下别忘了经常漱口和涂抹柳树皮煎剂。”

“我通令全国沿着河堤两旁和水池边种植几千株柳树,你马上便可拥有大量的消炎药膏了。”

“多谢陛下。药方里还有一条以泻根、刺柏、无花果和乳香为主的咀嚼药膏。既然我提到了止痛良方乳香和没药,我想顺便提醒您这两样东西马上就要缺货了。”

“我知道,倪斐瑞,我知道……”

“医师和手术人员何时才能收到新货呢?”

“一有货便会送来。”

眼见君王窘态毕露,倪斐瑞只好将到口边的问题吞回去。情况可能相当严重,但是她相信拉美西斯一定可以带领国家走出困境。

拉美西斯在他父亲塞提的雕像前沉思,透过雕刻家的巧手,其石雕容颜神气活现。在此四壁萧条的简朴办公室里,塞提的存在让执政法老的思想与其前任者灵犀相通。每当面临国家存亡,必须做出决策时,拉美西斯总不忘请示以少数人经得起的严苛教育的代价启迪他承担该职务的先主神灵。

塞提说得对,倘若拉美西斯将来有能力担任长期治国的重任,就得感谢当时这种严厉的教育。随着年岁的增长,曾经燃烧他心头的那把赤子之火并未熄灭,只是年少时的狂情已追随先祖的步履转变成建设国家和造福子民的宏愿。

当拉美西斯的目光落在那张他经常查阅的中东地图时,法老突然思及他的老友摩西。在他心中亦燃烧着一把熊熊烈火,那是他在沙漠中寻找福地的真正向导。

曾有几次,虽然他的军事顾问一再地建议,法老依然拒绝逮捕摩西和犹太人。难道不该让他们白行摸索其命运吗?

拉美西斯要亚眉尼和赛哈马纳进去。

“我做了几个决定。其中一个应该会让你满意,赛哈马纳。”

聆听国王叙述时,撒丁巨人喜形于色。

达妮特,丰满的腓尼基女人,难以抗拒巫里泰舒博的胴体。尽管这名赫梯人以暴力相向,她依然委曲求全,透过他,她才能日日领会肉欲的缠绵和重生的青春。巫里泰舒博俨然已成为她心中的神明。

对她一阵狂吻之后,巫里泰舒博离床起身,如野兽般伸展迷人的裸体。

“你真是只可人的小母马,达妮特!你几乎让我忘了身在何处。”

达妮特跟着下床,然后蹲跪于地,亲吻爱人的腿肚。

“我们真幸福,太幸福了!什么都别想,只要尽情享受我们彼此的情欲就好了……”

“我们明天就出发前往你那幢位于法尤姆的别墅。”

“我不要,亲爱的,我比较喜欢拉美西斯城。”

“等我们一抵达那儿,我会马上离开。你呢,你要假装让人知道我们一起待在那间爱巢里。”

达妮特站起身来,将丰腴的乳房紧贴着她热情拥抱的巫里泰舒博的胸膛。

“你要去哪儿?要离开多久?”

“你没有必要知道。等我回来后,假如赛哈马纳质问你,你只需简单地告诉他:我们寸步不离。”

“你可以相信我,亲爱的,我……”

赫梯人重掴腓尼基女子一巴掌,她痛苦地大叫一声。

“你是个妇道人家,女人不该多管男人的事。只要服从命令,一切就会没事。”

巫里泰舒博准备前往会合马勒飞,共同抢劫乳香、没药和香料运输队,摧毁这些珍奇异宝。等大难临头之后,拉美西斯的声望必将遭受严重打击,国家定会动荡不安,届时将为利比亚人提供突击的机会。而在赫梯国内,反埃组织也将罢黜哈度西勒,重新拥戴惟一能战胜法老王军队的军事统帅巫里泰舒博。

一位女仆神色紧张地出现在他们的卧房门前。

“夫人,有警察!一个头戴盔甲,全副武装的巨人……”

“把他打发走。”达妮特命令。

“不,”巫里泰舒博插嘴,“看看我们的朋友赛哈马纳到底想把我们怎么样。要他等一等,我们马上就来。”

“我才不想跟那个野蛮人说话呢!”

“别这样,我的小美人!你忘了我们是全世界最恩爱的夫妻吗?去穿件露胸装,顺便洒点香水。”

“要不要来点酒,赛哈马纳?”巫里泰舒博挽着娇弱的达妮特问。

“我有任务在身。”

“和我们有关吗?”腓尼基女人问。

“拉美西斯于国难期间同意授予巫里泰舒博庇护权,今日国王十分庆幸他能够顺利融入埃及社会。这就是为什么国王将向你们允诺一个让你们引以为傲的特权。”

达妮特大吃一惊。“什么特权?”

“皇后将参观埃及各地的后殿,并以其名举办多项庆祝活动。我很荣幸能够前来向你们报喜,你们不仅是入选的贵宾之一,更将全程陪同她四处拜会。”

“这……这太好了!”腓尼基女子大声欢呼。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巫里泰舒博?”撒丁人指出。

“当然高兴……我,一个赫梯人……”

“玛荷皇后不也是赫梯人吗?况且你早已和腓尼基人共结连理。只要遵纪守法,埃及十分通达人情。以你为例,你早被视为法老王的合法子民了。”

“为何由你负责向我们通报此消息?”

“因为我负责所有贵宾的人身安全,”撒丁人咧嘴大笑地回答,“而且我会紧盯着你,一刻也不放松。”马勒飞组织了一支突击队伍,为数不下百人,而且武装精良,训练有术,成员不仅包括他最引以为傲的属下,还加入了身经百战的勇士和精力无穷的年轻战将。

最后一次训练结束后,共有十名左右的无能之士丧命其中,突击队离开他们位于利比亚沙漠中部的机密训练营,朝北进入埃及三角洲的西缘地带。时而乘船渡海,时而行军泥泞路面,这些利比亚人由西而东贯穿三角溯后,转往阿拉伯半岛突击重要物资运输队。巫里泰舒博和他的党羽将在边界前与他们会合,提供正确资讯,好让他们安然避过埃及巡逻队和哨兵的侦察。

这第一步的突击行动定会大有斩获。这批曾遭压迫的利比亚人重拾信心,马勒飞更成了此一复仇心切矢志雪耻的民族英雄。经由他,尼罗河将遭血洗。但是目前首重打击埃及的立国精神:象征尊崇玛亚特戒律的宗教礼仪及祭神庆典。短缺乳香、没药和香料,祭司们将备感遭神遗弃,责备拉美西斯破坏人神间的约定。

那名侦察兵往回走。

“没办法再往前进了。”他对马勒飞说。

“你胡说些什么?”

“请你自己来看,大人。”

马勒飞匍匐在一座前有荆棘掩护,绿草如茵的小山顶上,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埃及步兵占据大片陆地,而弓箭手林立的小艇则纵横于海洋和沼泽之间。木架岗哨上的哨兵将四周动静尽收眼底。眼前共聚集了几千名士兵,统由拉美西斯的次子梅汉卜塔指挥。

“不可能越雷池一步,”侦察兵认为,“我军一定会被识破和歼灭。”

马勒飞不能就此断送这几千名属下和利比亚士兵的性命。消灭沙漠商旅队易如反掌,但是与此浩瀚埃及军队正面冲突无疑是自投罗网。

这名利比亚人怒不可遏,抓起一把荆棘,握掌捣碎。

正文 第四十章

领队前往埃及的沙漠商旅队长看得目瞪口呆。他是个年届四十五的叙利亚人,可算是商场老将,在近东地区南征北讨地做生意,却从未见过如此大量的宝物。他要求制造商到阿拉伯半岛西北端一处干旱荒凉的地区与他会合,当地的气温白日酷热,夜晚严寒,更遑论出没无常的巨蛇毒蝎。然而此处却是包藏秘密仓库的最佳地点,近三年来这名叙利亚人共累积了无数从埃及财库剽窃而来的宝藏。

对他的共谋,利比亚人马勒飞和巫里泰舒博,他信誓旦旦地表示这些珍贵物资不仅因收成不佳,产量稀少,而且早已遭彻底销毁。马勒飞和巫里泰舒博均是武夫,不善商务,他们不知聪明的商人永不会牺牲任何商品。

这名叙利亚人黏稠的黑发平贴于圆颅头顶,双颊丰满,宽阔的胸膛下是五短的四肢,从年少时即以撒谎偷窃为生,却也从不忘买通那些可能向当局揭发其罪行的朋友。

凭借哈依亚朋友的身份——他也是一名叙利亚人,原为赫梯军队的线民,于一场意外中不幸暴毙——几年下来,这位商旅队长早已累积了大量的不义之财。但是和刚入账的这笔无法算计的财源相比,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拉伯香料树平均树高三米,年产三次,因此必须招聘比淡季时多两倍的工人负责采收。其墨绿的叶片和花蕊紫红的金黄花束都只是棕色树皮上的装饰物,只要轻刮其树皮,树脂便会源源流出,之后再由专家制成颗粒,经过燃烧后便可散发迷人的香气。

真不知该如何描述产量惊人的乳香!其淡白的乳状香脂如泉涌出,可媲美黄金时代的景象。那些梨形小树脂,或白或灰或黄,不禁让这位商旅队长惊叹。他深知此昂贵稀有物资具备多种功能,可防腐灭菌及消炎止痛,更可制成油脂、药膏、粉末甚至饮料;埃及医生用它来医治肿瘤、溃疡、脓包、眼疾和耳炎;乳香还有止血和愈合伤口的作用,更可去毒。倪斐瑞,埃及上下两地着名的总医师,一定愿出高价收购此医药必需品。

还有古蓬香脂的绿色膏状树脂、劳丹脂的暗色树脂、没药的浓厚油脂……这名叙利亚人真是喜出望外。哪个批发商敢梦想有朝一日真能拥有如此多的奇珍异宝呢?

然而这位叙利亚人并没有忘了得设下个陷阱,转移其他共谋的注意力,于是他派遣了一小支商旅队前往巫里泰舒博和马勒飞监控的路上。但是只要求他们运送一小量的货物难道不会铸下大错吗?现今谣言满天飞,据说今年大丰收,这样的风声恐怕早已传人那位赫梯人和利比亚人的耳中了。

该如何争取时间呢?两天后,这名叙利亚批发商即将接见大批希腊、塞浦路斯和黎巴嫩的商贾,向他们兜售库存之后,再远避克里特岛安享晚年。只要不眠不休地工作两天,但这期间他真怕那几名凶狠恐怖的共谋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有个赫梯人求见。”他的仆役通知他。

这名叙利亚人口干舌燥,眼冒金星。惨了!多疑的巫里泰舒博果真来质问了。如果他强迫他打开仓库……到底应该立即逃亡还是试图安抚这名赫梯军队的前总司令呢?

叙利亚人全身痉挛,不知所措。那个前来求见的人并非巫里泰舒博。

“你……你是赫梯人吗?”

“我是。”

“你也认识……”

“不必指名道姓。是的,我是那名惟一能够替赫梯雪耻的将军的朋友。”

“很好,很好……但愿神明保佑他!我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再等一段时间才行。”

“他没事吧?”

“没事,请放心。因几场国家庆典,他被迫滞留埃及,但他相信你定能遵守信上的约定。”

“请他放一百二十个心!约定早已付诸行动,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这么说,我可以回报将军了。”

“希望他对此满意,他的心愿终于可以实现了!等我一到埃及,我会马上与他联络。”

那名赫梯人的前脚才刚离地,沙漠商旅队长立即一口气饮下三杯烈酒。没想到运气如此好,逃过一劫!巫里泰舒博被滞留埃及……总算,世上真有个好神明眷顾窃贼呢!

还有马勒飞,一个危险的疯子,虽然偶尔头脑还算清楚,但只要血花四溅便足以让他神魂颠倒。接连让他砍杀了几名商人,其心情应如寻花问柳后心满意足,忘了该就近查验那批商品。但是假如他突然心生疑虑,他定会前来向商旅队长兴师问罪。

这名叙利亚商人具备多种优点,独缺体能。与马勒飞正面冲突将不胜负荷。

远处,尘土飞扬。

这位批发商并没有访客……只可能是那位利比亚人和他的突击队杀手!

叙利亚人招架不住,瘫痪在草席上。好运已一百八十度大回转,马勒飞将眉飞色舞地手刃其咽喉,置他于死地。

飞扬的尘土逐渐落地。是马匹吗?不,它们的速度应该比较快。驴子吗……是的,是几只驴子。所以,是商旅队!但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

商人再度回复意识,但仍惊恐万分,他站起身,眼光片刻不离那几只背负重物的驴子,它们亦步亦趋地往前迈进。随后,他认出了那些队员:那几位原被他送上西天,送往马勒飞在死亡之路苦候其大驾光临的属下!

难道不是幻影吗?不,那位货运队长,一位比他年长的同乡人,已出现在其眼前。

“旅途愉快吗,朋友?”

“一切顺利。”

沙漠商旅队长掩饰其惊愕之情。

“一点意外都没有?”

“一切顺利。我们吃、喝、睡,连夜赶路。你是否愿意负责卸货?”

“当然,当然……去休息吧。”

商旅队毫发无伤,货物原封不动……只有一种可能:马勒飞和那些利比亚人遭逢不测。或许那名战争疯子已被沙漠警察狙击了。

好运加上财富……幸运之神将所有的幸福全加诸这个叙利亚人身上。他的冒险行动总算得到回报!

带着些微的自我陶醉,他一路直奔那问惟有他拥有开门钥匙的仓库。

这名商旅队长苍白着脸,推开门。在他面前,在那堆积如山的宝物前,站着一位身穿豹皮的男人。

“谁……你是谁?”

“凯,孟斐斯的大祭司兼拉美西斯的长子。我前来寻找原属于埃及的物品。”叙利亚人手握匕首。

“别轻举妄动……法老王正注视着你。”

窃贼转过身去,埃及弓箭手散见各沙丘后方。烈阳之下,拉美西斯大帝头戴蓝皇冠,伫立于战车上。

商旅队长双膝下跪。

“对不起……我是无辜的……我是不得已的……”

只要一想到站在法庭上,听候宣判极刑,叙利亚人便六神无主。他举起匕首,冲向那名接近他,准备为他戴上手铐和手臂夹板的弓箭手。

眼见他们的同僚面临死亡的威胁,其他三名射手毫不迟疑地拉弓发箭。身中数箭后,叙利亚商人不支倒地。

不顾亚眉尼的反对,拉美西斯坚持亲自带兵出征。多亏沙漠警察队提供正确消息和那根神奇的感应树枝,国王才得以查出那群被愚弄的沙漠商旅队的秘密抵达地点。他同时察觉了另一个有待厘清的不寻常现象。

法老驱车直奔沙漠,战车队紧随其后。然而拉美西斯的这两匹战马风驰电掣,尾随部队早被甩得老远。

一路狂奔直到地平线尽头方休,满眼只见沙粒、石堆和山丘。

“为何国王突然撇下众人?”一位战车中尉询问与他同车队的弓箭手。

“我参加过卡叠什战役。拉美西斯此行必有因,应是神意指引着他。”

君王越过一座沙丘后,驻足不动。

眼前是片一望无际的美丽树林,树皮又黄又灰,树干白皙平滑。那是一大片将为埃及长期提供珍贵树脂的乳香树林。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巫里泰舒博面对严苛的考验。无论是花园美景、美食佳肴或者迷人乐音都无法让他忘却阴魂不散的赛哈马纳及其令人不悦的笑容。达妮特则恰好相反,她对陪侍一位相貌出众,连最挑剔的官员都对她痴迷三分的皇后出访后殿一事,正乐在其中。玛荷似乎也因这些深信得宠的朝臣的谄媚之言而自得其乐。

“天大的好消息,”赛哈马纳对他说,“拉美西斯刚完成一项新壮举。法老王不仅发现了一大片乳香树林,而且几支沙漠商旅队也都顺利抵达了拉美西斯城。”

巫里泰舒博握紧双拳。为何马勒飞没动手呢?万一这个利比亚人被逮捕或遭杀害,他恐将永无机会推翻埃及了。

趁达妮特忙着和几位受皇后邀请前来参观梅屋后殿的女商人周旋时——摩西曾任此地的主管——巫里泰舒博远离人群,独自坐在水池旁的枯石矮墙上。

“你在想什么,亲爱的同胞?”

赫梯军队的前总司令抬头凝视正值花样年华的玛荷。

“我心里难过。”

“为何难过?”

“因为你,玛荷。”

“我?你是否搞错了!”

“难道你还看不出拉美西斯的伎俩吗?”

“愿闻其详,巫里泰舒博。”

“你的美梦就要结束了。拉美西斯刚率军出征,准备进一步奴化埃及殖民地的百姓。难道要我们眼睁睁地看他秣马厉兵攻打赫梯吗?在他出发之前,他定会事先摆脱两个眼中钉:你和我。我将被禁足,接受警方的监视,或许丧命于一场意外;而你,你将被幽禁于某间你现在以欢喜之情造访的后殿之中。”

“后殿并非监狱!”

“之后再派给你一个冠冕堂皇的假职务,让你永远无法再与国王相见。只因拉美西斯心中只有战争。”

“为何你如此有把握?”

“我有个密友集团,玛荷,他们会向我通报你无法得知但千真万确的消息。”

皇后显得局促不安,“你有何建议?”

“国王是个美食专家。他特别钟爱一道他自创的佳肴——‘拉美西斯的珍馐’,一种混合甜蒜、洋葱、绿洲红酒、牛肉和尼罗河鲈鱼的腌泡酱菜。这可是你应该懂得利用的弱点。”

“你竟敢建议我……”

“少装天真了!在哈图沙,你早已学会如何下毒。”

“你真是个恶魔!”

“假如你不消灭拉美西斯,他便会毁了你。”

“以后不准你在我面前废话,巫里泰舒博。”

这名赫梯人可是有备而来。假如他无法在玛荷内心制造怀疑和不安,她定会向赛哈马纳检举他。但是假如情况正好相反,那么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凯忐忑不安。

然而,他在萨卡拉所着手修建的工程已见成效。那座位于乌纳斯,属于左塞法老时代的金字塔,其上记载首部金字塔全文,揭露皇家灵魂死而复活方式的佩比一世纪念碑,更享有他的细心照料。

这位孟斐斯大祭司并未就此满意,他还要求艺匠和石匠补修所有位于萨卡拉北部,阿布西尔地区,属于第五朝代的金字塔和法老神庙上的裂痕与伤口。即使在孟斐斯,凯亦扩建了卜塔神庙,在其内加盖一问塞提纪念灵堂,近期内,拉美西斯大殿堂也即将宣告竣工。

每当筋疲力竭时,凯便前往一处为开朝群王所挖掘的墓地,它位于萨卡拉的沙漠高原,可俯视大片棕榈林和稻田。吉德国王的陵寝,四周显赫地装饰着三百个头顶真牛角的陶土公牛头,总能适时地给予他身体所需的精力,加强现在与过去的联系。

凯仍未找到托特之书,有时难免心灰意冷。这一切难道不该归咎自己的粗心和无视对公牛神的敬拜吗?大祭司虽自责该更正这些缺点,然而当务之急应是及时完成整修计划。

但是如何才能达到目的呢?已是本年度第三次了,凯请人驱车载他前往米凯里诺斯金字塔,一旦修复完工,他希望能为它刻上一篇纪念碑文。也是第三次了,工地一片寂静,除了一位老石匠独自啃着大蒜面包。

“其他的人呢?”凯问。

“都回家去了。”

“叉是鬼灵作怪!”

“是的,鬼灵又出现了。被几个人撞见,它手里抓着几条蛇,威胁杀害任何接近它的人。只要鬼灵存在一天,即使重金礼聘,亦无人愿意在此工作。”

这正是凯所担心的严重后果:无力恢复吉萨高原的旧景观。此鬼灵甚至能够推石下山,制造意外。众人皆知此乃某一冤魂回到人间,在活人世界寻仇作怪。就算使出浑身解数,凯亦无法阻止他的为非作歹。

眼见接受他求救的拉美西斯的马车逐渐驶近,凯终于重拾信心。但是万一连国王都功败垂成,他惟有宣布关闭部分吉萨高原,任凭这些一级古物成为废墟了。

“情况愈来愈糟,陛下,再也没有人愿意来此工作。”

“你是否每日吟诵驱鬼经文了?”

“毫无作用。”

拉美西斯凝视着由坚固花岗岩所建造的米凯里诺斯金字塔。每年,法老必前来吉萨汲取建筑者为联系天地光芒而注入石块中的精气。

“你知道鬼魂躲在哪吗?”

“没有任何工人敢跟踪他。”

国王发觉那名老石匠继续啃食面包,于是便走向他。老石匠受到惊吓,赶紧丢下手中吃剩的面包,跪地求饶,双手前伸,叩首于地。

“为何你不像其他人一样早逃之夭夭了?”

“我……我不知道,陛下!”

“你知道那个鬼魂藏身何处,不是吗?”

犯欺君之罪者,将被判处极刑。

“带路。”

这名老者全身颤抖,带领国王穿过那些埋着米凯里诺斯法老忠实陪葬者的坟墓小道,在冥土世界里,他继续建造皇家朝廷,凯锐利的眼神不停地搜索其中某些亟须整修的部分。

接着石匠走进一处地面布满石灰碎片的露天小庭院。其中一个角落,堆满了小石块。

“就是这里,别再靠近了。”

“这鬼魂是谁?”凯问。

“一个为其同伴复仇,亡灵无人祭拜的雕刻师傅。”

依据石碑上的记载,亡者是米凯里诺斯法老时代的一位工头。

“移开那堆石块。”拉美西斯命令。

“陛下……”

“动手。”

随后出现一口方形水井。凯往里面丢下一颗碎石,仿佛丢进了一个无底洞。

“超过十五米,”听见落井之声后,石匠下结论说,“千万别误闯此鬼门关,陛下。”

一条结绳沿着井壁滑下。

“非下去不可。”拉美西斯坚持。

“在此情况下,该由我前往冒险。”石匠坚决地说。

“万一你遇见那个鬼魂,”凯反驳,“你会念驱鬼经文吗?”

这名老者低头不语。

“身为卜塔大祭司,”拉美西斯的长子说,“该由我来完成此任务。请别拦阻我,父王。”

凯开始往下攀爬,感觉仿佛进入一处无底深渊。井内并非一片漆黑,石灰的井壁发出奇异的微光。大祭司终于得以触及地面凹凸不平的井底,进入一个通向一扇假门的狭窄走道,门上是那名死者的肖像,四周有文字圆柱环伺。

凯恍然大悟。一道大裂痕贯穿石雕圆柱顶端,破坏了轮回经文的祝佑功力。亡魂因为再也无法转世为人,于是变成厉鬼,严惩蔑视祭礼的人类。

凯爬出水井后,虽全身疲累但高兴万分。只要修复那扇假门和细心重塑亡者遗容,鬼魂作怪之说应可不攻自破。

正文 第四十二章

从拉美西斯城归来之后,巫里泰舒博盛怒难消。在看似永无止境的旅程中,受到赛哈马纳不时的监控,行动不自由,又无法与外界联络,他那时真想痛宰拉美西斯,再一举歼灭整个埃及。除此之外还得忍受蜜糖似的达妮特的求欢——她无日不需鱼水之欢。

她又来了,半赤裸的,浑身香气扑鼻……

“亲爱的……是赫梯人!”

“什么,赫梯人?”

“好几百个……好几百个赫梯人攻进了拉美西斯城的市中心!”

巫里泰舒博一把抓住腓尼基女子的双肩。

“你疯了?”

“女仆们都这么说!”

“赫梯人出兵了,他们攻人拉美西斯帝国的核心……太美妙了,达妮特!”

巫里泰舒博推开妻子,改穿一件黑红条纹的短衫。带着往日惟我独尊般的兴奋,跳上马背,准备冲锋陷阵。

哈度西勒被推翻了,敢死队战胜了,埃及的防卫阵线被突击,而且近东地区的命运危在旦夕!

在卜塔神庙通往皇宫的大道上,熙攘的人群欢天喜地。

不见任何士兵,更无作战迹象。

巫里泰舒博满脸狐疑,走向一位加入欢乐人潮神情温和的警官。

“听说赫梯人涌入了拉美西斯城?”

“那是真的。”

“但是……他们在哪儿呢?”

“在皇宫。”

“他们杀了拉美西斯了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他们是第一批前来拜访埃及的赫梯人,而且手捧重礼,准备进贡君王。”

震惊之余,巫里泰舒博推开人群,直接朝皇宫大门走去。

“就等你一个人了!”赛哈马纳高声地说,“你也要参加迎宾大典吗?”

这个赫梯人六神无主地任凭撒丁巨人带向挤满了达官贵人的交谊厅。

前排都是手捧重礼的访宾代表。当拉美西斯一出现,会场内立即鸦雀无声。赫梯代表依次地向法老进贡天青石、绿松石,铜器、铁器、祖母绿、紫水晶、肉红玉髓和翡翠。

国王特别端详了那几块美丽的绿松石,它们一定产自西奈半岛,年轻时他曾和摩西共赴此地。永远也无法忘怀那些红黄色的山脉,以及岛上的奇岩怪石和神秘沟壑。

“你为我带来了这些珍品,你是否曾在路上遇见过摩西或犹太人?”

“没有,陛下。”

“你听人提起过他们的流亡生活吗?”

“人人畏惧他们,因为他们随时准备作战。但是摩西声称他们一定可以抵达自己的国度。”

这么说,拉美西斯的这名老友仍在追寻自己的梦想。遥想起各分东西的那些早年岁月,君王对眼前堆积如山的礼物视而不见。

最后向拉美西斯进贡的是代表团的团长。

“我们是否可以自由进出埃及各地,陛下?”

“这正是和约的约定。”

“是否可以在贵首府祭拜我方神祗呢?”

“城东建有一座塞特神的女伴,兼本座战车及战马的保护神,叙利亚女神阿斯塔德的神庙。我请她监视孟斐斯港的安全。你们在哈图沙祭拜的雷公神和太阳之后,拉美西斯城也将以盛情款待。”

等赫梯代表团一离开交谊厅,巫里泰舒博立即上前与其中一位同胞攀谈。

“你认得我吗?”

“不认得。”

“我是巫里泰舒博,穆瓦靼力帝王的儿子。”

“穆瓦靼力早已驾崩,现在由哈度西勒掌权。”

“此次的拜会……是个阴谋,不是吗?”

“什么阴谋?我们前来拜访埃及,往后将有更多的赫梯人共襄盛举。战争已经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巫里泰舒博独自伫立在拉美西斯城的大街上,长达几分钟之久。

在亚眉尼的陪同下,财政总长总算鼓起勇气晋见拉美西斯。在此之前,他宁可三缄其口,期望纸能包得住火。但是随着赫梯人的造访,或更确切地说他们所带来的礼物引人侧目,终于迫使这名高官不得不开尊口。

与拉美西斯私下过招,显然自不量力,财政总长于是求救亚眉尼,他一语不发地细心倾听其原委。等他结束说词后,君王的机要秘书立即求见陛下,要这名高官一字不漏,从头老实地重述他的控诉。

“不想补充什么吗,亚眉尼?”

“真的有用吗,陛下?”

“你知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吗?”

“我不够谨慎,我承认。但是我一如往常般小心行事啊!”

“你们两人就当此事已结束了。”

财政总长大松一口气,避开国王严厉的目光,幸好国王没有对他提出任何惩戒处分。至于亚眉尼,他深信拉美西斯将可重整宫中玛亚特戒律的威严。

“陛下!”玛荷大叫,“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为何在您接见我族人时,不让我出席呢?他们应该会很高兴见到我。”

一袭镶上银色小玫瑰的长红袍让她看起来雍容华贵,玛荷却当着成群的女仆面前撒野。一如往常,她们将屋内打扫得一尘不染,为她送来新珠宝和新华服,然后换上几百朵鲜花,好让皇后寝宫芳香四溢。

“让你的仆从放个假。”拉美西斯命令。

皇后不为所动。“但是……我连抱怨的权利都没有。”

玛荷现在所面对的并不是她所深爱的那名男子,而是埃及的法老。在卡叠什战场上,当他必须正视千万赫梯官兵,冲锋陷阵,独立反击时,其愤怒眼神应是如此。

“全部退下,”皇后嘶喊,“滚!”

女仆们很少被如此对待,急忙退下,将手上的物品任意留在地板上。

玛荷试着保持微笑。“发生什么事了,陛下?”

“你认为这样的行为举止符合皇后的身份吗?”

“我保持该有的风范,一如您的要求!”

“正好相反,玛荷,你的作为和一位让人忍无可忍的暴君一样。”

“我有什么好让人责备的?”

“你强迫财政总长从财库里取出原属于神庙的宝物,而且昨天你竟然擅自下令占取贵国同胞所进贡的那些宝石。”

玛荷否认:“我是皇后,一切皆属于我!”

“你大错特错。埃及的建国之本并非贪婪和自私,而是玛亚特戒律。这块土地是神的乐园,他们将它委托给法老,要他负责维持和平、繁荣和幸福。你在任何场合所该表现的态度,玛荷,便是公正无私。当一国之君行为不正时,国家便可能沉沦和灭亡。你的如此做为,只会危害法老王的政权和人民的福祉。”

拉美西斯语气平和,但是字句铿锵有力,听在玛荷耳里一如刀割。

“我……我不认为……”

“埃及的皇后不用认为,只需行动。而你行为不当,玛荷。我已取消你那无理的命令,并且采取措施阻挡你的再破坏。从今以后,你留在梅屋后殿,除非有我的命令,否则不准回宫内。你将衣食无虞,但取消所有的额外花费。”

“拉美西斯……你怎可拒绝我的爱情”

“埃及才是我的妻子,玛荷,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努比亚次王再也无法忍受拉美西斯的老友赛大武的存在及其所作所为了。在其妻莲花,一位努比亚女巫师的大力建议之下,赛大武全力经营此南方大省份的经济发展,他成功地让各族裔和平共处!一项次王认为不可能实现的功绩。

再者,赛大武深受石匠们敬重,他在此地盖满了光耀法老及其保护神祗的大小庙堂。而且严密监控农业机构,建立户政制度,征收税金!

次王应该面对现实:这个在高官眼中被视为怪人且毫无前途可言的蛇虺巫师,俨然是名严苛的管理者。假如赛大武持续取得如此傲人的佳绩,他的地位恐将备受威胁——他将被控无能和怠勤,进而失去官位。

和赛大武协商根本不可行。固执、婉拒娱乐和不愿减少工作量,拉美西斯的这名童年好友完全不可能妥协。次王甚至不敢贿赂他,虽贵为高官,赛大武和莲花生活简朴,在当地人的影响下,毫无奢华陋习。

惟有一个办法:制造一场天衣无缝的致命意外,让人无法追究赛大武的死因。这就是次王从阿布辛拜勒请来一名刚出狱的努比亚籍佣兵的原因。这个人前科累累,毫无道德意识。一份优渥的报酬应可说服他立即采取行动。

夜晚一片漆黑。大神庙的庙门前,有四尊体现拉美西斯护卫灵的巨大坐像,他们眼观远方,透视肉眼所无法穿越的时空境界。

那名前额狭小,颧骨突出,嘴唇肥厚,手握标枪的努比亚人在此等待。

“我就是次王。”

“我认得你,我在监狱城堡见过你。”

“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只为族人狩猎……现在,我是个普通百姓。”

“你说谎。有人控诉你偷窃,指证历历。”

努比皿人勃然大怒,将手中的标枪弃置于地。“是谁控告我?”

“假如你不和我合作,我就让你重回监狱,永不得翻身;假如你愿意听从我,你将可致富。”

“你要我做什么?”

“有人挡我前途,你去替我消灭他。”

“是努比亚人吗?”

“不是,是埃及人。”

“那么,就得出个高价。”

“你毫无讨价还价的条件。”次王直截了当地说。

“要我杀谁?”

“赛大武。”

这名努比亚人重拾标枪,向空中挥舞。“这得付一大笔钱!”

“你将收到丰厚的报酬,只是赛大武的死因必须看似一场意外之灾。”

“没问题。”

次王乐昏头了,摇摇晃晃,跌个四脚朝天。而那名努比亚人还来不及放声大笑,因为自己也惨遭同样的霉运。

这两个男人试图从地上重新站起,但是一个重心不稳,他们再度重摔于地。

“地面在摇动,”努比亚人说,“地神发威了!”

山陵发出巨响,大石像摇摇欲坠。次王和他的这位共谋全身痉挛地目睹其中一颗大头颅落地。

这颗拉美西斯的头像迅速地滚向这两名罪犯,将他们压得粉身碎骨。

达妮特夫人失望极了。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巫里泰舒博没和她有任何肌肤之亲。他清晨离家,整日骑马在原野上奔驰,直到筋疲力竭才返家,然后大吃一顿,一语不发,倒头便睡。

达妮特只敢大胆问过他一次,随后便遭他毒打一番,差点昏厥。于是她只得从那只小虎猫处得到慰藉,甚至连生意都懒得过问。

又是一天,既空虚又无聊。惟有那只小猫在达妮特膝上喵喵叫。

马蹄声……巫里泰舒博回来了!

巫里泰舒博进门时神情兴奋。“过来,我的小美人!”

达妮特直奔爱侣怀里,他扯下她的长袍,将她压倒在椅垫上。

“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

爱侣的狂暴令她喜不自胜。巫里泰舒博贪婪地狂吻她。

“是什么烦恼让你坐立不安?”

“我本以为没指望了……但是马勒飞竞还活着,而且继续扩增利比皿部落!他的一名使者与我取得了联系,要我保持信心。战争将持续下去,达妮特,拉美西斯并非神圣不可侵犯。”

“请恕我向你重申,亲爱的……但是这个马勒飞令我感到害怕。”

“现今赫梯人自耽于沉沦,惟有利比亚人可以让他们走出麻木,而马勒飞正是时势所造的英雄。我们别无选择,惟有使用暴力和殊死战……相信我一定可以战胜!”

达妮特酣然入睡。巫里泰舒博坐在花园里的一张席椅上,满脑血腥梦想凝视着上升的明月,向它祈求协助。

“我将比月亮更具威力。”在他身后响起一阵喃喃女音。

巫里泰舒博转过身去。

“你,玛荷……你竟敢冒险”

“皇后仍有权前往她想去的地方。”

“你似乎觉悟了……拉美西斯罢黜你了?”

“没有,当然没有”

“那么,为何你要秘密来此?”

美丽的赫梯女子抬头仰望满天的星辰。

“你说得对,巫里泰舒博。我是赫梯人,而且永远是……拉美西斯从未认定我是皇室大皇后。我永远也比不上妮菲塔莉。”

玛荷忍不住呜咽。巫里泰舒博本想拥她入怀,但被拒绝。

“我很笨……何必哀悼失败?这是弱者的行径!赫梯公主无权自怜自艾。”

“你和我生为战斗。”

“拉美西斯侮辱我,”玛荷承认,“他视我为女仆!我深爱他,我全力准备成为大皇后,我一切顺从他,他却任意践踏我。”

“你准备复仇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冷静点,玛荷!接受侮辱却不反击不是你应有的表现。而且既然你会在这里出现,那表示你做好了决定。”

“闭嘴,巫里泰舒博!”

“不,我不能保持沉默!赫梯人永不被人打倒,永远要抬头挺胸。我认识一些有力的同谋,玛荷,而且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是我的丈夫。”

“不,他是一位轻视你,无视你存在的暴君!行动吧,玛荷,依我的建议行动。毒药就在此。”

结束她的美梦……玛荷是否会毁灭她曾真心期望的未来,毁掉那个她深爱的男子,埃及法老王呢?

“快做决定吧。”巫里泰舒博命令。

皇后摸黑离开。

唇边挂着微笑,这位赫梯战士登上别墅阳台,以便更亲近月亮,向它致谢。

“谁敢跟踪我?”

“是我,达妮特。”

赫梯人紧掐腓尼基女子的咽喉。

“你监视我们?”

“没有,我……”

“你全听见了,不是吗?”

“是的,但是我什么也不会说,我向你发誓!”

“当然,亲爱的,谅你也不敢。看清楚,我的小美人,看清楚点!”

巫里泰舒博从上衣里取出一把铁制匕首,直指月亮。

“看清楚这把刀子。就是它杀了拉美西斯的朋友亚侠,就是它将置法老于死地,并且刺穿你的咽喉,假如你胆敢背叛我的话。”

正文 第四十四章

为了庆祝他的生日,拉美西斯邀请他的两个儿子,凯和梅汉卜塔,以及忠诚的亚眉尼共进晚餐,后者突发奇想请御厨为此盛宴准备“拉美西斯的珍馐”,并搭配塞提执政第三年时所酿造的美酒。

埃及的前途锦绣美好,因为凯和梅汉卜塔之间毫无嫌隙。宗教家兼祭司的长子,为追求新知识专心研究古经文和前朝遗址;次子则力行总司令职务,保卫国家的安全。其他“皇子”都缺少他们的成熟、严谨和国家意识。只要认为时机适当,拉美西斯将会郑重地宣布皇位继承人。

但是谁敢妄想继承已六十高龄,仪表依然出众,吸引宫中仕女青睐的拉美西斯大帝呢?长久以来,君王的魅力远播埃及境外,从努比亚南方至克里特岛,有关他的传奇故事,在说书者唇边道之不尽。难道他不是世上最英明的国君、光明之子和永远的建造者吗?上苍从未赐予任何人类如此的恩典。

“敬伟大的拉美西斯。”亚眉尼提议。

“不,”君王回绝,“还是敬我们的母亲埃及,这片天映于地的斯土。”

这四名男子以文明和国家之爱彼此交心,他们以身献国,亦享国赏赐。

“为何梅丽妲蒙没来?”凯问。

“此时,她正为神祗奏乐讴歌。她心意如此,我只得成全她。”

“你没邀请玛荷?”梅汉卜塔指出。

“从今以后她住在梅屋后殿。”

“但是,”亚眉尼惊讶地表示,“我刚在厨房与她擦身而过。”

“她早该离开宫廷了。从明天起,亚眉尼,监督并彻底执行我的命令。有利比亚的消息吗,梅汉卜塔?”

“没有,陛下,马勒飞似乎是名疯子,攻击梦想只存于他那病态的脑袋里。”

“那个吉萨的鬼魂已消失无踪,”凯透露,“石匠们的工作一切正常。”

皇家总管向国王上呈一封信。信上有赛大武的印玺,并注明“急件”字样。

拉美西斯折断印信,展开信纸,阅读朋友寄来的简短内文后,蓝即起身。

“我马上出发前往阿布辛拜勒。好好享用餐点,不必等我。”

凯、梅汉卜塔和亚眉尼皆无心品尝那道腌泡酱菜。刚才厨师本想和助手一起偷尝,但是这是道御膳,私尝将犯欺上和亵渎之罪。厨师心感惋惜,但也只得将这整盘掺杂了玛荷从巫里泰舒博处取得的毒药的珍馐丢弃。

再次,努比亚令拉美西斯神魂颠倒。清新的空气、蔚蓝的晴空以及从尼罗河汲取养分以对抗干旱的油绿棕榈林和农地,还有翱翔天际的鹈鹕、冠鹤、火鹤和白鹭,更有金盏花小道和神奇的赭红山丘,这一切让人得以敞开心灵与大自然隐藏的神力互动。

拉美西斯片刻不离带领他前往阿布辛拜勒的快艇船首。他大幅降低随从的人数,亲自指派一些惯于尼罗河冒险的优秀水手,组成一支义勇队。

接近目的地了,君王安坐舱内一把椅脚为鸭头状,且镶上象牙的折椅,正享用餐点,稍事休息时,船只突然减速慢行。

拉美西斯询问船长:“发生什么事了?”

“岸边有一群鳄鱼,范围至少达七米长!而水中则有河马群。目前我们无法往前航行。我想劝陛下先上岸休息。那些动物看似急躁不安,很可能会攻击我们。”

“大胆地往前航行,船长。”

“陛下,我向你保证……”

“努比亚是个神奇的地方。”

捏着一把冷汗,水手们重新划桨。

河马开始蠢蠢欲动。岸上有条鳄鱼甩动尾巴,飞快地往前爬行数米后,再次静止不动。

即使未见踪影,拉美西斯亦可感觉他同伴的存在。以长鼻拨开一丛低矮的洋槐树枝,一只巨大公象发出象吼,吓跑了无数飞鸟,也惊呆了那些水手。

部分鳄鱼赶紧躲进草丛,半浮半沉;其他的则扑向抵死反抗的河马。战斗短暂激烈,随后尼罗河又恢复风平浪静。

大象再度咆哮,回复拉美西斯的挥手问好。好几年前,拉美西斯曾营救一只受伤的幼象。长大后,这只大耳长鼻的动物每于他需要它时,必出面协助。

“不要逮捕这只庞然大物,带回埃及吗?”船长问。

“尊重自由,别妨碍它。”

两个高耸的顶峰,一处海湾,一片金色沙滩,一个分隔两座高山的溪谷,几株在空中散发清香的洋槐树,炫人耳目的努比亚花岗岩……阿布辛拜勒的地理景观令拉美西斯屏气凝神。在那儿,他曾建造两座庙宇,象征由他和妮菲塔莉永世结合的皇家夫妇。

正如国王所担心的,赛大武的来函毫不夸张:此地的确深受地震之害。四座巨大坐像之中,有颗头颅和前胸滚落于地。

赛大武和莲花前来接见君王。

“伤亡情形如何?”拉美西斯问。

“两人死亡:努比亚次王和一名累犯。”

“他们在一起做什么?”

“不清楚。”

“神庙内的灾情呢?”

“你自己去看看。”

拉美西斯走进庙内。石匠已各就各位:他们以支架撑起大厅内受损的圆柱,并扶正其他可能倾倒的。

“妮菲塔莉神庙庙门亦遭破坏吗?”

“没有,陛下。”

“感谢神明大慈大悲,赛大武。”

“修复工程已展开,所有损伤痕迹都将迅速回复。至于那座巨像,则有困难。我有几个方案想向你说明。”

“别修复了。”

“你……你该不会让庙门留下此种景象吧?”

“此次的地震是地神的旨意。既然他重新改造了庙门,就别违背其意。”

法老的决定让赛大武大吃一惊,但是拉美西斯心意已决。今后将只剩三尊巨像传承皇家的护卫灵,第四尊见证任何人类作品中隐含的残缺和不完美。这尊石雕巨像的残骸,并无损整体的尊严,反而衬托了其他三尊的威仪。

国王、赛大武和莲花在一株棕榈树下共餐。蛇虺巫师并没有要求君王涂抹阿魏——一种味道难闻足以赶走蛇类的树脂。

“你提高了祭神供品的数量,”拉美西斯对赛大武说,“增加御谷仓里的季节收藏,为此动荡省份建立和平,并在努比亚大兴庙宇,而且依然欣赏直言不讳,胜过谎话连篇。你对成为此地玛亚特正义的代言人有何看法?”

“但是……这是次王的特权!”

“我不曾忘记他,朋友,在我执政的第三十八年,我不是早下诏书,升任你为努比亚新次王了吗?”

赛大武寻思反驳,但拉美西斯不留予他任何机会。

“你不该拒绝。对你而言,此次的地震也是别具意义。从今天起,你的生命将进入另一个层次。你知道我深爱此地,好好照顾它,赛大武。”

蛇虺巫师离席走进芳香沁人的夜晚,他必须独处,以便领会此一让他成为国家栋梁之一的决定。

“请容我,陛下,向您提出一个不敬的问题。”莲花说道。

“今晚的聚会不是很特别吗?”

“为何您迟至今日才任命赛大武为努比亚次王?”

“他必须学会毫无顾忌地接管努比亚。今天他目睹了自身的使命,回复了一个逐步侵蚀其心的圣召。他不受人贿赂,出污泥而不染,因为他的任何一个举动皆充满为此省份服务的意愿。因此需要时间让他明白这一切。”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拉美西斯独自进入阿布辛拜勒神庙举行晨祷仪式。君王循着那条首先照亮阿蒙神小坐像和皇家护卫灵,复点燃皇家护卫灵和瑞神像的明亮甬道抵达了内中堂。法老,而非那个身负重任,居住人间的男子,他结合了隐形之神、光明圣灵和各伟大的造物主,他们以阿蒙和瑞神之名,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完人。

第四尊神像,卜塔神,仍隐身黑暗之中。身为卜塔的后裔,拉美西斯是其王国和人民的建造者,亦是文字的传译者,透过它们,万事万物才能活形活现。国王思及选择奉身此神灵之路的儿子凯,卜塔神庙的大祭司。

当国王步出神庙时,温煦的日光笼罩整个架高的广场,引燃努比亚花岗岩的火热色彩,金色的矿石令人联想起上苍的肌肤。拉美西斯径自走向悼念太阳为她而生的妮菲塔莉的神庙。

而此太阳,滋补埃及的主人,将永世高挂于天,好让大皇后以其美貌和智慧照亮埃及上下两地。

这个在雕刻家和画家笔下永生不朽的皇后,让拉美西斯有进入冥世与其会合的欲望。他求她执起其手,穿越那几道她生活其内,有男女诸神相伴,永呈黄色的美丽高墙,是她绿化了世界,让尼罗河波光粼粼。但是,航行太阳船上的妮菲塔莉,只愿以微笑回报拉美西斯。国王在世的使命尚未完成,一位法老,无论该忍受多少人间痛苦,都必须为上天和子民鞠躬尽瘁。不灭的星辰,妮菲塔莉温柔的脸庞和正义的话语将继续指引拉美西斯的步伐,让国家安步于玛亚特之路,直到后者同意他歇息。

一日将尽,妮菲塔莉的神灵要求国王重返外界,重返那个他无权弃之不顾的俗世。

广场上,聚集了几百名身着华服的努比亚人。染红的假发,纯金的耳环,长及足踝的白袍以及缀满花草图案的缠腰布,各族酋长带领村落代表,手捧贡物:豹皮、金戒指、象牙、乌木、鸵鸟毛和鸵鸟蛋、装满宝石的布袋和几把扇子。

在赛大武的陪同下,村民大会的会长走向拉美西斯。

“参见光明之子。”

“回敬选择和平的努比亚之子,”拉美西斯说,“但愿我衷心疼爱的这两座阿布辛拜勒神庙将成为联结他们和埃及的信物。”

“陛下,努比亚全省皆知您已任命赛大武为次王。”

村民大会一片肃静。假如各族酋长反对此决定,暴动将再次卷土重来。但是拉美西斯并不打算撤换赛大武,他知道他的这位朋友生为治理和造福此地。

会长转向身穿羚羊皮外套的赛大武。

“我们感谢拉美西斯大帝选择了这位懂得拯救生灵涂炭、言必出自肺腑和深得吾族爱戴的男子汉。”

赛大武感动落泪,向拉美西斯下跪致谢。

但眼前所见令他心惊:一条蛇行沙中的蛇逐步移近国王的脚边。

赛大武真想大叫提醒君王,但是在响亮的乐声下,努比亚人正向他上达致意和高唱欢呼,那么他的警告将只会淹没在兴高采烈的嘈杂声里。

就在蛇挺直上身准备攻击之际,一只白鹭自青天俯冲而下,一口咬住蛇的头部,然后带着猎物振翅而去。

所有目睹此景的在场人士均深信不疑,是托特神以白鹭之姿,拯救了君王的性命。既然托特神已现身,表明了次王赛大武的执政之路将是公正英明的。

从拥戴的人群中脱身而出,赛大武终于得以亲近君王。

“刚才那条蛇……”

“你担心什么,赛大武,既然你早让我五毒不侵了,要有自信,朋友。”

两倍,三倍,甚至十倍的累!是的,比赛大武想像中还累人。自从上任以来,他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每天必须接见无数请愿者,他们所陈情的事一件比一件紧急。几天下来,他便明了只要牵涉自身利益,人类真是寡廉鲜耻,完全不顾他人的感受。

要不是尊重国王和为了履行他所托付的任务,赛大武早就弃冠而去了。捕捉毒蛇比起化解人类纠纷真是轻松太多了。

但是这位努比亚次王却享有两位助手的额外帮忙。第一位便是莲花,她的转变令他大感惊讶。她,喜爱挑动心灵创意,这位动人的努比亚女子既深谙取悦能通蛇语的巫师爱侣的肉体,亦懂得以权威女性的冷静助他一臂之力。她那不留岁月痕迹的动人容颜,常在与各族代表商谈时占尽了优势,因为痴迷次王妻子的美丽,让他们忘了自身的争执和某些要求。总之,她令一群男人折服。

第二位支持者来头更大:拉美西斯本人。在首次赛大武与埃及军堡将领们举行的会谈上,君王的列席即说明了一切。尽管他们心胸狭窄,但这些军官心知赛大武绝非傀儡次王,他深得国王的支持。拉美西斯一言不发,任凭他这位朋友自我定夺,并肯定他的优点。

结束在布衡堡垒内举行的次王就职仪式之后,赛大武和拉美西斯漫步于城围上。

“我从不知感恩,”赛大武告白,“但是……”

“无人可以阻止你非如何做不可,我只是帮你省了一些时间,如此而已。”

“你把神力加诸我身上,拉美西斯,而此力量无可取代。”

“是对这个国家的热情激励了你的生命,而你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因为你是一位真正的勇士,英勇良善,一如这片土地。”

“一位你要求他扞卫和平的战士!”

“这不就是世上最甜美的果实吗?”

“你是次王,你的妻子优秀杰出,你们该振兴努比亚。”

“你会再回来吗,陛下?”

“我不知道。”

“然而,你不也热爱此地?”

“假如我要在此生活,我愿安坐尼罗河旁的棕榈树下,面对沙漠,凝视太阳,遥想妮菲塔莉,不再过问国家大事。”

“直到今天,我才领会了你肩上万分之一的重担。”

“因为你不再是你自己了,赛大武。”

“我没有你的能耐,陛下,这样的责任,对我而言是否太沉重了?”

“透过蛇类,你早已克服了恐惧;经历了努比亚,你将懂得活用权力而不被权力所用。”

赛哈马纳不仅以拳击布偶练身,还外加射击、跑步和游泳。可惜如此大量的体能训练亦无法消除他心头对巫里泰舒博的满腔恨意。与其心意相违背,这个赫梯人既不急躁也没犯下任何足以让他可以逮捕归案的罪行。况且他与达妮特的奇妙结合,亦看似一段所有拉美西斯城大家族中习以为常的令人艳羡的婚姻。

拉美西斯的这名私人侍卫长才刚撵走一位迷人的努比亚舞娘,欢愉的肉体接触总算让他感到平静些,他的一位随从便大敲其门。

“你吃过了吗,小子?”

“嗯……”

“尼罗河鲈鱼、酱爆腰子、鸽肉馅饼、新鲜蔬菜……合你的口味吗?”

“还可以啦,长官。”

“当我饥肠辘辘时,我的耳朵会卷曲。我们去吃饭吧,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

餐毕,赛哈马纳倚着靠垫。

“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小子?”

“不是你的吩咐吗,长官?等他出门后,我小心翼翼地监视着达妮特屋前的任何动静,发现有个鬈发,身穿五彩衣的男人曾三次造访她家。”

“你跟踪他了吗?”

“你又没有盼咐,长官。”

“因此我不该责怪你。”

“不过……第三次,我跟踪了他,但是我自问是否会因而犯了大错?”

赛哈马纳站起身来,将巨掌重压在这名佣兵肩上。

“很好,小子!有时候也要懂得违背命令。你跟踪的结果如何?”

“我知道那家伙住哪儿。”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赛哈马纳犹豫不决。他应该立即采取行动,迫此嫌犯吐露实情还是该先咨询亚眉尼呢?从前,他绝不会三心二意,但是这名老海盗如今已成埃及人,他认为尊重法律是人类和平共处和不辱神明的美德。于是这名拉美西斯的私人侍卫长走进亚眉尼的办公搴,此刻,君王的机要秘书依然就着昏黄的油灯独自卖力地工作着。

亚眉尼一边专心批阅公文,一边狼吞虎咽蚕豆粥、新鲜面包和蜂蜜蛋糕。然而一如往常,任何食物也无法使其发胖。

“你这么晚来找我,”他对赛哈马纳说,“准没好事。”

“你错了。我找到了一条有利的线索,但是我还按兵不动。”

亚眉尼惊慌错愕。“难道托特神以其白鹭羽翼护卫你,为你注入了一点智慧?你做得对,赛哈马纳。首相对应对进退的礼节绝不含糊。”

“和一名腓尼基富商纳瑞绪有关,他住在一幢大别墅里,据说曾登门拜访了达妮特几次。”

“同胞间礼貌性的拜会。”

“纳瑞绪不知达妮特和巫里泰舒博陪伴皇后出巡拜会。自从他们归来之后,他只于深夜时分去过一次。”

“你擅自监视达妮特的住处?”

“完全不是那回事,亚眉尼,我从当地一位负责安全的夜警人员身上取得了这些消息。”

“你不仅把我当傻子看,还耍新花样!真是改头换面的赛哈马纳。”

书记员停止用餐。

“你破坏了我的胃口。”

“我犯了什么大错?”撒丁人忐忑不安。

“不,你所说的这些事情既诡谲又真实……是纳瑞绪这个名字让我心里发毛。”

“是个富有,而且可能深具影响力的人,但是为什么他要钻法律的漏洞?”

“他远比你想像中更具影响力!纳瑞绪是一名推罗市的商人,和外交部一起负责国王出巡腓尼基的相关事宜。”

赛哈马纳火冒三丈。

“这是个陷阱!纳瑞绪串通巫里泰舒博。”

“他和同乡且同为富商的达妮特夫人做生意,毫无证据可以证明他串通那个赫梯人。”

“别装聋作哑了,亚眉尼。”

“我进退两难。为参与赛大武的就职大典,我在努比亚生活了几个月,拉美西斯重新阅览我国北方属地和商业伙伴的资料。我国与腓尼基的关系似乎有点疏离,于是他决定前往拜会,拉近双方的距离。你十分清楚国王的为人,暗杀的危险根本吓阻不了他。”

“得继续追踪调查,查出这个纳瑞绪是巫里泰舒博的共犯”

“你想我们会袖手旁观吗?”

尼罗河面闪着金箔似的夕照,各户人家忙着晚炊。死亡的幽灵,随着日星四处邀游,饱食终日之后,返回他们的陵寝,在以安息,以另一种养精蓄锐的形式,取得再生的力量。

然而,今晚,那些负责看守萨卡拉墓地的狗儿却机警异常,因为此地将接待两名贵宾,拉美西斯大帝和他的儿子凯。凯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真高兴能在萨卡拉迎接你,陛下!”

“工作顺利并且找到托特之书了吗?”

“大部分的古迹已修复完成,现已进入最后阶段。至于托特之书,我正试着逐页重组,事实上我正想向你出示其中的一页。在你旅居努比亚期间,卜塔神庙的艺匠和工匠依然努力不懈。”

儿子的兴奋令拉美西斯备感欣慰,他很少见到儿子如此心满意足。

金字塔之母左塞和安霍特普雄踞在广阔的萨卡拉高原,这是首座以巨石建造,外观呈升天阶级状的金字塔。但是凯要带领他父亲前往参观的并非此座非凡的古迹。他走上一条穿过此金字塔西北方的蜿蜒的无名小路。

眼前是一座加高的圆柱小庙,其底座全为国家名人捐赠神明的石碑,入口处站着几名手持火把的祭司。

“法老王的祭典缠腰布上,”凯提醒,“悬挂着一条公牛尾巴,因为那是至上的权威。此权威属于圣牛阿匹斯,可以帮助埃及上下两地的主人化解任何险阻。是它,阿匹斯,背着俄赛里斯的木乃伊,穿越天庭,使其复活。我曾发誓为阿匹斯圣牛建造一座与其生存朝代相符的神庙。此工程已告完成。”

跟随那些持火把的祭司,君王和他的长子走进阿匹斯圣牛的地下庙宇。世代交替,此神的灵魂以动物之躯相承传,其超自然能力亦原封不动地薪火相传。各圣牛皆安息在各间灵堂的巨大石棺里。像人类一样经过干尸处理,这些阿匹斯圣牛殉葬时都有其统治时代的宝物相陪衬,除了珠宝和贵重花瓶,还有一些人身牛头小雕像,他们将继续活跃冥间,驱除神祗的疲累。工人挖掘且布置了几处画廊,彼此间以公牛木乃伊安息其内的灵堂相通。

“每一天,”凯说,“都有专职祭司前往各灵堂献祭,请求阿匹斯的伟大灵魂赐给法老日常所需的精力。我亦请人加盖了一间疗养院,病人得以在石膏白墙的病房内安心养病。这里将使用睡眠治疗法。御医总长倪斐瑞应该会为此感到高兴吧?”

“你成就傲人。儿子,且将永传于世①。”

① 法籍埃及学家马里埃特于1850年发现以塞哈颇闻名于世的下葬阿匹斯圣牛的神庙地点。

“阿匹斯神走过来了,陛下。”

来自黑暗的一头庞然黝黑的公牛慢慢地走向法老。这头权威的阿匹斯有君王祥和的仪表。拉美西斯想起在阿拜多斯,他父亲要他与一头野公牛搏斗的恐怖情景。光阴似箭,这段决定光明之子前途命运的插曲已是多年前的往事了。

公牛逐步逼近,拉美西斯不为所动。

“放心地走过来,兄弟。”

拉美西斯触摸公牛角,它则以其粗糙的舌头舔舐君王的手背。

外交部官员极力赞扬拉美西斯的计划,恭贺法老的这项高明且赢得埃及和赫梯各保护属地喝彩的创举。没有人提出任何批评或建议,拉美西斯大帝的想法不就是神意吗?

亚眉尼一踏入君王的办公室,立即感受到他的不悦。

“要我把御医总长倪斐瑞请来吗,陛下?”

“她无法医治我的痛苦。”

“让我猜一猜:你受不了那些谄媚阿谀?”

“马上就进入我第三十九年的统治了,这些懦弱虚伪的高官,还有那些文武百官只会奉承我,从不思考,而一些自称主管的人也只等待我替他们做决定……你说我还会开心吗?”

“难道要等年过六十,你才能看透那些高官的真本性?这种沮丧的样子完全不像你,陛下。那我呢,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老天爷并没有赐予我和你一样高深的远见,但是我还是有话要说。”

拉美西斯莞尔一笑。“你不同意我的腓尼基之行。”

“依赛哈马纳所言,有人准备行刺你。”

“那是在此行本可能会遇上的危险,假如我的神力够强,又有何惧?”

“既然陛下不可能取消此计划,我会加强应有的警卫措施。但是你一定得前往推罗吗?我方商贾足以应付所有的难题。”

“你低估我的行动?”

“那么是另有隐情?”

“智慧真是个安慰人心的美德,亚眉尼。”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巫里泰舒博迟至日上三竿才起床,然后在花园里取暖用餐。

“我太太到哪里去了?”他问总管家。

“达妮特夫人到城里谈生意去了。”

巫里泰舒博十分不悦。为何这个腓尼基女人没告知他此事?等她回来,再好好审问一番。

“你去哪了?”

“我偶尔也得做点生意。”

“你和谁碰面了?”

“一个有钱的同乡。”

“叫什么名字?”

“你嫉妒啦,亲爱的?”

巫里泰舒博重掴达妮特一巴掌。“别以为我怀疑你是件好玩的事,当我问话时,你只管回答。”

“你……你弄痛了我。”

“他的名字!”

“纳瑞绪。他想扩大与埃及的贸易额度,甚至想成为下次拉美西斯至腓尼基视察的中介商。”

巫里泰舒博亲吻腓尼基女子的双唇。

“太好了,我的小宝贝……你早该将这一切告诉我,免得我出手不慎。你什么时候还会再见到纳瑞绪?”

“生意已经成交了,我……”

“随便找个新点子继续和他做生意,并且尽量套出有关这次旅行的消息。凭你的魅力,一定可以顺利成功。”

达妮特本想反对,但是巫里泰舒博已压在她身上。美丽的腓尼基女子不再矜持,她实在无法抗拒令人销魂的肉欲。

“所有的宴会全取消了。”正享受手指甲师傅护手按摩的达妮特对巫里泰舒博说。

“为什么?”

“公牛神阿匹斯刚过世。守丧期间,一切宴会皆被禁止。”

“奇怪的风俗!”

“埃及人并不认为。”

达妮特遣走手指甲师傅。

“甚至连法老的威力都受到威胁,”达妮特进一步强调,“他必须另寻一头由阿匹斯化身的公牛。否则,他将名誉扫地。”

“这难不倒拉美西斯的。”

“此任务非比寻常,因为那头禽兽得符合一些严苛的特征。”

“哪一些?”

“得先举行阿匹斯祭礼,征询专职祭司。”

“想办法获邀观礼。”

于孟斐斯神庙修道院里与世长辞的阿匹斯老公牛的皮毛被展示在“圣堂”里的一张灵柩上,在拉美西斯和凯的陪同下,惟有俄赛里斯有幸为它守灵一晚。为往生者颂诵的转世经文不绝于耳。阿匹斯,卜塔神的神力,建筑者之神,世人将以符合其等级之礼待之。

尸体于化处理之后,阿匹斯被放置在一辆坚固的木制拖引车上,直接送往载它穿越尼罗河的皇船。随后葬仪队将前往萨卡拉和下葬公牛的地下大墓穴。

拉美西斯于“黄金殿堂”里为这头死而复活的公牛开嘴、开眼和开耳。巫里泰舒博和达妮特都没获准参与这场神秘仪式,但是他们成功地从一位多嘴且自炫博学多才的祭司处得知整个过程。

“想成为阿匹斯,一头公牛得有乌黑且带白斑点的皮毛,额前一个三角形白斑,胸前一个弯月形,另外颅部还有一个,尾毛则应为黑白相间。”祭司说。

“有很多牛符合这些条件吗?”巫里泰舒博问。

“不,老天爷只在世上塑造这样一头牛。”

“但是假如法老王遍寻不着呢?”

“他将失去所有的精力,且国家将遭逢不测之灾。但是拉美西斯一定会顺利完成此任务。”

“我们对此深信不疑。”

巫里泰舒博和达妮特离开会场。

“假如世上真有此物,”巫里泰舒博说,“抢先拉美西斯,将它拉出窝巢,碎尸万段。”

亚眉尼面色忧凄疲累。疲累,怎么不会呢?即使病痛缠身,拉美西斯亦无法让他这位朋友放慢工作脚步。

“许多好消息,陛下!例如……”

“从最坏的讲起,亚眉尼。”

“谁告诉你的?”

“你从不会掩饰感情。”

“如你所期待……哈度西勒帝王刚给你一封来信。”

“是我方外交宫定期传送的消息,有何不妥?”

“他指名写给他的兄弟,你,因为玛荷抱怨你那样待她。哈度西勒十分震惊,欲知原委。”

拉美西斯眼冒怒火。这个女人很可能胡乱诽谤他,好激怒她的父亲,再度引燃两国间的纷争。

“按哈度西勒的请求回信吧。”

“我从亚侠过去起草的信件中得到灵感,我为你拟了一封足以平息哈度西勒大帝怒气的回函。”

亚眉尼将草稿递给君王,一块刮了又刻,刻了又刮千百次的木板。

“美丽的外交辞令,”拉美西斯赞许,“你日益进步。”

“我可以将最后定稿交给一位字体优美的书记员了吗?”

“不,亚眉尼。”

“为什么呢?”

“因为我要亲自回信。”

“对不起,陛下,这恐怕……”

“你怕我说出实情?我只会向哈度西勒解释他女儿不适合担任大皇后的职务,因此从今以后,在梅丽妲蒙辅助我举行国家庆典时,她将安居后殿,与世无争。”

亚眉尼面如死灰。

“哈度西勒或许和你称兄道弟,却是个多疑的君王……一封粗心的回信恐将引起他更多的猜疑。”

“任何人都该实话实说。”

“陛下……”

“回去办你的正事,亚眉尼。我的信将于明天寄往赫梯。”

巫里泰舒博挑对了妻子。美丽、性感、痴情,能打通富有的上流交际圈。多亏达妮特夫人富甲天下,巫里泰舒博得以收买许多线民,负责搜集那些皮毛黝黑带白斑点的公牛的情报。既然拉美西斯尚未展开任何搜寻行动,巫里泰舒博希望能取得先机。

这名腓尼基女子对外表示期望购买一批牛群,以及几只强壮的种牛,准备开始经营她的畜牧事业。搜寻工作从拉美西斯城近郊开始,再扩及首都和孟斐斯之间的其他省份。

“拉美西斯最近在忙些什么?”巫里泰舒博询问剐结束与负责执行君王经济政策的双白宫官员会谈的达妮特。

“大部分的时间都和凯在一起。听说他们父子俩正重新策划一场新阿匹斯就职祭典。”

“那头该死的公牛已经被找到了?”

“是法老,也惟有法老能辨认它。”

“那么,为何他毫无行动?”

“丧期尚未结束。”

“假如我们能够将那只新公牛的尸体摆在那间地下神庙的入口……拉美西斯就无法重生!”

“总管有封信要转交给你。”

“叫他拿上来,快!”

巫里泰舒博从达妮特手中抢过那块石灰碎片。根据一位线民的可靠消息,在孟斐斯北方的一个小村落找到了一头完全符合那些严苛条件的公牛。它的主人坚持高价出售。

“我马上出发。”巫里泰舒博说。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在此艳阳高照的正午时分,全村进入酣眠状态。棕榈树下的井边有两个小女孩在玩娃娃。不远处,她们的母亲正在修补几个柳藤篮子。

巫里泰舒博策马闯人这个平静的世界,两个小女孩受到惊吓,赶紧躲到母亲身边,连那名妇女也被这长发骑士的粗暴行为吓呆了。

“你,女人,告诉我那头强壮黑公牛的主人住在哪里?”

妇人向后退缩,紧搂着孩子。

“说,否则叫你尝尝我拳头的滋味”

“在村子南门的一个农场,有堵围墙……”

马儿朝妇人指出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骑了几分钟,巫里泰舒博便瞧见了那道围墙。

一头漂亮的公牛,皮毛黝黑,掺杂白色斑点,正安静地吃着草料。

巫里泰舒博跳下马,就近观看:那头公牛的确拥有阿匹斯的所有特征!

他跑向农场的正房,几名农工刚除草归来。

“你们主人在哪里?”

“在花棚下。”

巫里泰舒博眼见猎物在手,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农场主人卧躺在草席上,张着大眼。

“一路顺风吗?”

巫里泰舒博裹足不前。

“你……”

赛哈马纳慢慢起身,掀开硕大的头盔。

“你对畜牧有兴趣,巫里泰舒博?不错!这是埃及人的特点之一。”

“你不是……”

“这农场的主人吗?当然是!多亏拉美西斯的慷慨大方,让我享有这等美好资产。我可以在此安享晚年。你不是想收购我那匹最迷人的公牛吗?”

“不,你会错意了,我……”

“当亚眉尼和我得知你已展开行动,他便想出了一个消遣人的好点子:在这头公牛的皮毛上,画上阿匹斯的特征。这个玩笑只有你知我知,不是吗?”

丧期即将结束,祭司们惶惶不安。为何国王还不采取行动,寻找新的阿匹斯呢?拜访过几次公牛木乃伊的地下墓穴,也研究了几天开国王朝时期阿匹斯死而复活的宗教礼仪后,拉美西斯专心聆听其子,卜塔神庙的大祭司,向他解说此建造者之神不断创造的奇迹,他在天上努力工作一如地上的蜂群。语言之神卜塔的一思一言,全出自肺腑,再化为字句,因为任何活跃的思想都该以正确和美丽的形式呈现。

在那个关键日子来临的前一周,凯亦不隐讳心中的不安。

“陛下,丧期……”

“我知道,儿子,已故阿匹斯圣牛的继承者的确存在世上,请少安毋躁。”

“假如它远在天边,舟车奔波将费时耗力。”

“今晚,我将独眠地下墓穴,并请求神明和妮菲塔莉指点我迷津。”

日落时,国王与当朝的阿匹斯独处一室。他认得每头神牛的模样和姓名,并且召唤那个联系彼此的惟一灵魂。拉美西斯躺在祭司单人房里的睡床上,将心思完全交给梦兆。不单是肉体和心灵的休息,还梦想如永不疲惫的鸟儿般四处翱翔。仿佛身上突然长出羽翅,国王飞离地面,进入高空,俯看大地。

他看见上下埃及、省城、都会、乡村、大庙宇和小祠堂、尼罗河和灌溉区渠道、沙漠和农田。

强劲的北风将双帆船吹向阿拜多斯。拉美西斯站在船头,品尝着洋溢乘船之乐,遍赏国家风光的甜蜜滋味。

凯带着迷人的权威,向众祭司和宫廷宣布他将随父出游,探访阿匹斯圣牛,并将它带回萨卡拉。因深谙失败的悲惨下场,大祭司拒绝认输。

“到了。”他对君王说。

“旅程似乎很短……当心中充满如此多的美丽事物,时间便不复存在了。”

全体的阿拜多斯神职人员均至码头迎接国王,大祭司亦向凯致意问好。

“陛下前来准备俄赛里斯祭典?”

“不,”凯回答,“拉美西斯深信由阿匹斯转世的新公牛神就在此地。”

“假如事实如此,我们早报告陛下了!到底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只有他自己清楚。”

阿拜多斯大祭司神情错愕。

“你试过向你父亲分析事实吗?”

“他是拉美西斯。”

众人耐心观看君王在近郊能有何斩获,然而国王步履坚定地走向沙漠,走进开朝先王的墓穴。他们的木乃伊安息于萨卡拉,其高贵躯体永留阿拜多斯。墓穴里柽柳浓荫如林。

就在树阴下,拉美西斯看见了它。

一头美丽的黑公牛,昂着下巴,准备攻击朝它走来的那名男子。

这正是法老在阿匹斯神牛群托付的梦中所见到的情景。

这只四脚动物毫无敌意,反而让人觉得像在分别许久之后与旧友重逢。

公牛的前额有个三角形的白色斑点;胸前和颅部各有弯月形的斑纹;且其尾部皮毛正巧是黑白相间。

“过来,阿匹斯,我带你回你的住所去。”

当皇船抵达孟斐斯的主要港口,全城早已欢声雷动。拉美西斯城的文武百官全数离开首都,前来迎接这头凭其威力就足以让法老持续执政的新阿匹斯圣牛。连亚眉尼都来了,但不是为了加入欢乐的人潮,而是为了传达一项坏消息。

喝彩声中,公牛和国王并肩步下皇船,直接走向卜塔神庙。从此这只由阿匹斯神降生的公牛将在庙旁一处大围栏里生活,在其四周的母牛个个欢天喜地。

围栏前正举行一场古老的仪式:一位众所公认优秀且名誉良好的妇女面对着公牛,她撩起长袍直到腹部,露出下体。这代表哈托尔女神,在围观人群的嬉笑声中,迎接播种者,让这些女神的圣祭动物母牛怀孕生子,也确保阿匹斯子孙满堂。

挤入首排观众群里,巫里泰舒博不知该目视何处。一种无聊的表演,一位连自己都放声大笑的下流女人,一头安静的公牛和一群崇拜拉美西斯的小老百姓……这样的拉美西斯看似刀枪不入!

任谁都会放弃,但是巫里泰舒博是赫梯人,是军事将领,而且拉美西斯夺其王位。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他如此糟蹋一个原本屡战屡胜,所向无敌的国家,现在却成了一群只会向往日仇敌低声下气的缩头乌龟。

神庙的双座大门重新关上。当人群在外狂歌热舞,狼吞虎咽法老宴请的餐点时,拉美西斯、凯和一群祭司正在庙内举行新阿匹斯的就职大典,典礼的高潮是公牛背着从死神手中重新组合再生的俄赛里斯的木乃伊奔跑。

“在此节骨眼上叫人如何喜爱舟车劳顿?”亚眉尼抱怨,“况且此时,我桌上正堆着满坑满谷的难题和急件。”

“连你都来了,”拉美西斯说道,“其中必有原因。”

“你又要怪我扰乱庆祝活动了。”

“我曾经如此责备你吗?”

亚眉尼嘴里嘟嚷着一个含糊的回答。

“啥度西勒帝王以惊人的速度回信了,”他透露,“只需瞄上几眼便可感受他的勃然大怒。他不满意你的态度,威胁语气表露无遗。”

拉美西斯沉默了许久。

“既然我的解释无法说服他,让我们换个计谋。去拿张新的纸莎草来,亚眉尼,还有你最珍贵的毛笔,我的这些提议将令吾兄哈度西勒惊慌失措。”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协商结束了,”达妮特告诉巫里泰舒博,“那个商人纳瑞绪将前往推罗,准备和该市市长及部分地方重要人士一起迎接拉美西斯。”

巫里泰舒博手抚着那把永不离身的铁匕首的球饰。

“你没取得较可靠的消息?”

“行程并非机密,君王将由埃及军队的总司令护航,领军两团精兵。所有的暗杀活动都将功亏一篑。”

巫里泰舒博勃然大怒。马勒飞属下人手不足,根本无法应付如此庞大的战役。

“可是很奇怪,”达妮特继续说,“双白宫的高官们完全没有提出任何特殊要求,仿佛法老一点也不关心经济问题。然而其中的确存有某些引人争议,且是埃及不可能等闲视之的疑点。”

“你的结论是?”

“拉美西斯不愿透露此趟旅行的真正目的。”

巫里泰舒博困惑不解。

“或许你说得对……那么,把它找出来吧。”

“怎么做?”

“上宫廷去,要那些高官随便说些什么,窃取情报,什么都可以……自己想办法,达妮特!”

“但是,亲爱的……”

“别跟我讨价还价。我要尽快得知消息。”

佳美山脚下的那条山路宽广平坦,微微倾向大海……对许多埃及士兵而言,一大片举目无边的平静水面,可是相当难得一见的景观。老兵紧盯着菜鸟:虽然一脚踩进浪花不见危险,还是不要游得太远,以免被水中怪兽卷入海底。

拉美西斯走在队伍前端,紧跟在梅汉卜塔和侦察兵之后。国王的次子,一路行来从未松懈保安措施。君王本人则面无惧色。

“假如由你执政,”他对梅汉卜塔说,“别忘了要定期巡视我国的保护属地;假如是你哥哥执政,请提醒他。一旦法老王远在天边,不闻不问,暴动便可能威胁和平。当他近在眼前,民心才会安定。”

尽管老兵好言相慰,新兵依然忐忑不安。一阵猛烈浪花冲向岩角,化为碎片,卷入大海,令他们无限怀念尼罗河岸的美景。

田园风光似乎较不可憎:耕地、葡萄园、橄榄林证明了此地农作富饶。但是旧推罗城却面向大海。一条海湾形成一道无法跨越的濠沟,阻挡强敌的入侵。新推罗建在三座由浅水运河分隔的小岛上,沿岸有多处沙滩船坞。

从高耸的塔台上,推罗人瞧见了法老王及其军队。由纳瑞绪领头代表团前往晋见埃及主人。欢迎场面热情无比,纳瑞绪兴致昂然地带领拉美西斯走遍他家乡的大街小巷。梅汉卜塔双眼机警地盯着屋顶,那儿随时都可能出现危机。

推罗商业繁荣。人们在此贩卖玻璃制品、金银花瓶、以大红颜料染绘的五彩布料和许多从港口转运的商品。楼高四五层,所有的房舍紧紧相连。

纳瑞绪的挚友,市长让出豪华住宅供拉美西斯住宿。它建在全市的最高点,可俯看大海。百花齐放的阳台有如人间仙境,而且屋主费尽心思,甚至将他的大宅院装饰成埃及风格,免得法老离乡思家。

“但愿您会满意,陛下,”纳瑞绪说,“您的大驾光临是我们至高无上的荣幸。从今晚起,将由您揭开一场值得写入本市大事记的盛宴。我们是否可借此期待拉近与埃及的贸易关系?”

“我不反对,但有一条件。”

“降低我方利率……恐怕是的?我们并不反对,只要能在贸易量上截长补短。”

“我想的是另一个条件。”

尽管和风温煦,这名腓尼基商人却全身发冷。和平条约签订之后,埃及同意该区受赫梯管制,即使事实上他们已享有独立权。难道任何权威的不善意念都无法叫拉美西斯插手腓尼基,放弃和平条约,再掀争端?

“陛下有何要求?”

“到港边去,梅汉卜塔会保护我们。”

国王一声令下,他的次子只带着一小队人马随行。

港湾的左端,约有百名老人和各色人种,全身赤裸,手脚被缚。某些人试着保持尊严,另外一些人则两眼空洞无神。

鬈发的推罗人正忙着讨价还价。他们打算贩卖这些身强体壮的奴隶,然后大捞一笔。出价和售价的叫喊声此起彼落。

“还给那些人自由。”拉美西斯要求。

纳瑞绪以为是开玩笑。

“他们很贵的……让推罗市把他们都献给您吧,陛下。”

“这才是我这趟旅行的真正目的:任何想和埃及做生意的推罗人都不得是奴隶贩卖商。”

腓尼基人深受刺激,得尽量保持冷静,才不至于出言反击。

“陛下……奴隶制度在商界行之已久!”

“埃及没有奴隶,”拉美西斯说,“人类是上苍的羊群,无人可将他人视为无生命之物或商品。”

腓尼基人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言论,要不是对方是埃及的法老,他早把他视为疯子。

“您所掳获的那些战犯都没变成奴隶吗,陛下?”

“依据他们犯罪的轻重程度,全被判处或长或短的劳役。一旦恢复了自由,他们便可以和常人一样无拘无束。其中大部分的人皆留在埃及,更有许多人在那儿建立家园。”

“许多工作都少不了奴工!”

“玛亚特戒律规定主奴之间应订定合同,否则,不管从事最高级或最卑微的工作都得不到乐趣。而且这份合同应考虑双方的意见。你以为有奴工就建造得了金字塔或神庙吗?”

“陛下,我们无法改变这行之已久的习俗……”

“我并非一无所知,我知道许多国家依然盛行奴隶制度。但是现在你应该明了我的条件了。”

“埃及恐将失去部分重要市场。”

“重要的是它保住了灵魂。法老王不是商品的主宰者,而是玛亚特在世上的代表及其子民的公仆。”

拉美西斯的这番话深印在梅汉卜塔心上,对他而言,推罗之行将是人生中重要的一步。

巫里泰舒博烦躁至极,为了消气,他以斧头砍断一棵百年无花果树,此树本为庇荫池水之用,池内鸭群整日嬉戏其间。饱受惊吓,达妮特夫人的园丁赶紧躲进存放工具的储藏室里。

“你终于回来了!”当他的妻子跨过门槛时,巫里泰舒博不禁大叫!

达妮特注视着这眼前的惨烈景象。

“是你……”

“这是我家,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从宫中得到了什么消息?”

“让我坐下,我累死了。”

小虎猫跳上女主人的膝头,她无意识地抚摸着猫的头颅,它则发出喵喵声。

“快说啊,达妮特!”

“你将大失所望。拉美西斯此趟旅行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解放在推罗和该地大行其道的奴隶制度。”

巫里泰舒博重掴达妮特。

“别再玩弄我了!”

为了保卫主人,小猫抓伤巫里泰舒博。巫里泰舒博一把攫起它颈部的皮毛,以铁匕首的刀锋刺穿它的咽喉。

达妮特全身溅满血渍,惊魂失魄,快步躲进她的房内。

正文 第五十章

亚眉尼心情轻松,赛哈马纳则忧心忡忡。

“拉美西斯平安地从腓尼基归来,我感觉轻松多了,”国王的机要秘书承认,“你为何反而心情沮丧,赛哈马纳?”

“因为纳瑞绪这条线索断了。”

“你原有何期望?”

“证明这个腓尼基人的确和达妮特夫人一起从事非法买卖。那么万一她还是不愿意告诉我有关巫里泰舒博的实情,我就可以控告威胁她。”

“那个赫梯人让你魂不守舍!他终将错乱你的神经。”

“你忘了他是谋杀亚侠的凶手?”

“毫无证据。”

“很可惜你说得对,亚眉尼。”

赛哈马纳顿感自己已衰老。他必须承认和接受失败,巫里泰舒博狡猾地躲过了埃及法律的制裁。

“我回家去了。”

“有了新欢?”

“根本没有,亚眉尼,我很累,想睡觉了。”

“有个妇人在等你。”赛哈马纳的总管家说。

“我没有请任何女孩来啊!”

“不是一个‘女孩’,而是一位高贵的妇人。我请她在客厅里等候。”

赛哈马纳满怀疑问,快步穿过玄关。

“达妮特!”

这名美丽的腓尼基女子马上起身,泪眼婆娑地奔向赛哈马纳怀里。她蓬头垢面,脸上满是伤痕。

“保护我,我求你!”

“我很乐意,但是为什么……或因为谁呢?”

“因为那个恶魔,他像奴隶般虐待我。”

赛哈马纳矜持地不露出他的洋洋得意。

“如果你希望我公开采取行动,达妮特夫人,就得先提出法律诉讼。”

“巫里泰舒博杀死了我的小猫,砍断了花园里的无花果树,而且不停地虐待我。”

“这些都算犯罪,他将被判处罚金或科以劳役,但是还不足以叫他停止杀人的活动。”

“你的属下可以保护我吗?”

“我的士兵都是国王的私人警卫,不能干涉别人的私事……除非演变成国家大事。”

达妮特擦干眼泪,推开赛哈马纳,目视他的眼神。

“巫里泰舒博预谋杀害拉美西斯。他的共犯是名利比亚人,他们俩在我屋内达成了合作协议。是巫里泰舒博以那把永不离身的铁匕首杀了亚侠。而且他就是打算以同样的这把刀杀害国王。现在,这算国家大事了吗?”

上百人包围了达妮特夫人的别墅。弓箭手爬上面对别墅花园的大树上,其他人则各踞邻房屋顶。

巫里泰舒博单独在家或有利比亚人相伴?当他看见屋舍被封锁时,会不会押解仆人作为人质?赛哈马纳下令前进时严禁出声,惟恐任何细小意外皆可能惊扰赫梯人提高警觉。

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一名士兵爬上门墙时,没有站稳,跌人树丛。

一声惊叫,赛哈马纳的属下全裹足不前。安静了几分钟,撒丁人下令前进。

巫里泰舒博毫无机会遁逃,但他不可能束手就擒。赛哈马纳希望能活捉人犯,要他在首相法庭前俯首认罪。

达妮特夫人的寝室有道微光。

赛哈马纳和十名士兵匍匐在沾满露水的湿土上,逐步爬向卧房前的地砖,然后冲入室内。

一名女仆尖声大叫,丢开手中的陶制油灯,掉到地面摔成碎片。几分钟内,突然一片混乱。各士兵转战隐形敌人,挥剑乱砍。

“停止!”赛哈马纳吆喝,“点灯,快!”

有人点起其他油灯。女仆全身颤抖地被两名士兵挟持,以剑要挟。

“巫里泰舒博在哪里?”赛哈马纳质问。

“当他发觉女主人失踪之后,便骑上他最好的马匹狂奔而去。”

赛哈马纳懊恼地以拳击碎一个克里特岛瓷器。这名赫梯战士的本能告诉他该如此做,心感危险逼近,他立刻脱逃了。

对赛哈马纳而言,获准进入拉美西斯这间简朴的办公室,等于走进全国最神秘殿堂的最深处。

亚眉尼和梅汉卜塔也都在场。

“达妮特在法官面前做证之后,即重返腓尼基。”赛哈马纳报告,“根据几位目击者指出,巫里泰舒博朝利比亚的方向逃逸。所以他应与他的共谋马勒飞会合了。”

“纯属假设。”亚眉尼认为。

“不,是实情!巫里泰舒博再也无藏身之地,况且他不可能放弃攻打埃及。”

“很遗憾,”梅汉卜塔悲叹,“我们至今还无法得知他们的据点。这个利比亚人不停地更换营地。仔细想一想,我们的失败也不无安慰之处:这证明马勒飞根本无法组织一支真正的军队。”

“别掉以轻心,”拉美西斯命令,“两个阴狠凶残的人联手是个不容忽视的危险。”

赛哈马纳表情严肃。

“陛下,我有个调查想向您请示。”

“你说。”

“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和那个恶魔巫里泰舒博再次狭路相逢。我请求能够获准与他鏖战,亲手宰了他。”

“同意。”

“谢陛下。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我的生命,因为有您,才变得多彩多姿。”

撒丁人转身离去。

“你好像闷闷不乐?”拉美西斯向梅汉卜塔说。

“越过无限艰难险阻的地区之后,摩西和犹太人已逐渐抵达他们认为福地的迦南。”

“但愿摩西幸福快乐……”

“该区各部落可不这样认为,他们担心这支好战民族的出现。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再次请求特准出兵,杜绝这囊中之害。”

“摩西终将达到目标,建立一个可以让所有信徒安居其内的国家。一定会这样,儿子,所以我们绝不要干涉。明天,我们便得与此新国家对话,或许建立联盟关系。”

“但是假如它成了我们的强敌?”

“摩西永不会与自己的家乡敌对。注意利比亚人,梅汉卜塔,而不是犹太人。”

拉美西斯的幼子不再坚持,虽然他不认同父亲的论点,还是不得不服从。

“我们收到了你兄弟哈度西勒的回信。”亚眉尼透露。

“好的或坏的?”

“赫梯帝王还在考虑。”

即使艳阳四射,哈度西勒仍感寒冷。在他那座石墙坚厚的城堡里,他依然无法从中取暖。紧挨着从大壁炉里发出爆裂声的火堆,他把埃及法老的提议重新念给妻子蒲菟海琶听。

“拉美西斯真大胆!我写信斥责他,而他竟敢回信,要我另派遣一名赫梯公主以缔结新外交婚姻并加强双方的和平。更妙的是,他邀我亲自前往埃及”

“好点子,”蒲菟海琶皇后认为,“你的拜访正可昭告世人两国所订合约永不更改。”

“你想过没有!我,堂堂一个赫梯帝王,要我以法老王子民的身份称臣纳贡?”

“没有人会轻蔑你,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受到符合你我身份的隆重款待。同意书已起草完成,就等你盖上官印了。”

“应考虑清楚,并展开谈判。”

“外邦进贡的时期已结束,让我们出发前往埃及吧。”

“和平外交?”

“我的贤妹妮菲塔莉和我共创了此和平局面,但愿赫梯帝王亦能巩固其存在。”

蒲菟海琶强烈地想起她这辈子所见过最迷倒众生的男子,拉美西斯的老友亚侠,他现今住在正义天国里。对他而言,今天应该是值得欢喜的一天。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当玛荷得知她把埃及全国搞得天下大乱,也就是她父母即将正式来访的消息发布之后,她自以为好运临头了。当然,她在梅屋后殿过着优渥舒适的生活并且欢天喜地享受那永无止境,符合其身份地位的消遣娱乐。但是她无法参政,活像一名被剥夺所有权力的和番新娘。

这名赫梯女子于是写了一封长信给君王的机要秘书亚眉尼,用字尖锐刻薄,她要求以大皇后的身份迎接赫梯帝王和皇后,并且要求加派军队将她护送回拉美西斯城。

回函的内容措词严厉,且署名拉美西斯,玛荷将独留梅屋后殿,不准参加迎宾庆典。

玛荷盛怒之余,苦思良策:有何方法可以毁灭法老,否则至少阻止哈度西勒来访?日夜思忖着此计划,她想尽办法与声名远播的鳄鱼神祭司碰面 。

“在赫梯,”她说,“我们经常卜卦讯问未来,神明能够从动物内脏看出端倪。”

“这不是有点太……粗野了?”

“难道你们有其他的方法?”

“惟有法老能够预言明日之事。”

“但是你们身为祭司,总该懂得某些做法的仪式。”

“的确有个国家巫师组织,报告皇后陛下,但其训练期限又长又严格。”

“你们从不卜卦问神吗?”

“在某些情况下,阿蒙神的大祭司,在征求国王的同意之后,会向造物神请益,然后神明将颁布神谕。”

“之后众人便服从神旨,我想。”

“谁敢反对阿蒙的神意?”

得知此名祭司将不为所动,玛荷便不再多做停留。是日,命令仆从不准透露其外出消息,她起程前往底比斯。

馁钸面带微笑的遗容终让人想起他的高龄,在确定无负众生之主,隐形之神,和他在世上的代表拉美西斯法老所托之后,阿蒙神的大祭司,于卡纳克神庙圣湖边的小屋内与世长辞。

巴肯,阿蒙的第二传人,随即通知国王。后者前往吊唁馁钸——廉洁之士之一,借由他们,埃及的传统文化才得,以漠视恶势力,历久不衰。

偌大的卡纳克神庙笼罩着一片哀伤的肃穆之情。晨祷仪式过后,拉美西斯于巨型金龟神附近与巴肯会面,它位于圣湖西北角,象征太阳战胜黑暗,重见光明。

“时候到了,巴肯。自从很久以前你我发生冲突之后,你追寻了大半辈子,心中却只惦记自己一人。假如说底比斯的神庙皆雄伟壮丽,其中部分应归功于你。你的管理手腕无懈可击,众人庆幸有你主政。是的,任命你为卡纳克大祭司和阿蒙神的第一传人的时候到了。”

这位前皇家马厩管理员低沉沙哑的嗓音里充满感动。

“陛下,我不认为……馁钸,他……”

“很早以前馁钸便提议你为他的继承人,他料人如神。现在我把象征你新职权的手杖和金戒指交给你,由你负责管理这座圣城,监督未完成的职务。”

巴肯已恢复镇定,拉美西斯知道他将立即投入千头万绪的工作中,根本无视此令人钦羡的头衔所带给他的权威。

“我的心无法保持沉默,陛下。在这里,大南方,某些高官不满您的决定。”

“你是说赫梯帝王和皇后的官方拜会?”

“正是。”

“北方几位高官亦作如是想,可惜这场拜会还是要举行,因为可以巩固和平。”

“多位宗教人士希望能够卜卦。假如阿蒙神同意您的决定,相信所有的反对意见自会消失。”

“准备卜卦仪式,巴肯。”

听从梅屋后殿某主管的建议,玛荷敲对了门:一位对底比斯生活无所不知的叙利亚富商。他住在右岸离卡纳克神庙不远的一幢豪宅里,他在一间挂满矢车菊和鸢尾花油画的双柱大厅里接待皇后。

“皇后陛下,对一位卑微的商人而言,这是天大的荣幸!”

“记住:这次会面从未举行,我们也从未见过面,知道吗?”

玛荷送给叙利亚人一条金项链,他眉开眼笑地跪拜答谢。

“假如你依我的需要帮我,我会慷慨解囊。”

“您想知道什么?”

“我对阿蒙的卜卦仪式有兴趣。”

“谣言已经证实,拉美西斯确定会请示他。”

“有何目的?”

“他将请神明同意您父母到埃及拜访。”

玛荷的机会来了。命运已做了最大的努力,现在只需顺水推舟。

“万一阿蒙神拒绝呢?”她问。

“拉美西斯就不得不放弃……我真不敢想像赫梯帝王会有何反应!但是法老王不是神明的兄弟吗?神谕应该不会反对。”

“我要求神谕反对。”

“什么……”

“我再说一次:帮我,你就可以致富。神明将以何种方式回答?”

“几名祭司将抬着阿蒙神船,再由第一位传人请示神意。假如神船向前行,他的回答便是‘同意’;往后退,则是‘反对’。”

“收买那些轿夫,要阿蒙神反对拉美西斯。”

“不可能。”

“想办法找些可靠的人替换那些保守的,使用毒药让那些不受贿赂者病入膏肓……一定要成功,我会以重赏补偿你。”

“恐怕……”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了,现在,你我共谋。别放弃,也别想背叛我。否则,我会毫不留情。”

叙利亚人面对这名赫梯女子所馈赠作为订金的几袋金块和宝石,苦思良久。有人说玛荷再也得不到国王的信任,另一些人则深信正好相反。而几名嫉妒巴肯升官的卡纳克祭司,正准备要他下不了台。

想贿赂所有的神船轿夫根本不可能,但是只需收买那几名胳臂最有力者,让神明摇摆不定,前进后退不得,清楚地示意他的反对即可。

这计划应可行……况且财富实在太吸引人了底比斯热闹非凡。

在乡村一如在城市各角落,众人皆知即将举行“问神大典”,阿蒙和拉美西斯将再次证明他们灵犀相通。

问神大典在神庙的庭院举行,在此南部大城的各达官贵人皆踊跃出席。市长、行政官员、各区首长无论如何都不愿错失此特殊盛典。

当阿蒙神船从庙内走出户外,围观人群各个屏气凝神。神笼里的神像被恭放在神船中央的金色木框里,隐密不见天日。然而就是他,一尊活生生的神像,将做出决定。

轿夫踩着银质地面缓缓前进。新任阿蒙大祭司,巴肯,发觉其中有几名陌生脸孔,可是根本无人向他提起因不满粮配,将有几名正式轿夫拒绝参加此问神大典的啊?

神船停在法老面前,巴肯开口请示。

“我,阿蒙神的仆人,以光明之子,拉美西斯之名向神请示:埃及的法老是否有充足的理由可以邀请赫梯帝王和皇后莅临此地?”

连燕子都停止在蓝空中疯狂追逐。一旦神明给予肯定的回答之后,众人必高声为拉美西斯喝彩。

因接受了叙利亚商人的贿赂,那几位较为孔武有力的轿夫互换眼神,试着往后退。

结果徒劳无功。

他们深信那些一心往前进的其他轿夫只能坚持一小段时间,所以他们也使出浑身解数。

但是一股奇怪的力量阻挡他们往后退。神坛里射出一道道令人目眩的金光,他们于是放弃了。

阿蒙神示意赞同其子拉美西斯的决定,欢迎盛会终可揭开序幕了。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正是他。

背脊微驼,两鬓斑白,但眼神始终犀利。乍看之下,他完全是个不起眼的人物。他,哈度西勒,赫梯帝王,身上裹着御寒的厚重羊毛大衣,无论严冬酷暑,永不离身。

他,贵为剽悍好战和日不落国之君,卡叠什战场上赫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却也是和平条约的缔造者;他,哈度西勒,一个歼灭所有反对势力的野蛮国家的首领。

现在哈度西勒竟亲临埃及土地,身后跟着两名女子,他的妻子蒲菟海琶和一位娇羞的赫梯公主。

“不可能,”蒲菟海琶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不,这里不是埃及。”

然而,这不是梦:走上前来与旧敌相互拥抱的确是拉美西斯大帝没错。

“贤兄哈度西勒近来如何?”

“我老了,贤弟拉美西斯。”

在逃的巫里泰舒博,自此成了埃及和赫梯协力追缉的共敌,解除了哈度西勒此趟正式拜会的所有危机。

“妮菲塔莉应会为此一特殊时刻感到欣慰。”拉美西斯对蒲菟海琶说,身上的红长袍令她明艳照人,搭配的则是法老馈赠的埃及纯金首饰。

“在整个旅程中,我不断地想起她,”皇后坦承,“不管你将执政多久,她永远是你惟一的大皇后。”

蒲菟海琶的这番话消除了所有的外交障碍。在酷暑的艳阳下,拉美西斯城举城狂欢。这座绿松石之城涌进了几千名来自埃及各地的官员,只为了目睹赫梯王储夫妇的莅临和参加许多为欢迎他们所举办的庆祝活动。

首都的富丽堂皇令皇家夫妇目不暇接。知道阿蒙神同意了拉美西斯,全国人民热烈地迎接这对耀眼的贵客。站在法老身边,立于他那辆由两匹羽饰过的骏马所牵引的马车上,哈度西勒惊叹不已。

“贤弟不必安全保护?”

“我的私人警卫队随侍在侧。”拉美西斯回答。

“但是这些百姓如此靠近我们……我们一点也不安全!”

“仔细看看我的子民,哈度西勒,他们既无恨意也不好斗。今天,他们感谢我们缔结了和平条约,我们应该与他们共聚一堂。”

“一群不靠暴政统治的人民……真奇怪!你又是如何组织一支足以对抗赫梯武力的强悍军队呢?”

“埃及人热爱家国一如神爱他们。”

“是你,拉美西斯,我无法击败的人;是你,不是别人。对你,我已心悦诚服。”

赫梯帝王脱去呢绒外套,他不再感到寒冷。

“这里的气候很宜人,”他说,“可惜……我真希望生活于此。”

在拉美西斯城皇宫内举行的第一场欢迎酒会盛况空前。佳肴无数,令哈度西勒和蒲菟海琶只够时间轻酌杯中美酒。袒露酥胸的迷人乐师也令他们耳目一新,而皇后则仔细打量着仕女们身上的美丽长袍。

“我真希望把这场盛会献给亚侠,”蒲菟海琶有感而发,“他为了和平,为求现在两国人民安享的幸福而牺牲奉献。”

哈度西勒虽点头同意,却面露不悦之色。

“我女儿没来。”哈度西勒语带惋惜。

“我并没有更改原先的决定,”拉美西斯说,“即使玛荷曾犯下大错,她依然是两国和平的象征,在这样的头衔之下,她理应受到该有的尊敬。还须我进一步说明吗?”

“不必了,贤弟,有时候不知道某些细节也好。”

拉美西斯因此省略了提及那名遭逮捕且揭露玛荷罪行的叙利亚商人,他以为诽谤并将所有过错归因于皇后,便可获得赦免。

“法老想和未来的妻子谈一谈吗?”

“不需要,哈度西勒,等选定了良辰吉日再举行这第二次的外交婚礼,相信两国人民会祝福我们。只可惜那种男女情长和男欢女爱的感觉都已成过去了。”

“妮菲塔莉实在令人难以忘怀……真的。我想我所挑选的这位公主,外表亮丽但不甚聪明,根本无法与拉美西斯大帝你真心交谈,她将日渐发现埃及生活的美妙之处进而陶醉其中。至于玛荷,她不喜欢住在赫梯国,反而欣赏这个让她期望安居于此,收留她的国家。随着年龄的增长,相信她会逐渐明白事理的。”

哈度西勒刚决定了两位赫梯公主的命运。在拉美西斯执政的第四十年,再无任何理由可以制造赫梯和埃及之间的纷争了。这就是让蒲菟海琶皇后棕色的眼珠熠熠生辉、闪烁喜悦的原因。

塔门、方尖碑、巨像、露天大庭院、列柱、祭坛和银质地板皆让哈度西勒着迷不已,他亦对生命殿堂、藏书楼、仓库、牲畜棚、厨房和书记员办公室深感好奇。与首相和各部会首长交谈时,赫梯帝王总是显得兴致勃勃。埃及社会架构之雄伟与其神庙建筑并驾齐驱。

拉美西斯邀请哈度西勒一起点燃香火,以其香味取悦神明,吸引他们住进人们为其建造的庙宇。皇后则参加由凯以一贯严肃态度所主持的降鬼仪式。之后他们参观拉美西斯城的神庙,当然还包括那几间祭拜外国神祗的庙堂,帝王更迫不及待地游遍了整座御花园。

“要是赫梯军队摧毁了这么一座漂亮的城市,那还真叫人惋惜,”他对拉美西斯说,“皇后很高兴能在此作客。既然你我两国已和平共处,贤弟愿意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拉美两斯开始对哈度西勒的反客为主的态度感到不解。抗拒了埃及的迷惑,这位战略家重新占了上风。

“皇后和我深为贵国美景痴迷,但是有时不得不思及一些较令人不快的现实问题,”哈度西勒继续说,“我们曾签署一份两国共同防敌的互惠协定,因此我想一睹埃及的军备状况。法老允许我参观拉美西斯城的军事大本营吗?”

假如拉美西斯以“军事机密”相告或带领帝王前往一处二流兵营,哈度西勒恐将认为他心怀不轨。这才是他这趟远行的真正目的。

“梅汉卜塔,我的次子,他是埃及军队的总司令。将由他负责带领你参观拉美西斯城的主要军营。”

离开为蒲菟海琶皇后举办的酒会,哈度西勒和拉美西斯沿着开满蓝、白荷花的水池漫步。

“直到今日,我依然为一种莫名的感觉所苦,”哈度西勒直言不讳,“那就是信心。惟有埃及培养得出像你这种雍容大度的人,贤弟能够成功地让过去敌对的两个强国建立真正的友谊实属奇迹。但是我们都老了,你和我,总该想想禅让的问题……在众多的皇子间,你将选择谁呢?”

“凯是个学有专精、思想成熟、性情稳重的人,在任何情况下皆有能力安抚人心,平和地解决问题,他能够维持国家的和谐统一,凡事三思而后行。梅汉卜塔英勇过人,熟悉指挥和管理技术,他深得军人爱戴,令官宦心生畏惧。两人都适合执政。”

“换句话说,你仍犹豫不决,命运将给你指示。有这样的人才,我并不担心埃及的未来。他们一定能够继承你的大业。”

“你的继任人选呢?”

“将是个从普通百姓中挑选的平凡人。赫梯已日薄西山,仿佛和平斩断了它的刚强,脱掉了它的野心,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因为当初别无选择。这样,我们至少还可以过几年平静的生活,我还可以给我的子民一份前所未有的幸福。只可惜我的国家将不再进步,并且有亡国之虞。我对你还有另一项请求……在国内,我经常不良于行,双脚剧痛。我听说贵国的御医总长医术高明,而且还是个大美人。”

倪斐瑞离开皇宫偌大的会客厅,之前她和蒲菟海琶在此讨论该如何医治帝王的脚趾头。

“这是一种我熟悉的病症,我有信心医好它,”仔细检查后,她肯定地表示,“我先使用一种成分为红赭石、蜂蜜和大麻的药膏。明天早上,再换另一种混合了洋槐树和枣树叶,以及孔雀石粉末,然后放迸药钵里,仔细捣碎,研制而成的药粉。第二帖药膏将使您感觉清凉舒适,但是您的脚踝得上绷带才能行走。”

“假如我提供你一笔财富,倪斐瑞,你愿意跟我回赫梯,担任我的私人御医吗?”

“当然不愿意,陛下。”

“这么说,我永远也别想战胜埃及了。”哈度西勒面带微笑地说。

正文 第五十三章

飞毛腿带着他那只背负陶罐瓷壶的驴子,沿途哼着一首拉美西斯赞颂曲,漫步前往三角洲的谣北边陲。临近波涛汹涌的地中海岸,这名流动商贩转过几条羊肠曲径,进入一处确定可以做笔生意的小渔村。

飞毛腿对这个由那些在旁观看男子在海边泥地赛跑的少女所给予的封号甚感自豪。两年来,无人能出其右。那些慕名者特别欣赏使出浑身解数吸引她们的裸裎运动员平日的努力。因为一双飞毛腿,这位三角洲西岸跑得最快的人不知迷倒了多少女性。

不过这样的虚名并没有什么好处,因为那些小姐只爱华服不爱汉子,所以飞毛腿必须不断地努力工作以维持他优秀慷慨的胜利形象。因此他总是不辞辛劳地走遍大江南北好赚取最多的利益。

白鹤穿过他的领空,后面跟着随风漂泊的低云层。观测着太阳的位置,飞毛腿知道他在天黑之前到达不了预定地。最好还是在路上的茅草屋里歇一晚比较妥当,因为当黑暗降临海边,恶魔便会倾巢而出,攻击粗心大意的旅人。

飞毛腿卸下驴子的重负,喂食完之后,以火石和炬棒生起一堆熊熊大火。品尝过两条熏鱼和喝了一点水壶中的凉水之后,他躺在草席上呼呼大睡。

正当他梦到在下次比赛中赢得胜利之际,忽然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驴子以前蹄刨土。在它和主人之间,清楚地显示着:危险。

飞毛腿立刻起身,把火熄了,躲进荆棘丛后。的确危机四伏,因为黑暗中突然窜出三十几名身戴头盔胄甲的士兵。今晚月圆,让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名指挥者。他未戴头盔,披着长发,胸前覆满棕红毛丝。

“这里的确有一名间谍,但逃跑了!”巫里泰舒博边说边把标枪刺入草席。

“我不认为,”一个利比亚士兵反驳,“看看这些陶器和这只驴子:应该是个准备在此过夜的流动商贩。”

“此地西岸的各村庄都已落入我们手中,一定要揪出这名间谍,杀他灭口。大家分头去找。”

距离哈度西勒帝王和蒲菟海琶皇后来访已经四年了。埃及和赫梯的外交关系依然稳定,战争的魅影早已烟消云散。一批批的赫梯访宾定期前来景仰三角洲的风光水色和大城小镇。

拉美西斯的那两位赫梯妻子相处融洽。玛荷的雄心大志早被奢华的生活冲淡了,而她的姊妹则贪婪地尽情享受每日的欢乐时光。两人同心且毫无遗憾地接受已高龄六十六的拉美西斯大帝成为一则与她们生活无关的活传奇。而法老,眼见毁灭之火已不再萦绕两位皇后心头,特别允许她们出席某些庆典活动。

在执政的第四十三年,熬不过凯的再三请求,拉美西斯举行了他的第五次再生庆典,众神团体特别护驾护卫灵神像前来首都参与盛会。自此,法老应时常求助此祈福仪式,才能安度日渐沉重的高龄负担。

拉美西斯还必须定期接受御医总长倪斐瑞的检查。她无视这位显赫病患的执傲脾气——他有时甚至不愿接受衰老的事实,帮他医治牙痛,抑制关节炎恶化。由于她的细心照顾,君王依然身体硬朗,从没减缓过工作速度。

在神庙里唤醒神力,并举行过晨祷仪式之后,拉美西斯接见首相、亚眉尼和梅汉卜塔,他把履行政策的工作交给这三剑客。下午,他则和凯一起研究国家重要祭典,重新赋予它们新意。

国王渐渐疏远国事,将它们委托给才智之士。他经常前往底比斯探望女儿梅丽妲蒙,然后在他的百万年神殿里默思。

当他从卡纳克归来,他对大祭司巴肯在那儿的工作感到满意,梅汉卜塔却面带忧凄地在拉美西斯城港口迎接。

“来了一份令人不安的报告,陛下。”

埃及军队总司令亲驾皇家马车一路直奔皇宫。

“假如事情属实,陛下,我自认怠忽职守。”

“解释清楚,梅汉卜塔。”

“利比亚边界的锡瓦绿洲遭受一群由马勒飞指挥的部队侵袭。”

“多久以前的消息?”

“大约十天了,但是我刚刚才被告知。”

“为何你心生怀疑?”

“因为署名者身份与负责绿洲警卫的军官不符,但此错误或许和事件紧急有关。假如此绿洲真遭人侵害,我们一定要有所反击,而且假如马勒飞果真牵涉于内,我们更应该及早弭平这场暴动!”

“为何你自认该为此事负责,儿子?”

“因为我不够警觉,陛下,和赫梯和平共处之后,让我忘了西岸可能引爆战事。况且那个该死的巫里泰舒博仍旧逍遥法外……请批准我带领一个师团,前往打击那些暴徒。”

“枉费你已经三十八岁了,梅汉卜塔,你依然如年轻时般冲动!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将领便足以顺利完成此任务。至于你,命令全体士兵进入警戒状态。”

“我发誓是一些利比亚暴徒!”飞毛腿向昏昏欲睡的边防警卫再三表示。

“你在胡说些什么,小子,这附近没有半个利比亚人。”

“我没命地跑,他们想杀我灭口!我要不是记录保持人,早被他们逮到了。头盔、胄甲、长剑、标枪……一支真正的军队”

接连几个呵欠之后,边防警卫判定这个年轻人心怀不轨。

“因为满月,”飞毛腿强调,“逃跑前,我甚至看见了他们的头子!是个长发,胸前覆满红毛的大个子。”

这些细节终于唤醒了那名官老爷。和所有军官、警察和海防人员一样,他也收到了一张罪犯巫里泰舒博的肖像图,言明将这名赫梯逃犯缉捕归案者将有重赏。

边防警卫将那张肖像在飞毛腿面前来回摇晃。

“是他吗?”

“是的,正是他们的头子!”

介于埃及和大海间的三角洲西岸是个荒凉地带,军队在此建造了几座城堡,周边零星散落着几个村庄。各城堡彼此相隔,约一日车程或两日脚力,堡内驻军受命无论发现任何有关利比亚人的可疑踪迹,必须立即转知拉美西斯城或孟斐斯将领。假如最高指挥部认定某地为严密之区,则非该区莫属。

当边防指挥官收到一份以某流动商贩所言为依据的报告时,并没有将它转呈上级长官,因为恐将引起笑话。但是缉捕巫里泰舒博的可能性仍旧激起他派遣了一支巡逻队前往那个发现赫梯人的地方。

因此纳克堤和他的属下,排除胆怯,大步地往前迈向一个危险,蚊蝇成群的地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结束此艰难任务。

纳克堤边走边骂。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重返拉美西斯城,重回他那舒适的军营,不用追捕那些闻风不见影的敌人?

“城堡到了,长官。”

“那些哨兵或许会认为我们无能,”纳克堤心想,“但是至少他们可以提供我们水喝和饭吃,况且我们可以等到明天早上再出啦!”

“小心,长官!”

一位士兵将纳克堤往后拉。路上有只巨型黑毒蝎正准备伺机攻击,假如这名漫不经心的长官继续往前走,他肯定将遭咬噬。

“杀了它。”长官命令那名救他一命的士兵。

士兵还来不及拉开弓箭,几支射自城堡枪眼的飞箭早已刺穿埃及士兵。凭借训练有素的射击工夫,利比亚人在巫里泰舒博的指挥之下,将纳克堤所率领的全体巡逻队员击毙在地。

巫里泰舒博握着那把铁匕首,亲手割断了那些伤兵的咽喉。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每天早晨,驻守利比亚边防的指挥官便前往办公室查阅从其他军营寄来的报告。通常,这个令人厌烦的工作总是很快便可结束,因为在那些小木板上只写着一句话:“无特别状况。”

这天清晨,却没有任何只字片语。

不必大费周章地追究失职人员,想必那名负责传送公文信件的士兵又忘了准时起床。指挥官火冒三丈,决定撤销其职务,将他贬为洗衣工人。

在城堡的庭院里,一名士兵无精打采地挥动着扫把,另两名年轻步兵则操练短刀。指挥官安步当车地走向通信兵和侦察兵的营区。

睡铺上空无一人。

指挥官疑惑不解,自问此不合常理的原因究竟为何?既不见任何书信也不见负责传讯的官兵……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此不可思议的乱相?

突然间,城堡的大门被头插羽毛的狂暴利比亚士兵以梁柱撞开,这名军官吓得目瞪口呆。

他们手持斧头,大肆砍杀那名正在扫地的士兵和另外两名步兵,之后又痛劈指挥官的脑袋,他不知所措,他甚至忘了躲避。巫里泰舒博在他的尸首上吐痰泄愤。

“锡瓦的绿洲并没有遭到攻击,”将领向梅汉卜塔报告,“我们被错误消息蒙骗了。”

“没有伤亡?”

“既无伤亡,也无暴动,我白走了一趟。”

梅汉卜塔忧心忡忡。假如他们以此分散其注意力,不正打算声东击西攻击别处吗?

惟有拉美西斯能够洞察重大危机。

正当梅汉卜塔登上马车,他的军营助理跑向他。

“将军,有一封来自利比亚边陲驻军的信函……我方各军事要塞遭受严重袭击!大部分官兵皆已殉难,该区指挥官也可能已遭人杀害了!”

梅汉卜塔的坐骑从未如此风驰电掣。国王的次子大步跳下马车,冲上皇宫阶梯。在赛哈马纳的支持下,他打断法老与几位省长的交谈。

梅汉卜塔惊慌失措的表情足以让拉美西斯明了事态的严重性,国王立即差人送客,并承诺会再接见他们。

“陛下,”总司令说,“利比亚人可能已攻入三角洲的西北边陲,我尚不知受害地点遍及何处。”

“巫里泰舒博和马勒飞!”赛哈马纳惊呼。

“在我陆续收到的报告里,实际上已提及这个赫梯人。而且马勒飞竟成功地聚集了那些彼此仇视的利比亚部落!我们得强烈有力地迅速反击……除非这是个和发生在锡瓦一样的陷阱。”

假如他们的主要部队进入三角洲西北边陲,那必是个圈套,那么马勒飞便可一路直攻底比斯北部。他将火烧血染这座阿蒙圣城。

拉美西斯的决定攸关埃及的未来。

“陛下,”赛哈马纳腼腆地说,“您曾经答应过我……”

“我没忘,你将与我同行。”

方脸上一对残酷的黑眼珠,马勒飞被属下视为沙漠之魔的化身,他背后有眼,能以尖如锉刀的十指撕裂任何敌人。几乎所有的利比亚部落皆对他言听计从,因为经过长期的沟通之后,他成功地再度煽起他们对埃及的新仇旧恨。面对凶残的利比亚战士,长久以来委靡在和平享乐习惯里的埃及人只有落荒而逃的份了。还有巫里泰舒博,其善战之名自不在话下,更激励了士气。

“那边,还不到两小时的路程,”巫里泰舒博伸长右手臂指着说,“就是三角洲的几座前村。马上即将为我们所有。之后,我们再消灭防卫系统已减至最低的拉美西斯城。你将被高呼为法老,马勒飞,幸存的埃及军队必将称你为王。”

“你的策略可靠吗,巫里泰舒博?”

“可靠,因为我太了解拉美西斯了。在锡瓦的牵制攻击必让他困惑不已,以为我们将拉开几个战场。他必先保护底比斯及其神庙,因此他将会加派两个师团,由梅汉卜塔指挥,前往南方。第三个师团则将保护孟斐斯。既然拉美西斯自认天下无敌,他将亲自领军第四师团歼灭我们。我们将只需面对几千名士兵,马勒飞,我们必可轻易得胜。我只请你帮个小忙:请让我以此匕首痛宰拉美西斯。”

利比亚人点头同意。他本希望给军队多一点训练时间,但是那名流动商贩已泄漏其行踪,让他不得不立即采取攻势。

只有一师军队根本吓唬不了马勒飞。利比皿人个个想大展身手,在药物的刺激之下,他们的勇气凌驾畏首畏尾的埃及士兵。

只见一个信号:没有军营。

“到了。”巫里泰舒博说。

马勒飞的眼神里闪着一道兴奋的光彩。终于,他可以替几世纪以来饱受法老蹂躏的利比亚报仇了,他将弭平眼前这些富裕村庄。烧毁稻作。幸存者,则将沦为奴隶。

“拉美西斯走在军队前方。”赫梯人激动地说。

“他的右边是谁?”

巫里泰舒博脸色阴沉。

“他的次子,梅汉卜塔。”

“他的军队不是早该在底比斯惨遭灭顶了吗?”

“我们将一并杀了这对父子。”

“还有站在国王左边的那个人是谁?”

“赛哈马纳,他的私人侍卫长……我们好运当头了,马勒飞!这个家伙,我将活剥他的皮。”

步兵、弓箭手、战车听从指挥,一字排开。

“不止一个师团。”马勒飞说。

巫里泰舒博错愕得无言以对。渐渐地,埃及士兵遍布整个平原。

利比亚人和赫梯人恍然大悟:拉美西斯冒险带领阿蒙、瑞、卜塔和塞特神四大军团前来与他们抗衡。这是全埃及的打击主力,他们准备奋勇杀敌。

马勒飞握紧拳头。“你不是白认很了解拉美西斯的么,巫里泰舒博!”

“他不按牌理出牌……他竟敢冒如此风险?”

利比亚人继而发现后退无路。在次王赛大武的指挥之下,努比亚射手封锁了他们的去路。

“一个利比亚人对付四个埃及人,”马勒飞大声命令他的属下,“进攻!”

当利比亚人冲向首排的埃及士兵时,拉美西斯依然稳立战车上。步兵采跪姿,以利射手方便击中敌军。

利比亚弓箭手回击,可惜效果不彰。第二波突击队则步伐散乱,被塞特师团一举击毙。战车乘胜追击:在梅汉卜塔一声令下,他们冲向暴徒,不顾马勒飞的怒骂斥责,其手下开始四处逃窜。

这批战场逃兵却不幸遇上赛大武所率领的努比贬士兵,其弓箭和标枪残酷无情。自此,输赢已见分晓。大部分的利比亚人寡不敌众,只得弃械投降。

马勒飞怒不可遏,把最后几名忠贞分子集合到身边,却不见巫里泰舒博的踪迹。不再思及这名弃他而去的懦夫,这个利比亚人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屠杀埃及人。而第一个替死鬼便是标枪可及的梅汉卜塔。

正当混战之际,两个人怒目以视。尽管彼此相距数尺,拉美西斯的次子依然可清楚地感觉到这名利比亚人的敌意。

就在此时,两把标枪同时射向空中。

马勒飞的射中梅汉卜塔的肩膀,埃及总司令的则笔直插入利比亚人的前额。

马勒飞挺立了一会儿后便摇晃不支倒地。

赛哈马纳今天真是痛快淋漓。双刃长剑在握,身手敏捷如猫,不知到底宰杀了多少名利比亚人。

马勒飞的死亡让那批最后的支持者士气陡降,撒丁巨人于是就此罢手。

走回拉美西斯身边时,眼前所见景象令他寒毛直竖。

头戴盔甲,身上的战袍掩饰了红胸毛,巫里泰舒博趁机混入了埃及军队,从后面逐步逼近君王的战车。

这家伙准备刺杀拉美西斯!

赛哈马纳卖命地往前狂奔,推倒数名皇子,伫立于战车和巫里泰舒博之间,但是却躲不过赫梯人的利刃。那把铁匕首深入撒丁巨人的胸膛。

即使重创成伤,赛哈马纳依然用力抓住这名死敌的颈部,一对巨掌紧扼不放。

“你输了,巫里泰舒博,你是个战败者!”

直到赫梯人断了气,撒丁人才松手。此时,这只猛兽亦感死亡逼近,终于倾身倒地。

拉美西斯挺起这名刚舍命救他的男子的头部。

“您大获全胜了,陛下……而且因为您,我的生命才有了意义……”

自豪最后的战绩,躺在拉美西斯怀里,赛哈马纳魂归西天。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几只重约十五公斤的纯银镶金花瓶和水壶、几张超过三公担的纯金纯银供桌、一条长六十五米,贴满金饰的黎巴嫩松树船、一些装饰圆柱的金锁片、四百公斤重的青天石、八百公斤的绿松石,这些,还有其他许多不可数计的,就是拉美西斯向底比斯和拉美西斯城神庙献祭的供礼,感谢神明让他战胜利比亚人,拯救埃及免受侵害。

在拉美西斯执政的第四十五年,在努比亚的杰弗胡森又诞生了一座新卜塔神庙,赛大武将此地一座老旧神坛岩洞改建成庙宇。国王亲自莅临为这问小阿布辛拜勒主持启用典礼,大阿布辛拜勒神庙亦建筑于一座砂岩山之内。那儿,如同其他许多庙宇神殿,耸立着君王的俄赛里斯大神像。

结束庆典之后,拉美西斯和赛大武一起凝视尼罗河上的日落。

“你成了孜孜不倦的建筑师了,赛大武?”

“模范来自上级,陛下。努比亚热情如火,得将此火引向神庙的基石内。这不就是你对后代的呼吁吗?之后,我们便可安息了!我们短暂的生命是努力工作的轨迹,这也是我们长生不老的不二法门。”

“在新职务上,可曾遇过困难?”

“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你执政期间,你弭平了战争。与赫梯共缔和平盟约、为努比亚创造和平、化解在利比亚的暴戾……这些杰作真可媲美伟大的建筑,可算是你今世最辉煌的功绩之一。相信亚侠在天国也会为此雀跃欢喜!”

“我时常忆起舍身救人的赛哈马纳,为了救我,他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你身旁所有的亲信都会如此做的,陛下。既然你是我们面对冥世的发言人,我们会不这样做吗?”

执政首年,拉美西斯于底比斯御花园里亲手种下的那棵无花果已长成大树,枝丫浓密荫人。拉美西斯坐在树阴下,细心倾听女儿为他演奏诗琴,山雀亦和声欢唱。

每日,埃及各地神庙,祭司以圣湖之水净身,以法老之名行祭;每日,大小供品被送往各庙宇,祭拜神祗后再分食给香客;每日,玄灵神力被唤起后,玛亚特女神便对国王说:“你住在我内,我以香露水滋补你,你的双眼就是玛亚特。”

拉美西斯和妮菲塔莉的女儿将诗琴放在无花果树下。

“你是埃及的皇后,梅丽妲蒙。”

“当你如此说时,陛下,表示你正准备扰乱我原本平静的生活。”

“我年岁已高,梅丽妲蒙。巴肯负责繁忙兴盛的卡纳克,他一天的工作量远比上班时数还多。你,我的好女儿,请当我百万年神殿的守门人。因为此庙的神迹才让你母亲和我战胜邪恶,让礼仪和节庆按时举行,让拉美西斯神庙的神力永续发光。”

梅丽妲蒙亲吻国王的手背。

“父王……你知道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们。”

“还好,无人能躲过死亡的阴影。”

“法孝们不都战胜了它?尽管它苦心折磨你,你依然克服了,我甚至认为你彦。”

“它还有最后的法宝,梅丽妲蒙。”

“不,陛下,死亡已失去歼灭你的机会了。今天,在埃及各大建筑物上随处可见你的大名,而且你声名远播,拉美西斯永不会死亡。”

利比亚叛徒已遭彻底消灭,再建和平,拉美西斯的威名亦蒸蒸日上,然而亚眉尼的办公桌上却堆满比已往更令人烦躁的棘手公文。连总司令梅汉卜塔和大祭司凯,都无法为这些让机要秘书伤透脑筋的无解问题献计。首相本人亦明示毫无对策。该向谁诉说,除了拉美西斯,还有谁呢?

“我并无意责备陛下四处旅游,”亚眉尼说,“但是,每当你远离首都时,敌军总趁机东山再起。”

“国内的安定繁荣出现危机了吗?”

“我常想,连大型建筑物都经不起芝麻错误所导致的毁坏。更遑论我的工作都只是些日常的疑难杂症,非什么丰功伟业。”

“你可否长话短说?”

“我收到一封上埃及苏默努市长的抱怨信,提到那日为地方解渴的圣井干涸了,而当地神职人员对此灾难皆束手无策。”

“你派专家实地勘察了吗?”

“你认为我工作失职?连技术人员也无功而返。面对这口顽固水井和一群愤怒居民,我深觉无能为力!”

几个家庭主妇聚集在一条灌溉苏默努市内农田的运河边。午后,她们前来此地清洗衣物,距离这些洗衣妇稍远处,有条水源保护河川。她们东聊西扯,交换心声,散播街坊传闻,无情地品头论足。全城最长舌的当属布绿芮特,一位细木工匠的美丽妻子。

“假如水井枯了,”她说,“我们就得搬离此城。”

“不可能!”一位女仆反驳,“我全家几代都住在这里,除了苏默努,我绝不让我的孩子在别处长大。”

“缺少井水,你又能怎么办?”

“祭司们总该有办法!”

“他们都失败了。连其中道法最高明的都无法为我们消灾解祸。”

一位又瞎又跛的老者走向这群妇女。

“我好渴……请给我水喝,求求你们。”

布绿芮特凶狠地回答:“少烦我们,懒鬼!自己去赚钱,便有水喝。”

“时运不济,我病痛缠身,而且……”

“听多了。走开,否则用石头砸你!”

瞎子敲着地往后退,大家再度高谈阔论。

“对我,你们愿意给水喝吗?”

洗衣妇全转过身去,被这个问话的六十多岁老人所吸引。光凭其仪态,便可看出是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

“大人,”布绿芮特说,“我们随时为您服务!”

“为何你们要赶走那个可怜的人?”

“因为他一文不值,而且不断地骚扰我们。”

“你们可记得玛亚特戒律:‘勿嘲笑瞎子,勿捉弄矮子,别伤害跛子,因为我们大家,无论健全或残障,皆生活在苍天之下。但愿人人受到尊重和关怀。’”

家庭主妇个个羞愧内疚,眼睑低垂,惟有布绿芮特不服气。

“您是谁,竟敢用此语气教训我们?”

“埃及的法老。”

布绿芮特耳瞪口呆,急忙躲进女伴群中。

“因为你们以轻视卑鄙的态度对待这位不幸人士,所以苏默努的大水井才会发生灾难。这是我在此生活了几天之后所得出的结论。”

布绿芮特匍匐在拉美西斯跟前。“改变态度足以拯救水井吗?”

“你们激怒了井中水神,我必须设法安抚他。”

当坐拥皇冠的人面鳄鱼身索贝克神的巨大雕像从苏默努生命殿堂的雕刻工坊运出来时,全城居民争先恐后想一睹其尊容。一队石匠在湿土上滚动圆梁,雕像被缓慢移至中井,拉美西斯正在此等候,他亲自诵经祈求索贝克鳄鱼神将环绕大地的原始海洋,人类生活不可或缺的“嫩”浮现地面。

随后国王命令石匠将水神送入井底,他将在那儿完成救人使命。

从明天起,这口苏默努水井将再次为城内居民注满琼浆玉液,他们则将设宴感谢神明,席间那名瞎子先生和木匠的妻子将毗邻而坐。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父亲为埃及人,母亲为腓尼基人,海法的事业有成。曾是勤奋的学生又是盂斐斯大学的高材生,连最严格的教师都对其数学天分喷喷称奇,他曾面对数个职务犹豫不决,最后才决定进入管理尼罗河的中央水利局服务,职权范围从预测河水泛滥到灌溉方法,包罗万象。

几年之内,海法即成为首相、部长及各省负责人不可或缺的咨商对象。他对上级的谄媚工夫让他能够平步青云,且令人不察此乃法老王之兄谢纳的模式。谢纳,虽背叛国家,却是名野心勃勃的高官政客。

海法虽幸运地得意官场,但仍如履薄冰,以免被视为谢纳的翻版,其结局十分悲惨。

年约五十,精力充沛、已婚、育有二子,海法看似一名稳坐行政高位的达官贵人,以铁腕控制每个部门。任谁也想不到他竟是谢纳为取得王位所设下的间谍组织网中最后一名重要的成员!

这些久远的往事本该随风飘逝,假如这名高官不曾遇见财富令人咋舌的腓尼基商人纳瑞绪。海法自认一个如他这般优秀,才高八斗的男人,应该也能富甲天下。

和腓尼基人共进晚餐,让海法大开了眼界。拉美西斯即将迈入七十高龄,必将国事交予无斗志的守旧派人士。他的儿子凯是个远离政事的神职人员;梅汉卜塔只会盲目地服从父亲,等其父谢世之后,他必定浑然无知;而亚眉尼,一个目薄西山的书记员,也将被罢黜。

仔细思量一番,实质的政权远表脆弱多了。必须仰赖再生庆典的神力和御医总长倪斐瑞的照顾,拉美西斯的地位每况愈下。

现在不正是出击和实现谢纳梦想的绝佳时机?

梅汉卜塔带领赫梯大使进入拉美西斯城皇宫的会客大厅。此外交官独自前来,没有往日手捧贡品的大批随行人员,他向拉美西斯行跪拜礼。

“陛下,我有个坏消息要转告您:您的兄长,赫梯帝王,近日辞世了。”

从卡叠什战役到赫梯帝王的埃及之行,许多影像浮现在法老脑海中。成为忠贞同谋之前,哈度西勒曾是名可怕的对手,但最终,他们建立了一个大同世界。

“指定继任者了吗?”

“是的,陛下。”

“他是否也决定遵守和平条约?”

梅汉卜塔为此捏把冷汗。

“先王的决定约束了他的后继者。”大使回答,“任何条款都不得擅自修改。”

“请蒲菟海琶皇后节哀顺变,并请代我献上诚挚的哀思。”

“唉,陛下,皇后久病成疾,哈度西勒帝王的过世更加速她的衰老。”

“请向赫梯帝国新主人致上我的友谊及祝福,请他相信埃及随时愿意助其一臂之力。”

等大使一离开,拉美西斯即对儿子说:“马上联络我方情报人员,要他们在最短的期限内,向我报告赫梯的最新状况。”

埃及人海法在他位于拉美西斯城的豪华别墅里宴请腓尼基人纳瑞绪,他向他介绍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庆幸他们能够接受良好的教育以及拥有光明的前途。享用美味午餐之后,期间他们大抵只是闲话家常,水利局的长官和这名外籍商人转至雕梁画栋的无花果凉亭续谈。

“您的邀请令我受宠若惊,”腓尼基人说,“但是请恕我直言:您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从商,您则是高级技术官员……我们并无相似之处。”

“我听说您不满意拉美西斯的经济政策。”

“我们认为他对历时已久的奴隶制度的可笑批评是个错误,绝对是这样,最终埃及将了解自身孤立无援,地位岌岌可危。”

“这还需要许多年……而您和我却希望尽快致富。”

腓尼基人大吃一惊。

“我不懂您的意思,海法。”

“今天,拉美西斯一人专政,可惜好景不常了。况且这样的极权隐藏了一个严重的缺点:他的年龄。更别提那两个他所偏爱的昏庸的继承者,凯和梅汉卜塔。”

“我不搞政治,更不管埃及的政治。”

“但是你相信利益万能,不是吗?”

“那不就是人类未来所系吗?”

“把握时机吧!你和我一样,动机虽不同,但都想报复拉美西斯,一个从此无能执政的老昏君。但是这不是重点,我们应该利用此退化的权力去实现一桩伟大的商业交易。”

“多大呢?”

“至少可以增加三倍腓尼基的财富。而且我确信实际情形还不止于此,更遑论此幸福事件的主谋,你,纳瑞绪,将被众人奉为神明。”

“那您呢,海法?”

“开始时,我宁愿默默无闻。”

“您有何计划?”

“向你透露之前,我必须确定你会三缄其口。”

商人莞尔一笑。“亲爱的海法,只有在埃及说话算话,一旦您投身商界,最好尽快忘了这条老掉牙的道德规范。” 这名高官仍无法下定决心。万一腓尼基人出卖他,他将被终身监禁牢中。

“当然,纳瑞绪,我会仔细向你解释清楚。”

海法娓娓道来,腓尼基自问法老王的子民怎会有如此疯狂的念头。虽然,他,纳瑞绪,从不轻易冒险,但是这个埃及人说得对:假如计划成功,不但将有大笔财富进账,而且拉美西斯的政权势必将在暴动中结束。

梅汉卜塔无法挥去心中有关利比亚事件的阴影。他,身为负责国土安危的全军总司令,竟无法挫败马勒飞的阴谋。若缺少拉美西斯的远见和英明,一于暴徒早已侵入三角洲,洗劫首都后,再歼灭数千埃及人了。

记取经验中的教训,梅汉卜塔亲自巡视负责监管遣送利比亚部落的步兵团,以便于危险之际提出警讯。国王的次子采取必要的职务调动,加强军纪,坚持受命士兵顺利完成此艰困任务。

梅汉卜塔认为利比亚人并未彻底放弃。虽然马勒飞已消失无踪,但是同他一样复仇心切的余党必将取而代之,全力剿杀埃及。在拉美西斯的全力支持下,总司令亦下令加强巩固三角洲西北边防。

但是赫梯的现况到底演变成如何了呢?哈度西勒之死,一位明智且讲究实际的君王死了,是否意味着一场内斗即将开始,而大使却尝试以平静的语气掩饰实情呢?赫梯境内,人们一贯以下毒或武力夺取政权。而老君王或许误认为早已排除所有的反对势力?

与其苦待有关赫梯的正确消息,梅汉卜塔准备随时领军应战。

尽管并非厌食鱼类,但夜警显然偏好红肉;眼神明亮如其前辈,拉美西斯的这条狗与主人十分交心;一顿缺少情趣占谈的餐叙真让人食不知味。

当国王和夜警结束共进午餐,梅汉卜塔正好抵达皇宫。

“陛下,我详阅了所有线民的情报,也和我方驻哈图沙的特务主任长谈过。”

拉美西斯在一个银杯里斟满了酒,递给他的儿子。

“别隐瞒我,梅汉卜塔,我要知道实情。”

“赫梯大使并没有撒谎,哈度西勒的继承者坚决履行和约的规定,和埃及保持良好的外交关系。”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尼罗河泛滥……每年一度的奇迹,是天神为开启地上子民热忱的恩赐,也是对惟一有能力让河水涨潮灌溉大地的法老王的感谢之意。

今年的河水泛滥充沛:水位表高达十一米!白拉美西斯执政以来,源自天海深处的活灵水从不间断。

与赫梯国的和平再经肯定。多亏冬季里修复的大量船只,今年夏天将有满当的节庆和游过一城又一城的徒步旅行。和所有的同胞一样,高官海法亦饱览尼罗河所提供的壮丽景色,河水成湖,只露出村落建筑其上的小山顶。他的家人全部前往底比斯,准备在父母家度假几周,所以他拥有百分之百的行动自由。

当农作休耕时,灌溉工人亦不得闲。海法对河水泛滥另有新解。各地由河堤相互隔开,依需求渐序排水的蓄水池正值暴涨期,海法则为这个可以让他成为比拉美西斯大帝更富有更伟大的天才想法而自鸣得意。

埃及各级行政长官请求晋见拉美西斯,准备上呈一份他们认为合理的建言。虽未经共同协议,彼此却看法一致。

君王细心聆听各方发言。虽无明确反驳,却不鼓励他们采行此方案,尽管他亦希望此计划能够马到成功。认定拉美西斯所言多为肯定,财政部长在同僚的支持下,当天傍晚等法老的机要秘书送走所有的同仁之后,走进亚眉尼的办公室。

虽年近七十,亚眉尼仍似那名当年在拉美西斯尚未成为法老之前矢志效忠他的大学生:脸色苍白、仙风道骨,尽管食量惊人依然瘦骨嶙峋,背痛的宿疾无损其抵抗任何巨人都无法承受的心力交瘁,工作勤奋、精准而且细心,每晚只睡几个小时,所有公文必定亲自过目。

“有麻烦?”他问财政部长。

“不算是。”

“那么,是什么?我还有事要办。”

“我们在首相的指示下召开会议,而且……”

“我们是谁?”

“嗯……双白宫主任、农业部长,还有……”

“知道了。会议的主题是什么?”

“事实上,有两个。”

“先说第一个。”

“鉴于您对埃及的贡献,全体行政主管想送您一幢别墅,地点任君挑选。”

亚眉尼放下手中的毛笔。

“这很有趣……第二个呢?”

“您工作卖力,远超过行政上的要求。可能由于您个人的牺牲精神,您从未想过……但是您是否该退休了?平静的退休生活,住在一幢舒适的大宅院里,依然受人敬重。您认为呢?”

亚眉尼的默不作声似乎是个好兆头。

“我就知道您听得进明智之言,”财政部长说,喜形于色,“其他同僚将支持您的决定。”

“我可不那么确定。”

“你的意思是?”

“我永不退休,”亚眉尼语带愤怒地说,“任何人,除非是法老王,谁也别想要我离开这间办公室。只要他不要求我辞职,我将继续按照我的速度和方法工作下去。听清楚了吗?”

“蝉我们完全为您的福祉着想……”

“那就别再想了。”

夏日里的某一天,海法和腓尼基人纳瑞绪再度于这位埃及人家里聚会。商人对送上可帮助消化的冰凉淡啤酒赞不绝口。

“我并不想自吹自擂,”纳瑞绪说,“但是我想我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腓尼基人准备买下整个埃及了。而您,海法,您准备拍卖它了吗?”

“我坚持原意。”

“确切的日期呢?”

“我无法变造大自然的法则,可是时候近了。”

“没什么特别的困难?”

海法信心满满。

“由于我在行政单位的地位,没有。”

“不是非有孟斐斯大祭司的签章不可吗?”

“是的,但这个大祭司凯,早已迷失在对神灵的追求和对古石的痴恋中了。他不会注意到底签署了什么文件。”

“我还有个小疑问,”腓尼基人坦承,“为何您如此憎恨自己的国家?”

“因为我们的安排,埃及将可脱离苦海,走出世界,去除传统迷信和陈风败俗,正如我的偶像谢纳所期许的一样。该打倒的是拉美西斯,而且将由我铲除这名暴君。赫梯人、利比亚人和巫师神术都出师不利,拉美西斯完全有恃无恐。但是我,海法,我一定会成功。”

“答案是‘不’。”亚眉尼对双鹰省长,一位下颔明显的壮汉说。

“为什么?”

“因为任何省份都不能享有妨碍他省的特权。”

“可是我得到了来自中央的支持!”

“或许,可惜任何行政单位都无法自订法律!假如我任凭高官为所欲为,埃及早就毁了。”

“你的回绝已成定案了吗?”

“灌溉系统不会更动,蓄水池将如期排水,不会提前。”

“那么,我要求晋见国王!”

“他会接见你,但是别浪费他的时间。”

省长受到亚眉尼的回绝后再也无计可施,因根本见不到拉美西斯,他只得返回省城首府。

亚眉尼困惑不解。

无论是借由信件或直接的对谈,六大省份的省长一致要求他同意孟斐斯水利局的决定:尽快排放蓄水池的存水,以扩大耕作面积。

依据亚眉尼观察,有两个错误:一方面,并无此农业发展计划;另一方面,灌溉应该是循序渐进而非一时的贸然举动。还好,那些工程师不知道大部分的省长具备优良的谨慎习惯,总会在碰到疑难之前事先请教国王的机要秘书。

要不是他公务缠身,亚眉尼真想亲自调查煽动这些无理请求的幕后主使者。

书记员开始研究一份有关在埃及中部植柳计划的报告书,但是因为无法集中心思,索性中断阅读。显然,这件事太奇怪了,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拉美西斯和凯穿过艾利欧城里那座进入托特神庙的塔门后,又横越泄满阳光的中庭,才由庙内大祭司在敞开的庙门边迎接。国王和他的儿子首先参观只准托特神的仆从进入的庙堂,他是书记员和仆役的主人,然后在其祭坛前默思。

“我就是在这里结束了我的追寻。”凯说。

“找到托特之书了吗?”

“我本以为那是本十分古老的书籍,藏在某个神庙的图书馆里。但是我终于明了所有神庙的大小石块都是这本书的一个扉页,由知识之神亲笔书写,为我们的生命增添意义。托特神将他的教诲藏进每个建筑和每个象形文字里,我们的工作只需重整这些四散的知识,就像伊希斯重聚俄赛里斯四分五裂的尸首。我们的国家父王就是一个上苍图腾的神庙,而且法老应叫此书永远打开,好让心灵的眼神能够为它解读。”

聆听这些智慧之言,拉美西斯面露喜悦与骄傲,任何诗人,即使是荷马,也会因言尽词穷,无以相应。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尽管简单无比,海法工程师的点子却技高一筹,令人生畏:事先排放蓄水池内的储水,再把这项过错归咎于中央,首当其冲的便是负责在文件上加盖印玺,理论上表示同意的运河督察长,拉美西斯的长子凯。

信任那份经海法仔细篡改后寄给他们的研究报告,各省长不觉掉入陷阱,以为可以动用更多的蓄水池,发展农业,富庶地方。等他们发现其中错误累累之后,为时已晚。届时将无水可供灌溉,期望丰收也将转眼成空。

除了凯之外,拉美西斯亦将遭受指责。

之后再由纳瑞绪和腓尼基人接手,以超高天价,提议愿意出售埃及急需的物品。财政部将不得不接受他们的条件,而年迈的法老将饱受抨击,此时海法再坐收妥协后的巨大渔利。假如时机成熟,他会罢黜首相,篡夺其位;否则,等财富到手后,便远走腓尼基。

最后一道手续就是:请凯签章。海法甚至不必晋见大祭司,他自会请秘书代理。

后者热心地接待工程师。

“您运气真好,大祭司在,他很愿意接见您。”

“没这必要,”海法婉拒,“我不想打扰他。”

“请跟我来。”

这名高官神色紧张地被带进一间图书馆内,凯身穿一件据说以豹皮裁制的外套,正研读着一些文件。

“很高兴见到你,海法。”

“这是我的荣幸,王子,但是我实在不希望打扰您做研究。”

“我可以帮什么忙吗?”

“一个简单的行政程序……”

“把公文给我看。”

凯嗓音低沉,声调威严。大祭司和海法想像中的昏庸模样相去甚远。

“这是个无理的提议,需要仔细研究。”凯认为。

工程师全身发冷。

“不,王子,这纯粹是个简化灌溉的一般性方法,如此而已。”

“你太谦虚了!既然我无能提出任何评论,我将把这份文件交给专家处理。”

“另一位专家,”海法心想,安心不少。以其在行政系统里的高阶地位,他必可轻易地说服对方。

“这位专家将评估你的计划。”凯说。

拉美西斯身穿细亚麻宽袖长袍,手腕上戴着那两只着名的金手镯,其主要装饰为天青石的野鸭图案。

法老一眼即看穿海法的心意,逼得他节节后退,直到撞上摆满文件的书架为止。

“你犯了大错,”法老说,“以为光凭你的知识便可击垮国家。你不知道贪婪是个让人眼瞎耳聋的不治之症吗?身为工程师,你竟肤浅地认为统治埃及的都是些昏君庸官。”

“陛下,我求您……”

“别白费口舌了,海法,你根本没有资格说话。从你的言行中,我看见澍纳的影子,懦弱导致一个人背叛玛亚特戒律而自毁。你的命运现在已交到法官手中了。”

是亚眉尼,多亏他细心地查证,才能拯救国家于危急存亡之秋。依据法律本该表扬他,但是如何才能不激怒他呢?在这两人之间,一个会心的眼神就足以说明一切了。亚眉尼继续投入工作。

春去秋来,日子简单又快乐,直到拉美西斯大帝执政的第五十四年,他在咨询过御医总长倪斐瑞之后,做出一个与她建议相反的决定。受了第九届再生庆典的鼓舞,君王表示希望巡视埃及爸乡辅。

五月暑气回流,对国王的风湿痛有利。

收成的季节到了。农夫手握木柄镰刀割下一排排高耸的成熟麦梗,再将麦穗捆扎成束,由不辞辛劳的驮驴运往晒谷场。制作稻草堆需要有经验的双手,才能够叠出坚固持久的缺角金字塔。为了固定稻草堆,农人在其内插上两根棍子。

每当法老走进一个村庄,当地官员总会献上一桌的稻穗和鲜花。之后君王安坐花棚下,聆听民怨。随行书记员记下后再交给亚眉尼,他坚持在旅途中详阅所有的纪录。

国王发现,就整体而言,农业情况良好,并无重大缺失,尽管距离完美尚远。请愿者语气并不咄咄逼人,除了一位叫贝宁哈珊的农夫,其激动之情震惊了国王的随身侍从。

“我白天耕种,”他抱怨,“晚上还要修理工具,更要追捕那些不断逃跑的牲畜,而查税官竟还攻击我,抢劫我!用捕猎的工具,他视我如窃贼,痛打我,只因我无法纳税,我的妻子和孩子也遭监禁!叫我如何快乐得起来呢?”

众人担心拉美西斯将大发雷霆,但是后者纹丝不动。

“你还有其他不满要控诉吗?”

庄稼汉大吃一惊。“没有,陛下,没有……”

“你有位亲人是书记员吧,不是吗?”

他再也无法掩饰其心虚。“是的,但是……”

“他教了你一篇在所有书记员学校传授的古经文,它颂扬他们的职业,鄙视其他的行业,而你将它牢记在心。但是你果真遭受了上述所有的问题?”

“还是有些牲畜逃跑,一地跑过一地……惹了很多麻烦。”

“假如你无法与邻居和平共处,请求村内的法官协助。千万别接受无理的对待,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么,你就算帮助法老王执政了。”

拉美西斯巡视了多座稻谷围场,命令稻麦测量员务必算准斤两。之后,以填满阿蒙神庙区的一个谷仓为开场式,他为卡纳克丰年祭揭开序幕。在场的祭司和各级官员均注意到,尽管年事已高,两地的主人依然身手矫健。

大祭司巴肯陪着这位显赫的宾客,沿着神庙附近一条穿越繁茂田园的小路漫步,直到码头边为止。因疲累难耐,拉美西斯同意坐上轿子。

巴肯首先发现那个偷懒者,不和同僚一起工作,反而在柳树下打鼾。他真希望国王没有看见,可惜拉美西斯目光如炬。

“犯了这种错误一定要接受惩罚。”大祭司保证。

“宽容一次吧。不是我要他们在埃及各地种植柳树吗?”

“这名工人永远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您,陛下。”

距离码头不远处,拉美西斯命令轿夫停轿。

“陛下,”巴肯担心,“为何要下来步行?”

“你看那间小庙,那边……它年久失修。”

一间不起眼的丰收女神庙,其形体为雌眼镜蛇,正遭受时间和世人的漠视。七零八落的石墙缝里,杂草丛生。

“这才是真正的错误,”拉美西斯认为,“请人整修并且扩建此庙,巴肯,为它添道石门,和一尊由卡纳克雕刻师亲手建造的女神像,供奉在庙内。是神明创造了埃及,千万别忽视她们,即使其神位微不足道。”

两地的主人和阿蒙大祭司将野地花卉摆在神庙门口,敬拜女神的护卫灵。高空上,一只隼鹰徘徊不去。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在回首都的路上,拉美西斯在孟斐斯短暂停留,以便和他的儿子凯交换意见,他刚完成旧帝国遗址的修建蓝图,并准备美化阿匹斯公牛的地下墓穴。

码头边,美丽高贵的御医总长倪斐瑞前来迎接国王。

“您好吗,陛下?”

“有点儿累,腰酸背痛,但身体还算硬朗。你似乎心事重重,倪斐瑞?”

“凯得了重病。”

“你该不会是说……”

“一种我知道但束手无策的病症。您儿子的心脏坏死,连药物都无济于事。”

“他现在哪里?”

“在卜塔神庙的图书馆,埋首在一堆他仔细研读过的文件中。”

国王立即前往凯身边。

年近六旬,大祭司棱角分明的严肃脸庞一片安详。在他深邃的蓝眼珠里,闪着一个人一生追求极乐世界的平静心声。他面无所惧。

“陛下!多希望能在死前见到您……”

法老王握着儿子的手。

“但愿法老王允许其卑微的仆从像一名对主人尽忠的朋友般永眠于生命山顶,因为再也没有比这更伟大的幸福了……请允许我抵达美丽的西方世界,允许我成为您永远的亲人之一。我努力恪遵玛亚特戒律,执行您的命令,完成您所托付的任务……”

凯低沉的嗓音渐渐转弱,拉美西斯如捧无价宝物般地扶着他。

凯下葬于阿匹斯公牛的地下神庙,遗体四周环绕着这些珍贵的人物,其动物形体内隐藏着神力。拉美西斯在木乃伊脸上覆盖一个金质面具,并亲自挑选了一些陪葬品:家具、花瓶和珠宝,许多出自卜塔神庙艺匠的杰作,将陪伴凯的灵魂走上永生的康庄大道。

老国王以极端肃穆之情主持葬礼,强抑感情为儿子行开眼开口礼,让他能够活生生地走向另一个世界。

梅汉卜塔无时无刻不在待命,准备从旁扶持父亲,但是拉美西斯丝毫不软弱。然而,亚眉尼却能感受到他的这名童伴强忍着悲伤,只为在面临新悲剧打击前,维持应有的尊严。

凯的石棺终于阖上棺盖,埋人墓穴。

当他知道离开众官员的视线之后,拉美西斯不禁老泪纵横。

是个拉美西斯喜爱的艳阳清晨。他请一名大祭司替他主持晨祷仪式,而且直到近午才接见首相。尽管体力已大不如前,为了试着忘却忧伤,国王照常工作。

但是他双腿麻痹,无法站立。他迫切地呼喊王室总管。

几分钟之后,倪斐瑞赶到君王床前。

“这一次,陛下,您一定要昕我说,照我的话做。”

“你太严格了,倪斐瑞。”

“假如您依然犹豫不决,您将永远失去年轻活力,并且必须改变作息。”

“你是我所见过最可怕的敌人。”

“不是我,陛下,是老化。”

“依你诊断……尤其别隐瞒我!”

“从明天起,您便可以恢复行走,但是得使用手杖,因右髋骨发炎,走路会有点蹒跚。我将尽力降低病痛的程度,但是您一定要多休息,而且今后您必须少用力气。万一偶尔感觉关节僵硬,有麻痹倾向时,请别担心,只要您愿意每日接受几次按摩,情形很快便会改善。有时夜晚您将无法全身躺平,擦些镇定药膏将可帮助您入睡。经常至法尤姆洗黑泥澡亦可增加医疗效果。”

“擦药……每天?你把我当糟老头看待!”

“我已经告诉过您了,陛下,您再也不是年轻小伙子,而且不准再驾车。但是,假如您愿意成为一个听话的病人,将可避免严重老化,损及健康情形。日常运动,像散步或游泳,只要不过分激烈,可随性而为。对一个终生忘了休息的人而言,您的健康状况还算令人满意。”

倪斐瑞露出笑容,令拉美西斯宽慰不少。任何敌人都无法击败他,除了这个被大智者卜塔霍特普,妮菲塔莉最欣赏的作家,所诅咒的该死老化。但是他可是活到一百一十岁才着手写下格言集!该死的老化,它惟一的优点便是可以亲近一些他极希望在无忧的冥世乐土上与他们相见的亲朋好友。

“您身上最弱的一点,”总医师补充,“便是您的牙齿,我会多加注意,避免引起感染。”

拉美西斯终于屈服于倪斐瑞的要求。几星期后他便可恢复部分体力,但是他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经历了太多的战争和打击,现在只是一部衰老的机器。

惟有接受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在寂静肃穆的塞特神庙里,在宇宙全能的光辉中,拉美西斯做了决定。

在此决定正式成为一道具法律效力的圣旨之前,他召见了首相、各部会首长、各级高官和各行政单位负责人,除了他的儿子梅汉卜塔以外——他委托他制定一份三角洲的经济细目报表。

国王和在座日复一日辛苦打造埃及的男女官员相谈甚久。亚眉尼在全程会谈中,全力辅佐拉美西斯,诸多笔录翔实记载。

“错误不多。”他对机要秘书说。

“你只找到一个,陛下?那么,指给我看。”

“这不过是向你表达我很满意的一种方式。”

“姑且听之吧,”亚眉尼嘟囔,“为何你要交给将军一个如此艰巨的任务?”

“要我相信你还没猜中吗?”

拉美西斯倚着手杖,在梅汉卜塔的陪同下,缓步走上一条林阴大道。

“调查的结果如何,儿子?”

“你要我调查的三角洲地区的总税收共有八千七百六十个纳税人,每个牛场主人平均饲有五百头母牛,我还查出了共有一万三千零八十户养羊人家,两万两千四百三十个家禽饲主和拥有数千头驮驴的三千九百二十名赶驴车夫。税收良好,逃税者极少。行政部门总是吹毛求疵,但是我义正词严地要求那些小官员,别找老实人的麻烦,多清查漏税者。”

“你果然了解三角洲,儿子。”

“这次的任务让我学到不少东西。和乡下农夫交谈时,我深为国家感动。”

“你忘了还有祭司、书记员和军人?”

“我过去和他们有不少的往来,而我所欠缺的便是和当地男女老少直接和深入的接触。”

“你对这道圣旨有何看法?”

拉美西斯交给梅汉卜塔一份亲笔文件。他的儿子高声朗诵。

“我,拉美西斯,埃及的法老王,擢升王子兼皇家书记员兼印玺保管人兼军队总司令梅汉卜塔为双国家的君王。”

梅汉卜塔凝视着倚着手杖的父亲。

“陛下……”

“我不知道命运将允许我再活几年,梅汉卜塔,是该让你登上王位的时机了。就像过去我父亲塞提所为,我现在也这么做。我已年老,你则是个网。通过我所设下的最后一道考验的成熟青年。你知道如何执政、管理和作战,担起埃及的未来,儿子。”

正文 第六十十章

十二年匆匆而过,高龄八十九的拉美西斯已统治埃及超过六十七年。依据其圣旨,他将治国任务交给梅汉卜塔。但是国王的次子经常咨询其父,对两地的居民而言,他永远是治国的法老。

君王每年有部分时间留在拉美西斯城,其余时间则居住底比斯,忠实的亚眉尼随时服侍在侧:无视高龄和诸多病痛,这名国王的机要秘书持续地卖力工作。

夏日来了。

欣赏过女儿梅丽妲蒙自创的乐曲演奏,拉美西斯在他选择为陵寝地的百万年神殿近郊乡野做每日例行的散步。现在手杖成了他最佳的搭档,因为每跨一步都千辛万苦。

去年,在他的第十四届再生庆典举行之际,拉美西斯和赛大武及莲花谈了一整夜,他们两人已将努比亚发展成一个富庶幸福的省份。这位强壮的蛇虺巫师如今也是老态龙钟了,连艳丽的莲花都敌不过岁月的摧残。他们共同创造了多少回忆!共同经历了多少惊险刺激的时光!此刻任何人都不愿再提及三人都已无能为力捏塑的未来。

路旁有位老妇正在炉里烤面包,阵阵香味吸引了国王的嗅觉。

“你可以给我一块饼吗?”

妇人视力微弱,不识国王。

“我的工作吃力不讨好。”

“所以人们得付你工资,当然……这只金戒指够吗?”

老妇人盯着这只她以下裙摆擦亮了的金首饰。

“用它,我可以给自己买一幢漂亮的房子!省省你的戒指,吃我的面包吧……你是谁,竟可拥有如此宝物?”

面包的外皮金黄酥脆恰到好处。童年的回忆再度涌现,让人忘了一时的年老烦恼。

“请收下这枚戒指,你做的面包比谁都好吃。”

拉美西斯在一位陶瓷匠身边待了一两个小时,看着他用手和着黏土,捏出储存水或食物的陶瓮。牡羊神不正无时无刻在陶瓷匠的一举一动中改造世界和人类吗?

国王和艺匠皆一语不发。他们一起聆听转盘的节奏,在寂静中分享无形原料化成实用美观物品的神秘转变。

夏日来了,拉美西斯想动身前往较为凉爽的首都。亚眉尼本来足不出户那间借由几扇大窗,保持空气流通的办公室,现在国王却很惊讶他不在办公桌前。

第一次在他冗长的职业生涯里,不仅拉美西斯的机要秘书同意在大白天里暂时休息,甚至暴露在阳光下,不惜晒伤他那一身苍白的肌肤。

“摩西过世了。”亚眉尼说,神情沮丧。

“他成功了吗?”

“成功了,陛下。他找到那块今后其子民可自由生活其上的福地。我们的朋友结束了他花费一生的追寻,那把燃烧他心头的烈火已化成一片流水流蜜的天堂。”

摩西……拉美西斯城的建造者之一,一个以信心战胜多年漂泊生活的好汉,一位满怀热忱的先知!摩西,埃及之子,也是拉美西斯的义兄,他终于实现了心中的梦想。

国王和机要秘书的行李已准备就绪。近午时分,他们将登船前往北方。

“你愿陪我去吗?”法老问亚眉尼。

“你想去哪里?”

“天气不是好极了吗?我想在我百万年神殿旁,那棵在我执政第二年种下的洋槐树下小憩一会儿。”

君王说话的语气令亚眉尼不寒而栗。

“我们就要出发了,陛下。”

“走吧,亚眉尼。”

百万年神殿旁的这棵大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油绿的枝叶随着微风婆娑起舞。拉美西斯到底要人种了多少棵洋槐、柽柳、无花果、波斯树、石榴、柳树和其他许多他钟爱的树种呢?

夜警,那条传承自国王忠心家族的老狗,忘却自身病痛,紧随拉美西斯。他和主人皆不为吵人的蜂群所苦,它们汲汲营营,在美丽的洋槐花瓣问采蜜,树下的人和狗对沁人的花香着迷不已。

拉美西斯靠着树干,夜警蜷缩在其脚边。

“亚眉尼,你还记得洋槐树女神在冥世迎接灵魂时所说的那段话吗?”

“请接受这水,你的心灵将因它而平静,因这来自墓穴祭潭的圣水;请接受这份献品,好让你的灵魂安息在我的树阴下。”

“天上圣母赐予我们生命,”拉美西斯说,“是她将法老的灵魂安置在众多永不熄灭的星辰之中。”

“你或许口渴了,陛下。我去找……”

“不要走,亚眉尼。我很累,朋友,死亡的疲惫侵蚀着我。你是否还记得当年我们曾谈及何为真权力?依你所言,惟有法老王有权拥有,你说得对,只要他遵守玛亚特戒律,终身奋战恶势力。假如此权不张,天地间的团结将消失殆尽,人类将沦落暴力和不义。执政的过程应如一场庆典,我父亲说过:愿高官小民皆感受法老王的恩宠,愿无人因遭受歧视而伤害他人。今天,妇女行动自由,孩童笑声盈盈,古人长眠树阴之下。感谢塞提,感谢妮菲塔莉,感谢所有为发扬光耀我国文明而努力的亲朋好友们,我才得以造福家园,公正无私。现在,诸神明评断我吧。”

“不,陛下,你别走!”

夜警一声长叹,如原始海洋般深沉,像尼罗河上的晚霞。这只夜警家族最后的代表在主人脚边与世长辞。

夏日来了,拉美西斯大帝,坐在洋槐树下,刚进入长眠。

亚眉尼做出一个在这八十年金石友谊中从不敢做的举动:他捧起君王的双手,恭敬地深吻。

之后这位法老王的机要秘书采书记员的坐姿,选择一支新毛笔,着手在一块洋槐写字板上写下:

“我将以余生之力编写你的历史,”他自许,“在人间和冥世,人们永不忘怀光明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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