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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星君》


第一章 大周王朝

“逃出去!”

“记住,一定要将族人从禁地牢笼中解救出来!”

“你快走…快走!”

……

这声音在吕光脑海中不断回荡着。

他从睡梦中豁然惊醒,一如往常,浑身冷汗。吕光默默的从草席上坐起身来,穿衣叠被,似是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个梦。

“吕光,今日不用教那些孩子诗文功课了,随我一同下山进城添置些衣物去。”东方朝阳初升,一个白发苍苍的邋遢老者在窗外喊道。

城是边关小城。

只因有一条澄澈碧清的溪水自莽山而出,流经至此,故而又名青溪城。

进城自然是去青溪城。

被称为吕光的少年,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青衫。

初秋的天气凉意肆虐,加上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身上的汗黏糊糊的,更是让他感到一阵寒意侵入骨髓。

他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清秀,脸上却不见有同龄人的朝气蓬勃,反而略带忧郁。

吕光闻言,走出殿外,一脸无奈的向老者说道:“道长,我们哪还有剩余的银两啊,这季的学费,孩子们都还没交呢。”

晨光熹微,院内荒草过膝,残垣断壁满目皆是,此地竟是一个荒废破旧的破败庙宇。

邋遢老道眉头一皱,心道这季的学费不能再拖了,否则他与吕光二人都得喝西北风去。

眼下将将入秋,还不足为虑。

但秋天一过,凛冬忽至,那才是最要命的。

饥寒交迫,贫苦不堪。

然则老道自己也是心知肚明,学塾里的孩子多是山下青溪城的农户之子。

因他识文断字,当年与乡邻沟通之后,将这颓圮破落的佛庙改成了私塾。

边城小户们虽贫穷落后,但也明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理,所以开始时一年四季的学费倒也交的痛快。

只不过当下民不聊生,战祸频繁,边城的壮年男子大多被征召入伍,没有了劳动力,农户们的生活也变得越加困苦了。

老道重重的叹了口气:“如今天子年幼,武后当权,周朝势弱,七大诸侯心有不服。这才短短几年就纷纷揭竿而起,各自拥兵建国了。依我看啊,咱们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苦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今年大坤侯国境内的赋税更加繁重,青溪城要是不被西陵郡所管就好喽。”老道继续说道。

吕光明白老道的意思。

因为这西陵郡乃是云州所辖,而云州又是大坤侯国征集兵丁赋税的重要地区,所以此州的民众比之其他各州之人的日子更要苦上几分。

何况青溪城地处大坤最西侧的边境地带,毗邻西秦侯国。

民间广传,那西秦侯是最仁慈爱民的。

青溪城里的人难免会生出一些别样的心思。

“吕光,你自中州天子脚下而来,自是见识颇多。依你看,这周氏皇族还有希望再次一统十九州吗?”老道见吕光沉默不语,转而出声问道。

三百年前,周王定鼎登基,将天下划分为十九州,分封七姓王侯。

国号:大周。

周,周而复始之意,寓意大周王朝,永远循环不断,传承万万世。

中州乃中央之州,周氏皇族的龙兴宝地。

吕光眼神中闪烁着灵动之意,低声说道:“很难,虽然武后气功修为显耀当世,但战阵交锋并非一人之功。各大诸侯均都手握重兵,尤其是这大坤侯,兵精将广,还有修真门派的帮扶。”

邋遢老道对吕光翘起大拇指,很是赞同吕光这番言论,他点点头道:“是啊,现在修真一途凌驾于权贵之上,朝廷法度,侯国政务,甚至都是修真强者把持。”

吕光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也浮起一丝对修真强者的羡慕之意。

当今天下元气修真乃无上正统,因此世人对修真一途趋之若鹜,艳羡不已。

修真是将漂浮在天地之间的生灵源气,纳入丹田气海,炼化本源,激发生命潜能,修得金刚不坏之真身。

故而又称为炼气!

炼气十层,层层越过,登至峰巅,成就宗师尊位。

修真强者不仅可以出仕为官,权势熏天,还能够口吐气箭、日行千里、体力无尽、隔空发劲……真身不坏等等。

他们还往往拥有着诸般不可思议之能,在常人眼中那就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邋遢老道感概万千,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道:“去年我在山中遇见你时,记得你当时可是身轻体健,颇有功夫,以一己之力,搏斗射杀了一头大黑熊啊!”

黑熊,力大无比,食肉成性,寻常三四个好猎手都难以对付。

吕光诚恳的道:“我遇见黑熊时,它已断掉一掌。也多承道长施力救我,将我从黑熊口下救出,小子一直都感恩不尽。”

“你这孩子……你我名义上是师徒,只是我也没有什么可传授你的。我一落魄贫酸的老叟,能在这偏狭遥远的小城有栖身之地,已经心满意足了。只是你大好青春,又何苦陪我一风烛残年的老道在此虚度呢?”

“道长言重了。吕光身无长技,年岁甚小,孤苦无依,幸得道长收留……”吕光道。

邋遢老道摇摇头,打断道:“我心知你背负秘密,深藏不露!这一年间,哪怕睡觉,你也是等我休憩后,方才睡觉。哎!我也不管你许多,这些日子你帮我老道教授讲课,边城庄户无一不对你赞不绝口。”

老者望着少年,浑浊的目光中透出无尽好奇。

“不过我始终想不明白,你小小年纪,身上没有丝毫灵气弥漫,更是全然没有半点修真者的气功本领,当日居然能在身负重伤之下,杀掉那头黑熊。”

“莫非你是修道者?!”

老道最终说出了深埋心中已久的想法,他一动不动,盯着吕光。

吕光明眸如镜,陡然转头,与老道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

修道;修真。

两者虽只有一字之差,但所代表的含义,却是有着天壤之别,云泥之差!

修真者是炼化天地灵源气息,借以气功,杀敌制胜,最终练就无敌真身。

而修道者则更为神奇玄妙,乃是专修本身脑海中的念头,传说修道者可以把自身念头中的所思所想,变为现实,端的是奇妙非凡!

吕光脑海思绪翻飞。

他自然不是修道者,但他没有想到如今在周朝治下的这个边疆小城里,居然也会有人知晓修道者的存在。

三百年前大周立国之后,废除道法,独尊修真。

当年周王借助修真者的力量,建立王朝,随后出动大军剿灭了所有信仰神佛的道派,他自封为天上天下唯一真神。

只允许天下十九州的子民供奉信仰他。

在这种环境之下,周朝也定下了焚经灭道的国策。

焚道经。

灭道人。

按说今时今日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有修道者这个称谓了。

吕光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面前这位研究儒道学问的老道长。

良久无声。

山间一庙一老道一少年。

“罢了,罢了。老道我一生蹉跎,垂暮之年,得你陪伴,也算我福深命好了。”

邋遢老道见吕光面有难色,也就不再继续追问。

“道长可知去年夏天流星坠落一事?”吕光踌躇良久,终是说道。

老道微微塌陷的眼窝里,一双灰色的瞳仁上蓦然射出一道精光:“你姓吕…又来自中州…流星落于朱雀大街,天降异宝…我知道了,你是前朝大禹皇族的后人!”

吕光心沉似铁,点点头。

……

“一年来,你我二人相依为伴,几次我都想问清你的来历身份,因为你熟知经史子集,一举一动,更是气度不凡,绝非寻常百姓家的流浪孤儿!”

“没想到啊…没想到…”

邋遢老道震惊不已,不断重复着。

他想过一千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想到吕光竟然是洛阳吕氏族人。

他双唇微颤,自顾自说:“好,好!你这般信任我,能将此惊天秘密告知我。也不枉老道我当日救你。”

吕光真诚的道:“小子是诚心感谢道长救命之恩。去年我流落于秦岐山脉中,追兵不断,在拼命射杀了那头黑熊以后已然脱力昏迷,若非道长慈悲为怀,将我从山中带到这青溪城,只怕…”

“缘,妙不可言啊。有缘有份,方能遇见,救你也是缘份,你勿要再将此事挂怀于心了。”

老道抚着白须,朗声笑道。

他笑到一半,渐渐愁容满面。

他是真心为吕光担忧,嗫嚅着道:“据说你被那位靖道司司主夺走气运,封印气海……”

话未说完,大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

层层落叶,沙沙作响,步声匆匆。

吕光眼神一动,与老道相视一眼。二人立刻起身,疾步走向殿门。

第二章 监察使

还未等他二人走出殿门,便从外涌进数十个身穿银色盔甲的护卫,个个五大三粗,腰挎雁翎刀,满面煞气。

银甲护卫们甫一进入大殿,便自然的分成两队,似是在夹道迎接着某位大人物。

吕光二人登时止住脚步。

吕光面露忧色,他一看便知。

这些护卫,浑身弥漫着一股修真者的气息,本领高强,看衣扮装束,像是西陵郡城中的监察卫军。

一州统辖数郡,一郡又管理着几十个县城。

而郡城顾名思义,乃是郡治首府。

大殿广阔,地面平整,老道的步伐却有些慌乱蹒跚,脚底拌蒜,险些摔倒在地。

“道长,这些人是靖道司的监察卫军!”吕光上前扶住老道,往殿内一角退了退,那双清澈的眼睛中露出一抹冷酷之色,低声说道。

靖道司!

监察卫军!

邋遢老道立时身躯微微颤抖,他舌头僵住,面色更是惨白,就连说出来的话都染上了一道风霜冷意,“他们……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他心中有鬼,脑海中早已翻腾不休。

靖道司乃是当年文王创立,直属大周皇族统辖,内部皆是修真强者主持司务,宗旨就是抑道焚经,誓要将天下修道者赶尽杀绝。

不过,这三百年来,修道者就如同那荒原枯草,火烧不尽,愣是无法全部斩杀灭绝。

哪怕此时周朝国弱,七姓王侯各自立国理政,这靖道司却仍旧是一个能够凌驾于朝廷法度之上的庞然大物。

诸侯各国,无不仰仗其能为己所用,来消灭修道者。

靖道司在天下十九州,各州分设监察府,每府辖制数郡。

每郡均有数以千计的修真强者组成的护卫军。

……

“道长,我们最多算是擅入庙宇,你不用这般害怕吧?”吕光神色诧异,有些奇怪的低声相询。

邋遢老道面色逐渐平静,似是已平复了心中的惧意。

他自知年寿不久,人生不满百,常怀修道心愿,一生都对神仙道法梦寐以求。

当今天下,修道者几乎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得而诛之。

他隐姓埋名,在这边城生活数年,养心修道,就是为了能够有朝一日,寻入道门,逆转这悲惨的命运。

他望着跟自己相依为命一年有余的吕光,目光深邃,用他二人仅能听到的声调,幽幽说道。

“其实……我是一名修道者。”

“修道者?!”

吕光心内惊诧不已,他现在明白道长为何如此恐惧了。

吕光心中有数,他少时也曾听闻,修道可与普通研读道书经文的书生不同。

所谓修道者,乃是真正闻道见仙的人上人,有莫测神通。

“休要多问!待会儿你千万不可为我老道出头。这些监察卫军来势汹汹,多半是为我而来!若是我老道有个三长两短,这殿后枯井有……”

邋遢老道语气低沉,快速说着。

谁料一语未完,从殿外忽然又走进一队人。

“嗯?他们二人就是住在这破庙中的流民?”为首的一青年,身着银色长袍,金线镶边,衣服甚是华贵,脚蹬墨黑轻云靴,左手握着一把修长银剑。

他一双细眉,微微挑动,眼神中透着一丝阴冷,转头向身旁的随从问道。

“你,还有你。赶紧滚过来!大人问你们话呢!”

这时,早已有银甲护卫将老道二人从墙角拖拽到殿门处。

“回禀大人,老叟来这边城三年有余,一直都在这破败庙宇中避风为家。”老道低声下气的回答着,佝偻的身躯似是要弯到地下。他年事已高,自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人生至理。

“原来如此。”

银袍青年眼神中透出一股玩味的意蕴,他眼角余光一扫,瞥见站在老道背后的吕光,“你们难道不知朝廷律法吗?庙宇道观,为天下禁地,怎么还敢在此居住逗留?”

周朝王室尽管势力微弱,旨意难达,但是修真者势不可挡,在焚经抑道这一基本政策上,各个诸侯大国,还是手牵手、心连心,站在同一阵线上的。

焚经抑道,是百川归海,势在必行的,因此靖道司的权力愈加巨大,这青年公子一看便知是身居高位,手握重兵,翻云覆雨的贵人。

“大人见谅!老朽本是这云州西陵郡郡城人士,因中年家遭变故,不得已才颠沛流离。这破庙正好给我有个安家之所。”老道浑身衣衫褴褛,脏兮兮、灰蒙蒙的脸上毫无健康之色,在眼前这神采照人的贵公子面前,真是自惭形秽,难以抬头。

“这少年是你什么人?”

银袍青年看着眼前这惶恐不安的老者,质疑道。

“他……这孩子是我在山中农户家收养的孤儿。”

老道自然知道不能将与吕光当日相识的情景,如实说出,所以现编了个瞎话。

“哦?农户之子?怎会跟着你在此破庙风餐露宿呢?”

“眼下农户生活贫瘠,这孩子家境贫寒,父母皆是染病身亡,我见这孩子十分可怜,又无亲戚朋友,便将他带在身边了。老叟我也是年轻时进京赶考的读书人,于是就将这寺庙改成了私塾,我爷孙二人,贫苦度日,总算不至于饿死、冻死。”

这青年男子,头戴冠缨,满面红光,皮肤细腻,保养的甚是良好,看不真照年纪几何。

一看就知道这是平日养尊处优的贵人,他哪里听过这般贫穷景象,不由得有些疑惑,转头向身边的随从问道:“此山乃秦岐山脉外围,山中总归有野味吧?他们何不猎而食之?”

“大人有所不知,自周朝伊始,这猎户便严加管制,各县府衙,每名猎户均登记在册,弓弩兵器,皆是数量有限。寻常百姓,不得妄自进山猎兽。”

站在银袍青年身旁的那名随从恭敬解释道。

他巡视了大殿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老道身上,双手抱拳,继续说着,“监察使大人,这老家伙,身无长物,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也不像是私藏道书的修道人。”

“是。大人您千金之躯,前日刚一到任,便亲临前线,实乃我西陵郡监察府之幸。

“是啊!实乃大坤之幸。”

“对,对。监察肃道,非是一日之功,大人勿要急躁,您能亲历亲为,不辞辛苦。来日回到郡城,定会博得郡王欢心。”

属下众人纷纷谄媚的向银袍青年说着,马屁是越拍越响。

监察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吕光暗暗皱眉。

监察使乃是一郡监察卫军的统领,这贵公子年龄不大,竟然得享如此权位,只是像他这种大人物又怎么会委屈自己,来到这偏远小城呢?

莫非……另有图谋?

“本公子也只是想为父亲分忧解难,毕竟肃清灭绝修道者,乃是目前一等一等的要务。哪怕,此时各国争斗不休,这项政令也是片刻不能耽误的。”

“大人孝顺贤德,郡王尊位,指日可待。”

护卫们异口同声的跪下拜服,称颂道。

银袍公子内心欢喜,志得意满,爽朗的笑道:“起来吧。我初来乍到,还指着你们能为我冲锋陷阵呢。”

说着他便下令吩咐道,欲要转身走出殿外。

“来人,将这破庙一把火烧了。我们好赶路,必须快点进入秦岐山脉内围。对了。让你们找的向导,可曾带来。”

“城里的人一听是监察卫军,个个吓得半死,向导还…未有合适的人选。”那随从战战兢兢的说道。

“哼!一个向导,找了一个早上还找不到!给我挨家挨户的去问!”银袍青年嘴角微翘,面现冷色,转而哼声道,“先把这破庙烧掉。务必要检查清楚,如有神像,捣毁砸碎,不要遗漏。你们也知晓,修道者靠的就是神像佛光吸引无知民众,祸乱天下。”

监察使轻描淡写的发号施令,似乎烧掉吕光与老道的这个“家”,在他眼中,便如踩死一只蚂蚁,捣毁一个鸟窝那般随意轻松。

那随从请示道:“大人,那这两个人呢?”

“当然是就地格杀,宁错杀,不放过,近期天下各处,频频有道人为祸作乱,现在凡是与‘道’沾边的人,一律灭杀。况且他们又在朝廷禁绝的庙宇中住了这么久,难保不是包藏祸心的求道者。”这位监察使阴恻恻的说道。

“啊!”邋遢老道一声惊叫。

他没想到面前这青年公子,杀人竟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枯槁的双手紧紧握着,他虽然是一名修道者,但奈何资质有限,没有师门,所以也并未习得什么玄妙法术。

此刻又如何能够反抗?

难道只能引颈就戳,等待死亡降临?

“大人是要找寻进往秦岐山脉的向导吗?我自幼跟随父亲,曾多次进出山脉,对山中路径,还算熟悉。”

大殿内突然升起一道清冷镇静的声音。

第三章 神女入梦

老道回头一看,只见吕光虽然神色略有紧张,但语气却仍是镇定不慌。

他也急忙向那银袍青年说道:“大人!请开恩饶命啊!我二人,愿为大人做向导!”

几名护卫在听到银袍公子的命令之后,已然是迅捷万分的将吕光二人团团围住,正要擒杀。

银袍公子迈出大殿的身形旋即一顿,他抿着薄薄的嘴唇,转身望向吕光,眼底划过一丝不为人觉的厉色。

他思索片刻,抬手指向门槛处的邋遢老道,淡淡开口:“将这老叟先行押入县中大牢。等你顺利带我们从秦岐山脉返回之后,本大人再放了你们。”

“大人,就让我也一同前去吧!”邋遢老道脸色变了变,疾呼道。

“嗯?”银袍公子神色骤冷,“那你是想现在就死?”

邋遢老道吓得面如土色,双手乱摆,“一切遵大人命!”

吕光向老道暗施眼色,隐蔽的摇了摇头。

他很清楚,以他二人目前的情况,如果跟这些监察军发生冲突,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现在,万万不能再触怒于这位喜怒无常的监察使,免得他改变主意。

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见机行事了。

吕光心中思绪波涛翻涌,他瞄了眼那银袍公子,看来此事非同寻常。

这些人大费周章,要去秦岐山脉做什么?

如此看来,今天查处这废弃佛庙,多半也不是有心为之了,反而更像是他们在路上正好撞到,顺手销毁罢了。

吕光深吸一口气,目中闪动着精芒。

……

“是,大人!”

一人领命答道,掏出锁链,将老道捆了个结结实实。

几名银甲护卫推搡着他,往殿外赶去,老道大喊:“吕光,你好生为大人带路。千万记得!将我们的家当看好!”

老道将“家当”两个字咬的很重。

吕光疾跑几步,追出大殿:“老爷爷,放心!”

银袍青年率先走向殿外,看着奔跑而来的吕光,淡淡的道:“只要你乖乖带我们进入秦岐山脉,本公子自然会饶你们性命,谅你也不敢逃跑,否则……你知道是什么后果的。本大人先下山准备些东西,夜半子时,我们再出发。”

“小子明白。”吕光止住身形,低头应道。

这一队监察卫军,鱼贯而行,步履轻盈,眨眼儿工夫就消失在山林间。

晨风清冷,落叶飘飘。

云雾缭绕的山林,寂寥无声。

他孤身一人,站在庙殿门前,心中悲愤,回忆起邋遢老道当日将自己从熊掌下拼命救出的情形,一年多来相依为命的点滴记忆,如汹涌澎湃的潮水,充斥在他的脑海中。

天大地大,难道就无我吕光容身之所吗?

去年的那场罹难。

今天的这场遭遇。

靖道司、监察卫军;还有这实力深不可测的监察使大人。这些个个都是硕大无朋的庞然巨物,他们犹如一张张金丝钢网罩住了现在毫无力量的吕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

吕光脑中骤然闪过一道灵光,他想起老道最后与他秘密说的话。

修道者。

我是一名修道者。

枯井……

家当。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奔向殿后枯井。

没走多远,便见到那隐没在荒草中的枯井,若不仔细查找,还真是发现不了。

这枯井并不大,也不知在此存在了多少岁月,散发着一种古朴沧桑的气息。

一块巨石盖住了尺许大小的井口,吕光挪开石头,趴在井口,探头向内望去,只见其内躺着一个黑色包袱,竟是伸手可触。

原来这枯井内多是碎石枯草,日久天长,越积越高。

他双目发亮,满含期待,抬手将包袱拽入手中。

噔噔噔!

吕光转而快步返回庙殿,紧闭门窗,将包袱放在香案上。

包袱已经抖开,露出书籍一角。吕光双手颤抖的将包袱完全解开,他心中尽是憧憬,传言在上古时代,修道者如过江之卿,道法昌明,每个人都拥有无上妙法,享受着极乐时光。

包袱里只有一本书。

古色古香,蜡黄的封皮正面上龙飞凤舞的誊写着一行字:《白骨流光观想篇》,而背面则是盖着一枚印章“长生殿”。

“长生殿?”吕光一看,目光中涌出无限惊喜,“这是长生殿的道书!道长竟然暗藏如此珍贵秘籍,难怪他先前那般恐惧不安……”

寻常百姓或许不知长生殿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但吕光是知道这段秘事的。

长生殿乃前朝国教道门,修道圣地,传承千年,地处中州洛阳。

文王一统中原之后,因其频繁造反作乱,总幻想光复前朝,故而文王发下雷霆之怒,将长生殿付之一炬,许多古籍道书全都化为灰烬,一众道人也被修真大军清剿围杀。

这些秘闻流言,史籍诗文中鲜有描述,不过吕光阅览古书,博闻强识,自然是知晓几分。

吕光翻开书籍,扉页上书写着不少复杂繁乱的符号纹路。

他眉头一皱,一页一页的翻动。

哗哗哗。

几十页的书籍,不一会儿竟是翻动完毕。吕光吃惊的发现,除了封面的书名,其内竟是再无丝毫他能认识的文字了。

每一页上都笔迹凌乱,似字非字,如画非画。

这……

吕光看的头昏脑胀,毫无头绪。

那一页页图画仿佛化成了一道道银针,扎的他头痛万分。他心神一阵疲惫,眼睑变得沉重如山,竟是支撑不住,伏案而眠,呼呼大睡起来。

……

吕光闭着眼睛,梦到自己来到了一座高山脚下,晴空朗朗,微风舒畅。

漫山遍野的花海,将他包围其中,暖阳射下,令他浑身都懒洋洋的。

五颜六色的花瓣,如风卷落叶,飘散而起。

万里晴空在这一刻,倏然转换成漆黑深夜。

就在此时,忽见对面山崖之上,有一座青瓦白墙的院落,突兀的出现在青云之间。

是做梦吗?

但一切情景,却又如此真实。

吕光心中惊疑万分。

几个呼吸后,青云之上,又是凭空出现了影影绰绰的楼阁亭台,都是玉柱白石造就。倏忽之间,那庭院白墙,此起成片,绵延铺开。

吕光穷目极望,竟是一眼看不到尽头。

转瞬间,这俨然已成了一个空中街市。其中行人络绎不绝,摩肩擦踵,贩夫走卒,清晰可见。

吕光心内讶异,正要努力抬头看个明白。

顷刻间,一个旋风急速刮过,顿时尘土满天,街市中人东倒西歪。

天街也变得模糊不清。过了片刻,风停云驻,天色也变得更为黯淡起来。只剩山崖下,那方才最先出现的院落还能看到。

隐约可见,其内光芒四溢,灯火辉煌。

经历这般奇遇,吕光心神大为震动。

他向光亮处,踏步行去。

这庭院没有围墙,其中净是一个个错落有致的凉亭。

每个亭台里边,都有一盏盏高高挂起的灯笼。越往里走,灯笼的数量,愈加多。起初,每个凉亭不过一两盏灯笼。随后每个凉亭却都是数十盏。愈向里走,吕光就越感觉难以想象。

这到底是一处什么所在?

正当吕光念头纷飞之际,转角忽然出现一栋高耸阁楼,耳边也传来丝竹管乐之声。再向前走,光明大涨。

但见楼台内人影绰绰,欢声笑语入耳可闻。

吕光驻足仰望,依稀看见这些身影纤瘦苗条,个个姿态柔美,风姿绰约,原是一个个妙龄舞女。她们或坐或站、有模有样,有弹琴吹箫、高声笑谈之姿,更有吟诗诵经、跳舞歌唱之人。

楼中声音温软如玉,不时有娇嗔媚笑传出。

离近一瞧,各个女子笑颜如花,翩翩似蝶。

稍瞬,不知哪里传出一缕钟声。

“嗡!”

在无边夜色的浸染下,这缕钟声,处处流露着古朴盎然的意味。把一切糟乱轻佻之音,全都盖住。平和悠长的磬音中,还夹杂着一声高呼。

“速速安静,神女驾到!”

第四章 闻道开窍

楼阁内顿时安静下来,没有一人再做动作,再说话语,全都屏息凝气。吕光甚至都怀疑自己听到了她们的呼吸之声。

忽然之间,楼阁内青烟翻滚,还有阵阵疾风扫过。

待得烟消风走,楼台上出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此人不似其他舞女穿红戴绿。她背影高挑,宽大的红袍罩住全身,拖曳在地。再看那头长发,却是像瀑布般流泻在地,欺霜赛银!

细看过去,一双三寸玉足,与木板相接,更是没有半缕鞋袜裹住。

赤足。

红衣。

白发。

远观此人背影婀娜,灯光加身,更是显露出一种神秘的韵味。

这女子刚站定不久,下边便有一身着水绿衣衫的女子,款款向前娇声说道:“先生,今日远客登门,还望神女慈悲,广施恩德,也能让我等在旁聆听道理,以便开窍。”

“望神女开卷讲道!”众舞女,全都扑通跪下,异口同声说道。

吕光在下方听的煞是清楚。

女先生依旧背对众人,负手而立,望着漫天星辰。

无边夜幕,滚滚袭来。白发女子轻启朱唇,淡声说道:“闻道有先后,授业解惑方为道理。天大地大,道理最大。”

“请先生明示,我等愿三拜九叩跪迎妙法!”

灯火通明,声音清澈。

“三拜九叩,乃人间帝王祭拜祖先的礼数。世人愚昧,殊不知,这拜叩之礼,最早乃是我等修道之士,聆听大道、迎接神仙祖师之礼。你等跪听我讲述道理,要明白,你等跪的是天地大道,而不是我!‘拜’,就是要把自己的肉身向天地祭献;而‘叩’却是要顶礼膜拜以表心诚。”

这番道理娓娓讲来。

不但是让楼阁内的众女子,心生佩服,就连吕光这个自小博览群书的读书人,也是暗自称赞点头。

吕光正在心中揣摩这句话,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传进耳内,打断他的沉思。

“少年郎,我看你不住点头,似是颇为赞同。大道渺渺,曲高和寡,知音难觅,可否登楼一叙?”

噔——

灯火摇曳,夜风拂来,吹起吕光宽大的长衫来。

他登楼而上,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现于其身。

甫一入楼,香气满堂。

满室红烛,光晕四射。

吕光身正影直,立于众女身侧。

女先生身在灯火阑珊之中,更显得躯体美妙动人,她足腕还各系着一条红绳,绳上挂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铃铛,色如水银,叮当作响。

吕光瞟了一眼,目光立刻收回。

所谓非礼勿视,不合常理礼数的事物,要不闻不见。

美人!

吕光纵然年幼,但面对这千娇百媚的女子,心中也是生出一丝悸动。

他脑中突然浮现起一句古诗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句诗用在此女身上,再合适不过。

说来也怪,虽然吕光离此女也不过数步的距离,但是他却看不清楚此女面容。仿佛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一样。再加上烛光妖娆,光影阑珊,更是让吕光看不清她的脸。

可是吕光第一感觉,就知道这女子,定然是个世间少有的美人儿。

这种女子,现实中难得一见,或许只存在梦中。

臆想之美,无形无相。

传说中,有一种女子,样貌会随着你心头的喜好,变幻不定,谓之神女。

白发女子仪态万千的转过身来,灿然笑道:“少年郎,你可知这是哪里?”

吕光满目茫然。

他也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真地。他用力回想,竟是丝毫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此处的。

“这里是你的梦境。而我就在你的梦里。”赤足女子脚步轻盈,身躯纤细,她说着话,竟是执手拉起吕光,向阁楼内室走去。

众女子翩跹袅娜的跟在身后。

“好香!”

一进房间,吕光就闻到一股清幽馥郁的香味,让人不经意间忘却了忧愁烦恼,红尘琐事。

“这是紫青檀香,有凝神定心之效,是修道者必备之物。”女先生声音温软如水。

香气袭来,吕光心神悠悠荡荡。

他抬头看见正墙贴着一幅画。

画上是一具盘坐的白骨,栩栩如生,一眼望之,令人恐怖胆寒!

……

“白骨流光,无色无相,若要入道,当自观身如一白骨人,纯净无暇,天庭在顶,念入骨中。澄心一处,极使分明。此想成已,观身四面,周匝四方,皆有骨人。

……乃至见于大千世界无边白骨人,白骨万相,或为九天玄女,温软如玉;或为恶鬼浊物,肮脏腥臭;或觉自己人生百年,轮回疾苦;或觉自己纵横沙场,一夫当关。当自思惟,一切皆是白骨幻象,尔时开窍,破除虚妄,方能修道。”

一个个蝌蚪大的文字,竟是凭空出现在画中白骨四周,在其周身盘旋舞动,组成了一段至理经义。

“白骨流光。”

“道,修道……”

吕光静心思考,沉浸其中,正想再细看下去,不想那画中白骨以及诸多文字,竟是散射出一道璀璨金光,让他难以直视。

光芒一收,那画上只剩下一个字——

道!

笔走龙蛇,气吞寰宇。

什么是道?

吕光幼时曾有幸读过前朝佛家典籍。

佛的教义告诫众生,每一个生灵的本性就是佛,我们的本来面目便是清净澄澈,光明无相,这就是佛所觉悟的本相,一切众生本来就是佛相。

这个东西佛称之为涅槃,也叫佛,也叫道。

“佛本是道,神也是道,仙也是道,魔也是道……一切修炼神魂之道,凡此种种,皆是大道。这便是神魂修道,朝天大道!”白发女子徐徐说道。

“神魂修道?”吕光微怔,“咦?姑娘怎知我心意所想?”

“我入你梦里,自是知晓一切。此间种种,皆为幻景,乃你阅览道书,尔后念头所生。寻常文字,哪能轻易展现道术经义,多为幻象。十有八九的道书经文,都是托梦传道。”

“托梦?这一切都是我在做梦?”吕光不禁相问。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经常做梦,人的念头就会壮大繁多。从梦中醒来的那一刻,梦中情景历历在目,似是伸手可触,但在转瞬之后,那些场景就会一点点湮灭。无论你怎么用心努力,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念头,从记忆中消失,不留痕迹。但世人所做之梦,多是毫无意义的幻想。而修道者只有将梦境,牢牢抓住,深藏记忆深处,才能使得念头凝实,分辨真伪。”

“做梦生出更多念头?”吕光诧异道。

“万物生灵皆有念,所以一切有情众生,皆可修道。而只有念头丛生,坚定强大之后,才能够打开神窍。”

“开窍,才可修道!”刚才那画上就有这一句文字,吕光记得清晰,但却不解其意,于是问道,“如何才能开窍?”

“有的人穷其一生,寻仙访道,也难以开窍,而有的人一朝闻道,便能开窍。念头通达,神窍自开。”

“姑娘字字珠玑,道义深刻,使我茅塞顿开,姑娘入我梦中,为我讲道,万分感谢!”吕光眼中射出精光,露出深深的期待,“还不知姑娘名号?”

白发女子悠悠说道:“我乃白骨星君。你不必客气。你阅读白骨流光观想篇,心生白骨观。我才能入你梦中传道。悠悠岁月,茫茫星河,这篇修炼神魂的无上道书,我也不知讲解了多少次。”

吕光在听到白发女子这句话后,他是彻底明白了。

原来此间一切都是那道书显化,借此来引人入梦。

“天穹繁星,星光灿烂。须知那不是星光而是神光。每颗明星悬在天际散发着七彩流光,皆是得道神仙,故又称为星神天君。”

“每一颗星星就代表一尊神仙?”

吕光身躯微微颤抖,瞪大眼睛,直视着白发女子,显然是无法想象。

“神魂修道成神仙,每一尊神仙都有属于自己的道,道不同所以繁星散射的光芒才会有明有暗,有大有小。这白骨流光观想篇,乃是我当年得道成仙的炼魂法门,修炼此诀的人越多,本星君的道术就越强,星光自然也会越亮。”

“得道成仙…超脱轮回,不受苦难,有无穷寿命。”吕光眼中一片向往。

“我观你念头清澈,正适合修炼这门道法。须知白骨流光,无相无色,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吕光听了一时顿悟,一字一顿的吐出两个字。

“开窍。”

刹那间,吕光眼前青光一闪,刚刚跟在他身后的一众舞女,被青光裹住,全都消失不见,就连那银发红衣的白骨星君也是如云烟般消散。

正是一场幽梦不留痕,神窍忽开入道门。

第五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吕光幽幽醒来。

他双手趴在香案之上,胳膊酸痛,脸上还带着一层深深的茫然。

大殿中静谧沉寂,远处群山里依稀有野兽吼叫。殿内一片漆黑,唯有几道清冷的月光,从窗棂间射进屋内。这一睡,竟是昏天黑地,到了深夜。

原来只是一场梦。

梦中场景,如过眼云烟,在吕光心头飘过,他暗叹一声。

“咦?”

吕光正要起身点上蜡烛,抬手间,借着月光,竟是看到那本《白骨流光观想篇》,不再是他所不认识的符文,而是一个个用蝇头小楷书写出的大周文字。

文王建立周朝以后,将以前中原各地的诸多繁杂文字统一,这楷书便一直延传下来,被大周读书人视为研习书法的不二之选。

吕光当然熟悉!

“白骨流光,无色无相…这是那梦中画上之字……这,不是梦!不是梦。”

吕光激动不已,他赶紧点燃灯火,捧起书籍,迫不及待的翻阅了下去。

时光流逝,圆月当空,已至子时。

吕光不知饥饿疲倦,默默将书籍诵读完毕。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领会了这篇道书的经义,再加上梦中那白发女子之言,两两印证,他终于理解了何谓开窍。

神窍乃人身七窍之外一窍,位于天灵盖中。每个有情生灵都有神窍,只是因众生愚昧,蒙尘太多,念头纷杂,所以才无法开窍。并不是一朝闻道,无中生有,凭空开辟出一道穴窍。

神窍一开,人会自然而然精神大涨,念头纯净,过目不忘,聪颖万分。

吕光明白自己神窍刚开,还不圆满。

佛殿空旷,烛光摇曳,吕光席地盘坐,明月当空而照,几缕清光自千疮百孔的屋顶,宛如银珠玉帘,铺陈而下。

山间一片平和,吕光仰首望天,双眼注视着澄净无垠的星空。

他脑海中回想着在梦境里所观摩看见的那幅白骨人图。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王权在何方,荒冢白骨草没了。

任你风华绝代,权柄滔天,也逃不过岁月轮回、时光如刀,到头来终化为白骨一堆。

吕光缓缓地闭上眼睛,他念头坚定,世间种种,只有长生,方可永恒。

长生也是世人最大的贪念!

吕光熟读典籍,对于《白骨流光观想篇》的理解,也远在一般修道者之上。常人的念想纷飞杂乱,难以捉摸,修道者要把自己的念头集中在一点,使得念头纯净,才能进入那种奇妙的观想状态。

念头存于神窍之中,吕光念头中倒映着漫天星辰,天际光明无限,他知道每一道星光都是一尊神仙闪耀的神光。

无数缕细微而又清晰的玄妙波动,自道道光芒之中散发出来。

吕光的念头在浩淼无垠的星河中游荡漂浮着,这一瞬间,他仿若看到了岁月变迁、万物寂灭。

而他的念头仍然没有停止向前。

它在寻找什么?

突然间,他的念头前方出现了一颗雪白星辰。

白星散发着冰冷白光,清莹无暇。

他不知道这颗星辰离自己有多远,只是心中蓦然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这颗白星,他很熟悉,就像是很早以前就认识。

他的念头想要靠近这颗白星,然而这白星却像是一只高傲的飞鸟,拒绝任何人的接近,白光更亮,那颗白星宛似透明的珍珠,一闪一闪亮晶晶,道道白光喷射出磅礴汹涌的力量,似是要将他的念头粉碎揉裂。

吕光念头深处生出一丝不安,他急忙观想白骨图。

白骨流光,念念不忘!

他口中振振有词,定下神窍中将要消逝的念头。这颗白星就在吕光念头前方频繁闪烁着,忽然一瞬间,他感觉到那白星的道道白光,化为根根丝线,恍如游动的蝌蚪一般,钻入到他念头深处。

白光一入神窍,吕光豁然就觉得念头更加清澈明净,他整个人都沐浴春风暖阳之中,似乎心念一动,便可腾空出游。

舒服。

这种舒服顺畅的感觉,就仿佛是年少时枕在母亲腿上睡觉的情形一样,温暖如春。

吕光沉醉在其中,丝丝白光进入他的神窍念头之中,这种玄妙的状态,也不知持续了多久。

就在这时,他念头之中观想的那尊白骨,周身渐渐覆盖上了一层淡淡的白光,像是少女白皙的肌肤光泽。

白骨人缓缓飞旋,盘桓旋转在吕光神窍念头中。

吕光心有所动,不由得睁开双眼,呆呆地望着夜空。

夜空清澈,天上繁星闪烁。

寂寂无声,天地仍是天地。

就在这时,夜空当中突然出现一道耀眼夺目的光芒。这道白光从星空更深处迸发,不知离此有几千亿万里。

一瞬恍如永恒。

那道光线,在吕光眼前蓦然一闪,仿佛要把他的双眼占满。

他明亮的眼眸中,倒影着无数白光。

一道白光,横亘天地!

……

星海深处,在光线的另一端,雾气飘渺中,隐隐有一个苗条纤瘦的身影,是个女子。她红衣飘飘,一道金光从其头顶激射而出,顿时光芒万丈。

这团光束,穿过了无垠星河,越过了亘古时空。

她的光芒,没有任何星辰可以掩盖。

光——

最终降临在茫茫星域中一颗散发着滢滢蓝光的星星上,降临在吕光天门神窍之中。

星光入脑,吕光更觉念头大涨。

吕光神情振奋:“神魂修道,星光入窍,念头清明如镜,似是能洞察感知一切事物。”

这一刹那,天下十九州,四面八方人,很多有心之人,都看见了那道来自九天银河的璀璨白光。

有的百姓知道那是神佛之光,他们双掌合十,虔诚无比的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向上苍神仙祈祷;但更多的修真之人还是暗暗骂了声,天魔外道,蛊惑人心。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在这世界的各个角落。中州长生殿所剩不多的道人全都面露高兴之色;南方靖道司那位站在云海雾松前的司主却露出淡淡忧伤,他知道又有一个道人将会死在监察卫军手中。

人不止只有情感的忧喜两面。

有一个人她就不悲不喜,神情如水,她站在中州洛阳皇宫最高处的摘星楼上,远眺星空。

“天后,起风了。您该回去了。”一位宫装少女向那道背影轻声说道,少女的声音很柔,轻柔的仿佛那天际的漫天星光。

“这修道者怎么就杀不绝呢?”这道背影没有回头,她淡淡说着,似是再问身后的少女,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可能是人间疾苦太多吧。”少女蹙着柳眉。

“苦?待我一统七国,消除战火。这天下就会太平了。”这声音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她就是天下的主人。

她是武后,也是天后,她是当今周朝天子之母。

……

在这同时,离山上破庙不远的一个小城客栈里,有一个银袍青年,坐在窗前,也望见了那道白光自天而将的景象,只是那道白光,望上去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不知落在了何处。

“又是修道者!”银袍青年面带寒霜,心内杀机骤起,对于修道者的恨意是每一名修真者与生俱来的。

他不例外,或许更甚。

紧接着,不知为何,他的心中还生出一缕很强烈的烦躁。

他想起白天在山庙中看到的那个少年,突然出声喊道:“来人。”

门吱呀打开,进来一位身躯高大的壮汉。

“监察使大人,有何吩咐。”

“罗克敌,你去带几个人,把山上那佛庙烧了,将那少年就地斩杀。”银袍青年吩咐道。

“大人,那向导怎么办?”罗克敌就是此行二十名监察卫军的护卫长,他奇怪,监察使怎么临时改了主意。

银袍青年看着窗外的明月,笑了笑,看他的神情,像是胸有成竹:“靖道司严令,焚毁天下所有道观、佛庙,灭尽世间修道者。清晨在山上之事,是我私心作祟。毕竟我来此地,乃是为了那东西……有个向导能带我们进入秦岐山脉,总是会顺利许多。不过……目前不用了!”

“是,还是大人考虑周到。属下这就去办!”罗克敌见银袍青年语气坚定,也不多言,恭敬退出房间。

罗克敌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走出客栈。

他的盔甲是银色的,刀是黑的,漆黑如夜。

……

吕光盘膝而坐,神窍中的念头渐渐归于平静,他只觉身心疲惫不堪,他知道这是因为脑海观想白骨图,引星光入窍,念头过度消耗造成的。

他站起身来,从殿内拿出一张棉被盖在身上。在精神极为损耗的情况下,他入睡极快。

只是沉睡之中,他自觉神窍内的念头,仍旧是在活跃跳动着,仿佛只要心念一动,就能明察周围万物。

子夜,原本沉寂无声的佛殿,吕光耳中陡然传来一阵若有似无快马嘶鸣的声音。

“有人来了,危险!”他顿时惊醒,立刻起身,疾步走出殿门。

山林一片静寂,没有丝毫声音,纵目望去,山道间也没有一点儿人影。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听到有马蹄嘶鸣的声音。”吕光惊讶,眉头微蹙,他正要回殿再度安睡,神窍中所有念头忽然又是一跳。

“这……莫非是不见不闻之知觉的境界?”吕光难以置信的道。

第六章 虎力大仙

前朝奇书《宗镜集录》上有一则故事,说道有一年夏天西陵郡城大雨瓢泼,冲倒了许多房屋,城中更是危墙林立,有一名修道者路过此地,走至一间瓦房前,忽然停住脚步,不再向前。

随行的小徒弟,眼见师父如此,发问道,师父为何停下。

道人垂首答道,为师不见不闻,知觉前方有险。

一语未必,前方的瓦房忽然哗啦啦的坍塌成片。

吕光脑海中蓦然闪过这则幼时阅览过的文字。

他心中讶然,难道神窍忽开之后,会有如此神妙。神魂修道,修到至深境界,确实可以前知世间诸事。但吕光刚入道门,自然没有这般能耐。

然而,刚才他在睡梦之中,念头中腾起一种强烈的直觉,使得他的心神极度不安,才会顿然从梦中醒来。

再者他刚刚引得神光入窍,余韵未消,念头茁壮,才能偶然间进入到这种玄之又玄的境界,虽只一瞬,然而吕光也紧紧抓住了。

“走!”

吕光神色凛然,立刻决定,他转身回殿,收拾东西。

今日经历了许多奇异诡事,他格外谨慎,他自知现在神窍打开,步入道途,更是为监察卫军所不容。

……

月色渐渐隐去,黎明前的黑暗,比浓墨还要黑。

罗克敌摸着手中的雁翎刀,神色阴森。他带了五名银甲护卫,个个都是平日里与自己交好的兄弟。一行六人,纵马飞驰,半柱香的功夫,从山下奔来。

这是新任监察使给自己下达的第一个命令,罗克敌十分慎重,没想到……却突遇波折!

“大哥,殿中搜遍了,不见人影。”

“这小子真是个机灵鬼,跑了!”

“哼!那少年看上去与老头关系匪浅,不会冒然离去的。况且大人白天说的很清楚,只要他乖乖带我们进山,是不会再为难他们的。”几名护卫举着火把,在殿中四处搜寻,罗克敌余光一扫,看见地上的铺盖,他伸手一摸,“咦?尚有余温,给我四处搜!”

“烧了!”

罗克敌目光犀利,率先离开破庙。

几名护卫,一听纷纷将手中火把扔在桌案铺盖上。

“分头察看!”

罗克敌吩咐手下弟兄,他脸上的表情宛如初冬的寒霜,满是严峻。

不一会儿,熊熊大火,在山上燃起。

吕光趴在满是露水的草地上,纹丝不动,他双目中射出滔天怒意,这些监察卫军果然是来焚毁佛庙,杀死自己的!

适才他心绪难宁,刚要出殿下山,不料这几人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山道袭来,吕光唯有先躲在庙前这茂密的高树背后,暗中观察。

这些监察卫军全是修真者,耳聪目明,稍有风吹草动,就了然于心,因此吕光不敢妄动。

“大哥,这儿有脚印!”一名护卫军高声喊道。

火光冲天,如同白昼。这名银甲护卫仅离吕光一丈之远,他藏无可藏。

吕光身形一动,向着山中密林飞速奔去。

“哪里跑?追!”罗克敌瞪大眼睛,看见前方树林间一道身影快速闪过。

他魁梧的身躯灵活至极,宛如一条游动的草蛇,快若闪电,贴着草尖,竟是一纵数丈。

吕光回身一看,几名银甲护卫径直向自己冲来,已近在咫尺!

此刻,已是绝境,无处可逃!

……

“噗!”

黑夜,黑刀。

黑夜包裹着刀,刀连着肉。

吕光痛哼一声,脚下一软,身子摔倒在冰凉的草地上。

刀光一闪!

吕光看到自己肩膀处,血流如注。

滴滴鲜血将落叶染成暗红。

吕光双手撑地,满面恨意,他凝望着身前监察卫军,瞳孔紧紧收缩。

罗克敌踱着脚步,向吕光徐徐走来。

一步。

又一步。

每靠近一步,吕光的面色便苍白一分。

死,并不可怕。

但,吕光又怎能轻易死去?

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中州吕氏……还需要自己去拯救;那当年封印自己气海,夺走自己气运的靖道司司主,还须他亲手去复仇。

人杀人,强者欺凌弱者,这岂非是天经地义?

他不能死,也不想死。

他要变强。

他也要成为强者!

“少年,我与你无仇。要怪只能怪你的命不好。呵呵,别不甘心,认命吧!”罗克敌望着兀自在血泊中挣扎的吕光,神色不屑,冷笑道。

山风骤然变得喧嚣起来,树叶簌簌作响,连绵起伏,整个山林仿佛变成了一片波涛汹涌的黑色海洋。

此刻的吕光岂非也正如那飘浮在汪洋大海上的孤舟一般?

身似浮萍,命不由己。

在等待暴雨狂风的处决。

吕光面前的庙宇火焰滔天,肆意的火光将幽暗的夜空染成了一片血红,就如同他肩膀向外渗出的鲜血一般。

罗克敌挥起手中的雁翎刀,就要向吕光再度砍去!

黑暗中,一道白影如秋风吹拂,向那只举着死亡之刀的胳膊吹去。

罗克敌走动的身躯,突然定住,他只觉身体一轻,像是有什么东西离他而去。

“砰!”

等到他回过神时,他的脚下忽然多了一条胳膊,那断臂手中还紧握着一把刀。

“大哥,你的胳膊……胳膊……”

一名银甲护卫大惊失色,吓得魂飞魄散,吞吞吐吐的说着。

很奇怪,罗克敌知道这是自己的手臂。

可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或许是手臂脱离肩膀的速度太快,快的让他感觉不到痛楚。

鲜血自他肩处,汩汩流出。

罗克敌没有发出惨痛的叫声,更没有露出惊骇的面色,他紧紧的盯着密林深处。

“是谁?”

“滚出来!”

“敢暗箭伤我大哥!”

几名银甲护卫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们聚拢在罗克敌身旁,似乎这样就可以使得他们心中的恐惧减去几分。

风声呼啸,红烟滚滚。

树林里,缓缓飘来一道白影。

吕光忍住疼痛,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他即便**受伤,但神窍之中的念头仍然是活跃万分,他最先看见,那道白影竟然是一头猛虎!

一丈之长的白色猛虎,通体银白,白色的虎皮紧紧的覆盖在其周身,荡漾着一圈圈淡银色的波光,它额上的道道白纹,交缠在一起,组成一个‘王’字。

虎,素有百兽之王之称,凶猛有力。

所谓云从龙,风从虎,这头白虎行动间,虎虎生风,赫赫生威。

当年吕光在秦岐山脉中流亡数月,自然也是遇到过一些老虎,但那虎兽多是数尺大小,断然没有这般巨大的躯体。

白虎瞬间靠近,它的双眼呈赤色,处处透着灵巧和诡异,就像是人的眼神一样。

白虎其身白光四溢,瞳孔却闪着红芒。

“赤睛白虎!”

罗克敌捂着肩膀伤处,倒吸一口冷气,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

“兄弟们,速走!”

吼!

一声虎啸,山林震颤。

在罗克敌几人准备退后之际,那白虎一双赤瞳死死的盯着他们。

还没等他们做出动作,白虎庞大的身躯纵身向前,尾巴一扫,竟是刹那间将几人掀翻在地!

虽然隔着数丈的距离,但几名银甲卫军居然丝毫无力反抗。

罗克敌到底是遇事不乱,他身法奇快,身形晃动,竟是暴退数十丈,尔后身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虎有虎啸,犹如雷鸣!

几声长啸间,这头白虎,血盆大口一开一合,挥动虎爪,将倒在地上的几名护卫,竟是一个个生吞入肚!

“哦?罡气大成?小小的修真者居然还有如此保命手段。”那白虎尾巴摇动,一双赤瞳凝望着罗克敌一闪而逝的身影,它的双眸中散发着幽幽红芒,却是忽然之间口吐人言!

……

山雾缭绕,朦胧而静谧的林间一虎一人,遥遥相望。

场面异常诡异。

“妖怪?”吕光背靠大树,惊异不已。

“我不是妖怪,我乃修道鬼仙,名为虎力大仙。”白虎说道,“你不用惊慌,我见你刚刚开窍,进入道门,不忍你命丧修真者毒手之中,所以才出手相救。”

“鬼仙?”

吕光身躯一动,想要靠近白虎几步,陡然间他感到肩膀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连忙撕开衣服,将伤处包扎,制止鲜血继续流出。

吕光今夜研读《白骨流光观想篇》,其上就提到了‘鬼仙’一词。

他知道,神魂修道到达一定境界以后,便能够阴神显形,夺舍转生,此境是为鬼仙!

只是……禽兽也可修道到达此境吗?

吕光闻言,暗自思忖。

“你勿要大惊小怪,天地玄妙,非常人所能理解。”

白虎双眸微动,察觉到吕光惊讶的神色。

它侃侃而谈:“世间万物,皆可闻道开窍,修道成仙。花有花语,人诉人言,我自然也能学习你们人类语言,今夜我神魂显形,神游至此,也算你我一场缘分。”

“显形?”吕光惊诧连连,不过他也不再担忧有性命之虞,暗暗出了一口气。

“怎么,你连显形都不知道?你难道没有师门?”白虎问道。

吕光苦笑,唯有苦笑。他自然明白修道之路无涯无际,如若没有名师指点,单凭自己,绝对是瞎子探路,两眼一抹黑。

他沉思了一会儿,觉得这头‘虎力大仙’,对自己似乎颇有善意,故而诚意满满的说道:“望先生指教。”

“修道一途,首重师门传承。如今天下修真者把持神器,占据主流,数百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屠戮我道门中人。”

吕光知道大周立国以后,定下焚经灭道的政策。这三百多年,大周王朝不断的捣毁佛庙、屠戮道观,让人不再信仰仙佛,修道传承也几乎断层。

若非他自小家学渊源,有幸从前朝典籍的纪录上,得知那个曾经道门林立的时代,确实存在过,否则他真怀疑这修道成仙一说,是世人杜撰出的无稽之谈了。

他继续听了下去。

第七章 修道难,难于上青天

夜幕下,绵延不绝的群山间格外宁静,只是群峰耸立的秦岐山脉中,岑天巨树纵横交错,静谧之下,透出一种肃杀之意。

夜色如墨,薄雾笼罩下的一片密林深处,有一丛跳动的篝火,忽明忽暗。

噼里啪啦!

枯木黄叶燃烧时散发的火光,照亮了吕光专注的面庞。

他身旁盘卧着一头白虎。

正是那头自称‘虎力大仙’的修道高手,赤睛白虎。

“修道之境,重重如山,险象环生。欲要超脱成仙,非得是经历万般修炼。我韩千帝修道三百年,终至夺舍转生,位列鬼仙。然而,想要再进一步,却是难上加难了。”白虎语气悠然。

韩千帝!

吕光闻之,顿觉一股霸气袭来。

他现在才知道,这头赤睛白虎,是这位修道高手阴神出壳,幻化显形在猛虎肉身之上。

“众生疾苦,轮回不休,万物为了超脱生死,永恒不朽。于是亘古以来,世间便流传着两大类修行法门。其一为元气修真,称之为气功,以肉身为容器,承载天地灵气;其二就是神魂修道,称之为道术,而修炼道术的第一难关,就是神窍中生出神魂!”

“神魂?”

吕光瞪眼双目一亮,如此说来那《白骨流光观想篇》一定是一篇修炼神魂的无上道术了,否则自己断然不会如此快速的开窍入道。

“对!这就是修道第一境,神魂十重:开窍,灵光,阴神,入定,出壳,夜游,日游,显形,夺舍,神魂。每过一重,便能生出诸般不可思议之妙。”

“修道第一境?”

吕光一怔,既有第一,便有第二,他等着白虎继续讲解。

然而,茫茫夜色之色,这头白虎,却是用一双赤瞳默默凝视着天边那几颗闪着清光的星星。

“那第二境呢?先生。”吕光疑惑道。

白虎‘韩千帝’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他将视线定格在莽莽群山中,望着远方起伏不断的山林,看了半晌,才说出一段令人难以理解的话。

“神魂本是念头所聚,乃修道者本命神魂,身外化身,怎可毁去呢?如果毁去,不就会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吗?到底怎样才能成就神魂圆满,步入第二境呢?几百年来,道门凋敝,神魂高手无一幸存,道术传承也几乎断了。没有名师引路,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白虎语气低落。

许久之后,他赤瞳中蓦然放出一道红光,身躯一震,纵声狂笑道:“天意使然也罢,前方纵是无路!我韩千帝,也要闯出一条通天大道。只要有我韩千帝在。道,不消!”

“道,不消……”吕光拍掌佩服道,“好一个道,不消!”

……

山下边城,有间客栈。

灯火通明的楼上客房内,一对青年男女正在低声交谈,似乎在密谋着某件大事。

“师姐,多谢你来助我。那赤睛白虎乃白虎一族的异兽,本体杀伤力极大,很有可能已修炼成妖!单凭我一人,确实不太好对付它。有了师姐,这次足有十成把握了!”男子高兴的道。

“那赤睛白虎乃是不世出的虎中王者,浑身都是宝。尤其是那虎脑,炼制成丹,对我修真之人,裨益甚大。只是那虎头峰,在秦岐山脉内围,位置不明,若是我们这样埋头苦找,不知得浪费多少时日。”

“时间不等人,这赤睛白虎我势在必得。唯有如此,我才能快速突破境界。还有三年,就是十年一次的‘桃园会’。这次……我誓要扬名天下!”青年男子斩钉截铁的说道。

“秦骄,真不知为何你会对那天婵如此痴心,只怕你即便获得‘桃园会’第一,那天婵孤傲冷漠,恐怕也不会对你假以颜色……”

说话间,房门突然打开,从外闯进一个断臂壮汉。

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去山上破庙追杀吕光的护卫长罗克敌。

这对男女同时一怔,相望一眼。

“怎么会这样?”

秦骄身为一郡监察卫军的监察使,执掌数百修真强者,喜怒从不面露于色,可是当他看到罗克敌身上的鲜血之时,眼中还是露出了许多惊异。

“赤睛白虎!”罗克敌面色苍白,一手捂着断臂伤处。

秦骄眼中寒光迸发,他刚才吩咐罗克敌速去山上将那少年杀死,不想却是这个结果。

“那少年呢?”

“秦大人!属下一行六人,一路飞驰,将佛庙焚烧,本已擒拿住那少年了,不料在属下正欲将其格杀之时,那赤睛白虎,陡然现身,几个呼吸之间,就将我们击倒……只有我逃了回来……”罗克敌心有不忿,他断臂如此明显,这监察使大人,竟然对此一点不问。

秦骄的面孔很冷,英俊的面庞上那种淡然的神色,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狰狞阴狠之色,听到没有将那少年杀死的消息后,他的心中蓦然窜起一股无名怒火,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般愤怒。

“你细细讲来。”

站在秦骄身旁的青衣女子,在听到赤睛白虎四字时,漆黑的眸子蓦然一亮,她淡声说道。

罗克敌强自镇定,叙说着刚才在废庙前追杀那少年吕光时的一幕幕场景。

青衣女子心中虽有猜测,但听完罗克敌讲述的惊险景象时,美眸中终是露出了一丝疑虑,她思考良久,平静的说道:“师弟,此时进山,也不一定能马上寻到那赤睛白虎,看来须要禀报师门,以备万全之策,才能一击成功。”

……

篝火将要燃尽,山峦间雾气蒸腾,寒意入骨,东边露出一抹鱼肚白,天要亮了。

“前辈,您道术精深,傲气凌天,以鬼仙神通,阴神夺舍,可以说是毫无性命之忧。按说应该逍遥自在。怎么看上去,似有心事。”吕光见白虎良久不语,发问道。

“你有所不知。每一次阴魂夺舍,都会十分损伤神窍中苦苦凝练的念头,可谓是损人不利己。眼下我施展道术,幻化显形在我同族虎躯之上,还不算太耗心神。”

韩千帝顿了顿道:“因此,我才会历尽千难万险,投胎成人。因为世间所有的修行者,无论修道修真,都有三灾大难!而唯有人身,才有一线生机,能够躲过三灾。”

“三灾?”吕光听见这个词,眼皮一跳。

“雷、火、风,三灾利害,性命攸关。多少修行人,一朝成飞尘。”

白虎沉吟良久悠悠叹道。

“修真修道,乃夺万物造化,为天地所不容。”

“修行初始,天降雷灾击你,须要不见不闻,预先躲避,躲得过,寿增百年。”

“百年后,天降火灾烧你,这火不是天雷地火,而是‘真火’,自本身涌泉穴烧起,直至头顶百会穴,把苦修之功,一朝化为灰烬。”

“再过百年,又有风灾吹你,这风不是东南西北风,不是烈烈罡风,唤做‘阴风’,自心窍吹出,过百窍,穿丹田,终至五脏六腑,念头、肉身皆消,躲得过,成仙为圣。”

吕光听的心惊肉跳,惶恐不安。

雷灾。

火灾。

风灾。

三灾降临,生灵寂灭。

一旦开始修行,任谁也无法例外,唯有寻得妙法,施展道术、气功,才能逃过幸免于难。

原来步入道门,并非一帆风顺,还要经历如此磨难,才能得享神通自在。

白虎望着吕光微微皱起的眉头,笑道:“这三灾虽然厉害,但只要道术精进,也不是无法躲避。你刚入道门,还是一步一个脚印,踏步向前。莫要心生惧意,停滞不前。我三百年苦修,无畏无惧,你如今才是蹒跚学步的婴儿,还早得很呢。”

吕光听到白虎略带关切的话语,生出一丝亲切之感,感激的道:“多谢前辈!”

白虎‘韩千帝’似乎颇感欣慰,继续说道:“修道之人,极重缘分。今夜我神魂出游,偶遇到你,实为一段善缘。”

“前辈适才所言,为我拨开云雾,我刚入道途,苦无名师点拨,所知甚少。”

吕光谦逊有礼,语声真挚。

“先前我在旁暗中观察你许久了。你心智坚韧,遇事沉着,更对我不怕不惧,泰然自若,拥有读书人的气节。这份胆识、心思,比之大部分人都要强的多。眼下,我正有一事,想拜托于你。”

吕光听闻此话,脚步一正,目定神凝,忍着肩膀的疼痛,双手抱在胸前,拱手道:“不知前辈有何事吩咐?”

“我能闻道开窍,修炼成妖,成为鬼仙,这也多亏当年有得道高人能为我日夜讲书说理。”白虎接着说道,“我白虎一族,世代居于这秦岐山脉中,如今却所剩无几了,能修炼成妖,化为人形的白虎,更是万里挑一。因为要使草木鸟兽,神窍打开,非得是有修道者在旁昼夜不休的讲道!”

吕光一愣,万物皆可修道,这他是知道的。

只是说书讲道,就能使生物生出灵智、神窍打开一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不免好奇。

“我看你是个读书人,正想请你为我白虎一族,讲经说道。”白虎‘韩千帝’望向远方那座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峰,赤瞳中闪过一抹温柔。

那座山峰,是他的故乡,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

峰似虎头,故名虎头峰。

第八章 下山

篝火渐渐熄灭,东边朝阳已出。

山风如同少女温柔的双手,轻柔的拂动着群山。

这一天一夜吕光经历了太多诡异之事,他仔细聆听着白虎的每一句话,修道……这是他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世界,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新奇。

开窍,灵光……修得神魂,位列鬼仙。

神魂十重,每一重所产生的玄妙,都使得吕光无比向往。

但最让吕光惊讶的,还是在听到白虎‘韩千帝’这番话后。

人给禽兽讲书说道?

吕光闻言微惊,没有登时答应。他迟疑着道:“承蒙前辈抬爱,但我初入道门,境界卑微,又如何能够讲经说法呢?”

“况且……”

“修道者讲究的是一往无前,痛快淋漓!有话直说。”看着少年有些疑虑的表情,白虎‘韩千帝’有些不悦的道。

吕光终是觉得不能就这样匆匆离去。

他自知身份敏感,自己目前实力微弱,天下十九州,纵然广大无际,也断无他安家立命之地,再者邋遢老道素日待他不薄,更不能放任不管。

他犹豫再三,终是实话实说道:“那监察卫军逃走一人,断了一臂,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还有,他们还抓走了与我在佛庙相伴度日的一位修道人,将其囚在山下城中大牢。”

“哈哈……我当是什么难事。正好我也要去城中采办些一应用物,就顺手帮你了解此事吧。”白虎‘韩千帝‘呵呵笑道。

“如此甚好。”吕光心中安定了下来,向白虎施了一礼。

“待我幻化回本来面目。”白虎‘韩千帝’赤瞳一闪,虎口微张,林间顿时升腾起朦朦红烟。

红烟消散,那巨大的赤睛白虎已是消失不见,转而站在原地的却是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

吕光瞪大眼睛。

眼前这个男子剑眉星目,气质高贵,那种孤傲凛然的味道在他身上展现的是淋漓尽致,像是常年身居高位的贵族子弟。

“道术玄妙,竟是可以随意变化?”吕光喃喃说道。

“此非变化之术,乃是我神魂念头幻化而成,迷惑人的念头而已。你还没有开具法眼,所以被我迷惑。我本体远在离此数百里的西陵郡郡城之中。这是我三百年苦修,投胎转世在俗世的躯体。”

“幻化之象……”

吕光点点头,昨夜他与韩千帝纵谈一番,也知晓修至神魂第九重夺舍一境,便能阴神念头脱离肉身,投胎转世。

“光阴荏苒,转眼已二十七年了,还是这人身舒服。红尘俗世,最是易生心魔,难怪那九尾狐仙会贪恋人间繁华。”韩千帝伸了个懒腰,长吁一口气,幽幽叹道。

吕光留心,二十七载,那这白虎‘韩千帝’也不知投在何家,观他现在面目器宇不凡,雍容气派,定然也不是寻常百姓人家。

“九尾狐仙?虎力大仙?”吕光也看出韩千帝心生感慨,他侧耳倾听,心中暗想,看来这天下十九州,像他这样的道术高手,也并不是绝无仅有。

韩千帝看到吕光身子单薄,衣衫破旧,开口说道:“我们速速下山进城吧。我阴神出壳,不能超过两个时辰。你一夜未眠,精神萎靡,想必也是饥饿难耐了。”

说到吃食,吕光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皮。

确实,一天一夜滴米未进,又吹了一夜冷风,如非危机不断,强撑至此,恐怕立刻就得病倒。

咕咕咕~~

吕光饥肠辘辘,肚里发出一阵叫声,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哈哈!人身最是奇妙,也最是脆弱不堪。那监察卫军,甚是难缠。未免多生事端,你就暂且化成我的小厮吧。”韩千帝爽朗开怀笑着,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包袱,递给吕光。

吕光接在手中,打开一看,青衫小帽,却是家丁杂役的打扮,还有一张精巧逼真的人皮面具和一些银两。

……

山下边城。

青溪城。

这座小城面积不大,但在西陵郡极西之地,属于大坤侯国云州管辖,更是西出关隘,通往西秦侯国的必经之地,因此这里人口颇多。

此刻虽天色尚早,但街上小贩却已纷纷出摊。

大街上,热闹非常。

“包子,刚出笼的新鲜肉包子。”

“炊饼。不酥不要钱。”

“公子,您来碗羊汤?暖暖身子。”

一个白衣翩翩的青年公子,玉佩及膝,身后跟着一个眼神明净的小厮。

那小厮每路过一个摊位,眼中的光芒就增加一分。

“这城中最好的粥铺在哪?”白衣公子向一位小贩问道。

“喏,拐弯儿就是,万兴粥铺。”

小贩满脸羡慕的看着华贵非凡的青年公子,笑呵呵的说道。

那万兴粥铺的莲藕肉馅儿的包子,最是诱人,每日都是快马扬鞭,从扬州运来新鲜莲藕,一屉半两银子呢,抵得上寻常人家吃二十顿了。

吕光眼睛更亮。

万兴粥铺的包子,他曾有幸吃过几次,真是美味无比,比之年少时他在京都洛阳三味居吃的也不遑多让。

“这人是谁?外地来的。”

“还能是什么人?一看就是有钱人呗!

“还别说,咱们这边城别看穷乡僻壤,路过的大人物可真不少,昨天西陵郡城的监察卫军……”

周围小贩议论不止。

……

白衣公子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来到一栋楼前,他抬头一看,黑色牌匾上,写着‘万兴粥铺’四字。

这里是边城最大最好吃花费最高的粥铺。

“二位~~楼上请!”小二眼力劲儿十足,眼见白衣公子身着绫罗绸缎,他更是卖力的吆喝道。

此刻,粥铺生意正旺,一楼宽敞的大厅,已坐满了人,熙熙攘攘。

肉香、粥香、女人身上的胭脂香,各种香味混合在一起,让那小厮不禁食指大动。

楼上更加宽敞,白衣公子和青衫小厮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正对街市。

“坐。”白衣公子向身后的小厮示意道,“你想吃什么,随意点来。”

小二有些嫉妒,一个下人也可跟主人同桌共餐,这可比我的命强多了!

“一屉冬笋酱肉、一屉莲藕鲜肉、一屉猪肉大葱……”小厮也不客气,一点儿也不陌生。

白衣公子看着吕光笃定认真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

他心中突有所悟,暗暗想道,人不愧为天之骄子,智慧无穷无尽,饿了便造出美味吃食,困了又打造出精美牙床,冷了便建造出美轮美奂的琼楼玉宇。

“好嘞!您二位稍等。”

小二擦了擦汗,这小厮点的还真不少,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的饿死鬼托生,跟山上废庙里那一月来一次的教书小先生一般无二。

小厮凭栏俯望,街上行人如织。

一年多来,这边城集市上的人,大多与他相识。要他就此离去,还真是有些恋恋不舍。

不一会儿,一屉接一屉的包子上了桌。

“快吃吧。”白衣青年公子,笑声道。

吕光闻言心中一暖,饿了一天一夜。再也没有比这句话,更能让他动容的了。

“你们听说了没?昨夜郡城的监察卫军,把山上的佛庙给烧了!”

“适才我家虎子去上早课,回来给我讲了。那么大一间佛殿,都化为灰烬了。”

“哎!可惜了。那小先生虽然心思多了点,但素日待人是极不错的。”

“我看没这么简单。听县衙班头说,那邋遢老人,是个修道者,正关押待审呢。好多监察府的人看着,马上就要当街处斩呢!”

“不会吧?就那老者还会修道?”

正吃着,旁边一桌的客人在低声交谈。

吕光自从神窍打开之后,耳目变得极其聪敏,他留意听着。

白衣公子眼睛一动,淡声道:“把帐付了,我们走。”

刚才韩千帝,也不知从哪变出许多银钱。

吕光随身装在包袱内。他从中摸出一锭银子,足有数十两,放在桌上,道:“不用找了。”

吕光想起自己一年来都省吃俭用,日夜为生活所迫,此时这般奢华,他不禁一笑,心中却是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满足感。

他步入道途,将这银钱,看的也没那么重了。

……

青溪城,县衙大牢。

“是罗护卫长!您不安心养伤,怎么来这大牢了?”一名银甲护卫望见来人,他神情有些恍惚,看不清罗克敌的脸,他只是觉得来人就是罗克敌,他赶紧上前几步,躬身说道。

‘罗克敌’身材魁梧,银色盔甲紧绷绷的罩在他的身上。

尽管他已断了一只胳膊,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小瞧他。

这队护卫军里的每个人都知道,罗克敌身为一队监察卫军的护卫长,手上不知染过多少人的鲜血。

‘罗克敌’的眼睛紧紧眯着,细如一片柳叶,冷冽的目光从中溅射出来,他盯着牢房内的那位老者,冷声道:“监察使大人令,这老叟,私学邪法,带回郡城,斩首示众!”

‘罗克敌’站在黑暗的牢房内,犹如一个挥舞着镰刀的死神,浑身杀气逼人。

“斩首?”

牢内的一位老者,在听到这句话。他整个人像是忽然被抽了一鞭子似的,犹如木石,全身凝住,一动不动。一粒粒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滴了下来。

第九章 死别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老者神色慌张。人越老,越怕死!

他自然也不例外。

‘罗克敌’寒声命令道:“速速打开牢门,我要将此人先行带回郡城。”

“是。”

“咔嚓!”

牢笼的铁门,打开了。

“将锁链去了。”‘罗克敌’再道。

一旁的银甲护卫怔了一下,有些奇怪,但还是遵命将老者的锁链给打开。

“走吧。”‘罗克敌’背着一只手,率先向外走去。

邋遢老者被那个随罗克敌一起进来的银甲护卫押着。

一行三人,出了大牢,走街转巷,一路向西,没过多久,就走至边城郊外。

老者心中万分奇怪,只有这两个人押送我,也太儿戏了!况且,这方向也不是通往西陵郡城的,向西乃是去往秦岐山脉,西秦侯国领地。

“道长!”

“你是?”邋遢老道还没反应过来,望着眼前的‘银甲护卫’,神情懵懂,他只觉此人声音十分熟悉,“吕……吕光?”

走在前面的‘罗克敌’转过身来,口中念诀,老道只觉心神一阵恍惚,双眼微闭,再睁开时,眼前便站着一个青衫少年和一个白衣翩翩的青年公子。

“吕光?是你!”老道喜形于色。

……

“传监察使大人令,将牢房内的那老叟,就地格杀!”

罗克敌一夜未眠,处理完断臂伤口之后,他便陷入了对那赤睛白虎的无尽恨意之中。他堂堂一名护卫长,掌管着二十人的监察卫军,居然丧失了一条胳膊,这让他以后如何修炼气功,更上一层楼。

都是那少年……还有这老家伙!

一想到差点儿命丧昨夜,他气儿更是不打一处来。

幸好,秦大人英明果决,也不用等将那老叟带回郡城审讯了,管他是不是修道者,格杀勿论就完事了,宁可杀错,不能放过。

“罗护卫长,刚才你已经将那老者带走了啊?”一名银甲护卫望着刚刚离开大牢的罗克敌,十分诧异的说道。

“什么?!”

罗克敌膝盖一软,差点儿没栽倒在地。

他听完看管大牢的几名护卫将刚才之事讲述完毕后,脸色极度阴沉,咬牙切齿的道:“是修道者施展幻化之术,迷惑了你们的念头!”

“幻化?迷惑念头?”

“不会吧!咱们可是修真者啊!灵气充盈,心念端正,怎会受邪道迷惑?”

“你们知道个屁!一般的修道者,阴神幻化,不过是迷惑一些没有见识的村妪山妇,但道术高深之人,别说迷惑你们,就连是我也难以分辨真假!”罗克敌气急败坏的骂道。

几名银甲护卫,听闻此话,均是默默无声,大为失色。

罗克敌恨恨的看了几名护卫一眼,转身出了大牢,纵马狂奔,一路回到客栈。

……

秦骄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要养足精神,以应对那赤睛白虎,昨夜他听了师姐之言,没有冒然进山。虽然他对自己的实力十分自信,但小心些总归是好的,他自视甚高,不能轻易返险,自然是要将一切都安排的稳稳当当。

他在等,等师姐从师门中带来的那把剑。

有了那把剑,他就没有一点儿后顾之忧了。

啪啪啪!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门外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秦大人,大事不好了。有高人用阴神幻化,迷惑了牢中护卫,将那道人救走了!”

秦骄面无表情,冷声道:“进来。”

罗克敌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个仔仔细细。

秦骄听完,点点头道:“追!他们定然是往山里去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小小的修道者,竟敢出来迷惑人心,该死!”

他面色阴晴不定,吩咐道:“走!带上所有护卫。有可能就是昨夜那赤睛白虎所为。”

罗克敌应声称是。

……

郊外,山下。

白衣青年看着面前二人团聚的情形,面露笑容,他望着东方朝阳,淡声道:“时辰到了。我阴神要回归本体了。”

说罢,红烟骤起,那白衣青年在烟雾中慢慢消失。

烟消云散之后,原地只剩一只猫咪大小的老虎,毛色如玉。

吕光只听得脑海中浮起一道虚无缥缈声音,直入他神窍念头之中:“你跟着小白,它自会带你去往我族圣地虎头峰。我有要事须办,过几日再去看你。”

吕光明白,那虎力大仙‘韩千帝’此刻已阴神离去。

他好奇的看着草丛上的白虎,原来这才是昨夜那‘赤睛白虎’的本体,他已经知道,没有打开法眼的修道者,无法识破幻象。

白虎蜷缩在草上,浑身雪白,脑袋圆滚滚的,一双红色眼睛中透出无尽灵光,它‘噌’的一下,厚厚的脚垫在草上一点,顿而窜到吕光肩上,尾巴翘起,还长长的伸了个懒腰。

这……

吕光讶异,这白虎好像通晓人性,跟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它实在太过娇小,圆圆的一团,身子比普通的猫咪还要小上几分。

“小白?”吕光想到韩千帝称呼的这只白虎的名字,下意识的说出口来。

只见这白虎胡须微颤,竟是不住的在点头。

“唔~~”

白虎葡萄大的赤瞳中流露着灵动乖巧之意。

“你是猫还是虎啊?”吕光哑然失笑道。

……

邋遢老道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的是目瞪口呆。

他瞪了吕光半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没想到,才仅仅分别一日,吕光就有这般奇遇。

看刚才那白衣青年,一定是道门高手。不过,他和吕光是怎么相识的?

邋遢老道自己攥着那本《白骨流光观想篇》,苦苦思索了将近三年,却是才堪堪开窍步入道门,吕光居然一夜闻道开窍。

羡慕。

老道异常羡慕,但也为吕光真心感到高兴。

“道长,我们得速速离开此城。这是那本经书!”吕光取出包袱,将那本道书递给老道,他心知此书乃是修炼神魂的无上道术,但是他仍旧打算将其物归原主。

老道将那道书推到吕光手中,他摇了摇头道:“这道书我看了三载有余,却是没有半点寸进。你一夕闻道开窍,可见是修炼道术的天纵之才,还是你拿着罢!”

老道恳切至诚的语气,让吕光大为感动。

他与老道相识仅仅一年,虽说在山庙中相伴度日,有些患难与共的意思,但还远没到可以互诉衷肠的地步,要不然老道也不会瞒着自己偷偷观摩这本道书。

不过吕光也可以理解,靖道司对修道者刑罚严厉,一经发现有人修炼经书道义,就会凌迟处死,死无葬身之地。

吕光眼见老道赤诚之心表露无遗。他倒有些惭愧起来,毕竟他的身份来历,向老道隐瞒了那么久。

“道长……我…”

吕光心里这般想着,只因去年的那场惊天变故,使得他年少的心灵,对任何人都是暗暗防备。

但老道这时被吕光从牢狱中救出,真心换真心。因为如此珍贵的道书,是无论用多少金银财宝,都换不来的。

这可是修炼神魂,能窥探长生之谜的无上道书啊!

邋遢老道呵呵一笑:“赶紧收起来吧,忘了告诉你,这本道书并不是完整的。当年我偶然之际寻得,这本应该只是其中一册……”

正说着,吕光肩膀上趴着的小白,忽然睁开眼睛,赤瞳中迸射出点点红芒,它低低的吼了声。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吕光登时反应过来,向对面密林望去。

尔后只听得秋风呜咽,枯叶泛黄的山林间,隐隐有嘶鸣马声传来。

“道长,快走!”吕光突然大声吼道。

秋阳明媚,风吹叶动,电光火石间,一根在阳光下泛着寒芒的箭矢,带着破空之声,飞速袭来!

嘭!

箭!

箭尾犹在震颤!

箭矢没入一颗树上,羽箭嗡嗡的抖动不停。

看着钉入树干尺许的羽箭,吕光与老道二人纷纷身形闪动,但这速度已经超越了肉身极限的力量,可箭来的更快!

吕光只觉背后羽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甚至几根飞箭还擦着他头顶的发梢,以迅雷之势,倏然驰过,他本来昨夜就肩膀受伤,这时跑动间,挥动双臂,疼痛难忍,身法也是没有常日那么灵敏。

嘶!

几根断发在阳光下随风飞舞。

“吕光……小心!”

邋遢老道在吕光身后,眼见一支冷箭,闪电般破空射来。

他拖着老迈的身体,奋力向前一跃,这速度甚至超越了虎豹,谁也不知道他的力量从哪涌来。他只知道,要挡住吕光。

噗的一声闷响。

吕光飞奔的脚步霍然停下,他回身看到老道捂着胸口,鲜血自他眼中、口中、鼻中,一齐往外涌出。

老道直直的倒在吕光怀中,鲜血汩汩,自他胸口流出,他的眼神绽放着最后一丝神采,像是想起了人生中最令他记忆深刻的美妙记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呢喃着道:“吕光,快走……快走,我章渝一生凄苦,本想寻仙访道…记得…记得帮我去秦山郡城墨家……墨家、墨、墨小瓶,她是我孙女儿……小瓶……”

吕光蹲在地上,看着气绝身亡的老道,他眼眸通红,转头怒喝道:“靖道司!”

无数箭矢眨眼即停,老道的鲜血将草丛染成一片紫色。

哗哗哗!

不消片刻,射出羽箭的人,就已奔袭至吕光身前,将他团团围住。

这些人均是身着银色盔甲,阳光照耀其上,散射出冷冽的寒芒。

就如同吕光现在的眼神一般!

那为首的银袍公子,正是云州西陵郡监察卫军的统领,秦骄!

秦骄骑着高头大马,他低头俯视着这青衫小帽的少年,眉毛耸动,淡声道:“跑?你们逃不出我的掌心。”

第十章 逃出生天

秋叶翩跹而落,几片泛黄的枯叶,盖在邋遢老道直勾勾的眼睛上。

吕光没有动。

他抱着老道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蹲在地上纹丝不动,但他心中的杀意却有如江海翻腾,波浪滔天!

青鬃马背上那颐指气使的银袍青年,就是昨日突来山庙的监察使。

“靖道司……靖道司……靖道司!”吕光双目通红,转头盯着那青年,嘴唇微微颤抖,不住的重复道。

秦骄骑在马上,原本风轻云淡的脸庞上,蓦然显现出层层寒意,他目光灼灼,阴声道:“果然如此。你知道我们的身份。我就说你们一老一少,蜗居在这边城小庙,十分奇怪,原来却是修道者!”

“你师承何门?是青峰观?金禅寺?”

“昨夜那赤晴白虎身在何处?”

“刚才是谁救了这老道?”

“给我从实招来!本公子让你死个痛快!”秦骄连连发问,步步紧逼。

吕光沉默不语。

“大人,跟他废什么话,让我一刀结果了他!”罗克敌与其他银甲护卫,将吕光围的是滴水不漏,他心中怒焰沸腾,昨夜丧失一臂,这小子是始作俑者。

他怨毒无比的盯着吕光,他看的出来,眼前这少年最多是初入道门,还不会什么道术玄法,没有威胁。

秦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点头道:“杀了他!”

罗克敌纵身下马,一手拎着雁翎刀,瞬间欺身道吕光面前。

吕光脑海中闪电般转过无数念头,从洛阳到秦岐山脉,再到这边城,十六年间的种种往事,一一浮上心头。

他曾是洛阳吕氏一族年轻一辈,最为惊才绝艳的修真者。

六岁开脉。

……

十二岁练就先天罡气!

儿时,合家上下,视他如宝,捧在手心。

童年,父严母慈,天纵之资,刻苦修行。

那时,在他年幼的认知中,他本以为自己长大后,修成一身玄奥气功,有能力改变家族被幽禁封锁的命运,他也以为一切都会如他所想的那般去发展。

然而,在去年夏天的那个夏夜,从那颗拖曳着金光自天穹坠下的流星出现在府邸之后,一切都变了。

……

吕光陷入久远的回忆中。

他双目微微闭着,眉头紧蹙着,他很痛苦,只因他有太多的遗憾!

罗克敌一步一步的靠了过来。

死亡的腥臭味道,扑鼻而来,离吕光越来越近!

罗克敌阴笑着。

“呜!”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虎啸,响彻山林!

刹那间,一团宛如圆饼大小的白影,从吕光怀中陡然窜出,在飞行的过程中,那微小的影子,闪着刺目白光,渐渐放大,尔后落在地上时,那白光包裹之下,赫然是一头白色猛虎!

“小白!”吕光目中涌出喜色,怎么把这头赤睛白虎给忘了。

“嗖!”

白虎行动迅速,动作十分灵活,它前爪一伸,将吕光往虎背上一抛。

吕光心领神会,紧紧抱着白虎脖子。

白虎纵身一跃,朝着罗克敌奋勇扑去,它伴着风声,虎爪凶狠有力。

虎爪紧紧抓在罗克敌的脖子处。

“大人……救我……“罗克敌哽噎着求救道。

快!

这一幕只在呼吸之间,快若流光!

围在一旁的一众银甲护卫,皆是面露骇然之色,他们目中均是闪出浓浓的难以置信之色,他们甚至全部愣在原地,没有做出丝毫动作。

罗克敌尽管一直都在刀尖上舔血活命,可那毕竟面对的是人!

此时面对这昨夜给了自己重创一击的赤睛白虎,心中也是涌起万分恐惧,手脚不听使唤。

这白虎凭空冒出,虽然身形比之昨夜的小上几圈,但这速度……简直是骇人听闻!

这白虎瞬息之间一个飞扑,就将自己擒拿抓住。

他此刻断了一只胳膊,身体本就虚弱。罗克敌双脚飞踢,‘砰砰砰!’使出浑身解数,踢向白虎肚皮,不想气力却是仿若泥牛入海,毫无用处。

刀。

刀也掉在远处。

罗克敌这时根本已无力反抗,他的脖子被虎爪紧紧的攥着,只要对方稍加用力,自己就会气绝身亡!

“赤睛白虎!”与此同时,秦骄最先镇定下来,他声音激动。

紧接着,他双脚一蹬,瞬间腾空站在马背上,手握银剑,飞速向白虎刺来。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灵气波动,从秦骄身上骤然爆出,山林间顿时升起一道道无形的气劲,汇聚在银剑之上,向白虎激射而来!

罗克敌目中露出强烈的惧意,他怕死,他只能焦急的呼喊:“大人……救我。救我!!”

“喀嚓!”

白虎双爪用力一攥,罗克敌脑袋与身体裂成两半,应声而亡!

秦骄神色冷冽,看也不看变成一具尸体的罗克敌,他的身形随着银剑,继续向前!

吕光骑在虎背上,眼见小白一息之间,将这三番两次追杀自己的罗克敌轻而易举的杀死,顿时也长吁了一口气。

但这时眼见秦骄飞驰而来的身影,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神色大惊:“这是……御气!”

吕光立刻觉得劲风扑面,压得他难以呼吸,道道无形气息,好像一把把刀子,割的他脸颊生疼。

“小白,快跑!”

吕光忿恨自己此刻没有实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在眼前发生,他能感觉得到,若是这一剑刺在小白身上,定然使它难以活命。

白虎像是也知道这一剑的厉害,它双爪连连蹬地,连忙向后闪避,退了足有数十丈。

一剑刺空。

秦骄目光闪烁,丝毫不怒,他目中露出更加癫狂的喜色:“赤睛白虎,果真得上天眷顾。单凭肉身,就有如此实力!那我是更加不能留你了,快快束手就擒,为我入药成丹吧!”

“受死!”

秦骄身法一动,这速度竟是比之刚才白虎那速度还要快上几分,他握着银剑,剑光在秋阳的映照下,化为一道道金灿灿的利芒,挟着劲风,再度向白虎袭来。

这一次速度更快,眨眼就要将白虎与吕光一同杀死在剑下。

“吼!”

白虎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它的双瞳鲜红似血,它的白色虎皮上,也瞬时显出一根根细若游丝的红线,紧跟而来的是,它整个虎躯,仿佛变为了一根飞箭!

“噌!”

白虎驮着吕光,身形晃动,化为白光,向着密林深处极速遁去。

周围所有银甲护卫都看到了罗克敌惨死的情景,他们自知实力低弱,竟是没有一人再敢上前去封堵白虎逃窜的路线。

秦骄万万没有想到,这赤睛白虎竟然还有如此逃命绝技,转瞬间,那速度飙升到了极致,比自己的剑,还要更快。

“射箭!”

秦骄大吼一声,一众银甲护卫,纷纷从震撼中惊醒过来,弯弓搭箭,箭矢如瀑,向密林射去。

然而,那白虎跑动的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羽箭一根根的全部落在白虎留下的脚印上。

秦骄追在最前方,眼看那赤睛白虎只要再过片时,就要消失在视线之中。

“一群废物!”

他狠狠的骂了一声,双腿连环,蹬在草地上,中间没有任何的停顿,这一刻,他也使出了全部力量,调动体内灵气,将速度又提高了一分。

但那白虎,却越来越快,顷刻间,竟是化为了一团白芒!

快!

秦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焦急的神色,他不再像之前那般云淡风轻了,这种挫折,他还是第一次碰到,速度方面,也一直都是他引以为傲的。

秦骄更怒。

他忽然止住脚步,细长的眉毛下面,那双眼眸中迸射着丝丝凌厉寒光,他遥望着在林间窜动不停的那道白影,深吸一口气。

只见他的身体四周,顿时浮起一层缓缓流动的水雾,如烟似云,将他的身躯包裹在内,他单手执剑,大喝一声:“水云剑气!去!!”

“咻!”

下一刻,那把银剑,剑尖之上,发出一道如有实质的气团,竟是如同离弦之箭,快若闪电的向白虎飞去,尔后那气团在半空中又凝成了一道针芒,似是水滴,挟带着澎湃气劲,直上直下,以雷霆之势,快速射去!

白虎狂奔不停。

它似是也感觉到了身后呼啸而来的危机。

吕光觉得脊背一阵发凉,浑身汗毛竖起,危险!

他一动不动的趴在白虎背上。

“吼!”

伴随着一声虎啸,吕光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白虎身躯发出一阵剧烈的颤抖,吕光回身一看,只见离他三寸之远的虎背上,莫名的出现了一道碗口大小的伤口!

“小白!”吕光大呼。

“呜!”

小白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但它行进的速度,却是骤然暴涨,这一刻,它也知道,唯有跑……只有跑,才能逃出生天!

白影闪动,终是从秦骄的眼中消失不见。

秦骄见自己全力一击的‘水云剑气’并没有将那白虎留下,心中又惊又怒。

赤睛白虎……

还有那少年是叫吕光吧?

你们,你们都得死。

都得死!

秦骄止住身形,向山林眺望,目中浮起深深的寒意。

第十一章 采灵参的小姑娘

山林上空澄净无云,然而秦骄此刻心中却阴雨密布。

那道白影早已彻底的消失在密林深处,不知踪影,他森然冷冽的眸子里闪动着浓浓怒意,他身份尊贵,乃中州世家大族出身,一身气功更是承自中州修真大宗‘云阳剑派’之传。

他从未受过如此打击!

秦骄紧握着手中银剑,剑,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动着粼粼光芒,冷冽凛然。

他的心也很冷!

元气修真,乃世间修行正道,他自幼便得自家郡府所豢养的供奉门客开蒙授业,七八岁时就已打通任督二脉,开具气脉,纳天地灵气于己身。

炼气十层,他已达到第五层御气一境的巅峰。

此刻眼见吕光这蝼蚁一般的边城少年,不过才堪堪步入道门,竟是骑着那头奇异珍贵的赤睛白虎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走,这简直就是他修真生涯中的耻辱!

一念及此,他暗下决心,双眸盯着那无边无际的密林,冷声道:“那赤睛白虎是我的!”

……

吕光心有余悸,惴惴不安,他没料到这靖道司中最为常见的监察使,居然会有如此本领,竟是可以施展剑气攻击。

这种境界,在元气修真一途中,被称为:御气!

他回忆着当年跟随父亲修行时的情景。

“光儿,你要记得,气欲足兮身为本!你要想成为修真者,就必须先拥有强壮健康的身体,这样才能开辟气脉,踏入修真一途。元气修真,乃是纳天地灵气为身体所用。炼气十层,层层如山!你要切记……”

那个伟岸的身影,严厉的声音,不断的在吕光脑海中浮起。

那些遥远的画面在吕光记忆中一一呈现,使得他无比怀念。白虎行进间不断发出吼叫,似是痛苦万分,吕光连忙压下起伏不定的心神,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耳畔风声呼啸,巨木高树在他身后快速倒退着,也不知就这样奔跑了多久,白虎窜动的速度终于是放缓了下来。

白虎慢慢的卧倒在地,再也无力挪动半分。

它似是疼痛难忍,虎躯不住的颤栗,吕光从虎背上跌落至地,他看白虎这个样子,十分心疼,连连呼道:“小白,小白!”

唰!

白虎硕大的身躯,转而又化成了一只小小的‘猫咪’,之前那炯炯有神的赤瞳里,也全然再无半点色彩。它眯着眼,不住的低吼呻訡着。

小白背上那个肉眼可见的血洞,丝毫不见鲜血溢出。它白玉似的背上,只有这个拇指大小的黑洞,这血洞好像蕴藏着无尽黑暗,在向吕光耀武扬威。

吕光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过了片刻,小白像是昏睡过去,不再哀痛吼叫,林间光影绰绰,微风拂动,一片死寂,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

吕光抱着身如猫咪大小的白虎,忽然间,山林深处有断断续续的歌声传来,清脆悦耳:

采灵参的小姑娘

背着一个大竹筐

清早光着小脚丫走遍树林和山峰

……

她采的灵参须子最长

长得像爷爷的山羊胡

……

清澈透亮的嗓音,在峰峦间飘拂回荡着。

这里已十分靠近秦岐山脉内围了,再翻过几座山峰,就是西秦侯国境内,如此深山老林,居然还有行人?

吕光紧皱眉头,纵目向密林望去。

谁不知秦岐山里的灵参灵

她却不肯尝一尝

盼到回家的那一天

啦啦箩啦啦箩啦啦箩

……

歌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一个娇小身影,蹦蹦跳跳的向他这里走来。

一边蹦,一边唱。

阳光洒落下,红影闪动,离吕光越靠越近,却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女孩。

她人很小,扎的头发却很长,两个麻花辫垂在胸前,她背着一个大竹篓,那竹篓跟她差不多高矮,把她娇小的身躯整个覆盖住。

她边跳边唱着:采灵参的小姑娘……灵参能治千百病呀。

她就这样从吕光身旁蹦蹦跳跳的走过,竟是像没有看见吕光这个大活人一样。

吕光眼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小女孩儿,一晃间就出现在这密林中,心中别提有多惊诧了。

小姑娘,与他擦肩而过,歌声不停,小小的红鞋在落叶上轻轻摩擦着。

女娃红衣飘飘,声音稚嫩中充满童真,但她身上却处处透着怪异!

吕光将小白轻轻的放入怀中,顿时出声呼喊:“小姑娘,你采的灵参是可以治病吗?”

那女孩似是没有听到吕光的声音,她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着。

“小姑娘,我跟你说话呢!”吕光不由得急声道。

那红衣女孩微微转头,双目乌黑,眼珠滴溜溜的乱转,她娇俏的小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嘴里咬着一根白皙手指,模样说不出的可爱惹人。

她很是抱歉的说道:“大哥哥,我早看见你了。”

“咦?小妹妹那你怎么不理我啊?”吕光看到这女娃让人十分怜爱,心中升起一抹柔意。

“师父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小女孩低着头,闷闷的说道。

“小妹妹,哥哥不是坏人。我听到你唱歌,你说你采的灵参能治百病?”吕光惦记着刚才小姑娘口中所唱的歌声,小白还不知伤势如何,他也略懂药理,但此地偏僻,苦无灵草妙药能医治小白的伤口。

“嗯!小花看你也不像坏人嘛!你的眼神骗不了我。”

小女孩抬起头,睁大眼睛,她细细的打量着吕光,十分骄傲的拍了拍胸脯,像是也认同了吕光所说的话,

“小花?”

“嗯!我叫红花!是师父给我起的名字。好听吧。师姐们可喜欢跟我玩耍了。”小女孩兴高采烈的向吕光说道,说着说着,她不知怎的,小小的脑袋也低了下去,语气忽然变得忧伤起来,“可惜,最疼爱我的小师姐生病了。不能陪我玩了……小花不跟大哥哥你说啦,我还要给小师姐去采更多的火灵参呢!”

火灵参!

前朝有一位精通药理的奇人李东璧,著有《本草经》一书,上面记述了山间一应能入药之花草精木,这本书也成为了后来学医之人,必须研究的医书。

吕光年幼时,被父母逼着读书,他阅览古书,最喜欢那新奇怪异之事。

这《本草经》一书,并不是单一介绍药材、花草,而是李东璧将他数十年游览周朝河山的所见所闻,以笔记之。

因此,他对火灵参印象深刻。

这味参药,一般生长在极冷之地,根须呈赤色,三寸长短,极难觅得,虽不如传说中的那千年灵参有起死回生之效,但也是灵妙异常,常人服下,能固本培元,补血驱寒。

没想到,这莽莽秦岐山脉中,居然也有这等灵药。

小姑娘看见吕光陷入沉思,她眼珠一转,脑袋左右摇着,继续唱歌,两个麻花辫一晃一晃,脚步挪动,向前走去。

“小妹妹,等等!我……我家猫咪受伤了,你的火灵参,可以卖给我吗?”吕光站起身来,快步追上这女娃。

小姑娘将竹篓从背上取下,一把抱住,两只小手紧紧的搂着竹篓,俏脸上笑容不见,戒备十足:“你要抢我的灵参!哼,我师父就在附近,你要敢抢我的灵参,我师父一定打的你满山找牙!”

“小妹妹,不不,你误会了。大哥哥家的一只猫咪受伤了,听你说这灵参可以治病,我想买。”吕光将小白从怀中掏出,他也不怕这小姑娘认出这灵异奇特的白虎。毕竟此时的小白,在寻常人的眼中,就跟一只家养的白猫外形一样,只是身子要小上几分。

“小妹妹,你看。”吕光说着,弯下腰抱着小白,将其在小姑娘眼前晃了下。

“哇!”

小女孩的视线顿时聚焦在小白身上,她一双大眼睛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呀!它受伤了,是不是很痛?”小女孩清脆的嗓音里,透出无尽的担忧之意,她伸出白嫩的小手,小心翼翼的轻抚着小白雪白的皮毛,那剑气攻击留下的伤口,也出现在她的眼中。

“很痛!”

吕光察觉到小白的身躯又开始轻轻的颤抖起来,不住的发出痛吟吼声,他的眉宇间也是噙着一抹深深的忧愁。

“小妹妹,你的灵参要多少钱,我买一棵。”

“不用买,不用买,我有办法了!”

小女孩思考了下,踮起脚尖,睁大眼睛,小嘴一张,对着小白伤处不住的呼气。

吕光不由得纳闷道:“小妹妹,你干什么?”

“呼呼呀!以前小花受伤,师姐们都给小花呼呼,然后我就不痛了。”小姑娘理所当然的说道,小小的眼睛依然紧紧的盯着小白。

吕光眼见这小姑娘天真可爱,失声笑道:“它不是摔倒了。是被人用剑给刺伤了,你光‘呼呼’是不管用的。”

“那怎么办?”小女孩眉毛纠结在一起,咬着手指,歪着头想了半天,突然欣喜的道:“有了!以前我见师姐们受伤后,就会用火灵参的须子敷在伤处。”

说着她一头扎进竹篓里,小手在里面不住的翻动。

不一会儿,她小小的手中,就出现了一把参须。

她转而从竹篓中拿出一个竹筒,将参须拧成一根细绳,往竹筒中一放。

她拧紧盖子,上下不听的晃动着竹筒,数息后,只听竹筒内传出水流潺潺的哗哗声。

小女孩额上显出一层绵密的汗珠,她将竹筒平摊在掌中,又从竹篓里拿出一片不知从什么树上摘下的绿叶,然后快速至极的将竹筒中的‘清水’,倒在绿叶之上。

她小手平托绿叶,“啪”的一声,盖在小白伤处,绿叶紧紧的贴在小白背上。

做完这一切后,小女孩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小手轻轻拭去鼻尖的汗。

第十二章 虎山行

吕光愣了半晌,一脸不解的道:“参须化成水了?”

“对呀!这竹筒是师父炼药用的,里面有可多可多的灵气呢。我以前见师姐们就是这样做的呀。”小女孩十分自得,像是完成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你还会治病?”

小女孩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两只小手绞在一起:“不会。这是第一次呢。”

吕光一阵无语。

但一大一小两人,此刻却都是用满含期待的目光在注视着小白。

一盏茶的工夫后,小白的身躯果真是不再颤抖,也不再哀嚎。

吕光抱着小白,却见它已经紧紧的闭着眼睛,呼吸渐渐变得悠长有力起来,却是睡着了。

小女孩见自己的办法管用,拍掌笑道:“对吧!我说了嘛。小花可聪明了。”

她手中的碧绿竹筒陡然间发出一阵轻微的震颤,小姑娘脸上的笑容旋即凝住:“不好了,大哥哥,我师父来了!要是让师父知道我用火灵参的胡须给你们治病,一定会骂我的!”

“大哥哥,我先走了!再见!你要好好照顾它哦,它那么可爱。”小姑娘背起竹篓,目光定格在小白身上,恋恋不舍的道,“大哥哥,给你一棵灵参!要是它还痛,你就让它吃掉灵参。”

她说着话,小手一伸,就从竹篓中,摸出一棵赤红色的火灵参,塞到吕光手中。

吕光还没来得及说话,转眼间,那道娇小的红影,便从他眼前一闪而逝,顿时就化为一道红影,消失在密林深处。

吕光握着手中的灵参,大声喊道:“红花?!”

然而,山林静寂无声,再也没有那道清脆稚嫩的童音响起。

……

吕光得此际遇,心神振荡,低头一看,只见那绿叶十分熨帖的覆盖在小白身上,一种微妙的气息波动从叶子上散发出来。

“小花……这小姑娘名字叫红花,看她刚才一闪即去的身法,竟是一位修真者!她说她有很多师姐……师父。也不知道是哪个宗门,难道这秦岐山脉中,竟也有修真巨擘存在?”

他心中默默想着,思绪不断。

然而,总归小白的伤势是暂时抑制住了,那虎力大仙‘韩千帝’曾言,小白会带他去往他们的栖息衍生之地,虎头峰。

但目前,小白还不知何时能够醒来,当年他也曾踏入过秦岐山脉内围,深知其中豺狼虎豹横行无忌,危险丛生。

若是没有小白保护,还真是有些难办,先前从一众监察卫军手中逃脱之际,小白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也是深深的将吕光震住了。

一头白虎,能够变幻身躯,可大可小,跑动的速度更是奇快无比。

西?

吕光想起韩千帝之言,虎头峰毗邻西秦侯国边境,他当下决定,往西总没有错,等小白醒来之后,再明确路线。

饥饿促使世人前行,同样危机也让吕光变得更有动力。

那监察使,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得立刻动身。

吕光将火灵参装入包袱内,仰头望着太阳,他仔细辨别方位,尔后抱着小白,身影慢慢的消失在山林中。

……

翻山越岭,渡溪过河。

吕光抱着小白在山脉中,已走了五六日,却还是没有看到韩千帝口中的那形似虎头的山峰,小白一直昏迷不醒,偶尔会发出一声低吼,除此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幸好那剑气留下的伤口却是在慢慢的愈合。

山林中的夜,深沉而幽静。

弯弯的月亮悬在天边,繁星闪烁。

秋风袅袅,在幽山中,夜晚升起篝火,是十分危险的事情。更别说,在秦岐山脉这等深山老林之中,一个不慎,遇到野兽,便会落个骨肉剥离的下场。

吕光很是饥饿,此刻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这里是一处低谷,有一条小溪缓缓流经,他将刚才猎杀的野兔清洗干净后,架在篝火上,慢慢熏烤。

片刻后肉香便散发出来,吕光鼻子一动,用力的闻了闻,正要大快朵颐一番。

空中蓦然浓云密布,弦月悄然隐去,乌云滚滚而来,伴随着几声震天惊雷,刹那间大颗大颗的雨滴,降落在密林中。

“哗哗哗!”

顷刻间,骤雨忽至,将火堆浇灭,黑夜之中,雨声不绝于耳,有如千军万马在阵前厮杀。

吕光惊讶万分,这雨……来的太快,太蹊跷,先前观夜空月悬星耀,绝无下雨的道理。

“嗷——!”

忽然,一声怪叫不知从哪传来。

尔后,只听得四面八方皆是如刀割锦帛的‘嚓嚓’声。

吕光只觉刺耳之极,一个颤栗坐起身来,浑身泛出一层鸡皮疙瘩,后脊梁也顿时一凉。他两只眼睛看着前方那黑漆漆的雨帘,左右逡巡,用力望去。

目力所及,唯有黑暗。

溪水对岸那无尽的黑暗中零星闪烁着几点绿光。

未知,是一切恐惧的源头。

吕光纵身向后退去,雨下的越发急促。

那声音越来越密集,一声比一声难听,一声更比一声清晰。

铛铛铛铛!

那怪叫如同马踏铁石,金戈剑鸣。一个呼吸间,从对面的密林中,突然间蹭蹭窜出几个黑影。

两耳竖立,目泛绿芒。

狼。

灰狼。

森林狼!

果然是它们!

这些生活在森林山丘中的狼群,性情残忍机警,极少攻击人类。可狼群善于捕猎,频繁袭扰山坳下的家禽。大坤侯国为保障猎户营生安定,就曾数次‘围山捕狼’。

吕光脑海中闪过在边城城墙上所看到关于‘围山捕狼’的告示。

气味。

每个人身上所散发的‘气’,都有属于它的味道。

狼拥有敏锐的嗅觉,现今人狼势成水火,有不共戴天之仇。狼只要鼻子一闻,就知道眼前这个‘东西’,是它们的仇敌。

见到仇人,狼自然分外眼绿。

更可怕的是它们很饿,饥饿的本能使得它们对吕光更加垂涎三尺。

吕光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又面对数目如此之多的狼,他当然不能冲动行事,以卵击石。

雨夜密林中,一个人面对一群狼。

谁也没有动!

吕光是不敢动,而狼却是在伺机而动。

静。

静的可怕!

吕光脚下用劲,右手用力的把手中的包袱掷向群狼,回身抱住大树,双腿一盘,如猿猴爬树,瞬间便向上爬了四五尺。

一狼飞窜,越过溪水,紧紧叼住了包袱。而剩下的群狼,却是‘腾腾’的跃过溪水,围在吕光所爬的这棵树下。

群狼向溪水退去,及至跟前,一声声狼嚎吼出。

群狼疾速向前奔去,借着助跑之力,竟是要直接蹿跃到树上!

咚~~!

可惜狼不会爬树,转眼便有数只狼摔到地上。

在这群灰狼中,有一只银白色的狼,它比其它狼都要大上一圈。只见它嗷嗷叫了几声,这群狼便迅速围聚在一起,好像在等待着它发号施令。

趁此间隙,吕光已爬至枝干处。

巨树岑天,只要能再爬上几尺,便可躲进树叶中。

这群狼把大树围成一个半圆形,一只狼四腿蜷缩,竟然是如人一样蹲在地下。

“叠罗汉!”吕光倒吸一口气冷气。

一只、两只、四只……八只!

最后只剩那头白狼在溪水旁边伫立着,它要借着奔腾之力,踏在数尺高的狼群身上,来个‘一飞冲天’!

它动了!

白狼一跃,双爪踏在一群灰狼身上,宛如离弦之箭,速度极快,飞一般的向吕光窜来。

雨一直下,就在这时,山林中突然响起一道古怪的声音。

“白狼,你敢违背修道者联盟法则?你难道看不出这人类,已开窍入道,是一名修道者吗?”

这声音沉闷至极毫无声调,生硬无比,就像是刚刚咿呀学语的幼童在啼哭。

吕光紧紧的抱住树干,这声音清晰无比的传至他耳中。

只见树下那白狼瞬时止住身形,双爪蹬在树上,竟是向回折返。

“呸!狗屁的联盟。我们兽类修炼成妖,千百年来,他们人类屠戮我妖族大众,还少吗?凭什么我不能杀他们!”那白狼两耳竖起,一双眼睛散发着幽幽绿光,望着巨树之后。

“妖?”

吕光眼中露出疑惑,听闻那韩千帝所言,兽类中能修炼成妖的万里挑一,十分难得,这白狼竟然也是一头闻道开窍的妖怪。

“哎!当今道门凋零,修道者实如沧海一粟,少之又少。周朝立国之后,三百年来,我们受的罪还不多吗?勿要再造杀孽了。”

白狼眼中闪烁着绿芒,它对趴在树上的吕光垂涎欲滴,恨恨的道:“长生殿都被焚烧一空了,狗屁的修道者联盟!也就你们白虎族这种冥顽不化的老顽固还遵守。若非顾忌‘韩千帝’鬼仙之能,我狼族早就将你们白虎一族消灭吞噬了!”

“韩千帝?白虎一族?”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吕光精神一振,心中激动异常,乌黑的双眸中露出高兴之色。

那先前的声音沉默了下去,良久之后,才道:“你知道就好,我族大仙道术精深,投胎转世,欲要颠覆朝纲,重振我道门威风。”

“依我看,那‘韩千帝’三百年修炼,也快要经历风灾了。周文王当年焚书坑道,一力断了修道传承,没有师门庇护指点,风灾谁也躲不过去。这百年来,你们白虎一族,骑在我狼族头上,哼!到那时候……再跟你们算账。”

“走。”

白狼一双绿眼中尽是贪婪,最后还不忘看向吕光一眼。

以那白狼为首,其余几头灰狼,谦顺的跟在其身后,沿着溪岸向上游奔去。

说也奇怪,待那狼群消失在密林中后,雨立刻停了,地上的篝火仍旧烧的很旺。哪里有半分下过雨的样子。

吕光从树上跳下,看见这棵巨树之后正站着一个略显萧瑟的背影。

第十三章 妖是人生的

“多谢前辈相救!”吕光面对那道身影,诚心感谢。

“你适才被妖狼迷惑了念头,生出幻觉,种种一切都是为了逼你远离这条溪水。”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一对灰色的眼珠,注视着吕光,叹了口气道:“少年郎,速速离开这里吧。山中妖怪遍地,你孤身一人,并非谁都像我这般良善的。”

这声音说不出的怪异刺耳,但语意却令人倍感温暖。

借着火堆光芒,吕光定神一看,待得看清这人相貌之后,大吃一惊,差点惊叫出声。

这,这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头老虎,‘他’生有虎头,一身白毛附身,毛绒绒的。

他两手与常人无异,身后却有根一尺来长的白色虎尾,两脚硕大,形如蒲扇。

“老…老先生,可是白虎一族之人?”

吕光压下心头恐惧,急忙将小白自怀中掏出,向前走了几步,他知晓这赤睛白虎乃是韩千帝他们一族极为珍贵的虎类。

他继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

那虎头人形的怪物,看到吕光手中抱着的小白后,褐色的瞳仁里浮起一缕喜色。

他仔细听完眼前少年所讲之话,微笑说道:“小白在你手中,我自是相信。既是族长安排,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回虎头峰。”

“老先生,你刚才说那妖狼施展道术迷幻我的念头,为什么非要将我赶离溪岸呢?按说那白狼已修炼成妖,完全有能力将我一击必杀啊。”

吕光有些不解,心想这时自己刚刚开窍入道,丝毫不会任何道术,那妖狼为何不直接攻击自己呢?

“人向往光明,厌恶黑暗。妖也是如此,是这火光,引来妖狼的。”

“是了。我说先前怎么在点燃篝火之后,脑袋突感晕沉……老先生,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吕光点点头道。

“千帝识人精准,你果然心思缜密,胆大心细,见我这般容貌,竟是丝毫不慌。既然千帝不视你为末学晚辈。你就叫我连叔吧。”这头白毛老虎一字一顿的说道,竟是颇有礼数,风度翩翩,仿佛一位学富五车的儒雅老者。

“走吧。我们边走边说。”连叔踱着步子,沿溪岸向上游走去。

吕光从进入秦岐山脉内围之后,就一直很警觉。

他处处小心谨慎,几日来渴了喝些溪水,饿了便摘些野果,从不点燃火堆,引来野兽,不想刚才一丛火堆差点招致杀身之祸。

他捡起地上的包袱,斜背在肩上,跟在连叔身后。

夜深。

山林中此起彼伏的嘶吼声隐隐传来。

“山川大地,多为灵气充裕之地。这条溪水,名为云澜溪,水中蕴含的灵气端的是充沛无比。这溪水乃是从西秦境内沧澜江支流发育而成,溪水从秦岐山脉自西向东,蜿蜒流过这茫茫大山,滋养着山中百万生灵。”

吕光看着连叔佝偻的背影,暗自思考。

灵气存在于天地之间的每一个角落,修真者修缮肉身,将灵气纳入己身,归为己用,借助气功,杀敌制胜。

这些他是知道的。

吕光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才大概明白了连叔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连叔是说,在灵气充足之地,道人就不能施展道术迷惑人的念头?”

“一点就透,孺子可教。”

连叔回头看了眼吕光,赞赏的点点头,微笑道:“对,但也不尽然,刚才那头妖狼,不过是只刚生出灵智的小妖罢了。若是遇到那种道术精深的妖怪,是逃不过的。这些小妖攻击人的手段,大多是迷惑对方的念头,从而让你自己心神大乱,最终命丧己手。”

……

时光如水,夜色更深。

二人快步走在这荒山野岭中,低声交谈着。

“我年纪大了,不能变回本体驮着你奔跑,只能慢慢走了。翻过这座山头,就到家了。”连叔声音中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到家,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家。

吕光心头骤然变得沉重,家,多么温馨又残忍的一个字眼,他如今孤身一人,远离中州故土,有家不能回,这一切都是那靖道司造成的!

连日来,吕光都疲于奔命,半刻不敢放松,刚脱虎口,又遇狼群。

还有那当时将自己从熊掌下救出的老道人……章渝,又替自己挡了那致命一箭最后身死异乡。

吕光脸上露出坚毅之色,他要为章渝报仇,更要为自己雪恨!

道。

唯有修道,才有出路!

吕光化悲痛为力量,脚下生风,走的更快。

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低声道:“照连叔所言,这修道之人,似乎除了迷惑他人心念,并不能对人造成太大伤害。”

吕光一想到那监察使阴狠的神色,他后背就升起一股凉意,当务之急,是要迅速提高境界,以应对未来的危机。

“哈哈。道太玄,其中玄妙难以明言。等你何时凝聚阴神,能出壳遨游,伤人魂魄之时,就知道道术的厉害了。”连叔开怀笑道。

“阴神出壳。”吕光喃喃自语。

“我们快走,夜晚正是妖怪出来活动的时候,狼族甚为狡猾,刚才它们惧怕于千帝之威,卖了个面子给我,才放了你。”连叔很谨慎,专门捡那种羊肠山道,寻径而走。

“这山里妖怪很多吗,连叔?我以前也曾踏入过秦岐山脉内围,虽说没有这般远离人烟,但也在山中走了几天,除了碰见几头野兽……并未遇到妖怪啊。”吕光狐疑。

“你不知轻重,今日幸好我下峰采集药材,偶遇到你,否则你早成为妖狼口粮了。”

连叔有些后怕的说着:“野兽吃人,乃是天性。但修炼成妖的兽类,不食寻常之人的精血,它们为了快速提升境界实力,专找那种修道、修真之人猎杀。这些修行人的血肉,对妖怪的修炼大有裨益。”

吕光深感诧异,正如这白毛老虎之言,莫非那韩千帝也是靠吸食修行人的精血,才修到鬼仙之境的吗?

……

连叔看吕光半天不曾搭腔,回身一看少年脸上泛起层层惧意,有些无奈的说道:“并不是所有的妖类,都走这种邪道的。像我白虎一族,听讲道义,修炼成妖,化为人形之后,与你一般无二,修炼道法,去兽性,讲人伦,承大道。”

这番话,说的一板一眼,大有学问。

吕光支着耳朵,认真倾听。

不过,这白毛老虎话外之意,似乎还有另外一种修炼成妖的可能,于是吕光开口问道:“韩大哥当日拜托我为白虎一族讲经说道,以期能够让更多的白虎,生出灵智,修炼成妖……那敢问连叔,是否还有另外一种途径也能让兽类灵智洞开?”

连叔看了吕光一眼,说道:“讲经说道,可以使花木鸟兽,生出灵智;同样在山河大泽那等灵气充沛之地,如有修真者在那挥洒气功,也可使其灵智加身,修行成妖!何为妖?妖其实就是人类一手缔造而成的!”

“妖是人创造的。”吕光久久无言,想来的确如此。

他知道的越多,心中越是不安,他就越是觉得将来要面对的敌人很强大。

他想起去年夏天与那靖道司司主一起出现在吕府的还有一个牛首蛇身的怪物。

“连叔,妖也可以踏入修真一途吗?”

不知道沉默了多长时间,吕光终于是说出了最想探清的问题。

“当然。没有完全化成人形的兽类,就是你们人类口中的妖怪,就像我这个模样。而一旦生出灵智,脱去兽皮,化成人形之后,修真修道,全看当时是哪种方法使其生出灵智的。”连叔自嘲的笑道。

吕光现在明白了韩千帝邀请自己为白虎一族讲经说道的用意所在。

韩千帝是想让他的所有同族之胞,都能够修炼道术,不再受朝廷人类剥削鱼肉之苦。

二人边走边说,倒也不觉得疲惫。

连叔见吕光性格坚韧,聪敏灵慧,心中对这位‘讲道先生’更为中意,一路上对其也很是照顾。

……

“到了。”

连叔迎着东方的朝霞,吐出一口浊气。

就这样,一人一妖怪,从深夜走到了天亮。

清晨的秋阳格外的灿烂,在山脉中兜兜转转,走了整整一夜,算起来,这虎头峰距离那西陵郡内的青溪城竟是足有七八日的脚程。

转过一小片密林,吕光面前豁然开阔,顺着连叔所指的方向,他向东望去,只见此地竟是一处广袤开阔的山谷,一座山峰矗立在谷中。

山峰直插云霄,高不可攀。

金光万道,由峰顶直射而下。

阳光从秋叶的罅隙间飞落下来,流淌在满是青草的溪水里。五彩斑斓的溪流,在蓝空下宛如一条金色丝绦,把整个山峰环绕起来,好似系在少女腰间的纱巾。

一道飞瀑恍若从九天银河淌下,浇在峰下那偌大的湖中。

万道水流,如金戈铁马,奔腾不息,湖水从山石间缓缓流泻而出,九曲十八弯。

湖面上有一道数丈长的浮桥。

“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隔着浮桥,吕光驻足仰望峰顶,疑窦丛生,自言自语。

第十四章 青狐青萝

连叔听闻吕光此话,微微一怔,道:“虎头峰乃我族圣地,从未有他人踏足过。你是第一个人类。秦岐山脉何等广袤,七七四十九峰,险象环生,即使有人想找到此峰,多半也是无功而返。何况此处离西秦侯国仅一溪之隔。你,怎么可能来过呢?”

吕光没想到在这巍峨险峻的秦岐山脉中,竟然还有这般人间仙境。

谷中气候宜人,温暖如春,流水潺潺,不像山里那么落叶飘飘,秋景萧瑟。

一条羊肠小径在璧立万仞的山峰间,蜿蜒盘旋,直至峰顶。

“可能是美好的地方总有些相似吧。”吕光嗤笑一声,不再多言,跟着连叔沿着山道,一路走向峰顶。

登峰一看,却是一处崖坪,广阔无边,山谷景象尽收眼底。

啾啾~~咝咝~~

鲜花锦簇的山坳下,隐隐有鸟鸣传来。不知名的鸟儿在山林间遨游飞翔,快活似仙。

吕光登高望远,峰顶白雾氤氲,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薄雾中,使得此地更是如同仙境。他纵目远眺,向东方望去,这个时候他好像看到了洛阳城,看到了那满京城的红叶。

“这间木屋是千帝偶尔回山时,暂居之所,你就在此休息吧。所谓讲书说道,并非让你阐述道法。一应圣贤道书,皆可讲来。多读书,方能闻道,生出灵智。这也是千帝让你来此的用心所在。”

连叔嘶哑的声音将吕光从无限感怀之中拉了回来。

他定睛一看,眼前云雾蒸腾缭绕,朝阳近在咫尺,恍若就在脚下。

这里好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临近崖畔,地上再无青翠欲滴的花草,光秃秃的石台上伫立着一间破旧的木屋。

“多谢连叔。”

“你不用挂虑小白伤势,我们白虎一族,受到伤害之后,便会以睡眠来温养身体。来吧,将它交给我,你好生歇息吧。”

“我有一棵火灵参,煎熬成药,有助于小白恢复。”吕光将红花所赠予他的火灵参,交至连叔手中。

“这是……?!”连叔惊喜道,他很肯定眼前这株赤红色的参草,就是他此番下峰,在秦岐山脉中寻找未果的火灵参。

“从何处采得?”

“在山脉间跋涉数日,偶然下看见的。”

吕光想起那个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心中不由得一暖。

“造化……天大的造化!你有所不知。这火灵参珍贵无比,在人间都有价无市,一棵足足十万两白银呢。”连叔褐色的瞳仁里不住放光。

“此参我也是从医书记载里得知的。不想竟如此稀贵?”吕光一阵咋舌,“韩兄神通广大,不至于连一棵火灵参都弄不到吧?怎么听连叔的意思……”

“一言难尽。此参蕴含日月灵气精华,能助妖类完全化成人形。”连叔说着,一揖到底,“多谢你赠药之恩。”

“不必客气,您和韩兄救我于危难,大恩之德,吕光铭刻在心。讲书一事,小子必定用心竭力,我看今晚就开始吧。”

“好。”连叔说罢从吕光手中接过小白,挥了挥手,“你先歇息。”

连叔身形呼啸如风,似是很急,快步离开崖洞。

“既然连叔说小白没有大碍,那我也就放心了。”吕光牵挂着那小白虎,暗自思忖。

他看着眼前这孤零零矗立在崖畔的木屋,满是疲倦。

木屋虽旧,但仍可遮风避雨,吕光念头飘渺,他突然想起与章渝老道在那破庙中度过的一年时光。

木屋、破庙,何其相似。

小屋在山崖旁安静伫立,也不知经历了几多风雨。

推开门。

吱呀…呀…!

屋门破败,摇摇晃晃的如风箱抽动。

窄狭的屋内,迎面一张桌上,摆放着堆积如山的书籍,桌旁还有一张简陋的木床。

连日筋疲力尽,不敢稍有放松,此时来到这世外桃源般的虎头峰,吕光放下心中戒备,向床上躺去,不一会儿便沉沉入睡。

……

太阳西斜,暮色中的峰顶,静谧沉寂。

“青萝,灵参煎好了。赶紧服下,你就能够完全化成人形了。”这嘶哑的声音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喜意。

“连叔,我不要做人,不要。人那么虚伪狡诈,我宁愿这一生都做妖。”

这是一道清脆柔媚的女声,但这语意中却透出一丝任性。

“听话!化成人形,你才能拜入宗门!你难道忘了当年那秦家是怎么对待你们青狐一族的了吗?你就不想为你母亲报仇吗?!”连叔严词厉色。

久久无声。

“咕咚~~咕咚。”

这是汤药顺着咽喉流入肺腑的声音。

连叔靠着洞口的石壁,看着脚下那尺许长的狐尾,渐渐缩小,最后化成了一缕云烟,眼中露出浓浓的轻快之意。

“连叔从哪寻得这火灵参?”

“是一位先生送的。”

“我要谢他。连叔,人间不是有种报恩,叫做以身相许吗?”这声音说不出的坚定。

“傻孩子……两情相悦才能以身相许。”连叔虎头微摇,一脸溺爱的看着眼前这青衣少女。

因为这少女的存在,崖洞中登时变得流光溢彩,不再那般清冷。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一身青绿色的长裙,将她纤柔的娇躯包裹住,脖颈处露出的肌肤,如羊脂凝玉,白皙诱人。

她是个女子。

少女。

少女自然很美。

她面上遮着一层轻纱,眼睛明亮,说不出的灵动妩媚,声音更是清脆动人:“我要读书,明道理。我要为母亲报仇。”

“好,好,好。晚上你也一同去听课。”连叔满脸慈爱。

“听课?”

“是。有位人类先生,住在崖畔那间木屋,是千帝特意请来的读书人。”

……

“先生,先生。吃饭了。”

一道声音传至沉睡中的吕光耳畔。

这声音如泉水叮咚,温婉柔和,不娇不媚,听来却令人好似如沐春风。

他慢慢的睁开双眼,不知何时,木屋中已点燃一根红烛。

烛光掩映下,吕光眼前出现一个青衣少女,她面蒙青纱,纤细的手指,用力端着一碗香气喷喷的饭菜。

“你是谁?”吕光惊诧道。

“我是青萝。”少女将饭菜放到桌上,尔后用一双灵动的眼睛,不眨一下的盯着吕光,笃定的道,“你就是赠予连叔火灵参的那位讲课先生?那你就是我的恩人。连叔说,不能用以身相许来报恩,那我就像你们凡间女子一样,为你铺床洗衣,服侍你。”

吕光看着眼前这身姿唯美的少女,不禁有些失神,然后在听到少女言道‘以身相许’四字之后,他终是脸上一红,吞吐说道:“不用……不用谢。”

“你赶紧吃饭吧,大家都在等你讲经说道呢。连叔说你知道的可多了。都是些简单的食材,按你们人类的习惯,煮熟盛来的。”

少女轻纱下红唇微张,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说完就翩翩出门而去。

“据连叔之言,火灵参可以帮助妖类完整的化成人形……难道这少女也是一头幻化成人形的白虎?”吕光走至桌边,看到冒着热气的饭菜,饭是白米,菜是野菜,不过他仍是吃的津津有味,只觉淡饭异常香甜。

……

饭菜囫囵下肚,吕光意犹未尽。

桌上书籍繁多,他将碗筷放置一角。

“看来韩千帝偶尔回山,就是为白虎们诵读讲述这些书。”

吕光随手翻开一本书,这些书籍大多陈旧不堪,残破不整,幸好书名皆有。

他一本本的翻看着,发现尽是些周朝历代书生考取功名的八股文章,跟道术经义没有半分关连,不过其中也记述了很多人伦礼教。

“看来确如连叔所言,使得兽类先明理,生出灵智后,才能修道。韩千帝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啊。”吕光轻叹一声,对于那虎力大仙更为佩服。

“这是什么?”他翻了几十本书籍,发现一片金漆竹简夹在某本书中。

第十五章 求雨的故事

竹书?

吕光将那竹简摊在掌中,上古时代只存在于前朝某些古书的记录中。离此据说有上万年之久,就算遍寻当今周朝的典籍史志,也丝毫查询不到对那上古时代只言片语的记载。

在上古时代,没有纸张,文字就用刀笔镌刻在青竹上,制成竹简,编纂成书。

此为上古竹书!

吕光若有所思,脑海中回想起少时所看过的一幕幕文字。

他从前朝古籍中了解到,在上古时代,道门昌盛,甚至幼儿生来就会腾空飞翔,更有人白日飞升,羽化成仙。

“道德真经?”

吕光双目中露出璀璨光芒,这片竹简上记载着几百个文字,笔锋凌厉,虽难以辨认,但细细看来与当今流通的周朝文字,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道德真经,唯我永恒,白骨流光,神魂永驻。”

吕光看着竹简开头这十六个蝇头小字,心中震骇莫名,脸上更是现出一层癫狂的喜色来。

“白骨流光?道长那时曾言,他是在偶然之际,才寻得《白骨流光篇》这修炼神魂的道书,还告诉我这道书并不完整。”

“莫非这竹书与我身上这篇道书,一脉连枝?”吕光望着手上这弥漫着沧桑古朴气息的破旧竹书,神色一震。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期待目光。

“子曰……”

“子曰: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修道伊始,洞开神窍,念头丛生,聚念成灵,光照众生……”

“子曰?这经书难道是有人在旁闻道而记述下来的?”

吕光暗暗揣摩着竹书上的文字含义。

吕光自然不知道这子曰的真意。

原来在上古时代,百家争鸣,诸子仙佛层出不穷,得道成仙的大能就被后来的弟子尊称为:子。

那时修道之风颇为盛大,修道者之间彼此交流,得道之人,开卷授业,均以“子曰”注明。用“子曰”开头的经文,都是从上古之时流传下来的道门正经。

……

“吕光。大家都在等你讲道授课呢。”

蓦然间一道沙哑的声音在木屋外幽幽响起。

“是,连叔,我马上就来。”吕光回过神来,应声道。

他将竹简仍旧放回原处,脑海中却仍在思考着刚才竹简上的经文。

“这竹书非同小可,也不知这韩千帝从何处获得。”

吕光现在可以确定,他所研读的《白骨流光篇》定然与这道德真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经包括篇。看来我这篇道书就是这道德真经里的其中一册!”吕光小心翼翼的放回竹简,念头纷飞。

“我需得好好研读。”

吕光沉吟少顷,觉得这竹书可能还牵连着一桩大秘密。

他心知当今朝廷灭道焚经,那传说中驻有仙人的‘长生殿’都被靖道司焚烧干净了,又何况是这长生殿藏匿的道书呢?

他没有忘,《白骨流光篇》书的背面还盖着一枚‘长生殿’的红色印章。

吕光内心笃定,慢慢起身走出木屋,宽阔的崖坪一望无际,几块方圆数丈的石台搭成一片空旷的广场,场中燃着一丛熊熊火焰。

数十头白色老虎,有大有小,翘着尾巴,围坐在火堆旁。

从那夜他研读《白骨流光篇》闻道开窍以后,几日来,便经历了诸般匪夷所思之事,再加上他幼年喜看怪异杂谈之书,这时眼前出现的这众多白虎,他心中也并未泛起太多波澜。

山风习习,一轮弯月悬在天边,这峰顶不知为何,夜色里也无更多凉意,吕光负手而立,仰望着漫天繁星,微风中还隐约夹杂着一丝少女身上的清香。

他一眼就看见坐在篝火旁的那青衣少女。

那少女似是有感应一般,面纱随风飘动,但那轻纱下的面容却始终不曾展现在吕光眼中。

她明眸一转,正好望见向火堆走来的吕光,她轻轻拍手:“先生来了。不要顽皮了。小松、小雷……小峰,都老实坐下。”

篝火堆里噼啪作响。

吕光目光逡巡,望向场中,发现除了那青衣少女和连叔已是人形,默然站立着之外,再无他人,围坐在篝火四周的,都是清一色的白虎。

那青衣少女目若灿星,好奇的望着吕光。

其余数十头白色老虎,均是虎头凝住,一双双灰色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吕光。

“先生可随便讲来,不过最好讲些人世学塾幼儿的开蒙读物,这些都是我族中通晓人话的虎类,虽还未明道识礼,灵智大开,但均能口出人言。”连叔迎向吕光,摸着下巴处的虎须,恭声说道。

他虽是还未化成人形的虎妖,但也知道尊师重道的人间礼数,眼前这少年,能为虎族开蒙授课,他内心自是十分敬重。

“连叔。”吕光施了一礼。

“他…他比我年龄还小呢,会说些什么道理。”一道有些青涩稚嫩的声音在场中忽然响起,是头白虎在议论。

“不得无礼。先生是读书人,你们才学了人话,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么。”连叔斥道,一双虎眼扫向石台广场。

连叔转而对吕光抱歉道:“他们刚会人言,不通礼数,勿要在意。”

吕光点点头,暗暗想道,这些白虎,还没幻化成人,灵智未开,兽性多半还在,不服教化,那我就讲些佛经上的故事罢。

佛乃道门,一应佛经典籍,在周朝立国之后,大都销毁一空了。

吕光幼时,偶然之下,读过几篇佛经法论,明白佛义精髓,最擅长降服其心。

吕光看着围坐在篝火旁的数十头白虎,神情恍惚,顿而想到了在边城废庙中,教授那些孩童诗文时的景象。

短短几日,物是人非。

星空下,吕光神思遨游,他迈步向前,凛然无惧。

这几日见惯了许多异事,他心情镇定,面对这些白虎,吕光的心情就仿佛跟在那山庙之中讲课一样,平静无波。

吕光随意的坐在石台中央,所有白虎都瞪着一双铜铃大眼,盯着他。

那青衣少女在火光掩映下,更加柔美。

她双目中光彩流动,宛如天际的繁星,一闪一烁,静静的望着吕光。

“前朝某年夏天,西陵郡大旱数月,河水干涸,酷热难耐。郡守带着老百姓们,去庙宇拜佛求雨,日夜跪拜,虔诚无比。郡城内有一商贾,姓赵名万金,家财万贯,专售折扇,他畏惧佛祖神通威严,恐降甘霖,也赶紧到佛庙祈祷,祈求佛祖千万别下雨。”

“郡守斥责赵万金没有良心,只为金银。赵万金为佛像镀金身、施以万两黄金修整寺庙,而郡城内的老百姓多为穷苦农户人家,虽诚心祷告,但香火钱甚少。”

“一月后,雨还是没下,赵万金的折扇越卖越多,钱财更富。郡守心想多做善事,可能会感动佛祖。他便以身作则,修桥补路。这天,郡守走在街上,突听天雷作响,尔后一道闪电自九天劈下,正中其身,郡守当场身死,尸身都化为灰烬,连个尸骸都没有留下。”

“次日,佛祖托梦赵万金勿要再售折扇,命其改卖雨伞。数日后,果然风调雨顺。”

……

一众白虎,听的入神,均是低着脑袋。

青衣少女眉间若蹙,不解的道:“为什么求雨的好人死了?”

吕光坐在火堆旁,微笑不语。

连叔不知什么时候也坐在篝火旁,火丛跳跃着,他似是陷入了沉思。他沉默了不知多久,嘶声道:“先生这则故事,意味深远,他们也只能听个热闹罢了。”

“这是前朝佛家典籍上的一则趣事。”

吕光挠头笑了笑,时间太过久远,幸好记忆还尚算完整。

连叔虎头微摇:“先生这则故事,似乎没有讲完。老朽愚钝,这故事可是在说,佛不论善恶,只讲因果。”

……

夜幕深沉,天边的弦月悄然隐在浓云迷雾之后。

微风轻拂,几颗星辰点缀在浩瀚的夜空中,吕光仰首望天,良久后方才说道:“故事到此就戛然而止,书中并无赘言。连叔此解也可。这故事虽含意颇多,但在小子看来,最重要的寓意便是人唯有自身强大,才能受人尊重,存于天地之间!”

“也是。那郡守修桥补路,到最后尸骸无存。而那富贾富可敌国,以金银财宝供奉佛祖,连佛都在意他。”连叔说话条理清晰,颔首赞同。

“却是如此,仙佛也是人得道修成的,虔诚信仰者亦可受佛光普照,投机取巧者惧于佛法神通,施以香火,亦能受惠恩泽。”吕光微笑望着篝火旁的诸多白虎。

“唯有自身强大……”

青衣少女静静的看着吕光清瘦的面庞,她隐约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思绪纷飞,想要抓却又抓不住。

“对,唯有自强!”吕光开窍入道之后,耳目极聪,在听到那少女青萝一直低声重复自己的话后,他顿而大声说道,“所以我们才要自强不息,勤读书籍,明理闻道,灵智洞开,修道成仙。得道成仙之后,我们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些白虎双目中虽然多是懵懂之色,但眼睛里俱是流露出浓浓的崇拜之意。

他们全都对吕光生出敬仰之情。

眼睛是心灵之窗,万物生灵,哪怕语言不通,不能交流。但有时候一个眼神,便也足以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轰!

忽然间,吕光只觉天门神窍内雷声滚滚,万道惊雷一齐响彻在他纷繁念头中。

一圈金光,闪耀在他天灵盖上空。

金光绽放,灿烂夺目。

金,代表的是永恒不朽。

光色如金,是为金光,此为永恒之光。

第十六章 灵光一现开法眼

就在这时,吕光似有所悟,神窍之中骤然显出那张在梦境中出现的白骨人图,白骨人周身金光四溢,食指掐诀,威严端庄的盘坐在他虚空念头内。

“子曰:念头丛生,聚念成灵,光照众生,使其信仰,汇聚神光,此乃灵光。”

吕光心神大震,这段经文,是刚才那竹简所记文字。

这一刻,似是很短,又仿佛永恒!

他念头中闪过许多文字,好像有一根丝线,将这些杂乱无序的经文给串联组合在一起。

吕光心中默诵:“道德真经,白骨流光……信仰之光,即为灵光。”

“闻道开窍,灵光一现。原来这就是神魂十重,第二重:灵光。我明白了,明白了!有人敬佩信仰我的思想道理,神窍念头中,就会生出灵光!”

吕光欣喜若狂。

金色光芒在吕光的神窍中迸发开来,几乎每一个经文上都浮动着一层金色的圣洁光晕,一看就令人产生出一种顶礼膜拜的感觉。

吕光明白,这是“道”的威严!

金漆竹简上的文字和白骨流光篇的诸多繁杂字符,排列有序,真切清楚的盘旋在他脑海之中,宛如是有人在背诵默念。

吕光心中默念,此刻他神窍中的万千念头,犹如水晶一般,变得透明清澈。

他的神窍在他念头‘道德真经’四字的一瞬间,所有念头开始翻江倒海,波涛汹涌,整个神窍内海浪阵阵,神华绽放,仿佛变成了一块明亮的金石,迸发出耀眼辉煌的金光。

吕光逐字念诵,那玄妙而晦涩的口诀宛如晨钟暮鼓,在神窍深处回荡不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顿,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

神窍之中,他的所有念头竟是被一层金光紧紧包裹住,脑海中缭绕升起了丝丝玄妙力量。

那神秘力量好像是凭空喷发出来,缓慢而坚定的在他神窍中飞来飞去。

嗡!

刹那间,吕光微闭的眼睑发出一阵轻微的震颤,吕光能感觉到,那股神奇的力量,正以电闪雷鸣之速向他双目涌去。

他的双目中,陡然放射出两道金光。

吕光惊骇莫名,此时,他的眼睛发生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变化。

他双瞳睁开,眼前仍旧是一众白虎,在用钦佩的眼神盯着自己,但他却是能看清白虎身上的每一根皮毛,就连峰顶上的山石纹路,也尽收眼底。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如观掌纹,清晰明朗。

“这就是韩千帝口中能看到神魂阴神的法眼?”吕光瞳孔深处闪烁着缕缕金光。

吕光头顶处迸发的金光一闪而逝,场中一应白虎包括连叔,全看到了这神异之象,都是看的目瞪口呆,暗沉的夜空之下,无端端的闪现出一道璀璨金芒,耀眼夺目。

连叔见多识广,从惊讶中醒过来神:“灵光一现,开具法眼!恭喜先生,晋升境界。”

吕光有些不确定的道:“灵光?”

“是,老朽不会看错。灵光即众生信仰之光,道人将自己的道理阐述给万物众生,使其信服,然后自身神窍中,就会显出灵光。一切阴神浊物,在灵光之下,都无所遁形。”连叔看着吕光,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他没想到这少年一则简短的故事,就让听者心悦诚服,对其信仰。

青衣少女声音随风飘来,清澈悦耳:“先生真厉害。连叔修行成妖数十载,才仅仅是开窍呢。”

“青萝,你连叔学识浅薄,能修炼成妖,已属不易。你有所不知,人间有的学问大家,一夕闻道顿悟,甚至就能瞬间阴神出壳,白日巡游呢。”连叔目光掠过少女青萝,无奈道。

“再者道术传承极重师门,千帝身为金禅寺护法,绝对不可私传道术的。”

“哦?韩千帝是金禅寺护法,道术只能师传,也不知这‘道德真经’是何道派的道术?”吕光耳朵一动,将两者的对话记在心中。

“连叔,今日授课先到这里。我要再度观想修炼,稳固境界。”

吕光神窍内念头汹涌澎湃,金光点点,他觉得自己此刻身心都发生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升华,举手投足间更有自信,一股高不可攀的金贵气息,旋绕在他周身。

“是。”

不知不觉间,连叔对吕光更为佩服,就连回应也是变得更加谦卑恭顺。

……

“先生,我想修道,你能教我吗?”青衣少女明眸微转,莲步轻移,靠近吕光。

一股暗香袭来,吕光心神一阵恍惚,仿佛有些被眼前这婀娜动人的艳丽少女迷惑住了。

他双目一瞪,神窍中念头之上金光乍现:“法眼,开!”

他眼前豁然一亮,峰巅景物此时在他眼中都没有了颜色,只有形状与轮廓。

少女青萝吐气如兰,绰约多姿的站在吕光面前。

吕光法眼观看之下,少女身后还拖着一根三尺长短的狐尾!

“原来是只化成人形的狐妖……”吕光暗想道,“此峰是白虎一族的领地,怎么有只狐妖呢?看样子还和连叔十分熟络。”

吕光与青衣少女四目对视,他眼眸深处蓦然绽放出点点刺目金光。

“啊!”

青萝一声惊叫,她娇躯一颤,只觉脑海之中,泛起一股针扎之痛。

“啊,好痛!”

“青萝,先生念头威猛,法眼之下,你狐族的魅惑之术,立时便会荡然无存。”连叔看到青衣少女踉跄后退的身影,笑出声来。

“先生恕罪。我狐族天生柔媚,刚才不是有意为之。”青萝抱歉道。

“无妨。”吕光淡然一笑。

他望着夜空下峰顶升起的云雾,闻到雾气中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腥味。

乌云遮月,峰顶的气氛骤然间变得有些压抑。

“嗷!”

一声凄厉的狼嚎,打破了这沉寂的山谷,在山峰间回荡不绝。

“敌袭!”连叔有些怀疑自己的耳力,但仍然下意识的呼喊道,“狼,是狼族!”

“狼族虽生性嗜血,但一直都跟我们白虎一族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胆大包天的敢来侵犯我们的领地?”一头白虎愤怒至极的说道。

连叔也心中纳闷。

山峰下有道浮桥连接山坳与山谷,这道浮桥是外敌入侵虎头峰的必经之地。

除了场中数十头白虎,从峰顶各个崖洞中,顿时又窜出七八头白虎。

峰下狼群如潮,影影绰绰。

“连叔!怎么办?虽然我族曾经称霸秦岐山脉,但毕竟那时同胞众多,如今我们若不是凭着族长余威,威震山林。只怕这虎头蜂早被其他兽族抢去了!”

“狼族疯了?竟敢袭击我们,不怕族长施展道术,降下雷霆之怒?”

几头会人言的白虎,大声叫嚣议论着,似乎仍旧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不放在心上。

虎,山中王者。

它们不屑于跟群狼争锋,它们认为有‘韩千帝’存在,就没有其他兽类敢于染指虎头峰。

“住口!速速下峰迎敌。狼族包藏祸心已久,欲要占领这山谷,也非一时半刻了。此番不知为何,突然袭击。”连叔望着场中这仅剩的二十多位同族,厉声喝道。

白虎们渐渐明白,这群狼绝非是来串门的。

“是,连叔。”

二十多头丈许长的白虎,四肢飞踏,纵跃奔腾,向峰下风驰电掣窜去。

“连叔,我也去!”吕光斩钉截铁的道。

“你跟青萝速去崖洞藏身。”连叔摇头拒绝道。“先生是千帝请来的贵客,岂能以身犯险,这狼族曾经也与我们发生过冲突,待我下山吓退它们!”

“嗷……”

谷内峰巅,狼嚎声此起彼伏,山林震颤,百兽瑟瑟发抖,不敢发声。

唰唰唰!

只见那些飞速下峰的白虎,片时竟是去而复返,一头头的跑回峰顶。

顷刻间,一头又一头的灰狼,从山道间向此地如潮水般涌来。

“连叔…狼,狼太多了,它们根本不与我们交谈,都跟发疯了似的,疯狂撕咬。”一头白虎浑身遍体鳞伤,虎须上还染着鲜血,奄奄一息的道。

铺天盖地的灰狼,整齐一致,形如军队。

它们跃上峰巅之后,立刻分散,将吕光他们从四面八方包围住。

青衣少女娇躯发抖,她很害怕,这些山峦中最残忍凶狠的灰狼,数量繁多,聚在一起,使得这阴沉的夜空里,霎时升腾出一股血腥味道。

“别怕。”吕光迈步挡在青衣少女身前。

“嗷!”

狼嚎络绎不绝,它们仰首对着夜空,啸叫不断。

灰狼们雄健有力的四肢,蹬踏在山石上,飞沙走石,尘烟四起。

一头如同虎躯般硕大的白狼,从狼群中冲出,龇牙咧嘴,一双眼睛迸射出令人恐惧的绿芒。

所有灰狼都散发着阴森恐怖的气息。

而这为首的白狼,一双冷冽的瞳孔里,却还夹带着丝丝贪婪。

四周的灰狼,吐着舌头,流着口水,绿眼放光,全都紧紧的盯着广场中央的‘食物’。

这时吕光和这些白虎,岂非就是群狼将要送至腹中的食物!

那为首的白狼一个飞窜,撕裂空气,跃至吕光面前。

“白奎!果真是你,你…不要命了!竟敢偷袭我们白虎一族!”连叔声音微颤,厉声喝道,他面对这直有数百头的灰狼,饶是他年纪苍老,经风历浪,也不免胆寒,“白奎!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狼族首领降罚于你!”

“哼!我就是遵首领之命,来霸占这虎头蜂的。”白狼‘白奎’缓步接近,眸光阴冷。

第十七章 降妖

夜空似一帘暗灰色的帷幕,悬在虎头峰天际,点点繁星早已隐在浓云背后。暗夜之下,灰狼喷吐着热气,风中腥味浓重,那为首的白狼‘白奎’正是吕光昨夜在云澜溪畔遇到的妖狼!

峰巅上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

十几头白虎被一群灰狼围得是水泄不通。

虎,天性高傲,它们依然不屈,虎头高扬,双方对峙着,那妖狼‘白奎’宛如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全身绷住,狼眼中闪耀着悍戾凶横的目光。

危机!

吕光脸上带着冷酷寒意,他不能死在这里,他紧紧的咬着双唇,观察着场中形势。

……

一直都神色肃穆的连叔,此时眼中露出惊慌之色,他带着深深的疑惑说道:“不会的!我族‘虎力大仙’威慑秦岐山脉,你狼族首领一头将将凝练阴神的妖狼,绝对不敢忤逆。”

“哼,我狼族在这山脉中数量何止千百。人类不是常说,人多势众吗?弱肉强食,乃是天道。这山谷灵气充裕,早就该是我们的!”

空中挥洒着浓浓的血腥气,那是双方在峰下浮桥交战时,白虎负伤流下的鲜血。

连叔退后数步,低声向吕光道:“先生和青萝速去崖洞带上‘小白’,从后崖下峰!那有条秘道,小白还没有醒来,不能让其他兽族发现我白虎一族诞生了‘赤睛白虎’!”

已到生死时刻,连叔再无隐瞒,吕光昨夜也从连叔口中大概了解到白虎一族的坎坷经历。

但最最重要的还是这‘赤睛白虎’!

数十头白虎将吕光三人保护在中间,青衣少女的身躯也紧紧的贴靠在吕光背上。

青衣少女如画的眉目紧紧蹙着,她坚定的摇了摇头。

吕光掷地有声的道:“连叔,修道之人,讲究的是一往无前,顺心如意。适才我神窍内灵光涌动,让我来试试,驱走它们!”

连叔愣了愣,回头望向吕光略显单薄的身躯,他从少年的目光中看到了坚韧和果决。

他对这人类少年不由得更为刮目相看了。

少女青萝眼神定格在吕光轮廓分明的面庞上,她眼中流泻着一种异样的情绪,她不知道那是属于人类的哪种情感。

她只知道眼前的这位‘先生’令她有些崇拜。

“先生!除了这‘白奎’灵智开启,群狼素有蛮力,它们数目繁多,不可力敌,你们先行下峰!”连叔加重语气道。

这番低谈,只在瞬间。

……

群狼逐渐缩小包围圈,那为首的白狼‘白奎’率先向白虎们袭来。

还有一丈之隔!

“擒贼先擒王!”吕光暗下决心,在白虎们准备与群狼搏命相斗之时,他突然向前一蹦,神窍中浮起那白骨人图,他所有念头之上顿时显出层层金光,双目圆睁,厉声喝道:“白骨流光,无色无相,法眼,开!”

法眼观看之下,吕光念如潮水,他仿佛看到了眼前这头‘白狼’过往种种。

它是灰狼的孩子,生下来就与众不同,全身皮毛如雪,弱小如鼠,它母亲遗弃了它,它在山脉中与熊斗、被猎手追。

飞箭射穿了它的前腿,濒临死亡之时,它遇到了一个猎户,那猎户将它藏在口袋中,躲过了其他猎手的围杀,危机解除过后,它得救了,它很饿,它露出狼牙,一口咬断了猎户的脖子。

白狼拼命在山脉中磨练成长,它想要向父母证明,它想要向灰狼们证明,自己会成为一头狼王!

它终于成为灰狼们的头领,它修炼成了一头妖怪,一头闻道开窍,生有灵智的妖狼!

那一天,它最终将遗弃它的父母,吞入腹中。

这是白狼‘白奎’的梦魇,从它生出灵智以后,每当入梦,就会梦到父母那幽幽的眼神。

“白奎!错已是错,还不速速回头!”吕光目中金光闪烁,念头纷飞,他没想到这开启法眼之后,竟是会有这般奇异,白狼的记忆,在他面前恍若水中观月,无处躲藏。

当头棒喝!

上古诸子百家得道成仙以后,一言九鼎,金口玉言,谈吐说话间,震慑人的心神,使其心生恐惧。

不知不觉间,吕光已摸到了‘道术’的皮毛。

吕光尚有不知,原来那《白骨流光篇》本就是修炼神魂的无上道书,一尊白骨星君图威严广大,已深深印刻在他全部念头中,再加上刚才金漆竹书上的‘道德真经’作为总括。

这时,无声无息之间,吕光触摸到了道术边缘。

这种攻击万物生灵念头,直击对方心灵深处的道法,乃是修道之人立命安身的‘迷神术’。

那白狼窜动的身躯骤然停下,硬生生的从半空坠落在地。

群狼也随即停止了向前的步伐。

连叔转身一看,吕光全身都荡漾着一股朦朦金光,双目之中更是绽放光华,让人难以逼视。

他深深看了吕光一眼,暗暗惊讶。

“迷神术?这少年真是修道天才!据他所言,他无门无派。听千帝之言,修道之人,一般是在阴神出壳以后,才能施展道术。”

他心中如此想着,脚下却是毫不犹豫的将吕光护在身后。

青衣少女眼见形势发生变化,她只听到吕光大声一吼,接着那头白狼便离奇般的摔倒在地,她纵然再聪明灵慧,也万万想不出其中道理。

道术玄妙,常人岂可窥探一二?

……

“不!我没有错!我没有错!”妖狼‘白奎’狠狠的盯着吕光,他发现这个人类少年,便是昨日溪水旁遇见的那小小道人。

昨日他还被自己追的屁滚尿流,今夜这人类身上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白奎!你忘了救你性命的那位猎户了吗?”吕光步步紧逼,缕缕念头,似乎要破开神窍,飞出脑壳。

‘白奎’脑海之中刺痛难忍,那些往事,就是它的心魔,无时无刻的不再折磨着他。

他的尾巴上下翻飞,身躯歪歪倒倒,他狼眼瞪大,不敢相信,厉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他突觉耳畔传来鬼哭狼嚎之声!他是一头妖狼,但他这一刻,却害怕听到那让他头皮发麻的凄惨叫声。

他的眼前涌现出一个高胖的身影,那是当年救他的猎户。

他的眼前,显露出两头望月长啸的灰狼,那是他的父母!

片刻后,猎户变成了四肢残缺的人干,七窍流血,张着血喷大口向他咬来。

那两头灰狼也变为了无头之狼,它们的狼爪狠狠的向白奎抓去。

白奎吓得肝胆俱裂!

“这是……迷神术!”妖狼‘白奎’一双狼眼中绿光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惊恐,这一切都真实可触,自己的四肢仿佛已经不受控制。

四周的景象扭曲重叠,自己的同族灰狼,在这时仿佛都化成了纠缠他的阴魂。

“白奎!还不束手就擒,屈服我,信仰我!这样,我就能为你除去心魔!”

心魔!

连叔当然不知道吕光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和白狼天人交战数个回合,他眼见吕光双目金光灿灿,他沉思道,这少年在生出灵光之后,居然进步如斯,连心魔也瞬间领会了。

心魔二字是修道者不能避免的一大难关。

每一个道人在闻道开窍以后,念头中都会因往事而生出各种消极情绪。

久而久之,形成心魔。

突然,一道金光自苍穹星空深处,无声射来,直冲吕光天灵盖。

“白骨流光,白骨如山,降服众生,唯我独尊。你领悟白骨观道义,本星君遵守本心宏愿,赐你福缘。”

吕光神窍念头中登时响起这道冷漠庄严的声音。

“是那入我梦中传道的白骨星君?”吕光念头中闪现出那个美艳绝伦的白发女子。

他只觉神窍中突兀的多了一道信息,惊愕片刻,那虚空中的金光一闪而逝。

他仰望夜空,念头纷起:“众生皆白骨,将阻挡在修道之路上的人,降服杀戮,原来这才是‘白骨流光’的真意!如我所料,这白骨星君无情无欲,修炼了白骨流光篇才得道成仙……此道书,果真是《道德真经》里的其中一册。”

“天人感应?!”

连叔浑浊的虎目中散发出道道精芒,他惊喜连连。

今天这人类少年,给他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多了。

天人感应,是修道者梦寐以求的一种玄妙状态,唯有在真正领悟‘道’义之后,苍穹星空中的神仙,才会降下神光,助修道者修行。

四周群狼不动如山,它们都在奇怪,为何头狼不再继续下令攻击。

“白奎,速速屈服我!”

吕光目中金光大涨,澎湃雄浑的念头之上,裹挟着种种道术玄奥。

这时,‘白奎’感到如潮水般的无助感,吞噬淹没了他。他好像看见自己化成了一堆白骨,身体忽冷忽热,一会儿如堕冰窟,一会儿又宛似油炸。

他心知这一切都是幻觉,迷神之术,是道人最常用的攻击手段,但眼前这少年,居然令他升起了无边无际的恐慌,一切都真实可触,身临其境!

痛!

痛得‘白奎’恨不得立刻去死!

那种念头深处传来的巨痛,令他寸步难行。

他勉强睁眼,竟是恍惚看到面前少年头顶虚空盘坐着一具白骨骷髅,白骨周身流光涌动,大放光明。

“啊!先生饶命!我屈服!屈服!”‘白奎’感觉自己得脑袋快要炸裂了一样,他连连哀嚎,四肢蜷缩在一起,收起狼爪,向着面前少年诚心恳求道。

“来日我再为你除去心魔。既然你已屈服我,今日之事,就过往不究了。你下山去吧。”吕光淡然笑道,目中金光顿时隐去。

“走,下峰!”妖狼‘白奎’一声令下。

暗夜中,群狼飞窜,片刻间,峰顶上清风拂动,再无一声狼嚎发出。

第十八章 有救

峰顶崖坪上的一众白虎,在看到狼群悄然退去之后,对于这身前的人类少年,更加佩服。

他们的虎目中充溢着难以置信之色,似是没有想到最终会是这个结果。

青衣少女听到白狼‘白奎’祈求饶命惨叫之后,美目流转,难掩喜色。她心生好奇,正想问吕光是用何办法,降服了妖狼。

她靠近吕光。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吕光的身躯便形如一棵随风摇曳的小树,倒向她身上。

“先生,先生!”青萝面纱下红唇张开,声音急切,她用力抱住吕光的身体。

“快!扶先生进屋歇息,这是念头过度消耗,疲累所致。”连叔脸色凝重,关心的道。

……

“水……”

黑暗漫无边际,如潮水般此涨彼伏,隐约间有一缕光芒在前方闪烁。

吕光朦胧中感觉到喉咙,有一股清凉流过。

漆黑中的那缕光亮,越加显得清晰。

吕光迷迷蒙蒙的睁开双眼,慢慢的坐起身来。

“你醒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吕光耳边响起,烛光掩映下,少女漆黑清澈的美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吕光,长裙摆动间,她莲藕雪白的玉臂,向前探出,扶起吕光。

吕光察觉到自己神窍中的念头消散一空,脑海阵阵刺痛。

他凝望着这只幻化成人形的狐妖青萝,强颜笑道:“我没事。那群狼没有再返回吧?”

“没有。你已经整整昏睡一天了。”青萝担忧的看向吕光。

“先生,醒了?”说话间,连叔推开木门,手中端着一碗汤药,“先生快喝下,这是紫青檀树叶煎熬而成,有凝神定心之效。”

“紫青檀树?”吕光望向碗中漂浮的几片青叶,他在梦境中曾听白骨星君谈及紫青檀香,心想看来这世间真有此物。

吕光一口喝下,旋即感觉神窍中的念头凝聚了几分,不再似刚醒来时那般飘忽不定。

……

“神魂十重,重重递进,哪有一步登天之理?先生昨夜灵光一现,开具法眼。切记不可频繁使用,再说那迷神术本就极其伤耗心力,昏迷沉睡,还算尚轻,重者甚至会被对方念头中伤,得失心疯。你还没有凝练阴神,就强行施展道术……。”

连叔对昨夜吕光用迷神术,降服‘白奎’,在欣喜兴奋之余,还有些为吕光担心。

屋内烛光摇曳。

“连叔,为何我开启法眼之后,能看到白奎的过往记忆?”吕光见连叔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语,不禁有些疑惑。

“法眼可观道人出壳阴神,更可洞察幻化成人的妖精本体。可能是你在施展迷神术时,念头侵入妖狼脑海之功。你要切记,迷神术只能向比你境界微末的修道者施展,否则你自身的念头,就会受到反噬!”

连叔神色严峻,郑重说道。

“连叔,可探清了狼族为何突然袭击我们?”青萝细长的眉毛弯着,薄纱下鼻尖微颤,她想到昨夜那恐怖的情形,还是感到一丝后怕。

“正想跟先生商议这事,‘白奎’今晨传信,言道要明日上峰,请先生为他了却心魔。”

连叔忧心忡忡的继续说道。

“这片山谷中灵气充裕,除了虎头峰是我白虎一族的领地外,谷中还生活着数之不尽的兽类。那狼族觊觎此地,也非一日了。这‘白奎’昨夜也不知是在发什么疯,如果真是狼族首领下令,那此事需得马上向千帝禀告。”

“小子有一事不明。秦岐山脉层峦叠嶂,千里连绵,生灵繁多。连叔也说,其内妖怪遍布,就说昨夜那妖狼‘白奎’统御数百头灰狼,竟是只有区区开窍之境……难道这山脉中,除了韩兄,就再无大妖鬼仙吗?”

连叔露出愁容:“道术口口相传,重师门、讲辈分,当今周朝虽分裂成七大侯国,但是对待修道者的屠杀,却是半分不减。能修炼成妖,幻化成人的兽类,凤毛麟角。而妖一旦化成人形之后,就会拜入世间宗派!就像我族的‘虎力大仙’,三百年苦修,位列‘金禅寺’护法。”

“金禅寺?”

这是吕光第二次听到这个门派,第一次是从那西陵郡监察使口中听闻。

……

“幻化成人的妖,早就远离山脉,进入世间,享受荣华富贵,追求更高的境界。因此这山中别说有鬼仙之境的修道者,就算是像先生这般境界的,也寥寥无几。”连叔自顾自地说道。

“周朝立国以后,茫茫天地间,也只剩下七大妖仙了。我狐族‘九尾狐仙’的道术都没有韩大哥厉害呢!”少女青萝微微蹙眉,似是没想到在她心中无所不知的授课先生,却是对修道界的常识一知半解。

吕光咳嗽一声,道:“看来我要向你多请教请教了。”

青萝嫣然一笑。

窗外微亮,已是黎明。

木屋内良久沉寂无声,连叔突然说道:“先生,可是曾经身受重伤?”

“你怎么知道?”吕光惊诧。

“老朽略懂脉象,在先生昏迷之时,发现到先生丹田气海一片虚无,好像是被某道雄壮滂沱的气息给击碎了。”

气海!

修真者纳天地灵气,存于丹田气海,借气功,喷发离体,杀敌制胜。

一个修真者如果没有了气海,就相当于琴师无手,画师无目!

吕光牙齿紧咬,他瘦削的面庞上,五官扭曲,双目中迸发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恨意!

靖道司。

吕光眼前又浮现起去年夏夜所经历的一幕幕画面,那个手执金剑的靖道司司主,夺走了他的气运,封印了他的气海,将吕氏一族送入禁地!

这是仇。

血海深仇!

“我不甘心!”吕光心中怒吼,神窍念头中全都回荡着一个声音,“修道,变强!”

这是属于吕光一个人的秘密,他不会跟任何人分享。

只因去年飞星陨落,天降异宝,是中原十九州每一个人都知道的。

只因那件异宝,此刻就藏在吕光身上!

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比谁都感触的深。

青萝和连叔眼见印象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吕光,露出这种狰狞表情,都吓了一跳。

青萝美目中蕴藏着深深的不安,她轻声道:“你,你没事吧?”

“原来先生曾经还是一位修真者……”连叔洞察一切,他看到吕光充满仇恨的双目仿佛要喷出火焰。

“有救。”他直截了当的道。

吕光心知气海破碎,已经绝望,黯然叹道:“没救了。”

“先生可知道百草园。”连叔告知,“中州秦山郡。”

“百草园,秦山郡?”吕光瞧着连叔硕大的虎头,沉思神伤。

章渝当日为自己舍命挡箭,弥留之际,提道务必要让自己前往秦山郡,看望他孙女儿,以慰他在天之灵。

“百草园乃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修真大派,擅长炼丹制药,气功绝学也是享誉天下。若是能成为其门弟子,获得灵丹妙药,先生破碎的丹田气海,便未必不能修复!”

“现在我踏入道门…还是专一修道吧。修道成就鬼仙,道术神妙,也能独断乾坤,掌握命运!况且,当今天下,严令修道,我又怎能大摇大摆的拜入修真宗派呢?”吕光想了片刻,摇头道。

……

“炼气不修身,正如渡海弃浮囊。肉身就仿佛是那盛水的水壶,而想要积攒更多的天地灵气,就必须得修缮丹田,巩固筋脉。否则便会气炸而亡。依老朽来看,先生体内还残留着那道恐怖气息,长久以往,肉身会受到创伤,只怕还没有成就鬼仙神通,就身死道消了!”连叔神色更加严肃。

吕光不禁骇然:“这么严重?”

“是。老朽精研药理,比之人世的杏林高手,也不差,不会断错。”连叔自信道。

吕光愁肠千百结,本以为步入道门,可扭转命运,不料世事无常,竟是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所有的努力,眼看就要化为乌有。

性命不再,还谈何报仇雪恨?

“连叔,您不是要我拜入百草园吗?”青萝长裙轻摆,向前一步,她的腰肢很细,语声轻柔,只是这句话中带着几分别样的欢悦,“我看不如让先生明年春天与我一同前去!”

吕光眼神一亮,确如连叔之言,进入百草园,为其弟子,可能尚有一线希望,恢复破碎的气海。

只要心存希望,凡事就有希望!

连叔点头:“每年春季三月,就是百草园,招收弟子之时!天下十九州,无论是妖是人、是官是民、是贫是富、是男是女,只要年满七岁,都可前去,只要他们认为你有资质,就能成为园中弟子。”

“哦?”吕光兴趣陡升。

“待千帝回山之后,将此事讲明,为我族讲书说道一事,断然没有先生性命重要。你拜入百草园中,只要不显露道术,就无妨。”连叔很是为吕光考虑,他三言两语就决定下来。

吕光望向窗外,朝阳从峰顶云海间缓缓升起,满海金波,喷薄而出。

又是太阳升起时。

一如往常。

第十九章 一朝成烟

连叔说罢便和少女青萝出门为他准备饭菜。

一天一夜,昏睡在床。吕光全身甚是酸痛,前日来到山峰,还没有仔细欣赏这里的风景,这时正好出去活动下筋骨。

清晨幽静,他站在峰顶崖畔,远目眺望,心旷神怡。

山巅朝霞万里,朵朵白云随风漂荡,汇聚成一片金色的云海,金芒从云层的罅隙间散射向谷中。

登高方能望远。

“百草园……”

吕光打定主意,待到明年春花三月,就和青萝前往中州秦山郡。

吕光的心情顿时也稍微开朗了几分。

一年多以来,他从未像此刻这般轻松过。

“佛像?”吕光踱着步子,在峰顶随意乱逛,走至一处洞穴前,只见洞壁山岩上,雕刻着一尊长眉大佛。

大佛面容安详,低眉顺目,掐指拈花,端坐于莲花宝座之上,面朝东方,那披在身上的僧衣,栩栩如生,似乎在山风吹拂下飘动荡漾。

佛像眼睑低垂,似是不忍见世间众生疾苦。

在佛像莲花底座,镌刻着两行金漆小字。

“大日金禅如来佛。”

“入我门中渡苦海。”

朝阳挥洒,落于洞中,佛像更像是镀了一层金漆,庄严肃穆,眼前佛像双唇厚实,微微咧开,在笑着,那是一种风轻云淡的笑意,仿佛在嘲笑天下众生的愚昧无知。

金光刺目,云海蒸腾间,这尊佛像,宛如化成了一道虚影,腾空飞起,直朝东方旭日飞去。

越是闭目,吕光眼前的虚影,就越加真实。

吕光呆立在原地,一时看的入神,神窍中的千万念头,停止了活动。

那佛像幻影漂浮在虚空云海间,头顶上荡漾散发着一圈圈七彩流光。

吕光恍如变成了一个木头人,全身凝住。

他能感觉到自己神窍中的所有念头,正在经受佛光普照。

那光芒每增亮一分,他的念头就消失一缕。

“这是怎么回事?!”

吕光惊讶万分,他有心挪动身体,想远离这个山洞,然而身体就宛如‘鬼打墙’一样,全然不受控制。

虚无。

他只觉神窍化为了一片虚无,无有无物。

他丧失了五感,失去了知觉,陷入茫茫黑暗。

……

“你怎么还在这里?”一道急促嘹亮的声音在吕光脑海蓦然响起。

这个声音好熟,是青萝吗?

她在叫谁。

吕光恢复了一点点知觉,他感觉自己此刻恍如置身在冰窟寒潭中,阴风阵阵,每一丝寒风都像一把锋利的冰刀,割在他周身各处,痛苦伴随着深深的无助感、无力感,将他缓缓淹没。

“吕光,快去石台广场。”这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丝急躁。

吕光,她在喊我!

我是吕光!

吕光的吕。

光明的光!

吕光神窍内的念头渐渐凝聚起来,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从这似幻似真的梦境中清醒过来。随后他神窍内金光一闪,他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仍旧站在山洞前。

那洞壁上雕刻的佛像,依然在对着他笑。

他额头上浮起一层冷汗,他仰视着这慈悲庄重的佛像,暗道:“好险!这佛像竟然还能迷惑我的念头。”

他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种直觉,就是刚才发生了极其危险的事情。

“吕光你没事吧?连叔唤你。”

吕光望着青萝,心中竟是忽然升起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这狐妖少女,按人间年纪计算,已是二八年华,通过一夜彻谈,二人的关系也亲近了许多。

她对吕光,也不再称为先生,而是直呼其名。

“没事。”吕光擦拭掉额上的冷汗,顿而说道,“出什么事了?”

……

等吕光和青萝走至峰顶石台广场处时,除了仍旧昏迷不醒的小白之外,其余所有白虎,均是盘卧在场。

吕光目光如炬,离得老远,就看到前夜那妖狼‘白奎’也在。

场中所有白虎全都低着头颅,气氛异常肃穆。

他紧走几步,站在连叔身后。

连叔一双虎目中噙着泪水,他看着吕光向他靠来,虎头微微抬起,道:“白奎,这消息确定无误吗?”

白奎眼见吕光走来,竟是前肢翘起,学着人样,向吕光恭敬施礼道:“先生好。”

吕光点头道:“白奎,何事?”

“先生容禀。前夜我遵狼族首领之令,带领灰狼群,突袭虎头峰。本来我狼族惧怕‘虎力大仙’威名道术,双方虽小有摩擦,但我族从不敢擅越雷池一步。但狼族首领生性残暴,我不敢不遵,才强行袭击白虎一族。“

“现在我诚心归服先生,以望先生能为我除去日夜折磨我的心魔。所以向首领复命时,我并未将事情全部禀告。”

“首领再次下令,命我三日之内,将白虎一族驱出此峰,占领山谷。不用再忌惮什么韩千帝了。”

“因为……因为我族首领接到传信,信上言,韩千帝……没有躲过风灾。神魂肉身,皆化为云烟了。”

白奎说的极慢,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在场的所有白虎们心跳加速。

晴天霹雳!

这个消息,对于白虎一族,乃至于吕光,都无异于白日噩耗!

吕光眼前浮现起那个白衣翩翩气度万千的白衣青年。

在山间废庙前的篝火旁,韩千帝阴神显形,附在‘赤睛白虎’小白身上,击杀监察卫军,救了吕光一命。

青溪城万兴粥铺楼上他那怀牵白虎一族的殷切眼神。

他万丈豪情,拥鬼仙神通,言谈举止间,全然不把横行天下的‘靖道司’放在眼中。

他望天长啸‘道,不消!’。

他欣赏吕光,和吕光讲述大道玄妙。

他慈悲为怀,救章渝出牢笼。

他修炼成妖,幻化成人,三百年苦修,终于转世投胎,位列‘金禅寺’护法!

他和吕光那夜在山中偶然相遇。

只见了一面,是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风灾。

“再过百年,有风灾吹你,这风唤做‘阴风’,自心窍吹出,过百窍,穿丹田,终至五脏六腑,念头、肉身皆消,躲得过,成仙为圣。”

吕光双眼中泛起一层薄雾,韩千帝的话音犹在耳边。

他没躲过。

神魂俱消,一朝成烟。



一声鹤唳震颤山巅,一只白鹤自云间飞来,缓缓降落在石台中央。

它张着翅膀,修长的脖子上挂着一张信笺。

飞鹤传书,一日千里。

“是千帝豢养的白鹤。”连叔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的手更颤,他仰着脑袋,将信笺摘下,递给吕光,他不敢看!

他怕看到,信上的内容跟白奎所讲的一样。

吕光摊开信纸。

“三百年苦修,一朝成烟,我韩千帝无憾矣,唯有三恨。”

第二十章 夜话

一恨靖道司未亡。

二恨大道难修。

三恨红颜早逝。

吕光望着信纸上这寥寥数字,黯然神伤。

三百年光阴如箭,韩千帝心中无憾,却有三恨。

妖狼‘白奎’说罢便下峰而去。

他是一头妖狼,性情残暴的恶狼,但峰顶这种悲伤的氛围,他也是不忍目睹。

白鹤似是知道自己的主人已不在人世,它哀鸣一声,双翅舒展,竟是一头向山岩上撞去。

血迹斑斑的岩石,在朝阳的映照下,显得无比凄凉。

这一日,整座虎头峰都弥漫在悲凉凄怆的氛围之中。

吕光握着那张信纸,在崖畔迎风坐着,凝视远方,坐了一天。

……

秋去冬来,冬又逝。

很快,吕光已在虎头峰待了数月。

这一夜,雨夜。

春雨淅淅沥沥,绵绵不绝,已下了三四日,雨雾恍如少女青萝蒙面的轻纱,将整座虎头峰笼罩在一层烟雨中。

崖坪木屋里,青萝就站在吕光身旁,为吕光掌烛添香。

青萝出落的更加超凡,体态纤柔,身上更有一种出尘超然的气质。

这几月间,她跟随吕光听道闻理,早已去了兽性,知书识礼。

她面上仍是覆着一层薄纱,吕光也从未见过她的真容。

只是她的眼睛变得越加清澈,如春水般柔情,偶尔望向吕光的眼神中,还夹杂着一种莫名的情愫。

她读了很多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她早就烂熟于心,她现在已在学作诗,她还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出自一首古诗。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青萝想的出神,暗叹道,原来我母亲也是一位才女。

她见吕光又捧起那本泛黄的古书,皱眉道:“这《本草经》你不是看过许多遍了吗?”

“百草园以炼丹制药闻名于世,这医书记载了不少奇花异草。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吕光回身一望,见到青萝乌黑如云的长发上,沾染着几点春雨。

他一脸无奈的道:“你又带小白下峰去哪玩了。”

从那一天韩千帝神魂俱消以后,小白就常伴在吕光左右,对吕光万分依赖。

吕光没有将小白视作一头异兽,尽管这数月来,他已经从连叔的口中,知晓了小白这头跟猫咪模样一般的白虎是怎样的珍贵奇异,但他依然将小白当作一个伙伴。

只是小白实在太过顽劣了……

吕光似是对这段过去不堪回首,他想起小白自从清醒之后,每日野鸡、野兔不断,小小的肚皮,像是一个无底深渊,永远填不满。

太能吃了。

“去山下给它抓了几只山兔。”青萝轻声道。

吕光摇头苦笑。

……

窗外雨雾纷纷,木门陡然被一股大力推开,一个彪形大汉身穿斗笠,走进狭窄的屋中。

“先生,查清了。那西陵郡监察使,姓秦名骄,乃是中州秦氏出身,其父便是现任秦山郡郡守之位的秦山郡王。”这大汉丝毫没有废话,直言说道。

吕光屏息凝神,认真倾听。

青萝也心神紧绷,双手绞在一起。

大汉瓮声瓮气的继续说道。

“秦骄于去年九月担任西陵郡监察使,今年一月已返回中州秦山郡。”

“不过,他并非秦山郡王嫡子,但他一身气功却得自中州一流修真宗门云阳剑派掌教亲传。”

吕光紧皱眉头,食指敲打着桌子。

“中州秦氏……世家大族,屹立数百年而不倒,哪怕苍云白狗,朝代更迭,氏族也从未断过传承。即便如今七国争霸,乱世之日,氏族也依然有着不可小觑的实力。这个敌人不可谓不强大啊。”

青萝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点点怒火。

秦家!

她才不管什么大族世家,才不管什么云阳剑派,她只知道这个秦家就是当年残杀了她母亲和青狐一族的秦家!

吕光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本以为这小半年来在虎头峰勤修道术,已拥有了和那监察使一战之力,却是没想到这个秦骄的背景,远比他所预料的还要强大。

“章渝的仇,青萝的仇。看来没有那么简单。”吕光这般想着,神色却变得更加坚毅。

“白奎,你辛苦了。快去歇息吧。”吕光对着那大汉说道。

这壮汉不是别人,正是几月前屈服于吕光迷神术之下的妖狼‘白奎’,只是此刻他已完全的幻化成人形,一身横肉,满脸凶相。

“先生,就算他气机盎然,灵气充溢。阴神念头无法侵入其身,我们还能够布下埋伏,以力杀之。”白奎身上的斗笠湿漉漉的,滴着雨水,说出的话,也是阴冷如霜。

“修真强者,周身灵气弥漫,耳目极其聪敏。不亚于修道者打开法眼时的洞若观火。何况,去年他已可御气出剑,此乃炼气第五层之境,也不知现在他的实力增长了多少。”

“而且我才刚刚凝聚阴神,还不能出壳伤人魂魄。”

“就算我们设下埋伏,将其擒住,只怕对方搏命之时,你们都得白白送死。”

吕光连连出声。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报仇?”青萝道。

“等我阴神出壳之日。”吕光斩钉截铁的道。

开窍,灵光,阴神,入定,出壳,夜游,日游,显形,夺舍,神魂……

这短短二十个字,吕光早已铭记在心,他不敢稍有忘怀,神魂十重,重重如山,不进则退!

这小半年来,他观想白骨星君图,已念头纯净,灵光灿烈,再加上频繁为谷中百兽讲书说道,谷中通晓人语的妖怪,大都已对吕光心悦诚服。

一应百兽、妖怪,为了可以幻化成人,全都对吕光所讲解的人间道理,很是敬佩。

吕光神窍内的灵光也是越聚越多,终于将灵光包裹的万千念头,凝成一道阴神。

这阴神,看不见摸不着,就是一道金灿灿、圆坨坨的光芒。

阴神之后是入定,进而才能阴神出壳。

吕光皱眉苦思,究竟何为入定?

“先生不必愁苦。几月来,白奎听先生讲解圣贤道理,除去心魔,念头澄净。又蒙先生指点,在山脉中寻到一棵罕有的火灵参,我这才化成人形,享受到做人的乐趣。狼性至纯,狼族说一不二,我白奎甘愿为先生赴汤蹈火。”

“白奎,狼虽生性残忍,但你自从化成人形之后,直爽豪迈,待人以真性,隐约有了几分上古豪迈侠客的风采。你数月来所做的一切,我自是看在眼中,如非你在狼族首领那里为白虎一族讲情,只怕这二十多头白虎,早就被群狼撕碎了。”

“蒙先生不弃,让我聆听大道,使得我除去心魔。离开山脉的这一月,我在西陵郡城里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才更知道先生的难能可贵之处。世人多是自私自利之辈,提及妖类,多是恨不得斩杀灭绝。幸好我当日在云澜溪畔放过了先生……”

白奎这番话说的极其诚恳,完全看不出他是一头妖狼,竟像是一个知恩图报的正人君子。

吕光打断道:“有因才有果。我还要谢谢你呢,若非你那日率群狼袭击虎头峰,我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灵光一现。在危机之下,我晋升境界。一饮一啄,岂非天定?”

白奎向青萝微微抱拳,慢慢退出木屋。

窗外雨声沙沙,屋内烛光摇曳,久久无声。

“还有半月,就是百草园在西陵郡招募弟子的日子。“青萝低声道。

吕光自然也知道。

每年三月,百草园便会派出园中弟子,前往中原十九州,七十二郡。

在每一个郡城设下地点,招募弟子,每郡只要十人。

年年如此,这个规矩,已有三百余年。

今年当然也不例外。

“十个人啊……”

吕光觉得压力很大,他完全不知道这百草园挑选弟子是以何为标准,如果单纯的以修真资质来判断,那么吕光绝无半点希望入内。

因为他气海早已破碎,丹田内毫无生机,一片虚无。

可是连叔不止一次的说,百草园只看你适不适合炼丹制药。

“只要十人。一郡人口何止千万。”青萝也紧蹙双眉,这确实很难,“不过,我们必须都得进去!”

“青萝,你为何非要进入百草园?我是因为丹田破损,气海被封,体内有一道气息,在侵蚀着我的肉身生机。若非连叔当日指出,只怕我都不知道将来自己是怎么死的。连叔曾言,百草园中生有起死回生之药……”

吕光还未讲完,青萝插嘴道:“这是我青狐一族的秘密,不能告诉他人。即便是救我性命的连叔,也不知道。”

吕光点头赞同,他不强人所难。每个人都会有一些秘密,就像他身上藏的那件‘异宝’,就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一旦让其他人知道,很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第二十一章 佛裂

夜已深,雨正急。

青萝的心中也在滴雨。

今夜白奎带回的消息,让她顿感报仇之路遥遥无期。

桌旁的吕光又在专心致志的书籍,这几个月来,吕光总是如此废寝忘食,她知道眼前这个人类少年,是怎样的在刻苦修道。

“你凝聚阴神已有三月之久,为何迟迟不能入定?”青萝眼波流动,挑眉问道。

“人间有的鸿儒大师,十年寒窗,一朝闻道,就可阴神出壳,一念千里,巡游八方。也有人一生求道,终生无法闻道开窍。道法自然,顺其自然,并不是一味强求就是最好。厚积薄发的道理,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吕光淡然笑道。

“但愿如此……”青萝低声道,“此去西陵郡,总是会有几分凶险。”

突然间,一道耀眼的白光从窗外划过,整个木屋亮如白昼,吕光神情一阵惊愕,他转头透过木窗向峰顶望去,整座虎头峰都笼罩在一层刺目的白色光晕中。

然后,只听得一声巨响,自遥远苍穹传来。

喀嚓!

是雷声。

春雷!

轰隆隆~~

雷鸣声震耳欲聋,青萝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双手紧紧拽着吕光衣衫一角。

春雷平地而起,在幽暗的雨夜之中,更加慑人心魄。

白光一闪而逝,屋内又陷入一片静寂。

吕光打趣道:“你还怕打雷?”

青萝耳根一红,只可惜轻纱覆面,吕光看不到薄纱下那张祸水容颜。

她正欲出言反驳,一个蹒跚身影从窗外走过。

“吕光,快跟我来,佛像裂了!”连叔的声音依然是那么的嘶哑低沉,他此时已完全的化成人形,一脸老迈之相,但神色极其肃然。

听闻连叔此话,吕光和青萝二人登时面面相觑。

“是刚才那声春雷劈裂的!”

连叔满脸凝重的继续说道。

“雷乃阴中之阳,雷生水,而水生万物,天雷中蕴有大量灵气。这雷不偏不倚正好击在那尊佛像身上,依我看,其中必有蹊跷!有点邪门……”

雷声驱邪是自上古时代传承至今的明理,连三岁幼儿都知道。

故老相传,上古时代中原大地有一头怪兽,名为‘年’,马面蛇身,凶猛异常,每到年关,就会出来为祸人间。有一年除夕,这天冬雷滚滚,那怪兽吓得抱头鼠窜,再也不敢出来。

于是世人就造出烟花爆竹,在除夕的这一天燃放,因为这爆竹在炸裂时发出的声音与雷鸣声很是相似。

吕光默然沉思。

佛门乃道途正道,那崖畔洞穴里的大日金禅如来佛像,是韩千帝历时八年,以山岩雕刻而成。

每当韩千帝返回虎头峰之后,他都会在佛像前静坐禅定,修行悟道。

当日他仰首观佛,差点都被佛像中蕴含的‘道’,给迷惑了念头。

而这普渡众生、救苦救难被众人信仰的大佛,此刻却被春雷给劈裂了!

吕光面露疑惑之色。

他向窗外扫了一眼,微微皱眉道:“走,去看下。”

……

虎头峰安静寂然,唯有春雨的沙沙声,在耳边轻轻作响。

吕光站在佛像莲花宝座前,耳边似乎仍然萦绕着刚才那声震天春雷。

青萝显然也十分惊讶,她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依山凿成的佛像。

佛像。

白日里沐浴在阳光下的佛像,庄严肃穆,高不可攀,这时在风雨暗夜之中,佛像已无半点慈祥端庄之态。

佛像饱满宽厚的胸膛上,有一个比黑夜还黑的圆洞。

圆洞周围裂痕尤为明显,整尊佛像,已龟裂的如同干旱少雨的大地,满目疮痍。

佛像上裂纹沟壑纵横,杂乱不堪,仿佛连叔苍老容颜上的皱纹,清晰刺目。

青萝眨了眨眼,道:“连叔,你看到那道闪电劈在佛像上了?”

佛像上的裂纹,在慢慢扩大增多,如同一张揉皱的废纸,层层岩石不断剥落。

连叔点头道:“我正要去木屋找吕光,从此经过……”他的声音突然停顿,浑浊的双目中,闪现出一丝惊惧,满是吃惊的道,“那有个人!”

吕光顺着连叔的目光,向佛像底座凝目望去,那莲花宝座其内竟是镂空,一个酷似人形的黑影,盘坐在内。

“法眼!开!”

吕光神窍内灵光涌动,目射金光,眼前豁然一亮。

雨夜漆黑,他法眼观看之下,只见佛像周身盘绕着一层似有若无的淡淡流光,而在那佛像底座之中,赫然是一个身穿袈裟、手持戒刀的中年僧人。

“连叔,是死人,不必惊慌。”吕光察觉到这僧人毫无气息生机,全身干枯,骨瘦如柴。

佛像依旧在不断龟裂,眼看再过不久就要面目无形,化为碎石。

“来!”吕光一个箭步,跃向底座洞中。

三人合力将这不知死去多久的僧人,从莲花宝座内给拖了出来。

……

夜更深,雨已停。

春雨金贵如油,滋润万物,上天竟是不肯多下一滴。

但连叔的眼泪却是止也止不住,流个不停。

他老泪横流,抱着眼前的尸体。

“连叔,韩大哥早已驾鹤西归,飞升极乐。你勿要再伤怀了。”青萝泫然欲泣,哽咽着道。

“千帝…这是你未转世成人时的本来模样,不想你却将他藏至佛像之中。”连叔脸色黯淡无光,微微塌陷的眼窝里藏着热泪。

吕光万万没想到这佛像底座的尸身,竟会是韩千帝刚刚修炼成妖时的肉身。

二十八年前,韩千帝决定阴神夺舍,投胎成人,只因他修道悟性,摸索出人身乃是最有希望躲过风灾的躯壳。

不想,他却在投胎成人之后,将妖身藏入这尊大佛之中。

“连叔,休要伤悲,韩兄超脱生死,纵然没有白日成仙,修道三百年,纵死亦无悔。”

吕光的眼睛也微微发红,很是动容。

数月间,连叔都对韩千帝的死不能释怀。

此刻眼见旧人,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妖又怎能不悲伤。

“连叔,我们还是将韩大哥的尸身入土为安吧。”青萝低声道。

吕光道:“修道者,念归幽冥,身回天地。还是将韩兄火葬吧。想必这也是韩兄所愿。”

连叔站起身来,用衣袖擦干眼泪。

峰顶树枝潮湿,三人将尸首搬至一处干燥的洞穴中。

这崖洞纵深数丈,其内净是些碎石枯木。虎头峰顶上的洞穴七七八八,不胜枚举,多是天然形成,白虎们大都分穴而居。

连叔声音沙哑,低声道:“别让小白知道。”

吕光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生活在峰顶上的这二十多头白虎,对于韩千帝有着一种特殊的崇拜感,不止是同族之胞那种血浓于水的感情。

青萝俯下身,扶着连叔的胳膊,眼睛里充满关怀,柔声道:“连叔,不要再伤感了。”

三人从洞中捡了很多枯枝干木,将‘韩千帝’的尸身摆正。

火石碰撞,一串火花飞溅在枯枝上。

一缕微弱的火苗在干柴间冉冉升起。

从细到粗,逐渐变成熊熊火焰,烧完一根枯木,又去燃烧另外一根。

这岂非很像是人的生命?

幼儿出生,咿呀学语,渐渐长大,又很快老去。

连叔的眼睛中倒映着烈烈火苗。

火焰摇动不止,他的思绪也纷飞不停。

他蹲在地上,离火架很远,白眉下的一双眼睛中迸发出奇特的神采。

他轻声诉说着。

“时光悠悠,转眼已过七十年。白虎一族,寿命很短。若非千帝指点我闻道开窍,修炼成妖,只怕二十年前,我就寿元耗尽,一命归天了。”

“其实按人间礼教,论辈分,千帝做我的太爷爷都绰绰有余……只是千帝投胎转世之后,从他七八岁第一次回到虎头峰唤我连叔时,就一直喊到他最后一次回来时。”

“当我还是一只幼虎的时候,千帝就告诉过我,两百年前,虎头峰上白虎成群,闻道成妖者数不胜数。周朝国策,斩杀修道者,灭尽天下妖。有一年,朝廷派出千万修真高手,深入各州大山深泽,屠妖灭道。”

“那一夜,秦岐山脉,血流成河,连云澜溪上都漂浮着百兽尸体。凄厉的叫声,更是响彻不绝。千帝向我说起那件事的时候,他只说了三个字‘靖道司’。”

火焰跳动,‘韩千帝’的尸身在浓浓火光的裹挟下,逐渐化为灰烬。

“千帝,你要是还活着,一定能为我白虎一族报仇。”连叔双目泛着柔光,轻声道,“幸好,还有小白……”

“吕光,你一诺千金。我代千帝谢谢你重诺守信,这几月你为我族传道授业,讲解圣贤道理,辛苦了。当日你降服妖狼白奎,救我族于危难。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千帝随手施救于你,不想却成了一段善缘。”

燃烧的干柴,压抑的气氛,使得吕光的心情异常低落。

他能体会到连叔这番话当中所深藏的情感。

谁说妖类无情?

妖修成人,便也有了人的七情六欲。

“靖道司,一定会亡。”

吕光一字一顿的道,他面朝着火堆,也不知是在说给‘韩千帝’听,还是在说给连叔听,亦或者是在说给自己听。

火焰更盛,洞中火光大亮。

连叔的眼神也跟着明亮了许多。

“记得在我小时候,山谷中有一只狐妖,她很美,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比青萝的眼睛还美……”

青萝皱着眉,满是嫉妒的道:“哪有狐妖比我美……”

她回身看向闭着双目的连叔,一句话没说完,眼中突然涌出一股热泪,痛声呼道:“连叔!”

第二十二章 阴神御雷术

连叔走了。

是寿终,不是正寝。

他的脸上还挂着一丝遗憾。

吕光冲着连叔,低声重复道:“你放心,放心。”

从去年背井离乡的那一天开始,吕光就已不再轻易表露情绪,但此时他的双眸中也是浮起了一层水雾。

在遇到章渝老道之前,他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危机险象之中,颠沛流离,躲避追杀。

这几日踏足虎头峰以后,吕光更加珍惜这短暂的宁静时光。

平静之后风雨欲来!

“靖道司!”吕光决绝的道。

青萝心如刀绞,眼角湿润,晶莹的泪珠恍如断线的珠子,浸湿了面纱。

她没有说话。

……

这一夜很长。

二人将连叔的遗体背下峰巅,沉入云澜溪水中。

这是连叔在世时不止一次对青萝提过的愿望。

他爱这条溪水,他要将自己归还给这片广袤无际的山脉。

因为这里是他的故乡,他将永远都活在故乡里。

四周远处的山谷间,百兽偶尔发出低沉的吼声,雨后清新香甜的空气,潺潺溪水缓缓流过每一寸山地。

这就是秦岐山脉,是白虎一族们世代繁衍生息的家乡。

……

青萝默默无声的跟在吕光身后,向峰顶返回。

雨路湿滑,他们走的很慢,夜更长。

青萝一个人回到了她的崖洞,她需要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等到吕光返回先前那个洞穴,准备收拾‘韩千帝’的残骸骨灰时,发现地上只剩下一捧尘土。

在离骨灰白土半尺高的虚空处,竟是盘绕旋转着一片绸缎!

绸缎巴掌大小,呈赤金色,兀自旋转不停,向外波荡散逸着涟漪金芒。

吕光目露惊异。

他伸手向金色绸缎抓去,入手冰凉如玉,柔顺丝滑。绸缎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些米粒大小的经文字符,吕光凝神细看,只见丝绸顶部,闪烁着五个鎏金篆字,金光灿灿。

“阴神御雷术”!

“这是……”吕光手指缓缓摩挲着质地柔软如水的丝绸,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这数月来,他钻研《道德真经》,将第一册白骨流光篇融会贯通,知晓了很多修道秘闻。

修道境界的高低,并不等同于道术强弱。

像这《道德真经》开篇就已经讲明,只是一本修炼神魂念头,温养神窍的道书。

只要念头精纯,不灭不熄,就有一线希望能够得道成仙。

念头就是道人的根本!

神魂修道,一切本源都在于凝练神窍内的念头,成就神魂,使世人信仰自己的道。

这就好比道术玄法是一把杀人利剑,而道境就是持剑的主人!

唯有道境精进,才能畅快如意的施展道术,以道术躲避三灾,超脱轮回,永享仙境长乐。

否则,握不住剑,又谈何杀敌制胜?

每个道人供奉信仰的神仙星君虽不相同,但所用道术却是相差无比。

迷魂术是道人入门最初级的道术。而更为高深的道术,非得是凝聚阴神之后,才能修炼。

这丝绸金光四溢,火焚不灭,吕光心知这上面记载的文字,定然是篇无上道术。

道门雷法乃诸法妙术之首,是将阴神念头融为一体,以精神沟通天地,感悟自然,阴神侵入他人心念之中,观想出天地风雷,以阴神控制天雷,主宰生灵心念。

御雷攻击,将对方念头五雷轰顶,都在一念之间。

甚至当道人修道成仙以后,神魂一动,就可召唤出真正的九天惊雷!

吕光心思伤怀,不得细看,他快速的将经文扫视一眼。

“嗯?背面还有字。”

这些小小的字符笔记飘逸,灵动异常,形若游龙,吕光一眼望去,深陷其中,食髓知味,贪婪的着。

“修道之路,意在脱离轮回,永享极乐大道。道途飘渺,实为登天,一步一台阶,非一冬一夏可成之功。须勤勉苦修,方能入境出境,进至无境。千般道术,殊途同归,修道者须通达道境,方能驾驭诸种道术,韩千帝记于中州桃园。”

果然是韩千帝的遗物。

吕光闭目凝思,认真思考着这一段话。很明显,韩千帝是在劝诫后来修道者,要先稳固道境,方能修炼道术。

吕光哀叹一声,收敛心情,接着向下看去。

“自古以来,道术秘法,道人皆是讳莫如深。余自修道以来,拜入金禅寺。乐闻深法而不畏,至此方明道术实乃趋避三灾之本,任你修至神魂境界,成鬼仙之念,若无道术辅助,终是云烟。”

修道第一境,神魂十重,每一重境界都能使得神窍内的念头产生种种玄妙,此为道境。

阴神念头是施展一切道术的本源之力。

吕光豁然开朗。

“余历尽千难万险,终于练就神魂。然则风灾大限将至,余心意已决,投胎成人。观镜自醒,望后来者勿要只讲大道,不炼道术。”

吕光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悲怆之感。

韩千帝修炼成妖,以天纵之资,百年苦修,终于修到鬼仙之境,然而他最后还是没能躲过风灾。

吕光喟然一叹,手中的丝绸被从洞外钻进来的春风给吹皱了。

他低下头来,只见掌中那片薄薄的丝绸却是转瞬化为了一道流光,凭空消逝在了眼前。尔后,吕光只觉神窍念头深处涌动出数之不尽的字符。

却是刚才所观丝绸上的经文!

他双目紧闭,神窍内如云如烟的念头发生着微弱的颤动,忽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荡起。

“吕光,原来是你。”

“韩兄,是你?”吕光念头一动。

“是我也不是我。这是我投胎转世时,留在妖身的一缕神魂。天雷不容于阴神魂魄存于天地,故而降下雷罚,幸好我早有准备,将我的妖身藏于佛像。”

“原来如此。原来最后我还是没能躲过风灾。肉消神灭了。”

“吕光,我已知晓一切。原来种种因果皆是注定。“

“吕光,我收集的道书古籍,赠予你。望你前路通天,得享大道。”

“道……前方的道,我看不见了。吕光,你要得道……成仙,位列星君。”

这声音说罢便彻底杳无声息了。

吕光知道,韩千帝这缕神魂已经彻底的消散了,他的所有种种,也永远的死去了。

夜虽漫长,终会天明。

道途虽险,终能修成。

……

春雨过后,山色更青,薄雾宛如一片轻纱,将虎头峰妆扮成半遮玉面的碧玉佳人。

清晨山巅,石台广场处,青萝低声向一众白虎诉说了昨夜之事。

这些白虎现下大都已化成人形,听到这个消息,无不潸然泪下。

生老病死,本来就是每个生灵会面对的四件事。

然而,当一个天天相伴在身边的生命,无声无息从自己身边悄然逝去之后,任谁也是无法做到淡然处之的。

白虎们悲伤欲绝。

他们刚经历了死别,又要经历生离。

他们凝望着眼前这个人类少年,伫立无声,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浓浓的不舍之意。

几个月来,这个人类,为他们这些虎兽,讲道说法,用心良苦。

吕光仍然穿着去年来至峰顶时的那套青衫。

妖狼白奎站在其身后,也背负行囊,看样子竟是也要随吕光一同下峰。

青萝一头如丝缎般的长发,随着春风的吹拂,而飘扬颤动。她一双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她此时已不再流泪,她已明白,人死不能复生。

唯有报仇,为己报仇,为青狐一族报仇,为白虎一族报仇!

三月初一,本就是她和连叔早就商定的日子。

这一日,她和吕光就要离开虎头峰,前去西陵郡城,参加百草园弟子的招募大会。

小白仍旧睁着一双赤色眼瞳,它温顺的趴在吕光怀中,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白如冰雪的皮毛不见一丝杂色。

它还是一头幼虎,它远远没有这些修炼成妖的成年白虎,有着如此丰富的情感。

它只知道,那个以前经常给它野鸡山兔的老人,今天早晨没有来唤醒它。

它知道韩千帝永远不会出现在虎头峰上了。

它很怕连叔也是那样。

它不会说人话,它从吕光衣衫中,向外探出小小的脑袋。它想从面前这些白虎身上,捕获一些信息。

“先生,连叔在世时,就经常嘱咐你要照顾好小白。我们实力微末,断然没有能够保护小白的实力。就让它跟着先生吧。”

“先生,保重。”

一众白虎们向吕光躬身行礼。

“有事,可下峰去找我狼族。”妖狼白奎向一众白虎叮咛道。

“先生,靖道司!”

白虎们又异口同声的厉声喊道。

吕光仍然背着韩千帝当日给他的那个包袱,他没有装很多东西,韩千帝所收藏的各种珍贵的前朝古书,他早就倒背如流。

他只带了那片上书道德真经的竹简。

还有……

那《阴神御雷术》上的文字已铭刻在他的神窍之内,丝绸化为流光,消失不见。

吕光知道白虎们这句话的深意。

他没有多言,仍然只说了那句话。

“靖道司,一定会亡。”

白虎们站在崖畔目送着三人渐渐远去的背影。

不知何时,春雨又下,雨丝如针,扎的人很痛。

……

十日后,西陵郡城,城门外。

清晨,春雨仍旧在下,淅淅沥沥。

白奎和青萝分别站在吕光左右。

吕光满身风尘,向城里望去,却是看见了一个认识的人。

第二十三章 要命的灯笼

那是一个本该早就死去的人。

罗克敌!

吕光心中一紧,他竟然没有死!

犹记得当日罗克敌是怎样的惨死在小白虎爪之下的,身首异处。可吕光断然不会看错,那身穿银色铠甲,腰挎雁翎刀,站在城里的赫然就是去年追杀自己的监察军护卫长!

他用仅剩的一条胳膊,握着一根带刺长鞭,正驱赶着数名身穿囚衣的犯人,向城外走来。

犯人们锁链加身,亦步亦趋,走的极慢。

“啪!啪!啪!”

罗克敌面露不耐之色,手中长鞭挥动,不住的抽在一个个囚犯身上。

“快走!死到临头,还磨磨蹭蹭的。”

“啊!你敢抽我鞭子!凭什么抓我,我父亲是临山城县令,钱,给你钱,放了我!”

“县令?你爹除非是郡王侯爷!你私藏禁书,妄想修道,当凌迟处死!”

啪!

撕心裂肺的痛呼伴随着一声声狰狞怒吼,夹带着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响声,穿透春雨,一齐涌入吕光耳中。

“大人!我只是个村夫,不认字!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修道啊!是不是抓错了??”

“错?没错!抓的就是你!你家墙壁上挂的那幅画,就是邪道崇拜信仰的魔神!”一名银甲护卫道。

“冤枉,冤枉啊!那是我家先祖的遗象啊!”

“说你是,你就是!”罗克敌厉声吼道。

吕光处处谨慎,将当日韩千帝赠予他的人皮面具,在下峰时就已重新戴上。

罗克敌一行就从吕光他们身前三尺的地方走过。

吕光也知道当今天下,对于‘修道’严加管控,一经发现有人私藏道书、信仰神佛,就立刻缉捕归案,凌迟示众,以此来起到杀鸡儆猴威慑世人的效果。

但是他没有料到,世态竟已到了这样险恶狰狞的地步,真可谓是谈‘道’色变,人人自危!稍不留意,就会被靖道司以及侯国官军冤枉入狱,死于非命。

吕光看着罗克敌背影半晌,满目寒芒。

他本欲不多惹事端,但遇到仇人,怎可善罢甘休?

只不过他心中讶异:“这世上莫非真有起死回生之术?奇怪!”

白奎身材高大,不怒自威,一脸阴沉的望着那些银甲护卫。

他自从化成人形之后,听吕光讲述道理学问,脾性变得十分嫉恶如仇,他已看出那几个所谓的‘犯人’都是蒙冤,他正欲冲上前去,吕光施了个眼色,止住白奎向前的动作。

“先生,你为何拦住我,狗娘养的这些靖道司的护卫军,简直欺人太甚,天理不容!”白奎纵然被吕光拦住,脸上仍是愤怒如海,恨恨的骂道。

“白奎,你狼性未绝,做事莽撞。你可知道,每郡的监察卫军,有多少修真者?”青萝轻声道。

她一身水绿色的长裙,在春雨晨雾之中,整个人飘然出尘,犹如画上仙子,纤细的娇躯隐在吕光身后,躲避着周围行人对她欣赏的目光。

“勿要冲动,此地车水马龙,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即便要惩治一下这些护卫军,也得备下万全之策,况且……那个断臂之人,就是当日追杀我的护卫长!”吕光沉声说道。

“那就更不能放过他了!”白奎道。

“稍安勿躁,我们要一击必杀,不能打草惊蛇。城中到处都是监察卫军,纵使我此刻已凝聚阴神,只怕也双拳难敌四手。我们先安顿下来,仔细打探一番,找到机会,暗中行事!”吕光毫不犹豫的道。

“先生说的极是,是白奎考虑不周。”

白奎一张黑如炭色的脸庞顿时一红,思考道。

“上次来城中收集消息时,我在城内一个大户人家当差,是护院教头。离百草园招募弟子的日期还有五六天。这样,你们先跟我入府暂住几日。”

“进城。”吕光当机立断,他远远的看着那些银甲护卫,冷哼一声。

……

春雨绵绵,夹着几丝微风,雨雾缭绕在城中的每一个角落,天地间灰蒙蒙一片。

然而,城内行人不减,早市繁华热闹,人声鼎沸。

三人走街过巷,青萝虽是第一次见到人间盛景,但她没有表露出丝毫兴奋好奇之意,她仍然面上覆着薄纱,令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吕光了解她的满腔心思全在报仇一事上。

他望着青萝凹凸有致的身躯,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怜惜,人间如她这般年龄的女子,多是待嫁少女,女红美裳,诗词歌赋,天真烂漫。

然而,青萝那双灿如繁星的双眸深处,总是带着几分忧郁。

其实吕光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白奎身材壮硕,孔武有力,还真是很像一名武夫教头,跟在吕光身后,讲述着他在西陵郡生活发生的事情。

青萝撑着一把油纸伞,她身量比吕光稍矮,但仍是素手高举,想要为吕光挡去扰人的春雨。

“我念头精壮,寒气难侵,不会生病。”吕光侧目望见青萝肩处的衣衫已然微湿,绿色更深,“郡城纵横广大,我们还得走好一会儿。你照顾好自己。”

青萝听着吕光这略带关怀的语气,心神微荡。她是一只狐妖,当年蒙连叔不弃,带上虎头峰,除了连叔,从未有人再这般关心照顾过她。

她美眸流转,愣神许久,望着吕光,她真想把面纱摘掉,让吕光看到自己的面容。

因为青狐一族天生媚态,修炼成妖的狐女,更是魅惑众生。族规代代相传,狐女不得以真面目示人,恐祸乱他人心神。

唯有……与之共度一生的郎君方可见到青狐女子的真容。

青萝耳根微红,她念头飘忽,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此事。

“青萝,你听到了没?待会儿你和先生,就当做我的弟弟妹妹。”白奎浑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妹妹?”青萝微微颔首,略有些失望。

白奎看见青萝奇怪的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继续说道。

“这梅员外医术颇高,妙手回春,一间‘宝安堂’在郡下各县分号无数,治病救人。当日我为了方便多接触人,进入其府,谋了个护院教头的差事。”

“不过这梅员外家有悍妻,一生无子,老来得女,视若掌上明珠,珍爱异常。要说起这梅小姐,郡城中更是无人不晓。聪敏文雅,秀丽端庄,虽是双十年华,提亲者却已都将梅家门槛给踏平了。”

青萝道:“人间女子多是十四五岁便出阁嫁人,这梅小姐怎么……?”

“嘿嘿,你听我说。这事儿太有趣了!这梅小姐自称前世是前朝皇族之女,岂可下嫁凡夫俗子。若非梅员外财大势大,将此事压了下去,这种妖言惑众的言论,非得被监察卫军给抓走。”

吕光听来总觉得这梅小姐很是熟悉,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你说的可是梅八角?”

“先生如何知道梅小姐芳名?”白奎神情错愕,他知道吕光是生活在西陵郡的边关小城,外人只知梅小姐其事,但梅小姐居于深闺,除亲朋好友外,这‘梅八角’的名字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我以前在边城时曾听路过的药商提起。”

吕光随口应道,脑海中浮起一个身材丰腴的背影来。

他回忆起去年夏天,有一次来西陵郡城探查消息时,正欲返回之际,暴雨忽至,在一个凉亭屋檐下,一个黄衫女子与他一同避雨。

雨过天晴,各奔东西,本是过客,但她仍然向吕光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梅八角。

只因名字实在太过怪异,吕光印象很深,不过他现在觉得这名字也不奇怪了,因为八角是一味药材,祛寒顺气,而梅员外这个悬壶济世、痴于医道的大夫,就是她的父亲。

……

“你们要去梅员外家?”

“梅府?”

白奎没有刻意压下声音,说的极大声,旁边有一个行人,惊恐呼道。

春雨稍急,路人均是行色匆匆,然则当这人说出‘梅府’二字时,周围的所有人竟是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全都将目光放在吕光三人身上。

“我是梅府护院教头。怎么?”白奎冷眉寒目,扫视着众人。

吕光目露疑惑之色,他环视了众人一圈,眼神一转,朗声笑道:“我这位大哥是梅府护院教头,我兄妹二人,是前来投奔的。”

“去不得,去不得!”一个老妪挎着菜篮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梅家被挂了灯笼!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吕光脸色一沉,问道:“白奎,怎么回事?”

白奎还没说话,四周人群就开始议论纷纷。

“这灯笼可是要了人命喽!”

“对啊,有二十多户了吧?谁家门口被挂了红灯笼,三日之内,必有姑娘小姐惨死。”

周围行人谈及此事,脸上都是带着深深的恐惧。

“郡府衙门一群吃干饭的,都一个月了还查不出凶手。究竟是何方亡命之徒,如此凶残狠毒!”一人苦恼的道。

“依我看,八成是妖怪!你们想啊,城东王员外家,百十来个护院,将他家小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密封的府院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那王小姐还不是被剜了心!”

“嘘!你不想活了?哪有妖怪,我们大坤侯国,国泰民安,太平盛世下,绝对没有妖魔邪道!”

“那梅小姐生得美貌又心善……可惜了。这灯笼一挂,人必死。”

……

众人在听到有人提起了‘妖怪’言论后,神色更为慌张,唯恐避之不及,赶紧各自散开。

“妖怪?难道有道人施法在害人性命?走,去梅府。”吕光眉宇间布着一层冷意。

“先生,梅小姐乐善好施,助人为乐,在城中很受百姓爱戴呢。这事在西陵郡中,确实传的沸沸扬扬,人心惶惶。没想到这一次落在了梅家身上。先生和青萝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如去客栈……”

白奎忧心忡忡的道。

“就去梅府。”青萝眸光一冷,她一只狐妖的心地竟是也很善良。

盏茶工夫后,三人来到一座宅院府门前。

梅府。

门前果然挂着一盏灯笼。

要命的灯笼。

第二十四章 有妖气

灯笼鲜红如血,高高挂在门楣之上。

雨气氤氲,那灯笼在朦朦春雨下,却犹在散发着绚丽红光。

梅府。

金丝镶边的门楣上方,悬着一块上好桃木制成的牌匾,两个金黄篆字,在灯笼红光的映衬之下,更是显得灿烂辉煌。

红木金漆的府门前,几名家丁正在用上好的宣纸擦拭着门上的铜环。

“白教头好。”

家丁们看见白奎魁梧的身影后,有一人急忙小跑,上前问好。

“嗯!灯笼一挂,必有人死。你高兴个什么劲儿?”白奎声音冷淡,黑眸锐利如刀,他的骨子里仍是那头凶性暴戾的妖狼。

白奎先前听闻梅府出事,心中很为梅府小姐担心,毕竟梅员外委实待他不薄。

那家丁听见白奎这话,先是一愣神,随后仰头望了望飘曳在春风微雨中的红灯笼,笑声道:“小姐明日成亲。灯笼昨儿个就挂上了。”

“成亲?”吕光狐疑道。

他目光如炬,门楣上的灯笼色如鲜血,透着诡异,绝非寻常娶亲喜事所用的那种糊纸灯笼。

“这二位是?”

那家丁用略带疑问的目光看向白奎,尔后扫了一眼青萝和吕光。

“这是我舍妹和族弟,前来投奔于我。”白奎皱眉道,“你刚才说小姐要成亲,究竟怎么回事?城中谁人不知,小姐数年来拒绝无数青年才俊。怎么突然想开了,要嫁人?”

“说起来可巧呢!前几日郡城新任监察使来府找老爷商谈事情,小姐只见了一面,便立时倾心于监察使大人了。”

“小姐誓言非君不嫁。监察使大人今日便要来呈婚书,送聘礼。明日吉时,拜堂成亲。”

那家丁说的声情并茂,兴奋异常,似是比他自己要娶媳妇儿还高兴。

吕光暗暗奇怪。

这梅府哪里像是大祸临头的样子,这家丁喜不自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他越听越觉此事新鲜稀奇。

街上行人对梅府被挂上了红灯笼一事,大肆议论,谈及梅府小姐被歹人盯上,立刻就要香消玉殒。

而此时,梅府却在操办喜事。

青萝也是眼眸中露出层层疑惑,但凡是明眼人,只消一看这府门上挂的红灯笼,就知道这灯笼怪异诡秘,绝非喜事所用。

再者,谁家娶亲成婚会把灯笼挂在牌匾正中?

还只挂一个?

“我回乡几天,不想府中却有如此大喜,你先去忙吧。”白奎更是奇怪,但他面上不动声色,摆摆手将那家丁支开。

那家丁走动的身影甚是怪异,双手展开,膝盖弯曲,就像是一只爬行的虫子。

奇怪!

吕光神窍内灵光一现,他双目一凝,法眼开启,紧紧的注视着那家丁。

“有妖气!”

吕光看到整座梅府宅院上空都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黑气,而那远去的家丁周身环绕着一道浓浓的黑色瘴气,黑气在春雨洗涤之下,散发在着星星点点的红芒。

这就是妖气。

人有人气,妖有妖气。

天地之中,万物其内,全都充盈鼓荡着“气”。

没有气,就没有生命的诞生,每个生灵身上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气息,哪怕是修道之人,修炼念头,其身上也会生出一种玄妙气息。

吕光此刻清晰的看到那家丁已被妖气侵入骨髓,脊椎三寸处更有一条黑线,蔓延伸向头顶。

这是妖气凝集所聚。

此人外表皮肤血色饱满,但在吕光法眼洞察之下,却是发现这家丁肉身血液凝固,皮肉干瘪。

“梅府有妖怪?”

青萝本身也是狐妖,但她听闻吕光讲述正道玄法,已将妖性泯灭,如非道术高深之辈,绝难觉察到她的本体是一只狐妖。

吕光思考了一会儿,他已然断定郡城中屡次发生的‘挖心’事件,必是妖魔所为!

“白奎,你先去见一面这梅员外。”吕光吩咐道。

白奎应道:“是。我为先生和青萝安排房间,连日奔波劳累,先歇息一下。”

……

“白教头回来了?”

一进府门,便不断的有家丁佣人向白奎谄媚问好。

这宅院纵深绵长,深不见底,进入大门后,是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甬道,小路的两旁堆满了盆栽奇花,微雨晨风之下,香气馥郁,令人神清气爽。

游廊庭院间,四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

甬路一拐,有一扇月形拱门,这是一进独立的院子。

屋前栽种着几棵云州铁树,硕大的叶子颤颤巍巍,吕光知晓这种蒲扇般的红叶,能药用,极其珍贵,有安神定魂之效。

这也处处显示出白奎在府中非同一般的身份,寻常丫鬟佣人,哪能单独拥有一个独院。

吕光倍感欣慰,他为白奎除去心魔之后,白奎知恩图报,这一个月都在西陵郡城中为他打探有关靖道司的消息,能在梅府这种大户人家中有一个教头的身份掩人耳目,确实不错。

白奎将吕光二人领至堂屋。

“先生,您确定梅府是被妖怪盯上了?”白奎将房门紧闭,请教道。

吕光自信的道:“不会有错。我法眼明察秋毫,妖怪阴神,绝难遁形。”

青萝掏出手帕,为吕光拭去身上的春雨。

她心中深以为然,从在集市上听闻行人那番恐怖的言论开始,再看到梅府内此种古怪景象之后,她就觉得此事实在太不寻常。

也唯有妖怪才能在众人不察之间,不留痕迹,无声无息,剜人心肺,害其性命。

忽闻外面传来一阵锣鼓敲打的声音。

吕光目光瞟向窗外,春雨薄雾之下,隐约可见院落间有一队身穿银色盔甲的兵丁走过。

“监察府的护卫军。”吕光饶有兴致的道,“这是上门送聘礼来了?”

“秦骄年初卸任监察使一职后,便由朱温接任其位。”白奎道。

吕光黑色的眼眸豁然一亮:“你说的可是今春会试头名朱温?”

“正是。”

“有意思。大坤侯立国屯兵,不尊周氏天子,效仿周制恩科,选拔国家栋梁之材,朝堂之上,钦点了这朱温为殿试头名,赐进士及第,恩科状元。不想却让靖道司给笼络在手,成了西陵郡的监察使。”

吕光徐徐说道。

新任监察使迎娶梅府小姐……

吕光蓦然想起那个温柔似水、性情温婉的黄衫女子来,他跟梅八角虽只有一面之缘,但此事牵扯到靖道司,就不得不管了。

只是将这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一起,事情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梅八角常日里但凡有人上门提亲,她都会辞谢拒绝,更是不止一次的向别人提起,她前世乃是前朝皇族之女,绝不下嫁村野凡夫。

这时竟然芳心暗许,对那朱温一见钟情。

稀奇。

况且这梅府妖气熏天,到底是何方妖怪在此为祸?

吕光思虑片刻,他决定道:“此事关系到靖道司,不得不查,你们要处处谨慎。走,白奎随我一同在府中四处查探一番。青萝你暂且待在屋中。”

白奎与青萝点头答应。

……

府中院落七进七出,在一座庭院里,人影绰绰,锣鼓喧天。

罗克敌!

吕光青衫小帽,装作家丁模样,混入梅府佣人之中。他跟白奎站在人群边缘,一眼就看到院中那一队银甲护卫之中,罗克敌的身影赫然在内。

吕光面覆人皮面具,足可以假乱真。此时他相貌普通,面色黝黑如碳,唯有那双眼睛灵动异常,炯炯有神。

他确信罗克敌不会认出他来。

罗克敌与众多银甲护卫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青年公子。

那公子身着大红长袍,剑眉星目,面色如玉,很是俊美,只是眉间若蹙,一双细眉下的那双眼睛中闪动着阴柔之意。

他的嘴唇很薄,鼻梁高挺,英俊的面庞上五官棱角分明,走动间气度非凡。

他长袖一拂,负手而立,站在庭院当中。

“下聘礼。”这人的声音很是尖细,似是女子一般。

早有一人从这红袍公子身后闪出,唱诵道。

“黄金千两。”

“云州玛瑙珠串,百挂。”

“中州夜明珠,百颗。”

……

聚集在院落中的家丁下人们个个像打了鸡血,兴奋的似是要上天。

吕光忽觉周遭空气恶臭难当。

他凝目一看,法眼观察之下,却是看见触目惊心的一幕场景!

雨雾里那些散落在院中,被红木大箱装载的金银珠宝,居然是一个个硕大的猪头!

地面上更是污秽如墨,血迹斑斑。

“障眼法!”

吕光望着周围人群那暗淡无光的脸色。

这些人竟已全被妖气浸染,命在旦夕!

吕光骇然,他目光扫向那青年公子,眼见此人全身覆盖着一层浓重的妖气,雾气昭昭之下,此人肩膀之上,扛着的赫然是一个龇牙咧嘴的猪头!

“这朱温竟是一头猪妖!”

吕光心中惊愕,片刻之后,他低声向白奎说道:“是修炼成人的猪妖。”

白奎点了点头:“先生,准备如何降服它?”

那红袍公子摊开一本红册子,缓缓念道。

“婚书呈上,朱梅联姻,一堂缔约,永结同心,匹配良缘。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岳父大人不反对的话,就请同意,明日良辰……”

“我反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有一声高呼响彻在春雨之中。

第二十五章 三更死

吕光自然也是反对的,这头猪妖施展障眼法,遮人耳目,将妖气散布在梅府之中,迷惑众人心念,蚕食他人精气。

此乃邪魔外道之术,人人得而诛之。

然则,这句话并非出自他口。

“我反对!”

突然间,从正屋中闪出一个年过半百的沧桑老者。

他的眼窝虽然塌陷着,但是那双眼睛看上去很是有神,明亮深邃。他拄着一根藤木拐杖,身上的白色长袍在春雨的涤荡下,显得更加白如冰雪。

他的脸色更白,嘴唇不住的在哆嗦,艰难说道:“朱温,我不知你用了什么邪术,竟让我梅府上下对你惟命是从!我儿自那日与你见面之后,便一直神志不清。你意欲强娶我儿,我不答应!”

“老爷,你糊涂!这事儿由我做主。朱公子地位尊贵,正是女儿良配。”

屋内接着传出一道慵懒且极具威严的声音。

“你终日痴迷医术药材,老眼昏花,哪里知道朱公子的好处?”

一个女婢闻声急忙回身扶住缓缓行来的妇人,那妇人白皙胜雪的手指搭在侍女的胳膊上。

吕光遥遥相望,耳听得这大庭广众之下的对话,心想此二人当是梅八角的父母。

他法眼观察入微,发现那梅员外周身居然没有丝毫妖气盘绕,心中略微有些惊奇。

为何这老者不受妖气侵染,没有被朱温迷惑住念头。

“来人,快将老爷请回屋!”那贵妇人向身旁的家丁命令道。

随即两名五大三粗的家丁冲上前来,不由分说,便把梅员外拖回屋里。

砰!

房门被重重关住。

“夫人,夫人啊!你到底怎么了?”屋中传来老者声嘶力竭的痛呼声。

那妇人头戴紫金钗,环佩叮珰,雍容华贵。

她满面慈祥,一双眼睛温暖而又专注的凝望着台阶处的朱温,柔声道:“贤婿聘礼贵重,梅家唯有将名下所有药房作为陪嫁之礼,方合乎情理。”

“岳母大人所言甚是,小婿先行告退。明日午时,便来迎娶梅小姐。”

那俊美的青年公子袍袖一挥,朗声笑道,转身向院外走去。

几十名银甲护卫分列两侧,跟在红袍公子身后。

……

吕光双瞳一转,向白奎使了个眼色,二人正欲悄悄退出这座庭院。

一个独臂壮汉恰好撞在吕光身上。

他眼神凛冽,盯着吕光,冷冷的道:“睁大你的狗眼,敢撞老子?”

“抱歉,抱歉!”白奎笑脸相迎,“大人不认识我了?我是梅府的护院教头。这是族弟,有些莽撞,冲撞了大人,还望恕罪。”

吕光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乖巧模样。

他法眼细看之下,察觉到罗克敌周身虚空竟无半丝妖气。

吕光心中了然。

原来这些监察卫军不同于梅府众人,他们只是被猪妖‘朱温’的障眼法给迷了耳目,并未被迷住心神念头。

罗克敌冷哼一声,狠狠的瞪了吕光一眼,然后紧跟红袍公子的步伐,扬长而去。

吕光望着监察卫军们远去的身影,目中泛起寒芒。

修道一途,讲究的是顺心如意,看来今日必须结果了这罗克敌。

吕光心中这般想着,跟白奎快步回到独院。

……

吕光将先前法眼所见诸事,一一向白奎和青萝讲清说明。

“先生的意思是,这头猪妖是修道者?那他为何能执掌一郡监察卫军。要知道,靖道司与修道者势不两立,一经发现有修道者的存在,定然会格杀勿论。”白奎疑惑道。

吕光沉思半晌道:“这府中看似凶险,实则梅家人只是被妖怪给迷住了心神。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白奎,你去跟踪那罗克敌。我们先以此人作为突破口,看看这猪妖是何来历。”

“是,先生。”

白奎恭敬应道,他心知面前这年龄不大的少年,心计深沉,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他自愧不如,先查明对方底细,再权衡双方实力,做出万全之策,一击必杀。

“那妖怪是何境界?”青萝一针见血的问道。

“这头猪妖浑身妖气充盈,能以念头将梅府几十口眩惑迷晕,道境肯定在我之上。”吕光平静的道,似乎不将那头猪妖放在心上,很是有些胸有成竹的样子。

白奎出门而去,吕光闭目养神,准备迎接将要到来的危机。

他有一种预感,这头猪妖一定牵扯着西陵郡监察府中的某件隐秘之事。

……

阴雨绵绵,直到傍晚才停。

寂静。

月黑风高杀人夜。

这样的环境,总归有人该死,不然岂非很辜负这美妙的夜晚。

罗克敌悠哉游哉的走在僻静无人的胡同里。

他清早随监察使大人将聘礼送至梅府后,便一路直奔春香楼。

春是无边春色的春,香自然是女人身上的体香,他已从楼上一个很会服侍男人的女人房中出来。

饮酒作乐,缠绵一天,很是舒服。

他哼着小曲儿,犹在回味着刚才那女人唇间胭脂的味道。

香。

确实很香。

他摇摇晃晃,酒意阑珊,洋洋自得。

女人和好酒,他今夜已都品尝过了。他准备回家睡觉,明天好好查一下那梅府的小家丁,他总觉得那个家丁的眼神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他眼前又浮现起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

他抬手狠狠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没醉,眼神也很好,自然没看错。

两个身影凭空出现,挡住他的去路。

一人是那梅府护院教头。

一人是那没有眼力的小小家丁。

“滚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何这两人敢在遍处都是监察卫军的西陵郡城中,挡住他一个护卫长的路。

白奎一个箭步窜至数丈,手中握着一把戒刀,这是‘韩千帝’妖身手中拿着的那把刀!

刀!刀在黑夜之中,恍如一道黑色瀑布,向罗克敌飞速流泻奔去。

破空之声,在罗克敌耳畔嗡嗡作响,他终于察觉到惊变,这两个晨间还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梅府下人,竟是来杀他的!

罗克敌身为修真者,虽只是炼气第三层的实力,但在这偏远的西陵郡城中也可横行无忌了,平日里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何曾遭遇过这种险情?

除了那次被赤睛白虎撕裂掉一条胳膊外。

可那是传说中的虎中王者赤睛白虎啊!

他体内灵气涌动,丝丝灵气在经脉间快速流动,向双脚涌去。他感觉到危险,做出决定,不能力敌,准备逃走。

这是他的保命绝技,屡试不爽,灵气灌注在双脚之上,不消片刻,身形速度就可比平时快上数倍。

刀光从他耳边侧滑而过。

白奎一刀砍空,反手一挥,刀速更快!

“罗克敌!”

一声响彻寂夜的吼叫,拔地而起,震得他心神一颤,然后他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双金光四射的眼瞳!

他遥望着那隐在夜色之中的熟悉少年,心中大震,面色冷峻:“你是…吕光!”

他拔出雁翎刀,与白奎战在一起。

劲风冷冽,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碰撞的越发急促。

罗克敌心中惊怒交加,去年他跟随秦骄,执行秘密任务,中间发生波澜挫折,丧了一条胳膊,又被那赤睛白虎拧下了半个脑袋,若非秦骄施展气功,将他的头颅与脖子又重新缝合在一起,早就一命呜呼了。

半年来,罗克敌谨记秦骄之言。

他当日是运气好,有造化,被赤睛白虎拧断的脑袋与咽喉处还连着大半皮肉,这才捡回一条命,只不过以后不能大怒、不能仰头、不能狂笑,因为头颅但凡稍微用力,伤痕就会破裂。

因此新任监察使才将他调离原职,只做一些搜查禁书的琐事。

吕光摘下了人皮面具,罗克敌眼前现出那张他熟悉又憎恶的脸!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少年,他又怎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当日自己一只手都可以轻易捏死的蝼蚁,此刻却是竟然妄图杀他!

还有这一身蛮力,出招全无章法的梅府教头,也不知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罗克敌越想越怒,只觉脖子上那一圈裂痕,在隐隐发痛。

梆!

梆!

梆!

“良宵苦短,提防偷盗。”

更夫敲动着梆子,吆喝声在犬吠虫鸣的春夜之中,显得是那么的嘹亮悠长。

已是三更天。

罗克敌也该死了。

吕光神窍内念头汹涌如潮,明亮的双目中迸发着点点金芒,他法眼洞开,能感知周围数丈内任何风吹草动。

罗克敌全身灵气暴涨,身形后退,欲要逃走。

“迷神术!”

吕光长啸一声,念头澎湃似海,法眼用力的注视着罗克敌双目。

四目相对,罗克敌心神震荡。

他只觉脑海中宛如是掀起了滔天巨浪,一朵朵浪花拍打在他头颅脑壳之上,那‘浪花’之内似乎还夹杂着无数金针,刺痛他头颅百穴。

“这是迷神术?”

罗克敌被脑颅之中传来的剧痛,影响到身法速度。他望着吕光淡然如水的面庞,怒火中烧,狂吼道:“你居然已凝练阴神,能迷惑我的念头!”

“我不服,我不信!妖法邪术,天地不容!”他一边躲避着白奎势大力沉的刀锋,一边还要镇定心神,来抵抗念头中产生的幻觉。

他心知肚明,自己已修炼到炼气第三层,罡气之境。灵气充溢,罡风自成。

普通道人,绝对难以单凭念头就迷惑住他的心神,唯有和他实力相当,凝聚阴神,或者道术高深之人,才能使他产生幻觉,心神大乱。

他脑海深处蓦然显出一具白骨尸体,白骨嶙峋,触目惊心,然后一个个模糊的影子自那白骨堆中盘桓升起。

那些身影,竟全是他自己过去手刃屠杀之人!

罗克敌吓得魂飞魄散,他清晰的看到那些早已惨死在自己手中的人,全都张牙舞爪,指甲长如镰刀,向他身体抓去!

“大人,我不认字,不认字啊,我是冤枉的……”

“罗克敌,你夺我妻子,害我性命。”

……

诸如此种怨恨狠毒的狰狞叫声,在他脑海中此起彼伏。

“啊——!”

他惊悸、痛苦、慌张,他仰天大声吼叫。

吼到一半!

他脖颈处的伤痕,陡然爆裂,那颗先前缝好的头颅,“啪嗒”一声,滚落在地!

他双腿微曲,仍然一手握着雁翎刀,阻住白奎手中戒刀的攻势。

他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鲜血从他脖子处喷发出来,溅射落地,宛如年关时绽放在夜空中的烟花。

烟花很美,血花更美!

第二十六章 血

血!

鲜血从罗克敌的脖颈处,向上喷发,如春季绽放在山野的红花,鲜艳夺目。

“砰!”

闷声响起,罗克敌的身体重重的倒在春雨浸湿的石板上。

白奎吓了一跳,神情惊愕。

他比谁都清楚,他自己的刀并没有砍在罗克敌的脑袋上。

他十分费解,愣在原地,转头望向身后的吕光,疑惑道:“先生?”

吕光快步上前,查看了一下罗克敌的尸首,确认他已经彻底气绝身亡,然后他双目微微亮了起来,余光扫向血泊里的那几根金丝银线。

他思虑片刻,恍然大悟道:“原来当日小白并没有将此人的脑袋完全撕裂,却是不知被谁用针线给缝合了起来。”

吕光继续解释道:“我施展**术,阴神侵入他脑海之中,令他心神震荡。此人在惊惧之下,怒吼不断,脖子用力,裂痕断开。”

白奎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他听完吕光这番言辞,更是惊得久久无语。

吕光看见白奎这个模样,不由得笑道:“这不算什么。修真者对肉身极其看重,更有灵丹妙药固本培元,只要有一口气在,很难被人灭杀。不似我等修道者,肉身脆弱。”

“这个人那时候三番两次想要杀我,现在终于死在我手。”

吕光如释重负,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罗克敌境界低微,对于偌大的西陵郡监察卫军来说,并不算什么,但能为章渝报了那一箭之仇,这件事情也总算告一段落。

……

深夜,偏僻窄小的胡同里,行人罕至,巷尾尽头陡然间有一缕赤红光芒忽闪忽闪,随风摇曳,向吕光和白奎二人这里飘来。

吕光站起身来,深深的吸了口气,盯着前方这突然出现的身影,面沉如水,冷冷的道:“你身为修道者,迷人心神,残害他人性命,就不怕修道者联盟降罪,惩罚你吗?”

吕光当然明白天下十九州所谓的修道者联盟早已名存实亡,目前中原境内道门稀少,残存的传道之地,也几乎无时无刻不再被靖道司屠戮追杀。

不过,他只是想用这句话来探一探这头猪妖的底细。

白奎神情紧张,他四处张望,观察着周围是否还有其他敌人。

夜色之下,却是只走出来一个风韵犹存徐娘半老的妇人。

她眉间春意浓浓,面色红润,俏脸上挂着一丝戏谑笑容,道:“你我同是修道者,何苦自相残杀?况且……公子难道不懂得怜香惜玉的道理吗?”

夜色茫茫,这句玩笑的话中却带着浓浓杀气。

来人自然就是朱温,当然也是来杀吕光的!

只是吕光万万没有想到,朱温竟然是她女扮男装幻化而成。

她仍然着一身大红长袍,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着垂至腰间,整个人影隐没在黑夜之中,只有那双眼睛散发着点点赤芒。

一头猪妖、猪女,扮成男人模样,迷惑妙龄少女,杀人性命。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吕光闻言笑了笑,如果不是他法眼明亮,早已见过朱温的本来面目,否则还真有可能被她这种楚楚可怜的模样给欺骗了。

“修道者伤人心神,你纵然能够伤得了我。可你就那么有把握从我身边这位兄弟的刀下逃走吗?”吕光面对着这实力境界深不可测的朱温,浑然无惧。

他熟读《道德真经》以后,了解到很多修道知识,修道者施展道术大多都是伤人念头心神,在没有阴神显形以前,并不能用道术对敌人肉身造成真正的伤害。

吕光断定朱温并没有修炼到神魂十重,第八重显形的境界。

妖狼‘白奎’站在他身边,必要的时候,可以挥刀攻击朱温的肉身。

白奎望着眼前的这个局面,他黑色的双眸冰寒如霜,他自然看的出来,面前这个红袍妇人就是晨间来梅府下聘礼的朱温。

朱温,靖道司西陵郡城监察使,居然会是一个修道者,并且还是一头猪妖。

这实在是太让他感到难以相信了。

在他的认知里,靖道司将修道者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靖道司存在的意义和宗旨,就是要将中原十九州的所有修道者和妄图修道的人,全部斩草除根。

……

朱温望着吕光,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人很有意思。

她是一头猪,从她闻道开窍,修炼成妖的那一刻,她就决定将人类作为她的食物,因为她在还是一头猪的时候,见过太多的同类被宰杀了。

她觉得吕光这个少年,可能是某一个隐秘道门中的天骄弟子,出山游玩的,否则不会这般有恃无恐。

朱温微微皱眉,眼中带着疑问,有些不确定的道:“你是长生殿门下?”

她在拜入师门的那一天起,宗门长老就一再告诫她,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长生殿中的人万万不能得罪。

长生殿纵使已经被靖道司在百年之前灭了根基,焚毁圣地,但是那些道人,仍然有着不可小觑的实力。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况且,据她所知,近几年,因为大周诸侯争霸,朝廷对修道者的把控力日益降低,长生殿又死灰复燃,在中州秘密建立道观,门内还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修道者,已炼成鬼仙神通。

长生殿这等从上古时代就传承至今的道门,肯定是有着诸多隐藏实力的,断然非她宗门能与之相提并论。

吕光修炼神魂的道术源自长生殿至高无上的《道德真经》,虽然他还没有亲眼见过那传说中的修道圣地,但算半个门人,总归是能说得过去的吧。

吕光心里这样想着,望着朱温脸上略带忌惮的神色。

他怔了一下,然后微笑不语。

“果真是长生殿的道兄,朱温这厢有礼了。”那红袍妇人露出娇容媚态,满脸春色,柔声说道,“道兄自中州繁华胜地,千里迢迢来到这边疆郡城,可是在查那件事?”

什么事?

吕光双眸一亮,他没有回答朱温的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朱温看到吕光这个反应,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捋了下额前的秀发,低声道:“我就说虎力大仙神魂湮灭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韩千帝!

吕光一直紧盯着朱温,他没有想到对方所说之事居然跟韩千帝度风灾失败一事有关。

他面不改色的说道:“韩千帝乃天下七大妖仙之一,道术高深,平白无故在西陵郡城身死道消,长生殿自是不能不问。”

朱温此刻已经不敢再小看吕光,她心中的杀机也悄然退去。

清晨她从梅府出来以后,已经留心吕光。

她散发猪瘟,将梅府众人的心神迷惑降服,府中有任何异样,都会有人向她禀报。

她心中了然,点头赞同道:“长生殿真不愧为领袖群伦的道门翘楚。道兄既是另有要事在身,那就权当一场误会。晨间在梅府之中时,我便察觉到有修道者的存在,还以为是来此地擒拿降服我的。所以,才留心探察,跟踪到此。”

她的话说的很真诚。

很明显,吕光一点也不相信朱温的这句话,对方神不知鬼不觉的现出真身,意图明确,确实是来杀他的。

吕光大概能明白朱温前后态度的转变原因,看来长生殿在修道界当中地位斐然,连这头猪妖都非常忌惮。

夜色深深,除了地上罗克敌尸身流出的鲜血泛出的紫光,到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地带。

吕光嘴角溢出笑容,朗声道:“朱温,大坤侯钦点你为今科状元,他恐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你竟是一头修炼道术的猪妖。”

“道兄谬赞了。”

朱温竟以为吕光这句话是在称赞她。

“为什么这样做?”吕光笑意一收,神色冷漠的道。

朱温双瞳一缩。

她怔了怔。

道人畏惧修真者气功挥洒出的丹田灵气,气能伤神,但人身上的精血更能将修道者出壳凝聚的阴神给克制消灭。

这也是为什么修道者无法迷惑那些心念坚定之人的最终原因。

此乃修道界颠扑不破的真理。

所以她才会在接任西陵郡监察使以后,迷惑未婚女子,专门收集处子的心头热血。

只要收集够四十九滴处子心血,便可以炼制血馒头了。

算上梅府小姐,现在还差三滴。

血馒头是她宗门秘传之法,服用以后,就不再害怕人身血气。

……

朱温收回望向吕光的视线,微微眯起眼,血气伤神这最简单的道理,出自天下第一大道门的弟子竟会不知。

吕光表现出的镇定与淡然,在她眼中,现在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怔了片刻,朱温回过神来,她瞥了眼地上罗克敌的尸首,微笑道:“道兄,为何杀这人?”

吕光沉默不语,他眼力毒辣,已经发现朱温此刻的表情有些怪异。

“道兄,可知我阴煞门地处何州?”

“青峰观呢?”

“金禅寺?”

吕光依旧不答。

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

“你根本就不是长生殿的弟子!”朱温蓦然抬头,冷声道。

夜色骤然变得狰狞起来,仿佛一头露出獠牙的千斤野猪。

第二十七章 入定出壳

夜色深沉,深巷里阴风凛冽。

朱温舞动红袍长袖,顷刻间道道红色烟气就在巷子中弥漫开来。

这种红色瘴气是他们猪妖一族的秘术,名为猪瘟。中了猪瘟的人,头昏脑胀,神志昏迷,四肢酸软无力。

吕光现在道境低微,他知道自己不是这头猪妖的对手,他只能寄望于在对方施展道术的间隙之时,白奎能够凭借身法速度,出其不意,将朱温一击必杀。

修道者之间的战斗,只在一念之间。

白奎的刀还没有斩在朱温那柔软的躯体上时,吕光便已倒在地上。

紧接着,白奎壮硕的身躯也砰然倒地!

吕光只觉自己神窍之中,猛然闯进来一团赤焰红芒,那红光在他神窍内上下乱撞,红光越来越盛,竟是将他神窍中的千万念头,完全的覆盖包裹住了。

吕光浑身气血翻涌,他发觉朱温的阴神念头浩瀚渤大,其间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蚕食自己念头的诡异力量。

朱温站在离吕光身前三尺远的地方,全身衣衫无风自飘,她是神魂第五重的修为,阴神可以出壳伤人心念,那团赤芒就是她的阴神。

尽管如此,在她阴神出壳的这一瞬间,她还是感受到了吕光念头中汹涌澎湃的力量。她平日以阴神侵入他人念头之中后,便能够自然而然的得知对方心神所想。

然而此时,她很意外,她发现自己的阴神只能攻击吕光的念头,而无法探查到对方的心意。这简直有悖于常理。

朱温的脸色变得有些阴郁,她从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她准备发动最后一击,让吕光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吕光屏住呼吸,脑海中千万念头一齐观想白骨星君图,那些轰然破碎的念头,如过眼云烟,一个个消失在他的神窍之内。

“轰!”

仿佛如天际惊雷,一声炸响在他神窍中蓦然升起!

那尊盘绕在吕光念头深处的白骨人,绽放着璀璨金光。

吕光神窍中的念头在不断的被朱温的阴神粉碎着,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还没被完全摧毁。

这个念头里全是对‘道’的信仰,对白骨星君图的观摩理解。

白骨人盘坐在虚空天穹之上,俯瞰人生百态,不悲不喜。

白骨周身荡漾着岁月流光,无色无相。唯有白骨嶙峋,映入眼帘。这一瞬间,吕光觉得自己和这尊白骨人融为一体,感受到白骨身上那种纯净无暇的力量。

时间是最锋利的刀,万物生灵终会被时光这把刀,杀死,湮灭,最终化为一堆白骨。

种种虚妄,皆为幻象。

念头不动如山,方为永恒无量!

这种玄妙的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一年、百年、千年、万年,抑或是弹指一瞬间!

他这枚残存的念头,就这样定住,一动不动。

“嗡!”

白骨人头顶猛地迸发出一道更为绚烂的金光!

这团金光凝成一个圆球,犹如夏日烈阳,悬在吕光神窍当中,金光所照之处,念头丛生。

而那团刚才在吕光神窍内作威作福的赤芒,此刻却只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红光一闪一闪,好像将要被狂风吹灭的蜡烛。

神窍内那些消散破碎的念头,旋即又迅速凝聚起来,好似破镜重圆,从头再来。

“轰隆——!”

那团盛开在他神窍内的耀眼金光,竟是突然从他天灵盖处钻了出来,扶摇直上,飘飘荡荡,向夜空升去。

那团拳头大小的金光,是灵光,是吕光的阴神。

金光仿佛跃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但他心意所致,竟是能随心所欲的控制那团金光。

出壳!

这是神魂第五重的境界。

吕光停留在阴神一重的境界,已有三月之久,迟迟无法入定出壳。

可是——

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他神窍中万千念头被朱温的阴神给消灭殆尽之时,仅剩的那一个念头却是成功的将白骨星君图给完全的观想出来,更是揣摩出了白骨流光的真正道蕴。

“阴神出壳……妙不可言。这团金光,似乎可以变幻为万种模样。”吕光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控制着阴神,向面前的朱温奋力驰去!

“你…你的阴神怎么是金色光芒!”朱温的声音已再颤抖!

红、黄、蓝、青、白、金。

这是修道者凝聚阴神以后所散发的各种光芒。

依次排列,光的颜色便代表了修炼神魂道术的层级。

金色最高,乃是星君天神传下的道术。

红色最低,乃是得道鬼仙所悟的道术。

等级森严,不可逾越。

在道人都还没有修炼到阴神显形的境界之前,这种等级差异所造成的实力差距,还不算太大,可是一旦当到达神魂第八重的境界以后,散发着金色光芒的阴神便能够引动天穹繁星神光,为己所用,可谓是如虎添翼。

朱温的娇躯不有自由的抖动了一下。

她突然感到有些害怕,她本以为眼前这少年只是一个没有道门传承的散修。

她更没有想到,在自己阴神出壳攻击对方神窍的时候,对方居然能够瞬间晋升境界,入定后,顿时出壳!

局势瞬间逆转!

她是一头猪妖,仗着猪瘟瘴气,先发制人,使对方中了猪瘟之毒,再加上她刚才已经清楚的感知到,这个少年不过是才堪堪凝聚阴神,连攻击心神念头的道术都没有修炼过。

此刻……

朱温只觉得那团刺目金光,好似游蛇寻隙眨眼间就钻入到她脑海之中,她神窍内的诸般念头立刻就开始躁动不安起来,仿佛要破体而出,化为飞烟。

吕光已经站起身来,一双眼睛在黑夜之中亮的吓人。

朱温双脚忽地一软,竟是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她的声音犹在发颤:“阴神易碎,若你我再这般相斗下去,恐怕双方都得念头消散,成为失心疯人。”

吕光点点头,他心意所致,出壳的阴神立刻返回神窍之内。

刚才这般冗长惊险的斗法,其实都只在一瞬之间。

……

风中还带着那种令人做呕的猪瘟瘴气。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气味有多么难闻,吕光现在已经恢复神志,念头雄浑,在这种清醒的状态之下,如果再让他继续嗅着这种味道,他宁可把鼻子给割掉。

他也明白如果再跟这头猪妖僵持下去,倒在地上的白奎必然会毒发身亡。

猪瘟也是一种毒。

在朱温甩动衣袖之时,她腋下生风,散发出浓浓红色瘴气。先前就连他也没有抵挡的住,更何况白奎还只是一头空有蛮力,没有修炼道术的妖狼。

朱温收起猪瘟,漂荡在夜空之中的红色瘴气,顿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白奎神情恍惚的从地上站起身来,他慢慢的退到吕光身旁,一脸忌惮的望着朱温。

刚才在刹那之间,他就丧失了心智,陷入昏迷。

他已知道了朱温的厉害。

朱温深深的看了眼吕光,半晌,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她似是很享受猪瘟所散发的刺鼻味道,她轻声喃喃着:“一息之间…入定出壳…金色阴神……”

“难道你真是长生殿的弟子?”

“你是阴煞门弟子?”吕光反问道。

“是。”朱温很爽快的承认。

“你一头猪妖,为什么施下瞒天过海之计,来到这偏远的西陵郡城担任监察使一职?”

朱温怔了怔,她缓缓开口,将血气伤神的道理讲述给吕光听。

吕光听完眼睛瞪起,他不曾想到其中还有这般因由,他以为这头猪妖只是妖性未除,喜好残杀他人的性命。

“你说只有处子的心头热血,才可入药。如此阴毒的法子,也唯有你们阴煞门才会用。”

听到‘阴煞门’这三个字,哪怕吕光对修道界的道门宗派再一无所知,他也能单纯的从字面意思上知道这个宗门多半是旁门左道。

他看了看面前这容貌姣好的妇人,一只手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思考片刻后,吕光淡淡的道:“你受何人指使?”

朱温脸色大变,目中闪出浓浓的惊讶之色,良久之后,她苦笑着说道:“道兄法眼如炬。竟能猜到我是受人驱使的。”

吕光冷笑一声,说道:“这不难猜到。靖道司历史悠久,其中强者辈出,虽说一郡的监察使算不得什么重要官职,但你一头修炼道术的猪妖,如果没有别人帮你遮掩,只怕不出三日,就会被云州监察府所怀疑。”

看着面前少年这普通平凡的相貌,朱温微微眯起双眼,她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吕光。

即便吕光刚才在她阴神威逼之下,立刻晋升境界,但修道天才,她也并不是没有见过,但像这般年纪,便有如此慎密心思的,她还真是没碰到过几个。

“道兄,可知道百草园?”

吕光点头不语。

他怎能不知,他此番前来西陵郡城就是来参加百草园弟子招募大会的。

“百草园中有一种草。”

废话,百草园中当然有草。

吕光继续沉默。

“这种草,叫做绛珠仙草。”

朱温目中似有一种异样的光芒在闪烁不停,她的声音因兴奋而有些干涩起来。

“这株仙草不仅对于气功修行有着奇妙作用,它……它最大的功效,竟是能够使得修道者拥有第二个阴神!”

“所以,我们阴煞门才要去争夺这株仙草!”

“争夺的过程中,不免要跟修真者进行殊死搏斗。所以我们便需要让门下所有弟子都不再惧怕人身精血之气!”

“所以,我们宁可投靠大坤朝廷!”

第二十八章 一封信 两张纸 全是杀

吕光认真倾听,故意探话问道:“阴神是神窍内全部念头凝聚所成,怎能再生出第二个?”

“雷灾灭神。等你经历雷灾之时,自然会懂。”朱温的声音越发柔和,仿佛是一个妻子在跟自己的夫婿在软语闲聊。

“道兄,你既无门无派,又修成金色阴神,不如加入我们阴煞门?”

“我阴煞门传承千年,道术繁多,乱世已至,正想大有一番作为。虽不知你修炼的是何道术,但看你小小年纪,刚才在我压迫之下,一息入定出壳,修道资质极高!”

“今时修道者不为天下所容,你孤伶一人,正好入我师门,寻得靠山,岂不妙哉?”

朱温循循善诱道。

吕光听的满头雾水。

他不曾料到朱温长篇大论,最终的目的竟是要拉拢他进入阴煞门。

朱温挑了挑细眉,笑脸谄媚的道:“道兄,今日诛杀监察卫军一事,我自是当作没有看见。既然道兄与梅府有点儿瓜葛,那我这次就暂且放过梅府小姐。反正,西陵郡城地广人多,处子姑娘也好找的很。”

吕光瞥了眼朱温秀美的脸庞。

这头猪妖虽是一副中年妇人打扮,但生的也是极美,红袍加身,不施粉黛,那双秋水长眸在黑暗的巷子里十分光彩照人。

朱温看吕光一直默不作声,又见吕光生的白皮嫩肉,清秀俊雅。她舔了舔丰唇,目中露出痴迷:“道兄,好好考虑一下。我阴煞门绝对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弟子。”

说完这句话,朱温身影一闪,化作一团红影,飘然消失在巷尾。



天空漆黑如墨,乌云层层,一切都仿佛被一层黑布包裹在内,让人感到无比的压抑。

吕光从朱温的话中了解到修行界更加黑暗,更是血腥残酷!

修行者为了提升己身实力,凡事皆可为。

白奎目中闪烁着煞气,狠狠的盯着朱温离去的方向。

他低声道:“先生,我们发现了这头猪妖的秘密,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刚才如果不是先生及时阴神出壳与她相斗,我的念头几乎都要被这头猪妖给粉碎了。”

人如果没有了脑海中的念头精神,就跟石头木头一样,痴痴傻傻,浑噩度日。那样活着,还不如痛快死去。

白奎知道先前的情况,有多么惊险。

对于他来说,出壳境界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而吕光居然能在眨眼之间入定出壳,白奎在震惊之余,更多的还是对吕光生出佩服敬仰之情。

吕光若有所思,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他自然明白朱温好言相劝的拉拢并非出自真心,况且阴煞门阴毒险诈,他又怎能趋炎附会,助纣为虐?

吕光凝神片刻,道:“再过几日,便是百草园招募弟子的日期。现在我已经能阴神出壳,不用惧怕。”

阴神出壳,方能施展道术。

吕光神窍念头中,闪过韩千帝所留下的阴神御雷术。

他准备加紧修炼道术。

这头猪妖变幻无常,阴险狡诈,未来几天肯定不能平静。

“把罗克敌的尸身处理干净。”吕光淡淡的吩咐道。

巷尾有一条臭水沟,白奎急忙去搬尸体。

哗。

一声轻响,原来是有东西从罗克敌的怀中落到地上。

“先生!你看。”白奎手握着一个银色布袋,欣喜异常,“子虚袋!”

吕光将袋子摊在掌中,布料丝滑柔顺,仿佛是天蚕银丝织就而成,其上流动着淡淡的银色光辉,灵气漫溢。

他狐疑的道:“这是灵器?”

吕光之前就听父亲提起过灵器的事情,此刻听到白奎如此笃定的话语,他将袋子拿在手中仔细研究了一番。

灵器是修真者施展气功,借以天地灵气,将某些宝物炼化成器,因此称为灵器。

修道者不凭外物,全靠磨练神魂,所以灵器绝大部分都是修真者炼制使用。

“是,先生!我狼族首领就有这样一个袋子。别看它巴掌大小,但只要将袋口打开,装个几百头牛羊,不在话下。”

“这么奇妙?”吕光听的眼睛一亮。

他急忙扯开袋绳,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袋口茶碗大小,深不见底。

为保险起见,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探入子虚袋中,而是双目微闭,阴神蓦然出壳,一道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袋中。

吕光被靖道司追杀了很久,他早已养成了谨慎处事的个性,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一个细节,他也尽可能是完全掌握,才会去做。

阴神甫一进入子虚袋,吕光就感到一种莫名的威压,他明白这是因为袋中遍布灵气所致。

灵气是一把双刃剑,既能使修真者气机充盈,肉身强大,但同时灵气也能伤害到道人的阴神,这也是为什么道人阴神出壳,不可太久,否则就会被天地灵气裹挟,消磨而亡。

子虚袋中空空如也。

除了一封信。

吕光念头一动,阴神顿然归壳。

神窍内念头颤抖不止,他脸色旋即苍白了几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难怪修真者是修道者的天敌……这袋中蕴藏的灵气,压迫的我阴神寸步难行。”

白奎扶住吕光颤颤巍巍的身体,道:“并不完全是,连叔曾经说过,阴神出壳,最多坚持一刻。要是先生到了夜游的境界,便能在暗夜之中阴神畅游无碍了。”

吕光摇摇头,没有搭话,白奎还是将神魂修道想的太过简单。

到了夜游的境界,虽然可以延长阴神出壳的时间,但也并非能毫无顾忌。

一旦有天地灵气和人身血气的侵扰,阴神就立刻会受到严重损伤的。

借着微光,信封上只有三个字,监察府。

吕光目中露出寒芒,但凡和靖道司有关的事情,都令他难以平静。

“我们先回去。”吕光将子虚袋揣入怀中,决定道。

二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夜色之中。

……

梅府,一座干净幽雅的小院中。

黎明时分,烛火通明。

青萝抱着小白站在吕光身旁。

白奎魁梧的身影站在门边。

二人脸上都是布着浓浓忧色,他们都将目光放吕光身上。

屋中静谧无声。

白奎望着神色阴晴不定的吕光,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先生,我们先杀了朱温!砍去秦骄这条左膀右臂。”

吕光手中握着从罗克敌身上搜刮出来的那封信。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去年,有道人于西陵郡引动天穹北极天星,闻道开窍,修炼邪术。

北极天星乃魔星。

天魔祸乱天下十九州,千年之久,仍未杀绝,尚有余孽。

司主严令,找到此人,格杀勿论。

靖道司,传于各州监察府。



信中还有一张纸,这张纸上的内容更是直白。

吕光一字一字的读来,更加感到惊心动魄。

附:

罗护卫长,务必要听命于朱温。还有,要小心打探赤睛白虎的消息,若是查到去年那个小道人吕光藏匿在何处,着朱温将其灭杀。

秦骄,二月二十三。

灭杀。

白纸黑字,仅仅两个字,就已决定了吕光的命运。

秦骄确实咽不下当初吕光骑着赤睛白虎从他面前逃走的那口怨气。

他去年不远千里来到西陵郡担任监察使,就是为了方便查探赤睛白虎的消息,他对于这头天生灵异的虎兽,势在必得!

秦骄乃中州秦氏族人,身份显赫,尽管他已返回中州,但仍旧对去年发生的那件小插曲耿耿于怀。

他不允许有吕光这样一个蝼蚁从他的脚下爬走。

他已经离开,但西陵郡的监察卫军,却仍可调动。

因为朱温这头猪妖已投靠了秦氏一族!

吕光对于第一张纸上的内容并非特别关心,北极天星、天魔祸乱之类的话,吕光也不是很明白。总之靖道司的本来宗旨便是屠杀修道者。

但第二张纸上的内容,就大大跟他有关了。

小白躺在青萝的臂弯里,睡得很是香甜。

它似是不知道危机已经到来。

原本吕光是打算先拜入百草园解决掉身上那道阴寒气息以后,修复破损的气海,再去跟秦骄算账。

毕竟,秦氏一族也和百草园一样,地处中州秦山郡。

还有青萝的灭族之仇,也跟秦家有关。

但越是接近中州,吕光的处境就越是危险。

他身份敏感,不能稍有纰漏,否则被靖道司知道吕氏一族尚有后人出逃在外,只怕天下立刻便要翻天覆地。

吕光看向桌子上的人皮面具,这人皮面具用来欺瞒一些普通人,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却逃不过道人法眼和修真者的气息探查。

“还有三年的时间啊……”吕光的声音低不可闻。

他心中思虑着。

在十五岁那年夏天百名族人保护着他,自中州穿过大坤境内,想要将他护送至西秦侯国。

很长时间以来,吕光他们都在躲避着靖道司的追杀。

他们一行,一路逃到那偏僻遥远的云州秦岐山脉之中,如非他最后的一名亲信以命相搏,施下瞒天过海之计,使得监察卫军误以为那个尸体就是‘吕光’,恐怕他现在还得继续过着亡命天涯的生活。

直到在山中被章渝救下,来到那座边城。

吕光才总算过了一些宁静的日子。

“我十七了,还有三年……”吕光喃喃自语。

青萝和白奎听的面面相觑。

青萝问道:“还有三年就怎么了?”

吕光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

“先生,这朱温竟然跟秦骄是一伙的。”白奎恨声道,“青萝妹子的仇,就先从这人身上开始吧!何况,秦骄还要杀了先生。不能忍!”

第二十九章 吕光的秘密

吕光闻言,双目微微闪了一下。

窗外天光微亮,他心里也亮堂了几分,他此刻已经有了决断。

朱温曾言是为了抢夺绛珠仙草,才投靠了大坤朝廷,但她仗着秦骄的庇护,在西陵郡做下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

收集处子心头热血,炼制成能够抵抗人身血气的血馒头,这么歹毒阴损的法子,吕光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他现在已经凝聚阴神,通读《道德真经》涵义,一举一动,行为举止中隐约有了一种‘道’的意味。

道,替天行道,行正道。

况且,吕光仔细阅读过韩千帝所留下的前朝古籍笔记,其上就记载了修真者和修道者恩怨纠葛的诸多事情。

三百年前,周文王定鼎天下之后,凭借修真者的势力,剿灭了所有信仰神佛的道派,周文王独断乾坤,气功修为更是震古烁今,书中记载周文王口吐一气,便能够令山河破碎。

正因为如此,修道者被周氏皇族,屠戮殆尽,道术传承几近断层。

如果不是近些年,周朝力量被犯上作乱的七大诸侯削弱,恐怕修道者真的会一个不剩的全被靖道司诛杀灭绝。

“朱温一头修炼道术的猪妖竟然会投靠大坤朝廷。”吕光心道,“难怪那大坤侯会钦点朱温为恩科状元,看来这件事情还另有隐秘。”

“先生,那朱温虽然说放过梅小姐,但她仍旧会寻找许多姑娘……”

吕光打断白奎的话,思索了一下,道:“朱温既然假借监察使的身份在秘密进行这件事情,那么就证明她还有所顾忌。靖道司独立于七大侯国之外,连各大诸侯都对靖道司很是忌惮。我们不妨借靖道司之手……”

“你是想把此事通风报信给云州监察府?”青萝冰雪聪明,吕光的话还没说完,她已抢先一步说道。

“正是。”

吕光说话之间,就已经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墨,准备将此事的原委,写清楚告知云州监察府。

“好办法!”白奎听的也是频频点头,“先生和青萝还得拜入百草园,确实不宜节外生枝,没必要因为这头猪妖耽搁正事。”

吕光简短截说,将朱温在西陵郡所做的事情,大概写出。

靖道司绝对不会依附于任何一个侯国,朱温这头猪妖投靠大坤朝廷,与秦骄狼狈为奸的这件事,靖道司如果知道了,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靖道司的宗旨就是斩杀天下修道者,灭尽大山深泽的一切妖怪。

吕光了解那位正气凛然的靖道司司主,是一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

吕光伏在案桌,把写好的书信,封好署名。

“白奎,你速去云州郡府,将此信送至监察府。记住,一切小心,你不要露面,省得令人怀疑。”吕光胸有成竹的吩咐道。

一州郡府,是州治首府。

云州的郡府在河阳郡,离西陵郡大概有三百里的路程。

靖道司在云州的总监察府就设于河阳郡。

“咦?先生怎么署名秦骄?”白奎将信拿在手中一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笨。”

青萝当然知道吕光的心思,她轻声解释道。

“秦骄乃中州秦氏族人,身份尊贵,原先又是这西陵郡的监察使,由他发现朱温的秘密,是再合适不过了。”

白奎恍然大悟,黑脸一红,他从前是一头嗜血成性的妖狼不假,但自从化形成人以后,对于人心的揣摩琢磨,还远远比不上青萝。

“朱温刚才曾好言相劝,想拉拢我拜进她的师门。这几天量她还不会对我产生太大敌意。我们还算安全。不过,我唯一的担心,就是罗克敌身上这封信,是否朱温那里也有一份。”吕光开口道,心中却在盘算着此事怎样才能彻底解决,不留后患。

白奎自信满满的道:“在青溪城见过先生的监察卫军,不会那么巧在这碰到的。还有罗克敌刚才已经彻底死去了。”

“嗯。”吕光点头道,“先前与朱温在深巷中一番斗法,她见我们杀死罗克敌时,也并没有露出惊讶和愤怒。看来确实如此,秦骄与这头猪妖也是在相互利用。”

“那先生,我立刻就出发。”白奎说完,脸上升起一缕忧愁,“朱温今日要来迎娶梅小姐,还有这梅府家人都中猪瘟很深……”

“不必担心,刚才回府的时候,我法眼细察,梅府上空已经没有了猪瘟妖气覆盖。梅家人开始的时候是被朱温以迷魂术和障眼法给迷惑住了。”吕光淡淡的道。

吕光刚才在巷子中与朱温阴神斗法,此刻他已步入出壳的境界,对于神魂修道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他起初也以为朱温道术高深,定是一头深山大泽里修炼多年的大妖。

现在他回头一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猪瘟本身就是猪妖一族的秘术,是一种能够迷惑人念头心神的毒瘴妖气。

她先将妖气散布在梅府上空,使得府中每个人都深受其毒,然后在进府之时又施展迷魂术,使得梅府人对她言听计从,神魂颠倒。

“那就好!”白奎放下心来。

毕竟在吕光和青萝拜入百草园之后,他自己还要留在人世修炼。

这也是吕光为白奎定下的修炼道路,妖在化成人形之后,一定得入世锻炼,修道悟性,只有这样,境界才能够得以提升。

梅员外是远近闻名的杏林妙手,待他又极不错,白奎自然是想能够长期留在梅府生活。

“快去吧。”吕光吩咐道。

“是。”

白奎自从化成人形以后,一直都对吕光毕恭毕敬。

此刻,他眼见梅府从危机中解脱了出来,压抑的心情也是得到了释放,痛快应声道。

说完这句话,白奎便大步流星的走出屋去。

……

昨日春雨绵绵,今日天色放晴,微风舒畅。

梅府内的家丁佣人,直睡到日上三竿还没有一人起来。

已至午时,艳阳高照,吕光漫步走在梅府后花园中。

园里空无一人,照平常这里肯定有来来往往的丫鬟下人,打扫庭院,修枝剪草。

中了猪瘟瘴气之毒的平常人,借助睡眠来恢复精神念头。

哪怕睡上一天一夜,也不足为奇。

吕光已不将此事挂在心上了。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那朱温接下来会怎么做。

毕竟朱温向他讲述了很多秘密。

院内山石点缀,花卉林立,香味四溢。春阳丝丝缕缕的从当空流泻而下,点点金光绽放,使得吕光身上荡漾着一种神圣的光晕。

吕光倒并未觉得太紧张,修道讲究的是顺其自然,顺心如意。

纵然有朱温在旁对他虎视眈眈,吕光也无所畏惧。

他有把握,云州监察府在收到那封信之后,一定会彻查朱温一事。

一头修道的猪妖假如被靖道司盯上了,那是绝对没有好日子过了。

等到这头猪妖自顾不暇的时候,也就无法对吕光产生半点威胁了。

“还有三年啊……我要勤奋修炼道术!要是我能马上成就鬼仙神通就好了……那样就有很大希望能够将吕氏一族从禁地中解救出来了。”

凭栏远眺,吕光念头神游,想起了过往的很多事情。

洛阳吕氏一族本是前朝皇族之后,周朝建国之时,并没有将前朝吕氏赶尽杀绝,反而是优待赡养了起来。

然而,这种优待的感觉,十分不好。

吕光记忆犹新。

从他懂事以来,他们吕氏一族,合家三百多口,全部都生活在一条街上。

那条街简直就是一个密封的罐子。

朱雀大街。

后来吕光才知道,朱雀是周朝开国皇帝所养的一只鸟。

吕光年少时,除了读那满屋子的书之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习练功夫,以图有朝一日可以成为一名气功宗师。

甚至吕氏全族上下的婚姻嫁娶,都是由周氏天子来指配。

虽然大部分吕氏族人都衣食无忧,可是这种牢狱般的生活,还是令每一个人感到深深的恐惧。

一天还好。

两天也好。

三天……

一辈子都犹如一只笼中鸟一样。

你能看到天空,却永远不能飞离大地半尺。

三百年前。

从周氏统治天下十九州的那一刻开始,吕氏一族的命运便跟囚禁两个字紧紧相连在一起。

吕氏全族,就好像周氏皇族豢养的牲畜一般。

虽然在天下子民的眼中,也将吕氏看作一脉世家大族,然而内里的苦楚,也只有吕氏族人最为清楚。

没有自由。

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吕光就没有自由。

他永远都走不出那条朱雀大街。

那条街的两头虽然没有任何一个兵丁卫军把守,但吕光记得很清楚,当他走到街头时,却再也无法向外走上半寸。

就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向前撞去,撞的头破血流,却走不出朱雀大街一步。

不止是他,吕氏家族的所有人,都无法离开这条大街一寸。

里面的人出不去。

外面的人却能随时随地的出入进来。

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一面面看不见的围墙,将吕氏一族与外界隔绝开来,将吕光封禁在其中。

一切的一切从那颗流星坠落在吕府之后,便发生了改变。

“父亲母亲,我一定会救出你们!”吕光双拳紧握,神色坚毅。

第三十章 梅八角

“这位小兄弟似乎并非我梅府下人吧?”

正在吕光陷入回忆的时候,一道温和浑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吕光回转心思,侧目望向来人,原来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老者面带慈祥笑意,神色矍铄,缓步走至吕光身边后,又细细打量了一眼吕光。

此人正是享誉西陵郡城的圣手妙医梅员外。

“确实不是,我是白奎教头的族弟。”吕光落落大方的承认道。

梅员外一身月白长袍,和蔼可亲,眼中放射着精光,道:“你是修道之人!”

他的语气很笃定,丝毫不带半分疑问的意思,他竟像是早就知道梅府中来了吕光这么一个人。

“老先生何出此言?”吕光谨慎的答道,“信仰神佛的修道之人都是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我怎么会违抗朝廷法令,做这不法之事呢?”

梅员外呵呵一笑,感受到吕光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他神情诚恳的道:“小兄弟不必紧张。老朽一生行医,遇到过不少奇闻妙事,正因为白奎是一头妖怪,我才招他入府的。”

“哦?”

吕光吃了一惊,他此刻才认识到这梅员外着实不简单。

吕光昨日就对这老者很是留意,朱温的猪瘟妖气将梅府内的人都迷惑住了,唯有这老者昨日在院中对朱温破口大骂。

“是小兄弟救了我梅府吧。”

梅员外注意到吕光戒备的神色稍稍放松了几分,他连忙笑着继续说道。

“当日白奎入府之后,老朽就察觉到白奎身上有一股不同于人气的妖气。念在白奎赤胆忠心,护卫梅府家人,虽然不知道他有何目的,但总归是对我梅府没有恶意。”

“朱温是一头妖怪,在他登门拜访的那一天,老朽就知道了。”

“苦于老朽的家人全部被这头猪妖给蛊惑了心神,连我的夫人都不相信我说的话。”

“梅府上空这几日来总是萦绕着一股污秽之气。今天晴空郎日,我想一定是白奎和小兄弟驱散了这股妖气。”

梅员外缓缓说道。

吕光听的奇怪,这老者周身分明没有一丝元气缭绕,也看不到修道者开具法眼后,那种光明澄澈的眼神。

他是怎么发现朱温和白奎是一头妖怪的?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吕光认真凝视着老者。

梅员外气定神闲,目光中不见有任何的心计歹心。

“小兄弟不必胡猜乱想。老朽自从深明医理之后,这双眼睛不知怎么回事,便能看到一些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梅员外低声说着。

吕光却心中一动,韩千帝所留的修道笔记中曾经记录过这样一件事情。

一位屠夫宰杀一头牛,闭着眼睛用屠刀可以轻而易举的将牛的筋骨和皮肉,迅速剥离。

手起刀落,牛身五脏六腑的分解速度与屠夫的动作,完全和谐一致,就仿佛是一首动听美妙的舞曲,令人沉醉。

只因屠夫常年宰杀牲畜,早已对动物的身体结构烂熟于心。

技近乎于道!

吕光转瞬明白了梅员外为何能够看到白奎和朱温的妖怪面目。

梅员外几十年来沉迷于医道,精神念头已到达了一种玄妙的境界,虽然没有真正的闻听大道神窍洞开,然而也念头澎湃,不知不觉间开启了法眼。

道,包罗万象。

这也是为什么人间有很多鸿儒大师,在闻道开窍后,能一夜间阴神出壳的根由所在。

“老朽在此谢过小兄弟了。”梅员外躬身向吕光行了一礼。

朱温势力庞大,身居西陵郡监察使要职。

一夜之间,梅府内的污秽浊气就消散一空,梅员外可以想象的到吕光和白奎昨夜一定是跟朱温发生了争斗,他尽管没有亲眼看到,但想来过程必定是惊险万分,危机重重。

吕光淡淡的道:“举手之手而已。”

“小兄弟放心,此事老朽绝对会闭口不言。只是我很担心朱温接下来还会对我梅府发难。”梅员外苍老的面容上挂着一层深深的忧虑之色。

吕光双目微微一转,朗声说道:“员外尽请放心。此事我不会半途撒手不管。我发现了那朱温的秘密,她也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小兄弟,老朽还有一事相求……”梅员外的神色变得更加凝重忧愁。

他皱着眉头,将事情的原委向吕光原原本本的讲述出来。

这时的吕光已将对梅员外的戒心放下,他看得出来这老者心地极其善良,要不然梅家也不会如此受到西陵郡城的百姓爱戴。

治病救人,本就是一件大大的功德。

佛经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梅员外低沉的声音在春风拂动的花园里久久回荡。

吕光静静的听完,思索了片刻才说道:“老先生是认为梅小姐是被妖邪迷惑了心神?”

“朱温那日迷惑小女,使得小女神志不清,眼下府中妖气消散,老朽倒不担心。”

“只是,小女自从三年前得了一场大病之后,便性情大变,从前性子活泼机灵。这几年小女沉默寡言,性情越加冷淡,就是对我这个爹爹,也是不假辞色……甚至有几次,还对上门提亲的人说道,她,她乃前朝皇族转世!”

梅员外心中愁闷苦涩。

他脸上的皱纹也紧紧的凝结在一起。

老来得女,视若珍宝。

虽然女儿身体健康,无病无灾,但他总感觉女儿在三年前得了那场病醒来以后,就不是自己原先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儿了。

就好像换了一个心。

唯有容貌外表还是自己的女儿。

梅员外说着说着,浑浊的双目里流出一滴滴泪水。

吕光去年夏末被章渝从秦岐山脉中救下之后,他曾数次前来西陵郡打探有关洛阳吕氏的消息。

有一次,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阻住了吕光返回边城的行程。

在一个凉亭屋檐下,与他一同避雨的温婉佳人,便是这梅府小姐,梅八角。

他当时自然对梅八角没有怎么留意,此时听梅员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后,他顿觉梅八角极有可能在三年前是被修道高手给阴神夺舍,占据了‘她’的躯壳。

梅员外这几句简单的话语,却是令吕光心神大震。

阴神夺舍,是修炼到神魂第十重的鬼仙高手,才能够运用的道术。

自从周氏皇族统领十九州大地之后,修道者便如同凤毛麟角,少之又少,能够修成鬼仙的道人,更是屈指可数,这三百年来,也只不过才数十位。

其中还有七位是以妖身入世,修得鬼仙神魂。

虎力大仙。

九尾狐仙。

这是吕光已知的两尊鬼仙,修炼到神魂第十重一境的高手。

其中,韩千帝在度风灾之时,神魂湮灭,身死道消。

“老朽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还望小兄弟慈悲心肠,能帮帮我。”

梅员外老泪横流,越说越是伤心。

“老朽纵然对医道研究颇深,奈何对于小女的病症,毫无了解,根本就无从下手。”

“这不是病。”吕光一身青衫,衣袂飘飘,全身弥漫着一股淡定的气质,从容的道。

吕光此时已经肯定梅八角是被道人夺舍,抢占了肉身,所以梅八角才会性情大变,哪怕对于父母亲人,也是冷如冰霜。

“老朽遍查医书,直到数月前,才渐渐有了眉目,小女的病应该是跟修道之人有关系。老朽之所以没有揭穿白奎是头妖怪的原因,还在于老朽想找到一位真正的修道者。”

“小兄弟身为修道者自是明白,今时天下,纵使七国战乱不断。但修道一说,依然被掌权之人视为邪说谬论。”

吕光暗暗点头,这梅员外为了女儿实在是用心良苦。

“好。”吕光答应道,“正好我还要在西陵郡逗留几天,就帮老先生看看。”

梅员外见吕光同意,神色不由的一喜,马上说道:“请小兄弟随我来。”

……

九转回廊,二人一路上竟是没有碰到一个梅府下人。

梅员外似乎也知道梅府众人都在昏睡,他带着吕光径直来到一处幽静的别院。

院中有一个小楼,精致典雅。

推门而入,透过象牙色的帷幔,隐约可见一个身影躺在床上。

“医者不避嫌。男女有别的俗念,小兄弟切勿挂怀于心。这三年来,老朽每日都为此事愁苦。事不宜迟,还请小兄弟看看小女。”梅员外望着躺在床上盖着锦色丝被的梅八角,一脸担忧的说道。

躺在床上的女子,自然就是梅八角。

吕光再度见到这记忆中的温婉女子,心神难免震动。

因为这个女子,很美。

这种美是一种不同于青萝娇媚的静雅柔美。

女子呼吸绵长,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像是沉醉于美梦中而无法自拔。

吕光知道,中了猪瘟瘴气之毒的人,需要用睡眠来温养念头,恢复精神。

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望着这张令人感到惊心动魄的祸水容颜,神窍内所有念头汇聚在一起,灵光绽放,急速运转的念头顿时冲入双目之中。他的双瞳之上,也随即升起一道道璀璨的金色符文。

“法眼,开!”

法眼开启,吕光瞬即感到眼前一亮,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任何一样东西的内里面目和本质,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梅八角的面庞,在他眼中变得更加清晰,他甚至都已看见这张蚕被下那曼妙动人的胴体。

“谁?”

一个恬淡似水的声音,蓦然响彻在吕光阴神念头之中,虽只有一个字符,但这个声音中却透露着无尽的疑问。

第三十一章 秦骄之怒

这声音凭空在吕光神窍念头内升起,宛如清澈的泉水,不带一丝杂质,声音中蕴含着深深的疑惑,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茫然。

“你是何方妖孽,居然阴神夺舍,强占他人身躯!”吕光心念一动,天灵盖处金光一闪,阴神顿然出壳,化成一缕金芒迅速钻入梅八角的脑海之中。

“嗖。”

无声无息之间,那先前的声音变得更为冷淡。

“不关你的事。”

吕光引动阴神,瞬即汹涌澎湃的念头自金色阴神之内散发出来,眨眼间就占据了梅八角虚无空旷的脑海。

“住手。”

那声音中流露出一丝慌乱之意。

“哼!”

吕光冷哼一声,他阴神侵入梅八角脑海之内,察觉到这女子居然神窍已开,其中还盘留着一道神魂气息。

“是你,我记得你。”那声音中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诧异。

“对,我们曾有一面之缘。我是该称你为梅小姐呢?还是……”

“我就是我。梅八角是我,前朝公主也是我。”那声音抢先说道。

吕光运转阴神念头,发现梅八角的神窍此刻已全部被这缕神魂占据填满,他心知那原先的‘梅八角’已彻底死去了。

“那年这人病入膏肓,将要死去。如果不是我阴神夺舍,此人的肉身躯壳也早已化为一抹飞灰了。”

“这样啊…看来你也并非那心术不正的邪派道人。”吕光点头道。

他心思转动,阴神旋即回归到肉身本体。

原来三年前梅八角病情严重,心神在消散之时,才被这所谓的‘前朝公主’给阴神夺舍,占了躯壳。

即便梅八角没有被此道人阴神夺舍,恐怕那时也会香消玉殒,一命呜呼。

他睁开双眼,看向坐在床边神色间满是担心的梅员外,若是将此事的真相告诉了梅员外,定然会令其痛心疾首。

垂暮之年,受不得大悲大痛。

吕光故意装作疲惫劳神的样子,缓声说道:“老先生不必忧心了。你女儿确实被一丝道人的邪气给侵扰迷惑了。这种邪气不同于妖气迷惑人心念头,而是直击人的灵魂深处,所以你女儿才会性情转变。”

“现在不妨事了,适才我已将你女儿体内的邪气用道术完全消灭了。”吕光继续说道。

他不想将那残酷的现实让这老人知道,于是想出这个办法,来宽慰老者,至于以后的事情,只能是再跟这‘梅八角’谈一谈了。

“谢先生!多谢先生!多谢先生施救于小女。”梅员外一听此话,他旋即跳起身来,不住的弯腰向吕光拜谢。

不知何时,床上那美丽的女子却是睁开了一双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吕光。

那眼神中有欣赏,有赞许,有好奇,有惊讶,还有着一份莫名的情愫。

……

朱温也正在用这种眼神盯着一个青年男子。

这是她的闺房。

她白日间在外人面前是一身男装打扮,此刻夜间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已卸去伪装,并去下了胸前的束缚。

火烛散发的光芒,映照在她的脸上,使得整个屋子都凭空生出了一种绮丽的春色。

她还是穿着那身鲜艳亮丽的红袍,她像是才洗完澡,从木盆里刚刚出来。

她及腰的长发湿漉漉的,水,一滴滴的落在光滑平整的地板上。

她身上只有这一件衣服。

她的眼中只有面前这个身着银色锦袍的青年。

“公子怎么突然来到,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她的声音很软,就如同她的身体一样,她整个人竟已靠在这青年怀里。

“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大的,何况,你还是一头猪妖。你休要媚态尽露,徒费心思了。”这青年伸手推开朱温,面容冷峻,低声说道,“先说正事,血馒头炼制的如何了?”

朱温目中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愠怒,她低下头梳理着自己的秀发,缓缓的道:“还算顺利。再有两滴处子心血,就可炼制出来了。”

“哼!快两个月了。你进行的也未免太慢了。”银袍公子面色更加冷冽,微带怒意的道。

“哎呦!我的秦大公子。你以为处子那么好找啊。西陵郡城虽然偏居一隅,地处大坤边境,但民风极其开朗,未出阁的姑娘小姐里,十个倒有八个不是处子之身。”

“如非这样,我用得着女扮男装,多方试探,费尽周折吗?还不是得确保万无一失吗?破了身的女子心血,毫无用处,我也是不想浪费时间罢了。”

朱温长篇累牍,这番话竟说的很有道理。

这青年男子姓秦,当然只能是秦骄。

秦骄只得听着。

因为他确实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只因他也知道朱温所说的话都是实情。

西陵郡尽管人口众多,但城内未出阁的女子数量很是有限,并且还得满足是处子的要求,还得防备着不被云州监察府发现。

“四十九滴处子心头热血……四十九条人命。你以为西陵郡郡守为什么连一道折子都不上奏给坤侯?还不是有我在为你们阴煞门遮掩庇护!”秦骄傲然的道。

“知道公子对我的好。我要以蒲柳之姿,常伴你左右,公子又是不肯。奴家…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朱温娇媚的笑道,眉间春意浓浓。

“罗克敌呢?”

秦骄奇怪的道,他快马加鞭从中州来至西陵郡后,进入监察卫军府邸,却是没有看见那个一向对他忠心耿耿的护卫长。

“他死了。”朱温很随意的说道,对于西陵郡的监察卫军,她丝毫不挂在心上,她的目的很简单,也很直接,她就是来此地收集处子心血的,至于其他人的死活,与她一概无关,她也不可能真心甘受靖道司的驱使,去完成一些日常的监察任务。

秦骄心头一颤,脸色微变:“怎么回事?”

“有人发现了你?”

“道人?”

秦骄连连发问,他倒并非对罗克敌的死感到心伤,他是担心他与朱温密谋之事,是否败露,被他人知晓了。

“有头妖狼是梅府的护院教头,这几日我正准备将那梅府小姐剖心挖肺,那头妖狼竟跟一个道人在前两日杀死了罗克敌。”

朱温想起那巷子中的道人,眉梢的春色更加浓郁,自那夜与吕光阴神斗法之后,已过了两日。她果真没有再去找梅府的麻烦,因为她一直在等吕光的答复。

她很希望这名散修能够加入阴煞门,壮大门派实力。

毕竟任何一个成就金色阴神的修道者,所修炼的道术,都是极其珍贵厉害的。

“妖狼?”秦骄皱眉,“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温看秦骄竟是十分在意这件事,她急忙收敛心神,将那日发生的事情讲明说清。

秦骄听完,沉默不语。

他手中把玩着朱温的秀发,来回搓揉,忽然用力一扯,朱温痛呼一声。

“啊~~怎么了公子?”

“你说的那小道人,很有可能是我认识的人。”秦骄神色阴冷,他越想越觉得事情没有这般简单,那妖狼和道人偏生就去跟踪罗克敌,还二话不说的将人杀死。

他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身影。

“吕光!”

秦骄心底深处窜出一股怒火,犹如火山爆发,他面色狰狞的道:“一定是他!这才短短不到半年,那个小子居然可以阴神出壳!”

“是谁?”朱温好奇的道。

“一个该死的人!”

秦骄恨恨的道,虽然他尽力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他眉宇中透出的煞气,还是令朱温感到一阵心悸。

朱温微微蹙起柳眉,在她的印象中,秦骄身份显赫,一身气功得自云阳剑派真传,遇事从来都是平静对待,很少露出这种愤怒癫狂的神色来。

秦骄心中既怒且惊。

怒的是去年那个蝼蚁般的少年,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给逃走了。

但他愤怒的同时,心中更多的还是震惊。

他对去年发生在西陵郡边城的事情,一直都如鲠在喉,记忆深刻,当日他记得很清楚,如果不是那头赤睛白虎,吕光必会死在罗克敌的刀下。

从当时的情形来看,那个少年还只是一个刚刚闻道开窍的小小道人。

而这才过了短短半年,对方竟是能够跟朱温阴神斗法,相持不下。

他很清楚朱温的道术,诡秘多变,就连他全力施展水云剑气都未必可以轻易将朱温斩杀。

修道者与修真者之间的争斗,玄秘深奥,瞬息万变。

因为修道者攻击人心神念头的道术实在是太过庞杂,就算修真者有灵气护住脑海念头,可总有疏忽大意的时候,一瞬之间,就有可能被修道者出壳的阴神给中伤了精神念头。

那种伤害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可一旦成真,简直比肉身的伤痛要厉害千百倍!

一个修真者的脑海念头若是受到侵害,那么纵然再是气功深厚,也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幸好,修真者纳入丹田气海中的灵气,便是修道者阴神的天然克星。

秦骄越想越怒,他突然手指用力,竟是拽下了朱温的一根长发。

“公子?”朱温虽然感到头皮一阵疼痛,但是全身却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酥酥的,麻麻的,她身体更软,竟是完全的倒在了秦骄身上。

“你阴煞门不是一直想要混入百草园吗?你去给我杀了那个道人去。”秦骄神色阴狠的说道,“杀了他!我就帮你。”

秦骄浑身涌起一股凶横的气息,低声重复着。

“杀了他!”

第三十二章 风雨欲来

朱温细长的眼睛紧紧眯着,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秦骄露出这种狰狞的表情。

秦骄盯着朱温,脸上露出凶残的神色,冷声又道:“发现你秘密的那个道人……”他低声将去年的事情,向朱温完整说出。

朱温听罢,感觉到秦骄身上散发的气息越加肃杀阴冷起来。

“如此说来,此人非杀不可?”

她轻轻撩动着额前的秀发,眼眸中也闪烁出凛冽寒光,她的声音已不再轻柔,硬的犹如中州的金刚巨石。

“对!”秦骄说道。

“那夜我心生爱才之心,未曾赶尽杀绝。本欲拉拢那人入我阴煞门。”朱温点点头道,“现在绝对不能留他活命了。”

“该死!那小子去年明明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道人。如今竟已能够阴神出壳…”秦骄眼神里除了有愤怒还带着一丝隐隐的畏惧,“还有那赤晴白虎速度奇快,也很难对付!”

朱温睁大一双杏眼,眉间的春意顿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煞气,她凝声道:“你突然来至西陵郡,莫非就是为此事而来?”

“这倒并不是。我又不能未卜先知。”秦骄摇摇头,“刚才听你提起,我才确定此道人就是那逃走的吕光。我来此,是因为再过两日便是百草园招募弟子的日期,今年来西陵郡招募弟子的百草园使者是……”

“公子可真痴情啊。不用说了,就是那传说中的圣女天婵嘛。”朱温嗤嗤一笑,紧绷的俏脸转而又换上一副媚态。

秦骄干咳一声,深吸一口气,道:“目前最为要紧的就是先去杀掉那个道人。免得夜长梦多,让他给再跑了。”



咚咚咚!

突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紧接着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

“朱大人,有位从云州监察总府来的信使,说是有要事拜见大人。”

“信使?”

朱温秀眉皱起,觉得有些奇怪,深更半夜,监察总府的人来西陵郡传什么信?

朱温收拢心神,与秦骄相视一眼,她也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犹疑。

于是她冷冷的道:“那信使可有监察府的腰牌?”

“有,确实是监察总府的人,名为秦林。”屋外那人恭敬答道。

秦骄一听这个名字,微微挑眉,有些疑惑的道:“秦林?此人是我秦氏安排在云州总府的亲信。他怎么来了?”

朱温闻言,眼神里也闪过一丝困惑。

她知道秦氏一族势力庞大,在各州监察总府会安插一些自己的线人亲信,毕竟靖道司不受诸侯命令,想要了解靖道司最新的动静和情况,也唯有在其内部布下属于己方的棋子。

“传!”

朱温冷声道,她迅速穿衣打扮,又变成了那个阴柔俊美的男人。

秦骄沉默了会儿,才道:“你我合作的事情,唯有家父知晓,难道是有人泄露了风声?”

“不会,如果云州监察总府真知道西陵郡的监察使是我这个修道者,恐怕…就不会只派这么一个信使前来了?并且还是你秦氏族人!”朱温心机深沉,她将事情看的很是透彻。

“到底是比我年长几岁,是我有些被那吕光影响了心神,连这层道理都没想清。”秦骄转身望向朱温,但目光中仍然流露出一丝不安。



二人来到堂屋,其时夜深人静,一位身穿银色铠甲的中年男子,早已侯在屋中等候。

“三公子?您怎么也在这?!”

看到秦骄的身影,那人很是吃惊,语气中充满了诧异。

秦骄出乎意料的没有摆出那副公子姿态,他竟是对面前这人很亲善,笑声道:“按辈分,我得唤你一声林叔。不必客气,都是自家人。朱监察使也非外人,你深夜来此,想必是有紧急之事吧?”

“三公子,幸好你在这里,这儿有封信!”秦林竟是不再理会朱温这个西陵郡名义上的监察使,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直接递给了秦骄。

朱温微蹙眉头,心道看来这人并非是为公干而来,极有可能是因为秦家的事。

信。

蜡黄的信封上,写着四个字:秦骄呈上。

秦骄拿在手中一瞧,眼皮一跳。

他哗啦一声将信纸抖开,目不转睛的盯着信上的字,每看一个字,他脸上的寒意便加深了一层。

当最后看完这封信时,他的脸简直已冷的如同秋霜寒冰。

他五指用力,将信握成一团褶皱的废纸狠狠的丢弃在地。

他的心此刻也泛起了起起落落的波浪,就如同他丢在地上的废纸一样,高低不平!

朱温弯腰将那张几乎被秦骄揉烂的信纸,重新展开抹平,她也看了一遍。

当她看完后,她脸上的神色比之秦骄也好不到哪里。

她的面色难看至极,双眉紧皱。

二人一同转身,似是心有灵犀一般,齐声道:“这封信,府君看到没有?”

靖道司总览一州监察卫军的职位,尊为府君,一府之君,权力颇大。

天下十九州,几乎每一州的府君都已修炼到炼气七重的境界,气功高深莫测。

秦林很了解秦骄在担心什么,他竟然很镇定,低声道:“三公子不必着急,这封信,云州监察总府除了我,再无一人看到!昨日有人将此信递到府中,正巧我一看信封上的名字是秦骄,可信上却无秦家印鉴,心疑之下,拆开一看,竟是这种惊天大事!”

“拆的好!”

秦骄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秦家与监察府通信,必会盖上本族印鉴,不过这封信…即便没有印鉴,也非同小可!靖道司对待修道者的原则,是宁杀错,不放过。如果府君大人真的疑心骤起,来西陵郡查探一番的话……”

朱温忽然向秦骄使了个眼神,止住了他下面要说的话。

秦骄心领神会,道:“林叔,你先去歇息。这件事,是我父亲谋划的,是为了咱们全族着想,等以后族人自然会知道,现在嘛,还不适合……”

秦林抢先说道:“三公子放心。既然是郡王大人的安排,全族上下绝对是拥戴支持的。既然有人假借公子之名,上呈此信,那么…就不能放过他!”

“这是自然,你先退下吧。”秦骄心不在焉的道,他心内怒火不断,他断定这封信一定是那个名为吕光的少年所写的。

因为只有那吕光在前两日发现了朱温是头猪妖的秘密!

朱温眼中闪过一缕赤色,她柳眉倒竖,思考了良久,才道:“诛杀这道人的事情,不能声张,你先前想借监察府的力量来擒获那人的办法,不可取。我的猪瘟瘴气仅能迷惑一些气功微末的修真者……”

“不用说了,我知道!所以才需要你亲自动手!那道人已凝聚阴神,谁知道他究竟修炼了何种道术,境界居然进步如斯!我的水云剑气只怕也没有十分把握。”秦骄咬牙切齿的道。

“好。此事关系到我们阴煞门与秦氏一族合谋的大事,用这个对付那道人,也算对得起他了。”

朱温同样对吕光微微有些忌惮,纵使她修炼成妖多年见过不少道人,但那夜吕光片刻之间,就阴神出壳……这实在让她很是担忧。

说话间,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巴掌大小的黄纸,在秦骄面前一晃,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娇声道:“一个刚刚阴神出壳的道人,算不得什么。你看,这是什么?”

“道符!”秦骄眼神一亮。

“好,好,有了它,那吕光必死!”秦骄自信的道。

朱温轻笑起来,笑容里满是妖艳风情,她男装加身,声音却温软如同豆腐,她柔声道:“奴家就喜欢公子这种贵气逼人的模样,休要担心,姐姐定然帮你将此子杀了。”

“哈哈,好!”秦骄笑的很开心,他竟是主动搂上了朱温那柔软的腰肢。

朱温又道:“等天一亮,我们就去梅府。道人在没有修炼到日游境界之前,阴神是无法在烈日艳阳下出壳的。”

“好,好!这次我看这小子还往哪里跑。希望那赤睛白虎现在还跟着他……”秦骄眸子里闪动着无数冷厉杀意。

……

三月十四,再过两天就是百草园招募弟子的日子了。

吕光揉了揉额头,来西陵郡城仅仅三天就发生了这么许多事情,确实让他有些身心疲惫。

但即使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他也没有间断了对于阴神御雷术的修炼。

梅府。

一大清早,吕光居然是从那栋阁楼里走了出来。

阁楼自然便是梅府小姐的闺房处所。

朱红色的门缓缓开启。

他在前面走着,一个丰腴的身影跟在他身后。

一个温柔清淡的女子声音,语含叮咛的轻声说道。

“今夜我说的可都记下了?”

“你刚刚才学会御雷术,不能频繁使用,最好是炼制几张道符,将观想出的天雷念头封印其内,以备不时之需。”

吕光点头。

道符。

这两日来,他一直都跟梅八角在一起交流道术。

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他在听,梅八角在讲。

只因梅八角曾经确实是一位练就鬼仙神魂的得道高手。

道人在阴神夺舍以后,需要重新修炼道术,目前的梅八角也不过是一个将将开窍的修道者。

只是眼下修道一途对于她来讲,无非是从头再来。

吕光当然也知道阴神御雷术短时间内不可多次使用,否则便会重创神窍内的念头,损伤阴神。

他也想炼制几张道符,但听梅八角所言,制作道符颇为浪费时间。

道符原本是道派沟通星君仙佛、天地玄妙的自然之文。

道符以黄纸为基,精血为墨,手指为笔,撰写出天之文、地之理、道之术。

每一张道符的制作都极其坎坷不易,因为需要消耗道人大量的精神念头。

他转身望向面前这个身材曼妙的女子,诚心说道:“这两日你知无不言的为我解答道术疑问,多谢了。”

第三十三章 十万阴兵

梅八角听到吕光这话,嫣然一笑,笑容如梅花绽开,清雅圣洁。

三月梅花尚能二度重开。

梅八角阴神夺舍以后,现在岂非也是重活了一次?

吕光听梅员外提起过,三年前的梅八角个性活泼可爱,片时不能安静独处。

而他这两日与现在的梅八角相处起来,吕光想到一个词来形容这个女子,那就是——

优雅。

她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说话温声细语,不紧不慢,即使吕光对她所讲述的修道知识频频质疑,她也从未露出过半分不耐之色。

她就仿佛是一朵盛开在三月的春梅。

高雅而成熟。

她是一个女子,一个从外到内,都熟透的女人。

她的眼睛很好看,比青萝的眼睛要更亮,也更神秘,眼睛里总是布满淡定,让人一看,就生出一种心安的感觉。

她静静的注视着吕光,黑色的瞳仁上倒映着少年的身影,她眨了眨眼,道:“你是个好人,想是也不会拒绝我的请求。何况,还是我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美女。”

美女。

你确实很美。

吕光心中腹诽,不过美女也是自诩的吗?

他翻了个白眼,无奈的道:“我记得,记得。你不用时时刻刻提醒我那件事,你给我讲了很多修行界的秘闻,帮你也是理所应当的。”

明媚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倾泻在梅府的每一个角落里,晨间空气中飘荡着芳草的清香,闻来令人精神一振。

吕光深深吸了口气,似是把连日来苦修道术的疲惫也给吸走了。

“春光正好。”梅八角淡淡的道。

她莲步轻移,走到吕光身旁。二人并肩而立,一齐望着晨光下这恬静安谧的梅府。

……

秦骄的心,此刻却非常不平静。

他有些激动,只因他已等了半夜。

他甚至差点在黎明之时按捺不住想要来梅府提前结果了吕光。

还是朱温一直在枕边宽慰他,才逐渐令他淡定下来。

不知为何,他一旦想起去年那个少年,心内就有一股压抑不住的邪火窜出,当他昨夜知晓了吕光竟然已经凝聚阴神,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修道者后,他的内心更是躁动不安起来。

他开始时以为自己只是愤怒,后来他才明白,愤怒之外,心中更多的还是嫉妒!

他不想承认。

但现在不得不承认,他很嫉妒那个叫做吕光的少年。

一个偏远小城的穷苦少年,跟十九州排名第八的灵兽赤睛白虎相伴在一起,还仅仅只用了半年就可以阴神出壳,要知道多少修道之人,一生苦苦寻道,都无法迈入道门,开启神窍。

朱温静静的站在秦骄身旁,在等待他的命令。

昨夜她已称心如意,她现在已把自己当作是秦骄的女人。

她虽是一头猪妖,但也懂得人间夫妻伦常。

女人总归还是要听男人的,更何况还是一个刚从男人身上起来的女人。

她虽是妖,但首先她是一个女人,虽然她此刻已换成男装,但有秦骄在,她自然不会多言。

她跟秦骄已在梅府门前等了许久。

她猜不到秦骄此刻的心思,于是轻声说道:“天已经大亮了。”

秦骄问道:“你确定那吕光就在梅府?”

“确定,你也该知道,监察府的护卫军在查人盯梢这方面,比任何人都要专业。”朱温点头道。

“好!护卫军听令!”秦骄朗声道。

他的身后竟还站着一队由修真者组成的护卫军。

这些银甲护卫都是他在任时的亲信属下。

“围住梅府!有人出入,格杀勿论!”秦骄厉声道,他这个时候又变成了那个常年身居高位的王公子弟,发号施令,霸气十足。

“是!”这些监察府的护卫军异口同声的领命道。

他们的队形迅速散开,整齐有致,竟是片刻间就将偌大的梅府给包围的水泄不通。

“走!”秦骄冷声道。

朱温这时已迈步进入梅府。

早有一名正在清扫院落的梅府家丁迎了上去。

“这不是朱监察使吗?您一大早是来找我们老爷的吗?”

“白奎在哪里?”朱温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刀锋般的冷光,吓得这家丁浑身一个哆嗦。

“白,白…白教头不在府中。”

“前两日跟白奎一起进府的那一男一女呢?”朱温声音更冷,她此刻一副男装打扮,俊美的面庞上杀气腾腾。

“一男一女?哦哦!您说的是吕仙师吧?”

“仙师?”朱温愣道。

“对啊,老爷都称那人是仙师呢,他治好了我们小姐的病……”那家丁居然絮絮叨叨的唠起了家常,嘴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闭嘴。”朱温不耐烦的道。

然后她闭起眼睛,神窍内念头涌如潮水。

尽管她的阴神也无法白日出壳,但她还是通过念头隐约感应到,在梅府深处的一座小楼上有着一道熟悉的气息——

是修道者的念头!

“在那边。”朱温手指微抬,向那座阁楼指去。

“滚!”朱温一声呵斥,猪瘟瘴气从她腋下层层喷发,令得那家丁心神一阵迷惘,他下意识的让开,当朱温和秦骄二人离开许久之后,这家丁还呆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吕光跟梅八角站在小院的阁楼上,秦骄和朱温站在月亮拱门外。

吕光双目一凝,他没有惊讶,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来的这么快。

他更没料到,秦骄居然也来到了西陵郡城。

朱温阴冷的双眸中,涌动着丝丝煞气,仰视着吕光。

她从衣襟中缓缓掏出了一页纸片,与寻常纸张不同的是,这纸片在晨阳的映照下,却是散发出一圈圈璀璨的黄晕。

这正是那张她极为重视的道符!

道符在她细白的掌中安静平躺着,却放射着橘黄色暖光,宛如晚霞万里,隐隐要与朝阳争相辉映!

梅八角的声音仍是那么淡然,只是她的眼睛已微微瞪起:“黄光乍放,五品道符?”

“是。道符分为六品,红、黄、蓝、青、白、金,六种道符,依次而分,每个品阶的道符,所逸散的光芒截然不同。这头猪妖手中所攥的道符,黄光漫射,的确是五品道符。”吕光面容肃穆,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梅八角听着,闻言一怔,而后翻了一个白眼,美眸瞥了一眼吕光,无奈的说道:“这是我给你讲的,我当然知道。我的意思是,区区五品道符,这头猪妖拿来对付你?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

“那你当日又为何会被猪妖的阴神所迷惑?”

“我才开启神窍,自然要保护神窍内的念头,不能力敌。”梅八角回答的很自然。

吕光哑然一笑,道:“那依老前辈高见,这时阳光遍布,我又没有到达日游的境界,阴神不能出壳。我们该如何应敌呢?”

秦骄手中握着银剑,他没有动,他就站在朱温身边,他知道朱温手中道符的厉害,当年父亲就是看重了阴煞门有此秘术,才下定决心与其合作的。

朱温吐气如兰,银牙一咬,将自己的食指指尖咬破,鲜血滴滴而流,落在那道黄符上。

她顿而口中吐出一道红气,那是她凝聚在肉身中的猪瘟毒素,红气包裹着道符冉冉向虚空飘升。

道符迎风变大,巴掌大小的画符,在短短数息之间,竟是已经变成一幅数尺高的巨画!

画符上血印斑斑,‘阴兵’二字凛然而立!

画符向前疾驰而去,仿佛一把硕大的巨剑,直立在吕光面前。

朱温右手竖于胸前。

食指中还有血珠滴出,奇怪的是,血珠在将要滴到青石板上之际。

那血居然是变成一道道血线,如青藤缠树,毒蛇觅食一般,快速向画符上的字爬行而去。

少顷,朱温食指中不断有血珠冒出,而画符中的‘阴兵’二字,却是变成了一种暗黄色,处处透着阴森诡异。

大!

大,大!

画符经过鲜血滋润,继续变大。

道符黄纸一张,迎风飘动,却是又变大了数倍!

恍如一挂从天而降的瀑布,遮天蔽日,将整个梅府都盖在其下。

吕光的头顶仿佛凭空飘来了一朵乌云,挡住了阳光。

他仰头向半空中望去。

只见道符上有一些奇异古怪的符文,弯弯曲曲,形似蛇虫。

黄光不断荡漾喷射,道符在虚空中显得更是神秘莫测。

忽然,朱温伸出右手,握掌成刀,掌刀直下,狠狠的向道符斩去!

嗡——

顿时道符发出一阵急促的颤动,声音震颤间,使得周遭虚空荡出一道道无形阴风!

风呼海啸!

气浪滔天!

势如千军万马一往无前,踏破铁蹄向此处奔驰而来。

庭院中毫无征兆,陡然掀起了一阵阵狂风,气劲撕扯之下,让得这片天空都变成了一张千疮百孔的破网。

铛铛铛!

一声声马踏铁石的撞击音,凌空袭来!

虚空中仿佛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兵丁将士,他们身披盔甲,手持刀枪,向着吕光电掣而去!

梅八角微闭双目,她似是也能看到虚空中那浩浩荡荡的千军兵士,她神色肃然,向前凝神望去,清声道:“吕光,不可大意,这是十万阴兵符!”

十万阴兵?

那是什么东西?

吕光见梅八角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之色,他的心神也倏然一紧。

耳畔那马踏飞石的破空之音,越来越是密集紧凑,近在咫尺,好像一息之间,梅府内就充斥塞满了某种无影无踪的邪物。

“魑魅魍魉,法眼一开,速速现形!”吕光闭目阖眼,默默念诵。

吕光双眸金光一闪,尔后法眼开启,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好像都被重新架构了一般,他竟是看到了无数个手持长刀的兵丁,正向这座阁楼飞速冲杀过来!

第三十四章 金雷

原本晴朗的天空,顷刻间阴云密布!

十万阴兵符竟有如此威力,居然能改变这片地域的天象。

“吕光,乌云把太阳遮住了。”梅八角的神情依然清淡如水,轻声提醒道,她脸上尽管没有露出紧张之色,但她的玉手却紧紧握在一起,她似乎有些担心吕光应付不来。

千钧一发,刻不容缓!

《道德真经》有言:道派护法,有八部教众,阴兵为众生心魔凝结而成。道人心中有魔,故而阴兵能乱人神念,一旦侵入神窍,可使人癫疯致死,恐怖异常。

吕光脑海中骤然飘过这段文字,他神色凛然,在听到梅八角的声音后,迅速镇定了下来。

他明白只有谨守本心,才能不被阴兵迷惑念头!

他横由他横,白骨万物生!

白骨流光篇是修炼神魂的道派至宝,意在世间万物均会化为白骨一堆,而‘我’自永恒不朽不灭。

种种幻象,皆为虚妄…

吕光急忙观想白骨星君图,一尊流光四溢的白骨人顿时在他神窍内凭空显出。

白骨人散发着淡淡流光,温润如玉,似金非金。



“快灭了他的阴神。”秦骄站在朱温身旁,语气淡漠的说道。他身上的银袍随风飘动,猎猎作响,他眼中掠过一丝厉色,他不能容忍吕光哪怕再活上一刻!

朱温食指微抬,指尖的鲜血不断的滴在道符尾部。

道符形如一扇巨大的门,横亘在阁楼前方。

朱温屏息凝神,她从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即使她现在已有十足把握能将吕光杀死。

她仰头望着天空,此刻天际阴沉无光,正适合阴神出壳。

朱温念头一动,化为阴神的红芒旋即向道符驰去。

道符开启之后,最好再由道人燃烧念头,去不断催动着道符运作。

她紧闭双目,鼻尖溢出几滴汗珠,神窍内的念头也正在快速消失着。

秦骄身为修真者,没有道人的法眼,但是他全身灵气运转之下,也是可以感觉到虚空中那层出不穷的阴兵浊物。

秦骄已看出朱温的这枚道符威力极大,立刻就将吕光给压制住了。

他此时的心情变得很舒畅。

他准备待会儿再给吕光致命一击,亲自将其斩首。



阴风阵阵,那张道符增大的速度趋于缓慢,但其中所藏的阴兵此刻已然倾巢而出!

十万阴兵可遮天!

天!

天空这时竟已暗如黑夜!

吕光全身周围蓦然升起丝丝金光,根根金线肉眼可见,朝着他头顶天灵盖急速游动而去,片时这些散乱的金光,竟是组成了一根金光粼粼的巨棒!

金色大棒将吕光和梅八角完全挡住,阴风四起之下,那些狰狞呼啸而来的阴兵疾驰冲来,荡出道道气浪,风中还夹杂着鬼哭狼嚎的惨厉声音。

在无数阴兵将要冲至吕光身前的时候,那根散发着刺目金芒的大棒,忽然腾空而起,直冲云霄!

金色大棒在半空中骤然分裂成无数道金色电芒。

一道道耀眼夺目的金色电光随即将这片天空照亮。

刹那间,天幕金光灿灿,宛如大漠黄沙。

轰!轰!轰!

沉寂的云层中不断吐出一道道灵动如蛇的金色雷电。

威势震天!

声声炸雷立时响起,使得朱温神窍中的念头仿似娇柔的春花,随风摇摆,难以淡定。

砰!砰!砰!

空中不时发出的轰鸣雷声,和那密如河沙的金色电芒,将这片晦暗的天空照亮,使得这寂静的大地不断震颤!

接着那万道金色电芒,竟是倏尔又凝成一根金棒。

轰!

金棒恍如从九天星河飞落而来的闪电,划破天穹,一声震天雷响竟是将那十万阴兵完全震成齑粉!

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阴兵,立刻化成了无形的阴风。

而那盘旋漂浮在空中的暗黄道符,也马上变为原来大小,发出嗤嗤的颤音,却是起火自燃,化为了飞灰!

乌云顿时消散,天空也晴朗起来。

吕光双目睁开,只觉体内气血翻涌,神窍中的全部念头恍如煮开的沸水,跳跃不止。

他闷哼一声,“噗”的吐出一口鲜血,脚步踉踉跄跄,却是马上要摔倒在地。

梅八角眼明手快,纤手一动,扶住吕光的身躯,她明眸怒睁,一个从来不会生气的温婉女子,此时脸上居然露出了怒意。

她将手上那缎丝帕向吕光血迹斑斑的唇角擦去。

吕光强撑精神,笑道:“这道术的威力未免也太强横了。”

阴神御雷术,是先在神窍内观想出‘雷’法真意,然后用阴神念头镇压住这道雷电,之后再释放出来中伤他人的神魂念头。

念头即是法,阴神可通天。

神念合一,即可镇住雷意。

雷灭阴神。

吕光犹记得当日那缕藏于虎头峰佛像之内的韩千帝神魂,便是被春雷震出。

此术,实则是先伤己,再伤人!

吕光自知以他现在的道境,还不足以完全降服住天雷,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只用了一道金雷。

纵然此雷现在还并非是那真正的九天雷霆,但这道术用来攻击道人的阴神最是合适不过了。

阴兵也自然不在话下。

梅八角嫩白的脸庞上浮动着一丝嗔怒之意,她缓声说道。

“你还真是一点时间也不想浪费。”

“你可知现在你神窍内的念头都已散去,再无应敌之力了。”

“掌心雷”

“春雷”

“冬雷”

“神霄雷……”

“这么多雷种,你就偏偏观想出一道最最损伤念头的雷意,还…还是五雷正法中排名第二的金雷。”

梅八角有些生气,气吕光并没有听从自己的教导,循序渐进的修炼道法,而是追求道术的最大伤害。

她此刻已恨不得将吕光从阁楼上踢下去。

她当然没有抬脚,因为她的两只手都在用力扶着吕光。

“金生水,金雷是万雷之中杀伤阴神范围最大的一种雷法,又不像其他雷种那么难以驯服。”吕光微笑道。

金雷一响散阴神。

他神窍中的念头只是散去,能散当然也能重新再观想凝聚出来。

只是比较费时间而已,起码此刻已无力再施展道术了,恐怕单单开启法眼,都已做不到了。

然而,吕光知道,朱温的念头却是彻彻底底的消散了,再也无法凝聚了。

只因她的阴神已经破灭。



道人阴神斗法,只在瞬息之间。

秦骄看着朱温闭上那双乌黑的眼睛,他正准备施展气功,冲到吕光身前,将手中的银剑往吕光脖子上一划的时候,朱温竟犹如一根断了线的风筝,身体重重的倒在地上。

他转头一望,那漂荡在空中的巨大道符,也立时燃起火苗,烧成一抹灰烬。

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出自中州修真大宗云阳剑派,见识自然不凡。

纵然靖道司近年已经很少发动大规模清剿道派的活动了,只因道人几乎都已快被监察府给杀绝了,但他也曾亲自出手斩杀过几个道人,但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眨眼之间。

朱温眼睛一闭,一睁,这场无形的阴神斗法,就已结束!

实在太快,结果更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

他一把从地上抱起朱温,只见朱温白皙的面庞上七窍流血,血流不止。

她的眼神中已不再有春色媚意,她的眼神变得木然痴呆。

“朱温!”

秦骄面色铁青,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十万阴兵符,是阴煞门的不传之秘,道符中所蕴藏的心魔阴兵,能将任何没有到达日游境界时的道人念头撕扯粉碎。

他知道就连身为气功宗师的父亲,都对这种道符甚是忌惮,现在他根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朱温就已奄奄一息,倒地不醒!

“吕光,死!死!死!”

秦骄连连怒吼,他紧紧的抱住朱温娇躯,他并非哀伤于朱温的死,他是在惊颤于吕光为什么拥有了这种恐怖实力,为什么那个去年本该死去的小道人,此刻竟能将成妖多年的朱温给重创!

朱温已到达神魂第五重出壳的境界,阴神施展开道术,纵使敌不过吕光,也不可能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啊!

秦骄愤怒。

怒不可遏!

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平生从未有过的怒火。

他恨不得吕光立刻去死!

秦骄蹲在地上,仰望着阁楼上的吕光,眼中杀意肆虐。

他的眼睛死死的注视着那个身形依旧瘦弱的少年。

九月到三月。

短短半年时光。

才仅仅半年!

秦骄无法接受,只因他虽然是修真者,但他也深深的知道神魂修道有多么的不容易!

朱温的神窍内还残留着一丝念头,她的眼神逐渐回复清明,她的呼吸却变得困难起来,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望向吕光。

这眼神里充斥着无尽的怨毒。

她还不想死去,她喜欢做人的快乐,更喜欢做女人的乐趣。

但她已知道,自己神窍内的念头都已被那道金雷震碎。

阴神反噬,性命不再。

她挣扎着道:“是…长生殿的道术,阴神,阴神御雷。雷之真意,灭人念头。小心…你小心……”

“公子,公,公子,为我……为我报仇…”随着这句话一字一顿的说出,朱温的眼睛也终于缓缓的闭上了。

她白净的脸上,此时只有鲜血,身体也不再温软,而是渐渐变得冰冷。

她死了。

死的彻彻底底。

秦骄慢慢的站起身来,他神情冷淡,周身猛地鼓动出一股罡风,身影顿而化为一道流光,气爆声砰砰炸响,在将要飞至阁楼上的那一瞬间,他豁然拔剑!

剑!

剑气如虹,刺向吕光。

第三十五章 水滴

剑光凛冽,空气仿佛都被这道剑气给撕裂震破。

银剑拖动着秦骄的身躯,从地面上飞腾升空,瞬间掠过数十丈的距离,速度奇快,向吕光直刺而来。

吕光瞳孔一缩,他下意识的伸手推开身旁的梅八角。

他已感觉到从这把银剑上逸散出来的气劲,非同小可。

乃是先天气师才可以施展出来的真源之气!

真气是炼气士将纳入气海中的灵气用气功加以提炼,凝聚成更为精纯、威力更大的灵源气息。

大周王朝把炼气分为十层境界,当修真者跨入第四层境界以后,便被称为先天气师!

秦骄以炼气第五层的实力,将真气凝结于剑身之上,施展气功,喷射而出,威势颇为惊人。

秦骄的速度太快,根本就不给吕光片刻喘息的机会。

他暴起之下,剑气勃勃喷发,那把银剑眼看只差数寸便要刺入吕光双眉中间。



“杀!”

秦骄长啸一声,剑气犹如绵绵不绝的春雨的将吕光笼罩在内。

吕光只觉劲风扑面,身体僵住难以挪动半步!

此刻阳光普照,他无法阴神出壳,更别说修真者的灵源气息天生便能够伤害到道人的阴神。

吕光深吸一口气,他决定不再有所隐藏!

在剑光呼啸而来的这一刹那,他双脚忽然用力向地上一跺,似乎整个阁楼都晃动了一下,他左脚踏前,右脚后撤,身体扭曲,形似一条柔软的杨柳枝,整个身躯竟是忽然向前平移了数尺!

吕光的身体好似化成了一条游龙,翩若惊鸿,身法之中蕴含着一种天龙的神韵,明明脚下只是很简单的走了几步,整个身躯却蜿蜒飞动,快若电光。

秦骄的剑刺来。

吕光不退反进,却是迎着剑气迈步向前,以差之毫厘的距离惊险万分的躲过了那把银剑!

秦骄的动作立时停住,他站在阁楼之上,与吕光遥遥相望。

梅八角默默的退到吕光身旁。

秦骄刚才的剑离吕光眉心仅有几寸距离,他自信在剑气喷发的这一瞬间,无尽的气劲可封锁住吕光可以逃窜的全部路线。

他本以为一切都将结束。

他以为这一刻他能看到吕光的身躯倒在地板上。

剑气骤然聚拢,秦骄的脸上现出难以形容的惊怒。

秦骄眼神阴冷的仿似数九隆冬的积雪,他寒声说道:“我还是小看你了。”

吕光嘴角溢出的鲜血更浓,更多,他捂着胸口急促的喘息着。



秦骄没有再继续出剑,水云剑气短时间内并不能再凝集第二次,修真者的气功威力纵然巨大,但却也有着不小的缺陷,御气施剑,每一次喷薄而出的真源灵气,都极为损耗肉身筋脉。

秦骄面色难看,对于眼前这个少年,他之前本以为朱温那张道符足可以将其轻易灭杀,哪怕在朱温身死的那一刻,他仍然自信有着绝对的把握能将吕光一击必杀。

秦骄的心跳开始变得剧烈起来,他胸腔中的怒火仿佛火山喷发,难以压制,他回想着吕光刚才那诡异莫测的步伐,忽然神色变得癫狂起来。

他脸上阴霾层层,语含滔天杀意的道:“禹步。好好好,你果真是吕氏一族的余孽!”

在吕光避开那把银剑的时候,梅八角的目光就不曾片刻离开吕光。

她的眼神中除了欣喜还有着一种莫名的温柔。

禹步乃是上古时代大禹真人所创的一种气功身法,修至高层,瞬息百步,一日千里。

因其步法按照‘北斗七星’排列颠倒而成,故又称为‘罡步’。

这门气功乃是前朝皇族吕氏的不传之秘,只因那大禹真人便是禹朝的开国君主!

禹在周前,传承千年,后来被周文王一举灭之,改朝换代。

吕光自小都生活在那条朱雀大街内,如今天下世人对这前朝皇族也不再好奇,除了武后偶尔会来朱雀大街走动一番,再无他人会心有雅兴进入那条犹如炼狱牢笼般的街道。

因此,外人对吕氏一族的了解也仅限于传说,大部分人都没有亲眼见过吕氏族人。

吕光眸中闪过一缕异色,他显然也是没有想到,秦骄竟是眼光如此毒辣,一眼就看出他所施展的步法乃是禹步。

阁楼上死一般的寂静。

“靖道司的命令是将吕氏族人囚于禁地,到底该怎么办呢,是直接杀了你,还是将你擒住带回中州?”秦骄神色阴森的说着,他体内的真气却是在暗暗运转着。

吕光警戒性十足的盯着秦骄,他知道修真者的可怕,先前出其不意之下用阴神御雷术灭杀了朱温,已相当于砍掉了秦骄的一条臂膀。

秦骄刚才一击不成,定然不会轻易罢休。

吕光感觉到自己神窍内的念头波荡的越加厉害,连带着体内的气血也在不断翻涌波动着,他气海已碎,身体中可以说没有丝毫灵气做辅,他先前施展禹步,已是勉力而为。

他明白,自己施展的气功,只有招式,而无灵气。

吕光望着满脸杀机的秦骄,保持镇静,淡淡的道:“既然你已猜到了我的身份,那么今日不是我活,就是你亡。”

“小杂种!死到临头,还伶牙利嘴!”秦骄面容狰狞的道。

梅八角美目一转,望着吕光竟是扑哧一笑,她显然也没想到吕光在这个时候还有闲心故意惹怒对手。

不过转瞬她也明白了吕光的意图,目前实力强弱分明,唯有激怒敌人,令其阵脚自乱,己方才能找到机会伺机而动。

她面露欣慰之色,她这时已放下心来,她以鬼仙神通,阴神夺舍,重新入世修炼,自然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底牌。

她纤手慢慢摸向袖笼里的那张薄纸。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那被司主夺走气运,封印气海的天骄之子吧。”

“可惜,你纵然再惊才绝艳,有朱雀大街在,你们吕氏族人就永远无法迈入气功宗师的境界。”

“就算你步入道门又如何,还不是要死在我的手中。”

“可惜……”

秦骄此刻的杀意已经到了极致,他突然住口不言,迅速调匀气息,周身灵气立刻狂躁澎湃起来,他将体内的全部真气秘密灌注到银剑之中,如云似雾的真气顿然凝结在剑尖处。

漫漫真气有若实质,却是化成了一滴水滴!

水滴!

水滴透明洁净,米粒大小,其内却隐隐有着无边无际的真气在肆虐涌动。

他手腕微微一抖,水滴顷刻间恍若化成了一道白茫茫的流光,光芒闪烁,向着吕光疾驰射来。

嗤嗤!

水滴撕碎空气的颤音,夹杂着一股极为凌厉的真气波动,眨眼飞至吕光身前。

“小心!”

梅八角脸庞一白,露出惊容,她的声音已不再平静,也第一次变得躁动激荡起来。

她此刻有心施展道术,奈何阴神夺舍以后,道境便会跌至第一重开窍境界。

她即便知道再多的应敌之法,这时也是无能为力!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因为那滴水滴的速度太快。

快的她还没有来得及眨眼睛的时候,水滴便已没入吕光胸口处。

“噗!”

一声闷响过后,吕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与秦骄仅仅相隔数十步,在秦骄挥剑的那一刹那,他的身躯竟已被一道无形的罡气给封锁困住了,他的身体居然不能挪动半分!

他就这么呆呆的看着那滴水滴穿进自己的身躯。

近在咫尺,无处可躲,他此时深深的体会到了气功的威力!

这滴水滴细如沙砾,却是在破空袭来的那一刹那,散发出一张庞大的真气薄幕,将他的全身紧紧的缚住,令吕光身体定住。

快!

实在太快!

吕光的瞳孔在这一刻放大,他的眼前全是那滴水滴的影子,他突觉心口一凉,随后四肢百骸便涌出无尽的痛楚。

第三十六章 太阴寒气

水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七彩缤纷的流光,风驰电掣般的没入吕光胸口处。

整个过程,快若闪电,令人猝不及防。

修炼道术的道人,一旦被气功重伤肉身,必死无疑。

吕光的身躯不住的颤抖,那滴遁入他胸膛的水滴,仿佛一柄冰刀,割裂了他的五脏六腑,他能感觉到胸膛都裂开了一道缺口,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最终他砰然倒地,形如死尸。

秦骄神色微微缓和,他清楚的看到吕光闭上了双眼,他更知道刚才自己那一击有多么恐怖,又有多么致命。

剑气直接凝为实质,隔空爆发,刺进对方心脏。

任谁心脉碎裂,也断无存活的道理。

秦骄怡然自得,极度兴奋。

他不准备杀掉眼前这位似乎有些被吓呆的梅府小姐。

梅员外与西陵郡郡守交情极好,尽管他可以用靖道司执行任务来作为挡箭牌,但毕竟此地是大坤侯国境内。

他不想再多惹事端,能将吕光杀掉,他已心满意足。

修真者与修道者之间的争斗,本来就是如此的简单而迅速,只需一瞬,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只因神魂修道和元气修真原本便是水火不容的两种修行方式。

梅八角已准备开启袖笼里的那张道符,她纵使只是开窍的道境,但她神窍内还有着一丝阴神夺舍后残留的鬼仙神魂。

这缕残碎的神魂催动道符,足以将一个炼气第五层的修真者不留痕迹的斩杀。

她需要时间。

她眼眸冰冷如霜,她已看出吕光已完全没有了气息。

她没有抱着吕光的身体哭泣,三百年的修道生涯,她已见惯了生离死别。

她只是觉得很惋惜。

两日来的相处,她已知道吕光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很像当年她所认识的一个人。

更何况,吕光还会禹朝吕氏皇族的气功绝学——禹步。

梅八角抬起头,盯着秦骄,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芒,低声说道:“你不该杀死他。”

她在拖延时间,再有十息工夫,她就能够杀死眼前这个修真者。

秦骄一愣,然后纵声狂笑起来:“哈哈!修道者信奉邪神天魔,早就该杀绝屠光。况且,你难道不知道此人是当朝钦犯吗?”

境界高压制境界低,这本来就是天地间的至理。

纵然吕光是神魂第五重的道人,但当修真者欺身近前之后,也躲不过肉身受创的命运。

在秦骄眼中,他只是忌惮吕光的道术,但当道人无力阴神出壳的时候,他便无所无惧,他只要握起手中的银剑,杀死一个道人,就跟宰杀一头猪,一头牲畜,没有任何区别。

秦骄望向梅八角的眼神略带戏谑,就像一个猎手在戏弄已到手的猎物。

梅八角在他眼里,就好像一只被惊吓的小白兔。

他知道对于普通人来讲,气功修行者是高不可攀神秘莫测的,他也很奇怪,为何吕光竟是在梅府小姐的绣楼闺房之内。

他决定将其带回监察府好生审问一番。

从他进府,到朱温身死,再到吕光倒地身亡,不过才半盏茶的工夫。

梅府中人自然不知道这里已经发生了一场惊天死斗。

生死之斗,全在一念之间。

秦骄很开心,因为吕光这根扎在他心中许久的硬刺,现在终于被自己亲手拔去。

还有六息。

梅八角一手已紧握住道符。

她心中有些焦急,她神窍内的那缕神魂,还需要时间被唤醒。

秦骄的眼神淡淡的扫了一眼地上的吕光,那种神态轻蔑的就仿佛在看一只被自己踩死的蚂蚁。

梅八角摇摇头道:“你们修真者还是如此狂妄。莫非你家师长没有告诉你,当年天塌,便是你们修真者肆无忌惮的吸收天地灵气所致吗?”

秦骄身躯一震,心里咯噔一下。

他目中露出阴冷的寒芒,转身睁大眼睛,认真的望向梅八角,厉声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他心头发颤,‘天塌’是一个早已消逝在历史长河中的词语,大周立国以后,三百年时间,从未再有一人提过。

史书资料也都被焚毁清空。

所有修行者全都避之不谈!

因为知道造成天塌真正原因的修道者,几乎都已被斩尽杀绝。

他没有料到西陵郡城中这个在风言风语里有些神志不清的梅府小姐,竟是突然开口说出了这样一句惊心动魄的话!

他瞬间决定,将梅八角生擒活捉,动用一切手段,严刑拷打。

他已顾不得梅府在西陵郡城中的势力了,如果当年‘天塌’一事的真相再度在十九州大地上死灰复燃,被他人知晓,这个责任太大!

甚至整个秦氏一族都没有能力去承担那个严重的后果!

突然,秦骄周围弥漫出一股惊人的气息,那是真气爆发的迹象,他很小心,他不再将梅八角当作一个凡人来看待了。



吕光自然不是凡人。

他是修道之人。

甚至现在已不能单单用道人一词来定义吕光了。

在那滴水滴中伤他五脏六腑的一刹那,他的念头也砰然消散,水滴是秦骄将丹田气海中全部灵气凝为真源,喷发而出的实体气劲。

可以说水滴中蕴藏了无数真气。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真气能杀人。

当然也能救人!

吕光神窍内仅剩的一枚念头中不断的在重复一个声音。

“我不能死!”

“不能死!父亲母亲还要我去拯救!”

“吕氏一族还身陷牢笼,受尽磨难!”

“夺我气运,封我气海的靖道司司主……”

“我,我不能死!”

他那早就已经被封印震碎的气海,此时居然在那滴水滴真气的攻击下,渐渐被修复。

那道靖道司司主留存在吕光丹田中的神秘气息,这一刻,竟然被秦骄喷出的真气给激活,瞬间苏醒。

吕光觉得有股阴寒冷气充斥在体内,在左冲右撞,似要破体而出。

他浑身一个激灵,就像是被冷水淋在头上,消散的意识顿然回归。

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微微睁着眼,看到了秦骄,看到了梅八角,看到了秦骄一步步迈向梅八角。

那股存于丹田腹部中的阴寒气息,好似一条游动的冷蛇,沿着他的筋脉竟是向那滴水滴留下的伤口处急速窜去。

吕光的胸膛因为刚才那滴水滴的刺入留下了一个微小的圆洞。

血洞此时仍旧在流着鲜血。

吕光脑海中骤然灵光一现,他心意所致,全身用劲,竟是从地上一跃而起,跃动之间,身躯瞬间靠近秦骄,立刻有一道拇指粗细白色的气流,从他胸膛心脏处的那个伤口处,喷射而出。

白色气息携着劲风化为了一道白芒,正中秦骄背部。

秦骄走动的身形,马上停滞,他只觉一股怪力撞在他的背部,尔后身体一颤,蓦然喷出一口热血。

他突觉心里空落落的。

他下意识的低头向胸口处看去。

是很空。

因为他看到在自己的左胸前出现了一个血洞。

他嘴角溢出丝丝鲜血,他感觉凝聚在气海中的真气,就如同开闸放流的堤坝,汹涌如潮的真气,向四肢百骸疯狂流泻而去,止也止不住。

他竟已站不住脚,脚下一软,‘砰’的倒在地上。

随之他只觉体内出现了一股阴冷诡异的气息,他呆呆的仰望着站在他头顶处的吕光,他难以相信刚才所发生的这一切。

秦骄感觉自己体内的生机正在飞速的消逝着,就仿佛暖阳下不断消融的春雪,他眼前吕光的身影已变得蒙眬起来。

他手中握着的银剑,也哐啷一声跌落在地上。

他觉得那道击穿他胸膛的阴寒气息,很熟悉。

那道阴冷恐怖的劲气在穿过他心脏的一瞬间,还在他体内留下了无数道丝丝冷气。

秦骄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吕光,他有心再握起银剑,御气施剑。

然而此时他却再也没有半分力气了,鲜血自胸膛上那道拇指粗细的黑洞里,不断流出。

“这是…死亡的感觉。我要死了?”秦骄喃喃自语着。

他在问自己,也在问吕光。

他用剑奋力喷发而出的那滴水滴,乃是灵源凝结所成,他明明看到那滴水滴已刺入吕光心脏处。

他先前也看到吕光倒地不起,全然没有半点生命迹象了。

这是怎么回事?

体内那丝丝阴寒气息,在不断的吞噬着他体内的生机,秦骄双眼猛地睁大,鲜血从他口鼻中流泻的速度变得更快,他的双眸中涌动着无尽的愤怒和杀意,他不甘心的怒骂道:“小杂种!你的气海不是被司主大人粉碎封印了吗?”

“太阴寒气……司主大人的气功”

“你怎么…会……”

“怎么……会…”

秦骄的声音越来越小,双目也渐渐变得木然。

他最终没有了呼吸。

气绝身亡!

梅八角正要奋力催发道符的这一瞬,她看到吕光豁然从地上站起,自他胸膛飞窜而出一道白色气流。白光一闪而逝,射穿了秦骄身体。

她有些发怔。

秦骄死了。

原本已经死去的是吕光。

而现在秦骄死了,死不瞑目。

梅八角美眸中尽是不可思议之色,饶是她见闻广博,也想不清其中道理。

于是她轻声向吕光问道:“怎么回事?”

吕光没有回答,因为他在张口的那一刹那,身躯已形如被劲风吹折的柳枝,跌倒在地。

第三十七章 南园草已红

梅府一座古雅简洁的庭院里有栋阁楼。

楼上一间古香古色的屋子中,清新四溢的檀香在屋里袅袅缭绕着,阳光穿过雕花窗射进屋内,散落在地板上。

地上零星站着几个人。

青萝站在窗边。

梅八角站在床头。

梅员外站在屋中间。

他们虽然不站在一处,但眼神却全都向一个地方望着。

床。

床上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自然就是体内迸发出太阴寒气,一击杀死秦骄的吕光。

青萝娇躯纤细如弱柳,她面上仍然覆着那层薄纱,虽然看不到她的脸色,但她那双漆黑的眼睛中却流露着深如大海的忧虑。

梅八角丰腴的身躯立在床边,面庞上也露出无尽的关切。

梅员外苍老的面容上则满是凝重之色。

他们一动不动,形如木人,静静的看着锦被下的吕光。

吕光额头上青筋隐隐耸动,双目紧紧的闭着,面色苍白似雪,他的呼吸若断若续,似乎随时都有咽气身亡的可能。

柔和细碎的阳光从窗外不断的倾泻在屋中。

太阳西斜,将近落山。

清晨那番在电光火石间的生死缠斗,此时已过去了许久。

吕光没有死,还有一口气在。

青萝的眼神变得更加忧郁。

她真的有些生气了,她微微转头,挑动柳眉,道:“人是在你这受伤的,你就没一句话要说吗?”

梅八角心神微荡,两日来,她和吕光在阁楼中闭门不出,她已向吕光讲解了很多修道知识,为了避人耳目,吕光美其名曰是在治病。

治什么病?

当然是治她的妄想之症。

梅员外也不曾有所怀疑。

梅八角不想将他女儿早已死去的残酷事实告诉梅员外,所以她只能这样说道:“那朱温原来是一头妖怪,他今晨来到府中,想要害我性命。那位秦大人应该是靖道司的人吧?也不知怎么竟是追至此处,二人争斗许久,最后却是同归于尽。”

“吕光是为了护我,才身受剑伤。”

梅八角这样的话只能哄三岁小儿,但奇怪的是,青萝和梅员外竟似是对此深信不疑。

青萝继续沉默。

梅员外心情沉重,他望着身躯不断颤抖的吕光,眼神黯淡无光。

梅员外耐心的说道:“女儿啊。我自会请求郡守大人庇护咱家,但毕竟死的乃是秦山郡王的三公子啊,秦家不会就这样草草了之的。朱温是头妖怪,秦骄为了杀妖,两者玉石俱焚,双双毙命。这个说法虽然可以……”

“只是…只是吕仙师一直昏迷不醒,命在旦夕,这让我于心难安啊。”

“当日朱温顾忌于梅家与郡守大人的关系,不敢明目张胆的残害你的性命,所以在府中散布妖气,迷惑了咱们。但其实是吕仙师在暗地里解救了梅府的危机。”

梅员外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失落之意。

他很自责,他被西陵郡城中的人敬称为妙手圣医,此刻却对吕光的怪病束手无策。

他已仔细的检查了吕光胸膛上的那个伤口,幸好那道剑气未曾伤及到心脉,差之毫发,吕光便要心脉断裂而死。

他认得出来,那是修真者施展气功喷发出来的劲气所留下的伤痕。

肉体上的伤害他自信只要病人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能对症下药,将其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造成吕光迟迟无法醒来的根本原因,并不是胸前的那个伤口。

梅员外的确很苦恼,但他终究也只是一个凡人。

他已看出活跃在吕光筋脉之中的那缕气劲,阴寒冰冷,极有可能是气功强者遗留下来的。



吕光皮肤下那道诡异的气息,不断游动着,在他四肢百骸一圈又一圈的游走循环着。每转一圈,吕光的神色,便痛苦扭曲一分。

青萝双眸上的睫毛在微微颤动着,她已知道吕光为何会这般痛苦了。

她回想起连叔曾经说过的话。

“你丹田里那道诡秘霸道的阴冷气息,现在是处于沉寂中,如果有朝一日苏醒复活的话,你只怕会受尽折磨,命不久矣。”

青萝双唇微微张开,她犹豫再三,终是轻声说道:“我家哥哥体内有一股阴寒之气。”

她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听从了白奎的建议,入府后便一直装作吕光的妹妹。

梅员外面色一沉,叹道:“我已用尽名贵药材,止住他流血的胸前伤口。剑气没有伤及心脉,实乃万幸。然而吕仙师的脉象微弱,浑身青筋暴动,都是因为这股怪气在作祟。这到底是什么气?”

“太阴寒气。”梅八角道。

梅八角双眸忽闪,她很了解这种气息。

太阴寒气,至阴至寒,乃是三百年前太阴真人的独门气功所凝练而成的真气。

这种真气能够渗透进修真者的气海,使其丹田冰封冻住,形如一潭死水。

长久以往,这股气息还会伤及人体血脉,使人受尽严寒酷冷,最终身体会僵硬如铁,血液凝滞,命丧而亡,端的是阴毒无比。

然而令她想不明白的是,吕光的丹田中怎么会有这股气息。

因为一旦中了此种真气的人,至多活不过两年。

青萝眸中露出绝望之色,她似是也知道太阴寒气的厉害,颤声道:“原来留在他体内的那道气息,是太阴寒气……但这么长时间他都从未发作过,怎么……”

梅员外恍然大悟的打断道:“我明白了!是那道剑气刺入了吕仙师体内,两相碰撞,反而是激活了这道所谓的‘太阴寒气’。”

“不过,女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梅员外稍后略带狐疑的道。

吕光发出轻微的痛吟声,像是在噩梦里的哀号。

“冷,好冷……”

青萝径直走到床前,伸出纤手,竟是紧紧的抱住了吕光剧烈颤抖的身体。

梅八角转身坐在床边,想为吕光加盖一张蚕丝锦被。

她看到青萝居然在用自己的娇躯为吕光增添温暖,双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异色。

梅员外不敢怠慢,连忙从药盒里拿出一味‘灵参养气丸’,放至吕光的唇边,将其顺入嘴中。

片刻后,吕光慢慢的安静下来,身躯不再颤栗,而那道游走于吕光皮肤之内的太阴寒气,竟然也渐渐平复安稳,不再躁动。

梅员外面露喜色,道:“这…用火灵参炼制而成的丸药,竟然可以暂时压制住那道寒气。”

灵参养气丸,极难炼制,主药火灵参乃是采药人不辞辛苦,费尽周折从危险重重的秦岐山脉中采来的。

梅员外几年来也不过才收得四五棵。

他又加入许多固本培元的药材,以火灵参为主,才炼制出了这味灵参养气丸。

青萝问道:“员外先前怎么不拿出此药?”

梅员外解释道:“此药属火,乃补气培元的大补之药。不能轻易服用。”

“火抑阴,但体虚又不能过于温补……”说着梅员外又陷入苦思。



青萝看吕光面色逐渐缓和,她慢慢的站起身来,正好与梅八角的目光相撞,她不由得两腮升起一抹嫣红,幸好轻纱覆面,不曾被人看到。

她刚才情急之下,出于本能,竟是直接抱住了吕光。

她的心开始砰砰的乱跳,她是一只狐妖,尽管成妖多年,但完全的化成人形也不过才短短半年,还不曾体会过人类的七情六欲,她只知道自己不忍看见吕光痛苦难受。

梅八角美眸看着青萝,她很认真的说道:“太阴寒气,一旦渗入筋脉脏腑后,每半年发作一次,三次之后,任谁也无力回天,其人必会血脉冻裂而死。吕光这是第一次,还有一年。还有一年,他也会死。”

青萝已知道梅八角并非普通人,她心神立刻震动如梭。

她急声问道:“那该怎么办?”

梅八角丰满的身躯微微转动,面向梅员外,沉吟良久才说道:“今年百草园招募弟子的使者还是住在梅府吗?”

“是。每年三月十六。屈指算来,明天他们便到。”梅员外下意识的答道。

百草园这几年在西陵郡招收弟子,每次都是安居在梅府,只因梅家是西陵郡中从事药材生意的独门大户,而百草园平常也会向其他各州的大药材商进货收药。

梅员外很清楚百草园是中州第一修真宗门。

他虽然一介凡人,但与百草园打起交道,也是不卑不亢,正直凛然,恰恰因为那位百草园的使者欣赏他这份气度,因此数年来,他们在西陵郡城中招募筛选弟子的时候,都会暂住梅府。

梅员外有些奇怪女儿为何会对太阴寒气知道的如此详细,他皱着白眉,心中尽是不解。



梅八角神色悠悠,像是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中。

她的声音仍是轻柔似水,目中却隐含着深深的期待,无比向往的说道:“百草园中南山南,南园深处有仙草。”

“那株草,百年生根,百年发芽,又百年成熟变色。从青变红,自草尖会结出一颗鲜红无比的草珠。”

“传说,那是一株仙草,有起死回生之效。”

“三百年…三百年时光弹指一瞬间。原来已经过去三百年了。”梅八角神色黯然。

不知何时,吕光已微微的睁开双眸。

他听到了梅八角这句话,于是开口说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很是嘶哑无力,但依稀还能听得清。

“你说的可是绛珠仙草。”

第三十八章 海蜃珠

“老爷,郡守大人传您速去府衙一趟。”门外突然传来下人的声音。

梅员外眉头一皱,应道:“知道了,我马上就去。”说罢他面容上露出关心的神色,向醒来的吕光嘱咐道,“小兄弟,你刚刚苏醒,不要轻易下床走动,尽请在此地放心休养。”

“秦骄和那头猪妖死在梅府,靖道司一定会将事情的原委经过都查个水落石出的。”吕光面色苍白,但仍是强打着精神,艰难开口。

“老夫与郡守大人颇有交情,我会想办法的。”梅员外尽管心知此事很难善终,但仍然微笑着宽慰吕光。

吱嘎一声,屋门打开,梅员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拐角。



夕阳下山,屋内光线黯淡,青萝一双明眸亮晶晶的,犹如天穹的繁星,专注而认真的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吕光。

她眸中噙着一抹深深的忧虑,她很担心吕光。

一年。

如果一年内不能寻梅八角所说的绛珠仙草,吕光的寿命就只剩一年了。

她眼神中充满哀伤,这半年来她跟着吕光学道明理,已逐渐对吕光生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依赖之情。

她不想看到吕光死去。

吕光挣扎着抬起头看了眼青萝和梅八角,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算我命大。秦骄那道剑气,差点就刺破我的心脉了。”

“你体内的太阴寒气是靖道司司主留下的吧?”梅八角双目微眯,眸中也是充斥着一缕担忧。

“太阴寒气…是。”吕光神色一愣,点点头道。

“虽然不知为何你在中了太阴寒气之后,那道气息就自动的陷入到枯寂的状态中,但此时它已然苏醒……”

吕光用力的抬起手摆了摆,打断梅八角的话。

他刚才已听到梅八角最后那几句话。

他强颜笑道:“一年就一年。何况也不是没有办法…绛珠仙草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此草竟然还能令人起死回生。”

梅八角没有说话。

只因她知道想要从百草园中得到绛珠仙草,很难,很困难。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一线希望。

她不忍心打破吕光心中这道希望之光,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说道:“我们去做百草园的弟子。”

青萝与吕光二人闻言,不禁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他们在虎头峰做出决定时,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然而吕光听的分明,‘我们’不止包括吕光和青萝,还涵盖梅八角她自己。

“你也去?”吕光问道。

“是。你不知道想要争夺绛珠仙草的有多少人,当年我……”

梅八角说到这里,没有继续往下说,她还不想把过于强大的敌人告诉吕光,毕竟那些人对于如今的吕光还有些望尘莫及。

青萝在听到梅八角也要跟随吕光前去百草园以后,她的心蓦然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她双眉微蹙,道:“你父亲会同意你去吗?”

梅八角用略带古怪的眼神望了一眼吕光,轻声道:“怎么?你没把我的事情告诉这只小狐妖?”

听着这话,青萝眸中升起一丝愠意,她微带嗔怒的道:“我知道你并非凡人。我本体是狐妖不假,但已化形为人,去了兽性,生出人性,请不要再叫我狐妖。”

梅八角永远都是这副雍容清淡的模样,她对于青萝的话丝毫不生气,相反她还觉得这只狐妖很天真烂漫,还很可爱。

她微笑道:“好。”

她竟接受了青萝的要求。

青萝听闻此言,感觉自己像是用拳头打到一团柔软的棉花上,无处借力,微微带怒的话语也仿佛泥牛入海,消失的无踪无影。

梅八角整个人的气质给予她的感觉很奇怪。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在面对着一个七老八十的长辈师长。

她一阵无语,不再理会梅八角,微转娇躯向吕光问道:“百草园使者明日便会到达西陵郡城,你此刻受伤颇重,还怎么参加招募弟子的测试?”

吕光微微转头望向二女。

梅八角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连襟长裙,嫩白的脸庞上轻抹淡妆。

此时她与青萝站在一处,一个淡雅似云,一个娇媚如花。

他深切的体会到了二女对他的关切之情。

这使得他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温暖之意,连带着身体中暗涌的寒意也减轻了几分。

吕光精神稍微转好,他含笑说道:“这就需要梅小姐帮忙了。”

他已知道百草园使者明日便会入住于梅府。

“聪明。”梅八角捋了捋长发,袅娜丰满的身材轻轻转动面向吕光,赞叹道。

青萝眼睛微微眨了一下。

她歪着脑袋,眸中露出疑问之色,她不明白眼前这位神秘的梅府小姐能帮到什么忙。

梅八角的目光深邃而幽静,她望着吕光淡声说道:“原来你们早就盘算好,要拜入百草园为其弟子了。”

“对。有人曾向我提起过,百草园炼制的灵丹,可以除去我体内的那道诡秘气息。”吕光承认道。

“灵丹分九品,就算是上品丹药也无法根除太阴寒气。否则如今的靖道司司主又如何能贵为天下第一真人。”梅八角摇摇头道。

“丹分九品?真人?”吕光疑问道。

“以后再告诉你。”梅八角皱了皱眉,没有回答吕光的问题,她紧接着道,“你体内的太阴寒气已渗入五脏六腑、百穴筋脉,唯有那绛珠仙草可治。”

吕光神色一阵惘然,苦笑道:“如此奇珍仙草,想必绝非常人能够得到的。”

“成为其弟子是第一步,至于以后的事情,再说。”梅八角说的很干脆。

“一郡人口何止千万,只有十个名额。他们究竟是以何标准来招收弟子的?”吕光眼神一凝,皱眉问道。

“他们只要气海中纳入天地灵气最多的人。”

“这…这如何评判?”吕光更疑惑。

青萝眼神中升起一分错愕,语气中也满是狐疑:“是啊,这怎么判定?何况我只会修道,也不曾开具气脉,更没有气海,这岂不是说,我连半点儿机会都没有?”

她时刻谨记着青狐一族的血海深仇,秦骄虽然是秦氏族人,但并非当年灭杀青狐族的罪魁祸首,还有她想要从百草园中拿回那个本来属于青狐一族的秘宝。

这也是她母亲的临终遗愿。

因此她必须进入百草园。

她很焦急,心急如焚。



梅八角淡淡的说道:“百草园自上古时代传承至今,历史悠久,能人辈出,这三百年来,惊才绝艳的修真者更是数不胜数。你们未免也太小瞧百草园了。你一只狐妖,莫说已闻道开窍,是个道人。哪怕你是一名正宗的修真者,恐怕想要拜入百草园,也是困难重重的。”

“你是说…他们有秘法能查出一个人是否修道?”吕光沉思良久,一针见血的发问道。

“聪明。”梅八角望向吕光眼神中尽是赞许。

她没想到吕光竟是立刻就发现了问题根源所在。

吕光唇角抽动,心中不安。

他当然知道在当今天下,修真者与修道者绝对不能和平共处,况且今时今日修道者日渐式微,道人更是在十九州大地上寥若晨星,万中无一,所有道派几乎都已快要被靖道司断绝传承。

百草园身为中州第一修真大派,自然也不会允许有道人混入其中。

一经发现,必定是除之而后快。

“有办法吗?”

思考许久,吕光终是向梅八角出声相询,他想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办法能够瞒过招收弟子的百草园使者。

“有。”梅八角斩钉截铁的说。

青萝蓦然抬头,黯然的眼神顿时一亮,看向梅八角。

梅八角抖动衣袖,抬手从袖笼里拿出一枚散发着滢滢光泽的白珠,凝声道:“这是东海之内,海底灵气精华所生,名为‘海蜃珠’,它能时刻挥发出一种朦朦云气,修行者只要将其携带在身,看上去便会如同凡人一般。”

“道人的法眼也不能看破?”这两日和梅八角相处下来,吕光已习惯了她的神秘,但此刻听到这枚晶莹透明的珠子竟是有如此神效,心中也是不禁浮起了莫大的兴趣。

“当然。”梅八角平静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自傲之色,她继续说道,“此珠乃海中灵气精华天然凝结而成。海市蜃楼,如梦如幻。这名字也不知是谁取的,真是贴切啊……修真者将此珠带在身上,可掩盖周身灵气;修道者将其携带,可掩藏天灵盖处的神窍。”

“这么奇妙?”吕光呆住了。

青萝也是听的身形凝住,暗道,这颗‘海蜃珠’居然有如此妙用,若是将其带在身上,面对百草园使者的探查,定可瞒天过海,蒙混过关。

“朱温也不知从哪里寻得这般异宝。”梅八角感叹道,“难怪那头猪妖可以将监察府的一干人等瞒过。”

“你从朱温身上找到的?”吕光奇声道。

“对。”梅八角落落大方的道,“天才地宝,有德者居之。那头猪妖死后变回原形,我趁监察卫军不备之际,从其身上搜罗到的。”

吕光当然赞同梅八角的做法。

“给你。”梅八角竟是将这珍贵奇异的海蜃珠,直接塞到了吕光手中。

“此珠于我无用,你戴在身上用来掩人耳目最是合适。”

她这些话说的很真诚。

梅八角接着说道:“然后在百草园使者测试你气海的时候,你阴神出壳,将其迷惑住,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成为园中弟子了。”

她竟是连后续的应对之策都已考虑的十分妥善。

第三十九章 东郊梅园

看到梅八角将事情都已安排的妥妥当当。

吕光唯有安心睡去。一觉醒来,胸前的伤口已被新药重新敷上,虽然仍旧在隐隐作痛,但起码已无性命之虞了。

梅员外对于吕光的伤势,极其慎重,尽舍珍贵药材,外敷内用,使得吕光在如此严重的伤势下,精神状态还不算太过萎靡。

吕光自昨日受伤之后,便一直安睡在梅八角的绣楼之上。

一大清早,梅八角就从自己的闺房来到隔壁厢房。

青萝抱着小白也随后来到。

二人竟像是商量好似的,不约而同的聚在吕光房间。

只因她们确实很担心吕光的伤情,毕竟今日便要前去参加百草园招募弟子的测试。

她们担忧吕光能否应付得来。

小白一双赤色的眼瞳滴溜溜乱转,它已有好几日没有见到吕光,‘唰’的一声从青萝怀里瞬间跃到吕光床上。

吕光眼见小白对自己这般亲昵倚赖,伸手轻轻摩挲着小白温软亮白的皮毛,莞尔一笑,道:“你这小家伙睡得倒香。”

不知为何,自从小白离开虎头峰以后,大半的时间都在沉睡,甚至有时还会接连睡上一天一夜。

是以昨日发生了那般惊险的事情,小白也是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呜!”

小白发出一声软糯的叫声,用脑袋轻轻蹭着吕光的手。

梅八角望向小白的眼神蓦然一亮。

她已看出这只形似猫咪的小兽,颇有灵性,非同凡响。

女人总是会对这样乖巧调皮的灵物充满喜欢。



吕光很满意小白的反应,但青萝眼眸中却充斥着一层水雾,她竟是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

“怎么了?”吕光抬起头关切的问道。

青萝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低不可闻的说道:“白奎死了。”

“什么?!”吕光猛然坐起身来,胸口的伤痕因为用力拉扯,而生出一股刺痛。

“就在刚刚,梅员外的下人在城门处发现了白奎的尸体。”青萝双眸泛红,她往常对白奎呼来喝去,但她明白,白奎对她很好,这几个月一直都拿她当妹妹看待。

梅八角见吕光面色苍白,忽然清声说道:“百草园的使者也已来过梅府。”

吕光神情骤然宁静下来,没有应话。

白奎数月来对他忠心耿耿,为他鞍前马后,上个月还在西陵郡城中为他充当耳目打探消息,前几日让他前去河阳郡送信,不想回来时已是一具死尸。

青萝情绪哀伤,但仍是心思百转,苦苦思索了一会儿方道:“是不是监察卫军杀的?”

“不是。”吕光道。

青萝坚定的道:“无论是谁,我们都要为他报仇。”

妖有好坏之分,就像人有大奸大恶之人,也有心善正直之辈。

像白奎这等对吕光忠义赤诚的妖怪,不明不白的死去,他自然要拨云见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个一清二楚。

吕光顿然冷笑一声,转头看向梅八角,道:“你说的对,应该是百草园使者所为。”

梅府中的任何风吹草动,竟似是丝毫瞒不过深居闺阁的梅八角。

她凝声道:“他们是今晨黎明进府的。一行六人,两个五六岁的孩童,还有三男和一个老妪妇人。”

“他们现在在哪?”吕光皱眉道。

青萝蹙着细眉,回忆道:“听府中下人议论,梅员外清晨便亲自将他们带到东郊梅园了,那里僻静幽雅,是梅府别苑。”

吕光眉头紧锁,目中深处闪过一丝杀意,疑声道:“化形成人的妖,只要不祸乱人间,不是也能拜入修真门派,习练气功吗?”

他已猜到,白奎应是在城外恰好碰到那些百草园使者。

只是吕光疑窦满腹,白奎做事尽管冲动,但已学会审时度势,自然不会主动招惹修真之人,那只有一个解释,便是百草园使者发现白奎是头妖狼,进而出手将其格杀。

梅八角知道吕光这话是在问她。

她冷哼了一声道:“修真者自诩为修行正道,做的尽是些自私自利之事。修炼成人的妖,因其体质特殊,一旦学会气功,便进境神速。况且,大部分妖怪都是闻道后才生出灵智,所以多数修真者将妖怪视为必杀之辈。”

梅八角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浮着一层轻蔑之色,她每次提起修真者时,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不再那么清淡如水,而是浑身上下充溢着攻击性。

屋中一片死寂。

青萝眼含泪水。

吕光目泛杀机。

梅八角神色不悦,似是对修真者极其厌烦,视线落在吕光身上,她不屑的笑道:“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一个百草园使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吕光抬头迎向梅八角的目光。

他知道梅八角了解他此时的所思所想。

吕光断定白奎之死,是那百草园使者所做。

“不急。”吕光决定道,“我们先入门成为其弟子再说。”

青萝微微挑眉,目中露出忧虑之色,道:“你还能阴神出壳吗?”

她心知肉体上的伤害也会蔓延影响到神窍内的念头。

“无妨。”吕光自信说道。

经过一天一夜的睡眠,因为施展阴神御雷术而砰然消散的念头,已快速的又重新凝聚起来,这就是白骨流光观想篇的最大妙用。

白骨流光,唯我永恒。

这一夜,吕光虽然躺在床上,但其实他是进入到一种极浅的睡眠状态之下,因此他神窍内的念头可以时时刻刻的揣摩观想白骨观的真意。

阴神出壳,需要灵机一动,而温养念头,则是要有一种定而后能静的恒心,用这种态度凝练念头,才能够使自己进入到那种最为稳固奇妙的修炼境界中。

可以说吕光自从凝练阴神以后,便无时无刻不在修道。

“不必使用其他道术,用我教你的‘催眠术’足能使得炼气五层以下的修真者失去本心,听从你的命令。并且他们在清醒之后,也会认为受你驱使而为的事情,是自己真心所致。”梅八角语含叮咛的道。

吕光明白。

催眠术是比迷魂术更为高阶的一种迷心之法。

在阴神出壳以后,遁入对方脑海,施展此术,使其人沉浸在一种醉生梦死的感觉里。



青萝一袭青裙,美艳动人,加之她面前覆着一层轻纱,更是使人心生奇趣,恨不得能一把将那讨厌的薄纱给摘掉,好一看少女真容。

梅八角今天仍旧是那身月白长裙,淡雅而立,全身缭绕着一股清冷淡然的气质,犹如池中白莲,清新脱俗,媚而不艳。

二女这般超然的美态,实在太过引人瞩目。

吕光道:“此时我神窍内的念头至多可以凝成四次阴神。别节外生枝,你们二人还是把自己打扮的丑一些吧。我可不想引得太多人围观我们的受测的过程。”

女为悦己者容。

青萝耳根一红。

她从未在吕光面前露出过自己的相貌,但她知道自己生的体态轻盈,眼含媚态,这也是她们青狐一族的独特魅力。

梅八角淡淡的扫了一眼吕光,道:“你是说我很美?”

吕光干咳一声,道:“你们快去换下衣衫,我们傍晚时分前去东郊梅园,那时天色将黑,方便我阴神出壳。趁此时间,我再好生修养一下。”

青萝道:“白奎的尸身已自动变回本体,梅员外为了不惹人非议,便迅速将其安葬于梅府后山了。”

吕光哀叹一声,目中涌起层层杀意:好!逝者已去。白奎我定会为你报杀身之仇!”



落日渐渐从地平线隐没,徒留下凄美的橘红色云影。

晚霞千里,天地间一片血红,仿佛是在为白奎的死送上一片血光。

东郊梅园。

通往这座宅邸的宽大道路上,布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影。

吕光坐在梅员外为其准备的舒适马车上,掀开窗帘,隐约可见到这些人中有衣衫褴褛的贩夫走卒,也有衣袂飘飘的富家公子,更有平日里从不抛头露面的深闺小姐。

他们的身份贵贱高低,各有不同。

但他们的脸上都密布着一种浓浓的向往之色。

那是对百草园的神驰敬仰之意。

那是对修真强者的憧憬羡慕之情。

他们都是凡人,自然很想成为强者。

百草园闻名于世,乃世间首屈一指的修真大派,就连青溪城那等边疆小城里的幼童老叟,都知道一旦拜入园中,成其弟子,便能够得到福报,习得无上气功!

如果有幸可以进入百草园中最为神秘的桃园,被园中的气功宗师赐下灵丹,还可增寿百年。

世人谁不想长生不死?

哪怕是当朝武后,也曾在十年前,虔敬心诚的去百草园拜求过灵丹。

更何况是那些受尽人间疾苦病难的凄苦之人。

他们更想能够借助修真一途,摆脱这生来困苦的命运。

因为百草园挑选弟子,会给每一个人机会。

只要你年满七岁,未过三十岁,都可前来接受测试。

这很公平。

只因每个人,都有性命,都是从七岁那一年过来的。

熙熙攘攘的人群,时而喧哗,时而宁静,时而沉寂。

只有十个名额又如何?

纵然一个又一个的人还不到一息便从园中后门灰溜溜的走了出去,但每个前来此地的人,都坚信自己才是那个天选之人。

这岂非正是每个人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人总是相信自己才是独一无二的。

而在现实面前,最终也会明白,自己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入夜,天色暗沉,园中掌灯,光影阑珊,人影绰绰。

“下一个。”

一个沙哑木然的声音在园中徐徐响起。

轮到吕光了。

第四十章 天生灵体

东郊梅园中没有梅花。

因着梅员外姓梅,便把这郊外的庄园唤为梅园。

晚风徐徐,缕缕春风从拥挤如潮的人群夹缝中穿梭而过,摇晃着挂在游廊间的数十个光彩耀眼的琉璃灯笼。

每一个前来接受测试的人,都只能站在廊下等候,尽头处是一个六角凉亭,亭中站着一个两鬓斑白拄着根梨花木拐棍的苍老妇人。

吕光很好奇这位百草园使者是怎样来测定人身丹田中所存的灵气是多是少。

吕光站在远处已暗中观察了许久,在亭中石桌上有一个晶莹剔透的白色玉瓶,造型精美,很像是他小时候在府邸玩耍时打碎过的听风瓶。

每个步入亭中的人都只对着瓶口吹出一口气,然后站在一旁的那苍老妇人便一声一声的唤着下一个。

“下一个。”

轮到吕光了。

他正欲迈入亭中。

梅八角悄悄拽了下他的衣袖,只听她低声说道:“我先来,你看我眼色行事,阴神出壳一定要快。”

她已换了一身更为素净的长裙,不施粉黛的面庞上流溢着灯笼照出的红光。

她随着春风踏上台阶,雪白的衣衫轻轻飘动。

梅八角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她居然有些紧张。她不禁暗笑一声,就算当年站在摘星楼上的时候,心神也不曾慌乱过半分,此时却……

她微微摇头。

那老妪连头也不抬,枯槁的手指向白瓶,嘶声道:“向瓶中吹口气。”

梅八角望着那熟悉的白色玉瓶。

三百多年前,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刚刚开辟出气海的妙龄少女。

她记得很清楚,也是像今天这样一个春夜,她站在未央宫中,正要接受禹朝皇族的灵气测试。

还没有开始测试,中州境内势力最为庞大的周氏一族,就突然发难,造反叛乱,冲入宫中。一夜之间,禹朝皇宫沦为火海。

梅八角安详平静的脸上,现出一丝痛苦神色。

三百年间,她修炼道术,终成鬼仙,最终却还是躲不过风灾大劫,只能阴神夺舍,从头再来。

“忘不了。”梅八角心中轻叹,“还是忘不了。”



那位站在石桌旁的老妇人看面前这人还没有动作,便不耐烦的嘟囔道:“净会浪费时间。园中那些老不死的家伙,定的哪门子规矩。炼气二层才能开辟出气海,一个个凡夫俗子来瞎凑什么热闹。”

吕光耳朵一动,将这话一字不漏的记在心中。

他也已明白为何来此地经受测试的人川流不息,但却用不了多少时间,因为开辟气海的修真者本就不多。

不过,百草园为什么不将这个要求明白清楚的向天下世人广而告之呢?

吕光心有疑问,抬着头认真望向亭中。

那老妇人两手拄着拐杖低着头依然在大发牢骚,竟是对梅八角视若无物。

梅八角笑了,她阴神夺舍成为‘梅八角’以后就很少笑。

她冲着那苍老妇人笑道:“秦长老,是我。”

这位老妇人名叫秦皮,出自百草园上三园‘剑园’之中,乃是一名执事长老,专管教化新入园的外园弟子。

她眼下已经是炼气六层的境界,全身气机充盈,老而弥坚,像她这等在园中地位还算尊崇的身份,本可不必年年亲自出园来招募弟子。

但,今年她必须来!

只因桃园圣女数日前居然也来到了西陵郡。

秦皮即使年纪已大,但她并不糊涂,她也晓得圣女执法如山,绝对不允许百草园招募弟子的仪式变成一幕过场戏。

秦皮面无表情的看向梅八角,她耷拉的眼皮微微翘起,目光倏然一凝,道:“你是梅员外的女儿?去年我们见过面。我记得你。”

“你也来试试?”秦皮的神情温和了几分,眯着眼笑道。

“是。”梅八角很自然的点头应道。

靠的近的很多人,听到此人竟是梅府小姐,顿时发出一阵喧哗的声音。

人头攒动的梅园中开始骚动躁乱起来。

“梅员外的女儿,她怎么来了?她不是天天嚷着自己是前朝公主吗?”

“都说梅小姐得了失心疯症。”

“不是吧…梅小姐生的这么美。我看纯属是有人嫉妒梅员外的财势,编出瞎话,造谣生非的。”

“哎!可惜了,这一年根本就没人再上梅府提亲了。”

周围传来的低语议论,犹如一朵朵鲜花盛开在园中。

秦皮身为修真者,耳力极其聪敏,她将这些话听的十之八九,心中暗暗奇怪。

她去年曾见过这梅府小姐,端庄大方,性格温婉,貌美如花。

怎么听这些人所言,这梅小姐似乎有些精神不正常。

梅八角竟似丝毫没有听到周遭人的议论之声,她漆黑的双眸灿若繁星,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气质清雅,如同园中暗涌的花香,使人如沐春风。

她轻声问道:“是对着瓶口吹一口气吗?”

秦皮放下心中疑虑,她看了看石桌上的测灵瓶,道:“对。这瓶子本身是白色的,若是你向瓶中吐气之后,瓶身变为淡绿色,便算是合格。”

以颜色的深浅来判断灵气多寡?

吕光更感新奇。

他望着梅八角的眼睛,他已准备好阴神出壳,施展催眠术来迷惑这百草园使者。

梅八角暗暗摇了下头,向他施了个眼色。

吕光心领神会,静观其变。

……

“你吸上一口气,由腹部发力,将气吹入瓶中即可。”

秦皮的语气也变回冷漠,纵然他们一行人现在是安居在梅员外为其准备的宅院,但百草园超脱于世俗庙堂之外,秦皮当然不会对梅八角有特殊对待的意思。

梅八角沉吟片刻,她似乎有些畏惧那测灵瓶,竟是迟迟没有迈步向前。

秦皮催促道:“集中精神,快点。”

梅八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望着光滑如镜的白瓶,轻轻的向前垮了一步,闭上眼睛,微张红唇,向细如红烛的瓶口吐出一道气息。

通体雪白的瓶身上顷刻间显现出星星点点的绿色斑点,这绿色开始时很淡,很轻,但在瞬息之间,那绿色就迅速蔓延至白瓶周身,整个玉瓶这时已然变为了一个散发着绿莹莹光芒的瓶子。

秦皮浑浊的双目陡然一亮,她嘴角不由自主的咧开,面上满是惊讶震惊之色。

化为浅绿色的玉瓶,颜色犹在加深。

秦皮的嘴也越张越大。

玉瓶蓦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颤音,仿佛有风从瓶中穿过,立时那已经全部化为深绿色的瓶身,竟是逐渐变成了一种如兰花般深沉的蓝色。

本来是白色的玉瓶,最终变为了墨兰色。

梅八角睁开双眸,就看到秦皮的嘴巴大大张开着。

秦皮高高的颧骨紧绷如弓,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说不清是震惊还是狂喜的神色。

她愣住良久。

直到园中发出噪杂议论的声音后,秦皮才回过神来。

她的目光死死的钉在梅八角身上。

微风拂过,玉瓶顿然一晃,从兰色又重新变回白色。

秦皮脸上的表情终于只剩下了一种——

惊喜!

她心中更是惊喜的无以复加。

一种强烈到顶点的兴奋感,让她年迈的躯体都好像年轻了数十年,她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奔腾着,她知道自己终于有机会能在天才辈出的剑园中谋得一席之地了。

秦皮的呼吸都已变得急促起来,她的声音已在发颤,她手中的拐杖也在轻轻摆动。

她将视线定格在梅八角的身上。

她目中蕴含着无尽的雀跃之意,她高兴的就像是一个孩子,不断重复道:“吐气如兰…天生灵体…吐气如兰…”

“我秦皮此番算是为宗门立下天大的功劳了……”

“天生灵体…”

秦皮欣喜若狂,语无伦次的低声轻语着。

梅八角嘴角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笑容,她长出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秦皮惊叹连连。

周围的人群却全都露出茫然的神色。

什么是天生灵体?

他们的眼中都带有疑问之意。

吕光借着灯笼散逸的亮光,望向梅八角秀美绝伦的脸庞,他看到梅八角正冲着他在笑。

夜风拂动,梅八角白衣飘飘,宛若将要羽化飞天的仙子。

吕光凝视了梅八角半晌。

秦皮光顾着欣喜发呆,浑然忘了园中这摩肩擦踵的人群。

她佝偻的身躯立刻挺直,朗声道:“今日测试到此为止!”

“啊?!”

“往年不是接连测试两天两夜吗?”

“对啊!怎么回事?”

人群中立时发出不少的质疑之声。

秦皮皱眉,目光逡巡,扫视着园中这些人,冷声喝道:“我说到此为止,便是到此为止。”

园中诸人感觉那老妪的目光在扫向自己的时候,就好像有一把锋利的长刀划在身上。

冰冷……

犀利……

他们旋即噤若寒蝉,不敢多言,纷纷井然有序的从园中退出府门。

吕光和青萝当然没有走。

梅八角向吕光展颜一笑,她也没想到最后竟会是这个结果。

秦皮的眼中此刻却仿佛只剩下了梅八角一人。

她忽然向屋中大声喊道:“红花,绿叶,快出来!”

第四十一章 从西陵郡城到百草园

圆月当空,夜风轻柔,梅园中满是静谧。

红花是个女孩,绿叶是个男孩。女娃与男童并肩而立,二人一般高的身量,全都一脸笑吟吟的仰头看着梅八角。

“呀!姐姐你好漂亮,比小师姐还好看。”女娃憨态可掬的笑着,瓷白的脸颊上浮起一对浅浅的梨涡。

男童一身绿衣,也是一副天真可爱的俏皮模样,脆生生的向秦皮问道:“秦长老,那我们是不是明天就可以返回宗门了?”

吕光转头看向那个身着红裙的小姑娘,也笑了。

红花。

他想起当日在秦岐山脉中小姑娘赠送他火灵参时的情形。

小姑娘此刻也正一脸紧张兮兮的望着吕光,小小的手指在唇前竖起。

吕光脸上这时并没有带上那张人皮面具,他知道红花已认出了他。

青萝和吕光站在台阶处,片刻之后,秦皮脸上挤出一副讨好谄媚的笑容,看得出来她并不擅长言辞交流,笑着向梅八角说道:“梅小姐,可愿拜入百草园修真炼气?”

“习得无上气功,可成不坏真身。”

“百草园享誉天下,更有世间独一无二的炼丹之术,灵丹妙药用之不尽。”

“梅小姐你乃是天生灵体,修炼气功更要比常人……”

秦皮满是皱纹的脸上漫溢着笑容,她也不知该怎样将百草园描述的更加光芒万丈,不同于其他修真门派。

她很想直接说出百草园就是令其他修真宗门仰望畏惧的存在!

梅八角不为所动,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秦皮心中一紧,眉头皱起,她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所表露的情绪太过鲜明。

但在这等偏僻遥远的郡城,居然发现了极其适合修炼气功的天生灵体,莫说是那繁华广袤的中州,哪怕将百草园百年来所招收的弟子全部算上,这十九州也不外乎只出过一个天生灵体!

秦皮又怎能不狂喜惊讶?

若是被其他宗门知晓了这个消息,非得前来争夺。

宗门弟子是修真门派的根基所在。

即使百草园天然超其他修真宗门一等,然而今时天下动乱,各大侯国大多依仗于修真门派,故而各个宗门间争斗异常频繁。

争。

自然是从每一个方面去拼斗,去争夺,去攫取。

因此抢占优秀的弟子资源,也便成了各大宗门必会进行的一项斗争。

况且,天生灵体已不能简单的用优秀一词来定义概括。

这是一百年来,在十九州境内所发现的第二个天生灵体!

秦皮越想心情越是高昂,她暗暗观察着梅八角脸上的神色,她看到梅八角的眼睛一直在望着台阶下的那个少年。

秦皮的视线落在吕光身上。

她发现对方周身并无丝毫灵气流动,筋骨稀松,是个不曾修行过气功的普通人,天赋资质也是极差。

倒是这少年身后的那个少女还略微有些资质,不过细察下也是个没有打通气脉的凡人。

秦皮轻咳一声,道:“梅小姐可是不舍天伦之乐?你放心,我自会跟梅员外讲明。”

梅八角容光秀美,秦皮和两个孩童一动不动的围在她身旁,犹如众星拱月,她美目流盼望向吕光和青萝二人。

“这位是我的表弟。”

“这是我的表妹。”

“他们也一心求真,对气功绝学梦寐以求,苦苦追思。然则百草园招收弟子的要求太过严苛,秦长老你看能否也让他们随我一起拜入宗门?”

梅八角深邃的双眸中闪烁着点点流光,淡淡的问道。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话语中却隐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吕光闻言,神色一怔,暗道若是真能如此,倒也省去阴神出壳迷惑这老妪的麻烦了。

“事实上,我们招收弟子虽说没有门槛,但能符合条件的无一不是已经开辟出气海的修真者。达到炼气第二层的境界才是我们招募弟子的真正条件……”秦皮听闻梅八角这话,神色间明显生出几分诧异,她搓着枯槁的双手,有些为难的说道。

梅八角明眸皓齿,仪态万千的转身说道:“我也很想拜入百草园,为其弟子,毕竟我自小受家父熏陶,深谙药理。又常听人言,百草园有秘传的炼丹之术。但我姐弟二人情同手足……”

梅八角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语,眼露哀伤。

吕光摇摇头,心中暗笑。

他没想到一向温柔斯文的梅八角,还会装模做样的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这点心思也就只能拿来哄哄这个不谙世事的百草园使者罢了。

秦皮果然上当,她思量许久,望着神色凄楚的梅八角,顿声解释道:“天下十九州,七十二郡城,历年来,每郡都只有十个弟子名额。虽然每年我们都会出园来广招弟子,但能合格的人,每年却都是将将凑齐。”

“概因很多资质优良的人,都已被我们提早招收了。”

“每年带回宗门的七百二十人,还要经过选拔筛选,能留下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如果梅小姐执意想让你这两位亲戚走上一遭,也并非不可。”

“只是他们俱是一介凡人,连基本的气功都没有修炼过……即便到了宗门,也不过是走个来回罢了。”

秦皮这番话说的很是直白。

她断断续续的将招收弟子的内情原原本本的讲述给梅八角听。

意思很明确,就是告诉梅八角,即使将吕光二人带至宗门,也无非是走个过场,没有半点儿机会能成为百草园真正的弟子。

梅八角依旧默不作声。

秦皮眉头紧缩,思考半晌,道:“好!老妪答应了。”说完她拐杖微抬,指向堂屋房门,向那两个孩童说道,“快去收拾东西,我们明日返程。”

“还有,发出信号,让剑园的那三名弟子回来,不必再找什么妖怪了。这边疆郡城,哪有那么多妖怪。”

她继续吩咐道。

红花和绿叶两个孩童听到这话,均是兴高采烈,欢喜雀跃的蹦蹦跳跳向屋中走去。

红花关门时,还不忘回身隐蔽的向吕光眨了眨眼。

模样甚是俏皮。

吕光面露笑容,也微微向小姑娘点了点头。

但他心中却已如潮水起伏,难以平稳。

他听的清楚,三名剑园弟子…在城中四处寻找妖怪,那就已经可以确定,晨间白奎在城门处定然是被这三人所杀。

吕光双目中流泻着冷冽寒芒。

究竟是谁杀了白奎。

吕光很期待见到那几个剑园弟子,他要为白奎报仇。

秦皮闷声再道:“今日有八个人测试合格,他们眼下就在园中。事不宜迟,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前往中州。”

梅八角很自然的点点头。

她竟似是早已猜到了秦皮的心思。

急不可耐。

这就是秦皮此时的心情。

……

深夜,梅员外望着夜空皓月,手中拿着烟杆,一口口的吞吐着迷蒙的烟气,他无法入眠,他独自一人在花园中用衣袖抹着泪水。

他将女儿视作自己的心头肉,珍视疼爱。

他不舍得。

但他又知道百草园乃世间修真巨擘,能有幸拜入其门,成为园中弟子,学得气功,可以说是每一个人的梦想。

炼气修真,成就真身。

真身历百年而不坏。

这是世间亘古流传的一句话。

梅员外黯然神伤,月光洒在地面。

他和他的影子,都生出一种离愁。

梅八角也没有睡,从东郊梅园乘着马车返回梅府的路上时。她就一直在想,此去中州,或见故人,届时算作久别重逢还是初次相遇呢?

三年前在风灾肆虐她神魂肉身之际,她来到西陵郡城,本来是想找个地方悄悄等死。

却没想到偶然下遇到了身患暗疾的‘梅八角’。

在‘梅八角’被病痛折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她阴神夺舍,成为了现在的梅八角。

直到前几日她才察觉到‘梅八角’的躯体,居然是修行界极为罕见的天生灵体。

她现在也已明白,为何风灾没有继续再跟随着她苏醒的残魂而发作。

一切都要感谢原来的‘梅八角’。

她推开窗户,纵目望向安静沉寂的梅府,子夜时分,正是人们沉浸在睡梦中的时候,但她却隐约看见花园里有着一道萧索孤寂的背影。

现在她很想做梅八角,她知道自己以后也只会是梅八角。

她就是梅八角。

梅八角也是她。



春阳明媚,梅夫人和梅员外脸上却挂着一缕阴霾。

他们站在府门前为自己的女儿送行。

梅八角在掀开马车门帘的一刹那,回身轻声向梅员外说道:“少抽些烟。”

梅员外身体一颤。

良久后,他抬头笑道:“哈哈,没事。你离开家以后,幸好还有烟袋锅子陪着我。”

“吕仙…吕光,老朽拜托你照顾好我女儿。”

梅员外已习惯称呼吕光为吕仙师,因为他在知道是吕光将梅府众人从朱温妖气下解救出来后,就已把吕光视为那上古时代中腾云驾雾的仙人了。

然而当着百草园使者的面,他自然不能暴露出吕光是修道者的身份。

梅员外又嘱咐道:“老朽所配的‘灵参养气丸’,每日三颗,按时服用。再有半月,你体内的暗伤应会痊愈。”

吕光点头。



车辕滚滚,驶出了云州西陵郡,向南方行去。

秦皮还不是炼气八层的境界,她自然还没有属于自己的祥云。

腾云飞天,当然要比在陆地上行走快上数倍。

但其实只要方向正确,无论多久,也能到达目的地。

一行人,渡过大江,穿过平原,越过山丘,最后来到一片广袤无际的山谷。

山谷平坦,一眼望不着边际。

通往山谷的林道尽头,竖着一个年代久远,青苔遍布的巨大石碑。

碑上书:

百草园。

第四十二章 欢迎来到第七园

石碑上镌刻的‘百草园’三个字遒劲有力,气吞山河,在斑驳阳光的辉映下,却暗暗散发着一种神秘阴森的味道。

秦皮带着吕光等人,沿着林道径直向幽谷中行去。

几日前,那三名剑园弟子已快马加鞭先行返回百草园通信禀告,毕竟这一次从西陵郡城中招募而来的弟子,有一位拥有天生灵体。

吕光目光游弋不定,左右观察着谷中环境。

这山谷清幽秀丽,佳木葱郁,花香袭人,溪流蜿蜒。

在平坦空旷的林地上,还建有很多鳞次栉比的古典宅院,院落有大有小,错落有致,就仿佛棋盘上星罗摆列的黑白棋子,绵延无尽,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几人来到一处宽阔平整的石台广场,偌大的广场上光秃秃的,杳无人迹。

石台纵横广阔,呈正方形,横竖足有数千步,面积巨大,容纳万人也是绰绰有余。

奇怪的是,这处广场平滑如镜,似乎像是一块完整的天然巨石被人用刀剑切割而成,地面上更是没有丝毫缝隙纹路。

午后春阳温暖,赤金色的光芒倾泻流淌在石台上,地面反射出刺目纯净的白光,使得整个广场更加鲜亮夺目。

但更令人瞩目的还要属那个伫立在石台北侧的牌坊,数丈高的牌坊用巨大的云州金刚石砌成,两个石柱分立两侧,其上雕刻着各种飞禽走兽的图案,正门上是一个光润如玉的白色牌匾。

匾书:明镜台。

秦皮步伐矫健,完全不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明镜台,此地便是园中弟子练功修真的聚集地。”

“明镜,明镜!我们修真者,吞吐天地灵气,实则是以天地灵源洗涤肉身中的污秽杂质,就像那光净映人的明镜一样,时时拂拭,莫染尘埃。最终还本归原,修成真身!”

秦皮踩着轻盈的步履,一进入山谷,她整个人仿佛变得年轻了许多。她边走边向吕光几人说着,苍老褶皱的脸上满是骄傲自得的神情。

“还本归原,修成真身…明镜台,这广场的名字还真是贴切啊。”吕光心道,暗暗赞同。



穿过明镜台广场,走了盏茶工夫,一行人来到一座雅致幽静的院落前。

院门旁站着一个身穿青衣长衫的壮年男子,正翘首以盼,抬手遮阳,望着秦皮。

离得老远,那青衫男子踏着大步迎到秦皮身前,笑容满面的道:“秦长老,您可回来了!诸园园主都在等您呢。”

“哪位是天生灵体的梅师叔?”

此人竟已听过梅八角的名字。

他目光一一扫过秦皮身后的诸人,最后将视线落在一袭白裙的梅八角身上,眉梢间的笑意更加献媚,笑吟吟向秦皮问道:“想必这位便是……”

他话还梅说完,秦皮神色骤冷,哼声道:“钟凌,你倒会拍马屁,还没怎样呢,师叔就先喊上了。”

“秦长老您就别取笑我了。掌门真人定然会将拥有天生灵体的人,收为亲传弟子,跟天婵师叔一般无二,我们这些弟子还不是得以师门辈分相称。师叔之称是理所当然的。”被称为钟凌的男子,目中露出羡慕之意,笑声道。

“其他使者呢?”秦皮斜瞥着钟凌,问道。

“都已在数日前返回宗门,这次大家可是招到不少资质优秀的弟子啊……当然天生灵体只有一个,您是最后一个回来的。”钟凌看秦皮神情渐冷,赶紧答道。

秦皮道:“好。你先带这几人去园中安顿下来。我亲自去百草厅面见诸位园主。”

“秦长老为宗门寻得拥有天生灵体的弟子,这次您可要声名鹊起,飞黄腾达了。百草厅可是所有内园弟子,都朝思慕想能够涉足的神圣地方啊。”钟凌马屁直拍,脸上的笑容就跟怡红楼里花枝招展卖弄风情的娼妓一般。

“行了。”秦皮横了一眼嬉皮笑脸的钟凌,“快把他们带入园内吧。”

“梅…梅师妹,你随我来。”她直接称呼梅八角为师妹,竟已默认为梅八角是园中的嫡传弟子。

梅八角抬眸用略带询问的眼神望向吕光。

吕光淡然笑道:“表姐,你先跟秦长老去吧。等你空闲下来,再来…外园找我们。”

吕光抬头望了眼院门上那两个古朴盎然的大字。

“外园。”

梅八角点头应道,转身随秦皮向另一条宽敞的林道上行去。

吕光为了不引人怀疑,在离开梅府的前夜,准备了许多珍馐美味,连带着小白一起放入子虚袋中,路上趁着其他人休憩安眠的时候,偶尔会让小白出来活动一番。

这谷中到处都是花团锦簇,泉水叮咚,如果让小白看见,定会使其欢喜万分。

吕光目光闪烁,四处张望。

待到秦皮与梅八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钟凌脸上的笑容也逐渐隐去。

他神色冰冷,淡淡的扫了眼面前的这十个少年少女。

“看什么?莫非你们也想一步登天,进入上三园,白日做梦!”钟凌好似换了一个人,浑身涌出一股戾气,冷哼道,“抬头看看!外园!这里才是你们的归宿。老老实实的在这儿呆着罢!”

“快走!说你呢!再看你也只是个癞蛤蟆,知道什么是上三园吗?”钟凌看到其他人都已随他迈入院门,唯有吕光还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似乎在思考事情。

吕光面容一冷,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凛冽的杀意。

青萝知道吕光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是心生杀机之时,她连忙走至吕光身边,轻声提醒道:“先安顿下来再说。”

吕光淡淡一笑。

他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然而如今他已然凝聚阴神,念头中道义凛然,行事讲究通达如意,顺心畅快,不知不觉间他年少时隐忍的个性也转变了许多,变得更加率直果决。

吕光脸上荡漾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他已看出钟凌此人乃是一个擅长溜须拍马的小人,他紧走几步,装出战战兢兢的模样,问道:“钟…钟大哥,什么是外园和上三园啊?”

钟凌在前领路,听闻此言,回身瞥了一眼吕光,眼角余光闪动。

他已看出身前这少年是一个没有打通气脉的凡人。

早在几天前,园中就已传遍了秦皮长老在西陵郡招收弟子时所发生的事情。

钟凌已经猜到眼前这个少年便是那位‘走后门’进来的人。

但让钟凌心生疑惑的是,在他仔细打量吕光的时候,他总觉得吕光周身好像漂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迷蒙雾气。

就宛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一般。

吕光在他眼中明明只是一个连初阶气功都没有练过的凡人,他却竟然有些看不清楚吕光的眼睛。

钟凌当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吕光身藏’海蜃珠’所致。

他摇摇头,以为是自己连日来迎接返程使者疲累而致。

他回过神来,眼含鄙夷的望向吕光,唇角带着深深的嘲讽之色,轻蔑的道:“怎么,就你小子还痴心妄想,想踏入上三园?”

“小子实在不知,还望钟大哥讲述一二。”吕光脸带笑容,目中却闪过一缕不为人察觉的厉色。

钟凌用略带藐视的眼神扫向吕光,他心中倏然涌起一种炫耀显摆的想法,而后冷冷的道:“百草园自上古时代传承至今,历经万年,收揽天下气功,分有六园传承。诸园因分工不同,各有千秋。”

“上三园:桃园、剑园、南园!”

“而这外园便是你们这些新招收弟子所待的地方,连同杂役,一律叫做外园弟子,是百草园内最低等的人。地位甚至连内园弟子所豢养的灵宠都比不上!”

“六园统称为内园。而这外园嘛,我们内园弟子习惯称它为第七园……嘿嘿,以后你们就知道这里的好处了。”钟凌笑得十分古怪。

吕光暗道,看来这百草园并不如外界传闻的那般美好无争。

此地比之人间尘世,更加勾心斗角,荆棘满布,外园弟子身份卑微,似乎在钟凌这些内园弟子的眼中连条狗都不如!

一路上吕光不住的向钟凌客套询问,他听到许多百草园的真实内幕。

外园实际上就是为其他六园输送优秀弟子的造血场所。

此园几乎没有任何门规可言,百草园鼓励外园弟子争斗比试,因为外园相当于就是通往内园的试炼考核之地。

优胜劣汰,本就是比黄金还真的至理。

每年从天下七十二郡招募而来的七百二十人,有的是资质过差,有的是因为忍受不了这种紧张残忍的气氛,大多在入园之初,自动申请离去。

只因这些所谓的外园弟子,还并非是百草园真正的弟子。

然则,令吕光感到大为诧异的是,那些离开的人居然从未在世间提起过有关百草园的任何事情。

奇怪。

奇怪透顶。



百草园,中州第一大修真门派,在如今乱世更加被各大侯国争相拉拢,隐隐有着与靖道司并驾齐驱的意思。

也幸好百草园招募弟子不以权贵身份作为标准,但每个从五湖四海来到外园的人,无一例外,最少也是炼气第二层气海境的实力。

当然,今年有些特殊。

除了吕光、梅八角和青萝三人。

吕光等人跟着钟凌一路向院中深处行去。

院里怪石嶙峋,房屋林立,甬道全都是用清一色的白石铺就砌成,这也处处显示着百草园的财大气粗。

连外园这等卑微之地,都已经是如此奢华靡费了,可想而知钟凌口中的那上三园该是何等的洞天福地啊!

穿过一处影墙,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间开阔宏伟的大殿。

钟凌回身向吕光等人笑道:“欢迎来到第七园。”

第四十三章 先饿五天

钟凌笑的极其阴冷,皮笑肉不笑,嘴角微微翘起,望着吕光等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堆将要腐化的尸体一样。

轻视和不屑。

吕光已有所准备,他对于钟凌轻蔑的态度不假辞色。

他知道所有人从踏入百草园的那一刻开始,这里便充满了争斗与残忍!

一切都是以炼气境界高低说话,没有实力,猪狗不如!

吕光迈入殿中,目光逡巡。

此时这间大殿之内,站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许多衣着华贵的富豪公子,也有高傲冷然的官宦子弟,有男有女,但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很少有似钟凌这般年龄的中年人。

这些人便是今年百草园从各州招募而来的外园弟子。

人群熙熙攘攘,都在三五成群的扎堆高谈阔论。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欣喜的笑容,如春花绽放,全然没有半点儿危机之感,这也很正常,毕竟他们都是从各州脱颖而出,身具气海的少年天骄。

炼气第二层的实力,以他们这般年纪在世间确实有几分自傲的资本。

但此地是世人心向往之的百草园!

殿中足有七百二十人!

吕光等人一进入殿中,许多人纷纷侧目望来。

“现在人都到齐了吧!已过晌午,连个送饭的都没有。这么多人挤在一处,臭味熏天。连丫鬟仆人也不准带来,以后谁伺候我穿衣吃饭啊。”

一个站在殿门附近,身穿碧绿连襟裙,体态丰盈的富家小姐,胳膊微微摇动,手帕生风,嘴里不住的埋怨道。

“啪!”

钟凌眉毛一挑,大步流星,几步走到那女子身前,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的扇在她白嫩的脸上。

登时这女子脸上显出五个殷红的手指印痕。

喧哗的大殿即刻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那女子双手捂脸,眼中泛出盈盈泪光,泣声道:“你敢…你敢打我。连郡守大人都对我父亲客客气气。你居然……”

“啪!”

钟凌反手又是一巴掌。

他浑身弥漫着一股凛然杀气,目光冷冷的瞥了眼这绿衣女子。

那女子哪曾见过这般凶狠暴戾的眼神,她心底蓦然生出一股滔天惧意。她只觉面前的这个男人,仿佛一头蛮横残忍的豺狼,自己若是再说一个字,只怕立刻便会被其一口吞掉!

她顿时吓得噤声不语。

吕光眉头微皱,钟凌此举也是给这些新入园的弟子一个下马威,不过由此可见,外园弟子在他们这些内园弟子的眼中确实是可以随意蹂躏欺侮的。

钟凌站在大殿门口,魁梧的身躯将阳光都遮挡住大片。

他神色阴沉,眼神锐利如刀的扫视着殿中人群。

殿内沉寂无声。

只因刚才众人都已听见那道响亮的耳光声。

“想要舒服就别来求真炼气!”钟凌冷冷地说道。

“你们不需要舒服,你们需要的是争斗,是气功,是真正的危险!唯有时刻精神紧绷,战胜他人,你们才能通过比试,获得进入内园的资格!”

“比试?恐怕没钟凌所说的这么简单,很可能是生死之争,才有一线希望能够成为内园弟子。”吕光暗道,神情严峻。

钟凌继续冷声道:“我钟凌,百草园三叶弟子!隶属下三园灵园一脉,现今监领外园执事一职。”

三叶弟子…这想必就是钟凌在百草园里的等级称谓。

吕光认真留意钟凌所讲的每一句话,他来百草园的目的很明确,进入南园,找寻绛珠仙草,化解体内的太阴寒气。

仅剩一年寿命!

吕光时刻谨记,不敢稍有遗忘。

说罢钟凌又朗声补充道:“你们必须听我命令!”

“五天!若有想离开的人,向我禀明。”钟凌大手一挥,道,“将殿门锁死,所有人在殿中盘坐五日,不准饮水吃饭。”

此言一出,殿中旋即哗然一片。

“本公子顿顿山珍海味,让我饿上五天五夜?不行!”

“饿倒是没事,我本来就是乞丐,十顿八顿不吃也饿不死,就是不能喝水……要命喽!”

诸如此种议论之声层出不穷。

吕光示意青萝放下心来。

他怀中揣有子虚袋,可以趁人不察,偷偷饮用袋中食物。

他虽然气海破碎,体内并无灵气涌动,但好歹以前也是练过气功之人,身体素质比之常人要强上许多。即便真饿上五天,也并无大碍。

钟凌冷哼一声:“想退出的现在就可以自由离去。”

有几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少女,试探的向殿门走去。

像牲畜一般被圈在殿中呆上五天。

她们已受尽人间富贵,自是知道坚持不住。

钟凌用鼓励的眼神望向那些迈步欲要离去的人,道:“这是成为百草园弟子的一项必要考验。”

“不想参加的可自行离开。”

“放心,不用害怕,你们中有的是郡守公子,有的是郡王小姐,甚至我听说这次还有周氏皇族的子弟来到园中。想退出的,此刻便可离去,五天内,有中途饥饿难忍的,敲门即可。”

钟凌气质一变,这番话却是神情温和的娓娓道来。

有第一个人迈出殿门。

自然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一个个少年少女,鱼贯而出,离开大殿。

刚才还拥挤如潮密不透风的人群,渐渐稀松起来。

半柱香后,吕光纵目望去,殿中竟是少了大约一半人。

从西陵郡城与吕光前来的其余同伴,此刻却是只剩下他和青萝二人。

“好!”钟凌似是对眼前的情况很是满意,点头道,“剩下一半,不错。你们是我近几年所见过最有勇气的一批弟子。”

说罢钟凌便背负双手走出大殿,随之从外走进两个青衫小童。

小童动作利索,合力将殿门紧紧关上。

“喀嚓。”

铁锁闭合的声音响彻在留在殿中每一个人的耳畔。

窗外春光明媚,殿内阴森寒冷。

每个人都默不作声,似是生怕说话会浪费气力,从而加剧饥饿之意。

吕光与青萝二人默默的向殿中一角退去,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

此时青萝已去掉面纱,脸上却是覆着那张吕光曾经带过的人皮面具,还换了一身男装。

二人衣衫普通,形同杂役小厮,在宽敞的殿中,丝毫不引人注意。

吕光趁此罅隙,闭目观想白骨人图,温养着神窍内的念头。

时间慢慢流逝。



中州。

当今大坤侯国,统领十万大军的‘秦王’王府,便坐落在秦山郡境内,府院依山傍水,好不气派,与百草园仅有一山之隔。

前有被誉为中州之母的洛水河滔滔流经;后有物产丰富的昆华山延绵起伏。这座占地百亩的府院,千门万户,极尽奢华之能事。

府门前立有一块石碑,斗大的‘秦山郡王’四字,在明朗春阳的照耀下,熠熠发光。

这四个字乃是坤侯举兵叛周之日,亲笔题就。

为示秦山郡王身份之显赫,坤侯严令‘武官进府,脱盔卸甲;文官入门,下轿正冠’。

此刻刚过晌午,春困扰人,在王府后院一处书房内。

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老者,手中把玩着一把玲珑精巧的银剑,正在闭目安神。

他面白如玉,保养的甚是良好,看不出真实年纪,若非鬓角有着一缕白发,恐怕他人会将其视为(注1)丰流年轻的文弱书生。

敲门声顿而响起。

“进来。”白衣人淡淡的道。

从外走进一个身披黑色盔甲的青年男子,他恭敬行礼道:“父亲,已核实查明,三弟确实非朱温所杀。”

白衣人气质淡漠,冷声道:“阴煞门虽然作恶多端,但杀我的儿子,他们还没这个胆量。”

“西陵郡守是北静郡王的人,此人一定有所隐瞒。”黑甲青年毕恭毕敬的道。

“可查到是何人所为?”

“具体还未查出,只知有两个外人曾经在那梅府住过几天。”黑甲青年皱眉道,“并且那二人都已被百草园使者招入园中。”

“西陵郡城竟然出了一个天生灵体……那梅府你派人暗中盯住即可,不可轻举妄动。百草园近年来势力颇大,似是连靖道司都已被压制住。坤侯大事在即,万万不能得罪百草园。”白衣人微闭双目,思虑片刻,似是胸有成竹,凝声道。

“查出另外两人是谁。”白衣人豁然睁开双目,眸中精光闪动,冷声又道,“新入园的弟子,必会先安置在外园。通知钟凌。”

“是,孩儿明白。”

“留活口。”白衣人目露寒光,道,“还有,秦骄虽非与你一母同胞,但他也是你手足兄弟,用些心思,速速去办。”

“孩儿知道,父亲大人放心!”黑甲青年顿首应道。

第四十四章 明镜台

五天。

六十个时辰。

当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时,殿内的很多人都竖起了耳朵,屏住呼吸,他们等待这最后一刻已等了很久很久。

他们干裂的嘴唇轻轻碰撞着,有人发出感慨‘终于熬过来了’。

煎熬。

五天五夜,不饮不食。

这本身就是在挑战生命极限,也本来便是一场度日如年的煎熬!

“喀嚓。”

刺眼的光线从缓缓张开的殿门中间射进来。吕光摇醒靠在他肩膀处的青萝,眯着眼望向踱步走来的钟凌。

钟凌依旧面色红润,气宇轩昂。

吕光抿了下皲裂的嘴唇,慢慢的从地上站起身来。

“好!”钟凌朗声道,“很好,恭喜你们现在正式成为百草园外园弟子!”

他手中拎着一本书册,册上尽是些蝇头楷字,他翻开扉页,看了一会儿后,满意的点点头说道:“除去这五天内中途退出的人,还剩两百零八人。不错不错。”

钟凌身后跟着两个小童,掌中分别托着一摞青竹令牌。

钟凌摆手示意小童上前一步,他拿起一块令牌,神色阴沉下来,道:“外园以院门为中轴,分为左右两片院落。男左,女右,每四人一间房舍。”

“每人来这儿领取一个竹牌,在令牌阴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之后便可以去‘灵膳殿’享用饭食。”

“记住,今夜子时,所有人齐聚明镜台,领受功法!”

钟凌条理清晰,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

众人虽已是饿的头昏眼花,但无一不是强打精神,拖着沉重的步伐,从小童手中取走令牌,然后再用朱笔在竹牌上写好自己的名字。

每个取走令牌的人,还要在离开大殿时,被钟凌将姓名登记在册。

吕光将巴掌大小的令牌拿在手中一瞧,此牌颜色翠绿,正面写有‘外园弟子’四字,反面则是留给各人撰写名讳的。

他握笔思考片刻,决定不改名换姓。

今时天下已经极少有人知晓被囚禁在朱雀大街里吕氏一族的内情消息了,有些身份显赫的中州官宦子女至多也就听说过吕族曾经诞生过一个修真天才。

何况吕光自幼从未迈出过朱雀大街一步。

百草园虽地处中州,但与靖道司互不来往,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有时候会更安全。

吕光依样画葫芦,用朱笔写好姓名。

“吕光?”

钟凌扫了一眼吕光手中的令牌,眉宇间阴沉似水。

五天前,他已跟身旁这少年打过照面,因其乃是那位天生灵体的‘梅师叔’硬要带进园中的人,所以他纵然心生鄙夷,但也没有把吕光太过放在心上。

昨夜,他已接到‘秦王府’的秘密传信。

他将吕光的姓名相貌暗暗熟记于心。

“天字九号,你单独住一间。”钟凌神色一变,眉间泛出笑意。

“凭什么他自己住一间?”

有人低语,有人羡慕当然也有人不忿。

人群哄闹。

“你要有一个天生灵体的表姐,你也行!”钟凌喝道。

很多人望向吕光的眼神中充斥着深深的嫉妒和鄙夷。

吕光面容平静,从钟凌手中拿回青竹令牌。

他心知肚明,钟凌此举看似是对他另眼相待,但事实上却是将他架到火堆上烤,令得众人对自己生出仇视排斥之心。

吕光带着青萝,飒然迈出殿门,完全不理会他人异样的目光。

青萝道:“此人似是对我们颇有敌意。”

吕光心细如发,已经察觉到,但他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选择隐忍不发。

此地终归是百草园。

他暗藏道术,如若被园中气功高手发现,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百草园内危险重重,遍布杀机。每个人都争强好胜,我们现在只是身份最低等的外园弟子,不能和钟凌正面相抗,过几日再说。”吕光目露精芒,循着人迹,朝灵膳殿行去,边走边道。



灵膳殿,顾名思义,乃是饮食用膳之所。

本来外园弟子的饭食应是自己准备食材烧制,但今天却是由原有的杂役弟子做活备好。

正午时分,殿中人群摩肩擦踵,拥挤不堪,竟约有千人之多。

桌椅板凳排列有序,桌上竟已都摆好珍馐美味。

香味扑鼻。

吕光耳听周围嘈杂之音,皱眉道:“看来这外园之人,不止包括今年入园的弟子,往年那些没有通过比试踏入内园的弟子,应该也涵盖在内。”

青萝点点头。

她如今一袭男装,束发成冠,一张相貌极其平凡的人皮面具,唯有那双眼睛明亮诱人,透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明艳美态。

吕光与青萝往殿中角落行去,找了个无人的饭桌坐下。

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荤素搭配,让人食指大动。

青萝羞赧的轻声说道:“这可比我在虎头峰时做的好吃一万倍。”

她似是饿坏了,拿起筷子就上下翻飞的夹动盘中菜肴。

吕光却是好整以暇的慢慢品味着盆中汤羹。

一勺一勺,喝的极慢。

青萝有些疑惑的道:“你不饿?”

“你这样狼吞虎咽,易损脾胃。饿极之时,更需要细嚼慢咽,先用热汤养胃。”吕光打趣的笑道。

青萝美目瞥了一眼吕光,嗔道:“你不早说。”

青萝不自觉的就露出了女儿媚态。

吕光干咳一声,道:“光教你读书识字,忘了说这种日常琐事。”

“咦!”邻桌一个身材圆滚滚的肥胖少年,笑眯眯的说道,“这位大哥说的对,我们慢点吃。我说怎么还没吃两口就饱了。”

他一笑,眼睛就自动的眯成一条细缝,宽阔的背上似是能站两个人,又大又圆的脑袋扭动间连带着身躯也转向吕光。

“看这位大哥谈吐不凡,像是个读书人。不知大哥是哪里人士?”肥胖少年侧着身躯极其别扭的向吕光问道。

吕光淡淡的回道:“云州西陵郡。”

“云州啊,好远。”肥胖少年模样憨厚,先是眉头紧皱,尔后他抬手指向桌上的其他三人说道,“我叫姜小虎!这是姜颜…”

“啊!”

他话还没说完,便双手捂着脑袋发出一声痛叫。

被叫做姜颜的女子,手握一双木筷,狠狠的敲在肥胖少年的头上。

此女年龄偏大,柳眉微微一簇,美目圆睁,怒视着那肥胖少年,娇叱道,“出门前爹爹千叮咛万嘱咐,你都忘的一干二净?一提吃你就来劲了是吧?净会跟人套近乎!”

姜小虎眼皮耷拉下来,委屈的道:“知道,姐。我不敢了。其实我就是想多结交些朋友嘛,谁晓得那草何日才能变红……”

“住口!”姜颜粉拳捶在肥胖少年肩上,目若冷箭。

姜小虎立刻闭嘴不言。他脸上露出歉意,偷偷转头向吕光尴尬一笑。

吕光心神大动,脸上却露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态。



左院,天字九号房。

此房竟十分宽敞整洁,窗明几净。

“不会错!虽然姜小虎后半句话没说,但看那女子之后局促不安的神情。所说之物,定然是绛珠仙草。”青萝美目微微闪动,两手紧握。

她有些紧张。

她没有想到刚才那名少年,无意间竟是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别人不会留意,但她和吕光都听的分明。

那株草…何时变红?

什么草?

自然便是绛珠仙草!

吕光就是来找寻那株百年生根、百年发芽、百年自青变红的仙草!

吕光面容沉静,肯定道:“他们也在打那株仙草的主意。”

“怎么办?”青萝愁眉不展。

“一个字,等!”吕光思虑片刻,道,“那株仙草还没有成熟。我们等待机会。”

青萝见屋内摆放着四张木床,耳根一红道:“今夜子时还得去明镜台集合。我就……就在此歇息片刻吧。”



月光皎洁,夜空清朗。

清辉似水银泻地一般,流淌在开阔的明镜台广场之上。

广场上站满了人。

吕光和青萝站在石台边缘地带。

很多新入园的弟子,神情茫然,他们疑惑不知,奇怪钟凌为何非要在子夜时分将他们聚集在这里。

“那门‘千臂灵蛇功’上个月我没记全,今夜可得用些工夫。”

“我看还是‘松鹤六阳掌’厉害些。”

“可惜都是初阶气功。”

旁边有人议论轻叹。

吕光耳力极聪,将此话听的一清二楚。

“初阶气功…为什么少时父亲没对我说过气功还有等级之分?”他心中暗道。

正在他念头纷飞之时,只见皓月升至当空,雪白晶莹的道道银光自苍穹流泻而下。

明镜台,这时竟真的变成了一面巨大的方镜!

月光倾泻。

广场的地面瞬间变成了一面银光闪耀的明镜!

人们惊讶,下意识的低头向地面看去。

有的弟子,则是连忙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似乎要记录某些东西。

吕光和所有新入园的弟子,此时都看的瞠目结舌。

他们震撼!

尤其是那些新入园的弟子,全都愣在原地。

他们震惊骇然,久久不能回神。

‘明镜台’真的变成了一面硕大明镜。

月光清辉照在其上,竟是显出了一行行波光流萤的字符。

‘明镜台’散逸着银色波光。

吕光怀疑自己在做梦。

难以置信!

月光映照,明镜成真!

“子时到,明镜台开启,各弟子可自行抄录气功习练。”

一个清透嘹亮的声音仿佛自苍穹之上传来,清晰透亮的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明镜台散发着耀目银光,已将这片夜空都映成白昼。

这时众人才惊醒过来,纷纷低头向地面仔细看去。

人们这才看清,此刻‘明镜’之上,竟是漂浮着种种文字。

文字排列成行,组合在一起,便是一门气功!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抄录熟记!明镜台每月仅可开启一次,每次一个时辰!过了今夜子时,就得等下个月!”

“这明镜台上有数百种气功,切记不可贪多,省得一样也记不全。”

旁边有人出声提醒道。

吕光闻声立刻垂首向地上看去。

第四十五章 万气朝元功

吕光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地面上的文字。

月光洒落,映照在石台之上,一个个蝌蚪大小的字符散发着一种灵妙的气息波动。

字体纹路清晰,众人皆是如痴如醉的沉浸其中。

青萝竟也蹲在一处,双目凝住,认真背诵着倒映在广场上的文字。

吕光没有急于寻到一门气功,囫囵吞枣般的死记硬背。他脑海之中神窍已开,念头浑厚茁壮,实有过目不忘之能。

他开始慢慢的穿行于广场人群之中,如野猫穿梭,悄无声息。

他越看越是心惊。

这‘明镜台’上确实有将近数百种五花八门的气功。

“大力金刚掌”

“拈花一指功”

“伏虎棒法”

“钓鲨功”……

种类繁多,不拘一格。

每一门气功都令吕光大为心动。

年少时他只跟随父亲习练过大周王朝最为普通的‘五禽戏’,后来还是偷偷的观看父亲练功,学得吕氏不传之秘——禹步。

绕是如此!

他凭借日久天长的练习‘五禽戏’,很快也便打通气脉,开辟气海,足见吕光在修真炼气一途上的资质是何等的出众。

可惜他现在气海破碎,即便修炼气功,也是空有招式,毫无灵气加持。

一想到此处,吕光心中对靖道司的杀意就如沧海莽山。

深且重!

吕光在影影绰绰的人群里缓步行走,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殆尽。

他已记熟四五门气功。

“嗯?”吕光已来到广场牌坊处,却是看到这里有一行独立于其他气功之外的文字。

他眉头微皱,俯首细察。

“身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气游百年身,自成元真人。”

吕光喃喃自语:“灵气能消除肉身污秽杂质,游走在筋脉百骸之间,最终成就真人之身。”

他总感觉这句话的含义,好像跟《道德真经》中的某句话有些贴近。

他轻声自言,倒是旁边有个声音响起。

“你是今年新入园的弟子吧,连修真炼气的本意都不清楚?”

吕光回头打量着这人,见此人三十上下的年纪,面上有道触目惊心的刀疤,令人胆寒。

吕光请教道:“如何才能修得真身?”

“明镜台所映气功皆是初阶。”刀疤青年冷笑道,“初阶气功多是强身健体之功,唯有超凡入圣的气功法门才能修成真身!而想要获得更高阶的气功,只有成为内园弟子。”

刀疤男虽然面相凶恶,但看来不似那等阴险毒辣之辈。

于是吕光继续询问道,“这位师兄,气功究竟分为几阶?”

刀疤青年见吕光模样清秀,彬彬有礼,神色缓和几分,道:“俗世之中大部分人修炼的俱是些不入流的武功。”

“唯有身纳灵气之后,才可称得上气功!”

“初阶,中阶,高阶,灵阶,真阶。”

“至于那传说中的圣阶气功,天下十九州,不知今日还存在与否。”

刀疤青年侃侃而谈,一脸傲然,道:“莫要看此地全是初阶气功,但世间其他门派可断然没有百草园这般大气,如此广博的气功,只要你有本事,尽可熟记习练。”

吕光将此话牢记于心。

气功分有六阶。

不过,圣阶在世间极其罕见。

吕光笑道:“多谢师兄指点。”

吕光见刀疤青年转而又全神贯注的默记地上文字,便也不再多言。

他余光扫在这行字的正下方,竟也看到一门气功。

不过文字极其简短,似是残缺不全。

“万气朝元功!”

吕光逐字念诵,整个人豁然呆住,心中犹如翻江倒海。

‘气欲足兮身为本’这句话是……是父亲当年教过我的!吕光心有疑惑,目中却露出无尽的激动与兴奋。

刀疤青年瞥了眼吕光所注目的功法,摇摇头道:“万气朝元功?”

“这气功乃是一门吞吐纳气的残篇功法,近些年外园弟子从未有一人练过,并且其上所言晦涩难懂,什么‘欲练此功,还原气海’,故弄玄虚。听说百年前曾有人尝试修炼,然后气海爆裂而死。可见残缺气功,修练起来实在是危险至极。”

“这样啊……不知师兄在这外园中待了多久?”吕光脸上露出一副可惜的表情,目光却将记述此门气功的文字逐一扫过。

“七年。”

刀疤青年说罢便不再理会吕光。

吕光将‘万气朝元功’默默背熟,虽仅有几十行,但文意甚是庞杂生僻,不似其他气功将修炼步骤描述的那般一目了然。

轻柔的月光宛如丝滑的绸缎般铺盖在明镜台广场上。

时间不知流逝几何。

“时间到。”

一声透彻云霄的长音,拔地而起,话音一落,但见先前荡漾着清辉月光的明镜台,顿时恢复原样,地面又变成了冰冷冷的白石。

那些刚才还闪烁其上的文字,随着光芒消隐,顷刻间化为乌有,似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七月初七,外园大比,望各位弟子勤奋练功,获得资格,登入内园。”

这声音紧接着又朗声说道,声音震天如雷,回荡在广场上的每一个角落。

子时已过,月亮被薄雾挡住,丝丝光线透过清淡的云雾落在广场上。

借着微光,吕光望向周围人群。

有人神情欢喜。

有人愁眉苦脸。

七月初七。

掐指算来,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回到房间,青萝已兴奋的无法安眠,她像个得到玩物向长辈炫耀的顽皮孩童。

她竟已将脑海中所熟记的功法,誊写在纸上。

“烟雨迷蒙剑。”

吕光将纸张摊在掌中,定神观看。

剑法,刀法,掌法,拳法,棒法……

诸如种种兵器法门,皆为气功,概因修真者以灵气为源,举手投足间,气劲喷发。

吕光颔首笑道:“不错。很适合你修炼,只是你连道境都没修得圆满,就妄图再炼气?需知一心求道,方为……”

吕光忽然住口不语,他脑海中闪过一个惊人的念头。

修真。

修道。

为何不能并修?

梅八角阴神夺舍以后,道术尽失,神窍内仅留一缕残碎神魂。

哪怕如今她跟随吕光来至百草园,即使她已知原来的‘梅八角’乃是天生灵体,她也从未说过要修真炼气。

在从西陵郡来百草园这漫长的路途上时,吕光曾偶然提过此事,但梅八角说她自有办法瞒过百草园之人,她竟是没有一丝修真的念头。

吕光对此也深感诧异,似乎元气修真与神魂修道,天生便不能兼容。

“怎么不说话,看呆了吧?这剑法很厉害呢,施展起来,剑气有如烟雨朦朦,层层叠叠。”青萝眼见吕光神情木讷,凝住无言,语声俏皮的笑道。

吕光沉思。

当日向梅八角问询此事时,她言辞闪烁,似是在隐瞒某些秘密。

吕光将纸张放在桌上,他决定找机会细问梅八角一番。



天亮后。

梅八角却自己来了。

她仍是那身月白长裙,明眸朱唇,极美的容颜上流溢着淡淡的笑容。

她没有踏入外园院门。

还是钟凌将吕光唤出园内。

清晨山谷间,鸟鸣声络绎不绝,动听绕耳。

通往外园的林道上也有纷沓行走的弟子,他们在路过梅八角的身旁时,无一不是面带羡慕。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男性弟子,望着梅八角的眼神中还充斥着深深的倾慕之意。

梅八角当然很引人瞩目。

但梅八角却只在冲着吕光一人微笑。

她总是这般娴雅温婉,仿佛天大的事情降临都无法使其心神震动。

但此刻听完吕光这个想法之后,白皙的面庞上却露出悚然恐惧的神色。

“不可。”

“不可。”

“不可。”

“真道并修,会成魔。”

“修真成圣,修道成仙,自上古时代便是如此,古时曾有位道人在成就鬼仙神魂之后,又炼气修真,后来他成了魔。”

“魔受天谴,灰飞烟灭。”

梅八角神色严峻的说着,想要将吕光这个还未实践的可怕念头扼杀在摇篮中。

梅八角一连三个‘不可’让吕光更感惊异。

“成魔……天谴?”吕光奇声道。

梅八角一双眼睛中流露出惧色,严词厉色的道:“对,魔为天地所不容,真道绝对不能并修。上古时代也并非没人生出过此念,但无一例外,其人全部成魔,受天谴而死。”

吕光点头,但心中却并未接受梅八角劝诫。

他目露期待,更加跃跃欲试。

梅八角看向吕光,忽然眨眨眼,她已将心放回肚子里。

因为吕光气海已碎,体中毫无半分灵气。

她唇角泛起一抹笑意,道:“我已进入桃园,成为百草园掌门真人的亲传弟子。你身无气功,此次外园比试,必定落选。然而没关系,我自有办法,为你寻得绛珠仙草。”

吕光皱眉,他深藏道术,到时难道还不能施展阴神御雷术击碎几个人的心神念头吗?

梅八角似是猜到吕光心中所想,她笑道:“那处试炼之地,灵气充盈,以你如今的境界还不能在那里阴神出壳。”

“你试过?”吕光问道。

“当然。”梅八角承认道。

吕光无奈一笑,道:“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也会做到。”

“如此甚好,我们互不相欠。”梅八角明亮的双眸里泛出流光,点头道。

第四十六章 钟凌

吕光还有一事不明,于是问道:“刚才那钟凌你已见过,他对我敌意很大。昨夜我阴神出壳想要迷惑住他。为何阴神还没近其身,便砰然散去?”

梅八角纤手拍向吕光肩膀,鼓励道:“你的道境还是太低。你没发现吗?其实道境与炼气境界是对应的。”

吕光坦然笑道:“我当然明白。只是……”

梅八角打断道:“此谷灵气漫溢,对阴神的压迫力非你所想的那般简单。当日秦骄在心神大震的情况下,才被你有机可趁。而多数修真者,在修至炼气第五层以后,真气充盈全身,即便睡眠之中,你也很难侵入其脑海。”

“灵气是道人克星,殊不知阴神也可弹指间遁入修真者脑海之内,二者相生相克。”

梅八角说完此话便凝神不言。

因为青萝已从院门中走出来。

梅八角竟是来带青萝随她一同前去桃园的。

吕光皱眉道:“青萝的身份不能暴露。”

“我明白。”梅八角应道,“真传弟子可以配有一名侍女。我挑选自己的表妹,绝无任何人会怀疑。”

吕光知道,真传弟子才是百草园的核心,权力颇大。

“也好,毕竟青萝来至百草园也有一件她自己的事要做。”吕光放心的点点头,认识梅八角以来,她从未口出虚言。

青萝眼含不舍的望着吕光,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吕光站在原地伫立良久。

“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钟师兄在灵膳殿发放丹药呢。你还不去?”

吕光抬头一看,却是那老实淳朴的肥壮少年姜小虎。

“丹药?”吕光有些疑惑,“外园弟子也有此等福利?”

据他所知,百草园确实会定期给弟子派送灵丹妙药,为其增强修为,但那也仅仅限于内园弟子,何时这低等卑微的外园弟子竟也有此待遇了。

外园弟子的身份令牌统一会挂在腰间,姜小虎瞟了眼吕光腰处的青竹令牌,眼睛眯成一条线,笑道:“只有每年新入园的弟子,才能领取一枚‘暴气丹’。走!吕师兄,我们快去。”

暴气丹!

吕光闻言,眼皮不禁一跳。

丹分九品,一品最低。

这暴气丹他曾听梅八角提起过,乃是炼气修行者极为看重的一味三品丹药!

此丹以火灵参、云州雪莲、中州阿胶……等等珍贵药材,炼制而成,一粒入腹,便能使人丹田气海中的灵气在短时间内增加数倍。

这等丹药,在俗世异常贵重稀缺!

不想这百草园却是拿其派发给园中身份最卑下的外园弟子。

财大气粗!

吕光现在才切身体会到百草园为何被称为中州第一大修真门派。

一路上姜小虎都在喋喋不休的说话,唧唧呱呱。

他不停的跟吕光讲述着园中一些稀奇百怪的事情。

“嘿嘿,吕师兄,我看你特别面善,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

姜小虎挠着头憨声笑道。

朋友。

吕光心中生疑,深深的看了一眼姜小虎。

他没料到与他仅有一面之缘的姜小虎竟已将他当作朋友。

在外园这荆棘满布的环境中,很少有似姜小虎这样赤诚心善之人。

“小虎,你似乎是在故意接近我。”吕光运筹帷幄,肥胖少年躲躲藏藏的眼神瞒不过他的眼睛。

姜小虎宽厚的身躯明显呆滞了一瞬,他先前还尽是欣喜之色的脸庞,顿时尴尬无比,吞吞吐吐的道:“吕…吕师兄,不是我,是阿姐让我接近你的,阿姐说你认识梅八角。她是想做…想做梅八角的侍女。听说真传弟子有权利在外园挑选一名弟子带入内园。”

“所以才让我接近你。”

“我们绝无恶意!阿姐她也是想快点成为内园弟子,我保证句句属实,若是有半句谎话,就……就让我今生今世再也吃不到红烧肉!”

少年生怕吕光不信,面红脖子粗,郑重其事的发誓道。

对于一个胖子,说下此等重话,实乃是天下最恶毒的誓言。

吕光只有相信。

其实他听完此话,心中早已有了眉目。

吕光思考片刻,看着姜小虎如坐针毡的模样,不由得笑道:“你还真是个实诚人,半句瞎话都不会编。我一问,你自己倒全招了。这么说,你们已经观察我很久了?”

姜小虎见吕光笑容中泛着阴冷之色,吓得双手急速摆动,肥脸憋的通红。

“不,不是的!吕师兄,你昨晚就已经在外园出名了,大家都知道你是走后门进入百草园的废……”

姜小虎偷瞄着吕光,战战兢兢,废物两个字他实在是不忍说出口,担心伤害吕光自尊。

纵然他也看出吕光只是一个连气脉都未曾打通的凡人。

吕光耸耸肩,笑道:“废物,是吧?”

“不,不是我说的!昨晚你没去用膳……是钟师兄在灵膳殿当众说的。”姜小虎看吕光似乎没有生气,瞬间长吁一口气。

钟凌。

吕光神色骤冷。

钟凌虽然只是三叶弟子,与外园弟子同等辈分,但因其身兼外园执事一职,管束众人,威严慑人。

尽管只跟钟凌接触过几次,但吕光也清楚明白的知道此人乃是一个奸猾恶毒的小人。

欺软怕硬。

对秦皮谄媚讨好。

对外园弟子肆意欺凌侮辱。

吕光神色阴晴不定,与姜小虎踏入灵膳殿。

殿中人群整齐排列成一行,钟凌微闭双目,气定神闲的坐在殿门处,竹椅微摇,旁边桌上摆放着一个褐色的檀木药盒。

晶莹洁白的丹药陈列在药盒之内。

香味四溢。

吕光排在队伍末尾,纵使他气海已碎,体内毫无灵气存在,要这‘暴气丹’并无大用,但他打算将此丹让小白服用。

赤睛白虎身为天地间的奇兽,体内本来就蕴含着大量磅礴的灵气,这也是为何当初那秦骄费尽千辛万苦也要得到小白的重要原因。

暴气丹正好可以让小白温补一下兽身。

“吕光,你要此丹又有何用?纯属浪费!”

一个个弟子在领取着暴气丹,轮到吕光之时,钟凌却是从摇椅上慢慢的站起身来,嗤笑讽刺道。

“修真者周身上下,有灵气勃发浮动。你连炼气第一层都没踏入,吞服此丹,简直是暴殄天物!”

钟凌大义凛然的继续说道:“今年丹药的数量有些不足,不如你将其让给其他同门吧。”

吕光舔了舔嘴唇。

气海破碎被封,气运被夺。

他现在全身的确没有丝毫灵气逸动,但他曾经疏通打开的气脉却是完好无损,只因气海内毫无灵气喷涌,无法滋润全身筋骨皮肉,故而在别人看来,他跟普通人没有半分差别。

吕光暗暗咀嚼着这些话,他心中已然明白,从昨日将自己单独安排在一个房间开始,到现在领取丹药一事,钟凌不止对他有深有敌意、处处针对他,还变着花样在整治自己。

吕光凝眸不语。

钟凌的话立时得到很多弟子的赞同。

众人附议。

一个富家公子眼神瞟向吕光,淡淡的道:“钟执事此言甚妙,‘暴气丹’本身是门派发送给我们新入园弟子的福利。若是给一个连气功都没有修炼过的废物服用,岂不是说,一只猫、一条狗也能来领取丹药?”

“你说什么!”姜小虎怒目瞪着那俊逸非凡的富家公子。

“不服气?废物是说他,又不是说你,你倒急切。没听钟师兄昨晚所言嘛,这小子其实只是那西陵郡梅府的一个下人,哪里是什么梅师叔的表弟,荒谬!”那富家公子神情轻蔑的道。

“你!你!”姜小虎怒声道,“住口!休要出言侮辱吕师兄!我姜小虎最好抱打不平。今日便要……”

姜小虎似是性格本身如此,嫉恶如仇。

他眼见面前这富家公子盛气凌人的姿态,让自己万分厌恶,他已然忍耐不住,双手握拳,欲要冲至那人身前。

钟凌面带笑容,站在殿门处竟毫不作为,也不制止这将要发生的冲突。

吕光瞥了眼钟凌,心中已有决断,他抬手拦住姜小虎的身形,道:“小虎,钟师兄之言也并非没有道理。这丹药我就先不要了。”

吕光余光一扫,那富家公子腰间的令牌映入眼帘。

钟凉。

吕光眉头微蹙,钟凌……钟凉,再看钟凌脸上那诡异的笑容。

吕光洞察秋毫,立刻明了。

他转身向殿外走去,临了回头望了一眼钟凌。

殿中人群哗然不止,他们似是没有想到吕光竟会隐忍不发,居然没有任何反驳的话语。

“吕师兄!”姜小虎抬腿向吕光追去,呼喊道,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富家公子。

大殿中议论纷纷。

“果然!那小子根本就不是梅八角的亲戚嘛!”

“真传弟子在百草园中地位斐然,此子若果真与梅八角有所瓜葛,哪会忍受这种怨气?”

那富家公子钟凉缓步挪至钟凌身前,低声道:“没有激怒他,怎么办?”

“哼!本想生出风波,寻其把柄,好将此子问罪。”钟凌声音极轻,但眸中寒意很重,“世子已传令三天,不能再等!今夜一不做二不休……”



春夜,万物萌芽欲动。

天字九号房。

在屋中闭目静坐的吕光也在蠢蠢欲动。

他在等待天黑。

天终于完全黑了。

因为他想阴神出壳,施展道术,去杀一个人。

不,是两个。

吕光从蒲团上站起身,推开屋门。

钟凌和钟凉却恰好站在门外。

第四十七章 吸气!

入夜,万籁寂静,弦月隐去。

吕光微眯着眼睛,面带微笑,他仿佛早已知道门外有人。

“别动!”

钟凌沉声喝道,身形一闪,足尖点地,瞬间掠到吕光身侧,左手圈住吕光的脑袋,右手握着一把寒光粼粼的短刀,刀刃架在吕光咽喉处。

“走!敢声张,一刀宰了你!”

钟凌声音低沉有力,中气十足,威吓道。

钟凌这番动作快若流光,仅有一个呼吸的工夫,吕光未曾料到对方居然在百草园内还敢这般胆大包天,竟是要直接害他性命!

并且钟凌一句废话也没有,先声夺人!

吕光略微一怔,脑海中念头飞快转动,他偷瞄着钟凌,发现对方目露凶光,凶神恶煞。他立刻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脸上露出惧色,颤声道:“钟…钟执事,让我去哪?”

“哼!”钟凌冷哼道,“秦王府!郡王有几句话要问你。”

秦山郡王!

吕光耸然动容,但瞬间明白一切。

原来此二人是为秦骄一事而来!

他转瞬神情平静下来,心中暗道,侯国势力竟也蔓延至这威名赫赫的百草园之中了。

钟凌和钟凉二人,应该是秦王部署在园中的亲信。

否则秦骄在西陵郡梅府身死一事,绝对不会如此迅速的被别人调查出来。

秦王府竟已知道我来至百草园。

吕光心内顿时转过数个念头,钟凌气功深厚,似是与秦骄当日勃然怒发的气势不相上下。

吕光惊异,钟凌如此实力,竟然甘心在外园充当一名普通执事。

炼气五层!

钟凌周身气息鼓荡,真气勃发,气海灵气凝为真源之气,隔空发劲,这分明是到达炼气第五层境界的标志!

吕光清楚,外园弟子至多是炼气二层的境界,而百草园所谓的三叶弟子之称,一般都是炼气四层的实力。

吕光今夜本想趁着夜深人静,阴神出壳,神不知鬼不觉将钟凌迷惑,以报日间受辱之仇。

没想到,对方却早已在暗中潜藏多时。

难怪钟凌处处针对于我。

一念及此,吕光登时变得小心翼翼,在灵气密布的山谷之内,他阴神出壳需要承担很大的风险,没有十足把握,断然不能与此二人撕破脸皮。

面容英俊的钟凉瞥了眼在他眼中早已被吓得战战栗栗的吕光,轻声嗤笑道:“真不知道郡王为何非要询问此人,此子明明就是一个凡人嘛。秦骄天纵之资,一身的云阳剑派气功,哪会轻易被一个凡人所杀。”

“休要多言,世子既传来命令,我们照办就是。”钟凌冷眉一挑,谨小慎微的道,“走,我与你一同将此子押送到郡城。”

钟凉点头。

钟凌刀尖离吕光喉咙仅有寸许,虽说阴神出壳只在一息之间,但还有钟凉在旁,他不敢稍有妄动,只能装成一副吓破肝胆的样子,受其威逼慢慢向园外走去。



这是一条偏僻的山林小径,进入山谷的林道本来只有一条,但广袤无际的山林里也有很多狭窄陡峭的道路。

二人一左一右,夹着吕光。

“砰!”

钟凌猛然挥拳击打在吕光脑后。

吕光不备之际,忽觉一股势大力沉的怪力撞在脑袋上。脑袋顿时晕晕沉沉,将要昏迷过去。

吕光脚步踉跄,跌倒在地,脑海中却尚有一丝清明,只听得钟凌低声说着。

“给他服一颗‘蚀骨软筋散’,省得这小子半路醒来。”

“早该如此。”这是钟凉的声音。

吕光感觉到嘴中被硬塞进一颗冰凉的丸药。

他正欲阴神出壳与二人做殊死一搏之时,蓦然发现此丹入口即化,还有着丝丝浓郁的香甜气味。

“坏了,给他服的是暴气丹。”钟凉惋惜。

钟凌埋怨道:“你也不看清楚。”

“天太黑,丹药都一模一样,我才炼气第二层的境界,不像你凝成真源,耳聪目明。”钟凉阴阳怪气的说道。

钟凌道:“你我均是钟家的旁氏,都不受钟族善待重用。你就别用这副姿态跟我抱怨了,你现在也终于来到百草园,往后我会尽量多给你一些福利,只要你忠心为秦王效力。”

吕光耳听得二人轻语对话,丸药入腹,口齿留芳,药力瞬即挥发。

原本暴气丹是用来增强修真者丹田气海中所储存的灵气,然而吕光早已气海破碎,药力无法渗入丹田,却在他体内旋即化为一股澎湃汹涌的气流。

道道灵气宛似脱缰野马,找不到可以栖息相聚的气海,竟是在他筋脉百穴之间,疯狂窜动。

吕光只觉有万道气息在体内快速涌动,皮下青筋立刻暴涨增粗数倍。

他蜷缩在地上,双目紧闭,身躯在不断的颤抖。

“咦,这小子怎么了?”

钟凉诧异道,他从怀中掏出‘蚀骨软筋散’正想塞入吕光口中。

吕光全身膨胀,那丝丝灵气沿着筋脉、骨髓在体内游走乱撞,似是下一刻便会破体而出。

天旋地转。

灵气鼓荡。

吕光蓦然睁开双眼,眸中隐含痛苦之色。

灵气在他体内疯狂汹涌,仿佛激荡在岩石上的巨浪,一波更比一波强烈。

一枚小小的暴气丹,其内所蕴含的灵气极其有限,但是吕光身无气海,灵气遍布四肢百骸,无法控制,马上就会筋脉胀裂而亡!

气劲不断在他筋脉间耸动喷发,吕光只觉每一寸皮肤之下都传来撕心裂肺的巨痛。

吕光眼睛圆睁,在极度痛苦之下,人的精神念头会更为专注强大,他脑海瞬间通明澄澈,念头深处蓦然滑过一行行玄秘莫测的文字。

“人身丹田有气海者,聚气也。有气焉,则身轻。若气海广数千里,如何修也?若无气海,如何聚也?

一方气海,本为天地。

身不凝气,元为根本。

天地为气海,万气可化元。”

吕光瞬即明悟!

人身没有气海,也可御使天地灵气,因为此功就是将无垠天地视为己身气海!

钟凌眼见吕光竟然从昏迷钟苏醒过来,他目光中泛起冷意,一步跨出,抬手扣住吕光手腕,便要将其掀翻在地。

哪知他指尖一触碰到吕光的手掌皮肤,就忽觉气力悄然泄去。

钟凌暗暗奇怪,五指成爪,催动气海中的灵气,用劲抓住吕光肩膀。

一抓之下,他陡觉气海中的灵气犹如江河倒流,源源不断的从手掌指尖处向吕光肩处涌去。

眨眼之间,他已然毫无力气,心神顿然大震,钟凌双腿颤抖,骇然道:“我的灵气……被吸走…灵气倒逆……”

“什么?”钟凉见状满腹疑窦,说话间他已走到吕光身前。

“别,别过来!”钟凌有气无力的颤声说道。

可是钟凌的声音轻如蚊虫,钟凉丝毫没有听见。

钟凉只看见,吕光和钟凌二人形如木桩,纹丝不动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钟凉疑心陡升。

他下意识的伸出一手拍在吕光背部,手掌甫一触碰到吕光,就仿佛摸到一个烫手的火炉,灼烫万分。

随即钟凉忽觉丹田气海中的灵气竟是猛地向外澎湃泄去,立刻他的身体也毫无力气,软如糯米,双腿不受控制的弯曲下来。

钟凌也萎缩倒地,大口不住的喘着粗气,呼哧呼哧,断断续续的道:“你…你这是什么气功。竟能令我全身灵气化为虚无……”

钟凉也目露骇色,他感觉到,此刻他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已消失!

钟凌虽然神情萎靡不振,但他的目光中犹在迸发着凛冽杀意,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狰狞吼道:“我……我杀了你!”

吕光只觉自己四肢百骸有种说不出的通泰舒畅之感,方才那涌动在筋脉间的灵气也是杳无声息,皮肉之中也再无刺痛传来。

吕光脸上显露出惊异之色,讶然无语。

他先前在千钧一发之际,默默运转起的‘万气朝元功’,不想却有这般恐怖骇人的威力!

居然直接令此二人全身灵气消散一空!

吕光转身望向钟凌,只见刚才在自己身旁的矮草,却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拔高!

片刻间,竟是窜长了数尺之高!

草色青翠欲滴,生机盎然。

吕光顾不得震惊,弯腰捡起地上的短刀。

“吕光,别杀…别杀我。都是钟凌让我干的……”

钟凉暗运体内灵气,谁知气海就仿佛被冰封冻住的寒窑,没有半点气机,他自知短时间内已经无法起身,挣扎着向吕光苦苦哀求道。



这一夜,没睡的人有很多。

起码姜小虎就没有睡。

他和一个身穿黑色劲装身材苗条的女子,站在山谷中的一棵巨树之下。

树冠遮天蔽日,三更半夜,天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阿姐,怎么办?”姜小虎胖胖圆圆的脑袋,微微侧着。

“不行,这山谷外围居然也布有灵阵禁制。看来我们想迂回绕进内园的法子行不通。”黑衣女子柳眉紧蹙。

姜小虎低声道:“阿爹将我们安插进百草园,为的就是进入南园查探那株仙草的下落。莫非我们真要参加外园大比,入得内园?”

“眼下只能耽搁些时日了,不过我们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你呀,说到兴头上,就全然不顾,那天你差点说漏嘴。”黑衣女子皱眉道。

姜小虎讪讪笑道:“嘿嘿,我也是看那位大哥,挺投缘的,才多聊了几句。”

“你不知外界人心险恶,待人又真。早知这般,该叫你随阿爹闭关修炼。”黑衣女子轻笑道,“我们先回去吧,免得被人发现。”

“阿姐!那儿好像有人!”姜小虎的目光忽然落在山坳下的一处草地上。

第四十八章 三个人的时光

夜幕深沉,星光黯淡。

微凉的夜风拂动着草尖树梢上的露水,整个山谷都被笼罩在一片凄迷的薄雾里。

姜小虎一动不动的趴在一棵岑天古树之后。

他神情无比专注的盯着那条幽深小径上的几个人影,悄悄向旁边的黑衣女子轻语道:“阿姐,是那钟凌的声音!”

黑衣女子揉了揉明亮的双眸,耳朵一动,低声道:“钟家旁氏?难道他是荒州钟氏族人?”

“钟族与我们世代为敌。这未免也太巧了。”姜小虎猛然绷紧身体,小小的眼睛中散射着寒光,凝声道。

“吕光?”

黑衣女子听到密林中传出这道呼声,细眉微皱。

在钟凉喊出吕光名字,向其告命求饶的一瞬间,姜小虎不假思索,身形一动,蓦然从树身背后几步跃至山间小路之上。

“还是这般莽撞。”黑衣女子无奈的摇摇头,眼中却满是溺爱之色,她娇躯也随之一晃,化作一道流光,竟也向此地飞掠而来。

钟凉见吕光紧握刀柄,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他的心中顿时生出无边惧意,汗毛竖起,冷汗从后背瞬间升腾泛出。

他不想死!

钟凉正欲出声再度向吕光求饶哭诉,不想从一旁的巨树背后,却是陡然蹿出两个身影。



吕光握着刀。

钟凉半跪在地上仰视着吕光。

钟凌眸含煞气的紧盯着吕光。

场面甚是诡异。

姜小虎愣了,事情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

夜色之下,他看到蜷缩在地上的人影居然不是任人宰割的吕光,而是日间在灵膳殿中耀武扬威趾高气昂的钟凉。

而那不可一世的钟凌此时竟也匍匐在地。

吕光眼见两个黑衣人影似是从天而降,凭空出现,心神不禁一震,当他看到这个肥胖的身影是姜小虎之后,神色更加木然。

他也愣住。

姜小虎挠了挠头,模样极度困惑。

姜小虎愣神良久,问道:“吕师兄,刚才不是你在向钟凌求饶吗?”

砰!

话音刚落,姜小虎圆乎乎的脑袋上就发出一声闷响。

“是‘吕光别杀我’,不是‘钟凌要杀吕光’!你下次能不能把话听全?”黑衣女子嗔道,她食指弯曲,重重的敲在姜小虎肥嘟嘟的脑门上。

姜小虎双手抱头,痛呼道:“阿姐,别敲我脑袋!阿爹说总是打头,人会变傻,变呆。”

“嘭!”

姜小虎头上又挨了一记爆栗,委屈的道:“你再打,我就生气!”

“不打你,记不住!出门时阿爹怎么嘱咐你的,凡事都要听我的!”黑衣女子手指纷飞,不断的敲击在肥胖少年的脑门处。

“好好好!我记住啦……”姜小虎急忙喊道。

“那个……打扰一下。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吕光赶紧出声制止似要立刻扭打在一起的二人,很是纳闷的问道。

二人的身形顿时凝住,一齐转头望向吕光。

“对哦,我们怎么会在这?”姜小虎尴尬的笑着。

钟凉见来人竟是姜小虎与姜颜姐弟二人,旋即开口疾呼道:“快!快救我!吕光要杀我们!”

钟凌眼珠转动,计上心来,也连忙出声喊道:“小虎!吕光是靖道司派来百草园的奸细,被我和钟凉识破,竟要杀我们灭口!快擒下吕光!”

姜小虎与黑衣女子相视一眼,尔后他视线落在吕光身上,疑声道:“吕师兄?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黑衣女子柳眉微微蹙着,低头思索,忽然间出声问道:“钟神秀是你们什么人?”

“姜颜你居然知道我的身份来历!没错!我乃是荒州钟氏族人!方才吕光也不知施展的是什么邪术,竟让我浑身气力溃散!你们先将他擒住,日后本公子必有重谢。”钟凉心中立即又浮起几分傲气。

既然姜颜知道钟家,那么凭借着钟氏在十九州的威名,这姐弟二人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然而钟凉没有看见,当他说出‘荒州钟氏’四字之后,姜颜的脸色已阴沉的宛如南州绵延数月的梅雨天气。

阴霾密布!

“阿姐!”姜小虎一听此言,肥嘟嘟的脸庞上立时升起一抹愤然怒色。

姜颜猛地抬头,她手中竟然也有刀!

刀!

尺许长短的黑刀,宛如一条黑蛇,精准而迅速的咬向钟凉胸口。

哧!

这是金属刺透皮肉发出的颤音。

黑刀瞬间刺入钟凌胸膛。

“你,你,你为什么杀我……”钟凉手扶着没入胸膛半尺有余的刀身,口中鲜血汩汩而流,话未说完,却已是脖子一歪,咽气而亡!

吕光眼见姜颜一刀将钟凉毙命,眉毛微微挑动,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黑刀颤巍巍的插在钟凉心脏要害之处。

鲜血在黑色的夜幕里,流溢着一种妖艳的紫色。

血腥气夹杂着青草的芳香,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

钟凉犹在瞪着一双星目,直愣愣的在望着姜颜。

死不瞑目!

他到死也不明白为何同是外园弟子的姜颜,二话不说便将那把致命的冷刀,插进了他的心脏。

这幅画面,更让钟凌无法接受。

他双目圆睁,空气在此时似乎都已凝滞冻住了,因为姜颜和姜小虎身上散发出一种他从未领略过的杀气。

吕光静静的看着这古怪的姐弟二人。

噗!

姜颜伸出纤手,皓腕一翻,从钟凉的身体上,又将那把黑刀给硬生生的拔了出来。

皮肉绽放,黑刀带出滴滴鲜血,溅射在姜颜白嫩的脸上。

天色更暗!

但钟凌却清楚的看到,姜颜手拎黑刀,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姜颜的步履很轻,鞋靴与林草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静寂无人的山谷中,就仿佛是响彻在耳畔的丧钟之声,摄人心神。

钟凌聚起体内的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做拼死一搏,但那刚刚积攒在气海中的灵气顿而又再次消散。

万念俱灰之下,他的脑海中却陡然闪过一丝灵光。

他已猜出这姐弟二人的身份!

他们姓姜,荒州姜氏!

此族与钟氏一族有不共戴天之仇。

生生世世,仇深似海!

他明白钟凉为什么突然被杀了。

只因他们钟氏一族曾经在遇到荒州姜姓之人时,也是如此行为——杀!

钟凌双眸中终于流露出惧意,他双掌按在湿漉漉的青草上,向站在一旁的吕光,嘶声求饶道:“吕光!救我!他们姐弟二人是荒州姜家族人!来百草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身上有一件灵器,还有很多灵丹,给你,都给你!今日之事,权当误会。吕光!”

吕光不为所动,淡淡的瞟了一眼陷入癫狂的钟凌。

死到临头,此人竟还能说出如此颠倒黑白的妄言。

可见,小人本来就是小人!

小人当然也该死!

原本在姜小虎与姜颜没有现身之前,吕光拿起短刀,也是准备要将钟凌和钟凉杀掉的,毕竟对方是受秦山郡王之命,要将自己掳掠到秦王府的。

秦骄三番两次欲要杀死吕光,最终却被吕光体内暗藏的太阴寒气所反杀。

吕光神情漠然的望着犹在草地上挣扎蠕动的钟凌。

噗!

又是一刀!

钟凌死了。

姜颜的刀很快,很准,插的很深,跟刺进钟凉胸膛的位置一样。

黑刀恰好插在钟凌心间!

一个人没有了心,总归会变成死人。

盏茶工夫之前,这个僻静狭窄的小径上,还有五个活人,此刻,却已只剩下三个。

三个人,谁也没有出声。

眨眼之间,杀了两个人的姜颜,神色却很平静,杀人对于她来讲,仿佛便如喝茶吃饭那般,简单而熟练。

姜颜一身黑色劲装,玲珑有致的身躯纤毫毕现,在夜色中更是晃动出道道惊心动魄的波浪,只因她正在向吕光走来。

她站定在吕光身前,脸上早已没有了先前与姜小虎嬉笑玩闹时的笑容,她冷冷的道:“我想,今夜发生的事,我们谁都不会说。”

吕光点头,这本来便是最好的结果。

“我也不会问你跟他们之间的事。”姜颜明眸闪烁,补充道。

吕光依然神色极其平静。

姜颜注视着吕光,她心生狐疑,这少年漆黑的眼眸中好像深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碧湖。

令人琢磨不透。

“阿姐,吕师兄不是坏人。别把气氛搞得剑拔弩张,这么严肃嘛!”姜小虎偷偷瞄着姜颜,出声提醒道,“我们还是将这两人的尸体处理一下,然后离开此地吧。”

三人居然很有默契的同时弯下腰,分工合作将二人的尸体往山坳下抬去。

两具尸体,在繁密茂盛的林草中很快隐去。

姜小虎拍去掌心的尘土,向吕光笑道:“大哥,这是我们三人间的秘密。”

秘密。

当一件秘事由三人共享的时候,往往才会变成真正的秘密。

姜小虎已不再称呼吕光为师兄,在他心中,‘大哥’这个称谓,代表着亲切与信任。

因为他的大哥,已在数年前离他而去,所以他很希望能再有一个兄长。

姜颜身上荡漾着一种成熟女子的味道,黑色劲装将她的娇躯紧紧裹住,她的腿很长,她的睫毛更长,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吕光,好奇问道:“你是什么境界?”

吕光眼神熠熠生辉,目若繁星,答非所问的道:“是,这两人的确是我们三人所杀。”

姜颜没好气的道:”好吧,这确实是属于我们三人的秘密。”

说罢此言,三人的身影逐渐与朦胧的夜色融为一体,最终消失不见。

这一夜的时光,他们三个身怀秘密的人却在一起度过。

片刻后,山谷中某条隐秘的小径上,隐约响起一声惊呼。

“这是……星纹桃符剑!”

第四十九章 剑与井

吕光手握着从钟凌身上搜寻得到的子虚袋。

子虚袋,顾名思义,万物一旦放入袋中,便会化为芥子大小,是修行者用来储存物品借天地灵气炼制而成的灵器。

袋中有十几枚在夜色里依然流溢着微弱亮光的暴气丹。

除此以外,还有一口尺许长短的剑。

剑柄坚韧如钢,剑身却是桃木打造。

黎明将至,天色泛青,借着微光,吕光定神向剑身看去,木剑表面遍布着道道晦涩诡异的符文,其上还隐隐有着汹涌澎湃的灵气在逸动游走。

剑柄纯黑如墨,剑身暗黄古朴。

吕光挑眉向姜颜问道:“你说这口剑是斩杀道人阴神的灵器?”

“此剑乃域外星纹钢与桃木辅以灵阵锻造而成。”姜颜犹豫片刻,缓缓说道,“流星陨石坠落在地,从其内提炼而出的精钢,自带纹络,因此称为星纹钢!”

“桃木。桃木难道是这百草园之中的桃树?”吕光压低嗓音问道。

“对,桃木又称‘降龙木’、‘镇鬼木’,只有桃园中的桃木才能制成灵器。你看剑身之上,有符文印刻,灵气游动如龙,这便是灵阵禁制。此剑于修真者并无太大用处,但却专克道人阴神。”姜颜眼神倏然一凝,疑声道,“钟凌怎么会有如此罕见的灵器。”

听到姜颜的话,吕光眼中精光一闪,此剑若是自己拿来与道人阴神斗法,简直是如虎添翼,最合适不过。

吕光食指轻轻在剑身上划过,指尖传来一种温润如玉的触感,他眼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希冀神采,他很想试试这口灵剑的威力。

吕光想了想,道:“这些暴气丹你跟小虎拿去吧,这口星纹……”

他话说到一半,姜小虎却毫不犹豫的抢先道:“大哥,你境界微末,实力很弱,丹药还是给你吧!至于这口灵剑,我和阿姐拿来又有何用?既然你喜欢,就拿着把玩吧。”

在姜小虎眼中,这口十分灵异珍贵的‘星纹桃符剑’似乎还不如一只鸡腿有吸引力。

“颜姐,你对道人很熟悉?”姜颜年龄要比他年长四五岁,吕光很客气的问道。

姜颜瞪了一眼姜小虎,然后她故意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此剑用来诛杀道人,实乃利器宝物。不过时至今日,哪还有什么修道者,我也是在残本孤籍中偶然得知在上古时代,道派宗门林立争鸣,世人皆闻道修法。”

“嘘!不要再提‘道’字,没听说今年新入园的弟子,名字中有个‘道’字的都被驱逐出园了吗?”姜小虎脸色认真的道。

“笨蛋!这里没别人。”姜颜的胸膛因为愠怒的吸气而变得更为高耸,波涛起伏。

姜小虎咧嘴一笑。

姜颜无奈,她实在是拿这个弟弟没有半点办法,被他这么胡搅蛮缠的一番打岔,方才想好的说辞也不便再说出口了。

她其实很想得到这口‘星纹桃符剑’,然而姜小虎的话已落地,她也只有同意。

事实上,很多时候,她这个姐姐,更得顺从弟弟的意愿。

吕光见姜颜和姜小虎确实对‘暴气丹’没有半分兴趣,便不再推辞,将子虚袋揣入怀中。

三人在破晓时分,悄悄的回到各自房间。

第二天。

没有谁,会在意园中少了两个人。

百草园很大。

单单外园弟子便有千人之众。

除了钟凌这一位执事,外园还有另外十名执事长老。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是修行者一条默认的行为准则。

即使有人在灵膳殿中诧异钟凌今晨怎么没来巡查点名,但任谁也猜想不到钟凌在昨夜已经死去。

昨夜发生在山林小径里的事情,就仿佛流动在天际的浮云,悄无声息的随风消散。

这岂非很奇怪?

从头到尾,那些每天行走于外园内的弟子,竟无一人提起钟凌。

第三天……

直到第十天,外园中才风言骤起。

“钟凌死了!”

“尸体是剑园弟子在谷外发现的!”

“是不是靖道司已有人潜伏进园内了?”

“不会吧…靖道司虽与百草园近年来争斗不断,但没有必要费力暗杀一个区区的三叶弟子吧?”

正常情况下,这几天吕光每次前往‘灵膳殿’吃饭时,都会听到诸如此种的议论声音。

于是,到最后那些繁杂的意见以及猜想,便汇聚成一种声音。

钟凌是被园内之人所杀!



黄昏时,夕阳下,明镜台广场。

天色此刻已变得极为昏暗模糊,外园的众弟子却仍旧聚集在此地刻苦练功。

姜小虎心不在焉的胡乱摆动着双脚,他在练的气功名为‘飞猿纵云步’,此功修至精熟,身法可似山间猿猴,攀岩越树,身轻如燕。

他现在确实很像一只猴子。

因为他在抓耳挠腮,眼神飘忽不定。

他已按捺不住,慢慢的靠向吕光,声音低不可闻,“大哥,我很担心。”

吕光眼神瞟向身侧的姜颜。

姜颜眼中也流露出问询之意。

姜小虎细小的眼睛里满是忧郁之色。

他们似是都在等待吕光做出某种决定。

吕光脸色微微一沉,低声道:“好,今夜我跟你姐一起去。”

“我也去!”姜小虎雀跃道。

姜颜娇躯靠近,一股女子特有的体香随风而至,她的声音却冰冷如霜,“哼,都是你粗心大意,你掉什么不好,偏偏把身份令牌遗落在那里。”

是的,那夜在处理钟凌和钟凉二人尸体之时,姜小虎不小心把外园发放的青竹令牌遗失在谷外山坳处。

“你老实在园中待着罢。”吕光轻笑道。

姜小虎胖乎乎的脸上尽是不服气的神色,还欲出言申辩,却被姜颜一个冷飕飕的眼神给瞪的不敢再说话。

“听吕光的!”姜颜呵斥道。

姜小虎满脸疑惑,古怪的道:“阿姐,这几天你不是总跟吕大哥斗嘴嘛,我看你对大哥很有意见啊。”

姜颜俏脸发烫,在晚霞的映衬下,面色愈加灿红。

吕光轻咳一声,“你太胖,身影庞大,容易被人发现。你姐是为你好。”

“……”姜小虎咧嘴无语。

百草园地处崇山峻岭古树密布的昆华山东侧外围。

昆华山横亘于中州与云州之间,东西纵深,蜿蜒盘旋七千里。

当年创立百草园的开山祖师,也不知是怎样开辟出这等地势平坦的广阔山谷。

百草园在峰峦叠嶂的环山中间,周围均是陡峭险峻的巍峨高山。

唯一出谷的那条大道,常年有剑园弟子把守严查。

想要不声不响的从园中出去,只能绕过谷外那个沟壑纵横的山坳。

这条山坳南北绵延五十里,唯有越过临近谷口的那片丘陵地带,才能绕行到郡城之内。

空山寂寂,杳无声息。

“会不会是掉到山坳里了?”姜颜已和吕光在这处小径上仔细找了两个时辰,她神情疲惫的道。

吕光道:“但愿如此,就怕那些剑园弟子已在尸体的四周寻查搜索过。”

闻听此言,姜颜也是美目睁大,有些担忧的望着吕光。

剑园弟子,气功修为比之其他五园弟子都要深厚许多。

剑园是百草园所握的一把剑。

剑园弟子历来都是游荡世间,被其他各派修真者所忌惮恐惧的存在。

而园中诸事,自然也瞒不过身负护卫百草园职责的剑园弟子之目。

“那夜我该听从你的话,将那二人的尸体焚毁就好了。”姜颜有些后悔的道。

“没事,我们找寻许久都未见到小虎的令牌,剑园弟子也不过是在昨夜才发现了尸体,他们又怎能将此方圆数十里的每一寸地方,都一一察看呢?”吕光安慰道。

山风徐徐,夜色凄迷。

姜颜凝视着吕光明亮的眼睛,突然问道:“吕光,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看不透你,你年纪比小虎只大上一岁,可你说的话,却总是能让我心安。”

忽然,黑暗里传来一声喑哑怪语。

“是人非人,是鬼非鬼。”

这桀桀怪声,凭空响起,刺耳难听,却令吕光陡然精神紧绷,如临大敌。声音好似春夜微风,忽如其来,令人猝不及防。

“谁?”姜颜娇叱道,“出来!是谁在装神弄鬼?”

草木丛生,渺无人迹。

姜颜的声音就仿佛沉入大海的巨石,竟然没有荡起丝毫波纹。

“咦,这有口井!”吕光皱眉,他耳目极聪,精神念头分外清明,刚才那怪异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盘桓,绕梁不止,循着声源向前方行去。

吕光双眼微眯,严阵以待。

没走几步,便隐约看见几块嶙峋碎石。

碎裂的石块散落在地,依稀可见其上有着很多刻痕。

井口方方正正。

吕光伸头向井中望去。

时间仿佛停留在这一刻,凝结不动。

姜颜快步跟来,见吕光弯腰看着枯井,身体僵住纹丝不动,形如石人。

她不禁心生奇怪,眨眼道:“怎么了?”

吕光不答。

姜颜也玉颈微伸,好奇的向这被青草淹没的枯井中望去。

只望了一眼,她便呆若木鸡,身形凝住!

她竟从这枯井中看到了一张脸。

吕光的脸。

第五十章 白云二鬼

看着看着,姜颜忽然害羞的笑了,因为她从这口井中还看到一幅画面。她看见自己身披七彩嫁衣,正在与吕光拜堂成亲。

两根鲜红的火烛,辉映出满堂春色。

她很满足,坐在柔软的床上,等待吕光掀开她的盖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颜突然听到耳畔传来吕光的声音。

“这是阴神慑人,定心凝意!不要看这口井。”

姜颜立刻觉得有股凉意从心间泛起。

她娇躯微微颤抖,然后从失神的状态中瞬间清醒过来。

她心如小鹿乱撞,怦怦直跳,她微微一怔,眸中露出惧色,急忙向后退了几步,远离这口怪井。

“快离开这里!”吕光声音沙哑,额头上沁出一层绵密的汗珠,似是正在与某种无形之物做着殊死搏斗。

吕光的声音极轻。

姜颜又向后退了数步,她十分惊异,如果说刚才从井中所看到的画面是幻象,那这一切未免也太过逼真。

她眼见吕光还伫立在井旁,疾呼道:“你也回来。”

“动不了!”吕光的眼睛在茫茫夜色之中闪烁着刀一般的精芒。

姜颜身形一闪,掠向吕光,伸手用力想将吕光的身躯推离枯井,不想她使出浑身解数,鼻尖溢出汗水,吕光的双脚就好像扎根在地,竟是纹丝不动。

她脸庞上露出不解之色,讶然道:“怎么回事?!”

“是灵阵。”吕光一字一顿的道。

天地之间,存在着种种难以言明的神奇之理。

灵阵便是修行者以天地至理,借六合灵气,生无穷之力。

姜颜神色大变,朝着这口枯井看去,井口上空竟漂浮着一团白云。

白云缥缈,若隐若现。

姜颜的纤手有些发抖,她知道有一种灵阵禁制,被触发激活以后,会发生此种情况。

画牢。

但凡灵阵阵法皆有阵眼,只要找到阵眼,将其破坏,便能出阵。

当然,如果境界实力足够强大,也可直接破阵而出。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

然而,‘画牢’这种灵阵,非得是炼气十层的真人修为方可打破。

姜颜贝齿轻咬嘴唇,双目中满是紧张。

“你别挣扎,这是‘画牢’之阵!”

说完后,她脑海中骤然灵光一现,疑声道:“怎么我没事?”

吕光无法明言,只因他已猜到这个灵阵可能是专门用来囚禁道人的!

先前吕光在望向这口井的时候,突觉有一道阴神飘荡在附近,欲要迷惑住自己的念头,电光火石之间,他阴神出壳,击碎了那道无影无形的阴神,之后便发生了这个结果。

画牢…画地为牢。

吕光喃喃低语,此刻这里确实已经变成了一处囚牢,将他束缚锁住,身体无法动弹半分。

这情形岂非跟他生活长大的朱雀大街一摸一样。



静寂之下,忽然间,有断断续续的歌声响起。

歌声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一愿众生平等……二愿红颜长命,三愿人心可测,四愿一杯便醉…五愿灞桥无人,六愿终成眷属,七愿有神有鬼…八愿寿终正寝。

声音清越悠远,宛如震动琼楼瑶台。

片刻后,吕光陡觉周围空气中蓦然升起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脸色一变,顿而清声道:“小子冒昧,打扰前辈清修,在此赔罪。”

这几句似是而非的歌谣,涵义深远,言简意赅,很像修道者顿悟后所发出的感慨之谈。

盘桓悬浮在井口上空的白云,散发着一种很恐怖的气息,在此地弥漫荡漾。

姜颜的声音已有些发颤:“是何方前辈?”

吕光深吸一口气,脸上再无波澜泛起。

既来之则安之。

他淡定从容的道:“依我看,前辈这首歌,还应再补上一愿。”

良久无声。

黑洞洞的井中瞬即迸发出刺目的白光,漂浮在井口的白云也顿而膨大一圈。

“我这‘好愿歌’已在世间传唱千年,从未有人说过要再加一愿。只因这八个愿望已是世间最美好的愿望。”

这声音淡漠高冷,令人充满距离感。

吕光双目炯炯有神,他虽然弯着腰,不能挪动躯体,但他的眼睛却仿佛在看着无垠夜空,嗓音高亢有力的道:“九愿通天有路!”

“通天…有路。”

那声音不断的在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

“通天有路。好,我加上。人间九愿,方为圆满。”

姜颜美目中露出希冀之色,凝眸望向枯井,诚恳的道:“还请前辈解除禁制,让我们离开。”

那声音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到:“少年郎,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紧接着,吕光‘听到’脑海神窍中响起一个声音。

“你阴神出壳,跟我来。”

听闻此言,吕光双目一亮,对方语气温和,不像是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样子。此刻他纵然看不到姜颜的神色表情,但吕光明白此声乃是神魂传音,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这后半句话。

吕光神念一动,阴神怦然出壳。

一道金光在夜空下化为虚影,那白云也倏然凝成一点白芒,向井中遁去,吕光将念头意志投影在金色阴神之中,跟随那道白光旋即飞入井内。

井口窄小。

其内却别有洞天。

井中干涸无水,却很干净。

井壁上却挂着一幅画。

画上有条船。

船在水中。

船头站着一个人,负手而立。

四周是被白云掩映的群山。

画技天然浑成,栩栩如生,寥寥几笔,便令人身临其境。

那点白芒骤然一亮,灿烂生辉,将漆黑的井内照亮,之后便向画中遁去。

画,轻轻一颤。

整个枯井也仿佛跟着一颤。

那画中船头的人却是真的在颤动,如同有了生命一般。

这小小的人影竟然在动!

画中人慢慢的转过身来,从船头走到船尾,面向吕光。

出壳的阴神本来是道人念头凝聚而成的灵光,然而却也能变幻为自身面貌。

此时的吕光站在井中,仰首注视着这幅画。

吕光看见画中船头的那个人,正向他缓步走来。

那人须发皆白,是个很老的人。

“我是云鬼。”老人站在画中船尾凝视着吕光,幽幽说道。

他说完便依然昂首望着画中云层里那似有若无的莽山。

“你不知道我?”云鬼竟认为吕光该听过他的名字。

吕光很老实的答道:“没听过。”

“你修成金色阴神,想必出身道门大派。你居然没听过我的名字。”云鬼人在画里,声音却好似是在吕光耳畔响起。

吕光微笑道:“前辈似乎很有名?”

“是。”

“前辈唤我来此,有何事?”吕光问道。

云鬼垂下头,苍老的面容上浮现起浓浓的惋惜之色,“你方才阴神出壳,阵眼已经把你的阴神印记,锁定入画了,因此你才无法离开此井半步。”

“阵眼在哪?”吕光下意识的问道,在他想来,只要将阵眼破坏,那这神秘古怪的灵阵,便能不攻自破。

“这幅画就是。”云鬼叹息道。

吕光思量片刻,问道:“此阵是否仅对道人有用?”

“非也。先前我神魂传音,覆盖此井周围三丈之地,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你踏入阵中,我自会察觉,所以我才会神魂离体,施展道术保护你们。”云鬼语气有些低沉。

“保护?”

吕光听的一头雾水,诧异道,“如此说来,你的肉身的确是在这幅画中?”

“对。若非我神魂离体,将这灵阵自带的‘画心术’消去,恐怕你们已经是沉浸在幻梦中无法自拔的木头人了。”云鬼感伤的道,“画牢,画中之牢,名副其实。”

“前辈,是否毁去此画,灵阵便破?”吕光眼睛一亮,开口问道。

云鬼抬起手指,虚指画中莽山,解释道:“这座山,名为‘重山’,重重叠嶂,在你毁坏这幅画之前,画中的山会显形成真,将你压住。”

“显形成真?”

吕光有些不可思议,目瞪口呆。

借物显形乃是道人在修炼至神魂第八重才可拥有的神妙之术,没想到这幅画里所画的诸般景物,竟然也会成真。

“是,因为这灵阵原本便是修道者和修真者共同布下的。”云鬼的声音显得无比惆怅。

吕光抱歉道:“是小子鲁莽,不该击碎前辈刚才的那缕神念。我以为……”

“不知者无罪。”云鬼摆摆手打断道,“你道境太低。”

吕光怔道:“什么境界才可破掉此阵?”

云鬼答道:“鬼仙。”

修成神魂,成就鬼仙。

吕光黯然,离神魂第十重的境界,他还相差甚远。

“前辈也是鬼仙吧。”吕光茅塞顿开,恍然道。

云鬼神色凄苦,道:“我被封印在灵阵之中,神魂破碎,实力百剩其一。”

“前辈是否有办法让我离开此阵?”吕光担心到天亮后,会有剑园弟子发现他,届时定然百嘴莫辩,毕竟此处离隐藏钟凌、钟凉尸体的地方,仅有半里距离。

“有,所以我才想与你做个交易。”云鬼的双眸深邃如夜。

他虽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却自有一种翩翩潇洒的气质。

“什么交易?”吕光皱眉。

云鬼沉默着没有说话。

吕光的阴神站在画前,也不再出声。

云鬼眼神轻柔似水,长长的叹息一声,道:“帮我从百草园中救一个人。”

吕光愣了愣,问道:“何人?”

云鬼的神情骤然变得激动兴奋起来,颤声道:“他叫白鬼。”

“我们是白云二鬼,长生殿白云二鬼!”

第五十一章 出阵

世间当然没有鬼,因为死去的生命只会化为一抹尘土,深埋大地。

鬼者,归也。

众生有死,百年之后,死必归土。

然而练就神魂念头的道术高手,却可阴神夺舍,重新再来。不过纵然是有鬼仙之力,若是没有度过风灾,也必定会在三百年内肉身神魂湮灭而亡。

哪怕是参透胎中之谜的鬼仙,携带记忆,投胎转世,却也并非新生,而是重生。

也就是说,天地之间的任何生灵,都只有这一次生命。

云鬼神色怅然的向吕光诉说着三百年间的悠悠往事,他自知寿元大限,马上便要来到,眼下他只有一个心愿——

与白鬼相聚。

吕光安安静静的站在画前。

许久之后,他由衷的感叹道:“百草园真是阴险卑鄙。”

吕光已知道,白云二鬼是长生殿的护法长老,当年大周立国以后,百草园掌门设下诡计阴谋,将白云二鬼骗至谷中,最终将其封印在画牢阵中。

《道德真经》乃是长生殿修炼神魂的镇派之宝。

吕光与其有着盘根错节难以割舍的关系。

此乃因缘,有因必有果。

“我答应你。”吕光郑重其事的道。

吕光没有拒绝这个交易,因为这好像本来便是他应该去做的事情。

云鬼两鬓白如霜雪,他苍老的面容上生出无限感激之色,道:“谢谢你。”

垂暮之年,身陷囚牢,很难再有什么事情能让云鬼心神震动。

他只想再见白鬼一面。

“他被镇压在桃园中那棵千年蟠桃冰树之下。”云鬼沉声说道,“树身之上贴有一张道符,你只要把道符揭下,白鬼自可破禁而出。”

“修真者也能炼制道符?”吕光心有所动,疑惑道。

“不能。那张道符是一个老不死的家伙赠予百草园的,目的就是为了囚困白鬼。”云鬼咬牙切齿,面容扭曲,狰狞道,“东海龙仙!我们白云二鬼若能重见天日,定叫你神魂寂灭。”

天下有七尊以妖身修成鬼仙的道术高手。

东海龙仙。

这是吕光听到的第三名妖仙,他将此名牢记于心。

“前辈,那张道符有何奇异之处?”吕光沉吟片刻,凝声道。

云鬼面带唏嘘,解释道:“镇仙符,以鬼仙神魂残念制成。若我所料不错,你才刚刚修至出壳一境吧?”

吕光点点头,心中叹息。

在百草园这等庞然巨物面前,他深感自己道境低微,实力不济。

云鬼面露难色,思虑良久后,才缓缓说道:“阴神出壳至多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你此时能阴神夜游便简单许多了。”

所谓夜游并非是指在夜间出壳巡游于天地之间,而是指在一切无光无日的环境之中,皆可阴神出壳,施展道术。

目前,吕光只能将脑海神窍中凝聚的阴神,出壳一时三刻,最多使用三次阴神御雷术,念头便会砰然消散,久久无法凝聚。

云鬼神情失落,长叹道:“从出壳到夜游,没有十年光阴稳固念头断难达到,非得是有大机缘才能进境明悟。”

听闻此言,吕光心中豁然开朗,难怪他一直触摸不到夜游境界的真髓,原来是需要用时间来温养阴神,顺其自然,当阴神能够适应外界灵气压力以后,方可畅游无阻。

吕光神情也黯然下来,他明白道境的提升,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云鬼看着神色惘然的吕光,猛地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是百草园弟子?”

吕光承认道:“是。”

云鬼脸色剧变,惊道:“你已修炼过气功?”

吕光心想己身气海破碎,体内并无丝毫灵气,但那万气朝元功竟可化解他人丹田中的灵气,不由得陷入沉思,良久无语。

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算不算是一名修真者。

吕光坦然说道:“没有。我混入园中,是另有要事。”

“切记!万万不可开辟气海,修炼气功,否则会受天谴惩罚,死无葬身之地!”云鬼长出一口浊气,告诫道,神色渐渐缓和。

天谴。

这已是第二个鬼仙高手出言警告吕光,千万不能真道并修。

梅八角当日曾一板一眼的说过。

此刻,这名曾经叱咤于天下十九州的云鬼,也严词厉色的再度警告他——

道人万万不可修炼气功。

吕光犹豫片刻,将心中的疑问压下,转而问出另外一个尖锐的问题:“前辈,是否不能阴神夜游,便无法揭掉那张‘镇仙符’?”

云鬼反问道:“那明镜台如今可还在?”

‘明镜台’乃百草园内的一片石台广场,又非生有翅膀的云鸟,难道还能飞走不成,怎会不在?

吕光微微挑眉,奇怪道:“当然有。”

“这百草老儿心还真大。如此便好,你只需每夜安坐于明镜台之上,观想道义,温养阴神即可,半年内应该可以进至夜游之境。”云鬼笑呵呵的道。

吕光脑海中闪过各种想法,那夜月光普照于明镜台广场之上时,他就觉得神窍内的念头变得更加清明澄澈,就跟当初闻道开窍、星光入脑时的那种玄妙感觉一般无二。

“这明镜台……”

吕光正欲发问,画中那平静如镜的水面忽然间开始荡起层层波纹。

云鬼面上显出一丝痛苦之色,声音变得嘶哑无力起来。

“莫要多问。你阴神出壳的时间已所剩无几,以后千万不可再踏入此阵,虽然这里没有百草园弟子看管守护,但每隔一段时间,园内那些老家伙都会来此地巡察一番。”

“我的风灾大劫,一年内便会降临。”

“少年郎,希望你能救出白鬼,让我在有生之年,了却心愿。”

“走吧。”

吕光已感觉到出壳的阴神将要砰然消逝。

他神念一动,刹那之间,阴神凝为一道金光,回归肉身躯壳。

吕光神情中微露茫然之色。

“燃我神魂,斩断枷锁!”

云鬼凄厉的声音顿然在他神窍中响起,随之吕光只觉整个大地似乎都震颤了一下,树叶簌簌而落,他僵硬如石的身体旋即恢复了知觉。

枯井周遭虚空蓦然泛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灰色气流,那些气流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黑幕,竟是朝着吕光裹挟笼罩而来!

“走!”

吕光感觉到这些灰色气流逸散出十分恐怖的力量,云鬼的声音再度响起,话音刚落,只见这张灵气织就的巨幕中间,瞬即显出一道缝隙。

周围虚空好像有无数扇钢门在挤压着他的身体,吕光呼吸急促,大汗淋漓。

他使出全身力气,向那条狭缝走去。

他离姜颜的距离,虽仅有数尺,但却仿若天堑鸿沟!

一步,一步。

他唯有拼命的挪动双脚。

亦步亦趋!

还有一步!

他终于从那条缝隙中跨出这个奇异诡秘的画牢灵阵!

“吕光!”姜颜眼见吕光披头散发,汗流浃背,一个呼吸之间变成这般狼狈模样,俏脸煞白,异常关切的惊呼道。

“没……没事,走。”吕光面色苍白,调匀气息,强压住体内紊乱躁动的气血,颤声道。

他的身体犹在不住的轻颤,目中残留着一丝惧意。

这‘画牢’灵阵实在太过可怕!

“少年郎,记得……”云鬼的声音已变得细若游丝。

夜风骤起。

姜颜经此险象,又见吕光仿佛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似的,哪里还顾得其他,急忙用娇躯支撑住吕光颤颤巍巍的身体,纤手扶住吕光的腰,无比关心的道:“你还好吧?”

“赶紧离开这里。”

说罢此言,吕光竟是双眼一闭,昏迷过去。

姜颜乌黑幽深的眼睛里露出一抹温柔之意。

夜色茫茫,姜颜扶着吕光,居然不见丝毫费力。她脚下生风,奔走极快,二人的身躯竟是只在山林中留下一道残影。

……

光阴似箭,岁月穿梭。

转眼已过月余。

谷中虽四季不明,但春夜的风声里也渐渐有了蝉鸣。

五月十五,今夜又是‘明镜台’开启之日。

钟凌、钟凉的二人之死,在外园生出不小的风波。

这一个月来,园中多数弟子都被外园执事长老叫去单独问话,但却从未有人去问询过吕光。

只因谁也不会认为一个连气海都没有开辟出来的废物,能够杀死一名已达到炼气四层的执事弟子。

事实上也只有吕光清楚,钟凌还隐藏了真实境界。

姜小虎的身份令牌最后也终于在某一棵岑天巨树下找到。

这让吕光三人也长吁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自从那夜运转万气朝元功以后,吕光的身体便发生了一些难以言明的变化,他的体质也愈加强健,筋脉中时而会有一股暖流升起。

但是他也仔细研究过,这股暖流绝非灵气,他的身体中依旧没有一丝灵气,破碎虚无的气海也毫无半分恢复苏醒的迹象。

吕光准备今夜再好生研习一番那万气朝元功。

这段时间他每晚都会在明镜台广场温养神窍内念头,他也逐渐明白,此石台不但可以温养壮大神窍内的念头,对于阴神出壳时遇到的损伤,竟然还有着恢复的奇妙作用。

正当吕光盘腿坐在床上沉思之际,门外响起姜小虎瓮声瓮气的声音。

“在吗大哥?”

“进来。”

吕光面带微笑,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更加超然飘逸,一举一动,仿佛智珠在握。

姜小虎兴奋的道:“大哥,你让我打听的人,有眉目了,秦山郡城墨家乃是城内有名的书香门第,你说的那个墨…墨水瓶…”

“是墨小瓶。”吕光笑道。

“对,墨小瓶!”姜小虎挠挠头,嘿嘿笑着,“她此刻就在百草园中!”

第五十二章 四叶弟子

吕光听完姜小虎在秦山郡城里打探得知的消息,顿时陷入沉思。

墨小瓶原来早在三年前便已拜入百草园门内,成为药园的传承弟子。

下三园:药园、灵园、阵园。

药园弟子虽不如掌门真人的亲传弟子在园中享有尊贵地位,但药园弟子专管药圃、灵草的种植养护,故而在门中身份极为特殊。

百草园为杜绝药园弟子监守自盗。

从不允许管理灵田的弟子与其他各园弟子有深入接触。

百草园内的灵药奇花,也断非寻常弟子可采摘服用。

也难怪当时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会与其师父,不远万里前去秦岐山脉采摘火灵参。

吕光思绪纷飞,想到红花也是药园弟子,应该能够帮助自己在药园中找到墨小瓶其人。

姜小虎见吕光面容上微带喜气,怪笑道:“大哥,这墨小瓶到底是谁啊?”

吕光瞥了眼他,含笑不语。

“好,任务完成!我先去明镜台练功啦。”姜小虎说罢便一溜烟儿的跑出屋去。



窗外暮色四合,黄昏降临,园中弥漫着丝丝缕缕轻淡如烟的水雾。

这是灵气凝结所致。

明镜台广场上此时已然聚集了百余弟子,他们都在等待今夜的传功盛典。

每至月中,明镜台受圆月银辉照耀,台上便会显现出琳琅满目的气功功法。

这是所有外园弟子期待已久的盛况。

他们格外珍惜这次的练功机会,只因七月初七的外园大比已迫在眉睫。

每一名弟子都想脱颖而出,能够获得晋升内园的宝贵资格。

吕光刚一踏进石台广场,便听到窃窃私语的议论之声。

“是剑园的四叶弟子,不过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内园弟子均有镇园门师亲自传授气功,用不着练此初阶气功吧。”

“你看那人飞扬跋扈,非得让姜小虎跪下道歉。”

吕光微微挑眉,扒开围观的人群,只见这几名剑园弟子,腰间均佩戴着一枚碧绿通透的玉佩,玉身形状呈扇叶形,共有四片绿叶。

残阳似血,那四叶玉佩却全然不受环境影响,犹在散发着莹莹绿光。

四叶弟子!

这枚玉牌乃是四叶弟子的身份标识。

一叶弟子为内园最低等的传承弟子,而四叶弟子的称号不仅代表了实力强大,更深一层还因其对百草园做出过莫大的贡献。

吕光双目一凝,这三位剑园弟子,他认识!

正是今年来至西陵郡城招募弟子的百草园使者。

白奎的死,红花已向吕光讲明了事情经过。

的确是这三人所为。

“小虎,怎么回事?”吕光一个箭步从人群中跃到前方,目光扫向对面,眼含煞气,低声向姜小虎询问。

姜颜低声道:“小虎练功时不小心撞到他们了。”

那为首之人身穿白袍,整个人高大威猛,眉眼中隐含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意味,容貌虽谈不上出众俊朗,但也气质凛然,精瘦的身体中似乎隐藏着一股可怕的力量。

吕光迈步向前,把姜颜与姜小虎挡在身后,瞟了眼此人,淡声道:“叶师兄。”

“叶好珑!”

“嘘,噤声!此人乃是剑园内数一数二的气功高手。”

有人失声呼道,他们竟是知道此人名讳。

“吕光?”

叶好珑望着身前这面沉似水的少年,脸庞上显出一丝疑虑之色,他对吕光印象颇深,从西陵郡城返回百草园的路途中时,也与其打过几个照面,交谈过三言两语。

叶好珑淡淡的扫了一眼吕光,眉头微皱,语声中泛出丝丝冷意,轻蔑的道:“这里没你的事。”

“滚!”

“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园弟子竟然也敢在我们面前说话?”

站在叶好珑身侧的另外两名剑园弟子,得意洋洋的大声喝道。

因为钟凌千方百计的在园中散播消息,如今就连内园弟子也尽数知晓,吕光并非是梅八角的姻亲表弟,所以他们向吕光说出这些侮辱之言时,已经没有半分顾忌。

叶好珑面上肌肤光泽如玉,在夕阳的映衬下,流溢着淡淡的红光,周身气息鼓荡充沛,此乃炼气第五层的境界实力。

他今天没有佩剑。

但他全身内外却散发出一股凌厉气劲,目光锐利的盯着吕光,缓声说道:“看在你与梅师叔相识的份上,赶紧滚远,我暂且饶过你。”

吕光冷声道:“叶好珑,你在外园如此横行霸道,就不怕执事长老的责罚吗?”

吕光此言,在场中瞬间惊出一波涟漪。

众人纷纷面露惊讶之色,他们决然没有想到吕光强行出头后,竟是泰然自若、浑然不惧,还敢直呼叶好珑其名。

叶好珑目光骤冷。

周围人群见叶好珑面露寒意,不禁悄悄往后退了数步。

当然他们并非是为吕光担心,而是惧怕于叶好珑会迁怒于他们这些围观的外园弟子。

百草园等级分明,制度森严。外园弟子可以说在内园弟子的面前没有一点话语权,更何况叶好珑还是内园中颇负盛名的四叶弟子。

“你以为我会忌惮梅八角,而不敢为难你?”叶好珑唇角翘起一抹弧度,他眼神中顿而划过一丝怜悯之色。

外园这些浑浑噩噩的弟子,看来还是对百草园没有一个清楚的认识。

同样是百草园弟子,内园与外园的待遇可谓有着云泥之别。

只有进入内园的弟子,才会受到百草园的认可与栽培。

而外园这些名义上的弟子,只要死因并非太过离奇,执事长老们绝对不会过问。

百草园千百年来所信奉的教义铁律,便是教导门中弟子,强者恒强,弱者恒弱。

那些冥顽不灵的六园园主,也认定唯有优胜劣汰留下的才是精英。

叶好珑静静的看着吕光,那种蔑视的眼神就如同在俯视着路旁的一棵矮草。

“等我成为内园弟子,依照门规,你自然无法向我痛下杀手。”吕光自信从容的道。

叶好珑瞳孔一缩,目光中杀意盎然,道:“但我现在可以杀你!”

叶好珑动了。

他腿部发力,蹬踏在石台之上,壮硕的身躯瞬即离地三尺,一纵跃至吕光身前,双手探出,屈指如钩,狠狠的抓向吕光喉咙。

劲风忽至,吕光眼见叶好珑贴身纠缠上来,他身形侧摆,双脚连环向后踏出数步,竟是不知不觉间使出了那诡异莫测的‘禹步’身法。

“嗯?”叶好珑一击不中,止住脚步,神情微怔,他没料到吕光竟是恰到好处的躲过了自己真气覆盖的范围,目中登时闪过一丝异色。

周围诸人也对于吕光能够躲过此击,而发出各种惊叹之声。

“不会气功,身法也能如此迅捷?”

叶好珑深深的望了一眼吕光。

刚才他将真气汇聚在双手指尖,使出铁鹰爪功,一抓之力,足可断金碎石。

周遭虚空三尺之内的天地灵气也全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叶好珑没有想到这个明明周身全无丝毫灵气逸动的少年,居然能够完美的躲过此击。

“禹步原来还可以这样使用。”吕光双脚站定,默默回想着刚才电光火石间所踏出的各种方位步法,对于禹步这门身法气功,又有了一层别样的体会与领悟。

他暗暗叹息,如果自己体内蕴含灵气定然能将其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禹步若是让身有灵气的修真者施展,应该会在一息之间,身形飞掠数丈。

嗖!

叶好珑定下心神,迈出脚步,双腿发劲,凌空踢来。

这一次他与吕光相隔一丈有余的距离,却是瞬息而至,比之前的速度要快上数倍!

“小心!”

“大哥!”

姜颜和姜小虎同时惊叫道。

半空中旋即荡出道道冷冽如刀的气劲,吕光顿觉身体竟是仿佛重如千山万仞,再也难以挪动寸步。

紧张时刻,吕光忽然想起那神秘玄妙的万气朝元功。

他急忙运转玄功,哪曾知晓,叶好珑的双脚在踢上他胸口之际,此功却是没有再次发挥出那种奇妙的功效!

叶好珑双脚喷发的真气,宛如冷箭,直刺吕光胸膛。

嘭。

闷声响起,吕光的身体从石台上立即飞出去数丈,在空中滚翻几圈,重重的摔落在地。

“噗!”

吕光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唰!

叶好珑身形一闪,极速跃向匍匐在地的吕光,抬脚就要向吕光胸口再度踹去。

所有人都被叶好珑展露出来的惊人实力,给深深的震撼到了。

他们不敢相信,炼气第五层的修真者,居然会有如此浑厚的气功修为。

高手!

真正高手。

围观众人的目中全都露出炙热之意。

“住手!”

一个嘶哑威严的声音,在肃杀之意遍布的黄昏里突然响起。

第五十三章 梧桐深院锁西楼

“秦师!”

望见来者,众人均是面露畏惧之色。

天光黯淡。

拥挤的人群自动闪开一条宽敞的道路,被围观弟子尊称为秦师的老妪妇人,拄着拐杖,脚下生风,几步来至叶好珑身前。

叶好珑眉宇间流露的森然杀意,立即减去几分,他微微弯身,恭敬问好:“秦长老。”

秦皮此刻已然晋升为外园镇园门师一职,但秦皮本身乃是出自于剑园之中,她虽与叶好珑平辈,但门师已可前去百草厅聆听议事,权力颇大。

况且,秦皮已是炼气第六层的气功强者,尽管他与其只相差一层境界,但实际上两者的气功修为却有着天壤之差。

叶好珑收敛浑身杀气,见秦皮有心维护被自己一击中伤的吕光,他自然是不敢再言语放荡,笑声道:“秦长老,此子出言不逊,我随意出手教训他一下而已。”

秦皮冷哼一声:“叶好珑,你我虽同为剑园第六代弟子,但现今我已名列外园门师尊位,你欺负凌辱外园弟子,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秦师姐,你言重了。你我同是剑园一脉,何苦自相为难?此子目无尊长,理应受教!”叶好珑说话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他借此言向秦皮客套近乎,以期能将此事胡乱遮掩过去。

他也清楚,尽管外园弟子不禁比斗,但他堂堂一名四叶弟子出手蹂躏伤害一个身份卑微低贱的外园弟子,传至内园,对他的名声也会大有影响。

吕光见来人竟是秦皮,暗暗吐出一口浊气,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来。

叶好珑腿功威猛,气劲勃发之下,真气澎湃,却是已伤及脏腑。

姜颜纤手紧紧扶着吕光,美眸中闪过一缕忧色。

秦皮身上穿的还是那套普通至极的长裙青衣,她佝偻的身躯,微微弓起,有点驼背,但众多弟子却没有一个人敢轻视这名老妪。

她眯着眼,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那条窄缝中似有冷光射出。

她将目光在场中转动一圈。

最终将视线落在叶好珑身上,淡声道:“此事,我会向剑园镇园门师禀告。”

叶好珑心中一颤,不由自主的双拳紧握,他没有料到,秦皮竟会主动将事情闹大。

这本可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内园弟子别说出手惩治几名外园弟子,哪怕失手将其错杀,也翻不出太大的波澜。

然而,一旦外园郑重将此事报与剑园,两相交涉,最后必定会依照门规降下责罚。

“秦师姐,没有这么严重吧?”叶好珑皮笑肉不笑的道。

暮色渐浓。

秦皮脸上密布着一层凛然冷色,她不怒自威的望向叶好珑,道:“掌门真人很重视今年的外园大比,特意传令要照管好外园弟子。”

“走。”叶好珑掷地有声,吐出一字。

他掉头就走,走得很快,面无表情,在路经吕光、姜小虎二人身旁时,阴狠怨毒的声音倏然响起。

“下次你们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此话低不可闻,仅有吕光一人听见。

吕光却动也不动,眼睑微垂,瞥向地上的血迹,心中杀机腾起。

众多围观的弟子,眼见叶好珑潇洒离去,随即发出哗然鼎沸之声。

在他们眼中,叶好珑最终竟是也丝毫不把身为镇园门师的秦皮放在心间。

“内园弟子实在太过蛮横嚣张!”

“谁说外园弟子命贱如草?”

“秦师这般维护弟子,竟是要与剑园撕破脸皮。”

有些弟子甚至还发出热忱慷慨的肺腑之言。

“吕光你冲撞内园弟子,以下犯上,罚你入梧桐院闭门思过十日。”

秦皮向前踏出两步,神色威严,冷冽的声音在场中徐徐升起。

石台广场上所有轻微的议论之声戛然而止。

姜小虎已控制不住暴怒的情绪,义愤填膺的道:“凭什么还要处罚吕师兄?事情因我而起,要罚就罚我!”

梧桐院乃是百草园将犯禁门规的弟子,所统一幽禁关押的地方。

院中阴森恐怖,犹如废墟荒园。

“此乃门规,无情可讲。”秦皮面色如常,语调平和,不带任何一丝感情色彩,就好像她从未见过吕光此人一样,也不多做解释,撂下这句话,便默默的从广场上离去。

“吕光被关入梧桐院。”

“门规果然森严似铁,看来秦师此举却是对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明明是那些内园弟子有错在先,凭什么还要责罚吕光?”

“错?要怪就只怪吕光境界太低,不是内园弟子。”

众多弟子都围聚在一起,有些难以置信的谈论着。

吕光望着秦皮逐渐远去的背影,抬手拭去唇角的鲜血,面上的表情很奇特,平静中却带有一丝癫狂杀意,他拍了拍愤愤不平的姜小虎肩膀,淡淡的道:“没事,十天而已。”

过了没多久,便有两个身穿黑色长袍的外园执事长老,走到石台之上。

一人看着仍未散尽的围观弟子,冷冰冰的道:“是不是都想进梧桐院待几日?”

众人闻声旋即向四处遁走。

唯有吕光三人仍旧站立在黄昏夕阳下,身影被拉得很长。

“吕光。”

“是。”

“罚你在梧桐院禁闭十日。”

“好。”吕光竟是展颜一笑。

“跟我们走。”

吕光缓缓侧身,在姜颜耳畔轻声说道:“想办法与梅八角见面。”

姜颜柳眉扬起,从怀中掏出一粒不知名的丸药,悄悄放至吕光手中,颔首轻语道:“对你疗伤有用。”

吕光跟着那两名黑衣人走至很远,回首一望,姜颜玉颈修长,纤腰盈盈不堪一握,她很高,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越加显得秀美绝伦。

姜颜人美,在黄昏时更美。

梧桐院也很美。

院门洞开,像是在迎接着某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夕阳的光线红晕漫射,在树冠高大、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这是一处深不见底的庭院。

院中甬路两旁林立着整齐威武的梧桐树,形似一左一右站在吕光身旁的黑衣执事长老。

就在这时,从院里缓缓行来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婆婆。

借着落日的余光,吕光依稀可以看见老婆婆脸上纵横沟壑的皱纹。

老婆婆穿着一件裙摆长长拖曳在地的红袍,肩袖处绣有一朵白云,云朵栩栩如生。就仿佛院中这些梧桐树上繁密茂盛的绿叶所交织而成的那片黑幕阴影。

“孟婆好。”

一名黑衣执事长老站在门槛外向这位老婆婆恭敬行礼道。

“好。”老婆婆应道。

“那我们先行告退。”

“好。”孟婆仍是惜字如金。

孟婆枯槁的右手扶在黑漆漆的铁门上,看着那两名外园执事长老缓缓远去的身影,忽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好不好,你们心里还不知道吗?”

她转过身抬头盯着吕光,神秘兮兮的道:“会杀人吗?”

吕光耸耸肩,很认真的说道:“会。”

“你犯了什么错?”

“我没错。”吕光若无其事的道。

孟婆道:“被幽禁在此地的弟子,都说自己没错。”

“有时候不是事情的对与错,而是人的强与弱。”吕光安之若素的点点头道。

孟婆用审视好奇的目光望向吕光,眉头微皱道:“你似乎很有感触。”

吕光不置可否,视线洛向院内。

院中落针可闻,静寂无人。

在院中深处,东西两个角落,各有一栋阁楼,楼上隐约可见灯火阑珊,人影攒动。

吕光粗略一望,两栋楼阁中均是影影绰绰,人数颇多。

他已经猜出来,那些人便是受罚禁闭在此的百草园弟子。

“你既会杀人,那就去西楼罢。”孟婆静静的走在前方带路,神色淡然的说道。

吕光疑惑道:“东和西有什么分别吗?”

“西楼求生,东楼求死。”孟婆木然应道。

夕阳已彻底的消隐落山,空旷静谧的院中,阴风忽起。

西楼。

楼上却灯火通明。

孟婆矮小的身躯蓦然转动,仰首盯着吕光,手中不知从何处端来一个瓷碗,抬手递至吕光唇边,笑道:“我煮的汤。”

第五十四章 孟婆

孟婆煮的汤,自然是叫孟婆汤。

“孟婆汤。”孟婆满是皱纹的脸上露着浅浅的笑意,“这碗汤,能让你忘却忧愁烦恼。”

汤居然还是热的,冒着热腾腾的水气,似乎很美味可口。

吕光闭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汤果然很香。

“香!”

吕光诚心赞道,他从未闻过如此诱人的香味。

比女人身上的胭脂味还要香。

“喝吧,愿世人皆能喝到此汤,那么就众生平等,天下太平了。”孟婆的声音轻柔似云,仿佛夏夜哄人入睡时所吟唱的摇篮曲。

“一愿众生平等,二愿红颜长命……”

吕光轻声颂唱,神色怅惘,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望着汤碗。

夜色忽至,不知何时,皓月已游走在当空,明月也倒映在汤中。

吕光下意识的就欲要从孟婆手中接过这碗装着满天月光的汤。

月光在汤中荡漾。

“醒醒,孩子。”

孟婆粗糙如树皮的脸庞上蓦然闪过一丝惊诧之色,深邃的目光中隐隐流过一抹温柔暖意,她将手极速缩回胸前。

吕光果真从那种失神无措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天上明月高悬,院中如水银泻地,光亮如镜。

孟婆漆黑的眼珠中却迸发着犹如火焰般的炽热光芒。

“这好愿歌是谁教给你的!”

孟婆的神情很激动,碗里的汤因为她颤抖的双手而波荡出层层波纹,似乎连无垠的月光都生出皱纹,变得褶皱。

吕光神色中还带有一丝茫然,定神仔细望着那碗热汤,瞬间明白,这碗汤的香气竟可迷惑人的心神念头。

以他此刻神魂第五重的道境,这碗香气扑鼻的热汤,居然还能让自己失神片刻。

想到此处,吕光宁心收意,装作一副懵懂的模样,反问道:“婆婆,什么好愿歌?”

孟婆垂下头,好似变成了一个扭扭捏捏的小女孩,思虑良久,方才吞吞吐吐的说道:“这百年间,天下十九州再也无人知晓好愿歌。我知道你已见过他,他,他还好吗?”

孟婆豁然抬头,目光中露出希冀激动之色。

“他还好。”吕光只有承认,实话实说答道。

孟婆苍老的面容上立刻浮现出欢喜之色,喃喃低语:“还活着就好……”

“他在哪?”孟婆追问道。

吕光面色古怪的道:“婆婆你不知道?”

“我忘了。”孟婆的神色变得失落无比,“何况他也不想见我,更不会见我。”

忘了,代表曾经铭记于心过。

忘。

心亡为忘。

孟婆这般急切恳挚的想要知道云鬼的消息,可见她的心并没有死,也并不是主动要遗忘那些过去的往事。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孟婆现在的确忘记了。

世间的事情从来没有巧合,只有早已注定的契合。

孟婆竟与云鬼相识。

吕光的心情却很平静。

月光倾泻,庭院中如清澈的湖水,波光一片,梧桐树的叶子在空明澄莹的地上纵横交错,就宛如孟婆脸上那杂七杂八的皱纹。

孟婆很高兴。

夜风微动,吹拂着她身上宽大的长袍,也吹皱了她早已枯寂无波的内心。

她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少年,竟然见过云鬼。

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吕光,面容里满是慈祥,轻声道:“孩子,跟我来,我们好好谈谈。这两栋阁楼,不是人待的地方。”

在西楼旁边还有一座西楼。

只不过这间阁楼的名字确实叫做西楼。

阁楼大门上,悬挂着一块黑木牌匾。

月光照耀其上,字迹很清楚。

西楼。

楼上。

明净的月光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的落在屋中。

淡淡的熏香味道令吕光精神一振,连带着体内的暗伤都似乎恢复了几分。

孟婆没有掌灯。

她的眼瞳中却散发着好似火烛般的精光。

这个房间里的陈设极其简单素雅。

一桌,一床,四把木椅。

孟婆没有坐,她有些忐忑不安,她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她很想让吕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把他与云鬼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都重复给自己听。

吕光坐在椅子上,他需要休息,先前他受叶好珑奋力一击,哪怕刚才在进入梧桐院之前已经把姜颜给他的那枚灵丹服下,此刻五脏六腑之内,却依旧在隐隐作痛。

小楼上宁静而祥和。

吕光的呼吸声却有些粗重急促。

孟婆的语气很温和:“你受伤了?”

“是。”吕光点头。

孟婆皱眉道:“你是因为此事才被责罚的吗?”

“是。”

“谁伤的你?”

“一个剑园弟子。”吕光答道。

“那群不成器的孽障,就只会欺凌弱者。”孟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似乎已经知道吕光只是一名外园弟子。

吕光沉默不语。

“没事,我传你气功。”孟婆眼睛眯着,很随意的说道。

吕光眼神一亮,转而想到自己早就凝聚阴神,已是一名真正的道人,真、道无法并修,他的目光顿而又暗淡下来。

“婆婆你是谁?”吕光问道。

“前任百草园,百草真人。”孟婆的回答没有任何一丝假话,她很痛快的答道。

“百草真人?”吕光眼含疑惑,仿佛有些不信。

据他所知,百草园如今的掌园门主,便被世人敬称为百草真人。

孟婆说道:“百草真人只是一个称号,并非特指某一个人,每一任掌门都被叫做百草真人,就跟靖道司的太阴真人一样。”

太阴真人。

那位靖道司司主的名号,吕光直到此时才知道。

“该我问你。”孟婆注意到吕光的目中闪过一丝冷色,她狐疑道,“你为何周身毫无灵气波动?”

“气海受创。”吕光看似平静的答道,但心中却泛起滔天杀意。

孟婆闪电般的伸出一手,搭在吕光左手脉搏之上。

她闭目良久,方凝声说道:“你中了太阴寒气,气海冰冻封住,杳无生机,寒毒更是渗入脏腑,至多只有一年寿命了。”

这是现实,吕光早已接受,况且他忍辱负重来至百草园中,为的就是寻得那株传说中可令人起死回生的绛珠仙草。

“不过还有救,南园中有株……”

吕光打断道:“我知道,我就是为了那株仙草才来百草园的。”

孟婆站定身形,她看了眼吕光,发现吕光竟是神情十分平静,一副古井无波的姿态,心中更是对其生出慈爱心肠。

“你小小年纪,面对生死之间的大恐怖,竟能如此淡然释怀,实属不易。”孟婆赞叹道,她甚至已有些佩服吕光。

“死?我当然不想死,所以我才会努力的活。只因还有很多人需要我去杀。”吕光凝眸道。

“你要杀谁?”孟婆问道。

吕光一字一顿的道:“靖道司。”

“我明白了,原来你是修道者。”月光照在孟婆的脸上,她的神情中露出恍然之色。

“是。”吕光承认道。

“云鬼在哪?”孟婆终于说出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

吕光轻声道:“他被囚禁在山谷外的画牢灵阵之内。”

孟婆温和的神色猛地变为黯然,她身躯微微一颤,低声道:“此阵以我如今的修为,也是束手无策。”

吕光看向孟婆的眼睛,发现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目中竟然已是隐含泪水。

吕光迟疑片刻,问道:“婆婆,您跟云前辈……”

他话还没说完,孟婆便叹息道:“尽管我脑海中已经缺失了那段记忆,但这个故事仍然很长。”

“是因为那碗汤?”吕光奇道。

“不是,我是被道人施展摄魂之术,把那百年记忆给剥夺消去了。”孟婆摇了摇头,娓娓道来,“那碗汤名曰‘醉生梦死’,乃是我所炼制的独门秘药,能让人心神迷惘,体内灵气短暂消失,凡是被幽禁在梧桐院的弟子,都得服下那碗汤。”

吕光对于孟婆的话并没有感到吃惊,道术玄妙莫测,夺人记忆,也并非不能为之。

他深深呼吸着屋中的熏香,窗外明月朗照,仿佛一切都无法逃脱当空皓月的注视。

孟婆黯然神伤的心绪,也完全的展露在吕光面前。

吕光思虑良久,诚恳的道:“婆婆,云前辈很好,您不用忧虑。”

“孩子,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帮你。”孟婆的语气竟比吕光还要真挚。

她虽然没有明说要帮吕光做什么,但她竟已是仿佛愿意去帮吕光做任何事情。

“婆婆?”吕光完全怔住,他的眼睛里已充满了感激之色。

“他可有什么事情交代你去做?”孟婆抬起头,凝视着吕光。

他自然是指云鬼。

吕光答道:“云前辈让我去救一个人。”

“白鬼?”孟婆颤声道。

“对。”

“白鬼莫非也被囚困在百草园中?”

吕光说道:“他被镇压在桃园那棵蟠桃冰树之下。”

孟婆紧皱眉头,似乎在用力回想着某些事情,久久无声。

“不行,那百年间发生的事情,我确实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自己丢失了一段记忆。”孟婆痛苦的说着。

然后她苍老的面容上忽然浮起一丝决绝之色,凝声道:“孩子,我给你讲个故事。”

第五十五章 天之痕

故事的确很长。

故去的往事自孟婆口中徐徐说出,宛如山间潺潺流经的溪水,绵长且曲折。

故事里有很多是是非非。

故事里有好人也有坏人,但更多的却全都是一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人。

故事的氛围紧张而又让人倍感压抑,仿佛一张浓稠如墨的帷幕,将月光挡住。

孟婆激动的神情渐渐趋于平稳,朗月之下,往事令她不堪回首,那些久远模糊的记忆就宛如早已结疤的伤痕,现在重新扒开将其讲述出来,无异于在心中又重添了一道伤口。

故事总有结局。

然而孟婆口中的故事,却像是才刚刚开始。

孟婆转头望向投射在窗棂间的清辉月光,沙哑开口道:“他们都该死。”

说到这里,孟婆的眼神有些恍惚不宁,她住口不言,走到窗前,仰首望着夜空皓月。

“婆婆,当代的百草园掌门既已把你软禁在此处,按说本已高枕无忧。他们为何还要隐瞒真相?”吕光问道。

孟婆幽幽叹道:“只因度过风灾的修行者,便可长生不朽,飞升天界。”

“那婆婆可知道又有谁曾度过风灾?”吕光说道。

孟婆想了想道。

“大禹真人,天钟老祖,白骨道人,金禅道人……这些都是以往在世间令人如雷贯耳的修行者。甚至在百年前,周文王也度过风灾,白日飞升,那时很多人都曾亲眼相见。”

吕光心神一动,此白骨道人莫非就是那位白骨星君?

“无论修道抑或者修真,只要度过风灾,皆可去往那传说之中的天界!”

孟婆思考良久,决定告知吕光真相。

“上古时代,大禹王朝虽道门昌盛,但炼气之人在某一天却犹如雨后春笋,突然涌出,再者气功修行本就进境神速,威力颇大。因此修真受万人追逐热捧,人数增长极快。”

“修真者开辟丹田气海,吐纳天地灵气于己身,最终充斥在天地之间的灵气被吸收殆尽了。”

“天空!天空竟是裂开一道缺痕。”

“那道痕迹,横贯九天,怵目惊心。”

“从中不断落下天雷、天火、陨石、飞星,一夕之间,大地生灵涂炭,百姓死伤无数。”

吕光呆住,心中波澜起伏,难以平静,见孟婆说完此话却是凝神不语,连忙追问道。

“婆婆,那后来呢?”

孟婆的嘴角在不住抽搐,她望向吕光,一副犹疑的神态,欲言又止。

“是不是道人为救黎民苍生,后来将修真者大肆灭杀?”吕光心中猜想,脱口而出。

孟婆脸色凝重,思考良久,道:“那时长生殿联合世间所有道派,竟是欲要补天。”

“天之痕,实乃灵气枯竭所致。”

“以何物才能补全天穹?”

“唯有灵气凝结而成的灵石方可补天!”

“而世间蕴含灵气最为澎湃之物,莫过于已达到炼气十层的真人。一名真人可炼化为一块灵石。三千六百五十一块灵石,天痕终于消去。”

……

吕光听至此处,神情呆滞,久久不能平定心神。

三千六百五十一位真人燃烧生命将天补全。

该是何等的大义凛然?

孟婆盯着吕光,似乎猜到他此时心中所想,嘴唇微动,立即说道:“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化为灵石之前的修真者,多为穷凶极恶之辈,所以修真宗门多数也赞同道派此举。”

“补天之后,道门中人游走于世间,一直劝诫世人勿要再炼气修真,否则天痕仍会出现,大地将再遭浩劫!”

“不过,当时修真者却多如牛毛,百倍于道人。就这样修真者欺压道人数千年之久,世间一片血雨腥风。道人几乎都被修真者屠戮殆尽。”

“三百年前,天空忽然再次崩塌,这一次修真门派为免道人将真相昭告天下,他们决定拥护大周立国,最终将道派屠戮消灭,把所有道人全部杀光,连道经典籍都焚毁一空。”

“从此世上再无道门传承。”

“造成天痕的罪魁为首,其实就是肆无忌惮吸收灵气的修真者所为。”

“大周灭道焚经,真相从此也便掌握在他们手中了。”

“所以,修真者都该死!”

说到最后,孟婆已是咬牙切齿,她甚至都忘了自己也是一名修真者。

旁边阁楼的灯火已经熄灭,偌大空旷的庭院中,杳无声息,片片月光温柔的自天际倾注在地。

吕光静静聆听,目中寒芒骤起,心绪难以安宁。

他本是禹朝皇族吕氏后人。

周文王叛乱灭国,才建立当朝,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惊心动魄的一段秘闻。

难怪吕氏一族会被周王囚禁于朱雀大街,终生无法离开一步。

三百年前。

好像所有事情的源头,都是从三百年前开始的。

之前那些零散片碎的点点信息,吕光在听完孟婆讲述的这段往事之后,才终于将其穿珠成串,条理清晰起来。

吕光念头纷起,眼神清澈,瞬间明晓一切。

孟婆目中满含期待,她凝视着吕光,低声道:“我会帮你救出白鬼。这个真相,天下世人当然也有权力知道。白云二鬼,若能重现世间,长生殿必可重振旗鼓。”

“婆婆,你既然这么痛恨修真者,为何不走出百草园,将此事传遍世间呢?”吕光心中好奇,忍不住问道。

孟婆皱了皱眉,叹口气道:“我出不去这个梧桐院。况且他们都认为我已疯了。一个疯子的话,又有谁会相信呢?”

夜更深,更静。

窗外的月色却已渐渐模糊,一切仿佛都被笼罩上了一层迷雾。

吕光忧心忡忡,苦笑道:“我也想为云前辈快点儿完成心愿,奈何我道境确实太低,又不能修炼气功。”

“修道…我对道术也不甚了解。”孟婆为难的道。

吕光想起那诡异奇妙的万气朝元功,顿然发问道:“婆婆,你可知有门气功能够蚕食万物灵气?”

孟婆点头,神情严肃,表示知道。

她死死的盯住吕光,慎重其事的道:“千万不要修炼万气朝元功。”

孟婆竟已清楚明白的知晓吕光所说的功法名称。

“为什么?”吕光微微挑眉。

孟婆说道:“古往今来,百草园从未有一人修成此功。这门功法实为残篇。每逢圆月当空之际,明镜台上所显露的诸般气功,其实便是天穹上那些化为补天灵石的真人传下的功法。”

吕光惊讶,目瞪口呆。

原来如此!

“故老相传,真道无法共存并修。我也曾翻阅过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秘事典籍,其中曾记载有位道人在成就神魂鬼仙以后,转而炼气修真,不久便有天火降临,将其焚灭。”孟婆告诫道。

吕光点点头。

梅八角和云鬼也都曾严重警告过他,绝对不能真道双修。

“你既不能修炼气功,又如何能使你在短时间内增强实力呢?道术我又一窍不通。”孟婆自言自语,神色间满是忧愁。

“不对,你气海既已被封,体内又毫无灵气,若是修炼那门气功,会怎样呢?”孟婆眼神里猛地绽放出炙热神采,她欣喜说道,“有一门气功,不用纳气发劲,便可借力打力,牵引挪移对手气劲。”

吕光心头剧震:“什么气功?”

“移花接木!”

第五十六章 功到自然成

移花接木,简单直白。

但这竟是一门很高深的灵阶气功,不论敌人施展出何等浑厚的真气,都能将对方的气劲反转弹回,反击到对方身体之上。

吕光收起孟婆交与他的这片锦缎,其上写有数百句晦涩深奥的口诀。

吕光过目不忘,已牢记于心。

吕光满脸匪夷所思,若照此功所述,修真者又何苦寒暑不易的凝练天地灵气,直接修炼此功,岂非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吗?

孟婆笑了笑,道:“此功虽然玄妙神异,但对于气功宗师却是没有半点杀伤力的。”

吕光恍然。

修炼至炼气第七层的修真者,已可尊享宗师之称。

大周王朝将炼气四层至炼气六层的修真者,统一称为先天气师。

对于世间炼气士而言,若是无法达到气功宗师一境,那么修真一途,便是失败,只因炼气六层和炼气第七层虽只相差一境,但所炼之气已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修真者,先炼天地灵气。

进而将气海中所纳灵气提炼凝为更加精纯的真气。

最终化为一元之气!

元,始也,万物生灵之根本也。

元气,玄之又玄,威力无穷。

吕光自幼修炼气功,对于修真炼气一途,了解透彻,但此刻阅览完毕这门气功之后,其中所记之法,奇特神妙,简直是颠覆了他过往对于气功的认知。

原来不炼气修真,单凭颠倒体内的气脉穴位,竟可将敌人喷射而出的气劲给反击回去。

吕光十分庆幸,幸好自己六岁便已打通气脉,恰好符合修炼这门气功的条件。

孟婆望向吕光的眼神中有一刹那的恍惚,她仿佛从吕光专注的神情间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云鬼,她突然觉得眼前这少年跟云鬼很像。

她缓缓的闭上眼睛,喃喃低语道:“云鬼,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她站在窗前,天上的明月此时恰好隐去。

夜幕深沉,暗涌的云层缓缓压下。

孟婆双鬓斑白,浑浊的双目中却怒放出一抹雪白的精光,她仰首望着无垠夜空,嘶声道:“虚若谷,我改主意了。”

吕光目露异色,小声问道:“婆婆?”

孟婆回转心神,岔开话题道:“没什么,从明日开始,婆婆教你练功。”

“嗯!”吕光重重点头,心中豪情万丈。

他渴望变强,因为唯有实力强大,才能夺取到那株珍贵非凡的绛珠仙草。

纵然道境进展缓慢,但这门神乎其技的移花接木功却给了吕光无限动力。

还有一年时间。

吕光紧握双拳,神色坚毅。

天还没亮,这一夜依然很长。

……

叶好珑却觉得今夜很短。

明月消隐,秦山郡城宛如一只酣然入睡的黑猫,安静的匍匐在昆华山脚下。

他趁着皓月当空,清辉满地,连夜从百草园一路奔行来到城中。

此刻,夜深。

通往秦王府的这条街巷静谧悠长,却灯火辉煌。

火红的灯笼高高挂在树梢之上,照亮这条深巷。

叶好珑细细打量着周围环境,他还以为自己走错路径,来到一处烟花柳巷。

没错。

秦王府他熟悉的已不能再熟悉。

只因秦山郡王的正妻叶氏,便是他的姨母。

悬挂在柳梢之上的灯笼,精美无比,散发着流光溢彩的红晕。

“开门。”

“何人敢夜闯王府?”

“是我。”叶好珑瞪眼答道。

偏门打开,从中闪出一个青衫小帽的下人,手里提着一盏红灯笼。

灯笼上有一个硕大的篆字:

秦。

那下人将灯笼提高,在叶好珑面前晃了晃,而后惊讶道:“表少爷,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府院中也是张灯结彩,亮如白昼。

叶好珑穿堂过院,直奔后宅。

“表哥。”叶好珑在门外轻声唤道。

“好珑,你来了。”屋门吱嘎打开,从中走出一个身材伟岸的青年公子,他冷眉星目,脸上却带着亲切温和的笑容,“快进来。”

案桌鼎炉内燃烧着上好的紫青檀香。

“表哥,你这般焦急的传我回来,有何要事?”叶好珑坐定,端起香茗,品尝了一口,茶香扑鼻,也消去了几分他奔波而来的疲惫。

青年公子神情一冷,低声道:“钟凌死了,你可知道?”

“知道,此事在外园传的是沸沸扬扬。”叶好珑应道。

“前几日,钟凌尊我命令,却是要从外园中擒拿一人。”

“谁?”

“此子叫做吕光,是今年刚入园的弟子。”青年公子回忆道。

“吕光?!”叶好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道。

青年公子诧异道:“怎么,你认识此人?”

“何止认识!今年我以百草园使者的身份,在西陵郡招募弟子时,对此人可是记忆深刻。今天我还出手教训了他一番呢。”叶好珑冷声道。

青年公子听闻此言,目光倏然一凝,缓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叶好珑叙述清楚。

叶好珑听罢,语含埋怨之意,道:“秦骄既是死在西陵郡城,今春我又恰好前去,表哥你该提前通知我一声啊!”

青年公子语声淡漠的道:“好珑,我乃父亲长子,世子之位本该由我继承,但近年来父亲迟迟未能决定。秦骄与我又并非一母同胞的兄弟,他耗尽心思和我争夺世子之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你在百草园苦修气功,又怎能让你为此事浪费心力?”

这青年公子正是秦山郡王长子秦骐。

秦骐继续说道:“钟凌已死,这几天父亲为这事颇生烦恼。我也只好传讯于你。”

“此子今日出言顶撞于我,观其身形动作,全然没有半分气功修为,钟凌已是园内的三叶弟子,吕光是绝对无法杀死钟凌的。”叶好珑斩钉截铁的道。

秦骐面露冷色,道:“无论如何,为讨父亲欢心,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我去将此子擒来。”叶好珑神色从容的说道。

“据说此人与那近来声名远扬的梅八角关系匪浅,你务必小心,别暴露你的身份。百草园我们现在还得罪不起。”秦骐嘱咐道。

叶好珑冷哼一声,道:“哼!一个卑贱的外园弟子,我自有办法能将其擒获捉来。表哥,你多虑了。”

“如此甚好!秦骄虽死,但还有老四在,我更得尽心卖力的在父亲面前表现才是。你谨慎行事,切勿再生波澜。究竟是何人将秦骄斩杀,只要拿住吕光,严刑逼问,应该能有所收获。”秦骐朗声笑道。

“表哥,秦府内外灯笼高挂,可是有喜事要办?”叶好珑忽然问道。

“对,喜事,大喜之事。正好你来了,就留几日再回去罢。母亲近些日子总念叨你。”秦骐开怀笑道。



吕光也面带喜色。

转眼他在梧桐院中已待了八天。

院中僻静清雅。

那些被幽禁在此处的弟子,整日却是在两栋阁楼之中活动,倒也无人来打扰吕光苦修。

他修炼了‘移花接木’以后,伤势迅速康复,似乎连带着活跃在体内筋脉中的那道太阴寒气,也沉寂安静了许多。

这天,他已将此功彻底的融会贯通,四肢百骸、血肉发肤之间都发生了一些难以言明的玄妙变化。

清晨,整个梧桐院清亮明净。

阳光穿过硕大的绿叶,从树荫的罅隙间轻柔的洒在吕光身上。

已是初夏时节,但山中却仍旧泛着清冷凉意。

吕光头顶冒着热气,身形在院中闪转腾挪。

“来,再接我一掌。”孟婆笑眯眯的说着,身似猿猴,双掌裹挟着劲风,直向吕光扑来。

所谓修行,先修己,再行动!

气功修炼也同样如此,只有在真刀实枪的搏斗之中,才能更深层次的感悟到气功要领。

孟婆双掌迅猛如同灵蛇出洞,攻势凌厉,但身形却极其舒展,姿态甚是优美。

她所使的这门气功,竟像是少女在窗前绣花穿针,美不胜收。

呼!

院中猛然荡起一阵疾风,孟婆呼啸而来的掌风中竟挟带着灵气凝成的恐怖气劲。

“孩子,小心,这一掌我已使出一分真气。”孟婆身躯晃动之间,还不忘关心的提醒吕光。

孟婆眨眼之间已飞掠数丈距离。

吕光不敢掉以轻心。

他知道孟婆此招是要认真试探他到底已将移花接木功掌握到几分火候了。

“喝!”

吕光依样画葫芦,学着孟婆出掌的招式,双掌迅捷无比的抬起,与孟婆如出一辙。

四掌严丝合缝的对住。

轰!

一股澎湃的气浪陡然在二人身畔腾起。

喀嚓!

吕光脚下的青石立即裂开一道细纹。

吕光只觉体内血气翻涌,压迫的他无法畅快呼吸。

他心念一动,皮肉收紧,刹那间竟是运转起了那万气朝元功。孟婆掌中喷涌而出的真气,宛似开闸泄洪的堤坝,快若电光的通过掌心涌入他全身气脉之中。

“咦!万气朝元!”孟婆目露讶异之色。

吕光体内陡然被这股汹涌如潮的灵气钻入,青筋顿时暴起,形似蚯蚓耸动,灵气快速的在气脉之间游转几个轮回。

吕光大汗淋漓,孟婆这掌中涌出的灵气,竟是浩瀚如斯。

他只觉那些游动在筋脉之间的灵气,不能挥散喷发出去,更加无法像其他修真者一样能够将灵气聚拢在气海之内。

他四肢百骸胀痛难忍,仿佛下一刻就要爆体而亡。

“小心!”

孟婆惊呼一声,她心细如发,随即察觉到发生在吕光体内的这种变化,十分恐怖,已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吕光豁然灵机一动,体内筋脉瞬间逆转,穴位飞速挪移转动,他大喝一声:“移花接木!”

砰!

二人脚下的青石板旋即碎裂散开,碎石纷飞,劲风四射!

孟婆佝偻的身躯犹如断线风筝,竟是向后弹射了数十步。

噔噔噔!

她马上站定身形,塌陷的眼窝里那双眼睛中露出深深的震撼之色。

她望着身体站在原地纹丝未动的吕光,颤声道:“移花接木……居,居然和万气朝元功,相辅相成,两者配合使用,威力竟能增大数倍!”

第五十七章 清晨里的那一箭

孟婆很是惊讶,瞠目结舌。

饶是她历经无数大风大浪,见过许多奇事怪景,却也不曾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吕光同样神情呆滞。

刚才那些循环游走在他体内的浩荡灵气,经由双掌喷发出去以后,他浑身立刻涌起一股通透舒爽的感觉,懒洋洋的,就仿佛在寒冬腊月之时,沐浴在温暖的泉水里一样。

二人对立,良久无言。

吕光试探性的问道:“婆婆,这移花接木功,您是从哪里得到的?”

孟婆神色一阵恍惚,尔后才明白吕光话中深意。

她也随之想到这种可能。

那就是移花接木这篇奇特的功法,本来就是被万气朝元功所包含的。

再联想到万气朝元功千百年来百草园中从无一人练成,又是一门残缺不全的气功,而移花接木却能完美的与其契合在一起。

孟婆想起当年偶然之际看到这篇移花接木功时的情景,再加上先前吕光一掌之威所澎湃而发的气劲,将这些串联在一起,好像确实能说得通。

孟婆深深的看了吕光一眼。

如果这个结论是真的,那么万气朝元功必将震惊天下十九州。

可以吸收对方体内的灵气,又转而能够将蚕食吸纳的灵气,以和对方相同的气功招式喷薄击出。

单凭此功,哪怕己身毫无灵气,也足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一念及此,孟婆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凝声道:“来,我们再试一次,好生研究一番。”

……

有时候,很多事情的过程并不唯美斑斓,也并非像轶事趣闻里描述的那般跌宕起伏,也不能完全用过往的认知来解释它。

经过整整两日的苦思冥想,孟婆得出最终结论。

移花接木,确实是万气朝元功缺少的运功之法。

万气朝元。

先蚕食吸收天地万物之气,在气脉中逆转颠倒,最终反击到对方自身。

孟婆站在门槛内,满是皱纹的脸上生出欣慰的笑容,柔声道:“孩子,这十日有你陪着我,我过的很欢喜。”

吕光站在铁门前。

按照百草园铁律,今天他必须离开梧桐院。

孟婆轻声道:“孩子,切记万气朝元功不可向炼气五层以上的修真者施展,否则你的气脉会承受不住汹涌而入的灵气,立刻爆体而亡。”

吕光点了点头。

孟婆的眼神中充满慈爱,就像是投射在山谷间的朝阳暖光。

她仍是有些不放心的嘱咐道:“去往内园之后,如果遇到危难紧急之事,可将那个信物暗中交与风陵真人。”

“记住,绛珠仙草,今冬腊月初八成熟。”

“还有,若是在人前施展万气朝元功,你大可有样学样,学对方招式即可。幸好此功只有身无气海的你可以修炼习得,想必也没人能够认得出。”

清风徐徐,晨阳和煦。

吕光的心中也泛动着滚滚暖流。

孟婆看向吕光的眼神,就宛如在望着一个将要远离家乡,前往他乡的游子一般。

目含深情。

“走吧。”孟婆站在一尺高的门槛内,枯槁的右手却微微前伸抬高,似乎想摸一下吕光的头。

吕光微微弯下腰,将脑袋贴在孟婆掌心之上。

孟婆身躯一震,目中泛起浓浓的柔和之意,一脸宠溺的笑道:“头发都皱了,该洗头了。”

“婆婆,我会救出白鬼,也会破开梧桐院的灵阵,救你出来。”吕光坚定无比的道。

孟婆低着头,微眯着双眼。

许久许久!

她说道:“好,婆婆等着。”

阳光映在绿树青草之上,泛起碧色的涟漪波纹。

孟婆的心情也久久无法凝定,她站在门槛内,遥望着吕光渐渐远去的身影,低语道:“云鬼…白鬼,这个孩子说,要让长生殿重现天下。”



山林小道上不时有身穿青衣的外园弟子走过。

这也是很多人第一次正视‘吕光’其人,尽管有些今年刚入园的弟子,早已耳闻吕光大名,但却从未注意过吕光。

毕竟与一位天生灵体的修真者有莫大渊源,又是借此关系‘走后门’进入到百草园的凡夫俗子,因此众人多是拿吕光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来消遣取乐。

但今天他们却看到吕光竟是从容淡定的自那座梧桐院缓缓地走了出来。

晨风在林间穿行,绿叶哗哗作响。

每个人的心中也在微微颤动,他们脸上全都露出惊奇之色。

有的人在暗中观察吕光,想要看看吕光是否生有三头六臂,竟能完好无缺的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婆婆手里逃脱。

“咦?他怎么像是一点事儿都没有。”

“我听说但凡进入梧桐院的弟子,喝了那碗‘孟婆汤’以后,都会精神失常,成为疯子。”

“没那么严重,那碗汤不过是能短暂使人丧失掉气海中的灵气。此举就是怕有些弟子不服管束,再多生事端。”

“我奇怪的是,之前那么多从梧桐院走出的弟子,不是遍体鳞伤就是面黄肌瘦。这小子毫发无伤不说,就连这股气质,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还有一些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对吕光指指点点,兴奋议论着。

确实如此,这两日吕光练习万气朝元功,灵气每挥发一次,就相当于洗涤周身气脉一遭,他的皮肤进而闪烁出一层白如羊脂的淡淡光泽。

吕光没有先行返回外园。

这里静寂无人,有条小溪潺潺流过,他从怀中掏出子虚袋,打开袋口。

小白从中一跃而出,绕着吕光双腿不住奔跑。

吕光看着活蹦乱跳的小白,笑道:“在梧桐院这几天,闷坏你了。”

小白雪白亮丽的皮毛在阳光下波荡出一抹耀目的亮光。

吕光望着仍然形如猫咪的小白,自言自语道:“连叔曾说,你还在幼年期,也不知你何时才能长大。不过……万幸你能偶尔变大一次,若不然我真会以为你是一只猫呢。”

“呜!”

小白慵懒地靠在吕光脚边,眨巴着一双赤瞳,仿佛在对吕光的这句话做回应。

就在这时,一道劲风突然从他身后袭来。

吕光身如旋转陀螺,脚尖在地上一转,躲过这道突如其来的劲气。

嗡!

只见一根泛着凛冽寒光的箭矢,正直直的插在前方那棵巨树之上,树皮都被这支势大力沉的冷箭给震裂脱掉。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冷箭突来!

绿叶簌簌而落。

小白也猛地身躯一动,纵跃到吕光肩上。

吕光严阵以待,凝神望着溪水对岸。

熹微的晨光里,柔和的清风中,从对面密林深处缓缓走来一个白色身影。

吕光望向来人,微微挑眉,道:“叶好珑,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这一箭都能被你躲过,算你命大。”叶好珑白衣飘飘,身后背着一张牛筋弓,箭筒里却是空荡荡的,他已没有一支箭,但他却依旧自信非凡,“我现在有点相信钟凌是死在你手里了。”

山林静寂无声,一片死寂。

溪水缓缓流动。

吕光面无表情的看着叶好珑,淡然道:“你最好相信。”

叶好珑目中噙着一缕讶异之色,他仔细打量了一眼吕光,冷声道:“我不是钟凌,也不会像他那么大意。我既然已试探出你的实力,就绝对有把握能将你击杀!”

他这时已顾不得秦骐所言,因为他发现想要顺利的将吕光活捉已经万难办到。

生擒和厮杀,从来都是一往无前的杀死对方,会来得比较容易。

山林中很安静。

叶好珑吸取了之前的经验教训,他已开始重视吕光。

他正要动手——

吕光忽然开口道:“你也是秦山郡王的属下?”

叶好珑不答,此地离外园虽远,但难保待会儿不会有人经过,所以他必须动作要快。

今晨他本来就是借练射箭之名,才能寻得理由从剑园中脱身出来。

但此箭非彼剑。

他有些后悔,暗想应该把剑带来的。

剑园弟子,最擅长的当然还是剑。

“原来你是秦王安插在百草园的奸细。你说,如果我将此事禀报于园中长老,那会是什么结果?”吕光眼见叶好珑神色微变,心思一转,随即沉声说道。

叶好珑依然保持着沉默不言的姿态,但他内心却略微生出一丝紧张,眼前这个少年有着与其年龄极度不符的一份沉稳。

“你全身没有一丝灵气弥漫,明显就是一个未曾练过气功的普通人,我很好奇,你是怎样杀掉钟凌的。”

叶好珑的声音在柔和的晨光里,却显得很冷,冷如冰霜!

吕光随意的向前跨出一步,他在暗中留意叶好珑的双手。

人的身体在做出动作之前,往往最先动的是手。

叶好珑不再多言。

他坚信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他隐藏身份,混入百草园中,乃是为了秦王大事。

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被外人知晓。

他不准备留下活口,什么秦骄,不过是姨母的一个养子。

吕光就算知道秦骄之死的真相,也用不着逼问了。

何况,叶好珑已隐隐觉得,那个在修真一途上天资聪颖的秦骄,很有可能也是被吕光杀死的。

叶好珑双脚踩在满是露珠的青草之上,身躯猛然向前纵去。

第五十八章 剑无涯

气功强者,修炼到绝顶之境,可足踏波面,而鞋履不湿。

叶好珑虽然离此境还相差甚远,但他双脚踩在溪水之上,水下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托着他的身体,波光粼粼的溪流,顷刻间荡起层层涟漪。

溪水仅淹没在他脚腕之处,叶好珑的身体随着溪水晃荡,一纵一跃,眨眼间竟是越过了数丈宽的水面。

嗖!

叶好珑的身形骤然加速,在阳光里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冲了过来,一拳击出,拳风激荡,拳头之上裹挟着丝线般的恐怖真气。

气劲随风而至!

拳头中蕴含着滂沱如雨的浩荡力量。

嗡!

叶好珑周身逸散出来的气息更加令人心悸,气势逼人,连空气都被撕裂粉碎,发出震颤的破空之音。

一招击出,风声咆哮!

吕光双目如电,早已暗暗在体内运转起万气朝元功,他心明眼亮,感觉到叶好珑这一拳中所挟带的力量十分惊人,似乎能将一切粉碎捶裂。

他双腿微曲,如千年古松般稳稳站在林间草地之上,也同样双手握拳,迅速前伸。

砰……

拳头对拳头。

硬碰硬!

顿时以吕光为中心,一圈圈澎湃的气流向周围虚空波荡开来。

整个山林此刻都仿佛微微颤动了一下。

晨风猛地迅疾起来!

叶好珑顿觉一股比自己强悍数倍的力量,从吕光拳头中涌出。

叶好珑受到如此灵气冲击,身体旋即向后跌退了数十步,他嘴巴张开,好似被晴天霹雳当头一击,面色中有着说不出的震撼与惊讶。

白日见鬼!

他眼珠瞪得溜圆,嘴巴大的足足可以塞进一个鸡蛋,惊呼道:“你怎么也会‘七杀拳’?!”

七杀拳。

吕光心中暗忖,这套拳法直来直去,确实是一门以杀制敌勇往无前的精妙气功。

“不会的,不可能!”叶好珑愣在原地,语无伦次,怒吼连连,“七杀拳是我家传的高阶气功,世间绝无其他门派有此功法。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身上明明没有灵气笼罩弥散,怎么……”

这就是将移花接木与万气朝元功合二为一之后的骇人之处。

吕光只需施展与对方相同的招式,等到对方的真气涌入体内气脉以后,再勃然喷发出去。

吕光暗自庆幸。

好在叶好珑还没有突破炼气第五层。

否则以他此刻对于万气朝元功的领悟,断难能够应付得来。

不过,吕光心中也生出疑惑,为何那一次叶好珑双腿踢来之时,万气朝元功却没有起到效果。

叶好珑胸中气血激荡,心内惊怒交加,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钟凌会无声无息的死于谷外,为何秦骄也离奇诡异的死在偏远的西陵郡城。

他这时必须得承认。

吕光的气功修为,绝对不在自己之下!

他所施展的七杀拳,乃是自己最为熟练和精熟的气功,此拳由繁入简,仅有七式,但招式中却又千变万化,暗藏玄机。

许多时候,在他用来,都是屡试不爽的夺命杀招。

叶好珑心沉似铁,他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死死的盯着吕光,他连忙定下躁乱惊异的心神。

大敌!

叶好珑如临大敌,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外园弟子的卑微凡人,竟然会有如此深厚的实力。

“原来你是隐藏了修为境界!你居心不良混进园中,究竟有何目的?”

叶好珑的声音极其阴冷,然而他又很好奇,一个不断被人讥讽为‘关系户’的外园弟子,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隐匿在百草园中,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意图。

吕光双拳痛如针扎,暗道这万气朝元功似乎也并不能完全的将对方的气劲给反击回去。

叶好珑望着似乎胸有成竹的吕光,他心中微感焦急,时间越拖越久,马上晨钟就会敲响,那时他必须返回剑园中去做早课。

但他又十分清楚,刚才暴起击出的七杀拳,既然没有降服吕光,那么眼下再难可以瞬间将其悄悄杀死。

他眼神冷冽如刀,暗暗凝聚着气海中的灵气,准备施展出最强一击!

嗷——

忽然一声尖锐高亢的凄厉长音,在林间响彻,树叶都被震的纷纷落下。

林间光线忽明忽暗,一团黑影随即出现在林中深处,它好似驾着祥云,竟是凌空向此处飘来。

飘啊飘。

随风飘来。

畅游无阻。

叶好珑耳听得这声嘹亮清透的怪音,目中露出惊恐惧色。

他正欲动作的身形,立刻凝住,竟是呆愣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飞来的这团黑影。

吕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叶好珑如此怪异的举动,自然瞒不过他的双眼,他顺着叶好珑的视线,向黑影凝目望去。

黑影眨眼即至,飘然落地。

吕光首先看见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深黄色的瞳仁,闪烁着慑人心魄的光芒。

黑影赫然是一头丈许高的大雕!

它上嘴弯曲如钩,全身覆盖着黑褐色的羽毛,坚硬无比,浑身流溢着一层黝黑乌亮的骇人光泽。

它的双爪竟是牢靠如铁的抓在地上,巨大的身躯直立如人,一双羽翼微微展开,气概巍然,令人难以直视。

那双黄色的眼珠,在吕光和叶好珑二人身上不断来回转动,眼神中有疑问,有冷峻,有烦躁,有厌恶……

黑雕的目中竟是流露着人类才有的复杂情感。

叶好珑眼见黑雕犹若从九天而降的天神兵将,威势迫人,面色一片煞白。

他赶紧转头向四处望去,仿佛令他恐惧害怕的不止是眼前的这头巨雕,还另有他人。

林中隐隐传来树叶摩擦之声,他目中露出不甘之意,恨声道:“这次饶过你,我也有你的把柄,你最好一辈子待在外园别出来,否则,天上地下,没人能救得了你!”

叶好珑怨毒的望了一眼吕光,身形旋即一闪,迅速消失在密林中。

……

那头巨雕身形庞大,宛似一片黑云,将吕光头顶上空的阳光尽数掩盖。

它的眼神最终落在吕光肩头处的小白。

小白却依然是那副慵懒的姿态,一双赤瞳淡淡的扫了一眼巨雕,好像浑然不把这头黑雕放在眼里。

一黑一白。

一大一小。

然而,黑雕的视线在小白身上仔细观察了许久之后,那双黄色的眼瞳深处竟然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之色。

黑雕好像是感觉到了周围有什么强烈的威胁之物,巨大的身躯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这是园中弟子豢养的灵宠?

吕光讶异。

他察觉到这头怪雕对自己并没有敌意,灵宠是修行者驯服喂养的妖兽,有些深山大泽中的兽类在未生出灵性、修炼成妖之前,仅凭肉身,便拥有强大骇人的实力。

因此绝大部分修行者都会豢养一头灵宠,在对敌战斗之时,灵宠也可增强自己的实力。

“雕兄,这次你比我快。”

突然,从林中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与此同时,一股醇香馥郁的酒味在林间蒸腾散出,话音刚落,一个白影翩翩而至。

来人是一个气度非凡玉树临风的白衣男子。

此人笑声清越,响彻云霄。

他一步跨来,身形好似穿花蝴蝶,立时从吕光对面数丈之处,飘到黑雕身前。

他头发披散,鬓白胜雪。

他肩上扛着一把剑。

剑身极宽,剑尖却薄如蝉翼。

若非剑柄上悬着一条鲜红的剑穗,吕光还以为这把长剑是一把大刀。

剑上挂有一个青黄色的酒葫芦,他微微抖动手腕,酒葫芦恰到好处的从巨剑上落在他的手里,他将其高高举起,仰起头颅,美酒顿时从葫芦中倾泻而下,流入他的口中。

他咕咚咕咚的喝个不停。

酒香立刻在林中发酵飘散开来。

吕光鼻子一动,赞道:“好酒!”

溪水清澈,酒香绵长。

先前还杀机四伏真气四射的林间,转眼变为和气安宁的风景胜地。

白衣男子气魄豪迈,一举一动潇洒不羁,他似乎只想痛饮美酒,连看都不看吕光一眼。

“痛快,痛快!”白衣男子砸吧着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还是这桃花酒烈性够味。世间因为有酒,才变得有趣一些。”

他仗剑而立,手中握着酒葫芦,笑声一收,一双眼睛冷似寒星,冷冷的打量了吕光一眼,淡淡的道:“你是谁?”

这次轮到吕光对其不理不睬。

白衣男子皱了皱眉,不耐烦的道:“趁我心情好,赶紧走远。”

吕光双眼散发着如温玉一般的柔和光芒,尽管面前此人冷漠高傲,但吕光却是未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一丝敌意。

吕光笑道:“桃花酒,好名字!”

白银男子神色一愣,哈哈笑道:“你也会饮酒?没有千杯不醉的量,休要与我说酒。”

“千杯不醉那还有什么乐趣,一杯便醉才是酒之真意。”吕光洒然一笑。

白衣男子目若灿星,朗声笑道:“好一个一杯便醉!”

“雕兄,换你来追我。”白衣男子说罢此言,身形顿而化为一抹白光,足尖踏在溪水之上,凌空飞渡,瞬间飘飞数十丈,身影随之消失在密林之中。

“仗剑天涯三百年,饮尽山河笑人间。”

“哈哈!”

“好酒!真是好酒……”

林间深处随即传来白衣人断断续续的长啸。

黑雕双翼展开,扇出一股狂风,硕大的身躯竟是宛如化成了一支离弦之箭,刹那间消失不见,它的身形竟是比那白衣人还要更快。

吕光眯起双眼,望着白衣人遁去的方向,伫立良久,若有所思。



黑雕庞大的身躯在林中穿行,却是灵活至极,片刻间便已追上了那白衣人。

“剑无涯,你别告诉我,你老眼昏花,竟是连赤睛白虎都不认得了。”

黑雕勾曲的上嘴微微一动,它居然会说人话。

“认得又如何?”白衣人速度不减,身影在林中忽闪而过。

黑雕道:“那少年很奇怪。”

“我只想飞升,脱离此界,就算那少年是其他宗派的奸细,又与我何干?”

说话之间,一雕一人,二者的身影快速消隐在幽静的山林中。

第五十九章 地涌夫人

季夏来到尾声。

时光飞逝,犹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一月,六月末的百草园依然清风凉爽,空气中不见半分热浪。

为了掩人耳目,吕光从梧桐院返回外园以后,依旧每晚约上姜小虎、姜颜二人,在明镜台上练功打坐。

姜颜和姜小虎确实是在吞吐天地灵气。

而吕光则是在温养阴神念头。

谷中不知岁月,安静平和。

外园的所有弟子都在刻苦修行,马上七月初七的大比之期便要来临,每个弟子都想在这次的比试中崭露头角一鸣惊人。

但外园里弥漫的气氛却让人倍感压抑,似乎像是暴风雨前那诡异的宁静。

悠长的钟声蓦然在寂寥的夜色中响起。

这晨钟罄音本该响彻在清晨之际,是通知外园弟子在明镜台广场集合的信号。

但此时却在入夜时分升起。

吕光从石台上站起身来,微微挑眉,暗自狐疑。

“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姜小虎也是望着从四面八方向此处涌来的人群,目露疑惑。

姜颜眉目如画,青裙下一双修长而富有弹性的玉腿,紧紧绷直,散发着青春活力。

她比姜小虎要高很多,视线越过人群,一眼便看到了镇园门师秦皮。

片刻间,众多弟子已是聚拢在偌大的广场上。

秦皮与几位执事长老走至人浪前方。

她双目微眯,望着场中这黑压压的人群,中气十足的说道:“再有十日,便是外园大比,相信你们都已有些迫不及待了。”

广场上约有六七百人,但秦皮的声音却能清晰分明的传至每一个人的耳中。

“在这之前!剑园此行前去秦山郡城除妖,需要几名外园弟子,协同前往。”

说着她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沙哑的声音在广场上久久回荡。

……

“除妖?什么妖怪。”

“听说前些时日秦山郡城出了一个金鼻白毛老鼠精,号称地涌夫人,她化形成人,气功深不可测,专好勾引那些书生壮男,与其交合欢好时,再生啖其肉。”

“对!那妖怪行踪飘忽,喜食人肉。”

“是啊,城中的百姓人人自危,家家闭门不出。百草园自诩为天下修真大派,自是不能袖手旁观。”

随着秦皮此话一出,人群中随即爆发出好奇的窃窃私语之声。

“肃静!”秦皮目光逡巡,冷声道,“可有人主动愿往?”

广场上立刻鸦雀无声。

妖怪是修炼成人的兽类,灵性十足,外园弟子中哪怕最超凡卓越天资聪颖的修真者,至多也不过才炼气三层的境界。

每个人心中都疑虑重重。既然已经有剑园弟子前往除妖,又何须他们这些实力微弱不济的拖油瓶?

吕光尽管也觉得事出反常,有些怪异,但目中仍是露出兴奋之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老鼠精。”

他正想试验一下苦修多日的万气朝元功,此刻威力几许。

“别去。”姜颜看吕光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轻轻扯了下吕光的衣袖。

吕光目光闪烁,不知不觉间想到了与朱温阴神斗法的画面,他朗声道:“我愿前往。”

此声宛如平地惊雷。

人头攒动的广场上旋即喧哗起来,许多人纷纷转身循着声源,望向吕光。

夜空中点缀着几颗繁星,微光荡漾。

有些离吕光比较近的弟子,看清此道声音的主人后,神色中荡出掩饰不住的惊愕。

顿时所有弟子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吕光投射而来。

“是他!他疯了?”

“他不是连气海都没有开辟吗,想去送死?”

“只怕他是以为有剑园弟子保护,是进城游山玩水的!”

嘲讽讥笑的议论之声在夜色下晕染散开。

有的人脸上流露出吃惊讶异的神情。

有些明艳靓丽的女弟子还向吕光投来欣赏的目光。

但无论是哪种情绪的眼神,此刻吕光俨然已是广场上的焦点。

众目睽睽。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吕光一人身上。

秦皮的眼神很好。

她自然也看见了吕光。

她在听到吕光的声音之后,神色微微一愣,道:“吕光,你可想好了?纵然是随剑园弟子一同前往,但你还未开辟丹田气海,恐怕在面对妖怪之时,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此行前去的除妖队伍,之所以要带几名外园弟子,乃是为了诱饵之用。那鼠精喜好诱惑男子…”

秦皮话未说尽,吕光面带笑容,高声道:“弟子愿往,能为世人除妖灭祸,是我的荣幸。”

秦皮清瘦的身躯,脊背微微弓起,她的面庞上极少露出笑颜,在外园弟子的眼中从来都是一副古板严肃的样子。

但此刻她那满是皱纹纵横交错的脸上,却显露出笑意。

她笑道:“好!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修真炼气当然并非一味求己强大。吕光你小小年纪,竟已懂得此理,实乃难能可贵。”

她淡淡的扫视着人群,见众人依旧不为所动,嘶声道:“每位前去的弟子,都可获得一枚凝气丹。”

“弟子愿往。”

“我也去。”

“秦山郡城是我故乡,我更得去!”

瞬间便有几十名弟子,举手示意,朗声高呼。

秦皮冷哼一声,道:“四人足矣。女弟子就算了,四品灵丹你们就抢破头了,如果进入内园,那些六品、七品的灵丹赏赐下来,你们岂不是连性命都可舍去?”

众弟子讪讪笑着,全然不把秦皮的冷言讽刺放在心中,只因一枚凝气丹,便能让他们在一夕之间,突破到炼气第三层。

“吕光”

“谭不谈”

“焦阿大”

“元舟律”

“你们四人明日清晨,在明镜台集合,随剑园弟子一同前往秦山郡城。”

秦皮撂下此话,率先迈开脚步,走出明镜台,几名执事长老随后也快步跟上。

“四品灵丹,凝气丹!早知道我就主动说了。”

“对啊!冒险也是值得的,况且还有剑园师兄主持大局。”

“可惜,让那个废物捡到便宜了。”

众弟子一哄而散,均是暗暗摇头,面带惋惜的轻语着。

不一会儿先前还人声鼎沸的广场上,便只剩下寥寥数人。

“让你别去。”姜颜无奈的看了吕光一眼,嗔道,“你可知这地涌夫人有多厉害。”

“我紧说慢说,秦师也不选我。”姜小虎撇了撇嘴,十分不满的道。

姜颜美目一瞪,道:“你还添乱是不是?”

姜小虎顿时耷拉下脑袋。

姜颜神情复杂的望着吕光,轻声道。

“你自那日从梧桐院出来以后,便夜以继日不知疲倦的修行。你既能制住钟凌,那么区区一个外园比试,取得第一,对于你来说应该是易如反掌的。”

“那时梅八角来到外园,我将你幽禁在梧桐院一事,向她讲明。她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你绝不会有事’。”

“她言语中对你信心十足,仿佛天大的危机到来,你也可以应付。”

“吕光,你周身毫无一丝灵气涤荡,却每夜在明镜台上练功。”

“为什么?”

姜颜一连串的说出这些深藏心底已久的话。

这时,她好像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她娇艳的丰唇微微张着,吐出一口浊气,细长的柳眉下,那双乌黑的眼睛定定的望着吕光。

吕光看向贝齿轻咬着红唇的姜颜,这个成熟美丽的女子,蕙质兰心,豪爽活泼的性格中却又不乏善解人意的心细如发。

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成熟的女人自然会注意到很多细节。

吕光明白自己很难再瞒过姜颜。

“姐?”姜小虎神情微怔,道,“大哥既不愿说,定有难言之隐。总之,我是把大哥当作朋友,以诚相待的。”

姜小虎肥呼呼的脸庞上溢出的尽是真挚情意。

吕光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谢谢。”

“小虎,你别插话。”姜颜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视着吕光,她心头微颤,道,“我不是逼你,我和小虎也有秘密,但我们的身份,你已知道。我是在关、关心你。担,担心你出事。”

姜颜微红着脸,幸好有清凉的夜风吹去了她嫣红俏脸上腾起的热度。

吕光想了想,仍是说道:“谢谢。”

“你,你你!”姜颜见吕光依然是那副淡然若水的神态,微怒道,“好,你自己去除妖吧!小虎,我们走。”

吕光仰首望天。

天际有几点繁星在闪耀着流光,他似是要看透这片晦暗的夜空。

良久良久。

他低声说道:“我是中州洛阳吕氏族人。”

四下静寂无声,广场石台上此时已唯有他们三人,有风拂过,吹乱姜颜鬓角的青丝,她的娇躯仿佛也被这缕山风给摇动,颤动不止。

她眼皮猛跳,转身望着吕光,过了很长时间,才无比关切的道:“你要从天牢中救出吕氏全族。”

吕光点了点头。

姜小虎小小的眼睛,使劲瞪大,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吕光面向姜颜和姜小虎,诚恳的道:“谢谢你们。”

十九州大地上的很多人,因为没有去过那传说中的朱雀大街,见过吕氏族人,当然也就没有外人亲眼目睹过吕光的容貌,但天下世人,却大都听说过两年前发生在京都洛阳的那场惊变。

很显然,姜颜和姜小虎虽出身南方遥远的荒州,但她们却也知道吕族一事。

姜颜垂首道:“我想通了,你来百草园是为了那株绛珠仙草。传言你被靖道司司主一掌震碎气海,夺走气运,想来也唯有那株仙草才能救你性命。”

姜小虎郑重其事的道:“大哥,就算死,我也不会说出你的来历。”

姜颜重重的点点头。

第六十章 风风风

夜晚。

吕光在屋中端坐着,他双目微阖,似是在安神休息。

其实他是在等一个人。

几颗灿星镶嵌在青黛色的夜幕上,像极了梅八角熠熠生辉明亮动人的双眼,明净又清澈。

是的。

梅八角来了。

寂静清幽的园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梅八角仍是那身一尘不染的月白长裙,丰腴的身躯晃动出道道诱人心神的波浪。

她仍然那么美。

烛光掩映下,她身上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红晕。

她落落大方,气质温婉,随意打量了几眼这个干净整洁的房间。

她跨过门槛,走到屋中。

淡淡的星光,从半掩的窗户间流淌落在屋里。

梅八角的声音依旧清淡平静,她凝望着吕光,摇了摇头,道:“你不该去。”

她竟已知道吕光会跟随除妖的队伍前去秦山郡城。

吕光说道:“你的消息还真灵通,看来你在内园中,我已不必担忧你。”

“绛珠仙草今冬成熟,你没有必要在百草园内出类拔萃,受人瞩目。”梅八角目光如霜,幽幽说道。

吕光道:“上一次还未与你讲完,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梅八角在他刚从梧桐院出来之时,曾来至外园,与吕光匆匆见了一面。

不过,当日匆忙,吕光未曾来得及将白云二鬼的事情,向梅八角说清道明。

梅八角眉间若蹙,脚步微移,走到窗边,丰满的身材一览无遗地呈现在吕光眼前,只是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她叹了口气道:“白云二鬼是道门前辈,我也很想将他们解救出来。”

她居然也知道长生殿白云二鬼被囚困在百草园内。

吕光怔怔地看着梅八角的背影,他真怀疑世间还有何事是梅八角所不清楚了解的。

梅八角仿佛有感应似的,明白吕光心中所想,她美眸望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树枝,清声道:“这不算稀奇,活得久了,经历的故事难免会多一些。”

吕光笑了。

他差点忘记此时梅八角的躯壳里住着一位活了三百年的道术高手。

“青萝很好。”梅八角开口。

吕光点头。

夜已经很深了。

灯芯嗤嗤的发出颤音,蜡油如泪水般滴落在烛台上。

梅八角轻轻转身,美丽动人的娇躯缓缓靠近吕光。

她乌黑如瀑的秀发垂在腰间,只用一根红绳系着,几根发丝无风自动,飘拂在她的额前。

她看着吕光,看了很久。

“外园大比的试炼之地其实就在明镜台地下,其内有一件异宝,可快速滋养道人神魂。我粉碎的神魂念头,若循规蹈矩的照此重新修炼下来,还不知得浪费多久岁月。何况,我的风灾大劫,不知何时又会再度降临。”

她的声音很低,很神秘。

吕光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说的宝物,竟是在百草园内。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帮你恢复道境。”

梅八角看着他,面庞上竟然露出落寞的神情,这是很罕见的事情。

吕光挑眉说道:“想要拿到那件异宝,有多难?”

“比夺取绛珠仙草还要困难。”梅八角很认真的说道。

吕光轻轻一叹。

梅八角继续说道:“我今夜来找你,是要对你说,最近我总是心神不宁,有种预感,风灾大劫并没有随着我阴神夺舍,而彻底消去。”

“你如今已不是鬼仙之境,为何风灾还能重现?”吕光神色动容,忍不住开口问道。

梅八角看着他,不说话。

吕光追问道:“怎么才能帮你度过风灾?”

“第一:千年蟠桃。”

“第二:通天宝塔。”

“第三:天罡三十六变。”

梅八角缓缓应道。

吕光不解其意,眉毛耸动,道:“什么?”

“千年蟠桃,乃百草园桃园中蟠桃冰树所结,千年发芽、千年开花、千年结果,三千年只结九个。”

“通天宝塔,乃是大周皇族龙兴之宝,此塔可随心如意,变化大小,修行者藏匿其中,风灾可延迟十年降临。”

“至于那天罡三十六变,则是一种神妙道术。是道人在借物显形以后,才能修炼的一门无上道术。传说学会此门变化之术,便能躲过风灾。”

梅八角娓娓道来,一一解释给吕光听。

她苦笑一声,道:“当时我拥鬼仙神通,尚且都不能……”

“桃园里的千年蟠桃,是我们眼下最有希望触摸到的办法。”吕光打断道。

“是。”梅八角坦言相告,“我随你来至百草园,也是正有此意。”

梅八角虽然没有明确说出,但吕光已知晓,她必定是在内园中感觉到那千年蟠桃极难能够接触到。

吕光眉头紧皱。

片刻后,他忽然说道:“外园的明镜台能温养阴神念头,最近我每晚都会在那石台上凝练念头,进境确实要比平常在别处修行快上许多。”

梅八角双目一亮,然后又迅速黯淡下去。

“百年苦修,进至神魂第十重,成就神魂鬼仙,便已实属不易。即便我以后每天都在明镜台上修炼,也万万不能扭转乾坤了。”梅八角告知。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顿时如潮水般向吕光卷来。

吕光哑然无语。

一入修行难回头,三灾不度成骷髅。

梅八角尽管神色十分平静,但这番话却已在吕光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无论修道,还是修真,都是超越自身的修行。

但凡踏上修行之路,便会生出三灾劫难。

度不过,身死道消。

度得过,长生不朽。

“我走了。”梅八角静静的看着他,道,“你放心,总归离绛珠仙草变红,只剩半载时光,风灾还不会那么快来临。”

这个时候,她竟还在为吕光着想。

她仿佛一点也不将自己的生死挂怀于心。

“此行前去除妖,小心。”梅八角转身迈向屋门之际,回眸轻声叮咛道。

梅八角走了。

星光下,她洁白的长裙上流溢着一层淡淡的清光,整个人气质超尘,犹如将要踏空飘升的画中仙子。

吕光望着梅八角在院中一闪而逝的背影,沉浸在无尽的遐思中。

蜡烛燃尽。

屋内瞬即陷入到黑暗之中。

吕光的心头却升起一抹亮光。

他低声自语:“进入内园,先救出白鬼,才有希望寻得千年蟠桃。”

吕光语调很轻,但他的神情却异常刚毅。

静谧的夏夜,微风习习。

夜,夜已变得很短。

转眼窗外东方发白,天色已亮。

吕光仔细检查好随身携带的子虚袋。

星纹桃符剑、十六颗暴气丹、写有《道德真经》的竹书,至于那本‘白骨流光观想篇’的修炼神魂之法,原本便是道德真经里所涵盖包括的一册,他在将其倒背如流之后,早已秘密焚毁。

小白…对了,还有小白,它仍旧在袋中呼呼安睡。

吕光无奈的摇摇头,万幸这个子虚袋中灵气漫溢,否则小白一定会被闷坏的。

他关上屋门,转身走出园外。

他微微一愣,面前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

姜颜竟已站在夏日晨风里。

第六十一章 空城

姜颜伫立在风中,迎着晨曦,一抹白光穿透山谷间如梦似幻的云雾,落在她窈窕的身躯上,她面朝吕光,倔强的说道:“秦师已准许我一同前去。”

她深深的知道那金鼻白毛老鼠精是何等的可怕。

但她仍然请求秦皮,允许她跟随吕光一起前往秦山郡城。

美人恩重。

吕光唯有接受。

姜颜捋了下鬓角的秀发,展颜笑道:“在园中实在太过烦闷,正好出去走走。”

那就走吧。

明镜台广场之上此刻已站有六个人。

吕光一眼望去,除了来自外园的三名男弟子之外,其余三人均是腰挎长剑的丽人美妇。

此去除妖,剑园竟只派出三个女人。

吕光有些意外。

焦阿大冷眉寒目,孤零零的站在石台一角,此人正是那次明镜台开启之时,向吕光指点气功等阶之分的刀疤男。

吕光踏上石台广场,冲他微微点头。

谭不谈一心痴迷于气功修炼,他进入外园已有两年时间,去年便已是炼气第二层的境界,眼下他急需一枚凝气丹来提升修为,以期能够在此次的外园大比之中碾压众人获胜。

还有元舟律则是一位丰流倜傥的青年公子,是今年新入园的弟子,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气度翩翩,不像是一位修行气功的炼气士,倒像是个学富五车的饱学书生。

至于那三名剑园弟子……

则都是风韵犹存的美丽妇人,她们均是用冷冽清淡的目光在望着姗姗来迟的吕光。

她们人至中年,身材婀娜丰盈,都是已经熟透的女子,自然也有着丰富的阅历。

她们均已看出吕光只是一个毫无气功根基的普通人。

那为首一位身穿红裙的妇人,身上散发着一股高傲冷艳的气质,柳眉弯弯,冷冷的打量了吕光一眼,尔后淡声道:“你就是吕光?”

“是。”吕光答道。

“你可知道妖怪的厉害?”

“有诸位剑园师姐出马,说不定那妖怪早已闻风而逃了。”吕光干笑道。

一位身穿黄衫的美妇饶有兴趣地望着吕光,拍手笑道:“这话我爱听。”

而那站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地蓝衣妇人,转而满脸妩媚地笑道:“这位是洪素依、洪师姐;喏,她是黄潇潇。”

说着她玉指先后指向红裙妇人和黄衫美妇。

“蓝绫,不用跟这些外园弟子多费口舌。”洪素依冷哼一声,视线落在吕光等人身上,道,“走。入城后你们尊我命令即可。”

说走就走。

……

洪素依没有选择骑马,而是一意步行,美其名曰锻炼身体。

从百草园到秦山郡城虽只有七八十里的路程,但也是黄昏时分才来到秦山郡城,这一路上,其他几人都是轻松自如,健步如飞,只有吕光体内毫无灵气加持,不免觉得有些吃力。

若非因为吕光在行进途中稍感疲累,众人歇了几次,只怕刚过正午,便已能赶到城中。

越过一座古树繁茂的矮山,一行人伴着夕阳进入城内。

太阳下山,落日的余晖倾洒在房屋瓦舍之间,城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烟火气息。

炊烟袅袅升起。

犬吠不止。

这种安宁平和的景象在百草园是绝对无法看到的。

但吕光在百草园内总是会看到许多形形色色的人。

然而,此刻他站在大街之上,放眼望去,竟没看到一个人。

秦山郡城地处中州极北之地,本该是人口密集的繁华城池。

可是,黄昏夕阳里城中却仿佛没有一个人。

洪素依皱眉道:“没想到那地涌夫人竟已令人胆寒如斯。”

“城内饭香升腾,大街上却空落落的,杳无人影,看来确实如消息所报,暮色来临,夜晚一至,所有人都战战兢兢,闭紧房门了。”蓝绫神情微冷。

黄潇潇微微眯着眼,冷笑道:“依我看如今的靖道司也只剩下一个空壳了,连秦山郡城这等重镇出现妖孽,都不管不问,还得劳烦我们。”

“秦山城离百草园太近,可能是靖道司不想多惹祸事罢。”蓝绫凝眉道。

洪素依望着头顶虚空飘荡着一层迷蒙雾气,神情变得极为怪异,道:“妖气居然已如此明目张胆的散布在城内。不止是靖道司,连此城郡守和那位手握重兵的秦王都视而不见,这妖怪的来历绝不简单!”

“师姐你多虑了,七侯争霸,乱世已至,人间出些妖孽也是在所难免的。”黄潇潇微笑着转移话题,瞟了一眼吕光等人,道,“先找间客栈住下。”

暮色四合,晚霞千里。

秦山郡城宛似被笼罩在一片赤红色的迷蒙水雾下,每一座院落,都显得甚为妖异,到处充斥着一股恐怖昏暗的氛围。

街头巷尾,人影不见。

富贵客栈。

这是城中最为奢华的客栈。

门被推开。

吕光一行人,涌入宽敞的屋中。

想要成为富贵客栈的客人,很简单,一锭三两重的黄金,足以在此地安住数日。

当然,修行者对俗世钱财看的很是轻淡。

洪素依望向黄潇潇、蓝绫二人。

她们竟是都没有银两。

吕光也摇摇头。

一行八人,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很尴尬。

焦阿大黑着脸闷声道:“我没钱,进百草园之前,我只是一个穷困渔夫。”

元舟律挥动着折扇,笑道:“我有钱,只是没带。”

谭不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洪素依想了想,将腰间的那枚四叶玉佩解下,放在掌柜的面前。

“请,后院雅间请!”

掌柜的眼神一亮,他将那枚玉佩拿在掌中艳羡不已的观赏了一番之后,竟是毕恭毕敬的托着,又还给了洪素依。

他朗声笑道:“您几位是从百草园而来,是为城中百姓去祸除妖。小老儿怎能收您钱财。”

他竟单凭一块玉佩,便已看出面前的这几人来自修真巨擘百草园之中。

他竟也知道吕光等人是来除妖的。

做生意的人,消息总是要比常人灵通许多。

他们同样也会察言观色,他们深深明白,无论自己拥有多少金银财宝、身份地位如何尊贵,在这些力量强大的修行者面前,都得卑躬屈膝。

掌柜的态度十分恭敬。

洪素依说道:“你可知最近城中有多少人惨遭毒手?”

“从未有人见过那妖怪的真实容貌,还是郡守大人张贴公文,城中百姓才知道一月来频频死去的壮年男子,乃是一只老鼠精所为。约莫有四十多人了。”掌柜的皱眉说道。

洪素依没有露出丝毫惊讶的表情,她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客栈中寥落空静,鲜有人声。

这间富贵客栈规模颇大,后院竟有东西两处别苑。

一行人聚在洪素依的房间。

西厢房。

房中清雅简洁,古香古色。

洪素依的目光在吕光等外园弟子的身上逐一扫过,思考片刻后,她开口说道:“元舟律,你生的俊朗面俏,今夜你就随意的在大街上走动一番,先引那妖怪现身,届时我们再出手将其降服。”

元舟律“啊”了一声,不情愿的道:“洪师姐,我还没准备好。”

“这有什么可计划筹算的,让你们四名外园弟子前来,为的就是充当诱饵。放心,有我们三位炼气五层的剑园弟子在,那妖怪断然无法害你性命。”黄潇潇抿嘴笑道。

蓝绫冷然笑道:“区区一只老鼠精,在秦山郡城兴风作浪,若非此妖专好蛊惑勾搭精壮男子,也用不着你们前来。”

元舟律只有点头称是。

“你们今夜留守客栈。”洪素依冲吕光等人吩咐道。

吕光转头看向姜颜,只见她正悄悄地眨动着双眼。

夏夜。

城内热风涤荡,此地没有百草园内那种清凉舒适之感,却也别有一番趣味。

只因夏天每个人都很喜欢洗澡。

两处别苑的院落间,不断传出水流的哗哗声。

风尘仆仆,赶路一天,姜颜此时当然也正在屋中洗澡。

吕光在院中等候。

在洪素依几人离开客栈以后,吕光和姜颜也决定出去溜达一阵。

院中忽然腾起一层浓雾。

夜,立刻变得朦胧起来。

就在这时候,从雾中慢慢显出一个身段丰盈、徐娘半老的美妇来。

她推着一个独轮木车,车辕在青石板上滴溜溜的滚动。

她不似其他女子裙装薄衫。

她竟穿着一件又厚又重的棉袄。

美妇头戴金钗,唇红齿白,乌黑的秀发高高盘起。

木车上载着一个大火炉。

没人想到在炎炎夏夜里,居然还会有这样一个身穿棉袄的妇人。

她娇媚的面容上却没一滴汗水。

她的脚很小,步履很轻盈,她推着庞大的木车,几步来到吕光面前。

她的鞋很白。

她的脸更白。

“烤红薯,香喷喷、热腾腾的烤红薯。”她白净的脸上荡漾着笑容,温和而轻柔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

红薯被炭火的热度慢慢熏烤,冒着丝丝热气。

的确很香。

吕光站在台阶处,面容冷峻,沉默不语。

美妇摇曳生姿的站在吕光面前,脸上的笑容已变得诡异阴森。

她笑了笑,开始动手一粒粒的解开棉袄上的纽扣。

棉袄下很空。

宛如夜色里空寂的秦山郡城。

第六十二章 每一只妖都不简单

吕光摇摇头,镇定住纷乱的神念,慢条斯理的说道:“我不会受你一只妖精的迷惑,何况,你还是一个很老的女人。”

“我是妖又怎样?总好过你们这些臭男人惺惺作态,喜新厌旧。”美妇冷笑道。

容貌和年龄。

是一个妇人最不想提及的话头。

美妇虽然风韵犹存。

但不得不说她白净的面庞上擦拭了太多的胭脂水粉,全然没有少女那种天生丽质的自然之美。

美妇神色骤冷,唇角的笑意立即隐去不见。

她冷哼一声,院中顿时白烟四起,云雾更浓。

月黑无风,白雾在院中蒸腾飘散。

她摇身一变,身上的棉袄已然变为一缎雪白丝绸织成的薄纱。

吕光望了这白裙美妇一眼,然后转头看向西苑厢房,朗声高呼道:“洪师姐,妖怪来了。”

嗖,嗖,嗖!

三个人影,三样衣衫,三种颜色,不分前后,刹那间从客栈屋顶向此处飞射而来。

洪素依认真端详着吕光,目中有种奇异的光芒在流动,似乎要将吕光彻底看透。

她柳眉微皱,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已回到房中?”

“猜的。”吕光百无聊赖的道。

“师姐这声东击西之计,果真奏效。看,妖怪自己乖乖送上门了。现在该我们瓮中捉鳖了,呸,不对,是捉鼠。”黄潇潇莞尔一笑道。

蓝绫道:“洪师姐,先前我在屋顶观察这只鼠精很长时间,发现她周身各处,并没有多么雄浑的灵气流荡。”

洪素依收敛心神,凝眸望向院中的‘地涌夫人’,厉声道:“妖孽!还不速速显出原形受死!”

白裙美妇一直默不作声,此际在听到洪素依冷漠孤傲的话语后,忽然间娇笑起来,她的脸仿佛盛开的昙花,唇角扬起高高的弧度,她似是听到了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

“死?哈哈……”

她笑的花枝乱颤,丰满的身躯不住摇晃。

她狂笑不止的同时,眼角余光还不忘打量着站在远处的吕光,她竟完全没有把洪素依三人放在眼里。

她笑音倏然一停,朝着吕光冷冷地道:“我最讨厌别人说我老。”

她灵活的舌头从红唇间伸出,舔了舔殷红的上唇,寒声道:“我先杀了这三个老女人,再杀你。我要将你吊在房梁上,慢慢折磨你,用牙齿一口一口的啃掉你身上的肉。”

白裙美妇充满杀机的话尽管是向吕光说出,但在洪素依三人听来,心中也是不禁一阵发毛。

吕光神色平静,岿然不动。

“妖精!死到临头还徒逞口舌之风,看剑!”黄潇潇娇叱一声,曼妙丰盈的身躯好似化成了一片翩跹而落的黄叶,流光一闪,射向地涌夫人。

白裙美妇轻蔑的看了一眼迅疾射来的剑气。

她张开双手,十指的指甲,涂着绚丽娇艳的蔻丹之色,鲜艳如血。

那一片片指甲,竟是一息之间长成一根根闪耀着寒芒冷光的尖刃。

指甲锋利如刀。

这十指的指甲居然便是她的武器!

哐啷!

黄潇潇的剑,应声而断。

她手中的长剑竟然还没地涌夫人的指甲来得坚硬。

黄潇潇俏脸煞白,柳眉倒竖而起,疾呼道:“师姐!”

洪素依眼神闪烁不停,面容看似平静,实则心神已乱,她注意到从黄潇潇剑身之上喷薄而出的剑气,竟是悉数淹没在白裙美妇周遭三尺之外。

她肃声喝道:“剑阵!”

剑,秋水宝剑。

三个人,三把剑。

明晃晃的剑上,在热浪弥散的夏夜里却恣意流淌着一道道彻骨的寒气。

身未动,剑已至。

三人的身躯交织在一起,仿佛被一根根无形的丝线控制着,倒转翻飞,形如浮云飞渡,体态轻盈。

可就是如此慢吞吞的剑势,却一次次的差点刺在白裙美妇的身上。

环佩叮当作响,剑光炫目缤纷。

明亮夺目的剑芒缠绕交汇在一起,组成一张无形无色的丝网,将白裙美妇完全罩住。

黄潇潇手中断剑纷飞起舞,剑气汹涌喷出,笑盈盈的道:“师姐,这妖精已支撑不住了。”

地涌夫人的身形蓦然变得飘忽灵动,变幻无方。她冷哼一声,纤小的脚掌在地上猛然一跺,院中登时尘土飞扬。

与此同时,她身上的那件薄纱白裙旋即腾空飘起,凝为一道泛着冷冽银光的白练,直冲夜空,越飞越高。

嗡!

阴暗静寂的夜空中,猛地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波动。

那条白练之上,全都是一些密密麻麻的怪异字符,每一个字上都闪烁着寒芒银光,好似绽放在茫茫夜空中的烟花,耀目璀璨。

灵器!

吕光双目一瞪,他看得清楚,这片丝绸凝成的白练,其上画有灵阵,灵气漫溢间,散发出一股恐怖可怕的威压。

那白练凌空盘绕在洪素依三人头顶之上。

蓝绫骇然失色道:“雪蚕千丝缠!”

浩荡澎湃的灵气自半空中的白练之上蓦然散出。

白练似寒冬雪花,飘扬而下,笼罩覆盖在洪素依三人身上。

顷刻间,那道白练便犹如一条银丝腰带,将她们三人捆绑在一处。

洪素依陡觉周身似有一股莫名凶悍的威压在挤压着自己,她后背发凉,手中剑势顿然变缓,脚步也变得踉踉跄跄。

她余光一瞥,只见蓝绫、黄潇潇二人,此刻也是面红气喘,正在咬牙坚持。

洪素依还没来得及挣扎,这丝绸凝聚成的白练,便倏然收紧,将她们捆了个结结实实。

黄潇潇使出浑身解数,却扯不断腰间这条薄若纱巾的白练。

地涌夫人冷眸望着被捆在一处的蓝绫三人,紧绷的面容也瞬即缓和下来,嗤笑道:“刚才是谁说让我受死的?”

“是你!”

她声音忽然变得凄厉尖锐起来,眼中冷光闪动,她缓步走向此刻已跌坐在地的洪素依,阴恻恻的笑道:“你想怎么死?”

洪素依这时眼底深处迸发出浓浓的惧意,这‘雪蚕千丝缠’轻柔似雾,却能将她们三人紧紧缚住,越挣脱反抗,从白练上便越是会逸散出更加凌厉汹涌的气劲。

她当然不想死。

但她已经死了!

地涌夫人蹲在地上,伸出五指,疾速刺入洪素依的胸膛。

噗!

鲜血喷涌如雨。

她那五根闪着寒光的指甲,宛如五片薄刀,穿过洪素依的胸口。

噗哧!

地涌夫人迅猛而利落的将血淋林的五指从洪素依的胸间拔出。

五个窟窿瞬间出现在洪素依胸膛之上,她、她的脸上还带着一层深深的茫然之色。

血肉翻飞之际,点点血珠溅射在蓝绫和黄潇潇脸上。

死亡近在眼前!

黄潇潇眼神涣散,嘴唇发白,她哆哆嗦嗦的说道:“别杀我。你不是只杀男人吗?那个人是随我们一起来的弟子,你去杀他,求你放过,放过我!”

地涌夫人的视线随着黄潇潇的目光向吕光飘来。

噗!

地涌夫人五指一伸。

黄潇潇已死,她的目中隐隐带有一丝得意之色,她以为自己的计谋即将得逞,她也认为金鼻白毛老鼠精专杀精壮男子。

蓝绫的身体周围,鲜血早已洒了一地。

她身上的蓝裙,这时已经变成紫黑色。

蓝绫如临深渊,诚惶诚恐,她使劲的咬住嘴唇,她害怕自己一松开牙齿,就会控制不住的痛哭流涕。

“求求你,别杀我,我,我为你当牛做马,伺候你。”蓝绫吓得肝胆俱裂,一字字的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蓝绫竟真的没死。

“我正好也缺一个丫鬟。”地涌夫人口吐红舌,仿似灵蛇吐着信子,嘶嘶作响,她将血迹斑斑的五指伸在面前,仔细的将那些鲜血舔的干干净净。

夜,静的像一潭死水!

哪怕是屋中木桶内早已冰凉的洗澡水也都没有这般沉寂。

如瀑乌黑的长发柔顺的垂在姜颜胸前,她的头发还略微带有一丝湿意。

客栈里此刻竟是好像没有一个人,冷落寥寂。

除了偶尔远处会传来一声低沉的吠叫,院内再无丝毫声音。

“我还讨厌比我年轻漂亮的女人。”地涌夫人望着不知几时已经站在吕光身旁的姜颜,目如寒霜,冷冷地说道。

吕光微微挑眉,叹了口气道:“你这只妖怪还真是不简单。”

第六十三章 被驯服的鼠

地涌夫人闻听此言,柳眉微蹙,脸上顿然浮现出一片笑意,笑吟吟的道:“依奴家看,公子也绝非一个简单的人。”

“收。”

地涌夫人素手一挥,刹那间紧缚在洪素依与黄潇潇尸体上的丝绸白练,化作一道白芒向她周身包裹而去。

白练立即又变为一件美轮美奂的衣裳,披在她的身上。

而那一副胆战心惊之态的蓝绫,这时依然瘫软在地,失魂落魄。

地涌夫人望着与她相隔仅一丈距离的清秀少年,妩媚地笑道:“只要你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今夜好好伺候我。本夫人就饶你不死。”

“不知廉耻。”姜颜见白裙美妇这般放荡轻佻,眉间媚态横生,春意绵绵,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厌恶之意。

蓝绫跪在地涌夫人身后,此际听到姜颜冷冽地声音后,她转而回过神来,连声呼道:“姜颜、吕光!还不赶紧跪求夫人饶命。”

地涌夫人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们人类最是惜命,什么名门弟子,除妖为民,还不是贪生怕死。”

“雪蚕千丝缠,四品灵器,经由真气催发,能变幻成一张令人难以挣脱的金丝铁网。”姜颜轻声向吕光提醒道。

吕光点头。

丹有九品之分,同样灵器也有强弱之别。

他已看出那件灵器乃是这只老鼠精安身立命的本钱。

“你们为首的师姐都已被我轻易杀死。怎么,莫非你们二人还打算反抗一番,以卵击石?”地涌夫人漫不经心的说着,仿佛在她眼里,待会儿姜颜和吕光必定会惊慌失措的跪在地上向她求饶。

“吕光!速速向夫人磕头告罪!”蓝绫竟真的已将自己视为白裙美妇的侍女,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聒噪!”

吕光眉头皱起,心神一动,脑海中凝聚的阴神立即出窍。

他准备施展道术,一举击杀这只老鼠精。

这只妖怪不过是仗着灵器神异,本身修为境界至多是炼气五层。

月黑无光,最易阴神出壳。

他还没有到达夜游的境界,念头自然不能在黑暗之中随心所欲的驱动阴神。

阴神慑人心念,一定要快。

否则便会被天地间澎湃的灵气以及人身周遭旺盛的血气给将阴神污秽侵染,使得念头崩碎消散。

更何况,道人在出壳一境,阴神本来也只能离体一时三刻而已。

地涌夫人不动声色,气定神闲的站在院中,实则她是在暗暗调动着体内的真气,刚才催发‘雪蚕千丝缠’将洪素依三人一举擒住,她已经耗费了不少力气。

吕光心思缜密,阴神出壳的时机也把握的刚刚好。

因为此刻正是地涌夫人周身灵气最为薄弱匮乏的时候。

道人的阴神无形无色,看不见摸不着。

唯有法眼洞开的道人以及炼气六层以上的修真者,才能察觉到游荡在虚空里的阴神。

然而,吕光的阴神却是一团凝为实质的金光,耀眼夺目,在夜空里闪烁着缤纷刺目的金芒。

吕光的阴神随风扶摇,直上九霄。

寻常道人阴神出壳,至多能离地十丈之高。

只因离地越远,虚空中充溢的灵气便越精纯磅礴,而阴神所要承受的压力便越大。

但是吕光的阴神在足足飘离地面几十丈以后,才缓缓停止,这也是他一直以来苦心观想白骨星君图的成效。

他的念头要比平常道人精纯凝练的多。

吕光的躯体形如枯木,直立在姜颜背后,纹丝不动。

幸亏有姜颜在一旁为他护法保驾,吕光才能全神贯注的施展道术。

否则,地涌夫人一爪抓来,吕光的肉身便会受到创伤,身体受伤,阴神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干扰和影响。

而若是肉体生机湮灭,那离体出壳的阴神最多也只能存活七天。

虚空中吕光的阴神大放金光。

阴神御雷,需要先观想真雷之意,将其降服镇压,才能御雷轰击他人心念。

吕光仅需十个呼吸的时间。

阴沉黯淡的夜色之中,陡然亮起一道道璀璨的金芒。

整个院落似乎也亮堂起来。

地涌夫人心神大惊,仰首望向虚空,见有一团金光凌空绽放,她骇然失声道:“阴神!”

蓝绫跪坐在地上,呆若木鸡的仰头望着半空中盛放的辉煌光明,她整个人好像傻掉了一般,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修道者…道人,这是阴神出壳…”

姜颜美眸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她的娇躯在轻轻颤动,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跳动的心宛如煮沸烧开的滚水,在抖动猛跳。

她总以为吕光只是施以秘术,隐藏了修为境界,毕竟吕光的身份极其敏感,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但她脑海中没有任何一个念头,曾经想到过吕光竟然会是一个修道者!

她红唇张开,想要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更不清楚此时自己发声出音,吕光是否还能够听得到!

她凝望着闪耀在半空中的那团金光。

没有错。

刚才她就站在吕光身侧,她亲眼看到有一束金光自吕光天灵盖之处射出,飘摇直上,飞向天空。

她美目流转,深深的望了一眼神色安然、微闭双目的吕光。

吕光,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姜颜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之色,双唇不住翕动颤抖。

同样颤栗不停的还有地涌夫人的娇躯,她心中一凉,那盘桓旋绕在虚空中的金芒,宛似一道金色闪电,缤纷闪耀,令人无法直视。

她眼角余光扫向台阶处的吕光,银牙一咬,默运真气,身体周围立时萦绕漂浮出一股浓郁阴冷的气息。

她心知肚明,能够阴神出壳的道人,已然可以施展那神秘莫测的道术。

道术玄妙神奇,往往一息之间便能于无形中要了人的性命。

阴神慑人,是每个修道者在凝成阴神的那一刹那,便自然而然领悟到的一种妙境。

慑人心念的方法数不胜数,多种多样。

催眠术。

迷魂术。

摄心大法。

盗梦术。

……

地涌夫人一想到修道者所拥有的诸般不可思议之能,脸色越发苍白。

她先前真气勃发,催动灵器,瞬间冲破洪素依三人的剑阵,便已然消耗了许多真气,此刻再度将气海中的灵气凝结为真源,已是极为费力。

“寒霜满天!”

地涌夫人娇喝一声,一道道晶莹冷冽的灵气在其周身环绕荡漾,顿时以她为中心,院中砰然刮起一阵阴冷彻骨的寒风。

这一刻,夏夜恍惚变成了凛冬!

她身躯一晃,十指间喷薄射出丝丝寒气。

气劲隔空喷发。

飞速射向吕光!

劲风猎猎作响,刺骨的寒气在院中激荡四起。

姜颜闻到风中还隐隐夹杂着一股妖气腥臭,她近乎本能的敏锐直觉告诉自己,这些喷射而来的寒气绝对不能硬接。

她柔若无骨的纤手弯成一道扭曲的弧线,皓腕一翻,从其袖口猛然飞出一朵闪烁着红色流光的花朵。

花开六瓣。

每一瓣花片上,都流溢着一层绮丽的红光。

红色花朵迎风渐长,每一瓣花片上都迸射出一道肉眼可见的红线。

六根红线在空中上下翻飞,迅速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红绸,将吕光与她自己完全遮掩挡住。

砰砰!砰…

丝丝寒气碰撞在‘红绸’之上,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响声。

姜颜玉手前伸,红绸蓦然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她的身体也随之猛烈的摇晃起来,她脸孔一白,贝齿紧咬丰唇,强自支撑。

姜颜额头沁出一层绵密的汗珠,疾呼道:“吕光!”

横竖在姜颜面前的‘红绸’旋即怒放出一道绚烂的红芒。

那片红绸顿然化为一条铺天盖地的红缎。

嘭!

那些逸散着恐怖气劲的寒气悉数被红缎挡住。

院中尘烟骤起。

地涌夫人眼见此景,沉声道:“好一朵‘相思花’。难怪你如此有恃无恐,原来你是荒州姜氏族人!”

姜颜体内真气翻涌波荡,脸无血色,她强撑精神,纤手触碰在‘红缎’之上,红光一晃而逝,那朵美艳秀丽的红花瞬即被她握入掌中。

“你们姜氏一族纵然能在荒州一手遮天,但,这里是中州!”地涌夫人见姜颜身躯依然挡在吕光身前,厉声喝道,“让开!我要杀了此人,他是修道者,血肉中蕴含强大精神,更能有益于我的气功修行……”

她的话还未说完,脑海中忽然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让你久等了。”

是吕光的声音!

地涌夫人脊背升起一丝凉意。

“五雷轰顶!”

漂浮在虚空的金色光团,蓦然分裂成五道如蟒蛇般的金色闪电。

地涌夫人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她连忙向后急退数步。

那从天而降的五道金色闪电,似乎没有实体,在虚空中也仅是金光一闪,但这五道金雷却迅疾无比的凶猛劈下,直奔她四肢百骸而来。

轰!

雷声轰鸣。

金雷!

金雷竟不是劈在她的身上,而是响彻在她的脑海之中。

她只觉脑海中那些所有纷乱而活跃的念头,正在一个个碎裂。

喀嚓,喀嚓。

不——

地涌夫人眼中浮现出一抹浓浓的绝望之色。

一个个粉碎的念头里承载着她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刻度过的时光记忆。

她成妖后杀死的第一个人,是那个心术不正的好色书生。

前几天她还活活咬死了一个将要娶妻却沉迷于烟花柳巷中的富家公子。

这些点点滴滴的记忆,在那些破碎的念头中一闪而过。

她甚至已经忘了今天她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裙衫。

但她没有忘记求生的本能!

“不!!!”

“饶命,公子饶命。”

“不要击碎我的念头,我不想死!我不是故意要害人性命的,是秦山郡王!是他指使我做的。”

她双手合十,心服口服,朝向吕光,用脑海里仅剩的一丝清明,不住的叩头祈求吕光住手。

“秦王!”吕光心念一动,阴神顿时回归躯壳,他目中寒芒闪动,冷声问道,“秦王为何让你这么做?”

第六十四章 通灵魔神

地涌夫人神色虔诚,面带恭敬的跪拜在地上,向吕光真心求饶。

蓝绫满面惊愕,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望着神情冷然的吕光,厉声喝道:“吕光,你,你竟然是一名修道者!”

她不敢相信,更无法接受,一个在她眼中本来如同蝼蚁的外园弟子,竟会拥有如此奇妙道术,还将这个气功深厚的老鼠精彻底降服。

吕光眼神骤冷。

地涌夫人善于察言观色,琢磨人心。

她见吕光面含不快之色,她五指成爪,蓦然起身,狠狠抓住蓝绫咽喉,缓声道:“修道者为修真门派所不容,你,不该知道这个秘密。”

地涌夫人的速度太快,蓝绫还沉浸在对于吕光是一名道人的震惊之中,心神失守,不备之际,被抓个正着。

地涌夫人使出气海内仅剩的几分真气,五指猛地用力。

“啊——”

蓝绫惨叫。

嘎嘣!

蓝绫的脖子应声而断。

此女眼皮一翻,立刻气绝身亡。

“嗯?你这是在向我表明忠心。”吕光眉毛一挑,淡淡的道。

地涌夫人颔首恭声道:“奴家是在感谢公子饶命大恩。”

“那我就暂且先不杀你。”吕光冷漠地说道。

……

与此同时,秦山郡王王府内宅。

一名身着白色锦袍的清瘦老者,端坐在书房之中,他手里握着一本薄薄的书册,正聚精会神的在阅览着册上所记录的繁密文字。

桌前,恭敬站立着一个英姿焕发的青年公子。

“骐儿,精血收集的如何了?”白衣老者肃声询问道。

秦骐神采奕奕的的眼神里,流露着胸有成竹的意味,应声道:“父亲放心,地涌夫人正在城内加紧搜寻精壮男子,再有几日,便可集够三百滴人身精血。”

白衣老者微微点头,将书册合拢放到桌上,正色道;“这名册上所记人名,你亲手去杀掉。这些不识时务的庸才,都是反对‘天子’降世的朝中官员。”

“是。”秦骐双手垂在身侧,恭敬回道,“不知其他各城的精血收集的怎样了?”

白衣老者安之若素的道:“得杀将近一万人,两个月的时间,又不能引起百姓太大规模的骚动,进度确实有些缓慢,不过无妨,通灵仪式还可以推迟。”

“父亲运筹帷幄,若真能使得‘天子’降临十九州大地,救苍生黎民于水火之中,实乃千秋万代之功!”秦骐急忙献媚道。

白衣老者面露愁容,长叹道:“曲高和寡,常人又怎能理解我的宏图大志。‘天子’本是域外天神,身具无上妙法。如今七侯争雄,大周势微,纲常伦理崩塌,人心叵测自私自利。唯有借助‘天子’神力,才能澄清玉宇,重建秩序。”

“父亲大人所言极是。”秦骐毕恭毕敬的道,“可是孩儿这段时间多方打探,仍是没有那块‘飞石’的任何消息。通灵仪式迫在眉睫,如果找不到那颗两年前坠落在洛阳的‘飞星’…”

“此事我自有办法。”白衣老者皱起眉头,打断道,“你退下吧。”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游廊间飞快传来。

“姨父!”

门外有人唤道。

“好珑?你如此行色匆匆,有何要事?”秦骐皱眉望向来者。

屋门打开。

从外走进一个青衣长衫的魁梧青年,此人正是百草园剑园中的四叶弟子叶好珑!

叶好珑单刀直入,直奔主题,毫无废话,冷声道:“表哥,那个吕光今日也跟随除妖队伍,来到秦山郡城了。”

白衣老者神色一动,沉思片刻后,冷峻说道,“此子一直深居在百草园中,隐藏实力境界。三番两次,连你都奈何他不得。好珑、骐儿,你二人协同地涌夫人,这次务必要将其擒拿捉来。”

“是,姨父。”

“是,父亲大人。”

秦骐、叶好珑二人躬身应道。

“速去速回。”白衣老人指挥若定,淡淡地吩咐道。

……

富贵客栈,西苑厢房。

夜已深。

吕光静坐在椅子上,他的眼神很淡定,凝望着立在门前的地涌夫人。

地涌夫人的脚很纤小,柔软的身躯靠在屋门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朝一日臣服在一个男人的脚下。

她惧怕那道轰击在她脑海中的金色闪电。

她知道眼前这个总是神情冷漠的少年,是何等的深不可测。

“公子可是不相信奴家所言?”她嗫嚅着说道,低头偷瞄着吕光。

吕光质问道:“秦王命你收集壮男精血,是做何用?”

“奴家只是一名妖修,那秦王也并非十足信任我。再多的秘事,我实在不知道。”地涌夫人娇容中露出一片凄楚苦色,为难的道。

吕光追问道:“你跟秦王合作多久了?”

“两个月。”

“若我所料不错,我们进城的消息,秦王此刻已经知晓。”吕光紧皱眉头,沉吟道,“你配合我演一场戏给他们看。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地涌夫人狐疑道:“演戏?”

“我与这秦府有些过节,他们既然得知我在这里,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吕光冷声道,目中划过一道厉色。

地涌夫人眼神一亮,茅塞顿开的道:“奴家明白,那我、我现在就先行带着那三名剑园弟子的尸身返回秦王府。”

“也好,你见机行事即可。若对我生出异心……”吕光声音顿然一冷。

地涌夫人连忙颔首道:“奴家绝无二心。”

“你去吧。”吕光摆摆手道,“还有,那三名被你用药迷倒的弟子,什么时候会清醒?”

“明日午时。”地涌夫人谨小慎微的回道。

说罢此言,她身躯弓起,慢慢退出屋去。

姜颜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望着身影在窗外一闪而逝的地涌夫人,认真的向吕光说道:“她明明还有一搏之力,却马上见风使舵,甘心受你驱使。这很可能是一个阴谋。”

“你有所不知,我的道术并不能频繁施展。我也是与其虚与委蛇,先安抚住此妖,若她真的以命拼杀,你我二人纵然能留有性命,只怕也会伤痕累累,失去战力。”吕光苦笑道。

姜颜美眸中寒光闪烁,道:“哼,她刚才并没有将真言全部吐露。”

吕光当然明白,和这样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妖怪相处,无异于与虎谋皮。

“等明天那三名弟子苏醒后,我们立刻动身返回百草园。有他们三人在,园中长老也不会对我生有疑心。”吕光沉吟道。

姜颜神色间带有一丝犹豫,她红唇微微张着,似乎是还有什么话想对吕光说。

“怎么了?”吕光很少见姜颜露出这种扭捏犹疑的表情,不由得诧异道。

姜颜的视线落向窗外那迷蒙的黑夜里。

她面带惧色的说道:“他们是想通灵魔神。”

吕光脸色一变。

传说在这片天地之外还有无尽苍穹,上古时代曾有一尊域外天魔,撕裂天空,降临世间,杀戮万民。那魔神身高九丈,手持长刀,浑身放射金光,光芒所照之处,皆是火海一片。

“用人身精血便可通灵天魔?”吕光动容道。

姜颜木然应道:“我只听我父亲提过,需要九千九百九十九滴壮男精血,再以某种特殊仪式把精血献祭给魔神,才能与天魔沟通,使其诞生灵性,然后为己所用。但具体是何种秘法,是否还需要其他灵异神物,我就不清楚了。”

“我想起来了!这两年来,无论是靖道司,还是大周皇族,甚至是各国侯君,都在寻找那颗陨落在洛阳城内的飞星,据说那是一件天外异宝,或许跟通灵魔神有关。”姜颜忽然说道。

吕光沉默不语。

他抬起手摸向挂在胸前衣襟内的那块玉石,心中波澜四起,有如翻江倒海。

他耳畔仿佛回荡起父亲那声嘶力竭的声音。

“飞星降世,大劫将至,通灵宝玉,莫失莫忘!”

第六十五章 第二苦命人

富贵客栈里居住的客人并非全是大富大贵之人。

起码今夜入住在东苑客房的琵琶女不是。

她是个女子,柔弱娇美的少女。

她没有名字,因她怀中总是抱着一把琵琶,穿州过府,以卖唱讨生,遇到的人便称她为琵琶女。

这一天,她来到繁华富饶的秦山郡城,她在茶肆里弹唱了九段昆调。

她没有忘记自己的家乡,昆州。

亘古流传在昆州的曲调,自然叫做昆调。

她来到城中最为奢靡豪华的客栈,把积攒的银两,一股脑儿拍给那个眯缝着眼看她的客栈掌柜。

她只想体验一次富人的生活。

她哼着不知名却又十分动听的小曲儿,在屋中欢快的洗着澡。

啪啪啪!

突兀响起的敲门声插进了她轻柔的曲调中,发出不和谐而又极其刺耳的噪音。

深更半夜,月黑风高。

“谁?”琵琶女生怕是那些不怀好意的流氓地痞,小心翼翼的道。

“出来!你的客房被我们征用了。”门外这人的语气十分霸道,好似这个房间本来便该是他的。

琵琶女长吁一口气,她卖唱不卖身,最是害怕那些见色起意的坏男人。

听门外的响动,像是官家人的行径。

她皱着细眉。

罢了,谁让我只是一个身份下贱的琵琶女呢?

哗啦——

她从木桶中站起身来,连忙穿上衣服,还不忘把腰间的红绫系成死结。

有些东西,总比性命还重要。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她也懂得女子的贞操比命还重。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

琵琶女有些意外,门外竟只站着三个人,没有那些经常欺凌她的官府兵丁。

两位风姿潇洒贵气逼人的青年公子。

还有一个身穿白裙的美貌妇人。

天色昏暗,这三人的身上竟仿佛荡漾着一层流光,无端端地在夜色中显得甚是灿烂夺目。

“不知几位大人深夜唤开小女子房门,所为何事?”琵琶女陪笑道。

“滚!”叶好珑一巴掌扇在琵琶女的脸上,他沉声向身旁的秦骐说道,“表哥,用不着在此暗中监视他们吧?以我们两人合力,再加上地涌夫人从旁掠阵,擒住他们,还不是小菜一碟!”

琵琶女身如柳叶浮萍,痛呼一声,娇躯登时跌倒在地上。

她望着那人腰间斜挎的长剑,吓得哆哆嗦嗦,再也不敢出声。

“好珑,你总是这般鲁莽,你忘了你当日曾向我说道,那小子还会你叶家绝学气功‘七杀拳’。”秦骐说着,转身望向旁边的白裙美妇,“夫人,确定将那另外几名弟子给迷晕了?”

地涌夫人点头道:“对,他们一行八人,四男四女。三个剑园弟子,皆已被我斩杀,其他几个外园弟子,我在动手之前,为免他们多事,用了点迷药。”

秦骐大踏步的走进屋内,坐定后,低声道:“谨慎行事总是没错的。父亲刚才再三向我们交代,这几日城中来了几位神秘人,有可能是昆州‘苦海阁’的人。你们也知道,他们最好多管闲事。专门拯救凄苦弱小之人,脱离人间苦海。”

“苦海阁……确实不能招惹,他们自称要救天下苍生于苦难,凡是他们遇到的不平事,都要管上一管。”叶好珑皱眉说道。

秦骐拍了拍叶好珑的肩膀,笑道:“所以父亲才不叫我带兵前来。百草园派遣弟子入城捉妖,这‘苦海阁’的人也潜伏在城里。大事在即,不能额外多生枝节。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房门关紧。

三人在屋中密谈着。

琵琶女趴在冰凉的地上。

虽是夏夜,但她的身体却冷如冰霜。

她很想敲开房门,拿出那把与她相依为命的琵琶。

琵琶是她的命!

但她站起身后,小小的手在门前半尺处停留了许久,最终也没有拍在门上。

她不敢。

她眼中噙着泪珠,脚步蹒跚的向院外走去。

夜更深。

“是不是刚才那几个人欺负你?”

忽然一道温和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琵琶女神色凄楚的抬起头,看见一双温柔的眼睛。

她泣声道:“是啊,他们好凶,强占我的房间!”

“苦海无涯,你一个小小的弱女子,身处乱世,又怎能不被强人欺凌呢?”这人的声音似乎带有一种魔力,能让人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琵琶女泪痕满面的道:“我又能怎么办,难不成跟他们拼命。”

“跟我走,我能让你脱离苦海,永远不再受到欺侮。”

琵琶女竟真的跟这人走了。

富贵客栈里本来就不该有这等凄苦卑微的卖唱女。

琵琶女离开后不久,她原来入住的房间里便响起阴狠冷冽的声音。

“夫人,我和好珑都未曾跟修道者有过接触,对道术更是了解甚少。父亲说,道人的阴神不能在白天出壳,因此我才决定在明晨动手。夫人,你再仔细给我们讲一下先前你跟吕光争斗的情形。”秦骐凝神说着。

地涌夫人先前返回秦府时,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那个吕光,竟然还是一个练就阴神的道人!

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秦骐的心情久久无法镇定下来,他甚至看到父亲脸上的神色都有那么一刹那的呆愣。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朱温和秦骄会死在西陵郡城。

他对于吕光并无深如大海的仇恨,只因他对秦骄的死,内心深处还隐隐有着一丝欢喜。

少了一个兄弟与他争夺世子之位。

他当然很高兴。

但想起方才临出门前父亲的命令,他眼下也只能将吕光擒住,或杀死!

秦王令: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虽为人子,但秦骐也绝对不敢违逆统率十万精兵的秦山郡王。

地涌夫人的脸色很苍白,好像还未从先前那番激斗中缓过神来,她想起那道绽放在她脑海中的金色雷电,心底蓦然又生出无边恐惧,她脸上带着畏惧的神色,颤声道:“道术实在是可怕!瞬息之间,便能直击脑海念头。”

“夫人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吧?”叶好珑嗤笑道,“修道者的阴神,虚无缥缈,又非真刀明枪,并不能真正的伤害到他人身体,顶多是能使人心神昏沉罢了。”

地涌夫人冷笑道:“你懂什么?万物生灵,皆有念头,试问你若是没有了意识心念,又谈何能掌控肉身,去搏杀拼斗?那吕光此时还未修炼到借物显形的层次,便已有了这般恐怖的道术。你没经历过念头溃散的恐惧,当然体会不到道术的真正威力。”

“夫人修炼成妖,日深月久,自是见识不凡。好珑你要虚心接受,忘记父亲的叮咛嘱咐了?切莫大意!天亮后,那小子便不能阴神出壳,到时我们一击必杀。”秦骐冷冷地道。

叶好珑点点头,神情阴鸷地笑道:“表哥所言甚是。真没看出来,那小子竟会是一个修道者。当日他在西陵郡城时,我就觉得此子有些奇怪。若非我的身份在园中已被他识破,他也握有我的把柄。我真想将其带回百草园,让他被凌迟处死!”

三人在屋中窃窃私语,暗施阴谋,静等天亮。

……

琵琶女亦步亦趋的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

黎明将至,凉意忽起。

她前面的那人,只顾埋头走路。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跟随此人从客栈里出来。

她有些后悔,连带着脚步也慢了起来。

她最终站定在一处屋檐下。

“喂,大叔,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身前丈许处的那人,回过头来。

他果然是一个胡茬遍布下颌的大叔,他甚至都已有些苍老。

他身穿一件白色长袍,胸前衣襟处,绣着一艘红色的船。

船,栩栩如生,仿佛一叶飘荡在汪洋大海中的孤舟。

他只有那双眼睛还算尚且清明,他褶皱的脸上很脏,鞋上也尽是些污泥浊物。

但他的手却很白,白如冰雪。

他靠近琵琶女,伸手轻轻拍在她黑漆漆的脑袋上,温声细语的道:“你在害怕?”

“我不怕!只要能让我再也不弹那讨厌的琵琶曲,再也不走街串巷的卖唱,再也不用看人眼色行事。你带我去哪里都行!”琵琶女小脸紧绷,倔强的说道。

她说完,眼神中浮起一抹不舍,支支吾吾的继续说道:“我只是想回客栈,拿回我的琵琶。”

“你不是最讨厌弹琵琶吗?”白衣人好奇道。

琵琶女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有趣,看来你真是一个苦命的人。我就帮你拿回琵琶。”良久之后,白衣人缓声说道。

“真的?”琵琶女眼神顿时明亮起来,但转而又迅速黯淡下去,她摇摇头道,“还是别去了,那几个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

“‘苦海阁’从不怕惹事,因为我们本来就是要铲尽天下不平事。”白衣人朗声笑道,说罢他转头向客栈走去。

琵琶女赶紧迈步跟上。

她歪着脑袋问道:“大叔,我还不知怎么称呼您呢?”

“你就叫我第二苦命人吧。”夜风呢喃,白衣人的声音也很低沉。

“第二苦命人?大叔你逗我,哪有人会叫这么怪异的名字。”琵琶女嘟着嘴道。

“身处苦海里的人,自然是叫苦命人。只因这世间总有人会比你过的更苦。”第二苦命人和颜悦色的解释道,“这真是我的名字。”

“我还是叫你大叔吧……”琵琶女俏脸上满是无奈的道。

……

富贵客栈此刻自然已没有了苦命的人。

但却有两个将要面对危机的人。

吕光当然不会等到天亮再离开客栈,他将方才神窍里消耗的念头,再度凝聚起来以后,便准备前去唤醒那三名身中迷药的外园弟子。

两扇闭合的房门缓缓张开。

叶好珑正站在院中,用锐利凶狠的眼神在盯着他。

第六十六章 小白的白

富贵客栈被一片青色帐幕包裹着,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黎明破晓之前,院中更静,落针可闻。

“表哥,我就说这小子心思细密,谨慎非凡,绝不会待到天亮再走。”叶好珑的话语间夹杂着几分戏谑之意,冰冷如霜的声音在夜色里回荡不休。

秦骐不动声色的应道:“天罗地网早已布下,城门紧闭,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叶好珑!你和秦王府狼狈为奸,更与妖怪为伍,此刻竟是要残害同门弟子,你难道就不怕园规戒律吗?”姜颜面色凝重,柳眉倒竖,娇叱道。

“哈哈——”

叶好珑仰天长笑,面容间净是狠辣凶残之色,“反正你们再也回不到百草园中了,就让你们死个明明白白,秦山郡王便是我姨父!”

吕光眉头紧皱,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目中寒芒四射,扫视着忽然出现在院中的三人。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地涌夫人身上,冷笑道:“刚才我应该杀了你。”

“公子毕竟是个男人,恰巧又很少有男人不被我欺骗。”地涌夫人咯咯笑道。

吕光双目微眯,不屑一顾的道:“如此说来,现在你已有十足把握能抵挡得住我的道术?”

“小子,秦骄果然是你杀的!”秦骐神色冷峻,唇角却挂着淡淡的笑意,笑容诡异。

“你又是谁?”吕光皱眉。

秦骐从容不迫的道:“我是他兄长。”

吕光凝望着秦骐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心中一紧,对方虽只有三个人,但脸上都露着极其自信笃定的表情,看来他们已准备下万全之策,要将自己杀死。

“动手!”叶好珑沉声喝道,目光有如利刃尖刀,狠狠的剜了吕光一眼。

“不慌,自古以来,真道不能双修并存,这是流传在世间的金科玉律。此子周身毫无灵气弥漫,但却又能施展气功。实在是有趣。”秦骐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吕光。

吕光心沉似铁。

万气朝元功仅限于可以和对方身体有所接触时,才能悄悄运转。

而此刻……

对方都是用剑!

吕光唯有重新凝聚神窍内的念头,先前他在施展阴神御雷术之际,他的阴神已是溃散消耗了大半,此刻再想阴神出壳,必然会损伤神念。

但生死关头,他已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久闻中州秦氏‘今生一剑’天下无双,秦公子何不让我欣赏一番?”地涌夫人眼珠一转,笑盈盈的说道。

秦骐双眉微挑,抬起手中长剑,遥遥指向吕光,洒然笑道:“好!”

“吕光,小心!”

姜颜明亮的双眸里登时浮起浓浓的惧意,她低声吟诵道,“相思花,斩愁肠;执子手,着红裳。”

“起!”

姜颜俏脸煞白,厉声喝道。

话音刚落,她袖笼间那朵娇艳绮丽的‘红花’顿然飞射而出。

红花在吕光头顶变幻成一个浑圆如玉的透明气罩。

那气罩在茫茫夜色之中显得七彩缤纷,彷似一片灿烂的红霞,艳丽炫目。

“给我破!”秦骐手腕一抖,瞬间一股浩荡如波的澎湃剑气,从其手中长剑上勃然喷发。

那丈许大小的气罩,受到无形剑气的猛烈撞击,陡然爆炸,四散而飞。

红色气罩在破裂之后,那消失陨落的气罩,紧接着化为了一道道红芒霞光,又迅速收拢凝合在吕光和姜颜周身四处。

红光彼此纠缠交织在一起,肉眼可及,异常夺目。

“相思花,荒州姜氏!”秦骐双目倏然一凝,神情十分郑重。

而他身后的叶好珑这时也目瞪口呆,深深震撼。

“这成熟娇美的女子,竟然是姜氏族人!”叶好珑神色骇然,结结巴巴的说着。

地涌夫人眼底深处蓦然升起一丝雀跃之意,享誉中州的秦氏一族,果真不可小觑。

她断定吕光必然会死在此剑之下!

吕光和姜颜此刻站在气罩之内,暂时没有性命之虞。

“吕光!快施展道术。”

姜颜疾呼道,她双手高抬,举在头顶,她体内的灵气在快速消逝着,细若游丝的真气不断的涌入到相思花所化的气罩之上。

“姜氏族人又如何?今天一样得死!”秦骐双眸泛红,他一剑未果,心中已然腾起滔滔不绝的怒意,他将全部真气都灌注到剑身之内。

嗡!

秦骐所握的那把长剑,顿然发出一阵轻吟,道道剑气宛如蜘蛛吐丝,凶猛精准的自剑尖上向吕光涌来!

剑光纷飞,势如冬月飘雪,黑暗之中,飞流涌动着一道道银色气浪。

那气浪如有实质,恍若刀剑一般,寒气四伏,刀刃剑尖,刺眼迫人。无数道剑芒、气浪向吕光头顶虚空的红色气罩猛攻而来。

恐怖的气劲威压呼啸袭来,姜颜情不自禁的喷出一口鲜血。

“噗!”

姜颜砰然摔倒在地,身上的长裙都被纵横飞窜的剑气给割出几道破痕。

气罩应声而碎,形似摔在地上的琉璃玉盏,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响声。

刹那间,从上下四方飞奔涌来的气浪,宛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挟带着数不清的银芒剑气,势不可挡的向吕光射来!

银色气浪,发出耀眼璀璨的光辉,辉映成片,光芒四射,令人目不暇接,难以直视。

黑夜在这一瞬,恍如白昼!

而在这涌动如潮的气浪袭击之下,吕光身不能动,难以自保,神窍内的阴神念头,还需要盏茶工夫,才能再次凝聚!

此时,他颤颤巍巍的身体,被翻腾涌来的剑气紧紧裹挟着,他整个人就仿佛灯芯烧断的长明灯,缺少灯油,几乎已是油尽灯枯!

他脑海中的念头也顿时飘忽摇晃起来,似只要再过一个呼吸,念头就会消隐散去!

漫天气浪,由空中俯冲而下,向吕光骤然轰来!

无数道气浪汇聚成海,浑然一体,凝结成片。

剑气激荡,裹挟着遮天蔽日的银光,向吕光头前急速刺去!

势如千军万马,力似千钧重锤。

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自秦骐口中悠悠发出。

“今生一剑,来生再见!”

顿时从漫天气浪中又猛然喷出一道紫色剑气,气势迫人,似乎连天地寰宇都为之震颤起伏。

姜颜惊愕迷惘的神情,令她显得好似是在山间受到弓箭惊吓的小白兔。

这一剑,目标明确,就是吕光。

剑气飞荡而来,快如心念转动,迅捷如风。

但吕光却形如枯木,他明明知道剑气将要破空击来,可他就是毫无力气挪动脚步半寸。

吕光痛哼一声,剑气以电光之速,迅疾无比的刺入他的身体。

剑气余劲不减,一息间就把吕光推至到数十丈远的房檐底下。

咚——!

他身体好似被捏成一团软面,重重的紧贴在地,他全身仿佛被千万根银针一齐刺入,痛不欲生。

他瘫软在地,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低不可闻。

“吕光!”姜颜哀号一声,她唇角也挂着丝丝鲜血,她使出全身力气,匍匐行到吕光身前。

“呼!”

秦骐长出一口气,长剑垂在地上,他冷冷的望着面前这幅人间惨象。

叶好珑嬉皮笑脸的道:“表哥的气功又精进不少!这是打开五脏六腑中暗藏的气门后,才能发挥出的真气成形!”

“嗯,我也是刚晋升到炼气第六层的境界。”秦骐点点头。

地涌夫人眉间泛起春色,强者总是比懦夫更能让人心动。

她虽是妖,但却也是一个已至虎狼之年的妇人,她总是比其他人类女子,更需要精壮强大的男人。

她的目光落定在秦骐身上,嫣然笑道:“妙妙妙!秦公子这一剑,仅在瞬息之间,快若流光,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此女居然是姜氏族人,这倒有些麻烦了。”秦骐掌握乾坤,他的心思远比叶好珑要沉稳淡定的多,他知道杀死一个籍籍无名的吕光,算不得什么。

关键是这个手持‘相思花’的女子!

姜颜泪眼朦胧,紧紧的抱住早已七窍流血不知生死的吕光,她跪坐在地上,回首望着远处的秦骐三人,泪痕满布的俏脸上,显露出癫狂的杀机来。

她咬牙切齿的道:“好,好好!吕光死了,你们都得为他陪葬!”

夜,忽然间,有几缕冷风拂过。

叶好珑闻听此言,心中一阵毛骨悚然,衣衫内的身体上顿时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他想到荒州姜族的行事作风,与所拥有的强大力量。

他转而与秦骐相视一眼,低声道:“表哥,此女不能留!”

秦骐神色阴晴不定,冷声道:“走,先将他二人带回王府。”

姜颜无语凝噎,她鬓角垂下的秀发,落在吕光的鼻尖。

吕光脑中还残留着一丝清明的念头,他用力的抬起头,张开嘴,轻轻的在姜颜耳边说道:“我怀中的子虚袋,打,打开……”

姜颜眼窝里还藏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她听到了吕光这句时断时续的轻呓。

她反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她伸手摸向吕光胸口。

她将子虚袋慢慢解开。

黑。

黎明前的黑暗,要比深夜更黑。

而在这一片浓墨般漆黑的院中,却忽然显现出一抹白光。

白。

小白的白!

第六十七章 虎啸雷音

猫?

白猫?

地涌夫人姣好的面容间露出疑惑之色,清脆好奇的声音,率先打破了这岑寂的氛围。

她的妖身乃是一只金鼻白毛鼠。

猫是鼠的天敌,纵然她如今已是一名修炼成妖的气功强者,但她的天性之中,仍是存有对猫的一丝恐惧。

秦骐目光如电,他注意到忽然出现在吕光身前的这只‘白猫’生有一双赤色瞳孔,散发着妖异而又深邃的光泽。

“赤睛白虎!”秦骐兴奋吼道,“快,抓住它。”

叶好珑欣喜道:“赤睛白虎天生便能操纵天地灵气,将虎脑炼制为丹,更能使得修真者一举突破到练气第七层的境界。”

地涌夫人眼神倏然明亮起来,她没想到眼前这只小小的‘猫咪’,竟是那传说中的灵兽赤睛白虎。

小白一双赤瞳注视着此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吕光。

它眸子里流溢着一层淡淡的红光,而在这光晕深处,却涌动着无边怒意。

对!它在愤怒。

它的眼神里流露着疑问和怒火,仿佛在说:是谁将你伤成这个模样?

它也似乎听到了秦骐充满欢喜的狂吼。

它白色的尾巴骤然竖起,浑身白毛炸起,赤色的瞳孔里闪烁出浓浓的杀意。

唰!

秦骐的身形很快,双手成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威猛无匹的抓向小白。

“吼!”

一声虎啸,响彻天际。

这一刻,整座秦山郡城似乎也从沉睡中清醒了过来!

树叶簌簌而落,仿佛整个富贵客栈的房屋都猛地震颤了一下。

刹那间,院中红烟滚滚,泛着红晕的迷雾中,隐隐显出一个庞大的轮廓。

秦骐迅速止住飞奔的身体,冷酷慎重的声音在院中徐徐响起,“大家小心,这才是赤睛白虎的本体。”

烟雾渐渐消散,一头丈许长短的巨兽雄武威严的站在当院。

它全身皮毛雪白,其上流溢着刺目的银光,一双虎瞳,闪动着鲜艳亮丽的红芒。

紧接着,从它身上向外逸散出一股恐怖血腥的霸道气息,它那双赤瞳里闪耀着嘲弄和蔑视的意味,好像在说:就凭你们也想抓住我?

“好可怕的灵气波动!”秦骐心中忐忑,惴惴不安,这时他终于明白为何天生灵兽,会那般深受修行界的珍视和尊崇。

叶好珑早已被眼前的景象震撼的失神无语,眼神呆愣的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吕光。

他很后怕!幸好那时自己对吕光未曾苦苦相逼。

否则此子唤出赤睛白虎,我岂不是早就变成了一堆肉泥。

这时候,他甚至还有些嫉妒吕光。

一个在百草园中被他人大肆嘲笑的外园弟子,不止气功卓越,还修有神妙道术,更令人无法想到的是,连这头神异强大的赤睛白虎,都是此子所豢养。

此子隐藏修为实力,究竟想在百草园做什么?

叶好珑心绪不宁,脑海中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接踵而至。

“好珑!你在干什么?快,我们三人合力,擒住此兽!”秦骐见叶好珑犹如丢了魂儿的提线木偶,连忙喝声道。

“啊?”

叶好珑心神一震,从遐思中回到现实,目光骤冷,沉声应道,“好,表哥。”

“这就是靖道司百年来寻找未果的赤睛白虎?”地涌夫人双眉微皱,面带忧色,但语气中却充斥着新奇与惊讶之意。

吕光强撑精神,他即使没有站起身看到小白此刻的样子,但他已知道小白已变为真正的赤睛白虎。

吕光忍着周身传来的剧痛,艰难开口道:“小白…杀,杀了他们…”

小白是吕光目前最大的倚仗。

也是他最强有力的支撑。

经过数月来坚持不断的喂食小白‘暴气丹’,而今它的实力已比当日从秦骄手中逃走时增强了数倍!

吕光甚至隐隐感觉到,小白体内所蕴含的澎湃灵气,与秦皮相比都不遑多让。

小白赤色的瞳仁里闪烁着凶悍而神秘的妖艳红光。

它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院中,却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凭空波荡。

它额前有一个硕大清晰的白斑纹。

王!

百兽之王。

赤睛白虎!

灵兽榜排名第八的上古异兽。

“吼!”

雄浑粗壮的虎啸声,骤然响彻在秦骐三人耳畔。

小白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的虎牙,绽放出凛冽的寒芒,鲜红的长舌伸着,从其嘴里喷吐出波涛汹涌的浩荡灵气。

丝丝灵气犹若铁剑,向前方激射而去。

院落间的花树,纷纷折断。

“不好,快躲!”

秦骐眼明身快,他登时察觉到这股喷射而出的灵气,好像跟气功强者凝聚的真气波,十分相似,他身躯在地上翻转腾挪,躲避着这些在院中四处劲射的气劲。

又是一声震动天地的虎啸吼出。

空气中仿佛回荡着一股能将人四肢百骸震碎的强力音波。

“这是……虎啸雷音!”秦骐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双目充血,悚然一惊道。

叶好珑此际已经是身躯站立不住。

他瑟瑟发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给震慑住了心神。

小白前爪猛然蹬踏在青石板上,光滑如镜的院石旋即四分五裂,化成齑粉。

虎步神行!

快若流光。

白虎庞大的身躯瞬即向叶好珑飞跃而去。

一步,仅仅一瞬!

叶好珑的脑袋便被小白的虎爪紧紧抓住。

“表哥,救我…”叶好珑双脚乱蹬,他被白虎提在半空,脸红脖子粗,上气不接下气的挣扎道。

好小白!

它的虎爪仿若带有千斤巨鼎之力,一握之下,叶好珑的脑袋顿时化为一滩血水。

只见它虎爪一挥,将已然身首异处的叶好珑重重摔在墙上。

院中瞬间飘起一层血雾,叶好珑流出的鲜血将整座院落染成一片紫黑。

“这……”地涌夫人目中涌出无尽恐惧之色,战战兢兢的道,“秦公子,这灵兽实力太过强悍,我们先撤吧。”

她与秦骐站在小白身后三尺之处,眼见叶好珑在一息之间身死命绝。

小白疯狂长啸。

它尾巴狠狠甩向地涌夫人。

震耳欲聋的虎啸之声中,好像带有一种可以威慑人心的神秘力量。

地涌夫人在恍然失神之际,突觉一股劲风袭来。

嘭!

她的身躯被那条坚硬如钢的虎尾一扫飞出三丈远,随之跌在月亮拱门外。

轰隆隆——

小白的身躯突然撞向院墙,青砖白墙,立刻应声而倒。

院中瞬即尘土飞扬。

好赤睛白虎!

但见它虎爪狠狠踩在地涌夫人的腰间,喀嚓一声,地涌夫人上身与下身转眼断裂成两半,鲜血淋淋,实在是大快人心。

“秦公子……救我……”

咻!

原来地涌夫人此时分裂成两段的身躯,已经变为妖身本体,它獐头鼠目,金鼻白毛,想要从虎爪中挣脱逃走,不住的吱吱乱叫。

小白发出低沉的吼叫,似乎对自己一爪没有杀死地涌夫人而有些懊恼。

它兽爪前踏,磅礴浩荡的灵气涌向前爪,它的周身立即散逸出一股极为凌厉的血腥之气。

噗!

小小的老鼠精应声化为一滩肉泥。

唰!

小白虎头转动,身躯转而向呆愣在原地的秦骐暴射而去。

它嘴中喷出炙热的血气,全身白毛竖起,从其周身散发出滚滚热浪,这时的它就仿佛是一个燃烧着熊熊大火的热炉,让人难以靠近。

秦骐骇然失色。

他到底是气功修为要比地涌夫人和叶好珑高出一筹,他身形急速晃动,在满是青石碎砖的院落间躲避着小白呼啸而来的爪子。

小白的虎爪,锋芒毕露,锐利非凡,尖尖的爪子好像能穿透任何阻碍。

院中硝烟弥漫,碎石纷飞。

姜颜此刻早已将吕光拖到房檐处,她樱桃小口张着,一双美目中尽是震惊讶异之色,她甚至以为这时自己是在做梦!

先前秦骐是何等的不可一世?

一剑击出。

天地都为之震颤。

而现在…

秦骐却形如一条丧家之犬,拼命躲避着那头白虎的疯狂猎杀。

吕光躺在她的怀中呼吸慢慢变得顺畅起来,方才那恐怖的一剑,差点要了他的命!

万幸,姜颜随身携带的疗伤灵丹,珍贵灵异,一粒入腹,一股神秘悠长的力量便在体内顿然生出,使得他受到重创的脏腑在缓缓恢复。

“它叫小白。”吕光轻声向姜颜说道,语气中充满欣慰。

姜颜仍旧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小白。

……

说来缓慢。

但叶好珑和地涌夫人之死,却不过仅仅十个呼吸的时间。

秦骐气喘吁吁的逃避着小白锐利如刀的虎爪。

叶好珑与地涌夫人的惨死之象,在秦骐眼前久久萦绕,令他心神大乱,无法释怀。

秦骐瞬间做出决定。

逃!

他心中恐惧,肝胆俱裂,身为炼气第六层的先天气师,拥有凝气成形的实力,竟然也会有这般狼狈的时刻。

他难以接受!

秦骐怨恨自己大大低估了赤睛白虎的力量。

他丹田气海内的灵气在迅速的涌动着。

秦骐准备施展最强一击,为自己赢得逃跑的一线希望。

突然,一道温柔轻缓的声音在满是狼藉的院中响起。

“刚才欺负你的有这个人吗?”

拱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两个人。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怀中抱着一把琵琶。

她纤细的手指,用力按住琵琶弦,仿佛胆子也大了几分,重重点头:“嗯,有他!”

玎——

玉珠落盘的琵琶音,圆润悦耳,伴着从天边射出的那缕朝晖,在院中蓦然响起。

天,亮了。

人,当然也要杀完。

“好,那我就去帮你杀了他。秦可擎的儿子又如何?天下无我不可杀之人。”先前那个和缓的声音,此刻已然变得极为清冷。

第六十八章 弹指杀百人

这道声音清冽冷酷,仿佛是从九幽地底传出。

这两个人就好像那抹从东方天际绽放出的第一缕晨光,无声无息凭空出现在院中。

连吕光都不曾留意到此刻院里突然多了两个人。

秦骐余光扫向那个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待得看到此人胸前衣襟处,绣有一艘‘红船’图样时,他目中涌出深似沧海的惧色,心惊肉跳的道:“你是苦海阁…”

他话还未说完。

那白衣人屈指一弹,一道耀眼璀璨的白芒,忽然自他指尖迸出。

光芒一闪而逝。

秦骐只觉胸口一麻。

白光遁去,杳无踪影。

唯有秦骐脸上显露的惊愕表情,宣示着刚才那一道白光并不是天外飞仙的幻景,而是确确实实发生在眼前!

秦骐的眼皮有些沉重,倦意如海浪卷来,不可阻挡;念头也瞬间昏沉不清,五感消失,周身除了山呼海啸般涌来的痛楚再无其他。

秦骐的胸膛上显出一个黑洞。

一道鲜艳灿烂的血流,自那道黑洞中喷溅射出。

他脸上还挂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一手紧紧按住胸口,鲜血从他五指罅隙间汩汩而流。

清晨微风荡漾,空气中蓦然升起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道。

秦骐甚至都还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那高大威武的身躯便砰然摔倒在地。

秦骐瞳孔放大,竟是已经完全没有了呼吸。

他的生命,在这一刻被那一丝白光彻底终结。

白虎‘噌’的一声飞跃到吕光身前,庞大的虎躯也立刻变小。

小白温顺的匍匐在吕光脚边,赤色的瞳孔里却流露着浓浓恐惧,它刚才大杀四方,凶悍强大,却对于院中那位衣袂飘飘面带笑容的白衣人,十分忌惮。

姜颜与吕光对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数之不尽的震惊。

这才是真正的弹指间杀人于无形!

白衣人走到琵琶女身旁,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一脸宠溺的道:“人已杀了,我们走吧。”

琵琶女脸色苍白,但心中却骤然生出一股暖流。

她身世凄惨,无父无母,飘零无依,四海为家,一直都是备受他人欺侮,从未有人对她这般体贴呵护过。

琵琶女清澈的眸子望向白衣人,眼中再无丝毫害怕之意,她乖巧的点点头:“大叔,你对我真好。”

两人说罢此言,竟真的迈步走出院子。

姜颜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后,早已是惊讶的目瞪口呆。

吕光眼眸中渐渐焕发出一种异样的神采,他急声呼道:“前辈可是苦海阁的人?”

白衣人身形一顿,眉头皱起,露出厌恶的情绪,有些不耐烦的道:“我最讨厌修道者,看在你也是个苦命人的份上,今日我就饶你一命。”

他竟已知晓吕光是一位道人。

姜颜扶着吕光站起身来,他嗓音沙哑无力,低吟道:“苦海皆无涯,回头也无岸。摘得云中剑,浩气在人间。”

白衣人凝滞的身体缓缓靠近吕光,肃然道:“小子,你是谁?”

吕光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他脑海中想起父亲对他的再三叮嘱,心想对方果然是昆州苦海阁的人,不由得微微挑眉道:“我姓吕。”

吕。

这个姓氏本身在天下十九州极为罕见,再加之洛阳前朝皇族吕氏的存在。

单单一个吕字,有时候便会让人心中生出一股别样的思绪。

“原来你在这里。”白衣人展颜笑道,话语间流露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暖意。

吕光小心翼翼的问道:“苦海阁,可还会遵守当年的约定?”

“当然,人活一世,千金一诺。既然是阁主当年答应的事情,我等‘苦命人’自是会遵命而行。”白衣人洒然笑道。

……

王启年也是一个苦命的人。

一炷香前,他还抱着一个温软的女人,在房中酣然沉睡,这时他却不得不率领着郡守府衙门里的官兵,前来富贵客栈捉拿凶手。

只因他接到有人报案。

富贵客栈中死了很多人。

这些日子本来就已经被那只老鼠精给折磨的夜不能寐。昨个儿得到消息,说道有百草园的气功强者,进城捉妖。

王启年暗自欣喜,心道这下可终于能睡个囫囵觉了。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不长眼,胆敢在富贵客栈中行凶杀人。

只要不是妖怪所为,王启年自然不会害怕。

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的官兵,将整个富贵客栈围的是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天光大亮,清晨时分。

富贵客栈的掌柜,好像一夜未眠,眼圈很黑,惶惶不安的道:“王捕头,你不晓得,昨晚客栈都快被他们给拆了!小老儿躲在前堂,连话都不敢说,只看见院中剑光闪烁。”

“不妨事,衙门这些弟兄,都是炼气二层的高手,哪怕凶手是江湖上心狠手辣的汪洋大盗,也定然难以逃走。”王启年冷森森的笑道。

他正愁心中怒气无处可撒呢。

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实在是天下最令人恼火的事情。

“走!”

王启年大手一挥,下令道,拥挤汇聚在富贵客栈门前的官兵,登时向后院跑去。

这些官兵手中均持有牛筋连弩,一弩十发,箭矢由云州出产的寒钢打造,碎石断金不在话下,威力颇为惊人。

王启年神情冷峻,双目隐含煞气,他当先迈入客栈西苑,身后的官兵也纷纷从四面八方涌向院里。

当他看到残垣断壁比比皆是的院中景象时,王启年的神色不禁一怔。

一面白墙也倒了。

院落间青石铺就的甬路,也四分五裂,杂乱不堪,乱七八糟。

这哪里还是那个优雅整洁古朴生香的富贵客栈,如此惨象,比狗窝也好不到哪儿去!

“是谁光天化日之下,敢在此行凶杀人!”王启年阴冷的眼神扫向院中几人,他首先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目光骤冷,“说!地上的人是不是你杀的?”

吕光眉头紧皱,他没想到官兵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来到。

琵琶女仿佛对官兵带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惧意,她悄悄退到第二苦命人的身后,一双秋水翦瞳遥望着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兵。

第二苦命人含笑道:“别怕。”

白衣人风姿潇洒,看向王启年,目中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朗声道:“是我,我杀的。”

“胆大包天!兄弟们,抓住此人。”王启年冷声喝道。

富贵客栈的掌柜躲在王启年背后,当他看见倒在血泊中那人的面貌之后,脸色瞬间一白,身躯抖似筛糠,吭哧吭哧的说道:“王捕头,是…那人是,你看那个人是秦……”

王启年闻声,目光倏然转向地上的尸首。

地上有两个尸体。

其中一人赫然是秦山郡王的长子,秦骐!

王启年心神大震,后脊背一阵发凉,脸色发白,心头升起一股抑制不住的恐惧,双手也不停的颤抖,嘴唇哆哆嗦嗦的道:“是,是你杀了秦公子!”

第二苦命人面无表情,直直的望着王启年,很认真的道:“千真万确。你要不要我再示范一次给你看?”

王启年此时早已被吓得魂不守舍,愕然道:“你,你们是谁?”

“苦命人。”

王启年呆住片刻,尔后惊恐的吼叫道:“快走,兄弟们撤!”

嗖!

唰!

咻咻咻!

第二苦命人站在原地,双手屈指,弹出无数道真气。

刹那间,围聚在院中的府衙官兵,纷纷倒地身亡。

姜颜呆住,娇躯一动不动。

吕光小声呢喃道:“一言不合,弹指杀人。”

琵琶女眼珠凝住,定定的看着先前那些还生龙活虎,官威十足的官兵,转眼间竟是已变成死不瞑目的尸首!

尸横遍地,足有百人!

“你去告诉秦可擎,人是我杀的。”

第二苦命人背负双手,缓步行到此刻已然吓得屁滚尿流的客栈掌柜身前,他居高临下,略带笑意的温和嗓音,冉冉升起。

掌柜的眼含惊恐,他抬头仰视着这个风轻云淡的白衣人,就好像在看着一个绝世魔头,他自言自语道:“我,我没死……”

第二苦命人徐徐说道:“对,你没死。因为你以前是一个富裕的人。现在,我要让你失去一切。金银、客栈、名声,你只有活着,才会受更多的苦。”

掌柜的双目赤红,嘶声道:“鬼!鬼啊!你比恶鬼还恶!!!”

“最凶恶的难道不是你们这些家财万贯的有钱人吗?富贵客栈,你莫非已经忘了这间客栈你是怎样从那个落魄秀才的手中,巧取豪夺抢来的。”

“你难道已忘记三年前,那个住在客栈中被你谋财害命的千金小姐?”

“那你总归不会忘了,你的结发妻子因未能生下一儿半女,便被你活活溺死在井中的事情吧?”

第二苦命人竟仿佛连任何人的秘密都知道。

他的语调和缓平淡,娓娓道来,像是在提醒富贵客栈的掌柜,千万不要忘记这些。

掌柜的脸孔苍白无色。

片刻后,他抬起头,苍老的面容上尽是狰狞怒意,狂吼道:“不要说了!我,我…!”

“我十三岁在茶肆当跑堂,辛辛苦苦数十年,才攒下二十两纹银,连个媳妇都娶不上。那些富豪乡绅,承继祖辈福荫,一顿饭便要花上百两银子!”

“不公平,不公平…不行!”

“我,我不服!人无横财不富!凭什么他们当人上人?”

第二苦命人听完客栈掌柜歇斯底里的怒吼,叹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你也的确不该做尽恶事。其实,你也是个苦命的人。众生皆苦,朗朗乾坤,看来唯有杀尽天下不平事。”

“我真的不杀你,你去吧。”第二苦命人继续说道。

掌柜的如临大赦,颤巍巍的站起身,步履踉跄的向院外走去。

第六十九章 秦山郡王

秦王府,后花园。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分散点缀在占地数十亩的花园里,清晨丝丝缕缕的阳光流淌在金鱼池中,波荡起层层涟漪。

园中怪石嶙峋,假山纵横交错,气派万千。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夏日清晨,园中美景更是令人心旷神怡。

秦可擎此时的心情也很惬意,只因他刚纳的一个妾室,已怀有身孕。

他岁至花甲之数,不想却又要当一回父亲了,他又岂能不喜?

他倚靠在栏杆处,喂食着池中五彩斑斓的金鱼群。

鱼儿快活的在水中游动。

亭台间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

“王爷,王爷!”

等到那人气喘吁吁的跑到水池前时,秦可擎白如温玉的面容上,露出一层寒意,沉声道:“何事如此慌张?本王平日教导你们,遇事要千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中用的东西!”

那人卑躬屈膝,惊慌失措的道:“王爷,大公子,他……”

“嗯?”秦可擎冷哼一声,“说!”

“大公子他死了!”

静。

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结不动了。

秦可擎脑袋中‘嗡’的一声,尔后他瞪大眼睛,额上一条条青筋猛地胀大,他唇角的肌肉在控制不住的颤抖着,眼睛里迸射出凌厉而阴冷的寒芒。

那下人眼见秦可擎脸色惨白,沉默不语。

他急忙招招手,将站在远处的那个老者唤来。

富贵客栈的掌柜。

他额上冒出豆大的汗水,低着头,站定在这位权势滔天的秦山郡王面前,在心中组织着语言,思虑良久后,才忐忑不安的低声说道:“王爷千岁。小老儿是富贵客栈的掌柜。杀秦公子的凶手,自称为‘苦命人’,连郡守府的一干府兵都、都被杀光了!”

咔嚓嚓——

秦可擎蓦然一掌拍断栏杆。

他目中燃烧着怒火,嘴唇都已发白,下颌的胡须根根竖起,扭曲的面容间露出狰狞怒意,他一字一顿的道:“苦-海-阁!”

他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声响不断,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执掌十万雄兵足智多谋的秦山郡王。

此时,他就像一个被夺去了心爱玩物的幼童。

他的眼里只有怒!

除了怒,还是怒。

秦可擎双拳紧握,神色变幻不停,咬牙切齿的道:“是你亲眼所见?”

“是,是小老儿亲眼所见。那个‘苦命人’只弹弹手指,瞬间就杀死了几十人。”掌柜的面如土色,惶恐不安的应声道。

“苦海阁,我秦可擎有生之年必将踏平昆州!骐儿,为父一定会为你报仇。一定!”

秦可擎的声音渐渐由低到高,说到最后他已彻底咆哮狂吼起来,他宽大的长袍被从体内逸散出的真气鼓荡起来,双眸冷冽如刀。

他怒不可遏的吼叫着,心底的悲伤在此时全部转化为了怒火。

秦可擎阴寒的眼神扫向富贵客栈的掌柜,他一手前伸,屈指成爪,五指用力,刹那间便已扭断了那人的脖颈。

秦可擎眸中冷光忽闪,语声阴毒,狠辣无比的说道:“你也去死罢!凡是跟此事有关之人,都要为我儿陪葬。”

他手臂一摆,将已然气绝身亡的掌柜的重重甩向假山处。

看其手法劲力,这位常年养尊处优的秦王,竟也是一名身具精妙气功的修真者!

秦可擎阴恻恻的冷笑着,怒到极致反而笑!

他再也没有那份雍容华贵的贵人气度,双眸狠狠盯着池中那些欢快畅游的金鱼,低声重复道,“苦海阁…还有那几个百草园的弟子,死,死,死!你们都得死!”

他语气十分果决的道:“召集府中亲卫,去富贵客栈!”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从断裂的栏杆前离开,向王府大门疾步行去。

……

富贵客栈,这时候当然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十条横七竖八的尸首摆在后院。

城外,洛水河畔。

谭不谈正神情虔诚的在叩谢着一位白衣人。

他很是后怕的说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没想到此行竟会这般凶险,只可惜三位师姐一心除妖,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

焦阿大铁青着脸,他仿佛还没有从昏沉中完全清醒过来,目光有些涣散。

元舟律则望着白衣人手中的金鼻白毛鼠,一脸呆滞,他嗫嚅着道:“前辈,这就是那只老鼠精吗?”

吕光和姜颜二人此刻并肩而立。

吕光装作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他眼观鼻鼻观心,眼睑微微低垂,让人觉得他也是刚刚才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晨风拂动。

第二苦命人身上的白袍随风飘起,他的声音也伴着风声钻入众人耳中。

“正是,你几人速速将此妖的肉身带回百草园复命去吧。”

说罢他仰首朝天,长啸道:“云来!”

众人的头顶上空竟真的飘来一朵白云。

白云飘渺无形,无处借力。

也不见第二苦命人有何动作,他抬起一手拉住身旁那个怀抱着琵琶的少女,轻轻一跃,居然如履平地的踩在白云之上。

谭不谈眼眸中溢出明亮的神采,骇然失声道:“前辈气功绝顶,已能腾云驾雾,难怪在瞬息之间,便可降服这等可怕的妖怪。”

焦阿大眼见此景,才彻底相信了第二苦命人先前所说的话。

因为实力摆在面前,能驾驭祥云的气功强者,最低也得是炼气第八层的境界!

元舟律神色懵懂,他还从未亲眼目睹过这番奇景,不由得愣在原地。

姜颜唇角翘起一抹诱人的弧度,向身旁的吕光轻笑道:“怎么样,你也没见过吧?”

吕光年少时的梦想,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凌空飞翔,遨游在十九州的天空中。

人类生活在大地之上,世世代代,满是羡慕的仰望着天际间的飞鸟。飞翔当然也是人类自古以来的愿望,与星月擦肩而过、和彩云相伴翱翔。

自由自在。

无拘无束。

白衣人站在云间,一派闲庭信步的姿态,他此时竟也要飞离大地,遨游在苍穹之上!

他洒然笑道:“若你园中师长问起,你们只消说出这五个字——

第二苦命人。”

他说罢此言,脚下所踩的白云蓦然间放射出丝丝清光,形似一朵盛开的昙花,包裹住他和那琵琶少女的身躯。

云光一闪而逝,那朵白云转眼间便已消失在广袤无垠的晴空里。

吕光昂首望着天空,纹丝不动,神色间也露出一抹向往之情。

“走吧,要像他那样腾云驾雾,我们还不知得修炼几辈子呢。”谭不谈摇头叹息道。

元舟律挥动着折扇,爽朗的笑道:“我们立刻动身返回百草园!这次三位剑园师姐命丧在秦山郡城,幸好地涌夫人被我们除去了,回到园中,说不定秦长老会赏赐给我们五品灵丹呢!”

他这番话说的十分开心,满面笑容,竟是想要把除妖的功劳算在自己头上。

焦阿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挠挠头,犹豫片刻,有些担心的道:“三位气功卓越的剑园弟子死了,反而我们活了下来……园中长老会不会怀疑?”

元舟律挑眉道:“怀疑什么?别忘了咱们此行就是为充当诱饵而来!师姐们在前厮杀,我等捡个便宜又有何妨?况且有此鼠的妖身作证,谁还敢生出疑心。”

姜颜眨了眨眼道:“元师兄,你想成为除妖英雄,在外园受人瞩目,我不拦着你。但请不要连累了我们。”

谭不谈沉默片刻后,凝声道:“姜师妹所言极是。我们必须得向师门如实禀报。被迷药迷昏一夜,又并非什么丢人的事情。”

焦阿大脸上的刀疤痕也舒展开来,他赞同道:“谭师兄言之有理。”

“那就实话实说吧。”元舟律无奈的点点头道,“其实,我也只是想满足一下虚荣心嘛,毕竟这可是为祸一方的大妖!地涌夫人。”

几人说着话,迎着朝阳,向昆华山百草园行去。

而吕光一路上却面沉似水,郁郁寡言,心不在焉。

他在权衡利弊,如果这时再回到百草园是否是当下最有利的决定。

姜颜修长的身躯悄悄靠向吕光,她似是看出了吕光所忧心的事情,于是柔声细语的说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岂不闻最危险的地方反而会更安全。想必秦山郡王也会认为叶好珑和地涌夫人是那位白衣人所杀。”

吕光心知若是在今冬腊月初八无法得到那株绛珠仙草,那么体内的太阴寒气便会发作,进而夺去他的性命!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隐藏身份,潜匿在百草园中。

一念及此,吕光只好颔首道:“但愿如此。”

“不曾想,那个白衣人却当了一回冤大头,为你背黑锅。”姜颜妩媚的笑着,深深的望了两眼吕光,她此刻已对吕光生出更多的钦佩仰慕之意。

修道。

她内心深处也升起对道术的无尽渴望来。

一行五人,离秦山郡城渐行渐远。

不久后,从秦王府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

“苦海阁!你们真以为只要杀尽恶人,便能助苍生黎民脱离苦海?错,大错特错!只有域外‘天子’降临,才能澄清玉宇,涤荡人间!”

第七十章 飘啊飘

百草园依旧是百草园。

青山不改,碧水长流。

身为十九州大地上的八大修真宗门之首,它还是那么的高不可攀,受世人仰慕。

所以对于人才辈出的百草园来说,四名剑园弟子的死,也就不会在园中掀起多少波澜。

反倒是吕光等人经过这次除妖一事,在外园名声大噪,人尽皆知。

只因镇园门师秦皮最后竟分别赏赐给吕光四人,每人两枚凝气丹。

很多外园弟子对此万分艳羡。

凝气丹不仅可以固本培元,增强气海内的灵气,更能够使得修真者在数日内突破己身桎梏,进阶到炼气三层的境界。

外园中绝大多数的弟子都还只是炼气二层的修为,极少数天资聪颖之辈,像谭不谈这等较为出色的弟子,也是日以继夜,废寝忘食的苦修,才将将晋升到炼气三层。

由此可见,四品灵丹是多么的珍贵。

这一夜,风雨交加,屋外电闪雷鸣。

黄昏时分还晚霞灿烂,此刻却骤雨忽至。

外园天字九号房。

姜颜的脸庞上也密布着阴霾,她凝望着静坐在木椅上的吕光,关怀备至的道:“你对于百草园了解太少,内园才是园中真正的核心所在。那绛珠仙草,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吕光点头道:“我明白一定会很艰难,但我……”

“但你如果不这么做,太阴寒气便会发作。”姜颜打断他,双眸中流露着悲伤的情绪,颔首道,“原本我和小虎,混入百草园,就是想寻到绛珠仙草来为我父亲疗伤的。”

“我们尽力而为就好,生死在命,有时候命中注定,违抗不得。”吕光尽管面带笑容,但这句话令人听来却感觉到其中夹杂着一抹浓浓的苦涩之意。

姜颜神情坚定无比的道:“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不甘心,不想死。不!你也绝不能死!我会帮你,我们一起想方设法夺取绛珠仙草!”

“好。”吕光一双乌黑的眼瞳中放射着精芒,尔后他展颜一笑,“近来你不断询问我道术的奥妙,今夜你就在旁为我护法,看我凝练阴神罢。”

姜颜眼神蓦然一亮,笑道:“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道术厉害,还是我的气功更胜一筹。”

吕光无奈的道:“我不是要跟你比拼斗法,我是要修行。”

姜颜:“……”

吕光莞尔一笑,缓缓闭上双目,近来他已经把《道德真经》的经文含义领会贯通,又将其中那篇壮大神魂的法门‘白骨流光’理解的更上一层楼。

窗外树木随风摇曳,雨声急促,有如万马奔腾。

雨,下的愈发的紧。

吕光静静坐着,脑海神窍内观想着白骨星君图,丝丝念头闪烁着璀璨金光,彼此交缠,交汇成一团金灿灿、圆滚滚的柱状金光。

这就是吕光的阴神。

时间渐渐流逝。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惊雷。

轰!

漆黑的雨夜里白光乍亮,原来是一道闪电,绽放在遥远的天际。

春雷阵阵,柔和轻缓,而夏雷则气势浩大,更加惊天震耳。

在夏雷响彻在谷中的那一刹那,吕光脑海神窍内,瞬即升腾蹿出一条紫芒,这道紫色闪电骤然分裂成千万道细若游丝的微光,他神窍中旋即荡出一片紫色的海洋。

那些游走在他神窍中的紫色电光,不断洗涤着他一枚枚盘桓旋转的念头。

“好舒服!”

吕光现在处于一种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状态,就像是人喝酒喝到微醺的地步,身子尽管不受控制,但念头却异常的清楚明白。

伴随着神窍内的那些紫光越来越浓,吕光的脑海中仿佛生出一股无边无际的神秘波动。

吕光此刻处于一种很奇妙的境界,他闭着眼睛,神色安宁。

咻!

那丝丝紫光凝聚在一起,形成一道带着电光的长鞭,竟是向他脑海中的阴神游荡而去。

吕光脑海里的所有念头猛然一震,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立刻感觉到凝而不散的阴神宛如被浸泡在一泓凉爽的清泉之中,让人倍感舒适。

他清晰的“看”到阴神中那些密密麻麻的念头记忆,三岁、十岁、十五岁、去年,每年每月的时光画面……此时此景,他脑海中那些涌动念头,就像是一块块透明的水晶,清明纯净。

吕光猛然睁开双眸,目中精光四溢,令人无法逼视。

他嘴巴微张,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此刻,吕光的头顶虚空竟缭绕盘旋着道道金芒,一层夺目缤纷的金光在他眼中快速浮起。

随着吕光双目睁开,横亘在他头顶上空的金光倏然向他天灵盖处涌去,像是一条条白色的金龙,在他的身体四周环绕飞舞着,使得他整个人都飘逸着一股出尘超凡的气质,犹如上古仙佛。

吕光瞪大眼睛,愣了片刻,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

他感受到神窍内充盈着一股强大力量,然后低头看着浮荡在周身的金光,吕光嘴角翘起,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道境要突破的前兆……”

姜颜明亮的双瞳中,闪过浓浓的震惊之色,她断断续续的说道:“这,这些金光是你的阴神念头?”

吕光不曾回答,他连忙再度闭上眼眸,他深切的感觉到,自己神窍内的念头今非昔比,一丝丝念头有条不紊的在脑海里波荡出神秘的力量。

他盘膝而坐,细细品味之下,感到脑海中的阴神,在经过那道紫芒涤荡之后,变得更为充实凝练。

道人凝练神窍内的念头,阴神是施展一切道术的根基。

轰!

忽然之间,那条粗壮的紫色电芒,游荡到脑海深处,竟是将他凝聚的阴神也完全的包裹住。

阴神此时变为一枚圆坨坨的紫色圆球。

喀嚓!

就仿佛是一枚鸡蛋碎裂,圆球裂开一道缝隙。

一片虚无的脑海神窍内,顿时显出一个通体散发着滢滢金光的小人。

这小人闭目盘坐,神态容貌竟与吕光一般无二!

吕光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小人吕光’,漆黑无光的神窍中,陡然以‘小人’为中心,爆发出一道道强烈的金光。

“金色阴神!”

这个小人是吕光神窍内念头所化。

吕光紧闭双眼,他心意一动,神窍内的金色小人便做出跟他一模一样的动作。

他喜不自禁!

这是他的本命阴神!一旦凝成,只要不受到损伤,便很难消散,从此他再也不用每次阴神出壳时,苦苦的凝聚念头了。

……

姜颜张着嘴巴,神情呆滞,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吕光。

眼前的神奇景象是令她永生难忘的。

整个房间都荡漾在金光的海洋中。

只见,吕光头顶的三尺虚空,骤然迸发出四亿八千万道光芒,他的身体仿佛一个光球,散发着炽烈的光明,照亮天地,使黑暗无所遁形。

举头三尺有金光!

她从那团光芒之中,隐约看到了十方天地,长江大河,高山平原,雪域火海。

光明越加璀璨亮丽起来,她从中又看到了各种各样的锦簇花朵,如烈火浇油,鲜艳盛开,其间还混杂着金、银、琉璃、水晶、玛瑙、珍珠、玫瑰等珍异宝物。

吕光的身体稳稳的盘坐在金芒朗照之下,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宛如是披上了一件金光灿灿的宝衣,神圣而不可侵犯。

姜颜瞠目结舌,呆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吕光脸上的表情安静而祥和。

他感觉飘浮在神窍中的金色小人,正在慢慢的穿透他的脑海,向天灵盖涌去。

吕光念头一动,那金色小人瞬即破壳而出。

夜游。

这才是夜游的真正奥义。

雨,不知何时已停。

夏夜的雨,总是这般来匆匆去匆匆。

吕光控制着金色阴神,飘飘荡荡的走出屋门。

这时候,他的阴神再也没有以前出壳时那么费力,念头中也不再生出诸般幻象心魔。

他的阴神被一团金光包裹着。

灵光护神!

那是道光,是天穹星辰的神光!

此刻那漂浮在雨后夜空中的金色小人,与吕光不分彼此,心意相通。

“终于一朝突破到夜游的境界,没想到过程竟是如此艰难,几个月来都摸不到夜游境界的真髓意味,不想先前那道惊雷却让我因祸得福,进入到这种奇妙的境界。”

吕光的阴神随风游荡,他的念头舒泰至极,惬意非凡。

他身躯离地足有一丈多高,他发现阴神飘的越高,阻力便越大,念头中也会生出一股震荡的感觉。

他知道这是因为百草园中灵气太过澎湃之故。

灵气伤神,此为修道至理。

他心念一转,急忙令阴神稍稍靠近大地。

吕光的阴神在夜色中随心所欲的飘荡着,他就仿佛一个刚得到有趣玩物的幼儿,情不自禁欣喜若狂的玩耍着。

新奇。

自在。

这是吕光此时最大的感受。

高墙,巨树,铁门,他只要心意所致,便能视若无物,穿行而过。

他飘啊飘。

当他飘到一处半腰高的篱笆之前时,他的阴神却再也无法向前踏出一步。

“嗯?这是怎么回事,阴神本来便是一道无形无色的念头,天下莫非还有我此刻去不得的地方?”

吕光皱眉诧异道。

他不由得抬头向扎着篱笆的院落内望去。

院里只有一间茅草屋,门楣上有一块木匾。

其上书有两个字:

桃园。

第七十一章 失乐园中寻喜鹊

吕光的阴神慢慢在篱笆外游走着,看似随意,但步履中却有一种天罡星斗的飘然韵味。

每当他想要跨进篱笆内时,便会有一种无形的阻力,挡住他的阴神,并且篱笆丛上还会波荡出一层淡淡的血光。

血气!

吕光双目一凝,难怪自己的阴神无法跃入此园。

这里四周密布着一种灵阵禁制,像是用人身精血勾画而成。

吕光不甘心的望了几眼那茅草屋。

桃园是六园中最为神秘的地方,白鬼便是被囚禁在此,不过这时他四下探寻,却是没有看到那棵传说中的千年蟠桃冰树。

“哪里来的孤魂野鬼,竟敢窥伺桃园圣地!”

忽然——

一道震耳欲聋的吼声,响彻在吕光阴神念头中。

紧接着从园中激荡出一圈圈如有实质的气劲波浪。

吕光顿觉心神动荡不安,阴神都有种飘飘欲散的感觉,他连忙谨守本心,观想白骨星君图,将摇摇欲坠的念头,迅速稳定住。

他心念转动,阴神立刻飘离此处。

……

天字九号房。

姜颜纤手紧握,神情紧张的盯着吕光。

她眼见吕光的身躯在椅子上歪歪倒倒,连呼吸都变得细不可闻。

她急得团团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鼻尖上沁出冷汗。

奈何她对于道术一窍不通,但她也看得出来,此刻吕光正面临着千难万险的危机!

她曾经听父亲提及过,道人在修炼阴神的时候,险象环生,心魔层出不穷,稍不留意,便会走火入魔,失了魂儿,然后肉身生机不消几日就会断绝灭亡。

半柱香的工夫过后,吕光才缓缓睁开双眸。

他脸色苍白,额头大汗淋漓,全身上下像是被冷水浸泡过一样,瑟瑟发抖。

“呼!”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默默诵念着白骨流光的道义,稳住神窍内风雨飘摇的念头。

“怎么回事?刚才你的身体仿佛很痛苦。”姜颜连忙转身倒了一杯清茶,递到吕光手里。

吕光眼中露出一丝后怕的情绪,有些庆幸的道:“刚才遇到一位修真者,他灵气外逸,一吼差点儿震散我的阴神!幸好我心念神速,瞬间阴神归壳。否则阴神会惊恐过度,念头受到重创,脑袋空空,届时很可能一命呜呼!”

“灵气克神?”姜颜狐疑的道,“为什么?”

吕光缓声解释道:“修真一途实为炼气养身。而修道则是凝练脑海中的念头。阴神出壳以后,茫茫天地中的灵气会散发出一股恐怖压力,抑制着道人的阴神,因此吞纳灵气的修真者,所施展的气功,便能克制道人的阴神。”

“那岂不是说,道人天生便敌不过修真者?”姜颜恍然大悟道。

“一切还是以境界实力为准,以我目前的道境,炼气六层以下的修真者,绝难躲过我的阴神道术。何况,道术的真正威力,是在借物显形之后,才能彻底发挥出来。”吕光目中焕发出奕奕神采。

“显形?”姜颜疑惑道。

吕光兴奋说道:“对。道人一旦步入显形境界,实力会增强数十倍,我如今施展的道术,只能迷乱震慑他人的心神,而阴神能够借物显形之后,道术便可成为真象。一般的修真者,根本就难以与我相抗。”

“明天就是外园大比之日,纵使这次有我和小虎帮你,最终获得晋升内园的资格,但你…气海破碎,周身毫无灵气漫溢,只怕瞒不过内园里那些慧眼如炬的长老门师。”姜颜柳眉微蹙,十分苦恼的道。

“放心,我自有对策。”吕光笑道。

姜颜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美目流转,轻声道:“好在离绛珠仙草成熟的日子越来越近。”

姜颜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吕光。

她白皙的脖颈因为低头的缘故,显露在吕光眼前,她的声音变得细若春风,轻柔和缓,“姜祖保佑,望吕光可以安然无恙的得到绛珠仙草。”

……

晨钟敲响,空山新雨,谷中到处都弥漫着一层轻淡如云的水雾。

一眼望去,偌大的明镜台广场宛似变成了一面朦胧古朴的青铜镜。

七月初七,天色依旧阴沉。

三五成群的外园弟子,走在微风云雾里,向广场汇聚而去。

“元师兄,你得到秦师奖励的凝气丹,才短短数日,就已经突破到炼气第三层了。依我看,此次的外园大比,你定会独占鳌头。”

“炼气三层,罡气环绕全身,一拳击出,罡风激荡,我们这些炼气二层的弟子万万不是元师兄的对手了。”

“此次参加外园比试的弟子,据说是历年人数最多的一次。上届的谭不谈、楼闻天、燕于飞等人,可都是外园翘楚,个个都是炼气三层的狠角色。”

“那又怎样?此次大比元师兄定可摘得桂冠。第一名能够直接晋升为掌门真人的真传弟子,这份荣耀,也唯有元师兄得到,才不会辱没了真传弟子的名声。”

元舟律很享受这种众星拱月,被人恭维的感觉。

他手执折扇,气质超然,行走间有一种乘云驾雾的悠然的意味。

他很高兴,一枚凝气丹,便使得他跨入炼气第三层的境界了。

此次大比,外园中也只剩下那些往届的弟子,才有可能对他造成威胁。

众人簇拥着元舟律恰好从吕光身旁路过。

元舟律回过身来,微微一挑眉,啧啧摇头道:“吕师弟,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参加了。听说你服用了凝气丹,仅仅才打通气脉,连气海都未曾开辟的炼气士……”

“元师兄,大比是三人一队,你不要高兴的太早。”姜颜眼神寒光逸动,冷哼道。

“对,我们三个人!就算吕师兄一路躺着,有我和阿姐在,也足能取得名次。”姜小虎肥肥的圆脸上满是坚毅,认真说道。

身旁的众人,闻听此言,纷纷愣住,尔后轰然大笑起来。

“小虎,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姜颜狠狠的瞪了一眼姜小虎,嗔怒道。

望着众人讥笑嘲弄的神色,姜小虎挠了挠头,低声道:“阿姐,我哪里说错话了!大哥确实没怎么修炼过气功嘛。”

元舟律打趣的笑道:“那就祝你们好运喽。”

清晨,明镜台广场之上。

此时每个弟子都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希冀之色。

他们渴望能够进入到内园,成为百草园真正意义上的传承弟子。

秦皮步履轻捷,不一会儿便来至到众弟子身前。

她目光扫视着眼前这约莫有六百人之多的外园弟子,浑浊的眼眸里散发出逼人的精光,她的声音尖细透亮,传至到广场上的每一个角落里。

“七月初七,外园大比!”

“参加此次外园大比符合条件的弟子共有六百零三人,昨日我已通知你们,每三人自由结为一队。”

“共计二百零一组。”

秦皮神情冷峻,目光中寒芒四溢,朗声喝道:“既然是比试,那就须分高下,在比试的过程中,除了不可伤人性命之外,再无任何规则。”

“今夜子时,试炼开始!明镜台之下,有一处秘境,是我百草园千百年来开辟出的洞天福地,名曰:失乐园。”

“园中有一只灵鸟,名为七彩喜鹊!”

“哪一组寻到此鸟,便为第一。”

众弟子眼中顿时露出惊讶之色,面面相觑,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咦!怎么这次和去年参加的试炼毫不相同?”

“对呀,历年来百草园都是让弟子在昆华山中猎杀妖兽,以妖丹数量为准,衡量优劣的啊。”

“失乐园?这明镜台广场之下,能容纳数百人?”

“抓鸟得第一?”

每个弟子的话语中都充满着疑惑之意。

秦皮清咳一声,声调提高,道:“今年因弟子众多,六园园主,才商量出这个办法。大家不必疑问。既然叫做试炼,此举意在使众弟子在比试的过程中提升自我,激发自身潜力,获得更为长足的进步。”

“内园弟子,只要万里挑一的修真天才!”

众人听后,觉得此言十分有理,这才止住纷乱噪杂的议论之声。

秦皮沉吟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不为人觉的厉色,继续说道:“失乐园中有三大铁律,每名参加大比的弟子都必须遵守,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铁律一:园中藏有各种各样的三品灵器,只能使用,不可在出园之时带离。”

“铁律二:园中密布着一种极为厉害的毒瘴,叫做桃花瘴。但也会有一片充斥着灵气的安全地带,你们需要跟随灵气圈缩小的范围,不断转换方向,才能不被瘴气侵入脏腑。”

吕光深邃如星空的眼睛蓦然一亮,他想起梅八角当日所言,谈及明镜台地下有一件异宝,能使道人快速的温养阴神念头。

“失乐园…想必就是此处!”吕光细细咀嚼着这个奇怪的地方。

正在他神思遨游之际,只听秦皮声音陡然变得极为阴冷起来。

“铁律三:不可徒手去抓七彩喜鹊。”

“身中桃花瘴气的弟子,淘汰!”

“被其他弟子夺走身份令牌之人,淘汰!”

“以队伍定名次!坚持到最后的十组便可获得晋为内园弟子的资格。最终寻到七彩喜鹊的那人,可以直接成为桃园的真传弟子!每队三人,只要有其中一人平安无事,此队便算进阶。”

第七十二章 灵舟

秦皮清冷高亢的声音在明镜台广场之上久久回荡。

众人呆愣片刻,尔后所有弟子顿时哗然鼎沸起来,每个人的目光中都流露着一丝惊异之色,纷纷惊呼出声。

“什么,只要十组!”

“这…竞争未免也太残酷了吧。”

“那还不如干脆说只有炼气三层的弟子可以进入内园!”

……

有的人脸上却露出自信的神色。

这人欢喜那人忧。

元舟律此刻变得更为从容淡定,在这种条件之下,他获得第一的概率将会大大增加,只因园中十之八九的弟子才只是炼气第二层的境界。

他心中如是想到,只要稍微提防那些炼气三层的弟子,然后暗中找寻七彩喜鹊,猥琐的坚持到试炼结束的那一刻,真传弟子的荣耀称谓,岂不是唾手可得?

元舟律笑着。

谭不谈脸上也露出自傲的笑容。

焦阿大也笑了。

他们此时都已经是炼气三层的修为境界,心内自然都会生出这份自负的情绪。

即便早有准备,吕光还是不由得一阵乍舌,十组……的确很难。

秦皮清声道:“修真本为逆天路,脚踏万人登云顶。”

“乾坤皓月,气运有数,不争又怎能变强?你弱,自然要受人欺!”

说罢此言,秦皮一挥衣袖,翩然而去。

“秦师一言,令我醍醐灌顶,对,修真本来就是要成就真身,度过三灾大劫。”

“是,如果惧怕争斗,我们又如何能够一往无前的练成绝世气功?”

“争,争,争!你不争,就要被人踩!”

“你们太大惊小怪了,这种试炼规则,算不得什么。内园中的弟子,签下生死状,争斗时招招致命,你死我活!”

众弟子形如一头头饿狼,眼冒精光,个个表情都变得横眉怒目。

毕竟他们千辛万苦来到百草园,就是为了能进入神秘强大的内园,获得绝顶气功的传承。

十组!

参加此次试炼的有两百零一组。

每个弟子都紧握双拳,他们都坚信自己才是那个最终获胜的人。

“阿姐,我们先回去准备一番吧。你看!这些人都是一副恨不得要吃人的样子。”姜小虎眼睛眯着,视线来回转动,声音压得很低。

姜颜站在吕光身旁,轻声道:“这哪里还是比试…分明就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惨烈争战。”

吕光点点头道:“走,我们先回房间,商量盘算一下。”

三人说着,转眼间便离开喧哗纷扰的广场。

在吕光转身离去之时,有一人的眼睛,却在暗中紧紧盯着他。

那是一个冷艳女子的眼眸。

她的眼睛很美,弯成一道月牙儿。

但目中却流溢着冷冽如刀的杀意。

她被众人簇拥环绕着。

“叶师姐,您去年便是炼气第三层的修为了,这次定可获得进入内园的资格。”

“蓁清,我们一组如何?”

“楼闻天,是我先提议的。”

她冷声道:“周思齐,楼闻天。你们二人跟我一组。”

说着她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为人觉的戾色。

……

三日前。

秦山郡城,秦王府。

秦可擎仿佛一夜之间苍老衰迈了许多,他的站姿也不像之前那般挺拔威严,他身躯佝偻着,注视着池中欢快游动的金鱼。

“骄儿,骐儿,你们再等等。待到天子降临之时,为父必定手刃杀害你们的凶手。”他低声说着,眼神寒如冰霜。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高傲冷艳的女子。

他抬头迎向女子清冷的目光,沉声道:“蓁清。好珑与骐儿之死,尽管是苦海阁所为,但那几名百草园弟子,却也脱不了干系。还有秦骄不清不白的死在西陵郡城,我怀疑是那个修得道术的吕光……”

“清儿明白。”叶蓁清一身碧绿色的长裙,迎风飘拂,她的眼神也飘忽不定,溢出滔天杀机,她颔首道,“苦海阁和百草园,我们暂时还无法与之抗衡。那个吕光,我必须杀!”

“唉!姨父是不想暴露你的身份,如此一来,恐怕你也无法进入内园,打探绛珠仙草的消息了。”秦可擎长叹一声道。

叶蓁清冷声道:“无妨,再过几日,就是外园大比,我可借此机会,杀掉此人。”

“还有,你服用‘散气丹’隐藏境界,在外园潜伏一年有余,可查探到那件异宝的虚实?”秦可擎皱眉问道。

叶蓁清失落的摇摇头道:“还是没有半点儿眉目。”

“罢了,本来有你和好珑二人,在百草园中打探有关‘大劫’一事,我很放心。但如今事态紧迫,天子必须要马上降临!”秦可擎双目一瞪,沉声道。

叶蓁清秀眉蹙着,凝声道:“大劫将至,各大门派均想向天争得一缕生机。绛珠仙草,还有那件异宝的事情,只能前功尽弃了,但吕光!我必须要杀。”

“好,杀!天子降临已是大势所趋,到那时候,莫说是远在昆州的苦海阁,就算是雄踞中州的百草园又能奈我何?”秦可擎阴恻恻的笑着,面露狰狞之色。

叶蓁清冷眸中寒芒闪烁,徐徐说道:“那清儿先行告退,姨父你保重。天子降临世间,是我们秦叶两族千百年来共商的大计,总有人要为此做出牺牲。骐表兄与好珑的死,他们不会白白死去。天子来日一定会降下圣恩,福泽我们秦叶两家的。”

叶蓁清的身影瞬间化为一道绿芒,消失在秦可擎的眼前。

……

七月初七,民间俗称乞巧节。

上古时代,传说天穹银河上有一个心善温柔的仙女,人间大地上有一放牛郎。

仙女下凡与牛郎结为夫妻。

男耕女织,快活似仙。

天神发怒,神仙岂可与凡人结合?

天神手指一划,一道天河将织女和牛郎阻绝在两岸。

那一天,天空突然飞来成千上万只的喜鹊,它们搭成拱桥,才使得二人在鹊桥上相会,以解相思之苦。

吕光仰首望着浩瀚无垠的星空,在织女星和牵牛星中间,确实有着一道璀璨亮丽的星河。

繁星一闪一闪亮晶晶,每一颗星辰都是一尊神仙。

吕光暗道,莫非那上古传说中的织女和牵牛,本来就是两位修道有成的神仙?

吕光怔怔的望着星空,良久才收回目光。

他多想能够破开这片苍穹,看看天上究竟是否确如白骨星君所言——星光即神光。

今夜星光灿烂。

浩渺苍穹,群星在天际闪烁着清辉,遍洒在清凉的明镜台广场之上。

夜色凄迷,谷中萦绕着一层淡淡的云雾,为偌大的广场平添了几分沉寂静谧的氛围。

此时所有外园弟子,都围聚在明镜台广场四周,他们均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幕异象。

巨大宽广的明镜台,在经由星光照射之后,居然不同于以往,其上并没有显现出那些繁杂微细的字符气功。

反而真的化为了一面波光粼粼的方镜。

镜中风光秀丽,有山有水,有风有景,令人沉醉。

连吕光眼中也露出惊讶,他透过镜面,俯首向其内望去,竟是一眼看不到边际,镜中天地似是一座岛屿,四面环水,岛上风景绮丽,阳光明媚,广阔无边。

这……

众人全都呆傻在原地。

好一会儿,这些弟子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惊叹出声。

“这就是失乐园?我怎么感觉更像是一处世外乐园呢!”

“百草园不愧为从上古传承至今的修真大派。”

“造化,天大的造化!这般奇景,能亲眼目睹,也不虚此生了。”

秦皮很满意这些弟子展现出来的各种反应。

她枯槁的右手,猛地一挥,从其袖笼立时闪出一道绿光。

“大家速速登上灵舟。我们现在就进入失乐园。”她指着凭空出现在明镜台广场上的一叶绿色扁舟,朗声道。

灵舟长约数十丈,形似一片绿叶,两端翘起弯曲,中间平滑如镜,造型十分精美。

其上流溢着绿滢滢的光芒,散发出澎湃滂沱的丝丝灵气。

“这是灵器?”

“对,这就是修真者广泛使用可以凌空虚渡的一叶灵舟。”

“太神奇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瞧你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似百草园这等宗门大派,区区灵舟又有何稀奇?”

众人交头接耳,赞叹不已,但却没有一个人敢率先登上这艘灵舟。

秦皮嗤笑一声,她正欲出声,只见吕光竟已是第一个走向灵舟。

说来也怪,吕光走在那有如透明的明镜台之上,就仿佛是踩在一泓碧湖清水之上,镜面波荡出层层涟漪,他的步伐却是如履平地。

“大家都看到了,失乐园。唯有这叶灵舟才可去往。”

秦皮话音一落,众弟子便轰然涌向灵舟。

“停!这灵舟每次仅可容纳百人,余下诸人在此等候片刻。”

秦皮运转着气海内的灵气,她走至灵舟一头,挥手拍在舟身之上,一股浩荡的气劲瞬即祭入灵舟之中。

灵舟旋即泛出一道冲天绿光,向已然化为一面方镜的‘明镜台’广场俯冲而去。

哗。

犹如穿透一片湖面。

光芒一闪而逝。

吕光再睁开眼时,便听到秦皮催促的话音在耳畔响起。

“快,灵舟在半柱香的时间里,会环绕失乐园飞行一圈。你们可随意选择地方跳下降落。”

第七十三章 黑暗森林

孤岛。

原来失乐园是一座四面环水的岛屿。

岛上绝大部分地域都被葱葱郁郁的原始森林所覆盖,树影婆娑,阳光倾洒,淡淡的红雾在微风的吹拂下,散逸在岛上的每一个角落。

灵舟上。

很多弟子都选择降落在岛上那零星点缀的湖泊中,灵舟尽管离地面仅有五丈之高,修真者纵使筋骨强壮,但以如此高度冒然跳下,多少也会对身体造成一些损伤。

大战在即,每个人都谨慎万分,而跳入湖水中,再游上岸,便可高枕无忧,安然无恙。

吕光站在灵舟一角,四周树木似白驹过隙在飞速的倒退着。

他向姜颜、姜小虎二人施了个眼色。

二人心领神会的同时点头。

吕光选择降落在茂密的森林中。

唰!

三道人影从灵舟上向绿色的森林海洋中跃去。

姜颜脚尖轻点在树梢之上,修长的身躯,宛如一片飞舞的落叶,翩跹落在青草丛上。

而姜小虎肥壮的躯体,则显得笨重稍许,他双手紧紧抱着一棵高树,滴溜溜的从树干上滑落到地面。

吕光脚踩禹步,身形在林中不断闪转腾挪,借助树枝悠荡的惯力,居然也是毫发无伤的降落到地。

秦皮双掌不断挥洒喷薄出浩瀚的灵气,注入到舟身之中,她操控自如的驾驶着灵舟,往返数次,终于将全部弟子送至失乐园里。

许久后,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脸孔显出一丝疲惫之色,朗声道:“外园大比现在正式开始!时限为三天两夜,身中毒瘴的弟子,会自动离开此地,传送回明镜台广场。”

她驾驭着灵舟,快速飞行在岛屿上空,声音极具穿透力的飘进每一个弟子的耳中。

灵舟随即化为一道拖曳着绿芒的光影,眨眼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好浓郁的灵气!”姜颜清澈的眼眸顿然一亮,她刚一落到地上时,就感觉到岛屿中充斥着一股股浓厚精纯的灵气。

吕光仰首望着悬挂在当空中的太阳,疑声道:“外界是黑夜,此处却是白昼,真是怪哉。”

“大哥,这是炼气士修得真身后,才能开辟出的小世界。我姜氏一族的子崖福地、大周皇族的周园、琅琊郡王氏的琅嬛福地等等。”姜小虎摇头晃脑,咧嘴一笑道。

嘭!

姜颜一指弹在姜小虎的脑门上。

“阿姐,你干嘛!”姜小虎嘟着嘴,委屈道。

姜颜嗔道:“不知为不知,你别乱讲,省得误导吕光。”

说着她莲步轻移,走至吕光身旁,和声细语的继续说道,“上古时代,天下十九州共有十九处洞天福地,皆是上古仙佛真人的修行圣地。”

“成仙的道人也能施展道术,开辟出此等妙地?”吕光疑惑道。

姜颜道:“父亲曾经对我说过,洞天和福地,实为两种不同的奇妙地域。福地是修真者在大地上所开辟出的一种秘境,而洞天则是修道有成的道人施以无上道术,在虚空内凭空开拓出的一方幻境!”

“洞天福地!”吕光神情震撼,心中讶异。

姜颜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环境,赞叹道:“此处想必便是百草园的真人福地。这座岛屿,灵气居然如此充裕,若能在此修炼气功,比之外界的进境起码要快上十倍。”

“阿姐,我的身体在这儿似乎都变得轻盈灵巧许多。”姜小虎也频频点头应声说道。

三人说着话,吕光纵目向林中望去,层层叠叠的绿叶铺盖在青草地上,到处都是树冠笔直的岑天巨树。

林间飘散着一种奇异的香味。

忽然——

秦皮的声音竟是响彻在吕光耳畔,他回身一看,只见姜小虎与姜颜二人脸上也流露着懵懂茫然之色。

吕光略一沉吟后,郑重其事的说道:“看来外人站在明镜台广场之上,便可以将此处一览无遗。”

“此地居然玄妙如斯,这失乐园可比我姜族的子崖福地要奇异诡秘的多。”姜颜道。

姜小虎手指天穹,精神抖擞的道:“大哥,你看那几粒绿色斑点,是不是代表我们三人?”

天空澄碧,纤云不染,在那无垠晴空的一角,却显出三颗绿色光粒,还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图形轮廓。

吕光转而低头一看,只见悬挂在腰间的青竹令牌这时也散发着清莹耀目的绿光,他皱眉道:“没想到平平无奇的身份令牌竟然还有这般妙用。”

姜颜笑道:“我们只能知晓自己身在何处,却看不到其他人,又有何用?”

“有用。我们此时处在岛屿的东北方,方才秦师传音所说之言,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吕光提醒道。

姜颜眉头轻挑了一下,若有所思的道:“桃花瘴气弥漫的范围,也会显现在天际那片图画之中。”

吕光长叹一声,道:“对,如此一来,等到试炼将要结束之际,那个灵气圈所覆盖的地方,一定会成为众多弟子争抢霸占之地。”

姜小虎错愕的道:“那我们还不如跟着那个灵气圈跑,哪还用得着费尽心思去夺取其他弟子的身份令牌。”

吕光摇摇头道:“秦师提到,这里藏有很多神妙奇异的灵器,而绝大多数弟子都是炼气二层的修为,但如果有了灵器傍身之后,实力便可提升数倍。”

“这摆明了就是逼着所有弟子自相残杀嘛。”姜颜脸色一沉,郁闷的说道。

吕光悠悠叹道:“事实上,此次试炼确实便如同这座林荫满布的森林。你不淘汰别人……”

“阿姐,大哥说的对,名额有限。除我们自己之外,此间的所有人,从此刻开始就都是我们的敌人。”姜小虎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插话道。

“好,内园我们是必须要进去的。”姜颜信心满满的道。

吕光莞尔一笑,三人宛如幽灵魂魄般潜行在浩淼葱翠的森林中。

片刻后,林间蓦然升腾泛起一股如烟似云的红雾。

姜颜立刻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艰难不畅起来,她纤手一挥,从怀中迅疾无比的摸出子虚袋,掏出几枚散发着清香的丹药,一股浓郁扑鼻的药香之气,瞬间钻入吕光鼻中,令其精神一振。

吕光连忙接过姜颜递来的丹药,低声道:“这大片大片的红雾,应该就是那桃花瘴气。快,我们赶紧朝着灵气圈覆盖的范围跑去。”

他昂首望了天空一眼,但见在天际的左下角,那副图画之上,出现了一大片白光闪烁的地带,在那白光之外的地方,则是一片桃红色。

而代表吕光三人的绿色斑点,却恰好被那一圈圈红色光晕掩盖着。

三人也顾不得在林中搜寻所谓的灵器宝物了,他们身形急转,迅速向灵气充沛的地方行去。

……

夜色降临,弦月东升。

此地竟然也有月亮。

稀碎的月光穿过树木交错的罅隙间,投射下点点微光。寂夜的森林,太过于安静,因而使得不时从远处传来的痛吼,变得越加清晰透亮起来。

黑暗森林里,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弟子,迈着细碎的步伐,仿佛手持弓弩的猎手,在寻觅着猎物。

元舟律轻轻的拨开拦在身前的树藤,竭力让自己的脚步变得轻盈无声,他很小心,他渴望能够获得第一,因此他必须小心谨慎。

只因在这片广袤无际的森林里,有许多像他一样潜行在暗处的弟子。

那些人也在做着跟他一样的事情。

元舟律眼中迸射着精光。

他发现了猎物!

就在前方!

他微微挥手,示意身后的两人,慢慢蹲下身来。

一旦发现其他弟子,那么就必须夺走其身上的青竹令牌。

元舟律明白,自己只有尽可能多的淘汰他人,才能更有希望的找寻到七彩喜鹊。

少一个竞争者,便多一分机会。

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阴冷,模糊的月光下,他隐约看见前方树林间有着几个熟悉的身影。

他折扇一挥,低声道:“你们绕后。”

说罢此言,元舟律的身影顿时化为一道流光,向密林深处纵身而去。

第七十四章 笼中鸟

失乐园内是黑夜,外界却是晴天朗日,碧空无云。

夏风阵阵,谷中幽寂无声。

距离明镜台广场数十丈远的一处凉亭里,站着数十位身穿青衣的修真者,其中有男有女,但他们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此刻俨然已是一块清澈澄莹宛似白玉的明镜台广场。

对于百草园来讲,外园大比是一年一度极为重要的选才盛事。

从外园弟子中遴选出更为出类拔萃的精英弟子,将其收入内园,这是百草园能在世间屹立千年而不衰,越来越昌盛强大的根源所在。

优胜劣汰。

也唯有充满危机感的竞争,才能使人变得更加强大。

忽然,从远处飘来一个人影。

来人无声无息,仿似一缕清风。

凉亭里的诸人在看见来人之后,立刻全都噤若寒蝉,垂首不语。

一枯瘦老者迈步迎向来人,笑声道:“风陵师叔,您怎么今日竟有如此雅兴,前来观看外园试炼?”

来者是一个女子。

她乘风而来,她叫风陵。

但她却是一个光头。

她当然并非是剃度出家的尼姑。

只因她眉宇间噙着一缕淡淡的情愁。

她很像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

也只有遇人不淑的女人,才会狠心剃去三千烦恼丝。

风陵不置可否的冷声说道:“你们六园园主居然都聚集在这里。今年的外园弟子中莫非有什么天才之辈?”

“回禀师叔,我…我等还未发现太过惊艳之人。”

枯瘦老者本为上三园剑园之主,在百草园内身份地位已是极为显赫,但面对眼前这位身姿婀娜的光头女子,却显得有些如履薄冰,畏惧不安,他每一句话似乎都斟酌半天,才说出口。

风陵皱眉道:“燕归来,你何时变得连说话都这般吞吞吐吐。”

燕归来瘦削苍老的面容间露出一丝惧色,应声道:“这次有六七名弟子在试炼过程中表现的极为优异。他们心性果决,修为倒还在其次,主要是那份披荆斩棘的决心,很适合修炼剑园气功。”

说着燕归来指向失乐园内的一人。

“师叔您请看,此子是今年刚入园的弟子,前几日被赏赐下‘凝气丹’,一举突破到炼气三层的境界,已淘汰了数十组弟子。”

风陵纵目望去,透过一层荡漾着绿芒的光幕,一眼望见正急速飞奔的元舟律。

……

站在明镜台广场之上,俯身向失乐园中望去。

所有试炼弟子的身形动作,都尽收眼底,一目了然。

这就好比游人在观赏着笼中飞鸟,一切都如观掌纹,清晰至极。

元舟律此时也恍如化成了一只飞鸟,他的脚尖轻点在青草丛上,电光火石间就已经从十几丈远的巨树背后,跃到吕光身前。

元舟律发现的‘猎物’居然是吕光。

这当然很合理。

在元舟律的眼中,区区一个还未开辟的气海的炼气士,根本就不足为虑,淘汰吕光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么轻松简单。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个双腿修长的清丽女子。

一个模糊的人影瞬间出现在吕光眼前!

森林内漆黑一片,在夜幕的掩映下,吕光只能隐约看见那块闪烁着绿滢滢光芒的青竹令牌。

姜颜娇叱一声:“小虎,快醒醒!”

姜小虎慢吞吞的从青草地上站起身来,他揉着惺忪的双眼,呵欠连天的道:“阿姐,我才刚睡一会儿……”

他话还未说完,“嗖”“嗖”两道人影顿时自他身后蹿来。

姜小虎立即清醒过来,胖乎乎的脸庞上露出怒意,冷哼道:“元舟律,你是不是一直在暗中盯着我们?”

既然已被‘猎物’发现,那索性不如正面应对。

元舟律挥动着折扇,从林间薄雾中渐渐走至吕光三人面前,他眼神中流溢着蔑视的笑意,不屑一顾的道:“乖乖将你们的身份令牌交给我,免得受皮肉之苦。”

元舟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就在这时,忽然人影一闪,他突觉腰间被一股巨力猛地撞了一下。

这道身影来的太快,快的不可思议!

他愕然的低下头,只见那块青竹令牌已经消失不见。

姜颜嫣然一笑,手中握着一块泛着荧光的竹牌,轻轻挥动,道:“你看,这是什么?”

元舟律大惊之下,抬头向前方望去,只见那块代表他自己身份的青竹令牌,竟是已被姜颜握在掌中。

元舟律遥望着姜颜眸中那嘲讽的目光,额头上立时升起一层绵密的冷汗。

啪嗒——

汗水凝聚成珠,沿着他的双颊,滴入青草丛中。

元舟律惊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气功身法?”

在他的印象里,姜颜在外园众多弟子中并不出名,因为她很少出现在明镜台上练习气功,她的身份来历顶多在其他人看来有些神秘,实力修为决然算不上出众。

然而,刚才姜颜所展露出的身法速度,却远远超过他。

四五丈的距离,姜颜竟然眨眼即至!

时间很短很短,似乎只有一个呼吸。

元舟律脸色煞白,试炼开始之后,他自恃气功精湛,竟是忘记将青竹令牌藏于怀内,他已连续淘汰了数十组弟子,还从未受过这等羞辱。

一息之间,他连反应抵抗的机会都没有,竹牌便已被对方夺走!

按照规则,此刻他已经算是被淘汰了。

屈辱。

比天还大、比海还深的奇耻大辱!

他紧咬双唇,脸孔都已失去了血色。

一声叹息,自他心间腾起。

山穷水尽的挫败感在元舟律心头滑动着,旁边一人急促而紧张的苛责声,在他听来,也仿佛变成了一张催命符。

“元师兄,你,你也太大意了!”

元舟律心中有恨,他所有的恨意都加诸到那个叫吕光的少年身上。

是他太轻视吕光。

连带着对于姜颜也不太重视。

但!

姜颜的身法速度确实太快。

快若流光!

“元师兄,你放心!我们二人会坚持到底。”一声阴狠的低喝,令神情恍惚的元舟律回过神来。

元舟律的身体四周,陡然升腾出一圈绿色光晕,将其身影瞬间淹没,随即他的人影也凭空消失在原地。

徒留一声怒吼响彻在吕光等人耳畔。

“焦离,孟赫!帮我夺走他们的身份令牌!”

“淘汰他们!”

“我不服——不服!”

……

燕归来已是看的心服口服。

他很服气。

他恨不得抬掌扇自己一耳光。

先前他口若悬河,大夸海口的向众人吹嘘道,元舟律心思缜密谨小慎微,又不缺果断坚决的精神,如此心性,最为适合练剑。

“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优秀弟子?”风陵冷冷的说道。

燕归来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出浓浓的尴尬之意,讪讪笑道:“风陵师叔,这…这……其实元舟律刚才表现一直很好,他有些大意,在所难免。不过,那女弟子的身法的确很快。”

风陵目光四下逡巡,点点头道:“那名女弟子不错。秦皮你是外园门师,这名弟子的底细来历可都清楚?”

秦皮垂首站在一旁,神色极为恭敬。

她纵然年纪很大,但修行之人,只以辈分实力论尊卑。

她乃园中第六代弟子,而这位风陵师叔祖却是跟掌门真人同辈。

秦皮只得谦恭至极的回禀道:“此女叫做姜颜,刚被我赐下‘凝气丹’,可能她原本便修有独门身法,加之又刚刚晋升境界,故而实力大增。”

风陵淡淡的道:“借以丹药在短时间内增强实力,实为揠苗助长,徒增劫数。你等切莫忘记三灾大劫。”

众人一同躬身应道。

“谨尊师叔教诲。”

燕归来眼睛微眯,目光瞥向‘失乐园’,他眼见那与元舟律同行的两名弟子,居然也是在一招之下,便被那位清秀少年给击退。

他心中疑窦丛生,沉声向秦皮问道:“那个男弟子是谁?”

秦皮回道:“他叫吕光。”

风陵回首望了一眼那散发着清莹光芒的明镜台,若有所思的说道:“他就是吕光?”

第七十五章 花谢花飞飞满天

在失乐园这片繁密茂盛的森林中总是涤荡漂浮着一股浓重的云雾。

烟雾笼罩之下,看着倒在草地上再无半分反抗力量的焦离、孟赫二人,吕光突然想起了青萝。

青萝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警惕性十足,从不轻易卸去戒备之心。

而人毕竟不是妖。

妖在化为人形之前,本来就是生活在弱肉强食的山林大泽中,因此妖类也更能体会到生存之路的艰险恶劣。

妖如果在遇到眼前这种情况时,一定会小心再小心。

但人类最大的弱点便是狂妄骄傲,自以为是。

焦离也以为即便元舟律被淘汰出局,有他和孟赫在,也足以将吕光三人擒住降服。

焦离此刻的脸色很苍白。

他跌坐在地上,眼神涣散,喃喃低语道:“这怎么可能…你怎么也会‘六阳铁掌’。”

孟赫呆若木鸡,一手按在冰凉的草地上,一手指着吕光,同样语无伦次的说道:“你,你…身无气海之人,竟然…竟会有这般澎湃浩荡的灵气?”

吕光知道焦离、孟赫二人在诧异什么,然而他肯定是不会回答的,万气朝元功的秘密,绝对不能被外人知晓。

也幸好这二人所用的气功,均是掌法。

否则他们手不沾身,吕光也就没有机会施展万气朝元功了。

焦离深吸一口气,喟然叹道:“是我们看走了眼,原本打算先擒住你……”

话说到这里,焦离和孟赫二人的身影倏然在林间一晃,尔后化为一抹云烟。

烟消云散,随风飘逝,顷刻间他们二人的身躯便已彻底的消失无踪。

吕光也不奇怪,心知他们已被传送出失乐园。

吕光站在夜幕之下,手中握着两块青竹令牌,他顺手将其递给姜颜,低声道:“夜还长,我们轮流守夜。”

姜颜秀丽精致的脸庞间,满是讶异之色,她板着脸,正色道:“你修炼过气功?”

姜小虎则是震惊无语。

焦离与孟赫皆是炼气三层的弟子,罡气遍布四肢百骸,气劲震荡,一掌之威,足可拍裂一块年深日久的百斤巨石。

可是……

他所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真切的在眼前发生。

吕光仍然神情平静的站在原处,就仿佛从未出过手一样。

而那先前呼啸而至的焦离与孟赫二人,却在与吕光相触对掌之后,竟是离奇诡异的跌倒在地。

姜小虎有想过吕光可以躲过那二人的气功掌风,但他从未想过方才那转瞬即逝的一场争斗,最终竟会以这样荒诞的结局收场。

姜小虎疑惑的道:“我是越想越不明白,大哥,你究竟是不是修真者啊?”

姜颜的心此时已如坠冰窖,她很清楚真、道并不能双修共存。

一旦真道并修。

其人就会成魔。

魔遭天谴。

她当然不想看到吕光成魔。

她的声音已变得微微颤抖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吕光,“回答我!”

姜小虎被姜颜这道严厉的喝斥声,吓得浑身一颤,他眼见姜颜脸色都已有些发青,于是勉强笑道:“阿姐,你干嘛这么凶。我一直以为大哥并不能修炼气功……”

吕光自然清楚姜颜是在担心他。

他眸光清澈,眼睛仿若深不见底的一泓清泉,凝视着姜颜,道:“这并非气功,待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

姜颜闻听此言,顿时长出一口气。

她含笑瞥了吕光一眼,嗔道:“你的秘密还真多。”

姜小虎望着自家阿姐忽冷忽热的脸色,不由得有些挠头,他打着呵欠,神情有些慵懒的说道:“阿姐,我觉得自己还未睡足一个时辰呢。你看,天都亮了。”

天色果真大亮。

转瞬之间,失乐园中的光景已是从黑夜来到白天。

吕光纵目望去,透过枝繁叶茂的林荫罅隙,炎炎烈日在当空绽放着炙热的白光。

他微微挑眉,道:“这里的时间似乎在被人操控着。”

姜颜想了想,说道:“洞天福地内的时间确实比之外界要快上数倍,不过在瞬息之间,深夜变幻成白昼,的确有些古怪。”

她话音刚落,只听秦皮嘶哑沉闷的声音陡然在空中响起。

“失去青竹令牌和身中桃花瘴气的弟子共有二百六十四人,被淘汰的人数还不足一半,所以从现在开始,缩短试炼时间!”

吕光眼神闪动,笑道:“原来是为了加快试炼的速度。”

姜颜淡淡一笑:“这处福地竟然如此玄妙奇异,恐怕其内界的一应风吹草动,皆在百草园掌门真人的掌握之中。”

“管它呢。反正我的肚子告诉我,时间至多才过了两三个时辰。”姜小虎胖乎乎的小手拍在他圆滚滚的肚皮上,笑眯眯的说着。

姜颜不禁莞尔一笑,“真拿你没办法。”

……

忽然一阵馥郁香甜的气味在林间腾起,吕光鼻子一动,凝声道:“这是什么香气?”

“总归不是桃花瘴气。”姜小虎大咧咧的说道。

林间随即鼓荡起一股狂风。

高大粗壮的巨树被劲风摇晃的哗哗作响。

风声骤急。

湛蓝明净的天空蓦然变得晦暗阴沉起来。

而飘拂在林中的那股异香,却愈发的浓郁诱人。

葱葱郁郁的森林,刹那间仿佛变成了一座连绵起伏绿色山峦。

“怎么回事?”姜小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住心神,登时惊呼出声。

五颜六色的繁花,不知从何处飘落,竟是瞬间从四面八方朝着吕光三人包裹而来。

花谢花飞飞满天。

漫天花海连成片。

各种不知名的小花,织成一匹花团锦簇、鲜艳绚烂的绸缎,将吕光三人紧紧裹住。

姜颜只觉身体在接触到空中这些飞舞旋转的花瓣之后,逸散在周身的灵气,便迅速消失枯竭,她大吃一惊,沉声道:“这些花瓣是一种灵器!”

吕光沉默片刻,突然朗声喝道:“是哪位师兄?还请现身一见。”

“不是师兄,叫师姐。”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旋即在林间飘起。

吕光闻声,随之回眸向密林深处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红裙、俏脸含煞的少女,修长的双腿正蹬在草地上,身法形如鬼魅,几个呼吸间便电射而至,来到他们三人面前。

少女眉间隐含英气,目光咄咄逼人。

她踱着步子,素手背在身后,视线最终定格在吕光身上。

红裙少女隔着漫天花雨,灿烂一笑,道:“我可不像元舟律、焦离他们那般掉以轻心。你们将身份令牌丢出来。我便马上收起灵器。”

盘旋飘舞在吕光三人身体四周的花瓣,宛似一缎从天垂直淌下的巨幕,将他们与外界隔绝开来。

姜颜正欲从袖笼中掏出‘相思花’之时,吕光隐蔽的向她使了个眼色。

姜颜不情愿的点点头。

她自然知道,若是有人站在明镜台广场之上,恰好又认识‘相思花’,那么她来自荒州姜氏一族的身份便会暴露。

姜小虎恨声道:“这位师妹,你躲在暗处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红裙少女闻听此言,扑哧一笑。

她笑的花枝乱颤,白皙面庞上的笑容比飞舞在空中的花瓣还要绚丽多姿。

她秀眉蹙起,哼声道:“我本来就是一个弱女子。”

姜小虎被漫天飘飞的花瓣困在原地,有力无处使。

他眼睛眯成一条缝,望向那充满着青春活力的娇美少女,气急败坏的道:“什么破灵器!一堆烂花,你先收回它,我与你好好比试一番,假如是我输了…身份令牌嘛,我们三人心甘情愿交给你!”

红裙少女容颜清丽,漆黑如墨的眼珠滴溜溜的乱转,模样气质中有种说不出的灵动俏皮之意。

她食指点在额头上,思考半晌,展颜笑道:“不行,虽然你看上去憨厚可爱,但我母亲告诉我,千万不能相信男人的话,尤其还是你这样一个胖胖的男人。”

第七十六章 喜鹊衔枝 大吉大利

趁着姜小虎与那红裙少女斗嘴饶舌的时候,吕光默默的观察着身前这宛如一挂七彩珠帘的花丛。

色彩斑斓的繁花交织重叠在一起,每一瓣花朵上都流溢着丝丝灵气。

气劲激扬喷薄,变幻成一根根闪烁着彩光的丝线,彼此环绕纠缠之下,织就成一张缤纷艳丽的帷幕,将吕光三人团团围住。

红裙少女似是已等的有些不耐,她曼妙而充满活力的身躯,缓缓靠近吕光,挑眉说道:“我可没时间再跟你们耗下去,我还要去抓灵鸟呢。”

她说的很理所当然。

仿佛那只神秘无踪的七彩喜鹊,已成了她掌中之物似的。

姜颜忽然说道:“你作弊。”

红裙少女细眉一皱,视线穿过盘桓在虚空中的花海,轻笑道:“这灵器原本便是失乐园中的。我只不过运气比别人稍微好一些。”

她的运气岂止是稍好,简直是好的让姜颜都有些嫉妒。

三品灵器断然不会激发逸散出这等浩荡汹涌的灵气波动。

而红裙少女所御使的这件灵器,极有可能是刻有两道灵阵禁制的四品灵器!

姜颜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看你孤身一人,是不是与你同组的弟子都已经先被淘汰了?”

姜颜不等红裙少女回答,便紧接着出声说道,“小妹妹,反正你有如此厉害的灵器,实力比之其他弟子要高出几分。我们三人自然对你也无法构成威胁。”

“那又怎样?”红裙少女皱眉道。

吕光接话道:“我们可以帮你抓那只灵鸟。”

姜颜微笑着,神情温和亲切,循循善诱道:“对,这样你得第一,而我们只要获得进入内园的资格便可。男人的话有时确实不能相信,但我是女人,比你又大上几岁,姐姐说的话,你难道还有所怀疑不成?”

红裙少女的目光在吕光三人身上逐一扫过,她的神色甚是复杂。

吕光的话正中她心中所想,纵然她所寻到的这件灵器威力神妙,但她如今势单力薄,若是在面对外园中那几位气功深厚的弟子之时,难免会被淘汰出局。

譬如那叶蓁清……

她脑海念头中天人交战良久,终于抬头望向吕光,用略带犹疑的语气质问道:“你们肯定不会与我争抢灵鸟?”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姜小虎呼喊道。

吕光含笑不语,点点头。

姜颜轻笑道:“小妹妹,姐姐并不是无力破开你这件灵器,只因规则如山,不能使用自身携带的灵器。”

红裙少女低下头,羞赧的道:“我,我也不是故意要偷袭你们。”

“你不是故意,是碰巧。”姜小虎笑了,哈哈大笑。

红裙少女神色愠怒,瞪了姜小虎一眼,接着皓腕一翻,满天飘舞旋转的花瓣倏然凝成一把巨斧。

那斧头两刃似刀,锋利异常。

巨斧很大,很笨重。

红裙少女身材纤瘦。

她十分费力的把巨斧扛在瘦削的肩上。

姜小虎愣住了:“落花神斧?”

姜颜惊咦一声,目光在红裙少女身上打量片刻,眼神散发出一股炙热光芒,迫不及待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红群少女不禁一时语塞,她蹙着柳眉,凝声道:“你们怎么都一副吃惊的模样?”

“一般的灵器在主人向其内注入己身气海中的灵气之后,便能够得心应手的使用,但这落花神斧…却是在中州赫赫有名的一件极品灵器!唯有周氏皇族之人才能运转自如的操控。”姜颜疑惑道。

红裙少女神情恍然,捂嘴轻笑道:“你们莫非没有发现,这些散落在园中的灵器,都只是一些只得其形未得其神的仿制品?”

吕光怔了怔,神色阴晴不定,他对大周皇族有着一股深如大海的恨意。

红裙少女拍掌笑道:“那我们现在就是同伴了。”

她歪着脑袋,素白如玉的纤手在吕光眼前来回晃动,笑盈盈的道:“喂!我跟你说话呢。”

吕光微微凝神,心念立刻回转,笑道:“是,同伴。”

红裙少女目光紧紧盯着吕光,仍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忧心忡忡的说道:“之前那些遇到我的弟子,全都被我拿走了青竹令牌。你们…”

“你就放心吧。”姜颜嫣然笑道,打消少女的疑虑。

姜小虎撇撇嘴道,“阿姐跟大哥都答应你了,还能骗你?”

红裙少女展颜一笑,“我叫蔺溪鱼,那,我们走吧。”

蔺溪鱼的身形竟真的像一条灵动的游鱼。

她的身法极其灵巧,纤细柔软的身影在灌木丛生的森林中,犹如一只飞燕,闪转腾挪。

吕光打起十二分精神才将将跟得上蔺溪鱼的步伐。

姜颜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望着蔺溪鱼的背影,笑容很温和,“终究还只是一个孩子。”

“她肯定比我年龄小。”姜小虎赞同的点点头。

经过刚才发生的‘偷袭’事件,吕光此刻行走在密林里,已然变得更为谨慎,他低声向姜颜说道,“外园中还真是卧虎藏龙。”

姜颜见识过许多惊艳绝才的少男少女。

天才在踏上修真之路以后,总是要比天分愚钝之人走的更快,更远。

蔺溪鱼先前的种种表现,自然也当得起天才二字。

姜颜面露揶揄之色,向吕光打趣的笑道:“你整日闭门不出,哪里晓得外园中其他弟子的情况。楼闻天其人年不过二十,便已进至炼气第三层巅峰之境。此次大比,他们那组可是最有希望获得第一的。”

吕光哑然失笑,的确他自从来至百草园以后,一向是深居简出,苦修道境,除了数日前捉妖一事,他的名字再一次响彻在外园中。

事实上,这几个月来,他已经极少再被外园弟子当作谈资议论了。

入园时吕光以梅八角‘亲戚’的身份,一直都深受其他弟子的讽刺嘲笑,然而当时间慢慢流逝以后,外园弟子也就逐渐的不再关注他了。

毕竟一个还未开辟气海的炼气士,远远没有那些天骄之辈更能让人重视瞩目。

……

有人注意你的时候,你往往并不会察觉。

与此同时,站在明镜台广场上关注吕光的人,并不在少数。

因为风陵的那句呓语,虽然其声轻如云烟,但站立在此间的众人,无一不是耳聪目明的气功高手,是以那声‘他就是吕光吗’却也是清晰无比的传入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燕归来目露惊异之色,低声道:“师叔也知道吕光的名字?”

“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终日闭关,早已不闻园中诸事了?”风陵登时沉下脸,肃然说道。

燕归来顷刻间唯唯诺诺的恭声说道:“归来不敢!我只是奇怪师叔为何会单单了解吕光这个外园弟子。”

“吕光与梅师叔同乡,因此他在外园中倒也很受别人注意。”秦皮突然插话道。

燕归来大笑起来,“听闻此子才刚刚打通气脉,竟然也妄想进入内园,可笑,真是可笑。不管他与梅师妹有何等关系,内园历年来筛选弟子,俱都以名次实力为准。”

“燕归来,你只是剑园园主。其他各园若想招收此子呢?”风陵冷哼一声,皱眉道。

燕归来神色一怔,道:“师叔,此人才仅仅是炼气一层的修为,招至内园,又有何用?何况,这次六园只要十组名额,吕光这组应该很快便会被淘汰。”

“哦?”风陵淡淡的道,“那就继续看吧。”

……

“大哥,快看!那儿好像有只鸟。”姜小虎仰首向巨大的树冠上望着,惊呼出声。

吕光闻言,顺着姜小虎的视线,向前方不远处的那棵岑天大树凝目看去。

透过茂密层叠的绿叶,隐约可见树梢顶上,落着一只羽毛艳丽的飞鸟。

彩色的鸟。

它身上覆盖着一层色彩缤纷的羽毛,有红色、有粉色、有绿色、有蓝色、有白色、有紫色……吕光沉声喝道,“七彩喜鹊!”

飞鸟驻足在巨树顶端,它一双尖利的爪子抓着一根绿意盎然的柳枝。

扑棱棱…扑棱棱!

鹊鸟似乎听到了吕光这声低语,竟是刹那间从高空中向他俯冲飞来。

它一边飞,一边叽叽喳喳的叫着。

余音绕梁的鸟鸣声,很像是一句人言。

“归兮归兮,喜鹊衔枝。”

“叹兮叹兮,大吉大利。”

然则这时吕光几人的处境却一点也不吉利,反而很危险!

只因那只七彩喜鹊所衔的一根柳枝,居然在瞬间变成一条泛着滂沱灵气的柳藤,将他们捆了个结结实实。

第七十七章 带我到西漠去看海

姜小虎惊呆了,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圆。

耀眼的阳光从绿叶的缝隙间斜斜的落在那只灵鸟身上。

璀璨艳丽的羽毛在吕光眼中宛似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翡翠,光晕闪动,令人见之心喜。

不得不承认,它很漂亮。

世间断无似它这等灵性十足的神鸟。

七彩喜鹊,本身也非人间凡鸟,它乃上古时代身具凤凰血脉的灵禽异种。

姜颜连呼吸都停住了,她失声道:“这就是‘七彩喜鹊’?”

四人背靠背紧密无间的贴在一起,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蔺溪鱼娇小的身躯左右挣扎摇摆着,想要从这根柳藤的束缚之下脱身出去,然而她发现自己越是挣脱,这根绵软如丝绸的柳条,就会生出更加雄浑强大的阻力。

她皱起眉头,无奈的道:“这柳枝原来也是一件灵器。”

姜小虎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道:“我们竟然会被小小的一只鸟给困住。”

吕光的视线落向盘桓在头顶上空的七彩喜鹊。

这只灵鸟生有一双湛蓝澄澈的眼睛。

蓝如汪海。

深邃明亮。

只是它的眼神中却流露着一种忧郁的哀伤之意。

蓝色岂非本来便代表着忧伤?

事实上,诞生灵性的兽类,自然就会生出人类所拥有的七情六欲。

这根柳藤通体上下荡漾着一道道翠绿色的流光,有如实质的冷冽灵气,不断的逸散波荡而出,使得吕光等人的身躯,仿佛陷入一片泥泞的沼泽,四肢百骸渐渐变得酸软无力。

姜颜的娇躯贴靠在吕光背上,低语道:“你有办法跟这只灵鸟沟通一下吗?”

蔺溪鱼微微一愣。

“阿姐,我们又不会鸟语,怎么跟它说话。”姜小虎苦笑道。

吕光明白姜颜的用意,若是现在自己阴神出壳,念头遁入此鸟的脑海之中,便可与其心念交流。

他不由得抬头望了眼阳光明媚的天空,失望的摇了摇头。

烈日凌空,他还没有到达日游的境界,阴神自然不能离体。

灵鸟扇动着翅膀,盘桓飞舞在众人头顶三尺高的虚空中。

它的身躯很纤小。

羽翅扇出的风,却很大,很疾。

姜小虎抬手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呼吸急促的道,“不行!再这样下去,非得被这根柳藤给勒死不可。”

蔺溪鱼侧身瞧了姜小虎一眼,嗔道,“你别乱动,越挣扎柳藤束缚的越痛。”

姜小虎正要出言反驳,姜颜随即一跺脚狠狠的踩在他蒲扇般的大脚上,示意他闭嘴,片刻后,姜颜凝声说道:“如果我们这时使用自己随身携带的灵器,是否还算违犯规则?”

蔺溪鱼眼神蓦然一亮,尔后又迅速的黯淡下来,她摇头道:“灵器得需要注入己身灵气才能催动,眼下我们寸步难行,只有一张嘴还能动动。”

吕光伸手想要支开一些空间,手无意的触碰到姜颜温润而富有弹性的腰肢。

姜颜感觉到有只散发着滚烫热力的手背贴在自己纤细的腰身曲线上,她耳根一红,轻声道,“我们四人一齐挪动脚步,往那片湖泊靠近一些,此地四周毫无树木遮挡,要是让其他弟子看见咱们,可就让对方白捡了便宜。”

吕光咳嗽一声,道:“对,幸好我们的脚还能动。”

四人的身躯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全都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这很需要精巧细心的配合。

“你踩我脚了!”蔺溪鱼美目一瞪,哼声道。

姜小虎尽管此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却很了解自己的体重分量,尴尬的笑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一步一步。

被柳藤束缚住的四人,形如一个圆滚滚的雪球,在青草地上缓慢而坚定的蠕动着。

他们亦步亦趋的迈动着双脚。

时间渐渐流逝。

就这样走着走着,天竟然黑了。

这幕看似奇怪而诡异的画面,并未令四人心生惊疑。

他们都已知道失乐园里的时间,飘忽不定,无据可依。

那只周身闪烁着七彩光芒的灵鸟,竟也张开翅膀向他们飞来。

十几丈的距离,众人竟是走了一柱香的时间。

姜小虎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肥硕的身躯趴在粗壮的巨树枝干上,笑道:“你们可以尽情的往后靠,就当我是一张椅子罢。”

蔺溪鱼不禁一笑。

有风吹过,光滑如镜的湖面,顿时泛起层层涟漪。

那只七彩喜鹊,小小的爪子居然抓在一簇轻柔如烟的水草上。

它的身躯犹如一块色彩纷呈的宝石镶嵌在这片泛着白光的湖水里。

失乐园中没有月亮。

光芒当然是这片湖泊辉映散出的。

吕光感觉到姜颜的手肘轻轻的碰了下他。

他心领神会,立刻闭上了眼睛。

在这处神秘无比的失乐园里阴神出壳,是需要承担很大风险的。

然而阴神原本就是一股无形无质的念头,纵然明镜台上有他人正在俯瞰此处,也绝对不会察觉到他的本命阴神。

他唯一担心的是虚空中充溢的这股不同寻常的浩瀚灵气。

以吕光如今的道境,出壳的阴神,已不再有形有色,完全是一道意念幻化而成的躯体。

七彩喜鹊那双蓝汪汪的眼珠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吕光等人,黑夜降临,它似乎也生出困意,翅膀合拢在一处,脑袋耷拉着,一副将要入眠的姿态。

吕光神窍内的阴神念头,此刻已变得无比精纯明净,纤尘不染。

他心意一动,阴神立刻出壳。

虚空中陡然生出一股无形庞大的阻力,吕光谨守本心,观想白骨图,默念‘白骨流光,唯我永恒’,随之他飘荡欲飞的念头,旋即凝结稳固下来。

‘吕光’足踏湖面,悄无声息的飘到七彩喜鹊的眼前。

“小小鸟快快睡,梦中与我来相会;小小鸟快入梦,你会梦到我几回;有我在梦最美,梦醒也安慰……”吕光的声音暖如春风,轻缓而低沉的声调直接进入到七彩喜鹊的脑海深处。

催眠术。

这是迷惑心神念头最为基本的一门道术,《道德真经》对此类‘迷心法’的涉猎记载,甚为广泛全面。

七彩喜鹊缓缓的闭上双眼。

它站在随风摇曳的水草上,果真已是昏昏睡去。

吕光的阴神念头趁其心神失守,瞬即遁入到灵鸟的脑海之内。

“大哥哥。”

“你能带我到西漠去看海吗?”

一个清脆稚嫩的童音瞬间响彻在吕光的念头中。

第七十八章 锋芒毕露

西漠古国。

那是一个荒凉却又波澜壮阔的国度。

那是一个只存于上古典籍中早已湮灭在岁月长河里的沙漠王国。

上古时代,禹王铸九鼎,统一天下,如今周朝的疆土国界便是承继于大禹王朝。

如若不是吕光熟读古书,恐怕也不会在听到这声童言之后,脑海中会立刻浮想联翩的闪现出这个充斥着苍凉磅礴之感的名称。

西漠古国的遗址现在便处于西秦侯国澜州境内。

澜州虽地域辽阔,却大都是一望无垠的沙漠。

而在那沙漠的中心地带,却有一汪澄澈青碧的海湖——

萍海。

“带我到西漠去看海。”那童音又轻声重复道。

吕光怔住,失神片刻。

他不曾想到这只七彩喜鹊,居然没有陷入沉睡,反而还察觉感知到了他的阴神。

那道童音宛若涓涓流淌的溪水,叮咚悦耳,但其中却夹带着几分畏惧胆怯之意。

吕光问道:“你修炼过道术?”

“不是,乐儿不是修道者。”那道童音怯生生的说着,“我心灵纯净,阴神道术很难将乐儿迷惑住的。大哥哥,你、你不要对我施展迷心术,我怕,害怕。”

吕光苦笑道:“你果真是一只不同凡响的灵鸟。”

“你能带我出去吗?”乐儿的语气里满是期待。

吕光微笑道:“你为什么要御使灵器囚困住我们?”

“是虚若谷命我做的。”乐儿仿佛很是苦恼,叹了口气道。

当时孟婆曾提起过这个名字,然而吕光未曾留意,他皱眉道,“这是百草园掌门的名讳?”

“是。”乐儿应道。

吕光了然颔首,外人只知百草园掌门气功修为高深莫测,已臻化境,但却鲜有人知晓其人的真实姓名。

“我想离开这个囚笼,去看看外面的天空。”

乐儿的声音很平静,但吕光感觉到它脑海中的念头此刻却有如波涛汹涌的江河,躁乱不安。

“你在失乐园多久了?”吕光道。

乐儿闷闷的道:“百年之前,虚若谷设下阴谋诡计,从景阳真人手中得到失乐园时,我便被囚禁在这里了。”

吕光心神一震。

姜颜曾告诉过他,失乐园极有可能是百草园先辈祖师千年以前便开辟出的一处福地。

而乐儿之言…

岂非意味着,这处福地是百草园从他人手中夺来的?

吕光追问道:“福地也可易主?”

“当然,洞天福地原本也是一件灵器。”乐儿不容置疑的说道。

吕光讶然。

百年时光,对于一只囚鸟来讲,何其漫长?

吕光念头中涌动出浓浓的哀思情绪。

这只名为乐儿的灵鸟,与他的身世何其相似。

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出那个藩篱牢笼。

吕光缓缓说道:“我带你出去,去西漠!”

吕光的念头坚若磐石。

乐儿似是也被吕光这股坚韧笃定的念头给感染了,它激动的说着,“大哥哥,我第一眼看见你,便觉得你与他人大不相同。”

“可,可我是一只不祥之鸟。连景阳真人都因我而死。所以我才被囚禁在这里,永远无法飞离此地。”

乐儿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

吕光听得怔了怔,过了半晌,才说道:“没事,反正我如今也是孤家寡人。恰好,我又很想得到‘失乐园’这件灵器。”

乐儿脆生生的说道:“大哥哥,你若真能带我出去,乐儿一定会报答你的。”

吕光对着‘乐儿’微微一笑,表明态度。

“那乐儿就进入梦中,打开心扉,这样一来,大哥哥你就能看到我脑海中的记忆了。”乐儿欣喜的说着。

世间一应有情众生,无论是人还是妖,亦或者是兽类动物,在睡觉做梦的时候,心神念头都会异常脆弱,且毫不设防。

沉浸在梦境里的人,日间所思所想、所见所忆,皆会呈现在念头之中。

乐儿脑海深处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画面,此刻一一的展现在吕光眼前。

吕光一时看得痴了。

他看见了岁月变迁,人心叵测。

修真者为争夺这处福地,布下种种机关,暗算景阳真人。

就在这一瞬间,吕光感觉到‘乐儿’念头中激荡出一股不屈悲愤的滔天怒意。

一只鸟。

居然也会有这等跌宕起伏的奇遇经历。

西漠萍海是乐儿依赖眷恋的故乡。

它飞越荒漠,来到繁华鼎盛的中州。

遇险……

逃命!

景阳真人一剑光寒十九州。

虚若谷虚伪狡诈的面目。

还有…失乐园的真正秘密!

吕光将乐儿这些冗杂的记忆,深深镌刻在自己的念头里。

阴神出壳,快若闪电。

吕光睁开双眼。

四周一片漆黑。

七彩喜鹊似是也有所感应,幽静空寂的密林间,它扇动着羽翅,从湖面上向吕光飞来。

它轻轻的落在吕光的肩膀上。

那条逸散着澎湃灵气韧性十足的柳藤,竟是瞬间化为一根细若丝线的柳枝。

枝蔓弯绕。

迎风飘舞。

柳枝转而又被灵鸟的爪子抓住。

忽闻一道冷冽清淡的声音,在虚空里回旋震荡起来。

“恭喜外园弟子吕光,擒住七彩喜鹊。”

“还有三十六组未被淘汰,离试炼结束,还剩六个时辰。”

这声音在森林上空突兀响起,久久回荡不休。

吕光神色一动,此音清冷如霜,并非是秦皮那苍老沙哑的音色。

是谁?

看来七彩喜鹊收回这条‘柳藤’,便意味着此鸟已算是被抓住了。

吕光念头急速转动,抬头迎向姜颜兴奋欢喜的目光,苦笑一声:“我们现在可真成为众矢之的了。”

……

同一时间,藏匿在岛屿上各个角落的弟子纷纷议论出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齐刷刷的抬头望向夜空。

他们很想看看那只传说中的七彩喜鹊。

整个失乐园,在听到这道冷冽清晰的声音以后,顿时陷入到一种沸腾鼎沸的氛围中。

“吕光?怎么会是他!”

“这……这不可能!那小子还未开辟气海,浑身上下毫无灵气,就算凭借姜颜的力量,也绝对抓不到那只灵鸟的。”

“秦师一再嘱咐我们,七彩喜鹊,本体就已有着不亚于人类修真者炼气四层的实力啊。”

“找到吕光,淘汰他!”

很多弟子都在咬牙切齿的恨声骂着,身躯都控制不住的颤抖,义愤填膺的狂吼道。

一个在外园弟子眼中的‘废物’,这时候却是擒住了那只象征着试炼第一名的灵鸟!

这个结果,是失乐园里每一个弟子都无法接受的现实。

楼闻天自然也不能接受。

他剑眉星目,一身雪白的长袍,气质翩翩,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贵族王者之气。

他姓楼。

他出身于云蜀侯国王室。

他长相俊美,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冷意,漆黑的瞳孔仿佛一泓深泉,此时正闪现着冷如凝霜的寒芒。

他遥望着如墨般深沉阴暗的天空,冷笑道:“吕光?这个名字的确有些耳熟。”

叶蓁清冷声道:“第一,只能是我们这组!楼闻天、周思齐,你们二人速速去追寻吕光。”

这语气有种说不出的霸道狂傲之意。

然而,楼闻天却丝毫不以为意,相反他很喜欢叶蓁清这种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身份尊贵,很少有人不对他谄媚奉承。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叶蓁清果然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也唯有这样高傲强大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楼闻天心中暗想,脸上立时浮现出自信从容的笑容,不疾不徐的道:“蓁清你不必担心。那只灵鸟迟早还是我们的。”

叶蓁清淡淡的扫了眼身前大献殷勤的二人,心中不由得冷笑连连。

她有自己的盘算目的。

试炼第一对于她来说,无非只是一个幌子。

她真正的意图,当然只是想借此机会,杀掉吕光!

灵气圈已经越缩越小。

叶蓁清很清楚,自己马上就要和吕光他们相遇了。

第七十九章 风波起

湖面很静,无风无波。

蔺溪鱼却心神不平,眼波流转,她的眼睛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异常明亮,动人心魄的乌黑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吕光。

她瞪大了眼睛,狐疑的道:“你是怎么降服这只灵鸟的?”

蔺溪鱼的眼神中满是惊讶异色。

吕光眨眨眼,两手一摊,道:“我也不知道。”

蔺溪鱼嫣红的面颊上渐渐露出失望之色,她颔首道:“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不过,现在这只灵鸟所有人都认为是你擒住的。”

吕光皱眉。

蔺溪鱼忽而娇笑道:“这只灵鸟看样子对你很有好感嘛,也许这就是缘分罢。反正我最初的心愿也只是进入内园。至于真传弟子的称号,就只能顺其自然了。”

吕光闻言,登时松了一口气,他倒并非是对那第一名的桂冠有多么在意,他只是不想让蔺溪鱼生出过多的疑心。

毕竟在旁人看来,这只灵鸟突然对他这般亲密,的确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姜小虎挠挠头道:“大哥,究竟怎么回事?”

姜颜捋了下鬓角的秀发,美目瞥向他,轻声道:“别刨根问底了,你只要明白,我们当前的处境十分危险就是了。”

吕光与姜颜相视一笑,二人脸上均是露出会心的笑意。

“阿姐,你和大哥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姜小虎面露疑惑道。

姜颜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她真想一脚踹开自己这个实诚憨厚的‘傻’弟弟。

蔺溪鱼心思玲珑剔透,眼见三人好像有某种秘密不方便开口道出,她连忙了打了个哈哈,展颜一笑,道:“或许想要擒住这只灵鸟,还得有一点儿运气吧。”

她极为羡慕的望了一眼吕光。

那只周身覆盖着一层七彩羽毛的灵鸟,此刻正柔顺的驻足在吕光的肩头处。

烈日炎炎。

天又亮了。

日光当头照,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嘿嘿…他就是吕光!原来他们在这儿。”

一道阴冷的笑声,猛然拔地而起,从密林间飘荡传来。

“吕光,速速交出七彩喜鹊!”

几道人影,犹如天空中忽然升起的太阳,冷不丁的出现在吕光面前。

蔺溪鱼俏脸一沉,叱道:“周思齐,你好卑鄙,竟然联合其他组的弟子,一起追击吕光!”

眼前这几名外园弟子,共有六人。

为首之人赫然是那一向在外园里横行无忌的周思齐!

然而,参加此次试炼的弟子,任谁也都了解,周思齐、楼闻天、叶蓁清三人才是一队,而这时周思齐居然伙同另外几组还未被淘汰的弟子,共同前来夺取七彩喜鹊。

“不错,不错。各位竟还都懂得合纵连横之术。”吕光余光瞥向这群人,神情仿佛很轻松,他舔了舔微微发干的嘴唇,微笑着说道。

周思齐冷笑道:“叶师姐就在附近,一时半刻便会赶来。况且,只要再淘汰个六七组,试炼就会自动结束了。”

“就是!吕光,你简直是走了狗屎运,七彩喜鹊此等神鸟,居然会被你擒住。”

“我们当然不服!”

“交出灵鸟!”

“对!凭什么你一个还没开辟气海的废物,能使得灵鸟垂青?”

其余几名外园弟子的脸上都是一副极其不屑的表情,纷纷出言辱骂着吕光。

姜颜厉声骂道:“无耻!”

“灵鸟也是我们辛辛苦苦擒住的,凭什么拱手让给你们?”蔺溪鱼娇俏的面庞上,满是愤慨之色。

“你们是在破坏规则!”姜小虎朗声喝道。

周思齐语含嘲弄之意的笑道:“规则?你们莫非忘记秦师所言。只有剩下二十组弟子之时,试炼才算结束。而那七彩喜鹊嘛,并不是由谁擒住就意味着谁是第一名!”

吕光依然神色镇静,心中却在冷笑不已。

他自然也明白,为何外园大比会以这种奇怪的规则来判定谁是第一。

只因真正的试炼与争斗,从七彩喜鹊出现的那一刻,才算是正式开始。

吕光微微挑眉,徐徐说道:“你们想要灵鸟?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周思齐眉头一皱,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冷声说道:“你想跟我动手?”

“吼!”

忽然!

一声低沉的吼声自湖泊处向森林里波涌而去,而后一股磅礴的灵气波动,挟着铺天盖地的劲风,向吕光等人直射而去。

突如其来的澎湃灵气,彷若冷箭利刀,向吕光四人射来。

仓促之间,吕光身形一缩,躲到离湖水三丈远的一棵巨树之后。

姜颜大惊失色,脸色一白,疾道:“小虎,快闪开!”

姜小虎也察觉到这些汹涌而至的劲气裹挟着深不可测的巨大力量,他肥胖的身躯在青草地上十分灵巧的一滚,身形转动之际,瞬时来到吕光身旁。

蔺溪鱼纤手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低声道:“是妖兽的气息!”

四人立刻纵目向前方的湖泊凝神望去。

只见先前还波痕不起的湖水,登时变得浓黑如墨,水雾蔼蔼之中,隐约可见一个庞大的白影潜游在湖水深处。

哗啦啦!

陡然间那头不知名的巨兽破水而出!

水浪滔天,滴水如注,那白影破浪而出,一跃数丈,悬在空中,吕光顿觉一股腥气扑鼻而来,灵气震荡间,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踉跄退去。

这道白影仿佛将整片湖水都遮挡住了。

面对着眼前这身躯大如一座山头的妖兽,周思齐等外园弟子那渺小的身躯就宛如是一只只微小的蚂蚁,小的可怜,小的可笑,小的可悲!

“真气凝形…妖…是妖兽!”

有名弟子见多识广,他竟是认出了这头凶神恶煞的妖兽!

他胆颤心惊吞吞吐吐的说着。

有的兽类终其一生也无法开启灵智,因此它们最多只能修炼成妖,但是某些妖兽,天生体质奇异,极其适合修炼气功。

身在此间的几名外园弟子,全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们只顾着仰首望着那盘踞浮游在半空中的妖兽,却是忘了迅速逃离此地。

他们更想不通,为何在‘失乐园’这处福地之中,竟然暗藏着此等凶悍可怖的妖兽!

这……

这绝非百草园所安排的试炼内容!

“秦师!”

“秦师,有妖兽!”

“快让我们出去!”

几名弟子连声嘶喊。

可是,再也没有那道嘶哑威严的声音在虚空响起。

“我把自己的身份令牌都捏碎了,怎么身体还在失乐园里!?”

“怎么办?我要出去!”

“百草园中一定有大事发生!”

“先别管其他,顾好我们自己的性命方是要紧!”

一道道惊恐的叫声,将周思齐从惊愕慌张的情绪中拉回现实。

“这…这是双翼虎蛟!乃上古异种!气门俱开,真气成形,炼气六层的实力……此地怎么会有妖兽…”周思齐愕然出声,浑身上下冷汗涔涔,自言自语的说着。

方才他那副嚣张狂妄的模样,瞬间消失不见,脸上的神色转而变成畏惧害怕!

吕光远远望去,但见那妖兽庞大的身形很像是一条鲤鱼,浑身覆盖着鳞片,片片鱼鳞宛如白银一般,闪烁着纯净明亮的光芒。

那银光闪闪的鳞片,将它武装包裹的是滴水不漏,浑如一套刀枪不入的铠甲。

在其背部还有着一根尖利的犄角,蛇形的身体两侧还长着两张数十丈长的飞翼羽翅,其上并没有皮肉覆盖遮挡,两张羽翅仅仅只是由一节节白骨组成。

这头身躯庞大的银色妖兽,威武气派的飘浮在众人头顶。

它四肢蜷缩,每一个爪子上都有着锋利如刀的指甲,五爪虚虚的按在空中,一张血盆大口,使得它的两腮向耳后狠劲拉扯着,更让它那凸起的一双白瞳,显得怵目惊心。

“嘶嘶~~~”

从那妖兽的口中吐出一条腥红的舌头,发出一阵蛇吐信子的颤音。

吕光听在耳边,更是觉得心惊肉跳。

双翼虎蛟张开双翅,两扇翅膀形如庞大骇人的两根白骨,呼啸之间,扇动狂风。

呼!

疾风骤起,吹的众人睁不开眼,难以目视。

“快跑!妖兽本来就比人类强大数倍,不可力敌!”

“赶紧离开这里!”

生死时刻,容不得有半点迟疑!

周思齐连声嘶叫。

原本惶惶不安的其他几名外园弟子,刹那间惊醒了过来,直接朝着密林深处快速逃去。

吕光躲在巨树背后,眼见此景,双目之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惊骇。

那一节节白骨排列而成的羽翅,关节明显,像是无数把尖刀,直刺长空,彰显出那头妖兽的震天威势。

“啪!”

那头妖兽自虚空中重重的落在湖水里,哗哗的水流声随之响个不停。

湖面上旋即荡起层层水浪,向岸上草地间疯狂涌去。

紧接着,吕光便被这拍击而来的水浪给浸湿了衣服。

一股强烈的灵气威压,顿时笼罩在这片天地之间,令他体内的气血开始不住的翻涌波动。

吕光双眼眯起,只见在那水雾弥漫之下,那头体型如山的蛇形白影,躯体盘绕在一起。

这白影通体银白,灿灿生辉,鳞片上光芒四溢,尽管它只是盘旋在湖水之上,岿然不动,但其周身却兀自涌流着一股股狂暴的灵气。

“虚若谷,你也有今天!”双翼虎蛟大嘴一张,腥臭在空中弥漫飘散,声音也瞬间响彻开来。

第八十章 化身孤岛的镜

虚若谷……

吕光轻声低语,精神一振,强烈的直觉告诉他。

此时百草园内必定发生了惊天变故,他远远的站在岑天古树之后,暗中观察着这头浑身充满着暴戾气息的妖兽。

哗!

妖兽忽然双翼一动,水浪拍击,跃出水面,展开翅膀!

那庞大无比的身躯,顷刻间飘摇直上,飞向空中。

离湖面二十丈高的虚空间,立即显出一团盘成蛇形的妖兽躯体,巨大的阴影投射在湖面之上,使得这片天地顿时变得阴郁黯淡起来。

紧接着,那头妖兽的两侧羽翅猛地卷起,形如一柄油纸伞,光芒流转的白骨羽翅之上,旋即爆发出一股震慑人心的气息。

双翼虎蛟,展开翅膀,直径约有六丈长,它浑身银光闪闪,铺天盖地的凶煞气息,波荡射出,摧毁着能够毁灭的一切。

一时间,树叶簌簌而落,枯叶碎石蹁跹飞舞。

吕光感触颇深,那丝丝灵气犹如疾风暴雨般的向他藏匿的巨树袭来。

在这股磅礴灵气向四周挥发的一瞬间,那通体银白的白骨羽翅,蓦然间泛出一丝丝璀璨亮丽的白光来。

双翼虎蛟形似一条蛟龙,却未生有四肢,柔软光滑的身躯,在空中飘飘悠悠,浑身的鳞片迸射着森寒凛冽的银光,通体银白,仿佛一根浇铸而成的钢铁银枪。

它那硕大的头颅猛力向上一扬,雪白的双瞳里闪耀着炙热的火焰。

“镜!”

它的吼声非常高亢有力,似乎在呼唤着某个人的名字。

落在吕光肩膀上的那只七彩喜鹊,在此刻也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它羽翅急速扇动,在吕光身体周围不断来回飞舞。

吕光望着盘桓在半空中的灵鸟,若有所思,尔后双目一凝,立时沉声说道:“待会儿你们无论如何都要跟紧我!”

姜颜神色一愣,但仍是点头应道:“好!”

蔺溪鱼下意识的微微颔首,她内心深处此刻已对吕光生出一股莫名的信任感。

“镜?那头妖兽在喊谁?”姜小虎心有余悸的疑惑道。

“镜!”

“镜!”

“镜!”

双翼虎蛟仰天狂吼,刹那间整座森林里都在回荡着这道凄厉的声音。

余音环绕不停。

许久……许久!

还是无人回答。

双翼虎蛟显得异常失落,灯笼大小的眼瞳中流露出一丝哀伤,它沉默良久,尔后嘶声道:“即使没有虚若谷的真元镇压,你依旧无法苏醒。看来唯有…灵祭一术才能唤醒你。”

凄厉决绝的声音陡然间划破长空,徐徐响起。

“我以我血净苍穹!”

紧接着,那头妖兽身体两侧的翅膀,猛地从其尾巴之处分离出去,与它的身躯变成两截。

双翼虎蛟头颅晃动,两张白骨翅膀则顿然碎裂成一节节森森白骨,犹如一朵在空中盛放的纯白莲花。

“血肉献祭?”

吕光惊呼道,透过林间茫茫烟雾,他看到湖面上空绽放出一朵银白纯净的花朵。

“镜!”

“光明正大的镜!”

“明镜高悬的镜!”

随着双翼虎蛟不停的仰天怒吼,它那庞大的身躯上开始流溢出透亮的银光,而在那光晕环绕之下,它的身躯上却是在燃烧着一簇簇白色的火焰。

澎湃浩荡的灵气瞬间弥漫在这座‘岛屿’上。

烈焰在它身上跳动不止,双翼虎蛟痛吼连连。

它——

噗的一声!

天空飘起了雨。

血雨!

漫天血雨,倾盆而下。

晦暗的天空,此刻已然变成一片血红。

就仿佛春香楼里头牌姑娘唇间的那一抹胭脂。

红!

红的妩媚,红的妖艳,红的发紫。

双翼虎蛟那巨大的身躯早已消失不见,唯有那散落在地上的一根根羽翅白骨,证明它曾经的生命是何等的悲壮波澜。

“醒来吧……”

这是双翼虎蛟留在世间的最后一道声音。

吕光叹道:“可敬。”

姜小虎瞪圆眼睛,震惊无比,失声道:“它,献祭自己!是要唤醒谁?”

“是谁,谁在呼唤我?”

下一瞬,虚空中响起一道清澈且丝毫没有杂质的声音。

这声音宛似山涧溪水,清洌冷淡,让人听来浑身有种说不出的冰寒冷酷之意。

“原来如此。”

片刻后,那声音发出一道低不可闻的叹息。

咻!

吕光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刺痛双目。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与姜颜等人竟是站在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巨坑内!

他环视四周,夕阳西下,已是黄昏。

周围竟然还站有许多外园弟子。

焦阿大、谭不谈、周思齐……

先前所有未被淘汰出局的弟子,此际竟是都身处在这个广阔深邃的巨坑里。

所有人的眼神中都流露着深深的茫然懵懂之意。

“你们也看到那头妖兽了?”

“这是哪里?”

“我们从失乐园里出来了?”

人群发生骚乱,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惊骇莫名的神色。

“我们在百草园内!”姜颜视线飘向远方的莽山,惊声道。

就在这时,一道耀眼的白光豁然在众人头顶上空闪出。

“镜子?”

有弟子看清发出光源的那个东西,居然是一块小小的铜镜。

铜镜漂浮在众人头顶,散发着璀璨夺目的白芒,它缓缓的向高空扶摇直上。

一时间,众人竟是全都呆愣原地,看的入神。

铜镜仿佛变成了一轮高悬天空的明月。

清辉遍洒,照耀在每个人的身上。

在清光倾泻在吕光眼中之时,他寒毛倒竖,念头里陡然生出一股难以遏制的危机感。

秋风未动蝉先觉。

道人在阴神念头强大到一定程度以后,会自然而然的生出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吕光第一次进入这种奇妙状态是在当日罗克敌欲要焚烧废庙、杀死自己的时候。

这是第二次!

吕光惊悚呼道:“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姜颜闻言娇躯一震,尔后郑重的点点头。

蔺溪鱼也急忙跟上三人的脚步迅速向坑外攀爬而去。

当‘明镜’高悬在天幕之中时,一声轻微的颤音波动,蓦然间在空中激荡开来。其他弟子也随之察觉到有股不同寻常的杀意,遍布此处,片刻间众人纷纷向坑外飞速奔去。

下一刻!

悬挂在天际的明镜,忽然俯冲落在大地之上。

白芒自明镜上喷薄而出,一圈圈涟漪般的光环,将很多弟子笼罩在内。

吕光回首一望,只见以那个巨坑为中心,一道道白光正在疾速弥漫开来。

被白光所照射到的树木、青石,全都被拍扁成一张细若发丝的薄纸。

整个山谷此时都在震颤!

山林中野兽生灵发出惊恐的嘶吼。

白光顷刻间向四面八方逸散波荡。

而那些四散奔逃的弟子,在被白色光环覆盖之后,一个个鲜活无比的人,居然也被静止在原处,身体须发都变成灰色,生机气息立刻消散。

盛开的花朵。

青翠的林草。

盎然的树木。

还有……那脚步迅捷无比的人!

这片浩大辽阔的地域上,所有的东西在被白光环绕的那一刹那,都丧失了生命气息。

焦阿大惊恐的眼神失去了色彩。

谭不谈那还未喊出的声音凝结在喉咙内。

周思齐抖动的衣衫也顿时不再飘拂。

白色光圈弥漫的范围越来越大。

每一个弟子都以这种震惊恐惧的神色定格凝固在原地。

吕光看的真切无比,他眼前的所有景象凝聚在一起,变成了一幅闪烁着璀璨银光的巨画!

充溢在虚空中的灵气,在此刻似乎都凝固不动了。

一切都已停止!

唯有白光在不断的逸散。

吕光也在拼命的向前奔跑。

向前!

只有向前!

空中顿然响起那道清冷的声音,“化身孤岛三百年,明镜一出照人间。”

黄昏里,这幅巨画仍然在不停的扩大挥毫泼墨的范围。

只要再过一个呼吸。

那道夺命恐怖的白色光晕便会照射到姜颜身上。

第八十一章 一剑西来

白光照耀天地。

整个百草园在夕阳西沉的光景下,此刻宛若变成了一缎雪白的丝绦。

无数外园弟子惊愕惶恐的凝望着此时已经是一个巨大天坑的‘明镜台’广场。

姜颜的目光落在吕光的背影上,伤心道:“我们要死了吗?”

她还不想死。

她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

她还没有嫁人,没有生子,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她很想就这样一直跟在吕光的身后。

只是……

只是如果没有那道催命的白色光圈就好了。

即便没有回头,吕光也知道身后定然还是那副震撼奇异的画面。

晶莹剔透的白芒散射在每一处可以辉映的角落里,所有的一切都被定格成了一幅画。

画上人,栩栩如生。

画中景,纤毫毕现。

但!

但他们却全都是一堆决然没有半分生命气机的死物。

姜小虎惊慌失措道:“阿姐!”

吕光不知该说什么,他只能拽住姜颜冰凉的纤手,发疯似的向前奔跑。

在白光将要笼罩他们四人的最后一瞬间。

吕光心中陡然生出一丝怅惘之意。

要是我会飞,那该有多好?

飞!

说时迟那时快,吕光眼前突然飞来一道人影。

来人挡在吕光等人身前。

明镜照射而出的白芒也片刻即至。

快!

无法形容的快。

这是光的速度,哪怕是道人的心念,也没有光速快!

吕光神色大变,向那人呼喊道:“小心!”

光明大作的白色光晕,在照射到来人身上之时,他并没有死去。

来人凌空悬浮在虚空中,雪白的衣衫迎风飘扬,腰间的酒葫芦微微摇晃着。

他神情凝重,凝神望着闪耀在远处的那块明镜。

四周的天地间,立刻逸散出一股极强的剑意。

“剑无涯…接剑!”

一声震荡九霄的长啸,刹那间充斥在这片天空之中。

吕光仰首望向西方,只见一头身躯庞大的黑雕,以电光之速裹挟着无尽疾风,呼啸而来。

是那头黑雕!

吕光惊讶。

黑雕在飞行的过程中,陡然化成一道黑光。

它!

它居然就是那把剑!

下一瞬,它便已被剑无涯修长有力的五指紧紧的握在手中。

剑身通体黝黑,却荡漾着一层层耀目清莹的白光。

剑无涯眼眸深处迸发出一道晶亮白炽的光芒,他手中的黑剑旋即发出‘嗡嗡’的颤音。

他的神色静如平湖,浑身却爆发出一股凛冽而冰寒的灵气波动。

他的白袍,白如冰雪。

他的长剑,黑似浓墨。

宽大的剑身流溢着纯净而清亮的光芒。

风起。

云涌!

狂风忽生。

乌云陡出。

剑无涯仗剑而立,身上的白衫猎猎作响,那涌动在他周身的灵气也顷刻间变得更为狂暴。

忽然间,他手中的黑剑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黑剑!

白影!

刹那间他们二者竟是二合为一,化为一道流光,如闪电般向那块明镜疾速刺去。

这一剑……

似已是天地间最强的一剑!

剑气纵横百草园。

光影波荡昆华山。

吕光竟已是看不清那道身影的轮廓。

吕光掌心中都已经沁出冷汗。

只因他从这浩荡磅礴的剑气中感觉到有种一去不回的精神!

剑!百兵之君也。

剑,飘逸灵动,深含浪漫唯美之情。

剑,招数玄妙,素有变幻莫测之誉。

剑,飞转削刺,形如美人起舞之姿。

剑,因练剑者性格心境不同,因此每柄剑、每招剑术,都有着其人独特的气质内涵。

但此时,吕光却觉得世间只有这一把剑才配称为“剑”!

这一刻,天地间已然只有此剑!

所向无敌的一剑!

一去不复的一剑!

纵死无悔的一剑!

嗡!

没有地动山河的轰鸣巨响。

只有一声宛如琴瑟低鸣的颤音。

白光一闪而逝。

黑剑仿佛也被那抹白光所吞噬。

静!

谷中如死一般沉寂。

那些闪烁缤纷在大地上的白光登时消散,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唯有空中那混乱不堪的灵气在恣意游荡激射着。

吕光耳畔嗡鸣作响,体内气血翻滚动荡,他强撑精神,纵目望去,只见星星点点的白芒宛似夏夜飘舞在林间的萤火虫。

漫天皆是米粒大小的白光。

而在那层层叠叠的白芒中间,渐渐显出一个挺拔瘦削的身影来。

但他手中已没有剑!

剑去哪了?

剑无涯低头看着胸前衣襟处缓缓晕染散开的鲜血。

他猛地笑了,只是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哀伤和落寞。

他脸上露出无比寂寞的神情,呓语道:“雕兄…不值啊……不值!”

也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欢呼。

“我们没有死!”

“是谁救了我们?”

“我看见有把剑自西方射来。”

片刻后,幸存下来的弟子,俱都发出庆幸的吼叫声。

他们痛哭。

他们狂笑。

每一个人都深刻的体会到了何谓劫后余生!

这就是劫!

那块忽如其来的铜镜便是劫数。

那些飘荡在空中的白点倏然一凝,聚成一束微弱的亮光。

而后渐渐消散在天地间。

没有人再去留心那丝萤火之光。

所有外园弟子都沉浸在一种癫狂的喜悦里。

他们庆幸自己活了下来。

而那些凝固在地上早已变成石像的其他弟子,脸上却依旧浮现着恐惧的神色。

他们都已死去。

外园六百余名弟子,此刻却仅剩百人。

姜颜眸中闪烁着泪光。

姜小虎失魂落魄的呆楞着。

蔺溪鱼殷红的面庞早已失去血色。

一丝微不可见的白光,在吕光眼前划过,落向他胸前衣襟处。

然后,他脑海念头里蓦然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

“你身上怎么会有域外天神的气息?”

吕光脸色微变,正欲伸手摸向怀中。

“你想死?”

吕光当然不想死,他没有声张,神色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镜!

黄昏已逝,夜色忽至。

吕光双目中隐带金芒,他神窍内的阴神顿时光芒普照。

“魑魅魍魉,阴神浊物,法眼一开,速速显形!”

吕光心中默诵,当他法眼‘睁开’之时,他发现身前站着一个人。

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吕光一眼望去,便深陷其中。

她绝对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也断非桃李年华的女子。

年龄在她身上似乎从未有所体现。

她身上只披着一件白色的纱衣,却让人不敢直视。

她生的十分好看,比任何女子都要好看一点点。

她的美是一种不同于人间女子的美。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神圣之美。

她的眼睛深邃而明亮。

她站在吕光面前,乌黑的瞳仁里散逸着冷冽的寒芒,她肤白如玉,精致的脸庞间流露着高傲冷艳的神色。

她的眼眸干净清澈,整个人气质高贵而圣洁,让人无法生出半点儿亵渎之心。

她就像那悬在天际的一轮皎月——

光彩照人。

“你能看见我,你是道士。”她的声音明净而清透。

吕光面露疑惑之色。

“道士就是此界的修道者。”女子的声音顿时在吕光脑海里响起。

她微微向前踏出一步,红润的嘴唇几乎都已要贴在吕光的脸上,她认真望着吕光的双眸,忽然说道:“我要夺舍你。”

第八十二章 问镜

无边夜幕滚滚袭来。

幽暗的山谷中,吕光站在那幅死去的‘画’前,脸孔苍白无色。

镜的声音清寒似霜,在她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她清澈的双眸立刻闪烁出璀璨的银光,犹如闪耀在天穹的繁星,光晕耀眼夺目。

她的眼睛仿佛变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漩涡。

一股巨大强劲的吸力勃然喷发。

天旋地转。

吕光陡觉神窍内的万千念头顿时涌出一种眩晕的感觉来,那似乎能粉碎绞杀一切的压迫力,决然不是幻象,而是一种真实出现在夜空中的无上威能。

吕光念头一震,神窍中蓦然浮起一个婀娜修长的身影来。

镜!

她整个人竟似凭空显现在吕光阴神念头之中。

随后,吕光便觉得周身生出无限的疲惫之感来,他四周一片漆黑,身躯也好像陷入到无边无际的深潭沼泽之内,浑身没有半分力气。

姜颜眼见吕光一副失神的模样,轻声说道:“你怎么了?”

吕光的身躯立刻倒在青草地上。

“吕光!”

姜颜关切的惊呼声,吕光没有听到分毫,他形如木人,竟是已经没有了呼吸。

……

世间亘古相传,人死以后,会魂归九幽,投胎转世,再入轮回。

其实,这只不过是人类幻想出来安慰自己的托辞罢了。

纵然是修得神魂的鬼仙高手,如若不能度过风灾大劫,寿命至多也只有三百年。

哪怕是道人在参透胎中之谜以后,夺舍投生,寿元也并不会增加丝毫。

因此所有生灵都只有今生这一生。

一生三百年,如果最终无法成仙为圣,那么等待他的只有一个‘死’字。

死就是死!

一切化为虚无。

肉身念头皆化为缥缈无根的云烟。

吕光死了吗?

无人可知。

那他此刻又会在哪里?

生与死之间。

他脑海神窍内一片空白。

静寂,冰冷。

大地茫茫,真真干净。

吕光觉得自己此际是在一方皑皑白雪的空间里行走着,他也不知道最后要走向何处。

前路似是永无止境,时间宛如无风死海。

前方隐约有一抹亮光在忽明忽暗的闪烁。

白光闪动不停,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座灯塔。

沉重的脚步声旋绕在吕光耳边,好像幼年母亲坐在床边哄他入睡时哼唱的摇篮曲。

他很困,很累,眼皮沉得好像巍峨高山一样重。

困意、倦意……接踵而来,就像是有一双双温润绵软的玉手在轻柔按摩着吕光身体,令他全身倍感舒适。

惰心一起,前进的脚步也随之停下。

吕光盘坐在地,安慰自己,再歇一会儿,只歇一会儿,就继续走。

正在他恍惚昏沉之际,只听一声清音在无垠雪原上空顿然响起。

“你想死,我可不想死。”

“镜?”

吕光眼眸深处迸射出寒芒来,沉声道,“原来我还没有死。”

“朝着那道亮光继续走。”镜的声音依然冰寒刺骨。

前方那缕跳动的白光,闪耀明灭的次数越来越多,眼看就要化为云鹤,腾空不见了。

走啊走,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

当那丝白芒将要隐去之时,吕光终于站在了指引他一路前进的白光前方。

吕光定眼望着身前这晶莹洁白的镜子,他知道此物便是‘镜’的真身。

吕光冷冷的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镜’是一个女人,但也的确是一块方镜。

此刻她静静的悬浮在吕光头顶,古意盎然的镜身上却裂纹丛生。

这里好像是那佛殿壁画上所镌刻的无间地狱,环境阴寒冷冽。日月不见,风景无踪,只有劈头盖脸的风雪,充斥在虚空之间。

镜似是有感所发,语含感慨之意,徐徐说道:“白骨流光,永恒不灭,果然是九天银河间修炼神魂的无上道术。”

这时的镜仿佛一个注入了喜怒哀乐情感的人类,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漠淡然了。

镜稍顿片刻,清声道,“此地是只有阴神才能遁入的太虚幻境。”

“失乐园是我,‘明镜台’也是我,镜也是我。我却不知道自己是谁。在虚若谷的真元禁制之下。我已经沉睡了百年时光。”

吕光皱眉,他清晰的记得自己在昏迷之前,此女正在阴神夺舍他的躯体。

“我是一件灵器,夺舍你,只是出于我的本能。你的阴神若还想回归肉身躯壳,我劝你先放下对我的怨恨之意,何况我也并没有成功。”她的声音仍然清冷冰寒。

吕光诧异道:“灵器也能修得阴神?”

镜沉默不答。

吕光追问道:“怎样才能离开太虚幻境?”

“此地乃星空银河间的一处妙境,练就神魂的道人皆可自由出入。但我们这时却处于幻境第十八层,遣神荒原之内。”镜娓娓道来。

吕光微微挑眉:“那岂不是说我只有在修至神魂第十重的境界以后,才能出去。”

他心知肚明,除非他可以在一夕之间晋升道境,连迈数重玄关,才能领悟到神魂奥妙。

然而……

这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韩千帝百年苦修,奇遇连连,才修成神魂鬼仙。

梅八角直到风灾降临之时,在最后生死关头,方才顿悟明了,成就神魂。

而吕光修炼道术也不过才短短一年,便能进至到夜游之境,这实在已是远超上古道门中那些天资绝艳的道人了。

悬停在半空中的明镜其身闪动的光芒逐渐变得黯淡下来。

‘镜’的声音也瞬间变得低沉:“我神魂受伤,灵身已碎。残留在此的不过只是一缕残魂。但,还有一个办法。”

吕光眼神顿时一亮,他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做?”

微光一闪,漂浮驻足在吕光头顶上空的方镜转而又变成那个圣洁无暇的女人。

“神交。”

她衣袂无风自曳,纯净且清亮的双眸凝视着吕光,红唇微启。

吕光面露疑惑之色。

她继续说道,“你我神交,精神意念合二为一,高度重合,不分彼此。你便能获得一瞬间的神魂之力。”

神交,顾名思义,阴神交融,念头统一。

此法一般用于道侣间共同参悟修炼道术之时才可使用。

吕光略显窘态,低声道:“你我神交?”

镜神情平淡似水,却极其笃定的答道:“对。我不想神魂湮灭,我要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方。”

“遣神荒原之内,也有雷、火、风三灾,时间所剩无几。我不想灰飞烟灭。”镜决绝的说着,如瀑的青丝飘拂起舞,令她整个人显得愈加的超凡出尘。

她忽然向前跨出一步。

她直视着吕光的眼睛。

四目对望。

一眼万年。

吕光觉得这一眼仿佛有一万年那么久。

吕光从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眸中看到了她的心,她的身躯,还有她整个人。

她踮起脚尖,在吕光耳畔轻声说道:“阴神相交,心意逍遥。”

她的声音不再冷清,而是略微带有一丝温柔妩媚之意。

她轻吟低语,双手竟已抱住吕光的腰。

第八十三章 择园大典

也不知过了多久。

吕光浑身一个激灵,猛然从那种玄妙舒畅的状态里苏醒了过来。

他睁开双眸,入目是一个身材丰腴的背影,吕光双臂撑在床上,嘶声问道:“我昏迷几天了?”

伫立在窗前的那人娇躯一震,瞬间转身,欣喜异常的道:“你可终于醒过来了!”

吕光抬头望向姜颜,这个成熟娇美的女子,眼眶微红,泫然若泣,以前那丰润嫩滑的脸庞此时也变得暗淡无光,整个人都清减了许多。

他强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吗,不用担心。”

“你已昏睡了整整十天,一直都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模样。”姜颜捋了下散乱的秀发,和声细语的说着,“如非梅八角断定你能醒来,我,我……”

吕光打断她道:“勿要伤心了。”

吕光沉吟少许,低声问道:“那日百草园究竟发生了何事?”

姜颜眼见吕光从沉睡中清醒过来,先前她那黯然失魂的双眸,登时焕发出神采,她摇摇头道:“只听内园弟子议论,说道掌门真人在闭关时,真气逆乱,差点儿走火入魔。”

吕光眼眸深处滑过一抹寒光,低头不语。

此事绝非这般简单。

他想起孟婆曾经嘱咐过他的话,照此推断,很可能是虚若谷的风灾大劫提前降临了。

这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绛珠仙草今年腊月初八成熟。

如果少了这位修为深不可测的‘百草真人’,吕光成功夺取到仙草的几率便会大大增加。

姜颜见吕光似是若有所思,她轻叹了一声:“九死一生,莫过于此。当日那些失去生机的弟子,就像是变成了一幅画。后来还是剑园的弟子收拾残局,将‘画’焚毁。”

“你可知那日救我们的人是谁?”姜颜紧接着含笑说道。

吕光皱眉道:“谁?”

他与那位白衣翩翩的中年男子,曾有一面之缘,却是不知其人名号。

“剑无涯!”姜颜眉宇间露出无限的崇拜向往之意,情绪激动的道,“他是天下十九州唯一一位以剑入圣,成就金刚真身的修真者!”

“剑圣?”吕光惊叹道。

修真成圣,修道成仙。

天下七大妖仙,均是手握玄秘神通的道术高手。

晋升到炼气十层的修真者便被世人尊称为真人。

而‘圣’人却是已然度过风灾大劫,将要飞升天界的陆地大圣。

吕光狐疑道:“圣人不是只存在于上界吗?”

姜颜嫣然笑道:“你对于修行界知之甚少。所谓的飞升天界,极有可能是修行者杜撰出来的无稽之谈。大周立国之后,仅有周文王羽化飞天,世间皆是传言皇宫大内有人亲眼所见…但依我想来,所言非实。”

“而这位剑无涯,却是真真切切的度过了风灾大劫。”

“故老相传,风灾一过成真圣。无论如何,剑无涯都是天下修真一途登至最顶峰的人。”

“再者那些虚无缥缈的飞升传说,非是我不相信,因为就连我父亲都不曾亲眼目睹过。”

姜颜缓声叙说着,在她看来,剑无涯已然便是世间第一气功高手。

吕光眉头蹙起,神情古井无波。

飞升天界。

对于现在的吕光来讲,未免还有些太过遥远。

目前他第一要紧之事,是从桃园中救出白鬼。

接着再夺取绛珠仙草,祛除体内的那道太阴寒气。

吕光环视四周,发现这是一处陌生的房间,屋内陈设极其奢华,金碧辉煌,珠帘悬挂,檀香袭人,并非是外园那个简洁雅致的天字九号房。

“这是哪里?”吕光疑惑道。

姜颜见吕光用充满好奇的目光正在打量着这间屋子,她不禁掩嘴笑道:“你是第一名,自然要比寻常弟子的身份更为尊贵一些。”

“这是内园?”吕光兴奋道。

姜颜微微颔首,目中闪烁着笑意,道:“我们此刻还并不算是真正的内园弟子,待到三日之后的择园大典,被六园园主收入门下,才可成为百草园中的传承弟子。”

“所谓择园,应该是由我们来选择进入哪一园吧。”吕光思索道。

姜颜点点头:“聪明。”

“发生了这等离奇变故,此次的外园大比,居然还算数。”吕光心有余悸的叹息道。

姜颜柳眉微挑:“你有所不知,当日幸存下来的百余名外园弟子,皆已获得进入内园的资格。”

吕光没有应声,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百草园以为这样做便能堵住其他弟子的嘴吗?

五百多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化为乌有。

一念及此,他脑海中蓦然想起那道美艳孤傲的身影来。

镜。

她是一个女人。

是一个充满谜团的女人。

令人忍不住想要去窥探。

“你躺下再休息一会儿吧。”姜颜见吕光沉默不答,似乎有些疲惫,关切的说道,“我去将你醒来的消息,禀报于内园执事长老。”

说罢此言,姜颜便闪身走了出去。

吕光右手按在柔软光滑的锦被之上,忽觉腰身处有一坚硬冰凉之物。

他伸手摸索着,将其物握在掌中。

摊开一看。

镜!

一面破裂的方镜。

“将镜身用灵气修复完好,我便会再度苏醒。”

吕光念头深处中又回荡起‘镜’在他耳畔最后说的那一句话。

失乐园那处奇妙的福地是‘镜’的化身。

明镜台居然也是‘镜’的化身。

而只有这面铜镜才是‘镜’的真正本体。

她究竟是谁?

又到底来自何处。

为何她所绽放的白光,竟能将所照之处,变为一幅‘死画’。

身为灵器,却修得神魂。

她简直就是一个谜。

“破镜重圆…幸好百草园中最不缺的便是灵气。”吕光双目精光流转,神色间露出无限的期待之意。

……

三日后。

择园大典开始。

这一天清晨,钟声悠悠荡起。

晨钟。

清风徐来,吹散山谷间的蒸腾的云雾。

百草园所占据的这片山谷,处于昆华山东麓边缘之处,面积广袤无际,其内溪流纵横,山峰林立,风景瑰丽奇美。

外园是在山谷中最为平坦的低凹地带,而内园所在之处则比外园的地势要高很多。

山谷外凹内凸,呈阶梯状,形如南州原野的梯田。

一层一层,共有四层。

每一层所占的地域都广阔无边,绵延数百里,青峰山林掩映之下,多如牛毛的庭院楼阁散落其间,组成一个又一个庄严气派的建筑园林。

最外围这一层是梧桐院和外园,当然如今外园已被夷为平地。

第三层则是下三园所在之地。

再往上一层便是上三园活动之所。

而最顶层却是那百草园中最为神圣奇特的地方:百草厅。

先前那巨大宽广的‘明镜台’广场,这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深约数丈的天坑。

百余名外园弟子,此刻呈十个纵队行列,整齐有致的站在巨坑之前。

他们面庞上没有半点儿忧伤的情绪。

站在坑边的一众弟子俱都神情兴奋的议论着。

他们也自然不会对那些死去的弟子生出任何的恻隐之心。

他们只会庆幸自己的运气好。

谁让那些人命不好?跑得慢。

甚至很多人内心中最真挚的想法是,如果再多死一些人就好了,那样他自己就可以得到百草园更多资源的培养。

物以稀为贵。

人当然也不例外。

不归路,莫回头。

只因修真之路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自身的竞争者。

既然是争,那就必分生死!

哪怕是亲如手足的兄弟同胞。

人岂非都是如此的自私?

姜颜冷眼望着身前那些道貌岸然的弟子,笑道:“瞧,他们现在倒知道谦让了,谁也不想去药园。”

百草六园,以药园女性弟子最多,只因此园不同于其他各园,乃是专为打理灵田药圃而设。在绝大多数外园弟子的眼中,进入药园,是最没有前途的选择。

哪怕是退而求其次,拜入下三园中的灵园或者阵园,也比那药园要强上百倍。

灵园专修拳脚气功。

阵园以研究灵阵禁制为主。

而上三园里的剑园则只练剑,精修剑术气功。

燕归来枯瘦的身躯在此时站的笔直,他冷目扫向众人,朗声道:“剑园名额已满!”

其余弟子脸上登时露出失望落寞的表情来。

“我最想拜入剑园了!一剑破万法,潇洒不羁,最能令女子倾心仰慕了。”

“说是让我们选择,但想要拜入剑园的弟子…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到最后,还是得让剑园园主亲自来挑选。可惜!可惜没选到我。”

“更可惜的是因为掌门真人闭关,桃园和南园竟然都不能选!”

“看来我只能去灵园了,药园都是一干混吃等死的女流之辈,我才不去呢。”

很多弟子都在窃窃私语,发表着各自的看法。

姜颜在等待吕光做出选择。

姜小虎当然会顺从姜颜的意思。

自从吕光在失乐园中糊里糊涂的降服那只七彩喜鹊之后,蔺溪鱼就已对吕光生出浓浓的好奇之心,何况姜小虎近来每天都如影随形的跟在她身边,她虽然有时会感到厌烦,但她偶尔也觉得胖胖的姜小虎十分有趣。

少女心性,只讲趣味,不论利弊。

所以此刻三人竟是都在等待着吕光做出决定。

他们俱都用略带疑问的眼神望着吕光。

择园大典已近尾声。

这个万众瞩目深受内园长老们重视的“第一名”却还迟迟没有选择要进入哪一园。

风陵乘着晨风翩然而来。

她是一个头无寸发的女子,本该令人极为瞩目。

但这时却没有一个弟子敢直视看她。

因为她是当今百草园掌门的师妹。

风陵真人。

她现在只关心吕光的选择,但她已等不及。

她来到吕光身前,清冷的声音徐徐响起,“吕光,你可愿随我修真,传承桃园一脉?”

第八十四章 种植灵田

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众多弟子纷纷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桃园弟子在六园中地位身份极为高贵尊崇,数十年来能够进入桃园的传承弟子更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甚至在近几年,桃园都已很少再从外园里遴选弟子了。

梅八角也是因为拥有天生灵体,才能直接拜在掌门真人座下。

此刻,众人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吕光。

他们的眼神中有羡慕,有嫉妒,有不忿,但更多的还是震惊。

这些幸存下来的外园弟子,对吕光的身份来历大都清楚,鬼知道这个还未开辟气海的废物是走了怎样的狗屎运才抓住那只灵鸟的。

风陵神色平静,凝视着吕光。

梅八角不止一次向她谈及吕光的名字。

她当然对此子很好奇。

况且,外园大比第一,原本也该拜入桃园。

不能因为掌门真人坏了事,就把吕光应得的资格给剥夺了。

鱼子熊本就红润的脸庞,这时变得更红,他心中有些惭愧,自己身为桃园名义上的园主,却徒有其名,未有实权,于是他只能支着耳朵,静静听完风陵的话。

倒是燕归来嗫嚅着说道:“师叔,此举有些不合门规吧?”

风陵冷目瞟向燕归来,沉声道:“我说的话难道还不是规矩吗?”

燕归来脸色一红,被此话噎的半天无声,尴尬的笑了笑。

吕光清声道:“弟子想拜入药园一脉。”

此言一出,晨风骤起。

众人面庞间均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们甚至怀疑吕光是不是说错了一个字。

药;桃。

这是两个含义截然不同的字。

吕光当然没有说错,这本来便是他早已决定好的事情。

姜小虎低声道:“大哥,你去药园干嘛。”

姜颜神情一愣,转而目中露出恍然之色,她已明白了吕光此举的真实意图。

药园专管打理灵田,将成熟的灵草奇花收割分类,再供给到南园,以作其炼丹之用。

再者百草园中唯有南园一脉司掌炼丹秘术,更重要的是,那株绛珠仙草便是生长于南园之中!

既然不能直接进入南园,那么退而求其次,以这种方式逐渐的接近南园,也不失为一个妙策。

风陵深深的望了一眼吕光,思索片刻,道:“准!”

说罢此言,她便翩然离开此处。

“吕光居然拒绝了风陵师祖!”

“药园都是青春美丽的女子,这小子肯定是居心不良!”

“嘿嘿…看着模样挺清秀文俊的,没想到也是一个色中饿鬼。”

“对啊,除此以外,我也想不出他为何要拜入药园。”

沸沸扬扬的议论声尔后在清晨里荡漾开来。

白凤屏身为药园之主,自然听不得众弟子当面诋毁药园。

她虽已是徐娘半老的妇人,然则她的身材保持的仍旧很好,不见半分衰老之态,她身着一袭黄衫,向前迈出一步,神色骤冷,哼声道:“吕光,待会儿你单独去药园找鲁大师,他自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从今日起,你就是我药园一脉的弟子。”

姜颜与姜小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弟子也愿拜入药园。”

蔺溪鱼眼珠一转,娇声道:“还有我!”

白凤屏面露狐疑之色,先前众弟子皆对药园避之不及,怎么眼下……她心中如是想着,视线落在吕光身上,再看这几名应声的弟子一副唯吕光马首是瞻的姿态,瞬间明白一切。

她微微颔首。

百草园一年一度的择园大典,到此时也落下了帷幕。

没有任何一个弟子再提起那日外园遭逢的罹难,只因此际站在这里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已心满意足。

进入内园,成为百草园真正意义上的传承弟子,进而修得无上气功,再获赐灵丹妙药。

熙熙攘攘的人群登时分头散去。

吕光含笑道:“你们没有必要跟着我受苦。”

他自然知道进入药园的弟子,平日里还得做一些打理田垄,种植灵草等等繁琐劳累的事情。

“我愿意。”蔺溪鱼率先说道。

姜颜美眸望向吕光,嫣然笑道:“你这个办法很好。”

姜小虎呆头呆脑的问道:“阿姐,你在说什么?”

吕光仰首笑着。

四人伴着晨风离开这满目狼藉的荒芜之地,向山谷深处走去。

……

药园。

竟真是一片浩瀚无际的灵草药田。

万道朝霞像是一条条橘红色的丝带,彼此相依,织成了一张庞大而柔软的锦缎,飞过巍峨高山,落入谷中,将偌大的药园笼罩在一片橙黄色的光晕里。

一垄垄灵田,一片片湖泊,在药园中数不胜数,就像是那点缀在绸缎上的碎花。

当吕光抬头向院门里看去的时候,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正俏生生的站在台阶处。

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绿裙飘曳,青丝如瀑,秀美的面庞上露着些许奇怪之色,一双伶俐的眼睛正在盯着他。

“你是吕光?”少女莲步轻移,仰着白皙修长的脖颈,形如一只骄傲美丽的天鹅,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姜颜等人,冷声道,“白园主方才已吩咐下来,让我在此等候你们。”

蔺溪鱼站在姜颜身后,感觉到面前少女似乎对他们这几人很有敌意,她眸光一闪,轻笑道:”这位姐姐生的好美。”

那绿裙少女登时脸上露出笑容。

女子爱美。

任谁也不例外。

而女人与女人之间最快捷拉近关系的话由,无非是互相赞美。

少女纤手一摆,笑道:“你们叫我绿芍就行,我是药园的四叶弟子。”

她腰间悬着一枚通体晶莹泛着绿色光芒的四叶玉佩。

吕光双目一凝,没想到这年纪小小的少女,竟已是园内的四叶弟子,如此身份地位,跟叶好珑一般无二。

由此可见,内园才更是藏龙卧虎天才辈出的地方。

绿芍面色顿时缓和下来,头前引路,领着吕光等人迈入院门。

……

晨风习习。

碧绿清澈的湖水边,一个个少男少女手拿着各种药材,在湖中来回涮洗着。璀璨的朝霞将湖泊照成一个个橙红的果子,水光粼粼的湖面上,倒映着他们认真专注的表情。

蔺溪鱼奇声道:“他们在做什么?”

姜颜与姜小虎二人也是面露异色。

吕光转头四看,几乎每个庭院前方都有一片方圆丈许的湖泊。

这药园比外园要大上十倍,但这次并没有走多远,二人就来到一处似是已经荒废很久的院落前。四面围墙,院中有一间占地极广且密不透风的石室,连窗户都没有。

绿芍走到石门前,低声唤道:“师父。”

石门应声而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缝隙。

阴冷潮湿的风从石缝间飕飕的钻了出来,吹在吕光身上,明媚温暖的晨光里,硬是让他激灵的打了个寒颤。

绿芍站在门边,示意众人进去,“走。”

“鲁大师在里面?”吕光问道。

鲁大师是药园门师,专管一应药园弟子的日常琐事。

姜小虎探头瞄向那道门缝,里边仿佛是一个充满黑暗的无底深渊,肥胖的身躯微微向后退了退。

“你怕什么?”绿芍瞪了他一眼,“快走。”

走廊两边的石壁上每隔丈许就悬挂着一盏油灯,原来其中是一间间小若蚁穴的斗室。

绿芍带着他穿过一间又一间格局相同的石室。

“灵草洗涤的如何了?”一道阴冷的声音蓦然响起。

“涮洗灵草?”吕光心中奇怪,微微抬头,向坐在石椅上的那老者望去,只听站在身前的绿芍恭声说道,“众弟子均在加紧收割灵草。”

鲁大师眯着双眼看向吕光,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一片阴郁:“你叫什么名字?”

“吕光。”

“你就是抓住七彩喜鹊的吕光?”

“是。”

“还未开辟气海啊……”鲁大师自顾自的说着,浑浊的目光转而扫向姜颜等人,微微皱眉,转身向绿芍问道,“怎么今年拜入药园的弟子这么少?”

绿芍犹豫半晌,轻声道:“师父也知那日发生在外园的惊天变故……外园弟子人心惶惶,各有心思,多是想着迅速提升修为实力……”

“不用说了。”鲁大师袍袖一拂,打断她,尔后冷声道,“吕光你从现在起,就是药园的传承弟子了,为百草园二叶弟子。先从种植灵田开始吧,绿芍,带他前去领取十亩灵田。”

“至于你们三人,先从杂役弟子做起。”鲁大师淡淡的说着。

“出去吧。”鲁大师挥挥衣袖,说罢便闭上了双眼。

“是,弟子告退。”绿芍轻声回道。

在吕光与绿芍等人的身影消失在石室中后。

鲁大师忽然睁开眼睛,双眸中迸射出夺目的精光,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

他紧紧的盯着吕光刚才站立的地方,像是在对着吕光说话一般。

“全身上下毫无灵气……像是有层薄雾环绕全身,莫非此子身上携有‘海蜃珠’?是在故意向他人隐藏真实修为?否则他又怎能降服灵鸟?”

他自言自语着,眼眸中尽是疑惑之色。

……

“凭什么让我们做杂役嘛!”几人一走出石室,姜小虎便轻声嘟囔道。

绿芍冷冷的道:“你们三人在此等候片刻,稍后我再回来为你们安置住处。”

姜颜略微有些不舍的望着吕光。

绿芍回身望向吕光,道:“跟我来。”

吕光道:“待会儿我来找你们。”

药园内庭院林立,山石砌成的平坦道路蜿蜒曲折,九道十八弯。

与姜颜等人分别之后,吕光便跟着绿裙少女,穿过数十座院落以及一大片长有岑天古树的密林,二人最后来到一座吊桥前。

吊桥浮在水面上,下方是一条宽若十几丈的河流。

桥很窄,是一截截三尺长短的木板铺在两道铁锁上连接而成的,稀疏透风的吊桥,晃晃悠悠的,荡啊荡。

吕光一边听着绿芍讲述的园中情况,一边还得时刻小心着站稳身体。

下了吊桥,就是一片一望无垠的灵田。

吕光纵目眺望,着实吃了一惊。

这片灵田大的简直是不着边际,绿色的灵田最终蔓延消失在白色的地平线上。

吊桥的这一端,矗立着一根石柱,上边雕刻着几个遒劲有力的血红字体。

“百草田。”

吕光感慨万千,这药园纵深绵长,还真是别有洞天啊。

晨雾缭绕下的灵田,青翠欲滴,仿佛是一片片碧波荡漾的湖水。

微风轻拂,这里竟跟虎头峰十分相似。

吕光怔怔出神,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离奇际遇,心中不禁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喂!我说的你都记下了没有?”冷淡清越的声音在吕光耳边响起。

“什么?”吕光出神的眺望着远方,下意识的说道。

“你去找管理灵田的长老领取木牌,每亩灵田都得需要相应的令牌才能打理种植。”绿芍瞪了一眼吕光,撂下此话便转身离去。

抬头眯眼望向远处那笼罩在云雾中的无垠灵田,吕光苦笑道:“还真是得种地啊。”

“你是何人?”吕光眼前一暗,一个身影挡在他面前。

“我是新来的弟子,鲁大师让我前来领取十亩灵田种植。”

吕光答道,暗中打量着眼前之人。

此人是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四十多岁的年纪,风姿绰约,很有韵味,白如凝脂的额头上有一粒红痣。

“我是负责看护灵田的南宫玥。真是巧了,你直接向我领取木牌即可。”中年妇人笑意阑珊的说道,望向吕光的眼睛,弯弯的。

说话之间,南宫玥从腰间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牌,递给吕光。

吕光接在手中,却见这个木牌,色如绿玉,入手冰凉,上面有着一道草木形状的刻纹,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就好像是一株真正的药草生长在木牌之中。

“这是种植十亩金蛹虫草的木牌,今后这块灵田,就是你的责任田了。你要一日一除草,三日一浇水,五日一翻地,好好打理看管,我会定期检查的,若是出了差错,小心受罚!”

第八十五章 南宫玥

南宫玥说完此话,便袅袅娜娜的向远处走去。

吕光打算先安顿好,再去与姜颜等人碰面,他按图索骥,依照着木牌背面上简化的地图,迈步向那十亩金蛹虫草的灵田走去。

药园广阔无边,生机盎然。

吕光望着眼前一棵棵紫色的药草,每一棵药草都像是一堆虫子,从根部向上生长,约有三寸高。

他翻看着手中木牌,确认这些像蚯蚓形状一样的紫草,便是金蛹虫草。

“石屋?”

吕光四下张望,看到在这块灵田的那头有一间密不透风的石室。

他快步来到跟前,敲了敲门,没有声音,推了下门,却推不动。

“咦?”吕光眼中露出奇色,细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石门上悬挂的一块木牌上。

他手持金蛹虫草木牌,将其与石门上的那块木牌对贴在一起。

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两块木牌合在一起,瞬即发出一圈圈青色的濛濛光华。

“吱”的一声,石门自动打开。

吕光一惊,再看那块木牌的表面却是浮出十几个字来。

“令牌相符,划出金蛹虫草十亩。”

木牌一分为二,只有从管理灵田的长老那里领取到相应的令牌,才可进入对应的石屋,来打理种植灵田。

除此以外,其他人是万万无法进入石屋的。

“果然玄妙!”

吕光忍不住赞叹一声,将木牌收回手里,迈步走进屋中。

屋外天光明亮,屋内同样光芒四射。

一颗散发着璀璨光华的硕大圆珠,悬挂在屋顶上。

“东海夜明珠?”吕光不禁一阵咋舌,百草园果真财大气粗。

夜明珠是一种能够自行发光的珍稀宝物,此等珍宝只有在王公大臣、皇宫内苑中才有。

想不到在百草园中一个随随便便的石屋里就有这样的珍宝。

他刚才一路走来,在灵田中见到了数之不尽的同样石屋,可想而知,这样的石屋就是专门为种植灵田的药园弟子而准备的。

石屋虽然简陋,但却也是五脏俱全,样样都有。

夜明珠散逸着柔和的光芒,将吕光笼罩在一片迷离梦幻的光晕下。

“嗡!”

也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嗡鸣,响彻在石屋中,隐隐有股欲要挣脱枷锁的意蕴。

一股狂虐的天地灵气忽然在屋中平地而起。

无数灵气凝结的丝线,缭绕盘旋在吕光的胸膛附近,他的胸口之处灵气纵横,就仿佛是织成了一张蛛丝巨网。

“嗡!”

又是一声颤音响起,随即一个东西从吕光的怀中咕噜噜的滚在了石床上。

“镜!”

他目光如电,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散发出白光的铜镜,心思飞荡间,便见到无比浓郁的灵气以一种勇往直前的态势向镜面上涌去。

接着,镜子陡然绽放出更加耀眼的白光。

这束光芒竟是盖过了夜明珠发出的亮光,比之那夜在‘明镜台’广场逸散出的璀璨光芒,不知还要绚丽灿烂多少倍。

眯着双眼,吕光神色呆愣,全神贯注的盯着眼前的这一幕。

吕光愕然大惊,想到‘镜’所对他说的话,心中更多的还是一种兴奋之感。

灵气可以修复破痕丛生的镜身!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镜子。

刹那间,弥漫在石屋中的天地灵气,竟像是游龙吸水一般,朝着那面镜子疯狂涌去。

镜子周身爆发出更为辉煌夺目的白光,在那镜身,顿时浮现出一道道清晰无比的符文,随着灵气不断的涌入镜身,那符文在镜面上闪烁游走的速度更是趋于迅疾。

屋内狂暴的灵气瞬间被镜子吸纳一空。

镜子上覆盖着层层刻纹,纹路交错,组合成了一个古怪的图案,像是一朵怒放的白花,一股说不出的神秘之感跃然而上。

一道清冷的声音蓦然在吕光耳畔响起。

“凝气丹于我有益,你想揭掉‘镇仙符’非我帮你不可。”

“镜?”吕光眼神一亮。

白光消去,杳无声息。

片刻后,吕光幽幽叹道,“算你厉害。”

吕光已经对丹药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丹分九品,一品最低,层层递进。

一品丹药是揉杂数种珍贵灵药制成的,比之普通的世间补品,药力要强上两三倍。

而二品丹药则是真正的脱离了世间药石的范畴了,是蕴含着些许灵气的丹药,也将药草中滋养肉身的药力给完整的保存下来了。

而凝气丹则是完全由蕴含灵气的灵草炼制而成,也只有四品以上的灵丹才附带灵气波动。

他转而从怀中摸出子虚袋,打开一看,果不其然,那两枚秦皮所赐予的凝气丹,此刻已经消失不见。

小白也‘蹭’的一声从袋中跃出,欢快的绕着吕光蹦蹦跳跳。

“现在我已是内园弟子,按门规律法,我也可以豢养灵宠。以后你就不用憋屈的待在子虚袋中了。”吕光含笑道。

“嗷!”小白高兴的叫着。

吕光慎重道:“不过…你可得安静些,省得被园师长老们认出来你的本来面目。虽然你现在确实很像一只猫咪。”

“咦?”吕光双目一凝,发现那些从钟凌身上搜寻到的暴气丹则还是完好无损的装在子虚袋里,他沉吟少许,尔后低语道,“看来只有四品以上的灵丹,才能被你吸收。”

正当吕光沉思之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屋外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开门。”

耳听得此音是一个婉转的女声,隐约有些熟悉,吕光急忙将铜镜装入子虚袋中,起身打开屋门。

“南宫长老。”

望着眼前一身紫衫的美妇,吕光神色一愣,心中有些诧异,但还是恭敬的称呼道,来人正是刚才交给他灵田玉牌的南宫玥。

南宫玥笑眯眯的看着吕光,眼神轻柔,神色随和,道:“吕光,本来应该由绿芍为你讲述药园里的各项事务。但白园主亲自吩咐下来,务必要好生照料你。恰好我今日无事,就带你在药园里随意走走吧。”

吕光还在思索南宫玥的来意,听闻此话,恍然道:“多谢南宫长老。”

已是晌午时分,阳光纯净清亮。

走过一次的路,显然要比陌生的路短上一些。

走出石屋,南宫玥向吕光和颜悦色的叙说着药园里的诸多琐事。

吕光不动声色的将南宫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的刻在脑海里。

沿路草香袅袅,令人神清气爽。

南宫玥的声音珠圆玉润,犹如大珠小珠落向玉盘,眉间的红痣更使得她的脸庞凝如白脂。

吕光谨小慎微的跟在其后,在听到不解之事时,就会问上一句。

“丹非炼成,而是用灵气洗涤而成?”吕光诧异道。

“对,因此若要成为一名炼丹师,第一个条件就是体内拥有澎湃的灵气,可以随心所欲的操控灵气。”南宫玥孜孜不倦的解释着,脸上没有一点厌烦之色。

吕光见湖岸上依旧有很多弟子拿着灵草在水中清洗,他微微皱眉道,“他们在做什么?”

“那些湖泊乃无根之水,从天而降,不曾沾染凡尘,本就蕴含无尽灵气,而再把成熟的灵草放入水中来回清洗以后,便能成为南园炼丹所需的原材料。我百草园傲倨十九州大地的根本,便在于这炼丹之术!”南宫玥眼中闪过一丝傲然之色。

吕光点点头。

没等吕光说话,南宫玥便风情万种的继续说道:“等你以后进入南园,才会更大开眼界呢。”

“药园弟子可以再进入南园?”吕光狐疑道。

南宫玥嫣然笑道:“当然,只要你表现足够好。每月南园都会从药园里挑选一些人去打下手。要不然你以为以前那么多弟子为何来到药园?还不是想要借助这个踏板,一步登天,学得让无数修真者艳羡的炼丹之法。”

南宫玥一双弯弯的眼睛盯着他,道:“南园和桃园才是百草园的核心!也唯有炼丹,借助灵丹快速增强修为境界,才有一线希望在百年岁月里,度过三灾大劫。”

百草园屹立世间最大的依仗其实就是这炼丹秘术。

南宫玥说话间,伸手从袖笼中掏出了一个子虚袋,两指一捏,从袋中摸出一枚拇指大小,细腻光滑的紫色丹药,然后将其放入吕光的掌中。

在阳光的映照下,灵丹在吕光掌中散发着缕缕淡香,灵气缭绕其上,就像是一颗稀奇无比的珍珠。

吕光一怔。

“我看你还未开辟气海,这是‘天香合气丹’,四品灵丹,能使你尽快晋升境界。”南宫玥脸上显出高深莫测的笑意,轻声说道。

第八十六章 五魔

世间会有早有预谋的恶意,但却断无莫名其妙的善意。

吕光望着手中的灵丹,沉吟半晌,道:“南宫长老莫非有事要交由我去做?”

南宫玥眼波流转,妩媚笑道:“孺子可教,一点就通。”

她神色豁然一冷,淡淡的道:“我想要你身上的海蜃珠。”

吕光闻言,浑身不禁一震。

他抬眸认真打量着眼前这个媚态横生的美妇,皱眉道:“海蜃珠是何物?”

南宫玥意味深长的笑道:“因为世上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掩盖修真者周身散逸的灵气。那就是海蜃珠!”

吕光沉默不答。

此时他只能装聋作哑。

南宫玥目光闪动,凝视着吕光的脸,缓缓说道:“你不该承认。”

有时候沉默便代表着默认。

“寻常弟子听到四品灵丹必然喜形于色,而你……”南宫玥微微摇头,啧啧道,“所以你自然不是身无气海的废物,反而像是在故意隐藏实力。”

吕光依旧缄默不语。

“此事我暂且先不向园主禀报。我不管你装出这副示弱的模样混入百草园是要做什么。我只要海蜃珠。”南宫玥眨了眨眼睛道,“给你三天时间答复我。”

“这枚丹药我仍然送给你。”南宫玥忽又笑道,说完这话,她便转身离去。

盯着南宫玥逐渐远去的丰腴背影,吕光眸中登时闪过一丝寒芒。

吕光暗道,内园中人果然慧眼如炬,与这名中年美妇才仅仅接触两次,此人就已对我生出疑心,看来得一劳永逸的除掉此女,否则来日势必会影响到夺取绛珠仙草的大事。

他的心情也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这就是内园,危机四伏尔虞我诈的修行世界!

阳光明媚,吕光心中却阴霾密布。

他抬脚欲要前去找寻姜颜等人,却正好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红花,我们又见面了。”吕光弯腰摸了下小女孩的脑袋,笑道。

女娃晃着两个羊角辫,清澈的眸子在看见吕光之后,立刻变得更加明亮,她笑嘻嘻的道:“呀,大哥哥你真的来药园了。”

“对啊。哥哥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还得谢谢你当日送我的火灵参呢。”

“嘘!”红花俏脸绷紧,眼珠来回转动,她偷瞄着四周来来往往的弟子,小声道,“大哥哥不要跟别人说你认识我呀。”

吕光讶然道:“这是为何?”

红花低着头,小手拽着衣角,不说话。

吕光见小女孩一副为难的样子,轻笑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红花璀璨生辉的眼神转而黯淡下来,低声道:“我去给瓶儿师姐送药。”

“墨小瓶?”吕光怔了怔,失声道。

红花揉了揉鼻子,皱眉道:“咦!大哥哥你也知道小师姐的名字?”

吕光微笑不语。

片刻后,他笑眯眯的说道:“走,我跟你一起去。”

红花歪着脑袋思考了半天,才脑袋轻轻一点,小模样谨慎万分的道:“好吧,瓶儿师姐病的很重,大哥哥你是好人,看能不能帮帮小师姐。”

吕光脸色一沉。

一大一小两道人影穿过无数院落,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一个偏僻荒芜的小院。

吕光目光四处逡巡。

只见院内破败寂寥,杂草过膝。

他心中哀叹,真没想到在生机盎然风景优美的药园之内,却还有如此萧条荒凉的地方。

“你小师姐怎么会住在此地?”吕光忍不住向红花问道。

小女孩好看的眉毛紧紧蹙着,站在台阶处转身朝吕光说道:“瓶儿师姐失手焚毁了几百株墨玉金莲,被南宫长老责罚……”

吕光眉头一挑,打断道:“南宫玥?”

“咦!”红花十分诧异的道,“我听师姐们说,外园弟子是早晨才来到内园的,大哥哥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啊?”

二人说着话,走进屋中。

屋子里光线昏暗,仅有一张木床摆在墙角。

床上躺着一个人。

红花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细声道:“瓶儿师姐,红花来看你了。”

“咳咳!”

墨小瓶一手按在胸口,一手支在床头,不施脂粉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轻声道,“小花,你又偷偷给我送药,小心被园师长老们责罚。”

吕光站在门前,眼见此女脸色苍白,的确有病,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她眉宇间噙着浓浓的忧郁之色。

二十左右的年纪,本该是一个青春靓丽的美女。

她也确实很美。

只不过是一种病态的美。

她连说话都带着浓重的咳嗽声。

“不会的。”红花娇声笑道,“师父他老人家正在向鲁大师求情,说不定瓶儿师姐明天便能从这里出去了呢。”

墨小瓶余光一瞥,见门旁还站着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她眉头蹙起,问道:“你是谁?”

红花挥舞着两只小手,急声道:“瓶儿师姐你不要生气,大哥哥是好人哦!”

墨小瓶微笑道:“师姐没有生气,不过平日只有你和师父会来看望我……”

吕光打断她道:“章渝。”

墨小瓶的娇躯陡然震颤起来。

她甚至连呼吸都已经停住。

许久许久……

她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道:“我外公他还好吗?”

吕光没有回答。

他看得出来墨小瓶是一个心地极为善良的女子。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将章渝已然身死的消息告诉她。

她有病,病的很重,肯定再受不起任何打击。

吕光望着她那张毫无瑕疵白皙明净的脸庞,笑了笑:“他没事。”

墨小瓶捂着左胸,强笑道:“那就好。你到百草园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吕光皱眉沉思了半晌,凝声道:“你得了什么病?”

墨小瓶面上露出忧虑之色,苦笑道:“我也不清楚。”

“呀!大哥哥你原来跟瓶儿师姐早就认识。”红花高兴的拍拍手,尔后她眼眸顿时又失去了神采,忧心忡忡的说道,“小师姐自从去年春天被南宫长老责罚以后,便成了这副模样。我师父他也看不出病因,只好用一些灵参妙药,来将养着。”

病起总有因。

对症下药,才能药到病除。

吕光狐疑道:“除非你得的不是病。”

墨小瓶默然半晌,叹道:“我终日昏睡疲乏,有时一睡便是三五日,记性也越来越差,若非师父和红花不断为我找寻灵药,只怕早已一命呜呼了。”

她说着双眸望向红花,目中尽是温柔感激之色。

吕光问道:“为何不向园师禀明?”

墨小瓶神色幽幽,长叹道:“我本就是犯下门规戒律的获罪弟子,师父能一直暗中为我想法设法的搜寻灵药,就已经十分困难了。”

在百草园这等弟子众多的巨擎宗派之内,人命有时候甚至连一棵灵草都不如。

又想到那日丧生于‘镜’光之下的五百多名外园弟子,吕光的情绪也随之低落下来。

“我还经常做梦,梦里总是感觉有座大山压在我的身上……”

墨小瓶低声倾诉着自己的痛苦。

红花还只是一个天性纯真的孩子,她很多时候都不忍心向红花提起这些令人烦心的事情。

吕光听到这里,面色倏然一变,脱口说道:“做噩梦?”

阴神入梦,令其人心生恐怖,久而久之会使人精血损耗,病疴缠身,此乃一门极为阴损的道术。

“对。”墨小瓶怔了怔,下意识的答道。

吕光神情凝重,脑海神窍内念头涌动,默诵道:“法眼开!”

法眼开启之下,只见墨小瓶头顶三尺虚空之处,缠绕着一缕极其浓重的黑色气息。

“嗯?恶魂!”吕光沉声道。

恶魂乃道人阴神出壳时念头中所生的五魔之一。

心魔凝成阴兵。

阴兵聚而不散是为夜叉。

而恶魂、鬼王这两个魔头则是由千万夜叉的精神意念汇聚而成。

道人施展秘术,可将此五魔封印于道符之内,在其遇到敌人之时,便可催动道符,释放出魔头,攻击他人心神。

此术过于阴险毒辣,是以多为道门中人所不齿。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可以说,道人的境界越高,五魔的乱心迷术威力便会越强。

以吕光如今的道境,若非他念头稳固,又修得凝练神魂的无上道术‘白骨流光篇’,恐怕在每一次阴神出壳时,都得与这五种魔头纠缠一番。

好在‘白骨流光篇’可令阴神念头澄澈纯净,浑似一捧干净纯洁的白骨,因此吕光每次阴神出游才会如此游刃有余,顺利通畅。

一切阴神浊物,在道人法眼之下,绝无藏身之所。

墨小瓶的生机精神平常就是被这缕浓黑如墨的恶魂所萦绕蚕食着,也难怪她会这样嗜睡,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吕光心沉似铁,眼见那缕黑气此刻已然拇指粗细,如果等到这黑气蔓延至墨小瓶全身之后,只怕连修得神魂的鬼仙高手也是回天无力,束手无策。

是谁?

是何人使用如此阴毒的法子,竟是要悄无声息的夺去墨小瓶的性命。

章渝是因他而死。

吕光脑海里闪过数个念头,心中怒火腾起,他绝不能容忍墨小瓶再被人算计残害。

吕光沉声问道:“你在百草园中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应该没有……我生性柔弱,跟园内弟子一向素无瓜葛,少有来往。”墨小瓶怔了怔,低下头思索半天,忽又说道,“一年前南宫长老曾向我索要过一件东西。”

第八十七章 天下皆白我独黑

听完墨小瓶的话,吕光皱眉沉思着,这件事情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墨小瓶本是秦山郡城墨家庶出之女。

墨家乃书香门第,百年来族人姻亲皆活跃于朝野庙堂之中。也正因如此,墨家对于伦理纲常极为重视,庶女也就更无身份地位可言。

以墨小瓶如今这副模样,返回墨家反而会更加受人奚落欺凌。

吕光想不通,为何一个堂堂的执事长老,竟会如此为难墨小瓶。

百草园修真炼气,南宫玥又周身气机充盈,她绝非道人。

那又是何人使用这般阴损的道术,欲要残毒墨小瓶的性命。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南宫玥与他人勾结,暗中共同谋害墨小瓶。

墨小瓶一身白衣,素雅温婉,这时她已强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梳洗完毕,她坐在床头,一双秋水明眸凝望着吕光,毫无血色的面庞上覆盖着浓浓的忧色。

屋内此刻已只剩下她和吕光两人。

墨小瓶望向窗外,皱眉道:“你说是南宫玥暗害于我。可我想不明白,她那时要我的眼泪做什么。”

她低下头,苦笑道:“有一味丹药确实需要女子眼泪作为药引,然而南园和药园的弟子何止千百,她却单单要我的眼泪…”

吕光忽然插话道:“除非你的眼泪与别人不同。”

墨小瓶咬着嘴唇,眉间若蹙,猛地抬起头,道:“我想起来了!在我母亲过世那年,我当时年纪还小,只知哭泣伤心,眼泪横流,泪水落在何处,哪里就会变成一片墨黑。”

吕光听着脸色有些变了,他脱口说道:“此事可还有别人知道?”

墨小瓶摇了摇头:“从此以后,我便再也没有哭过。父亲说我的眼泪杀死了人,骂我是灾星降世,后来还将服侍我的丫鬟侍女都尽数遣散了。”

黑色泪水!

真可谓是天下奇闻。

女人有些时候流下的眼泪确实可以温柔的杀死一个人。

然而,墨小瓶童年时的眼泪却极有可能真真切切的杀死过人。

否则她的父亲绝不会说出这样奇怪而又符合逻辑的话来。

墨小瓶也断不会拿此事来撒谎。

吕光迟疑半天,眉头轻挑,道:“我想看看你的眼泪。若是解开这个谜团,或许就能知道南宫玥加害你的缘由了。”

此事来龙去脉的关键,便在于墨小瓶的墨泪。

墨小瓶笑了笑,目光从吕光身上移开,喃喃道:“我已忘了怎么流泪。无论我再怎样伤心痛苦……”

吕光一步步走近木床,叹了口气道:“其实你外公他已经去世了。”

他明白现在告知墨小瓶这个消息,有些过于残忍。

但想要拯救墨小瓶的性命,非得是亲眼目睹她口中所说的黑色泪水。

泪不轻弹。

却只因未到伤心绝地。

亲人离世。

墨小瓶闻言,怔了半晌,低声道:“你是为了让我哭,故意骗我的吗?”

“不是。”吕光轻声道,“本来刚见到你时,我就想告诉你的。”

墨小瓶眼眶微红,泪眼朦胧,她已明白吕光的苦心,呓语道:“事实上我也早猜到外公去世了,不然他也不会让你来找我的。”

吕光一怔。

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心思竟如此蕙质缜密。

吕光道:“你外公是个很好的人,他对我也很好。我会保护你,我不管你是不是灾星,总之从今天起,谁也不能再伤害你。”

墨小瓶笑了,笑的很甜,但她眼角却溢出了泪水。

她柔声道:“谢谢你。”

她的泪水果然是黑色的,浓黑如墨。

每一个生灵泪水的颜色都是白如珍珠。

然则墨小瓶的泪水却是黑色的。

天下皆白她独黑。

黑色的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坑坑洼洼的地上,珠泪砰然四散,地板也骤然化为黑色的粉尘,飞扬在空中。

墨小瓶没有惊讶,她依然在流泪。

吕光维持着法眼,透过这些黑色烟尘,他蓦然大吃一惊,在虚空深处,竟是隐约有着一道魁梧挺拔的黑影。

黑影周身流溢着淡淡的光芒。

“借物显形?!”吕光失声道。

吕光心神震撼,他此刻还未到达日游的境界,在有阳光照射的地方仅能开启法眼。

嗡!

吕光神窍中的念头陡然发出一阵不受控制的震动。

当他‘看清’那道黑影的时候,他只觉自己好像陷入到一个梦中,但阴神念头却是异常的清醒灵敏。

“这是……阴神入梦!”吕光更加震惊。

凭他如今的道境,神魂六重以下的道人,绝难阴神幻化,令他入梦。

吕光念头顿然一震,尔后他发现自己此刻竟是置身在一片漆黑的空间中。

一个身着黑袍的老者,长长的眉毛拖曳在地,老者静静的盘坐在地,无声无息,似是正在沉睡。

“既是同道中人,那本尊暂不屠灭你的阴神念头。少年郎,你因何修道?又欲借用道术去完成什么愿望?”

黑袍老者的双眉无风自动,飘飘扬扬。

他抬起头,凝望着吕光。

那是一双闪烁着紫红光芒的眼睛。

妖异!

鬼魅!

吕光一愣,与黑袍老者遥遥相视。

愿望?

每个人都有愿望。

少女怀春,思慕着一位能带她遨游世界的白马王子。

少年高歌,心怀野望,梦想着仗剑天下,游遍十方天地。

穷人渴望有钱。

富人期待无忧。

做官的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独揽。

行商的想着赚尽天下之财。

一切有情众生,心中皆有所愿。

各种各样的愿望,好的坏的,都是发自人们的内心。

每个人都为了这些愿望,而拼尽全力,奋斗一生。

若是没有愿望而苟活一生,那样活着跟一块石头是没有分别的。

吕光自然不是一块石头,他拼命活到现在,就是为了一个心愿。

那就是从禁地牢笼里将吕氏族人还有自己的父母给解救出来!

“我……”

黑袍老者赤色的眼睛始终凝视着吕光,他突然出声打断道:“世人的愿望皆是大同小异,无非权财色三字,你不必再说。”

吕光下意识的抬起头,认真打量着眼前的黑袍老者,沉声问道:“墨小瓶的黑泪究竟怎么回事?为何你这缕残魂会藏匿在她的眼泪之中?”

“天下皆白我独黑,求仙问道徒伤悲。”

“世人蒙眼生是非,道德三尺心不昧。”

黑袍老者双眉扬起,悠悠吟道,皱纹丛生的面庞上浮出一抹忧愁。

吕光细细品味着这四句诗。

诗中一股愤世嫉俗超然于物外的意蕴扑面而来,吕光心神微动,猛然想到梅八角曾向他提起过的上古道门墨家!

“道德尺…你难道是墨子门徒?”吕光沉吟道。

“你这小小道人居然还知道上古墨子。”黑袍老者语中含有几分萧索之意。

“墨小瓶。墨!莫非她是墨子后人?”吕光惊讶。

黑袍老者的目光倏然凝聚在吕光身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

吕光望着他。

“你过来。”黑袍老者的双脚踩在黑色的虚无空间里,脚下却是荡起一道道波纹,宛如是踩在水痕潋滟的湖面上。

吕光站定在黑袍老者身前。

黑袍老者忽而抬起手掌,伸出一指,指向吕光!

指尖轻轻点在吕光额头。

这一指的速度之快,只在一念之间,直接点在吕光的两眉中间。

嗡!

吕光只觉耳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随即他脑海深处就像是滴入了一滴水,宛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了下来,片刻间他神窍内万千念头也开始一齐震颤了起来。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精神意念传递到他的念头深处。

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冗杂而繁复的信息就像是狂暴的江水涌进吕光脑中。

这一瞬,仿佛永恒,无止无境。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吕光好像做了一个漫长而凄惨的噩梦。

在梦中他看到天地一片虚无,到处都燃烧着战火,万物生灵不断的被屠杀,每个凶手都狞恶凶暴,掠夺一切,那些凶手面目凶恶,强大无比!

他们有的人腾云驾雾一日千里取人首级于片刻之间;有的人则用利剑击穿人类的五脏六腑;还有人只用一双铁拳,直捣黄龙,将人捶成烂泥。

总之,在这个梦境里,所有生灵就形如是那砧板上的鱼肉,被这些凶手斩杀殆尽。

杀人如割草!

然则,这些凶手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全都是周身灵气澎湃的修真者!

吕光心生悲愤,道:“为什么?为什么修真者不止要屠杀道人,还要杀尽凡人?”

“天痕累累,灵气枯竭,少一个生灵存世,便少一个人吞纳天地灵气。”黑袍老者的声音有些沙哑。

第八十八章 墨门护法

吕光微微发怔,惊声道:“难道灵气马上便要枯竭了?”

黑袍老者骤然沉默。

在上古时代,天空出现裂痕,灾难降临人间,生灵一时间死伤无数。

这便是因为修真者肆无忌惮吞纳灵气所致,但是吕光万万没有想到,灵气终有一天会彻底消失!

吕光思索片刻,继续说道:“原来修真者是在争抢灵气,全然没有为后人着想考虑。”

“羽化飞升,谈何容易?”黑袍老者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修真者为一己私利,蒙昧天下众生,欺骗世人说什么灵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纯属一派胡言!”

“须知存于天地间的灵气,就仿佛池中水,炼气士吸食一分,便会减少一分。灵气当然就会逐渐枯竭。”

良久无声。

唯有修真者才能够吞吐天地灵气,然而从道门‘补天’至今,修真宗派便一直在向世人隐瞒着‘天之痕’的真相。

他们不单单联合起来焚经灭道,甚至连知晓秘密的普通凡人都屠杀殆尽。

宁错杀,不放过!

一念及此,吕光转而向黑袍老者恭谨作揖道:“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本尊乃墨门第二十七代护法。”

吕光狐疑道:“前辈既为墨门护法,为何神魂念头会存于墨小瓶的眼泪之中?”

“墨泪代代传承,本尊自然也会护佑着身具墨子血脉的后人。”黑袍老者的身体四周陡然飘起浓浓的黑雾,他的声音也顿而冷却下来。

“你此刻心念内所生的梦境,乃我神魂显形幻化而成,种种意念精神皆是自上界投影而来。”

“如非墨泪再现,本尊也无法现身此界。你催动恶魂,竟欲要残害墨门传人。其罪当诛!”黑袍老者长眉倒竖,一双赤瞳中闪烁出无尽杀意。

吕光连声道:“前辈听我解释!”

他急忙三言两语简明扼要的将墨小瓶一事解释给黑袍老者听。

黑袍老者眯起眼睛,余光一瞥仔细打量着吕光,冷声道:“原来如此。”

吕光心神一松。

上界?

莫非真有天界仙境。

正当吕光神游万里胡思乱想之时,黑袍老者威严嘶哑的声音徐徐响起,“本尊还能再神魂显形一次,不能时刻守护墨门传人,你道行又太过浅薄,也罢…本尊就赐你一门道术。”

此音刚落,黑袍老者的面相顿时变得庄严肃穆起来,周身也升起濛濛青光。

只见他双手捏成一种奇怪扭曲的形状,两手食指相叠,双掌紧紧按在一起,两手拇指点在心口之处,口中念念有词。

“净心炼神咒,扫去烦恼愁”

“念头纷乱如云,神咒净化世间”

随着黑袍老者默诵咒语的语速趋于迅疾,他的身体四周蓦然漂浮起无数个闪耀着清光的诡秘字符。

吕光闭目感悟,刹那间,只觉神窍念头之中旋即响起一声声轰鸣雷音。

许久之后。

黑袍老者缓缓睁开双目,道:“你可全都领悟了?”

吕光点点头。

“此术可炼化一切恶魂心魔。”黑袍老者郑重其事的道,“从现在开始,你便是墨门的客卿护法!你要精心保护墨门传人到达天山墨池,到那时墨门必会赐下你大机缘、大造化!”

“勿忘,勿忘……”

这声音缥缥缈缈断断续续,终至低不可闻,而那黑袍老者的身影也在吕光眼前渐渐化为一丝丝烟雾,凭空消逝。

“前辈!前辈!”吕光连声呼喊,猛地惊醒。

墨小瓶柔声道:“你没事吧?”

吕光神色茫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窗外天色已黑。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我给你讲一件事。”

“你说,我听。”墨小瓶颔首道。

墨小瓶安静的听着吕光所讲的每一句话。

吕光说完后,便抬头望向她那毫无血色的脸庞。

墨小瓶站在窗边,她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道:“秦山城墨家的确是上古墨子的后人。”

吕光慢慢的点了点头,他自然清楚刚才他所经历的一切并非是梦。

他的表情蓦然变得十分严肃,一字一顿的道:“南宫玥肯定也知道你的来历。”

墨小瓶摇了摇头道:“不清楚。墨家族人众多,我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身份卑微的庶女。”

吕光眼见墨小瓶脸上犹有泪痕,轻声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再伤神了。我答应过你外公,一定会尽心尽力的照顾你。”

墨小瓶道:“还是谢谢你。”

吕光目中顿时闪过一丝杀意,沉声道:“我先为你解除恶魂缠身之忧。至于南宫玥…我自有办法对付她。”

墨小瓶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喜色。

她已被这怪病折磨了太久太久。

……

夜深人静,月朗星稀。

“看来得先下手为强,找个机会,悄无声息的除掉南宫玥。”吕光走在空无一人的吊桥上,心情也随着吊桥晃晃悠悠。

吕光在为墨小瓶祛除了恶魂之后,便匆匆返回百草田。

没过一会儿,他便来到沐浴在月光下的灵田里。

吕光微微抬头,目光瞄向那十亩金蛹虫草,身躯不禁一震。

映入他眼帘的赫然是一棵棵折断的灵草。

在月色清辉的映照下一大片金蛹虫草,紫叶坠落,根茎断裂,病恹恹的瘫软在地上。

横七竖八!

满目狼藉!

“没有灵气波荡的迹象,这些灵草全都死了!”吕光立刻在药田中仔细巡查了一番。

“嗯?”吕光双目如电,瞥见地上有着几道模糊浅淡的脚印,“这是有人恶意为之!”

百草园弟子万千,门规森严,药园中的百草灵田更是其宗门的根基所在。

灵草奄奄一息的倒在田垄间。

吕光大致清点了一下,被践踏踩断的灵草不多不少正好是一亩之数。

尽管这些灵草还没有完全的枯萎死去,可是大都被破坏的异常严重,面目全非,纵然细心灌溉看护,只怕也成长不起来了。

这是吕光昨日才刚刚领取的责任田。

他深知南宫玥所言非虚,种植药田不善者,会按照门规铁律论罪处罚。

眼下墨小瓶这般境遇惨象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但是离绛珠仙草成熟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吕光自然不能暴露身份实力。

吕光心中杀机四起,咬牙切齿的道:“南宫玥!”

月儿弯弯当头照。

“堂堂出壳境界的道门高手,却藏身在百草园内甘心做一名种植灵田的二叶弟子。”

一道阴冷且低沉的声音忽然从吕光身后传来。

吕光回眸望去,只见石屋门前站着一个人,一个冷艳清丽的女人!

此人身着一件碧绿长裙,夜风徐徐,拂动着她那拖曳在地的裙摆。

吕光觉得此女很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他冷声道:“你也是内园弟子?”

“与你一样,昨天刚来到内园。”

吕光脸色一沉,皱眉道:“你是秦王府的人?”

“连姨夫都相信好珑和秦骐是‘第二苦命人’所杀,但我偏偏不信。”

吕光心神骤紧,但脸上却并未露出多少意外之色,他沉声说道:“秦王竟然在百草园中安插了这么多内应眼线,看来此地还真藏有不少秘密。”

“如此说来,秦骄也是你杀的!”

吕光微笑道:“你猜。”

绿裙女子神情微冷,不以为然的道:“你自信凭你如今的道境,能够胜得了我?”

吕光目中满含期待,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我也很想知道气功和道术,究竟哪个更厉害。”

绿裙女子傲然道:“当然是气功更胜一筹。你莫非忘了,灵气伤神。”

“反正今夜我们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吕光轻描淡写的道,“活命的人自然更厉害一些。”

“哦?”绿裙女子柳眉蹙起,讥讽道,“我不会跟你搏杀死斗。我会将此事禀报于内园长老。道人于世间所不容。肯定有许多人会争先恐后的想杀死你。”

吕光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在当今天下,道人就如同那暗夜中的孤狼,一经被人发现,势必会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猎手’的追杀。

吕光想了想,笑道:“鱼死网破的道理不用我跟你讲吧?”

绿裙女子脸上冷淡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她一双泛着冷冽杀意的美眸紧紧的盯着吕光,冷冷的说道:“那你就去死吧!”

第八十九章 灵气克神

听着绿裙女子杀机毕现的话,吕光沉吟少许,双目一凝,动容道:“你也称呼秦山郡王为姨夫,叶蓁清!原来是你。”

“不错!好珑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叶蓁清目光如炬,瞧了吕光一眼,冷笑道,“死就让你死个明白。”

夜色深沉,百草灵田万籁俱寂,唯有缕缕清风吹拂而过。

吕光全身绷紧,严阵以待。

四目相对。

叶蓁清娇叱一声,手中长剑豁然出鞘,一口银光粼粼的秋水宝剑,挟着劲风疾速朝吕光刺来。

虚空中旋即响起一阵龙吟似的嗡鸣颤音。

剑气激射。

千钧一发之际。

吕光沉声喝道:“阴神出壳!”

吕光头顶蓦然飞出一道人影,凌空飘飞,化为一道虚影向叶蓁清周身裹挟而去。

吕光的身体快若流光的避开了叶蓁清这气势如虹的一剑。

而那道漂浮在半空中的虚影正是吕光的金色阴神。

“嗯?”

叶蓁清右手握剑,掐了个剑诀,轻咦一声。

叶蓁清修长的身躯猛地一阵颤抖,仿佛是受到了某种无形东西的撞击,清冷精致的面庞霎时覆上了一层冰霜。

她的身躯骤然凝住,刹那间她只觉眼前金光一闪,脑海中顿时昏昏沉沉,周身也随即泛起一股浓重的困乏疲累之意。

“五魔夜叉,遵我号令,乱其心神!”

吕光的阴神在夜空下瞬间化为一尊手持钢叉的狰狞夜叉。

虚空暗夜里的夜叉王,面相凶横残暴,发出一连串的狂喝暴怒之音。

夜叉并非一种有形有体的生灵,它的存在乃是众生心魔所化。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尊夜叉王乃吕光阴神念头观想幻化而出,五魔既能祸乱道人心神,自然也可为己所用,攻击他人心念。

但观想夜叉王必须要谨慎小心,否则降服不住心魔,一着不慎,便会被其反噬。

十万阴兵方能凝成一尊夜叉王。

可想而知,这尊魔头之中蕴藏着多少迷惑人心的恐怖威力。

万物生灵内心深处皆有贪、嗔、痴三毒。

而夜叉王正是此三毒凝聚而生。

“心魔幻象?”

在这瞬间,叶蓁清银牙一咬,舌尖绽出血丝,脑海念头顿而清明几分,她脸色阴霾,双目寒芒闪动,她竟然也能看到虚空中浮现着一尊手握钢叉威风凛凛的黑甲武士。

钢叉前端有刺,棱角分明,尖如长针。

钢叉迅猛无匹的疾驰刺来。

夜叉王丈高身量,掩住无边月光,转瞬即来!

一叉刺中。

叶蓁清陡觉四肢百骸疼痛难忍,宛如万虫噬身。

夜叉王眼神冰冷,神色凛然,不怒自威。

然而这时吕光的阴神念头却也极不好受。

他神窍内阴风骤起,冷冽如刀,阴神出壳,危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失神疯癫的下场,遑论这尊夜叉王乃无数心魔凝结而成,威力自然不言而喻。

夜叉王周身金光四溢,钢叉再一次刺来。

“雕虫小技,皆是虚妄!”

叶蓁清冷哼一声,收敛心神,却见她左手紧紧握住银剑,“嗤”锋利的剑刃立刻划破了她白嫩的掌心,鲜血顺着她五指间的缝隙沾染在她胸前。

她的身体四周猛然迸射出一道道有如实质的灵气。

灵气与滴滴鲜血交融混合在一起,顿而绽放出道道璀璨耀目的红光。

“血气灵气,合二为一,光明无限,破除幻象!”叶蓁清志得意满,身躯巍然不动。

红芒四射,虚空间霎时荡漾出浩荡磅礴的天地灵气,眨眼之间,这丝丝红光已完全罩住叶蓁清的身体。

她整个人也旋即沐浴在这片红霞光晕之中。

她一剑也没有刺中吕光的身体。

她只挥剑割破了自己的手掌。

叶蓁清周身血光大盛。

砰!

漂浮在叶蓁清头顶虚空的夜叉王应声而碎,化为点点金芒。

灵气克神。

没有达到阴神显形境界的道人,在与修真者交手争斗的过程中,本来便是处于绝对的下风,也难怪长久以来,道人会被修真者欺压灭杀。

吕光念头一震,阴神瞬即飘散,他急忙观想白骨星君图,聚拢念头,将飘飘欲飞的阴神迅速拉回躯壳。

叶蓁清美眸望着吕光,冷冷的道:“你道境太低,只能阴神幻化迷惑人心。殊不知,我已气门俱开,灵气充沛,心念更是坚定无比。以你这微末的道术,又怎能蛊惑得了我?”

人身有八大气门,贯通气门,灵气运转自如,举手投足间便可将灵气喷发离体,此为炼气第六层之境。

怪不得先前吕光在阴神出壳的一刹那,观想而出的金雷却无法印刻在对方的脑海之中,于是他只好铤而走险,降服夜叉王,借其贪嗔痴三毒,想要直接使得叶蓁清的心神崩溃涣散。

吕光脸色苍白,身躯剧震道:“道境与修真境界果然相生相克,环环相扣,同等境界之下,气功的确要比道术厉害十倍。”

吕光此刻的阴神念头已经被精血所污染,变得不再那么纯净明澈。

阴神受损,对于道人的修行来说,是凶险万分的。

只因阴神受到的损伤,不像肉体上的伤痕,可以借助灵药加以自身精血,快速愈合。

但凡阴神受创,非得是需要日以继夜的持续温养念头,才可缓缓恢复。

叶蓁清面无表情的看着吕光,冷声道:“我的秘密,你已经知道了。那么,你现在也该死了。”

叶蓁清的话很有道理。

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吕光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拼着阴神寂灭,我也要击杀你。”

他准备孤注一掷,再试着施展一次阴神御雷术。

叶蓁清的剑最终没有刺入吕光的身体。

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这人仿佛踏空乘风而来,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两人中间。

吕光微微一愣,躬身道:“鲁师。”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管束一应药园弟子的鲁大师。

鲁大师阴冷的眼神扫向叶蓁清,冷声说道:“深更半夜,你二人在这里做什么?”

叶蓁清沉默了会儿,说道:“弟子刚来到内园,举目无亲,心情烦闷,在外园时弟子便与吕光素有交情,是以前来寻他秉烛夜谈,以解忧愁。”

月黑静寂。

孤男寡女。

她这番话想来只能哄骗三岁幼儿。

然则鲁大师却好似已深信不疑。

他眉头微微一挑,眼角余光瞥向吕光,问道:“是这样吗?”

吕光笑道:“是,叶师姐来找我聊天。”

鲁大师沉下脸,盯着叶蓁清,瞧了半晌,冷笑道:“你们若有过节,可签下‘生死状’,当众比试,如若再私下争斗,小心门规处置。”

叶蓁清眸光微冷,展颜笑道:“夜深了,弟子先行告退。”

叶蓁清对于面前这位药园中神秘强大的鲁大师,自然不敢稍有怠慢,她的态度十分恭谨,隐隐还有着一丝对鲁大师的畏惧之意。

尽管她昨日才进入内园,但她一年多来暗中查探有关‘大劫’的消息,早已就把百草园里数得上的人物,查了个仔仔细细。

她当然认得这全身上下流溢着澎湃灵气的鲁大师。

她转身时阴郁的眼神瞟向吕光。

吕光也恰好在看她。

二人目中皆有着掩饰不住的杀意。

当叶蓁清纤柔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田间时,吕光暗暗松了一口气,脸色随之阴沉下来,他不曾料到,这个在外园里声名赫赫的天骄之女,竟然已是炼气第六层的境界。

如此强劲实力,以她这般年龄,即便放眼天下十九州,也可称得上是不世出的修真天才了。

如果刚才再与她那样死斗下去,恐怕不消片刻,自己就会命丧她手。

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

莫非真要令小白现出赤睛白虎的真身?

但这么一来,岂非连夺取绛珠仙草的大事都要前功尽弃了。

吕光心中忐忑不安,苦无良策应对。

姜颜也绝非叶蓁清的对手。

而他也万万不能将此事向园中长老禀明。

暗斗。

这是一场不为人知的暗中死斗。

片刻之后,鲁大师微微侧身,定睛凝视着吕光,阴恻恻的说道:“她为什么要杀你?”

第九十章 天女观

夜穹下隐隐有微风荡起,鲁大师目光冷如凝霜,紧紧的盯着吕光。

吕光干咳一声,忽然笑了。

鲁大师皱着眉头,心想眼前这个少年莫非是疯了。

他今夜巡视百草灵田,恰好经过种有金蛹虫草的田地,老远便已看到此地剑光闪烁,灵气激荡。

任谁也能听得出来刚才叶蓁清那番说辞,乃是谎话连篇,漏洞百出。

他凝神望着吕光。

吕光淡淡的道:“我与她在外园大比时起了些争执。”

这个理由很充分合理。

百草园众人皆知,那灵异神妙的七彩喜鹊是由他擒住,试炼第一的桂冠之名,也是最终落在了吕光头上。

鲁大师微微点头,冷声道:“你如今是我药园一脉的传承弟子,她要再敢前来惹事,你禀报于我。”

吕光一愣。

无论怎么看,这位面庞间透着一丝阴狠冷意的佝偻老者,都不像是位慈眉善目的和蔼老人,然而他这话却说的十分真挚,语气间更是夹杂着一抹关怀之意。

“弟子谨记。”吕光恭声应道。

鲁大师仰首望着夜空,干巴巴的脸上露出笑容,他的声音也顿而温和了几分。

“外园遭逢大难,弟子死伤众多。现在外园已名存实亡,弟子间最好不要再争斗搏杀。有人,一切都好说,没了人就真的什么也没了。”

吕光压低声音道:“若她一再咄咄逼人,弟子也断无惧怕忍让的道理。”

鲁大师的眼神倏然变得锐利起来,他回眸望向吕光,沉声道:“你不要以为所有人都是瞎子。我能看出来,其他园师长老当然也能看出来!否则你又怎能抓住七彩喜鹊。”

吕光心神一惊,脸色微变。

他沉默了很久,凝声道:“园师此话何意?”

鲁大师摇了摇头道:“你身无灵气萦绕,必然携有某种秘宝,将你的气息给掩盖住了。活的久了,自然见识也多一些,你不用惊慌。”

吕光长吁一口气,他还以为对方已经识破他修有道术的秘密。

这位身影萧索的老人,神色看似波澜不惊,但目中却透着一股不同于常人的精芒,不得不说,他的眼神很好,很敏锐。

南宫玥仅凭推断,便试探出了吕光身藏‘海蜃珠’。

而这位相貌平常的鲁大师,却断定吕光是在隐藏境界修为。

他们二人的猜测,说对也不全对。

只因吕光的确带有海蜃珠,但他却是为了隐瞒自己是道人的真相,倒并非在遮掩气功修为,何况,他气海枯寂以后,目前仅有气脉尚存于身。

以吕光此刻的肉身力量,比普通凡人也强的有限。

至于他丹田气海破碎一事,只要别人不为吕光把脉细察,应该也不会被人察觉。

“听说你曾去过梧桐院。”鲁大师浑浊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低下头,声音都已有些颤抖,“孟婆,她,她可还好?”

吕光下意识的答道:“孟婆很好。”

鲁大师蓦然抬头,目中精光闪烁,冷声道:“我果然猜的没错。你没有喝下‘孟婆汤’。”

吕光点头:“孟婆没让我喝。”

鲁大师盯着吕光看了很久,尔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那碗汤能令人心智失迷,忘却在梧桐院所经历的一切事情。她竟然没让你喝,好,你很好。”

吕光沉默不语。

孟婆身为上一代百草园掌门真人,这位年纪不知几何的鲁大师,自然对孟婆了解很深。

吕光决定闭口,不再多言。

言多必失的道理,他当然懂得。

鲁大师的神情变得有些怅惘无奈,他仿佛在追忆着往昔岁月,这个孤寂年迈的老人眼底深处划过一丝悔恨之意,他有些索然无味的说道:“好生看护灵田,有事记得来寻我。”

话音刚落,他的身躯便已瞬间飘离此地数十丈。

原来他真的是乘风而来的。

吕光看着身前那几十棵折成两段的金蛹虫草,苦笑道:“恐怕不行……才第一天,灵田就让人给破坏了。”

他此时当然已知道,践踏灵田的确实是南宫玥。

因为叶蓁清是一心来杀他的,决然不会再如此费事,徒惹麻烦的。

而只有南宫玥才会出此计谋,借以灵田毁坏之由,来逼迫他乖乖交出‘海蜃珠’。

今夜月色朦胧,美景动人。

但吕光的境地却极其危险,真可谓是前有豺狼,后有虎豹。

吕光知道,这些身居暗处的敌人,需要一劳永逸的马上除掉。

……

灵田石屋内。

清晨,吕光犹在闭目打坐,他就以这种姿势度过了一夜,温养神窍内破裂的念头必须要专心致志的观想白骨星君图。

小白乖巧的盘卧在吕光膝盖处。

良久以后,吕光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目,叹道:“精血伤神,看来受损的阴神绝非一时半刻可以重新凝聚起来的。”

他沉吟片刻,伸手从怀中掏出那枚‘天香合气丹’。

丹药安静的匍匐在吕光掌心之中,一股浓郁扑鼻的药香随即在屋内升腾飘起。

他转而打开子虚袋,将那面破裂的铜镜握在手中。

丹药与镜身甫一接触,屋中便顿而飘荡起一丝丝肉眼可见的灵气。

吕光目中露出喜色,眼见着掌中这枚珍贵非凡的四品灵丹,越变越小,而铜镜之上却逐渐的流溢出耀眼慑人的白色光晕。

片刻后,那枚灵丹终至彻底化为无有,凭空不见。

“你比小白还挑食啊。”吕光喃喃一声,眉头蹙起,将铜镜放在石床上。

他心中生出几缕愁闷之意,这两日他仔细研究了这面铜镜,已经断定,‘镜’不能直接吸食存于天地之间的灵气,只能吸收蕴含澎湃灵气的丹药。

或许灵石也可以。

吕光皱眉,但灵石比灵丹更难搜集找寻。

铜镜上缓缓流淌着一抹纯净清亮的白光。

“嗯?”

吕光将视线落在铜镜之上,惊咦一声。

却见裂纹纵横的镜面上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来。

白光流溢。

光芒映照在石屋里,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跃然显现在吕光眼前。

吕光的眼睛也跟着流动的光芒转而定格在屋顶上。

这女子不是‘镜’。

气质跟‘镜’有几分相似。

眉间却也有着青萝的一分灵动之意。

精致的面庞却又跟姜颜很像。

她朱唇微启,又仿佛和梅八角那种淡然清雅的神情有一丝相符。

出现在屋顶的这位女子,玉骨冰肌,锁骨分明,雪白的丝绸熨帖的包裹着她那玲珑有致的纤躯。

美,她很美,美艳不可方物。

她微笑着,食指轻轻勾动,好像在对吕光说,你过来啊。

吕光一眼望去,便心神微荡。

吕光陡觉神窍内的念头忽而开始颤抖起来,他身躯一震,惊声道:“这…这是天女观?”

他迅速镇定心神,连忙躺在床上,双目望向倒映在屋顶的那美貌女子。

四目相望。

吕光认真观摩着这飘飘欲仙的美艳女子。

“果真是天女观!”吕光神情振奋。

仙道修炼神魂的观想法,数不胜数,不胜枚举。

吕光早已将《道德真经》融会贯通,倒背如流,其中有段经文就对道门的观想法做出过大致总结。

例如天女观,默想世间美女百态,降服其意,才能使己心神强大坚贞。

日轮观,揣摩烈日真意。

十二重楼观,登高望远,领悟天之浩渺博大之意。

还有佛家的琉璃观、池水观、莲座观、宝树观……等等法门。

然则吕光所修炼的白骨观,是能够使念头最为澄澈明净的无上道术。

更何况,此刻吕光已完全领会白骨观的要领,再加上道德真经涵盖万般法门的注释讲解,吕光顷刻间,便已将出现在念头中的这位婀娜多姿的‘天女’给降服镇压住了。

正所谓一窍通百窍通!

天女法身意境深远缥缈,虽然媚态万千,一副色相。

但那一颦一笑之间,却透露着一种看破万丈红尘的超然真意。

这也正是‘天女观’的精髓奥妙所在。

“白骨流光,唯我永恒。”吕光默默运转着神窍中的念头。

天女周身散发出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浩瀚道义,转瞬间便深深的印入到吕光的阴神之中。

他脑海虚空中盘坐的‘金色阴神’顿时开始不断壮大起来。

天女观的法意与白骨流光的妙义在这时已然融为一体,不可分割。

吕光神窍内的无数念头在雀跃跳动着。

而那浮现在屋顶的天女也随之消逝不见。

吕光缓缓闭上双目。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天灵盖处蓦然飞射出一道无形无质的金光。

金光一闪而逝。

一个人影赫然漂浮在石屋之中。

朝霞从窗户射向屋中,盘桓在半空里的那道虚影脸上露出无尽的欣喜之色。

“我破损的念头竟然瞬间就完好如初了。”

“咦?我的阴神不惧怕阳光了。”

“日游!这是日游!”

吕光惊叹连连。

这道别人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影,正是吕光出壳的阴神。

厚重的石墙又怎能阻挡吕光的心念?

他心意一动,瞬即穿过墙壁,飘飞出去,凌空站在田垄间。

“吼!”

小白发出低沉的吼声,趴在石床上‘吕光躯壳’的旁边。

“达到日游的境界,阴神居然能够透物而视!”吕光更加震惊,随之他微微一笑,“小白你在此看护着我的‘躯体’。”

小白当然领会不到吕光阴神所传达出的心意。

但小白却也随即安静了下来。

晋升到日游之境,吕光此刻的心境都发生了一种难以言明的蜕变。

他感觉自己仿佛重获了新生。

从此以后,朗朗乾坤,四海八荒,再无不可去之地!

东方朝阳初升,他一念忽起,向桃园飘去。

第九十一章 桃之夭夭

桃园中没有桃树,这很奇怪。

现在正是晨光明媚的夏末,纵目望去,桃园内却光秃秃一片,唯有那间茅草屋安静孤寂的伫立在当院。

吕光不止一次阴神夜游时想要窥探桃园之秘,然而他每一次来到这里,都会被那层流溢在篱笆周围的血光给阻绝挡住。

梅八角后来告诉他,此地才是真正的桃园,四周布有灵阵禁制。

而山坡上那片长有桃树的园子,不过是一处掩人耳目的别院。

晨风轻柔,吕光的阴神飘飘荡荡的又来到桃园门前。

篱笆之上尽是一层层鲜艳夺目的血丝,光芒闪烁,在阳光的照耀下,一眼望去,整个桃园仿佛变成了一种妖异瑰丽的紫红色。

园中雾气氤氲,吕光神色淡定,眼底深处划过一抹刚毅坚决之意,他准备再试一次。

他一步迈出!

她的阴神周身蓦然荡漾出一道道金色光晕。

原本静谧沉寂的桃园上空骤然升腾飘荡起一束耀目璀璨的血光。

吕光念头深处随即响起‘呜呜’的鬼哭狼嚎的吼声。

凄厉惨绝的声调刹那间直击到他阴神之中。

一个个狰狞可怖的恶魂鬼物张牙舞爪的向吕光袭来。

幻象心魔!

吕光陡觉念头深处一阵惊悸颤动,阴神立刻生出一股飘飘欲散的感觉。

他心神震荡,连忙运起‘白骨观’,神窍虚空内陡然显出一尊纯净明澈不染一丝杂质的白骨人,充沛的心念之力顿然使得他周身裹挟的金光,变得越加灿烂夺目。

灵光护神!

当然这圈金光常人是绝对看不见的。

只有开具法眼的道人和成就真身的气功高手才可察觉一二。

吕光的阴神念头中涌起一股‘永恒不灭’的真我道意,篱笆丛上迸发出的血光在照射到他的阴神幻身之上以后,顷刻间就被那一层又一层的金光给吞噬掩盖住了。

强大明净的阴神力量充斥在吕光的每一个念头之中。

他又一步踏出!

滴!

仿佛有人向静湖中丢了一颗石子。

桃园兀自绽放的血光,顿而光晕一闪,荡起层层涟漪波纹。

在此间隙,吕光的阴神居然已轻淡如云的飘进了桃园。

咫尺天涯,不外如此。

一丛小小的篱笆,竟能将桃园与世隔绝,连无形无质的阴神都这般难以进入。

吕光感觉到自己的阴神不再似先前那般洁净澄澈,一部分念头好像被污血浊物沾染浸泡过一样,失去了那种随心所欲的掌控之力。

吕光清楚,这是血气伤神所致。

幸好,他已成功跨入桃园。

就在他踏进桃园的这一瞬间,他眼前的景象倏然一变,残败简陋的茅草屋竟是变为了一间美轮美奂金碧辉煌的宫殿。

院中也不再是荒芜衰败的景色。

千株万朵的奇花异草遍地都是,清丽艳美的风景不禁令人心神沉醉。

微风吹拂,花瓣摇曳生姿。

金黄的琉璃瓦沐浴在灿烂晨辉的光晕之下,整座宫殿显得更为庄严神圣,充斥着一股肃穆圣洁的悠远意蕴。

吕光惊讶万千。

可是当他的目光穿透那帘悬挂在大殿中央的桃红色帷幔之后,他的嘴张的更大,惊的下巴似乎都要坠落在地。

日游之境,一目望穿方圆十丈内的诸般景象。

他清楚的‘看’到在宫殿正中摆着一个朱红木桶。

一个女子正撩动着清水在洗涤着身上的风尘。

她在洗澡。

殿中宝顶上镶嵌着一颗直径尺许长短的夜明珠,光芒朗照在白玉铺就的地板上,那女子袒露在外的双肩,白的耀眼,白如凝脂。

然而她盘在头顶的发丝,却是一簇殷弘色彩,像桃花一样粉红艳丽。

吕光呆愣在原地。

那女子嘴里哼着不知名却又十分清脆悦耳的歌声。

她哼着哼着,忽然停顿下来,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她隔着纱幔,转头望向吕光,娇声道:“喂!你偷看我洗澡。”

吕光心神微震。

这个女子竟然能看见他出壳的阴神。

片刻之后,他已经平复下起伏不定的心绪。

只因从那女子头顶虚空忽然飞来一道虹影。

她是道人!

她那雪白纤柔的胴体也转而靠在木桶上。

她阴神周身流溢的光芒是红色的。

晨风拂动着殿中的红纱帐,却吹不皱她身上的红裙。

“妖精?”她的脸庞不似其他女子那般清瘦,她的脸很圆,她的眼睛瞪得更圆,明澈的双眸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吕光。

“不是。”

“游魂?”

“也不是。”

“道人?”

吕光点点头。

她揉了下鼻子,脸颊上现出两个酒窝,俏皮的笑道:“来,陪我玩儿。我呆在这里快闷死了。”

“玩什么?”吕光道。

她歪着脑袋,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一般,晶亮的眸子里溢出几分古怪的笑意,“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吕光心神一惊。

她甜甜的笑着,忽然弯腰从草丛间摘下一朵白花,插入鬓角,她微微转身,红裙也跟着飘舞转动起来。

她没有回答吕光的问题,反问道:“我好看吗?”

吕光摇摇头。

这女子的确称不上花容月貌。

她满头红发,但却胜在身上有一股可爱灵动的气质,再加上她肤白胜雪,眉宇间又透着一抹调皮顽劣的笑意,故而只能算是耐看。

她笑的更甜,像蜜一样甜。

她脸上的笑容陡然凝住,眼神冷冽如霜,冷冷的道:“此地是百草园秘境,你阴神出壳,擅闯禁地,想做什么?”

她的身体表面瞬即爆发出一道道刺目绚烂的红芒,一股重重叠叠的无形念力混杂着阴风向吕光绞杀袭击过来。

这女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但是吕光早有防备,他周身蓦然荡起一圈光芒熠熠的神秘符文。

那正是吕光领悟净心炼神咒以后,所生出的无量念力。

此术可于无声无息之间炼化道人的阴神。

在阴神斗法之时,用来破解对方的道术,简直是无往而不利。

“炼神咒!”红裙女子眉头一挑,她感觉自己澎湃茁壮的念头刹那间纷纷被那道波荡散逸出来的金色光圈给慑服镇压住了。

她双眸闪烁着红芒,负手而立,奇声道:“你是墨门中人?”

吕光不置可否,沉默不语。

她盯着吕光看了很久,长叹一声道:“你是来救白鬼的?”

“是。”吕光只有承认。

“你刚才可看到我伸手摘花?”

吕光已怔住,沉吟半晌才失声说道:“显形!这是驱物附体…你到底是何人?百草园执天下修真宗派牛耳,园中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道术高手!”

“阴神驱物,虽玄妙神异,但哪怕是驱动一针一线,也都是千难万险的。一根发丝就仿佛是在世间举起千斤巨石。”红裙女子的声音转而低沉下来。

“以我显形之境,面对‘镇仙符’都束手无策。你?难道也想重蹈我的覆辙,被百草园囚困在此?”

吕光静静的听着,先前发亮的眼睛此刻已变得黯然无神。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女子居然是因为想要救出白鬼,被囚禁到桃园里的。

难怪她在看到自己的阴神以后,不惊不慌,毫不声张。

吕光狐疑道:“那为什么我能进入桃园?”

红裙女子摇着头笑道:“每一个道人的阴神印记,都是独一无二的。我的一缕精神意念已被刻入‘锁魂瓶’之中。趁虚若谷还没有发现,你赶紧走吧。”

“锁魂瓶!”吕光沉声道。

梅八角曾向吕光讲述过这种灵器,锁魂瓶能够将道人的一丝阴神念头拘禁封印,瓶在人在,瓶碎神灭。

阴神未凝成神魂的修道者,在神念离体之后,绝对不能沾染人身精血,否则阴神便会受到重创损伤。

而用玉器锻造的器皿饰品,却能滋润阴神念头。

然则这锁魂瓶却违背常理,其身用千年寒玉打造而成,瓶中又辅以血气灵阵。

玉血交融混杂在一起,便生出一股极强的禁制力量,此等灵物可以说是专门用来对付道人的。

在上古时代有许多的道门高手就是被修真者用此器给暗算折磨而死。

此物因过于阴毒残忍,上古道门里的鬼仙大能,施展神通,历经磨难险境才摧毁了存于北海之内的百丈寒冰玉石。

可以说炼制‘锁魂瓶’的原料早已就绝迹于世间。

不想百草园却藏有这等恐怖阴狠的灵器。

吕光思索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既然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你告诉我锁魂瓶在什么地方?”

红裙女子吃惊的看着他,道:“你疯了?”

“是我把百草园想的过于简单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仅凭我一人之力,是救不出白鬼的。”吕光沉吟道。

他这时已决定将此女的那缕阴神从锁魂瓶中解救释放出来,令其重获自由,多一份助力,便多一分拯救出白鬼的机会。

红裙女子愣愣的望着吕光,她的眼睛里忽而逸散出精光,她已经猜到吕光的想法。

她低头叹息道:“三百年来,我长生殿时刻不敢遗忘复兴道门的重任。如果所有道人都能像你这般深明大义就好了。”

她继续说道:“你没有来错,这里就是桃园。千年蟠桃冰树就在这座宫殿的地下。”

吕光认真倾听,不放过一个字眼。

红裙女子圆圆的脸庞上又浮现起笑容,道:“不跟你提……我都快忘记自己也是那桃树上的一朵桃花了。”

“锁魂瓶就在百草厅之中。”

“桃夭夭。”

“嗯,没错。你去找到瓶身上写有这个名字的锁魂瓶。”

“对了。我叫桃夭夭,是朵桃花精。你呢?”

第九十二章 青叶玉牌

吕光有些遗憾。

只因他刚才没有来得及向桃夭夭说出自己的名字。

在桃夭夭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她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郑重起来,催促吕光快点儿离开桃园。她说:守园人回来了。

吕光背靠墙壁,盘坐在石床上,兴致不高,心头生出几缕沉闷苦意。

他原本认为在阴神出壳以后,揭去蟠桃冰树上的‘镇仙符’,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的一件事情,直到此刻,吕光才真正的冷静镇定下来。

因为他忽略了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山顶那处‘桃园’布有灵阵禁制,任何弟子都无法涉足进入,而以吕光此时的道境,阴神在踏进园内以后,却是全然没有半点儿用处。

显形才可驱物。

车到山前必有路,吕光自然不是钻牛角尖的执拗人物,他当下便已决定,先从百草厅盗取锁魂瓶,然后解除掉桃夭夭的阴神封印。

桃夭夭是朵桃花精,想来她也是出自长生殿的门下。

想到此处,吕光不禁莞尔一笑。

忽闻敲门声响起。

石门开启,刺眼的阳光照射在屋里,光晕涤荡之下,梅八角正落落大方的站在门前。

吕光一愣。

梅八角侧身从吕光身旁走进屋中。

梅八角天性恬淡温婉,一月不见,她白皙细腻的皮肤变得更为琉璃光滑,整个人出落的越加超凡出尘,在吕光眼中,胜似天人玉女。

她转身凝视着吕光,轻轻说道:“我的风灾大劫要来了。”

阳光从窗外射进屋中。

七月末的阳光本该炙热浓烈,热辣似火,然而石屋内这时却宛如寒冬,吕光的心也如坠冰窟,冷,冷的发颤。

吕光关门的手顿时停住,他呆愣在原地,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躲不过了吗?”

梅八角微微点头。

吕光沉默了许久,忽然说道:“白云二鬼,都已经寿满三百年,却仍然还未神魂湮灭,是否除了通天宝塔,还另有妙术能够延缓风灾降临大限?”

梅八角皱眉,思索半天,才轻声答道:“还有长生殿的镇门珍宝‘定风珠’,不过此物早就在世间遗失多年了。”

“定风珠。”吕光闻言,沉吟少许,凝神道,“白云二鬼应该知道。”

“你还是要犯险去解救白鬼?”梅八角劝说道,“百草园不像表面上这般平静,虚若谷虽然闭关已久,但只要有剑无涯坐镇宗门,任谁也翻不出波澜风浪的。你要谨记,如若不能夺取到绛珠仙草,太阴寒气再发作时,便会要了你的命。”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吕光脱口说道。

梅八角白净的面庞陡然一红,眼睛里发着光,她慢慢的走到吕光面前,幽幽叹息道:“你有这份心意,已经够了,我很欢喜。”

吕光道:“我刚从桃园回来。”

梅八角大吃一惊,似已呆住,她忍不住失声道:“你竟已到达日游的境界。”

吕光点点头。

他犹豫了一下,将桃夭夭一事向梅八角徐徐道来。

梅八角动容道:“没想到百草园居然真的有锁魂瓶这等阴狠毒辣之物。”

她抬眸望着吕光,长叹一声道:“你真是修道一途的天才。百年间,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进境神速的道人。”

吕光揉了揉鼻子,轻笑道:“运气而已。”

梅八角黯然道:“但你可知道从百草厅拿出锁魂瓶的难度绝不亚于救出白鬼一事。”

吕光眉头一挑,有些意外的说道:“以你此时内园真传弟子的尊位,进入百草厅不是很容易吗?”

梅八角摇头道:“百草厅是六园园主议事之地,但也是他们平日修行练功的场所,通往坡顶的沿路,皆有各园精英弟子把守严察,想悄无声息的去往百草厅,几乎不可能。何况你还未到达显形之境,又不能阴神驱物。”

吕光皱眉沉思着。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梅八角的手上。

梅八角低头看去,信封上有一行蝇头小字。

“一朝铸错恨悠悠,风陵渡口道别离。”

她不解的抬头向吕光望去,疑惑道:“这是什么?”

“你将此信交给风陵真人,切记不要暴露你我的身份。”吕光嘱咐道。

梅八角目光闪动,嘴角终于露出笑意,轻声道:“我发现自己都快不认识你了,你成长了很多,秘密也越来越多。”

吕光微微一笑。

“我走了。”梅八角转身打开石门走向屋外。

“只有未曾凝聚阴神的修道者,才可炼气修真,青萝她很好,她已开始修炼气功。毕竟修真境界提升起来要快一些。你也知道,她身负血海深仇,区区一个秦王不过是刽子手,背后的主谋者现在对于她来说还太高,太远,太强大……”

她站在明媚阳光里,微风拂动,芳草的清香也暗涌荡来,百草灵田碧绿如绦,梅八角的声音渐渐微弱,身影也慢慢消逝在晨风中。

吕光握紧双拳,他自然知晓青萝真正的仇人是靖道司。

只因他的仇人也是靖道司!

松软的田地上点缀着滴滴露珠,南宫玥眉间的红痣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殷红似血。

她俯身捡起散落在田垄间一棵已经枯萎断裂的金蛹虫草,慢慢走近吕光,嫣然笑道:“你以为你认识梅八角,就能免去看护灵田不力的惩罚的吗?”

吕光抬起头,注视着南宫玥。

这风情柔媚的妇人就好像飘荡在晨风里的那抹暗香,她竟然也是从很远的地方,一息间飘到了吕光身前。

她将折成两半的灵草扔在地上,拍了拍掌心沾染的泥土,微笑道:“我是来提醒你,还有两天。你觉得梅八角能护佑你?可笑。记住,我要的是海蜃珠,不是你这拙劣幼稚的威胁。”

说罢此话,她的身影便翩然而去。

吕光遥望着南宫玥丰腴婀娜的背影,目中泛出冷冽的杀意。

……

两天时间,眨眼即逝。

这两日间,姜颜与姜小虎在药园里做着杂役弟子的烦琐工作。

墨小瓶苍白无色的脸庞也渐渐红润起来。

吕光却终日闭门不出,苦修净心炼神咒。

夜,深夜,雨夜,滂沱大雨的雨夜。

窗外电闪雷鸣。

百草园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行走在这样的夜晚里。

当然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外园中那早已变成一处‘天坑’的明镜台广场,在此刻坑里却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着黑裙,身材纤细的女人。

雨水原本应该顺着她的头发流泻到衣襟里。

但她却没有头发。

雨噼里啪啦的滴落在她平滑如镜的脑袋上。

她不是在等雨停。

她在等人。

雨愈发的大了,坑里的雨水已聚成一洼浅滩。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她豁然精神一振,抬头望着那个向坑里走来的人。

那是一个样貌极其普通的人,更奇怪的是,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那人也没有打伞,这个人自然便是覆带着人皮面具的吕光。

吕光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信物,这是孟婆当日慎重其事交给他的。

咔嚓!

一声惊雷响起,刹那间此地亮如白昼。

风陵已是真人修为,目力极强,她甚至不用借助闪电光芒,便也能看清周遭五丈内的一应景象。

她此刻已看清身前这个年轻人手中所握的东西。

她没敢伸手去接。

她整个人如同木桩,似已定住,她嘴唇微微颤动,凝望着那个东西。

摊在吕光掌中的是一块玉牌,一片绿叶形状的玉牌。

在漆黑的雨夜里,玉牌通体晶莹,散发着滢滢青光。

良久以后,这位誓要杀尽天下负心汉的风陵真人,当今百草园掌教门主唯一的师妹,气功修为已臻化境的修真高手,此时已虔诚信服的双膝跪倒在吕光身前。

她跪在满是泥泞的污泥里。

她神色庄重,洁净的额头‘砰’的一声磕在泥水里,飞溅而起的污水溅射在她的脸上。

砰!

砰!

三叩首。

她知道这位年轻男人手中所持的青叶玉牌是真物。

她对所有男人都很厌恶。

然而她此时却十分谦恭认真的跪在泥淖里,跪在一个男人的脚边。

“起来吧。”吕光压低声音,嘶声说道,他有些担心风陵真人会识破自己的本来面目。

因为在‘真人’面前是很难不露相的。

也幸亏她没有听吕光说过几句话。

风陵仍然跪在地上,她没敢起身,闷声道:“您有何事吩咐?”

风陵已浑身湿透,但她心中却温暖如春,她仿佛又回到了两百年前的那个春夜。

她也是似现在这般模样,拜倒在师父面前。

她不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是什么身份,她只认这块玉牌。

吕光的声音异常沙哑,就像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年迈老者,“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风陵恭声道:“您手持青叶玉牌,弟子莫敢不从。只要不违背百草园门规,不动摇百草园根基,您尽情吩咐。”

“百草厅中可有锁魂瓶。”

风陵一惊,尔后实话实说道:“有。”

“桃夭夭。”吕光吐出这三个字。

风陵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低声道:“弟子遵命。”

“三日后子夜,你仍在此地等我。”

风陵应道:“是。”

自始至终她都跪在地上。

所以她当然也就看不到吕光的身影竟是在密林中一闪,最后朝着内园的方向快速行去了。

雨势愈发的急了。

风陵缓缓站起身来,仰首望着暴雨如瀑的夜空,低语道,“长生殿…你们还在执迷不悟。”

第九十三章 徐娘未老

这样雨柱飞舞的深夜,还有人也淋着雨走在百草园中。

红烛摇曳,南宫玥独坐在梳妆台边,木梳轻轻在她如瀑的秀发间来回穿梭着,她纤细柔软的手指拢着头发,挽出一个又一个的结。

她的心中此刻也有一个结。

她还没有想出很好的说辞,待会儿向那人交代。

人来了。

急促的雨声中隐约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噗!

烛光应声而灭。

屋中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南宫玥蹙着眉,吹熄蜡烛,有些不情愿的打开屋门。

南宫玥躬身唤道:“中州第六十四号红尘人见过徐娘。”

南宫玥自然没有见过徐娘的面容,每一次徐娘前来寻她之时,都是在这样黑暗无光的环境里,何况在徐娘走之前,她也不能抬头。

徐娘站在窗边,她不老,相反她很年轻,她的腰肢比南宫玥的还要细上几分,她一双晶亮的眸子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但她的声音却很冷。

“你这月的贡品为何迟迟还未上交?”

南宫玥娇躯一颤,瑟瑟发抖道:“外园突生变故,这几日百草园查的很严,四品以上的灵丹,的确是很难拿到。恳求徐娘宽限几日。”

徐娘微笑道:“那你体内的‘情毒’这月发作时,就忍着吧。”

南宫玥面色僵住,扑通跪在地上,颤声道:“求徐娘宽限几日。”

徐娘背负双手,踱着步子走向梳妆台,铜镜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但依稀可见她那精致绝美的面庞有着数不尽的万种风情,她皱眉道:“你该知道的,小主不养闲人。”

南宫玥急声道:“弟子寻到一件异宝,明日便可取得。正要献给小主。”

“哦?何物。”

南宫玥道:“海蜃珠。”

徐娘清澈的双眸里闪出精光,讶然道:“海蜃珠出自东海海底,多少气功高手潜水而入,都寻不到一颗,反而白白丧失了性命。你是从哪里寻到的?”

南宫玥暗暗松了一口气,跪拜在地的身躯微微挪动了半寸,嗫嚅着说道:“是,是园中一名弟子身上携有此宝。”

徐娘微微转身,神色平静的道:“杀了他。”

她的话很随意,仿佛杀一个人对她来讲,就如喝水吃饭那般简单平常。

南宫玥神色越发恭敬,应声道:“现在百草园内长老园师们盯得太紧,如果人死了,会有些棘手,恐怕多生事端。不过我已设下计谋,明天那弟子应该会把‘海蜃珠’乖乖交给我。”

徐娘道:“如此甚好。绛珠仙草就快要成熟了,有了此宝,便可掩去小主身上的气息,对于夺取仙草也大有用处。你若能将海蜃珠献给小主,这月的贡品我就做主给你免了。”

南宫玥以沉默表示感激,她自然知道徐娘说一不二的性格,能够令杀人如麻的徐娘改变主意,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徐娘笑了笑道:“明晚我再来。”

南宫玥双手合十,匍匐拜倒在地,恭声道:“六十四号红尘人恭送徐娘。”

徐娘晃动着腰肢闪身走进漆黑的雨幕里。

许久以后,南宫玥才起身点燃火烛。

烛光闪烁,照映在她冷峻阴郁的脸庞上,她自言自语道,“无论如何都要将‘海蜃珠’得到手。”

……

雨滴交织汇聚成一根根利箭,肆虐在百草灵田的上空。

铺天盖地的暴雨依旧在下,倾盆而下。

吕光的心情还残留着一些忐忑不安的紧张情绪,与风陵的秘密会面,没有他所想象的那般曲折,但也足够令他焦灼忧虑。

他不能让风陵察觉到有任何异样,更不能让风陵怀疑到那个手持‘青叶玉牌’的神秘人,此刻身在百草园内。

孟婆一再向吕光嘱托交代,绝不能让风陵知晓是园中弟子持有此玉牌。

吕光当时也没有多问,他如今只能照做。

吕光手中紧握着玉牌,一股冰凉冷意传至到他掌心处,他暗叹一声,若是此物能一直御使号令风陵真人就好了。

可惜,这块玉牌一经拿出,就只能发挥一次效用。

而吕光将这唯一的机会,用在了解救桃夭夭的身上。

只因他已苦思冥想多时,在不触犯百草园立派根本的情况之下,想来也只有这个命令能让风陵毫无疑心的接受。

揭去‘镇仙符’救出白鬼?

这个想法,吕光连想都没想过,当年八大修真宗门以百草园为首,配合周文王,联合灭杀长生殿的道人。

这已是解不开的血海深仇。

虚若谷费尽心神,先布下‘画牢’灵阵将云鬼封印囚困,然后又施展诡计,将白鬼引入坡顶的桃园用‘镇仙符’将其镇压降服住。

风陵就算再如何尊重这块‘青叶玉牌’的主人,也绝对不可能答应吕光这个要求的。

这一点吕光从一开始就很清楚明白。

至于夺取绛珠仙草一事,吕光也自有盘算,若能救出白云二鬼两位练就神魂的道术高手,那仙草还不是唾手可得吗?

何况当时就连孟婆也有些不确定盗取绛珠仙草,到底算不算是毁坏百草园的根基。

玉牌不出则以,既然拿出,就必须得一蹴而成。

吕光身份敏感,一旦暴露,必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他自然不能冒险去一次次的试探风陵。

想起那位在百草园地位尊崇的风陵真人在看到玉牌时那副震惊失神、恭敬虔诚的模样,吕光心中不禁一阵唏嘘。

无论多么强大的人,心中都会有一份难以忘却的执念。

这块‘青叶玉牌’难道是百草园祖师的遗留之物?

那封交给风陵的信,又并非孟婆所写,信封蜡黄陈旧,年代似是已然十分久远,信里究竟又写了些什么?

谜。

这都是谜。

迷雾重重,就宛如这无边无际的雨帘一样。

梅八角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那封信交给风陵,当然也能寻到机会通知风陵今夜前去外园‘天坑’等候。

然而梅八角这么做也是承担着极大的风险。

但愿梅八角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否则难保风陵不会顺藤摸瓜,查询到自己身上。

吕光心念纷起,脚步也是越走越快。

打开石门,屋中床上竟坐着一个人。

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人。

悬在屋顶的夜明珠散发出清冷透亮的光芒,那女人眉间却流溢着无边春色。

她袅袅娜娜的站起身来,浑身上下极尽媚态,柔声说道,“你去哪儿了?让我等的好心急。良宵苦短,我们快点儿安歇吧。”

她低着头,脸颊上飞起两朵红晕,素手拽着裙角,一副局促不安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已很多年没服侍过男人了,你待会儿可要怜惜我。”

吕光冷冷的道:“南宫玥,我也很久没有杀人了,过会儿我会给你个痛快。”

南宫玥神色骤冷,脸庞上流泻的春意蓦然变为杀意!

她冷声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想好言劝你,你给我海蜃珠,春风一度后,我们两不相欠。既然你如此不识时务,那就休怪姑奶奶我心狠手辣了。”

第九十四章 红尘来呀来去呀去

急切而焦躁的雨声重重的敲打着窗棂。

窗外雨势更急。

南宫玥眯起眼睛,眼角余光冷冷的斜睨着吕光,她继续沉声说道:“交出海蜃珠,我饶你不死,并且以后本长老也会在药园内庇护你。”

吕光此刻已经做好了搏命厮杀的准备,心中暗忖,在内园一干长老们的眼皮子底下,南宫玥竟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前来威胁恐吓自己,足见她还定有其他后手。

吕光冷声笑道:“南宫玥你摸准我不敢将此事禀明于鲁大师?”

南宫玥面如寒霜,有恃无恐的道:“你自然不敢,虽然不知道你混入内园究竟意欲何为,但我断定你不能暴露身份实力。”

吕光神色肃穆,一字一顿的道:“墨小瓶!”

南宫玥一愣,紧接着脸上腾起阴狠狰狞之色,声色俱厉的道:“好,原来如此!那我就更不能放过你了!”

话音刚落,她丰满的身躯蓦然一动,三寸金莲迅捷无比的向吕光蹬踏而来。

南宫玥这一脚毫无变化,但极富力道,磅礴的劲气立刻在石屋中激荡四射开来。

吕光身躯一晃,使出一招平平无奇的‘鲤鱼打挺’。

他自幼健身练体,肌肉线条匀称有致。虽然此刻体内已经毫无灵气加持,但也因其多年习练‘五禽戏’,而练就出了卓越不菲的反应能力。

狭小的石屋里,二人的身影闪转腾挪。

南宫玥招招致命,灵气肆意挥洒。

吕光使出浑身解数,躲避着那道道喷射而来的真气。

这已然是一场贴身肉搏的生死之斗!

南宫玥忽然身形一顿,站在原地,目光好奇的打量着吕光,冷声道:“看来我所料不错,你的确在隐藏气功修为。”

她心中暗暗升起几分震惊诧异之意,以她炼气第六层的实力,本该在瞬息之间就能擒住吕光,不想这一番持续了盏茶工夫的激斗,她的手掌却连吕光的衣衫都没有沾上几次。

吕光气喘吁吁,紧紧的盯着南宫玥,他此时全凭‘禹步’变幻莫测,才能一次次的躲过南宫玥施展出的杀招。

他自知再这样僵持下去,待到己身体力不支时,必会被南宫玥一掌杀死!

吕光神情凝重,屋外雷声轰鸣,在这样的环境里,阴神出壳,实在是凶险异常,雷声一响极有可能会震散凝聚的神念。

小白在变为赤睛白虎的本体后,总是会闹出天翻地覆的动静,若是让园中长老发现……

不行。

一念及此,吕光便立刻否定了自己心中的这个想法。

喀嚓!

惊雷震耳欲聋。

吕光紧咬牙关,他转身开启石门,坚毅果决的向瓢泼大雨里冲去。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刹那间此地亮如白昼。

吕光身体肌肉绷紧,不敢稍有懈怠,他站定在田垄间之后,口中默念白骨流光篇上稳固念头的经文法诀。

一念之间,阴神瞬间离体而出!

南宫玥身形顿然化为一道流光,紧跟其后,疾速驰向吕光。

“嗯?”当看到站如青松身体一动不动的吕光后,她眸中闪过一丝古怪之色,喝声道,“小子,你搞什么鬼?是不是要跪地向姑奶奶我求饶了!”

雨声哗哗。

两个人相隔数丈,俱都纹丝不动的站在雨幕中。

场面极其诡异。

南宫玥生性多疑,眼见此景,她略一沉吟,伸手掏出随身携带的‘子虚袋’,从中取出跟随自己多年的灵器。

她素手一挥,竟是掷出一根四五尺长的鱼竿。

钓竿前端立刻纷飞射出丝丝银线,来势汹汹,交织成一道密不通风的丝网,似是连这黄豆大的雨点都被网住了。

吕光的阴神在虚空中盘坐入定,迅速揣摩起天雷真意。

他将肆虐在天际的万道闪电,一齐印刻观想到念头深处!

千钧一发之际。

他的阴神立即变幻成一道金色闪电,这道电芒蕴含着无尽雷意,摧毁一切,一往无前的向南宫玥头顶击去。

在鱼竿丝线将要射到吕光四肢百骸之时,南宫玥的身躯顿时凝住,她形如枯木,脑海念头中豁然响起一道响彻云霄的巨雷。

“啊!”南宫玥呆立在原地,发出痛苦的呼声。

她下意识的抬头望向暴雨下的吕光,透过如瀑的水帘,她隐隐约约看到吕光双眸中闪动着耀眼璀璨的金光。

她直勾勾的看着吕光,手中的钓竿也随之跌落在地。

南宫玥面庞上浮现起惊骇恐慌的神色,脑海中登时涌出撕心裂肺般的巨大痛楚,她悚然尖叫,“你…你,道术…你是道人!”

凄厉惊恐的尖锐长音,飘散在雨中,犹如受伤的野兽在嘶吼狂叫。

吕光心中讶异,阴神御雷术居然没有一击奏效,令此女心念崩溃,成为痴傻疯人。

趁你病,要你命!

吕光心知在阴神斗法的时候,时机稍纵即逝。

南宫玥此刻正陷入到无垠无际的恐慌与痛苦之中。

吕光连忙再度凝聚起消散的念头。

南宫玥银牙一咬,脑海立即恢复了几分清明。

她强忍着那股从心头如潮水般涌至全身的痛楚,弯腰捡起地上的钓竿。

南宫玥纤手一抖,噌的一声,由钓竿前端瞬即伸出一根银线,丝线在雨夜里闪烁出缤纷凛冽的寒芒,犹如一柄飞剑向吕光猛烈刺去。

“愿者上钩!”伴随着一声娇叱,银线形如一条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向吕光。

虚空之上金光乍亮!

吕光拼着阴神受损,也要一鼓作气斩杀掉南宫玥。

在此生死一线的时刻,肉身若是受到伤害,凝聚的阴神马上便会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白骨流光,我自永恒不动。”

吕光心念默诵。

漂浮在虚空中的那道阴神蓦然化为一道粗如水桶的电芒,快若流光的轰向南宫玥!

这道电芒,耀目绚烂,混杂着金、紫、红、白、青五种颜色。

“五雷轰顶,神念寂灭!去!”

轰!

南宫玥陡觉念头深处响起一道惊天震地的雷鸣声,心头巨震,尔后她的意识随即跌入到一片虚无的状态里。

这道闪电真意已经击碎了她脑海中的所有念头。

万千念头,即刻砰然四裂,化为烟云。

她开始遗忘。

她先是忘掉了自己为何来到这里要杀死吕光。

接着又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藏匿在百草园里。

终于……

最后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已忘却。

南宫玥单手握着鱼竿,大雨已淋湿了她的全身。

她不言不语,丰腴的娇躯宛如木桩钉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脸上显出痴痴的笑意。

她咬着手指,纵声狂笑。

她盘起的秀发此时早已披散开来。

她脸上弥漫着癫狂的喜色,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入她的嘴里。

她忽然弯身蹲在田间,双手捧起洼地里的泥水,一口一口,喝的是甘之如饴意犹未尽。

“哇!好喝,好甜!”

她砸吧着嘴,转身向灵田尽头的吊桥走去,手舞足蹈,边走边笑。

“红尘来呀来,去呀去。红尘人多情又绝情……小主待我恩如山,一统七国呀……小主我要做你的皇后啊……”

吕光心念一动,阴神立刻归壳。

他身躯颤颤巍巍,五官扭曲,似是在忍受着某种痛苦。

事实上这是念头消耗过度所致。

吕光遥望着南宫玥摇摇晃晃的身躯,知道对方念头已逝,记忆消失,再也无法对自己造成威胁了。

刚才瞬息之间吕光念头中观想出的第一道‘金雷’并没有将其降服镇压,在危机关头,他聚拢神窍内的万千念力,竟然领悟到了阴神御雷术的最高境界,‘五雷轰顶’之术!

吕光这一次施展的阴神御雷术,比在秦山郡城里镇压‘地涌夫人’时所用的道术,威力还要强上数倍。

五种天雷真意交杂糅合在一起,这才是阴神御雷术的真正威力!

惊雷直击到南宫玥心念深处,顷刻间便粉碎了她脑海里的种种念头。

修真者尽管不像道人那般修有阴神念头,但世间每个生灵皆有七情六欲,有情当然就有欲念。

心念受创,比肉身上受到的损伤要严重百倍、千倍,有过之而无不及!

稍微不留神,就是失神疯癫的下场,就像南宫玥现在的模样,一举一动,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用俗世的说法儿就是这人已经疯了。

吕光还未到达阴神显形的地步,此际施展的道术,仅能以迷心术,蛊惑扰乱对方的心神。

然而阴神御雷术这门道术玄妙神奇,观想出天雷真意,将其镌刻映入到他人的念头之内,便会使其身临其境,误以为是真雷降临。

南宫玥奸计丛生,一心要逼迫吕光交出珍宝‘海蜃珠’。

这时落得个精神错乱的下场,实属罪有应得。

虽然吕光的身体毫发无伤,但刚才他在暴雨雷声之下,强行施展两次阴神御雷术,念头损耗的极为厉害,这时他脸色都已变得苍白无比,呼吸更是低不可闻,若隐若现。

阴神一旦出壳,便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无形死斗!

况且,南宫玥又是炼气六层的气功高手,稍有懈怠,恐怕此刻吕光就已经变为一具尸首了。

吕光急忙回到石屋,盘坐在床上,闭目温养着神窍内受损的念头,耳听得从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疯言疯语。

吕光心神一震,皱眉沉思。

一统七国…红尘人…小主,难道南宫玥来自西漠色窟?

第九十五章 锁魂瓶

夜,第二天深夜。

雨,大雨已变成小雨,淅淅沥沥的雨丝缠绕在徐娘乌黑的秀发上。

她很准时,仍然是昨晚那个时辰,按照约定来到南宫玥专属的独院。

奇怪。

徐娘蹙着眉,屈指敲了三下门,屋门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应声而开。

她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抬手用力推开房门。

屋中亮着烛光,南宫玥没有在屋里。

屋中竟站着一个满脸沧桑的老者。

徐娘没有发愣,脸上更不曾露出半点儿惊讶的神色。

她颔首躬身,态度十分谦恭的说道:“青时拜见鲁师叔。”

看见徐青时恭敬拜了下去,鲁大师伸手虚拉一下,沉郁的面容间露出些许笑意,“你是掌门师兄的亲传弟子,身份尊贵,不用这般客气见外。”

徐青时面似桃花,唇红齿白,一副少女娇容,怎么看都不像是半老的徐娘。

她双手垂在腰间,恭声道:“鲁师叔,您怎么会在南宫姐姐的房里?”

鲁大师转过头,脸上的笑意更浓,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微笑道:“我在等人。”

徐青时皱着好看的柳眉,好奇道:“什么人?”

“红尘人!”鲁大师眼中的笑意倏然一收,声音阴冷的说道。

徐青时目中露出疑惑之色。

鲁大师盯着身前这娇柔美丽的少女,摇头叹息道:“我实在不信你竟会是‘色窟’安插在我百草园里的奸细。”

徐青时嫣然一笑,轻声道:“不止您不信,我自己有时也不敢相信。”

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噪杂急促的脚步声,透过窗户,隐约可见十几个人影从游廊疾步来到院中,他们站在屋门两侧,已然将这里围的是水泄不通。

鲁大师问道:“百草园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

徐青时脸上的笑容如春花初绽,美艳绝伦,她的声音很动听,清脆悦耳,仿佛窗外叮咚作响的雨声,“没有,师父他老人家对我呵护有加,关怀备至,实在是好极了。”

鲁大师阴翳的眼神定格在少女清丽的容颜上,冷声说道:“幸好南宫玥疯了这件事情,让我第一时间发现了,否则你这个‘红尘人’隐匿在内园中,岂非永远都无法暴露?”

徐青时笑吟吟的面容终于凝住,她的神情蓦然变得严肃凝重起来。

她沉默不语。

鲁大师长叹一口气,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惋惜之色,徐徐说道:“上一代的恩仇,竟要就这样一直纠缠下去吗?真没想到‘色窟’却是如此的固执。我年纪大了,不想跟小辈动手,你跟我去百草厅吧。”

这句话的意思是告诫徐青时不要做无谓反抗,马上束手就擒。

“你极受掌门真人宠爱,两年后的桃园会必可名震天下,一举成为十九州年轻一辈的顶尖高手。今夜我本想试探你一下,没想到,你……你,唉!”鲁大师叹息连连,不住摇头。

徐青时扑哧一笑,道:“师叔,您终日与世隔绝,又怎能了解到我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当今七国争霸,乱世已至,我想要的不止是修行,还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高权力!”

她的话也很有道理。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

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当双方互有争执的时候,往往道理的正确与否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只因谁强,谁的道理就对!

徐青时笑着,她笑的很甜。

她身形骤然一动,身影顿时化为一道流光。

光芒撞开房门,转眼之间,她娇柔的纤躯已站在绵绵夜雨之下。

鲁大师没有动。

他似是早有所料,不用他出言吩咐,门外的那些黑衣人便已迅速将徐青时围住。

剑!

十八柄寒光凛凛的长剑,俱都指向徐青时。

这是一种威力极其强大的剑阵。

这些黑衣人都是执法弟子。

百草园的执法弟子基本上都出自剑园,所以他们自然用的是剑。

徐青时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展颜笑道:“鲁师叔,您大概忘了。我可是三年前京城‘牡丹宴’的第三名,我最擅长的就是破阵。”

她话音一落,五指成爪,玉葱似的纤指,迅即如雷的朝离她最近的一名黑衣人咽喉处点去。

她的手指便是她的武器。

其实,她并没有打算去破陈。

她只是虚张声势,佯装攻击,因为她真正的目的是要从此地逃走。

她当然知道‘烟雨剑阵’非一时片刻就能够破去的,况且在一旁还站着一位实力深不可测的鲁大师。

“云来!”

徐青时长啸一声,夜空中瞬即坠下一朵青色云彩。

她身影一闪,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形似燕子抄水,柔软的身躯刹那间竟是已跃向青云。

咻!

青云腾空直上,眨眼间消失在阴霾密布的雨夜里。

腾云驾雾,她竟也是炼气第八层的气功强者!

鲁大师佝偻的身影早已冲向院里,在他准备出手之时,‘祥云’瞬间飘来,徐青时身影一晃,便脚踩青云,犹如一缕清风,顷刻间消逝在天边。

鲁大师仰首望着晦暗阴沉的夜空,嘴唇不住颤抖。

十八名手持明晃晃宝剑的执法弟子,全都一副失神震惊的模样。

有人使劲擦了下额头腾起的冷汗,低声道:“我,我没有看错吧……”

“脚踏祥云…她才多大年纪…如此修为,连天婵师姐都望尘莫及啊!”

鲁大师冷目扫向院中的诸人,冷冷的道:“你们都是我的心腹,深受我教诲之恩。今夜的事,一个字也不许说!”

“弟子遵命!”

一干人等异口同声的应道。

鲁大师的目光穿过丝雨织成的水帘,望向西方,目中寒芒闪动。

徐青时站在云朵之上,冷风拂动着她如云的秀发,她的心情也顿然跌至谷底,一片冰冷。

她眸光忽闪,心绪飞动。

如今身份暴露,势必要坏了小主争夺绛珠仙草的大事。

还有南宫玥昨日提及要从一个弟子身上夺取‘海蜃珠’,今夜居然就毫无征兆的疯了。

为何此事在内园却一点儿风声也没有。

不对!疯了……莫非南宫玥是中了道术?

看来需得好好查一查那名携带着海蜃珠的药园弟子。

将这些蛛丝马迹串联在一起,徐青时纷乱如麻的心神也转而镇定下来。

青云飘动,向西飞去。

……

夜,第三天子夜。

雨虽停了,雾却很浓。

山谷中总是很容易起雾,灰色的雾霭笼罩在外园‘天坑’上空。

风陵的身上也恍如披上了一层白茫茫的纱帐。

湿气氤氲的林间弥漫着一股芳草的清新香味。

她很喜欢雾天,尤其是这种铺天盖地的浓雾,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会觉得更有安全感。

只因风陵一直认为,百草园并不安全。

此时她站在坑里,依旧在等人。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而无趣的。

她转着身,开始数着躲藏在浓雾里的巨树。

当她数到第三十六棵的时候,那个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又传至到她耳畔。

她立刻站定脚步。

吕光缓缓的来到坑中。

第一个开口的还是风陵。

她态度极为谦逊的道:“桃夭夭的锁魂瓶,我已经带来。”

“交给我。”吕光惜字如金的道。

事实上并非是吕光不想多说话,他担心言多必失,会露出破绽,令风陵生出疑心。

风陵迟疑着。

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疑问,有纠结,更多的还是忧伤。

风陵垂首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持有‘青叶玉牌’,我自当从命。不过,我要提醒你,这块玉牌只能命令我一次。”

“我明白。”吕光嘶声说着,“玉牌给你,物归原主。”

说罢吕光便伸手摸向腰间,将青叶玉牌递向风陵。

风陵接过玉牌,慎重将其收好。

她低头犹豫良久,尔后素手摇动,一个精致玲珑的白色玉瓶,忽然出现在她掌中。

玉瓶质地精美,青花点缀,造型奇特,一指之高,在黑夜里闪耀着晶莹璀璨的白光。

吕光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他面具下的那张脸都已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他双目一凝,紧紧的盯着锁魂瓶。

风陵一手指向掌中的白瓶,神情十分严肃的道:“百草园可以饶桃夭夭一命,但你如果再想救其他人,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吕光眉头微微一挑,淡淡的道:“我也是领命行事,其他一概不知。”

“你走吧。”风陵将锁魂瓶递到吕光身前,“我信守诺言,只认玉牌,不会追查你到底是谁。虽然你带着面具,但我已猜到你应该就是内园弟子。”

吕光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握住锁魂瓶,跃出巨坑,转身向密林里走去。

尽管他相信风陵的话,但吕光仍是谨慎异常,在山林里足足徘徊了三个时辰,直到黎明时分才返回药园。

吕光坐在床沿,手指轻轻的摩挲着锁魂瓶,不禁长出一口气。

事不宜迟,他准备立刻去往桃园将锁魂瓶交给桃夭夭。

第九十六章 守园人

雨过天晴,当清晨的第一缕朝晖洒落在山谷之时,吕光出壳的阴神便已悄然回归到肉身躯体。

吕光当然没有直接莽撞的去往桃园。

他需要先去查探一下那位神秘强大的守园人此刻是否驻守在桃园。

很可惜,守园人在。

桃夭夭说,那位守园人每月只有一天会离开桃园,有时初一,有时初六,有时月末,毫无规律可言,并且连她也都没有目睹过守园人的真面目。

吕光庆幸不已,前几天他阴神日游,那位守园人却是恰好不在桃园。

看来只能等待机会了。

吕光皱眉沉思着,走在药园中。

独院空寂,杳无人声。

这里本来就是一处被药园遗忘废弃的地方。

吕光推开一扇门,道:“昨夜南宫玥投湖自尽了。”

墨小瓶清澈的双眸中仿佛闪出了光,她轻声慢语的道:“多谢你。”

吕光皱眉道:“她可能来自西漠‘色窟’,所以才盯上了你。”

墨小瓶疑惑道:“色窟?”

“对,那是一个只有女人的门派,行事阴毒,随心所欲,杀人如草芥。”吕光板着脸道。

墨小瓶苦笑道:“墨门早已在天下烟消云散千年之久,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惦记着它。”

“但墨门的传承却一直没有断,你身为墨家庶女,了解太少,想必你的父亲一定对墨门知之甚深。”吕光沉吟道。

墨小瓶提醒道:“天山遥远,途中凶险,以我们此时的力量,断难前往。”

大周王朝的属地极为辽阔,如今七国动乱,争霸不休,各大侯国拥兵自立,划州而治,天山便在西秦侯国澜州极西之地,距离中州约有万里之遥。

的确很远。

再加上现在兵荒马乱,烽烟四起,世道险恶,如果仅凭吕光和墨小瓶两人,是绝难安全抵达天山的,更重要的是,世间一直流传着一句古话,欲登天山,必先成真。

成真,顾名思义就是修得元气真身,晋至炼气第十层的境界。

只因天山确实是一座从天而降的奇山,任何妄图想要攀登天山的凡人都已死无葬身之地,然而这几百年以来,仍旧有一些贪念横生的人尝试着各种办法,想要登上天山。

山中有宝。

据说在天山峰巅,墨池之中,长有一株能够令人长生不死的千叶墨莲。

吕光点点头,沉默不言。

墨小瓶道:“自从那日我流出墨泪之后,我的脑海里便涌出很多记忆。”

吕光微笑道:“因为你是墨子传人。”

墨小瓶颔首道:“是,墨门的宗旨使命就是要让天下太平。”

“先不用想那么多,当务之急是提升境界实力。”吕光笑了笑。

墨小瓶笃定的道:“我不想再炼气修真了,我要修道。”

吕光眉头一挑,诧异道:“为什么?”

“灵气总有一天会枯竭,少我一个人吸收灵气,那么劫难就会晚一时半刻降临。”墨小瓶理所当然的道。

墨小瓶似乎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只为他人考虑。

她的确是一个善良温柔的女子。

吕光沉声道:“你已罡气大成,进至炼气第四层的境界,不能再修道了,否则会成魔。”

“魔?”墨小瓶不禁怔住,皱着眉头问道,“什么是魔?”

吕光无言以对,只因他也不知道魔为何物。

晨光明媚,墨小瓶澄澈的眼眸中闪烁出几分忧虑之色,她凝望着窗外的杂草,轻声道:“百草园视人命如荒草,几年来有很多弟子都平白无故的死去了。南宫玥一事,你要多加小心,别被长老们查出异样。”

吕光微笑道:“放心。”

“墨小瓶!”

院外陡然传来一道嘹亮尖利的声音。

墨小瓶脸色一变,朝着吕光,略微有些紧张的说道:“你快躲一躲。”

吕光抬起头,视线落在院子里。

来人健步如飞,三两步便已走到门前。

此人身上有一股让他人无法逼视的狂傲气质,其人身着金光灿灿的盔甲,也不知是何等材料制成。

但见他:

头戴紫金盔,脚蹬踏云靴,腰挎风雷锤,周身泛虎威!

一眼瞧去,此人很像是一个戎马沙场的武将,举手投足间周身泛出冷冽的杀气,让人不禁心生惧意。

来人视吕光如无物,径直走到墨小瓶身前,居高临下的冷声说道,“墨小瓶,红花又给你什么丹药了,交给我。”

这男子身材高大,言语间霸道不羁,似乎天地之间,唯他独尊,一派威风凛凛的架势,令人心神震动。

墨小瓶面沉似水,秀眉紧蹙,恨声道:“墨寒,你三番两次的来为难我,不要忘了,我是你姐姐!”

“姐姐?”墨寒讥讽道,“谁知道你是父亲从哪儿捡回来的野种。若非凭借父亲的权势,就凭你也配进入百草园?”

墨小瓶脸都气红了,娇躯微颤,道:“你,你住口!”

吕光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冷冷的道:“你就是墨寒?”

“你又是谁?”墨寒冷目瞟向吕光。

吕光淡淡的道:“我是药园弟子。”

“滚开。”墨寒冷哼一声道,“这是我们墨家的私事,轮不到你插嘴!”

吕光神色骤冷,一双眼睛眯起,仔细打量着墨寒。

墨小瓶暗暗向吕光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吕光那日曾听墨小瓶提及过此人。墨寒乃墨家嫡子,三年前与墨小瓶一同拜入百草园,此刻已然成为内园里手握重权的执法弟子。

墨小瓶叹了口气道:“看在父亲的份上,请你不要再欺凌我了。”

墨寒看着墨小瓶忍气吞声的态度,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快感,他就是喜欢看天性柔弱的墨小瓶这副凄楚的模样,他冷笑道:“只要你活一天,本公子就欺负你一天,别啰嗦,快交出灵丹。”

吕光凝声道:“别给他。”

“找死!”

墨寒神色一沉,咬牙切齿的道,眸中顿时闪过一道厉色,全身骨骼咯吱咯吱作响,整个人好似凭空拔高了半尺。

他屈指成爪,快捷无比的抓向吕光胸口。

墨小瓶惊呼一声,下意识的闭起眼睛。

她似是不忍看到吕光血溅当场的惨象,墨小瓶知道吕光是一个道术高超的修道者,但却不曾习练过气功。

而墨寒此际已经是炼气六层,真气凝形筋骨饱满的修真高手。

这一爪快若流光,灵气激荡,她再想阻挡时已然来不及了。

嘭!

一声闷响。

“嗯?”墨寒双目一凝,见自己这势大力沉的一招‘鹰爪功’未把吕光胸膛撕裂,不由得轻咦一声,冷峻的面庞上浮出几分讶异之色。

墨寒五指再度用力紧握。

墨小瓶扭头一看,却见吕光竟是毫发无伤的站在原地,而墨寒如鹰爪的五指,正抓在吕光胸口。

吕光神情轻淡如烟,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

他默运万气朝元功,瞬息之间便已将墨寒爪内蕴含的澎湃灵气,给吞噬吸收到体内,筋脉倒行逆施,快速运转着。

吕光将墨寒挥洒击出的灵气全部凝聚在胸口,猛一咬牙,气劲外泄,反弹到墨寒掌中。

蹬蹬蹬!

墨寒魁梧挺拔的身躯蓦然向后跌退数步,面露痛楚之色,他只觉从吕光胸口逸散而出的气劲,比他‘鹰爪功’所激射出的灵气竟还要强上一倍!

吕光背负双手,暗道一声侥幸。

好在墨寒所使用的并非武器,也因此他才能在片刻间运转起万气朝元功,将其掌中散射出的灵气吸收到筋脉之中,再转而反射出去。

墨寒手臂酸麻,立刻丧失知觉。他脸上显出浓浓的惊诧之色,沉声喝道:“鹰爪劲!你怎么也会这门气功?”

鹰爪功是他博览各种掌法融会贯通以后研习出来的一门秘技气功,比之普通的擒拿手,更要凌厉狠辣十倍。

他心神震荡,抬眸深深望了一眼吕光,厉声道:“我乃内园执法弟子,你敢跟我动手?待我上报园师……”

墨寒的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他的嘴巴还张着,瞳孔逐渐涣散,呆呆的望着吕光。

原来吕光已在片刻之前,阴神离体而出,他迅速观想出种种念头,施展催眠术,令墨寒陷入到失神沉睡的状态里。

吕光的念头直入到墨寒脑海深处。

“蓝天白云,青山碧水,暖风吹拂着你,睡吧,睡吧,你很累,很困……”

墨寒脑海中蓦然响起这道轻缓低沉的声音。

墨寒就像是一匹被驯服的烈马,柔顺的闭上了眼睛,威武的身躯也瞬间跌倒在地。

以吕光此时夜游的道境,再次施展出这‘催眠术’,可谓是信手拈来,简单至极。

一念之间,墨寒已昏昏睡去。

吕光的阴神立刻遁入到墨寒的梦中。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是人心念头最真实的反馈映照。

身为执法弟子,有一项很基本的职责就是巡视守护内园。

当夜幕降临,百草园各个路径角落都有着执法弟子的身影。

墨寒每日的工作便是在内园各处巡逻。

忽然间,吕光在墨寒的梦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鲁大师!

鲁大师昂首望天,冷冷的说着,“今晚的事,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口!”

墨寒心念深处悄悄嘀咕道,徐青时居然是炼气八层拥有祥云的气功高手,这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另一个声音道,徐青时隐藏实力身份,莫非是要救出被囚困在桃园里的人?

墨寒想道,有剑无涯这般气功超然的高手守护着桃园,其内囚禁的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徐青时如果跟此事有关,鲁大师又怎么会只命令我们这些心腹前来捉拿她呢。

吕光大吃一惊。

那位修为通天彻地的剑圣,竟然就是桃园的守园人!

第九十七章 月圆之夜

在墨寒梦中的意外发现,使得吕光心神不禁一阵震荡,他凝心收意,阴神即刻归壳。

刹那间,躺在地上的墨寒从昏睡中苏醒过来。

他迷迷蒙蒙的睁开双眼,脸上尽是迷茫困惑之色,墨寒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漫长而又恐怖的噩梦,在梦里有人在不停的追杀他。

墨寒激灵一下,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从地上站起身来。

当墨寒看到吕光正泰然自若的站在他身前时,他内心深处陡然生出一股浓重的惧意。

眼前的少年在风轻云淡的笑着,清秀的面容间噙着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

但他却很害怕!

吕光依旧微笑着,眼睛却在咄咄逼人的盯着墨寒。

墨寒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

墨小瓶站在旁边,双眸中闪烁着好奇之色。

这就是道术的威力?

果然是能够杀人于无形。

墨小瓶沉声道:“墨寒,你还不走?”

墨寒正沉浸在迷惘混沌的状态中,他心中毫无来由的对墨小瓶生出一种畏惧之感,听闻此言,他浑身巨颤,同时他眼神偷偷瞄向吕光,装腔作势的道,“走就走!”

说罢此言,他竟真的迈出屋门,向院外快步走去。

待到墨寒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后,墨小瓶迫不及待的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吕光含笑道:“我在他脑海里种了一个念头。”

“念头?”墨小瓶疑惑道。

吕光解释道:“对,此乃阴神迷心之术,这个心魔念头会根深蒂固的植入到他内心深处,我担保他以后见了你,就如同老鼠遇到猫,会被吓得肝胆俱裂。”

墨小瓶欣喜道:“道术竟如此神奇?”

“实属侥幸,他刚才在心神失守的情况下,被我抓住空隙,阴神才能直入到他脑海之中。而多数修真者心智刚强坚韧,戒心甚重,此术施展百次,至多也不过能奏效个四五次。”吕光笑了笑道。

墨小瓶沉默了会,轻声道:“总算是好事,没他来烦我,在园中的日子会轻松许多。”

“你性子太逆来顺受,容易吃亏,须知人善被人欺……”

吕光话说到一半,墨小瓶便语气果决的说道,“我发誓,再也不会了。从今以后,墨小瓶不会再受到任何人的欺凌。”

吕光一怔,他感觉墨小瓶此刻仿佛变了一个人,浑身涌出一股凌厉冷艳的气质。

墨小瓶神色坚毅,低声重复着,“我是墨子传人。”

吕光眯起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

……

家有家法,国有国法,宗门自然也有铁律门规。

墨小瓶当日受南宫玥阴谋诡计的陷害,被剥夺了种植养护灵田的权利,平日只能深居简出蜗居在那个偏僻荒芜的小院。

幸好一切都有吕光。

墨小瓶孱弱的身躯在没有了恶魂纠缠之后,逐渐康复起来,苍白的脸色也变得白净柔嫩,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

她对吕光除了感激,还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这一夜,八月十五,明月无缺,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墨小瓶黯然神伤,自她当初来到百草园以后,她便再也未曾踏进过墨家大门一次。

窗外明月皎洁,清辉满地。

她仰首望着闪烁在天际的几颗星辰,颔首轻语道。

“望星神天君保佑吕光。”

她已听吕光说过,天穹上每一颗闪耀着光芒的灿星,都是一尊得道飞升的神仙。

她知道吕光待会儿便要去往桃园。

只因那位守园人在圆月初升之时离开了桃园。

她喃喃道,“保佑吕光。”

在这一刻,不止墨小瓶低眉顺目怀有心事的站在窗边。

梅八角也昂头望着明亮如镜的圆月在神思遨游,她没告诉青萝吕光正在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她独自站在窗边,视线越过密林,穿过湖泊,落向坡顶那处孤零零的小院。

她有些恼火,她恨自己帮不上任何忙。

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劝诫吕光,桃园里布有灵阵禁制,就算阴神可以如入无人之境的畅游来回,但肉身一旦闯进,多半会触发灵阵。

但吕光仍然决定要救出桃夭夭。

只有将锁魂瓶交给桃夭夭本人,她被拘禁在瓶内的一缕阴神印记,才能化解。

梅八角明白。

吕光是想与桃夭夭合力揭掉千年蟠桃冰树上的‘镇仙符’,进而再解除白鬼的封印。

青萝仍旧面带薄纱,她站在梅八角身后,轻声道:“我已很久没有见过先生了。”

梅八角徐徐说道:“吕光成长了很多。”

“那就好。”青萝欣慰的道。

梅八角道:“你也要努力。”

“嗯。”青萝点点头。

……

明月当空,夜风轻柔,时光正好。

半个月来,吕光已摸清了通往坡顶桃园这条路径上的每一处关卡。

每隔十丈距离就会有一名出自剑园的执法弟子站岗。

他小心翼翼的潜伏在湿润的草丛间,一步一步的向桃园走去。

他就犹如一个在林中觅食的野兽,全身紧绷,敏锐异常。

他也曾想过让小白将锁魂瓶带到桃园,但当他看到沿路有这么多戒备森严的执法弟子以后,吕光便立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毫不夸张的说,桃园连只蝴蝶都飞不进去。

恐怕也只有道人的阴神才可以无声无息的潜入。

可是,吕光已经等不到自己到达显形境界的那一天了,梅八角的风灾说不定明天就会降临,只有救出桃夭夭,才有一线希望能够将白鬼的封印除去。

定风珠是如今能救梅八角的唯一办法。

今夜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吕光的阴神在桃园四周游荡之时,他察觉到院中弥散的血气居然减弱了几分。

果不其然,剑无涯已离开了桃园,他每月只有三个时辰不在桃园。

时间宝贵。

吕光继续向桃园靠近。

然而剑无涯却希望这三个时辰快点儿过去,因为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煎熬。

他这时也站在窗边。

月亮仍旧是三百年前的那个月亮,月光依然如他年少时所见的那般清冷。

他手中捧着一杯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茗,旁边的桌上摆着一盘月饼,一盘红澄澄的鲜果。

月饼是五仁馅的,他掰开尝了尝,皱着眉咽了下去,太甜。

他不喜欢甜的。

试问酒如果是甜的,那该多无趣?

酒只能是烈的!

辛辣猛烈,一饮而尽,这才是酒。

他今天破例没有饮酒,耳听得街头传来孩子们欢呼雀跃的笑声,剑无涯面露怅然之色。

当年他也是像那些孩子一样,盼望着每一个节日的到来。

屋外忽然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

“太爷爷,吃团圆饭了。”

剑无涯转身打开房门,凝视着面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挑眉道:“别这么叫我,你看上去才像是我爷爷。”

老者拄着拐杖的手不住颤抖,嗫嚅着道:“无论您怎么想,您始终都是陶家的人。洛阳陶氏,多亏有您的存在,才会变得这般繁荣昌盛,蒸蒸日上。”

这里的确是剑无涯的家。

剑无涯无奈的摇摇头,在踏入修真一途度过三灾大劫以后,屈指算来,他已活了三百零七年。他亲眼目睹了父母离世,也看到过自己的侄儿死去。

起初他也会感到悲伤,后来他已逐渐习惯,他只是有时会感到孤独,所以这些年来,他每个月都会来这个俗世的家中看一看。

今夜恰好赶上中秋节。

但他今天心中却生出些许苦闷,他不想跟这些所谓的‘家人’一起吃饭。

那些人跟他确实有血缘关系,但剑无涯却总觉得很别扭,很不适应。

就像现在走在他身前的这位老者,明明已经八十岁高龄了,却还得称他为太爷爷。

谁让自己活得久呢?剑无涯脸上露出自嘲的笑意。

这座宅邸富丽堂皇,院中假山林立,一派富贵景象。

庭院里站着一位身着宫装、头戴金钗的美妇,她笑吟吟的迎着剑无涯。

剑无涯站在台阶处,遥望着厅中站立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心头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怒火,这很奇怪,世间已很少有事能令他心烦意乱。

他有些愠怒的道,“不吃了,我走了。”

说罢他便挥了挥衣袖,天边登时飘来一朵白云。

剑无涯身形一纵,踏在云朵之上,白云一闪而逝,向西飞去。

宫装美妇战战兢兢的道:“爷爷,这……”

白发老者仰望着消失在天际的白云,幽幽叹息道:“没事,我们吃团圆饭吧。”

……

剑无涯脚踏祥云,一个时辰后,便已从秦山郡城上空飞驰而过。

驾驭祥云,必须要不断的将气海中的灵气注入到脚下的云朵内,炼气八层的修真者至多可以控制一时三刻。

但是他却不见半点儿疲惫之色。

因为他的气海早已开拓到广袤无垠的地步,灵气用之不尽取之不竭。

祥云从当空的圆月中间飘过。

秦山郡城里一个正在赏月的文人墨客,发出一声惊叫,“看!月亮里真有那伐桂的吴刚。”

其实月亮上没有人,月光下却有一个人。

剑无涯的祥云盘桓漂浮在桃园上空,他看见一个黑影正站在篱笆丛前。

第九十八章 桃花依旧

皓月清朗,银辉满地。

叮!

一声清脆宛如龙吟的响音打破了这岑寂的夜空。

桃夭夭低头凝视着碎裂成数块残片的锁魂瓶,吐出一口浊气,圆润的面庞间满是轻松之色。

她凝望着脸上带有人皮面具的吕光,唇角浮出浓浓的笑意,“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恩人。”

她笑的像蜜一样甜,突然她脸上的笑容凝固冻住。

桃夭夭神色一片凝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皎洁明亮的圆月。

吕光一怔,顺着她的视线也向当空明月看去。

月亮出现了一个缺口。

吕光凝神望去,却是一抹云影挡住了圆月一角。

桃夭夭沉声道:“你快走!”

咻!

她话音刚落,那漂浮在天际的一朵云彩,骤然下沉,向此地疾速飞来。

白云眨眼间消散。

剑无涯飘然落地。

他负手而立,衣袂随风舞动,凝眸看着吕光与桃夭夭二人。

吕光静静的盯着剑无涯,警惕十足,当日外园那石破天惊的一剑,吕光可是记忆犹新,他慢慢退到桃夭夭身后,准备随时逃走。

但现在似乎已经没有机会离开此地了。

月光下,三人对立,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看着身前这一男一女,剑无涯狭长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杀意,他冷冷的道:“长生殿还真是阴魂不散。”

桃夭夭双目一凝,幽幽叹道:“剑无涯,原来你就是守园人,难怪你不敢现身见我。”

剑无涯气势慑人,身形挺拔,丰姿傲骨,他手中虽然没有剑,但他整个人此时却像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剑。

他微微挑眉道:“桃夭夭,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你何必如此执着,世间万物生死有数,长生殿祸乱天下,蛊惑世人。试问又有谁见过长生不死的神仙?”

桃夭夭冷笑道:“那你当年又为什么要偷阅我长生殿至高无上的道经,还不是想窥探长生之秘!只恨我师父相信了你,你这个伪君子!”

剑无涯似是被戳到了痛处,皱眉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无益。”

桃夭夭头素手一翻,掌心竟是凭空显出三朵娇艳欲滴的桃花。

剑无涯似乎全然未把吕光放在眼里,他专注而认真的凝视着桃夭夭,喟然叹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桃花依旧,你师父却已不在了。‘桃花扇’这件灵器,当今天下,也唯有你才配得上。”

“呸!伪君子,不杀你,我愧对师父传道大恩。”桃夭夭怒声啐道。

这三朵桃花,环绕旋转在桃夭夭头顶虚空。

她神色恭谨,双手合十,躬身向三朵桃花拜倒。

片刻之间,一丝丝红光蓦然自朵朵桃花之上射出,织成一面绚烂艳丽的红色扇子,将桃夭夭娇小玲珑的身躯笼罩在光晕之内。

桃夭夭口中念念有词。

“桃神在上,以道为尊;此花非凡花,千年蟠桃花;一念在心间,玄法须臾至;万法消除,邪魔退散。急急如律令。”

却见桃夭夭额头眉间,忽然冒出一簇精纯澄澈的阴神念力。

这股无形念力甚至连剑无涯都看不到,而开具法眼的吕光此刻却已是看的目瞪口呆。

再看那无形无质的念力已变幻成一根根拇指粗细的红线,蔓延伸展到悬浮在虚空中的那三朵桃花之上,星星点点的红芒倏然一收,立刻凝为一束璀璨夺目的红光。

吕光惊讶之际,只听身旁的桃夭夭轻吟道,“桃神显形!”

摇曳在虚空中的三朵桃花,猛然纷纷坠落,绽放出万道红光,划破长空!

吕光双目精光闪烁,只见在桃夭夭的头顶虚空竟然升起一团红云。

车轮大小的红云盘旋在桃园上空,隐约可见在云朵之上端坐着一个鹤发童颜面似桃花的老者,其周身各处逸散着道道耀眼鲜丽的红光。

红芒刺目逼人,令人无法直视。

吕光仰着头,凝神望去,却见那盘腿而坐的老者双目微闭,似是在养神休憩,老者一身金光灿灿的锦袍,衣服之上光芒流溢,密密麻麻的经文字符在其周身流动游走着。

金衣老者头戴白色玉冠,脑门奇大无比,头部高高隆起,形似寿桃一般,是以玉冠只能戴在头顶中央,两道长眉在虚空里飘飘荡荡,上下飞扬。

细细看去,老者两腿之上还横放着一根手杖,色如绿玉,杖身前端还挂有一个紫红葫芦。

剑无涯目光如电,动容道:“请神!”

阴神修炼到显形的境界,不仅可以用念头驱物附体,还能够凭借念力进而沟通天神星君,使之神念降临人间。

“这…是桃夭夭所观想信仰的桃神?原来天上真的有神仙!”吕光心神震动,遐思不断。

但见桃夭夭红裙飘曳,气质超然,宛如仙女下凡。

她口中念诵的咒语忽快忽慢,仿佛一曲动听优美的琴音,美眸里也闪烁出鲜艳似血的红芒,而那飘舞在她身体四周的三朵桃花,不知何时已然消失无踪。

桃夭夭神色凛然,娇声喝道,“急急如律令,桃神快显形!”

话音一落,刹那间,只见虚空中那周身掩映着无数道红光的金衣老者嘴唇微微张开,一道扇形红光自其口中喷出,快如闪电的向剑无涯射去。

剑无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自其四肢百骸蓦然喷发出一丝丝有如实质的灵气。

灵气白茫茫一片,迅速聚拢成一个琉璃透明的半圆形气罩,将他的身躯完全包裹挡住。

嘭!

红光撞击到白色气罩之上,气罩顷刻间爆裂炸开,道道灵气漫天激射,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劲以剑无涯为中心,顷刻间向四周疾速涌去。

咔嚓嚓!

数丈外的几十棵岑天巨树应声而倒。

而那璀璨绮丽的红光也顿时化为点点红芒,逐渐隐没在月光之下。

紧接着,一股滔天气浪向吕光汹涌射来,他的身体仿佛飘荡在汪洋大海中的孤舟,毫无半点儿招架之力,不由自主的向后跌去,足足倒飞了数十丈才停住。

吕光体内气血翻涌,喉咙微甜,登时喷出一口鲜血!

“你速速离开,切勿被人发现。锁魂瓶已碎,剑无涯他奈何不了我。”

一丝低不可闻的声音忽然在吕光耳畔响起。

此乃神念传音。

吕光强挣扎着站起身,昂头望着红光四射的虚空,心中震惊不已。

显形境界的道人就有这般恐怖骇人的威力了……简直不可思议!

这才是真正的道术!

吕光看的热血沸腾,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速走!”桃夭夭催促道。

吕光即刻镇定心神,趁剑无涯与桃夭夭缠斗在一起的时候,他连忙从山坡草丛间向远处的密林遁去。

他不能直接返回桃园。

吕光眼明心亮,已看见有几十个模糊的身影从坡下向桃园快速驰来。

他强撑着一口气,脚下生风,身形在谷中急转,绕过一处处守卫森严的关卡。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地,山谷一片清明,亮如白昼。

在这样的环境中,稍不留心,就会被内园里巡逻的执法弟子逮个正着。

从坡顶不断传来隐隐约约的轰鸣炸响。

吕光眉头微皱,心中暗道,但愿桃夭夭能逃出生天,平安无事,否则自己费尽心机,经历险象,岂非是白费一场工夫。

长生殿不愧为道门魁首,道术果然玄妙奇异,怪不得当年修道者组建联盟,共同对抗修真门派,却是以长生殿为盟主。

请神显形……看来我得好好请教一下桃夭夭。

吕光心情激动,满怀期待。

第九十九章 金击子

还是没有桃夭夭的音讯。

吕光心中暗叹,自从八月十五那夜之后,百草园便恢复了平静,唯一的变化就是通往坡顶的那条道路上执法弟子的数量增加了十倍。

姜小虎与蔺溪鱼依旧在整日斗嘴。

姜颜似乎也习惯了这样波澜不惊的生活。

月升月落,时光荏苒,转眼已至深秋。

这一夜,吕光在屋中闭目养神,温养念头,那夜桃夭夭所施展的道术,给他带来了太大的冲击。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更加专心刻苦的修炼道境,然而他却还未感悟到何谓显形之意。

夜色深沉,吕光从石床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仰首望向窗外。

月儿弯弯。

弦月的阴影里,竟有只精巧玲珑的红纸鹤。

鹤身像桃花一样艳丽柔美,小小的纸鹤忽然从窗棂间俯冲飞入屋内,盘桓漂浮在吕光眼前。

“嗯?”吕光诧异万千,轻咦一声。

纸鹤扇动着翅膀,一道柔媚的声音自纸鹤口中发出。

“恩人。”

纸鹤竟然会说话!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吕光心神一动,凝声道:“桃夭夭?”

“是我,恩人不必惊讶。这是我一缕阴神附体到纸鹤之中,一句一言皆是我本人所说。”

“百草灵田间这样的石屋何止千百,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吕光好奇道。

纸鹤扑棱棱的飞着,桃夭夭含笑说道,“这也不难,每个道人的阴神印记都是独一无二的。那次我与你阴神斗法的时候,便已记住了你的阴神气息。”

阴神附体,竟玄妙如斯。

吕光惊叹。

“那日我从剑无涯的手中逃走以后,便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找寻你。你当时只告诉我,你是药园弟子。奈何我也不晓得该去何处与你取得联系。”

“近来百草园戒备十分森严,若非你今夜不知不觉间神窍内的念力向外逸散了一些,我也不能这般精准的找到你。”

桃夭夭娓娓道来。

吕光问道:“如此说来,你找我很久了?”

“恩人,当时你误入‘画牢’灵阵,云鬼燃烧神魂,才使得你破阵而出。你以德报德,助我脱困。我心知你也想揭掉封印白鬼的‘镇仙符’。”桃夭夭没有回答吕光的问题,而是语气中骤然生出几分失落之意,悠悠说道。

“是。”吕光点头道,“我们何时动手?”

“现在再想要进入桃园已是难上加难了。”

这是事实,有了桃夭夭的前车之鉴,剑无涯绝不会再离开桃园半步。

况且,如今在桃园周围还遍布着气功高强的执法弟子。

一念及此,吕光沉吟道:“我不能放弃。实不相瞒,我来百草园是想要夺取南园的那株仙草,白云二鬼两位前辈,道术高超,有他们帮我,才能事半功倍。”

“你救我逃出火海,已然是长生殿的恩人,若你再助白云二鬼脱困,你对长生殿的大恩大德,简直是恩同再造。莫说是一株绛珠仙草,就算是那千年蟠桃,长生殿也能为你夺到一枚。”桃夭夭诚恳的道。

吕光笑道:“你言重了。”

“长生殿肩负着重振天下道门的责任,白云二鬼是如今长生殿仅剩的两位鬼仙大能。”桃夭夭怅然道。

吕光道:“事到如今,我们自然不能半途而废!得盘算一下怎样救出白鬼前辈。”

“金击子。”桃夭夭一字一顿的道。

吕光眉头微微一挑,“这是何物?”

“金克木,为天地至理。此物乃我长生殿的镇派法宝,能够无视千年蟠桃冰树散发的灵气,用来揭去那张‘镇仙符’,轻而易举。”

吕光神情一震,道:“此物现在何处?”

“多宝阁。”桃夭夭毫不犹豫的说道。

吕光脸上激动的神色陡然凝住。

多宝阁并非修真门派,但任何一个宗门大派都对其惧怕三分,甚至连百草园这等庞然巨物都难与其相抗衡。

多宝多宝,揽尽天下之宝。

修行者一应所需之物,都可去往多宝阁前去购买寻获。

哪怕是在兵荒马乱的乱世,多宝阁依然在天下十九州的每一座郡城拥有分号。

吕光凝重道:“你确定?”

“确定。”桃夭夭笃定的道。

“我们一无珍珠金银,二无灵丹灵石……如何才能从多宝阁手中买来此宝?”吕光思索道。

“不买,我们去抢。”桃夭夭这话说的天经地义,“何况这件宝物本来就是我们长生殿所有。”

吕光讶然,此女不愧为一朵桃花精,行事作风只凭喜好。

“去哪里?”吕光眼睛闪着光。

桃夭夭道:“琅琊郡城。”

吕光皱眉,琅琊郡地处中州北地,离京城洛阳不过三五百里,如此靠近京畿首府,吕光担心自己的身份会露出破绽。

吕光面沉似水,负着手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凝声道:“你是让我跟你一同前往?”

“时至今日,长生殿已经是名存实亡了,我也不晓得门派根基现在居于何处,所以无法联系到其他同门。事态紧急,不能再等了。你现在已是日游境界的道人,在这天下十九州也算是二流高手了。”桃夭夭缓缓说道。

吕光沉吟片刻道:“关键是一旦拜入百草园的弟子,如非宗门派遣任务,很难可以寻到合适的理由离开这里。”

“这个嘛…的确难办,总之你想办法离开山谷。一个内园弟子的身份,别让它束缚了你。”桃夭夭轻声说道。

吕光闻听此言,恍如醍醐灌顶一般,心胸顿然开阔明朗许多。

确实如桃夭夭所说,他此刻身在百草园内,无非是要夺取绛珠仙草,除此以外,好像也用不着顾忌门规铁律。

再者,药园的弟子,也得不到宗门的重点培养。

吕光决定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如此甚好,我也能为你讲述一下道术心得。”桃夭夭笑道。

吕光道:“什么时候动身?”

“三日后,秦山郡城,城门见。”

桃夭夭说罢此话,纸鹤也轻轻翩跹而落。

吕光伸手接住纸鹤,面容间一片坚毅之色。

……

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

北雁南飞,树叶凋零,万物萧瑟,正是深秋之景。

夕阳衔山,在薄暮覆盖的一片山林里,有两个白点在快速移动着。仔细一看,却是两匹白似寒玉的骏马,在奔腾纵跃。

山路崎岖险恶,怪石嶙峋,可马蹄却仍然快若流光,如履平地,毫无坎坷不平之感。

每匹马上坐有一人。

“驾!”

“驾驾!”

前面一匹马鞍上,是一个丰朗俊逸、眼神灵动的少年书生;后者则是一个丫鬟打扮梳着两个长辫的年轻姑娘。

少年两手紧抓马鞍,他抬头向山下若隐若现的城池望去,朗声道:“穿过这片山林,前方就是琅琊城了。”

后方那姑娘闻听此言,轻出一口长气,欣喜道:“总算到了。”

“这‘意马’攀山越岭自是不在话下。但我们数日来,马不停蹄拼命赶路,你身无灵气加持,疲乏劳累,先暂且休息片刻吧。”小丫鬟语气真诚,眸中闪烁着关切之意,徐徐说道。

这书生不是别人,正是脸上带着人皮面具的吕光,而他身旁的侍女便是易容装扮之后的桃夭夭。

二人信马由缰,席地而坐,也不拴马喂料,更不牵马饮水。

吕光感慨万分,道:“‘意马’意马,随心意而动,真是马如其名,令我大开眼界!”

“公子乍一接触此马,驾驭尚有些生疏。”桃夭夭虚指着吕光手中的一缕马鬃,走上前来,展颜笑道,“只要这缕鬃毛在公子手中,此马就是主人的一双腿,代步千里,毫不夸大。”

“此马虽是妖兽,但已然生有灵智,公子可阴神出壳,与之心灵沟通,待完全驯服它以后,这匹宝马就只有你一人可以骑乘了。”桃夭夭继续说道。

吕光眯着眼睛笑道:“难怪这匹马在路上有些不老实。”

桃夭夭忽而声音低沉下来,“百草园的人没怀疑吧?”

“没有,药园中有一位鲁大师待我不错,我只说要出园探亲。”吕光淡淡的道。

“鲁龙沙!”桃夭夭突然敛去笑容,目光变得比刀锋还锐利,她沉声道,“此人城府极深,是虚若谷的师弟。你不要轻信于他。”

“你放心,此行前来琅琊郡,除了你,再无第二个人知道。”吕光道。

这是实话。

临行时,姜颜倒是出言询问了几次,但吕光却也不曾多说一句。

而墨小瓶从来都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她只向吕光叮咛道,万事小心。

梅八角自然也不会多说一句,她默默的给了吕光一张道符。

至于青萝……她现在一心修炼气功,吕光当然也不会把这些危险至极的事情告知她。

桃夭夭脸上显出神秘的笑容,道:“像你这样循序渐进的凝练阴神念头,只怕还得三十年,才能到达显形之境。”

吕光点点头。

他也察觉到修至显形境界的道人,与神魂七重以下的道人,绝不可同日而语。

“传说净心炼神咒,能够炼化吞噬道人的阴神念头。”桃夭夭眸中精光闪烁,悄悄说道。

第一百章 星纹钢引发的救人事件

上古时代,百家争鸣。

得道成仙的大能,著书立说,广招门徒,传授道学造福天下,因此被世人尊称为:子。

当时大禹王朝天灾不断,据史料记载,某年赤地千里,旱灾频发,饿殍遍野,各地揭竿而起犯上作乱的叛军,数不胜数,连年战祸,民不聊生。

墨门崇尚和平,号召天下黎民止息争斗。

而净心炼神咒这门道术,一经诵念施展,就会令人不由自主的沉浸到一种安静平和的状态中,这也是吕光学得此术之后,最大的心得感受。

吞噬道人阴神?

如果真有这般功效,岂非道境的提高便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须知道境的进阶,究其根本还是在于使得脑海神窍内的念头逐渐变得精纯凝练。

吕光转头望向桃夭夭,皱眉说道,“只是传说罢了,况且我修炼此术多日,并未发现有何奇特之处。”

这门道术是那位‘墨门护法’传授于他的,吕光自然不会将这个秘密告知桃夭夭。

桃夭夭怔了怔,沉吟道:“那只有一个解释,你学的净心炼神咒,并不是全篇。传闻上古之时,有域外天魔降临在十九州大地之上,使出这种神通道术炼化人的精神意念,大禹真人以盖世气功,驱除魔头,澄清玉宇,建立王朝。而这门秘术却被天魔雕刻在一块石碑上,遗落在世间。墨子偶然之际习得此术,一朝顿悟,进而才建立了墨门道派。”

吕光沉默了会儿,道:“我只是一名散修,无门无派,却是不知原来此术还有这么曲折离奇的秘闻。”

“大道缥缈,岂可全知?”桃夭夭嫣然笑道。

吕光淡淡的笑了笑,“趁天还没黑,我们赶紧进城吧。”

二人说罢,迅速翻身上马,马蹄飞奔,穿梭在林中,向琅琊郡城驰骋而去。

……

万籁俱寂,唯有秋风吹动落叶的‘沙沙’声,在吕光耳边幽幽荡起。

突然有一股浓重的红色烟雾自林间蒸腾荡起,偌大的一片山林仿佛披上了一层七彩霞衣。

暮色四合,烟雾中夹杂着一抹奇异撩人的暗香。

吕光心神一动,迅速掩住口鼻,向身后的桃夭夭提醒道,“小心!这是打家劫舍的贼人惯用的一种迷烟!”

胯下这膘肥体健的‘意马’,瞬即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桃夭夭低声道:“停下!山坳那边有人在打斗。”

桃夭夭眼尖,目光飘向远处,立时便看到有十几个身着银色盔甲的武士,在追杀围捕着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衣女子。

吕光凝神望去,却见树林间灵气震荡,杀气弥漫,刀光剑影来回纵横。

待得看清那些武士手中所握的雁翎刀之后,吕光神色骤冷,沉声道:“是靖道司的监察军!”

桃夭夭眉间若蹙,神色间尽是杀意,冷冷的道:“当年大周王朝建国以后,周文王设靖道司肃清歼灭天下道门。凡是靖道司要杀的人,就是我长生殿要救的人。”

她的话理所当然,很有道理。

连吕光都不禁暗自点头。

吕光心思缜密,目光四处逡巡,低声道:“这些监察军似是在此地早有埋伏,看那女子身法轻盈,剑气激荡,气功十分厉害,至少也是炼气五层的实力修为。”

桃夭夭双目如电,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坡下的战场。

就在这时,从对面山坳忽然又冲来十几名青衣人。

那为首的一名青衣人,手中挥舞着一杆寒光粼粼的银枪,呼喊道:“小姐,你先走!”

但这加入战局的一队青衣人气功却极其微弱,还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已经被那些监察军们给斩杀大半。

那女子娇叱道:“你们胆大包天,竟敢袭击我。”

一抹刀光挟着凛冽的气劲,将那女子手中的长剑砍断。

哐啷!

如匹练般的剑芒应声而止。

锋利的刀刃杵在那女子的咽喉三寸之处,然而她的神色却仍然未变。

“再不住手,我杀了她!”一道阴狠的吼声在林间响起。

刀锋离黑衣女子的咽喉仅有半寸。

那些青衣人俱都面带不甘之色,他们犹豫良久,终是将手中的兵器纷纷扔向地上。

而那黑衣女子脸上却毫无畏惧之色,只听她冷声笑道,“没想到卢家只会使这些阴损的招数,竟是要借你们靖道司之手,来暗杀我穆瑶。”

那位将雁翎刀架在黑衣女子脖颈处的银甲武士,狰狞笑道:“嘿嘿…穆小姐误会了,卢公子待你情真意切,视你为天人,又怎会舍得杀你呢?”

“不过穆小姐与卢公子的婚期将近,你独自一人偷偷溜出城去,又是所为何事?”

这人的声音蓦然阴沉下来,缓声说道。

吕光与桃夭夭二人,耳力极强,听得真切。

二人闻听此言,不禁相视一望,俱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古怪之意。

吕光心中腹诽,还以为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不平之事,原来却是一场俗不可耐的逃婚戏码。

幸好刚才他们没有冲动现身。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外人也确实不好插手这种琐事。

黑衣女子面色冷峻,啐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就算死!我也不会交出星纹钢!”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银甲武士阴恻恻的说道。

刀尖又向黑衣女子的咽喉处靠近了一分。

“要杀就杀!”黑衣女子临危不惧,气质凛然,慷慨激昂的说道。

桃夭夭一双美目中溢出精光,低声道:“居然是星纹钢!此物对你进至显形境界大有用处。”

吕光心中一喜。他心知这星纹钢乃不世出的奇异神物,自天外陨石内提炼获得,质地光滑纯净,削铁如泥,比之世间的任何精铁都要犀利。

那柄从钟凌身上搜寻到的‘星纹桃符剑’,就是以此钢混以桃木打造而成。

桃夭夭立即决定道:“你在这里看护住我的肉身,待我阴神出壳救下此女!”

道人阴神出壳,必须要谨小慎微,倍加留心。一般是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阴神离体的。

因为当阴神离开肉身之后,道人的身躯便全然没有丝毫意识。

哪怕躯体稍微受到一丁点儿伤害,阴神也都会受到极为严重的损伤。

而桃夭夭此刻竟是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了吕光,足见她对吕光是何等的信任。

吕光应道:“速战速决。”

桃夭夭微微一笑:“区区十几个还未真气凝形的炼气士,快得很。”

她从腰间摸出一把精致纤巧的扇子,金丝玉线攒成坠,白玉扇骨织成面,扇面上画有三朵娇艳美丽活灵活现的桃花。

吕光定眼一瞧,暗道,“这……这是那夜剑无涯所说的桃花扇。”

也不见桃夭夭有何动作,夕阳下,那把扇子流溢着粉红色的瑰丽光芒,竟是突然间凌空漂浮在她的头顶。

咻!

桃花扇红光涤荡,一息间飘至那银甲武士的喉咙处,只见扇面中间蓦然伸出一根较长的白玉扇骨,‘噗嗤’一声,居然已是刺透了这名武士的咽喉。

此人架在黑衣女子喉咙处的长刀旋即跌落在地。

他脸上那一块块肌肉也顿时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五官扭曲纠结在一起。

他一手捂着喉咙,一手指向黑衣女子,瞳孔放大,那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诧之意。

嘭!

他的身躯砰然栽倒。

其余十几名银甲武士,目睹此景,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手持长刀,背靠背的聚成一个圆圈,目光向那把粉红色扇子望去。

黑衣女子大吃一惊,那剩下的四五名青衣人,却是全都愣在原地,吓得双腿发软。

嗤!

一声轻响。

这一次却是一名银甲武士的脑袋与身体分离开来。

一众银甲武士大惊失色,随之四散而逃。

嗤!

嗤嗤……

就仿佛是刀刃划在布帛丝绸上发出的颤音,刹那间,那些惊慌失措的银甲卫士,居然已经全都身首异处,横死当场。

吕光在坡上看的神情一震,他眼角余光瞄向微微闭着双目的桃夭夭,暗自惊叹道,阴神附体,驱物杀人,的确只在道人的一念之间!

那把闪耀着柔和红光的桃花扇,这时已变成了一把锋锐无比的利刃。

山坳下现在只剩下黑衣女子与那几名神情呆愣的青衣护卫。

桃夭夭念头催动,只杀死了来自靖道司的监察卫军。

其他人她自是不会动其分毫,毕竟她也不是那等滥杀无辜的恶道。

靖道司数百年来,焚经灭道,所作所为简直是违逆天理。

吕光当然没有忘记那日在西陵郡城所看到的种种惨象。

罗克敌握着长鞭抽打着一个个无辜可怜的人,冤枉他们私藏禁书,妄想修道。

哪怕名字中有一个‘道’字,都会被靖道司以莫须有的罪名,给坑杀入狱。

黑衣女子捋了下两鬓散乱的秀发,遥望着四周山林,朗声道:“是哪位前辈相救,还请现身一见!”

桃花扇似离弦之箭,眨眼间从山坳下向桃夭夭飞来。

黑衣女子的身影电闪而至,待看见坡上站立着一男一女之后,她脸上登时露出疑惑之色。

只因面前这男子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打扮,而他身后那个娇小可爱的女孩,一看就是此人的丫鬟。

二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气功深厚的修真者。

桃夭夭将桃花扇悄悄塞入吕光掌中。

吕光心领神会,道:“靖道司飞扬跋扈,人人得而诛之,小姐不必客气。”

黑衣女子眼见这书生握着那把粉红色玉扇,心中再无半点怀疑,她娇躯微弯,噗通一声跪倒在吕光身前。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想必公子方才已听见我跟那些恶人的对话,为谢公子大恩,穆瑶愿献上七块星纹钢,以作报答。”

吕光神色平静,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吕光断定这黑衣女子还有他事相求,否则她断然不会行如此大礼。

果不其然。

那黑衣女子跪在地上,见吕光沉默不语,她犹豫再三,银牙一咬,恳求道,“先生气功精妙,杀人于无形。若肯助我穆家解除生死危机,穆瑶愿以家传秘宝作为报酬!”

第一百零一章 琅琊郡城

“不可!那件秘宝是穆家的传家之物,小姐三思啊!小姐还是速往秦山郡城…”一名青衣人神色大变,连声呼道。

他这话只说到一半,便被黑衣女子打断喝止。

青衣人嘴唇哆嗦了几下,终是把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咽回肚子里。

“三叔!现在我是一家之主,自有分寸。”黑衣女子的身子抖个不停,用力咬着牙,继续说道,“公子意下如何?”

吕光犹豫片刻,含笑问道:“你是琅琊郡城人氏?”

“是,小女穆瑶,这几位是我穆家的护卫。”黑衣女子顿首说道,“公子可是要进城?”

吕光点点头。

桃夭夭闪身扶起穆瑶,展颜笑道:“小姐请起,我家公子游山寻水,听说琅琊郡的绮霞山秋景秀美,枫叶飘零,为天下一绝。我们正要入城游览一番呢。”

穆瑶漆黑的眼瞳微微转动一圈,见那书生仍旧不为所动,她心中焦灼无比,嗫嚅着道,“似公子这等气功卓越的修真者,寻常珍宝灵器,断然入不得公子的法眼。公子不如随我回府一趟,一看便知。”

吕光与桃夭夭对视一眼,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吕光沉吟道:“既是如此,那吕某就只有却之不恭了。”

穆瑶见吕光答应,登时长出一口气,喜不自禁的道:“还未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桃夭夭插话道:“这是我家吕公子,你叫我桃儿便可。”

穆瑶目光扫向山坳下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向身旁几位青衣人吩咐道:“我先带二位尊客回城,你们将这些尸首处理下,不要留下痕迹。”

“是,小姐。”几名青衣护卫躬身应道。

此处离琅琊郡已经很近,桃夭夭与穆瑶共乘一骑,吕光在前纵马狂奔,约莫半个时辰后,来到一座城门前。

琅琊郡城。

此城地处中州北境,毗邻洛水河畔,四面环山,这座城池却是建立在一望无垠的平坦地带。

城中河流蜿蜒交错,水陆交通极为发达,素有中州水城的美誉。

三人下了马。

桃夭夭伸手在两匹白马的颈部一拍,马声嘶鸣,不一会儿两匹白马的身影便消失在远处的密林中。

这两匹白马神骏矫健,绝非凡品,而桃夭夭竟是毫不犹豫的将白马放归山林。

穆瑶不禁有些疑惑,但却也没有开口相询,高人奇士,行事作风总是跟常人大不相同。

黄昏已逝,天色暗淡。

城门口却排着一条蛇形队伍,人群摩肩擦踵,拥挤不堪。

穆瑶担心吕光生出不耐之意,于是低声解释道:“当今七国争霸,烽烟四起,歹人层出不穷,琅琊郡城实行宵禁,是以天黑的时候,入城的人特别多。”

吕光目光飘向入口处那几名城门守卫,眼见每个入城的人手中都捧着几块碎银子,微微皱眉道:“入城还需要缴纳银钱?”

穆瑶叹了口气道:“琅琊郡城受王氏一族庇护,因此才能免于战火侵扰,虽然此城名义上受大周管辖,但实际上王氏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他们一手遮天,权势极大。入城者一律缴纳五两银子,这是王氏定下的规矩。”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道嚣张狂傲的声音响起。

“滚!没钱还想进城,给我打!”

吕光转过身去,却见几名守卫正在拳打脚踢着一名老者。

“求大爷们高抬贵手!小老儿今天没采到药,实在是没钱啊…”

那老人背着一个竹篓,双手抱头,枯瘦干瘪的身躯蜷伏在地,嘶声呼喊着。

砰砰!

尘烟弥漫,老人的痛呼声此起彼伏。

“呸,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几名护卫唾沫四溅,大嘴一张,纷纷啐着那老者。

穆瑶见此,满目忿恨之色,娇声喝道:“住手!”

几名城门守卫身形一滞,见是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子挡在他们身前,当先一人笑道,“我当是谁如此大胆,原来是穆家小姐。”

“恐怕再过几日,穆家就彻底从琅琊郡除名了。”

“城中谁人不知,堂堂的穆大小姐要嫁与卢公子做妾了。”

“哈哈……”

几名守卫轰然大笑道。

穆瑶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抬手指向匍匐在地的老人,冷冷的道,“他的钱我交了。”

桃夭夭轻轻碰了下吕光,轻笑道:“还是个嫉恶如仇的女子。”

吕光不置可否。

“多谢小姐啊!”那老人不住叩头跪谢着穆瑶。

穆瑶掏出一锭银子,放到那城门守卫的手中。

“走吧,你这老家伙运气不错,穆小姐宅心仁厚,为你掏钱了。”为首的城门守卫嘲讽道,“我数数啊,要入城的还有两三百人,不如小姐一并给付了吧?”

穆瑶怒道:“你!”

“开个玩笑,穆小姐别当真。”

“哼!”穆瑶冷哼一声,引着吕光与桃夭夭向城里走去。

“等等!”那守卫声音骤冷,沉着脸道。

穆瑶冷声道:“怎么?”

那守卫掂了下手中的银子,笑眯眯望向吕光和桃夭夭,“今天涨价了,二十两一个人。穆小姐这锭银子只够你和那老头的钱。这二位嘛…”

穆瑶火冒三丈的道:“王腾!你不要欺人太甚。”

“嘿嘿,你也知道我姓王,我告诉你,在琅琊郡王家说了算。”这名为首的城门守卫目露寒芒,皮笑肉不笑的道。

吕光眯着眼,笑意玩味的盯着王腾,徐徐说道:“别人都是五两,我们二十两?”

“滚!”

王腾见吕光一身素衫,一副穷酸潦倒的书生模样,琢磨着此人不知是穆家哪门子的穷亲戚,他斜睨着吕光,冷笑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我是想问你交多少钱才能入城。”吕光微笑着。

王腾向前一步,冷森森的道:“二十两!大爷我说二十两!”

吕光直视着王腾,神窍内念头急转,阴神顿然刺入到此人的脑海深处。

王腾忽然感到心中一片茫然,头皮一阵发麻,心头涌出无边惧意。

吕光凌厉的眼神紧紧的盯着王腾,眉头微微一挑,“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王腾打了个冷战,后脊背立时腾起一片冷汗,他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下意识的道:“不要,今天不要钱。”

吕光目光如电,朗声道:“大家都听到了,守卫大人说今天不收钱。”

排成长队的人群听闻此言,全都面面相觑。

片刻后,众人反应过来,立刻形如潮水般向城中涌去。

王腾此际宛如一根木桩似的,呆呆的愣在原地,神色间尽是迷惘之色。再看那站在王腾身边的两名守卫此刻脸上也是带着一层深深的懵懂之色。

穆瑶眼中流露出无尽好奇之意,她仔细的打量了吕光几眼,忍不住问道,“公子,这…”

桃夭夭见吕光阴神出壳,瞬间迷惑住了王腾,笑着向穆瑶解释道,“气功高手逸散出的澎湃灵气足可震慑人心,这守卫想必是怕极了我家公子。”

穆瑶这时对吕光的态度更加谦恭,她心道,看来是爹爹在天之灵保佑了我,能遇到吕公子这种厉害的修真者,这下穆家有救了。

当吕光三人穿行在熙熙攘攘的城中之时。

城门处的王腾从那种昏昏沉沉的怪异状态中清醒了过来,他望着空无一人的城门前方,奇声道,“咦!刚才那些排队的人呢?”

“王哥,不是你下令放他们入城的吗?还说今天分文不收。”

“我说的?”王腾指着自己的嘴巴,诧异道。

王腾摇摇头,他感觉自己的脑海似乎缺失了一段记忆,但怎么想却也想不出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低头思索良久,心中骤然划过一道亮光,那个书生好像有些古怪。

……

城中街道宽阔,店铺楼栋鳞次栉比,夜色虽已降临,但街道上的行人却仍然不曾减去半分,酒楼茶肆间人声鼎沸,一派繁华鼎盛的富贵之象。

“快到了。”穆瑶指着巷尾那栋占地极广的宅子,轻声道。

这条窄巷静谧沉寂,人迹罕至,仅有尽头处一座宅邸。

吕光忽然出声问道:“穆小姐,你快要成亲了?”

穆瑶娇躯一颤,点点头,黯然道:“这门亲事是先父在世时定下的,但现在…唉!卢家不过是为了侵吞我穆家的财产,我先前出城就是想逃婚,前往秦山郡城我姑姑家去避一避。”

桃夭夭道:“姐姐勿要伤怀,若你家的秘宝能让我家公子动心…”

穆瑶打断道;“桃儿妹妹你放心,穆瑶明白,天下绝无掉馅饼的道理。方才我已说的很清楚,只要吕公子能助我穆家脱离困境,穆瑶自会心甘情愿的将珍宝献给公子,绝不食言。”

桃夭夭神情一愣,重重的叹了口气,怜悯道:“其实我是最见不得苦命的女子。”

穆瑶咬着嘴唇,垂下头,目中的泪水却没落下。

“先父一年前突然病故,弟弟又不中用,穆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全压在我一人身上,如果不是卢家逼人太甚,向我一再索要星纹钢…原本我是打算委身于那卢公子的,起码这样能换得穆家安宁。”

穆瑶强忍着眼中的热泪,缓缓说道。

吕光转身望向穆瑶。

一个像她这样青春貌美的女子,年纪轻轻就当了家,其中必然有着很多凄惨悲伤的事情。

桃夭夭食指点在唇间,思量片刻,一针见血的说道,“那卢家不惜借助靖道司之手来杀你,莫非还在觊觎着你家那件秘宝?”

“不瞒二位,那件宝物名为‘金击子’,是我穆家先祖代代传承下来的家宝,那卢家近来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风声,知道了此物是一件上品灵器,所以这才对我苦苦相逼。”穆瑶幽幽叹息道。

第一百零二章 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灵器分为九品。

上品灵器指的自然是六品以上灵器。

吕光心神微震,神情间却是不动声色。

桃夭夭转过身去,仔仔细细的听完穆瑶的话后,趁机问道:“穆姐姐,你可知道多宝阁?”

穆瑶脸色变得更加黯然苍白,她苦笑道:“多宝阁总楼便是设在这琅琊郡城之内,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奈何那卢家……”

她不住摇头,话说到这里,便闭口不言,暗自神伤。

吕光心如明镜,看着穆瑶脸上凄凉的笑容,他已猜到这卢家定然与多宝阁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一座幽静古朴的宅子前。

府门紧闭。

正门两侧的石狮子上裂痕纵横,像是刀剑遗留在上的印记。

台阶处坑坑洼洼,坎坷不平,门楣上悬挂的牌匾更是颜色暗淡,字体模糊。

穆瑶强笑道:“自从先父去世,家境每况愈下,外有恶人窥伺,内有族人争财,望公子不要嫌弃寒舍清苦。”

吕光摆摆手道:“修行者不苛求于外物,穆小姐多虑了。”

穆瑶羞赧一笑,抬手轻轻拍了下黑漆大门。

“是谁?”

一道充满着警惕意味的浑厚声音悠悠响起。

“是我。”穆瑶对着大门,略显疲惫的说道。

吱呀!

片刻后,紧闭的府门猛地开启,从门缝里蹿出一个娇小的身影。

“穆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来人是一个妙龄少女。

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道袍,姣好玲珑的身躯在道袍下泛出一道道起伏的波浪,全身上下洋溢着充沛的青春活力,乌黑的秀发梳成一个发髻,高高的盘在黑乎乎的头顶上。

好一个俊俏的小道姑!

她鼻尖布着一层绵密的汗水,眼窝里噙着点点泪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穆瑶的脸色变了,沉声道:“谁让你出来的?”

少女缩了缩脑袋,委屈道:“我恰好在院子里,听到是你的声音,这才出来的嘛。”

少女身后紧跟着走出来一个身姿挺拔的魁梧壮汉,他目中带着疑惑之色,炯炯有神的双眸一眨不眨的凝视着穆瑶。

壮汉关切的道:“小姐,你没事吧?三叔他们呢?”

穆瑶失落的摇摇头:“护送我出城的十六个家仆,遇到监察卫军的伏击,死伤大半,三叔他没事,应该快回来了。”

壮汉眼睛瞪的大如铜铃,恨声道:“三叔想出逃婚这个法子,实在不好,那卢家背地里使尽诡计,若是传将出去,穆家就要被人耻笑。小姐,不如我们跟卢家拼了!”

穆瑶叹了口气道:“此事再从长计议。”

“这二位是?”壮汉面带不善之色的打量着吕光和桃夭夭,瓮声瓮气的向穆瑶询问道。

穆瑶精神一振,道:“这是咱们穆家的贵客。”

壮汉随手将大门关严。

那小道姑藏在穆瑶身后,一双灵动的眼睛偷偷瞄着吕光。

穆瑶强自镇定的道:“吕公子,您先行随穆忠去上房歇息片刻,我去处理一些杂事,稍后再与您详谈。”

她好像生怕吕光察觉到有何异样之处。

吕光背负双手,神色从容,微微点头。

“穆忠,为公子引路。”穆瑶吩咐道。

“是,小姐。”那壮汉抱拳应道。

宅院幽深广阔,只是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回廊甬路上落叶层层。

府内鲜有人影,静若山谷。

“公子,请。”穆忠领着吕光二人来到一处僻静的独院。

说罢此言壮汉便迅速转身离去。

房中陈设素雅简洁,颇有些文人骚客的气派。

桃夭夭眼睛闪着光,压低嗓音道:“看来没白救这个穆瑶。”

吕光皱眉道:“金击子不是在多宝阁吗?”

桃夭夭突然冷笑道:“金击子乃是一条赤金,若我所料不错,必是有擅长炼器的气功大师将其一分为二了。”

吕光沉吟道:“你察觉到了吗?”

桃夭夭轻笑道:“没想到那个小道姑竟是一只狐狸精。”

吕光点点头。

化成人形的妖精,绝难逃过道人的法眼。

“道袍这种衣衫式样早已绝迹于世间,那小道姑生的貌美,真是我见犹怜啊。”桃夭夭徐徐说道,“看先前穆瑶那副紧张的姿态,那狐狸精应该是窝藏于穆家之中。”

吕光低声道:“我感觉她是个修道者。”

桃夭夭皱眉道:“道人不像修真者那么容易辨别。即便是我,如若不阴神出壳遁入其人脑海,也是识别不出对方到底是不是修道者的。”

长久的沉默。

吕光起身走到窗边,凝望着屋外逐渐深沉下来的夜色,徐徐说道:“穆家的事,不像听上去的那般简单。”

“无妨。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但凡阻拦我们寻觅金击子的人,一律灭杀。”桃夭夭风轻云淡的说道。

杀。

这好像确实是最直接最有效的解决之策。

“但在琅琊郡城,任何事情都逃不过王氏一族的眼睛。”吕光提醒道。

桃夭夭皱眉思索半晌,道:“这穆瑶对你我还存有戒心,待会儿就看她肯说多少真话了。”

吕光默然不语,自从他踏入穆府之后,就感觉到此地处处透着一丝怪异。

少顷,屋外响起一道温婉轻柔的声音。

“吕公子?”

吕光轻咳一声,向桃夭夭施了个眼色。

“穆家姐姐请进。”桃夭夭起身打开房门,迎进穆瑶。

穆瑶已换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裙,白净的面庞上淡抹脂粉,散乱的头发也已束起,头上戴着一支玉钗,眉间含笑,整个人气质落落大方,温柔清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之感。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桃夭夭眼眸一亮,笑道:“姐姐真好看。”

穆瑶耳根一红,脸颊飞起两朵红晕,向桃夭夭笑了笑,尔后莲步轻移,走近吕光,垂首道:“公子,穆瑶自知蒲柳之姿,入不得您的眼。但您若是真能将穆家救出苦海,穆瑶愿长伴公子左右,为奴为婢,叠衣铺床。”

桃夭夭目含笑意的望向吕光,仿佛在说,人家来献身了,看你怎么回答。

吕光眉头微皱,大感头痛,方才在路上他通过与此女三言两语的交谈,就已经知道穆瑶是一个能够为家族利益牺牲一切的女子。

吕光泰然自若的道:“我一心求真炼气,儿女情长从未想过。”

穆瑶看吕光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心中暗叹,这吕公子果然是不会为美色所动,看来想要令其帮助自己,非得是实话实说了。

穆瑶在吕光身前伫立了一会儿,缓缓从腰间解下一个黑色布袋。

她伸手从袋中摸出一块又一块泛着冷光的精铁,将其一一放在吕光身旁的桌上,“这七块星纹钢,是穆瑶答应献给先生的。”

吕光眼角余光扫向桌上的星纹钢,见每块精铁巴掌大小,其上有着好似水纹般的涟漪痕迹,白光灿灿,丝滑如绸。

“桃儿,收起来吧。”吕光摆了摆手道。

桃夭夭此刻倒真有一种丫鬟侍女的眼力劲儿,吕光话音刚落,她便立刻从怀中掏出子虚带,将那星纹钢珍重异常的收进袋中。

穆瑶站在屋子中间,素手拽着裙角,略微有些局促不安。

吕光先发制人的道:“我还以为是何等珍宝,原来却是金击子。此物于我并无用处,在下只想在绮霞山赏下美景山色,至于你穆府的困境,穆小姐还是另想他法吧。”

穆瑶看了一眼吕光,心灰意冷的道:“吕公子,您气功超绝,一息间斩杀十几名炼气五层的监察卫军,那、那卢家老祖气功修为虽然已入化境,但想来也非公子敌手,穆瑶只求公子能为我出面震慑一下卢家。”

桃夭夭眼珠滴溜溜乱转,笑道:“穆姐姐,你府中此刻不是就有高人在吗?又何必苦苦哀求我家公子。”

穆瑶心里一惊,蓦然回首望向桃夭夭。

她眉头紧锁,视线在吕光和桃夭夭二人身上来回转动,心中满是讶然。

难道他们识破了媚儿的真身?

穆瑶见吕光脸上显出高深莫测的笑意。

她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这位公子的确是位高人。

“道袍我是认得的。”吕光端坐在椅子上,淡淡的道。

穆瑶避开吕光灿若寒星的双眸,她低着头,轻声道:“很少有人知晓那种衣衫叫做道袍,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穆瑶不敢再有丝毫隐瞒,那位白衣姑娘是我的挚友。”

“她是修道者。”吕光笃定的说道。

穆瑶身子剧震,美目中闪烁着无尽的震惊之色,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许久后,才缓声说道:“是,她是一个修炼道术的妖精。”

桃夭夭脸色忽然有点奇怪,眉头一挑,道:“穆…难道你是穆栖迟的后人?”

穆瑶惊讶道:“你!…你怎么知道?”

桃夭夭自顾自的说道:“这么说那个小道姑来自狐岐山青峰观?”

穆瑶已惊的张大嘴巴,一句话说不出来,她只能呆若木鸡的望着桃夭夭。

桃夭夭继续说道:“穆栖迟身为青峰观的护法,没想到居然隐姓埋名在琅琊郡城里。”

穆瑶犹豫良久,咬牙道:“对,桃儿妹妹说的不错。卢家先人也是青峰观十二护法之一,如今他们真正所图谋的并非是我穆家的金击子,而是青峰观的‘青丘洞天’!”

第一百零三章 风月玉简

夜深人静,穆府一片寂寥,唯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打更声在府中上空飘飘荡荡。秋夜凄冷,在这样的夜晚,总会有人怀揣心事,无法入眠。

一间典雅素朴的书房内。

蜡烛将要燃尽。

穆瑶的耐心也快要耗尽,她紧蹙眉头,轻声道:“忠大哥,地牢那人还是不肯说?”

穆忠轻轻咳嗽一声,无奈道:“那人的嘴比锁还紧。”

穆瑶叹息道:“想要开启‘青丘洞天’,十二枚风月玉简缺一不可。”

“小姐,您真的将此事告知那个吕公子了?”穆忠凝神道,“会不会适得其反,天下仅有十九处洞天福地,难保那位公子不会生出贪心。”

穆瑶神色黯然,随即苦笑道:“不然又能怎样?难不成真与卢家蛇鼠一窝,同流合污?自从爹爹去世,卢家一心想独霸‘青丘洞天’,若非他们还顾忌着卢犇的性命,只怕早已光明正大的杀入穆府了。”

“小姐,幸好您当初在那卢犇体内种下了‘噬心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穆家百年根基,势必要毁于一旦啊。”穆忠长叹道。

穆瑶双目精光闪动,悠悠说道:“关键现在我又不能真的杀死卢犇,哼,卢家巴不得跟我们鱼死网破呢。”

“小姐,难道您真打算嫁给卢犇为妾?”穆忠粗重的眉毛下,眼底深处流露着无穷无尽的关怀之意。

穆瑶思索道:“如今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那位吕公子的身上了。”

闭合的房门忽然开了,一个青衣蒙面的老者,闪身来到房中。

“三叔,怎么样了?”穆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激动的道。

青衣老者摘掉面上的黑巾,深吸一口气,瘦削的身躯挺拔如一杆银枪,他压低嗓门说道:“确定多宝阁已寻获到五枚玉简,再加上地牢那人,算下来已有六枚。”

穆瑶盯着他,脸色一白,道:“还有卢家的三枚。”

穆忠威武高大的身躯也不住颤抖,他万念俱灰,双目闭着,提醒道:“他们就差咱们穆家这三枚玉简了。”

青衣老者面色凝重,眼中划过一丝杀意,厉声道:“地牢那个人既然不肯说,我们就杀了他!咱们得不到,也不能让多宝阁坐享其成,白捡便宜。”

穆瑶叹了口气道:“杀了他又如何?多宝阁有千千万万个寻宝人,总有一天会查探到风月玉简的消息。”

青衣老者沉吟良久,低声道:“要不让那位吕公子试试……”

穆瑶打断了他的话,震惊道:“你是说那位公子可能是修道者?”

青衣老者点点头,“阴神幻化,迷惑人心,可窥探其人脑海之中的记忆。那个‘狗骨头’硬如钢铁,只字不言,但在道人面前,定然难以掩盖本心。”

穆忠喜道:“如果那位公子真是道人反而更好,如此一来,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想必他也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青衣老者皱眉道:“务必得小心王氏一族,而今外人都以为卢穆两家是因为田地财产相争,卢家尽管暗地里找到郡府的监察卫军,但也只提及了星纹钢一事,料定他们也不敢多言。”

穆瑶螓首微点。

青衣老者凝神道:“天要亮了,你们快歇息下吧,卢家今天应该还会来寻衅滋事。”

穆忠怒声道:“恨就只恨不能暴露媚儿的身份,否则施展道术……”

青衣老者呵斥道:“住口!媚儿才仅仅是神魂三重的境界,她又怎能对付得了一干气功已至炼气五层的修真者。”

穆忠黑脸一红,讪讪笑着。

穆瑶喃喃低语:“也不知这样一来,究竟是福是祸。那位吕公子,我看不透。”

青衣老者叹了口气,凝视着她,低声道:“总归不能比现在更糟糕了。”

……

穆府另一处幽静的独院内。

吕光端坐在床上,凝聚着神窍内的阴神念头。

桃夭夭垂手站在床边,轻声细语的说道:“宁心定神,将全部念头注入到星纹钢之内。”

吕光膝盖处摆放着一块黝黑晶亮的钢铁。

吕光出壳的阴神甫一接触到星纹钢表面,就立刻感觉到一股如同数九隆冬的凛冽寒意侵入到念头深处。

甚至连他的肉身都不由自主的一阵颤抖。

阴神入梦与阴神驱物,大相径庭,不可混为一谈。

入梦是遁入到生灵脑海之内。

而‘死物’无法无念,无思无想,单靠神念催动,又怎能使得死物变成活物呢?

唯有将阴神附体到物体之上,才可驱物。

附体,驱物,最终才能阴神借物显形。

这也是显形境界的真髓!

怪不得一直以来吕光都摸不到显形之境的真意。

此刻吕光的阴神就恍如置身在冰窖冷窟之中,被一片白茫茫的冰雪覆盖着,冷冰冰。

冷意侵蚀入骨。

吕光念头凝集而成的阴神,仿佛风雨飘摇中的烛火,摇曳忽闪,将要消散。

他立即观想白骨星君图,稳固住奄奄一息的神念。

他没有停下,沉浸心神,阴神再度向星纹钢冲去。

修道必须要有坚韧不拔的心境。

稍微遇到一点儿困难就放弃,是绝对难以登上道境高峰的。

任何心意不坚的道人,都不能够有所大成就。

修道与修真截然不同。

修真固本培元,洗髓伐毛,纳天地灵气于己身气海,吞服灵丹妙药,提升境界,捷径无数。

而道人则是凝练神窍内的念头,若无说不一二刚直勇猛的决心,恐怕连心魔一关都无法克服越过,更别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巩固心神道义了。

吕光的阴神仿佛化成了一泓清泉,流淌在光滑如镜的星纹钢之上。

他的万千念头在这时也顿然变成了一块透明纯净的精铁。

他的念头变得更加澄澈无暇。

一念起,万物皆动。

吕光心中默念。

嗡!

那块安静匍匐在吕光腿弯处的星纹钢蓦然开始微微震动起来。

而吕光的阴神也在同一时间发出一阵惊颤。

桃夭夭眼眸中充溢着浓浓的奇色,她吃惊的望着紧闭双目的吕光。

她心中此际已翻滚出滔天巨浪。

这……怎么可能?

这只是吕光第一次阴神附体,我只将附体的要诀大致告诉了他。

他居然片刻间就已完全领会。

从日游到显形,我可是用了整整十二年光阴!

桃夭夭惊诧不已,痴痴的凝视着吕光。

吕光继续催动念头,他从未感觉过阴神这么清澈明净,干净的不染一丝尘烟,无数个念头之中只有对‘道’的理解及信仰。

然而那块星纹钢除了刚开始时轻轻的震动了一下之外,接着无论吕光再怎么驱动神念,都不能使其动弹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

吕光停了下来,他缓缓睁开双目,眉宇间露出一丝失落之意,低声道:“不行,我的阴神一附体到星纹钢之上,就感觉像是有漫天风雪在吹拂着我。”

吕光继续道:“阴神附体,就不能换一件其他东西修炼吗?”

桃夭夭愣愣的张着嘴,哑口无言,心中生出无限腹诽之言。

这人还在懊恼自己进境缓慢。

桃神在上。

请降下雷罚劈死这个呆头呆脑的傻瓜吧……

吕光见桃夭夭美眸微闭,嘴里不知在嘟囔着什么,他眉头一挑,道:“怎么不说话?”

桃夭夭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自己想要捶打吕光的念头,瞪眼道:“你别不知足了,须知多少修道者都死在这道玄关之上。借物显形,道术成真,你以为那么容易?”

“我的意思是,为何不能用其他物体练习?比如柳枝、丝绸、水滴……那种很轻的东西。”吕光对于桃夭夭的奇怪反应,有些纳闷,但还是道出了心中疑问。

桃夭夭解释道:“世间万物,皆是有形之物,而这星纹钢来自天穹域外,不属于此间天地,阴神本来是一团无迹可循的念头,以无形化无形,才能变有形,久而久之,当阴神逐渐熟悉这种驱物的感受以后,才能慢慢驱动其他物体。”

吕光沉思道:“明白了。”

窗外鸡鸣天白,秋阳初升。

吕光将脸上的人皮面具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毫无破绽之后,转身向旁边的桃夭夭说道:“走,去多宝阁。”

第一百零四章 丹元大会

晨风拂过,一缕暗香袭来。

穆瑶刚好走到门外,她踩着熹微的朝晖,含笑望着打开房门的吕光。

穆瑶又换了一身枣红色的连襟长裙,胸前的衣衫绷的很紧,她的身材比一般的女子更要丰满高挑许多。

吕光皱眉道:“穆小姐有事?”

穆瑶眉尖若蹙,软语温声的说道:“小女昨夜提出的请求,不知公子考虑的怎么样了?”

吕光摇了摇头,十分干脆,“没有兴趣。大周禁道焚经,此乃国策。青丘洞天内即便有那传说中的道术经书,于我修真炼气,又有何用?”

穆瑶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吕光拒绝的这么果断。

她微微转身,看了桃夭夭一眼,低头思考半晌,道:“二位对道门秘闻了解甚广,依小女看来,吕公子定然出自名门之后,家学渊源。”

吕光神情淡漠,不置可否。

穆瑶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把本来想说的话堵在嗓子眼儿里,她开门见山的说道:“吕公子,桃儿妹妹,你们可是想去多宝阁?”

吕光点点头,此事没有必要向她隐瞒。

穆瑶道:“多宝阁只有两种人可以进去。”

桃夭夭很奇怪,忍不住问道:“哪两种?”

“买家和卖家。”穆瑶道。

吕光冷冷的道:“那又怎样?”

穆瑶叹了口气道:“买家自然是那些需要灵器珍宝的修真者,但琅琊郡城这栋多宝阁的总楼,是不许买家进的,只许卖家进!”

吕光回身用略带疑惑的眼神望向桃夭夭。

穆瑶继续说道:“这是新规矩。”

桃夭夭神色略微有些黯淡,犹疑道:“依你之言,现在想要进入多宝阁,就只有伪装成‘寻宝人’?”

穆瑶眼睛一亮,道:“桃儿妹妹果真见识渊博,不错,卖家可将从四海八荒搜罗寻获到的异宝转卖给多宝阁,以换取相应的报酬,这类人被称为‘寻宝人’。”

吕光沉默了会儿,道:“寻宝人有什么凭证吗?”

穆瑶赞叹道:“公子果然聪明绝顶,是的,一般的卖家,多宝阁各地的分号随便派个使者就打发了,而专业的‘寻宝人’无一例外,全都是与多宝阁合作多年的伙伴,他们有特定的暗号密语,来证明身份。”

吕光沉吟不语。

穆瑶提醒道:“公子不用耗费心神,多宝阁总楼周围不单单布有灵阵,其内更有数位炼气九层的气功宗师坐镇。”

还好不是炼气十层的元气真人。

吕光心中庆幸,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更加平静,他微微一笑,悠然道:“那我就只好去绮霞山欣赏秋景了。”

“小女心知公子这等人物来到琅琊郡必有所图。”穆瑶缓声道,“二位请随我来。”

桃夭夭道:“去哪儿?”

“去见一个寻宝人。”穆瑶应道。

吕光心神一动,向桃夭夭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穆瑶转身向院外走去。

吕光紧跟其后。

……

每个人都渴望无拘无束,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没有人愿意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里。

可是这位‘西陵郡寻宝人’却不得不生活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冰窖中。

他是个男人,但没有名字,从他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被多宝阁派往西陵郡城做了一名‘寻宝人’。

他每天的日常工作,就是寻宝。

对,想尽一切办法,用尽所有手段,使出浑身解数,去找寻那些遗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宝藏。

当然,他偶尔也会从某些修行者手中淘换到几件珍宝。

这是一处建在地下的冰窖,固若金汤,蝇虫难进。

空。

空落落的,‘西陵郡寻宝人’的腹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着。

他已整整五天滴水未进。

饥寒交迫,困乏疲累。

他又睡着了,似乎也只有沉睡能使他暂时忘却饥饿寒冷。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梦见自己被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在逼问着什么。

他不想说。

可是那个少年手中却拿着一张热腾腾香喷喷的大饼。

他终于还是没有抵挡得住珍馐美味的诱惑。

他恨自己连夹棍、剥皮、烙铁都能忍受,为何却没有禁受住梦里的一张大饼。

他狼吞虎咽的嚼着饼,不得不说,这饼真他妈的香。

奇怪。

天下竟然会有这么好吃的饼。

诧异之间,他蓦然睁开眼睛,身前站着一个人。

他看到自己的脖子上竟真的悬着一张大饼。

他的声音此刻已有了些许力度。

他嘶声说着,“你…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

桃夭夭跟着吕光走出冰窖,她向穆瑶说道:“那人已经没用了。”

穆瑶兴奋的道:“吕公子,他全说了?”

吕光迎着对方希冀的目光,肯定的点点头。

穆瑶立刻闪身跃入冰窖,稍后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响彻在穆府后院的秋风里。

桃夭夭低声道:“穆家用尽毒刑,这个‘寻宝人’却一字不吐,多宝阁确实有些邪性。”

吕光背负双手,在明媚的晨辉里踱着步子,向身后的桃夭夭轻声说道:“此人知道的信息极其有限,事实上他所寻获的那枚‘风月玉简’早已交给了多宝阁。”

穆瑶从远处快步行来,“吕公子,那人可说了风月玉简的下落?”

吕光整理了下思绪,缓缓说道:“你们被那个寻宝人骗了,六天前,他是刚从多宝阁里出来。”

穆瑶脸色一白,恍然道:“难怪此人一个字也不肯说,原来是怕我们杀了他。”

“对,他只要一天不说,你们就不会让他死,毕竟他知道你们的目的是风月玉简,可惜他已经将那枚玉简给上交了。”吕光惋惜的说道。

穆瑶心慌意乱,她意识到事情已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

原本她以为这名‘寻宝人’所藏的风月玉简还没有交给多宝阁。

如今…卢家和多宝阁将玉简相加在一起,已有九枚。

换言之,卢家随时都有可能将穆家灭口!

哪怕那个卢犇是卢家长子。

穆瑶茅塞顿开,将之前发生的一应琐事,串联起来。她隐隐觉得,就在这两三日,穆家便会遭到灭门之祸。

穆瑶的表情有些呆滞,她感到很无助。

她忽然抬头向吕光急声说道:“公子,穆瑶知道您不是常人,请,请救我穆家!”

迎着穆瑶真挚诚恳的目光,吕光沉默了片刻,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进多宝阁?”

穆瑶微微一愣,紧蹙眉头,尔后她眼睛里闪出光,“有!丹元大会!”

桃夭夭神色古怪的道:“我家公子未曾习得炼丹之术,如何能去?”

“桃儿妹妹有所不知,近些年,多宝阁与王氏一族举办的丹元大会,主要是借此盛会,召集八方贵客,来出售灵丹。”穆瑶解释道。

吕光在旁静静的听着,他自然不能露怯。

桃夭夭眨了眨眼睛,道:“丹元大会几百年来都是在八月十五那天举行……”

穆瑶脸上露出笑意,打断道:“今年因为多宝阁阁主闭关未出,故而推迟了,怎么桃儿妹妹你不晓得?”

“还有多久?”吕光问道。

穆瑶道:“九天后。”

“百草园的人会来吗?”吕光道。

穆瑶道:“当然会来,百草园以炼丹秘术闻名天下,此等盛况,每年都会参加。”

吕光想了想,道:“也罢,那我就等些时日再离开琅琊郡吧。”

穆瑶睁大眼睛,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她语气极其恳切的说道:“多谢公子,只要您在适当的时候出手相助于我,穆瑶绝不食言,金击子一定双手奉上!”

桃夭夭低估了穆瑶拯救穆家的决心,她凝望着眼前这个秀丽端庄的女子,心中不由得对其生出几分钦佩之意。

她展颜笑道:“穆家姐姐放心,我家公子断然不是无情冷漠之辈。”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

院中黄叶层叠,在这样静谧清冷的晨间,空气中突然飘来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

刹那间,整座穆府上空都弥漫着一丝丝黑烟。

前院隐约传来一声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厉嘶叫。

火!

火光冲天而起。

前院燃起了熊熊大火,烈焰跳跃,似是将阳光都已尽数遮去。

穆瑶身子一颤,道:“是卢家的人!”她身影一闪,疾速向火光处冲去。

的确是卢家的人。

前院,房屋仍旧在燃烧着。

缠斗厮杀的两方人马,却已分开。

吕光的视线越过两相对峙的人群,落在一个身着碧绿色长裙的女子身上。

他乡遇故知——

敌人。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叶蓁清居然也在这儿。

第一百零五章 怎样

穆瑶紧咬嘴唇,望着对面几十个身穿劲装的人,脸色阴晴不定,冲着为首那人,叱道:“卢犇,别忘了你体内的噬心盅。”

卢犇一身雪白的长袍,衣襟上没有沾染半点血污,他本就生的英气逼人,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种慑人心魄的威武气质,只听他哈哈笑道:“穆瑶,你费尽心思,可惜天算不如人算,有高人为我解去了盅毒。”

穆瑶双眸微眯,目光扫向他身旁的那道绿色身影,脸色当即一沉,道:“我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卢犇你别欺人太甚。”

卢犇深吸一口气,他淡淡的瞥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俊朗的面庞上显出狰狞笑意,阴恻恻的说道:“你穆家已没多少人了。”

穆瑶咬着牙齿道:“你——”

穆忠在她旁边怒声喝道:“小姐,跟他们拼了!”

卢犇向前迈出一步,逼近穆瑶,浑身真气涌动,声音一寒,“今天我大发慈悲,只杀了一些你们穆家的护卫,下一次,就是你穆家的族人!”

穆瑶娇躯颤动,她脸上苍白无色,似是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卢犇声音如同古钟轰鸣,“你还要让更多的人为你穆家流血牺牲吗?”

穆瑶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眼中腾起泪水。

她看到‘三叔’的身影也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卢家这一次是早有准备,突然袭击,雷霆万钧,穆家连一点儿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穆瑶脸色铁青,道:“卢犇!你居然敢明目张胆的与靖道司相勾结。”

穆瑶在伤心失神之际,没有忘记仔细观察面前这些‘凶手’。

她发现除了卢家之人,其中还混杂着十几位身着银色盔甲的气功高手,尤其是那位自始至终神色冷淡的绿裙女子,周身灵气萦绕,气功深不可测。

“那又如何?”卢犇仰天笑道,“谁让你冥顽不灵,食古不化。你乖乖的嫁给我,从此以后卢穆两家不分彼此,岂不是皆大欢喜?”

穆瑶将丹田气海内的灵气提升到了极限,她的身影瞬即凝为一道火红的流光,疾速冲向卢犇。

穆忠朗声道:“杀!”

杀杀杀杀杀杀杀!

杀声震天动地。

两方人群立刻又缠斗在一起。

穆瑶奋力出击,拳风激荡,刹那间已接连挥出了几十拳,可是卢犇的身躯却轻盈的宛如一片凋零的落叶,闪转腾挪,轻巧灵活的避过了穆瑶这一连串发疯似的攻击。

在这场激斗之中,有三个人却丝毫未曾挪动一步。

叶蓁清衣袂飘飘,站在穆府门前,冷目斜睨着厮杀死斗的两方人马。

桃夭夭与吕光并肩而立。

叶蓁清双目一凝,她看见月亮拱门外站有两个人。

那是两个仿佛置身事外的人。

叶蓁清眉头一挑,脚尖在地上轻点几下,随后纤细的身躯向吕光掠杀过来。

她没有拔剑。

她的手在此刻就是一把剑!

她五指弯曲,如同鹰嘴啄蛇,指尖逸散出丝丝真气。

下一瞬!她的五指已狠辣精准的抓在吕光胸口处。

嘭!

“嗯?”叶蓁清惊咦一声,眼前这个相貌平凡的书生,并未像她所预想的那般应声倒地。

她将体内真气搬运到五指之上,可以说瞬间勃发的力量,能够震断百年古树。

此时叶蓁清的五指触碰在吕光身上,从她指尖射出的真气,却恍如沉入大海的泥牛。

没有丝毫反应。

叶蓁清这一爪毫无变化,直来直去,没有任何的花招巧劲,完全是将全身灵气凝聚在一点所喷发出去的蛮力。

她本以为一爪抓下,面前这个书生胸膛上必定会出现五个血淋淋的窟窿。

吕光淡淡的笑着。

多日不见,叶蓁清的气功的确精进了不少。

但无论如何,她终归也只是炼气六层的修真者。

然而这几个月,吕光不止精修道术,他还苦心钻研着‘万气朝元功’。

当时孟婆向他一再叮嘱,绝对不可以向炼气六层以上的修真者施展此功。

其实这只不过是孟婆为了谨慎起见,毕竟吕光气海破碎,身体内没有一分灵气。

不可和不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吕光偏要试一次!

吕光一直小心提防着叶蓁清。

在此女身形暴起的那一刻,吕光就已经默默运转起万气朝元功。

叶蓁清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掌仿佛紧贴在一块狗皮膏药上,挣脱不开。

就在这时,游走在她四肢百骸间的潺潺灵气,竟是恍如开闸放流的洪水,汹涌澎湃的从指尖肆意猖狂的向外泄去。

叶蓁清瞬间就察觉到了这种惊变。

她瞳孔猛地缩紧,神色大变,双腿用劲,猛烈的向后一退。

呼!

叶蓁清的身影旋即倒退数十步。

她紧紧盯着神情淡然的吕光,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气功!为何能吞噬我的气劲……”

她这话只说到一半,但却已没有机会再说下去。

只见桃夭夭微闭双目,她竟然无法无天浑然不顾的在百十人面前阴神出壳!

吕光心沉似铁,他急忙护住桃夭夭的肉身。

吕光不禁暗暗摇头,此女果真是一个顺应本心肆无忌惮的妖精……

万幸此时身在穆府的只有他们两个道人。

桃夭夭的阴神顷刻间遁入到叶蓁清的脑海深处。

她的道境比吕光要高深许多。

吕光仅能施展阴神御雷术强行轰击叶蓁清的心神念头,但却迷惑不了对方,这是因为修真者每晋升一层境界,体内的灵气便会精纯一分。

灵气本来就有克制阴神的妙用。

叶蓁清的瞳孔立即溃散失去焦点,脸上一片茫然之色,她紧绷的身躯豁然放松下来,全身软如柳絮,摇摇晃晃,跌倒在地。

桃夭夭睁开双目,鼻尖挂着一层汗水,轻轻叹息道:“炼气境界越高的修真者越难阴神迷惑,这一次耗费了我足足八成神念。”

吕光眼中掠过一丝杀意,道:“这个绿裙女子身份不低,用她来威胁卢家的人。”

“好。”桃夭夭没有一句废话,身形一晃,从袖笼间摸出一把闪着凛冽寒芒的短刀架在叶蓁清的咽喉处。

桃夭夭的手掌重重的在叶蓁清的天灵盖处拍了一下。

叶蓁清的身躯就仿佛烧滚的沸水,立时从地上跳跃起来。

她的眼珠有白无黑,表情痴痴呆呆。

前院依旧在乱战。

嘶喊痛吼不绝于耳。

没有人注意到发生在拱门外的这一场无形厮杀。

吕光长出一口浊气,如果单凭他一人与叶蓁清死斗,就算有万气朝元功立于不败之地,然而若是对方一旦使用灵器剑术,自己也就束手无策了。

更何况,凭吕光现在的道境还不足以能一瞬间摧毁叶蓁清脑海之中的所有念头。

“住手!”吕光厉声喝道。

咻!

卢犇的身影迅疾如电,他双掌灵气挥发,再有片刻,便能够将穆瑶毙于掌下。

穆瑶娇喘吁吁,速度提到极致,不断闪避着卢犇凶狠磅礴的气功杀招。

人影绰绰,刀光剑影,气劲四射。

所有人都已杀红了眼。

居然没有一人听到吕光这声暴喝。

桃夭夭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手中紧握的短刀一翻,嗤的一声刺入到叶蓁清纤柔的腰间。

“啊——”叶蓁清仰首痛吼。

纵然在心神迷失的情况下,但这加诸在肉身上的痛苦却不曾减少半分。

高亢尖利的嘶声瞬间响彻在院里每一个人的耳畔。

所有人齐齐愣住,睽睽众目立刻全都汇聚到吕光身上。

秋意浓,杀意也浓!

卢犇的视线飘向拱门处。

吕光处之泰然的站在叶蓁清身前。

卢犇的眼底深处尽是骇然震惊之色,他竟看到叶蓁清的脖颈处架着一柄寒光粼粼的短刀。

刀身反射着万道阳光。

卢犇仿佛从那柄短刀之上,看见了自己惊讶诧异的表情,他瞳孔一缩,片刻后蓦然惊醒过来,颤声吼道:“住手!”

他的声音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叶蓁清已是炼气六层的气功高手,真气激发,杀敌于无形之际。

但!

但此刻叶蓁清居然被一个身姿娇小一副丫鬟打扮的女孩给降服制住。

不对,是那个书生!

卢犇心海翻腾,眼皮急速跳动,大吃一惊,“你是何人!快放了叶监察使!”

监察使?

吕光心中暗忖,这叶蓁清原来是靖道司的属下。

穆瑶眼中闪烁着奇光,她快速来到吕光身旁,低声道:“公子…您,穆瑶生生世世铭记您的大恩。”

穆忠一张黑脸上流溢着无尽惊色。

方才在穆瑶没有来到前院之时,这位绿裙女子掌风凶悍,一招间击杀数人,气功高超。

但此刻竟已受制于吕光。

穆忠暗道,小姐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位吕公子绝非寻常之辈。

其余穆家存活下来的族人和护卫,在这个时候全都目光灼灼的盯着吕光。

他们的眼神里充斥的全是欣喜惊异之色。

这个人就是小姐昨夜提起的贵客?这下穆家有救了。

在众人诧异至极的目光中,吕光神色平静的说道:“何时靖道司也做这等欺压百姓的恶事了?”

卢犇凝声道:“叶监察使刚刚来到琅琊郡城上任,本公子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敢与靖道司为敌?快放人!如若不然……”

“怎样?”吕光淡淡一笑,“想杀我?”

吕光神色骤冷,沉声道:“那我就先杀了她。”

第一百零六章 劫,逃不过的劫

凄迷的尘烟笼罩在穆府上空,卢犇的心中也满是迷雾。

这个书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卢犇心头一紧,他真怕吕光下令杀死叶蓁清,那样一来卢家就要受到攀扯连累。他瞪大眼睛,盯着吕光,目中露出寒芒,厉声喝道:“你敢!”

吕光纹丝不动,似是根本不曾听见他这句话。

穆瑶低声道:“公子,若是堂而皇之的杀了靖道司的监察使,只怕……”

桃夭夭皱眉道:“我家公子自有主意。”

穆瑶声音一顿,登时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秋风拂动着吕光身上宽大的长袍,他虽然神情平淡,但一双明亮的眼睛中却闪耀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杀意。

卢犇仔细瞧了吕光一眼,突然抱拳笑道:“阁下尊姓大名?”

吕光仍旧不言不动。

卢犇自顾自的说道:“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看公子气质超然,定非无名小辈。靖道司的手段嘛…不用我多言,天下又有谁不知道?”

吕光眼神一冷,徐徐说道:“你是在威胁我?”

“不敢。”卢犇强自镇定的道,“公子要救穆家的人,而今目的已然达到,何不化干戈为玉帛。”

穆瑶啐道:“卢犇你好不要脸!现在你知道害怕了?”

卢犇不以为然的道:“穆瑶,你不要忘了这是你我卢穆两家的私事,难不成真要闹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他这句话说的很慢,语气轻缓,将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清楚楚,生怕穆瑶领悟不到他话里话外的真实含意。

穆瑶当然明白。

这毕竟不是一件能够摆到台面上来说的事情。

一旦牵连出‘修道’二字,那么卢穆两家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不仅会被靖道司发下追杀令,还有可能会被琅琊郡城中的王氏一族所不容。

‘道’是每一个修真者都极度痛恨的‘敌人’。

穆瑶眼睑微垂,黯然神伤,那我穆家族人就这样白白死去了吗?

吕光心念一动,叶蓁清竟然还是琅琊郡城的监察使。靖道司在中州的监察总府位于京城洛阳,但事实上中州也是靖道司势力最为薄弱的地方。

纵然如此,吕光也不能当众杀死一名统率数百名监察卫军的监察使。

哪怕吕光此刻带着人皮面具,无人知晓他的本来身份。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参加丹元大会,寻获金击子。

桃夭夭神念传音道:“你认识这个监察使?”

吕光脑海蓦然响起这道声音,他轻轻点头。

桃夭夭玲珑心窍,何等蕙质兰心,瞬间就已猜到她所擒住的这个绿裙女子跟吕光有着丝丝缕缕的仇怨纠葛。

桃夭夭继续传音道,“此女的念头心神已被我阴神重创,就算放走她,也无妨,不出十天半月此女便会‘丧心病狂’,血肉干枯而死。”

吕光念头急转,脱口说道:“吕某身为穆家供奉,自然有责任保护穆氏族人。但我也不愿触怒于靖道司,那便放了此人吧,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卢犇迫不及待的说道:“公子请讲!”

吕光向穆瑶递了个眼神。

穆瑶心领神会,娇声喝道:“卢犇,你知道我要的是何物!”

风月玉简!

卢犇心神一荡,他迟疑半晌,脸色忽白忽青。

他眼角余光偷瞄着吕光,心绪飘荡不定。

刚才乱战之时,我竟没有留意到叶蓁清是如何被此人擒拿住的,按说这书生至少也得是炼气七层的实力修为,才可轻而易举的制住叶蓁清,但为何此人周身却毫无一丝灵气萦绕。

一念及此,卢犇的胆气也壮了几分,他不由得冷笑道:“穆瑶,你别得寸进尺,本公子看在你我两家世代交好的份上,这次能饶过你们穆家,就已经是法外施仁了!”

吕光目露寒芒。

桃夭夭素手在叶蓁清背上一拍。

浑浑噩噩的叶蓁清瞬即红唇一张,吐出一口鲜血。

“公子息怒!”

卢犇眼见此景,果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原本他有恃无恐,卢家背后有靖道司这杆大旗撑着,但他却没料到半路杀出个吕光这等不可一世为所欲为的主儿。

连靖道司都敢招惹。

卢犇望着吕光这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犹豫片刻,沉声道:“此事我做不了主,我需要回府请示一下我爷爷。但我卢某保证,只要这位公子在穆家一日,我就绝不会再踏进穆家大门半寸。”

吕光没有理会卢犇心中的小九九。

此事既然已到了这一步,又怎能善终?

卢犇此言也是在向他虚与委蛇,妄想先稳住吕光。

吕光心思缜密,洞察一切,他淡淡的道:“好。”

桃夭夭听闻此言,将右手的短刀缓缓收回,左掌用力一推,叶蓁清苗条纤瘦的身影瞬即朝卢犇踉踉跄跄的走来。

叶蓁清依然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神情呆滞,目光无神,她仿佛在被一个无形之人操纵着,步履摇晃,磕磕绊绊。

桃夭夭双眸微闭,脑海内的阴神悄悄出壳,再度进入叶蓁清的心念深处。

叶蓁清顿时清醒过来。

她眼神一动,冷目瞥向吕光,正要开口说话,突觉一阵昏沉之意涌入脑海,她双膝不禁一软,身躯立刻栽倒在地。

卢犇见叶蓁清腰处的伤口,鲜血汩汩而流,连忙向身后的护卫吩咐道:“快!叶监察使受伤很重,快带回府中医治。”

刹那间,人群从穆府迅速退去。

卢犇皱着双眉,朝吕光拱手道:“好自为之!我卢家即便不与你结仇,但靖道司不会放过你的。”

说罢此言,他便扬长而去。

吕光目中寒光闪动。

桃夭夭似是猜到了吕光心中的想法,她展颜一笑,道:“我做事,你还不放心?那女子必死无疑!”

火,依旧在烧。

房屋倒塌,横梁漆黑。

但这些幸存下来的穆氏族人,却没有一个人去救火。

他们齐齐向吕光拜倒,异口同声的道:“多谢吕公子救命之恩!”

他们知道,如果今天没有眼前这个身形瘦削的书生,穆家就要彻底化为灰烬。

穆府大院,满目狼藉,残垣断壁,尸首铺陈。

这是不幸!

然而,不幸之中却又有大幸。

因为有吕光的存在,才得以保全穆家。

穆忠宽厚的脊背微微弓起,他心中在滴血,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一个个亲密无比的伙伴,就这样被卢家屠戮杀死。

这是仇。

穆忠很想报仇。

吕光道:“各位请起。”

穆瑶眼窝噙着热泪,她缓缓站起身来,泪眼朦胧的望着吕光,轻声道:“吕公子,今日虽逃过一劫,但卢家和靖道司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吕光沉吟不语,他当然清楚这点。

桃夭夭眼神冷冽,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短刀,“杀!我家公子平生最恨的就是靖道司。”

穆瑶身躯一震,擦拭掉面庞上的珠泪,转身向众人朗声道:“穆家会永远铭记今天的悲痛!我们一定会大仇得报!”

“报仇!”

“报仇!”

所有站在此地的穆氏族人,全都撕心裂肺的呐喊着。

穆忠的声音都已喊得嘶哑,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发泄着心中的哀痛。

他是堂堂的七尺壮汉,他不能流泪,但却已将满口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嗖!

一道白影从拱门外向穆瑶飞速跃来。

吕光看得分明,是那个姣美俏丽的小道姑。

她双手紧紧的抱住穆瑶,泣声道:“穆姐姐,这全都是因为媚儿!”

穆瑶脸上泪痕纵横,强笑道:“傻媚儿,不关你的事。”

秋风如刀,刀刀令人悲痛欲绝。

“忠大哥,你跟大家将各位族人的尸身……”穆瑶泣不成声,已不忍再说一个字。

穆忠斩钉截铁的道:“小姐你去歇息吧,三叔虽已不在了,但穆家还有我!”

穆瑶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向吕光凝声说道:“公子,桃儿妹妹,请随我来。”

……

桌上没有茶。

穆府在经历了这场生死罹难之后,已不分主人和下人。

穆瑶亲自为吕光端来一杯清茶。

吕光端坐在椅子上,轻轻抿了口芳香袭人的茶水。

那个小道姑也在屋里,她还在伤心哭泣。

穆瑶双目注视着吕光,开口说道:“吕公子,您和桃儿妹妹,都是修道者吧?”

吕光一惊,动容道:“穆小姐,何出此言?”

小道姑声音清脆,宛如泉水叮咚,她直视着吕光,道,“是媚儿告诉穆姐姐的,我刚才看到这位姐姐的阴神了。”说着她手指一伸,指向桃夭夭。

桃夭夭含笑道:“我倒把你这只狐狸精给忘了。”

小道姑娇小的身躯向后缩了缩。

她似乎很害怕桃夭夭。

穆瑶脸上苍白的毫无一丝血色,她眼中的泪又流了出来,哀叹道:“穆家经此大难,瑶儿已是愧对先父。断然不能再让‘青丘洞天’落入卢家之手。”

穆瑶从怀中摸出随身携带的子虚袋,自袋中拿出三枚半尺长短,通体晶莹碧绿的玉简。

“穆姐姐!”小道姑神色大变,疾呼道。

“媚儿,你不懂,此乃生死存亡之际。”小道姑还想说话,穆瑶却以眼神阻止了她。

穆瑶双手捧着三枚玉简,将其高高举过头顶,躬身向吕光说道:“这是开启青丘洞天的风月玉简,穆瑶只求在‘天地大劫’降临以后,公子能让我穆氏一族在洞天之内有个安身之所。”

吕光心头一跳,怔了怔,他看了穆瑶半晌,道:“天地大劫,乃是虚无缥缈危言耸听的传闻罢了。穆小姐何必将这不实之事放在心上。”

穆瑶悠悠说道,“既然公子是修道者,那么就必定了解‘天之痕’的真相。”

吕光点点头。

穆瑶继续说道:“卢家对我威逼已久,所求的便是这‘青丘洞天’,因为大劫将至,唯有藏于洞天福地之中才可躲过生灵涂炭的浩劫。”

吕光一惊,转头望向桃夭夭,只见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似是早就已经知道这段秘辛。

穆瑶猛地抬头,道:“穆瑶自知仅凭穆家之力,已护不得媚儿周全,更无力去守护青峰观传承千年的‘青丘洞天’了。”

吕光沉默无言。

他听出了穆瑶话中的深意。

“欲要开启‘青丘洞天’必须得凑齐十二枚玉简,穆家握有三枚,多宝阁如今藏有六枚,还有三枚在卢家手中。”穆瑶从袖笼中摸出一张请帖,递到吕光手中,徐徐说道。

“这是参加丹元大会的请帖,原本我是想借此机会,去多宝阁查探一下玉简的消息,现在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公子身上了。”

穆瑶说完这句话,便用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吕光。

她在赌。

这是她第一次赌博。

但她已将全部身家都押上。

她在赌吕光能够做到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从多宝阁与卢家手里拿到其余九枚风月玉简。

穆瑶静静的站在原地,等待着吕光的回答。

第一百零七章 暗流

琅琊郡城。

绮霞山之所以名扬天下,不止是因为那满天飘零的枫叶,更重要的是,多宝阁总楼便建于此山半腰处。

离丹元大会召开的日期,越来越近,郡城中外来的修行者也逐渐多了起来。

世代居住在这座城池的百姓,时不时会看到一些身穿奇装异服的人。

其中最为引人瞩目的当是那十八位纤腰如柳,面带白纱的女子。

酒楼茶肆间人头攒动,争相拥挤着想目睹这些来自异域的艳丽女子。

有的摊贩商家见多识广,警告着低声议论的人们,这些美丽的女人很可怕,不要招惹。

她们来自遥远的西漠,那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某些脸上露出淫邪笑容的男人说道,能被这么婀娜多姿的女人吃掉,倒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幸事。

徐青时此刻就很想‘吃’人。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络绎不绝的修行者摩肩擦踵的向城外的绮霞山行去。

徐青时看到了一些十分熟悉的人。

鲁大师。

她柳眉蹙着,心中暗叹,原来鲁龙沙是百草园今年参加丹元大会的领队。

真是冤家路窄。

徐青时自嘲的笑了笑,也说不定是久别重逢。

徐青时是这群丽人中唯一没有面覆纱巾的女子,她也自然成为了众多行人眼中的焦点。

鲁龙沙当然也看见了她,然而徐青时自信百草园不会在多宝阁的地盘上做出那等当街清理门户的蠢事。

无论是来自五湖四海哪一派的修真者,毕竟都要给多宝阁几分薄面。

况且,琅琊郡还有王氏一族。

夕阳西斜,徐青时眼神闪烁,默默的走向多宝阁提前安排好的客栈。

很好。

百草园一行人也住在此地。

事实上,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天下八大修真宗门,当然得一视同仁。

这间琅琊郡城中最豪华最气派的客栈,在这时吸引着城中无数凡人和修真者的目光,他们脸上俱都流露着浓浓的神往之意。

八大宗派,共聚琅琊郡城。

恐怕也只有多宝阁才有如此魄力和威望。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多宝阁身为宾主,理当翘首以盼,将每一个参加大会的门派代表,安排的妥妥当当。

事实上他们也正是这样做的。

不过,对待八大宗门,总是要给予更高的待遇。

天香楼,是这间客栈的名号,也是多宝阁名下的产业。

老板娘笑吟吟的站在大门前迎接着来客,街道上黑压压的人群,踮着脚向这里张望着。

微凉的秋风吹拂着徐青时柔顺的长发,她的神色很平静,一双清澈的眼眸望向老板娘,淡淡的道:“我们又见面了。”

老板娘怔住,接着温声说道:“原来您是西漠色窟的人。”

“是。”徐青时点点头,“我生于色窟,自当为色窟效死。”

“理解,八大宗门之间互相安插奸细,这本来就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老板娘笑容温婉。

“对,我是奸细。”徐青时神情泰然,依旧语气平和的说道。

老板娘嫣然笑道:“多宝阁向来只认珍宝和灵丹,其他一概不管。”

徐青时看着她发亮的眼睛,道:“色窟从来不吝惜金银财宝,只要你们有值得让我购买的东西。”

“很值得,今年的丹元大会,连大周皇室都派了人来。”

“哦?”徐青时好奇道。

老板娘掩嘴笑道:“后天您就知道了。”

……

是的,再有一天,就是丹元大会开始的日子。

卢犇很着急。

他在屋里急的团团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夫,叶监察使能不能醒过来?你给我交个实底,我好早有准备。”

秋凉如水,卢犇满头冷汗,叶蓁清已昏迷了整整七天。

靖道司是卢家万万招惹不起的庞然大物。

屋中檀香缭绕,床边除了卢犇,还伫立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这是琅琊城中最有名的胡医生。

一般修真者就算患有疾病,也可倚仗体内游走循环的天地灵气进行根治。

但是叶蓁清从穆府回来以后,就好像重病垂死之人,呼吸断断续续,终日昏睡不醒。

胡医生微闭双目,蜡黄的面容间尽是为难之色,嗫嚅着说道:“卢公子,老朽一生行医,从未见过这种怪病,细细把脉,此人体内的气血在逐渐枯竭,照此下去,不出数日,血肉便要彻底失去生机…”

卢犇搓着双手,急忙道:“胡医生,连您也没有办法吗?”

胡医生无奈的摇摇头。

卢犇的脸色很苍白,身子晃了晃。

胡医生摆了摆手道:“卢公子,非是老朽自吹自擂,如若是人身疾病,老朽自可从脉象上看出一二。但此人心神丧失,更像是民间常说的失魂之症。”

卢犇脸带畏惧之色的说道:“走魂儿?”

“对。”胡医生皱了皱眉,直言不讳的道,“老朽曾有幸阅览过几本前朝医书,其上就有记载过这种怪病。若要医治,必须得……”

“什么人能治此病?”卢犇催促道,“胡医生有话但说无妨!”

“道人!”胡医生嘶声道。

卢犇骤然睁大眼睛,吃惊道:“你是说修道者?”

“老朽也只是从残存的医书上看到过,不太确定,但卢公子可以试试。”胡医生捋了下颤颤巍巍的胡须,叹息道。

卢犇眼珠急转,向门外喊道:“来人啊,代我送送胡医生。”

胡医生拱了拱手,背着药箱走出屋去。

卢犇神色阴晴不定。

就在这时,从屏风后闪出一个苗条纤细的身影。

卢犇沉声道:“妹妹,你说的对,叶监察使极有可能是被道术重伤了心神。”

“事不宜迟,得速速向靖道司的中州监察府禀明此事。”

“我即刻修书一封,你快马加鞭亲自送到洛阳。”卢犇沉吟道,“那个穆府的书生…”

“先别打草惊蛇,有道人现身在琅琊郡城,非同小可,万一对方是冲着‘青丘洞天’来的,如今我们只有相信靖道司。”

卢犇凝声道:“好。”

……

入夜,琅琊郡城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里。

不单单修真者盼望着丹元大会的召开,普通凡人也在期盼着这一年一度的盛事。

琅琊郡城人声鼎沸,人多了,自然生意就好。

宽阔的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杂耍班子,昆调弹唱,还有自北境幽州远道而来的皮影戏。琅琊郡城中的男女老少这几天可算是过足了瘾,家家户户直到半夜才安息入眠。

穆府却依旧大门紧闭。

弥漫在府中的悲伤气氛这几天因为有吕光这丝希望的存在,总算是稍微轻淡了几分。

穆府后院。

府外喧闹噪杂的声音渐渐变得稀疏。

夜色深沉。

桃夭夭安静站立在吕光身旁。

吕光闭着眼睛,盘坐在床上,依然在凝练念头。

灯火阑珊,夜更深。

吕光睁开双眸,苦笑道:“想要达到显形境界,的确很难。”

“显形成真,道人一旦修至此境,可谓是脱胎换骨。”桃夭夭道。

吕光眉头微微一挑:“今日八大修真巨擎都已来到琅琊郡城,现在总归是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多宝阁抢夺金击子了吧?”

桃夭夭尴尬的笑了笑:“我是凭借以前对多宝阁的了解,时过境迁,凡事皆会变的嘛。”

“一分为二的金击子…”吕光思量片刻道,“好在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

桃夭夭眸光一闪,低声道:“穆瑶此女不简单,心机很深。青丘洞天对于你来说,无异于一块烫手的山芋,你没有答应她的请求是对的。不过我万万没有想到,她最后居然还是将金击子给了你。”

“我答应与否并不重要,开启青丘洞天,风月玉简缺一不可,试问凭你我二人,又怎能从多宝阁的手里盗走这等重宝,一着不慎,身陨道消,死无葬身之地。”

吕光继续说道,“如果我们真有机会在丹元大会上寻获到其余九枚风月玉简,到那时候,穆瑶就更得听从我的命令。”

桃夭夭一怔,尔后笑道:“确实如此。你小小年纪,心思倒还真不少。”

吕光讶然笑道:“世道险恶,不得不为。”

桃夭夭眨了眨眼道:“后天就是丹元大会,我们要不要先行去多宝阁查探一番。”

“你是说阴神夜游?”吕光道。

桃夭夭笑嘻嘻的道:“我最喜欢这样玩儿了。”

吕光看着桃夭夭跃跃欲试的样子,笑道:“依你。”

上架感言

永恒星君今天中午12点就要上架了。

10月15日发书,68天32万字,写下这些,是要给自己一个警醒。这是我的第一本书,有很多不足之处。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我就想写完这个故事。

我相信,这本书在完结的那一天,一定会很精彩。我不知道在明天会有多少个读者订阅这本书,我只希望每一个正在看这本书的书友,告诉我,你在看它,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感谢我的责编北河,给了我一些很有帮助的意见。

感谢我以前所看过的每一本网文和每一本书。

记得年少时,学校后面有一个图书馆,有一次看书看的入迷,从早上九点,站着看到图书馆晚上关门的时候。

那一本小说的名字叫做《蜀山剑侠传》。

从那时候我就很向往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永恒星君这本书是八年前有了一个大概的开头,随后这几年一直没有动笔写,因为生活的无奈。

现在年华不再,青春已逝,回首往昔,总感觉亏欠着自己某些东西。

翻来覆去,原来是少了一本书。

于是10月15号,我把以前的一些稿子修改完毕,上传。没有一章存稿,现写现发。

跟着看这本书的读者都知道,我是每天两章,一更在凌晨四五点,一更在晚上。我本身是一个底层业务员,白天没有太多时间。更新时间不是特别固定,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谅解。

上架后,为了方便大家追读,我会将更新时间固定到下午三点和晚上九点,最少两章。

有前辈大神告诉我,上架以后,能让书唯一有成绩的途径,就是更新,不断的更新。

只有好的剧情才能获得读者的认可,只有不断更新才能获得编辑和网站的推荐。

我会利用一切空余时间,努力写,认真研究剧情,学习,充电,争取写出能让大家更喜欢的故事。

万事总有第一次,从接触网文,到如今,十几年来的心愿,这是我第一本书,今天就要上架了。订阅,推荐,点击…每一个跟永恒星君有关的数据,都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拱手,拜谢。

对了,今天是冬至,大家不要忘记吃饺子。

第一百零八章 多宝佛尊

吕光打开随身携带的子虚袋,令小白守护着他与桃夭夭的肉身躯壳,这才放心的闭上双目,阴神出壳。

桃夭夭的阴神周遭裹挟着一圈滢滢红光,灿若桃花。

而吕光则是全身萦绕着一圈金濛濛的璀璨光晕。

桃夭夭凝望着形似猫咪的小白,眼睛里闪着亮光,神念传音道:“它是灵兽!”

吕光点点头。

桃夭夭喜形于色的道:“天地灵兽,生来体内便蕴含无尽灵气。你从哪里寻到此等灵兽?”

吕光微微一笑道:“等你以后见到此兽的真身,自然知晓一切。”

说罢此话,二人的阴神飘飘荡荡的飞出屋去。

夜幕深沉,琅琊郡城逐渐安静了下来,但仍有几户人家的灯火在亮着。天穹冷月高悬,几许清辉倾洒在空旷静谧落针可闻的街头巷尾。

二人无形无实的神念随风而走。

“夫君,夜深了,奴家来为你宽衣。”

“为夫昨夜只不过要换个样儿,你就扭扭捏捏的,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

“不要~~”

这是少年夫妻间的缠绵情话。

“老王,明儿个清早把我做的新鞋都带上,多卖几双。”

“好嘞!虎娃儿年龄大了,是该娶媳妇儿了。”

“多攒点聘礼钱,如今世道光景不比从前了,李婶儿家的闺女我看就挺不错,唉,可惜咱们没钱呐!”

“别犯愁,多干点活儿,啥都有了。”

这是相依为命老年夫妻间的唠叨碎语。

桃夭夭听着这些轻如秋风的夜话,微微挑眉道:“上古时代,道法昌盛,世人却不信道,而今人间疾苦众多,却来怪谁?”

吕光徐徐说道:“传道必要以大神通显灵,方能使不曾‘开窍’的黎民百姓臣服信仰。当今天下道门凋零,即便有道人妄图传播道义,也必须得鬼鬼祟祟,藏头露尾。”

“修道一途,讲究的是顺应本心,一往无前,光明正大,难怪现在道法衰微,大不如上古之时了。”桃夭夭长叹一声。

吕光道:“若有机会,我倒想广传道法,使世人脱离苦海。”

桃夭夭眼神一亮,默默跟着吕光向城外的绮霞山飘去。

……

弦月下的绮霞山一片幽暗,唯有涌动在天际的流云裹挟着淡淡的白光。

枫叶如血,群山环绕之中,云雾飘渺,山腰处错落有致的分布着一些亭台楼阁。

在其中央一大片广阔地带,耸立着一座恢弘气派的宫殿。

秋风吹动枫林,宫殿正前方有一汪清澈无垠的湖水,弯弯的月亮倒映在水中,宛如少女爱笑的眼睛,风继续吹,湖面荡起涟漪,月光瞬间变为层层叠叠的波纹。

桃夭夭的眉头紧紧皱着,她仰首望着宫殿正门上那三个鎏金大字。

多宝阁。

宫殿四周虚空间荡漾着一层似有若无的血光,吕光站在殿门前方,四处打量着,入眼处尽是一丝丝缭绕升腾的血气,他不由得苦笑道:“这又是专门防备道人阴神的灵阵。”

桃夭夭冷哼一声,阴神勃然喷发出万道红霞。

霞光将她和吕光笼罩在内。

“嗯?”吕光诧异道,“你这是什么道术?”

刹那间,二人的阴神居然如入无人之境般,从正门飘向殿中。

桃夭夭展颜笑道:“你想学?拜入我长生殿门下,我就教你。”

吕光不禁一阵无语,他真想告诉桃夭夭,他所修炼的道术便来源于长生殿至高无上的道德真经。

很奇怪,偌大的宫殿里竟然空无一人。

桃夭夭似乎很熟悉这里的格局路径,她领着吕光一路向殿后飘去。

“你来过多宝阁?”吕光忍不住问道。

“当然。”

“你在找什么?”

“一幅佛像。”桃夭夭道。

吕光惊讶道,“多宝阁怎会信佛?”

“多宝阁其实是一个道派。”桃夭夭幽幽叹道。

惊天秘闻!

吕光闻听此言,阴神中万千念头都不由自主的震颤了一下。

这是一间没有屋顶的房子。

此地本身是一处雕栏画栋的楼阁,但不知为何,却是没有屋顶。头顶上空便是连绵起伏的莽山,暗夜里流云浮动,原来这栋阁楼竟是建在绮霞山峰巅。

屋中果然挂着一幅画。

桃夭夭负手而立,昂头望着墙壁上悬着的那幅图画,她神色间一片怅惘哀伤之意,娓娓说道,“三百年前,天下大乱,周氏兴兵伐禹。从龙依附的修真宗门不胜其数,势力最为庞大的自然要属那历史悠久的八大宗派。”

“事实上,起初也有不少道家宗门趋炎附会,为周氏一族争权夺势。多宝阁就是其中出力最多的道派。周文王定鼎上位以后,废除道术,广兴气功。很多当初为周氏立下汗马功劳的道派,便摇身一变,不再修道,改为修真。”

吕光听到这里,疑惑道:“你是说某些道派只是名义上被消灭了?就像这多宝阁暗地里仍是信仰本命道神的道派?”

桃夭夭颔首道,“多宝阁自上古时代,就一直搜罗天下异宝,势力极为强大。周文王登基时,多宝阁为保根基不被消灭,将十之**的珍宝都贡献给了周氏皇族。”

吕光面露恍然之色,心神一动,“真道不能双修,如此说来,多宝阁的道术传承岂非已经灭绝?”

桃夭夭道:“所以我才来找这幅画,这是多宝阁供奉信仰的多宝佛尊。”

吕光顺着桃夭夭的目光向画像看去,清淡的月光恰好流淌在图画之上。

像,相也。

道家画像,本身就是星君天神的真容本貌。

每一门道派所信仰观想的本命神仙,皆不相同,多宝佛尊,是自远古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成佛的道人,又名千手如来,千变万化,多宝多财,无处不在。

这幅佛像画技精湛,寥寥几笔,便描绘出了一尊慈眉善目的佛。

多宝佛尊,普渡世人,将世间众生视为独一无二的珍宝。

每一个生灵都是一尊佛,这就是多宝佛尊的真正道义。

桃夭夭注视着这幅惟妙惟肖的画像,道:“此画是多宝佛尊的道相真身,其内蕴藏着无量财,无量寿,无量神光的佛意。”

“你是要我揣摩观想这尊佛的精义?”吕光问道。

桃夭夭点头道:“你已触摸到显形境界的边缘。若能将己身道术与多宝佛尊的道互相融合糅杂,对于‘道’的理解会更精深一层,说不定能在片刻间顿悟,一举进至显形妙境。”

“多谢!”吕光真诚的说道。

吕光到此刻才理解了桃夭夭的良苦用心。

先前他真误以为桃夭夭童趣未泯,是想来多宝阁游览一番的。

吕光抬头认真观摩着佛像。

桃夭夭也不再多言,二人的阴神并肩而立,伫立在清辉冷月之中。

多宝佛尊身披一件珠光宝气的袈裟,墨发如云,三千发髻盘在头上。

他无相又似是有相,吕光一眼望去,仿佛从这幅画像中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人,佛的相貌本身是变幻莫测的,但佛也是人修炼而成的,是人自然就有人相。

吕光谨守道心,再度定神向画像看去,这一次他看到一个周身闪烁着金光,神情冷然的男子,一股强大的精神念力豁然从画像中刺入吕光的阴神深处。

风吹过,吕光万念俱灰,他的心神中陡然生出无限畏惧之情。

佛像蓦然绽放出道道金光,刺得吕光目不能视。

佛光普照,顶礼膜拜。

‘佛’不容亵渎,这是佛的威严,任何想要窥探真佛本相的道人,都会经历这重难关。

吕光的阴神飘飘欲散,似要灰飞烟灭。

在吕光感觉不到时间流动的这一刻。

山风骤然变得喧嚣起来,云海间荡漾起层层波纹,像极了采茶女头上褶皱的丝巾。

忽然从吕光的天灵盖处,迸射出一道比佛光更为耀眼的红芒。

“多宝道人,你敢吞噬我的信仰之徒?”红芒闪烁在佛像面前,其内还紧紧包裹着一个身影,从那红影中发出一道冷冽的声音。

“白骨,无垠星河,你怎么恰巧神光降临在此?”画上的多宝佛尊依旧和颜悦色,笑意盎然。

“你在这道人身上留下了神魂印记,这是你的法相真身。”佛像金光大放,他已明察秋毫,“在区区一个凡人神窍内,种下神魂印记。白骨,你何必执迷不悟,须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道不同不相为谋。本尊一心求道,决不为奴。”

“大劫将至,诸神所为,无非是向天挣得一丝生机。你又何必冥顽不化,固守道德呢。”

佛像的脸在云雾中忽隐忽现,红影也笼罩在一片虚云中。

二者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相隔天涯。

佛像嘴角挂着一丝嘲弄:“你是要留下因果,妄想逆天而为。可叹,可笑,可悲。”

“多宝,天规严令,神仙不得干扰幻境诸事。”

“本尊巡游九天银河,度化众生,原想让这道人皈依我佛。既然是你的门徒,那就罢了。”佛像笑眯眯的说着,头顶虚空上漂浮的光圈,登时消失,只留下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白骨,大局定矣,我佛再度执掌星域苍穹,你休要再行逆天之事。“

红影渐渐显出真容,满头白发与云雾融为一体,正是那入梦为吕光传道的白骨星君。

她双脚仍旧裸着,冷眉微蹙,凝望着峰顶上呆若木鸡的桃夭夭和吕光,喃喃自语:“这多宝佛尊怎么这般巧合的神魂显形在此……我留在这道人神窍中的神魂印记,只能显露法相一次。罢了,或许是我太固执了,银河星域中的道人何止亿万,我又何必执着于这处幻境呢?”

“星主,这茫茫星河,你的命运不受诸神推演。你究竟身在何处?”她悠悠叹道。

白骨星君足踏云海,瞥了一眼站在阁楼里的吕光,接着她渐渐化为虚无,只留下余音袅袅。

dq,精彩!

第一百零九章 天地警钟

一片飘零的枫叶翩跹而落,穿透了吕光的阴神。

就在吕光心神沉浸在这种无法无念的状态中时,忽闻一缕悠长柔和的钟声响起。他阴神猛地颤动了一下,茫然的心念豁然惊醒。

吕光昂首望向佛像。

却见那幅画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缩小,片刻后,竟是化为一点米粒大小的金光,飞逝在眼前。

吕光恍若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在梦中他见到了一尊金光闪闪的真佛。

佛义!

吕光脑海深处蓦然灵光一闪,他的阴神念头中竟然闪耀着沧海沙数的佛法真意。

桃夭夭也在此时清醒过来,她眉宇间噙着深深的忌惮之色,极为后怕的说道:“这佛像有迷惑心神…咦,画像呢!”

紧接着,她满目震惊的望向吕光,“你观摩参透了这幅佛像中蕴藏的道术?”

吕光下意识的点点头。

“这…你!你莫非是哪位天神星君夺舍转世?”桃夭夭美目中闪烁出无尽惊诧之意。

吕光神念传音道:“方才我阴神恍惚间进入到一方虚无天地,仿佛一瞬,又似是永恒无止,接着就听到一丝钟声。”

“警钟!”桃夭夭大惊,“这是…天地警钟,只会出现在道人得道成仙之时。”

“不好!我们速速阴神归壳!这钟声天下间每一个有情生灵皆可听到,乃是直击到万物众生脑海深处的之音,多宝阁的人估计会马上察觉到异样。”

桃夭夭神色凝重,吕光见其说的如此郑重其事,心念一动,阴神疾速向山下飘去。

……

京城洛阳。

恢弘庄严的皇宫之中。

摘星楼高及百丈,乃是洛阳城中离天穹银河距离最近的建筑。

琼楼高千尺,手可摘星辰!

一人仰首望天,手掌微微向夜空伸着,似是真要将悬在天际的那颗孤星给握在掌中,许久之后,她幽幽叹息道:“警钟长鸣,仙道恒昌,有修道者要成仙了。”

凤披霞冠的她,负手而立,恍若君临天下的帝王。

跪拜在她身后的一排宫女,均是屏息凝气,生怕触怒了这位大周王朝实际上的统治者——武后!

一位眉毛粗重的宫女轻声说道:“这人会不会是去年引动白骨魔星的那个道人?”

“短短一年,从开窍到炼就神魂,除非他是仙佛转生。”武后声音一寒,闭目沉思片刻,“速派靖道司详查,此声来自琅琊郡城。”

“遵旨。”

……

中州,一片广袤无垠不知名的竹林之内。

层层烟雾笼罩着此处。

在浓雾尽头,依稀可见有一座破败颓圮的庭院。

竹林掩映之下,几十名身穿白色道袍的人,正神色虔诚的跪在地上。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嘴唇哆哆嗦嗦,“警钟鸣,道门兴!殿主三百年前的预言果真应验了。此人应该就是去年引动北极天星的道人。”

“这…这是我长生殿信仰供奉的白骨星君啊!”

“长生殿卧薪尝胆数百年,终于要重见天日了。”

说到最后他苍老的面容间已尽是癫狂的喜色。

……

南境江州,靖道司总府。

柔和的夜风吹拂着整座青山,此处不似北方秋日那般清冷,依然是温暖如春,夜色撩人。

山巅,几朵流云缓缓飘动,在白云之下有一处石台。

站在这里,登高望远,视野极其开阔,似乎可以望见那远在洛阳的摘星楼。

台上站着一个清瘦的紫袍男子,他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无边夜景。

他冷眉微皱,轻描淡写的说道:“神光不显,警钟却鸣。这道人还未成仙,理应将其早日扼杀于摇篮之中,省得惑乱天下,迷惑人心。传令,着中州监察府‘天婵府君’,即刻前往琅琊郡城。”

“遵司主令!”

这一刻,四海八荒,天下各地,十九州大地上的每一个角落,只要是有人生活的地方,全都听到了这缕钟声。

有人惶恐。

有人欣喜。

更有人愚昧无知的以为这是某座荒废寺庙里传出的罄音。

琅琊郡城,绮霞山半腰处,多宝阁正殿之内。

从金色鼎炉中缭绕升腾的青烟,漂浮在殿中虚空。

殿内四角悬挂着一幕幕金线织成的帷幔。

飘荡在殿中的紫青檀香本有凝神定心的妙用。然而这位面相富态的美妇,眼皮却止不住的在急速跳动。

美妇盘坐在蒲团之上,手中那枚精致华美的玉如意,此际也在随着她摆动的身躯而发出轻微的颤音,犹若那吹动在山间的袅袅秋风。

一名黑衣人疾步走来,拜倒在美妇脚边,低声道:“禀阁主,属下仔细检查了护山灵阵,约莫在半个时辰以前,血气禁制确实松动过半刻。”

“佛祖的画像消失不见…警钟,还有去年西陵郡的星光…”美妇的声音断断续续,尔后嗓音骤然变得尖利高亢起来,“警钟鸣响,那道人必定是参透了多宝佛尊的大道真意。你去查!如今各大宗派齐聚琅琊郡城,切记不要兴师动众。”

“遵命。”黑衣人眸中露出寒芒,恭声应道。

桃夭夭灿若星辰的眼睛里,却闪动着璀璨的精光。

她眉间流露着浓浓的喜色,向端坐在床上的吕光催促道:“快,趁现在你念头澎湃,精神饱满,迅速凝聚阴神,冲击显形境界!”

先前警钟一鸣,吕光和桃夭夭便在顷刻间齐齐阴神归壳。

屋中没有烛光。

桃夭夭的一双眼睛却亮的宛若那初升的太阳。

她激动的继续说道:“你此刻领会了多宝佛尊的道义,对于道术的理解不知已精炼了多少倍。阴神驱物,念头至上,你心中要有欲念。”

“欲念一起,你要降服此欲,就仿佛人站在万丈悬崖之畔,如果失足跌落山崖,必定一命呜呼。而阴神驱物就是令念头处在落与不落之间,虚与不虚之际。”

“你的念头里要时刻观想揣摩着那种意念。念中有欲,才能显形驱物!”

桃夭夭将自己的道术心得,孜孜不倦的讲解给吕光听。

吕光直到此时还不敢相信是他引发了天地警钟。

在从绮霞山返回的路上之时,桃夭夭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告知吕光。

天地鸣钟,意味着必有鬼仙诞生。

吕光不敢想象,他从去年闻道开窍,到如今也不过才区区一年有余,但却已连跨数道玄关,修炼到日游之境。

如若真的一夕间再进至到显形妙境,跨入仙道正途,岂非就可以去洛阳将吕氏一族从禁地中解救出来了?

吕光立刻闭目养神,沉下心来,双手紧握的星纹钢也咕噜噜的滚落到地上。

桃夭夭这番话微言大义,其中却包含着她对‘道’最精湛独到的见解。

念头坚如磐石,本心永恒不动。

刹那间,吕光的念头就进入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妙境之中。

盘桓旋转在吕光阴神念头里的那尊白骨人,在这时却长出了血肉!

一个栩栩如生周身闪烁着无量金光的人,跟吕光的形态面貌一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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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参见殿主!

这尊生出筋骨血肉的‘白骨人’并非吕光的阴神,而是吕光长久以来所领悟凝集出来的‘道’。

白骨人眼观鼻,鼻观心,微闭双目,神色凝定,周身缭绕闪烁着万道金光,令人情不自禁生出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感觉。

琉璃、纯净、神圣、庄严、光明…种种无上威严道义从这尊‘白骨人’之上散发出来。吕光念头一动,脑海神窍内的阴神顿然向‘白骨人’飞去。

嗡!

吕光的金色阴神与‘白骨人’竟然在瞬间合二为一,互相交融,不分彼此。

一阵急促的颤音在吕光脑海中久久回荡不休。

这是……

神道相合!

阴神与道义融为一体。

这就说明,吕光此刻的阴神真正降服了心中所欲。

知易行难,桃夭夭的叮嘱仍旧萦绕在他耳畔,吕光心知,这是道境上的重大突破。

吕光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加澄澈,舒适,似乎连心脏的跳动速度都可以随意控制。

无量金光兀自在神窍内绽放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阴神迸发的金光骤然明亮璀璨了数千倍,隐约有数亿个金色字符流淌在阴神体表。

轰隆!

阴神豁然出壳,冉冉升空。

这时悬浮在屋中的吕光,竟是在刹那间看到自己端坐在床上的躯体变成了一具白骨骷髅。

白骨嶙峋,清澈明净,光滑如镜。

桃夭夭张着樱桃小嘴,震惊失神的呆立在床边。

这一瞬,吕光的阴神再也没有往常出壳时那种飘飘欲散的感觉,反而有种凝实舒爽的意味,他心念大动,阴神立刻化为一道流光,立刻钻到地上的星纹钢之中。

吕光的阴神一遁入到星纹钢之内,念头里就涌出一种冰凉之感。

他感到此时这块锋利无比的钢铁,就是自己躯体的一部分,犹如双臂两脚,指挥若定。

呼!

星纹钢果然缓缓的向空中飘去。

也幸好屋里现在只有桃夭夭一人,否则让其他人看到这幕怪异的场景,非得是吓得魂飞魄散,星纹钢就仿佛在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托在虚空。

吕光能清楚分明的感知到星纹钢其上的每一丝纹路,这就意味着,此刻他若是念头一动,星纹钢就会变成一柄‘飞剑’杀人于无形之中。

当神魂修炼到第十重的境界时,阴神附体在宝剑之中,便可一念之间,杀敌于千里之外!

成了!

原来这就是借物显形的妙境,吕光欣喜若狂。

将念头凝聚在星纹钢之中,念起,则物动!

一入显形幻变真,始知我命由我不由天。

“嗯?”吕光的阴神附在星纹钢之上,却见桃夭夭突然五体投地的跪在自己肉身的前方。

他心中惊异,蓦然阴神回体,吕光缓缓的睁开双眸,犹在陶醉于刚才那种妙不可言的境界之中。

桃夭夭虔敬真诚的跪在地上,蓦然抬头,无比兴奋的说道:“长生殿十二金钗,桃花钗,桃夭夭,参见殿主!”

吕光怔住,愣神道:“殿主?”

桃夭夭仰着头,死死的盯住盘坐在床上的清秀少年,她激动的难以自持,眼眸中噙着一丝泪水,恭敬道:“白骨流光,唯我永恒。修炼白骨观,炼就长生魂。此乃长生殿传承数千年的门规,您所修炼的道术,便是我长生殿的无上绝学,白骨神魂!”

吕光站起身,“你先起来。”

“弟子不敢。”桃夭夭执拗虔诚的跪着,神色愈发恭谨。

吕光看了她一眼,无奈笑道:“你总得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桃夭夭深吸一口气,很显然她此时对待吕光的态度,已只剩下了恭敬和崇拜。

她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小心翼翼的说道:“上任殿主在尸解之时,留下法谕,三百年后,有一道人于乱世之中,炼就白骨神魂,‘他’就是新任殿主。”

“长生殿历代殿主,均是以此种方式指明继承者。”

“您引动天地警钟敲响,又修炼了我门旷古独一的‘白骨流光’,弟子确认您就是上代殿主指认的新殿主!”

听完桃夭夭的话,吕光心神大震,眉头挑了挑道,“‘白骨流光篇’只是一门凝炼神魂的观想术,有何奇异…难道长生殿只有殿主才可以修炼此术吗?”

桃夭夭眼神中的神采愈加炽烈明亮,她急忙应道:“弟子断言,普天之下,如今也只有您一人修炼了‘白骨流光’。”

“这是为何?”吕光诧异道。

桃夭夭继续说道:“弟子信奉桃神,当修炼到鬼仙之境时,所凝成的神魂,叫做桃花神魂,像那金禅寺有的和尚观想大威天龙菩萨,以后炼就出的神魂却是天龙神魂。”

“而您所修炼的‘白骨流光’,则是道法之源,白骨神魂,众生皆白骨,则诸法可变。换言之,您如果炼就神魂之后,心念一动,就能够变幻出万般神魂。”

桃夭夭痴痴的盯着吕光,娓娓道来。

吕光吃惊道:“既然此术这般神妙,长生殿自远古时代传承至今,为什么不让更多道人修炼此法。”

“非是弟子们不想修炼,而是不能!上古之时曾有门中弟子偷学此术,顷刻间便心魔丛生,癫狂而死。门规法令,习得此术者,便是执掌长生殿的尊主。”桃夭夭轻声说道。

吕光心中讶然,他印象深刻,记得去年闻道开窍,‘白骨星君’入梦传道时曾言,茫茫星河,这篇修炼神魂的妙术,她已不知讲述了多少次。

照此推算,炼就此法的应该绝非我一个人啊。

此事必定另有隐秘,吕光皱眉沉思着。

桃夭夭的注意力此刻全在吕光身上,她凝声再道:“纵然是炼就神魂的鬼仙高手,在阴神出壳以后,躯体也是没有半点儿防御能力的,完全受他人摆布。而白骨神魂大成之日,却可拥有神魂分化的能力,将一缕念头存于肉身之内,敏感通神,感应周遭万物。”

“更独特的是,寻常道人离体的阴神游荡在烈日皓月之下,想要归壳,必须得照原路返回。而您…只要心神一动,无论神魂处于何方,即可马上阴神归体。”

桃夭夭的这番话,使得吕光愈加心神震动。

妙妙妙!

吕光到此刻终于明白了,为何‘白骨流光’被长生殿视为修炼神魂的无上道术。

吕光豁然想起那朱温之言,修道者可以在神窍内炼出第二个阴神,他忍不住询问道:“那第二阴神又做何解?”

桃夭夭神色一震,尔后沉吟道:“那是一种躲避三灾大劫的邪术。三灾劫难,焚魂灭身,而道人炼有第二个阴神之后,便可暂时逃过三灾。”

吕光了然,看来这凝练第二阴神的法子,终归是诡道,小道。

吕光看了一眼神色恭敬的桃夭夭,心中不禁暗叹,修道者心有信仰,供奉神仙,故而心存畏惧。

按理说,桃夭夭的境界要比他高出不少,然而此时桃夭夭的眼神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念,竟已完全将吕光当作‘神’来瞻仰信奉。

但修真者却无法无天,以实力修为定尊卑,此乃有悖伦常道理。

“兴道……”

一念及此,吕光的念头中陡然生出一个比海深比天还大的宏愿。

吕光笃定的说道:“我要重振道门,使众生再度信仰星君天神,令世人脱离无边苦海,重塑世间秩序,肃清贪得无厌,一心为己的修真者!”

桃夭夭跪在地上的身躯忽然晃了晃,她热泪盈眶的道,“长生殿原本就是天下十九州的道门领袖,大周建朝,禁道焚经,道人死灭无数,更有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长生殿十二金钗,愿誓死追随殿主,兴复道门!”

桃夭夭抬手擦拭掉面庞上的泪珠,振奋道:“等从百草园救出白云二鬼两位护法,我长生殿定可再扬名天下。”

吕光重重的点点头。

踏入显形妙境,吕光现在神念饱满,再也无所畏惧,他浑身上下涌动着一股睥睨千古的强烈气势。

吕光走向窗边,仰首望着东方出现的一抹鱼肚白,缓声说道:“天亮了。”

“是,天要亮了。”桃夭夭似是领悟到吕光话中的深意,她神色坚定的道,“明天丹元大会就要开始了,您已到达显形境界,阴神驱物,无可匹敌。这一次,哪怕只有你我二人,也能够光明正大的抢回金击子!”

吕光弯下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星纹钢,突破道境,阴神显形,也总算是有了能令修真者出其不意的杀手锏,天下之大,从现在才算是真的可以畅游无阻,立于不败之地。

吕光思索道:“星纹钢尽管神异,但毕竟不是兵器,有没有威力更大的灵器?”

桃夭夭眼神一亮:“有!您身上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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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约黄昏后

“你是说金击子?”吕光猛然转头道。

桃夭夭眼神清澈的如同涓涓流淌的溪水,她神情认真的说道:“金击子原为赤金锻造,尖利无比,形似羽箭。殿主只要用神念稍加温养,便可成为己身的本命法宝。”

“本命法宝?”吕光疑惑道。

桃夭夭狭长的双眉微微展开,声音压得更低。

“法宝是道派对生有灵性物体的总称,其实跟修真者所炼制的灵器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是,道人是将念头寄存于法宝之内,长久以往,这件法宝就仿佛成为了我们的一条手臂。”

吕光点点头。

金玉等物,本就晶莹纯净,最适宜与修道者的神念相结合。

哪怕是一柄普通的长剑,道人将阴神附在上面以后,也能够成为随心控制的飞剑。

遑论金击子本身便是一件珍贵稀有的上品灵器。

吕光犹疑道:“剑走轻灵,修真者为了可以最大限度的激发丹田灵气,因此大多数人都是练剑,阴神念头虚无缥缈,若是与剑两相交融,变成真正的飞剑,岂不威力更加骇人?”

“殿主有所不知,阴神出壳,纵然是鬼仙高手也仅仅才能催动两百来斤的重量,显形境界至多在七八十斤,所以修道者温养蕴育的法宝越轻越好。”

桃夭夭含笑解释道,“并且刀枪剑戟等等兵器,遍布杀机,修真者气机充盈,你杀意一动,对方就能立刻察觉到。反而那些比较奇形怪状的器物,不会轻易被气功高手识破,就像我的法宝桃花扇一样。”

“你先起来吧。”吕光微笑道。

吕光暗自赞叹不已。

道人最大的敌人终归还是修真者,这也是亘古以来,道人所总结出来的立命安身之术。

气功宗师灵肉合一,周身灵气激荡,道人杀心一起,对手便会马上感知,飞剑等物还没有驱动,便有可能被敌人一击毙命。

吕光心中暗忖,原来这驱物搏杀之法,讲究的却是个快准狠,攻其不备。

桃夭夭神色谦恭的立在吕光身后。

吕光回身看了她一眼,苦笑道:“你不用这个样子,眼下长生殿恐怕只有你我二人。”

想到这里,吕光也深感前路挫折,他身中太阴寒气,命不久矣,况且还有吕氏一族需要他来解救。

兴复道门。

这个伟大美好的宏愿,还不知何时能够完成。

桃夭夭坚定的摇了摇头,“长生殿道统仍在,二十年前我未听从门中长老的劝阻,孤身一人前往百草园,想要救出白云二鬼。如今,我只是不知他们藏在何处,但我已在中州各地留下暗号印记,相信很快就会和他们相见的。”

吕光怔了怔道:“百草园高手如云,何等凶险,你当初不该执意一人去营救白云二鬼两位前辈。二十年…原来你被囚困在桃园这么长时间。”

桃夭夭垂首道:“我本是千年蟠桃冰树上的一朵桃花,百年前,承蒙白鬼护法点化,方才闻道开窍。我师父便是白鬼的女儿。而今师父已身陨道消,我不能再…”

吕光止住她伤怀的情绪,胸有成竹的道,“这次我们必可揭去‘镇仙符’的封印。”

桃夭夭微眯双眸,凝视着吕光,点点头。

“好了,今天突破到显形境界,实属不易。就先修炼到这里吧。”吕光脸上露出笑意。

桃夭夭提醒道:“殿主可随时随地将念头寄放于金击子中,先熟悉体味一下此物的灵性,虽然此宝被分为两半,但妙用仍存。”

吕光应道:“明白。”

……

“吕公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摇动寰宇的疾呼。

一股大力骤然推开房门。

吕光眼见来人,双眉一挑,淡淡的道:“穆忠,是不是你家小姐找我有事?”

穆忠神情焦灼慌张,急声道:“我家小姐不知为何居然没在府中…盏茶工夫前,有人敲开府门,递来一封信,说是送给府里的修道者。”

桃夭夭心神大震,追问道:“那个送信的人呢?”

吕光神色自若,道:“信给我。”

信,信封无名。

吕光抖开信纸,其上只有一行娟秀文雅的楷字:

小小道人,我不欲多造杀孽,黄昏时分,绮霞山枫桥等你。

靖道司天婵。

这数十个字在映入吕光眼帘的这一刻,变故陡生,一股凛冽滂沱的杀意豁然自纸上向他射去,吕光浑身寒毛竖起,脑海里的阴神都发出一阵嗡鸣震颤。

在这瞬间,吕光感觉自己犹如处身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阴风冷冽如刀,神念几乎将要崩溃消散。

好雄浑的真气!

桃夭夭惊声道:“这是气功宗师的千里锁魂!快,静心定神!”

吕光脑海内阴神道义相融为一体的‘自己’,在此刻瞬即幻化成一尊金光四溢的白骨人。

白骨人大放金芒,无限光明充斥在他神窍虚空里的每一个角落。

白骨流光,念头永驻。

“呼!”

吕光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稳住起伏不定的神念,沉声说道:“是靖道司的人把穆瑶给掳走了。”

穆忠闻听此言,壮硕的身躯不禁一颤,他噗通跪在地上,叩首道:“求公子,恳求公子救救我家小姐,此事定有卢家掺和在其中!”

桃夭夭斩钉截铁的道:“公子,不能去!写这封信的人,气功修为深不可测,千里锁魂,专门用来锁定道人的阴神气息,这是炼气八层以上的高手,才能施展的秘术。”

吕光将信递给桃夭夭,徐徐说道:“你一看便知。”

听到桃夭夭这句话,穆忠头颅砰砰的磕在地上,额头鲜血横流,不死心的道:“公子屡次救我穆家于危难之中,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还望……”

吕光摆了摆手,道:“我会去,对方其实是冲我来的。”

穆忠感激涕零的道:“谢公子,谢公子!”

桃夭夭一只手托着下巴,一手攥着那封信,她突然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白净的牙齿,“好,修道者本就不该畏畏缩缩,靖道司,杀!”

听到桃夭夭再度提起‘靖道司’这三个字,吕光明亮的眼神顿时变得阴冷起来,靖道司就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恶鬼,无论他走到哪里,都难以摆脱。

屋外秋阳明媚,吕光的脸上却密布阴霾。

“穆忠,绮霞山可有一处叫做枫桥的地方?”吕光问道。

穆忠神色一愣,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无比,他紧紧攥住衣袖,抹掉额头上的鲜血,寒声道,“他们让公子你去枫桥?”

“对。”吕光点头道。

穆忠长叹一声,“绮霞山后山有一汪湖泊,名叫愁眠湖,湖上那座拱桥便是枫桥。”

“此地有何奇怪之处?”吕光见穆忠黑着脸,一副灰心丧气的模样,不由得心生诧异。

穆忠形如槁木的叹息道:“数百年来,琅琊郡城,无一人敢踏足枫桥之上。”

“为什么?”吕光吃惊。

这次却是桃夭夭答道,“因为一个威震天下的名字。”

“谁?”吕光转身问道。

“封渔火。”穆忠一字一顿的道。

桃夭夭思量片刻,沉吟道:“穆忠,传说封渔火早就死了,你可清楚?”

吕光犹疑道:“你们说的这人到底是谁?竟令你们如此恐惧。”

桃夭夭苦笑道:“他不是人,是一棵枫树。”

“枫树?”吕光更惊。

桃夭夭双眸闪动着精光,道:“对!树妖,千年树妖,修炼气功的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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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捆仙索

黄昏,绮霞山。

山路蜿蜒曲折,吕光终究还是来了,他不得不来。

枫林里簌簌作响,风一直吹。

殷红的枫叶倒映在湖面上,将湖水都染成一片血红。

拱桥上站着一个人,一个腰肢纤细的女人,她的衣服比枫叶还红。

暮色里,愁眠湖犹如一团燃烧的熊熊烈火,而那个独自伫立在桥中间的人影就仿佛是那最茁壮最跳跃的一簇火苗。

她立身在桥上,红裙摇曳,墨发飞舞,她撑着一把红纸伞,双眸清澈如甘泉,在回身望向吕光的时候,她肤白胜雪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惊色。

有风拂过,枫桥下湖泊荡漾,一如她此刻泛起波澜的心。

吕光拾阶而上,他离得很远时就看见了这道似乎有些熟悉的身影。

“是你……”

“吕光…是你…”

隔着漫天秋风,两人几乎是在同一刹那,说出这句话。

吕光站定在她身前,忽然笑了,脸上的笑容很凄凉,“我宁愿不是我。”

她仅有那么一瞬的失神,然后美丽无暇的脸上继续泛出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淡漠之意。

“我很奇怪,明明我带着人皮面具,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吕光叹道。

没有回答,她不想回答。

她身材玲珑有致,修长的双腿微微迈动,眉间冷意更浓,寒声道,“你该一直隐藏在百草园等死,不该再幻想着找靖道司报仇。”

湖岸四周有着几十道朦胧的身影匍匐隐匿在林间。

吕光知道那是靖道司的监察军。

一片落叶擦过吕光的肩头,叶已不像枫叶,而像刀,一把冰冷的利刀。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六年如一日,来朱雀大街陪我练功的婵姐姐,就是天婵。”吕光悠悠说道。

晚霞笼罩着火红似血的枫林,也笼罩着她纤柔似风的娇躯。

“穆家的人我不杀了。”她淡淡的说道。

吕光用力紧握双拳,黯然道:“即便我不来这里,以靖道司的本事,我也休想走出琅琊郡城。我只是不想让更多无辜的人因我而死。”

“我以为你只是想躲藏在百草园里,寻觅绛珠仙草,没想到你居然修炼了道术。”她好看的眉毛轻轻皱着,“你还是这样,外冷内热。”

风更急,湖面立刻褶皱成一块绛红色手帕。

吕光只觉胸腔内的热血变得热,他眼中闪烁着逼人的精光,沉声道:“你既然身在百草园,又是虚若谷的第一真传弟子,为何不告发我?”

“蝼蚁尚且偷生,总要给你留一条活路。”她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理所当然的说道。

吕光昂首大笑:“可惜当初你只说你叫‘婵’。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也不必再说。

只因任谁也明白天婵此名的意思。

天婵,有名无姓,天之骄女,独一无二。

不得不承认,天婵比以前出落的更美了,在吕光所认识的女子当中,连梅八角都不能与其相比,近乎完美的容颜,婀娜动人的身姿,她是一个找不到半点儿瑕疵的完人。

“这不重要,我告诉你了又怎样?你是一只身在囚笼里的‘小鸟’,而我注定是要翱翔在九天之上的‘彩凤’。”她眼波流转,笑意盎然。

吕光心中不安,道:“那你…你为什么每月来朱雀大街教我气功。”

“童年无趣,总得找点乐事来做。池中豢养的鱼儿也是需要喂食的,鱼大了,吃起来才更肥美香甜。”

天婵眸若秋水,唇角挂着一抹深深的嘲弄,“其实你本身也是天生灵体,你是最有希望扭转吕氏命运、打破朱雀大街藩篱的人,司主夺你气运,封你气海,为的就是令你一蹶不振。”

“文王遗旨,不准杀戮吕氏一族。要想让一个人彻底的死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心灰意冷。可惜…你毕竟还是从朱雀大街逃了出来。”

吕光凝视着她,听完天婵所说的每一个字,她说的很干脆,像是一个铁石心肠的木人。

靖道司的监察军正悄悄的向拱桥靠拢,他们的行动当然不会发出一点儿声音。

然而,这逃不过吕光洞察一切的‘法眼’。

吕光的嘴唇似是在颤抖,但他却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笑了,笑的冷如凝霜!

吕光突然疾呼道:“夭夭,走!”

桃夭夭就站在桥下,桃花扇应声而出,在虚空里化为一道赤芒。

粉红色的光晕在天空绽放成一朵绚烂的桃花。

桃花飞过,人头落地!

十几颗头颅已骨碌碌的滚落到愁眠湖里。

天婵也忍不住笑了,晚霞流淌在她清丽的脸庞上,她竟抬起皓腕伸手拧了拧吕光的脸颊,“好久不见,你长高了,也厉害了很多。不过你莫非忘了,捉迷藏时,你从来没有逃出过我掌心一次。”

吕光身形向后急退!

天婵手中的红伞蓦然合拢,化为一条闪烁着璀璨光华的绳索。

红绳弯弯曲曲,显得十分柔软且富有韧性,通体血红的绳索却在黄昏下闪耀着如梦如幻的白光。

突然间,红绳仿若变成了一条目露凶光的毒蛇,迅疾如雷的向吕光扑来。

唰!

红绳盘绕在吕光周身,将其紧紧缚住。

顷刻间澎湃的灵气自绳索上激发喷射出来,白光耀目,似是将漫山遍野的枫叶都映照成了一片雪白之色。

灵气氤氲弥漫,似雾似云,笼罩在吕光周身各处。

顿时旺盛强大的灵气压力如潮水般向吕光四肢百骸涌去,他竟已感觉不到脑海神窍内的阴神,他挣脱不开这条细如柳枝的红绳,越是挣扎,那股雄浑的束缚力便越强。

吕光不由得心神大惊,嘶喊道:“夭夭,快走!”

他心中惊讶万千,这条绳索逸散出的气劲实在太过恐怖,如汪洋大海一般无穷无尽,不可测量。

他奋力挣扎,却毫无用处!

吕光察觉到凝聚在神窍内的阴神,在这时都逐渐变得模糊轻淡,似是只要再过一瞬,念头就会消散如烟。

吕光震惊,这红绳……是什么灵器?!

桃花扇立刻凝为一道红芒,飞回桃夭夭的掌中。

埋伏在愁眠湖四围的监察卫军,此刻已然毫无活人,均是身首异处。

桃夭夭阴神出壳的速度尽管已经快若雷鸣,但是那道绳索将吕光缚住所花费的时间却太短,短的只有一个呼吸。

桃夭夭眼见那道红绳晶莹剔透,白里透红,其上缭绕着无尽灵气,骇然道:“捆仙索!”

捆绑在吕光身上的红绳,骤然伸出一缕丝线,张牙舞爪的向桃夭夭射来。

咻!

瞬间,她的身躯便被丝线裹住。

丝线像是一团没有头绪的乱麻,不断延伸,片刻间竟已将桃夭夭身体包裹成一个粽子。

吕光眼睁睁的看着桃夭夭被红线缚住,他却身不能动,无法阻止这一切。

“长生殿殿主在此!”桃夭夭啸声不断,“封渔火,你欠长生殿的债,该还了!”

哗!

红,耀眼的红,湖水已变得鲜红如血!

夕阳里平静的愁眠湖,刹那间碧水滔天,浪涛阵阵,一片几乎将整片湖泊覆盖住的火红枫叶自湖水深处砰然涌出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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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还债

吕光奋力挣扎,欲要从‘捆仙索’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他神窍内阴神金光四射,但身躯却未能动弹半分。

惊诧之际,只听得桃夭夭震耳欲聋的呼声,从湖面荡起的水雾顿时将整座枫桥笼罩在内,吕光凝眸向湖面上那片硕大无比的‘枫叶’望去。

枫叶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满头红发,如火如荼,一身单薄的白袍上闪烁着点点赤芒,冷漠的双眸在望见桃夭夭的时候,这人眼底深处却是划过一抹似有若无的异色。

“你果然没死!”桃夭夭冷喝一声,她的目光瞬间变得锋锐无比,咄咄逼人的眼神钉在那个足踏波面的赤发男子身上。

天婵古井无波的面庞间不禁流露出一丝惊色,她静静的看了桃夭夭很长时间,转头向赤发男子说道,“封镇守莫非认识这两个道人?”

“镇守?”桃夭夭神情一愣,之后咬牙切齿的冷笑道,“没想到自命不凡,心高气傲的封渔火,竟然做了靖道司的走狗,你对得起我师父吗?”

“放了他们。”封渔火面朝天婵漠然说道。

天婵的脸已变了颜色,她踌躇良久,道:“我可以放过他。”说着她皓腕微抬,指向吕光,“但这朵桃花精不能放。”

封渔火气度潇洒,一举一动间全身缭绕着丝丝灵气,整个人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他神色骤冷,周身顿然绽放出令人无法直视的璀璨红芒,刹那间,这层层叠叠的红光竟是已铺天盖地的淹没了整座枫桥。

呼!

汹涌澎湃的灵气威压瞬时充斥在这片天空。

封渔火一字一顿的重复道:“我说,放了他们。”

一股天婵从未感受过的灵压波动挤压在她四肢百骸之间,她沉思片刻,然后神情平静的点了点头,纤手随之一挥。

唰!

捆仙索蓦然从吕光和桃夭夭二人身上松动脱去,化为一道流光飞回天婵手中。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明白该怎么向司主禀告。”封渔火背负双手,淡淡的道,“你走吧。”

天婵深深的望了一眼吕光,深邃的明眸里闪过一抹异样的情愫,精致的容颜上显出一层极其复杂的神色,说不出是何种情绪,尔后她微微颔首,冷声道,“云来。”

随即一片祥云飘然落在她头顶上空,她身躯轻灵如风,纵身跃向祥云。

云走。

人去。

风停。

漫天枫叶依然在凋落,枫桥上除了桃夭夭浓重的呼吸声,天地间重新归于寂静。

吕光仰首望着消逝在夕阳下的那朵云彩,默然半晌,眼见桃夭夭双眸里炽热如火的怒焰,他心中略微有些费解,面露疑惑之色。

在来枫桥之前,桃夭夭曾说,封渔火欠长生殿一份天大的人情。

人情是债,当然要还。

无论怎么看,封渔火现在都已算是还了债。

残阳似血,枫叶飘零。

封渔火冰冷的脸色逐渐舒缓开来,他像是叹了口气,眼睑微垂,漫步走在湖面之上,靠近枫桥,宛如闲庭信步游览风景的文人墨客。

封渔火望着桃夭夭,低声道:“一为之甚,岂可再乎?”

“你做了靖道司的一条狗,跟剑无涯又有什么两样。你们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桃夭夭猛地抬头,怒道。

“我要为萱眉报仇…”

“住口!休要提及我师父名讳。”桃夭夭已跳了起来,怒不可遏的呵斥道。

封渔火的眼角好像在抽搐。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色不变的说道,“剑无涯已度过风灾,随时都有可能破碎虚空,飞升上界。我要杀他,只能寄望于靖道司所握有的‘通天宝塔’。”

桃夭夭寒着脸,不再说话。

封渔火继续说道,“你信与不信,我总归是会杀死剑无涯的。”

“哈哈,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是不是还要称赞你忍辱负重?”桃夭夭笑了,脸上的神情变得无比的凄凉,“你明明知道是靖道司摧毁了长生殿的根基,你居然还…你,你于心何安啊。”

过了很久,封渔火才叹息道:“没有办法。我的风灾大劫将要降临,通天宝塔既可延缓我的风灾,又能镇压炼就元气真身的剑无涯,我不得不这样做。”

“好,好,好!”桃夭夭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突然厉声再道,“纵然你杀了剑无涯,师父也不会原谅你当年犯下的错。”

“殿主,我们走。”紧接着,桃夭夭转身向吕光躬身说道。

“他是谁?”封渔火动容道,冷冽的眼神瞟向吕光,“此人难道就是上任殿主指认的新殿主?你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不可再留在琅琊郡城。”

“不用你管!”桃夭夭忿然道。

吕光朝封渔火拱手道:“多谢前辈相救。”

说罢此言,吕光和桃夭夭二人便闪身下桥,向枫林走去。

万籁俱寂,枫桥上唯有凄冷的秋风拂过。

封渔火的心也慢慢变凉,他不知该怎样说服桃夭夭。

他凝望着远处被晚霞覆盖的枫林,无奈的摇了摇头,黯然低语道,“萱眉,你徒弟不相信我,所以我更要杀了剑无涯,为你报仇。”

“剑无涯,等着我。桃园大会之日,就是你身死之时!”

哗。

封渔火的身躯立刻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

穆府。

穆瑶竟站在大门前。

她站在台阶处,不时朝着巷子尽头张望,翘首以盼,似是在等待夫君归家的新妇。

从绮霞山回来的路上,桃夭夭一直沉默无言,吕光也不便多问,他看得出来,封渔火必定与长生殿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公子,您没事吧?”穆瑶一步跨到吕光身边,迫不及待的问道。

吕光步履不停,边走边说,向后院行去。

吕光诧异道,“是靖道司的人放了你?”

“是。”穆瑶跟在其身后,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恭敬应道。

穆瑶心细如发,察觉到桃夭夭的神色有些一反常态,整个人冷的像是一块万年玄冰。于是她小心翼翼的说道,“靖道司的人并未虐待我,是…是一位很美丽的女子将我释放的。”

吕光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古怪,心中不禁暗忖,天婵费尽心思把穆瑶无声无息的擒住,胁迫我前去枫桥,最后反而不痛不痒的将穆瑶放走。

她究竟想做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穆瑶的话语轻柔如风,一双晶亮的眸子紧紧的注视着吕光,“公子,难不成您是靖道司的人?”

吕光沉吟少许,凝神道:“待到丹元大会结束,我自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你。”

桃夭夭忽然轻笑起来,“公子,那位美艳婀娜的女子,既是您的故人,依我看,她定然是对您怀有情愫,否则不会这般轻易……”

她没有说完,只因桃夭夭已看到吕光的脸色阴沉了下去。

她从未见过吕光眼中露出这样冷淡的眼神。

吕光沉声道:“不管是谁,但凡是靖道司的人,也便都是我的敌人。”

穆瑶怔住,此刻她倒有些相信三叔的推断了,这位身份来历极为神秘的吕公子,很有可能就是一位道术高超的修道者!

因为常人断然不会对靖道司生有如此深沉的恨意与杀机。

一念及此,穆瑶不由得干笑道:“公子,明天就是丹元大会。今日此事权当作虚惊一场,您和桃儿妹妹赶紧歇息,养足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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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开会了

绮霞山在琅琊郡城西郊,乃是丹元大会举办的地点。

三百年前,周文王建国立朝,道派传承断绝,多宝阁自上古时代伊始,便将揽尽天下奇珍异宝定为宗旨,是以门中收藏的奇宝堆积如山,数不胜数。

多宝阁识时务有远见的把门内大半珍宝献给周氏皇族,这才得以将几千年积累的基业保存下来,未曾遭到周王的屠戮灭绝。

多宝阁的前身原本是一个信仰佛尊的道派。

这个秘密,随着时间流逝,到如今几乎已无人再提起。

丹元大会在上古之时本身是各家道派交流道术学问的一场盛会,然而时至今日,此会却渐渐演变成一种拍卖丹药珍宝的集会。

因为世间无‘道’,只剩修真,而灵器丹药又是炼气士修身求真的最大倚仗。

久而久之,丹元大会也便成为了天下修真宗门一年一度的拍卖大会。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蜿蜒绵长的山道上影影绰绰,犹如暴雨来临前搬家的蚂蚁,汹涌如潮的向位于半山腰处的多宝阁流去。

人很多,很多。

对于百草园、色窟这等巨擎大派,当然不必和这些密密麻麻的人群摩肩擦踵的拥挤在一起,他们大多驾驭着祥云,从山下飘然飞来,眨眼间便已降落在山腰处那片干净平坦的石台上。

满山遍野的枫树,在湛蓝的天空下,宛似一簇簇燃烧的熊熊烈火。

几乎每个人的眼中也都闪烁着炽热的火焰,他们兴奋的议论着,谈笑着,能够来到以珍宝灵丹闻名天下的多宝阁,这已经足以令他们感到自豪。

“去年压轴的拍卖品是极品丹药‘九窍金丹’。也不知今年多宝阁会拿出何等灵物。”

“据说多宝阁历经数十年,终于搜罗到了大禹真人在上古之际的治水灵器,金击子!”

“就是那如意随形,变幻莫测,可大可小的金击子?!”

“不会——吧!金击子本是上古道派长生殿以天山赤金炼制而成,大周立国以后,此物早已消失无踪……”

“嘘!噤声,不想活了你,长生殿三个字你也敢提!”

吕光穿行在拥挤的人潮中,耳听得各家弟子欣喜激动的议论声,当听到这几人的对话之后,他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悸动。

古籍残书中曾对上古时代那场历时月余的洪水有过记载。

当时洪水频发,民不聊生,大禹真人施展绝顶气功,一夜之间,将滔天洪水引入东海,救天下苍生于苦难之中。

至于那治水灵器金击子,吕光倒是闻所未闻。

但此事既然连一个身份普通的微小宗派弟子都晓得,那想必其事定非空穴来风。

桃夭夭似是猜到了吕光心中的疑惑,她眨了眨眼睛,阴神传音道。

“金击子灵异神妙,原是我长生殿的镇派法宝,后被大禹真人借走,藏于三江大河的源头之处,以作定水之用。再后来,禹朝覆灭,此物便被百草园搜获珍藏了。”

吕光暗暗点头。

如此说来,这次的丹元大会,无论如何都要将金击子物归原主。

幸好穆瑶已将金击子的另一半交给了他。

多宝阁由一栋栋散落在山间的阁楼组成,在山腰那片一望无垠的平缓地带之上,建有一间最为宏伟辉煌的宫殿。

此殿就是闻名遐迩的多宝阁总楼。

然而今年的丹元大会,却并非在殿中举行。

当无数人来到宫殿正前方的时候,人群流动的速度却是戛然而止。

吕光眉头轻轻一挑,他察觉到这片宽广的石台四周似乎布有某种神秘灵阵。

其内的景象,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令人看不清摸不透。

桃夭夭冷笑道:“多宝阁还真是大手笔,连‘雾里看花’这等灵阵都舍得布置。”

旁边有人脸上露出无比失望的神情,落寞的叹了口气,“虽说往年丹元大会都是在这间宫殿里举行,但此殿四面透风,站在远处依稀能看见其内盛况。”

“没有请帖,咱们进不去啊。”

“唉,谁说不是呢。今年多宝阁是怎么了?连看都不让看了,我还想回去跟同门弟子吹嘘一番呢。”

不断的有人无奈摇头。

在这时,十之**的人被挡在石台外。

吕光从怀中掏出穆瑶准备好的请帖,递给眼前这位身穿黑袍的老者。

那人扫了一眼请贴上的字,目光里闪过一丝鄙夷之色,轻蔑的道:“你是代表穆家来的?”

吕光答道:“是。”

“这请帖作废了,你不能进去。”

吕光声音一寒,“为什么?”

“你穆家已衰败破落,在琅琊郡城中连个富贾商户都不如,试问又有何钱财珍宝能买下我多宝阁拍卖的灵物。”黑袍老者嗤笑道。

“何苦为难他们。”忽闻一道妩媚的声音响起,“往年来,穆家也与我多宝阁做了不少笔大生意。”

那黑袍老者佝偻的身形蓦然一震,紧接着转身恭敬应道:“属下糊涂,这就让他们进来。”

吕光双目一凝,面前唯有那座空旷的宫殿伫立在山间,竟是看不到丝毫人影,脸上不禁露出一抹浓浓的狐疑之色。

“此乃灵阵玄机,只有进入‘雾里看花’阵中,才能看清里面。否则外人是断断看不到其内景象的。”桃夭夭轻声道。

黑袍老者余光瞥了一眼吕光,双手虚按在胸前,瞬间一层濛濛金光喷薄而出。

片刻间,一扇拱形圆门出现在吕光身前。

吕光眼神一亮,门内果真别有洞天。

映入他眼帘的首先是一个脸上挂着温婉笑容的宫装美妇。

“快走。”黑袍老者不耐烦的催促道。

吕光也不理会这老者的冷嘲热讽,与桃夭夭快步迈入门中。

宫装美妇笑吟吟的道:“这位公子面生得紧呢,穆瑶小姐今日怎么没来?奴家是城中天香楼的老板娘,未曾请教公子如何称呼?”

吕光淡淡的道:“穆姐姐身体抱恙,命我代她前来参加丹元大会。”

宫装美妇微微一愣,一双美目仔细打量了吕光一眼,嫣然笑道:“公子莫非就是前日行那救美韵事的穆府供奉?”

吕光不置可否,沉默不答。

宫装美妇玲珑心思,八面来风,她见吕光未曾搭话,眼珠微微转动,娇笑道:“公子可自行在北面石台寻找座位,拍卖会马上开始。”

说罢此女便晃动着丰臀摇身走去。

桃夭夭眼睛眯起,低声道:“这妇人的气功修为已臻化境,她似乎对穆家还很了解熟悉。”

“没想到在十九州大地上赫赫有名的天香楼居然就是多宝阁的产业。”吕光皱眉道。

“公子,你看!是昨日那个女子。”桃夭夭目光逡巡,当视线定格到东面一层高台之上时,不由得吃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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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须弥金台

桃夭夭眼尖,看到端坐在东面高台上的天婵,恨恨的骂了声:“冤家路窄,早就猜到她没有离开琅琊郡城。”

原来‘雾里看花’灵阵之中,布置着数十座鳞次栉比的高台,参差不齐,层层铺就,分为东南西北四个方阵。

紫气东来,祥瑞降临,自古以来,天下十九州的人们便以东方为尊。

吕光抬头望向东面那层高台,眼见得天婵白裙摇曳,清净出尘,神情冷淡,宛似飘飘欲仙的天阙仙子。

遥遥相望,天婵似是有所感应,她玉颈微动,波澜不惊的眼神恰好落在吕光身上。

吕光昂首望着她。

她淡淡的瞥了眼吕光,犹如高不可攀的天山,冷漠如霜。

吕光收回目光,低声向桃夭夭说道:“无妨,她不会道破我们的身份。”

……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道谄媚至极的奉承声。

“鲁大师,您来了?”

“鲁大师一向可好?”

吕光闻声转头向身旁看去,是百草园的人来了。

鲁龙沙一来到石台,各门各派的弟子似乎对他知之甚深,万分仰慕,纷纷热忱似火的向其寒暄示好。

鲁龙沙依旧身穿一件漆黑如墨的长袍,脚下生风,气度不凡,向周围人群不住点头示意,疾步向东面高台行去。

东面石台最高层的一排座位,自然就是百草园的位置。

有人见鲁龙沙如此行色匆匆,不免心生疑惑,“鲁大师这般着急作甚,往年可都是会和咱们天河派交谈几句的啊?”

“笨蛋,你也不看看东侧高台上那女子是谁!”

“谁?刚才主持拍卖的吴管事不是都已经说明了嘛,东面高台由百草园和留白画院两大修真巨擎占据,难不成是画圣颜渥丹来了?”

“你这双铜铃大眼是用来出气的?连鼎鼎大名的百草园圣女都不认识!”

“你是说天婵……哪儿呢?天婵居然来了…她在哪?在哪儿!”

许多人的身形,齐刷刷的朝向东面高台。

天婵身躯婀娜,明眸皓齿,美貌非凡,又是百草园当代掌门真人虚若谷的第一真传弟子。

她在修行界之中本就名声颇大,很多人纵然以前从未见过天婵,但众人听说那美艳绝伦的百草园圣女,竟是来到了丹元大会,是以东面高台在这时瞬间就吸引了无数视线。

天婵安安静静的盘坐在金蚕丝织就的牙黄色蒲团上,她向来至高台上的鲁龙沙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离得这么远…我看见了!果真是名不虚传…美,她实在是太美了。”

“人间竟有如此绝色丽人。”

“能目睹一眼这等佳人,也算不虚此行了。”

站在吕光身前的一干弟子,不住的感叹唏嘘,语无伦次的呓语着。

“看,色窟的人来了!”有人发出一声欢喜的呼声。

吕光转身看向从旁边走过的六七名女子,她们均是面带白纱,细腰丰臀,短裙薄衫,虽只有寥寥数人,然而却也是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

那为首的一名女子,一袭青裙,眉如远山,在路过吕光和桃夭夭二人的时候,嘴角却是弯出一抹不为人觉的弧度,她脚步不停,红唇轻启,一丝低不可闻的声音顿时传入吕光耳中。

“桃夭夭,我们又见面了。”

吕光眼睛眯成一条缝,凝视着那女子逐渐远去的背影,沉声向桃夭夭问道,“她是谁?”

桃夭夭皱了皱眉头,犹豫片刻,低语道:“徐青时。”

“徐青时怎么会是色窟的人?”吕光神情一震,心中泛起层层波浪,即使他在百草园里再何等的孤陋寡闻,不问世事,却也不止一次的听闻过此女的名字。

徐青时乃是桃园里数一数二的真传弟子,深受虚若谷的宠爱。

“哼,其实她是一只蝎子精,年龄比我还要大上十几岁。”桃夭夭翻了个白眼,脸上露出深恶痛绝的表情,闷闷的道。

吕光心思急转,转瞬已想清了前因后果,想来这只蝎子精原本便是色窟的人,然后瞒天过海,隐匿在百草园内。

一念及此,吕光登时心神颤动,莫非色窟也在密谋着夺取绛珠仙草?

“她是怎么认出你的?”吕光一手托着下巴,沉吟道。

要知道,桃夭夭如今这副丫鬟模样,是花费了很大力气才装扮成的,况且到达显形境界的道人,已可随时隐去周身缭绕的妖气。

哪怕是炼气十层的元气真人,凭借气息波动,也很难识破桃夭夭的真身。

桃夭夭咬着嘴唇,思虑半晌,两手一摊无奈的道,“我也不明白。”

吕光低声道:“须要提防着她。”

桃夭夭郑重的点点头。

能够受邀前来参加丹元大会的无一不是威震四方的名门巨派,八大宗派尽皆遣出门中高手,甚至许多势力稍弱一些的宗门,是由掌门亲临至此。

东、西、南三面高台上有很多空荡荡的座位,北面高台则拥挤如潮,寸步难行。

然而,北面高台上却没有一个人敢登上其余三面高台。

只因在很多时候,处身的位置便也代表了地位。

吕光与桃夭夭好不容易在密不透风的人群中找寻到一处能够站脚的地方。

立身在高台之上,吕光纵目望去,却见多宝阁正前方的那一汪碧绿湛清的湖泊,忽然水流如注,一泻千里。

几个呼吸间,湖水干涸,湖底显出一块光芒璀璨的金台。

金台三尺长短,逐渐升高,漂浮在虚空,正好停顿在四面高台的中央位置。

“须弥金台!”

场间响起一声声惊呼。

“这…这金台可是一件修道者用阴神念头滋养的法宝啊!重逾千斤却可瞬间化为一张细如发丝的金箔,乃是上古时代多宝佛尊讲经说法时所用的妙物。”

“法宝跟灵器大同小异,修真者照样能用。今年的丹元大会,多宝阁可是下了血本啊!”

“寻常百姓不了解,咱们修真者可是都清楚的很。多宝阁在上古时代就是一门道派!”

四周人群似是已按捺不住迫切激越的心情,全都伸头仰望着天空。

‘雾里看花’灵阵之内,没有秋阳朗照,天色极为黯淡,悬浮在虚空下的须弥金台迸发出万道耀眼的金芒,犹如夏日午时行走在当空的烈阳。

片刻间,闪闪金光照亮四面八方。

不单单北面高台上这些三教九流的门派弟子发出惊叹讶异的呼声,就连处在东面高台的百草园、留白画院等人也是响起了不小的议论声。

“多宝阁唯恐世人知晓其前身是道家门派的秘密,为何此番大会,竟是将须弥金台这等重宝堂而皇之的展示给众人?”

“往年的拍卖会共有十轮,难道说多宝阁第一轮就要拿须弥金台来拍卖?”

“疯了疯了!多宝阁简直是疯了!”

“哪个门派能买得起?多宝阁可是只能使用灵石来作为交割之用的。”

就在金台悬停在虚空高处时,一道浑厚温和的声音徐徐在场中腾起。

“丹元大会正式开始!第一轮拍卖之物,须弥金台,底价三千灵石。”

只见从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内,缓缓走出一个身姿挺拔的人影。

人未到,声已至。

众人闻听此话,场间立刻哗然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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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隔空猜物

灵石的贵重性,是每一个修真者都心知肚明的,灵石就仿佛是那天山之巅消融的冰川,在十九州大地之上,日趋减少,每消耗一块,灵石的总量,便也减去一分。

灵石并非普通的山精矿石,而是一种由大量灵气凝结而成的坚硬之物,似玉非玉,光滑如镜。

此物说是修真者的命脉也毫不过分,其用途甚为广泛,不仅可以炼制灵器,还能够为修真者提高境界实力所用。

自上古时代至今,灵石产生的途径的只有两种。

一种是天然拥有澎湃灵气的矿脉;而另外一种便是修至炼气十层,身死以后的真人尸骸,每一名元气真人的尸骨可分化为两百零六块灵石。

数千前来,炼气士根据灵石蕴藏灵气的纯度,将其分为上中下三等。

而下品灵石也逐渐的成为了修真者之间用来交易物品的硬通货,至于上品、中品两大类灵石,则更多的是用于炼气修行。

“三千灵石,多宝阁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不少人在听到吴管事的话后,顿而发出连连感叹之声。

“当今天下,灵石矿脉仅有数十处。八大宗门各自占据一脉,其余几处均被大周王族把持着。要知道,连昆华山灵矿一年也不过只能产出千把块灵石啊。”

“这须弥金台对我等修真者有何裨益?多宝阁居然将其定到这么高的价格。”

“你懂什么,这金台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厉害的灵器。乘风而动,扶摇万里,比那飞行灵舟的速度还要快上百倍。”

“对对!甚至比气功宗师驾驭的祥云还要快上几分呢。”

桃夭夭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冷哼道:“多宝阁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

吕光思索道:“此话何解?”

桃夭夭眼珠微微转动,双唇紧闭,阴神传音道,“殿主有所不知,多宝阁此举的真正意图是要囤积灵石。”

吕光面露恍然之色。

天地大劫将要降临,灵气马上就会枯竭,多一块灵石,就多一分灵气能够吸收。

毕竟多宝阁如今已不修道,而是修炼气功。

原来如此。

当然‘大劫’之事,在修行界中知晓的人极为稀少,如果不是吕光接连从梅八角、桃夭夭、孟婆等人口中了解到上古之时‘天之痕’的真相,恐怕吕光也不会相信。

灵气消逝,天塌地陷。

吕光眸光闪动,语含羡慕之意的说道:“这‘须弥金台’着实不错。”

桃夭夭传音道,“穆瑶提供的消息不会有错,多宝阁今年一定会拿出金击子拍卖。我们静观其变,等待时机,最好能出其不意的将其拿下。”

吕光疑惑道,“怎么拿下?我们又没有灵石。”

桃夭夭再度传音,“殿主稍安勿躁,待会儿我自有妙计。”

吕光点点头。

……

周围人群不断发出咋舌之音。

须弥金台纵然神妙奇特,但此刻看来,却是造成了一幕有价无市的场面。

众人只顾惊叹,却没有一人喊价。

主持拍卖事宜的吴管事,负手而立,似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慌不忙的继续朗声说道:“如要拍价的朋友,挥动手中请帖即可。”

“我出三千五!”良久之后,终于有人高喊道。

“四千。”徐青时坐在南面高台上,笑颜生花,犹如俯瞰众生的女菩萨。

“五千。”这是从西面高台上发出的一道冷冽声音。

徐青时脸色骤冷,她转头向西方望去,不由得柳眉蹙起。

旁边一位眼珠碧蓝的蒙面女子,低声道,“那人是凌寒宫的少宫主,来时小主再三嘱咐过,色窟已孤立无援,万万不可再多树强敌。凌寒宫盘踞江州,势力极大……”

“用不着你教我做事。”徐青时眼神冰冷如霜,缓声道,“我自有分寸。”

徐青时依然在笑,只是脸上的笑容已变为冷笑,“七千。”

灵气充溢的修真者,声音可传至十余里之外。

是以在如此喧闹的拍卖场之中,徐青时的声音也是清晰响亮的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在徐青时喊出‘七千’这个价格之后,场面一度陷入到沉寂。

西面高台上那位羽扇纶巾的贵公子,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也是没有再发声。

吴管事抬起手臂,遥遥指向南面高台上的徐青时,“色窟出价七千灵石,一、二、三,好!须弥金台归色窟所有。”

“看看人家色窟,虽地处荒漠,但这般手笔,真可谓是财大气粗啊!”有人砸吧着嘴感慨道。

色窟是八大宗门中最为神秘的一个门派,门中只有女子,弟子自称为红尘人。

因其行事作风,狠辣残毒,故而外人又将其称为‘魔窟’。

时至今日,色窟虽然已衰败没落了不少,但几千年来传承所积累下来的财富,还是远远超过其他六大宗派。

当然在第一轮的拍卖中,身为八大宗门魁首的百草园还没有出手,否则徐青时也不会如此有自信的将须弥金台视为必得之宝。

世间万物,皆有其价,这是徐青时深信不疑的真理。

无论须弥金台多么珍贵,但它终归也是一个有价之物。

可能在其他宗派的眼中,须弥金台并没有什么太大用处,但对于誓要争夺绛珠仙草的色窟来讲,这件能一息间飞行千里的宝物,却是最适合用来遁形逃跑了。

徐青时很了解须弥金台的特性用途,此宝比之她的祥云还要迅疾数倍。

参加过数次丹元大会的鲁大师,这时浑浊的双目中露出一丝惊诧之色,他略微有些吃惊,色窟竟然愿意花费如此重金购买须弥金台,这显然是出乎他的意料。

鲁龙沙眼神飘向南面高台,目光闪烁,暗忖道,徐青时没有理由不清楚须弥金台的来历用处,那她为何还要拍下这等鸡肋之物。

奇怪。

不单单鲁龙沙倍感诧异,桃夭夭此刻脸上也流露着浓浓的狐疑之色。

她沉吟片刻,轻声向吕光问道,“公子,你刚才曾说,徐青时隐藏在百草园有三年之久。”

吕光沉吟道:“对,此女在百草园很出名。很多弟子在茶余饭后都会谈论她。”

桃夭夭低下头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以言明的事情。

说话间,拍卖会已进行到第九轮。

场中热烈的气氛已到达顶点。

多宝阁拿出一件又一件的珍宝,不断拨弄着众人的心弦。

须弥金台。

千年何首乌。

上古星空图。

火麟太乙丹……

这其中的拍卖之物,灵丹妙药占了六轮,丹元大会也总算是不负盛名。

除了徐青时开场时先声夺人的抢下了须弥金台,其他大部分灵物都由百草园和留白画院两大宗门拿下。

那些小门小派大都很识趣的闭着嘴,别说出价,甚至连议论的声音都不敢发出了。

吴管事单臂托着一碟玉盘,托盘上蒙着一块漆黑厚重的纱布,含笑道:“下面这一轮,就要考量一下各位的气功修为了。”

“隔空猜物!”

“真气离体,御气感应黑布下此物的形状外观,第一位猜中的人便可获得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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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全错

吴管事话音落下,场中一片静默,良久之后才响起断断续续的声音。

“隔空猜物?”

“多宝阁在搞什么鬼?”

“天下还有这等好事,谁猜到就是谁的?”

场间各大门派的弟子纷纷皱眉。

吕光与桃夭夭相视一望,均是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一丝笑意。

道人可以阴神出壳,念头一动,便可瞬即‘看清’那黑布覆盖下的东西究竟是何宝物。

吕光目力极强,隔着人海,依稀能够看见那黑布包裹下的物体,形状细小,仿佛一根铁棍,看上去十分眼熟。

桃夭夭神色一喜,低声道:“拍卖会只剩下两轮,此物很可能就是金击子。”

人群中议论声层出不穷。

吴管事微微转身,扫视了一圈四面高台,继续朗声说道:“不过,此物底价的五千灵石自然还是需要付给阁内的。”

吕光眼睛一眯,心道,这多宝阁果真是老谋深算,即便猜准之后,还得掏出五千灵石付给多宝阁,换言之,这件宝物倒的确是不以价钱定归属,反而是修真者各凭气功修为来争夺。

御气离体,任何一个炼气五层以上的修真者,都能掌握此法。

然而,想要精准的御使真气感应周遭万物,非得是气息精纯绵长的气功宗师才能做到。

气功宗师,最少也得是炼气七层的实力境界。

光这一个条件,就已经令场中很多门派都望而却步,不住摇头了。炼气六层与炼气七层虽只有一层之差,但其中的实力差距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殊不知,连百草园这等修真巨擎,桃园里的真传弟子,明面上境界最高的天婵,也仅仅才是炼气七层。

但是吕光心里清楚的很,天婵本身是靖道司的监察府君,从昨日与其交手的情况来看,其真实境界恐怕不止是炼气七层。

“往年丹元大会,大多枯燥无趣,照本宣科,此法乃是鄙阁阁主之意,唯一要求是猜物者须在三丈之外,御使真气。”吴管事清亮的声音飘荡在场中。

“这黑布下也不晓得是什么奇珍异宝,单单底价就是五千灵石!”

“底价倒不重要,关键是咱们没有那份实力啊。”

“对啊,炼气六层的强者如果不借助灵器,单凭肉身,充其量也只能真气离体丈许距离。”

“唉,看来我们是没机会了。这不是成心戏弄我们嘛。我看也只有八大宗派的人,才有这等修为。”

很多道充斥着抱怨之意的话声,接二连三的升起。

吕光闻言,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意,若他真想下场参与竞猜,休说是三丈距离,哪怕是三十丈也不在话下,他修炼‘白骨流光’,一念之间,阴神飘动数丈距离,轻而易举。

“要不要冒险?”桃夭夭在旁低声请示道。

参加此次丹元大会的修真者之中,除了那百草园的鲁龙沙,只怕还有不少隐藏的气功高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舍身犯险,很有可能会被某些人识破。

吕光沉思片刻,“不急,我们静观其变。”

桃夭夭提醒道:“这‘雾里看花’灵阵,以我现在的道境,还不足以撼动破去。”

吕光凝神道:“如果这块黑布下的宝物真是金击子,若是有人得到,我们也可以在其远离多宝阁以后,半路截杀。”

“穆瑶的消息是千辛万苦才打探到的,想必不会有错。前八轮拍卖之物,她已说对六种。就怕这个消息除了我们,还有其他门派知道。”桃夭夭咬着猩红的下唇,目中露出一丝忧虑之色。

吕光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多宝阁谨慎万分,行事缜密,除了我们应该再无他人知晓,我细细观察了几大宗门弟子的反应,他们在每一轮拍卖之物显露出来的时候,或多或少脸上都有一些震惊之色,由此可知,其他宗派定然不晓得多宝阁所准备好的拍卖品到底是何物。”

桃夭夭柳眉微蹙,叹道:“也不知穆瑶是怎么查探到这等机密大事的,看来她确实对‘风月玉简’下了很大工夫。”

这段对话,在喧闹鼎沸的场间,轻如蚊虫振翅。

当然此刻场间的气氛已升至沸点,也没有谁会留心桃夭夭和吕光这番窃窃私语的动作。

吴管事的话极具诱惑力。

很多人的脸上也都流淌着兴奋激动的神色。

但是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后,却还没有人走下高台,下场参与竞猜。

雷声大雨点小。

参加此次丹元大会的各大宗门以及琅琊郡城的豪绅官员,少说也有六七百人,他们又全都是一州府郡有头有脸的人物。

人贵有自知之明,越是拥有莫大实力的人,越是知道自己的斤两。

每个人都不想成为各大宗门眼中贻笑大方的谈资。

先前吴管事已将猜物的条件说的很清楚,三丈距离,五千灵石。

只要满足这两点要求,任何人都可以下场竞猜。

吴管事仍然一副淡漠似水的模样,‘雾里看花’灵阵之内,没有一丝风,他身上宽大的锦袍却无风自动,衣袂飘飘。

这是他周身灵气逸散所造成的景象。

众人直到此时才真正体会到了多宝阁的根基是何等的深厚。

区区一名主持拍卖事宜的管事,就有如此雄浑汹涌的真气。

“各位尽可一试,猜错无妨,又不需要大家先行缴纳那五千灵石。”吴管事长啸道。

众人闻听此言,顿而回过神来,各个心思回转,面带兴奋,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对啊。”

“试试又不花钱!”

“这么多同道中人看着,猜错了丢人呐!”

“那有什么,你不去我去了。”

说话间,走下高台的人已约莫有几十人。

隔空猜物,在上古之时,原本是道人之间交流‘法眼’奥妙的一个小把戏,本名射覆。

道人法眼的视力,是依据神窍内阴神念头的多少而划分强弱的。

念头强,道境高,则道人‘法眼’洞开之时,所能看见的阴魂浊物更清晰,也就能看到更远之处的诸般景物。

甚至当道人修炼到神魂十重以后,法眼一开,便可看清百里之外的景色,一切都如观掌纹。

不过,修真者也能凭借气息感应各种物体的形状外观。

“不对。”

“我猜的也不对。”

“不行啊,我的真气只能离体两丈。”

很多参与竞猜的弟子,都是垂头丧气的模样,懊恼声不绝于耳。

吴管事望着身前这几十人,微笑着摇摇头,“你们猜的全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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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试一试

“世间灵器纵然有上千种,但我们每人所猜的物事毫不相同,哪怕是蒙也能蒙对一次吧?”

“对啊,竟然没有一个人猜对。”

“我不信!对与错全都是你们多宝阁的一面之词。”

很多道语含不满的声音争先恐后的响起。

负责拍卖事宜的吴管事,举起双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神情郑重的说道:“多宝阁断然不会欺瞒戏耍各位,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众人听闻此话,转瞬间也是安静沉寂了下来,确实如这位吴管事所说的一样,多宝阁传承千年,说一不二,试问又怎会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场面下做手脚呢,那样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这时,从东面高台上走下来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他龙行虎步,气机充盈,靠近吴管事之后,目光灼灼的盯着托盘上的那块黑布。

吴管事眼见来人,好整以暇的问道:“鲁大师也想试一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来自百草园的鲁大师。

鲁龙沙看了眼吴管事掌中的托盘,眉头皱起,片刻之后,瞳孔中闪过一丝异色,嘶声道:“三丈距离,单凭真气感应,倒也并非没有一丝希望猜准此物。只是…黑布下的这件宝物实在是太小了,老朽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其内到底是何东西。”

吴管事含笑道:“鲁大师既有此心,烦请退到三丈之外,您施展气功,一试便知。”

周围人群听到在修行界一向颇为神秘的鲁龙沙竟是有心竞猜,不由得全都擦亮眼睛,紧紧的盯着场中。

稍瞬,从东西南三面高台上又陆陆续续的走下几道身影。

吕光看的清楚,这其中便有那来自西漠色窟的徐青时。

徐青时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她缓缓走近吴管事,笑声道:“我也想猜一猜。”

吴管事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七八个人,心中不禁升起几分震惊之意。

站在他面前的这几人,除了成名已久的鲁龙沙之外,其余诸人均是来自八大宗门年轻一辈的翘楚。

鲁龙沙微闭的双目蓦然睁大,目光中充斥着无尽杀意,声音也瞬间低沉下来,“徐青时,你还敢来参加丹元大会。”

“我为什么不敢?”徐青时笑的更甜了。

鲁龙沙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他当然明白在琅琊郡城中,不宜直接跟色窟发生冲突。

徐青时见鲁龙沙沉默无语,目光扫向其他几人,点头道:“好的很,现在只剩下我们八大宗门的人来参与竞猜了。”

鲁龙沙的眉头皱的更紧。

徐青时是色窟安插在百草园的奸细,几乎已成为修行界近来广为议论的事情。

这种事情,着实是让百草园脸上无光。

多宝阁不止有搜罗天下珍宝的‘寻宝人’,他们更有组织严密、等级分明的情报机构。在徐青时还没有从百草园中反戈叛变之时,多宝阁甚至就已收到风声消息,查探到了徐青时的真正身份。

吴管事洒然一笑,“鲁大师,今日是鄙阁的丹元大会,还望您给几分薄面。百草园与色窟的事,等大会结束,出了琅琊郡城,您愿意……”

鲁龙沙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放心,老朽不会让你们多宝阁为难。何况,在琅琊王氏镇守的郡城境内,修真者不可相互争斗的这条铁律,我也知道。”

吴管事微笑道:“如此甚好。”

琅琊王氏,乃中州名门望族,世代繁衍生息在琅琊郡城,按照王氏一族的规矩,但凡进入此城的修真者,无论双方之间有何等血海深仇,都不能在城内大动干戈。

这条不成文的‘律法’,曾经有很多人触犯过,然而无一例外,那些犯禁规矩的人,全都在离开琅琊郡城的时候,离奇诡异的死在城门处。

后来,生活在城中的人们,才知道那是王氏一族的气功高手所为。

因此即便是势力强大的百草园,也是轻易不敢惹怒王氏一族的。

只因琅琊王氏掌控着一处威震天下灵气充裕的‘妙境’——

琅琊福地!

当然,前几日发生在穆府的一场厮杀,却是靖道司早早就向王氏一族报备过的。

否则卢犇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明火执仗的前往穆府擒拿穆瑶。

并且,多宝阁与王氏一族关系匪浅,隐隐有种唇亡齿寒的意味,这已是举世皆知的事实。

在琅琊郡城中,有时候多宝阁所说的话,也就是王氏一族的意思。

鲁龙沙自然明白这层道理。

吴管事朗声道:“既然各位都想一试,那就开始吧。”

“等等。”忽闻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拔地而起。

徐青时回眸一看,眼角眉梢腾起一抹揶揄的笑意,桃花精,你终于也忍不住了吧。

是的,这道声音的主人便是桃夭夭。

吕光与桃夭夭飘然走下北面高台,来到场中。

“嗯?你们是哪个宗派的。”吴管事淡淡的扫了桃夭夭和吕光一眼,好奇问道。

桃夭夭自信的道:“琅琊郡城中的穆家。”

“穆府?”吴管事眯着眼,更加惊讶。

“对,是我家公子要猜上一下。”桃夭夭道。

“据我所知,穆瑶小姐今日并没有来参加丹元大会。”吴管事一手托着下巴,眼角余光瞥向吕光。

鲁龙沙等人也全都用着诧异的目光凝视着吕光。

他们看的分明,吕光全身上下缭绕裹挟的灵气极为稀薄,又是一副穷酸书生的打扮,至多也就是炼气三层的境界实力。

而想要御使真气,感应物体形状,最少也得是炼气五层的修为。

鲁龙沙恍惚间觉得面前这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身形有些熟悉,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

吕光面带着人皮面具,鲁龙沙不察之下,很难发觉到他的本来面目。

吕光仿佛智珠在握,浑然不顾众人怪异的眼神,落落大方的道:“吴管事,先前您说的很清楚,任何人都可以试一下的。”

吴管事神情一震,认真看了吕光一眼,尔后笑道,“好。”

桃夭夭站在吕光身后,微微抬着头,与徐青时四目相对,碰撞出一簇无形的火花。

“一个没有到达炼气五层的人,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隔空猜物。”徐青时语气里流露出浓浓的轻蔑之意。

她这番话是故意说给桃夭夭听的,在她想来,桃夭夭既然和吕光相伴而来,那么两者必有关系。徐青时当然了解桃夭夭并非是修真者,而是一个拥有高深莫测道术的道人。

徐青时这几句话本意是想试探一下吕光的虚实,不过此言在其他人听来,却更像是一种肆无忌惮的嘲笑。

除了鲁龙沙以外,剩下的几人,全都发出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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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余松凉

吕光脸上的表情很淡定,丝毫没有被众人的嘲笑声所影响。

他之所以决定涉险下场参与竞猜,一方面是想要确定一下黑布内所包裹的宝物是否就是‘金击子’,而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实在不想明目张胆的和多宝阁结下仇怨。

若是这黑布下的灵器果真就是金击子,那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此刻的吕光就像是那走在独木桥上的行人,稍有不慎,就会跌下万丈悬崖。

在八大门派天骄弟子的面前,施展道术,阴神出壳,这的确是一种很危险的举动,尤其还有一位气功修为深不可测的鲁大师。

然而,丹元大会已逐渐接近尾声,那传说中的‘金击子’却未曾出现在前八轮,吕光此际唯有冒险一搏。

幸好此时吕光面带人皮面具,鲁大师纵使目光如炬,想来一时半刻,也认不出他。

唯一令吕光感到担心忧虑的,就是一直端坐在东面高台上静默如水的天婵。

天婵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不过,还有一点让吕光感到很不解,天婵身为百草园第一真传弟子,既然早已知道了他的行踪来历,但却是并未将此事告知给任何人。

被无数道视线以及嘲讽声淹没的吕光,神游物外,心思百转,他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东面高台。

天婵眼睑微垂,神情冷淡。

吕光微微皱眉。

四目相对。

遥遥相望。

吕光从天婵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她仍是那么的冷傲孤艳,仿佛初冬时节的第一捧清雪,凉意透心。

……

吕光在昂首遥看天婵的时候,并不知道此时在多宝阁总楼大殿之中,也有数道目光正在打量观察着他。

在广阔宽敞四面无墙的宫殿之内,八根雕刻着‘云龙飞天’纹路的巨大石柱中央,零星散落着几个蒲团,其中一个金色蒲团之上,盘坐着一位面容姣好、头发高高盘起的黄衫妇人。

亘古以来,盘发便象征着女子已然嫁为人妇。

其实,她并未嫁人。

她只是已不再年轻。

她就是声名赫赫的多宝阁阁主阎浮萍,在她身侧还站着几位身材魁梧挺拔的黑衣人。

“黑布下的这个东西,任凭气功高手所御使的真气是如何的精纯悠长,也是不可能猜准的。”

阎浮萍盘弄着手里的琉璃宝珠,宛似一个念经吃斋面善心慈的贵妇人,然而她这番话中所夹杂的凛冽杀意,却是让人脊背一阵发凉。

“阁主神机妙算!”

“前夜观摩出‘多宝佛尊’道义的那个道人,料他应该会来参加丹元大会,阁主此法甚妙,定能引诱出那人。”

“阁主运筹帷幄,引蛇出洞,令其自投罗网。”

殿中紧张的气氛在这几道恭维献媚的声音发出之后,凝滞的空气也稍稍流动了几分。

阎浮萍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冷冷的道:“不管是谁,待会儿猜对此物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阁主,如果是八大宗派的人呢?”一名黑衣人犹疑着询问道。

“哪怕是似我一样的元气真人,都不可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准确猜出此物名称。只有阴神离体的道人,才可瞬间看清黑布内的此物。我这么说,还不够清楚明白吗?”阎浮萍声音一寒。

“是,是,是!属下明白。”这名黑衣人冷汗涔涔的应道。

阎浮萍眉间若蹙,缓声说道:“再者真道不可并修。来参加丹元大会的八大宗派,除了鲁龙沙一人触摸到了炼气十层境界的边缘,其他宗派的代表,至多也就是炼气七层的实力。你们不用顾忌。”

“阁主,你看那个年轻人有些古怪。”一名黑衣人忽然出声,抬手指向吕光。

阎浮萍转过头去,又看了吕光一眼,凝神道:“盯住此人。”

“是,阁主!”

“属下遵命。”

……

负责主持拍卖事宜的吴管事,看着神色平静的吕光,他面无表情的问道:“穆家衰落已久,我要先问上一句,你们可有五千灵石?”

吕光眉头皱起。

他还没有搭话,桃夭夭已抢先说道:“有!”

吴管事瞳孔一缩,神情终于变得认真了一些。

“好,那就请各位退到三丈之外。”吴管事收敛心神,朗声说道。

代表留白画院前来参加丹元大会的‘一笔梅’,手中拎着一支鲲鹏羽毛束成的毛笔,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此刻却是第一次抬眸仔细看了吕光一眼。

先前场间那些对吕光语含嘲弄之意的讽刺,刨除徐青时发出的几句之外,还有一位贵气逼人的白衣公子也盛气凌人的嘲讽了吕光几声。

这位丰神俊朗的贵公子叫做余松凉,是江州凌寒宫的少宫主,虽不似天生灵体的天婵那般出名,但也是天下十九州年轻一代的天骄俊彦。

凌寒宫盘踞江州已有千年之久,在周文王起兵推翻禹朝之际,便曾贡献了不少力量。

其宗门的镇派气功‘凌寒玄玉功’更是令世人无比的忌惮恐惧,甚至比之靖道司司主的‘太阴寒气’也是不遑多让,难分伯仲。

余松凉目光如电,他已注意到涤荡在吕光周身的灵气实在是稀薄微弱的可怜。

在他看来,多宝阁设下这等‘隔空猜物’的把戏,隐隐有着一层考校八大宗派各门弟子气功修为的含义。

余松凉有些意外,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子,莫非真以为他猜对了,就能得到托盘内的宝物。可悲,还真是财迷人心,乱其心智。

猜对?

余松凉暗自摇头,心中迅速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因为他十分清楚,吕光恐怕连猜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靠瞎蒙。

毕竟天下间虽有千种灵器,但单凭形状外貌上来判断,也无非就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等称谓。

四面高台间喧闹的人群,逐渐变得安静。

丹元大会上,很少出现这种场面。

余松凉觉得眼下这个局面很有趣。

八大宗门,同台竞技,以‘隔空猜物’论气功强弱。

余松凉自信只要那位来自百草园的鲁大师不出手,他便有望能第一个猜对托盘内的宝物。

鲁龙沙果真不准备参加,他轻轻摆了摆手,向吴管事淡淡的说道:“老朽来到场中,是想靠近一些看看这‘宝物’到底有何奇妙之处,接连几十人,竟是都未猜对。”

“鲁大师身为长辈,自然不便与这些年轻翘楚同台相争。”吴管事微笑道,“那鲁大师就请先行回到座位。第十轮的拍卖物,您老一定会中意的。”

哪怕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吴管事对待鲁龙沙的态度,十分谦逊有礼。

这也处处表明了百草园在修行界的尊崇地位。

鲁龙沙不置可否,没有应声,踱着步子离开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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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一根绣花针

场下这种怪异的局面很快就聚拢了千百道目光,坐在四面高台上的人,都是气功深厚的修真者,目力比之普通凡人不知要锐利多少倍,很多人早已将场中的诸人看的是一清二楚。

“那位白衣公子就是凌寒宫的少宫主!”

“还有留白画院的一笔梅。”

“咦,色窟的这个女子是谁?”

“她就是徐青时!你没看到鲁大师恨不得立刻杀掉此女、清理门户的那种可怕眼神啊?”

无数道好奇的目光凝聚在场中,倒是没有多少人在意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吕光,众人比较关注的焦点,大多是在余松凉和徐青时二者身上。

美女俊男,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更能吸引人们的眼球。

余松凉身为凌寒宫的少主,虽然不是天生灵体,但天赋同样出类拔萃,因为凌寒宫世代都是由门中余姓一族掌管,故而他小小年纪便已是身居高位的少宫主了。

在年轻一辈的修真者之中,余松凉的实力境界也是远超他人,而先前那些下场参与竞猜的各门弟子,最多也不过就是炼气六层的修为。

大周七大王侯,各自拥兵建国,江州地处吴越境内,毗邻东海。

凌寒宫的弟子很少出现在中州天子脚下,在了解余松凉的某些宗派弟子眼中,他的实力可能比百草园圣女天婵还要厉害一分。

余松凉负手而立,气度潇洒,他对自己的气功有着极强的自信。

‘隔空猜物’其实并不像吴管事所说的那般简单,虽然刚才许多修真者可以将真气催发离体,触碰到托盘内的宝物,但是气息却还不够绵长悠久,不能长时间的感应物体形状。

这也是那些人失败的唯一原因。

而此刻站在场间的诸人,无一不是拥有着炼气七层的实力修为。

他们的真气更加精纯,离体喷发的时间能坚持的更久。

余松凉心中暗叹,如果我现在是炼气八层的境界,只怕一息间真气喷射,便能感应到十丈外的一草一木,万般景物。

炼气七层与炼气八层是修真者之间最为重要的一道分水岭。

天下十之**的修真者,都是倒在这一重难关之上。可以顺畅无阻的修炼到炼气八层的人,万里挑一,少之又少。

绝大部分的修真者,在还没有踏进炼气八层妙境之时,便已寿命耗尽,一命呜呼。

遑论在修行一途上,还有那‘三大灾劫’拦路阻碍。

炼气八层是世间所有修真者都梦寐以求的一种玄奥境界,他们不仅可以驾驭祥云,凌空虚渡,还能够拥有着属于自身的独特‘气场’,在气场笼罩之内,道人的阴神若是不够凝实,是绝难伤其分毫的。

这种玄妙神异的境界,没有百年苦修,是断然无法到达的。

事实上纵然是身具天生灵体的天婵,修行速度一日千里,也是在历经无数奇遇之后,才将将晋升到炼气八层的。

况且脚踏祥云,气场丛生,这等修为本身在修行界就是凤毛麟角的恐怖存在。

吕光微微侧身,暗中观察着身前这几名来自八大修真宗门的年轻翘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以他的经验来看,这几人都还未晋升到炼气八层的境界。

腾云驾雾,是修真者进至炼气八层境界的一个明显标志。

吕光心神猛然一震,不由得想起昨日天婵脚踏祥云的动作。

原来她已经是炼气八层的修为了。

桃夭夭静静的伫立在吕光身后,神魂传音道,“殿主,这几人以徐青时的境界最为高深,你在这里装模做样的蒙混他们,以免多宝阁生疑。我先阴神出壳,看看那黑布下究竟是什么东西。”

吕光冲她点了点头。

刚才其他门派的弟子在参与竞猜的时候,多宝阁的管事为了以证公平,早已先在距离吴管事三丈之外的地方,竖起一根旗杆。

余松凉、徐青时等人此刻均已站在旗杆两侧。

吴管事掌中托着玉盘,高声说道:“以半柱香的时间为限,猜出答案的人,可将所猜之物的名称写于纸上。”

这时早已有几名手拿纸笔的多宝阁管事,从大殿里快步走到此处。

八大宗派的弟子参与比试,当然要比其他人竞猜之时,显得更为隆重正式一些。

余松凉盯着身旁的吕光,嘴角泛出一丝冷笑。

在他心中,吕光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幻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呆傻书生,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梦想着可以在此浑水摸鱼,得享珍宝。

吕光也的确是一副落魄书生的打扮,然而他的神情却十分平静。

徐青时身着一袭青裙,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那双寒星般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吕光。

她心海间也不时在泛起层层波澜,莫非这个年轻人也是一位道人?要不然桃夭夭为何会跟在他的身边。

留白画院那位温文尔雅的青年文士,立身站在徐青时左边,他的目光也不住的在飘向吕光,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吕光,但他却感觉此人很像是他的旧识故人一样。

他下场参与竞猜地目的很明确,乃是为了挫一挫余松凉的锐气,当他看见这位享誉盛名的凌寒宫少主从西面高台走下来的时候,‘一笔梅’便已决意加入到这场无趣的‘游戏’当中。

至于最后竞猜的结果,一笔梅看得并不重要。

长期以来,八大宗门之间互有争斗,其中自然也就有着千丝万缕的恩怨纠葛。

吴管事朗声喝道:“开始!”

细如蝌蚪的熏香袅袅燃起。

真正的气功高手,绝不会平白浪费一分真气,余松凉小心翼翼的控制着气海内的灵气,将其从掌心喷射出去。

一丝丝无形的真气,犹若迅疾如电的游蛇,眨眼间便已透过那块又黑又重的黑布,钻入到托盘之内。

他凝神定意,认真感应。

这东西似乎很细,两头尖利如针,余松凉眉头皱紧,他脑海中闪过万种念头,却是想不出此物究竟是何灵器。

没有道理啊。

多宝阁在第九轮拿出的灵物,定然是在修行界极富盛名的珍贵灵器。

天下竟然还有我凌寒宫不知道的宝物?

余松凉紧闭双目,真气勃然喷发。

就在这时,一道平淡温和的声音徐徐在场间腾起。

“给我纸笔。”

吕光在白纸上写下三个龙飞凤舞的楷字:绣花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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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暴露!

静谧沉寂的场间,吕光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至到每一个人的耳中,顿时数道带着深深疑问的目光凝聚在他的身上。

“装腔作势,就凭你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猜出此物的名称?”

“依我看,是随口瞎蒙的吧!”

“圣人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小子,身为修真者你最好还是诚实一点的好。”

余松凉心中腾起波澜,不停的朝着吕光说话,极尽嘲讽之能,言语尖酸刻薄,仿佛吕光是他的杀父仇人一般。

余松凉的脸色很难看,狭长的眼角微微耷拉着,眸中闪过一道深沉如海的杀机。

也难怪余松凉会如此的失态愤怒,凭他炼气七层的气功修为,真气喷薄之下,竟是才刚刚感应到托盘上那‘宝物’的轮廓边缘。

这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使得余松凉陷入到一种对吕光癫狂的恨意中。

有恨,自然便会恨不得将其杀之而后快。

余松凉愤懑烦闷,他不管吕光是否猜对了托盘内的宝物,他只是不能容忍有人在他前面猜出来。他要做第一,因为他也早已习惯了第一。

吕光处之泰然,沉默不语,没有理会余松凉的冷嘲热讽。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场间其余几大宗派的天骄翘楚,也是不禁倍感奇怪。

一个气息孱弱稀薄的修真者,居然会比他们先猜出此物。

留白画院的一笔梅与吕光仅相隔一人,他注意到吕光并不像是无的放矢的胡乱在纸张上写出几字,反而似是斟酌了许久,才下出的定论。

一笔梅已经用真气感应到,黑布内所包裹的东西,并非一件灵器,而是一根随处可见的绣花针,怪不得先前那么多的修真者毫无半点头绪,没有一个人能猜对。

只因参加丹元大会的许多人,已经先入为主的认为多宝阁所拿出的‘宝物’必然是天下间罕有的珍稀灵器。

一根绣花针,实在是平凡至极。

一笔梅皱着眉头,察觉到此事并不简单。

没有人注意到,多宝阁的墨羽卫军已守护住了‘雾里看花’灵阵的四角。这里是天下修真宗派共襄盛举的丹元大会,有很多气功高强的修真者,本不需要这些常年行动于暗无天日之中的墨羽军来保护此地。

一笔梅认得那些身穿黑色劲装的黑衣人,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笔梅下意识的将所猜到的答案,写在纸上,在他这般思量疑惑的时候,其他宗派的弟子也都先后猜出了答案。

半柱香的时间事实上已经过去了很久,阎浮萍所预料的结果丝毫不错。

吕光是第一位猜对答案的人,而其余诸人则是在耗费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之后,才感应到托盘下的宝物是一根绣花针。

吴管事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惊讶之色,炼气七层的修为实力,用了这么长的时间,当然能够准确感应出这根绣花针。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缓步朝吕光走来,“你是第一个猜对的,并且香刚一点上,你就猜出了答案,你似乎早已知道托盘内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到最后,吴管事眉宇间己尽是凛冽冰寒的杀意。

站在吕光身旁的徐青时,自然也发现了灵阵内那些突然涌现的黑衣人,她眼波流动,望向桃夭夭,眼神里尽是调侃的意味。

桃夭夭神情凛然,阴神传音道,“不好,我们中了圈套!”

……

“这就完了?”

“看情况是这八个人全都猜对了。气功宗师催发出的真源气息,果然比我们的更加绵长精纯。”

“那这件‘宝物’归谁所有?”

“自然是归第一个猜对的人啊!”

四面高台上的许多人,都睁大眼睛望着场中,出声议论道。

谁也无法想到,本该是一场妙趣横生的‘射覆’游戏,居然会如此沉闷,了无生趣。

很多人不由得开始赞叹百草园鲁大师的明智之举,无论怎么看,这个隔空猜物的把戏,都是没有半点意思的。

七大宗派的天骄弟子加上一个穷酸落魄的书生。

无数人失望的摇了摇头,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场面。

‘隔空猜物’需要以澎湃真气,触摸感应黑布下的宝物,绝大部分修真者都以为,场间这几位威名赫赫的年轻翘楚,会各施绝顶气功,相互阻挠呢。

答案很快便已揭晓,吴管事提高声音,道:“琅琊郡城穆家是第一个猜对的人,既然这样,那这位公子就请死在这里吧。”

……

高台上端坐的人群,蓦然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喧闹杂音。

死?

多宝阁想做什么?

这是无数人心头泛起的疑问。

吴管事这句话说出,余松凉、徐青时、一笔梅等人的脸色都变了数遍。

吕光瞳孔一缩,双脚用力钉在石台之上。

吴管事的掌中忽然射出一道耀眼的滢滢白光。

那是剑芒!

他的衣袖中竟藏着一柄三寸长短锋利无比的金剑。

璀璨的剑光照亮‘雾里看花’灵阵内黯淡的天色,金剑的锋芒离吕光的眉心仅有一尺。

紧接着,一道赤芒阻挡住了那道呼啸而来的剑光。

光芒一闪而逝。

场间诸人一片震撼,四面高台上的很多修真者纷纷站起身来,想要看清场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数道视线定格在那个身形瘦削的年轻书生身上,他们没有看错,吴管事豁然出剑,想要一击必杀的人,就是吕光!

吴管事手中紧握的金剑,发出一声龙吟似的悠长嗡鸣。

金剑虚指在吕光胸口。

直到此时,余松凉才反应过来方才吴管事所说的那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第一位猜对托盘内宝物的人,就要死!

余松凉转身望向吕光,眼神里流露出惊讶与疑惑的情绪,他眉头微微一挑,声音骤冷,“吴管事,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吴管事眼中仿佛没有余松凉此人,他紧紧的盯着站在吕光身侧的桃夭夭,一字一顿的道:“桃花扇!”

除了徐青时,站在场中的其他宗派弟子,全都是面面相觑,一副失神震惊的模样。

桃花扇!

一扇定乾坤,风起紫罗峡。

在昆州极南之地,有一道峡谷名为紫罗,那道峡谷深不见底,传说是通往九幽地府的通道,而桃花扇这件享誉世间的灵器,便是上古‘桃神’从紫罗峡中带到人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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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长生殿

这个相貌平平无奇,不过豆蔻年华的小丫鬟,究竟是什么人?她怎么会拥有这早已绝迹于世间的极品灵器桃花扇。

场间众人无不惊讶失神的望着吕光和桃夭夭二人。

光彩流离的桃花扇在桃夭夭白皙的五指间闪烁着殷红的赤芒,犹如离人在渡桥畔哭红的眼眶。

桃夭夭深邃明亮的双眸中闪耀着慑人心魄的寒芒,她站在吕光身旁,纹丝不动。

吕光目光闪动,紧盯着吴管事,浑身上下涌出滔天杀意。

片刻之后,从四面八方瞬即涌来几十道黑影,将吕光二人包围的是水泄不通。

吕光冷眸望着围聚在四周的这些黑衣卫士,他没有想到‘隔空猜物’居然会是多宝阁早有预谋的一场阴谋把戏,目的就是为了引诱他和桃夭夭现身。

余松凉忽然笑道:“吴管事,这两人莫非就是前日从多宝阁盗走重宝的贼人?”

吴管事脸上的表情格外的凝重,他抱拳弯腰,向场间诸人歉然说道:“事出突然,还望各位海涵。想必诸位均已有所耳闻,前夜我多宝阁丢失了一件秘宝。”

一笔梅点了点头,眼角余光瞟向吕光,皱眉道,“吴管事怎能断定那贼人就是这位公子呢?”

“因为只有道人的阴神……”

吴管事清透嘹亮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道光彩夺目的赤芒骤然从他的咽喉处划过。

‘雾里看花’灵阵之内,旋即升腾飘荡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吴管事一手紧紧捂着脖颈,一手指着桃夭夭,放大的瞳孔中满是不可思议的惊诧之意。

涤荡着粉红流光的桃花扇,在空中飞速旋转,宛似一片翩跹飞舞的落叶,顷刻间竟是已飞回桃夭夭的手中。

吴管事挺拔的身躯,轰然倒在地上,双脚无力的蹬踏了几下,一息间,就这样没有了呼吸。哪怕是气功深厚的修真者,在喉咙断裂的情况下,也是没有寸缕生机活命的。

桃夭夭冷眼看着身前诸人,风轻云淡的说道:“对,他说的没错。”

徐青时耸然一惊,美目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众人目瞪口呆,一片哗然。

甚至连一笔梅这等心境平和遇事沉稳的气功强者,此刻脸上都是浮现出浓浓的惊异之色。

无数道目光立刻凝结在桃夭夭身上,她与这位负责拍卖事宜的吴管事相隔数丈,竟能在无声无息间将其一击杀之。

并且此女周身毫无灵气缭绕,这显然并非气功,而是阴神驱物的道术!

余松凉和一笔梅这两位各自宗门的精英俊彦,此际竟是相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数之不尽的震惊。

这个身量娇小唇红齿白的侍女,都已然拥有这般恐怖的道术,那这位从始至终神色淡漠如水的年轻公子又该会是何等的凶悍可怖?

余松凉不由自主的转头望向吕光,他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目光中除了惊讶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深的忌惮之色。

按照上古道门的境界划分,想要阴神驱物,借物显形,至少也得是神魂八重的道境修为。

余松凉涉猎广泛,博览古书,试问又怎能不了解在上古时代,令世人无比艳羡向往的修道秘境呢?

神魂十重,第八重显形!

眼下这种局面是余松凉做梦都想不到的,大周王朝定鼎天下之后,道派传承早就灭绝殆尽,纵使十九州大地上会偶尔出现一些道人,但这几百年来,靖道司必会在第一时间内将其斩杀。

丹元大会可以说是世间修真门派的一场盛大集会。

换言之,如今的绮霞山,说是修真者的巢穴也毫不为过。

吕光和桃夭夭二人出现在这种场合之下,这就好比是两只小老鼠来到养猫人的家里……余松凉微微张着嘴巴,这实在是让他大感吃惊。

“前夜偷偷潜入我多宝阁的贼人,果然是你们!”

一道清冷尖利的声音蓦然从远处的宫殿中传来。

刹那间,几道人影挟着磅礴冷冽的气劲,飞至吕光身前。

为首那人赫然就是这多宝阁的总阁主阎浮萍,她一身黄衫,无风自动,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吴管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她心中升起几分悔恨之意,阎浮萍并不是在惋惜这位吴管事的死。

她是担心在天下修真宗派的面前,丢了多宝阁的面子。

吴管事本身已是炼气六层的实力境界,怎想在片刻之间,就已经被这名身躯纤柔的少女给杀死。

阎浮萍懊悔自己刚才不该如此大意,应该在吴管事发出讯号的时候,第一时间命令墨羽军将这两名道人擒拿住的。

在修行界一直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阎浮萍,此际竟然显身在各门各派弟子的眼前,响彻在四面高台间的喧哗声,愈发大了起来。

余松凉立刻收起那副傲慢的姿态,恭声道:“松凉见过阎阁主。”

一笔梅紧接着垂首道:“留白画院颜真人座下弟子一笔梅,见过阁主。”

一时间,几大宗派的弟子全都极其谦逊恭敬的向阎浮萍拜见问好。

阎浮萍长袖一挥,对着场间的众人说道:“不必客气。这二人是前夜潜进多宝阁盗走重宝的要犯,又是修有道术,蛊惑人心的修道者,本尊设下‘隔空猜物’的游戏,就是为了引诱此二人上钩,暴露身份。”

那夜吕光和桃夭夭阴神夜游,潜入多宝阁内,虽然仅仅只有短短的一炷香工夫,但是吕光参透出的‘多宝佛尊’道义,与白骨观交融生辉,合二为一,进而引动天地警钟轰鸣,这钟鸣是世间任何一个有情生灵都可以听到的。

而似余松凉、一笔梅这等来自八大宗门的精英弟子,自然要比寻常之人所知道的更多。

是以此刻场中的所有人,全都对阎浮萍的话深信不疑。

阎浮萍断定那参悟观摩出‘多宝佛尊’道义的道人,并没有从琅琊郡城离去,因为离开郡城的各处道路上均有多宝阁与王氏一族属下的严查看护。

阎浮萍微微挑眉,视线绕过吕光,落在桃夭夭身上,冷声道:“你们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说!你们是哪个道派的余孽。”

桃夭夭柳眉蹙起,似是对阎浮萍极度的厌恶。

隔着数丈距离,阴神催动桃花扇,一个呼吸间杀死吴管事,桃夭夭所展现出的道术实力,着实让阎浮萍有些刮目相看。

这里是多宝阁总楼重地,现在又是享誉天下的丹元大会召开之日,桃夭夭一言不合,暴起之下杀死了多宝阁的人。

这在阎浮萍看来,对方已经是在光明正大的挑衅多宝阁了。

桃夭夭眨了眨眼睛,正欲说话,只听吕光声音洪亮的说道:“长生殿里道长生。”

“入我门中享极乐!”桃夭夭眼底深处猛地迸发出无数道精光,她似乎已使出了浑身力气,提高声音,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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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那年秋,桃花凋零满天红 上

阎浮萍瞳孔一缩,冷声喝道:“你们是长生殿的道人!”

无数道视线凝聚在吕光和桃夭夭二人身上,场间死一般的沉寂,落针可闻。

长生殿!

这个早已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道派,时至今日,世间仍然广泛流传着有关它的传说。

上古时代,道派林立,百家争鸣,长生殿门徒繁多,势力广大,乃是天下十九州的道门领袖,甚至禹朝的每代帝王在登基之时,都会前去参拜长生殿。

吕光神色平静的立身站在场中,任凭千百道惊异的目光冲刷着他单薄瘦削的身体。

阎浮萍眼见吕光这份无惧无畏的潇洒气度,竟是震慑住了许多墨羽卫军,恍惚间,她觉得吕光很像她所认识的一位的故人。

阎浮萍抬眸认真打量着吕光,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吕光的声音嘹亮悠长,清晰至极的传至到四面高台间的每一个角落。

数百名修真者均是陷入到一种震惊的状态中,场间竟是没有再发出一丝声音。

远处东面高台上,微闭双眸的天婵,在听到吕光这句话的时候,猛地睁大双瞳,一双灿若繁星的眼眸中流溢出万千精芒。

她万万没有想到,吕光居然会主动暴露身份底细。

修道者,人人得而诛之!

这是每一个修真者都坚信不疑的箴言教条。

没有理由,因为每一位踏入修真之路的炼气士,在还未修得深厚气功之前,无论是师门尊长还是家族长辈,都会将这个信念深深的印刻到他们的脑海中。

蛊惑人心的道人,绝对不能存活在当今天下。

桃夭夭神情振奋,一直以来,吕光在她心中都是一个极其擅长控制情绪的成熟少年,吕光也很少会将自己置身于险境危地。

然而,今日在莫多修真者聚集的丹元大会之上,吕光竟是光明正大的将长生殿三个字,昭告天下。

长生殿有多少年没有出现在天下世人的面前了?

十年?

二十年?

六十年?

时光悠悠,岁月穿梭,原来自从大周统治天下十九州以后,长生殿便再也不曾显身在人前。

桃夭夭与吕光并肩而立,二人在此刻仿佛就是那独挡百万雄兵的孤军。

……

似是一瞬,又恍若千年。

也不知过了多久,场间这种静谧的气氛,被余松凉出声打破,他一脸匪夷所思,“长生殿的余孽竟然敢来这里。”

今年的丹元大会,比往年都要隆重盛大几分,不仅仅是因为在这场拍卖大会上多宝阁拿出了许多享誉天下的珍稀灵器,更重要的是八大修真宗门各自派来的代表均为门中数一数二的天骄弟子。

在这样的局面下,两个形单影只的道人,又能翻起多大的波澜?

余松凉尽管心中震惊不已,但在他看来,吕光现身在绮霞山,无异于是鸟入樊笼,自掘坟墓。这简直是一场愚蠢至极的自杀行为啊!

吕光向周围人群看了一眼,此刻单以他和桃夭夭两人的实力,的确很难从多宝阁手中逃出。但修道者讲究的是念头通达,直至本心,无法无天,不畏不惧,既然已经彻底暴露身份,那就索性堂而皇之的与多宝阁正面相抗。

徐青时仍然保持着沉默,她精致绝美的脸庞上,并未浮现出太多的惊讶之色,她似乎早已猜到吕光和桃夭夭二人的身份。

忽然,她展颜一笑,冲着阎浮萍轻声道,“阎阁主,冒昧的问一下,不知前夜多宝阁丢失了何等珍宝,竟是让您煞费苦心,布下‘隔空猜物’此等游戏。”

徐青时的话倒是提醒了场间诸人。

按理来说,多宝阁广拥天下奇珍异宝,即便遗失了某件灵器秘宝,也不会惊动常年闭关的阎浮萍,可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多宝阁仿佛笃定了那盗走‘珍宝’的贼人必然会来参加丹元大会。

这就不得不让众人心生疑惑了。

余松凉灵光一现,惊呼道,“莫非这两个道人是…是,就是那引发天地警钟的得道鬼仙!”

‘钟鸣’的发源之地,很多参加丹元大会的门派都已查清知晓,就是在这琅琊郡城之内。

徐青时笑而不语。

一笔梅神色间满是惊诧。

阎浮萍看着徐青时那张艳若桃花的脸,淡淡的道:“这是我多宝阁的事,用不着你色窟关心。”

徐青时嫣然笑道:“阁主所言甚是,那我等就在此袖手旁观,看阁主一展精妙气功吧。”

阎浮萍眉头微微一挑,转身面向吕光,好整以暇的道,“交出画像,本尊便饶你们不死。”

画像?

吕光神情一怔,心思转动,尔后明白了阎浮萍口中所指的画像是何物,关键那张画有‘多宝佛尊’真容的画卷,在他参透领悟出佛意真解以后,便立刻化为一缕云烟,自动消失不见了。

天地可鉴,日月作证,那夜吕光可从未动过多宝阁的一针一线。

吕光认真的说道:“我没有拿。”

阎浮萍神色骤冷,怒道:“擒住他们!”

阎浮萍一声令下,从她身后瞬间冲出十几名身着黑色盔甲的修真者。

团团黑影,将吕光和桃夭夭围在场中。

而徐青时、余松凉等人却是很有默契的快速从场间退到远处。

这十几道人影,脊背微微弓起,犹若一张张紧绷的牛角弓,筋骨皮肉发出一阵喀嚓嚓的响动,那是真气游走在气脉间所造成的声音。

吕光神情凛然,他看的分明,这些人的气功修为比之刚才那位吴管事更要强上一分。

他们是墨羽卫军的精英,他们不需要武器,因为他们的四肢百骸早已锻炼的宛若钢铁一般坚硬。

他们所习练的乃是一门杀伤力极大的‘硬气功’。

呼呼!

拳风激荡,气劲呼啸,这十几人配合的无比娴熟,竟是同时出拳,拳影从四面八方猛然吕光周身各处击去。

这些黑衣人的动作井然有序,仿佛是一个人控制着三头六臂,身动,拳至,一息间,十几双裹挟着滂沱灵气的拳头,齐刷刷的涌至吕光身上。

“气劲勃发,果然厉害!”吕光暗道,在这十几名墨羽卫军整齐一致的攻击下,纵然是灵气精纯的气功宗师,恐怕也不敢硬抗。

而此时,吕光却任由这一个个拳头轰击在全身上下。

“万气朝元功!”吕光双眸中划过一道寒芒,低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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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那年秋,桃花凋零满天红 中

嗡!

一声颤音猛然间拔地而起。

吕光周身各处立刻涌现一丝丝有如实质的灵气,无数道气劲仿若开闸泄洪的浪涛,从这些墨羽卫士的拳头指尖,汹涌迅速的流入到吕光四肢筋脉之间。紧接着,在其体表闪过一层雪白清明的流光。

这是吕光精研数月参悟修炼成的完整篇‘万气朝元功’,此功一经施展,能在片刻间将敌人气海内的灵气吸食抽干。

不过,这是吕光第一次在如此庞大的灵气威压下运转此功,这十几名墨羽卫军即便不是炼气七层修为的气功宗师,然而,这道道拳劲叠加之下,所一齐喷薄击出的真源气息,也足以使得吕光气血翻涌,难以支撑。

但,吕光没有其他选择,唯有一战!

吕光单薄的身躯陡然一颤,他整个身体似乎都被压扁了一圈,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扭曲震颤起来。

吕光咬紧牙关,怒吼一声。

他深吸一口气,身上的长衫蓦然膨大鼓胀起来,全身上下旋即升起一股刀割般的锐利罡风。

风声呼啸!

吕光一脚重重的跺在地上,偌大的石台猛地下沉了一寸,虚空间顿而响起一连串宛如炮仗似的隆隆轰鸣,铺天盖地的气劲顷刻间从他体表周身,向外界反射出去!

砰,砰砰……

一声声巨响,源源不断的回荡在虚空中,刹那间,一个个身材魁梧的墨羽卫士形似离弦飞箭一样,倒退数丈,踉跄跌倒在地。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惊恐骇然的表情。

这……

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几乎每名墨羽卫军都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好像被一根锋利坚韧的银针,给狠狠的扎了一下。

那些从吕光周身表面激射而出的冷冽气劲,瞬间钻入到他们的气脉筋骨之中,使得他们的身体,发出一阵不受控制的颤抖。

徐青时脸上淡定而平和的神色,这时终于变得凝重认真起来,她凝望着毫发无伤的吕光,思忖道,这是什么气功?

余松凉此时此刻的呼吸好像都已经凝住,他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眼中迸射出道道寒芒,心中有如翻江倒海一般,荡起千百层波浪,这小子…好厉害的气功,他究竟是修真者还是修道者?

一笔梅站在宫殿台阶处,静静的看着吕光,喃喃低语:“莫非…真道可以并修?!”

他见识广博,心知方才从吕光全身各处涌出的灵气,乃是一门极为玄奥的气功。

可是,阎浮萍断然不会信口开河,胡言乱语,这个年轻书生,多宝阁已将其的来历身份调查的一清二楚,乃是一位身怀道术的修道者。

然则,铁证如山摆在眼前,吕光此际所施展的功法,显然就是修真者引以为傲的气功。

也难怪一笔梅心中会生出这个疑惑。

事实上,先前那些激荡在周遭虚空的灵气,并非是从吕光丹田气海中挥发喷出的,而是这十几名墨羽卫军自己所喷射出的真气,被吕光施展万气朝元功吸收,进而又反弹出去的。

万气朝元功原本是一则残篇气功,数百年来,百草园内从未有人练成习得。

此时经由吕光运转发挥,这在其他人眼中看来,无异于是一个气功高手轻描淡写的化解了数十人的凶悍攻击。

看着眼前这副匪夷所思的画面,桃夭夭激动的难以自持,她未曾想到吕光竟是还修炼过气功。并且真道双修,必成天魔的真言,没有在吕光身上应验。

‘雾里看花’灵阵之内,一片岑然寂寥。

每个人的脸上都流溢着无尽的惊讶之色。

阎浮萍的眉宇间更是泛出无边惊怒之意,吕光出乎意料的没有丧生在墨羽卫军的铁拳之下,反而每名墨羽卫士都是一副深受重伤的惨状。

她身侧站立着一位周身缭绕着磅礴灵气的黑衣老者,只听这人说道,“阁主,要不要属下亲自出手?”

在阎浮萍想来,吕光和桃夭夭二人既然身在‘雾里看花’灵阵之中,四面八方又全都是由墨羽卫军重兵把守着,这就好比是瓮中捉鳖,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现在的形势,却是大大偏离了她的预料。

阎浮萍双目一凝,圆润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狠辣之色,她沉声说道:“古往今来,真、道,从未有人能并存修炼。此子…有些古怪。留下活口。”

黑衣老者微微一笑,从容不迫的说道:“属下明白。”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四面高台间忽然发出震天动地的议论声。

“家师曾向我提过修道者的弊端,道人在阴神出壳以后,那肉身躯壳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毫无半点反抗的力量。为何此人……”

“你眼瞎了!那书生施展的明明是气功啊。”

“气功和道术难道能够一起修炼?”

“绝对不能,真道并修,会成魔,天谴降临,灰飞烟灭,这是自古以来传颂在修行界的至理名言啊。”

诸如此类的种种猜测,接踵而来,响彻在高台间的每一处角落。

鲁龙沙浑浊的目光中绽放出异样的光彩,他端坐在高台座位上,俯瞰着场中那个身形瘦削的年轻人,塌陷的眼窝深处逸散着刺骨的寒意。

他明察秋毫,自然不像其他人那样妄自猜疑,随便推断。

“此子展现出来的气功,很像是我百草园‘明镜台’上所倒映的气功秘诀。”鲁龙沙皱了皱眉头,身为百草园的镇园门师,他当然也观摩研究过‘天崩’以后,坠落在外园里的那块光滑如镜的石台。

每逢月圆之夜,皎洁的月光流淌在明镜台广场之上,无数个仿佛蝌蚪大小的文字,便一一呈现出来。

因为那些气功皆是一些较为普通寻常的初级气功,所以鲁龙沙倒是未曾习练过,但他曾经却不止一次的去往‘明镜台’上察看探索。

别人或许还没有察觉到吕光施展气功时身体表面所荡漾出的那一圈圈濛濛白光,然而鲁龙沙却对那道眨眼即逝的白色光环异常敏感。

“你怎么看?”鲁龙沙转头向身旁的天婵问道。

天婵沉默片刻,淡然应道:“真道不可并修,此人定然没有修炼过气功,身上很可能是携带着某种神秘灵器。”

鲁龙沙摇了摇头,就在他抬头准备再度观察吕光的一刹那。他看到场中突然出现了一位手握长戟的黑衣老者。

“玄天画戟……自从上届桃园大会那一战之后,方天骅便杳无音讯,无影无踪,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居然成了多宝阁的墨羽军统领。”鲁龙沙叹了口气道,“有他出手,这两个人必死无疑了。”

天婵微微一怔,浓黑的眉毛轻轻蹙起,红唇微张,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这声悠长的轻叹仿若枫叶凋落,只在无声无息之间,说不清其中夹杂的是何种情愫。

玄天画戟,竟真成了一幅画,长戟在空中画出一轮明月。

银辉倾洒,耀眼的白光瞬即笼罩在吕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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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那年秋,桃花凋零满天红 下

虚空中蓦然升起一轮皎洁晶莹的圆月。

一股异常恐怖的气劲犹如山洪爆发般,倾泻在‘雾里看花’灵阵之中,天色瞬即变得黯淡阴沉,排山倒海的黑色气流笼罩弥漫在场间。

明月立刻化为一个有如实质般的黑色圆球,遮天蔽日的黑暗迅速降临,偌大的石台上仿佛只剩下了那轮黑月。

澎湃汹涌的气劲充斥在四面八方的每一个角落,浩大的灵气威压,使得许多人都不能顺畅呼吸。

“怎么回事?”

“那是……是玄天画戟!方天骅,是他!是方天骅!”

“这是‘气场领域’…黑月审判。”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四处高台上的人们陷入到无尽的恐慌之中,无数人惊恐失声,连连呼叫,有些见多识广的修真者已然认出这名来到场间的黑衣老者,便是数十年前在桃园大会一战成名的方天骅!

方天骅无门无派,以杀戮之道而闻名于修行界。

任何人只要你有珍宝灵石,出得起价钱,便能使得方天骅为己所用,击杀仇敌。

他是行走于暗夜里的杀手,令无数人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恐慌的情绪瞬间蔓延至场中的每一处人群里。

可似他这等孑然一身,特立独行的气功宗师,又怎会甘愿委身在多宝阁之中呢?

场下吕光等人也是为这突然降临的黑暗而耸然一惊,面前这位星眉剑目的黑衣老者,浑身上下涌动着道道黑色气流,半空中那轮黑月,闪耀出诡异而阴森的赤芒。

桃夭夭紧皱眉头,凝视着头顶上空那轮黑月,惊呼道:“小心!这是炼气八层强者,所特有的气场领域。”

吕光双拳紧握,心中猛地腾起一丝不安,他感觉到自己的身躯仿佛跌入到一洼泥泞难行的沼泽之内,四肢酸软无力,周围空气中暗涌着无数道凛冽如刀的威猛灵气。

片刻之前,方天骅飘然来到场中,手持一杆长戟,斜刺长空,身形鬼魅,在虚空间银钩铁划。刹那间一轮明月竟是凭空出现,尔后雪白剔透的圆月,变幻成一团黑色气流凝结成的圆球。

黑月悬挂在吕光头顶上空,逸散出丝丝赤色流光。

赤芒将桃夭夭和吕光二人完全的覆盖住,以吕光为圆心,四周附近的一丈范围,均在这黑色月光的笼罩之下。

冷漠的声音缓缓响起,方天骅踱步走至吕光身前,“速速束手就擒吧,在我‘黑月审判’的气场之内,无人能够逃脱。”

阎浮萍站在远处的宫殿中,看着场中的形势,面带欣慰的微笑着,花费在方天骅身上的灵丹妙药,没有白白浪费,能将这等修为境界的气功宗师招揽至麾下,墨羽卫军的实力增长了不止数倍。

听得黑衣老者此话,吕光脸色微微一变,凝声道:“你就是曾经刺杀靖道司司主没有成功的方天骅?”

黑衣老者眉头挑动,眼神一寒,冷声道:“长生殿的人居然也知道这件秘事,看来我今日绝对不能放过你了。”

一股极其凶悍可怖的灵气在场间酝酿蒸腾着,方天骅向前跨出一步,每走一步,弥漫在吕光身体四周的灵气威压就加大一分。

此刻吕光和桃夭夭,甚至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已失去。

这就是‘气场’的奥妙可怕之处。

在‘黑月审判’的领域之内,在这方圆丈许之地,方天骅就是唯一真神,吕光没有一丝一毫能够逃脱的机会。

吕光的心沉了下去。

难怪修真者是道人的命中克星。

以吕光如今神魂八重的道境,在这黑衣老者面前,居然毫无一点挣扎反抗的力量。

炼气八层,气场丛生,天上地下,惟我独尊。

吕光明白只有迈入炼气八层境界的修真强者,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气功宗师,但他却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境界的修真者竟然如此厉害。

“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究竟是怎么知晓我暗杀过太阴真人的。”方天骅已走到吕光身前三尺之处,只要他微微抬起手里的玄天画戟,就能顷刻间将吕光的头颅割下。

吕光双目通红,咬牙切齿的道:“因为靖道司也是我的仇人。”

“笑话,长生殿当然跟靖道司水火不容,我刺杀靖道司司主的这个秘密,你不该知道。”方天骅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厉色,阴恻恻的说道。

桃夭夭仰天长叹了一声,黯然道:“黑月审判是你独有的气场领域,擅长束缚。哪怕是阎浮萍亲自出手,我也有三分把握从此地逃走。方天骅…看来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了。”

吕光心神一震,急声道:“夭夭,你要做什么?”

方天骅脸色微微一变,体内气海中的灵气疾速奔涌,他一步迈出,手中的玄天画戟鬼魅迅疾的刺向桃夭夭轻柔娇小的身躯。

嗤!

突然一道低不可闻的颤声,荡漾在方天骅耳畔。

这道声音极其低沉轻淡,若非他耳力极强,也是断然察觉不到的。

方天骅微感吃惊,目光登时凝聚在桃夭夭身上,只见他手中的长戟竟是未能刺透此女的胸膛。

一圈圈滢滢红光裹挟在桃夭夭和吕光二人身上,粉红色的光罩之上流淌着磅礴深广的神魂波动。

方天骅神色大变,沉声道:“阴神附体!这桃花扇果真神妙灵异,竟然还有如此功效。”

吕光回眸一看,却见桃夭夭已微闭着双眸。

不好!

桃夭夭已阴神出壳,神念附体在桃花扇之上,肉身躯壳毫不设防的暴露在方天骅面前。

这无异于是在以命相搏!

那杆闪烁着璀璨银光的玄天画戟,眼看就要再度刺向桃夭夭。

吕光双目赤红,心中急不可耐,然而周身各处笼罩着数万道浩瀚强大的气劲,他身体挣脱不得,不能动弹半分,一股深似沧海的悲愤恨意瞬间涌至心头。

这时的吕光身不能动,寸步难行,唯有脑海神壳内的念头在急速涌动着。

他此际仅是神魂第八重的境界,还不能夺舍重生。

如果吕光的肉身受到重伤,那他出壳的阴神便也无法返回躯体,届时阴神念头便只能在虚空中游荡七日。

肉身受创,阴神损坏。

七日过后,魂飞魄散。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拼拼拼!拼了!

杀杀杀!阴神御雷术。杀!

一念及此,吕光迅速闭上双目,心念一动,阴神瞬即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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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那年秋,桃花凋零满天红 终

那一杆通体银光的玄天画戟,照着桃夭夭当头击下,刹那间虚空里涌动的万千黑色气流,倏然凝结在长戟之上。

罡风冷冽如刀,灵气狂暴肆虐。

吕光和桃夭夭二人的肉身躯体,被气劲笼罩在内,方圆一丈内的地面悉数迸裂,只要再过一瞬,玄天画戟就能将二人斩尽杀绝。

就在这时,悬浮在半空中的桃花扇,豁然绽放出无数道灿若桃花的流光,红光生晕,照耀天地。

流光溢彩的半圆形光罩,将吕光二人的躯体严严实实的包裹住。

玎!

一道高昂尖锐的嗡鸣声,回荡在虚空中。

“那是什么?这个光罩竟然可以经受住玄天画戟的凶横一击!”

“这就是桃花扇?”

“阴神驱物,果真玄妙如斯啊。”

四面高台上,许多修真者都发出万分羡慕的感慨之辞。

方天骅长啸不断,手中的玄天画戟再次向光罩刺去,又是‘玎’的一声,光芒点点,火星四溅,覆盖在吕光二人身上的粉红色光罩,竟是硬生生的抵挡住了方天骅这发疯似的攻击。

桃花扇幻化而成的琉璃光罩,熠熠生辉,令人难以直视,此宝所展现出来的防御力量,使得方天骅更加心神大惊。

他心知这桃花扇乃是一件珍贵非凡的极品灵器,可是他却不曾料到,道人居然能够单凭神念催动此宝。

方天骅手持玄天画戟,神色严峻,冷酷的眼神紧紧的盯着桃夭夭,整个人宛如纵横沙场的上古杀神。

‘黑月审判’的气场领域,仅能持续盏茶工夫,方天骅先前将所有灵气汇聚在长戟内的一击,竟是未能把此女灭杀。

这个结果,让他倍感惊诧。

方天骅凝神伫立在场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枯槁的左手竖在胸前,单掌猛然拍出,一股凌厉磅礴的罡气真源,自其掌心勃然喷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光罩爆射而去。

咔嚓!

绚烂夺目的粉红色光罩,其表面立刻皲裂出一道道细纹。

方天骅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满意的抚弄着下颌的长须,他身形暴起,手中的玄天画戟再度向桃夭夭凶猛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吕光出壳的阴神念头中,蓦然响起桃夭夭焦灼急躁的呼声,“殿主,务必要挡住此人,保护住我们的肉身,我还需要半刻钟的时间!”

吕光早已将阴神附体在‘金击子’之内。

铛!

金戈相撞的刺耳声音,旋即升起。

方天骅心神一震,却见阻挡住他玄天画戟攻击的,赫然是一条三尺长短拇指粗细的赤金。

遁入在‘金击子’之中的吕光阴神,顿感万千念头中发出一阵不受控制的震颤。

金击子与玄天画戟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长鸣之音。

方天骅凝注着悬浮在头顶虚空的那条赤金,吃惊道:“金击子!”

……

望着场中突然转变的形势,站在远处的阎浮萍微微一怔,尔后眼中浮起一抹深沉的杀机,她素手摆动,冷冷的道,“去,协助方统领,将这两个道人速速击杀!”

“阁主您刚才不是吩咐留下这两人的性命吗?”一名黑衣人低声询问道。

阎浮萍瞳孔一缩,沉声道:“不用了,那条漂浮在半空中的灵器便是长生殿的镇派法宝‘金击子’,这两个道人来到多宝阁,是想盗走金击子的另外一半。”

“属下遵命!”

“墨羽卫军听令,将此二人格杀勿论!”为首的一名身着黑色盔甲的中年人,大手一挥,重重叠叠的黑影旋即从石台的四面八方,向吕光潮涌而去。

“方统领!阁主下令务必要杀死这两个人。”

方天骅气息内敛,此时已收回了‘黑月审判’的气场领域,他面无表情的应声道:“这个无形光罩,是桃花扇变幻而成,异常坚韧,连我的玄天画戟都未能将其破坏分毫。”

方天骅沉吟片刻,眼神冰冷如霜,“这样…你们将体内的全部真气催发出来,一起轰击在这个光罩上。”

“是!”无数墨羽卫军异口同声的答道。

“动手!”方天骅扬起玄天画戟,一声令下。

在这一刹那,那条悬停在吕光头顶三尺之处的赤金,蓦然化为一道缤纷耀目的金芒。

光芒飞转,宛似蜻蜓点水,落花飘舞,金击子在半空中闪转腾挪,顷刻间竟已洞穿了十几名墨羽卫士的胸膛。

“嗤!”

“嗤!”

轻微的颤音犹如鬼狐笑、狼嚎声,瞬间响彻在场中每一个人的脑海深处。

方天骅眼中涌现出一缕浓浓的震惊,他嘶声喊道,“大家小心!此乃借物显形之术,那条赤金锋利如针,别让它近身!”

端坐在东面高台上的鲁龙沙,眉宇间一片骇然之色,惊声道:“是…是金击子!”

望着旋转在虚空中的那道金色流光,天婵也是不禁陷入到失神的状态中,曾几何时,那个跟随在她身后追问气功玄奥的小弟弟,居然已成长为一个拥有这般犀利道术的翩翩道人。

天婵知道此刻漂浮在空中的金击子,是吕光出壳的阴神在催动。

四面高台间的人群里发出穿云裂石的喧哗声。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修真者还是道人?!先是施展精妙气功,震退数人,接着又展现出如此玄秘的道术。”

“这是……阴神驱物,好可怕的道术!”

“一息间就杀死十几名墨羽卫军,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那条赤金又是何物?”

冲向吕光的人潮戛然而止,无数人被这道诡异迅捷的金芒给震慑住心神,不敢再向前踏出一步。

铁叶攒成的铠甲,坚实牢靠,论坚硬程度,比之产自云州的金岗岩还要硬实几分,而身披盔甲的数十名墨羽卫士,在这条赤金面前,竟好似豆腐棉花一般脆弱。

仅仅一个呼吸,数十个人便胸骨炸裂,一命呜呼。

钉钉铛铛!

方天骅挥动玄天画戟,与吕光阴神催动的金击子,狠狠的相碰数下,他厉声吼道,“不要怕!我来挡住这条赤金,你们继续用真气攻击光罩!”

轰!

粉红色琉璃光罩,轰然炸碎,虚空中顿时升腾出星星点点的红芒。

吕光大急,使出全部阴神念力催动着金击子。

金光上下飘忽,锐利如刀的赤金,形如砍瓜切菜一样,片刻间又将十几名墨羽卫军的头颅穿透。

几个呼吸间,杀死二十多个气功精湛的墨羽卫士。

这才是道术的真正威力!

‘金击子’化为一道金光,盘桓旋转在吕光和桃夭夭二人周身各处,阻挡着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墨羽卫军。

但是,阴神念头终有耗尽之时,更何况,神念驱物所消耗的念力比之寻常更要严重数倍。

方天骅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道术也不过如此!这二人的念头已损耗殆尽,没有威胁了。将他们的躯体,剁成肉泥!”

吕光拼命鼓动阴神念头,然而那先前大展神威的金击子,这时飞行的速度却已逐渐迟缓下来,再也不能一息间射穿刺透这些墨羽卫军的盔甲。

忽然,从九天之上射来一道鲜艳如血的红光。

桃夭夭缓缓睁开双眸,宛如泉水叮咚的清脆嗓音,涓涓流淌在虚空下:

桃神在上,焚我阴神,照耀寰宇,光明降临,桃花不再……

那道自苍穹天际间射下的红芒,涤荡在桃夭夭娇柔的身躯上,刹那间,她的身上仿佛燃烧起熊熊烈火。

有风吹起,不知何时,‘雾里看花’灵阵竟已破去,绮霞山漫山遍野的枫树凋落着片片火红似的枫叶。

嗤……

在这一瞬间,吕光似乎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花!

桃夭夭竟真的变成了一朵桃花。

她原本就是一朵美艳绮丽的桃花。

深秋时节,世间又怎会有桃花盛开呢?

花开!

无边无际的桃花瓣,将绮霞山映衬成一片粉红,剧烈狂暴的灵气涌动在方天骅身体四周。

那朵美丽不可方物的桃花,在这一刻,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红,满天桃红。

紧接着,花瓣凋零。

涌向吕光的无数名墨羽卫士,在这片片桃花瓣的亲吻之下,瞬即变成了一团团血雾,连尸骨都不曾剩下半点儿。

淋漓的鲜血喷射在飘零的桃花上。

吕光隐隐约约的听到一丝熟悉温婉的声音,“请殿主恕罪,长生殿十二金钗,桃花钗,以后就不能陪伴在您的身边了。”

吕光的阴神念头之中,仿佛又浮现出那个满头红发的娇小女子——

桃夭夭。

绚丽灿烂的桃花瓣,从半空中缓缓坠落。

花落,人亡。

在桃花纷飞飘落的这一瞬间,方天骅魁梧的身躯也砰然倒在地上,口中鲜血汩汩而流。

那年秋,桃花凋零满天红。

红是桃夭夭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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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最后一个道人

娇艳欲滴的桃花纷飞似雪,眨眼间消融在凄冷的秋风里。

花瓣,终归会落尽!

方天骅的躯体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双脚在不停的蹬踏挣扎,似乎是想要站起身来。

悬停在半空中的金击子,蓦然发出一阵急促的震颤。

吕光催动金击子,化为金芒,上下翻飞,以千军辟易一往无前的姿态,朝着方天骅的胸膛疾速刺去!

噗!

锋利无比的金击子瞬间洞穿了方天骅的胸骨。

方天骅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嚎叫,喷出一大口殷红的鲜血。

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方天骅,顷刻间气绝身亡。

这一惊变,彻底震惊全场。

吕光运转神念,即刻魂归躯壳,他的念头已消耗大半,无力再施展任何道术了。

那柄从空中缓缓坠下的桃花扇,悄然落在吕光冰冷的手掌上。

桃花不再,桃夭夭也已神魂俱消,灰飞烟灭。

吕光尽管不清楚刚才桃夭夭所施展的是何种道术,但场间这无数墨羽卫军在那片片桃花的覆盖之下,一息间便化为血水,尸骨无存。

这是桃夭夭用性命换回的希望。

吕光在阴神念头崩溃消散的最后一刻,催动金击子,一击杀死了方天骅。

红色的鲜血没有成河,只是将这片宽阔的石台,染成了似枫叶一般的凄美色彩。

四面高台间的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吕光浓重的呼吸声。

吕光的神色依旧平静如水,但是他通红的双眸中却迸发出无限深沉的杀机。

桃夭夭死了。

她因道而死,因长生殿而死,为吕光而死!

许久许久……

“方天骅死了?”

“这是…什么道术!”

“那女子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这似乎是道人燃烧阴神的献祭之术。”

“恐怖,实在是太恐怖了。修真者与修道者仇深似海,更何况是那曾经的道门领袖长生殿了,一旦现身,就是一场天大的腥风血雨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哗然之声。

鲁龙沙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佝偻的身躯不由自主的战栗着,他抬手指着场中,嘴唇哆哆嗦嗦,“果然是…桃夭夭。她从桃园里逃出来以后,居然来到了琅琊郡城。”

天婵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心情升起一丝异样,清澈的眼神下意识的向那道孤独萧索的背影望去。

桃夭夭已身死道消,此刻场中仅剩吕光一人。

这场以二敌百的战斗,没有胜负之分,只有生死之别!

方天骅死了。

桃夭夭死了。

墨羽卫军尽数殁去。

修真者与修道者之间的仇怨,是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死结。

纵然多宝阁不出手,身在此地的其他修真宗派,也一定不会放过吕光和桃夭夭的。

这就是修道者在天下十九州的悲惨命运!

吕光和桃夭夭今日的所作所为,就是在逆命,逆天,逆天改命!

天婵黯然神伤的低下头去。

余松凉微微昂着头,看着独自站立在秋风中的吕光,脸上的表情有些慌乱,吕光表现出来的道术极其厉害,‘金击子’凌厉而迅疾的斩杀了几十名墨羽卫士,更重要的是将凝炼出‘气场领域’的方天骅也给击杀了。

他现在不得不承认,人不可貌相,先前他一再出言羞辱吕光,态度轻蔑放肆,此际吕光显露出来的道术却狠狠的给了他一个耳光。

徐青时和一笔梅等各大宗派的天骄弟子这时全都沉默无语,纹丝不动的站在宫殿台阶处。

阎浮萍静静的伫立在远处,阴冷的目光紧紧的盯住吕光,眼角似是在抽搐颤抖。

墨羽卫军在一个呼吸间全部丧命,这是数百年来,多宝阁都未曾经历过的惊天大变。

喧哗的议论声逐渐沉寂下来,场间忽然变得安静无声,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阎浮萍脸色铁青,她一步迈出,丰腴的身躯竟宛似一片飘舞的落叶,瞬息飞到吕光身前,她眼中流溢着无尽杀意,目光灼灼的直视着吕光。

阎浮萍沉着脸,冷冷的道:“你还有什么遗言?”

吕光突然仰天大笑。

他笑着,肆无忌惮的纵声狂笑,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变得一片凄惨。

他就这样笑着,眼角不知不觉涌出热泪,他胸腔的热血已在沸腾!

忽然间吕光笑声一收,扭曲的面容上浮出阴沉似水的恨意,“我只恨自己的阴神念头不够强大,没有杀光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修真者!”

阎浮萍目光闪动,唇角竟泛出一丝奇特的笑容,“修道?三百年前,我多宝阁也是一个道派,那又怎样?顺天而生,方为正道。长生殿蛊惑人心,祸乱朝纲,竟然痴心妄想的欲要让天下所有人都开窍成才,得道成仙…”

“上古时代,天痕累累,死伤黎民百姓无数。道派穷尽人力,补天救苍生于水火之中。三百年前天空再次崩塌,周文王趁机犯上作乱,推翻禹朝,屠戮杀尽世间道人,焚经灭道。”

“你多宝阁助纣为虐,为虎作帐,你!又有什么资格,谈论大道正途?”吕光不怒自威,打断道。

“住口!”

阎浮萍长袖摆动,一股毁天灭地的澎湃气劲,猛然自其掌中喷出,正中吕光胸口。

吕光的身躯形似一株被劲风吹折的枯草,顿时跌退数丈,嘴角沁出丝丝鲜血。

阎浮萍身影飘动,瞬间来到吕光身前。

吕光趴在地上,倔强的仰着头,目光冷冽如刀,逼视着阎浮萍,一字字的说道:“修真者为了一己私欲,蒙昧天下万民。灵气终有耗尽之日…”

“不准再说!”阎浮萍猛然抬脚,用力踹在吕光的脊梁上。

“噗!”

吕光喉咙一甜,旋即吐出一滩黑血。

他仍然抬着头,盯着阎浮萍,继续说道,“炼就元气真身,渡过三灾大劫,飞升上界。这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世间可曾有人亲眼看见周文王羽化飞升?剑无涯度过风劫,如今依然在百草园里…”

“住口!”

“住口!”

“住口,我让你住口!”阎浮萍竟仿佛是一个发疯的市井泼妇,双脚乱踢,脚掌犹如雨点似的落在吕光身上。

良久良久!

吕光已没有力气再抬起头来。

他脸颊贴在微凉的石台上,眼睑低垂,仅能看见阎浮萍那缕拖曳在地的黄色裙摆,然而吕光口中依然在说着话,“灵气只会渐渐减少,不会复苏。修真者如果再这般毫无顾忌的吸收天地灵气,天痕便会再次出现…”

“想要超脱生死,修道也能……”

吕光终于还是没有说完这句话,他的额头重重的碰在坚硬的地上,隐约中,仿佛呼吸都已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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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水府

秋风飒飒,天地间静谧无声。

吕光的眼皮顿时变得沉重如山,片刻间他已失去意识,无尽的黑暗充斥在他脑海之中,时间仿佛过了一瞬,又似乎像是一万年那么漫长。

一丝冰冷的寒意忽地涌入吕光喉咙,他从那漫无边际的幽暗之地,悠悠清醒了过来。

入目是一间古朴简约的石室,床边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背影。

“你醒了?”一道清和寡淡的声音徐徐响起。

吕光从床上起身,疑惑道:“是前辈救了我?”

这道身影的主人居然是封渔火。

封渔火慢慢的转过身来,目光凝聚在吕光脸上,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情绪,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你为何如此执着?”

“执着?”吕光显然还猜不透他这句话的用意,只好重复道。

封渔火缓缓说道:“你和夭夭身陷虎穴,竟然还敢以卵击石的和多宝阁相抗。你可知道,如若我晚出手一时片刻,现在你已成了一堆白骨。”

吕光怔了半晌,他已明白封渔火的话中深意,他回答的很干脆,“道人本来就不该这样藏头露尾的隐匿在暗处。大道昌明,道法真意,万物众生均有权力知晓。”

封渔火黯然的摇了摇头,“三百年来,修真者不断的杀戮道人,这并非你一人之力就能够改变的。”

吕光执拗的道:“天之痕的真相,天下世人总有一天会相信。”

封渔火皱了皱眉,勉强笑道:“好,你有这份赤诚决心,也不枉夭夭舍命救你。”

吕光朝着封渔火躬身拜了下去,郑重其事的道:“无论怎样,我都万分感激前辈的救命大恩!”

封渔火摆了摆手道,“我将你从多宝阁的手中救出,也是为了还长生殿的债。你筋骨受创,就好好在我的水府温养吧。”

封渔火的脸上仍然还是毫无表情,他说罢此话,便踱步走出石室。

“前辈!”吕光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封渔火的身影却宛如逝去的时光,让人无法琢磨。

石室穹顶镶嵌着一颗硕大明亮的夜明珠。

滢滢青光流泻在吕光双眸中,他紧握着双拳,涩声道,“夭夭,我一定会为你报仇,我也一定会救出白云二鬼两位护法。”

……

夜色降临,绮霞山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浓重的乌云遮盖在山巅,晦暗阴沉的天际间,丝丝袅袅的雨滴打着旋儿,在凄怆冷清的枫林里飘荡着。

荡啊荡。

最后全都钻进了阎浮萍的心底。

她的心很凉,眼神中闪烁着彻骨冰寒的杀意!

珠光宝气金碧辉映的多宝阁大殿之中,阎浮萍盘坐在蒲团之上。

阎浮萍看着垂首站立在面前的这一干属下,脸色极其难看。

殿中影影绰绰,但却是鸦雀无声,悄然无息。每个人都屏息凝气,生怕发出一丝声响,从而触怒到这位掌握着多宝阁生杀大权的总阁主。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过后,阎浮萍幽幽开口道:“方统领死了,墨羽卫军不可一日无主,从今日起,凝素,就由你执掌总楼的护卫重责吧。”

一名风姿绰约面容娇美的美妇,踏出一步,恭声应道:“谨遵阁主谕令!”

阎浮萍盘弄着手中的琉璃宝珠,顿声又道,“这次丹元大会,我多宝阁在天下修真宗派的面前丢尽了脸面。”

“请阁主降罪!”伫立在殿内的诸人,登时异口同声的说道。

阎浮萍袍袖一拂,清声道:“这几日可有那道人的消息?”

殿中无一人敢出声应答。

看着这幕画面,阎浮萍眉宇间的杀机变得更深重,她的脸色阴沉似水,“三天!我再给你们三天时间,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道人找出来。王氏一族把守着琅琊郡城的四处城门,那人必然还没有从城中离去。”

“是!”众人朗声应道。

阎浮萍淡淡的道:“好了,都退下吧。”

人群缓慢而有秩序的从大殿内退到漆黑的雨幕里。

“凝素。”阎浮萍出声唤道。

“阁主?”宫凝素神色恭谨的站在原地,她身为‘天香楼’的老板娘,虽然往常很少返回多宝阁参加例会,但是自从丹元大会过后,连日来,阎浮萍每晚主持的垂询例会,她都得必须到场。

阎浮萍蹙着眉头,满脸俱是冷然淡漠之色。

她沉吟片刻,缓声道:“那天是你发话,放那两个道人进入‘雾里看花’灵阵的?”

宫凝素目中突然浮起一丝恐惧之意,悚然动容道,“阁主明鉴!那年轻书生手持请帖,我…”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跟随我多年,本尊自然信得过你。”阎浮萍抢先说道,“我奇怪的是,长生殿的人怎会做了穆府的供奉。”

宫凝素暗出一口气,犹疑道:“会不会是‘青丘洞天’的事?”

阎浮萍冷冷的道:“穆府就留给卢家这条狗去对付吧,表面上我们跟琅琊王氏亲密无间,但‘风月玉简’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属下明白!”

阎浮萍目中闪过一丝寒芒,凝神说道:“你盯紧百草园的人,我怀疑是鲁龙沙救走了那个道人。”

宫凝素道:“金击子曾经被百草园珍藏了数十年,阁主的推断,极有可能。丹元大会结束后的这两天,鲁龙沙一行人便一直在天香楼中深居简出,很难见到他们的人影。”

“能无声无息的从我‘气场领域’之内,救走那个道人,至少也得有着炼气八层的实力修为。只可惜,当日那人面带黑巾,身形又一晃而逝。”阎浮萍思虑半晌,娓娓道来。

“天香楼鱼龙混杂,你要多留点心,切勿让其他宗派的人钻了空子。多宝佛尊的画像牵扯着一件极大的秘密,关乎到我们多宝阁的生死存亡,万万不可让他人知晓阁内丢失的‘秘宝’是此物。”阎浮萍神情慎重的说着。

宫凝素恭声道:“阁主放心,三日内,我必能查到那个道人的行踪。”

阎浮萍点了点头,慢慢闭上眼睛,“去吧。”

“是,阁主。”宫凝素倒退着走出大殿。

冰凉的雨丝缭绕在她如云的秀发间,宫凝素捋了下鬓角的头发,眸中涌现出阴森可怖的厉色。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琅琊郡城还会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死斗。

道人,绝对不能存活于世!

……

修真者施展无上气功开辟出来的水府,果真不负盛名。

伤势渐好之后,吕光已在水府内四处走动了几番,这座水府位于愁眠湖湖底,就在绮霞山后山,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却是最安全的居所。

吕光倒也放下心来,安心在水府静养。

整座水府都被一个透明晶莹的气罩所覆盖着,将那碧蓝澄澈的湖水尽数挡住,只要仰头一看,便能看见绚烂多姿的鱼群穿梭在咫尺之遥的眼前。

这种奇景,不禁让吕光赞叹不已。

这天清晨,封渔火竟为吕光带来了一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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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雨一直下

雨一直下,此时此刻琅琊郡城的天香楼中,细雨滴滴答答的从屋檐青瓦间,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身穿绛红色裙装的宫凝素,正站在开阔的一楼大厅里,招呼着清早在此用膳的客人。

大厅广阔宽敞,布置的很典雅别致,古香古色的紫檀木桌椅,整齐有序的陈设在厅中。这里倒不像是一间客栈,反而更像是骚人墨客聚会的文雅书房。

盛大隆重的丹元大会已经结束,除了百草园一行人还留在西苑客房,色窟的人包括徐青时都已离去,现在天香楼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景象,招揽生意,财源广进。

昨夜秋雨扰人,故而来投店的游人行客格外的多。

一日之计在于晨。

屋外风雨缠绵,很多客人都早早起床,来到厅中享用珍馐美味,赏秋雨,谈见闻。

“长生殿重现人间,这下靖道司可有的忙了。”一位羽扇纶巾的中年人感叹道。

“哼,要我说就应该把那些道人全都杀光!上古时代,就是因为修道者蛊惑世人,才战祸不断,幸好周文王气功盖世,一统天下。”

“不过说起来,道术可真厉害,杀人于无形之间,令人防不胜防!”

“你知道个屁,那是邪魔外道,雕虫小技!只能躲躲藏藏居于暗处,哪像我等炼气士修炼的气功,光明正大所向披靡。”

“唉!桃花扇实在是不错啊。若能归我就好了,我们要不要在城中四处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能撞见那个道人呢。”

宽广的厅中频频有人发出谈笑议论之声。

修真者对道人的敌意仇视,说不清道不明。

那股同仇敌忾的愤懑,仿佛是每一个修真者都与生俱来的,他们骨子里,早已认定道人是一种很肮脏浑浊的‘东西’,必须要全部赶尽杀绝。

大周王朝统治了天下十九州三百年,修真者代代传承,道人却几尽灭绝。

时至今日,除了某些渊源博学的修真者还稍微对道法有些认知了解,广大黎民百姓,大多已不晓得‘修道’是为何物了。

道法断绝,天下众生不再信仰星君天神,人们丢失了信仰,心中再无畏惧,只相信自己的拳头。

宫凝素很满意这些人的言论,在她看来,那个出现在丹元大会上的道人,是翻不起多大波浪的,就像蝴蝶飞不过浩瀚无垠的沧海,飞蛾也扑不灭跳跃燃烧的烛火。

那个长生殿的道人,充其量只能算是荒原上的一点萤火,无论怎样都照不亮这片由修真者占据的大地。

雨幕中似乎还弥散着那股血腥味,宫凝素心中一片凉意,“墨羽卫军的血债,那个道人也该还了。”

“老板娘。”一个跑堂的,疾步来到宫凝素身旁,恭敬说道。

宫凝素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紧接着,她转身离开大厅,来到后院某处僻静无人的亭廊上。

“她肯说了吗?”宫凝素皱着眉头问道,她似是对于眼前的人,极其讨厌。

也难怪宫凝素会心生厌恶之意,只因她平生最看不起反复无常的宵小之辈。

她是个女人,但却也懂得从一而终的道理,就像她十岁那年被一位寻宝人从青楼里救出,三十年来,她始终如一日的全身心的为多宝阁奉献着。

卢犇阴沉着脸,他眼眶通红,像是一夜未眠,“我爷爷对穆家念有旧情,不准我对穆瑶动刑,那女子性子太过刚烈,三日来,滴水未尽,仍是一字不说。”

卢家将所有的希望全都放在了多宝阁身上,卢犇身为卢家长子,自是比任何人都更上心,三日前,发生在绮霞山的那场惊天变故,使得卢犇对穆瑶更摸不透猜不准了。

好在那个所谓的穆府供奉,如今已自身难保,但是如何从穆瑶的口中逼问出其它几枚‘风月玉简’的下落,此时已成了卢犇唯一的心病。

“亏你还自诩是个会哄女人的花花公子,连个弱女子都降服不住。”宫凝素冷哼一声,顿了下继续说道,“这几日我事情繁杂,险些都忘了,那日靖道司的人为何会跟你一起去穆家?”

卢犇冷汗涔涔,犹豫片刻,低声道:“是、是我妹妹的主意。她,她跟新上任的叶监察使,交情甚好。”

宫凝素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显然不太相信这番说辞。

卢犇低着头。

宫凝素慢慢踱步,看着无边雨幕,目光渐渐变得阴冷,“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与靖道司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而我多宝阁向来只做生意,不杀人。你明白么?”

卢犇连声赔笑道:“明白,明白。”

宫凝素冷冷的道:“这穆瑶定然跟那个道人交情匪浅,说不定连青丘洞天的事情都已全盘托出,告知给他了。”

宫凝素沉默了一会儿,眼神一亮,“你去把人放了。”

“放走她?”卢犇诧异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擒住穆瑶,就这样把她放了……”

宫凝素一字一顿的说道:“引蛇出洞。”

卢犇眼珠一转,恍然大悟,他这才明白了宫凝素的良苦用意,他不禁暗自佩服这位心狠手辣的美妇,其心思远比自己要缜密细致的多。

宫凝素嘱咐道:“不要令穆瑶生疑,要让她自己逃走。”

卢犇怔了怔,尔后应道:“明白!”

“好了,时间紧迫,你速速去办吧。”宫凝素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是。”卢犇闪身走入雨帘中。

霏霏秋雨,如烟似雾,笼罩着这片黯淡的天空。

宫凝素那双漆黑深邃的双眸中,却闪动着异样明亮的精光,她负手而立,站在游廊的栏杆前,沉声道:“去禀报阁主,就说我需要一尊‘金甲力士’。”

“是,统领大人!”

……

秋雨依然在下,似是永无止歇。

琅琊郡城似乎被一张密不透风的黑幕,给严严实实的罩住了。

城里却只有吕光这一个道人!

轻柔的雨丝悄无声息的缠绕在愁眠湖上,像是幽州雪原那冰蚕吐出的无数蚕丝,密密匝匝的织成一片银白色的布幕。

湖底深处,水府。

波光潋滟的水府内,光彩流离,无数夜明珠在这片数十丈的空间里绽放着晶莹美丽的光芒,照亮每一个角落。

封渔火掌心上平躺着一根寸许长短的金针。

金针一闪一闪亮晶晶,逸散出七彩流光。

吕光好奇道:“这是何物?”

“金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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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全城缉拿

封渔火的声音永远都是这副不疾不徐的样子,轻淡如烟,令人捉摸不透他内心的真正想法,令世人垂涎千尺的‘金击子’,就这样被他随意的交到了吕光手上。

吕光瞳孔骤然放大,疑声道:“前辈?”

封渔火长长的松了口气,缓缓说道:“我不欠长生殿什么了。”

吕光忍不住问道:“前辈是如何寻到此物的?”

封渔火沉默着。

吕光没有再继续追问,在他的感觉中,封渔火的气功修为似是跟剑无涯不相上下,自然也有本事能悄然无息的从多宝阁内盗走此宝。

吕光低着头,凝视着手中这闪闪发亮的‘金针’,他的心情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他和桃夭夭来到琅琊郡城,就是为了寻获这件珍宝,然而等到真正拥有此物的时候,吕光却一点也不开心,桃夭夭死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最后才换回金击子。

封渔火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怅然失落的情绪,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这是我欠夭夭师父的,现在我还给你们长生殿。从今往后,我和长生殿再无瓜葛。”

吕光久久都没有出声,他知道封渔火与长生殿的恩怨纠葛,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的,他也明白封渔火这几句话中的深意。

吕光轻轻的叹息一声,“多谢前辈。我这就走。”

封渔火背过身,眼睛不再看吕光一眼,他幽幽说道:“金击子原为长生殿的镇派法宝,其实灵器和法宝的唯一区别便在于法宝生有灵性。百年前,此宝被一分为二,这根‘金针’只是金击子的灵识,剩下的另一半就要靠你自己去寻找了。”

吕光朝封渔火的背影拱了拱手,“谢前辈厚恩!”

“你身上的伤已将养的差不多了,你,走吧。切记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是我救了你。”封渔火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番话。

吕光郑重答道:“晚辈明白。”

“走吧,有缘自会再见,多宝阁的人正在全城缉拿你,多加小心。”

封渔火挥了挥衣袖,一股磅礴柔和的力量立刻包裹住吕光全身,紧接着,吕光只觉身体恍若变成了一根轻柔的羽毛,冉冉向湖面飘去。

哗。

愁眠湖旋即荡起层层涟漪。

吕光的身躯直到飘落在枫桥之上时,那股诡异玄秘的气息才逐渐消去。

封渔火的话犹在耳畔回荡着,吕光心中泛起一丝暖意,无论如何,封渔火这几日待他,都算是尽心尽力了。

桃夭夭既已魂飞魄散,那此刻所有的重任也只有吕光一人来承担了。

吕光当然不会埋怨封渔火为何不送佛送到西,帮他逃出琅琊郡城。

因为很多事情,都只能由自己来亲自面对。

这个道理,吕光一直都懂得。

冷冷的秋雨在脸上胡乱的拍,吕光孤身一人站在枫桥中央,仰首望着灰暗的天空。

已是晌午时分,天色却阴沉的有如傍晚。

雨还在下。

碧绿的湖水被雨滴轻轻敲打着。

吕光的心也沉了下来。

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早已破烂不堪。当日阎浮萍拳打脚踢,凛冽如刀的气劲深入到他五脏六腑之中,使他受伤颇重。

万幸封渔火的水府内珍藏着不少灵丹补药,所以才能在短短的三日内,使得吕光的伤势好了八成。

吕光紧握着双拳,指甲刺入手掌,丝丝鲜血沁出,他目中涌动着浩荡无边的杀机。

“多宝阁,阎浮萍……”

吕光知道,现在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从遍布危机的琅琊郡城里逃走。

心念一动,他索性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去,显露出本来相貌,只因这副模样才不会被参加过丹元大会的修真者给认出来。

吕光的眼神像苍鹰一般锐利,他环视四周,眼见湖岸边那重重叠叠的山峦,他的身影比之狡兔还要矫健迅疾几分,一转眼,便消失在暗红色的枫林深处。

……

琅琊郡城中人人行色匆匆,似是在躲避着某种灾祸。

人们都争相聚集在屋里,很少出门,这种局面倒并非是因为秋雨。

这两日街道上凭空出现了很多身穿铠甲的修真者,其中大部分都是多宝阁的墨羽卫士,还有一些人是从京城远道而来的监察军。

监察卫军是统一的银色盔甲。

墨羽卫士则是整齐一致的黑色铁甲。

黑白相间的人群宛若畅游在池中的鱼儿,穿梭游走在琅琊郡城里的每一个大街小巷之上。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搜寻那日现身在丹元大会上的长生殿道人!

在内城东街有一处幽雅恬静的宅院。

卢府,东厢房。

屋檐下摆放着十几盆秋菊,房门大开,屋里端坐着一位英气逼人的年轻公子。

而卢府的少主人,卢犇,此刻却神色惶恐的垂首站在屋子当中。

卢犇惴惴不安的说道:“小的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只言片语的妄言,还望监察使大人明察秋毫。”

“任你说破天,叶监察使都是因你卢家而死的。这些话,你自己去向秦山郡王和叶将军解释吧。”这位年轻公子身着一袭朱红色的长袍,白皙的手指纤长而有力,他轻轻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头也不抬的说着。

卢犇后脊背上即刻腾起一大片冷汗,他噗通跪在地上,叩首道:“是那个道人施展道术杀死了叶小姐啊!跟、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只听“苍啷”一声,那红袍公子竟已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剑,秋水宝剑!

剑光宛若屋外纷飞飘扬的细雨。

泛着冷冽凉意的长剑,搭在卢犇的左肩上。

卢犇眼角余光瞥着锋锐的剑刃,战战兢兢的疾呼道:“大人,您不能杀我!”

“哦?”红袍公子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从屋外走进一个年过古稀的老者,他的步伐极其稳健,丝毫不见有任何衰老年迈的迹象,竟仿佛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样。

“大人你确实不能杀他,我卢义山早年丧子,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孙儿了。”

红袍公子眼见来人,目光倏然一凝,站起身道:“在下只是跟卢公子开个玩笑,卢老爷子言重了。”

卢义山抬脚踢向跪在地上的卢犇,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没用的东西,你以为向监察使大人下跪,就能免去你的罪责吗?将功补过,懂不懂!”

红袍公子洒然笑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我们奉中州府君大人之命,来此擒拿那个长生殿的道人。那位穆瑶小姐,现在被囚禁于卢府之中吧,我想问她几句话。”

卢犇急忙起身,面上露出无限惋惜之色,“大人来迟一步。我卢家与穆家近来仇怨纷起,听闻那个道人是穆府的供奉,因此我在第一时间就前往穆家,擒住了穆瑶,想要将她交给监察使大人,不料…唉!”

卢犇痛心疾首的惺惺作态,在红袍公子眼中,就好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令人聒噪厌烦。

红袍公子目光转向卢义山,神情严峻的呵斥道:“卢老爷子,靖道司的追杀令,代表着什么,想必不用我来提醒你吧。”

卢义山瞪了卢犇一眼,眉头微微挑动,神情慎重的说道,“大人明鉴,穆瑶的确是小老儿放走的。现在全城戒严,不止多宝阁的人在搜寻那位道人,还有您靖道司的监察卫军。但是琅琊郡城地广人杂,如果那道人一直深藏不露,只怕很难查到此人的踪迹。”

红袍公子面色变得舒缓,眼睛里闪着光,颔首道:“卢老爷子此法甚妙。听说这位穆家小姐跟那个长生殿的道人,交情不浅。”

卢犇讪讪笑道:“大人放心,我已派人盯紧了那个穆瑶,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刻禀报于您。”

红袍公子冷哼一声,袍袖一拂,“告辞。”

说罢他便扬长而去,迈步走进雨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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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托付

雨仍在下。

琅琊郡城就像是一团被浸泡在水里的棉花,到处都是潮湿阴冷的气氛。

穆瑶丰润的身子也已湿透,她浑身遍体鳞伤,跌跌撞撞的向着前方那盏摇曳在风雨里的孤灯跑去。

万籁俱寂,只有街头巷尾偶尔传来的犬吠声,昭示着这座城池还残留着一丝人烟。

夜,逐渐的深沉下来。

雨,下的愈发的大了。

夜,雨夜中一簇暗黄色的灯火,孤零零的悬挂在巷子深处。

这是座破败颓圮的院落,烧焦的房梁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地,灰褐色的墙壁上横亘着一些寸许深的刀痕,地上干涸的鲜血连雨水都冲刷不去,凝结成大片大片的紫色苔藓。

府门的遮雨檐下挂着一个白灯笼。

纸糊的灯笼仍旧在晕散着温暖的光芒,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这是穆瑶亲自为三叔还有一众族人操办的丧事,然而现在族中所有的人都已死去,除了她!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身躯不住的颤抖,踢开一截截断掉的梁木,她也宁可死去!

穆瑶的脸上虽没有泪水,但她的心中却已泪流成河。

她只想回家看看,纵然这个家已焚毁一空。

穆瑶孤身站在这片废墟之上。

满地都是我穆家人的鲜血?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她没有向天呐喊,她也不会朝地哭诉。

因为天地不会同情弱者。

穆瑶的眼睛里映着幽暗的灯火,她身体忽然一颤,顿而想起无论是什么样的灯笼都不可能三天三夜不灭。

是谁?

是谁点燃了这盏招唤她归家的灯笼。

穆瑶恍若踽踽独行在荒原上的野兽,快步在院子里四处查探着。

杳无人影。

穆瑶蹙着眉头,沉思片刻,尔后加快脚步,向后院的冰窖走去。

这处地窖很深,原本是穆家为储存鲜菜肉食而特地建造的,在卢家生出异心,想要独占‘青丘洞天’以后,此地便成了穆家私设的囚牢。

寒冷的冰窖里,从遥远的雪原运来的玄冰,仿佛万年不化,依旧在散发着惊人的寒意。

穆瑶从贴身的内衬里掏出火折子。

光芒亮起。

穆瑶小心翼翼的在某块玄冰上,轻轻用手指叩击着。

哒。

哒,哒。

这声音在寂寥凄冷的冰窖中,听来是那么的让人毛骨悚然,就仿佛是乱坟岗间孤魂野鬼的哀啼。

喀嚓。

坚硬似铁的冰块蓦然四分五裂,从中露出一抹晶莹碧绿的亮光。

穆瑶的眼神终于焕发出一丝神采,她迫不及待的伸手探入冰墙,向那道绿光摸索去。

冰窖里忽然升起一缕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穆瑶身形一顿,握紧手中的‘绿芒’,颤声道:“是谁!”

穆瑶举着火折子,火光照亮了那人的身影。

是一个很陌生清秀的脸孔。

“你是谁?”

“穆小姐。”

穆瑶眼神一亮,这个声音很熟悉,她难以置信的说道:“是、是吕公子?”

吕光突然出现在幽寂的冰窖里,他眼睛里闪着光,“是我,这才是我的本来样貌。”

穆瑶再无任何怀疑,她丰腴的身子猛地向前扑去,竟紧紧地抱住了吕光,泣声道:“公子,太好了,你还活着!”

穆瑶漆黑的双眸中涌出泪水,她还是哭了。

纵然是再坚强刚烈的人,也是承受不住这接踵而来的丧亲之痛,更何况穆瑶还是一个女人,越是表面上顽强坚韧的女子,往往在心灵支柱坍塌的那一刻,会比常人更加脆弱。

吕光似乎对穆瑶的心境深有体会,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别哭了。”

任谁听到一个女子这般压抑痛苦的哭声,心中都会生出几分怜爱之意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穆瑶的双手才缓缓从吕光腰间放下。

她那凌乱的发丝垂在两耳旁,穆瑶的身体微微有些摇晃,她耳根红润,低着头说道:“吕公子,我以为你已经被多宝阁的人给杀死了。”

吕光看着她,良久后,才缓声说道:“我没事,倒是你穆家经此罹难,仅剩你一人存活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穆瑶道:“原来公子是长生殿的道人。”

吕光点点头道:“以前多有隐瞒,还望穆小姐见谅。”

穆瑶脸上带着泪痕,拼命的摇着头,“不,你做的很对,道人不被天下所容,公子小心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吕光凝视着她,目中带着些伤感,询问道:“屠戮你穆家的人,是多宝阁,还是靖道司?”

穆瑶紧握着手掌,垂下头,眼中的泪水似是又忍不住要夺眶而出,她一字字的说道:“是卢家,三日前,丹元大会还没结束之时,卢家突然发难,把我擒住,将穆家杀的是鸡犬不留。”

她的话声虽然平淡低沉,但其中所蕴藏的深刻恨意,却是足以令吕光感到心悸。

吕光知道眼前这个成熟美丽的女子,此时恨不得能亲自手刃卢家的每一个人。

吕光沉默了一会儿,他从绮霞山一路东躲西藏的来到穆府后,当见到这副惨象之后,本来认为应该是多宝阁或者是靖道司所做的。

毕竟他名义上是以穆府供奉的身份去参加的丹元大会。

穆瑶继续说道:“卢家策划多时,显然是瞅准了时机。但让我万分不解的是,琅琊王氏竟然眼睁睁的看着我穆家破灭。郡城中不准修真者发生大规模的搏杀死斗。这…”

“卢家和多宝阁本是一丘之貉。倒是琅琊王氏一直没有插手此事,这的确很奇怪。”吕光打断道,“事实上卢家不过是多宝阁的条狗,依我看来,多宝阁是不便于直接出面威逼你穆家交出‘风月玉简’,所以才把卢家推至台面上。”

穆瑶的神情变得更平静,她的思绪也即刻清晰了许多,“公子所言极是。多宝阁应该是担心青丘洞天的事情被琅琊王氏所察觉。表面上多宝阁和王氏一族关系密切,但两方暗地里的争斗,这几年也发生了不少次。”

穆瑶双目中的悲伤情绪逐渐消失,整个人变得冷静而敏锐,她思量片刻,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将手中的‘绿芒’交到吕光手上。

“这是开启‘青丘洞天’所需的三枚风月玉简,此际我穆瑶,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唯有仰仗公子一人,从今以后,穆瑶愿为奴做婢,常伴公子左右!”

吕光脸上显出深思之色。

他低下头凝望着掌中这三枚闪烁着滢滢绿光的玉简,片刻后,他抬头认真的道:“好,我答应你,我吕光定会为你报仇雪恨,其余的九枚玉简,我也一定会拿到!”

穆瑶道:“奴家已将所有的一切,都托付在公子身上。”

吕光郑重的点点头。

冰窖里寒意彻骨,然而此刻穆瑶的心中却泛出一丝暖流。

就在吕光和穆瑶在地窖里密谈之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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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绝境

吕光立刻屏息静气,靠近冰窖出口,凝神聆听着外面的响动。

只听外面忽然响起一道阴冷的声音,“怎么样?”

“整个院子都搜过了,没人!属下明明看到穆瑶来到这里,一晃眼,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奇怪!”

“继续找!”先前那个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冷冽。

“是!”

穆瑶与吕光相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一丝惊异之色。

穆瑶压低嗓音,道:“是卢犇!怎么办?”

吕光慎重其事的将三枚风月玉简,放入随身携带的子虚袋中,又把小白抱出来,放到地上。

小白雪亮的身躯刚一触碰到寒冷的冰块,那双赤色的瞳孔里便流露出欢喜的意味,翘着尾巴在地窖里欢快的奔跑着。

“嘘!”吕光吓了一跳,急忙低喝道。

小白委屈的摇了摇尾巴,马上柔顺安静的匍匐在吕光脚边。

穆瑶眼见一只乖巧的猫咪,出现在酷寒的冰窖中,脸庞上不禁流露出爱怜之色,她眼睛里焕发着别样的光彩,略带古怪之意的问道:“公子?这只猫咪…”

吕光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低声道:“以后再给你解释。”

说话间,他弯下腰轻抚着小白靓丽洁净的皮毛,轻声说道:“小白,你留在此地跟穆小姐,一同守护住我的肉身。”

“嗷呜!”小白赤色的瞳仁里闪烁着精芒,挥了挥爪子,表示知道了。

穆瑶眼中的亮光愈加璀璨。

这只猫咪竟然还能听懂人话,真是太有灵性了。

吕光仔细思考片刻,然后向穆瑶吩咐道:“外面那些人应该是一路跟踪你才来到这里的,幸好他们暂时还没发现这处冰窖。现在我要施展道术,你留在此地,等我解决掉这些人以后,我们再乔装打扮,溜出琅琊郡城。”

“好。”穆瑶闻言,连忙应声,吕光的计划已十分缜密,滴水不漏,她完全赞同。

吕光盘膝坐在玄冰上,一股深重的凉意,顿时侵入到他的骨髓之中。

三日前,他阴神出壳驱动金击子,已经耗费了太多神念之力。此时损耗的念头经过数日温养,已恢复了七成,但还是不能像之前那样毫无顾忌的催动念力。

“公子小心。”穆瑶关切的说道。

吕光缓缓闭上双眸。

一念起。

阴神瞬即离体。

他怀中的金击子即刻发出一声颤音。

封渔火交给吕光的那根‘金针’是金击子的另一半,吕光还没有来得及认真研究。

况且,他也不懂得炼器之术,不能将两半金击子融为一体,所以吕光此刻仍是阴神附体在这条赤金之上。

一条尺许长短的赤金慢慢悬浮在穆瑶眼前。

穆瑶满脸匪夷所思。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修道者展现道术玄妙。

她的眼神里流溢出无尽的羡慕之色。

这就是以意念驱动器物的神妙道术?

果真神奇!

吕光的全部阴神念头附体在‘金击子’之内,他心念一动,闪耀着淡淡金辉的赤金,悄无声息的向冰窖口飘去。

吕光打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杀卢犇个措手不及!

院子里的人不是很多,除了卢犇立身站在当院,其他十几道身影均在各个角落搜寻查探着,没有人注意到在满目狼藉的废墟深处,悄然绽放出了一道金芒。

擒贼先擒王。

紧贴在地面的金击子,蓦然化为一道缤纷绚丽的金光,‘嗖’的一声,以电光之速,雷霆万钧之势,勇猛无匹的向卢犇胸口刺去。

砰!

整个院子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金击子即刻响起一阵急促的颤声。

卢犇的胸膛竟然没有被这条锋锐无比的赤金给刺穿。

吕光惊诧不已。

卢犇神色一愣,低头看了看胸前塌陷进去半寸的铠甲,尔后盯着半空中那条赤金,哈哈大笑道:“幸亏我早有防备,我身穿‘金蚕软甲’,纵然是千斤大刀,也休想伤我躯体分毫……”

他的声音猛地戛然而止。

卢犇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他的咽喉此时已出现了个拇指粗细的伤口。

喷薄射出的鲜血,恍若激流的瀑布,流泻在地,与秋雨交融混合在一起。

刚才喜形于色的卢犇显然已经忘记,他的脑袋没有半点儿保护措施。

脖颈咽喉的部位,也是修真者肉身躯体最为脆弱的地方,只要锋利如刀的金击子轻轻一刺,便能瞬间射穿卢犇的喉咙。

在神出鬼没的道术面前,任你万分谨慎,终归也是难逃一死!

十几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卢家护卫,跑动的脚步,硬生生的停住。

这番变故,来的实在是太快,太急!他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只看见那位平日里作威作福耀武扬威的卢公子,在发出一声狂笑之后,便顷刻间倒地身亡。

“快跑!”

“这是阴神驱物!”

“啊——”

当有人看清那条悬停在雨帘里的赤金之后,人们忽而发出惊恐骇然的嘶喊声。

唰!

嗖!嗖!

金击子宛若变为了一只穿花蝴蝶,在漆黑的雨幕里,翻飞飘动,迅疾如雷,不消片刻,便已将这些护卫尽数杀死。

吕光没有浪费一分阴神念力,他催动着金击子,轻巧精准的洞穿了每个人的喉咙。

……

雨还在下,风也逐渐的变大了,又湿又冷的风雨,使得吕光的阴神念头仿佛都生出一丝冰寒的凉意。

然而,有道突如其来的清脆女声,却比这冷雨还要凉上几分。

“漂亮,卢犇这样的小人,早就该死了,多谢你帮我杀了他。”

嗡!

金击子旋即发出一阵更为急促的嗡鸣声。

来人是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温婉美妇,一身绛红色的裙装在幽静的雨夜里随风摆动。

这样身骨柔软,面容娇艳的妇人,在如此阴雨绵绵的深夜,本该是躺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她,千不该万不该的出现在这个杂乱破败的废院里。

这个妇人吕光认识。

此人就是当日好言放行吕光进入雾里看花灵阵的天香楼老板娘!

“我还要谢你,多承你杀死了方天骅,墨羽卫军的统领之位,才会落到我的头上。”

‘吕光’微微一怔。

吕光虽然早已猜到此女是多宝阁的人,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美妇竟然在多宝阁身兼这般要职,恐怕此人的气功修为,和方天骅相比也是在伯仲之间。

来人自然就是宫凝素。

她其实很早之前就来到了这座被焚烧毁坏的宅院,她只是不想那么早的现身。

卢犇这个人,两面三刀,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妄想吃尽所有好处,先跟多宝阁合作,随后又找到靖道司。

如此阴险小人,是不符合多宝阁的契约精神的。

多宝阁做生意,讲究的是个公平公正,先前从卢犇口中获知到的青丘洞天一事,多宝阁已经付出了足够多、足够大的代价。

宫凝素瞥了一眼血泊中的卢犇尸体,感慨道:“谁让你卢家不知足呢。”

说罢此言,宫凝素眼神一寒,凝望着虚空间的那缕金芒,冷冷的道:“你乖乖引颈就戳吧,这座宅院四周已布下天罗地网,你插翅也难逃脱!”

“阁主当时没有把你一击杀死,我可不会那般优柔寡断。”

宫凝素说完这句话,便轻轻拍了下手。

一息间,从荒院的四面八方,竟涌来了数百名身穿黑色盔甲的墨羽卫士,将此地包围的是水泄不通。

这些人表面上跟活人没有什么分别,但身上却没有丝毫生命气息,神情呆滞,眼瞳发白,就仿佛是一个个提线木偶似的。

“你的肉身躯壳一定就在这座院子里,即便你能斩杀掉我这些死士,到时你的阴神念头也必然会损耗殆尽。”宫凝素眉间含笑,胸有成竹的说道。

她说的很对,吕光没有反驳。

此时此刻的穆府,确实已成为了一处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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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死士

半空中那条赤金弥散着耀目绚烂的金芒。

宫凝素极富自信的话语,使得吕光的阴神念头发出一阵轻微的震荡,此女既然敢率领这些墨羽卫士前来围捕他,那必然是有着极大的把握,能破去自己的阴神驱物之术。

“道术的优势不过是在于变幻莫测,出其不意,令修真者防不胜防。”宫凝素神色恬淡,平静的说着,“但是神念之力终有耗尽的一刻,支撑不了太久,等你杀完这些死士的时候,我也就找出你肉身的藏匿之所了。”

密密麻麻的墨羽卫士挡在宫凝素身前,他们手中全都拎着一柄泛着寒光的钢刀。

吕光施展金击子,顿时化为一道金芒,‘嗖’的一声,向人群俯冲而去。

这些身穿黑色盔甲的死士,口里纷纷发出刺耳尖利的吼叫,犹如饿狼哀嚎,竟是奋不顾身的一齐向‘吕光’涌去。

噗!

噗噗……

刺透皮肉的颤声接二连三的在雨夜里响起。

但那些墨羽卫军却是没有一人气绝身亡。

吕光心中一片惊诧。

只见这些死士身上所受的创伤,居然没有流出一滴鲜血。

他们仿佛没有知觉,浑然感觉不到痛楚,一个个目光呆滞,从四面八方向‘金击子’疾速扑来,声势极其浩大,灵气肆意激荡。

唰!

吕光催动金击子,迅速向空中飘去,升的更高。

“我说了,他们是死士,你尽情的杀吧。”宫凝素负手而立,如瀑的秀发在雨雾里飘拂飞动,她声音一寒,“来人,去给我仔细搜索这座院子!”

死士?

这莫非是气功强者使用秘术炼制出的傀儡?

傀儡死士,灵智湮灭,力大无穷,却又身具灵气,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因为他们毫无自主意识,只会服从‘主人’的命令。

寻常修真者哪怕是炼制一具傀儡死士,都需要花费上百块灵石,多宝阁果真是财大气祖,这数百名死士,至少也得消磨用掉几千块灵石。

吕光心念急转,心内腾起一抹震惊之意。

下一刻,从院外却是又涌来十几名身穿劲装的黑衣人。

这些人明显跟先前的傀儡死士大不相同,全都身手敏捷,动作灵活,手持各种兵器,在破败萧条的废院里脚步飞快,四处查探。

显而易见,他们是在寻找吕光躯体的藏身之地。

怎么办?

解决不掉这些傀儡死士,吕光和穆瑶就无法从这座宅院全身而退。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傀儡死士们密密匝匝的围聚在宫凝素身体四周,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圆圈,简直是泼水不进。

每当吕光催动金击子想要靠近宫凝素之时,这些死士竟全都以身体来抵挡赤金的攻击,而并非是选择用武器阻挡。

宫凝素淡淡的笑着:“你的阴神念头快要消耗的差不多了吧?”

一条闪耀着璀璨光华的赤金,飘忽似云,闪转腾挪,不断的跟这些死士的肉身碰撞在一起,竟然一点儿也穿不透他们所围成的这个‘肉墙’。

时光在一息一息的流逝着。

“大人,发现后院有个地窖!”一名黑衣人双脚在地上连连蹬踏,形如凌空翱翔的大鹏,几个呼吸间从远处纵身来到宫凝素的身旁,躬身回禀道。

宫凝素精神一振,沉声道:“走!”

吕光大急,金击子绽放出更为耀眼的金光。

这本来充满黑暗的天地间,豁然间亮堂起来,雨幕中仿佛只剩下了那条上下翻飞的赤金。

杀杀杀!

杀他个片甲不留!

好吕光,但见金光闪动,转眼间几十名傀儡死士被来来回回的洞穿了肉身上百次,瞬即化为一滩滩肉泥。

这是最笨的办法,但却也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傀儡死士不怕死,更不怕痛,但毕竟他们也是生有血肉筋脉的‘人’。

“这些死士的身体太坚韧了,可惜我的阴神还不够强大,若是道境再稳固一些,就可以施展阴神显形之术,一举便能将其全部歼灭了。”

显形之境,先驱物,后显形。

修道者的阴神显化之术,可附体在世间万物之上,念头似是永无止境,显形成真的神念躯体没有丝毫破绽,抽刀断水,威力无穷。

一般的气功宗师根本就不是到达此境道人的对手。

但吕光才刚刚进至到显形的境界,只可阴神驱物,还未修炼成阴神显化的妙法。

‘吕光’一念纷起,不再与这些傀儡纠缠,金击子飘摇直上,迅速冲向后院冰窖,阴神即刻归壳。

吕光眉梢一动,睁开双目,他神情严肃的说道:“我们被困住了!”

穆瑶十分吃惊的说道:“连公子的道术都不管用?”

“人太多,杀不尽。”吕光言简意赅的说道,“多宝阁的人也来了,他们已经找到了此地。”

就在这时,地面上忽然传来一声惊爆,刺鼻的火药味立刻弥漫在冰寒的地窖中。

“不好,他们炸毁了窖门!”穆瑶急声道。

随后从外瞬间跳下几道黑影。

为首一人,目光如电,冷冷的扫视着吕光和穆瑶,他转头朗声呼道,“大人!他们果然在这里。”

穆瑶面色惨白,似是已心灰意冷,无论怎么看,此刻她和吕光都已身陷绝境,逃无可逃,没有半点儿生机。

宫凝素闻听属下的禀报,二话不说的冲进冰窖,刹那间,狭窄袖珍的地窖中,已是人影绰绰,拥挤不堪。

吕光和穆瑶,被众人逼迫到冰墙一角。

小白紧紧靠在吕光脚边,白色的尾巴翘起,全身寒毛乍起。这是在遇到危险之时,灵兽所特有的状态,炸毛!

吕光的呼吸很粗重,四肢都变得绵软无力,这是过度损耗神窍内念头所造成的。

站在宫凝素身侧的黑衣人高举着火把,炽热的光芒烘烤着那一块块坚硬似铁的玄冰。

冰窖内的温度非但没有升高,反而因为迅速融化的冰水,变得更加阴冷潮湿。

宫凝素的眼神也很冷,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烁着慑人的精芒,“这才是你的真实容貌吧?”

吕光没有开口。

宫凝素平生见过很多男人,有的斯文,有的狂傲,但她却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少年,浑身上下有着一股异于常人的气质,明明看来仅有十七八岁的年纪,但那双明亮的眼睛中透出的成熟镇定,却似乎比她还要更有城府。

宫凝素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有些不忍心就这样杀死这个道术高超的天才少年,就在她低头的一刹那,她手里忽然多出一把长剑。

剑,以笔直的姿态疾速朝吕光胸前刺去。

这招剑法,一点也不花俏繁杂,直来直去,剑尖上裹挟着滂沱如雨的澎湃灵气。

劲风扑面而至!

宛若秋水的剑光,旋即倒映在吕光眼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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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道符

宫凝素的身法太快,一个呼吸间,整个人竟已向前飘出半丈,她手中的长剑也紧跟着呼啸而来。

“公子小心!”穆瑶惊呼道。

千钧一发之际,穆瑶柔软的娇躯竟严丝合缝的挡在吕光身前。

嗤。

一柄通体银白的铁剑,刺穿了穆瑶的肩膀,血花绽放,涔涔鲜血汩汩而流,瞬间染红了她褴褛的衣襟。

这柄迅疾如雷的长剑,来匆匆去匆匆,顷刻间已被宫凝素猛力拔出,翻动开穆瑶削肩上的皮肉。

穆瑶的身子顿而一颤,她银牙紧咬,倒吸一口冷气,滚滚而来的痛楚随之从她肩膀处蔓延至全身的每一寸肌肤上。

吕光用力扶住穆瑶颤颤巍巍的身躯,凝神望着宫凝素,神色间一片冷然。

宫凝素手里的铁剑在滴着血。

她眉头微微一挑,揶揄笑道:“呦,穆小姐,难怪你不想嫁给卢犇那等夯货,原来早已是芳心暗许,有了意中人,竟是能为情郎甘心而死。”

狭小的冰窖里层层叠叠的黑衣人将吕光和穆瑶二人围困在墙角。

此地已然是绝境!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穆瑶咬着牙,面色苍白无血,牙齿咯吱咯吱作响,恨声道:“都说天香楼的老板娘残酷歹毒,今日我是领教了!活该你蹉跎一生,孤独终老。”

宫凝素眼神一寒,尔后脸上竟渐渐浮出笑容,媚笑道:“女人嘛,要对自己好一点。你青春明艳,大好年华,又怎能懂得我这半老妇人的苦楚呢?多宝阁待我恩重如山,阁主严令,擒杀这个道人。穆小姐,既然话已说透,那就请你交出‘风月玉简’吧,我可以做主,饶你一命!”

穆瑶嘴唇白如凝霜,啐道:“你白日做梦!”

吕光抬手按住穆瑶肩膀,悄悄向她施了个眼色。

穆瑶冰雪聪明,立时领会了吕光的意图,她继续冷声骂道:“我早就该想到,一切都是你们多宝阁在捣鬼。我爹爹过世以后,卢家虽与我穆府少有来往,但一向也是礼数有加,真诚相待。卢义山定然是受了你多宝阁的蛊惑,才妄想独霸‘青丘洞天’。”

吕光的确是想要拖延时间。

在从百草园离开之时,梅八角曾慎重其事的交给他一张道符。

开启道符,需要消耗阴神念头。

尽管吕光此刻仍然睁着双眼,紧盯着宫凝素,但是目光却已变得迟钝凝滞,一双漆黑的眼瞳里毫无神采。

他正在暗暗的运转着神窍内念头,催动道符。

吕光脑海中残存的一些神念之力,在沸腾咆哮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疯狂朝他怀中的道符遁去。

吕光胸前的衣衫,随即缓缓撑开胀大。

阴神本是一股无形无质的念头,看不见摸不着,宫凝素等人自然也是没有察觉到这微不可察的变化。

穆瑶义愤填膺的话,掷地有声的响彻在冰冷的地窖里。

宫凝素脸色变了变,一句话不再多说,她手中的长剑这次变幻了方向,竟是朝着吕光的头颅削去。

她反手一挥,只听‘哗’的一声,一张散发着金黄色流光的箔纸,飘然从吕光怀中腾出,居然将她手里这柄锋锐无比的铁剑,给硬生生的挡住。

黄纸巴掌大小,迎风见长,片刻间放大了十几倍。

嘭!

宫凝素轻柔的身躯立刻倒退数步,她脸孔忽白忽青,体内真气乱窜,气血翻涌,眼冒金星。

她手中的剑兀自在惊颤嗡鸣着,这柄遇石穿石,削铁如泥的宝剑,竟然会被一张薄如蝉翼的黄纸给阻挡住。

她身后的一众黑衣人,全都面面相觑,震撼的无以名状。

冰窖中这张黄纸仍然在增大着,形如一挂巨大的珠帘,将吕光和穆瑶二人的身躯遮在其后,金黄色纸张上闪现出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诡异莫测。

红黄相间的道符,涤荡着一圈圈赤色光晕,令人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宫凝素看清了这张道符上所书写的种种文字,神色不由得一变,瞳孔一缩,冷冷的道:“十万阴兵符。”

“你们先退出去。”

“快!”

“紧守心神,默运气功,这是道人心魔衍生的护法神将,别被它扰乱心念。”

宫凝素连连疾呼出声。

人群争先恐后的从冰窖口跃到地面。

宫凝素身轻如燕,纵身一跃,率先离开冰窖,她心知越是在窄小的空间内,道符的威力越是能聚拢增大。

虚空中充斥着无边无际的灵气,最能伤害道人的神念。

“急急如律令,阴兵遵我命!”吕光念动法诀,单手拍在这张硕大无比的道符之上,厉声喝道,“去!”

道符倏然化为一道炫目的黄光,从地窖中快速飞出,飘向宫凝素等人。

刹那间,幽暗的夜空下仿佛响起无数狰狞厉鬼的尖利长啸。

深广庞大的杀念,从漂浮在虚空中的道符上荡漾而出,无声无息的钻入到此间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

道符在雨夜里激荡出一丝丝黄色光芒,这片夜空似乎下起了一场黄金雨,无数颗粒状的金芒如有实质般的跌落在所有人的身上。

一闪一闪的黄色光点,恍如沙漠里被烈阳照射的沙子,交相辉映在一起,凝结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

道符忽而哗哗作响,凌空朝着光球俯冲而去。

嗤!

一声低不可闻的颤音在虚空下旋即荡起。

黄色光球与道符合二为一,紧接着,缩为一团的道符,绽放出无比夺目的黄光,照耀着每一个神情呆愣,瞠目结舌的墨羽卫士。

天地间仿佛没有任何光芒能比这张道符更为灿烂明亮。

这一切的变化仅在瞬息之间,快若闪电。

宫凝素神色难看,精致的五官扭曲着,在黄色光辉映入到她眼底深处之时,她的内心中猛然生出一种恐惧惊慌的念头。

各种负面情绪自她的心灵深处,汹涌而出,无穷无尽,滔滔不绝,好像永无停歇。

以她炼气八层的气功境界,居然也会受到这张道符的影响。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不可思议。

弥散着黄光的道符,按照道派的等级划分,不过是五品道符。

宫凝素见识渊博,当然知晓这些。

在吕光祭出十万阴兵符的一瞬间,宫凝素本想是提醒别人,因为在她看来,这张道符纵然厉害,但按常理来看,必定扰乱不到她的心念。

炼气八层的气功宗师,气场丛生,周身有精纯无比的灵气缭绕包裹着,普通的阴神鬼物很难能够侵袭到她的心灵之中。

灵气克神,自是也能克制这些封印在道符中的心魔阴魂。

但宫凝素万万没有料到,区区五品道符内,竟然暗藏着如此绵绵不断的神念力量。

宫凝素长啸一声,一股浩瀚广大的真源气息,从她的气海内向四肢百骸涌去,震慑住心中那纷乱如雪的杂念,她尖声吼道:“这都是幻象,不要慌!”

“啊!不要杀我,那夜是你媳妇主动找的我啊。”

“娘,儿子不孝,没能为你养老送终。”

“滚!不用你管老子,我马上就翻本了,你懂个屁!小心老子把你卖到烟花柳巷!”

“嘿嘿,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我是多宝阁的墨羽卫士,每月金银无数,跟了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每个墨羽卫士的脸庞上,都显露出或欣喜或惊骇的表情。片刻之间,这些人竟是各自挥舞着手中的利器,乱作一团,自相残杀起来。

宫凝素脸色阴沉似水,她知道这些人都已被心魔扰乱了心神,迷惑了意志,陷入到疯癫的状态中,没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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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将军冢

宫凝素铁青着脸,双眼死死的盯着身前的那个地窖出口。

晦暗阴沉的虚空下,无数墨羽卫军发出凄厉而惊悚的吼叫声,扭打撕扯在一起,刀光剑影,此起彼伏,乱战不休。

还有一少部分的傀儡死士没有受到‘十万阴兵符’的侵扰迷惑,这些人全都目光呆滞的站立在宫凝素身旁。

吕光耳听得外面传来的尖利哀嚎,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珠一转,弯腰对小白说道:“轮到你大显身手了。”

“嗷呜~~”

小白赤色的瞳仁间流露着滢滢光华,傲然的挥了挥爪子,似是在说:一切包在我身上了。

穆瑶肩膀上的伤口仍旧在流血,她的脸色苍白无血,目中却露出古怪的疑惑之意,低声道:“公子,我们怎么逃出此地?”

吕光沉声道:“待会儿你抓紧我。”

穆瑶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吕光心知肚明,这枚梅八角制作出来的十万阴兵符比之当时朱温所催动的娜枚道符,还要厉害几分。

但归根结底,此符也仅仅只是五品道符,用来迷惑一些气功修为较低的炼气士,还能起到效果,若是用来对付宫凝素,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更何况,那些傀儡死士,无法无念,全无灵智,道符的心魔阴兵,也侵袭不到这些死士的心灵念头之中。

吕光选择先行逃离此地,再做盘算。

这就像是一群老鼠在袭击一只猛虎,老虎纵然威猛强大,可以瞬间杀死某一只老鼠,然而一时半刻,却也无法将所有老鼠都消灭殆尽。

这番变故说来话长,却是只有几个呼吸的工夫。

吕光神色严峻,低声喝道:“走!”

唰!

小白恍若化成了一道白光,迅疾如电的蹿出地窖。

刹那间,整个院子仿佛都震颤了一下。

吕光心神一动,他知道小白已变为赤睛白虎的本体,急忙扶着穆瑶的娇躯,向窖口快速行去。

千万条雨丝交织成一张巨网笼罩着这片幽暗的天空。

突然间,一缕缕凄迷的红烟在院子里升腾荡起。

雨雾迅速散开。

“赤睛白虎!”

宫凝素双目一凝,惊呼道,她的神情骤然变得凝重,丰腴的身躯不由自主的摇晃了一下,那层层红雾之内,显出一头威武雄壮的白虎。

白虎丈许身量,虎须无风自动,一双赤红色的虎眸睥睨着宫凝素,仿若君临天下的帝王。

小白虎爪虚握,将穆瑶和吕光放到虎背上。

嗖!

素有百兽之王美誉的虎中王者,赤睛白虎,竟然一息间从院子里向外跑去。

这让宫凝素有些诧异,她以为似长生殿这等对修真者恨之入骨的道人,会不惜一切代价,与自己搏杀死斗。

不得不说,今夜吕光所展现出来的实力,着实是令宫凝素感到惊讶。

当今天下,道派本就凋零稀少,别说道术传承,就算是如长生殿这等上古时代的道门魁首,也是东躲西藏,惶惶度日。

而‘道符’的制作手段,按说早已绝迹,寻常的道人又怎能收集到那么多有情生灵的心魔惧念?

如果说‘十万阴兵符’宫凝素还不曾将吕光放在心上的话,那么当这头世间修真者寻找已久的‘赤睛白虎’出现以后,宫凝素便已将吕光郑重视为多宝阁的第一大劲敌。

她也终于理解了为何阎浮萍在那日没有杀死吕光后,会显得那么的焦急与懊悔。

因为阎浮萍已经隐隐感觉到,这名长生殿的道人,非同一般,拥有着数之不尽,层出不穷的底牌。

宫凝素握紧双拳,厉声道:“死士听令,追!”

说话间,她猛地伸手抓住身旁一名神志不清的黑衣人,掌中滂沱浩瀚的灵气涌入其人五脏六腑,尖声道:“醒醒!”

那名黑衣人失去焦点的瞳孔,缓缓有了神采。

阎浮萍凝声道:“去!禀报阁主,就说赤睛白虎现身,请阁主派人务必严守好城门。”

“是…属下马上去!”

阎浮萍娇声叱道:“云来!”

雨夜里,一朵白云蓦然从天际间飘到此处。

阎浮萍按住云头,周身灵气激荡,驾驭着祥云向赤睛白虎逃窜的方向追去。

珍珠似的雨点滴落在万户人家的房檐屋顶上,细碎轻盈的雨声轻轻叩击着每一个今夜无眠的人。

赤睛白虎无比庞大的身躯,在街头巷尾飞速奔跑着,灵活至极,看不出有丝毫的笨拙,脚步轻快‘啪嗒啪嗒’,仿佛跟寂夜中的秋雨声一模一样。

雨夜寂寥,有人正站在窗前,聆听雨声,忽然他惊呼一声。

“好大一头老虎!”

屋里响起一道甜糯糯的声音,“相公,什么老虎啊?是不是你想当老虎,把奴家吃掉呀。夜深了,赶紧上床安歇吧。”

“莫非是我眼花了?”

……

穆瑶双手紧紧地抱着吕光的腰,她已暂时忘却族亲丧命的悲伤,她眼睛里闪着光,娇躯一起一伏,就像是在骑马。

“公子,这头白虎就是小白变的?”

吕光应道:“嗯。”

“奴家果然没有看错人,您真是太厉害了!”穆瑶由衷的赞叹道,她本以为先前那种局面之下,已是到了死地绝境,未曾想到,吕光居然还有此等逃命绝技。

这头白虎,速度极快,顷刻间竟已从内城跑到外城。

吕光的心情却很沉重。

他知道此刻的琅琊郡城就犹如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瓮,各个出城的路径出口,都有多宝阁和靖道司重兵把守着。

况且,各处城门还有王氏一族的气功强者驻守。

他此时脑海中的阴神念头,已几乎消耗一空,得需要最少一天的时间来温养将息。

穆瑶又身受剑伤,无法自保。

如此情况,真是插翅也难从这座城池里逃出去。

穆瑶忽然说道:“公子,我们去绮霞山!”

吕光回眸望了一眼穆瑶,只见她眼中闪烁着笃定的神色。

吕光没有多问,他轻轻拍了一下小白虎背。

琅琊郡城中,河流九曲十八弯,分内外两城,内城多是富贾商户,名门大族的所在地,而外城则是一些下九流的寒门人家生活的地方。

事实上,琅琊郡城东、南、北三处城门,皆有十几丈的城墙巍峨耸立着,很难可以顺利逃出,而唯有西面的绮霞山,因其地形复杂,山石嶙峋,而未曾建有城墙。

并且,有多宝阁这样人多势众的组织聚集在此,试问又有谁敢擅自踏入枫树满山的绮霞山呢。

最最重要的是,在绮霞山的愁眠湖内,还生活着一位传说中喜食人肉的树妖。

林间到处都飘荡着‘沙沙沙’的秋雨声。

层层叠叠的枫叶在冷雨的浸染下,竟化为一片黝黯的兰色。

枫林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为了不引人注意,在刚一踏进绮霞山外围之时,吕光便让小白又再度恢复为‘猫咪’外貌。

进入枫林之后,穆瑶头前带路,她似是对这处密林很熟悉。

吕光忍不住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穆瑶自信道:“去王氏一族的先祖墓地,一定没人能够想到,我们会躲在那里。”

“将军冢?”吕光脸色变了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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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画皮

穆瑶点了点头,眼神里流动着一丝微不可觉的哀伤。

吕光暗忖道,或许那个坟冢,此刻的确是琅琊郡城内最为安全的地方。

所谓将军冢,其实只是王氏先祖一人的墓地,而并非是一处葬有无数兵丁的墓群。

琅琊王氏,从上古时代,便一直在琅琊郡城开枝散叶,渊源传承。

直到三百年前,有位气功修为通天彻地的王氏族人,横空出世,他统率千百修真者,归附周文王,一马当先的杀戮道人,自称为:将军。

周文王为表彰‘王将军’的丰功伟业,故而传下圣旨,恩赐王氏族人世世代代享有这座郡城的统治权。

可以说,琅琊郡城在大周王朝立国以后,就是一个国中国。

时光荏苒,三百年光阴转眼即逝,每个王氏族人,都为自己这姓氏而骄傲自豪。

因此王将军这个称谓,时至如今,在大周境内,只代表一人,那就是开辟出琅琊福地的王氏先祖。

不过,‘王将军’的坟冢墓地,必然有王氏族人在把守看护着。

一念及此,吕光问道:“难道你晓得进入将军冢的秘密通道?”

穆瑶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

她肩上的伤口依旧在沁出丝丝鲜血,穆瑶苍白的脸上,忽而显出一层奇特苍凉的笑意,过了很久,才声音嘶哑的说道:“其实,我的生母便是王氏族人。”

吕光身子一震,隔着凄迷的雨帘,他认真望了一眼穆瑶。

这个表面上坚强成熟的美丽女子,连日来,遭受了诸多磨难,但她身上却藏着太多秘密,令人无法看透揣摩。

但是吕光可以确定,穆瑶现在对待自己的态度,已然是彻底的打开了心扉,再无丝毫隐瞒。

穆瑶漆黑的双眸闪动着晶莹的泪光。

吕光没有追问那些令她伤心悲愤的往事。

天色渐亮,雨势渐弱,林间腾起缥缥缈缈的乳白色烟雾,在雨雾更深处,隐隐有一抹炫目的白光在忽明忽暗。

不知不觉间,二人来到一处险峻陡峭的岩石下。

这块岩壁,方方正正,高三丈,宽三丈,光滑如镜,宛若一泓清澈的湖水,散发出晶莹剔透的白光。

吕光抬眸仔细打量着这处险地,发现这里已经是枫林跟绮霞山的接壤之处,再向前走,便是怪石嶙峋巍峨高耸的山脉了。

穆瑶强撑着精神,抬手用力按在岩石表面的某处凸起的石块上。

锵!

吕光眼神一亮,这块巨岩片刻间,竟是凭空向上升起,山壁中立刻显出一个两尺宽窄的通道。

“公子,请随我来。”穆瑶柔若无骨的纤手竟握住了吕光的手,她的嗓音很轻,很温柔,眼睛里闪动着奇异的亮光。

石廊里阴森而幽暗,仿佛永远无法走到尽头,吕光也不知就这样走了多久。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扇很大的石门,金色的门环,闪闪发着光。

开启这扇石门,自然需要打开机关。

穆瑶伸手将两个门环,轻轻一撞。

门竟开了。

穆瑶长吁一口气,神色一喜道:“幸好这扇门,王氏族人还并未销毁封存。”

此地确实是一处密不透风的墓室。

奇怪的是这里却没有棺材,还很干净整洁,似是有人经常打扫,狭小的空间内,井然有序的陈放着一张石桌,几把竹椅。

墓室的穹顶上竟镶嵌着数十颗鹅卵石大小的夜明珠,柔和的光线,缓缓倾泻流淌下来。

尽管如此,墓室里的光线依然很暗淡。

吕光好奇道:“此地好像时常有人来。”

穆瑶垂首说道:“我母亲是王氏一族这一代的守墓人,母亲在世时,偶尔会来这里小住。”

“守墓?”吕光诧异道。

“是的,每一代的王氏族人,都会从族中选出一位守墓人,承担守护将军冢的重任,寻常王氏子弟,只能严守坟冢的出口,没有资格进入墓地。”穆瑶轻声叙说着。

吕光沉吟道:“莫非将军冢之内,有何奇珍异宝,竟是需要王氏族人,如此珍若性命的守护?”

大富大贵的官宦之家,的确会在下葬之时,放入一些殉葬品。

但是,似‘王将军’这等超然于物外,一生追求气功妙境的顶级修真者,实在很难想象,他的墓地中也会存有金银珠宝这样的世间俗物。

穆瑶一双发亮的眼睛,始终定格在吕光身上,她此时仿佛眼中已只有吕光一人。

她沉默了会儿,一字一顿的说道:“真人遗体。”

吕光恍然大悟,原来‘王将军’也是炼气十层的修真境界。

众所周知,修真者到达元气真人的妙境界以后,便会通体澄澈,明净无暇,肌肤宛似琉璃美玉,金刚不坏。

而元气真人的尸体,若是用真火焚烧七七四十九日,便会化为两百零六块上品灵石。

但如果是一具完整的真人尸骨,其中却蕴含着此人毕生领悟出的气功奥义。

某些妄图一步登天的炼气士,胆大包天,专门去寻找葬有‘真人尸骨’的坟冢,想要炼化尸首,吞噬蕴藏在皮囊里的无量元气,借此来提升修为实力。

元气真人的尸体,历百年而不朽,如若将整具尸身的皮囊剥离下来,套在修真者的身上,更可使得其人在朝夕之间,跨入到炼气八层的玄奥境界。

这便是被修真者所极力摒弃的‘画皮之术’。

穆瑶见吕光脸上并未浮现出疑惑之色,不禁愣神道:“公子不仅道术精湛,似乎还对修真秘闻,了解的很深。”

吕光皱了皱眉,反问道:“你母亲既是王氏一族的守墓人,又怎会嫁给你父亲呢?难道你母亲就不曾对你穆家的底细,有过一点儿怀疑吗?”

穆瑶悠悠叹道:“三百年前,青峰观十二护法,从狐岐山分别逃向各州。先祖穆栖迟,隐姓埋名,藏匿在琅琊郡城,却苦于大周王朝的势力急速壮大,道派全部遭难,几近灭绝,因此我家先祖,只能选择潜伏下来,以待时机,推翻周文王的残暴统治。”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三百年,直到我父亲这辈,仍是看不到半分复兴道门的希望,更让人绝望的是,先祖为了保护族人后代,竟不准后人再修炼道术。”

“先祖的名讳,在来到琅琊郡城时,便已改掉。不止我的父亲,从我有记忆开始,哪怕是我爷爷,也都是跟一般的商户人家没有什么分别。”

“至于我母亲则是为了护卫王将军的真人遗体,才受伤身亡的。母亲逝世后,我父亲郁郁寡欢,思念心切,最后也染病暴毙。在父亲临终的那一刻,我和族里的亲人,才最终知晓了这所有的秘密。”

穆瑶低沉落寞的声音在清冷的墓室里久久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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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风起云涌

绮霞山,多宝阁,某处雕梁画栋的阁楼之中。

清晨,山间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纯净,天空一碧如洗,白云浮动。

然而阎浮萍的脸色却阴沉的有如黄昏,她眉头紧紧皱着,目光凝视着远方绵绵起伏的山峦,半晌后,才声音清冷的说道:“你没有看错?”

宫凝素垂首答道:“灵兽榜排名第八的赤睛白虎,属下断无认错的道理。并且,那道人的本来面目,很年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良久无声,阎浮萍一言不发,眼神中泛出丝丝杀意,冷冽如刀。

“阁主,要不要加派人手,搜寻整座绮霞山?”宫凝素恭敬询问道,“属下确定那道人和穆瑶一定就在山中。”

阎浮萍眉头一挑,沉下了脸,冷峻的道:“找,当然要找!多宝佛尊的画像,珍贵无比,攸关多宝阁存亡之命脉。绮霞山西侧,乃是水流湍急的离江,无路可通。既然你看到他们一进入绮霞山中便消失了踪影,那就证明他们定然还在这片枫林附近。”

宫凝素目中显出一丝为难,犹豫片刻,低声说道:“如此大张旗鼓的在绮霞山寻找那道人,势必会惊动王氏一族,穆瑶跟王氏的关系……”

她这番话只说到一半,便被阎浮萍打断,“你有所不知,王氏一族早就将穆瑶的母亲从族谱中除去了,否则,卢家近来这般欺压穆家,王氏一族又怎会坐视不理呢?”

“你尽管去做吧,若是王氏一族生出疑心,我自有办法应付。外人问起来,你实话实说即可,光明正大的擒杀道人,本就是天下修真者分内的责任义务。想必靖道司的人也会跟我们一起行动,你务必要协调好双方的关系。”阎浮萍目光闪烁,沉吟着说道。

“是,属下明白了。”宫凝素躬身应道。

阎浮萍摆了摆手:“切记这次不要大意,若是遇到那道人时,直接祭出‘金甲力士’,将其一举击杀。”

“阁主放心,属下绝不会再失手。”宫凝素沉声说道,突然她心念转动,记起一事,不禁出声问道,“那个道人还握有一件极品灵器,桃花扇,此宝倒有些不好对付啊。”

灵器分为九品,九品之上,是为极品。

所谓极品灵器,非是炼器大师所能锻造出来的,而是亘古以来,诞生于天地之间的种种奇珍异宝,像这桃花扇,便是上古桃神,自那万丈深渊的紫罗峡中寻获到的。

阎浮萍哑然笑道:“这点你不用担心。每个道人使用的法宝之内,均有己身的本命阴神,而其他道人若想使用,非得是拥有神魂力量的鬼仙高手,才可抹去法宝中的阴神印记。而那个幸存活命的道人,道境远没有桃夭夭深厚,至多是神魂八重的境界。”

宫凝素点头称是,再无半分疑虑,立刻退出阁楼。

凭栏远眺,火红的枫林如一团燃烧的烈焰,倒映在阎浮萍眼中,她的眼神愈加阴沉。

……

琅琊郡城,卢府,东院厢房。

屋内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卢义山和一位面色红润的俊朗公子面对而坐。

卢义山枯槁瘦削的胳膊微微战栗着,扭曲的面容上露出一副欲要生啖人肉的恐怖表情,他满目悲痛之意,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的孙儿已为此事惨死!监察使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要问?”

卢义山年过古稀,仅剩卢犇这么一个孙儿,噩耗传来,他已在屋中痴痴坐了三四个时辰,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卢犇死了。

宫凝素送来的口信儿,很清楚,卢犇是被那个长生殿的道人施展阴神驱物之术给杀死的。

卢义山也看到了卢犇尸首上的伤口,咽喉处那个拇指粗细的血洞。

卢义山筹备多年的计划,胎死腹中,一招错满盘皆输,他心灰意冷,悲伤不已,没有了卢犇,纵然他能在天地大劫来临之时,将卢家全家老少,送入‘青丘洞天’,但那又有何用?

卢犇才是他一脉单传的至亲儿孙啊!

桌上的茶盏已四分五裂的摔碎在地,他现在心中只想为卢犇报仇,恨不得也将那个道人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也唯有如此,才能稍解他心头之怒。

周鸿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他今天仍是穿着一身鲜艳夺目的红袍,在叶蓁清身死之后,他是被中州监察府,派到琅琊郡城接替其位的新任监察使。

但是这份差事,可实在是棘手至极,难办的很呐。

莫说在琅琊郡城中有王氏这等一手遮天的岑然巨物,单说那屹立在西郊绮霞山中的多宝阁,就有着不亚于靖道司的实力。

在这样势力纵横交错的复杂之地,想要办好监察府下达的命令,那是难上加难,阻力重重,也幸好此刻多宝阁和靖道司有着一位共同的敌人。

长生殿的道人,数日前在丹元大会上横空出世,这个消息传至到京城洛阳,着实是令终日无所事事的一众监察卫军,惊骇莫名。

中州监察府已很久没有收到道人显身的消息了。

更何况,这个道人还是出自曾经天下第一道门的长生殿。

这不得不让靖道司倍加重视,此时驻扎在琅琊郡城内的监察卫军,比往常要多了数倍,约有千人之数,再者,周鸿还知道那位神秘无比的中州监察府君,就在琅琊城里。

有着这双重倚仗,周鸿说话办事的底气,也是格外的足。

原本所有事情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卢犇这条线索,断的如此干脆利落,没有一点儿回旋的余地。

现在再想得知到那道人的音讯行踪,就只有去与多宝阁交涉了。

这也是周鸿最不想去做的事情。

周鸿听着卢义山的话,面色不变的说道:“卢老爷子见谅。我职责在身,长生殿的道人重现人间,非同小可,心情难免急切了点,卢犇对此事了解甚多,所以我才一再前来贵府,打探消息。”

卢义山哀叹一声:“话说回来,这一切其实都怪那穆瑶!也不知,她是怎么和这长生殿的道人勾搭上的。”

忽然从外面快步跑来一位身着银色盔甲的护卫,此人疾步来到周鸿身旁,附耳说道:“大人,多宝阁的人正在搜索绮霞山。”

周鸿心神一动,凝神道:“知道了。”

说罢他朝着卢义山郑重说道,“那道人应该匿藏在绮霞山。”

卢义山眼中划过一丝厉色,豁然起身,“老夫要亲手杀了那个道人,为我孙儿报仇!”

“如此甚好,有卢老爷子相助,料那道人插翅难逃。”周鸿脸上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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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太虚感应集录

墓室幽暗,四面皆是石壁。

穆瑶把心中深埋已久的酸楚往事,尽皆向吕光倾诉而出,她说完后,眼睛里隐隐有泪光浮起,丰满的身材微微颤动着。

吕光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穆瑶也的确是一个命苦的人。

然而,穆家这悲惨的命运似乎已是早就注定,身为青峰观护法的后代,隐匿在遍地都是修真强者的琅琊郡城中,穆府中人个个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的生活着。

许久后,吕光叹息道:“你母亲虽铸下大错,但王氏一族竟全然不念及血脉亲情,居然如此冷漠的将你母亲逐出门庭。那具‘王将军’的真人遗体,就那样珍贵吗?”

穆瑶看着他,半晌后,也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喃喃道:“飞升上界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试问天下众生,又有谁不想长生不老,永享极乐?一具真人遗体,能够令修真者在朝夕之间,迈入炼气八层的境界,谁又不想得到呢?”

吕光自然明白这些道理,他心里纵然有一万个不忿,但却也不得不承认,修真者所习练的气功,比之道人施展的道术,杀伤力更大,也更直接,尤其是气功宗师在拥有气场以后,所衍生出的种种玄妙之法。

回首往昔,从去年闻道开窍,吕光连番奇遇,如今已完成了寻常道人百年都难以达到的境界,可即便如此,神魂八重的道境,在面对真正的气功高手之时,仍旧是没有多少胜算。

吕光深感无奈。

阴神显形成真之术,现在看来,似乎也是遥遥无期。

显形妙境,先驱物,后显形,但是像桃夭夭这等修道天才,也是花费了二十载的时光,才可以阴神附体在万物之上,显形成真。

为什么修真者会如此强大?

难道上古时代,那些动辄毁天灭地的道术,都是道人的无稽之谈,凭空杜撰出来的?

吕光心中第一次对修道的前景,产生了一丝疑问。

不会的,韩千帝、梅八角都曾向自己讲述过炼就神魂以后的诸般威能。

或许,只有当道人成就鬼仙之身以后,方能手握乾坤,大杀四方。

并且,桃夭夭那番令人惊心动魄的话,吕光还记忆犹新。

上古之时,道派林立,各门各派信仰供奉的天神星君,大不相同,信桃神者,修得桃花神魂;信多宝佛尊者,最终练成多宝神魂;信金禅如来佛的道人,炼就太阳神魂。

而自己所修炼的‘白骨流光’,则是万法之源的‘白骨神魂’,一旦练成,则万般道术皆可演化,一法通,万法通,能在瞬间领悟一切道术。

这其中一定还有某些秘闻,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道人没有理由会这样微弱不堪的。

吕光心念纷飞,神色变幻不定。

“公子,你怎么了?”穆瑶见吕光脸色一阵白一阵青,不由得关心道。

吕光回过神来,“没事。对了,你说每月初一,王氏族人便会来此祭拜‘王将军’,这里不会被人发现吧?”

穆瑶摇摇头:“‘王将军’的真人遗体,在那次出事之后,便被移走。现在这座坟冢不过是一处空壳,王氏一族更不会深入到墓中暗室的。”

“如今琅琊郡城中,除了多宝阁在追杀我们,靖道司也是恨不得将我立刻格杀,城内四处戒严,笼罩着天罗地网。可惜,此地没有干粮净水,我们坚持不了多久。其实,咱们在这里待得时间越久,再出去时,反而会越安全。”吕光脸孔上显出一层惋惜,无奈的说道。

穆瑶脸上挂着泪痕,姣好美艳的面容间竟绽放出笑容,只听嫣然笑道,“公子,你的子虚袋里不是备有很多灵丹吗?”

凄冷的墓室里,穆瑶脸上露出温婉动人的笑容。

梨花带雨,拈花一笑,满室生辉。

好像也只有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穆瑶的美了。

吕光看着穆瑶,久久无声。

“公子,您这般盯着我做什么?”

“原来你这么美。”吕光很老实的说道。

穆瑶低着头,如瀑的秀发垂在胸前,雪白的玉颈裸露在外,白皙的肌肤如羊脂美玉般,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穆瑶脸颊一红,低声道:“公子又取笑我。”

悬在屋顶的白色夜明珠,逸散着滢滢青光。

墓室里没有一丝风,穆瑶喉咙发涩,嘴唇发干,心间没来由的升起一股燥热。

此时的气氛稍微有些暧昧,吕光干咳一声,不再搭话,踱着步子,在狭小的室内,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

当他走到石桌旁边时,眼神不禁亮了起来,惊咦一声,“这是你母亲看的书?”

“太虚感应集录。”穆瑶望着吕光手中那本薄册子,皱眉问道,“这是什么书?”

“这是记载修道者闻道开窍时,引动天穹星光的种种见闻,不过这样的道书,显然是属于**的范畴,怎会留存在视道人为草芥的‘王将军’之墓中呢?”

吕光说着话,翻看着手中的书籍。

“星光?”穆瑶疑惑道。

吕光笑道:“说来你也不懂。简单的说,天穹繁星,皆是成仙得道的修道者所变化而成,换言之,星光就是神光、佛光、仙光。”

穆瑶惊讶道:“天上的星星就是神仙?”

“怎么青峰观的那个小道姑,没告诉过你这些?”吕光问道。

穆瑶脸上显出沉思之色,眉头微微蹙着,“媚儿的身份是父亲在临终时才告诉我的。媚儿对道术所知甚少,估计她的道术,还是我父亲传授的。”

吕光将书籍递给穆瑶,笑声道:“那你看下吧,多少也了解一些修道秘闻……”

说着,吕光忽而声音一顿,动容道,“说起来,那个小道姑现在何处,莫非她也被卢家的人给杀害了?”

穆瑶目中露出一丝笑意,“想来她此刻已逃出琅琊郡城了。”

吕光点点头,放下心来,“那就好,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要问她。”

穆瑶翻动着这本,在薄册的最后一页上,竟是写有一行龙飞凤舞的血字,与前文的字体丝毫不同,她看了半晌,茫无头绪,满腹疑窦的问道,“公子,你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吕光神色一动,低头望去。

“将军冢,埋人地,一将功成万骨枯。天成罡,地为煞,三十六变造化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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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猜谜

吕光双目一凝,神情振奋,道:“天罡三十六变!”

说话间,他急忙从穆瑶手中接过这本,神情凝重的再度翻看了几次,发现除了薄册扉页上写有这行古怪晦涩的血字之外,册子里记载的事迹,大多是道人感应虚空天神星君时所发生的诸般异象。

前半句将军冢很好理解,而“天成罡,地为煞,三十六变造化玄”这句话,明显寓意的是道派无上神通,天罡三十六变。

奇怪透顶。

王将军的墓室里,怎会有这样一本道书。

吕光沉吟道:“以前你来这里时,这石桌上可有此书?”

穆瑶双目深邃,皱眉回忆着。

良久后,她摇了摇头道,“时间太久,记不太清了,不过我可以确定,我母亲绝对不是修道者,王氏一族的气功绝学,震古烁今,名动天下。幼年时,我曾见我母亲一掌击碎百斤巨石呢。”

吕光眼神火热,笃定的道:“那就是说,这本道书,并非是你母亲带入此地的。”

吕光反复研究着这本薄册子,终于察觉到一丝古怪。

原来在这一页页泛黄的纸张上,均有一处不易令人发觉的凸起纹路,就仿佛是盲文印记,用肉眼观察是很难能够发现的,然而用手指细细摩擦之下,那道道纹落,却是明显至极。

“果然另有玄机!”吕光欣喜的道。

穆瑶惊咦一声,“嗯?公子你看,这本册子在发光。”

夜明珠倾泻的无暇青光在薄册上缓缓流淌着,似乎是一泓清水,在洗涤着这本古老而陈旧的道书。

吕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拿着这本,靠近穹顶上的夜明珠。

异变陡生!

只见无数道金色流光蓦然间从书籍上逸散射出。

这本居然从吕光的手里冉冉向空中飘去,盘桓在二人头顶,薄册缓缓转动,金色光辉不停散发。

丝丝金光宛若一根根金色丝绦,织成一缎光彩流离的丝绸,笼罩着这间斗室。

所有金光在触及四面石墙的时候,陡然发出一声巨响。

锵!

吕光身后的石门,紧紧地闭合在一起,一面巨大的石壁凭空而出,将石门严丝合缝的挡住。

此刻,这间墓室,真成了名副其实密不透风的暗室了。

穆瑶惊呼道:“公子不好了!那扇石门不见了。”

吕光心神一震,连忙转身,抬起双掌用力的推在石墙之上,坚硬冰凉的石壁纹丝不动。

穆瑶抬起手指连连敲打着石壁,她惊慌失措的道:“开启石门的机关也不管用,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出不去了。”

“别慌。”吕光沉声道。

他脚步飞快,在四面石壁上四处查探着,眼见这一面面石壁,像是铁板一样光滑,推也推不动,毫无一丝缝隙,整间墓室就仿佛是一个钢铁浇铸而成的铁笼。

穆瑶也浑然不顾肩上的伤口,气沉丹田,娇嫩的双掌一次次的击打在那面覆盖住石门的墙壁,片刻后,她气力耗尽,面色一片惨白,心灰意冷的道:“不行,这石壁比万年玄铁还硬。”

“你让开。”吕光看向四面的石壁,凝神道,“我阴神驱物,试一下。”

哐啷!

却见那条遇石穿石,锋锐无比的金击子,竟然对这面石壁造成不了半点儿损坏。

石壁完好无损。

倒是这条赤金,在甫一碰撞在石壁之上时,便跌落在地。

吕光睁开双眸,脸色变了变,郑重说道:“这不是普通的石壁,倒像是有一种灵阵封印,附加在上。就连金击子也穿不透墙壁。”

“此地还有其他机关暗道吗?”吕光问道。

穆瑶眸中露出慌乱,皱眉道:“我母亲只带我来过这里几次,除了出入的机关我知道,剩下的我也不晓得。”

啪。

漂浮在半空中的那本薄册,砰然坠地。

金色流光,一闪而逝。

吕光弯腰捡起地上的书籍,翻开一看,只见纸张上的文字,竟是通通消失不见,一片空白,就连那最后一页上的血字都已是消失的一干二净。

吕光瞳孔收缩,凝视着手中的薄册,眉头紧皱,思索道:“看来是这本道书触发了某种禁制。”

“咦?”穆瑶站在石桌旁,娇声呼道。

吕光靠近一看,只见这张犹如美玉锻造而成的书桌正中间,却是闪动着一道赤色光晕,流光掩盖之下,几个蝇头小字就仿佛是池塘里游动的蝌蚪,蹦蹦跳跳。

春秋我为王,乱世仙道生——王生。

穆瑶惊声道:“王生!”

“王生是谁?”吕光讶异道。

“我母亲曾告诉过我,王生便是这王将军的真名。”穆瑶缓声说道。

石桌上赤光流转,光芒大盛,又有几个金字在吕光眼前闪过。

穆瑶与吕光相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何为王?”

光晕渐渐消散,墓室内唯有二人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这是让我们猜谜呢?”穆瑶无奈的苦笑道,刚才最后在石桌上闪现而出的金字,竟是这样一句话:何为王,猜一数。

“恐怕没这么简单。”吕光眉头微微一挑,“方才那本道书显然是引诱他人,来触碰机关的,这应该是那位‘王将军’布置下的。”

穆瑶眼神中露出犹疑,“这间石室,是历代王氏一族守墓人所呆的地方。王将军没有理由连自己的后代都不放过吧?”

“这本道书的纸张极其泛黄陈旧,绝非是你母亲在世时带入墓中的,只怕连你母亲也不清楚这个机关。”吕光心思急转,沉吟道。

穆瑶沉默着,认真思量。

吕光也低着头,任由思绪纷起,苦苦思索着这个看似浅显易懂的谜语。

何为王?

良久后,吕光说出自己判断,“这位王将军的光辉事迹,在天下十九州传颂已久,但照我对那段历史的了解,王生此人,对修道者恨之入骨,绝不会珍藏道书秘籍的。而这个机关,却是由这本道书触动引发。”

“公子的意思是,这个禁制是外人布置的?”穆瑶试探性的问道。

“王生,何为王?王将军……天罡三十六变。”吕光轻声低语,尔后眼神一亮,“王生其人,有可能不是这位‘王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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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悉之

穆瑶很用心的在思考着,她双手环胸,蓦然抬头,眼睛里闪出璀璨的亮光,欣喜说道:“公子此言倒是提醒了我。早年间,这座将军冢的墓穴里,的确还葬有另外一位王氏族人。”

“哦?”吕光原本冷峻的面容,渐渐舒展开来,会心一笑,“这么说来,一切都通了,依我看来,你母亲必定是没有对你说真话。这位王生,应该是一位修道者,否则此地断然不会藏有这本古怪的道书。”

吕光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讲明,天罡三十六变是只存于传说中的神妙道术,在上古之时,就鲜有道人知晓,更别说在这焚经灭道的当今天下了。

故老相传,这门道术有三十六层。

变,化也。

道人在步入显形境界以后,想要阴神显化,必须念头足够精纯凝定,而此术有三十六变,可以说是涵盖了世间万物之形,学会此术之后,心念一动,便可阴神幻化成诸般事物。

虽然先前那几个闪现在石桌上的金字只有惊鸿一瞥,但每一个字符上均有着扑面而来的道意,浑厚,磅礴,似是亘古不朽,永恒不灭。

这是只有成就神魂的得道鬼仙,才能遗留下来的神魂法印。

吕光无比熟悉。

因为当日韩千帝身死道消时,飞鹤传来的信笺内,也有这种神魂印记存在。

忽然间,墓室内浮荡起一丝丝袅袅云烟。

细看之下,原来这丝丝烟雾竟是从四面石墙上喷薄射出。

吕光冷不丁的心神一紧,如芒在背,就像是暗中有无数阴神野鬼在窥伺自己,白雾飘渺,迅速充斥在斗室内,他只吸了一口,立刻就觉得浑身酸软,气力匮乏,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快,掩住口鼻!这是**烟……”穆瑶惊声道。

她话未完,整个人便已软绵绵的倒在吕光怀中。

吕光运转神念,强自支撑着,然而这毒烟却如影随形,驱散不尽,越来越浓。

刹那间,整间墓室内已杳无光线,白茫茫一片,目不能视。

吕光四肢绵软无力,眼睑沉重如山,身躯缓缓跌倒在地。

时间缓慢而坚定的流逝着。

二人相拥入眠,沉沉睡去。

……

秋高气爽,晴空无云。

正午时分,琅琊郡城炊烟渺渺,家家户户都在造饭生火。

宫凝素已顾不得用膳,她也不觉得饥饿。

这里是一处闲雅别致的庭院。

院中假山耸立,游廊曲折,纵然已是深秋时节,然而院子里却依旧是枝繁叶茂,百花齐放,香气沁人。

扑鼻而来的花香使得宫凝素不禁精神一振,她健步如飞,婀娜的身影穿行在游廊间,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座富丽堂皇,雕栏玉砌的阁楼前。

楼中正厅里当地摆放着一张紫檀木打造而成的桌案,鼎炉里燃烧着凝神定心的上好檀香,有一位风雅倜傥的白衣公子,正伏在案上,撰写字帖。

宫凝素屏息凝气,缓步走到白衣公子的身旁,一言不发,似是在等待着那位公子写完最后一个字。

雪白的宣纸上,写着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字。

但这些字却全都是一个‘永’字。

白衣公子手中的朱笔倏然一顿,将毛笔轻轻放到桌案上的笔洗里,微微笑道:“宫统领,你看我这‘永’字八法练的如何?”

宫凝素眉梢泛着春意,含笑道:“天下世人,谁不知王氏书法,奥妙无穷,其内更是蕴含着一门深不可测的气功绝学。王公子,这一笔永字,行云流水,笔酣墨饱,飞转腾挪,看似虚淡平凡,但仔细观之,其中却包孕了修真者一往无前的果决真意,想来您已得到王老爷子的真传了。”

白衣公子对宫凝素这些溜须拍马的夸赞之言,似是大为受用,他洒然一笑,“宫统领过奖了,我的书法又怎能与我爷爷相提并论呢?”

“王公子过谦了。”宫凝素妩媚的笑道。

白衣公子身姿俊逸,温文尔雅,目若朗星。

他抬眸望了一眼宫凝素。

只一眼,他就仿佛已洞察到宫凝素心中的所思所想。

洞悉一切。

他就是如今王氏一族的长公子,王悉之。

悉数知晓,世事洞明,一直以来都是王家老爷子给予王悉之的评价,所以在琅琊郡城内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他不用向宫凝素多问,只因王氏族人,遍布郡城,城中的一应风吹草动,皆逃不过王家的眼睛。

他明白宫凝素此刻拜访王府,是为了什么。

宫凝素周身缭绕着芬芳的香气,香味轻淡而绵长,这是她在前来王府之时,精心选择的一种胭脂,乃是出自京城洛阳的‘脂艳斋’,令无数女子垂涎三尺的一种脂粉,艳而不浓,香气醇绵。

纵然是大富大贵之家的官宦女子,也是极少有人可以买到。

宫凝素知道这位王公子,对女子所用的胭脂水粉,情有独钟,最是喜爱。

她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自然要投其所好。

王悉之伸手撩起宫凝素垂在胸前的秀发,放在鼻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显出满足的神色,闭着眼睛,缓缓说道:“美人如玉,香气绵绵。妙,妙,妙啊。”

宫凝素唇角翘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她虽已是青春不再,但有时候女人就像是一坛老酒,越是发酵的久,就越是香甜可口,醇香够劲儿。

她虽然年纪有些大,但身材依然保持的很好,丰满玲珑,凹凸有致,曼妙生花。

在她看来,像王公子这样年青少壮的男子,正是最喜欢似她这样成熟妖娆的女人。

况且,她伺候男人,比那些不知轻重的小姑娘,也更有经验。

这件事情,阁主既然已经全权交给她来做,那么宫凝素当然就要不惜一切手段的来办好。

宫凝素声音软软的,脸上笑意更浓,媚态横生的道:“奴家已是半老年华,哪能入得公子法眼。”

王悉之笑了。

他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忽然一收,冷冷的道:“宫统领,你不用这般费劲心机的取悦我。王氏和多宝阁的盟友关系,近来虽有裂痕,但擒拿一个小小的道人,我王家还是会不拘小节,鼎力相助的。”

宫凝素微带窘态的笑道:“公子明察秋毫,什么事都瞒不过您。我来王府,就是想请示您,可否…”

她这话还未说完,王悉之便笑眯眯的打断道:“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外姓人,一律不准进入将军冢,此乃我王氏严规。”

“公子,那二人的脚印确实是消失在将军冢附近。”宫凝素皱眉道。

王悉之随口说道:“那又怎样?将军冢此际已然是一座空墓,他们总有一天会出来,你们守好出口就可以了。”

宫凝素犹豫了一下,心中有些不快,她瞥了眼王悉之高大的背影,笑着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是穆瑶领着那个道人从绮霞山后山进入将军冢的。”

“后山?”王悉之心头一震,狐疑道,“原来穆瑶也知晓通往将军冢的另一条密道。”

宫凝素心中组织着语言,小心措辞,谨慎的说道:“公子,哪怕将军冢此时已没有了王将军的‘真人遗体’,但也不该成为这等宵小之辈的藏身之所,传将出去,琅玡王氏岂不被天下人所耻笑?”

王悉之不苟言笑,眉如远山,站在窗前,眺望着院中的假山。

宫凝素思索片刻,压低嗓音道:“王公子,那个道人的坐骑是‘赤睛白虎’。”

“灵兽榜排名第八的赤睛白虎!”王悉之豁然转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宫凝素。

宫凝素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片刻后,王悉之长叹一声道:“我原本想的是,即便穆瑶和那道人遁入到将军冢之内,也不足为虑,毕竟他们无水无米,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只要守护好出口即可。老爷子此刻闭关未出,之前曾一再嘱咐,不可冒然进入墓穴。”

宫凝素见王悉之有松口的迹象,不由得急声说道:“事态紧急,总得变通。来日公子您再向王老爷子好言解释。”

王悉之踱着步子,盏茶工夫过后,方才沉声说道:“也罢,那我就随你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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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王生三十二 上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一炷香,一刻钟,一个时辰。

吕光的意识陷入到一片虚无境地之中,无始无终,黑暗永驻。

忽然,一道清冽似莺啼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醒醒。”

这道声音如同一泓清泉流淌在吕光心中,他豁然惊醒,猛地睁开双眸,四下望去,发现自己依然置身在这间冰冷的墓室里。

穆瑶依偎在他的肩头,正睡得香甜。

吕光轻轻推了下穆瑶,后者毫无反应。

“你居然已经修炼到显形之境了。”

吕光神窍内蓦然又响起这道低沉清冷的声音。

“谁?”吕光立刻低声喝道。

“是我。”

“镜!是你。”吕光神色一喜。

镜自从上次吸收了凝气丹,神魂显化过一次之外,已经很久没有从沉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了。此时此刻,当吕光再次听到脑海中响起这道熟悉又冷冽的声音之时,他不禁长舒一口气。

镜神秘莫测,好像对修行界的一切事情都了如指掌。

吕光心念一动,急忙从怀中的子虚袋里取出铜镜,眼见镜身表面光华流转,心知‘镜’的神魂已经苏醒,他立刻出声问道:“镜,你可听说过王生此人?”

裂纹丛生的镜身上闪动着滢滢青光。

“天行者王生。”

这是吕光第一次感觉到镜的语气中泛出了些许波澜。

“什么是天行者?”吕光诧异道。

镜悠悠说道:“你可以将其理解为域外天神。”

“镜,你究竟来自何处?”

吕光道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他印象深刻,当日‘镜’在吞噬了天香合气丹以后,铜镜竟然映照显现出了天女观,这些种种不可思议的变化,实在是让吕光匪夷所思,深感惊异。

“我忘了。”镜的声音带有一丝萧索落寞。

如果不是吕光曾与镜阴神相交过,吕光是断然无法察觉到‘镜’的心绪起伏的。

“我遇到了危险。”吕光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看得出来,你刚才差点儿就昏睡致死。”镜说道。

吕光向镜简短截说,讲明此刻自己身陷困境的来龙去脉。

说完后,镜仿佛在沉默着,铜镜上流转的光晕,忽明忽暗。

“天罡三十六变,乃是一门真正的神通。此界的修行者又怎能修成?王生此人在‘上界’颇有名声,他留下来的谜语,我也想不到。”良久后,镜缓声说道。

吕光黯然神伤,连‘镜’都无能为力,看来这个谜语,的确很深奥诡秘,令人难以琢磨猜透。

何为王?

吕光默然摇头,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最关键的是,自己现在不知该从何处猜起,毫无头绪。

“记得为我找寻灵丹,搜罗灵石。”镜嘱咐道。

吕光苦笑道:“那也得等我从这里出去了再说。”

铜镜光芒敛去,那道冷漠的声音,再也不曾在吕光脑海里升起。

吕光知道‘镜’又再度陷入到沉睡。

墓室里弥漫的**烟,已逐渐散去,穆瑶依旧昏迷不醒。

吕光心神微动,思量半晌,紧接着快速捏起几枚暴气丹,一股脑儿的塞入穆瑶口中,此丹入口即化,能有效的补充体内消耗的灵气,想来也能稍解**烟的毒性。

也不知过了多久,穆瑶终于清醒了过来。

“你没事吧?”吕光扶起穆瑶轻柔的娇躯,低声询问道。

“据说这**烟能使人一睡不醒,失去意识。我怎么没事?”穆瑶神色茫然的说道,“又是公子救了我?”

吕光呼出一口浊气,勉强笑道:“我也不晓得这些丹药到底有没有用,全都给你服了。”

穆瑶赶紧问道:“公子,你猜到那个谜语了吗?”

“还没有。”吕光缓缓说道。

“我先前在睡梦中偶有心得,忽然想到,这个王字拆开就是一个数字啊!”穆瑶兴奋激动的道。

吕光狐疑道:“拆开?”

“对。王,三横一竖,拆开就是三十。”穆瑶起身走到石桌旁,弯腰在桌上用玉指轻轻比划着。

吕光眼神一亮,穆瑶的话顿时为他纷乱如麻的思绪打开了一扇窗。

“嗯?这本薄册…”

吕光惊咦一声,却见先前那本这时居然牢牢的固定在石桌上,似乎有一层光膜将其给覆盖笼罩住,与石桌浑然一体,完美的契合在一起。

哗,哗,哗!

薄册在吕光眼前,无风自动,一页一页的翻动着。

穆瑶惊骇莫名,使劲揉了下自己的双眼,她以为是自己太过饥饿,产生了幻觉。

“咦?”很快吕光就发现这本镶嵌在石桌内的薄册大有蹊跷,原来这本书籍在自动翻阅之时,每一页上都显出一个硕大扭曲的篆体字。

一、二、三……

仔细观看,这薄如蝉翼的小册子,竟是足足有着一百零八页。

穆瑶和吕光相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无尽的惊讶。

许久以后,吕光犹如醍醐灌顶,神色欣喜的说道:“我知道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穆瑶也满心雀跃的疾呼道:“这书籍的页数,莫非就是开启机关的钥匙?”

吕光面带微笑的点点头。

“我来试一下。”穆瑶目不转睛的盯着石桌内的薄册,红唇微启,默念着,当数到第三十页的时候,她快速抬起手掌,按在其上。

“啊!”

穆瑶登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只见她那白皙纤细的五指,竟是燃起一簇黑色的火焰,顷刻间,黑焰跳跃不止,似是一条游动的灵蛇,迅速朝着穆瑶的肩膀爬去。

吕光瞳孔一缩,面色大变。

穆瑶痛的满头大汗。

几个呼吸后,黑焰已将穆瑶右臂上覆盖的衣衫尽数焚毁,连带着她的皓腕都已变得暗无光泽,枯黄一片。

黑色烈焰,渐渐熄灭。

穆瑶右手无力绵软的垂在腰间,万分后怕的说道,“这火…好诡异!”

吕光细细检查了一下穆瑶的右臂,神情放松下来,“这黑焰似是能焚尽万物,幸好它燃烧的时间很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王生的心肠真是太歹毒了,留下这等凶险机关。”穆瑶俏脸含怒的骂道。

吕光沉吟道:“看来不能冒然触碰书页,得猜对谜语才行。这一次出现此等古怪可怖的黑焰,天晓得下一次又会发生什么离奇危险的事情。”

“三十这个数,不对。”吕光眉头皱起。

二人沉默无言,苦苦思索。

何为王,莫非是三十二?

吕光灵机一动,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三十二即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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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王生三十二 中

穆瑶闻言,美眸中焕发出明亮的光彩,她颔首应道:“有道理。三十二,顶天立地方为王。”说话间,她竟又准备抬手往书页上按去。

吕光制止道:“这次我来。”

穆瑶顺从的点点头,羞赧道:“刚才是我太莽撞急切了。”

晶莹剔透的薄册深深的镌刻在石桌上,宛如一块纯净无暇的美玉,书页翻动间,流泻着淡淡青光。

三十二。

吕光聚精会神的盯着薄册,在其翻动至第三十二页的时候,单手迅疾如雷的向上按去。

嗡!

刹那间,整个石室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青光熠熠的书册即刻绽放出万千道璀璨的银辉,刺的吕光目痛难忍。

吕光抬手遮在额头处,透过五指间的罅隙,隐约可见那本薄册竟缓缓漂向空中飘去。

不一会儿,光芒隐去,书册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缎丝滑柔软的金色丝绸。

吕光不由自主的抬手把丝绸接在手中。

入目望去,金光闪闪的绸缎上,居然写着几百个米粒大小的字符。

“天罡第三十二变,潜渊缩地。阴神显化,可缩地脉,在土石之中活动自如……”

吕光顿时大喜,心情激动。

这缎丝绸上所记载的文字原来竟是天罡第三十二变的口诀道义!

“公子,您在看什么?”

穆瑶尽管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甚了解,但她眼见那本薄册在片刻间居然是变幻成了一片丝绸,再联想到吕光手掌按住书页时,石桌上并未迸发出黑色火焰,这不由得让她以为禁制机关已经破去。

穆瑶面带困惑,低头凝视着吕光手上的金色丝绦。

这片丝绸质地极其柔软,光芒闪烁,似是沐浴在月光下的一锭黄金。

“你看不到这丝绸上的字?”吕光诧异道。

穆瑶茫然问道:“什么字?”

吕光见穆瑶眉宇间流露出浓浓的疑惑之意,他眉头轻轻挑动,尔后心念转动,已然猜到这缎丝绸上的文字,应该是只有猜对‘谜语’的人才能看到。

一念及此,吕光微笑道:“我们现在可以出去了。”

穆瑶愣了一下,慢慢转身,环顾四周,见四面石壁依旧纹丝未动,皱眉道:“公子方才不是猜对了谜语吗,怎么这灵阵禁制还没有解去?”

自从吕光闻道开窍以来,他便念头丛生,耳聪目明,甚至还有了过目不忘的本领。况且,丝绸上所记述的文字,异常优美,简洁凝练。因此仅仅只在半盏茶的时间里,他便已将这些文字全部默诵背熟,知晓了所有秘事。

天罡三十六变,并非上古先贤,得道成仙的修道者所撰写感悟出来的经文道义,而是一种自开天辟地以来,便存在于世间的无上道术。

此术,实为凝练神魂的万法之源,每一重变化,都有着神乎其技的神通威能。

而这缎黄色丝绦上所记录的第三十二变,就是王生珍如性命的潜渊缩地之术。

不过,吕光仔细将所有文字默读了一遍,发现这门道术,与阴神御雷术、净心炼神咒等道术截然不同,大相径庭。

像吕光以前修炼的这两门道术,全都是讲究自身阴神念头的壮实强大。

而这潜渊缩地之术,却是需要把自己的阴神出壳,使万千念头中一齐观想‘大地’二字的真意,进而使得阴神与大地混为一体,不分彼此。

这门道术细细探究起来,似乎更像是一种漏洞百出缺陷横生的气功。

吕光慎重其事的把黄色丝绸贴身揣入怀中,绸缎上传来的冰凉冷意,使他心灵极其纯净,不染一丝杂质,连带着他的思绪也使转动的飞快。

吕光暗自狐疑,犹记得阴神御雷术也是记载在一缎绸帛上,还有孟婆传授给他的移花接木功也是如此。

为何这种种玄妙神异的气功与道术,皆是用丝绸作为载体来书写记录?

这其中莫非还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公子?”穆瑶见吕光愣神发呆,不禁柔声唤道,“你怎么了?”

“没事。”吕光回过神来,唇角泛出笑意,胸有成竹的道,“我们很快就能够从此地脱身了,你稍等我一会儿。”

“真的?”

穆瑶眼波流动,凝望着吕光,目光中有种说不出的尊崇敬佩之意。

吕光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紧接着,他迅速盘膝坐在地上,闭上眼,凝心定神。

天罡三十六变,远在上古之时,便受到万千道派的神往仰慕,但事实上数千年来,世间却从未有一个道人能完整的将这三十六重变化悉数练会。

纵然是似王生这等来自域外真境的天行者,穷其一生,也不过是才习得一种潜渊缩地的神通。

吕光当然不晓得修炼这门道术会是多么的艰难。

人在遇到危机险象的情况下,往往体内会爆发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潜力。

那片丝绸上所记载的最后一句话,才是吕光唯一抓住的救命稻草。

“潜渊缩地,遁地畅游。”

此术在练成的那一刻,不止出壳的阴神能够与大地融为一体,更令吕光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阴神还能御使山石黄土,为己所用。

简单的说,神念一动,便能遇山开山。

穆瑶见吕光竟是在此时打坐修炼,神色间露出一抹困惑,然而她善解人意,自然不会出言打扰吕光,她静静的站在墓室里,守护在吕光身旁。

“念起则神动。”

吕光神窍内的念头蓦然一震,先前那密密匝匝环绕在脑海中的金色流光,忽然凝聚成一束灿烂非凡的光柱,通体晶莹的光柱上,蕴含着澎湃磅礴的道义。

这是吕光在修炼到显形境界以后,第一次‘内视’神窍。

“坤为地,万物资生,大地包容万物,以德服众,以柔制刚。”

丝绸上那一行行意境深刻的文字缓缓呈现在吕光的心念深处。

这是‘地’的道义!

大地包含一切,花草树木,皆依附生长在山石厚土之上。

博爱,无私。

吕光把这种‘道义’印刻在阴神念头之中,专心观想体会着。

潜渊缩地的奥妙真意,无量深广,似是永远无法完全掌握。

吕光的阴神在经过白骨观与天女观的交相融会之后,念头早就变得凝实自如,真我不动。

心魔更是无法侵袭扰乱到他的本命阴神。

刹那之间,吕光感觉到自己阴神仿佛变成了一捧黄土,厚重沉稳。

日月变幻,时光穿梭,大地自永恒不动。

任你朝代更迭,红粉骷髅,英雄辈出,这片生养万物的黄土,永远不会改变它的初衷。

地生五谷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地。亘古以来,世间众生,只会向大地贪婪的索取着。

这一刻,吕光的阴神念头中,似乎感悟到了‘大地母亲’的慈爱善意。

“地之道也,有柔顺之德,厚载之功,承载万物生灵,无穷无尽。”

吕光的心中突然泛起了这样一段话,这并不是‘潜渊缩地’一术内所记载的文字,但是这句话却仿佛像是与他的阴神念头,亲密无间的结合了起来,分不开,割不断。

须臾之间,吕光的阴神又壮大凝实了一分,就连他的身体都生出一种充实温暖的感觉。

呼!

吕光猛然发现,自己的阴神竟是不受心意控制的出壳离体,向地面遁去。

这种情况在吕光平时观想修炼的过程中,是从来不会出现的。

嗡!

墓室轰然一震。

金光涤荡,满室生辉,顷刻间,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六处石壁上居然全都显现出了吕光的身影。

“这莫非就是…显形成真!”吕光神念欢畅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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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王生三十二 下

辉映在石墙上的影子尽管轻淡如雾,然而那一道道身影却像是永久印刻在石壁内一般,显现出不可思议的诡异力量,令人一眼望去,便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随着一阵清脆悠长的嗡鸣声响起,墓室轻轻颤动,并且隐隐传出潮汐波浪的哗哗声,几个呼吸过后,吕光的阴神念头便迅速充斥到上下四方的每一面石墙上。

金色的流光宛如溪流泉水一样缓缓流淌着。

一圈圈金色光晕笼罩在吕光的天灵盖处,先是可以清楚的看见,在那层层光环之下,有一根裹挟着璀璨黄芒的光柱。

柱身快速拉长膨大,逐渐与周围石壁上散发的光芒交映生辉,混为一体。

墓室里光芒闪烁,灿烂夺目。

穆瑶美眸睁大,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身子发木,下意识的转动娇躯,环视着倒映在石壁上吕光的身影。

影子慢慢变得分明真切。

阴神原本是一股无形无色的念头,又怎会有影子呢?

唯有阴神附体,幻化成真,才可显露出道人的本来面貌。

一时间,墙壁上激荡喷薄而出的金芒,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接着,在这片亮丽明朗的金色光幕之中,荡起了层层涟漪,连石壁都仿佛变成了黄澄澄、金灿灿的赤金。

唰。

吕光的人居然不见了。

那盘坐在地双目微闭的肉身,被一圈流光包裹住。

光晕一闪而过,等穆瑶再睁开双目看向地上的时候,吕光却真的不见了。

石室内只剩下穆瑶一人,连吕光绵长的呼吸声都已没有。

穆瑶惊的下巴眼看都要坠在地上了,她目瞪口呆的看着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怪像。

就在同一时间,石壁上吕光的身影已清晰的纤毫毕现,甚至连他眼睛的睫毛都能够看的清。

片刻之后,光芒收敛,点点金光流向同一面石墙上,凝聚成一个清晰无比的身影。

紧接着,突然有一只手缓缓的从墙壁内伸了出来。

是吕光的手!

穆瑶的呼吸似是都已经凝住,她的嘴巴大张着。

从手到胳膊,再到肩膀……刹那间,吕光整个人竟已从这面石墙内走了出来!

接下来,闪动在墓室内的金色流光,便疾速消失不见。

墓室里死一般的沉寂,落针可闻。

吕光活生生的站在穆瑶身前。

穆瑶像是已失去思考能力的木偶,她眼神呆滞,神情木然的望着吕光。

吕光舒心一笑。

成了!

这潜渊缩地之术,果然比之寻常道术,要奇妙神异的多,按照桃夭夭讲述的阴神显形之象,此刻吕光施展出来的道术,简直是有悖常理,无法解释。

阴神附体在石墙之上,显形成真。

然而,吕光的肉身却依旧被他的神念所掌控着,一念之间,竟可搬运躯壳与石墙融为一体。

吕光近乎本能的敏锐直觉告诉自己,或许这才是道术的真正威力。

而以前那些迷惑人心的术法,现在看来,不过是微末之流,旁门左道,远远比不上天罡第三十二变的神威。

吕光深感自己之前所修炼的道术,就好像是一缕微弱的萤火之光,在潜渊缩地这等神通面前,无异于是在和皓月相比。

吕光摇摇头,思忖道,从前的我真可谓是坐井观天,懵懂无知啊。

原来道术还可以这样修炼,潜渊缩地的奥妙真意,为吕光在修道之路上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许久以后,穆瑶才逐渐回过神来,她抬起纤若无骨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向吕光胸口一戳。

真实可触。

吕光的胸膛有着一丝暖意,那是血液流动的证明。

穆瑶目中充满了惊讶,痴痴说道:“这就是阴神显形之术?”

吕光嗯了一声,应道:“对,阴神附体,显形成真。”

他不准备过多的向穆瑶解释天罡第三十二变的玄奥,毕竟这等奇术,告知给穆瑶,很可能会为她带来杀身之祸。

穆瑶有些疑惑,在她对修道有限的认知里,当道人的阴神出壳之后,是绝对无法再控制肉身本体的。

但是吕光刚才所展现的道术,却打破了这种常规。

穆瑶也不知道是否听懂了吕光的话,但她毕竟是亲眼目睹了,之前的那番神妙之景,她松了口气道,“既然公子可以遁入到石壁中,那么我们就能穿墙而过了。”

吕光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收起兴奋不已的心情,沉声道:“还不是很乐观,以我此时的道境,神念之力仅能搬运一人,并且至多可以在山石土地内,穿行百丈的距离。”

穆瑶的眼睛亮的像两盏灯笼,她凝视着吕光,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那公子就先行出去,查看下外面是否另有机关。”

吕光抬眸认真看了一眼穆瑶,她的话只能哄骗三岁幼儿。

因为此地断然再无第二个出道了。

王生设下如此凶险复杂的‘局’,其心昭然若揭,自然不是要玩一次猜谜的文字游戏,而是要让发现了‘潜渊缩地’之术的人,死无葬身之地,长眠于此。

吕光犹豫了一下,重重的叹了口气,摇头道:“你有所不知,之前我已试过几次,这一面面石壁上似乎覆盖着某种禁制,连我的阴神都穿不透。幸好我此时显形境界大成,才能阴神幻化,有了从此地遁出的本领,但我若是出去了,神念消耗一空,至少需要两三日来将养恢复……”

“公子不用担心我。三两日的饥饿,我还是能忍的。”穆瑶展颜一笑,打断道。

任谁都看得出来,穆瑶先是受了宫凝素的利剑重创,接着手臂又遭受到那黑色烈焰的焚烧,此际她脸色苍白无血,伤势严重,摇摇欲坠,全靠一口气在强撑着。

虽然她肩上的剑伤已用衣服紧紧缚住,不再流血,但她的身体已极度虚弱,急需治疗。

“公子放心,我好歹也是炼气五层的修真者,这点儿伤算不得什么。”穆瑶脸上挂着笑意,从又脏又黑的衣袖里伸出一只很干净很白皙的手。

她的手上托着一块光亮透明精致细巧的玉佩,继续说道,“公子,若是我不幸葬身在此处,请将这块玉佩交给媚儿。还有,她已经前往秦山郡城,她知道青丘洞天……”

她的话只说到这里,吕光的眼神骤然变得坚毅,他语气加重,一字字道,“夭夭已为我而死,我不会丢下你,你等着我。”

穆瑶愣住,尔后眼中渐渐泛起一层雾。

她眼眶微红,抬头盯着吕光,声音轻如蚊虫的应了一声。

吕光的表情已变得非常严肃,整个人宛如一尊雕像,令人心中生出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尊敬之意。

恍惚之间,穆瑶甚至都想跪拜在吕光身前,因为她竟从吕光的身上看到一丝‘神性’光辉。

穆瑶自然不明白吕光身上为何会荡漾出这样的气质。

只因吕光在修炼了‘潜渊缩地’之术后,此刻已不知不觉,达到了灵肉合一的玄妙境界,阴神念头中还衍生出了一丝自我的道义。

吕光心念一动,身形已然遁入到石墙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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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金甲力士

与此同时,在绮霞山的上空倏然飘过一叶通体碧绿的灵舟。

残阳似血,晚霞千里,王悉之负手而立,站在舵前,俯瞰着枫叶如虹的山林,气质潇洒不羁,宛若手握乾坤,一言九鼎的帝王。

他也的确是一位王者!

在这物产丰饶的琅琊郡城里,他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比当今那个名存实亡,孤家寡人的周氏天子,所颁发公告的政策法令,还要管用百倍、千倍。

王悉之是个算无遗策的缜密之人,他喜欢掌握一切的感觉,因此他从不肯浪费一分力气,自然也就不会多走一步路。

他所乘坐的灵舟,自带灵气催动,不用他耗费半分真源。

灵舟飘然降落在枫林深处的某块空地上。

这里竟已站着很多人。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似乎是在等待着王悉之的到来。

身材颀长的王悉之神色淡漠,他踩着层层叠叠的枫叶,迈步走至众人身前,环视一圈,笑了笑:“想不到一个微不足道的长生殿余孽,竟会引起这么多人的注意。”

“拜见王公子!”

“王公子安好!”

“周鸿见过王公子。”

一连串的恭敬问好,此起彼伏,迅速响彻在秋风荡漾的枫林中。

每一个人望向王悉之的目光里都充满了戒惧。

周鸿弯腰拱手,他一身红袍,鲜艳胜火,面如冠玉,本也是一等一的俊逸男子,然而此刻站在王悉之的面前,却是有些自惭形秽,汗颜不如的感觉。

宫凝素闪身一步,走向王悉之,谄媚笑道:“公子,我等皆已恭候多时,事不宜迟,还请您开启将军冢的暗门通道,好让我等入墓一探究竟,擒住那道人。”

王悉之狭长的双眼中迸射出精光,瞪着她,冷笑道:“谁说我允许你们进入墓穴了?”

周鸿失声道:“王公子,您看这四处的脚印,那道人必定匿身在将军冢里……”

“嗯?”

王悉之冷哼一声,周鸿似是被他冷冽的眼神给压迫的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声音立刻戛然而止。

卢义山面沉似水的站在周鸿身侧,他徐徐说道:“小老儿见过王公子。”

“哦?”王悉之眉头微微一挑,皮笑肉不笑的道,“原来是卢老爷子,怎么,你是来擒拿穆瑶的?”

“那道人杀死了我的孙儿。”卢义山压低嗓音,寒飕飕的说道。

王悉之眼角的余光瞥向宫凝素。

宫凝素暗暗点了点头。

王悉之陷入沉思,片刻后他目光扫向众人,傲然道:“我一人进去足以。”

“公子,那道人的道术神鬼莫测,厉害得紧呐!”卢义山颤颤巍巍的说道,仿佛是想起了卢犇喉咙处的伤口,皱纹满布的脸庞上浮现起一丝惧意,“您只身一人,是不是有点儿冒险?”

“莫非你年迈痴呆,认为我降伏不住那个道人?”王悉之神色骤冷,寒声说道。

卢义山枯槁的身躯蓦然一颤,额头上冷汗淋漓。

周鸿急忙恭声说道:“公子息怒,卢老爷子不是这个意思。”

宫凝素眼珠一转,似是猜到了王悉之的心思,这个‘将军冢’之中虽然已没有了王将军的真人遗体,但很可能还藏有其他秘密,所以王悉之才不想让其他人进去。

并且,那道人还掌握着赤睛白虎这等灵兽,王悉之自然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

想通这几处关节之后,宫凝素柔声笑道:“王公子气功卓绝,若是对付一些寻常道人,自是轻而易举,不再话下。但阎阁主一再嘱咐我,那道人已到达神魂第八重的妙境,非同小可,必须一击拿下,才能永绝后患。”

王悉之不置可否,只冷冷的说了一句,“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变过?”

“是。”宫凝素神情一愣,心中纵有不快,但眉间却依然是春风拂面,笑意盎然,“那我等就在外面严守巡察,公子多加小心。”

“你把通往后山的道路封锁住了吗?”王悉之目光闪动,向宫凝素问道。

宫凝素自信的道,“万无一失。”

王悉之点点头,不再多言,他走到墓碑前方,伸出食指,在碑阳的某个墓文上轻轻一点。

墓碑轰然向地底陷去,地面旋即露出一个圆洞。

洞口窄小,仅容一人通过。

王悉之身轻如燕,纵身向洞内跃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

吕光的身影穿梭在狭窄阴暗的石廊里。

这条密道是他和穆瑶来时的路,方才他已仔细察看了那间墓室的周围,发现上下四面的石墙,全都厚重如山,难以撼动,形如一个悬吊在空中的封闭铁笼。

无奈之下,吕光只有凝神定心,再度催动阴神念头,施展潜渊缩地之术,顺着石廊,向外遁去。

这时,王悉之正从另外一条通道,深入到墓穴中。

一出一进,此情此景,无异于南辕北辙。

潜渊缩地运转之时,吕光的阴神念头显化在周遭岩石之上,与肉身不分彼此,浑然天成,仿佛黄土巨石就是吕光的双臂两脚一样,心随意动,身体也可瞬间穿行数丈。

他的周身包裹着璀璨的流光,织成一个耀眼绚烂的圆形光幕,无数个光华流转的符文在光幕表面流淌游走着,其上流泻着惊人可怖的神念力量。

晦暗阴冷的廊道里,前方隐隐有一团金光亮起。

但是在距离吕光数丈之远的出口,明明有一块光滑如镜的巨岩矗立遮挡着。

隔着岩石,吕光看到在夕阳映衬的山林间,竟然巍峨耸立着一尊身穿盔甲的武士。

之所以用耸立这个词来形容,是因为这尊金甲武士的体形,实在是太过骇人庞大了。

此人形如一座小型山丘,一双金色的瞳仁,大如灯笼,鼻孔朝天,不怒自威。

吕光遁走的身形猛地一顿。

这是什么‘东西’?

此人的外貌,甚至已经不能用词藻来描绘了,总之吕光从未见过如此狰狞凶悍的面相。

吕光略一沉吟,他朝着前方纵目望去,却见这尊金甲武士的全身各处,流溢着一层肉眼可见的金光,那光芒很像是天穹繁星倾泻而下的神光。

以吕光此刻的眼光见识,自然察觉到了这尊武士的古怪之处。

他心沉似铁,凝目向金甲武士看去,只见那人的身躯与周围的枫树交叉融合在一起,体表光亮澄澈,形似透明。

吕光心神微震,莫非这是道人幻化而成的法身?

所谓法身,即是阴神显形成真以后,蕴含大道真义的身外之身。道人把一缕神念附体在上,可于千里之外,将其控制自如。

但是似这等损耗阴神念头的道术,普通道人绝不会使用,因为光是凝练己身的念头,就已是难上加难了,更别说还要分出大半神念去祭炼‘法身’。

何况,此术只有修成神魂的鬼仙高手,才能够施展。

嗖!

那尊黄金武士,好像发觉到潜伏在石廊里的吕光。

他单手突然向前一伸,胳膊竟凭空伸展了数丈,手掌穿透巨岩,五指如钳,牢牢的将吕光抓在手中。

吕光居然没有半点儿反抗挣脱的机会!

电光火石之间,吕光与金甲武士的头颅,近在咫尺,他被那张虎钳般的巨手紧紧握住,身不能动。

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吕光看的十分清楚,这尊金甲武士,眼神空洞,口鼻中杳无一丝气息,神情木讷,宛似一个提线木偶。

黄金武士的左胸处,还刻有一个金光灿灿的‘力’字。

“力士……”

吕光喃喃一声,脑海中豁然灵光一闪,此物原来并非是道人显化的阴神法身,而是一尊道派中的护法神将——

金甲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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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财迷心窍

金甲力士在道派中又被尊称为黄巾力士,大禹王朝末年,幽州太平道掌教,为争夺修道者联盟的盟主之位,以神魂为基,铅汞为根,炼制出了一百零八尊道术高超的心魔傀儡。

这种由阴神幻化而成的巨人,所显露出来的实体,并非幻象,而是与生人无异,真真切切的存在,能够在片刻之间,施展道术。

可以说,金甲力士的躯体就是它本身的阴神念头。

因其毫无灵智,杀伤力极大,长生殿等一众道派,联合应敌,花费数日,才最终将这一众金甲力士,封印销毁。

道派讲究降魔卫道。

越是阴魔鬼物,就越是要将其降伏,为己所用。

久而久之,金甲力士也便成为了道派里天神星君的护法神将。

然则,此物非得是受道人的神魂驱动,才可展现出莫大威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琅琊郡城中还隐藏着鬼仙高手?

吕光心念急转,脑海中闪过数个念头。

金甲力士手掌坚硬似铁,把吕光的肉身躯壳紧紧的束缚住。

吕光神色凝重,刚才运转‘潜渊缩地’之术,神窍内的念头已经消耗大半,此刻神念之力,已不足以再支撑他施展此术了。

这一切说来话长,但却只是在瞬息之间。

吕光心念一动,脑海中万千念头,观想出天雷真意,虚空中隐隐有雷声传来,轰鸣作响,声势浩大。

阴神御雷术!

金甲力士无念无识,本无心灵神窍,然而此物的身躯却是由阴神显形成真,雷法之术,乃道派万法之首,威力磅礴,一旦祭出,直有摧枯拉朽之势。

更何况,此术原为雷诀正法,是金禅寺传承千年的不二秘诀,吕光修炼已久,早就已经领会到此术的精髓妙义。

枫林中没有一丝风,静若平湖。

但在常人看不见的虚空下,却是正在发生着一场生死激斗。

金雷,春雷,冬雷,掌心雷……数道雷光糅杂混合在一起,凝结成一束绚烂的紫光,绽放在金甲力士的眼前。

五雷轰顶,万物寂灭!

金甲力士抬头望向虚空,他的念头立即感知到,在天穹之上,有一条长达百丈拖曳着紫芒的闪电,正以游龙飞天的姿态,向他天灵盖疾速击来。

金甲力士原本茫然冷漠的面庞上,显出一丝慌乱,“轰”的一声,这道惊雷巨响,仅在他一人耳畔荡起,紧接着他仰天发出一声哀嚎,风中蓦然升起鬼哭狼嚎的呜咽声。

他大手一松,吕光的身躯随即跌落在厚厚的落叶上。

吕光漂浮在虚空里的阴神,迅速归壳。

缭绕在金甲力士周身的熠熠金光,立刻轻淡了几分。

他那庞大如山的身躯,也摇摇欲坠,颤栗不止。

吕光松了一口气,暗道一声侥幸。

原来这尊金甲力士,并非是由鬼仙高手的神魂驱动,而是完全凭借本能的在战斗,否则方才的阴神御雷术,是很难能够给予其重创的。

吕光知道,寻常的迷心术都没用,这尊金甲力士的神念太强大。

此刻吕光的阴神念头已所剩无几,目前看来,他先前的选择,可谓是殊死一搏,不成功,便成仁!

金甲力士横眉冷目,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毫无一丝表情,微微低着头,双眸冷冽如刀的俯视着吕光。

唰!

金甲力士倏然张开巨手,再次向吕光抓来。

一力降十会。

他没有任何的花招,直来直去,这一抓势大力沉,气爆声嘶嘶震荡,呼啸而来的劲风,使得层层落叶飘飞乱舞,连空气都被撕裂。

这可不是幻觉,而是实打实的攻击,若是再被那张巨掌握住,非得是筋骨爆裂的下场。

“不好!”

吕光眼皮直跳,心中震惊,已经想到刚才施展出来的道术并未彻底击碎金甲力士的神念。

他紧咬牙关,‘嗖’的一下,展开禹步,向旁边横移出去数丈远,躲过这一抓。

林间响起吕光粗重的呼吸声,他没想到,金甲力士哪怕是遭受到阴神御雷术的雷霆一击,其身法速度却依旧快的惊人。

这一抓,形如鹰爪,迅猛无匹,如非吕光使出全身力气,运转禹步身法,便会马上被其抓住撕碎。

从来没有人,可以单靠肉身力量,降服战胜金甲力士。

更别说,吕光气海破碎,身无灵气,无法施展气功。

阴神御雷术已是吕光最大的依仗杀招,连此术都没有完全粉碎金甲力士的神念,此刻他已然陷入到更危险的境地。

吕光气喘吁吁,眸中含怒,昂头仰望着威武高大的金甲力士。

这是他闻道开窍,步入道途以来,所遭遇的最凶险的一次搏杀。

这时他神窍内的念头,已损耗了九成,无力再施展潜渊缩地之术。而净心炼神术显然也对毫无灵智的金甲力士造成不了伤害。

金甲力士忽然垂下大手,解开了缠绕在腰间的一条黄巾。

他用力将黄巾攥住,等他再张开巨掌之时,掌心上竟平躺着一锭金元宝。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使得吕光不禁微微一愣。

金元宝一闪一闪,散射出万道金光,熠熠生辉,这一簇簇电蛇般的金芒,在夕阳西沉,黑暗笼罩的枫林中,显得是那么的引人瞩目,灿烂绚丽。

“金元宝,乱人心,财迷心窍重如山。”

金甲力士微闭双目,嘴唇碰撞,从其口中蹦出一个个没有声调的字,此话听来,无比生硬,还不如一个咿呀学语的幼儿所发出的呢喃。

刹那间,那锭金元宝缓缓从金甲力士的巨掌上飘摇升空,迎风见长,几个呼吸的工夫,已然变为一座三丈见方的‘金山’。

硕大无比的金元宝悬浮在山林上空,使得这片原本晦暗阴沉的山林,变得愈加黯淡无光。在其表面还流荡着道道晦涩玄奥的符文,丝丝神念之力,激荡挥发着。

呼!

金元宝突然向吕光迎头落去。

吕光眼帘中一片黑影,他一个前扑,向后滚出数丈。

金元宝似是一只蹦蹦跳跳的蚂蚱,吕光还未站稳,便再度向他砸来。

风声呼啸,树木折断。

金元宝似是一座重逾千斤的大山,每坠地一次,就会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吕光喘着粗气,躲避着一次次砸来的金元宝,然而此物却极其难缠,如影随形,似乎认准了吕光,坚定不移的跟随着吕光逃跑的身影。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吕光奔跑逃窜的速度,已渐渐迟缓下来,脚下一个趔趄,他头顶的金元宝,轰然向他坠来,金光瞬间笼罩住他全身。

砰!

金元宝重重的砸在吕光的身上。

他的肉身居然没有化成一滩肉泥。

此刻,吕光就像是被一张金网所包裹缠住,寸步难行,眼前竟出现了一堆堆闪耀着七彩光芒的金银珠宝。

一瞬间,吕光已明白了这锭金元宝是何物了。

财迷人心。

金银财宝也是世间最重的东西,无量重,无量广,无量深。

一时间,吕光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无数金银堆砌的大山里,心灵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念头飘飘欲散,心中生出一种想要永远沉沦在此的意念。

“富贵金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如过眼烟云。神仙好,忘金银,修得大道逍遥仙,白骨流光神魂驻,我自永恒享长生!”

吕光心意急转,念头中瞬即浮起修道之途的真谛。

世间种种一切,皆是虚妄,皆是梦幻泡影,皆会化为轻雾云烟,唯有修道,唯有成仙,唯有长生,才是永远不变的极乐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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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降伏其心 宏愿自生

吕光的意识旋即恢复了一丝清明。

一直以来,他都谨记着将吕氏全族从禁地牢笼中解脱出来的目标,片时不敢遗忘,这是他的愿望,他的责任。因此他不顾种种艰难险阻,一心修道,增强实力。

然而七情六欲是一切有情众生,最根本的心魔,色令智昏,财迷心窍。

吕光纵然清楚的知道这锭重压在他身上的金元宝,是虚幻,是无妄,是幻觉,但他依然有些抵挡不住‘金财’所带给他的那种快感。

吕光谨守心神,念头中观想出白骨观永恒不灭的真意,想要把心灵深处升起的这丝贪欲降服焚灭。

佛家典籍中曾说:要成佛,如何降伏其心?

可见怎样消去心念**是道派中亘古以来便存在的难题。

金元宝重似千山,压的吕光昏昏沉沉,乏力无助。

吕光心中陡然升腾出一股恐怖的感觉。

在生与死之间,有十八重大恐怖。

吕光在经受的就是贪财之惧。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不动,恒久停留。

吕光会这样迷失本心,永久堕落在这种金银财宝腐蚀同化的状态里吗?

许久许久……

吕光脑海之内忽然荡起一缕悠长缥缈的钟声。

这是印刻在吕光心念深处的‘天地警钟’之音。

警钟长鸣!

此声如同,净化心灵,刹那间使得吕光从那种迷惘虚妄的幻觉中清醒了过来。

金银又怎能动摇我修道的决心!

我还要拯救白云二鬼。

还得夺取绛珠仙草,消去体内的太阴寒气,扭转命运。

还要踏平靖道司,报仇雪恨!

我不能神念俱消的葬身在此。

不能,绝对不能!

吕光立刻聚拢念头,抵抗着‘金元宝’之上迸发出的无尽神力。

嘭!

念头再次溃散。

金元宝沉重如山,源源不断的腐蚀力量朝着吕光心灵之中涌去。

他又一次聚集念头。

嘭!

念头再度消散一空。

一次,两次,三次……每当他重新凝聚起阴神念头时,金元宝就会喷薄激荡出翻腾凶悍的神力向吕光压来。

在吕光的感觉中,盘踞在脑海神窍内本命阴神,隐约有一股诡秘的力量在涌动着,似乎是想要破茧而出的蝴蝶,但是从‘金元宝’之上,却散发出一道道无形屏障,阻碍着神窍内的那种力量。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冥冥之中,吕光脑海之内,豁然浮现起净心炼神咒中的某一句法诀。

轰!

吕光脑海中的一枚枚念头,蓦然一齐发出一阵颤抖,那流淌在神窍里的某种玄秘力量,随即破壳而出,汹涌如潮的向‘金元宝’包裹而去。

降伏其心,宏愿自生!

“宏愿……”

吕光心神一荡,他觉得自己好像进入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妙境,脑海里的万千念头之上,都闪现出一种名为‘宏愿’的念力。

上古时代,金禅寺得道高僧,安忍菩萨曾在闻道开窍时发愿,众生度尽,方证大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墨子在创立墨门时,大发宏愿,愿世间人人和平相处,再无争斗。

所有得道成仙,被世人传颂千年的天神星君,在修道之初,都会立下誓愿,朝着目标,上下而求索。

此为造福天下众生的道心宏愿!

“救族人,报仇,兴复道门…这些都只是我必须要完成的事情,是我一人的心愿。而我的宏愿又是什么呢?又能为世人带来何种福祉?”吕光脑海中灵光一闪,似是在扪心自问。

吕光陷入回忆。

从出生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便是这悲凉无奈的命运。

身为前朝皇族的后代,被软禁封印在那条经年不见外人的朱雀大街里。

吕光对外界的所有认知,都是从书籍上获知到的。

少年时,他没有见过一望无垠的草原,也没有目睹过皑皑雪原,更不曾见过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

天下十九州的大好河山,壮丽景色,他只能从那一幅幅破烂腐朽的画卷上窥视一二。

他就像是一只囚鸟,永远不能飞离朱雀大街。

传闻洛阳牡丹甲天下,可是,他却从未亲眼见过一株盛开绽放的牡丹花。

朱雀大街,荒凉的宛如一片沙漠,除了重重叠叠的高墙院落,里面没有任何的花鸟鱼虫,树木青草。

但是当那颗飞星坠落到朱雀大街上时,当吕光历尽千难万险从洛阳城逃离出来时,当在百草园小心翼翼潜伏着时,当得知世间所有修真者都恨不得杀死每一个道人时……

吕光才恍然察觉到,他虽然已经离开了朱雀大街,但却更像是从一个牢笼,踏进另外一个大牢笼。

天下世人岂非也是如此的蹉跎一生,反抗命运?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吕光渴望无拘无束,随心所欲,能畅游无阻的行走在这天地之间。

这大抵便是自由吧……

对,我的宏愿就是自由!

“愿一切有情生灵,皆可逍遥自由,永享极乐大道。”

嗡!

吕光念头猛地震荡起来,神窍内涌现出千万道璀璨的金光,消耗殆尽的神念之力,也顿而再次凝聚起来,他下意识的睁开双眸。

枫林里静寂无声。

那锭庞大无比的金元宝,已不知去向,消失的无影无踪。

吕光的眼神变得锋锐无比,像是一柄钢刀,又似是一座冰川,冷漠中又带着一丝深深的坚毅和果决。

宏愿存心,念力大增!

并不是每个修道者都能领悟体会到‘宏愿’的力量,古往今来,千千万万个步入道途的修道者,能够立下宏愿的道人,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但凡广发宏愿的修道者,无一不是得道成仙的大神。

譬如那白骨星君,多宝佛尊,金禅如来佛。

而这几位天神星君也是自开天辟地以来,世人仅知的三尊祖仙。

仙道之祖,是为祖仙。

吕光自然不晓得他在无意之中,踏入到一条修道者最难完成的道路上。

吕光傲然站在金甲力士的一双大脚之前,无畏无惧。

他渐渐沉浸在这种玄妙的境界里,他的阴神念头仿佛与肉身真正的融合在了一起,感悟到了灵肉合一的真谛。

金甲力士周身裹挟着灿灿金光,凶神恶煞,神圣而不可侵犯,光芒万丈,气势威严。

吕光站在他的面前,犹如一只弱小的蚂蚁,是那么的渺不足道。

金甲力士缓缓低下脑袋,他似是在发怒,眸中闪动出慑人心魄的精芒,似乎对于吕光这只‘蚂蚁’可以撼动金元宝,而感到惊怒。

他的头颅蓦然从躯干上分离开来,张着血盆大口,咬向吕光。

“阴魂浊物,还敢放肆?”吕光厉声喝道。

顷刻间,他一脚蹬地,身如离弦之箭,避开这颗血淋林的头颅。

吕光伸手摸向怀中的子虚袋,迅速从其内掏出一柄悬挂着金穗的桃木剑。剑锋厚钝,其上却闪耀着宛如群星般的流光。

星纹桃符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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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星纹桃符剑

天下有两大克制阴魂鬼物的灵宝,其一是北海寒冰,其二就是百草园内的千年蟠桃冰树。

星纹桃符剑便是用蕴含无尽灵气的桃木辅以域外星纹钢,锻造而成。此剑于修真者来说,如同鸡肋,但却是一种专门用来伤害道人阴神的灵器。

当日偶然之际,得到此宝,吕光一直随身携带,这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暮色四合,枫林里暗的很。

金甲力士身躯上缭绕的金光逐渐变得稀薄轻淡。

阴神显形,须要损耗万千念头,就算是道术高深的鬼仙,最多也只能坚持一时半刻,更别说这尊金甲力士只是依附铅汞之气的一股神念。

黑暗里,金甲力士的脸分为狰狞可怖。

吕光咬破指尖,殷红的热血,抹在暗黄古朴的木剑上,剑指金甲力士,朗声道:“看我来降服你这头阴魔!”

血气伤神,人身热血天然便有着克制阴神的妙用,虽不如天生灵物蟠桃冰树那般灵异,但两相叠加,威力直增数倍。

滴滴鲜血甫一接触到桃木之上时,星纹桃符剑便蓦然绽放出犹如烈阳般炽热明朗的光芒。

金甲力士似乎是察觉到了眼前的危险,庞大的身躯竟微微向后倒退一步,两手间突然凭空多出一对风雷锤。

砰!

双锤重重的撞击在一起。

轰隆!

枫林上空随即暗雷涌动,一道耀目璀璨的金色电蛇,划破长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吕光当头击下。

御雷成真!

吕光心中骇然,这道闪电并非虚幻,而是真实显现,乃是以神念引动天穹雷意,改变天象,强行轰击下来的惊雷。

此术唯有神魂鬼仙才可施展。

不想这尊金甲力士竟然还有如此神通。

金色雷电直劈下来,巨响喀嚓,地面猛烈震动,枫林登时燃烧成一片火红。

粗如水桶的闪电,使吕光避无可避,他身形急转,才堪堪躲过那道声势震天的金雷。

林中立刻出现一个横宽十丈的巨坑。

片片落叶飘零纷飞,火焰熊熊,一时间,刚刚降临的夜晚,亮如白昼。

金雷轰击在地面的余波,所产生出的气浪劲风,如刀割一般刮在吕光脸上。

他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眸中闪动着一抹说不出的震惊。

原来这才是金甲力士的无上杀招!

吕光还远远没有达到单凭肉身的力量,就能够随心所欲的施展禹步,毕竟这门气功,是需要以气海中的灵气作为支撑。

与金甲力士几番交手下来,吕光不止身心疲惫,连阴神念头都产生了一丝悸动,万幸他方才无意间领会到宏愿的力量,这才使得神窍内消耗的念头恢复凝聚起来。

不过,在金甲力士这般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吕光很难能够寻得间隙机会,阴神出壳,施展道术,所以他才想到用星纹桃符剑,直接伤害金甲力士的阴神化身。

刷刷!

吕光提着桃木剑,连连劈向金甲力士的双腿。

这几剑的速度非常之快,吕光身形一纵,形如大鹏展翅,此为禹步身法,妙到毫颠。

金甲力士威武的身躯轰然跪向地面,但林中却没有响起一丝震音。

果然有效!

吕光神色一喜,紧握剑柄,使出全身力气,快速刺向金甲力士的眉心。

阴神显形而成的身躯,大多都有脉门弱点,一般神念力量都会聚集在头顶天灵盖处,而双眉中间最为薄弱匮乏,只有神魂强大到一定地步的鬼仙,才能将神念力量均匀充斥到每一寸肌肤上。

嗤!

桃木中裹挟的灵气与吕光鲜血内的阳刚之气,交融混杂,如一团烈火刺穿了金甲力士的额头。

金甲力士的身体迅速缩小,环绕在他周身的金光变得更为暗淡。

片刻间,吕光急忙凝神定心,诵念净心炼神咒,施展神魂镇压之术,准备给予金甲力士致命一击。

“天地内外,惟道独尊,散念归心,阴神忘形。”

“化!”吕光声如闷雷,当头棒喝。

金甲力士双膝弯曲,身躯越缩越小,他似乎已然失去神念,没有半分动弹的力量,只能眼睁睁的盯着吕光。

他的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恐惧,仿佛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吕光默诵炼神咒,神窍内的念头涌动如潮,翻滚滔滔,施展此术,并不用每一次都阴神出壳,只要虔心祷念,燃烧神念,便可使得周遭虚空中的一切阴神鬼物,烟消云散。

当然吕光此时的道境还不够深厚,不能将此咒的全部威力都展现出来,但用来对付神念受损的金甲力士,却是绰绰有余了。

砰!

金甲力士的身躯旋即爆裂,化为点点金光,散落在枫林中。

在吕光欣喜的目光中,金甲力士砰然散去,林间一片沉寂,唯有他粗重的呼吸声断断续续的在响着。

火光冲天,一棵棵枫树变成了火树银花。

吕光呼出一口浊气,满脸疲惫,跌坐在地。

这番斗法,真可谓凶险至极,稍有不慎,此刻身陨道消的就是自己了!

……

将军冢墓前,宫凝素等人仰首望着冲天而起的火光,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诧异震惊的表情。

王悉之恰好也从墓中刚出来。

宫凝素神色一变,疾呼道:“不好,那道人从后山逃出去了!”

“快追!”周鸿一马当先,身影化为一道红光,朝着火源地遁去。

王悉之脸色微沉,冷冷的道:“宫统领,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

宫凝素急声道:“金甲力士已有着不亚于鬼仙高手的实力,先前惊雷响起,肯定是被那道人逼的走投无路,使用了绝招。”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追。”王悉之沉声道。

刹那间,上百道身影,形如箭矢,飞快朝着火光处,电射而去。

正在吕光喘息之际,他眼前突然出现了几道人影,随后密密麻麻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他给瞬间包围住了。

这一切来的太快,仅在几个呼吸的工夫。

“多宝阁,靖道司!”

吕光心中一惊,火光里,四周众人的装扮,他看的清清楚楚,身穿黑色盔甲的墨羽卫士与一袭银色铠甲的监察卫军,居然混合在了一起。

宫凝素望着身前的巨坑,瞳孔一缩,怒不可遏的道:“你竟然降伏了金甲力士!”

火光下,每一个人望向吕光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滔天杀意。

然而,在这浓浓的杀机之下,却还隐隐有着几分惊讶。

金甲力士,何等神威?

这个身形瘦弱的长生殿余孽,竟是单枪匹马的战胜了金甲力士!

宫凝素等人的忽然现身,使得吕光心神大震,措手不及,他虽然已经想到自己的行迹可能败露了,但没料到,这些人竟是早就潜伏隐匿在附近。

怪不得,那尊金甲力士会显身在此。

如火如荼的枫林这时竟真的成了一片火海。

吕光缓缓的站起身,忽然狂笑道:“多宝阁,靖道司,你们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来啊,来啊!一起来吧,今天我要血染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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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血染枫林

“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宫凝素清叱一声,也不见她手中有何动作,一柄泛着灿烂霞光的飞剑,蓦然自其袖笼里射出,刺向吕光胸口。

这道剑光迅疾无匹,快的匪夷所思。

吕光心神紧绷,耳力、目力,都已提升到极致,刹那间他只觉劲风扑面而至,千钧一发之际,他脚尖在地上一拧,身如陀螺,疾速转动,堪堪避过了这口电闪而至的利剑。

剑锋擦着吕光发梢,飘忽飞过,寒气乍放,使得吕光汗毛竖起,脊背腾起一片冷汗。

好厉害的飞剑!

以气御剑。

吕光双目一凝,脸色变了变。

这是修真者夜以继日用丹田中的灵气淬炼出来飞剑,锋锐无比,快若流光,丝毫不逊色于道人的阴神驱物之术。

剑光冷冽的利剑,尺许长短,寸许宽,精巧灵活,一下没有刺中吕光,竟是硬生生的止住,悬停在吕光头顶,又朝他再度刺来。

面对这一剑,吕光躲闪不及,他扎稳马步,紧握星纹桃符剑,迎向遮挡。

砰!

一声闷响荡出,吕光手中的那柄桃木剑,居然没有损坏,其上反而荡漾出无数个光华夺目的符文。

宫凝素的眼神里充满诧异,尔后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原来是坚韧胜过钢铁的‘降龙木’。

她自然认得星纹桃符剑,也知道千年蟠桃冰树的来历。

她两指捏了个剑诀,悬浮在半空中的利剑,旋即飞回她的手里。

宫凝素脸色阴沉,紧盯着吕光,一字字道:“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一个很难对付的道人。你给我带来了太多惊喜,太多震惊,只是,你终归还是会死在这里。”

“死?”吕光抬起头,纵声大笑,“你们这些修真者总是说要让我死。真是笑话,天大的笑话。可我毕竟还没有死!”

王悉之笑了,摇着头说道:“你这个道人,倒有些意思。似你这等道境实力,放眼天下,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可惜,可惜……”

“你又是谁?”吕光冷冷的道。

王悉之自顾自说,声调平缓,“可惜你误入歧途,竟是修得邪术道法,不去修真。”

王悉之笑得仿佛有些伤感,但是任谁都听得出来,他这句话里夹杂着波涛滚滚的杀机。

周鸿忽然沉声说道:“与这等邪魔外道废什么话,让我一刀结果了他!”

“对,先杀了他!我要为我孙儿报仇。”卢义山怒目切齿的附和道。

“杀!”

“杀杀杀!”

“杀死他!”

“杀尽修道者!”

周鸿所统领的监察卫军率先呐喊呼叫起来,每个人的声音中都充斥着对吕光的无尽杀意。

他们是焚经灭道政策,坚定不移的支持者,没有原因,他们从成为修真者的那一刻,就已立誓要斩杀掉世间的所有道人。

他们是靖道司手中的利剑,是捍卫这修真世界的一股强有力的大军。

靖道司绝不允许当今天下,有道派余孽的存在。

没有谁能解释他们心中的恨意因何而生,他们笃定世间每一个道人都是污秽浊物,祸乱人心的魔头。

焚道经、灭道人,这是周文王传下的政令,绝不会有错。

靖道司中的每一个人皆将周王视作唯一真神。

这是信仰,是崇拜,是无法磨灭的信念。

吕光无所畏惧,他一言不发,神色凝定,傲然站立在场中,冷目看着这些凶狠残暴的监察卫军。

横眉冷对千夫指,满腔怒血染枫林!

这就是吕光此时此刻的心境,他已插翅难逃,他也不准备再逃。

他唯有一战。

先前消耗大半神念,施展净心炼神咒,进而才最终降伏了金甲力士,这时他神窍内残留的念头,已不足以再运转潜渊缩地之术了。

宫凝素抬眸用略带询问的目光望向王悉之。

王悉之风轻云淡的道:“留活口,我还有些事情想问他。”

宫凝素点了点头。

她了解王悉之的心思,赤睛白虎才是他真正在意的。

宫凝素凝望着吕光,眼神聚焦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周监察使,这道人盗走了我多宝阁一件秘宝。待会儿动起手来,不要将其一刀毙命。”

周鸿眼珠一转,朗声笑道:“根据司内传来的密报,此人已是神魂八重的道境。道术与气功的较量,凶险万分,仅在一念之间。我可不保证能一定留他活命。”

“聒噪。”王悉之不耐烦的皱眉道,“速速动手。”

“是,王公子。”宫凝素和周鸿均是心中一颤,恭声回道。

王悉之说完此话后,居然是缓缓的向后退了几步,他竟不打算亲自动手擒拿吕光,或许在他的眼中,吕光还不够资格让他一展王氏气功的奥妙。

他好整以暇的遥望着吕光,眼神中流露出戏谑之意,就像猫在盯着爪下的老鼠。

宫凝素美眸圆睁,冷声喝道:“动手!”

“杀!”周鸿紧接着长啸一声。

吕光心念如电,阴神瞬间出壳,附体在金击子上。

墨羽卫士与监察军,一齐蜂拥而上,将吕光围在中间。

玎玎铛铛!

噗噗噗!

烟雾缭绕的枫林中,大火依旧在熊熊燃烧着,然而在这片耀目的火光映照下,却骤然闪烁出一抹更为绚烂绮丽的金芒。

金击子!

金击子在此时化为一条拖曳着刺目流光的金针,上下翻飞,左冲右撞,围绕在吕光全身各处,阻挡着那汹涌如潮,接踵而至,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击。

起风了。

枫林继续凋零,火焰在林间蔓延伸展着,连成一片血色的海洋。

风吹着火,也吹掉一颗颗鲜红的头颅。

金击子宛如变成了一只翩跹飞舞的彩蝶,飘飞闪动,将吕光的肉身包裹的密不透风。

一时间,这些修真者竟然找不到空隙,来重创吕光的躯壳。

“阴神驱物!”

宫凝素身法轻盈,一步跨出,就来到吕光身前数十步的地方。

吕光居然大胆至极的舍下肉身,不顾一切的强行施展道术。这舍命一搏的精神,使她不禁心神颤栗。

“啊——”

无数个身穿盔甲的修真者手捂咽喉,痛苦哀嚎。

吕光驱动的金击子,很准,很快,也很锋利。

金光每亮起一次,就会有一个人的脑袋落地。

仅仅半盏茶的时间,这些修真者便已死伤大半。

有些人小心翼翼的拎着雁翎刀,装模做样的向虚空中乱砍,有的人甚至已呆愣在原地,不敢再上前攻击吕光。

那条流溢着璀璨金光的赤金,简直已成为了他们的梦魇。

他们内心中涌出数之不尽的恐惧,任何信念在求生本能的面前,都会变得苍白无力。

他们害怕,怕死!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恐怖骇人的道术。

鲜血已染红了地面上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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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帘冰梦

漆黑的林地上绽放出点点血花,宛如麋鹿踩踏在初雪上的蹄印。

鲜血如雨,枫似火。

王悉之的脸上,仍然没有半点儿表情,他站在远处,背负双手,衣袂飘飘,只是他看向吕光的眼神中却多出了一些惊讶和古怪。

他不相信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道人。

他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修道者在阴神出壳时,肉身受到重创,便很难再魂念归体。

吕光竟是浑然无惧的施展阴神驱物之术,并且那条金光闪烁的赤金,还能够滴水不漏的把他的身躯保护好。

不得不说,这是王悉之第一次正视道术的威力。

此刻,激战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的眼睛都像死鱼般凸出,一动不动的紧盯着吕光。

上百位气功深厚的修真者围攻一个道人,居然未能在一时片刻将其杀死,反而是折损了大半。

每个人的目光里都充满了震惊与恐惧。

他们的动作都已凝住,甚至连呼吸都已停顿。

宫凝素眼见此景,不由得大怒,“一群废物。”

周鸿叫道:“给我继续上!”

“他只有一人,已是强弩之末。”卢义山说,“我们一起杀了他!”

林间除了他们三人还心神凝定,保留着神智之外,其他人几乎全都陷入到失神落魄的恐慌里,这种惊骇畏缩的情绪,迅速滋生在每一个的心底,蔓延开来,弥漫在人群里。

没有一人再敢上前。

“阁主再三嘱咐我,休要大意。我还是看轻了你。”宫凝素精致姣美的脸庞已扭曲变形,她的声音冷如凝霜,银剑斜指着吕光,“所有人都退下!”

众人闻听此言,不禁面面相觑,但还是遵从命令,纷纷退散。

多宝阁的人,心中都很惭愧,宫凝素明显是嫌弃他们碍手碍脚,胆小懦弱。

卢义山也默默的向后退了数十步。

周鸿脸色一变,低声道:“宫统领可是要施展‘气场领域’?”

忽然,王悉之神色骤冷,他眉头轻轻一挑,高声说道:“速战速决,有人来了。”

说罢此言,他的身影竟从原地一闪而逝,朝西方疾速遁去。

修至神魂八重道境的高手,并不那么好对付。

这番死斗,仅仅持续了盏茶工夫,便已止住。

宫凝素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她的脸上冷冰冰的,眼睛里却闪耀着精光,阴恻恻的说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画像在哪?”

吕光的阴神已回到了躯壳,他纵声长笑,只是一句话也不再说。

“好,很好。”宫凝素眼底划过一丝厉芒,她已不打算听从王悉之的话了,她要在这里,在这一刻,将吕光碎尸万段。

风一直吹,火却渐渐变小了。

枫林里飘荡着浓浓的烟雾,几片枫叶翩跹落在吕光肩头,树梢上传来一声乌鸦的悲鸣。

借着余火的光晕,隐约可看见吕光目中满是无畏坚毅之色。

宫凝素看着他,纤纤素手微微抬起,从秀发间拔出一根玉簪。

玉簪精巧玲珑,闪动着滢滢白光,细如银针。

宫凝素单手一扬,玉簪犹如电闪流光,自她掌心迅猛飞出。

玉簪拖曳着一道绚丽的银芒,竟不是朝着吕光刺去,而是扶摇直上,划破夜空。

哧。

一声轻微的颤音蓦然在林间腾起,犹如有人向平湖中投掷了一颗石子。

这片夜空,竟仿佛晚风吹皱的湖面,顿时泛起了层层涟漪。

尘烟更浓。

吕光目光如电,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帘,他暗暗解开怀中的子虚袋,以便可以随时召唤出小白。

烟雾缭绕的半空中,刹那间显现出一挂晶莹剔透的白色珠帘。

转眼间,玉帘不断扩大,几乎遮蔽住了十丈方圆的一大片夜空。

珠帘上流淌着柔和的光芒,偌大的珠帘平整的覆盖在众人头顶,每个人都沐浴在这轻柔的白光下。

突然,宫凝素周身激荡出磅礴浩瀚的真源气息,丝丝真气交织凝聚成一条如有实质的银线,竟是飘飘摇摇的向空中的珠帘伸展去。

似虚非虚,似实非实的银线,在甫一接触到珠帘时,一股极寒之气便瞬间充斥在这片夜空下,飘落的枫叶似是都已冻住,凝固在半空,纹丝不动。

汹涌如潮的寒意骤然从吕光周身各处升起。

风声骤停。

天地间弥荡着一股刺骨透心的寒冷。

甚至连站在数丈距离之外的周鸿,此刻都牙齿打颤,身躯有些哆嗦。

要知道他的筋骨皮肤已打熬到寒暑不侵的境界,纵然是让他置身在冰雪飞扬的北境荒原,只要灵气游动在全身筋脉,也是丝毫不会感觉到寒冷的。

然而,这时他居然觉得很冷。

……

林间寒烟漫溢,凛冽的寒意充塞在每一个人的血液里。

可怕的是,吕光的身躯竟好像已经凝固冻住,丝毫不能动弹。

吕光脸色大变。

这是什么气功?

“一帘冰梦!”宫凝素豁然清啸一声,紧接着那挂悬浮在枫林上空的白色珠帘,便排山倒海般的向吕光迎头击来。

珠帘犹若一张薄如蝉翼的冰片,漫天掩地的寒意顿然笼盖在吕光头顶。

珠帘迅速缩小,笼罩着丈许见方的林地。

这挂玉帘此刻已完完全全的覆盖住了吕光的身躯,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

但是这挂珠帘却轻盈的宛似一片鸿毛,透明无物,吕光竟全然感觉不到半分重量。

他只觉眼前白濛濛一片,刺目的白光充盈在他的视线里,就像是大雪过后的皑皑平原,到处都是洁白纯净的冰雪,不染一丝杂色。

吕光的身体立刻变得僵硬,仿似一根冰柱。

吕光眼神瞟向宫凝素,只见她双掌不住向前拍打,缕缕灵气挥洒喷出。

这是……气场领域!

吕光眼中即刻闪过一丝恍然。

他凝心定神,连忙再度聚拢念头,准备阴神出壳。

哪知当他驱动神窍内的阴神之时,却是毫无半分动静。

那盘坐在脑海虚空内的本命阴神,微闭双目,仿佛已陷入沉睡,吕光凝聚起来的神念力量,居然无法控制沟通自己的金色阴神。

吕光心中大骇,自他闻道开窍以来,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宫凝素缓步走近吕光,淡淡的道:“一帘冰梦,冰封一切。能死在我的气场领域之下,你应该感到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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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吕光之死

一阵阵彻骨的冰寒冷意侵入骨髓筋脉,四肢百骸,吕光逐渐失去知觉。

他拼命的凝聚念头,想要阴神出壳。

然而,脑海神窍内的阴神却仿佛真的冻僵了一般,一层透明光亮的薄膜,覆盖在本命阴神体表,隔绝着吕光神念迸发的丝丝力量。

不行,毫无半点儿挣脱逃离的可能。

他甚至还未来得及把小白从子虚袋里拿出来。

这一切来的太快,仅在瞬息之间。

吕光凝住的身躯,直挺挺的杵在原地,只剩眼珠还能转动,他瞳孔一缩,冷声道:“你先解去束缚,我告诉你‘多宝佛尊’的画像在哪里?”

宫凝素凝视着吕光,眼神里带着极冷的讽刺笑意,她唇角微微翘起,摇头笑道:“杀了你,我也能找到画像。”

话音刚落,宫凝素手中已出现一柄利剑。

只听‘嗤’的一声闷响,宫凝素手里的银剑,已刺入吕光的心口。

正中心脏。

冰寒的剑刃刺透胸腔,洞穿了那颗跳动的心脏,划破了心脉。

这一瞬,吕光竟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的目光分外清澈,他的身子竟能动了,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胸前衣衫晕染盛开出一朵艳红的血花。

他的眼睛迅速变得空洞无神。

嗤!

宫凝素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干净利落的拔出锋锐无比的利剑,手掌一挥,剑,又一次刺进吕光胸膛。

鲜血飞溅,吕光身上的青衫已变为一片紫黑。

宫凝素皓腕一翻,那包裹在吕光身躯上的白色珠帘,刹那间又变为一根通体晶莹的玉簪。

她伸手握住玉簪,将其重新插入如瀑的秀发间。

然后,吕光的人就倒了下去。

在吕光将要闭上双目的那一刻,在宫凝素收回‘一帘冰梦’的那一瞬,恍惚间,他的眼前似乎浮现起了从儿时到现在的一幕幕画面。

母亲温柔的笑容。

父亲严厉的教导。

族人殷切而希冀的眼神……所有那些久远沉寂的记忆,在此刻都一一呈现浮起,变得清晰可触,仿佛就在昨天。

吕光的眼睛终于还是闭上了,那残留在脑海内的最后一枚念头,似乎是随波逐流的浮萍,飘飘荡荡,浮浮沉沉,向着那黑暗中的一缕幽光,游啊游。

……

这一战已然结束,以吕光的死,作为终点。

宫凝素长吁一口气,淡淡的瞥了眼吕光的尸体。

周鸿疾步来到她的身前,弯下腰,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下地上的尸首,这才放心的站起身来,神色舒展,微笑道:“这次承蒙宫统领出手,‘一帘冰梦’果真名不虚传。连道人的阴神念头都可束缚住。”

宫凝素笑了笑:“此人已死,你也可以回去交差复命了。”

周鸿干咳一声,低头俯视着倒在血泊中的吕光,“宫统领可否让我将这具尸首带回京城,上交监察府,以作凭证。”

宫凝素皱了皱眉,对于她来说,吕光的尸体并无半点儿用处。

正当她要开口说话之时,吕光的身躯蓦然绽放出一道璀璨耀目的白光。

宫凝素和周鸿不禁抬手遮住双眼。

周鸿只觉得身后有股劲风飞快掠过。

白光一晃而逝。

等他们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地上的吕光竟已消失不见。

宫凝素吃惊的道:“他没死?!”

宫凝素实在不信,无论谁的心脏连中数剑,都本该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周鸿挑眉道:“那道人心脉碎裂,绝对死了,不过刚才那道白光……”

“是白玉京。”不知何时,王悉之竟已回来了,他接着周鸿未说完的话,徐徐说道。

“王公子。”

“公子,那道人已死……”

宫凝素和周鸿先后说道,同时向王悉之躬身拱手。

“不必再说,我已知道了。”王悉之面色苍白如纸,唇角沁出丝丝鲜血。

“公子,你竟然受伤了?这白玉京真如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宫凝素目光灼灼,心细如发,目睹此景,心中腾起万分惊讶之意,立刻疾呼道。

周鸿更是眉头紧蹙,骇然失色道:“以公子的气功修为,白玉京居然能从公子手里逃脱?难道说,他已修炼到鬼仙之境?”

王悉之眸中闪动着寒光,冷冷的道:“先前林间一直有股阴神念头在窥伺着,万万没想到竟会是白玉京。”

宫凝素沉吟道:“难道那个长生殿的道人跟白玉京还有所瓜葛?”

“无妨。”王悉之摆了摆手,笑道:“那道人反正已身死道消。白玉京一心想要重振道门,哪怕是一个刚刚闻道开窍的小道士,他也会按捺不住,出手相救的。”

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一层安宁平淡的笑意,说话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却自有一股不容他人质疑的威严气势。

枫林里很安静,明火均已熄灭。

秋风飒飒,冷如刀。

宫凝素忽然叹了口气,目光扫向满地狼藉的尸体,道:“不想为了斩杀这个长生殿的余孽,竟会折损这么多的人。”

周鸿拊掌笑道:“幸好已杀死了那道人,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向府君大人禀告述职了。”

周鸿是个聪明人,他就像是个生意人,在做每一件事情之前,都会先行权衡利弊,无论怎么看,这次与宫凝素共同围剿追杀吕光,他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有多宝阁和琅琊王氏挑大梁,靖道司只需要摇旗呐喊的助威便好。

方才被吕光阴神驱物击杀的人,几乎全是多宝阁的墨羽卫士。

监察卫军却是未曾丧命几人。

“王公子,周鸿告退。”

“宫统领,来日再会。”

周鸿彬彬有礼的向二人施礼说道,尔后率领着一众身穿银色盔甲的监察卫军,快速消失在密林中。

王悉之望着周鸿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很随意的说道:“宫统领,你故意在将军冢的周围,造出有脚印的假象,究竟是意欲何为呢?穆瑶和那个长生殿的道人,又怎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留下踪迹,任你追寻。”

宫凝素娇躯一颤。

她丰腴的腰肢直直的弯了下去,恭声道:“公子恕罪,这是阁主的命令。阁主心知将军冢乃王氏一族重地,因此才……”

王悉之冷哼一声,“莫非你们真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暗事,都能瞒过我的眼睛?”

宫凝素神色如常,不疾不徐的说道:“奴家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王悉之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淡淡的说道:“去给我找到穆瑶,她有可能知晓赤睛白虎的匿身之所。”

宫凝素颔首道:“是。”

王悉之的眼睛里,还带着那种淡定自信的笑意。

他接过宫凝素递来的手帕,擦拭掉唇角的血印。

然而,这洒落在林地上的鲜血,却连火焰都焚烧不净。

……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这句脍炙人口的名诗,在十九州大地之上,连刚识字的三岁学童,都熟记的是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但是白玉京却不住在天阙玉宫,也不住在九天十二重楼之上。

他住在一条花船上。

在距离琅琊郡城三百里之外,有一个迷津渡口。

河畔停泊着一条桅杆上挂满花灯的游船。

这时,白玉京的神魂已返回肉身躯壳。

他自然也是一位修道者,并且还是一个修得神魂的鬼仙高手。

吕光的尸体也平躺在船板上。

白玉京弯腰盯着脸庞惨白无血的吕光,看了半晌,才悠悠说道:“死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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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聚魂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白玉京身旁只有一个死人。

无论是谁,胸口被刺了七八剑,都不可能活得下来。

黑色的天幕覆盖在这片河水上,花灯绽放出浓烈的光芒,抵挡着无边黑暗的侵蚀。

这个时候,白玉京开始独自说话,他说的很认真,狭长的眼眸紧盯着毫无气息的吕光。

“其实,你并没有彻底死去。”

“你还剩一缕执念,不肯消散。”

“还魂草我踏遍天下,也只寻到这么一株,本想在我度风灾大劫之时,留给自己的。”

“就算我把还魂草给你,可是你七魂湮灭,能不能重新聚魂,生出神念,还在未知之数……希望真是太渺茫了。”

“你让我想一想。”

他这些话似乎是在说给吕光听,但吕光明明已是一个身体渐渐冰冷的死尸。

莫非真像白玉京所说的,吕光还没有完全死去?

秋夜是凄冷沉寂的,迷津渡口仅有这么一条华灯初上的花船停靠在岸。

白玉京倚着船舷出神,视线落在波光潋滟的河面上。

夜色更深。

他就这样一直站着,站了很久。

直到从船尾传来一道若断若续的哭声。

像是女人伤心欲绝抽抽泣泣的泣音。

白玉京走到船尾,望着蹲在船板上的这人,摇摇头,无奈的道:“哭有什么用?你每夜泪流满面,小心把眼睛哭瞎了。”

那人穿着一件花裙,她抬起头,面容已有些浮肿,白白净净的脸庞上挂满泪痕,年纪也只有四十左右,五官精致,依稀可见她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丽温柔的女子。

如今她已年华不再,半老徐娘,她啜泣道:“我只有那么一个儿子,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他长大成人,读书,考功名。他竟不管我了。”

“谁让你是个卖春女呢。”白玉京叹道。

那女人不再说话,继续哭泣,只是哭的愈发伤悲。

“李三娘,快来给姑奶奶把夜壶倒了。”

船舱里传出一个尖利清脆的声音。

“欸。这就来。”李三娘从地上站起身,她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疲倦,但还是抬起衣袖擦干眼泪,迈步走入船舱。

花船上原来还有其他人。

夜已过半,秋风更凉。

“死人啦!”

突然间,从船头飘来一声凄厉的嚎叫。

白玉京又走到船头。

只见一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年轻女子,正满面惊恐的指着地上的吕光。

白玉京仿佛很讨厌这女人尖锐嘶吼的呼喊,有时候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往往是在一瞬间做出的,他这时已做出决断。

他装模做样的伸手探了探吕光的鼻息,将一直握在掌心里的那株还魂草,悄悄放到吕光嘴边,奇异的一幕发生了,还魂草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吕光竟立刻有了呼吸。

纵然这声音是那么的低不可闻,但这时断时续的微弱呼吸,起码已证明吕光还活着。

白玉京说:“他还没有死透。”

既然白玉京说吕光还没完全死去,那么也就意味着,吕光还有希望活下来。

因为鼎鼎大名的白玉京,从来不说假话。

“这人是从哪儿来的?”年轻女子神色间的惧意仍未褪去,战战兢兢的道。

白玉京皱眉道:“看他受伤这么重,可能是江湖仇杀,一路跑到咱们船上的。”

“快,快将这人沉入河底,免得多惹事端。”

白玉京双手抱住吕光,拖到船板边缘,竟真的打算将其扔进水里。

这时,李三娘也刚倒完夜壶,闻声走了过来,她一眼便看见浑身是血的吕光,她神情一愣,尔后目中泛起一抹柔光,转身向那年轻姑娘哀求道,“他长的很像我儿子,求求姑娘留下他吧,好歹等他醒来。”

“呸!你这老婊子,看谁都像你儿子。”年轻姑娘一口痰啐在李三娘脸上。

李三娘不闪不避,她已不再哭泣,此刻却满脸笑容的说道:“姑娘骂的对,骂的好,我就是贱。请姑娘看在我这个贱人的面上,暂且先留下这个不知生死的人罢!”

李三娘也张手抱住吕光,与白玉京形成了拉锯战。

“行,姑奶奶我今儿个高兴。那你的饭,就给他吃罢。”年轻女人晃动着纤柔的腰肢,款款走回船舱。

李三娘一双肿胀的眼睛里,充满着关怀,她痴痴的凝望着吕光的面庞,喃喃道:“我儿子也长得像他这般清秀。这人要真是我儿子就好了,一看他,就知道他是个孝顺的孩子。”

白玉京看着李三娘,哀叹道:“三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阿京,快帮我把他抬进舱里!”李三娘着急的说着,她已察觉到吕光仿佛都没有了心跳,只剩下一丝细微的呼吸。

……

这条不算大的花船,竟有三层船舱。

李三娘这样的贱人,当然是住在最底下一层。

“阿京,他怎么样了?”李三娘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躺在自己床上的吕光,满心关切的问道。

白玉京微微摇了摇头,“这人的心脏受利剑重创,已伤及心脉,应该是没救了。”

李三娘褶皱的眼角,已蓄满了泪珠,她又开始伤心哭泣,“我不想让他死。我的儿子已不要我了,这个年轻人真的很像我儿子,也一定是个好人。”

白玉京望向李三娘的眼神中泛出一缕怜惜,他挑眉道:“要救活他,也不是没有一点希望。”

李三娘闪动的泪光里涌出希冀,只要还有希望就好,哪怕只有一丝。

“怎么救?”李三娘急不可耐的说道。

白玉京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听说有种叫做‘九转续命丹’的妙药,能从阎王手里抢回人命。”

“哪里有?”李三娘忍不住问道。

白玉京黯然道:“即使我告诉你那灵丹在哪儿,你也拿不到。”

李三娘深深的吸了口气,她目中涌动着坚毅的精光,一字字道:“不试试又怎能知道?你就告诉我罢。”

“你听说过多宝阁吗?”白玉京说。

李三娘皱眉回忆着,眼睛里竟渐渐露出笑意,“我有个老相好,他就是这白津城的寻宝人。”

李三娘居然连寻宝人都晓得。

白玉京盯着她看了许久,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好奇,徐徐说道:“没错,九转续命丹就在多宝阁。不过嘛…三娘,那些人可都是传说中的修真者,杀人如麻,本领高强,不好惹啊。”

“没事。”李三娘捋了下鬓角的发丝,笑了笑。

白玉京眼睛里也露出笑意,他从床上站起身,嘱咐道:“我给这人开几副药,吊着他的命,你只有七天时间,去找寻九转续命丹。七天一过,这人就彻底的魂飞魄散了。”

李三娘郑重的点了点头。

七天很短,只因明天就是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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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一天

第一天。

天亮时,吕光却已醒来。

他直挺挺的站在一个朱红色的木桶里。

白玉京将捣碎的一罐罐药草,尽数倒入水中,不时还从怀里摸出一枚枚泛着青光的丹药,塞入吕光的嘴里。

滚烫的药汁,将吕光的肌肤烫的一片殷红。

吱呀。

一股柔力忽然推开舱门。

李三娘迈步走进舱内。

“阿京,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眼见屋内热气氤氲,浓重刺鼻的药味缭绕升腾,不由得惊叫一声。

“这是药浴。”

白玉京又将一棵流溢着灿烂红光的药草丢入水中,头也不抬的应道。

李三娘看见已睁开双眸的吕光,她的神色愈发诧异,“阿京,你不是说只有‘九转续命丹’才能救他性命吗?”

李三娘吃惊的看向白玉京。

“他还没有活。”

“可他已明明醒来了。”李三娘满是疑惑的说道。

“他七魂飞散,此刻虽已醒来,但只是一个无念无想的木头人,只有九转续命丹,能聚拢魂魄,使他重新生出灵智,接着再聚集七魂,灵肉合一,最终复原。”

白玉京的回答让李三娘一头雾水,她不懂什么魂儿,聚魂,她只知道吕光漆黑的眼瞳,像极了她儿子的眼睛。

药浴持续了很长时间,吕光被泡的仿佛是一颗红枣,皮肤通红。

他胸膛上那一道道怵目惊心的剑伤血痕,正在张牙舞爪的向着李三娘示威。

李三娘看着吕光,眼神中尽是怜惜,哗哗的眼泪再度涌出,她哭着哭着,突然咬牙说道:“我这就去找我的老相好。”

白玉京说:“三娘小心。”

……

李三娘走出门去,下了船,一路来到白津城。

白津自然是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人很出名,是中州修真大宗云阳剑派的开山祖师。

因这座小城就在云阳剑派的山脚下,故而此城便以‘白津’二字命名。

多宝阁第一百九十四号分店,就坐落在白津城西郊的杏花巷里。

除了李三娘,没有人再知道高大强就是这间分店的真正主人。

寻宝人驻留在每个大大小小的城池里,需要隐姓埋名,瞒过其他修真者的耳目,因为怀璧其罪的道理,是每位寻宝人都深以为然,极为赞同的至理名言。

他们的责任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找寻宝物,所以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行踪。

清晨,高大强却正在喝酒,杏花酒。

李三娘走进屋内。

“你怎么来了?”

高大强是一个年过四旬的壮汉,高大,强壮,肌肉结实。这样的男人,对于女人的需求总是比其他人更大一些。

他已在白津城待了足足二十年。

很久以前,李三娘是白津城享有艳名的花魁。

他一掷千金,才终于抱得美人归,几度良宵之后,他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卖春女。

这一喜欢,便钟爱了二十载。

“听说你们有一味叫‘九转续命丹’的灵药,能令人起死回生?”李三娘开门见山的说道。

高大强惊的下巴都差点儿跌在地上,他急忙关紧屋门,小心翼翼的说道:“你听谁说的?”

“我想救一个人。”李三娘道。

“除了你儿子,你还有什么亲人?”高大强诧异道。

“我要救一个好人。”李三娘执拗的说道。

高大强摇摇头,决绝的道:“不可能。你哪里明白九转续命丹的珍贵。毫不夸张的说,这天下之大,恐怕也唯有我们多宝阁才有这么一枚。”

李三娘冷笑道:“你不帮我,我就死在你面前,让你永远也不能再享受到我的身体。”

高大强一愣,整整二十年,他从未见过李三娘脸上露出这样认真笃定的表情。

高大强紧皱眉头,勉强说道:“好吧,我帮你打探下这枚灵丹的消息。”

他的语气已变得轻柔,说话间,伸手搂住李三娘丰腴柔软的腰肢。

“走吧,一天没见你,可想死我了。”高大强嘿嘿笑着。

“你可真是个色中恶鬼。”李三娘苦笑道,就这样被他拉入内屋。

直到黄昏时分,李三娘才回到迷津渡口的花船上。

李三娘扶着酸麻的腰,靠在船舷边,望着平静的江水,怔怔出神。

“李三娘,你可真是个老婊子,一天不碰男人,是不是就浑身难受啊!每次进城找你的姘头,都花费一天时间!”

一道尖锐刺耳的骂声,蓦然拔地而起,飘荡在深秋的夕阳下。

平常李三娘被这么辱骂,她一准是默默承受,安静走开。

可今天她却极其罕见的回嘴道,“春姑娘,我这个老婊子二十年来只服侍高大爷一人,而你这个小婊子每时每刻都躺在不一样的男人身下。你,比我更脏!”

春姑娘闻声立刻怔住。

她眼眸中先是涌出惊讶之色,尔后姣美的面容间尽是阴狠愤怒的神情,她抬手指着李三娘,“你,你,你敢骂我小婊子?”

白玉京这时才刚刚从舱门里走出来。

“阿京,快给我教训下这个老婊子,她刚才骂我!”春姑娘眼见白玉京来到船头,一把抓住他的手。

白玉京面色为难的道:“三娘说的也没错,大家都是卖春女,卖一次是卖,卖一百次也是卖。春姑娘你虽然年轻貌美,但的确也是一个婊子啊。”

春姑娘神色更惊,她像是不认识白玉京一样,愣愣的看了他半晌,她心中涌起无边忿恨,然后怒声骂道:“反了!反了你们!这条花船,没有我春姑娘,你们早就不晓得饿死几百回了!我,我要杀了你们!”

春姑娘又急又气,转身返回舱内。

片刻后,她双手握着两把菜刀,疾步冲了出来,朝着李三娘用力砍去。

李三娘躲开,“你疯了!”

“白津城有谁没听说过我春姑娘的大名,你这个年老色衰的老婊子,竟敢骂我!我跟你拼了!”春姑娘又扑上去。

李三娘本就被高大强折腾了半天,全身酸软无力,此刻喘着气,躲避着那呼啸而来的菜刀。

岸边缓缓走来一个人影。

白玉京朗声唤道:“春姑娘接客,叶公子到。”

春姑娘回眸一望,向渡口畔看去,只见一个俊朗丰润的书生,正向船上走来。

她愤愤的扔掉手中的菜刀,怒不可遏的道:“哼,这次先放过你!再敢给我顶嘴,姑奶奶我就砍死你。”

李三娘心有余悸,楚楚可怜的道:“春姑娘,我再也不敢了。”

花船微微晃动着,水面荡起涟漪。

叶公子走了。

马少爷又来了。

接着,何员外也来了。

春姑娘躺在何员外的怀里,柔媚的道:“员外,奴家我生的美吗?”

“美,美,美极了,我的可人儿。不过我听说你这条船上的李三娘,年轻时比你还美呢。”

春姑娘声音一寒,“她现在只不过是个每晚给我倒尿壶的老婊子。”

何员外走了。

春姑娘今夜不打算再接客了,她已没有兴趣,她越想越愤怒,她没想到李三娘都到了这把年纪,还是很出名。

她不能接受。

她从床上起身,正想再去舱底寻李三娘,把满腔妒火发泄出来。

吕光居然站在门外,他手里拎着一把菜刀。

刀锋一闪。

春姑娘娇柔的身躯瞬间倒在船板上,鲜血自她白皙的脖颈处飞溅喷出。

白玉京站在吕光身旁,目中露出喜色,点点头,欣慰的说道:“你此时已将这个心灵里充满嫉妒的人给杀了。想必你残存的那缕神念中,也生出了这种‘嫉妒’的欲念。”

“可喜可贺,七魂已生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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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第二天

秋气浓浓,朝霞灿烂,江面上腾起一片片炫目的七彩光华。

春姑娘推开舱门,送走一位宿夜的贵客。

原来这条花船上一共有三位‘春姑娘’,因为她们都是卖春女,所以都叫做春姑娘。

昨夜死于吕光刀下的春姑娘,此刻已被老鸨沉入了江底。

春姑娘倚着门,粉脸挂着昨夜未褪去的红晕,目光灼灼的盯着吕光,媚笑道:“看不出你呆头呆脑的,竟会替李三娘出头,把我大姐给杀了。”

吕光双目无神的立在船头,痴痴的凝望着一江秋水。

“喂!呆子,我跟你说话呢。”春姑娘娇声喊道。

吕光犹若未闻,依旧不发一言。

“无论怎么说,我都该谢谢你。少了大姐,我的生意会好很多。”春姑娘明亮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有股说不出的美妙灵动。

“今夜,你悄悄的溜进我房间。”春姑娘双手环胸,嫣然一笑,“女人若要报答男人,无非是以身相许。我只有用这身子来感谢你了。”

吕光神色茫然,仍是伫立在船板上,沉默无语。

就在这时,从江岸边疾步走来一队衙役捕快。

老鸨迎着从白津城县衙里赶来的官兵,冲着吕光,冷然道:“各位官爷,就是他!一刀杀死了我的春姑娘。”

吕光还是没有说话。

那为首的一位捕头,姓燕。

他的身法竟真如一只灵巧的飞燕,身形轻盈,一步跨至吕光身旁,厉声喝道:“小子,杀人偿命,按律当斩,你可有话要说?”

吕光依然神情懵懂的眺望着江水。

他没有话要说,白玉京却有。

“燕捕头,我这位兄弟,是傻子,他脑子坏掉了。”白玉京微笑说道,“按大坤侯国律法,疯傻之人,即使杀了人,也无从定罪啊。”

白玉京的话很有道理。

燕捕头为之语塞,眼角余光瞥了眼老鸨,有些为难的道:“这傻子杀人,官府可不好管呐。”

“我不信!”老鸨咬牙切齿的道,“阿京,你怎么能证明他是傻子?”

燕捕头也用略带怀疑的眼神盯着吕光。

白玉京挑眉问道:“燕捕头,你看我这把刀可还锋利?”

“好刀!”燕捕头赞叹道,白玉京手中握着一把漆黑如墨的短刀,刀锋在朝阳的映衬下,闪烁着粼粼寒芒。

“常人定然不会让这把刀伤到自己吧?”

燕捕头赞同。

“只有傻子才会不躲不避。”说话间,白玉京手里刀,已稳稳的刺入吕光腰腹。

任谁被这样一把锋锐无比的利刀扎了一下,都会嚎叫痛呼。

奇怪的是,吕光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鲜血溅落在船板上。

吕光依旧形如木桩般,直直的站在原地。

老鸨惊恐的退了两步。

燕捕头此刻已相信了白玉京的话,眼前这个模样清秀的少年,的确是傻子。

春姑娘眼神黯然,原来这人真是一个傻子。

白玉京收回短刀,随意的向老鸨问道,“你还要把我这位兄弟送入大牢吗?”

老鸨颤声道:“既然是傻子,那就算了。”

燕捕头沉吟半晌,尔后朗声笑道,用力拍了拍白玉京的肩膀,“阿京啊,你这位兄弟纵然是傻子,但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这样吧,我从轻发落,将你兄弟关入大牢,七十年。”

白玉京感恩戴德的说道:“燕捕头果真大公无私,处事有理有据。阿京多谢您。”

燕捕头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铁锁链铐住吕光,将其送入白津城县衙监牢。

直到晌午时分,李三娘从杏花巷回到迷津渡口后,才得知到吕光被官兵抓走的消息。

她双目生寒,斥责道:“阿京,你怎么能让县衙的人把他带走?”

老鸨指着李三娘,狠狠的道:“呸,老婊子,你心疼了?我看你是失心疯了,那人不是你儿子,他是杀死我春姑娘的罪犯!”

李三娘娇躯微颤,目中又溢出泪珠。

白玉京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也没办法啊。”

李三娘哭泣着,还欲说话。

白玉京凑到她耳畔,轻言细语的说了几句话。

李三娘点点头。

老鸨嗓音尖利的似是一只鸭子,嘎嘎的喊叫道,“都给我干活去!你,赶紧梳洗扮妆,给我接客去!”说着她抬手指向舱门处的春姑娘。

春姑娘柔顺的点头应道:“是,妈妈,女儿这就接客。”

春姑娘接了七位客人之后,夜已过半。

秋夜凉如水。

白津城宛如一只四脚巨兽,安静的匍匐在云阳剑派脚边。

在这只‘巨兽’的胸腹处,便是县衙大牢的位置。

李三娘胸腔内的血却热的滚烫,她低声道:“阿京,就凭我们二人,能劫牢狱吗?要不要我去找一下我的老相好帮帮忙,他是寻宝人,好歹也会些功夫。”

白玉京柔声道:“人多容易坏事。”

李三娘坚定的说道:“我一定要救出他,我的相好马上就打探到‘九转续命丹’的消息了,到时候他就能彻底活了。”

这时牢房内传来噼里啪啦的鞭子声。

吕光被铁链锁着,吊在房梁上,双脚离地三尺。

燕捕头手中带刺的铁鞭,用力的抽打在吕光身上。

他气急败坏的骂道:“我让你杀死我的春姑娘!你知不知道她是老子什么人?”

啪!

啪啪!

鞭痕在吕光体表留下一道道寸许深的血印。

吕光仍旧是不吭一声。

李三娘在墙根竖耳听着,泪水盈盈的道:“我…我要去救他,不然他会被打的皮开肉绽,想活都不能活了!”

白玉京劝慰道:“再等等,还不到火候。”

李三娘低喝道:“这又不是生火造饭,讲究什么火候!”

燕捕头心中的怒火已升腾至顶点。

今天清晨接到老鸨传信后,他便率领着衙役们,快马加鞭的去往迷津渡口。

但是在花船上,他不能够爆发出怒意。

他是县衙里的金牌捕头,他有自己的形象,他也不想让人知晓,素日来铁面无情,大公无私的燕捕头,竟会跟一个卖春女瓜葛甚深。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秘密。

那个死于吕光刀下的春姑娘,其实是他的结发妻子。

他要报仇。

仇恨的怒火,已令他暴跳如雷,失去理智。

他一次次的将冰冷的铁鞭抽打在吕光身上,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减去他内心中的怒。

一直浑浑噩噩,感觉不到丝毫痛楚的吕光,这时眼中却射出凌厉之色,他的声音很生硬,“你,你是谁,为什么如此愤怒?”

燕捕头手中的铁鞭一顿,他视线聚焦在吕光脸上,寒声道:“你不是傻子!”

白玉京飘然来到牢房内,笑道:“他当然不是傻子。”

李三娘看到吕光的惨象,她一步迈出,用力抱住他的双腿,哭得天昏地暗。

燕捕头狞笑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县牢!”

白玉京转头向吕光笑道,“这位燕捕头其实是一位很容易发怒的人。那位春姑娘是他的妻子,所以他才会对你如此发怒。”

“怒因仇起,是为暴怒。”

“现在你已体会到‘暴怒’的欲念。我也总算没有白费工夫,你重聚七魂的把握,已有三成了。”他徐徐道来,说罢后,长吁一口气。

可吕光除了刚才开口说出那一句不算完整的话之外,再也没有说出哪怕一个字。

吕光的眼神又成了那种迷茫空洞的样子。

燕捕头面目阴狠,狰狞道:“阿京,莫非你才是疯子,你在说什么屁话?”

白玉京手中的利刀猛地飞出,割掉了燕捕头的脑袋。

李三娘吓了一跳,骇然惊叫道:“阿京,你……”

白玉京神情淡漠,脸上却带着笑意,温和说道:“三娘,我原是天上的神仙,如今下凡,是来拯救世人脱离苦海的。信我者,遵道者,可得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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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三天

黎明,新的一天来临。

无论你昨夜痛饮了多少美酒,哪怕醉得不省人事,连亲妈都不认识了,在经过一夜的睡眠休憩后,便又会生龙活虎的重新迎向生活。

吕光也是如此。

他昨夜所受的伤,在经由药汁浸泡了三个时辰后,一道道刀痕、鞭痕,竟已全部结痂脱落,肌肤光滑细腻的如初生的婴儿般。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心跳强劲而有力,眼神也有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光芒。

李三娘上上下下的朝吕光瞧了几眼,展颜笑道:“谢天谢地,他总算是有了点儿生色,不像之前那么呆愣无神了。”

白玉京长长的吸了口气,道:“现在你总该相信我是神仙了吧?”

“信,我信。”

李三娘眼波流动,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信,只是她还有些疑惑,“阿京,你既然本事这么大,为何不亲自去找寻‘九转续命丹’?”

白玉京眸中有了笑意,“三娘,你听说过和尚取经的故事吗?”

“取经?”李三娘摇了摇头。

白玉京缓缓道:“有些事情,过程远比结果重要。只有经历,方能明悟。”

李三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李三娘凝视着他,良久良久,脸上绽放出如娇花般的笑容,“阿京,我不想随你修道,我只想让我儿子认我,孝顺我。”

白玉京悻悻然道:“若要改变一个人的心,非得是朝夕相处,潜移默化的感化他。你儿子是世间最贪婪自私的人,他为了自己的名声,连亲生母亲都不管不顾,我帮不了你。”

李三娘眼含热泪,“我不怪他,谁让我曾经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卖春女呢。”

花船上不时传来动听的乐声和娇柔的笑音,李三娘知道,这是两位‘春姑娘’又在接客了。

清晨,江面辉映着万顷霞光。

李三娘对镜挽起如云的秀发,她眼角已有了鱼尾纹,在走出门时,回首朝白玉京说道:“我老了,总有一天会死。可我实在不甘心儿子这般对我。”

李三娘哀声丧气的下了船,去往杏花巷。

今天的白津城格外热闹,处处张灯结彩,欢声雷动。

原来是中州秋闱乡试的第一名解元郎,正在跨马游街。

即便时值乱世,大周王朝风声鹤唳,各大王侯逆乱叛国,争权夺势。

但武后依然遵照惯例,每年春秋两试,招揽天下才学志士,遴选朝廷的栋梁之材。

今秋的乡试,是数年来最为盛大隆重的一次。

只因半个月前,大坤侯已上表呈书,愿再次臣服于大周治下。

武后统一诸国的雄心伟愿,已走完了第一步。

当然,这些跟李三娘都没有任何关系。

她每天为船上的春姑娘倒夜壶、洗马桶,还不时得进城来伺候高大强。

她已经很累了,实在是没有那份闲心,去想什么家国大事。

更何况,她本来也就没有家。

起码两个人才能算是一个家。

解元郎骑着一匹神骏气昂的高头大马,皮毛白如冬雪,膘肥体健,浑身的肌肉宛如白玉雕琢而成。

李三娘踮着脚尖,老远就瞧见了那位骑在马背上,满脸荡漾着春风的年轻公子。

李三娘心里咯噔一下。

是…是,这位风光无限的解元郎,居然就是我的儿子!

锣鼓喧天,喝声开道。

解元郎高坐在马鞍上,一身鲜红的锦袍,星眉剑目,丰流倜傥,气质温文尔雅,面带微笑,平易近人。他正朝着四周围观的人群,拱手示意。

他目光如炬,已然看见在拥挤的人海里,有一位姿色姣好的美妇。

解元郎装作没有看到,马蹄轻快,继续向前走去。

“儿啊!我的儿!”

李三娘回过神来,双脚一蹬,奋不顾身的扑在马前。

解元郎脸色变了变,吹拉弹唱的乐声戛然而止。

“哪里来的疯妇!谁是你的儿,睁大你的狗眼,这是今年秋闱大试的第一名!”早有一人厉声喝道。

围聚在街道两侧的人们,有眼尖好事的贩夫走卒,大声议论道。

“咦,这不是迷津渡口那条花船上的李三娘吗?”

“三娘真是年纪越大,越有风韵啊。”

“啧啧,这娘们儿,打扮的花枝招展,越来越骚了。”

“嘘,小点儿声!西郊的高大强是她的姘头,待她极好。”

解元郎脸色更白,强自镇定道:“来人,给我哄走这泼妇。”

李三娘竟浑然无惧的抱住了马腿,不依不闹的喊道:“儿啊!五年来,为娘每月都将攒下的银两寄到洛阳城,你为何连一封信都不给我回?!”

“滚开!这妇人疯了。”

“滚!”

“滚!”

“滚!”

跟随在解元郎马后的差人,声色俱厉,骂声连连。

“难道这解元郎真是李三娘那失散多年的儿子?”

“不会吧,卖春女也能教诲出这样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圣贤子弟?”

“可我听说,李三娘早年间的确生养过一个孩子。”

“咦,这可奇怪了,天底下哪有儿子不认自己老娘的。纵然她是个肮脏低贱的卖春女,可该认也得认啊!”

解元郎耳听得周围人群议论纷纷,他眸中寒煞,怒声道:“疯妇!松开我的马,再不滚,休怪马蹄无眼了。”

“儿!我的儿!为娘好生伤心啊!”李三娘声嘶力竭的哭喊着。

解元郎纵声高喊:“驾!”

马蹄重重的踢在李三娘的腰上,她整个人犹如断线的风筝,飘飘悠悠的横飞出去三丈远。

解元郎冷哼一声,轻蔑的瞥了眼跌落在地的李三娘,转而笑容满面的道:“疯妇闹事,各位乡亲父老无需生有芥蒂。来人啊,看赏。”

铜钱哗啦啦作响,滚落在地。

种种非议之声也瞬即停止。

所有人都弯下腰,忙着去捡解元郎的赏钱。

金钱一旦作响,坏话也便会烟消云散。

游街的队伍,从李三娘的视线中慢慢消失,直至无踪。

有人伸手扶起了李三娘。

李三娘忍着腰间传来的剧痛,惊讶道:“阿京,你怎么在这里?”

白玉京正高深莫测的笑着。

李三娘颔首道:“我差点儿忘了,阿京你是神仙,自然是无事不知,无处不在。”

李三娘叹了口气,垂泪道:“阿京,扶我回去吧。今天我不去杏花巷了。”

白玉京和李三娘回到迷津渡口后。

吕光竟拎着一柄银光凛凛的长剑,架在一个人的脖子上。

在这最底层狭小的船舱内,此刻站着四个人。

李三娘呆了一呆,满目悲伤的道:“儿啊。你为何不认我?”

那位本该正在跨马游街的解元郎,此刻却置身在吕光的利剑之下。

解元郎双目一凝,射出寒光,冷哼道:“呸!你这污浊不堪老婊子,想做我的娘,做你的清秋大梦吧!”

解元郎不愧是一位饱读诗书的有才之人,骂起自己亲娘的话,听来是那么的振振有词,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理直气壮,壮发冲冠,冠冕堂皇。

李三娘目中涌出泪水,哭泣道:“我的儿,为娘当初是迫不得已啊,可自从生了你以后,为娘再也不曾……”

“闭嘴!”解元郎慷慨激昂的喊道,“那位高大爷呢?只怕你每月给我寄来的银两,都是他给你的嫖资吧!”

啪!

解元郎白皙的脸庞上登时出现了五个纤细的指印。

李三娘的手在颤抖,心在流血!

她满面泪痕的啜泣道:“你,你……高大爷是你亲爹啊!”

解元郎一口血水混杂着浓痰,吐在李三娘的脸上,“呸!我就算死也不会认你当我的娘。我想要荣华富贵,名满天下,有你这么个卖春女当娘,将会是我仕途的污点。”

白玉京叹息道:“你实在是太贪心了。你可知道,你的母亲,是多么伟大的一位母亲。”

李三娘哭喊着道:“从此以后,我李三娘再也没有你这个儿子!”

她说着话,竟一把握住吕光手里的剑,用力一拉。

嗤的一声轻响。

解元郎的脖颈被划出一道缺口。

鲜血飞溅而出,他的呼吸立刻停住。

李三娘居然亲手杀死了自己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儿子。

但这时她却已不再流泪,她的脸上竟浮出笑容,仿佛是卸去了沉重的枷锁,整个人变得轻松许多。

吕光突然开口说话,一字字道:“他的确是一个很贪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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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第四天

解元郎的尸首,是李三娘亲自将其沉入江底的。

波光粼粼的江面,瞬间泛起层层涟漪,而李三娘的心情却极其平静,她倚着船舷,远望着这风平浪静的幽蓝江水,从黄昏到日落,从入夜到天明。

清晨,天色黯淡阴沉,风很大。

江面波涛汹涌,浪花四溅。

一大早,这凛冽似刀的秋风便吹来一个人。

一个女人,一个身材很肥硕的女人,她喘着粗气,立停在船板上,花船立刻晃晃悠悠的似是一朵弱不禁风含苞待放的春花。

不是风吹的,而是因为这个女人太沉、太重。

淡淡的雾霭缠绕着她,她每走一步,船板都会剧烈的震颤一下。

李三娘竟恍若未觉,她站在船头,极目远眺着云雾蒸腾的江面。

“喂,我相公他人呢?”

李三娘回身一望,吓了一大跳,她从未见过这么胖的人。

李三娘怔了怔,接着柔声回道:“这是爷们儿前来寻欢作乐的花船,你相公叫什么名字?我去帮你问问老鸨,看他是否来过。”

“别装蒜,我相公他就是今年秋闱乡试的解元郎!”

李三娘本已平复的心情,此刻骤然生出一阵悸动,她心脏急剧跳动着,有点惶恐的道:“我,我不知道!”

任谁都能听出李三娘这句话是在撒谎。

很多人总是将肥胖与笨拙两个形象联系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胖女人非但不笨,也没藏拙,她反而很聪慧。

她眼珠转了转,单刀直入的说道:“李三娘,你是我相公的生身母亲,无论他怎么对你,你都应该关爱他、呵护他,既然相公他不想认你,你就死心罢!快把我相公还给我。”

李三娘脸含不悦之色,对她的语气神态极为不满,瞪眼道:“你的相公,我的儿子,他是一个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畜生!他该死。”

李三娘这时已无畏无惧,解元郎是她杀得又如何?

早知今日,当初千不该、万不该的把‘解元郎’抚养长大,供他吃、供他穿,最后却全无半点儿孝心。

老鸨听到船头的动静,她急忙迈着小碎步,从舱内来到船板上,眼见有一肥胖女子正满目含怒的盯着李三娘,她不由得神情错愕的说道:“何小姐,您怎么在这儿?”

何青青虽然长的很胖,但她的名字却很瘦,很轻盈。

“老鸨子,是不是要本姑娘烧了你这条花船啊。”何青青杀气腾腾,冷冷的说道,“你问李三娘,问她把我相公藏哪儿了?”

“三娘!说,究竟怎么回事?”

老鸨闻言,脸寒如冰,一副似要暴起杀人的凶狠模样,恶狠狠的道。

春姑娘披着一件白底红花的罗裙,柳腰摆动,乘着秋风,袅袅娜娜的走到老鸨面前。

她眼波流动,温婉动人的笑道:“妈妈,昨夜那位解元郎的确来过咱们花船,不过,天一亮,就下船去了。何小姐,我看您还是先回家找找他罢,堂堂解元郎夜宿花船,传言出去,您父亲的脸面也挂不住啊。”

春姑娘嘴里说着话,眼神却暗暗瞟向李三娘。

何青青神色冷然,拂袖而去。

李三娘皱眉道:“她是谁?”

春姑娘娇笑道:“你竟连她都不认识?她就是白津城首富何员外的千金独女啊。”

李三娘愕然道:“她,她怎么变得这么胖了?去年,我还见过她呢,那时她纤腰如柳,身材苗条,闭月羞花,可是一个大大的美人呐。”

老鸨插话道:“她有病。”

白玉京不知何时已来到船头。

他接话道:“她确实有病,并且病的越来越重,最近胃口也变得越来越大,听说今年的秋闱解元,已成了何家的乘龙快婿。”

春姑娘妩媚的笑道:“这跟胃口有什么关系?”

白玉京神秘一笑,“以后你就明白了。”

老鸨脸色一寒,哼声道:“都没活干了是吧?你,给我洗马桶去;你,给我接客去;还有你给我进城打一坛杏花酒去!”

老鸨将一应杂事安排的妥妥当当,转身回船舱里继续睡觉。

白玉京自然没有去打酒。

因为李三娘从杏花巷回来时,也能带回一坛杏花酒。

白玉京领着吕光离开迷津渡口,一路去往何员外的府邸。

这座宅院,极尽土木之盛,富丽堂皇,珠围翠绕。

院中流水潺潺,亭台楼阁掩映在纵横交错的假山之中,处处奢华靡费,连鹅卵石铺就的甬路上都覆盖着从西漠贩运来的羊毛地毯。

何青青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刚吃过早饭,她却又在进食。

一张横宽足有八尺的檀木桌上,摆列着一百零八盘珍馐美味。

棕香粉蒸豆腐球、鞭笋豇豆汤、红烧排骨粽子、翠玉豆糕、琵琶大虾、芙蓉鱼骨、荷包蟹肉……

天下十九州,东西南北,各式菜系,应有尽有。

这还仅仅只是她晌午前的一顿小餐。

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其余大部分时间,她都用来吃饭。

然而,她这次吃的格外的多,她很生气,只因她回府以后,竟还是没有看到自己的相公。

她发泄怒火的方式,就是不停的吃,狼吞虎咽的吃。

“才刚成…亲、三,三天,就敢寻花问柳,等你回来,看老娘怎么收拾你!昨天说的好听,说什么去迷津渡,看看自己的亲娘。哼!”何青青边吃边呜咽着说道。

白玉京推开房门,挑眉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何小姐了?”

“你们是谁?”何青青立刻放下手中的菜碟,高声朝门外喊道,“来人,来人啊!”

屋外却没有一名家丁护院应声。

何青青肥嘟嘟的脸庞上露出惧意,颤声道:“你、你们要干什么?”

“来抓一条馋虫。”白玉京微笑道。

何青青神色一变。

白玉京继续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白津城有你这样一条馋虫怪吗?世间任何妖魔,鬼怪,都休想逃过我这双‘法眼’。”

何青青眼神冷冽,寒声道:“你是哪个道派的?”

白玉京含笑不答。

何青青怒声喝道:“道兄,不要逼我现出原形!否则,我把白津城所有百姓全都吞入腹中。”

白玉京抬手拍了拍身旁的吕光,道:“你看,一条小小的馋虫,生出贪食之欲后,竟能每日吞下数以百斤的美食,还妄想着永远都能享受富贵荣华。”

吕光脸上居然露出了迷惘困惑的神情。

白玉京解释道:“贪食并非简简单单的贪图人间美味,像这条馋虫鸠占鹊巢,寄生在何小姐体内一年之久,最后居然还妄图以妖身吞噬何小姐。”

何青青昂首嘶鸣。

她那肥胖的身躯,摇身一变,化为一座庞大无比的血红肉山,将屋顶都给挤塌了。

“不要杀死这条贪食欲念所化的馋虫。”

吕光忽然说道,只是声音依旧嘶哑僵硬,“欲要使其灭亡,必先令其膨胀。它,总有一天会承受不住贪食之欲,最终身体爆裂而死。”

白玉京大笑道:“孺子可教也,不愧是长生殿的新任殿主。”

白玉京灿若繁星的双眸,猛然迸发出千万道璀璨的光华,一股股澎湃无匹的神魂念力,直冲肉山心灵而去。

他负手而立,颐指气使的说道:“我可以不杀你。不过,我要你马上离开‘何小姐’的躯壳,回你的深山大泽去!”

‘肉山’瓮声瓮气的道:“遵命,遵命!谢大仙饶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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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第五天

在白津城这样繁华热闹的地方,流言蜚语传播的速度,总是会格外的快,仅仅一日间,发生在何府的奇闻,便飘荡在城里的每一个角落。

迷津渡口,花船上。

李三娘咽了口唾沫,睁圆眼睛,难以置信的道:“春姑娘,你说何小姐是妖怪?”

春姑娘笑意盎然的回道:“我早就看出来何小姐有些古怪,短短一年,就吃成了一个大胖墩。要知道,她以前可是吃个煮鸡蛋,都是细嚼慢咽的。”

李三娘恍然道:“怪不得昨天你出言帮我解围。”

春姑娘好奇问道:“那位解元郎真是你儿子?”

李三娘神色落寞的点点头。

春姑娘一本正经的道:“那他该死!天下间哪有不认自己亲娘的儿子?三娘,你我皆是风尘人,虽身如浮萍,但实则是身不由己。”

“你都知道了?”李三娘诧异道。

春姑娘脸上露出一层神秘的笑意,“在这条花船上没有事情能瞒得过我,包括阿京的那位兄弟,哪怕是老鸨每天克扣我多少银钱,我也都是一清二楚。”

李三娘似乎是想起了自己以前的悲惨经历,不禁唏嘘感慨道:“春姑娘,趁你还年轻貌美,赶紧攒点金银,好为自己赎身呐!”

春姑娘抬手撩动着鬓角的秀发,手指转动,黑发转出一个又一个的结。

她是有心结。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

习惯岂非是世上最锋利的一把杀人利器?

时辰还早,花船还没有开始做生意。

只因没有哪一个好色如命的男人,会在清晨时分,去往烟花柳巷寻欢作乐。

人总是需要归家的,而有时候早晨却是最合适的时间节点。

春姑娘和李三娘这两位新老交接的卖春女,立在船头,闲聊低语着。

“春姑娘,接客!”老鸨站在船尾,尖声喊道。

“欸!来了。”春姑娘朝李三娘无奈的笑了笑。

这位客人很奇怪,他居然不要‘春姑娘’伺候。

他点名要阿京过来。

老鸨揶揄笑道:“这位大爷,没想到您好这口儿?”

“去找来阿京。”

老鸨讪讪笑着,朝舱底走去。

白玉京在最底层的船舱,早已听到船板上响起的话音。

他微笑的冲着李三娘等人说道:“你们先去忙吧,这位兄台是我的朋友。”

老鸨皱眉道:“阿京,我发现最近你的朋友突然多了起来。”

白玉京笑眯眯的点头道:“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过去我只不过是穷小子,自然是无人问津,现在我马上要出名了,那些久不联系的亲朋,自是会来寻我。”

李三娘她们走向船舱。

这位来客自白玉京出现后,便始终未曾开口说话。

他整个人就仿佛钉在船板上一样,纹丝不动。

二人对望许久。

白玉京终于开口道:“你把那条馋虫怪杀了?”

“是。”

白玉京继续问道:“你来找我,是想再死一次?”

“不是。”

白玉京挑眉道:“你已有把握对付我的道术?”

“没有。”

白玉京忽然大笑起来,“我明白了,你还是来送死的。”

“交出那个道人。”

白玉京收敛笑意,不再说话。

道不同,所以仅凭一张嘴是说服不了对方的,唯有手底下见真章。

“我要的是定水神针,金击子。”

白玉京双目一凝,冷声道:“敖炽,你莫非是龙脑傻了?金击子本来就是长生殿的镇派法宝。”

敖炽眼中有股目空一切的傲然冷漠。

他也的确有着自傲的资本。

他是东海龙宫的三太子,一身道术得自东海龙仙真传,已到了神乎其技的境界。

尽管他此刻还只是神魂八重显形的道境,但他的道术修为,却已有着不亚于白玉京这位鬼仙高手的火候。

道人的实力,很重要的一方面是在于道术的比拼。

“今夜子时,我来取金击子。”

敖炽说罢便转身离去。

白玉京回到舱底,吕光的身子依旧泡在满是药汁的木桶里。

白玉京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自言自语道:“刚才有个很傲慢同时又很厉害的妖龙来找我,他要我把你交出来。”

“你七魂已生其四,还差傲慢、怠惰、**三种欲念。有些麻烦啊,那条妖龙很难应付。”

“难道真让我半途而废,将你交给他?”

“如此一来,我倒是可保高枕无忧,毕竟长生殿与我白帝城的交情一向都不好。”

他自顾自说,浓浓的水雾缭绕在他的周身,让他看起来真像是那自九天而下的神仙。

但白玉京只是人间鬼仙,还不是天穹神仙。

鬼仙的神魂念力纵然磅礴似海,但终归也有耗尽的那一刻。

偏偏敖炽的道术又极其难缠。

子夜。

花船上灯火阑珊,灯笼随风摇曳。

白玉京蓦然回首,敖炽已凌空站在幽暗的江面上。

这当然不是敖炽的真身,而是他的阴神。

敖炽巍然挺立,神情凝定,眼神狂傲,犹如君临天下的帝王。

白玉京脸色转冷,对着那飘飘渺渺的一道身影,发出一声清啸。

此音婉转清脆,犹如莺啼。

那道漂浮在江面的虚影,明显轻淡模糊了几分。

敖炽心神一震,“摄魂迷心咒!”

这缕声音直击到他神窍之中,似是这突然从天而降的秋雨。

敖炽目光一转,脸色大变。

虚空中居然显出一道水桶粗的金雷。

隔着濛濛细雨,只见白玉京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敖炽心中一寒,“这是……阴神御雷术!”

这道金雷出现的快若流光,竟使他丝毫没有察觉到。

白玉京眼神里闪出浓浓的惊讶,盯着吕光,喃喃说道:“你…你居然仅凭几缕残魂便观想出了天雷真意。”

轰!

金雷对准敖炽的天灵盖,直直劈下。

敖炽的阴神念头立刻飘飘欲散,他正全心全意,凝聚神念抵抗着‘摄魂迷心咒’的腐蚀侵袭,对那道忽然出现的金雷,防备不足。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白玉京身后那个道人,施展道术的速度实在是太快。

迅疾如雷!

据消息称,这位长生殿的道人,已被‘一帘幽梦’封印住了阴神,肉身也中了七八剑。

他怎么还能显露道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非我的道,没有长生殿的‘道’厉害?

一时间,敖炽脑海中转过数个念头。

什么是道?

傲慢狂妄是道,断情绝义是道,七情六欲是道,杀伐果断是道……

道道道,人间道!

我的‘道’没有道理会比不过长生殿的道!

“砰!”

敖炽的阴神砰然消散,化为点点流光。

白玉京无比震惊的看向吕光:“你在阴神御雷术中植入了什么念头,竟能使得敖炽心魔丛生,神念崩溃?”

吕光眼神清澈,一字一顿的道:“对付傲慢的人,你就要比他更傲慢。只有如此,才能击碎他心中那自以为是的骄傲,才能让他认识到井底之蛙的可悲。”

白玉京神情一愣,然后纵声笑道:“好,好,好!我果真不如你,原来你才是能复兴道门的天选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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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第六天

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晌午时分才停歇。

白玉京倚靠着船舷,神魂念力释放出去,笼罩住一望无垠的江面,此刻寻常的阴魂鬼物,是绝对不敢进犯迷津渡口的,然则,敖炽并非普通的道人,他已是达到显形妙境的道术高手。

白玉京不得不万分谨慎。

吕光的眼神逐渐变得明净透亮,整个人也显现出蓬勃生机。

白玉京欣然自得,笑道:“你昨夜施展的阴神御雷术,神出鬼没,没有一点儿神念波动,这是道法中极高的一种境界,无声胜有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哪怕是求道百年的苦修者,都不一定能领悟得到。”

雨后的秋风,十分阴寒冰冷。

吕光纵目远眺,凝望着满江秋水。

白玉京伸出两根手指,神情凝重的道:“还有两天。若在这两日间,你没有生出剩下的两道魂念,你便会彻底的魂飞魄散。”

吕光似乎是陷入了沉思,眉头紧皱着。

“什么?!”

“你再给老娘说一遍?”

“你要给自己赎身?”

船尾忽然传来老鸨子尖锐阴狠的骂声。

老鸨拽着春姑娘的三千秀发,将她拉到船头,对着她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耳光,啐骂道:“老娘我当初好心把你从乱坟岗里救出来,将你养的是白白净净、漂漂亮亮。当个卖春女有什么不好?”

“再敢起赎身的念头,当心我溺死你!”

老鸨牙尖嘴利的怒吼道。

春姑娘红肿的脸上立时挂满眼泪,她昂着头,毫不畏惧的与老鸨对视着,“我十三岁上船,到现在,七年了,足足七年呐,我不想再伺候那些臭男人了!”

“啪!”

老鸨子的粗手又一次扇在春姑娘的脸上。

春姑娘咬紧双唇,丝丝鲜血沁出,“妈妈,好妈妈,你就放我走吧!七年来我为你赚了不少金银,足够赎身用了,我一枚铜钱都不要。”

老鸨又是一耳光甩过去,“小婊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反了你!”

她正要左右开弓,狠狠的惩治一下春姑娘,可她的手却已被吕光抓住。

“阿京!”老鸨怒道,“你兄弟又发疯了?”

白玉京笑了笑,竟是伸手按住了老鸨子的肩膀,“就让春姑娘走罢!反正花船上还有一位‘春姑娘’。”

李三娘看向春姑娘的眼神,显得同情而关切,她也连声劝慰老鸨,“就让春姑娘走罢!她既已起了这个念想,以后也留不得她了。”

老鸨目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她认真仔细的瞧了白玉京一眼,抬起手臂又是一巴掌重重的打在春姑娘娇嫩的脸庞上,大发雷霆的痛骂道:“滚!有多远,滚多远。没良心的小婊子,让你卖几年身子又怎么了?又不是让你下火海、上刀山。”

“滚!”老鸨暴跳如雷的说。

“谢谢你们。”

春姑娘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身来,向吕光三人勉强笑了笑。

老鸨摆摆手道:“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赶紧走吧!”

李三娘盯着春姑娘走下花船的背影,目中流露出无穷无尽的艳羡,忍不住高声喊道:“春姑娘,以后记得来杏花巷找我喝酒。”

春姑娘回眸一笑。

“我不叫春姑娘,我有名字,静姝。我叫林静姝。”

说完她便哼着欢快的歌谣,蹦蹦跳跳的向白津城走去。

老鸨怔住。

李三娘也呆了一呆。

她们与这位‘春姑娘’共同生活了七载光阴,却从未听她提起过自己的身世。

李三娘满脸羡慕的望着春姑娘,喃喃道:“林静姝,这名字真好听。”

白玉京轻吟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阿京,你在念什么?”李三娘奇声道。

老鸨冷哼道:“淫词艳赋,不就是上古时代男欢女爱的诗经嘛。老娘我年轻时,也读过!”

白玉京微笑不语。

他也没料到这位‘春姑娘’居然有这么一个诗意盎然、韵味颇深的名字,可想而知,她的家世也必定非同凡响。

老鸨似是猜到了白玉京的想法,皱纹满布的脸上显出一层讥诮的冷笑。

她朝江水里啐了口痰,“呸!书香门第的小姐,竟在我的花船上做了七年婊子。依我看呐,这条‘花船’才是世间最上乘、最美妙的锦绣文章。”

走了一个‘春姑娘’,花船上的生意反而变得更好了。

因为现在迷津渡口只剩下一位春姑娘。

物以稀为贵,人也大多如此。

黄昏时,林静姝却一声不响的又回来了。

老鸨子敲了敲手中的烟袋锅,啧啧道:“怎么?不去当你的贞洁烈女了?”

林静姝羞赧道:“妈妈,我错了。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时不接客,很不适应,心里空落落的。”

老鸨抽了口烟,笑道:“这才对嘛。婊子就是婊子,瞧瞧你这如花似玉的脸蛋,天生就是一副当婊子的好皮囊!”

林静姝垂首道:“妈妈说的是。”

李三娘站在船尾,吃惊的看着她。

林静姝笑了笑。

“去!今夜你不能休息,给我加倍接客,把白天少挣的银钱,都挣回来。”老鸨说。

林静姝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是,我的好妈妈,女儿这就梳妆打扮。”

白玉京在舱底耳听得这几句话,眼眸里涌出笑意,“真是瞌睡自有枕头来。不曾想,此女竟是天下**最深之人。”

入夜。

白玉京悄悄的把林静姝拉到最底层的船舱。

林静姝仿佛全然忘记了白天发生的事,她扑哧笑道:“阿京,你也想开荤了?俗话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白玉京的回答只有一巴掌。

啪!

林静姝捂着脸,惊骇莫名的望向他。

白玉京说:“我对那种事儿没兴趣。是我这位兄弟需要你,你若有本事让他对你动心,阿京保管你后半生有享不尽的绫罗绸缎、山珍海味。”

林静姝自然晓得白玉京没有说假话。

她也知道白玉京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但她却没有说破。

她娇嗔的瞪了一眼白玉京,“我当是什么事呢?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白玉京掩住门,闪身走了出去。

林静姝看着端坐在床上、微闭双眸的吕光。

她身上的薄纱已褪去。

她全身白的像是一捧清雪,晶莹剔透,光滑柔亮。

但是,吕光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林静姝叹了口气:“我明白,你跟阿京,都看不起我。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有了给自己赎身的想法,昨儿个三娘一提,我一夜未眠…但又有谁能体会到我的苦楚呢。”

“当我好不容易离开花船,踏入白津城后,我才发现,天下没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能让我轻松了。城里的人,大都艰辛劳累步履维艰的惶惶度日。可只要我脱光衣衫,躺在床上,勾勾手指,自然就有大把大把的金银,摆在我的床头。”

“更重要的是,我一个时辰,不让男人碰,全身上下便痒的不行,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我肌肤上爬动,难受!百爪挠心般的烦躁。这才是我解不开的心结啊。”

林静姝说着话,一双纤若无骨的素手,缓缓在吕光胸腹间滑动。

吕光依旧稳如泰山的盘坐在床上。

林静姝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看到她这般媚态,不像饿狼一样扑过来的。

林静姝使出浑身解数。

整整一夜,但吕光却仍然一动不动。

天亮时。

林静姝愤恨的摔门出去,“你这位兄弟简直就是一个石头人!”

白玉京推门而入,洒然笑道:“极乐**,也不过如此。”

吕光豁然睁开双眸,娓娓道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若无色,则万法皆无色。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真正的**,乃是太上忘情!酒肉穿肠过,大道心中留。纵然此女与我肉身相触,但却丝毫动摇不了我的道心。”

白玉京颔首道:“恭喜道兄,对‘道’之精神的领会又精进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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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第七天

林静姝这一次真的走了。

她从花船最底层的船舱出来以后,离开了迷津渡口,离开了白津城,也离开了中州。

直到很多年过去,城里的马少爷去昆州贩卖绸缎布匹,遇到一个温柔善良的老板娘之时,白津城的人们才知道那位风情万种的‘春姑娘’嫁给了一个老实憨厚的男人。

她还生了一个儿子,一家三口,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林静姝的不辞而别,使得老鸨子骂声连连。

“小婊子,看你回来,老娘怎么收拾你!”

可令她感到费解的是,直到晌午时分,林静姝还是没有回来。

老鸨不再咬着牙齿,怒骂不休了。

她开始哭泣。

船舱外大雨倾盆。

老鸨脸颊上的眼泪也是汪汪如注。

李三娘看着伤悲欲绝的老鸨,轻轻叹息道:“走就走罢!这碗饭,毕竟不能长久。许是她以后想通了,又回来了呢。”

老鸨握着烟袋锅,泣声道:“我难过的是,这小婊子连声招呼都不给我打。三娘,你不用宽慰我,这次她一定不会回来了。可她连一个铜板都没带,外面世道险恶,她又生的美貌,保不齐会遇到贼人,她连碗筷都不曾摆过,又哪里会谋生的手艺……”

她声音越说越低,歪着头,竟好像睡着了。

李三娘怔住,尔后唇角泛出笑意。

老鸨还是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鸨。

这番话,老鸨以前也曾她对说过。

傍晚的时候,高大强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李三娘神色一喜,心想定是那‘九转续命丹’的事有眉目了。

拆开信。

信上写着:

三娘,我死了。

……

秋雨,大雨。

按说秋天的雨本不该这么大,这么疾。

只因这场雨是白津城千年未遇的特大秋汛。

李三娘那双绣着杜鹃花的小头绫鞋,踩在泥泞不堪的小巷里。

她的身材虽然丰盈,但在风雨交加的黄昏里,整个人就宛如一片翩跹飞舞的落叶,飘飘荡荡,摇摇晃晃。

她一路飞奔,拼命的跑,总算是来到了杏花巷。

多宝阁的第一百九十四号分店,大门紧闭。

李三娘抬手敲开木门。

是一个极其陌生的面孔,给她开的门。

李三娘紧咬嘴唇,热泪与冷雨交融混杂,流进她的嘴里。

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找谁?”

“高大强!”李三娘一字字道。

“没这个人。”

“他住在这座宅院都二十多年了,怎么会不在!”李三娘泫然欲泣。

“懒得跟你说。”

嘭!

两扇朱漆大门,严丝合缝的闭上。

李三娘蹲在台阶处,肩膀轻轻耸动着,她没有嚎嚎大哭,因为人在极度伤心之时,反而流不出多少泪水。

李三娘承认,当年高大强的确是贪图她的身子,蓄意盘算,布下阴谋,令她在白津城‘卖春’的这个行当里,名声败坏。

久而久之,在迷津渡口那条花船上,她的生意可说是一落千丈。

她也只好听从了高大强的好言相劝,挂牌引退,为自己赎身。

但李三娘也深深的体会到,高大强对她很好,待她情真意切,纵然二十年来,高大强像条发情的野狗一样,终日在自己身上发泄兽欲。

可李三娘这时却对他再无半点儿怨恨。

她为高大强生了一个儿子,是高大强的存在,让她身为女人的一生,不再抱有遗憾。

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高大强。

那个今年秋闱第一名的解元便是他的儿子!

然而高大强却死了!

他怎么死的?

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是二十年的同床共枕啊!

她和高大强之间,虽无爱,但却已有深情。

我李三娘要找到杀害高大强的凶手。

为他报仇!

李三娘的思绪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凶手就是刚才给你开门的人。”

李三娘背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阿京?”她抬头一望,只见白玉京和吕光并肩而站,立在屋檐下。

李三娘抬手擦干眼泪,神色坚毅的道:“阿京,我要跟你修道。”

白玉京心知肚明,李三娘是想修成道术,来为高大强报仇。

白玉京看着满脸认真的妇人,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三娘,若你学得道法玄术之后,杀死了仇人,还会再继续求道吗?”

李三娘丝毫没有犹豫的答道:“不会。我没有那么大的毅力,你曾经说过,修道者需要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寒暑不易,专心求道。”

白玉京会心一笑,似是早已猜到她会如此回答。

“世人皆懒惰成性,得过且过。很少有大勇气、大智慧、大毅力之人。”吕光忽然开口说道,眸中绽放出一道精光。

白玉京神情一震,目光灼灼的望向吕光,“哦?道兄似乎又有所得?”

吕光看着他,凝神道:“道人与炼气士截然不同。修道者通过凝练自身脑海中的念头,意志凝定,神念通达,道心纯净,敢与九天争雄。归根结底,是因为道人的力量来源于自身苦修,而非天地所赐。”

白玉京赞叹道:“说得好!修真者纳天地灵气于丹田气海之内,凭借外物,投机取巧,须知此乃旁门左道,又岂能窥探长生大道?而我们道人的神魂念力却是任何人都不可剥夺的。”

吕光颔首点头。

这就是修道者与修真者最大的区别。

白玉京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这世间毕竟大多数人,都是庸庸碌碌之才。他们又怎能明白修道之极乐呢?”

吕光皱眉道:“若要根除凡人的惰性,须得让他们见识到神通奥妙。有了好处,他们心中自然会生出无穷动力,去修道明心。”

白玉京怔了怔,沉默了许久,“道兄是觉得我做错了?”

“大错特错。”吕光肯定的应道,“你隐姓埋名生活在那条花船上,纵然可以历经人间百态,看尽世人的悲欢离别,但你不显露无上道术,又怎能使得他们崇拜你、信仰你。”

神魂修道,道人神窍内的所有念头,必须观想供奉一尊天神星君。

而如果是炼就神魂的鬼仙高手,则已然是感悟领会出了属于自己的一丝本命道义。

只有将这意味深长、境界深远的道义,广传天下世人,才能使得自身的道境日益精深,道术修为愈发强大磅礴。

白玉京眼睛里发着光,感概万千的道,“没想到我修道百年,最后却是你来为我拨云见雾。道法自然除心魔,可见这朝天大道,的确是孕育在这红尘人世之中。”

“我心无惰性,心比金坚,道心无暇。这第七道欲念,借李三娘之口,我已将其降伏。”吕光眼神清澈如泉。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此间诸事,该一并了结了!”吕光沉声又道。

李三娘听着这些云山雾罩的晦涩之言,终于忍不住问道,“阿京,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白玉京和吕光相视一眼,尔后两人均放声大笑起来。

白玉京收敛笑意,双手合十,厉声喝道:“贪、嗔、痴、恨、爱、恶、欲!”

“嫉妒、愤怒、贪婪、贪食、傲慢、**、怠惰!”吕光神色庄严,眼底深处流淌着一抹金光,应声道。

秋风秋雨秋煞人。

吕光神情庄重,双眸紧闭,两脚犹如扎根在地的巨树,安忍不动的立在杏花巷中,任凭风吹雨打。

良久良久……

从入夜到深夜。

从大雨到雨停。

直到拂晓黎明之时——

吕光的周身各处豁然升起一丝丝淡金色的流光。

白玉京满目希冀的问道:“如何?”

“七情七念,神念归壳…”吕光嘴唇微动,“魂聚!”

吕光全身上下立刻迸射出千万道金光,光芒万丈,璀璨刺目,普照大地,照耀寰宇,直射苍穹。

白津城此刻竟真的成了一片雪茫茫的白色!

天光大亮,雨过天晴,太阳照常升起。

七天已过,吕光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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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念定生死

大周天授七年,深秋,是日,突有金光覆于天穹。

民惶恐,惧之,以为仙迹显现,拜之。——

李三娘亲睹此奇景,双膝发软,见吕光身体周遭,裹挟着万道七彩流光,喃喃低语道:“这就是神仙?”

“恭喜道兄,重聚七魂,神念大成。”

白玉京面上不禁露出喜色,朗声笑道。

吕光双目中涌现的金芒倏然一收,凝心定神,整个人似乎与天地浑然一体,不分彼此,他朝白玉京郑重作揖,道:“多谢道兄助我。”

“大道缥缈,知音难觅。何况,我也只不过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白玉京摆摆手道,笑声爽朗。

吕光眼神里流露着一丝惋惜,道:“可惜这次万分凶险的经历,仍未使得我斩断阴神和肉身的因果。”

“道兄切勿心急,先得再舍,才能立地成佛。你要领悟出灵肉合一的真谛,非得是借助‘九转续命丹’,方可一蹴而成。”白玉京娓娓道来。

吕光感叹道:“肉身如大地,阴神似草种,相辅相成。原来神魂修道,也需要修缮肉身,固本培元。否则,神魂念力,凝而不实,无法迈至一念破万法的境界。”

道派讲究神魂成道,一心一世界,心念如电,则飞天成仙。

肉身,是阴神念头扎根发芽的土壤,是本命道心的大因果。

所谓因果,并非要断,而是须得领会出‘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源源不断,因果循环’的妙义,使得阴神与肉身合二为一,神机气圆,最终修至尸解夺舍的第九重神魂道境。

吕光经此大难,因祸得福,重新聚魂,心灵蜕变,破茧成蝶,念头升华,已隐隐触摸到这层境界。

此刻,他无畏无惧,心神澄澈,纯净如琉璃,光滑似明镜。

阴神念力,生生不息,仿佛无始无终。

李三娘依旧跪在地上,神情惊惧。

吕光扶起她,微笑道:“此番我获此大机缘,还要多谢三娘你。”

李三娘怔了怔,痴痴道:“你,你也跟阿京一样,都是天上的神仙?”

吕光不置可否。

白玉京洒然道:“神魂孕育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不是神仙,也可恣意逍遥。道兄,你历经七情七念,在阴神无念无识之际,我感觉到,你之前修炼道法太过小心翼翼,没有真正的做到念头通达,直指本心。”

“多谢道兄指证,如今我再世为人,已无羁绊顾忌。”吕光点点头道。

白玉京说:“如此甚好。道可道,非常道,哪能循规蹈矩,该如何,便如何,一心求道方得道。”

李三娘瞧了一眼吕光,发现这个模样清秀的年轻人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气质,似乎有层层烟雾笼罩着他,渺渺茫茫,令人看不清。

她目中露出羡慕之意。

转头再看白玉京负手而立,温文尔雅,一举一动,自信从容。

或许这就是神仙中人的风采吧。

李三娘在这凄风冷雨中站立了一夜,此刻已浑身疲惫,眼睑沉重如山,忽又想起高大强离奇身死之事,哀思骤起,眼睛泛红,忍不住说道:“阿京,既然你们都是神仙,能否帮我报仇?”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此为天地至理。”吕光含笑接口道。

白玉京也立刻大笑道:“那我正好一睹道兄的神妙道术了。”

吕光的人站在府门前的台阶处。

人不动,念已动。

阴神飘忽出壳,穿门而过,庭院中立刻阴风激荡,落叶哗哗作响。

他阴神显形,大手一抓,五指宛如鹰爪,紧紧握住一个正神色惶惶不安的大汉。

大汉一百六十斤的身躯,竟就这样凌空漂浮在院子里。

嗖!

吕光驱动阴神,大汉瞬间飞至到他的脚边。

“寻常显形境界的道人,至多可驱动百八十斤的物体,不想道兄一念之间,竟能以念力裹挟住这个身材壮硕的大汉!”白玉京眼睛里闪着灿光,赞叹不已。

中年大汉正是昨夜给李三娘开门的那人。

吕光凝聚阴神,神念直击到壮汉心灵深处。

“说,是何人命令你杀死高大强的?”

吕光这道声音仅在大汉一人耳中响起。

中年大汉一个鲤鱼打挺,迅速从地上站起身来,他严阵以待,战战兢兢的望着吕光三人。

然而他的眼睛在望向吕光之时,心神随之一阵惘然,下意识的答道:“高大强触犯门规,私自查询灵丹名目。是、总楼直接下达命令,让我前来继任白津城寻宝人一职的。”

说完这句话,大汉的身体便好似一团棉花,软绵绵的跌倒在地。

吕光睁开眼睛,眉头挑了挑,“高大强寻找‘九转续命丹’一事,犯了多宝阁的禁忌,是琅琊郡城总楼处死了他。”

李三娘身子一颤,泣声道:“什么总楼?我要去为大强报仇!”

白玉京劝慰道:“三娘,人死不能复生。休要心急。我二人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吕光道:“高大强是因我而死。三娘,你放心,我定会为你复仇雪恨。”

跌坐在地的大汉颤声说道:“你、你们是修道者!”

吕光双目一凝,低喝道:“一念定生死!”

这大汉吓得全身哆嗦,然后只觉脑海内的凭空显露出一道金色闪电,只听得“轰隆”一声!

紧接着,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双目旋即失去神采,丧失意识,生机迅速消逝,皮肤紧缩,血肉枯萎,形如木人。

白玉京赞赏道:“一念定生死,十步杀一人。道兄的修为实力,果然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了。”

一念定生死,是修道境界中,极为高超玄妙的一种阴神出壳的手段,迅疾如雷,快若闪电,十步之内,施展道术,杀人于无形之间。

此术一旦展现,普通修真者绝难逃过。

也只有炼就出‘气场领域’的气功宗师,才能防备住此法的突然袭击。

更别说,这名壮汉才仅仅只是炼气五层的境界。

“此刻我还不能做到念起则神动,并且此术还有着不少的弊端,对于念头的损耗,很是厉害。”吕光轻声叹息道,如果他修炼到神魂十重的道境,心念一动,无声无息,便可瞬间破去修真者包裹在周身的‘气场’,真正做到一念杀敌。

“道兄过谦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此术自然也需要不断凝练,才能大成。”白玉京缓声说道。

吕光说:“道兄,此间事,暂且算是告一段落,我们该走了。”

“是,你我二人联手,琅琊郡城又有何不能去?”白玉京神情一怔,转而潇洒不羁的笑道,“是时候,让道门重现人间了。”

吕光漆黑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机,沉声道:“多宝阁,靖道司,你们一定认为我已经魂飞魄散,身死道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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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惊天秘闻

黄昏,炊烟袅袅,万家安居乐业。

大坤侯与武后在这场生死角逐的争斗之中,以武后获胜为结果,是以中州此际又恢复了一派欣欣向荣,朝气蓬勃的画面。

两匹白马悄无声息的一路驰骋,来到了琅琊郡城外围的山林之间。

“不想道兄竟然也有这种妖兽,此马日行千里,不知疲倦,倒省却了我们许多脚力。”吕光安坐在马鞍之上,纵目向前望去,依稀可见前方耸立着一座巍峨的城门角楼。

白玉京徐徐说道:“修真者以灵舟、祥云代步,我等修道者也能降伏‘心猿’’意马’两大妖兽,为己所用。天下十九州之大,实在超乎你我的想象,在上古时代,曾有得道大仙,神魂飞渡,量得禹朝国土,南北纵横约有三万余里,东西绵亘足有六万八千里。”

吕光颔首应道:“确实,记得我从云州边陲,骑快马,走了将近一月,才来到中州秦山郡城。要知道这云州可是与中州接壤相邻啊。”

“如今武后用兵于西北,马上就要与西秦侯国决一死战,再加上大坤侯从旁协助,只怕用不了多久,大周便会再度统治天下,届时,我等道人就更难有翻身之力了。”白玉京眉头紧皱。

“道兄,似乎是一心想要复兴道派?”吕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白玉京一笑,表情温和的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孤身犯险,显露道术,从多宝阁手里,将你救出来。”

白玉京直来直去,无拘无束,全然不隐瞒心中盘算,有一说一。

吕光也诚心实意的道:“既然我们都有同一个目标,那当然是应该联合起来,自从周文王君临天下以后,道派遭受到弥天大祸,能够有幸存活下来的道人,也大都势单力薄的躲避着修真者的追杀。”

“如果能将这一盘散沙整合凝聚,重现修道者联盟的盛举,想来一定可以使得道派光明正大的重现人间。”

白玉京眼神一亮,细细咀嚼着吕光这番高谈阔论。

他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上古之时,我白帝城便未曾参加以长生殿为首组成的修道者联盟。看来今时今日,以我一人之力,也是绝难掀翻这大周王朝的。”

吕光笑道:“道兄是答应了?”

白玉京瞪眼瞧了他半晌,长啸道:“君子一诺。”

“千金难易!”吕光紧接着说道。

白玉京纵声大笑。

吕光亦是。

二人笑了半晌,吕光忽然神情无比凝重的问道:“道兄当日不惜损伤神魂,救我脱险。可是有何难事,需要我帮忙?”

“你果真心思缜密,已看出我现在神魂受创颇重。当时我神魂出壳,遨游多宝阁总楼,正好在绮霞山见到你与他们斗法厮杀。虽然自丹元大会过后,有关你的传闻,层出不穷,但我仍是不曾想到长生殿的新任殿主,会是你!”白玉京怔了怔,不禁一阵唏嘘。

吕光叹息道:“我也没想到我还能活下来。”

白玉京说:“幸好我拼命救下你的选择是正确的,你也不负我之厚望,重新凝聚七大欲念,一举迈入显形境界的巅峰。”

吕光郑重其事的道:“大恩不言谢,白兄有何难言之隐,尽情讲来。”

白玉京声音低沉下来:“三年前,我来到白津城,隐于红尘之间,以期能够参透胎中之谜,把阴神念头炼成神魂。”

吕光点点头。

之前他与白玉京曾有一番论道说法,此刻他悉数知晓。

当道人成就鬼仙之念时,神窍内便会诞生神魂。

所谓神魂,照见五蕴,幻化成真,比本命阴神,要强大何止百倍。

道术中的最高境界,便是以虚化实,心念一动,所观所想,变为现实。

神魂显形,可成身外法身,无论肉身神魂受到多么重的伤害,只要有一丝神魂不灭,便可在三百年寿元大限之前,无限夺舍转生。

甚至当鬼仙高手度过风灾以后,还有望达到传说中的修道第二境!

白玉京声音一寒,“当我历尽千辛万苦,克服百般心魔,终于成就神魂的那一刻,有一道人施展神魂虚渡之术,强行拘走了我一缕神魂。”

吕光动容道:“是谁?”

“东海龙仙!”白玉京面沉似水,一字字道。

吕光浑身汗毛竖立起来,“就是七大妖仙中道境最为深厚的敖灮!”

“不错,敖灮远居东海,坐拥深海龙宫之宝,修真者不擅水战,因此当周文王定鼎天下之后,却是并未征讨东海龙宫。近来,敖灮更是已经突破了‘元气’封印,达到人仙之境!”白玉京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修道第二境就是人仙之秘?”吕光神情振奋的道。

白玉京眉头挑了挑,道:“三百年前,周文王将道经焚毁一空,按我师父所说,人仙就如同鬼仙一样,只是一种称谓,并非修道法门。”

吕光闻言,眼神一变,若有所思的道:“莫非上古时代的道派高手,并不只是神魂十重的境界?”

白玉京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犹豫片刻,仿佛是下了莫大决心,神色凛然的说道:“道兄,此事乃惊天之秘。你且听我慢慢道来,千万不要道心不稳,生出心魔。”

吕光感觉到白玉京的语气明显加重了几分,他连忙下马,凝神道:“白兄请讲。”

白玉京握紧手中的缰绳,微微垂首,视线落往地上那层层叠叠的枯叶。

“当初周文王焚经灭道,秉刀斧,胁迫史官,把上古时代一应有关道派和修真者的争斗记载,改的是面目全非,说修道者是祸乱朝纲法度的邪魔外道,蛊惑人心,残害苍生。接着周朝又施以雷霆手段,销毁各门各派的经书,灭杀道人,所以世间的修真者,才会对道人如此深恶痛绝。”

吕光忍不住问道:“周文王的气功究竟有多高?”

白玉京叹息道:“高山仰止。”

“真那么高?”

“对!比天山还高。”白玉京笃定的道。

“难道长生殿就没有一点反抗之力?”吕光皱眉道。

白玉京目中显出哀伤,“三百年前,天空第二次崩塌,然则,道派中人任谁也没有料到,这次天崩,却是并未给黎民百姓带来天灾浩劫,反而是给千千万万的修道者,送来了灭顶之灾。”

吕光浑身一震:“此言何解?”

白玉京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这就是‘元气’封印!一元之气,为万物之源,乃是天地未分之前的混沌玄黄之气。修真者炼成真身之后,气海中便会生出这种‘气’。”

“这种元气难道可以封禁住道人的修炼境界?”吕光骇然失声道。

白玉京朝吕光投来赞许的目光,点头道:“不错,其实自修真者体内挥发而出的元气,并没有那么凶悍可怕。最令道人感到绝望的是,天塌之后,在这片虚空之间,竟有一层无形气罩覆盖笼罩着大地,无论你的神魂何等凝实,都无法感悟到下一层道境。”

“而恰恰在三百五十年前,那些达到人仙秘境的前辈高人,竟都全部离奇身死!之后周文王借此时机,犯上作乱,覆灭禹朝。”

“时至今日,可以说除了鬼仙境界的道人,再无他人知晓修道第二境之事,甚至在近几年,我还隐约察觉到,这缕‘元气’仿佛生有灵智,在监视窥伺着所有炼成神魂的鬼仙高手。”

“稍微有一点儿突破迹象的鬼仙高手,都会受到元气攻击,神魂湮灭。哪怕是度过风灾大劫的鬼仙,也毫不例外!”

“而敖灮的道境实力,居然超出我等鬼仙百倍,所以我怀疑他与这元气封印,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吕光心中泛起波澜。

白玉京之言,实乃惊天秘闻。

三百年前,元气封印,把道人的最高境界修为封锁在神魂第十重。

大周王朝,禁绝道派,灭道焚经,独尊修真。

这……怎么看都是一场人为布置的天大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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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天下何人不识君

晚霞绚丽,为山林裹上一缎橘红色的纱衣。

风吹枯叶,吕光的心情也随风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联想着之前从孟婆与梅八角口中所听到的诸多秘事,冥冥之中,他似乎抓住了某个重要的关节,但思索半晌,却是未能将这一切理顺。

吕光脑海灵光一闪,悚然道:“如此说来,这真道并修,天谴一事,很可能也是这‘元气封锁’作祟。”

“上古之时道法昌盛,人人修道闻法,世间太平无事。后来突有域外天魔降临大地,传播修真气功,自此道人与修真者便开始争斗不断。不过,我还从未听说有人能真道并修而不遭受天谴雷罚的。”白玉京坦言。

吕光叹了口气:“修道一途,真是艰险万难啊。”

白玉京正色道:“所以我们才要兴复道派,只有使得世人信奉我们的道,你我才有一丝希望可以晋升到修道第二境。”

吕光哑然道:“白兄,我此刻还只是显形境界…”

“道兄不必妄自菲薄,你已重新凝聚七念,阴神纯澈,相信不久便能凝练出神魂,步入鬼仙之境。”白玉京摇头打断他。

吕光说:“但愿如此。”

二人似是都感觉到前路挫折,竟一齐垂下头,不再说话。

过了片刻,吕光朗声笑道:“白兄,你我差点儿受心魔侵扰啊。”

白玉京也拊掌大笑道:“不错。纵然天地有藩篱,但我等求道者,又岂能知难而退,心生惧意?路在何方,勇往直前!”

“好!”吕光亦笑道。

白玉京蓦然收敛笑容,郑重道:“因此那日我才会神魂出壳,秘密潜入多宝阁。我在找一把钥匙。”

“钥匙?”吕光讶异。

白玉京想了想,轻声道:“道兄可知道‘青丘洞天’?”

吕光抬眸认真瞧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是想盗走风月玉简?”

白玉京压低嗓音说道:“周氏掌国,改朝换代,道派传承断绝,我师父曾说,在‘青丘洞天’之内,藏有不少上古之时的道派真经。”

吕光恍然道:“你是想进入青丘洞天,获知到人仙之秘的修炼法门?”

白玉京下定决心,缓缓道:“所谓的‘天地大劫’传闻,虽然有些虚无缥缈,但今时今日,仍旧有不少修真宗派在大肆囤积灵石、灵丹等炼气资源。更有百草园、多宝阁、色窟等巨擎大派在遍寻那些无主的洞天秘境。”

“他们是为了躲避灾祸,毕竟洞天福地内,灵气充溢。”吕光应声道。

白玉京摆手道:“大劫一事,暂且不谈。当务之急,是先帮你从多宝阁内盗走九转续命丹,使你达到灵肉合一的境界,那样你的阴神会愈发壮大凝实。”

吕光心中一暖。

白玉京此言,发自肺腑,无比真诚。

即使他与白玉京相识才短短八天,但却已有着生死之交的友谊。

这是缘,缘起于风。

吕光沉默了会儿,一语道破天机,“白兄,欲要开启那‘青丘洞天’,必须要凑齐十二枚风月玉简。”

白玉京感叹道:“青峰观不愧为上古道门大派,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我已寻到了三枚风月玉简。”吕光告知。

白玉京浑身一震,转头看了眼神色平和的吕光,然后他爽朗笑道:“好,好!种善因,知善果。我历尽艰辛,才打探到多宝阁藏有风月玉简。不想道兄你竟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

吕光继续道:“但若要从多宝阁手里寻获风月玉简,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你此刻神魂受损,念头不宁。”

“无妨,道兄不必担忧,到时我自有良策。”白玉京笑脸如常,“还有,如果我们有幸能进入青丘洞天,其内的灵物法宝我一概不要,全归你!我只要阅览一下青峰观所珍藏的道书,看看其上是否记录着有关人仙秘境的修炼法门。”

吕光笑道:“我们还是先找齐风月玉简罢!”

白玉京从怀中摸出几枚黄澄澄金灿灿的鲜果,递给吕光,“道兄,此果有宁心定神之效。我们暂且先休息一时三刻,等天黑时再进城。”

吕光咬了一口黄果,只觉香气扑鼻,沁人心脾,不由赞叹道:“果真鲜美甘甜!”

二人信马由缰,盘坐在林间,交谈甚欢,静等夜幕来临。

忽然,从远处传来几道低沉的声音。

吕光和白玉京立刻隐匿在山坡后。

只听一个嗓子粗哑的人先说道,“在丹元大会上现身的那个道人,据说就是长生殿的新任殿主,不过,他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被多宝阁和靖道司的人给联手杀死了。”

随后几个声音附和道。

“痛快!长生殿在上古之时便是领袖群伦的道派翘楚,时至今时,还是长生殿有种!”

“传言那位道人,以阴神催动大禹真人治水灵器,金击子。在丹元大会杀的是天昏地暗,把万千修真者,吓得是屁滚尿流,肝胆俱裂。”

“连桃夭夭都香消玉殒了!”

“几百年来,我等道派中人,东躲西藏,哪曾这般扬眉吐气过?”

“对啊,所以那位道人的壮举传扬天下以后,近几天,才会有这么多道人心生恻隐,聚集在琅琊郡城四周,目的就是要确认一下,那位道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身陨道消了。”

“欸,依我看,多半是。可惜呐,如今残存在世间的道派,大都自顾不暇,孤军奋战,躲避着修真者的追杀。若是有长生殿登高一呼,重组修道者联盟,什么狗屁靖道司!哼!”

吕光屏息凝气,瞪大眼睛,遥遥望着坡下这几个人。

原来这几个其貌不扬,力巴打扮的人,居然也是修道者。

白玉京潜伏在树后,满脸羡慕的望向吕光,低声道:“道兄,你现在可是比我还有名呐。”

吕光沉吟道:“听他们的意思,最近有许多道人都纷纷出山,来此打探我的消息。”

“你我暂时先不要暴露身份,与他们相伴,一起入城再说。”白玉京眼神一亮,提议道。

吕光点头赞同。

二人商量妥当,随即从山坡上向那一行人走去。

“嗯?不知两位公子,挡住我们的路,意欲何为?”一名白发苍苍衣衫褴褛形如乞丐的老者,温和询问道。

吕光微笑道:“老丈不用紧张,你们刚才的话,我已听了大半。我二人也是修道者。”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神情镇定,满目困惑的道:“什么修道者?老汉不懂。”

白玉京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周王朝,灭道焚经,道人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下,全都如同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胆战心惊,惶恐不安,戒心十足。

吕光却是忽然心生悲怆,在上古时代,道人逍遥恣意,纵横睥睨,哪用得着如此藏头露尾。

他展颜笑道:“老丈,我二人的确是修道者,听闻了长生殿殿主在丹元大会上的豪举盛事,热血沸腾,艳羡不已,特来一探究竟。”

“老汉是这附近的农户,啥长生殿、丹元大会,俺一概不知。”白发老者说着话,就要从吕光身旁走过。

“老丈且慢!”吕光念头一动,双目骤然绽放出璀璨光华。

老者心神一震,陡觉一股奇异的神念波动,自脑海深处弥漫荡出,片刻间,竟使得他意识陷入混沌,神智昏沉。

他双目一闭,身子软如糯米,瞬即跌倒在地。

“你对我师父用了何种邪术!”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冲上前,蹲在地上,扶住老者,昂着头,冷声朝吕光质问道。

吕光目中的金光顿时敛去,平静的答道:“你师父他没事。”

他刚才施展的手段,乃是以阴神传递意念,凝聚神窍内的道义,强行击入到对方心灵深处,一瞬间,就可使得对方心神迷惘,失去意志。

说话之间,吕光心神一动,一丝蕴含着神秘力量的念头,如有实质般的遁入到老者脑海之中。

接着,紧闭双眸的白发老者豁然睁开双眸。

他立刻站起身来,目中露出诧异之色:“你是哪个道派的天骄才俊?施展起道术,居然已经到达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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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全南宗

白玉京抢先答道:“我二人来自龙虎山。”

白发老者闻言心中微惊,暗忖,龙虎门在上古时代中曾大放异彩,门内弟子广布天下,但根基远在北境幽州,离中州约有万里之遥。不想时至今日,世间居然还有龙虎道派的传承弟子。

尔后老者不动声色的微笑道:“失敬失敬,原来是龙虎门的高足。”

“哼!你有话可以好好说呀,用得着对我爷爷动粗嘛!”

老者身旁那位模样俏丽的少女,娇叱道,眼神含怒的瞥了一眼吕光。

老者寒声道:“颦儿,不得无礼!”

说罢此言,他心有余悸的望向吕光。

眼前这位风轻云淡气质飘然的年轻公子,道境修为比他要深厚的多,他可不想得罪这两位来自龙虎门的道术高手。

少女忍不住跺脚道:“就是嘛爷爷!你看他…”

“嗯?”老者眼神一冷。

少女一脸无辜,委屈的嘟起嘴巴,只好闭口不言,恨恨的瞪了眼吕光。

“方才多有得罪了老丈,口舌费事,只好显露道术来证明我二人的身份,还望老丈不要恼怒。”吕光适时开口,满面微笑的说道。

老者哈哈大笑:“不碍事。我等道人行走在大周治下的疆土,少不得要谨慎万分,先前老汉我也是戒意十足,误以为二位小友是靖道司的人呢。”

吕光赔笑道:“修真者残暴凶狠,一经发现道人便立刻擒杀,老丈此举,也是不得以才为之,晚生理解。”

白发老者见吕光谈吐不凡,彬彬有礼,斯斯文文,确实像是名门大派调教出来的精英翘楚,于是放下戒心,也对吕光二人的身份不再有所怀疑。

吕光眯起眼睛,话语真诚,轻声问道:“还不知老丈如何称呼?”

“惭愧,老朽是全南宗第六十三代传人。”白发老者温声说道,回身指向身后三人,“这是我孙女,曲颦儿;这是小徒令狐丰、令狐卓。”

“哼。”曲颦儿愤愤不平的瞟了一眼吕光。

老者尴尬的笑了笑,赧然道:“都是我宠溺,惯坏她了。小友勿怪。”

吕光摆摆手,“老丈言重了。”

白玉京神色一怔,转而朝吕光使了个眼色,神魂传音道:“全南宗乃是上古纯阳子大仙一手创立,道术独辟蹊径,更有借日月光芒炼神凝念之术,这老者的道境并不低。”

吕光明白他话中深意,白玉京是想与这几人结伴入城,增添臂助。

归根结底,在当今天下,道人大都还是同仇敌忾的。多一个道人,也就多一份助力。

“你们兄弟还不快给前辈见礼。”白发老者眼睛一瞪,转头朝他身后那两位五大三粗的壮汉厉声呵斥道。

“前辈?”

“师父,他年纪还没我大吧。”

令狐兄弟二人均是满脸狐疑的看向吕光,眼中都闪过一丝略带敌视的冷意,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态度。

白发老者拉长声音,“我等修道者,重师门,讲传承。这二位是龙虎门的高徒,道境修为比你们高出十倍,你们尊称一声前辈,还能吃亏?”

在老者的认知中,道人的实力境界,很大一程度都是用时间消磨出来的。境界高的道人,往往意味着年龄也大。

纵使面前这两位道人,是一副年轻公子的外貌打扮,但当修道者到达神魂第九重境界之时,便可夺舍转生,改换皮囊。

天晓得,这两个境界不知几何的道人,是不是那等绝世高手。

吕光温声笑道:“老丈不用客气。”

吕光心细如发,已然察觉到这令狐兄弟二人,仿佛对自己的突然出现有一股莫名的敌意。

这是年轻气盛,狂妄自大所致。

“见礼。”

老丈态度坚决,执拗的朝令狐兄弟二人说道,接着又转身向少女斥责道,“还有你!”

令狐兄弟二人脸上的神色虽略有不快,但仍旧垂首,异口同声的说道:“全南宗弟子令狐卓、令狐丰见过两位前辈。”

曲颦儿克制住心中气愤,装模做样的施了一礼,道:“前辈好,前辈万福金安,寿与天齐,来日必定登临大道。”

白发老者怒目瞪了少女一眼。

少女立时犹如受惊的小白兔,老老实实的低下脑袋。

吕光丝毫不理会少女的嘲弄,继续向老者说道:“晚辈愧不敢当。道人从来就不是像修真者那样,以境界高低论尊卑。”

白发老者怅然道:“小友是否奇怪我对于他们太过严苛?”

吕光是有些纳闷。

他的确未曾料到,这老者居然会如此斤斤计较这所谓的行礼小事。

白发老者眼中浮出一丝哀色,悠悠叹道:“我是担心他们忘本,遗失了道派风骨,断了道门的根啊!上古之时,天下何止千万道派,但全都和平共处,讲经论道,温文尔雅,长幼有序。而今世道,人伦纲常不在,修真者更是只讲实力,不论礼仪。我等修道者,可绝对不能丢了教义理念。”

吕光听完这番话,不由得对老者肃然起敬。

这才是身为修道者该有的‘固执’!

他郑重其事的朝老者作揖道:“晚辈受教了。”

白玉京也神情凝重的道:“老丈所言极是。”

吕光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白发老者对于道派虔诚信仰,无比尊敬的心意。他也不禁打开心扉,诚恳说道:“老丈可是想入城查探一下那位长生殿殿主的音讯?”

白发老者皱了皱眉头,道:“此刻琅琊郡城处处戒严,不想我师徒几人,装扮成乞丐模样,都是难以混入城内。”

吕光陷入沉思。

良久后,他才开口说道:“晚辈倒是晓得一条秘径,能绕过城门。”

“哦?”白发老者眼睛里闪出光。

“几位且跟我来,此时正好天黑,便于掩人耳目。”吕光凝神道。

话音刚落,他便迈步和白玉京,朝城门方向走去。

曲颦儿俏脸紧绷,小声嘀咕道:“爷爷,这两个人古怪的很,能信得过吗?许多其他道派的人,千方百计想要入城一探究竟,都不得其法。”

令狐卓瓮声瓮气的说:“颦儿言之有理。什么龙虎门,我看是他们随口瞎编的。”

令狐丰接话道:“师父,这二人神秘兮兮的,绝不可信。”

曲扬抚着长须,瞧了眼吕光的背影,“你们有眼无珠,哪里知晓,之前那个年轻人一念之间,阴神出壳,此等道境,若对我们生出歹心,现在咱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走!”

曲扬当机立断,枯槁的大手重重一挥,他确实很想进城去绮霞山看看。

曲颦儿不再说话,只能默默的跟上曲扬的脚步。

一行六人,趁着夜色,饶了大半圈城墙,越过一条蜿蜒潺潺的溪水,才来到琅琊郡城。

此刻已是城中宵禁之时。

街道上杳无人影。

忽然,从巷口走来一队身着银色盔甲的武士。

曲扬目光如炬,低声道:“小友,是靖道司的监察卫军在巡逻,我们赶紧避一避。”

吕光和白玉京相视一望。

白玉京潇洒笑道:“不用躲,正好擒住他们,逼问一下当时发生在绮霞山那场死斗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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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黑黑 道茫茫

万籁俱寂,天黑如墨。

窄巷,幽静,偏僻。

“那长生殿的道人不是已经杀死了吗?还让咱们兄弟天天巡察郡城。”只听一人语含埋怨的说道。

“你懂个屁,那道人显露神通,威势赫赫,上头是怕郡城里的百姓们起了信道的心思。”

“唉!这道人总是杀不完啊,三天两头的死灰复燃。”

“要我说,有他们王氏一族和多宝阁镇守郡城,用得着咱们这么上杆子的费事嘛!”

几名身材魁梧的银甲护卫,慢悠悠的走在巷子里。

吕光在听。

“什么人!”一声尖利的喝斥响彻在孤寂的巷中。

吕光示意曲扬等人不要现身。

他和白玉京从容镇定的自拐角走了出来。

那为首的护卫长上前一步,目光阴冷的扫视着吕光二人,他露出一口白牙,大声道:“你们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什么?”

吕光说:“想问各位一件事。”

“我问你话呢!你倒反问老子?”

吕光又道:“最近你们是否抓住了一个女子?”

“你们是何人?”

白玉京缓缓迈出一步,朝吕光笑了笑,道:“不用这般麻烦,我施展下搜魂术即可。”

搜魂术,慑人心魄,可在无声无息间抓取他人脑海中的记忆。

这几名监察卫军自然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们已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

白玉京眼睛微微一眯,双眸深处浮现出璨璨流光。

他们的刀顿时‘哐啷啷’纷纷跌落在地。

随即那名护卫长的眼神立刻变得空洞茫然,他身后的几名银甲护卫也全都是满面迷蒙之色,如同提线木偶。

“走吧。”片刻后,白玉京缓缓开口道,“他们的确擒住了一个叫做穆瑶的女人,关押在王氏府邸。”

吕光皱了皱眉,点点头,他也不再理会这几名监察卫军。

“爷爷,你看那些靖道司的人怎么突然不动了?”曲颦儿眼睛发亮,目若朗星,紧盯着吕光,好奇道。

曲扬表情凝重,讶然道:“这二人的道境深不可测,竟可随意阴神出壳,以念头迷惑人心。”

“师父,这几名护卫军气息微弱,境界低微。我都能啊!”

“就是,你看那两人装的一派高人模样。”

令狐兄弟不忿的说道。

曲扬摆了摆手,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须知道法无穷,天外有天。你们再看,那几名银甲武士,此刻已倒地不起,生机消逝,这是凭借念力重创他人心灵之术。魂飞则魄散。”

吕光和白玉京走回巷尾。

这时曲扬对待吕光二人的态度愈发的谦恭尊敬,他压低嗓音道:“小友,如何了?”

白玉京脸上露出惋惜之色,“那位长生殿的道人,已经死了。”

曲扬闻言,佝偻的身躯轻轻一颤。

就连曲颦儿双眸中都划过一丝哀伤。

令狐兄弟二人也是连连摇头,哀叹不已。

良久后,曲扬才嘶声道:“多少年来,苟活于世间的道派,都梦想着长生殿能够重振旗鼓,卷土重来,再度领袖道门。唉!可惜了,据说那位在丹元大会上大杀四方的道人,还是显形境界的大高手。”

曲颦儿黯然道:“不止我们全南宗,很多道门在听说了这位道人的光辉壮举后,都指望着长生殿可以振臂高呼,重建修道者联盟呢。”

“天亡我道门啊!”曲扬悲恸欲绝的道,“大道茫茫,暗无天日!”

吕光心头微异,他没有料到,长生殿居然如此深受天下道派的尊崇。

更不曾想到,当日自己和桃夭夭在丹元大会上的一场拼命厮杀,竟会触动了这么多道人的内心。

忽又想起桃夭夭,吕光心绪波荡不平。

他一直不忍再忆起桃夭夭神魂湮灭一事。

桃夭夭以身殉道,死的悲壮!

吕光已不想再等,他这一次与白玉京来到琅琊郡城,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为桃夭夭报仇。

纵使多宝阁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吕光也都要去闯一闯。

大悲无言。

自从桃夭夭化为满天桃花的那一刻,吕光就时刻提醒自己,绝不会让她白白死去。

“小友,不必过度哀痛。既然三百年,道门都没有彻底灭绝,那么我等就一定还能重现人间!老朽坚信。”曲扬眼见吕光眼眶微红,误以为他是因那位‘长生殿殿主’的死,而感到难过。

曲颦儿咬着嘴唇,眼波流动的望着吕光,柔情脉脉的说:“不想你也是卫道心切之人。”

吕光勉强笑了笑。

他现在的心事,不必跟他们言明。

白玉京缓声道:“与长生殿殿主一同现身的还有一位女子,此际被囚禁在琅琊王氏府内。”

曲扬浑浊的眼神豁然一亮,沉吟道:“该救她出来。”

吕光忽然问道:“老丈你似乎跟长生殿瓜葛甚深,其他道派就算再如何钦慕神往那位长生殿道人的所作所为,也断然不会…”

曲扬叹了口气,打断他道:“一言难尽。总之我全南宗,能传承至今不灭,多亏了长生殿的庇护。”

曲颦儿也板着脸,一本正经的道:“长生殿待全南宗恩同再造,我们跟其他那些来凑热闹的道人不一样。”

令狐兄弟更是满面肃然的附和应声。

吕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续说道:“那长生殿的人呢,怎么没来?”

曲扬古怪的望了吕光一眼,诧异道:“你不知道?”

吕光微微一怔,道:“晚辈一直在深山修炼,对道派秘事了解不多,更何况,世间道人大都形单影只,少有交流。”

曲扬见吕光的反应,并不像是装模做样,他不由得长叹一声,“数日前,靖道司已搜寻到了长生殿匿藏的山门。”

吕光吃了一惊。

曲颦儿跺了跺脚,恨声道:“一个人都没逃出来。”

曲扬接着说道:“如今武后已将诸位长生殿的道友囚禁在京城摘星楼,严加看守。前日又布告天下,开春问斩。”

吕光听完,面沉似水,冷冷的说道:“靖道司和武后是想将所有隐藏在暗处的道派一网打尽。”

曲扬苦笑道:“小友所言,一针见血。长生殿数次救苍生黎民于水火之中,炼石补天、领导道派反抗周文王,可以说每一个存活至今的道派,都对长生殿尊敬无比。武后传下这道懿旨,为的就是引诱一应道派前去营救长生殿的道友,让我们自投罗网。”

吕光瞳孔一缩,思索道:“这估计是靖道司的主意。”说话间,他看了白玉京一眼,尔后低声道,“我师兄弟二人,已经决定去王府救人。”

曲扬阻止道:“小友有所不知,琅琊王氏,非比寻常,据传那位王氏一族的大公子,天生神力,从娘胎里出来时,就带有一身的玄奥气功。”

白玉京眼神炽热,插话道:“王悉之盛名颇大,我倒想会会他。”

吕光心知白玉京与琅琊王氏素有过节,也倒不奇怪他这种急切的姿态。

曲扬沉默了会儿,道:“老朽倒是有一计,只怕委屈了二位小友。”

吕光问道:“老丈但说无妨。”

曲扬眼珠一转,挑了挑眉,道:“只可智取,不能力敌。此情此景,我们就好像是在猛虎嘴边偷食,必须万分小心,不能打草惊蛇。”

白玉京神色一动,“老丈是想让我二人假扮‘花匠’混入王府?”

曲扬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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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外面的世界

所有人都知道王孙公爱花如命。

王孙公便是这一代琅琊王氏的族长。

即便王孙公现在闭关未出,但王府林园内的花圃,却仍是需要不少花匠来打理的。

这是份带毒的美差。

据传有一名花匠侍弄一盆叫做素冠荷鼎的兰花,尽心尽力,竟发生了一叶开五花的奇景。

王孙公见之大喜,赏赐这名花匠黄金万两,妻妾七位。

如此看来,这的确是一份大大的美差。

然而,美中带毒的却是还有一名花匠,有次不小心折了一片叶子,他的身子便也硬生生的少了半边。

数日后,花匠的另外一半身子已被捣碎,成为肥沃的花泥。

因此从未有花匠能在王氏府内,安然无恙的做满三年。

所以几乎每月王氏一族,都会在琅琊城内,四处招揽花匠。

吕光和白玉京刚沐浴更衣完毕,换上了绣有王府标记的衣衫。

他们随其他家丁一起吃了晚饭。

没有人怀疑他们的身份,因为吕光此刻实在是一点儿都不起眼。

王氏府邸,偏院,后廊房。

吕光道:“幸亏曲扬老丈还有这一手易容的本事。”

“你我念头澎湃,改变自身气质,轻而易举,但外貌却是无法更变。曲扬此人着实不简单啊。”白玉京望着吕光这副陌生的脸孔,感叹道。

吕光眯着眼笑道:“起初我还觉得道兄不屑此法呢,毕竟你手握鬼仙之力,行云流水,无拘无缚。”

白玉京摇了摇头:“非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是莽夫。念头通达,快意恩仇,并非是一味的毫无顾忌,勇猛精进。审时度势,顺势而为,方为正道。”

吕光细细揣摩着这几句看似简单,却蕴含极深道义的话。

他明白,白玉京是在指点他的道境修炼。

白玉京接着又道:“况且此时我神魂不全,如果硬来,只怕你我很难能从这里全身而退。”

吕光道:“白兄,为何修真者的境界,竟能进展如此之快。王悉之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但此人却已有着炼气八层的巅峰实力。”

除了八大修真宗门的天骄翘楚,王悉之是吕光仅知的一位以这般年龄修至到宗师境界的炼气士。

白玉京眉间泛出一缕哀愁,说:“道兄,你莫非还不明白,所谓的炼气十重,根本就是幌子。”

吕光神情一震,转头盯了他半天,茅塞顿开的道:“难怪周文王统率修真大军,短短数月,便荡平了天下道派。”

白玉京脸上显出一层悲凉的笑意。

“说来连我都不信,那元气封印,只封锁道人的境界,对于修真者却是全无半点儿影响。”白玉京声音低沉无比。

吕光怔住,思索良久,方才开口问道:“那炼气十层,修得真身,度过风灾,飞升上界。难道此事也是杜撰出来的无稽谎言?”

白玉京叹了口气,道:“论气功杀伐之术,百草园的剑无涯确实是当世第一。次之武后与靖道司司主,接着就是八大门派的掌门。不过,你千万不要认为,炼气十层与我们道人的神魂十重,没有差距。”

吕光点点头。

关于这点,他是深有体会的,当修真者达到炼气八层之境,拥有气场领域以后,实力激增直有十倍。

由此可见,炼气九层、炼气十层的修真者,其修为该有何等恐怖。

白玉京沉思片刻,冷静告知吕光:“百年前,周文王把自己粉饰成羽化飞升的真神。这纯粹是愚弄天下苍生的阴险毒计。周朝不允许百姓黎民信仰神仙星君,却大肆鼓励民众供奉周文王,真是笑话。”

吕光动容道:“莫非周文王还没死?!”

白玉京清了清喉咙,冷声道:“非但他没死,其他那些修至炼气十层,偷偷度过风灾大劫的真人,也都逍遥自在的活着呢!”

吕光吃惊的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凝结冻住,一字字道:“那怎么世人皆说,古往今来,度过风灾的仅有寥寥数人?”

“周文王删改史籍,修真门派教诲弟子时,又全都统一口径,几百年前的事,谁还能去一一查证。”白玉京双目中涌动着杀机。

吕光皱眉道:“可雷火风三灾,乃是生灵大劫。无论是修炼气功的炼气士,亦或者是神魂修道的道人,都是逃不开、躲不掉的。难道说当修行者度过风灾之后,寿命还能大增?”

白玉京沉吟道:“不错。在上古时代,灵气充溢,人杰地灵,凡人寿百岁者,不计其数。而修行者度尽三灾以后,寿还能再增两百年,也就是说那些真人至少能活五百年。你再看如今天下,普通人,纵然再长寿,也不过是活六七十岁。这全是因为灵气日益稀薄所致。”

修行初始,度雷灾,寿增百年,接着度火灾,寿又增百年,最后度风灾,寿再增百年。

三灾度完,居然还可再延寿两百年。

吕光咋舌。

而平凡百姓的寿命,却是一直在减少。

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些自私自利的修真者!

吕光眼中划过一丝厉色,沉声道:“既然他们都没死,为何不现身世间?继续享受荣华富贵,权柄名利。”

白玉京忽然冷笑道:“他们倒是想出来。”

吕光疑惑道:“此言何解?”

白玉京轻声道:“据我恩师所言,修成金刚不坏之身的炼气士,便会破碎虚空,自动进入另一个世界,也就是世人通常所说的飞升上界。若我所料不错,这王氏一族的掌舵人,王孙公,很可能也羽化飞升了。”

吕光挑眉道:“另一个世界?”

白玉京笃定道:“对,那是十九州之外的世界。绝非什么迂腐之人所说的上界、天界。而是元气封印以外的另一片天地。这一元之气,就如同一个半圆形的琉璃灯罩,覆盖在十九州的上空。不管是修真者的气功,还是道人的神魂,都穿不透。”

吕光沉默了会儿,道:“莫非道兄你去过大周王朝的疆土边缘?”

白玉京凝神道:“六十九年前,我师父在度风灾大劫之时,神魂寂灭。半年后,有一日我在凝练念头,突有阴神入我梦境。我以为是自己对师父思念心切,心魔骤起。后来才知不是,那丝神魂竟真的是我师父幻化而成。”

“可惜,从那以后,恩师的神魂便再也不曾入我梦中了。”

白玉京垂首黯然。

吕光心情沉闷,暗道,以前的朱雀大街是一个牢笼,没想到这片浩瀚无垠的天地竟也是一个囚牢。

白玉京踱步走至窗边,天际闪烁着几颗熠熠生辉的寒星,悠悠说道:“我唯有补全神魂,才有望度过风灾。所以不得不与东海龙宫为敌。我很想看看那外面的世界。”

“道兄,元气封印之事,千万不可告诉他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白玉京郑重其事的朝吕光说道。

“白兄放心。”吕光肃然道。

白玉京慢慢的转过身,低声道:“夜深人静,时辰刚好,你迅速阴神出壳,探查一番。我在此为你护法。”

“好。”吕光连声应道,他晓得白玉京当时为了救自己,损伤了神魂,至少需要七七四十九日才能恢复如初,神念凝固。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三重茅

夜深,星光璀璨,微风吹拂。

吕光出了偏院,阴神飘飘荡荡,四处观察。

以他现在的道境,阴神出壳已可坚持一炷香的工夫,这还是他没有到达灵肉合一的状态,如果服用了‘九转续命丹’,肉身与神窍完美契合,时间还能延长一倍。

院中亭廊耸立,游廊曲折蜿蜒。

穿过几个院子,吕光来到一个月亮拱门前,只见此院清雅幽静,院里只孤零零的矗立着一间茅屋。

奇怪,以琅琊王氏之富裕,府内竟然还有这等简陋寒酸的处所。

吕光心中稍稍腾起一丝诧异。

茅屋门前种满了菊花,风吹动,荡起一片金黄色的浪涛。

这座府邸与之外界那种秋寒凛冽的天气,截然不同。夜风涤荡,竟有几分春暖之气。

茅屋门楣上悬着一块木匾。

匾书:三重茅。

吕光心神一颤,他对此名印象十分深刻。韩千帝所遗留的道书典籍中,其内有篇文章记载,上古少陵道派的开山祖师‘杜子’,得道成仙的圣地,便是叫做‘三重茅’。

杜子心系天下苍生,行万里路,踏遍十九州,为世人传经授道,一心所愿,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世间道派,无不对杜子的大善愿,推崇备至,尊敬有加。

很明显,王氏府内出现这个名称,绝非是偶然为之。

吕光飘过拱门,稍微靠近茅屋。

茅屋三面透风,倒像是一个茶亭。

屋中横放着一张朱漆木桌。

桌上燃着一根红烛。

烛光迷蒙,烛火跳跃。

只听屋里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王公子,请回吧,老朽心意已决,纵然是死,也不会交出八阵图。”

“安老,何不再考虑一下,只要你挥毫画出‘八阵图’的真样,本公子自当遵守信诺,绝不食言,给你解药。”一道清朗的声音不愠不火的响起。

吕光向前一跳,离草屋更近。

他凝心收神,纵目看去,却见一个满头白发,身材矮小的青袍老者,正满脸坚毅的摇头不止。

转头再看青袍老者身旁之人,赫然便是这琅琊王氏的长公子王悉之!

此时王悉之眼含凶光,紧紧的盯着那青袍老者。

他眼睑低垂,语气骤然冷漠阴沉下来:“安老,数月来,本公子诚心待你,连这间茅屋都是为你所建,但我的耐性也是限的!明夜,我最后再来看你一次,若你到时依然是这副态度,那么就休怪我绝情断义了。”

青袍老者似乎早就料到王悉之会这么说,他不置可否,沉默无言。

王悉之的脸色很不好,看起来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他背负双手,皱眉沉思片刻,冷冷的说道:“你好自为之。”

说罢此言,他便拂袖而出,从茅屋内向院外走去。

吕光急忙收敛阴神念头,隐匿在暗处。

王悉之步履生风,就这样从吕光身前丈许的地方飘然而过。

吕光长吁一口气,炼气八层的修真强者,五感敏锐,稍有风吹草动,便可立刻察觉到潜伏在虚空中的阴魂鬼物。

吕光必须得异常谨慎。

那站在草屋门前的老者,遥望着拱门,忽然低声道:“是何方道友?”

吕光心神一紧,他没想到连王悉之这等气功高手,都未曾发现他,而屋中这位面黄肌瘦老态龙钟的青袍人,却是发觉到他在窥伺。

“道友不必惊慌,安某也是修道者。”

吕光侧耳倾听,阴神静默如水,纹丝不动。

“我阴神受创,不能出壳与道友神念交流,但法眼洞开之下,还是能够看见道友的。”青袍老者继续悠悠说道。

吕光心道,观这老者对待王悉之的态度,他似是受困于此。

吕光念头一动,瞬间飘出三丈远,来到茅屋里。

木桌上铺着一张质地松软雪白无痕的上好宣纸。

吕光催动阴神附体在墨笔之上。

笔走龙蛇,白纸黑字。

纸上登时显现出三个大字:“长生殿。”

青袍老者眼珠一转,轻吟道:“长生殿里道长生。”

吕光心知这位老者是在试探自己的身份,他施展念力,执笔写道:“入我门中享极乐。”

青袍老者神色一喜,惊声道:“这句暗语鲜有人知,果然是长生殿的道友!我、我…老朽是安如山啊。”

“晚辈拜入宗门时日甚短,不曾听闻过前辈高姓大名。”

墨笔刷刷点点,宣纸上立刻又浮现出一行字。

青袍老者赶紧道:“宣州少陵道派,与长生殿世代交好。道友竟没听说过老朽的名字?”

“我知道少陵派,杜子。”

青袍老者叹了口气,道:“我是被王孙公擒拿至此的。”

“为何?”

青袍老者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八阵图。”

“可是杜子的本命法宝八阵图?”

青袍老者神情黯然的点了点头。

“晚辈能为前辈做些什么?”

青袍老者含笑道:“小友有心了,老朽行将就木,不日便会魂飞魄散。王悉之逼我服下‘百日噬魂丹’,心魔反噬,肉身枯萎,毒性已渗入五脏六腑,无药可救了。”

“这间三重茅,是布有灵阵禁制吗?前辈怎么甘愿被囚禁在此地。”

青袍老者说:“老朽也是不得已才为之,外面有无数修真者在找我。反正老朽已命不久矣。何不在这里乐个清静。”

“还是因为那幅八阵图?”

安如山突然冷笑道:“老朽即便是死,也不会交出这幅宝图,为修真者所用!绝不,绝不!”

吕光催动念头,持笔缓缓写道:“晚辈愿带前辈出去,‘百日噬魂丹’此毒,并非无解。”

安如山失落的道:“除非有修得神魂的鬼仙,愿意施展宏愿伟力,帮我驱除心魔。”

“前辈有一位朋友,此际已经是神魂第十重的境界,他就在附近。”

青袍老者眼神豁然一亮,尔后又迅速黯淡下去,他轻轻摇了摇头,“不行。我必须每天吞服延缓毒性发作的定魂丸,才能活命。哪怕我离开王氏府邸一天,都是定难活命的。若要彻底解去‘百日噬魂丹’的毒性,至少也得花费七天的时间。”

“定魂丸?可是在王悉之的身上。”

安如山颔首道:“对,自我中毒开始,每日都按时服用定魂丸。如果明天老朽不默画出‘八阵图’,王悉之必然会任我毒发身亡。”

“若晚辈救得前辈性命,可否借贵派的‘八阵图’一用?”

安如山本已哀绝的心思,在看到白纸上的这一句话后,心中蓦然又燃起求生的火苗,他思量半晌,犹疑道:“小友,你真有把握?”

“嗯。”吕光写道。

安如山沉吟良久,终于缓声说道:“好,老朽答应你。”

“晚辈会想办法,先从王悉之那里盗走定魂丸。”

安如山表情舒展开来,凝神道:“好,那老朽明夜就为王悉之画出一幅‘假图’,拖延几日。小友,务必小心。”

一炷香的时间已到。

吕光即刻阴神归壳。

他揉了下发麻的双膝,慢慢站起身来,向窗边的白玉京低声问道:“白兄,你可听说过安如山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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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八阵图

白玉京神情一怔,过了很久,才长长的叹息道:“没想到安如山竟是被王氏一族给擒拿住了。难怪自去年洛阳牡丹宴之后,他便杳无声息,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吕光等着他再说下去。

白玉京却并没有再说话。

他从贴身的衣襟里掏出一幅暗黄色的残卷,轻轻的递到吕光手里。

吕光摊开画卷一看,只见其上歪歪扭扭、横七竖八的画着几道血色痕迹,他不禁疑惑道:“白兄,这是何物?”

“八阵图。”白玉京微笑道。

吕光惊异道:“哦?”

白玉京沉默了一会儿,出声解释道:“八阵图乃**奇门,逆转乾坤之术。共有八幅,此幅残卷,便是‘惊门图’。”

据说八阵图是杜子以神魂念力所绘画而成的一种神异阵法,相传此图有无穷妙用,能禁锢住数以万计的气功强者。

分别为生门图、伤门图、休门图、杜门图、景门图、死门图、惊门图、开门图。

八幅阵图融为一体,威力震天。

吕光犹疑道:“白兄,这幅画卷上为何毫无半点儿神魂波动?”

“这幅惊门图,是我辗转觅得,其内所蕴含的神魂念力,早已消逝一空。如今世上恐怕也只有安如山一人知晓八阵图的画法了。”白玉京哀叹一声,惋惜道。

吕光垂首沉思。

白玉京瞥了眼沉默不语的吕光,补充道:“其实灵阵并非只有修真者能够使用。杜子苦修一甲子岁月,从山河大势中悟出了破解万种灵阵的奇门八阵,用神魂催动,演化阵法,由幻入真,可谓是一种另辟蹊径的绝妙道术。”

吕光低头思索片刻,把刚才在三重茅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给白玉京听。

白玉京听完后,双手交叉,微闭眼眸。

吕光了解这是白玉京思考问题的一贯动作,他也不出声打扰。

窗外夜色更浓,屋中静寂无声。

光阴悄无声息的流逝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玉京突然睁开眼睛,转头凝视着吕光,徐徐说道:“比起所得的收获,为安如山解去百日噬魂丹的风险,值得一冒。”

吕光感激的看向他。

“白兄,我明白此毒非比寻常,稍有不慎,你也会受到丹毒侵袭,心魔耸动,更何况,你这时神魂不全,念力微茫…”

白玉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唇角露出笑意,轻声道:“道兄不必为我担忧。若是真有了八阵图,你我去往多宝阁,夺取九转续命丹的希望便会大大增加。并且,我们要光复道门,就必须得拉拢天下道派。”

吕光迟疑了一会儿。

接着他点头说道:“那好,我先去从王悉之身上盗走定魂丸。”

“不得不承认,你的运气好的我都有些嫉妒了。安如山此人,性情敦厚,嫉恶如仇,恩怨分明,对修真者更是恨之入骨,若是真帮他解去了丹毒,其人必会甘心受你驱使。”白玉京含笑道。

吕光苦笑道:“但他而今阴神受损,连出壳都做不到。”

白玉京略一思忖,开口说道:“你莫要着急,丹毒解去,他的阴神念头自可慢慢恢复。此人应该也是显形境界的高手,而且现在我们一定得救他,因为只有他握有八阵图的画法。”

“莫非少陵道派只剩下安如山一人?”吕光皱眉道。

白玉京叹了口气,道:“不仅仅是少陵派,时至如今,世间大部分幸存下来的道派都是这副惨象。你看那全南宗,也是老的老,小的小。”

“重振道门这条路,并不好走。”吕光紧握双拳,涩声道。

白玉京呵呵笑道:“一步一脚印,大道在前,总能越走越近,毕竟这是一件天大的功德,在这个过程中,你我的道境修为,应该也能晋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说不定真能修炼到那传说中的人仙秘境。”

吕光有些遗憾的说道:“先前我在院内仔细巡察了一番,没能发现穆瑶的踪迹,也不晓得王悉之将她给软禁在何处了。”

白玉京听闻吕光这句话,脸上露出笑容,揶揄道:“道兄,你如此急切的想要救出那个女子,难道她是你心仪之人?”

吕光翻了个白眼,无奈道:“白兄,我一心求道,哪有这份闲情逸致,去谈情说爱。”

白玉京摇头笑道:“非也,非也。道人阴阳相合,神交融会,对于道境的进展也是大有裨益的。须知修道一途,法侣财地缺一不可。而侣者,并不单单指的是同修道友,还有这道侣…”

“白兄,那位穆小姐,是青峰观护法穆栖迟的后人,这三枚风月玉简便是她交给我的,你说我能不冒险救她吗?”吕光赶紧出声打断了他的夸夸其谈。

白玉京神色蓦然变得严峻,缓缓说道:“原来如此。”

吕光打了个呵欠道:“天快亮了,方才阴神出壳,耗费了不少念头,我睡一会儿。”

白玉京走至窗边,望向东方升起的那一抹鱼肚白,思虑道:“那王悉之周身一丈之内,笼罩着无形气场,灵气弥漫,道人的阴神稍有波动,他便立刻可以感知到。”

吕光呓语道,“白兄,你神魂受伤,还是让我去吧…”

白玉京瞥了眼已经酣然入睡的吕光,不禁莞尔一笑。

“你累了,安心歇息吧。”

说罢他眼神骤冷,一字一顿的道,“王—悉—之。没有了王孙公,我看你琅琊王氏还有谁能挡得了我。”

……

清晨,王府花圃内。

吕光和白玉京侍候的是一盆名为‘十八学士’的上品茶花。

花圃外秋阳朗照,寒气荡漾。

而在这片用琉璃金箔打造而成的花棚里,却是温暖如春,四季不显。

花圃内人影绰绰,很多花匠都在专心致志的修枝剪叶,洒水浇花。

吕光洒了些清水,滴在这株茶花上,低声笑道:“听说这王孙公浸淫花道几十年,爱花赏花,我却笑他连茶花的脾性都不晓得。”

白玉京对这些清香扑鼻、娇艳欲滴的花草,似是全无半分兴趣,他只是装模做样的站在花圃内,听到吕光此言,不由得神魂传音道,“哦,道兄,还懂得养花一道?”

吕光凝声道:“茶花喜阴凉,你看这个花棚,虽有琉璃光罩遮挡阳光,但却…”

他一语未完,只听一道嘹亮的喊声拔地而起。

“老爷到!”

白玉京抬眸望向棚口,眼见几人簇拥着一位鹤发童颜、龙行虎步的老人向花圃里走来,他双目一凝,低喝道:“是王孙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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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气质化身

王孙公是一个传奇的人物。

他曾经的辉煌经历,用四个字足以形容:一人之下。

谁都知道王孙公已经活了两百六十岁,论起气功修为,也只比周朝开国皇帝周文王略逊一筹。

吕光微抬眼眸,但见此人头发花白,身材高瘦,腰身颀长,笔直的腰杆挺拔如枪,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冷峻淡漠的脸上,竟无一丝皱纹。

王孙公一经出现,偌大的花棚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花匠全部惶恐不安的垂首站在原地,屏息凝气,连秋咳都不敢发出一声。

王孙公认真而专注的观赏着一株株盛放的奇花,他缓慢而有序的挪动着脚步,不一会儿,便已来到吕光所侍弄的这盆‘十八学士’面前。

“不错。这株茶花有点儿灵性神韵了。”

王孙公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吕光,他的声音很细,很尖,竟似未变声的女童一般。

吕光低着头,沉默不言。

“抬起头来。”

吕光平静的看向王孙公,眼神清澈如水。

“这株茶花真是三生有幸,居然能得到两位道术高手的侍候。”王孙公的声音极轻极淡,好像是在闲扯家常,和风细雨。

吕光心底骤然一紧,全身立刻绷紧。

白玉京脸色一沉,冷冷的道:“你不是已经去往那个世界了吗?”

王孙公的手指纤长而有力,他的眼中竟仿佛全然没有白玉京这个人。

他折下一朵茶花,放在鼻尖,微闭双目,轻轻嗅着,长吟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年轻人,为人一世,应该把有限的精力放在有用的事情上,脚踏实地。像修道这种虚无缥缈的假言,还是少想为好。”

吕光心思急转,知道对方已经识破了他和白玉京的身份,此人看似随意的三言两语,其实话语间暗藏着无尽杀机,乃是质疑否定你的‘道’。

意指世间唯修真一途,可享永乐长生。

吕光瞳孔一缩,朗声笑道:“假亦真时真亦假,你说我的道是假,那你的‘真’又怎能证明它不是假呢?”

王孙公轻咦一声,他笑了,凝视着吕光,缓声道:“年轻人,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自高自大,在修行的道路上,都是万万要不得的心魔。难道你师父没有告诉过你吗?”

吕光默不作声。

王孙公袍袖拂动,一层浅淡氤氲的紫气,迅速充斥在花圃内。

在这丈许见方的地方,此刻好像只剩下他们三人。

白玉京冷声道:“大名鼎鼎的‘紫气东来’,也不过如此。”

王孙公微微一笑:“我这气场领域,不在杀人,而在诛心,尤其是你们这种冥顽不化的道人之心。”

吕光神情一怔,只觉周身四处缭绕升起一丝丝水濛濛的紫色气息,彼此缠绕交织,密如雨帘。他的身体好像陷入到一洼泥淖之中,四肢酸软乏力。

他急忙运转脑海神窍中的念头,暗暗松了一口气,此刻他魂念凝固不化,一如往常。

看来这‘紫气东来’的气场领域,并不像宫凝素的‘一帘冰梦’能够冻结封印道人的阴神念头。

吕光心中稍微有些诧异,他一直随身携带着可以隐匿神念波动的海蜃珠,白玉京也可收心敛神,神魂不显,化为普通凡人的气质,但王孙公又是怎样察觉到他们是修道者的呢?

王孙公似是看出了吕光心底的困惑,他眼睛眯起,傲然自负的说道:“只因我是修得金刚不坏之身的元气真人,你们虽然隐藏的很好,但在真人眼中,一切妖魔阴神都难以藏身。”

金刚不坏,丹田气海内,元气生生不息,五脏六腑不染一丝杂质,纯净如玉,身体达到这个状态,又被称之为琉璃玉身。

白玉京忽然大笑道:“你迟迟不动手,原来你这副身躯是气质凝形聚成的化身。怪不得你气息不稳,眼神无光。”

“你是怎么发现的?”

王孙公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得很难看,他压低嗓音道。

白玉京笑得很开心。

他的判断一点都没有错,眼前的王孙公,确实是王孙公的‘气质’凝结变成的化身。

气质是到达炼气第九层的修真者,所衍生出来的一种有形之物。

气质是炼气士气海内的精元汇聚而成的,每一个元气真人的‘气质’都是迥然不同的,那是一个炼气士内在真气的升华。

五气朝元,气质自生。

换言之,修真者的‘气质’,就像是鬼仙大能的神魂一样。

不同的是,神魂无形,为虚,气质有形,成实。

神魂是一团念头汇聚而成,气质则是千万道真源气息凝集而成。

听到白玉京这句话,吕光如释重负,这些有关修真境界的秘闻,他还是知晓几分的。

如若眼前的王孙公是他本人的‘金刚不坏真身’,那么吕光的确会有一些忌惮,毕竟元气真人,举手投足间,山河震碎,气冲斗牛,威势无比。

白玉京没有再说下去。

然而,王孙公却也并未出手。

他在等什么?

他在聚气!

王孙公深吸一口气,两腮撑大,形如蛤蟆鼓气,自其嘴中蓦然射出一道三尺长短的气箭,紫色剑气,冷光忽闪,好似道人用阴神驱动的飞剑。

快!快!快!

凝气成剑,口吐莲花。

这是气功进至到绝顶之境的标志,气贯奇经八脉,伤人于无形之际,快若流光,非同小可。

但吕光的心念却更快。

电光火石之间,吕光阴神迅即如雷的遁入到怀中的金击子之内。

玎——

紫剑在吕光胸前寸许之处,砰然碎裂。

好险!

金击子发出一声惊颤,吕光陡觉阴神也情不自禁地开始震颤晃动起来。

这气剑好大的威力。

‘真人’杀人不用刀。

他们只需气吞丹田,喷吐制敌。

王孙公一击不成,双手一抖,宛如拂风摆柳,轻盈如蝶,翩翩飞舞,一瞬间连连拍出六十四掌,劲风如刀,压迫住悬浮在半空中的那条赤金。

吕光忽觉阴神念力受到一股澎湃气息的压制。

灵气能克神。

那元气真人所喷发而出的‘元气’,就更能克制粉碎道人的阴神念头。

王孙公四肢百骸,笼罩着一道道五彩斑斓的气息,吕光催动金击子,竟是丝毫穿不透这片七彩光幕。

王孙公两手青筋暴起,环在身前,忽然他双掌一摊,平推至吕光胸口。

“轮转千秋!”白玉京目光如电,他疾呼道:“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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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无相法印

日月星辰,千秋轮转,岁月如梭,滔滔而逝。

时间是天下最不可逆的第一杀伐之器,它比刀要更锋利,比剑要更迅疾,任你风华绝代,天骄傲世,也逃不过百转轮回,寿限大期。

也因此世上才有了这些追求长生极乐的修行之人。

王孙公这招‘轮转千秋’,乃是琅琊王氏一族的独门气功,此刻施展开来,吕光顿时察觉到自己的阴神念头,已然是深陷在一圈圈激荡充盈的灵气漩涡之内。

气劲轮转不休,仿佛无始无终。

吕光催动的金击子,兀自嗡鸣不止,却是再难随心所欲的上下翻飞。

王孙公的攻击对象,居然不是吕光的肉身。

而是这条承载吕光阴神的金击子!

吕光心神大震。

这是…元气!

很浓郁清晰的元气紧紧包裹束缚着金击子。

再这般任由这一道道元气绞杀下去,吕光的阴神便会立刻消散纷飞,化为虚无。

对方的气功修为,实属吕光生平之罕见。

这‘轮转千秋’之功,竟能无声无息的束缚住道人的神念魂力。

值此生死存亡之刻,吕光观想出白骨星君,再次凝聚神念,驱动金击子,欲要冲破这丝丝‘元气’所织就的无形屏障。

发生这一切的过程太短,太急,仅在须臾之间。

金击子疾速颤动。

王孙公双手回旋,元气勃发不穷。

白玉京的脸上露出无比凝重的神色,他方才出声提醒吕光的时候,已经晚了半步。

面对王孙公这突如其来的气功绝学,吕光自然是避无可避。

那已经悬停在空中静止不动的金击子,这时忽然下坠,跌落在地。

紧闭双眸的吕光,不由自主的吐出一口鲜血。

这是阴神受到重创,反噬肉身之象。

白玉京心急如焚,他当然晓得再过几个呼吸,吕光的阴神念头就会彻底的湮灭在‘轮转千秋’的绞杀之下。

千钧一发之际,白玉京只能强行神魂出壳,‘紫气东来’气场之内,豁然亮起一簇耀眼璀璨的白虹。

虹光绽放,灿烂绚丽。

一道白光,爆裂炸散。

下一刻,白玉京头顶三尺虚空之处,蓦然浮现出一张巨形手掌。

刺目鲜丽的虹芒,裹挟在巨手五指之上。光芒大盛,一股股波涛汹涌的神魂念力,如有实质般的向王孙公疯狂涌去。

王孙公收回双掌,仰首望着半空中那白光幻化而成的巨大手掌,惊声道:“无相法印!”

一直神情波澜不起的王孙公,此时的脸色变得一片苍白。

王孙公连忙催发体内元气,五脏六腑间顿然响起奔雷轰鸣之声,紧接着他腰腹收缩,深吸一大口气,气走丹田,凝气成罡。

噗!

气剑喷发。

紫色剑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速无比的刺向白玉京肉身。

这道‘气剑’的威力比之先前那次,竟还要强大数倍。

刹那间,空气都被撕裂,整个花棚仿佛都震颤了一下。

铛!

那本已匍匐在地的金击子,居然再度硬生生的阻挡住了这雷霆一剑。

吕光的身躯登时一阵颤抖,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嘴巴一张,竟是又喷出一口鲜血。

王孙公白发根根竖起,冷声喝道:“臭小子,阴神还挺凝实!”

他以气质化身,同时应对两个能够驱物显形的道术高手,的确有些力不从心,相形见绌,遑论白玉京还是一位修得神魂的鬼仙大能。

毕竟气质凝聚而成的化身,只有他本身的四五分修为。

饶是如此,吕光此际也阴神受到重创,念头飘飘欲散。

足见元气真人的实力是何等的雄浑霸道。

就在这时,那漂浮在半空中的巨大手印,蓦然光晕敛去,变为一张流溢着淡淡白光的大手,白色手印没有片刻的停留,直接向王孙公迎头击去。

空中隐隐响起千军万马奔腾的嘶鸣声。

紧接着,是风吹枯叶的沙沙声。

再来却是雨打沙滩万点坑的嗤嗤声。

一时间,风声、雨声、马鸣声,交融混杂在一起,竟变为一道穿云裂石的雷鸣巨响。

轰隆隆——

白色手印自空中轰然而下,迅疾如风,挟带着无边无际的磅礴念力,重压在王孙公身上。

王孙公细高挺拔的身躯,骤然被巨印拍扁,不断缩小,他两手撑着仿佛重逾千钧的手印,清瘦的面庞上浮现出一层诡异凄迷的紫气。

“身无相,气无相,生往无相。惟念成相,是故无相!”

“无相法印!”

“破!”

虚空间接连响起白玉京如雷贯耳的长啸。

嘭!

白色手印完整覆盖住了王孙公的气质化身。

顷刻间,一丝丝紫气,蒸腾涤荡在花圃内。

“很好,你们的道术配合的天衣无缝,竟能击破本尊的气质化身。接下来,就让我的孙儿,来杀掉你们吧。哈哈……”

吕光睁开双眸,只见王孙公已从原地消失,徒留下余音飘荡在花棚内。

“咦,老爷怎么不见了?”

几名跟随王孙公一同来到花圃的随从,全都大吃一惊,纷纷呼喊出声。

白玉京凝目望向吕光,神魂传音道,“别慌,在王孙公的‘气场领域’之中,外人看不到其内的景象。”

吕光低喝道:“走!”

在这一队随从里,有一名总揽花圃内诸般杂事的老管家,他眼见地上平白无故的多了两滩黑血,再看吕光唇角犹挂着一丝殷红的鲜血,声音一寒,“你们二人是昨日刚入府的花匠?”

白玉京不欲再浪费神魂念力,杀灭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王氏族人。

他神情冷淡,轻抖衣袖,自其袖笼中突然飞出一团乌黑色的粉末。

黑沫腾空而起,飘扬直上。

“道兄,快走。”白玉京急声说道。

话音刚落,等吕光二人冲出花棚之时,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也便接踵而至。

吕光回眸一看,但见从花圃的琉璃穹顶间,有着数以千计的赤焰雷火,以电光之速,倾泻而下。

每一簇火焰坠地,坚硬的金岗岩地面,都会炸裂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片刻间,这个香气馥郁占地半里的庞大花圃,便已然被夷为平地。

“这是黑雷火药……大家快跑!”

“快跑啊!”

“赶紧追!给我抓住那两个花匠!”

“快去禀报大公子!”

黑烟弥漫,无数花匠宛似受到惊吓的兔子,仓皇逃窜,四散而走。

热浪滚滚,使得一株株盛放的花朵,瞬间枯萎烧焦。

吕光和白玉京一路穿堂过院,身形迅速,离开了王氏府邸。

很奇怪,府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身为王氏一族的长公子,王悉之却是并未现身。

似乎也只有一个解释,才能说得通。

那就是他此刻并不在王府。

他会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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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胭脂雪

王悉之生平有两大嗜好,胭脂与书法。此时他既然没有在府内研习练字,那么他就一定会在郡城中的某个胭脂铺子。

秋色正浓,朝阳熹微。

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王悉之的心头却似乎盘桓漂浮着一朵乌云。

他的脸色阴霾密布,仿佛对他素日钟爱的胭脂,也提不起半分兴趣。

听完王府管家的话,他摆了摆手,道:“你先回去料理一下吧,切记,此事不要声张,府内的任何人都要给我守口如瓶,当作没发生一样。”

老管家担忧的说:“公子,那两个逃走的花匠…”

王悉之道:“去通知郡城内的所有王氏族人,暗查。”

老管家神色一震,恭声道:“是。那老奴先行回府,速速去安排。”

胭脂铺的老板娘扭着纤细柔软的腰肢走进屋里。

她的脸白皙胜雪,好似绸缎一般光滑而富有亮泽,她眉间若蹙,柔声道:“公子,那个长生殿的道人没死?”

她的话十分直接,也很惊心动魄。

她是谁?

一位寻常普通的店铺老板娘,竟会知晓此等机密大事。

王悉之瞥了眼这个面容姣好,唇红齿白的妇人,轻轻点了点头。

“这可真是天下奇闻,莫非一个人还能滴血重生?”

王悉之答道:“修道者的生身性命与修真者不同,他们有头七之秘。”

“公子是说,那道人在七天之内,又重新聚拢凝成了七情七念?”

王悉之叹了口气,道:“不太好对付了。宫凝素的‘一帘冰梦’居然没有彻底杀死那人,有白玉京在,起死还魂,也算不得什么奇事。我只是没料到,他们会来的这么快。”

“靖道司、多宝阁还有您王氏一族,都不会饶过他。那人竟然还敢现身,这岂不是自投罗网吗?”老板娘美目盼兮,巧笑嫣然,眼眸深处竟有一道凶光闪现,她稍微颔首,胸前泛起波涛汹涌的曲线。

王悉之皱眉道:“道家的聚魂之法,仅有显形境界的道术高手,才可承受。足见此人,道心坚若磐石,修为已至妙境。”

“一个人殚精竭虑,费尽心机的去做一件事,总有目的。依公子之见,那道人一再来临琅琊城,是在图谋何事?”老板娘脸上带着盈盈笑意。

王悉之的表情忽然变得更加凝重,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起初这人是为了多宝阁的‘金击子’,可据线人所报,金击子却已被盗多时。难道他是来为桃夭夭报仇的?”

老板娘讥讽道:“除非这人的脑子坏掉了,才会生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城内遍地都是修真强者,他好不容易苟延残喘,活下命来,岂能再自投罗网?”

王悉之绝不是一个心思浅显的人。他虽地位尊崇,气功绝顶,但从不轻视每一个敌人。

况且他生性谨慎,遇事沉着冷静,不过,也恰恰因此,才使得他陷入了一个怪圈。在他想来,吕光必然是有所倚仗,才敢再次来到郡城,试问有哪个人才刚死了一次,又来送死?

王悉之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老板娘的腰很软,语气愈发轻柔,“公子可是有为难之事,若有不便王氏一族出面去做的事情,我色窟愿为公子解忧。”

这位风姿绰约的美妇,居然是色窟的人。

王悉之回首认真望了一眼她。

老板娘唇角流露着一丝媚笑,睫毛微微颤动,一副楚楚可怜的娇容。

王悉之说:“你色窟从不插手剿杀道人之事,你能做的了主?”

老板娘垂首道:“是徐娘吩咐的。”

“徐娘?”王悉之疑惑道,“徐青时?”

老板娘应道:“是。”

王悉之笑了笑:“王家与多宝阁的关系日益紧张,本公子不想和阎浮萍有太多交涉,毕竟我爷爷闭关未出,族中高手又全都不在郡城里。”

“公子过谦了,有您一人坐镇足以。”老板娘恭维道。

王悉之笑容敛去,一字字道:“赤睛白虎。”

老板娘怔住。

良久后,她才长叹道:“怪不得公子您有些烦忧。不想那道人竟有如此灵兽相伴。”

王悉之说:“宫凝素表面上对我唯唯诺诺,可谁都知道,她已是多宝阁墨羽卫军统领。当日,白玉京催动神魂,搬运走那道人的尸体。之后,阎浮萍就下令严查中州各郡城有无此兽的消息。”

老板娘扑哧一笑,“然后,您就与多宝阁约定,谁先找到赤睛白虎,此兽便归谁所有。”

王悉之无奈道:“是不是很儿戏?”

老板娘突然神色严肃的道:“不,这很公平。”

王悉之缓缓道:“白玉京和此人想方设法的混进王府,这事儿料想多宝阁还不曾收到风声。所以我在为难,到底该如何在不惊动多宝阁的情况下,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擒住这两个人。”

老板娘犹豫片刻,背过身,从贴身的肚兜里掏出一盒胭脂。

她将其郑重其事的呈给王悉之。

王悉之下意识的伸手接过胭脂,他有些纳闷。

一盒胭脂有什么稀奇?

老板娘适时开口道:“这是‘胭脂雪’。”

王悉之眼神一亮,打开木盒,只见其内盛满了鲜艳如血的红胭脂。

老板娘低声道:“不管是哪个道人,当‘胭脂雪’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就必然会化为一滩血水,阴神寂灭。”

王悉之郑重道:“那此事就有劳你了。”

老板娘说:“公子放心。”

王悉之转身望向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满脸锋芒,眼神一寒,冷声道:“等查出来那道人和白玉京的藏身之地后,我们马上就去动手。”

老板娘蹙眉想了一会儿,道:“此物在深夜使用,最合适。”

二人正说着话,从店外忽然疾步走来一个白衣人。

这人蹑手蹑脚的来到王悉之身旁。

老板娘察言观色,很有眼力劲儿的掀开帘子,闪身迈步走出屋去。

“说。”王悉之惜字如金的道。

“前夜有一队靖道司的监察卫军离奇暴毙而亡。”

王悉之挑了挑眉道:“之后呢?”

“有外来的陌生人,在东城红牌楼巷,赁了间小院。一老三小。”

王悉之点点头:“知道了。”

他高声喊道:“出来吧。”

老板娘躬身道:“公子,可是有消息了?”

王悉之眼神冷冽的道:“红牌楼巷。”

老板娘应声道:“我这就去准备。”

一日无话,入夜,三更时分。

这条萧索清寂的巷子上空,竟飘起了雪花。

红色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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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画

夜,红牌楼巷,下雪之前。

青瓦白墙,小桥流水,巷尾深处有人家。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吕光竟悄无声息的将安如山带到了这座小院。

屋中烛光妖娆,曲扬几人面面相觑,然后纷纷抬头,均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吕光身后的这位不速之客。

“安老?”曲扬难以置信的嘶声唤道。

安如山矮小的身躯情不自禁地一颤,双眸中显出激动之色,“你怎么会在这儿?”

吕光一愣,尔后微笑道:“原来你们都认识。”

安如山正要说话,忽然间,他脸颊泛出一抹潮红,全身剧烈抖动,太阳穴高高凸起,额头青筋毕现。

他双手用力不住的捶打着脑袋,似是疼痛难忍。

“安老,你怎么了?”曲扬神色大变,急忙伸手去扶他。

“别碰他!”白玉京制止道,“这是丹毒发作。”

“丹毒?”曲扬惊声道。

白玉京面沉似水的道:“百日噬魂丹。”

曲扬神情骇然的道:“这可如何是好?”

白玉京连忙从衣襟里摸出今晨从王府内盗取的‘定魂丸’,两指一捏,屈指一弹,黑色药丸立刻射入安如山嘴中。

安如山颤栗不止的身躯,渐渐停歇,也不再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许久之后,他攥住衣袖擦拭去额间的冷汗,长吁一口气,道:“没事了,我已习惯了这丹毒的折磨。”

曲扬见安如山脸色恢复如常,还算镇定。

他吐出一口浊气,放下心来,道:“安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安如山黯然道:“一言难尽啊。”

曲颦儿抬眸瞧了他一眼,莲步轻移,上前几步,怯生生的询问道:“您就是少陵道派的安伯伯?”

安如山略微疑惑的望向她,“你是?”

曲扬轻叹了口气,道:“她是颦儿。”

安如山身躯大震,然后眼底深处浮出一缕柔意。

他满脸怜惜的说道:“好,好,好!都长这么高了,记得那时你才只有三岁,当年我还抱过你呢。”

曲颦儿向他款款施了一礼,柔声道:“是,颦儿都知道,家母在世时,总是向我提起您。”

安如山眼眶更红,嘴唇一阵哆嗦,嗫嚅着道:“你…你母亲,她、她提起我的时候,有没有恨我?”

“恨您?”曲颦儿皱起好看的眉毛,眼含不解的看向他。

曲扬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以后大家有的是机会叙旧。安老,听闻你去年大闹牡丹宴,被无数修真门派追杀,怎么……”

安如山恨恨的道:“牡丹宴结束之后,王孙公暗施阴谋诡计,擒拿住我,逼我吞服下了百日噬魂丹。”

说话间,他感激的望向吕光,“全凭这位小友舍身救我。”

吕光摆了摆手,“前辈言重了,举手之劳,您无需挂怀。”

安如山坚定的摇了摇头,“救命大恩,粉身难报,从今往后,我安如山惟小友马首是瞻。”

吕光哑然道:“前辈您的丹毒,我们还没有为您解去呢。”

安如山神情一丝不苟的说道:“小友道术精妙,想来这百日噬魂丹之毒,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白玉京很平静淡定的站在吕光身后,光影阑珊之中,他悠然自得,仿佛一点儿也不关心屋里的几人在说些什么。

“小友深藏不露,绝非寻常之辈。”曲扬深深的看了吕光一眼,咧嘴笑道,“老朽猜测,您二位应该也并非是凑热闹才来到琅琊城的吧?”

吕光淡然道:“等此间事了,晚辈自当向两位前辈讲明原委,不过现在时间紧迫…容不得在下一一交代了。”

安如山恭声应道:“老朽理解。”

白玉京平和的开口道:“曲前辈,你们几人先去歇息吧。我师兄弟二人为安老迅速解毒,否则毒性浸入骨髓,伤及魂魄,纵然是天神星君降世下凡,只怕也是回天乏术。”

“哦,哦,好。”曲扬随口应道,“颦儿,走。”

屋门吱呀关上。

吕光收起脸上的温和与笑意,神情严峻,沉声道:“安老,不管你与曲前辈有何交情,切记我和白兄的身份,暂时先不要向他们泄露,等时机成熟,晚辈自会告知曲老丈。”

安如山肃然道:“好,谨遵恩公之命。”

吕光笑道:“安老,不必客气,折煞晚辈了。”

白玉京顿时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如山是出了名的知恩图报,他若不这么对待你,他自己心里反而会很不舒服。”

安如山笑了笑,“此言极是。”

白玉京轻轻挑了挑眉头:“安如山,我们虽然答应为你解毒,但此际豺狼虎豹,环伺四周,若我损耗神魂念力,施展道术…”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安如山便已领悟到白玉京话里的深意。

“无妨,老朽每日服用一粒‘定魂丸’也可,等二位解决完琅琊郡城之事后,再为老朽解毒也不迟。”安如山虽然人长的矮,形如侏儒,但他的心思却一点儿也不少。

白玉京冷笑道:“你就不怕我食言反悔,毕竟这‘百日噬魂丹’毒性猛烈,连我都不敢说有十分把握。”

安如山愣了愣,尔后微微一笑,神色略带犹豫,他好像是在斟酌该如何称呼白玉京。

“你莫非忘了我姓白?”白玉京嗤笑道。

安如山老脸一红,道:“白…白兄,说实话,对于你,我心中的确有些打鼓,但有长生殿这位小友在。我,信他!”

白玉京仰首大笑,“道兄,没想到你还挺有折服之力的,竟能使名声赫赫、杀人如麻的安如山对你心悦诚服。”

吕光苦笑道:“白兄,全靠你了。”

白玉京目光闪烁,沉声道:“安如山,八阵图呢?”

吕光闻言,双眉微蹙。

他没料到白玉京竟会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的向安如山直接索要八阵图,吕光担心有点儿适得其反,令安如山误以为自己是挟恩图报。

归根结底,吕光自知此刻凭他和白玉京二人,终归还是有些势单力薄。

他暗自盘算着,想要让安如山心甘情愿的为己所用。

驭人之术,攻心为上。

这些浅白易懂的真理,十岁时,吕光便已经从父亲那里学会了。

果然,安如山唇角抽搐,面色登时显得有些为难,道:“白…白兄,之前我答应的是,你们为我解去体内的丹毒,‘八阵图’我才会双手奉上。”

白玉京神色骤冷,“你敢跟我谈条件,你不想活命了?”

安如山低着头,沉默无言。

吕光见此,连忙开口道:“安老切勿把白兄的话放在心上。您且听晚辈一言。我二人前来琅琊郡城,乃是为了夺取多宝阁的一枚灵丹。苦于这时实力稍微有些不济,才想借贵派八阵图一用。”

安如山对吕光的态度倒是极其尊敬,他略一沉吟,道:“小友,老朽先画出八阵之中的四幅图,你看怎样?”

吕光与白玉京相视一望,后者暗暗点头。

吕光若有所思的问道:“安老,这四幅图也能布成阵法?”

“你有所不知,敝派的八阵图,奇妙万千,擅缚人、困敌,阴神催动,大阵幻化成真,甚至还可困住千兵万马。若是不通晓奇门遁甲之术的愚夫是决然没有半分希望走出‘八阵图’的。”安如山得意一笑。

“好!那前辈便赶紧作画罢。”吕光神色稍显欣喜的说道。

安如山急忙伏在桌上,“老朽这就画。”

吕光和白玉京掩住房门,走出屋去,让安如山一人置身在静谧沉寂的氛围里作画。

夜更深,寒意浓重。

“这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白玉京挑了挑眉,神魂传音道。

这些话他也只好悄悄的向吕光说。

吕光默然摇头,低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昨夜安如山那副大义凛然,不惧生死的模样,我还历历在目,可人若一旦有了活命的希望,自然心思就活泛了起来。试想他每日经受丹毒煎熬,都未曾松口改变主意。又何惧于你我的威逼利诱呢?”

“确实,就算是刀架在他脖子上,恐怕他也不会诚心画出八阵图。”白玉京继续传音道,“可惜,我这获取记忆的迷心术,对于出壳境界以上的修道者,毫无作用,否则……”

他的念头骤然凝住。

吕光也心神一紧,惊异道:“红色的雪?”

幽暗的夜空中,竟果真飘飘洒洒的扬起了无数片殷红色的雪花。

色如美人唇间的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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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血光之灾

雪越下越密。

晦暗阴沉的夜空下,雪片密密麻麻,宛如一匹浆洗染色的红布,包裹覆盖在这间小院的上空。

红晕笼罩,隐约有血光流淌。

“这莫非是…那杀人不见血的胭脂雪。”白玉京察觉到不妙,立刻出声,“快!进屋。”

吕光没有多问,当即身形暴退,迅速返回屋内。

“小友,老朽还差几笔,马上画完。”安如山还未感知到虚空内发生的惊变,他很满意的看着桌上的画卷,慢条斯理的说道。

“道兄,你待会儿催动阴神,运转‘八阵图’,由我来对付这胭脂雪。”白玉京神情肃然的朝吕光说着,而后又补充叮嘱道,“切记,万万不可让雪花沾染身躯。”

安如山闻听此言,笔锋一顿。

他猛地抬头,脸色大变,骇然失声道:“血光之灾胭脂雪!此毒居然还留存在世间。”

人身精血能在悄无声息间伤害道人的阴神念头。

而胭脂雪一经催发,便能瞬间弥漫方圆十丈之地。

雪落颜如血,飘扬斩人头。

血光激荡迷漫,使得修道者无处可藏,寸步难行。

哪怕是一小片轻盈如鸿毛的雪花落在肩头,肉身也会立时化为血水。

吕光见白玉京说的郑重其辞,连忙点头答应。

安如山惊慌失措的道:“我们能先逃离此地吗?”

“不能,此物连我都抵挡不住。”白玉京摇摇头。

吕光沉吟道:“难道你我就在这里坐以待毙?”

屋中顿然飘拂起一股浓烈密集的血腥味,闻之令人作呕,恶心难忍。

同时一丝丝清晰浓郁的血色流光快速充斥在屋内,吕光旋即感到自己脑海神窍内的神念力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疾速消散着。

安如山这时的面色愈发苍白,他急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他焦灼失神,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连手里的朱笔好像都有些握不住了。

白玉京呵斥道:“慌什么?你赶快把八阵图画完!”

安如山哀叹一声,即刻继续作画。

吕光低声道:“凭你我的道境,破不了这血光之灾?”

“胭脂雪的威力绝非寻常之人的精血,灵气威压比之元气真人也是不遑多让,稍后,我只能想办法缠住王悉之,你控制‘八阵图’,困住其余敌人。”白玉京严肃道。

“白兄,你确定是王悉之?”吕光犹疑道。

“肯定是他。”白玉京笃定的道,“他布下此等云罗天网,目的不言而喻,是想暂时束缚住你我二人,因为此毒至少可以挥发半个时辰的效用,看来他应该是有条件要跟我们谈。”

“这么长时间?”吕光焦急道。

道人生于天地之间,实在是有太多的克星。

人身血气、虚空灵气、北海玄冰、桃园桃木……

这些都是能够克制修道者阴神道术的无上利器,而偏偏这胭脂雪的‘血光之灾’又是其中最难以应付的。

白玉京的神情更加冷峻,他若有所思的道:“胭脂雪乃西漠色窟的不传之宝,不想王悉之这等自负骄傲的人物,居然也会和恶名昭著的色窟狼狈为奸,勾勾搭搭。可恶!”

“不妙,这漂浮在屋内的血气,竟能使得我的阴神念头剧烈震荡,道心不稳。”吕光静心感知,细察到神窍内的神念之力开始变得更为稀薄轻淡。

白玉京脸色凝重,沉声唤道:“安如山?”

安如山满头冷汗的应道:“快了!”

他虽然修为不如白玉京深厚精纯,可作为今时今日少陵道派的唯一传人,当然见识不凡,心知那‘胭脂雪’非人力可以抗衡,唯有指望八阵图能一展神通,克敌制胜。

“他们来了。”白玉京挑了挑眉。

吕光默不作声,眼神清洌,竟伸手打开了房门。

院子里果真站着几道人影。

屋内红烛熊熊,屋外大雪纷飞。

此情此景,怎么看,都像是一幅绝妙唯美的雪夜会友图。

但这时!天地间却充盈鼓荡着一股冷冽如刀的肃杀之意。

没有风,只有大片大片的红色雪瓣在飘舞翩跹。

鲜艳似血、色如胭脂的雪花,密如珠帘。

隔门相望,吕光紧紧的盯着王悉之,却见以他为中心,四周三尺见方的夜空,竟是全然没有一片红雪飘落。

王悉之随意的向前踏出一步,红雪骤停。

他走到哪里,哪里的雪花便会自动在他头顶上空悄然无息的融化消逝。

白玉京双目如电,动容道:“气机圆滑,不染尘埃。你的气劲,竟已通达到四肢百骸,奇经八脉。传言果然不假,你才是当世真人境界之下的第一修真天骄。”

王悉之悠然自得的说道:“雕虫小技,不值挂齿。这气功分水之法,远远没有你道家的神魂驱物之术来得玄妙灵异。”

吕光亦是微微惊愕。

气功分水,乃是传说中真人境界才可施展的神妙奇术,不想这年纪轻轻的王悉之,却是已然能够如此娴熟不动声色的随心运转。

“王悉之,当年我在绮霞山得道修成鬼仙之时,你偷袭于我。这笔账,今天也该算一算了。听闻你这几年吞服了数以百计的灵丹妙药,洗髓伐毛,我就来领教一下你王氏的气功绝学!”白玉京跃跃欲试的道。

王悉之的声音穿透雪幕,清冷而洒脱,“你不用讥讽我。修真者凭借外物,修缮肉身,乃是为了见神不坏,成就琉璃玉身。而你们修道者讲究明心见性,真如不动,一念一世界,心生妄想法。道不同,不相为谋。”

吕光忽然冷笑道:“没想到你对佛家典籍还颇有几分心得体会。”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自幼诵读上古道书,为的就是对付你们这些食古不化、蒙昧无知的修道者。”王悉之嘲弄道,“舍躯壳,求长生,可笑!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吕光心智坚韧,自是不会把王悉之这番话放在心间。

高手过招,总是会用言辞机锋先杀其锐气。

毕竟,修真、修道,是迥然不同的两种修行之法。

王悉之凝眸望了一眼吕光,道:“不得不说,当我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心中的确是有些震惊。当今道派灭绝殆尽,世间已很少有你这种执拗心坚之人了。我很欣赏你。”

王悉之的神态轻蔑而高傲,就仿佛是对脚边的一只蚂蚁在说话。

“投靠王氏一族,本公子饶你一命。”他的语气愈发淡漠,双眸中还隐隐闪动着一抹藐视,那是强者对于弱者的不屑和鄙薄。

“哈哈——”吕光忽然昂首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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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灵剑匣中藏

白玉京亦捧腹大笑,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可笑的趣事,他肆无忌惮的笑着,眼泪都已笑出,忽然他笑容一收,寒声道:“王悉之,你不觉得你这句话很白痴吗?”

吕光拊掌笑道:“可能王公子认为你我都是贪生怕死的懦夫吧?”

王悉之看了他一眼,神色阴沉下来,冷冷的道:“这么说来,你是要执迷不悟,顽抗到底了?”

“头可断,血可流,大道不消!”

吕光迎着他阴郁冰冷的眼神,长啸道。

白玉京神情凛然,胸腔内的热血似是已在沸腾翻滚。

他纵声高呼道:“好一个道不…消,痛快,痛快!”

王悉之眸中含怒,摇摇头道:“你们疯了,疯的还不轻。”

几乎在同一时间,王悉之的身躯骤然向前蹿出一丈,他双臂摆动如枪,呼呼呼…劲风咆哮,接连挥出数拳,每一拳都势大力沉,拳影叠加在一起,以排山倒海般的攻势向吕光迅速击来。

白玉京急声道:“退!”

拳风刚猛,快若迅雷。

奔雷拳!

雷本身就代表了杀戮,粉碎,破灭之意。

天雷一响震神魂。

这招拳法,虽不是真正的惊雷真意,但却是已经有了三分雷法神韵。

一时间,小院里隐隐有雷音震荡。

寻常炼气士决然挥洒不出这样拳劲如刀的真源之气,也只有气贯百窍的王悉之,才可凌厉而迅疾的施展出此术。

罡风肆意激射,真气弥漫,瞬间笼罩住吕光全身。

拳影已轰至吕光面门。

这个时候,好像也只有后退才是最安全的保命之法。

但是,吕光却并未退后一步。

他反其道而行之,迎头直上,脚踏七星,身如陀螺,竟是以一种妙到毫颠的身法,避过了王悉之的铁拳。

吕光身形一晃,复归原地。

王悉之炯炯有神的双目,蓦然大亮,他惊咦一声:“禹步!”

紧接着,他身形暴退,在大好情况之下,竟然选择鸣金收兵,没有再度出手攻击吕光。

方才这几招威势颇大的拳术,仅仅只是他试探性的一击,但王悉之却是万万没有料到,吕光竟是如此轻易的化解了他这计杀招。

并且还是毫发无伤!

须知奔雷拳已是世间一门极为罕见的高阶气功,现在由他施展开来,威力比之其他修真者更要激增数倍。

“你从何处学来的这套步法?”王悉之眼中厉色一闪。

白玉京也是神色一喜的看向吕光,忍不住问道:“道兄,这上古时代,大禹真人威震天下的‘禹步’……”

白玉京并不知晓吕光的身世之秘。

吕光沉声道:“白兄,此事容后再说,关键是眼下该如何破敌?”

白玉京心念急转,目光闪烁,压低嗓音道:“一个字,拖!等安如山画好八阵图。”

安如山仍在奋笔疾书,埋头作画。

王悉之站在当院,眼见二人窃窃私语的交流着,他眼神一寒,厉声喝道:“说!这禹步是何人传授给你的?”

吕光皱了皱眉,沉默不答。

王悉之脸上显出狰狞的寒意,阴恻恻的道:“禹步乃前朝皇族吕氏的不传之秘,看来你的身份不止是长生殿的传人这么简单。”

王悉之目中忽而闪出讥诮的笑意,继续说道:“本想留你一条性命,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本公子心狠手辣了。”

他大手一挥,下令道:“放箭!”

唰!唰!唰!

无数根箭矢拖曳着绚烂的火光,划破长空,飞速射来。

屋顶瞬即燃起火苗。

不一会儿,房梁便发出咔嚓咔嚓的断裂声。

吕光心头一惊,暗道,王羲之果然准备充分,料敌先机,早已布下了万全之策,火箭乱放,烧毁房屋,逼迫他走出屋去。

白玉京说:“糟糕,忘了他们还有火攻的法子。”

顷刻间,火光冲天而起,热浪滚滚袭来,却依然化不去那漫天飘扬的红色雪花。

前有狼,后有虎,吕光此刻已然是身陷重围,进退两难。

嗡!

夜空下忽有龙吟声响起。

只见一片浓烟火焰之下,银光涤荡,一柄流光溢彩的宝剑,电射而至,悬停在吕光头顶上空。

剑光忽闪,长剑一晃而逝,化为万道耀目璀璨的霞光。

光芒形似垂柳丝绦,倾泻而下,瞬间笼罩住这间倒塌的房屋。

“灵剑匣中藏,龙吟常思去,神光射幽冥,纯阳在心中!”

几句嘶哑低沉的轻吟,蓦然升起,回荡在吕光耳畔。

吕光回眸一望,只见曲扬紧闭双眸,嘴唇上下阖动着,正在默默念诵着某种晦涩深奥的法诀,很明显先前这几句诗文,也是自他口中发出。

曲扬豁然睁开眼睛,凝声道:“小友不必惊慌,有我全南宗纯阳大仙的护体神光在,胭脂雪伤不了我们。”

白玉京振奋道:“这是…纯阳剑!”

曲颦儿和令狐兄弟二人此刻也满面严肃的站在曲扬身后。

几人背对背,围成一个圆圈,沐浴在青色光辉之下。

在这片青濛光幕的照耀覆盖下,吕光心灵澄澈,脑海中的所有念头都变得空明凝固,坚不可摧,体会到一种难以言明的玄妙道意。

青光外大火熊熊,木梁坍塌坠地。

光圈内却是尘埃不显,晶莹剔透,静如平湖。

白玉京心神一动,“安如山呢?”

此言一出,几人纷纷不约而同的回头,却见桌前确实空无一人,安如山的身影居然已经消失不见。

白玉京脸色变了变,思量道:“莫非刚才他不小心沾上了‘胭脂雪’已化为一滩血水了?”

曲扬诧异道:“对啊,怎么没见安老?”

“小友,我在这儿。”

是安如山的声音!

吕光目光逡巡,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脚边不知何时已多了几幅画卷。

“老朽已画完四幅法阵图,之前房屋起火,胭脂雪纷乱飘飞,为保性命,慌乱之中我只能燃烧神魂,强行开启阵图,把肉身封印在其内。”

安如山的话音清晰分明,就好似是站在他面前发出的一般。

吕光倍感惊异。

这‘八阵图’居然还有如此妙用?

白玉京一脸无奈的道:“那你现在让我们怎么神念出壳,催动法阵?”

吕光讶然道:“白兄,这八阵图,不是由幻入真的迷神之术吗?进而使人心生幻觉,自乱阵脚。难道说此阵还可以真实演化?”

“小友,敝派的八阵图,远远不止这些妙处……”安如山骄傲自满的吹嘘道,但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便被白玉京喝止,“赶紧想办法出来!”

“是,是。”安如山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红雪飘零,跌落在纯阳剑所化成的这片青色光幕上,竟是发出了叮咚悦耳的撞击声,宛似风铃拂动的叮铃音,十分清脆动听。

可是鲜红胜血的雪花,在层层叠叠的堆积到光幕之上时,却是没有半分消融的迹象。

反而,洁净无暇的青色光圈间,隐约生出了一丝丝殷红的血迹。

“滋滋~~”

一道道微不可觉的纹缝立刻显现在青色光幕之上,犹若掌心细纹。

短短一息,光幕内竟是再次浮荡起那刺鼻难闻的血腥气。

血光之灾,似乎马上就要降临。

曲扬大急:“纯阳剑光快抵挡不住胭脂雪的侵蚀了。”

曲颦儿见他露出手足无措的样子,自己也不由得心急如焚,火急火燎的说道:“爷爷,您不是说纯阳灵剑,斩妖除魔,万法不侵的吗!”

曲扬瞪眼道:“唉!我怎么知道这胭脂雪会如此难缠。”

王悉之的身影又浮现在众人眼前。

他双眸大放精光,脸上显出一层癫狂的笑意,朗声笑道:“好,很好。今天本公子就把你们这些邪魔外道,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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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永夜轮回

王悉之自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承载盛名,受万人仰慕。

他身份尊贵,衔‘功’降世,记忆中天生就印刻着王氏一族的绝顶气功,年仅三岁,便已经开辟气海,吐纳天地灵气。

一直以来,他都被世人视为天下十九州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对于修真炼气一途的领悟,更是让各大门派的天骄翘楚望尘莫及。

一年前,他成功跨入炼气八层气场之境,体内的真气愈发深厚磅礴。他之所以令世人这般忌惮畏惧,究其根本,是在于他所自创的那一式绝学。

将琅嬛福地的所有气功融会贯通之后,王悉之闭关三载,从书法中悟出了一套与‘轮转千秋’不分伯仲的杀招。

现在他正仰着脸,凝视着吕光,面如冠玉的脸庞上毫无一丝表情。

这间院子并不大,此刻在箭火的袭击下,房屋早已悉数化为灰烬。

雪,依旧在飘!

天地间仿佛带着股浓烈的杀意。

那一片片纷飞飘扬的红色雪花,坠落在地,就好像是晕染散开的人血。

王悉之本欲留吕光一命,将其擒住,好逼问出赤睛白虎的下落。

但这时,他已改变了主意。

王悉之耳力远胜他人,方才安如山那低沉沙哑的嗓音,他听的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几个月来,他煞费苦心威逼利诱的对待安如山,不想此人竟是将那名震天下的‘八阵图’心甘情愿的献给了吕光,这使得他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种深沉似海的挫败感。

“各位小心!”白玉京提醒道。

“不好,纯阳剑所幻化的神光坚持不了多久了。”曲扬神情无比焦灼的说道,“我们不能束手待毙啊!”

“安如山——”白玉京挑眉喝道。

“还差一点儿!”安如山急声道。

白玉京不再那么风轻云淡,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纵然他是神魂鬼仙的道境修为,可是当日东海龙仙把他的一缕神念给拘走封印,使得他现在神魂不全,道心有瑕。

再者,数日前他又耗费念力,助吕光凝聚七情七念。可以说此时的白玉京,至多也就是和吕光的实力差不多。

“曲老丈,你们几人护住我的肉身。”白玉京沉声道。

吕光双目灿若繁星,他应声道:“白兄,你我一同阴神出壳。”

“好!”白玉京郑重的点了点头。

王悉之准备让属下全部后退,因为他明白在显形境界高手的面前,这些气功微末的修真者,就如同豆腐棉花一样脆弱至极。

道人阴神驱动利器,一个呼吸间,便可斩落人头。

王悉之目光冷冽,遥遥盯着吕光等人,低声吩咐道:“你们先退离此处。”

听他的意思,竟打算是自己一人来对付吕光跟白玉京这两大道术好手。

其实这并非是王悉之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只因他待会儿所要施展的那记绝学,威力实在太大、太过惊人,他自然不能让族人丧命于自己之手。

“公子放心,胭脂雪的效力还可发挥一炷香的工夫。奴家会协同您王府护卫看好这里,保管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胭脂铺的老板娘理所当然的也在此地。

她的话音很轻柔,可是眼角眉梢间却流露出重似千钧的杀机。

话音刚落,老板娘突然双手一扬,十指连弹,聚成荷叶状,削肩也猛烈震动。一道劲风猛地自她掌心喷射而出,扶摇直上,冲向虚空。

紧接着,那飘飞凋零的雪花便骤然缩小范围,全都聚集在了吕光等人方圆丈许的之地。

大片大片的雪花,密密匝匝,红若锦鲤,竟已是完完全全的挡住了吕光几人的视线。

……

静。

静得可怕!

院子里只剩下雪落的声音。

王悉之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的盯住吕光,在他看来,这个长生殿的道人,比白玉京的威胁要更大。

天是红的。

朱红色的夜幕中夹杂着一丝丝宁静深邃的蓝色,那是气的海洋。

真气外放!

王悉之已修至气场一境的巅峰,劲气逸散,犹若利刀剑芒。

他一步迈出,风声大作,双掌随意的向青色光幕上一按。

王悉之的动作快若流光,仅仅一步,便已瞬间来到吕光等人身前。

那柄纯阳灵剑变幻而成的青幕光圈,在受到他这平淡无奇的一掌后,居然立刻发出‘嗡’的一声惊颤。

青色光幕随之绽放出比先前明亮数十倍的光芒。

吕光眼神坚毅,暗运念头。

嗖!嗖!嗖!

附体驱物!

缕缕金光浮游虚空,千万道金芒像利箭一般,喷薄而出。

金击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股毁天灭地的威势,灵巧准确的刺向王悉之。

金光残影甫一出现,王悉之的身体便宛若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双脚离地,疾速向后闪退了数丈。

王悉之神色微惊:“你的阴神驱物之术,竟然娴熟了这么多。”

对于绮霞山那场乱战,王悉之可是记忆犹新。

当日吕光催动金击子,不过只是斩杀了一些境界低微的护卫军。

而此刻这条形如赤金的灵器,却是在须臾之间,翻飞晃动,向他周身各处攻击了数百次。

吕光没有给王悉之任何喘息的机会。

金击子立时发出一声金戈铁石相撞的鸣音。

唰!

金击子在空中稍作悬停,尔后金光飞溅,化作一条金色巨龙,迅疾如雷电,划破寂夜,撕裂空气,凶猛快速的刺向王悉之咽喉。

“锵!”

王悉之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短刀,他素日不屑于使用兵刃,可面对如此锋锐坚硬的金击子,他只好暂避其锋芒。

刀锋与金击子碰撞出璀璨的火花。

吕光马不停蹄,金击子急促颤动,好像化为了一条燃烧的大火棍,携着熠熠亮光,再度轰向王悉之的身躯。

王悉之的身影猛然向旁边横移了一丈,他的目中终于露出了震惊之色。

“好!很好!你值得本公子认真相待了。”

王悉之收起短刃,双拳虚握,在胸前合拢成圆形,全身上下瞬时涌动出无以伦比的罡风真气,他双臂微摇,两条胳膊竟凭空延长了半尺。

嘭!

王悉之单脚狠狠向地上一跺,地面应声碎裂,他昂着头颅,向前猛地踏出一步,两拳紧握,向悬浮在半空中的金击子击去。

这一刹那,阴神附体在金击子之内的吕光,仿佛听到了雷鸣轰隆的声音。

天色更暗,漆黑如墨!

王悉之陡然爆发出澎湃万千的气势,那轰击发出的拳风居然在片刻之间,笼罩住了金击子。

狂风激荡,夜空下丝丝灵气汇流成河,卷起漩涡。

金击子恰好处于漩涡中心地带。

呼呼呼!

王悉之双臂回旋,金击子也便如同风车转动。

汹涌如潮的气劲,嘶嘶作响。

灵气一缕又一缕的从漩涡之中溢出,吕光所控制的金击子竟是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转圈。

伸手不见五指的院子里,骤然荡起凛冽如刀的疾风。

吕光顿觉阴神好似置身在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之中,四周灵气涌动,念头似乎都马上要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王悉之双掌震动,手臂急转,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圈。

缭绕在他双手之间的灵气,雄浑如山河,鼎盛似千秋。

不错,这正是他将书法与‘轮转千秋’融为一体的夺命杀招——

永夜轮回!

永字八法,日以继夜,生生不息,轮回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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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拳超人

传说在北海以北,海角边缘,有一处经年累月不见阳光的地方,那里每时每刻都沐浴在子夜的黑暗之下,这,就是世人所常说的永夜。

永夜之悠悠,轮回之萧萧。

这是何等的凄凉而寥落?

王悉之双臂弯弯曲曲,不停转动,气劲一环套一环,转出一个丈许大小的漩涡。真源灵气似是转动的磨盘,有如实质,清晰可见。

而吕光所施展的金击子,却是纹丝不动的矗立在漩涡正中心。

恍恍惚惚之间,吕光的阴神开始颤抖,震动,念头空空荡荡。

天地突然一片寂静。

雪声,风声,曲扬和曲颦儿的惊呼声……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逝无踪了。

吕光的神念好像陷入到一个永远都无法迎来黎明的暗夜,痛苦、哀伤、孤寂、绝望种种负面情绪,自他心念深处井喷而发。

时间宛若化为了一条潺潺溪水,在吕光眼前静静流淌着,遗留下舒缓且明晰的水迹,一年、两年、三年,一个又一个的年轮,形如枷锁,重重的套在吕光阴神之上。

“这也是气功吗?简直是骇人听闻。”曲扬眼中露出惊恐。

这似乎已经不属于气功的范畴,王悉之双拳击出,灵气转动不休,这样缥缈虚无的拳法,仿佛暗合天道运转,已经达到了技近于道的地步。

当然,这绝非是神魂修道的‘道’。

而是返璞归真之道。

吕光运转所用念头,竟是丝毫催动不了金击子,他拼命挣扎,却越陷越深,那一丝丝灵气的绞杀之力,仿若一个复杂庞大的迷宫,令他的神念冲不开、破不去。

王悉之脚尖点地,高高跃起,屈指一握,竟是一把将金击子抓在手中。

这一切的变故,发生的太快,快的比眨眼还要更快。

王悉之一手握住金击子,飘然落地。

他衣袂飘飘,有股说不出的潇洒俊雅之态,身影一动,瞬间挪移到青色光幕之前,微微扬起下巴,冷傲的扫了一眼白玉京和曲扬等人。

“我曾对你说过,所谓的道术,在真正的气功高手面前,狗屁不是。”王悉之掌心托着金击子,呈在白玉京眼前,傲然说道,“纵然你是神魂鬼仙,也照样敌不过我的永夜轮回。”

“因为,气功从一开始就是你们修道者的命中克星。”

“而我,王悉之,则更是你们克星中的煞星!”

“唯有修真,肉身永固,才可得享长生。”

“哼,修道?这真是比狗屁还臭的屁。”

王悉之脸上挂着轻蔑而冷漠的笑意,一字字的徐徐说来。

狗屁。

他居然把在上古时代,无数人珍若性命的修道之法,骂成了狗屁。

王悉之就这样平和坦然的站在众人面前,但他的气势却丝毫不减,反而暴涨,犹若白虹贯日,冲破云霄。

曲扬整个人都似已僵硬。

曲颦儿精致的俏脸,此时早已一片木讷。

那身材壮硕的令狐兄弟二人,在这一刻,魁梧的身躯急速颤动着,神情惶恐不安,就如同是老鼠见了猫一般。

从‘永夜轮回’展露出来的那一瞬,到现在,仅仅只有三个呼吸的工夫,但这招看似平淡无奇的气功,此刻却是好像已经击垮了曲扬心中那薄弱可怜的坚持。

曲扬一辈子也没遇到过这样强大的修真者。

曲扬是全南宗的传人。

一直以来,他都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兴复门派,让纯阳大仙曾经叱咤于十九州的绝妙道术,再次威震天下,受世人仰望。

可现在,他感觉自己错了。

错的离谱。

大错特错!

王悉之周身所环绕的气息密度,很显然只是炼气八层的修为境界。

他还不是炼就元气,修得金刚不坏之身的真人。

为什么王悉之会这样厉害?

曲扬心中升起无数个疑问。

为什么,为什么吕光那玄妙神异的驱物之术,在他的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留存于古籍道书中,有关上古时代道派林立的记载,难道都是哄人的无稽之谈?

曲扬心念如电,脑海中瞬间闪过数个念头。

白玉京的心中自然也有这些疑惑,他在修炼到鬼仙境界的那一刻,就已有了这种困惑。

他本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可这时,他不得不承认,王悉之的气功,比王孙公的气质化身,其实力还要高出一筹。

白玉京的肩膀情不自禁地颤抖着,涩声道:“通了,一切都通了,我终于明白了。”

王悉之微笑道:“你明白什么了?”

王悉之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他轻轻把玩着手中的金击子,眼角余光瞥向白玉京,他竟似是不再着急出手了。

白玉京的脸色恢复平静,淡淡的道:“气为实,神是虚。灵气克神,天经地义。原来修真者在修至‘气场’一境后,你们自丹田气海内所喷发而出的灵气会变得真实可触。”

王悉之摇头笑道:“此为其一。关键是我与其他修真者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白玉京皱眉道。

王悉之目光闪烁,笑了笑:“若是从前的你,我的确会稍有顾忌,但你为了帮助那个道人重聚七念,损耗了太多神念之力,还有,想必你与王孙公交手时,还使用了无相法印。”

他竟像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石头人,居然直呼自己爷爷的名讳。

白玉京脸色一沉,心也瞬即沉了下去。

他仿佛一息间苍老了许多。

他确实年纪已经不小。

自闻道开窍,时至今日,屈指一算,一百二十载。

他如今的身体相貌,是三年前夺舍转生时躯壳。

白玉京的脸庞上浮起一层阴影,目光阴翳的盯着他,沉声道:“你错了,鬼仙道境的奥妙,又岂是你能揣度的?”

王悉之几乎忍不住要笑了,眉宇间噙着一抹浓重的嘲弄之意,“你何时也会睁眼说瞎话了?那你为何刚刚不出手?”

白玉京眼睛里发出了光,慢慢说道:“因为我在积攒念力,准备催动八阵图。”

王悉之脸色大变,身形豁然后退十几步。

图在白玉京手上。

安如山瘫坐在地,身躯软如糯米,嘶声道:“快…快。”

白玉京纵声大笑,战意盎然。

“现在我就让你见识一下道术的真正威力!”

说话之间,白玉京拇指与食指缓缓摩挲着手中画卷。

“嗤!”

似是有人向静湖中丢弃了一颗石子,夜幕顿时泛起涟漪波浪。

接着白玉京手上的那幅画卷,飘然升空,迸射出璀璨无匹的耀目光华。

雪白的宣纸迎风见长,瞬间变为三丈见方的巨幕。

“啊!”忽然,王悉之低吼一声。

他感到手臂一阵酸麻,不禁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先前手里所握的那条赤金,竟已是脱手而出,飞向空中,绚烂的金光又再次绽放在虚空之下。

胭脂雪也终于停歇。

王悉之动容道:“你…你的阴神居然没有沉沦在我的永夜轮回之中?”

嗖!

金击子俯冲而下,令空气都微微一震。

“锵!”

王悉之摸出短刀,挡住这快若流光的一击。

夜风拂动,悬挂在半空中的那幅巨大画卷迎风招展,哗哗作响。

王悉之淡漠的眼睛里,闪动着烈焰似的热芒,他此刻脸上竟显出一层异样的兴奋之色,在这一瞬间,自他身体四周喷薄散发的气息,明显变得更加滂沱浩大。

他的体表流溢着一丝丝诡异玄秘的能量,眯眼笑道:“从来没有人能逃过我这招气功。你们这些蝼蚁竟然让我动了真怒,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王悉之霍然向前迈出一步,一股浑然天成汹涌澎湃的真气,旋即凝聚在他右掌之上,隐约之间,夜空下似是响起了刀割布帛的‘嗤嗤’声。

他一拳砸出,很平凡、很朴实的一拳。

但在须臾之间,王悉之的拳尖,竟是幻化出一道晶莹纯净的白光。光!流光迅捷无比的射向吕光肉身。

拳劲罡风,撕碎空气,并且大地上都显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爷爷!”曲颦儿疾呼道。

“退!”曲扬双手齐动,一把抱住白玉京的躯壳。

“走!”安如山矮小的身躯在这时也爆发出超然的力量,将吕光的肉身迅速扛在肩上。

两位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人,接连呼喊。

王悉之这一拳之威,所发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绝对不能硬抗。

只有躲避。

“哥!”令狐丰嘶喊道,却见令狐卓的身体在受到那道白光的照耀后,竟是瞬间变成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

附体在金击子之中的吕光,自然将这一切看的是清清楚楚。

他心中大惊,蓦然想起当时‘镜光’一出,在百草园所造成的那番奇景。光芒照在哪里,哪里就会变为一幅厚度为零的死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非王悉之和‘镜’一样,也是来自域外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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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奇术

令狐卓身体周围涌动着无数道电蛇银光,光束纷飞起舞,上下飘动。他的身躯此刻已变为一张细如发丝的帛画。

人又怎能被刻入画中?

死!

这是死亡来临时所绽放出的夺命之光。

曲扬等人已来不及伤心欲绝,他们全都拼命的向院外奔跑。

然而发生在红牌楼巷中的事,早已惊动了郡城内的绝大部分修真强者。

这其中当然包括多宝阁。

此时,宫凝素带领着墨羽卫军恰好赶到。

曲扬就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饿狼。

他双目欲裂,浑身寒毛根根竖起,他自然晓得面前这些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就是那令城中百姓谈虎色变的墨羽卫士。

安如山肩上扛着吕光躯壳,眼见着影影绰绰的人群,将自己围在当场,他连忙大声吼道:“速速开启阵图!”

混乱之际,阴神附体在金击子之内的吕光,蓦然念头大动,把所有神念力量凝聚起来,汇入八阵图内。

“道兄,快与我一起演化阵法。”白玉京神魂传音道。

“好。”吕光应道。

顷刻间,那悬浮在夜空里的八阵图,立即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

八道耀眼绚烂的金色电芒,带着一股股霸道凌厉的气息,迅速矗立在震、离、兑、坎、巽、坤、乾、艮八个方位。

金色雷电恍如一根根通天彻地的巨柱,耸立在四面八方。

紧接着,金柱之上萦绕浮现出种种飞禽走兽的图案,细细看去,有蛟龙、白虎、鹏鸟、螣蛇四类上古异兽,各个纤毫毕现,绘声绘色。

八根金柱,光芒万丈,炽盛夺目。

夜,已变成了朗朗白昼。

王悉之本是一个极其冷静沉着的人,但此际看到这番奇景,心中也是不禁骇然惊讶,他先前一击之下,却是没有毁去吕光和白玉京的躯体,眼下已经是丧失了先机。

“所有人撤出巷子!”

王悉之的声音,立刻传入宫凝素等人的耳中,使得他们心头一震。

只因王悉之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慌张的模样。

王悉之终究是见识高人一筹,他更是清楚明白的知晓,这威震天下的‘八阵图’有着不亚于‘死光’的杀伤力。

死光,便是他刚才一拳所挥出的那道无暇之光。

他知道,一旦被这八根金柱包围笼罩住,身躯旋即就会被定格封印在阵图之内。

这也是为何他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八阵图’的根本原因。

这门阵法,实在是太过凶悍,简直是无可匹敌。

……

吕光正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的运转着脑海神窍中的念头。

他已深深体会到,这八阵图并非只是纯粹攻击人心神智的道术,而是带有一种似乎能割裂空间的浩瀚凶厉之威,仿佛跟王悉之拳尖上所射出的那道白光,有异曲同工之妙。

宫凝素也瞬间做出决定。

她已顾不得来询问王悉之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她脚尖一点,娇躯如燕子归巢般,快速掠过一根荡漾着磅礴金光的巨柱。

“嘭!”一声沉闷至极的响音骤然发出。

但见她的身躯却好像是撞在一面铜墙铁壁之上,应声倒飞出去一丈远。

“怎么会这样?”宫凝素迅速站起身来,脸色变了变,失声道。

转头再看其他人也全都跟她一样,纷纷碰壁。

“这是……八阵图!”宫凝素终于醒悟,神情大骇。

猎猎狂风,呼啸不止,白玉京清冷飘渺的声音忽然在众人耳畔升起,“天地后冲,龙变其中,有爪有足,有背有胸。”

吕光随声道:“潜则不测,动则无穷,阵形赫然,名象为龙。杜门开,龙形阵!”

他们的话声竟不是阴神传音,而是十分清晰嘹亮的响彻在虚空之下。

“呼!”

虚空中赫然显出一条色泽鲜艳,赤红如血的庞然大物。

“龙——”

“上古灵兽,蛟龙!”

许多人惊恐嘶喊,扭头就跑,四窜奔逃。

面对此等凶悍可怖的灵兽,不少人心中已生出了无边无际的恐惧,这已不是仅凭人力气功就能抗衡的巨兽。

可是,无一例外,他们的身躯在触碰到金色巨柱所迸发的金芒之时,全都被迅速弹开,“噗噗噗”无数人不受控制的从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龙乘云,虎随风。

这条蛟龙不是神魂显化的虚物,而是一条栩栩如生,脚踏祥云的真龙。

那一片片硕大无比的鳞片,在夜空里闪烁着刺目纷呈的赤芒,腥气迷漫,自其那张血盆大口里还一直喷出滚滚腥臭热浪。

蛟龙狂舞摆动,龙眼圆睁,一双赤色瞳仁里闪动着令人心惊胆颤的艳红光芒,它张牙舞爪的朝着地上人群,嘶吼咆哮。

这条巨龙一经现身,方圆十丈之内,便全在它龙身的覆盖之下,一股股霸道狂虐的气息,紧紧包围在红牌楼巷之中。

此龙体态矫健,昂首间带着股孑然一世的威严之势,震慑人心,使人一眼望去,心中便情不自禁的升起一种卑微自惭的渺小之感。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龙威。

纵然它还不是一条能够翱苍穹的天龙,但这时它蛟身已成,龙气自生,威势赫赫。

宫凝素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蛟龙,怎会现身在此地,并且还是如此的活灵活现,有血有肉。

……

局势瞬间逆转。

曲扬和安如山欣喜若狂。

安如山更是没有想到,这幅‘八阵图’在吕光和白玉京二人的催动下,竟会展现出如此恐怖骇人的威力。

曲扬兴奋的满面涨红,“安老,这就是贵派的‘八阵图’?”

他身旁的曲颦儿这时红唇微微抽搐,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心内的震撼也是难以言表,俏脸上还隐隐带着一层恐惧之色,显然这个豆蔻年华的懵懂少女,也被这条突然出现的蛟龙给吓得不轻。

安如山咧了咧嘴,自豪道:“敝派祖师杜子,穷其一生才精研出这幅奥妙无穷的八阵图,其威力当然是不可小觑了,并且这还仅仅只是其中的四道法阵,如果八阵齐现,元气真人也难逃出生天。”

他们几人现在已逃出墨羽卫军和王氏族人的围困,站在巷尾,遥遥望着那片红色夜空中的蛟龙。

令狐丰哀嚎痛哭,“可惜我哥死在了那人的拳下。”

曲扬苍老的面容间哀色骤起,一字一顿的道,“王悉之!”

曲颦儿反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回过神来,银牙紧咬,道:“报仇!”

安如山将吕光肉身放在地上,长吁一口气,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休要再悲痛伤怀了。这位吕姓小友对修真者深恶痛绝,他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

王悉之此刻已经收起了那不可一世的狂傲姿态,他神色变得无比凝重,身形即刻化为一道迅捷如雷的电芒,不断冲击着阵法封印。

蛟龙高高昂起龙首,龙须颤动,以它为中心,顿时激发出一道道磅礴汹涌的气息,向四周不停扩散弥漫。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浓浓的震惊之色。

一些修为较弱的修真者,更是直接呆愣在原地,身形凝住,动弹不得。

噗噗噗!

蛟龙一爪探出。

片刻间,数十个墨羽卫士的身体,全都四分五裂,身首异处。

人身肉躯,实在是太脆弱了。

“啊!”

“快跑!”

慌乱之际,幸存下来的一些人纷纷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抱头乱窜。

宫凝素娇躯如蜻蜓点水,不住晃动,她暗想道,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忍不住高声呼道:“王公子,这到底是不是道人的阴神幻化之术?”

王悉之正展开身法,躲避着龙爪袭击。

他凝声应道:“此乃神念显形,八阵图自带灵异神威,其中蕴含着上古杜子的一丝神魂念力。经由道人念力催动,幻化成真。若是我们再破不开这八根金柱的封锁,便会被阵图马上封印在内。”

宫凝素也是身影疾速闪动,同时娇声喝道:“这条蛟龙又是怎么回事?墨羽卫军可都死在它的龙爪之下了!”

王悉之逃遁中声音却依旧镇定从容,“这是杜子施展神魂念力取龙魂之意,绘画而成的龙形躯壳,万万不可轻敌。”

宫凝素眼见越来越多的人死在蛟龙爪中,神色焦急,喊道:“公子,究竟该怎么办?这层光幕,比域外星纹钢,还要坚韧百倍,你我真气勃发,其上竟是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王悉之身影一顿,目中寒芒乍现。

他大手一挥,周身有大量灵气凭空出现,缭绕涤荡在他四肢百骸之间。

王悉之腰腹收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口中霍然喷出一柄惟妙惟肖长达半丈的气剑,“去!”

凝气成飞剑,喷吐斩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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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斩龙

王悉之的声音刚发出,气剑已迎着蛟龙头部疾速斩去。

蛟龙灯笼般的眼球上,倒映出一抹森然冷冽的剑芒,这柄飞剑是王悉之体内真气凝结而成,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已飞至到蛟龙面前。

蛟龙似乎已避之不及。

一条鬼魅般的赤金,忽然在夜空下出现。

“锵!”

无形气剑与金击子相撞,竟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王悉之心中明悟,知道这又是吕光的阴神驱物之术。

他脸色骤冷,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怒由心生。

怒剑!

王悉之心知此刻必须先解决掉这条蛟龙。

又一道气剑从他口中勃然喷出。

“咻!”

飞剑光芒游动,恍如一条雪白飞龙,那剑芒中所蕴藏的恐怖真源,直接令空气震碎,使得站在王悉之身旁的宫凝素,都是心神悸动,面色一变。

这等气功修为,明显已经超越了炼气八层的境界。

“道兄,快施展金击子挡住这一剑!”

白玉京催动念头,此时他正独自一人,苦苦支撑着阵法运转。他十分真切的感觉到,这道气剑裹挟的灵气太过繁密,而蛟龙身躯庞大,不甚灵活,极有可能会被一剑斩去龙首。

不消白玉京多说,吕光就是在‘看’到王悉之口吐气剑后,才毅然决然的又把阴神附体在金击子之上。

目前看来,仅凭这条蛟龙,只怕很难能够挡住发狂的王悉之。

吕光和八阵图念意相连,阵内局势如观掌纹。

这时除了王悉之和宫凝素以及几个身法灵动的修真者,没有丧生在蛟龙爪下之外,其余人早已被龙爪尽数撕成齑粉。

通体赤红的蛟龙,迅速转过龙首,俯视着白玉京。

它好像也感知到这道气剑的厉害,龙躯急速一摆,叉开四爪,锐利如银钩的爪子,旋即竖起,似是想用龙鳞爪甲来挡住这迅疾如雷的一剑。

红,怵目惊心的红!

天空一片赤红。

鸡鸣狗吠,大地震动,这时距离黎明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但琅琊郡城里的人却已经全部醒来。

蛟龙显身,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无论是谁,只要不是眼睛瞎掉的人,此刻都已看见了这头龙首蛇身的庞然大物。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就是在上古时代,受万人祭祀信仰的灵兽蛟龙。

龙分三等,天地人。

天龙傲天,地龙潜渊,人龙渡世。

其时大小郡城,为求风调雨顺,均建有龙王庙。

而那龙王庙里的龙神石像,其中有一多半都是以蛟龙为原形。

只因天龙超然于世外,不受人间香火,又哪里会怜惜凡人的水深火热。

唯有这以蛟身化为龙形的天地灵兽,心念故土,时时刻刻保佑着黎民百姓五谷丰登,天平地安。

但时至今日,世间已再无龙庙存留,万民承大周王朝愚民之策,除了开窍闻道的修道者,又有谁还知道蛟龙曾在上古之时,是令世人敬爱尊崇的‘施雨大仙’呢?

而今,大道蒙尘,信仰断绝,这些被修真者蒙昧了心智的百姓,却将蛟龙当成了一头穷凶极恶的怪物。

这岂非是一种天大的讽刺?

蛟龙双瞳中闪烁着烈焰般的怒意,龙尾盘旋,蓦然升空,巨大的龙躯上流溢着炽热的虹芒,宛如一轮火红的太阳,覆盖在巷子上空。

“这是一头龙怪?”

郡城内的很多百姓,在看到这一幕后,都是呆若木鸡的愣住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震惊和畏惧。

龙啸不绝,人群哗然。

又有人嘶声高呼道:“那个人影是王家的长公子!”

“妖兽吃人啦!王公子是在保护我们。”

“杀掉它!”

“斩龙,斩龙,斩龙!”刹那间,身处在城内各个角落的人们,全都振臂高呼,汇聚成这一个声音。

“嗤!”

龙爪瞬间被气剑洞穿。

“吼!”

红鳞蛟龙仰天嘶吼,凶厉的气息仿若一道道瀑布自它周身飞溅而出,喷射在大阵之内。它哀嚎不断,蒲扇般大小的鳞片倏然一缩,龙口大张,立刻朝地面咬去。

王悉之脚尖一点,身影飘摇直上,竟是凭空悬浮在红鳞蛟龙的血口之前。他身形飘逸,足踏祥云,但他却飞不出这八根金柱所围成的金色光圈。

他只能选择先行斩杀掉这头蛟龙。

龙虎鸟蛇,四大灵兽。

况且,此刻仅有蛟龙显形,杜门杀阵洞开。

换言之,蛟龙很有可能便是这座法阵的阵眼。

王悉之一念及此,气势愈发强大,滂沱如注的灵气暗涌在他身体四周,他就仿佛是那手握乾坤的帝王,欲要与天试比高。

蛟龙血红色的瞳孔中闪动着愤怒的寒芒。

一龙一人,相互对峙。

这一切说来话长,但其实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

琅琊城中的所有人此时都已屏住了呼吸。

天地之间静谧无声,他们都在期待着王悉之斩下龙首的那一幅画面。

“死光,葬龙。”

王悉之长啸一声,原来他最强横霸道的杀招,竟不是日日夜夜精研苦修的‘永夜轮回’,而是从双拳之上所绽放射出的那抹雪白流光。

“嗤!”

红鳞蛟龙气势汹汹的巍峨躯体,立刻凝住,一动不动。白光照射,落于龙首,接着无量光芒,迅速蔓延至龙躯之上的每一寸鳞片。

风声骤停。

时间似乎也在这一刻凝滞不动了。

站在远方,仰首观望着此处的人们,全都大气不喘,神色又惊又奇。

因为那头‘怪物’的气息,这时竟已完全消失不见。

半空中只留下一张朱红色的薄纸。

纸上绘有一条呼之欲出宛在眼前的红鳞蛟龙。

哗——

红纸狭长,长及十丈,仿佛一张绛红色的地毯,飘然落地,覆盖住这条幽静沉寂的巷子。

蛟龙逝,满地红。

“那头怪物死了?”

“是王公子杀死的!”

无数人震撼,这位琅琊王氏的长公子,究竟有多凶悍,居然徒手斩龙。

这一刻,郡城内的万千百姓,都已将王悉之奉若神明。

直到此时,王悉之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所料不错,这条龙魂躯壳,的确就是此阵的关键所在。

一个呼吸间,拳落龙亡。

宫凝素难以掩饰心中兴奋,她望着王悉之,“公子不愧为王氏一族的绝代天骄,你我境界相仿……”

“别奉承恭维我了,实属侥幸。”王悉之摆了摆手道,“阵眼已破,赶快离开此阵吧。”

王悉之忽然神色大变,他在这一息的停顿间,后脊背猛地一阵发凉,察觉到一股澎湃凛冽的杀机来袭,他身形立刻暴退。

与道人相斗,不能有片刻的大意疏忽,虽然只有仅仅一瞬,但也足以让吕光改变战局。

金击子光芒大放,一闪,再一闪。

快!快!快!

形未到,神已至,王悉之根本来不及躲闪,他方才已损耗了八成真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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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弑天

金击子宛若一柄坚不可摧的利刃,轻轻一划,瞬即刺透了王悉之的咽喉。他在一息之前,气势震天,犹如主宰九天银河的天神。

而此时,吕光却已‘弑天’!

吕光等一刻,等了太久,他催动金击子,一直潜藏在暗处,为的就是在王悉之不备之际,给予其致命一击。

鲜血从王悉之喉咙处迸溅射出,仿佛一朵盛开的杜鹃花。

然而王悉之却没有立刻死去!

他的脸上竟浮现出笑容,雪白的牙齿闪动着森然冷光,目光阴冷的盯着那悬停在虚空中的金击子,傲然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杀死我?”

吕光震撼的无以复加。

这是怎么回事?

他施展金击子,明明洞穿了王悉之的咽喉,纵然是修成金刚不坏的元气真人,经此一击,应该也会马上气绝身亡啊。

但王悉之却仿佛一点儿事情也没有。

宫凝素美眸睁大,看得目瞪口呆,瞳孔里流溢着无尽的诧异。

她也同样无法理解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切。

王悉之笑着,笑得很开心灿烂。

鲜血依旧从他脖颈处喷薄而出。

王悉之的身子慢慢栽倒在地,头颅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始终紧盯着‘吕光’不放,一双细长有神的眼睛里充满了怅惘与惋惜。

突然,一道湛蓝晶莹的蓝光,自天穹射下,恰好落于王悉之身上。

水濛濛蓝汪汪的光芒笼罩在他的周身各处。

“嗖!”

一束白光霍然自王悉之天灵盖处窜出,直射苍穹,照亮寰宇。

蓝光与白芒融为一体,转眼消逝不见。

而倒在血泊中的王悉之,这时无论怎么看,都已成为了一具死尸。

附体在金击子之中的吕光,眼见此景,暗暗松了一口气。

王悉之总算是死了。

“吕光,天生灵体,气海破碎,修道者,神魂八重显形之境。弑杀‘天行者’一次,剥夺寿元三十年,雷劫之威,增加三倍。”

一道冰冷且毫无感情的声音,蓦然响彻在吕光念头深处。

吕光听闻此言,心神不禁大震,念头迅速一动,“你,你是何方道人,竟能侵入我的神窍?”

“吾本元气,受命于天,监管幻境,赏善罚恶。”

先前那声音再度悠悠响起。

这声音说不出的冷漠淡然,似男似女,毫无声调。

“你就是封印十九州的‘元气’?”吕光骇然。

“此为天机,尔等蝼蚁不必知晓。”

“蝼蚁?”吕光反问道,“你究竟是人,是仙?”

良久良久……他的脑海中却再也没有升起任何声音。

就在此时,‘镜’突然钻了出来。

她一袭白色长裙,清新脱俗,飘逸出尘,显现在吕光神念之中。

她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你杀死了一位天行者?”

吕光迫不及待的与她阴神交流道,“镜,何谓天行者?”

“域外天穹真灵,皆是代天行走。”镜告知。

“真灵,替天行走于人间?”吕光满头雾水。

“我的记忆刚刚苏醒了一部分,原来此界也属于太虚幻境。”镜不苟言笑的说道,“难怪我不能直接吸收流荡于虚空之中的灵气。”

吕光疑窦满腹,“镜,你当时曾说道,太虚幻境乃星空银河缝隙之间的一处妙境,唯有道人的阴神才可遁入。这……”

“此乃天规戒条,我不能告诉你。”镜的身影渐渐模糊,“若想得知因果,你唯有自己去寻找答案。”

“等等。”

吕光心念急转,一直以来,每次‘镜’神魂苏醒,都是在他遇到危机之时,并且时间极其短暂,他此刻有一肚子的疑问,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怎么?”镜的声音仍然淡漠如水。

吕光犹豫再三,终是把先前‘元气’所说的那番话告知给了镜。

镜听完后,似是在沉默。

“我帮不了你。”半晌后,镜才开口,声音极低。

吕光叹息道:“天地如囚牢,我真想破开这暗无天日的虚空,去看看你口中所说的域外真灵,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你只有一条路能救自己。”镜的语气中居然带有一丝关切之意。

吕光问道:“什么路?”

“成仙。”镜一字字道。

吕光苦笑道:“神魂鬼仙,在元气真人的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镜摇头道,“不,我说的是修成人仙。”

吕光好奇道:“镜,你也晓得人仙之秘?”

“再说下去,只怕会泄露天机,于我不利。”镜一脸的深不可测,“你务必谨记,以后要尽可能多的去杀戮天行者。”

吕光闻言一愣,“我怎么晓得谁是天行者。”

“总之,你要抓紧时间提升道境,不然雷劫来临,你必会形神俱消,死无葬身之地。”镜的身躯已消失,空留下余音渺渺。

……

朝阳升起,天光大亮。

分别耸立在四面八方的那一根根金色巨柱,也砰然消失。

大火也已熄灭,此刻在这片废墟之中,只剩下宫凝素一个活人。

她睁大了眼睛,低头望着地上早已死去多时的王悉之。

方才王悉之那一脸风轻云淡的表情,还历历在目,她以为会有奇迹出现,但是她也清楚,任谁的喉咙被这条锋锐无比的赤金给刺上一下,都是断难活命的。

王悉之死了。

以这样一种荒诞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丧命在她面前。

她盯着王悉之逐渐变得僵硬的身躯。

她确信无疑,这位王氏一族的修真天才真的死了!

她的手紧紧的抓住衣袖,掌心里溢满了冷汗。

她已猜到用阴神念头催动金击子的人是谁了。

当宫凝素在绮霞山,望见此地光芒盛放之时,她也认为是山中妖兽入城作祟,因此她当即决定,率领着墨羽卫军,匆匆而来。

可在来之前,任凭她想破脑袋,她也不敢相信,那个死于自己利剑之下的长生殿道人,竟然也在这里。

秋风吹拂着宫凝素拖曳在地的裙摆。

她咬着嘴唇,转过头来,面沉似水,眼神冷冽的凝视着在空中静止不动的金击子。

宫凝素是一位拥有气场领域的炼气八层强者。

她虽已是半老的徐娘,但在修真一途上,以宫凝素现在的年龄,到达这种境界,已是实属罕见,难能可贵。

但王悉之的实力却要比她更强大。

不过这时,她已无所畏惧。

她知道,阁主一定正在朝这里赶来。

因为刚才那场声势浩大的斩龙之战,实在是太惊天动地了。

“杀!”

宫凝素尖声喝道,体内真气勃发,周身气劲弥漫,她的娇躯看似弱不禁风,可在这一息之间,她的身躯体表却迸射出千万道凛冽似剑的灵气。

“一帘冰梦!”

宫凝素眼含坚毅,这时法阵已经被王悉之破去,她更是毫无顾忌,只因她自信修道者在与气功宗师正面交锋的时候,是全然没有一丝可趁之机的。

她就是一位气功宗师。

况且,没有了法阵加持的修道者,在她看来,更是形若三岁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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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最长的一夜

噗!

一朵血花溅起,金击子十分灵敏迅捷,自宫凝素腹部快若流光的穿过。

宫凝素自然不知,吕光经过重新凝聚七念的历练,阴神念头已经得到了一个质的升华。

她从容自信,习惯性的施展出自己的气场领域,然而却并未如她想象般的那样凑效。

“这怎么可能?”

宫凝素无法置信,几日前那个曾在自己手中毫无还手之力的道人,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厉害,金击子一举一动间,爆发出刚猛强大的杀伤力。

金击子速度快的惊人,眨眼时间,已忽闪飘动了几十次,虚影叠叠,每一次迅疾如雷的攻击,都让宫凝素的身体受到重伤。

就这么片刻时间,她接连遭受到金击子的伤害,险象环生。

宫凝素娇柔的身躯再无一寸完整光洁的肌肤,被金击子给切割的七零八落,血肉翻起。

不过,宫凝素毕竟不是易与之辈,她在亲眼目睹到王悉之的死相后,心中已然对吕光暗暗提防。

她握紧长剑快速挥动,总是能隔开挡住攻向她周身要害的金击子。

高手过招,仅在几个呼吸之间。

这番交手,时间极其短暂。

久攻不下,自己反倒是受伤颇重,电光火石间,宫凝素做出判断。

“云来!”

宫凝素目含精芒,银牙紧咬,虽然心内十分不甘,但也明白此刻的吕光已绝非她孤身一人所能对付的了。

她身影一晃,纵身跃上祥云,朝巷外疾速遁去。

这时法阵破去,也可以施展炼气八层强者所独有的驾云之法了。

“想逃?”

吕光催动金击子,神念之力覆盖方圆数丈,感应无比敏锐,一切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他全力凝聚念头,打算做出殊死一搏。

宫凝素此人必须得死。

当时吕光身中她数剑,肉身徘徊在死亡边缘,阴神念头飘飘欲散。

一个逃,一个追。

白云飘飘,金光闪闪。

纵然宫凝素对于吕光方才所展露出来的实力而感到震惊,但她仍是不信,仅凭阴神控制的金击子,居然能在瞬息之间,追上她所驾驭的祥云。

催动祥云,时间不能长久。

并且修真者脚踏祥云,极为损耗体内真气,非到万不得已之时,没有气功宗师愿意行此险招,一般都是在逃命的关键时刻,才会奋力驾驭祥云。

嗖!

金击子陡然间一个加速,瞬即打穿宫凝素的胸腔,旋转的绞杀之力,连带着将她的心脏撕裂成齑粉。

宫凝素瞳孔放大,金击子的速度超越了极限,来的太突然,太迅即。

她张大了嘴巴,连惊呼声都被噎在喉咙里,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仿佛很熟悉,没错,这正是死亡降临时,从内心深处传来的那种阵痛。

她第一次了解到真正的死亡是什么滋味。

纵使以前她的双手染过很多人的鲜血。

宫凝素的身躯宛若凋零的秋叶,从半空中飘摇坠落。而那悬浮在她脚下的白云,在她心脏碎裂的那一刻,便已迅速化为泡影。

一缕缕云烟随风消散。

这岂非也正如同她的生命一般?

她那丰腴柔软的身子,终于重重的落在坚硬的地上。

地面顿时龟裂,出现一个尺许深的浅凹。

这是哪儿?

宫凝素脑海中还残留着一丝清醒的意识。

鲜血在她眼前晕染散开,在闭上双眸的这一瞬,黑暗中,她隐隐约约望见了‘天香楼’三个字。

这里的确便是天香楼门前的街道。

她的眼中充斥着困惑与惊讶。

她到死也想不通,为何那个曾经命丧于己手的长生殿道人,现在反而把她给杀死了。

远处有人跑来悲鸣哀嚎,“宫统领!”

是天香楼店小二的声音,还是这么谄媚而令人讨厌。

宫凝素气若游丝的道,“是…长生殿,望阁主,为凝素报仇……”

恩恩怨怨何时休,唯有一刀断恩仇。

人总是这样,会忘记自己先犯下的错。

宫凝素在临死前的这一刹那,似乎已经不记得她用利剑往吕光胸口刺了七八下的事情了。她的临终遗言是“报仇”这两个字。

她在多宝阁之内,位高权重,深受阎浮萍器重倚仗,更是掌管墨羽卫军的大统领。

像她这样的人死了,多宝阁自然不会轻易罢休。

那么也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吕光会受到多宝阁不眠不休的追杀。

宫凝素毙命身亡。

悬停在高空中的金击子,嗡的一颤,化为一道电芒,向红牌楼巷飞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弹指间。

黎明前的秋风里,还带着一阵阵的血腥气。

吕光的念头中,仿若又浮起了桃夭夭纤柔娇弱的身影。

……

吕光的阴神返回肉身之时,白玉京和曲扬等人,正围聚在他身边,紧张而专注的望着他,每个人的脸庞上都流露着殷殷关切。

巷子里静寂无声,鲜血满地,一片狼藉。

白玉京的神色很平静:“宫凝素死了?”

“死了。”吕光的神情却比他还要平静,肯定的回应道。

白玉京慢慢的点了点头,语气中夹杂着一抹浓浓的疲惫之意,“你我神念消耗严重,几近魂飞魄散,很险。”

吕光明白他的话中深意。

寻常道人阴神出壳,至多一时三刻,纵然是鬼仙高手,顶多也就坚持半个时辰,而先前那番大战,实在是太过漫长。

虽然吕光和白玉京大部分时间,都是隐匿在八阵图内,但之后吕光跟王悉之、宫凝素的交战,却是实打实的拼死决斗。

“我们快离开此地。”吕光决断道,“曲老丈、安前辈……”

他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出,便已被曲扬给堵了回去,“两位小友尽情放心!你二人这时神念受损,手无缚鸡之力,我等自会拼命守护。”

“那就好。”话音刚落,吕光的身子便倒在秋风里。

白玉京强撑着精神嘱咐道,“在城中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此时城门一定戒严,我们很难混出去……”

他竟也昏迷了过去。

这一夜很长,天色竟然还没有亮。

……

天终归还是亮了。

长生殿道人一夜间斩杀王悉之和宫凝素的消息,在琅琊郡城不胫而走。

接着,这道消息就乘着秋风,吹向京城、传到中州的每一个角落、传入八大门派、传到远在极南之地的荒州、传进北境雪原的冰城……

“昨晚红牌楼巷下雪了,像胭脂一样的雪,我还看见,王公子足踏虚空,徒手杀死了一条妖龙。”

“可惜最后,王悉之和天香楼的老板娘都死了,据说是那位长生殿的殿主所杀。”

“嘘,你不想活命了!敢提修道者?靖道司刚刚发下告示,并非道人为祸,而是妖龙食人,王公子护城心切…”

“呸!这糊弄鬼的瞎话,你也信,明明就是道人杀的。”

大街小巷,酒楼茶肆,妓院书院,衙门贼窝,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听到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

而对于琅琊城中的百姓来说,他们确实有着大肆吹嘘此事的资本,因为他们离得够近,几乎每个城里的人都亲眼看到了王悉之脚踏白云,手掌一挥,便斩杀了一条红鳞巨龙。

至于事情的过程,看似他们说的绘声绘色,一副身临其境的样子,但事实上,却是没有一个人身在现场。

只因亲眼目睹了昨夜发生在红牌楼巷这场大战的人,毫无例外——

皆已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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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举世皆惊

清晨的微风拂过枫林,火红色的枫叶泛起波涛,一如昨夜绽放在红牌楼巷中的鲜血。秋阳升起,但这个早晨却全无往日里那种宁静的氛围。

天地间充满着一股肃杀之意。

长生殿道人一夜间斩杀王悉之和宫凝素的消息,震撼世人。

从未有修道者如此高调嚣张过,这样的大战,注定会对世间的修真者造成极大的心理威慑。

离琅琊郡城稍近一些的门派,纷纷出动,打探着消息。

仅仅几个时辰的工夫,有关这场死斗的传言,便已是众说纷纭。

多宝阁和靖道司的人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他们将所有的尸体都收殓焚化,把地面是打扫的一干二净,没有留下半点儿痕迹。

但是依稀可以从那碎裂的地面、倒塌的房屋、焚毁的院落中,想象得到发生在此处的战斗,该是何等的声势浩大,惊天动地。

绮霞山,多宝阁总楼。

大殿里的气氛十分沉重,殿内垂首站立着许多人。

一个身着黄衫裙装的美妇,自山巅驾云而来。

云雾散去,阎浮萍飘然落地,走进殿中。

“阁主。”众人立刻恭声问好。

阎浮萍点点头,静静的站在殿门口,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阁主,暂时还没有那道人的消息。”一名黑袍老者躬身禀报道。

阎浮萍瞥了他一眼,厉声道:“继续查!”

“是。”黑袍老者浑身一个哆嗦,连忙恭敬应道,“半个时辰前,靖道司传信来,希望我们将此事的所有信息,全部封锁,不知阁主意下如何?”

阎浮萍皱眉沉思了片刻,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靖道司还妄想着蒙昧世人,可笑!不必理会他们。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找出那个道人!”

“是,谨遵阁主谕令!”

众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三天已过,多宝阁却依然没有发现吕光的身影。

很多身处中州境内的修真宗派,对于三天前的那场大战,密切关注。

“那道人究竟是谁?叫什么名字?”

“说来也怪,此人自称是长生殿的殿主,可这人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靖道司竟是对其之前的来历一概不知。”

“我们一定要擒拿住他,此人握有无上法阵‘八阵图’。”

“对,我们得赶在靖道司和多宝阁的前面,那道人的生死倒是并不重要,关键是这上古杜子遗留下来的‘八阵图’!”

这是中州境内一个二流门派的内部谈话,其目的不言而喻,乃是要擒住吕光,逼问出八阵图的画法。

……

南境江州,靖道司总府。

青山很高。

山巅站着一个人。

他的身材十分颀长,白云在他脚下缓缓游动着,他的眼睛里带有一抹忧郁,一身紫袍迎风飘舞,看起来是个极其俊朗清秀的翩翩君子,他的相貌似乎很年轻,可两鬓却已斑白如雪。

他自言自语道:“或许文王当初该把吕氏一族全部杀死。”

一道纤柔美丽的身影站在云海之中,若隐若现,那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闪动着慑人心魄的亮丽光泽。

她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女子,一个美到极致的女子。

她的五官很是精致,挑不出一点儿瑕疵,身材曲线玲珑,眼睛里焕发着迷人的神采。

“文王遗旨,不得杀戮吕氏族人。”

她的声音异常动听,但语气却极为冷淡。

“靖道司乃文王一手创立,我等自当从命。不过,时至今日,有些事情,也该变一变了。”紫袍男子淡淡的说道,“听说你认识那个道人?”

“只是认识而已。”

“你一直都很聪明,自然不用我教你怎么做。”紫袍男子微微挑眉道。

“知道。”

紫袍男子低头俯瞰着山道间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凝声道:“你看,世间大部分人就像是蚊虫蚂蚁一样,生来便是要被我们踩在脚下的,你心生怜惜,绕道而行,不去践踏他们,这样岂不是耽搁了自己的行程?”

“多谢司主教诲,天婵明白。”

紫袍男子欣慰的点了点头,“你懂得就好,目前我不便离开江州,不能时时刻刻的教导你。但我以后,不想再听到有关那道人的任何消息了。”

“遵命。”

有时候,面对长辈的严苛教育,很多人都是表面顺从,内心违逆。

她自然也不例外。

她虽然嘴上说的是‘遵命’,但心里却在想着怎样去‘抗命’。

……

秋阳灿烂,微风正好。

吕光站在阳光下,经过几日的静养,他的阴神念头已恢复了大半,此刻整个人也有了一些精神。

天空湛蓝,绿草如茵。

眼下已是晚秋将冬时节,而在这处幽谷里却暖风熏人,蝴蝶飞舞,一派春光明媚的景象。

这里是挽春谷。

春日的景色,都被挽留在这片山谷中。

挽春谷是一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它地处中州与云州交界地带。

此地十分偏僻,鲜有人迹。

而此时,吕光却还没察觉到,几天前发生在琅琊郡城的大战,已经在天下引发了轩然大波。

当夜,他和白玉京脱力昏迷之后,安如山与曲扬,竟真带着他们顺风顺水的离开了琅琊城,一路北行,最后来到这个群山掩映之中的峡谷。

他不知道外面如今到底风声如何了,因为曲扬和安如山前天离谷去城内探听消息,直到现在,还未返回。

曲颦儿带着温柔的笑容,站在他身后,凝视着他的背影,轻声笑道:“大哥哥,你真厉害,我爷爷说你已修至显形境界了呢。”

吕光负手而立,仰首望着远处的山峦,夸赞道:“你也不错。”

曲颦儿嘟着嘴道:“我还差得远呢,才刚修得阴神。”

“修道一途,在于明心顺意,切勿着急。”吕光告诫道。

曲颦儿笑道:“大哥哥,你这个样子好像我爷爷啊,他也总是这么严肃的训斥我。”

吕光苦笑道:“我可没有训你。”

曲颦儿忽然声音低沉下来,“大哥哥,你这几天,总是郁郁寡欢,是不是有心事啊?”

白玉京这时从远处走了过来,朝她笑道,“你大哥哥的心思,很难猜。我劝你还是别自寻烦恼的好,少女本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那些烦心事,不是你该知道的。”

曲颦儿蹙起眉头,倔强道:“谁说的?一直以来,我和爷爷都想着怎么去重振全南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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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敢问路在何方

朝霞璀璨,被山林割碎的光辉流淌在青草地上,为挽春谷镀上了一层赤色纱衣。

白玉京莞尔一笑,没有理会少女的执拗。

吕光轻声道:“颦儿,你去看看安老和你爷爷回来了没有?”

曲颦儿哦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挪开脚步,向谷外行去。

山谷清幽,偶有鸟鸣。

花草散发着馥郁的香气,吕光深深的吸了口气,顿觉神清气爽。

此时他的精神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体,念头澄澈如水,舒爽至极。

白玉京徐徐开口道:“道兄,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吕光听闻此言,忍不住叹息一声,黯然道:“天下之大,如今看来,竟是毫无你我容身之地。琅琊郡城的事,一定是闹得满城风雨了。”

白玉京点点头,深以为然,道:“可惜,未能帮你拿到九转续命丹,否则你灵肉合一,修为再进一个层次,你我联手,实力会更为可怖。”

吕光思索道:“丹药一事暂且不急,关键是穆瑶,得把她从龙潭虎穴里救出来,我断定王氏一族和多宝阁的人必然会留着她的性命。”

白玉京疑惑道:“道兄为何如此笃定?按说此女,与你颇有瓜葛,我想她应该早就被王悉之给残害了。”

吕光摇头道:“不然。穆瑶知晓‘青丘洞天’的具体位置,并且她跟琅琊王氏渊源甚深,沾亲带故,王悉之此人又极其自大,必定不屑于出手加害她。”

白玉京目光闪动,思量半晌,道:“你的话倒提醒了我。当时你我假扮花匠,潜入王府,连一些郡城内的商贾百姓,都晓得穆瑶被软禁在了王家,她到底跟王氏一族是什么关系?”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穆瑶此女,虽然心机深沉,但对我还算是坦诚相待。当初也幸好有她相助,我才能突破重围,逃出生天,而今她身陷囹圄,不知生死,我的确是于心不安呐。”吕光道。

花香袭人,白玉京摸了摸鼻子,忧心忡忡的道:“第四天了,靖道司和多宝阁的人,必然正在全力缉拿我们。”

吕光微笑道:“幸亏你后来没留下一个活口。”

“不错,倒是没人见过我们的真实相貌了。”白玉京颔首道,“但只要你我行走于世上,就肯定还会展现道术……”

吕光打断道:“白兄,与靖道司为敌,非你我二人之力可为。当务之急,是找寻到更多道派,说服他们,随你我共同对抗世间的修真者。”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光明正大的站出来。”白玉京沉吟道。

吕光解释道:“对,既然天下黎民皆不信道,把修道者视为邪魔外道,那我们就传道于红尘人间,使世人开窍闻道,了解道法玄妙。”

白玉京拊掌笑道:“好,此举正合我意。”

吕光说:“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一步一步来。”

白玉京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传道人间,说的简单,但其中的艰难,是可想而知的,尤其是在当今大周王朝这样的高压统治下。

修道者,几乎是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生存空间。

哪怕各大侯国,乱战不休,但在对待道人的态度上,却是出奇的一致。

再加上有靖道司总揽焚经灭道的大政策,道派能够偷偷摸摸的存活下来,已经是十分困难万般艰辛了,更别说什么向黎民百姓传道授业了。

吕光突然想起一事,低声问道:“白兄,那夜王悉之死的时候,你可曾见到那束从天而降的蓝光?”

白玉京神色茫然的反问道:“蓝光?”

吕光微微挑眉,暗想道,奇怪,看白兄这个模样,倒像是没有看到那束光芒似的。

他垂首想了一会儿,将‘元气’所说的那番话仔仔细细的咀嚼了一遍,顿而恍然大悟,应该是谁斩杀了天行者,谁才能看见那束蓝光。

一念及此,吕光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没事,那夜光芒涤荡,可能是我看错了。”

白玉京惋惜道:“可惜王悉之把蛟龙魂魄给粉碎了。”

吕光好奇道:“这八阵图,不是每次使用时,重新再画就行了吗?”

白玉京苦笑道:“没那么简单,你以为安如山不想交出八幅阵图是为了什么?那是因为他神窍之内留有‘杜子’的神魂念力。即便你我知道了阵图的画法,没有杜子的神魂相辅,也发挥不出法阵的威力。”

吕光了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王悉之对安老好言善待。”

白玉京神情满是怅惘,唏嘘感慨道:“上古之时,少陵道派,名震寰宇,不曾想到,而今竟落到这步田地,仅有安如山一个传人了。”

……

兴复道门,任重而道远,前路漫漫似无涯。

二人的面色均是略显阴沉,连带着脚下的步伐都变得缓慢而沉重。

沐浴在晨阳下,吕光极力让自己的心神安宁空明下来。

白玉京提醒道:“道兄,你阴神还未完全凝实稳固,不宜长久置身于阳光之下。我们还是先回洞府吧。”

清晨,是一天中天地灵气最为充沛的时候。

灵气越充溢,便越是有损道人的修行。

吕光长长的叹息道:“修道者存于世间,实在是有太多的束缚了。”

白玉京说:“道兄此言差矣,过于悲观。须知道人阴神遨游虚空,逍遥自在,是何等的畅快淋漓。今时之所以修道者捉襟见肘,藏头露尾,无非是因为修真者势大。”

吕光突然冒出一句,“白兄,莫非白帝城指的就是这挽春谷?”

白玉京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转而又摇头,“挽春谷是我师父当年得道的地方。我与恩师皆是出身于白帝城。”

吕光古怪的道:“怎么我从未听过白帝城这个道派?”

白玉京忽然笑了笑,笑得极为勉强,道:“莫说是你,纵然在上古时代,白帝城三个字也是鲜有人知的。”

吕光沉吟着,缓声说道:“白帝城在哪里?”

白玉京目中露出追忆之色,幽幽叹道:“弱水河畔,白帝孤城。”

吕光动容道:“世上真有弱水河?”

“是,天山之西,有麟州,麟州之西,有三千弱水。此河深及千丈,一羽不能落,鹏鸟飞不过,无论何物坠于水中,都会化为乌有。”白玉京面容恬淡,娓娓道来。

吕光神情凝重,压低嗓音问道:“白兄,麟州真有灵兽麒麟?”

“麒麟兽乃周朝皇族所供奉的护国灵兽,周文王反禹立国之时,曾于麟州,狩猎到一头通体赤金之色的麒麟,时至今日,麟州还留有‘获麟台’,我虽未亲眼见过此兽,但料来应该不假。”白玉京凝声道。

吕光一阵出神,想到年少时,父亲曾不止一次对他说过,麒麟一脉本为大禹王朝的祥瑞福泽之兽,可是最后却帮助周文王犯上作乱。

“麒麟踏祥云,周氏兴天下。”吕光轻声吟道。

白玉京道:“不错,此言正是三百年前,周文王举兵伐禹的徼文,当初一经传开,便深得民心。”

“靖道司与大周王朝同气连枝,靖道司司主更是对武后言听计从,我们与靖道司为敌,也便是和大周王朝为敌。”吕光眼神微冷,一字字道。

白玉京豪气干云的道:“那又如何?”

二人相视一望,不约而同的仰天长笑。

吕光眸光灿灿,未来的路,他已隐约知道该如何去走了。

远处忽然传来曲颦儿焦急的呼喊声,“大哥哥,我爷爷他们回来了,安爷爷他…他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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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秋逝

安如山伤的很重,半个身子都已没了,只有肩膀上的一颗脑袋,还算完整,他的血似乎已经流干滴尽。

任谁都明白,安如山伤成这个样子,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曲扬正老泪横流的站在床边。

安如山的呼吸低不可闻,细若游丝,随时都有咽气的可能。

安如山是显形境界的道术高手,纵使身受百日噬魂丹之毒的折磨,但一般寻常的修真者,也是绝难能够将其重创成这副惨样的。

曲扬面色惨白的望向吕光,目中露出痛苦之色,无语凝噎。

白玉京从怀中摸出一枚纯白如雪的丹药,塞入安如山嘴里,长长的叹了口气:“这粒回光返照丸,可使濒死之人,暂时恢复神智。”

吕光黯然垂首。

他知道白玉京的意思,服食此药,也就意味着,安如山必死无疑。

片刻后,安如山发出一声梦呓,他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瞳孔此时竟是一片血红之色,令人一眼望去,心生恐惧。

曲扬嘶声唤道:“安老!”

安如山勉强笑了笑,“曲老弟,老朽要走了。”

曲扬悲恸欲绝的道:“都是我害了你!”

安如山喘着粗气,忍痛道:“能保你一命,我死而无憾。”

白玉京本是一个绝情寡义的人,这时眼见两个年过古稀的老人,泣不成声,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恻隐悲伤之情,他轻声问道:“安如山,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安如山用力抬着头,目光一一扫过站在山洞里的人,最后把视线落在吕光身上,“小友,请恕老朽不能为你画完八阵图了。”

吕光沉默着,没有说话。

安如山果真是一个知恩图报信守诺言的人,他到临死的这一刻,居然还想着去报答吕光的救命之恩。

安如山继续说道:“白白”

白玉京道:“你说。”

安如山吭哧吭哧的道:“待我死后,将我的尸身焚化,接着把我的头七阴神封印在那四幅阵图之内,法阵便能永远”

白玉京抢先道:“我晓得怎么做,你放心就是。”

“好,少陵道派,总算是不至于断了传承。”安如山额头上凸起一条条青筋,声音低沉的道,“吕小友,你想振兴道门,一定要联合世间所有残存的道派,一切就拜托你了。”

吕光郑重的点了点头。

安如山的嘴唇在不断颤动,他目中泛起柔光,“颦儿,走近些,让我好好看看你。”

曲颦儿眼眶微红,低着头靠近石床。

安如山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叹道:“可惜”

这是他在世上所说的最后两个字。

他的眼神骤然涣散,失去焦点,一只胳膊垂向地上。

曲扬泣声喊道:“安老!”

世间或许只有一株还魂草,白玉京踏遍山河,耗时十七载,费尽千辛万苦,才寻到那株仙草,最后救回了吕光一命。

人死如灯灭。

安如山这盏在风雨飘摇中的孤灯,终究还是熄了。

他走的并不安详,仿佛还有许多未了的心愿,死不瞑目。

谷中本是四季如春,微风和煦,然而这一夜,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冰雨。天色晦暗,狭小的山洞里,每个人的脸色也都阴霾密布。

吕光静静的坐在石凳上,看起来仿佛很伤感,也很疲倦。

修道者视肉身躯壳为渡海木筏,不讲究入土为安,多数是火化焚尸,将骨灰撒于水中。

料理完安如山的后事,众人的心神已是极其疲惫了,活着的人,看到垂暮之年的老人抱恨归天,心中多少是会生出一些悲戚伤怀之意的。

生命无限好,只是终有尽。

这也是古往今来,为何修真者与修道者,苦求长生的根源所在。

没有人想死。

白玉京靠在一面石壁上,看着冷冷清清的洞府,心情复杂。

他在迷津渡口的花船上,已见惯了悲欢离别、生老病死,他本不该像其他人这般情绪低落的。

“是什么人?”

他轻咳一声,打破了这岑寂哀伤的氛围。

白玉京的问题简单明了,寥寥几字,但身在洞府内的诸人,均是明白他话中的含意。

是谁伤的安如山。

曲扬一行人在离开山谷后,这一天两夜之中,究竟又发生了何事。

吕光转头看向曲扬。

曲扬尽量压下心头悲伤,眸中闪过一丝惧色,嗓音沙哑的说着,“是靖道司的监察使。”

吕光疑惑道:“区区监察使,最多是炼气五层的修为”

曲扬摇头道:“小友有所不知,各郡城的监察使,其实力良莠不齐,有高有低,我和安老在城内遇到的那人,已是气功宗师的境界了。”

白玉京一针见血的道:“你们的身份暴露了?”

曲扬缓声道:“没有,那位监察使是恰好碰到了我们。”

吕光皱眉:“如此说来,这位监察使,并不知晓你和安老就是从琅琊郡城里逃走的道人?”

曲扬点头道:“的确是这样,靖道司已广发海捕文书,缉拿二位小友。不过,告示上倒是并未提及安老名讳。”

“是琅琊城的监察使?”白玉京问。

曲扬沉吟少许,推断道:“此人名叫周鸿,听其言谈应该是。”

吕光重复道,暗暗记住此人的名字,“周鸿”

曲扬叹息一声,“我和安老易容佯装成贩夫,本想入得郡城,暗查打探一番。可那监察使突然毫无征兆的就大开杀戒,把排队进城的百姓,尽数屠戮。我们这才不得不反抗逃命。”

白玉京紧蹙眉头:“奇怪,虽然平时靖道司视百姓性命为粪土,可断无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肆无忌惮杀戮的道理。”

吕光犹疑道:“难道说靖道司是在严禁消息,怕有人传播那夜发生在红牌楼巷中的事。”

曲扬思虑道:“一路走来,世人皆说是妖龙乱世,即便是那追捕的文书上,也不曾写明经过,只提及要全力捉拿你们二人。”

白玉京冷笑道:“他们又不晓得我是谁。”

曲扬嗫嚅着道:“知道,公文上写明是白玉京和长生殿殿主。”

吕光哑然道:“白兄,你的盛名果真是威震四方啊。”

白玉京风轻云淡的道:“无妨。”

曲扬小心翼翼的望了他一眼。

眼前这个样貌清秀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声名赫赫,名扬四海,搅动庙堂风云的白玉京。

传闻几十年前,七大王侯各自拥兵建国,叛逆周朝这等大事,其间就有着白玉京的推波助澜。

曲扬转首又将目光定格在吕光身上,更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位自称是龙虎山传人的小友,居然就是那大闹丹元大会的长生殿新任殿主。

想到这里,曲扬再也难掩激动心情,迫不及待的道:“二位小友瞒的我好苦啊。”

吕光见其脸上这副表情,已然猜到曲扬知晓了他和白玉京的真实身份。

当下他也便不再隐瞒,道歉道:“事急从权,当时晚辈担心殃及曲老丈,才未曾把我的来历讲清道明,还望老丈不要心生芥蒂。”

“大哥哥,你真是那个在丹元大会上大杀四方的长生殿道人?”曲颦儿欣喜的惊叫一声,说话间,她脸上浮起一层哀怨,“哼!那你还骗我们说什么龙虎山。”

曲扬瞪了她一眼,嗔怒道:“颦儿,不得无礼。”

吕光洒然道:“颦儿天真无邪,老丈不必苛责她。”

曲扬犹豫了一会儿,从袖笼里掏出一片红色竹简,无比担忧的说道:“小友且看,你的身份,现在已经传遍修道界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修道者联盟

竹简四四方方,巴掌大小,精巧玲珑,殷红如血。吕光伸手接过,认真打量了片刻,忍不住询问道:“这是何物?”

“颦儿,去帮你丰叔做饭罢。”曲扬想支走曲颦儿。

少女应了声,接着皱起鼻子,吐了下舌头,轻轻跺脚,撒娇道:“爷爷,人家想听嘛。”

曲扬抚弄着下颌胡须,无奈的笑了笑,满目慈爱的说:“你年纪还小,这些事不是你能承受的。”

当曲颦儿走出洞府后,白玉京才出声解释道:“此乃道派中人常用的传讯竹简,其内刻有道人的一缕阴神念头,可做传达消息之用。”

曲扬点头道:“不错,近来不断有人在各大郡城,暗中散发此种竹简。称之,长生殿殿主重现人间,号召广大道派,恢复修道者联盟。”

“道兄,你开启‘法眼’,仔细观察这片竹简。”白玉京告知。

吕光念头一动,法眼洞开,凝眸看向竹简。

其上果然写有一行蝇头小字:

“警钟鸣,道门兴,白骨生,大道成——长生殿。”

吕光逐字念道。

白玉京神情严肃,朝吕光说道:“当日我也是见到这种竹简后,才最终决定施法救你的,要不然……”

吕光打断道:“此事十分怪异,长生殿早已名存实亡,几日前,殿中诸人又全被靖道司给擒住。是谁在假借长生殿之名,招揽四方道派?”

曲扬沉吟着,缓缓道:“当初小友在丹元大会上的壮举,之所以如此的令世间道人深信不疑,归其源头,便是因为这片传讯竹简。”

白玉京说:“长生殿尊主之位,历来都是由前任殿主指认。据传上任殿主在神魂湮灭之际,曾留有遗言,说,百年后,谁若修得白骨神魂,谁便是长生殿之主。”

“白骨流光,万法之源?”曲扬闻听此言,登时倒抽一口凉气。

白玉京目中精光闪烁,道:“我本以为这片竹简是道兄你发放的,现在看来,此事你竟是毫不知情。”

吕光满面古怪之色的问道:“怎么你们所有人,都笃定这现身在丹元大会上的我,便是长生殿之主。”

白玉京眉头轻挑,凝声道:“金击子。”

曲扬接话道:“不错,金击子乃长生殿的镇派法宝,换言之,此宝就是一件能够证明你身份的信物,再加上这些竹简所传达的讯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我们不信。”

吕光讶然道:“但只要是显形境界的道人,都可以催动金击子啊。”

“非也,此宝唯有修炼‘白骨观’的道人,才可控制施展。”白玉京摇摇头,徐徐说道。

原来是这样。

听到这里,吕光终于明白,为何明明只有桃夭夭一人知晓他的修行法门是白骨流光,而世间的道人,却都认为出现在丹元大会上的他,肯定就是长生殿的殿主。

曲扬说:“白骨观不同于其他修炼神魂的观想法门,比如说,只要小友你不身死道消,那么天下就永远不会有第二个道人修成此术。”

吕光思索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记忆深刻,在开窍闻道时,‘白骨星君’曾说她在悠悠岁月之中,无垠星河之间,已不知传授讲述了多少遍这‘白骨流光’观想术。

而这时听白玉京和曲扬话里的意思,普天之下,竟果真只有他一人修炼的是白骨观。

吕光这般思考着,又联想到桃夭夭当初顿首叩拜他的情形,不由得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长生殿殿主,很可能只是一个虚名称谓,并非特指某一个人。

谁修得白骨观,谁就是统率十九州道派的尊主。

吕光不禁苦笑道:“如此说来,这一切我就想通了。”

曲扬眉眼低敛,犹疑道:“我曾听闻,与小友一同现身在丹元大会的,还有长生殿十二金钗之一的桃夭夭,怎么一直不见她的身影。”

吕光脸色顿而阴沉下来,久久都未再说话。

白玉京叹息一声,沉下脸:“桃夭夭已形神俱灭了。”

曲扬心神一紧,向吕光躬身说道:“老朽实在不知,还望殿主恕罪。”

“曲老丈言重了,眼下说白了,我不过是一个孤家寡人。殿主之称,愧不敢当。”吕光收起伤怀之心,伸手扶住曲扬,轻声道。

曲扬极为郑重的说道:“小友此言差矣。长生殿在上古时代,一直都是领袖群伦的道派魁首,只要是修道者,便没有不推重尊敬长生殿的。”

吕光愣了愣。

他的确没有料到,时至今日,长生殿的名号,却仍旧这般深受世间道人的爱戴和尊崇。

吕光凝视着满面坚毅的曲扬,忽然有些了悟。

在天下道人的心中,长生殿是一个神圣而不可亵渎的仙佛圣地。

只因长生殿从创派的那一天开始,便将‘造福苍生’四个字铭刻在心,之后又补苍天、救黎民、抗大周,这是何等的丰功伟绩啊。

吕光点点头,任由曲扬向他施完礼。

曲扬脸上已布满横七竖八的皱纹,皮肤业已干瘪无光,可这时他的眼睛却闪耀着比繁星还要璨亮的光芒。

他的表情庄重肃穆,毕恭毕敬。

他仿佛已将吕光当作了那上古之时,飞升成仙的‘白骨星君’。

曲扬慢慢直起腰,唏嘘道:“自从大周王朝禁绝道派以后,全南宗便备受长生殿的庇佑保护。早年间,靖道司擒住我师父之时,更是承蒙长生殿援手搭救,此恩老朽永生难报。”

吕光安静的听完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可惜长生殿如今要几近灭绝了。”吕光沉默了一会儿,神色惘然,感慨万千的道。

曲扬决绝的道:“不如我们去往京城,救出…”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玉京便阻止道,“想要从洛阳城救出他们,这比登天还难。武后明文法令,开春问斩长生殿的道人,此举为的就是引诱天下道派前去营救,进而把所有道人斩草除根。”

吕光颔首道:“此事我们还得再三斟酌,最后才好行动。”

“不管是谁在狐假虎威,借长生殿之名,聚拢招徕各方道门。总之,这对我们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白玉京盯着吕光手上的那块竹简,忽然冷笑道。

吕光看了他一眼:“白兄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对,我想发放这些传讯竹简的人,一定也是修道者,他们的目的显而易见,乃是为了聚集道人,来对抗靖道司和大周王朝。”白玉京望向吕光的眼神里,露出赞许之意。

吕光沉思着,唇角显出笑意。

他突然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曲扬看着吕光,猛地一拍脑门道:“既然世间道派皆以为小友已经死在宫凝素手里,那我们何不借此机会,振臂一呼,重建修道者联盟?”

“如此也好,无论是谁在幕后聚揽修道者,但只要我日后,以长生殿殿主的身份出现,那么这个‘联盟’就必然会有我的一席之地。”吕光食指轻轻摩挲着掌中竹简,沉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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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坐而论道

秋去冬来,转眼已是凛冬时节。

挽春谷仍旧是一派花团锦簇的气象,这全靠四围高耸的山脉将寒风给尽数挡住,才能使得此地四季如春,寒暑不侵。

屈指算来,吕光离开百草园已将近三个月了。

距绛珠仙草成熟的日子,不过月余。

这一日,黄昏已逝,现在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令狐丰和曲颦儿在这段时间,自告奋勇,全心全意的伺候着吕光的饮食起居。

当然,这也是曲扬吩咐的。

毕竟,在曲扬这位长者的心目中,吕光身为长生殿之主,自是不能再去做一些粗活。

洞府宽敞整洁,有清风拂过,烛光摇曳。

令狐丰摆好碗筷,曲颦儿摆正石凳。

几样素菜,一盆清汤,山中野味。

极简的食材,曲颦儿竟也能做的是色香味俱全。

曲颦儿很喜欢大家聚在一起吃饭的氛围,因为这是吕光一天中最为闲暇的时光,她可以尽情的向吕光请教修道途中所遇到的问题。

“大哥哥,吃饭了。”曲颦儿望向吕光的眼神中既有羡慕也有敬畏。

吕光这段时间给她的最大印象,就是不怕艰苦。

像她凝练念头,枯坐半日,就感觉心神疲惫,四肢酸麻,而吕光每日除了吃饭,便是在苦修,甚至连睡觉都在明心悟道,观想阴神。

吕光从石床上站起身来,他周身隐隐有金光流转,这是神念魂力逸散之相,举手投足间,似乎有用之不竭的念力。

白骨流光观想术,最为奇妙的一点,在于本命阴神出壳以后,肉身之中居然还能残存留有一抹念头。

故而曲颦儿刚一开口说话,吕光便可以瞬间感应得到。

他阴神一动,迅速从百里之外的峰巅返回躯壳。

在挽春谷的这两个月时光,对于曲颦儿和令狐丰这样境界低微的道人,不过是冥想念头,使得阴神愈发澄澈空明,不染心魔。

可对于吕光来说,他的阴神却已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白玉京的指点下,吕光把净心炼神咒与阴神御雷术的威力提高到了一个新的台阶,道境实力可谓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尽管吕光还并未突破到神魂第九重的境界,但他已隐隐摸索到夺舍一境的皮毛,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必能一蹴而就,顺利晋升。

难怪自古以来,道派极重师门传承,修道跟修真截然不同。炼气士依法而练,只需每日温故而知新,修缮躯体,增进丹田灵气便可。

而道人则需体味道义,明心见性,若无高人指路,必会误入歧途,心魔丛生。以前吕光在修道一途上,大半时间都是在瞎子摸象,不得要领。

若非他连番奇遇,只怕也很难能够窥得大道玄妙。

“老丈请。”吕光温文尔雅的让曲扬先行落座。

道人重礼,一言一行,皆遵循人伦纲常,不似修真者那般,全无半点儿礼数,凭实力高低定尊卑。

曲扬也不推辞,笑呵呵的坐下,与吕光相处的时间越久,他便越是欣赏这个成熟稳重,赤诚热忱的年轻人了。

若是换了其他道人,在吕光这般年纪,拥有了显形境界的修为,恐怕对待别人早已是一副盛气凌人自高自大的姿态了。

但吕光却一直是谦逊有礼,待人和善。

风有些凉,夜已降临。

洞府内热气氤氲,饭香扑鼻。

几个人挤在一张石桌上,倒似是一幅其乐融融的合家欢乐图。

唯一有些格格不入的是白玉京,近来他的脸色总是冷如凝霜,话也少了许多,一副不苟言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曲颦儿小心翼翼的为白玉京盛好汤。

少女稚嫩的脸庞上,流泻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惧意,白玉京在修道界名声颇大,但这个名,更多时候指的却是恶名。

因为白玉京行事作风,喜怒无常,仅凭一己好恶,亦正亦邪。

曲颦儿可没少听自家爷爷讲述白玉京的辉煌经历。

四十年前,刺杀当时在朝的大周天子不成,大发雷霆之怒,杀戮了京城内在野官员百余人二十五年前,以一己之力覆灭了一个云州境内的三流修真门派八年前,在东海之滨,与龙宫三太子,阴神斗法七天七夜

世上的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在三年前,死于东海龙仙之手。

但任谁也没有想到,他竟会隐于万丈红尘之中,看遍世态炎凉,感悟本心,最终修成了神魂,跨入到鬼仙之境。

白玉京没有喝汤,他竟从腰间摸出一个酒葫芦。

他仰起脖子,咕咚一声,喝了一大口酒。

他本是一个不喜饮酒的人。

看来他今天的心情真的是不好。

酒是忘忧草,酒醒愁更愁。

白玉京自酌自饮,酒意渐浓。

曲扬等人面面相觑,均是埋头吃饭,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酒已见底。

白玉京的神色却愈发阴沉。

他四下了看一眼,皱眉道:“你们盯着我做什么?”

吕光莞尔一笑:“不知白兄因何事而烦闷愁苦?”

白玉京忽然大笑起来。

吕光满头雾水的道:“道兄何故发笑?”

白玉京面色一冷,恨恨的道:“我是笑世人愚昧,这几天我频频神魂出壳,显露神通,为城中百姓驱妖除魔,传道于他们,不想却无一人甘心拜入道门,随我修道。”

吕光愣了愣,展颜笑道:“白兄,没想到我随口一提,你竟真的身体力行去做了。”

曲颦儿胆怯怯的柔声说道:“是不是你太凶了?”

曲扬瞪了她一眼,“颦儿,哪里有你插话的份儿。”

曲颦儿哼了一声,倔强的说道:“就是嘛,我看大哥哥这些日子,不辞辛苦的为谷中妖精,讲道说法,效果很好啊。昨日那只兔精,不是都闻道开窍,化成人形了吗?”

曲扬朝着白玉京讪讪笑道:“颦儿年幼,心直口快,还望”

“不碍事。”

白玉京摆了摆手,说话间,他饶有兴趣的望向曲颦儿,“小丫头,那你可知道,你这位大哥哥,耗费了多少工夫,才使得这么一只兔精化形明道的呢?若要令人求道修法,非得是展现道术,慑服于他。”

“白兄,此言差矣。降伏其心,在于用至诚之念去感化教服天下苍生。芸芸众生,红尘世间,每个人的心都是千差万别的。我们又怎能像修真者一样,去禁锢威慑黎民百姓呢?”吕光摇摇头。

白玉京蹙起眉头,沉声道:“但如今道法凋零,道派日薄西山,如果像你这样循序渐进,循循善诱,只怕我们还没把道法发扬光大,就会遭到修真门派的大肆围杀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就像我为这满山妖类讲道一样,它们闻听我的道法,开启灵智,一传十,十传百,之后自然就会有更多的妖精自深山大泽里闻风而来。”吕光沉思了一会儿,徐徐说道。

“我不图回报,一心讲道,使它们脱去妖身,化为人形。它们这才有了追求长生极乐的希望,之后自然会对我心生感激,虔心信仰于我。”

讲完这句话,吕光昂头直视着白玉京。

这是他对传道的一些心得见解。

一直以来,吕光都认为在当今大周王朝这种重压统治之下,想要令世人心无畏惧的真诚向道,关键在于熏陶教化其心,而并非是以道术神威,去威迫恐吓他人修道。

白玉京目中露出赞许之色,感叹道:“怪不得你道境进步如此神速,原来你是把自己的道理用心讲授给他人,使其对你心生崇奉之心。信仰之光即是道人灵光,你神窍内的灵光越强,念头便越凝固真实。”

“传说上古之时,大威天龙菩萨,舍身饲虎,以证大道。你是用赤诚之心,去感化他人。”白玉京侃侃而谈,凝眸看向吕光,“万法一源,殊途同归。你的悟性,实属我生平仅见,难得,难得。”

曲扬竖起耳朵,认真聆听,知道这是两位道术高手,在论道讲经。

别看他修道已久,但自身对于道法的领悟,在吕光和白玉京二人面前,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才刚刚蹒跚学步的婴童。

第一百八十四章 雪花飘飘北风啸啸

吕光和白玉京深入简出的阐述着大道至理,曲扬听的是频频点头,津津有味,反观曲颦儿与令狐丰两人则是满脸茫然,不解其味。

神魂修道,一念成真。

当道人达到显形境界之后,所修道术,尚在其次,关键还在于要感化苍生,令更多的人能够享受到大道福泽。

欲要使神念愈发强大凝实,必须得把自身所信仰的祖仙星君,明示于他人。众人拾柴火焰高,授人以渔,信徒越多,本我念头便会越大。

这在修道一途中,被称为‘宏愿证道’,吕光当初所立的本心宏愿,是愿一切有情生灵,皆可逍遥自由,永享极乐。

曲扬等人自然还没有领悟到这么深奥晦涩的道义学问。

白玉京虽然是鬼仙道境的修为,但方才吕光通过与他的‘论道说法’,已然知道对方并未降伏己心,生出宏愿。

当然,宏愿伟力不可强求,吕光也是在阴差阳错之际,才偶然感悟到‘神念宏愿’可以增强道境修为。

不是每一个道人都像吕光这样幸运,能在生死幻灭之间,念头崩溃消散之际,体悟到宏愿神妙的。

汤净菜尽,众人用膳完毕。

曲颦儿听完吕光这一席话,似是心有所悟,她俏脸肃穆,柳眉微弯,柔声道:“大哥哥,为何我总是定不住念头呢?”

吕光和颜悦色的道:“你们全南宗所修炼的观想法乃是上洞八仙纯阳子的‘日月观’,讲究导光入体,心念空明。”

曲扬颔首道:“不错。本门所有道术的根基,便是在于这‘日月天光’观想术。颦儿虽闻道时日尚短,但天资聪颖,蕙质兰心,很快就凝聚出了阴神,可这两年却一直在入定之境徘徊不前。”

“金禅寺的日轮观和贵派的日月观十分相近,传闻金禅如来佛曾与纯阳子论道七载,印证道法,但二位大仙最终却不分伯仲。金禅佛留下一句偈语说道‘日月双悬,念入轮回’。”白玉京补了一句。

吕光道:“依我看来,这位纯阳子的修为尚在金禅佛之上。”

“曲老丈,你全南宗传承至今,可还存有纯阳大仙撰写的道书。”白玉京笑了笑,“若要道境晋升的快一些,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观想本派祖师所遗留的‘经文正法’。”

曲扬扼腕叹息道:“唉!可惜三百年前,靖道司将我全南宗的藏经给悉数焚毁了,本门道术只好口口相传,以保香火不断。”

“这也是为何当今天下,道人境界低微的根本原因。没有正经佐证,很多修道者都是在闭门造车,盲人摸象的坎坷前行。”白玉京感慨道。

吕光微笑道:“所以我等就更不能让道法断绝了。”

说话间,他正襟危坐,面向曲颦儿,出声讲解道。

“你念经观想,一天念一万遍,有时反而不如用心感悟一次来的透彻,所谓‘入定’,并不一定要让念头全空,你若能做到‘念头飞越,回光观心’,便可一步阴神出壳。”

曲颦儿细细咀嚼着这句话:“念头飞越……”

“颦儿,把碗筷收拾一下。”曲扬道。

吕光轻声道:“别打扰她。”

曲颦儿仿佛在神游物外,已沉浸于道法玄妙之中。

烛光映着曲颦儿娇美的面庞,她竟就这样坐了一夜。

……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曲颦儿便蹦蹦跳跳的来到吕光身前,兴高采烈的说道:“大哥哥,我能定住念头了,感觉很快就能阴神出壳了!”

一夜未眠,她却双颊红润,丝毫不见半点儿疲惫之色。

这是精魄充足之象。

吕光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好,很好。”

少女一双乌黑的眼珠紧紧盯着吕光,喜不自禁的笑着。

曲扬在旁听见此话,目瞪口呆的道:“颦儿,短短一夜工夫,你就能定住纷乱的心念了?”

“是大哥哥教的好。”少女撅起嘴,娇声道,“爷爷,你以往跟我讲的修道心得,还不如大哥哥的一句话呢。”

曲扬佯怒道:“好嘛,现在倒怨起爷爷来了。”

“爷爷,不如让我拜大哥哥为师罢?”曲颦儿满目促狭的笑道。

不知何时,白玉京已踱着步子走来,站在她身后,打趣道:“那你爷爷的全南宗可就真的断后了哦。”

难得今日白玉京有此雅兴,来逗弄这个活泼可爱的少女。

吕光望着这幅安宁祥和的画面,心神一阵恍惚,心想这样宁静而欢愉的短暂时光,也快要结束了。

只因绛珠仙草马上就要成熟了,到时势必又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咕咕~~”

突然有两只雪白滚圆的白兔,跳到洞府内。

“大哥哥,它们在说什么呢?”曲颦儿憨态可掬的问道。

曲颦儿认得,眼前这对小白兔,一雌一雄,是山中兔群里道境最高的两只,分别叫小嫦和小娥,经常来听吕光讲经说法。

“等我阴神出壳,与它们交流一番。”吕光轻声道。

他微闭双目,心念一动。

片刻后,吕光睁开双眸,弯下腰,伸手轻抚着两只白兔的皮毛,低声道:“多谢你们了。”

“咕咕~~”

“小嫦它们怎么了?”曲颦儿望着跑向远处山林的两只白兔,不禁蹙起眉头,好奇的问道。

吕光神色凝重,站起身,朝白玉京说道:“白兄,妖兔一族为我打探到穆瑶的音讯了。”

曲颦儿和曲扬尚不知穆瑶是何人,均是满面迷惘。

白玉京闻听此言,一脸沉思,犹疑道:“这两个月,你我接连阴神出壳,四处查探,却全无此女半点消息。这些兔精是如何找到的?”

吕光解释道:“兔类群居而生,我身上带有穆瑶的子虚袋,它们记住气味。在各大郡城里,按图索骥,终于是发现了穆瑶的行踪。”

“这群兔子精本事还真大。”曲扬咽了口唾沫,难以置信的道。

白玉京提醒道:“道兄,上个月我神魂出壳,去往琅琊郡城时,探听到的消息可是穆瑶早已从王氏府内逃了出来。这几只兔精的话可靠吗?”

吕光道:“人身气味迥然不同,兔族绝不会闻错。小娥说,穆瑶此时周身全无半分灵气裹挟,大概是在两个月前,被人贩子给卖到了白津城。”

“这么说当初王悉之是废了她的气功,难怪她从琅琊城里逃走以后,却是杳无音讯。”白玉京豁然大悟。

吕光凝神道:“事不宜迟,我得去一趟白津城。”

曲扬阻止道:“不可,现在外界风声还是很紧,各处官道、城门,均有靖道司把守严查。”

吕光摆了摆手,“无妨,老丈为我易容装扮一番即可。”

白玉京缓缓道:“道兄,我心知你之所以选择匿身在这大山深谷之内,倒并不是畏惧靖道司,而是想趁此时机,勤修道术。既然此刻有了穆瑶的消息,我们也该出谷了。”

天色黯淡,乌云层叠。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冬来。”吕光负手而立,抬头望向远方那光秃秃的高山,喃喃道。

白玉京幽幽说道:“看来山外要下雪了。”

曲颦儿泫然若泣,她已听出吕光和白玉京话里的深意。

他们要离开这个温暖如春的山谷了。

他们要去往冷冽如刀的寒冬之城了。

曲颦儿颤声道:“大哥哥,你要多保重。”

这一天清晨,挽春谷飘起了细碎缠绵的雨丝。

而当吕光和白玉京走进白津城时,天空却飘拂扬起了鹅毛大雪。

傍晚,北风啸啸,雪花飘飘,白津城一片银装素裹,在这皑皑白雪之中,有几点浓黑如墨的影子在飞速移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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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阴煞三尸

大雪封门,街巷里杳无人迹,几道人影宛如燕子抄水般,在屋顶房舍间飞驰而过。这几人身法极快,脚步落在积雪之上,竟是不留一丝痕迹。

吕光的眼睛突然亮了,他双目如电,这几道黑影虽然在电光火石之间,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但他却是已经察觉到这几人的异样之处。

白玉京皱眉道:“尸鬼。”

不错,这几个黑衣人其实大有玄机,乃是道人用阴神念头祭炼的干尸傀儡。人死归天,身埋于地,形神俱散,谓之寂灭。

而道派中有些邪道之人,凭借炼尸秘法,能将死于七天之内的尸首,制成尸鬼,此物毫无灵智,刀枪不入,浑身坚硬似铁,表面看去与活人无异。

如非吕光和白玉京念头澎湃茁壮,机警谨慎,只怕也发现不了这几道黑影的古怪。

这些尸鬼体魄充盈,明显是有道术高手,释放神念之力,将其包裹住,进而驱动尸体飞行。

然则,附近没有任何神魂波动,可见控制这几具尸鬼的主人,最少也是在千步之外的地方悄悄施法。如果不是显形境界以上的道人,是绝难仅凭阴神念力就可以操纵自如驾驭这些尸鬼的。

干尸内里虽无脏腑血肉,然骨架皮肤均是完好无缺。

三具尸鬼相加,最少也有一百斤的重量。

以吕光此刻的道境实力,哪怕是耗费全部念力,也不过才能勉强催动百余斤的物体。

但这几具尸鬼的身法速度,简直已经能和气功宗师相媲美了。

显然白玉京也知道这三具尸鬼背后的主人,很是厉害。

他神色凝重的道:“好深厚的念力!”

“白兄,你在白津城隐姓埋名三年之久,对此城应该是了如指掌,莫非这里还有其他道派存在?”吕光犹疑道。

白玉京沉吟道:“据我所知,尸鬼秘术,是阴煞门一脉的不传之道。”

“此派远在上古之时便声名狼藉,为各家道派所不齿。如今阴煞门的老巢早就被靖道司给捣毁了。许多门内弟子暗中潜伏在朝廷侯府之内,想要颠倒朝纲,浑水摸鱼。”吕光对于阴煞门了解颇多,那头猪妖当初为了拉拢他,推心置腹,开诚布公的说了不少秘密。

白玉京眉头皱的更紧,沉声道:“阴煞门不同于其他道派,此派中人行事歹毒狠辣,毫无顾忌,不为修得长生大道,一心就想享尽荣华富贵。”

吕光目光闪烁:“这个催动尸鬼的道人,其修为不在我之下。”

白玉京脸上浮起冷笑,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三年来,白津城从未出现过这等道术高手。”

“此事暂且押后,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找到穆瑶再说。”吕光嗯了一声,提醒道。

迷津渡口,花船。

船舱内燃着上好的兽炭,热浪蒸腾。

老鸨双臂环胸,倚着门,嘴里喷吐着旱烟,冷笑道:“阿京,老娘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了呢?”

李三娘胆颤心惊的斜瞄老鸨,她真想伸手堵住老鸨子这张臭嘴,她现在可是已经晓得阿京就是那传说中飞天入地的仙人了。

老鸨如此对白玉京不敬。

李三娘是着实为她捏了把汗。

像李三娘这样的好人,自然是不想看见白玉京一怒之下杀死老鸨的,她连声说道:“阿京,你是有事找我们吗?”

白玉京全然不理会老鸨子的斥骂,笑眯眯的道:“三娘,的确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阿京,花船没了你,生意都减了一半,赶紧进城给老娘去打几坛子酒来。”老鸨扭着肥圆的屁股,转身走出船舱。

李三娘柔声道:“阿京,你别在意,她还不知道你的事。”

白玉京不以为意的笑道:“不妨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三娘对吕光也有救命之恩,他抬眼打量着李三娘,道:“三娘近来可好?”

“好,好。”李三娘笑呵呵的道,“几月没见,孩子你长高了不少。”

吕光咳嗽一声,似乎对李三娘的柔意,有些不习惯,他点点头,低声道:“三娘,你可知晓这城中的人贩头目是谁?”

“就是专门拐卖良家女子的蛇头。”白玉京补充道。

李三娘蹙起眉头,想了一会儿,道:“城南烟柳街,杨瘦马。”

吕光暗暗将此人的名字记在心中。

“你们可得小心,听说杨瘦马这段时间,从各个郡城里,搜罗了七十八个妙龄少女。以前他都是偷偷摸摸的往官宦商贾之家贩卖女子,可最近他府内罗织了许多能飞檐走壁的修真人士。”李三娘眉间露出关切之色。

说完这句话,她伸手指了指窗外冰封的江水,颤声道,“前几天,杨瘦马还亲自过来,把一些不听管束的女子给沉入江底了。”

白玉京微微挑眉,脸色阴沉的说道:“修真者?”

“对,也就这十几天的工夫吧,连县衙都不敢过问杨瘦马的事了。”李三娘满脸后怕的说,“此人竟是青天白日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四处罗一些颇有姿色的女子。”

吕光疑惑道:“中州此刻已在周朝武后治下,此等目无法度的人贩,难道官府就置之不理?”

“哎!杨瘦马也不知使的什么法子,甚至连靖道司都对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三娘睫毛微颤,目含悲伤,言语之中带着愤懑,“可苦了这些从外地被拐来的女子了。”

吕光停顿片刻,“三娘,你说这个蛇头,最后会把这些教化好的女子,卖到哪儿去?”

“杨瘦马跟其他贩子不一样,他专门挑选那些精通琴棋书画的美女,训练一番,将其卖到高门大户充当玩物。”李三娘心生恻隐,长吁短叹。

白玉京思索道,“按说这等龌龊污浊的伤天害理之事,应该像过街老鼠一样藏头露尾。此人竟敢如此的大张旗鼓,招摇过市。”

李三娘愁眉苦脸的道:“谁说不是呢,天不灵,官不管!在这白津城竟没人能治得了杨瘦马了。”

吕光笑道:“三娘不必气愤,我们恰好得去会会他。”

白玉京大手一挥,“那就顺手杀了此人吧,也算是为民除害。”

当吕光和白玉京来到烟柳街之时。

杨瘦马竟已死了。

横尸当街,惨不忍睹。

汩汩而流的鲜血将洁净银白的街道给染成了一片朱红。

雪花纷纷扬扬,天地渺渺茫茫。

子夜,大雪飘飞,洁白如玉的雪花之中,在杨瘦马的尸体正前,却站着一个唇红齿白,仿佛瓷娃娃的可爱小童。

小童六七岁的模样,看不出男女,梳着两个朝天辫,乖巧伶俐,一双漆黑的眼珠忽闪忽闪,散发着纯真无邪的光芒。

雪一片一片,风更疾,夜已深。

在这样严寒酷冷的天气里,本就很少有人会留在街上。

小童眼见寂静无人的街上突然多了两个人。

他却一点儿都不惊讶。

确实,他又怎么会感到害怕呢?

只因杨瘦马便是他杀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金蟾仙童!

白玉京没来由的感慨了一句,“真是山水何处不相逢啊。”

那小童打了个响指,嘴巴一张,露出银白的牙齿,奶声奶气的说道:“我偏说是冤家路窄仇敌逢。”

吕光皱紧眉头,低声道:“白兄,你认得这个小娃?”

白玉京神色骤冷,自嘲道:“岂止是认识?”

“白玉京,本仙童还以为你早已阴神寂灭了呢,不想你竟舍得百年苦修,夺舍重生了。”小童嘴角满是笑意,眼睛弯成月牙儿。

“那又如何,夺舍重修,无非是把前路重走一次。”白玉京朗声笑道,“总比你这样非妖非人的苟活于世要逍遥自在的多。”

白玉京仰面大笑,却以神魂悄然向吕光传音道,“小心!休要被他的外表所迷惑。此子便是七大妖仙之一的‘金蟾仙童’巫九龄!”

吕光双目一凝,暗自提防。

天下共有七大以妖身成就神魂鬼仙的道术宗师。虎力大仙,东海龙仙,九尾狐仙,算上眼前这金蟾仙童,吕光已经或见或闻的知晓了四位妖仙。

阴神与神魂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其中区别却是谬之千里。

道人在还未修至鬼仙道境之前,神窍中的念头仅能凝聚成本命阴神。

纵然是夺舍境界大成的道人,其阴神在离体之后,若是肉身受到重创,那么神念也便会逐渐枯竭消散。

但修成神魂的鬼仙高手,则能在肉身躯壳生机消逝之时,无限夺舍转生。不过此术也有一大弊端,那就是在夺舍之后,需要重修道法。

再者,无论是神魂修道亦或者是炼气修真,在未能度过风灾大劫以前,都只有三百余年的寿命。

梅八角就是一个很鲜明的例子,即使她夺舍再生,但风灾却依然纠缠伴随着她。

所以非到万不得已之时,极少有鬼仙道人,会选择尸解重生。

“他的妖身是上古灵兽三足金蟾,一身道术,学究天人,非同小可,两百年前便已成仙得道,威名赫赫。”白玉京继续秘密传音道。

巫九龄稚嫩雪白的童颜上流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嘿嘿笑道:“别窃窃私语了,故人重逢,总要给我份见面礼罢。”

“你为什么要杀这个凡人?”吕光忽然不动声色的说道。

“他是我的属下,本仙童想杀便杀。”巫九龄轻蔑了瞥了眼雪地上的尸首,轻描淡写的问道,“你就是那大闹丹元大会的长生殿殿主?”

吕光不答,反问道:“这个人是不是杨瘦马?”

巫九龄白嫩的小手托着腮帮,微微点头。

白玉京目中寒光一闪,“那三具尸鬼,是你炼制的吧?”

“不错。”巫九龄抿了抿嘴。

白玉京面露恍然之色,冷冷的道:“这么说是你想抽取女子精魂,为尸鬼凝聚阴煞之力了。”

“正是本大仙所为。”巫九龄拍了拍胸脯,傲然道,“这个蛇头办事不力,为我寻找娇美女子,耗费的时间太久了,我懒得再等了。”

白玉京嘲讽道:“不想大名鼎鼎的金蟾仙童,竟会偷学阴煞门这等下三滥的道术。”

“唉呀,你是不晓得‘三阴拘魂术’的奥妙。”巫九龄笑呵呵的说道。

金蟾仙童虽然是在笑着,但那双乌黑溜圆的眼瞳中却闪耀着慑人心魄的冰寒冷意。

雪越下越密。

烟柳街此刻连个鬼影都没有,除了这两大一小的三个人影之外。

巫九龄笑脸灿烂。

这尖利清脆的笑音在风雪之中,听来是那么的令人毛骨悚然。

连吕光都不禁打了个冷颤。

巫九龄眼睛滴溜溜乱转,环顾四周一番,尔后笑道:“白玉京,当年你在巫云山盗走我的九转续命丹,这笔账我们是现在算呢,还是改日再算。”

“你莫不是老的忘事了?我的生身父母先被你残害……”白玉京面沉似水,声音一寒。

巫九龄小手一挥,打断道,“本仙童帮你斩断尘缘,我等修道者超脱生死,远离红尘人间。父母妻儿皆是磨人精,挡路石,你不谢我,反而怪我?真是不识趣。”

白玉京沉下脸,目光阴翳的盯着他。

吕光感觉到白玉京已怒火攻心,随时都有可能暴起出手。

他迅速凝结神念,以备将要来临的斗法大战。

自从白玉京消耗神念之力,帮助吕光重聚七情七念以后,便一直处在神魂不全的状态。

而眼前这位金蟾仙童,成就鬼仙已有数百年之久。

与其相斗,稍有不慎,必将是阴神寂灭的下场。

吕光清楚记得,白玉京在琅琊郡城施展道术之时,那副力不从心的模样。可以说,白玉京此刻至多有着鬼仙境界的四五成实力。

即便是加上吕光自己,二人一同施法御敌,恐怕也并非巫九龄的对手。

吕光审时度势,心念急转,悄悄的拉了下白玉京的衣袖。

白玉京心领神会的道:“巫九龄,我已修得神魂,所求无非是长生不死。至于前尘往事,我已不再牵挂介怀了。”

这番话当然是他的违心之言,白玉京即使再如何的断情绝义,也不会忘却巫九龄杀害他父母的深仇大恨。

只是眼下己方实力不济,不能孤注一掷的以卵击石,毕竟巫九龄拥有鬼仙道境的修为。

“很好。”巫九龄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不管你们来白津城所为何事,你也了解我的脾性,什么长生殿也与我无关。本仙童一心问道长生,只要你不多管闲事,以前我们的恩恩怨怨,就一笔勾销吧。”

白玉京沉默了许久,忽然冷笑道:“怪不得你费尽心机的炼制尸鬼,原来你正在历经风灾大劫。”

巫九龄脸色一变。

长街寂寂,雪夜漫漫,狂风更烈!

道人在度风灾之劫时,体内会生出‘阴风’,此风自心窍吹起,过丹田,穿五脏,绕四肢,终至脑海神窍处。

阴风一起,不停不休,七天七夜。

度得过寿增两百年,躲不过形神俱消。而一旦以鬼仙道境度过风灾大劫的修道者,便可有望迈入那传说中的人仙秘境。

巫九龄目泛杀机,尖声喝道:“白玉京,哪怕本仙童此时正在承受风灾侵蚀,也不是你能随意蹂躏的!”

巫九龄双手猛地合十对住,竖在胸前,他嘴唇微动,默念法咒,一道银色虚影蓦然显现在他头顶之上。

银光绽放,幻化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巨大手掌。

神魂显形!

那巨手宽达数丈,覆盖住整条街道,五指弯曲,狠狠向吕光抓来。

吕光顿觉念头一阵激荡,瞬即察觉到自己的阴神,仿佛要被这张银色手掌给抓出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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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拘魂

这一掌砰然落下,四周风雪骤停。

吕光瞳孔一缩,他直觉敏锐,已然察觉到这只巨手并非虚影,而是巫九龄神魂的真实呈现,其上流溢荡漾着滔滔不绝的神念之力。

光芒一晃而逝,嗤的一声,银色巨掌竟宛如一汪波光潋滟的湖泊,瞬即倾泻在吕光的肉身之上。

原来刚才吕光早已阴神出壳,他施展金击子,从银色巨掌的五指罅隙间快速穿梭而过。

吕光心细如发,观察到这只手掌,似乎只能摄取道人阴神,对身体躯壳却是毫无半点儿威胁。

巫九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仿佛对于吕光能够轻易的从三阴拘魂术的禁锢下逃逸出去,而感到惊讶。

三阴拘魂术乃阴煞门的秘传绝学,能直接隔空抓取道人的阴神念头,变幻莫测,极其霸道。

修至化境,甚至自身念头一动,还可于千步之外,追魂锁念,强行将他人的精血魂魄,自躯壳抽出,凌厉之极。

这门道术是巫九龄现在最大的杀手锏,他锤炼精修数十载,终于可以在神念喷薄之际,摄取抽离方圆数丈以内的道人阴神。

按说这时巫九龄展露此术,大手一抓,只要是道境比他低微的修道者,都会不由自主的阴神出壳,任凭他摧残宰割。

虽然此时他正在经受风灾大劫的侵蚀折磨,神魂之力锐减大半,但吕光也不该如此轻巧的破禁而出。

“嗖!”

金击子虎虎生风,毫不停歇的刺向巫九龄身躯。

巫九龄双目精光一闪,昂头望着激射而至的金芒,他小手一摆,一股浓烈稠密的黑烟,随即围绕漂浮在他身体四周。

“噗!”

一声沉闷至极的响音,旋即响起,在清寂寥落的雪夜里回荡不停。

只见巫九龄身前陡然显出三个身材颀长的黑衣人。

白玉京目光炯炯,看得真切分明,他心中蓦然一震,立刻高声呼道:“道兄小心!是尸鬼,此物身形敏捷,力大无穷,不可硬来。”

金击子在碰撞到一具尸鬼胸前之后,竟是被一股大力给反弹回去。

吕光也大吃一惊,这几具干尸简直比域外星纹钢还要坚韧数倍,金击子一刺之下,却是连其一分皮毛都伤不到。

巫九龄眉眼灵动,唇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他立刻施展神魂分化之术,一方面催动尸鬼保护住自身躯壳,另一方面却是暗暗的凝聚念头,想要趁吕光不察之际,再度使出三阴拘魂术。

天下七大妖仙,全都是道术高超睥睨纵横之辈,若是往常,巫九龄念头一动,只怕便能在瞬息之间,将吕光挫骨扬灰。

而此时他却不得不谨慎小心,与吕光假意斡旋。

只因他神窍内的大半神魂之力,都用来抵抗风灾大劫的腐蚀了。

就在这时,只见在那黑雾浓烟之中,三具干尸傀儡,毫无征兆的迅速出击,他们双臂前伸,以一种极为古怪的姿势,身形平直,宛若飞鱼破浪,一齐向吕光的肉身抓去。

双方相隔数丈,但这几具干尸滑行飞翔的速度,却只在刹那之间,快的不可思议,简直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仿佛跟气功宗师腾空驾云的手段平分秋色,不相伯仲。

忽然间,白玉京神魂离体,他以神念之力,迅速覆盖住吕光肉身躯壳。

此时此刻,就体现出两大道术高手的优势了。

白玉京和吕光互为倚仗,一个运转金击子,攻击着巫九龄的身躯,一个以神魂力量保护着自方躯体。

这时吕光周身缭绕着淡蓝色的光晕,宛似一个蛋壳,将他给严丝合缝的包裹在内。

“嘭!”

三具干尸好像无头苍蝇,狠狠的撞击在蓝色蛋壳之上,其身躯立刻倒飞出去数十步,而吕光的肉身却是并未受到半分伤害。

附体在金击子之内的吕光,眼见此景,不禁暗松了一口气。

白玉京负手而立,从容不羁,身上自有一股高傲冷然的气势,他手握鬼仙神通,纵使此刻神魂念力大不如从前,但对付几具毫无灵智的干尸,还是十拿九稳举重若轻的。

况且,这三具尸鬼虽然身法飘忽,快如闪电,可因其灵性丧失,空有蛮力,而不懂变通之法。

随后,白玉京念头一动,神魂显形附体在积雪之中,雪花堆积,瞬间凝结变换成一面坚韧刚硬的冰墙,横亘在吕光身前。

“御水成冰!”巫九龄小脸含煞,嗓音尖细,“白玉京,此法是东海龙宫的道术秘技,你从何学来的?”

白玉京不声不语,继续催动冰雪,将其凝为一柄晶莹雪白的冰刀。

冰刀锐利至极,划破虚空,带着一簇湛蓝剔透的蓝芒,飞快刺向巫九龄。一时间,寂静空旷的雪夜里,兹拉兹拉的音爆声不绝于耳。

吕光瞅准时机,神念勃发,御使金击子,把全副念头凝聚在上。

顷刻间,一道金光仿若离弦之箭,凌厉而迅猛的射向巫九龄。

吕光和白玉京二人配合的是天衣无缝,妙到毫颠。

他们似是心意相通,都没有再去理会那三具难缠的尸鬼,反而是将矛头一齐对准巫九龄。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这几具干尸傀儡既然受制于巫九龄,那么眼下最干脆而有效的办法,自然是先杀其主。

冰刀与金击子并肩而行,以电闪流光之速,裹挟着凛冽冷风,一个呼吸下便已飞至巫九龄面门。

可是金蟾仙童却并未露出丝毫惊慌之色,先前他第一次出手,更多的还是试探白玉京和吕光的道术修为,有几斤几两。

此时巫九龄已心中有数,哪怕他神魂受到风灾侵蚀,也自信能以一敌二,立于不败之地。

巫九龄稚声笑道:“来得好!”

但见先前那三具倒于雪地里的尸鬼,其身躯迅速与街面平行,黑影一闪,立刻横档在巫九龄面前。

金蟾仙童本就是一副孩童模样,身量矮三具高大的干尸,宛若闭合的折伞,倏然收紧,恰到好处的遮挡住了他的身躯。

砰!

哐啷!

金击子与冰刀接连碰撞在尸鬼腿部,发出响声。

这三具干尸仿佛比城墙还厚,坚实牢固,把巫九龄娇小的身体护佑的是泼水不进,无懈可击。

便在此时,巫九龄的头顶天灵盖处,霍然浮现出一张浓重且清晰的黑色手印。黑色掌印静静漂浮在街道上空,散发出澎湃雄浑的神魂念力。

一瞬间,狂风大作,卷起千层雪,呜咽风声,连绵不断,宛如鬼哭狼嚎,狐笑莺啼,骇人心神。

那巨大黑手五指并拢,掌心向下,抓向街面,却是把三具赶尸傀儡给紧握缚住。

紧接着,黑色巨手平推向前,以一种诡谲离奇的姿势,竟是将三具尸鬼当成飞剑,猛力掷出。

伴随着寒风咆哮,三具尸鬼在片片雪花环绕之下,居然真的幻化成了三柄吹发可断、寒光冷冽的利剑。

长街雪夜,利剑之上弥漫着一丝丝神秘磅礴的力量,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压。三柄飞剑呼啸而至,携带着一抹森然可怕的杀伐之气。

三道剑芒,旋即融为一体,向吕光肉身凶猛刺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尸鬼剑丸

“这是什么道术?”

吕光心中暗想,一股强烈的危机,蓦然自他念头深处迸出,危急时刻,他连忙催动金击子,俯冲直下,欲要挡住这三柄锋锐无比的飞剑。

千钧一发之际,百玉京的声音霍然在他脑海之中响起。

“此乃阴煞门的尸鬼剑丸之术。借干尸身躯为根,辅以人血精魄,再把念头内观想出的‘剑’之真意,三者糅合混杂,一经催发,便有一种不染敌血誓不还的刚猛精神。”

“这三具尸鬼幻化而成的飞剑,已有灵性,飘逸灵动,非你我此刻所能抗衡的。”白玉京连连传音,心急如焚。

白玉京‘御水成冰’,催动冰刀,阻挡着飞剑攻击。

锵!

吕光也施展金击子,奋力格挡着三柄利剑。

果不其然,在金击子与飞剑相碰的一刹那,吕光的阴神念头随即发出一阵猛烈的激荡,心头升起一股飘飘欲散的恐怖感觉。

好凶猛的神魂念力!

吕光心中骇然。

锵!锵!锵!

三柄飞剑光芒闪烁,互为犄角,上下翻飞,不断刺向吕光和白玉京的肉身。

如非吕光聚起十二分的念头,恐怕顷刻间,就会被这几柄飞剑,给寻到空隙,突破刺来。

阴神出壳,险象环生,绝对不能让肉身遭受重创,否则必将是身死道消的悲惨下场。

巫九龄站在数十丈远的雪地里,似乎不费吹灰之力,游刃有余的驱动着三枚‘尸鬼剑丸’。

反观吕光控制的金击子,却是已显出迟缓疲累之态,闪转腾挪的速度,已无之前那般迅疾如雷了。

巫九龄仿佛有用之不竭的神魂之力,三柄飞剑飘动翻转,好似蜻蜓点水,荡起层层雪花。

吕光苦苦支撑。

再看白玉京也是露出疲态,凝雪化冰的速度,更是变得十分缓慢且迟钝。

吕光本想趁这三柄飞剑攻伐己身躯壳之时,悄然催动金击子,直捣黄龙,把巫九龄的肉身给斩于马下。

可照目前情况来看,他与白玉京二人合力,竟是已经快要抵挡不住‘尸鬼剑丸’一浪高过一浪的杀招了。

本来,白玉京的道境比吕光高出一筹不止,念力也比他更为雄浑精深,然而适才连番‘御水成冰’,他神窍内的念力已是消耗大半。

此刻他与‘飞剑’交手数回合,落于下风,自然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白玉京心中愤恨,若非他有一缕神魂被东海龙仙给拘走封印,此刻神魂不全,念力稀薄,又何须如此瞻前顾后,如履薄冰的应付巫九龄。

然则,白玉京是何许人也?

鬼仙道人,自有其尊严本色。

须臾之间,风雪更大,密密匝匝的白雪,飘扬纷飞在街道上空。

白玉京狠下心来,立刻催动起周围虚空间这无边无际的雪花,下一瞬,层层叠叠、密不容针的白雪,再次凝结成冰,化成一面面坚韧如钢的冰墙。

冰墙拔地而起,矗立在吕光和白玉京身躯四周,固若金汤,蝇虫难进。

这是白玉京的保命之法,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不会轻易施展,可见这三具尸鬼所变化的飞剑,是何等的凶悍威猛。

“嗤——”削铁如泥的利剑刺在冰墙之上,溅出冰花,却是再也难以向前挪动分毫。

“白玉京,本仙童看你这缩头乌龟,能当多久?”巫九龄尖细的声音在夜空下荡起。

白玉京已将全部神魂念力,附体在冰墙之内,阻挡住接踵而至的飞剑。

吕光趁此机会,迅速阴神归窍,他睁开双眸,疾呼道:“白兄,先撤出此地,再做盘算。”

“不行,这三枚‘尸鬼剑丸’疾驰如雷。你我单凭肉身之力,是绝难有半分逃生希望的。”白玉京传音道。

厚达丈许的冰墙,在飞剑的侵袭下,已越来越薄。

不妙!

再这样僵持下去,一旦白玉京的神魂念力损耗消尽,那么他们二人的肉躯,势必就会被这三柄飞剑给削成肉泥,剁为齑粉。

吕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低声说道:“白兄,你我分别用神念之力包裹住对方躯体,御空飞行,离开这里。”

道人阴神出壳,如果想要驱动自身躯体飞行,那是断无可能的。

只因修道者,魂与魄合,不可分割,而若是将神念之力覆盖在自己身躯之上,就会立刻被自身的精血给吸入体内。

即便是吕光所修炼的‘潜渊缩地’之术,也是把神念附体在土石之内,使肉身遁入其中,挪移搬运。

现在吕光本可施展‘潜渊缩地’,强行逃离此地,但眼下还有白玉京在旁,吕光自然不会独自一人遁走。

“你的阴神能够驱动我的肉身吗?须知显形境界的道人,最多只能催动七八十斤的重量。”白玉京声音里带有一丝质疑。

吕光说:“无妨。盏茶工夫之内,还是可以坚持住神念不散的。”

“好!”白玉京思量道,“跟这老蟾蜍交手,不值得再浪费一次‘八阵图’。可恨我此时神魂受损,无法展露出全部实力!”

“起!”

吕光运转念头,以阴神念力包裹住白玉京的肉身,与此同时,白玉京也从冰墙之上撤回神魂,释放出神念,裹挟住吕光的躯壳。

二人相互配合,两具肉身迅速飘摇升空。

冰墙顿然消融,化为雪水。

咻!咻!

吕光和白玉京二人的身躯立刻变为一片虚影,像一道破空袭来的闪电,自雪地之上,扎入夜空,形若燕子抄水,一闪而逝。

这才是真正的凌空飞翔,此等妙术简直已和传说中的仙人没什么两样。

巫九龄眼见吕光和白玉京的身影瞬间消失,他的心中却是一阵轻松。

事实上,巫九龄刚才不是特别想出手的,如非白玉京一眼识破了他正在经受风灾大劫之苦,担心白玉京会生出报仇之心,加害于自己。

巫九龄才懒得动手呢。

此时,吕光和白玉京从尸鬼剑丸的攻伐下逃脱,却是正中巫九龄下怀。

巫九龄心念大动,瞬即从三柄飞剑之内收回神魂念力。

一缕缕黑烟随之在雪夜里飘荡升起,在这片浓郁而强烈的烟雾里,隐隐显出三道人影。

他抬起小手,伸出食指,分别杵在三具尸鬼的腹部肚脐。

三头干尸傀儡,旋即从嘴中吐出一颗颗光华耀目、璀璨晶莹的圆珠。

这三颗白珠,就是巫九龄以处子血魄凝练而成的剑丸。

人身精血伤神夺魄,更别说是至阴至纯的处子之血了。

这几枚剑丸,自带一股摄魂斩邪的诡秘力量,用来应对道人阴神,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巫九龄为增加其威力,又把宝剑观之道义、剑丸、尸鬼躯壳,三者混溶交合,祭练了七七四十九日,方才成功制成了这三枚威力强大的尸鬼剑丸。

尸鬼剑丸本是上古时代,阴煞门的开宗祖师,所创造出来的一种夺魂摄魄之物,极为阴损狠辣。

也不知巫九龄是从哪里学得这门道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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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紫霄祸世

第二天,雪后初晴,天寒地冻,下雪不冷化雪冷。

入夜,白津城一片静寂,寒风呼号,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冷冽之意。

唯有城南烟柳街这座占地数十亩的杨府,却是与别处不同,但见府内张灯结彩,亮如白昼,竟是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

悬挂在府门前的这两盏红灯笼,流泻着暖意红光,照在雪地里,使得整个街道看上去就像是披上了一件霓裳嫁衣。

不错,昨夜杨瘦马曝尸街头,留下府中十八口妻儿老小。

而之前的杨府大夫人,虽则年过半百,但风韵犹存,体态丰盈,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

女不可一日无夫。

尤其是在杨夫人这个年龄,这不,才刚刚过了十二个时辰,杨夫人便已寻到了称心如意的上门夫婿。

尽管杨瘦马素日来名声不好,可离奇暴毙之后,所留下的金银财宝却是比这漫天白雪还要真。

白日里,登门前来毛遂自荐的丰流俊男,数不胜数,络绎不绝,杨夫人也是顾不得为杨瘦马守丧尽孝了。

夫妻本是过路客,一人死后再寻伴。

傍晚时分,杨夫人终于选到了心仪的郎君。

入赘之礼,本就比寻常成亲要简单爽利许多。

站在杨府门前迎客的奴仆神色间竟无一丝异样,仿佛对于杨瘦马的死,一点儿也不挂心。所有人都是一脸的精神抖擞,笑逐颜开。

柔和阑珊的灯光摇曳流淌在雪地上,竟使得这些伫立在冷风中的仆人,有种莫名的亲切之感。杨知瑾脸上的笑容,更是让人觉得惬意舒服。

身为杨瘦马的大儿子,他母亲如今要招夫上门,他又怎能不开心呢。

由他站在这里迎接这些前来贺礼的宾客,岂非是理所应当?

“呦!沈知县也来了?”这人语气中满是谄媚之意。

被称为沈知县的是一位枯瘦健朗的老者,他尴尬的笑了笑,“得来啊,沾沾喜气。”

旁边招呼着其他来客的杨知瑾,眼见沈知县驾临,立刻笑声道:“沈知县,您里边儿请,刚才我母亲还提起您呢,您随我来。”

杨知瑾笑声不停,引着沈知县,头前带路。

杨府东苑,豪华宽敞的大厅里,熏香缭绕,热气弥漫,与外面干冷凛冽的天气截然不同。

一个端庄婉约的美妇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她在闭目安神,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寒玉材质的念珠,却是在默诵经文。

这美妙妇人自然就是杨夫人。

如今杨府名正言顺的主人。

细细看来,杨夫人确实年龄不大,约莫在四十岁左右,眼角眉梢仍如少女般灵动光滑。

她身上穿着一件秋香色宫裙,更是衬着柔媚的脸蛋,白皙如玉。

杨知瑾和沈知县二人,在门外等了半晌。

沈知县的老腿早已有些微微发颤,可是他不敢说话。

只因他深深的知道,此时此刻,里边的这位杨夫人,是不能容忍有人打断她念经的。

是的,杨夫人在念经,在念巫九龄所传授的道书。

按说在这大周治下,偷念道经,已是满门抄斩的大罪。然则,这位朝廷任命的七品官老爷沈知县,脸上却是并未露出一丝奇怪。

突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屋内传来了出来。

随即一个丫鬟妆扮的女子,走至门前。

“夫人唤你们进去。”小丫鬟眼光一斜,瞥向沈知县,清声说道。

沈知县听闻香芸此言,那一脸横七竖八的皱纹,宛如消失了一样,整个人都焕发出了一种别样的春光。

“走呀。”小丫鬟对着这白津城的父母官,半点也不客气,催促道。

沈知县撩动官服,步伐竟是比进府时轻盈了许多。

在暖黄烛光的映照下,只见正厅中间那张檀木椅子上,安坐着一位风度娴雅的美丽妇人。

沈知县低着头,第一眼便看见那双微微垂下的手掌。

杨夫人的手指纤长而有力,富有光泽。

即便是在红烛光芒的掩映下,也是可以清晰直观的感受到这双手掌的粉红滑腻。

泛着滢滢绿芒的念珠,被她轻轻握在手中。

红绿相间,光彩动人。

沈知县蹑手蹑脚,缓缓走到杨夫人身前丈许之地,神情谦逊的垂首而立,静待着这位杨夫人的垂询问话。

小丫鬟莲步轻移,慢慢走到美妇身后,也是站立不动,没有一丝动作。

过了许久,厅里才响起一个珠圆玉润的声音。

“沈知县。”黄衫美妇的眼睛犹在闭着,吐字却异常清晰:“杨瘦马死了,未来搜罗妙龄女子的重担,可就压在你身上了。”

沈知县苍老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笑意,躬身答道:“老朽明白。”

“识时务者为俊杰。”杨夫人一字字道,“沈知县为我紫霄门办事,金蟾大仙定会佑护你长命百岁、官运亨通的。”

沈知县脸上绽放出菊花一般的笑容,恭声道:“多谢夫人提拔,若是一月前没有夫人为我指点迷津,下官哪能聆听大道极乐呢。”

杨夫人柔声道:“沈知县,尽请放心,大仙已炼好尸毒解药,不日便会恩赐于你。”

沈知县听闻此话,如蒙大赦,恭声吟道:“金蟾大仙,神通广大,紫霄凌云,寿与天齐!”

“好了,你先退下吧。”杨夫人摆了摆手。

沈知县躬身退出大厅。

杨知瑾盯着自家母亲那清丽娇好的容颜,低声问道:“母亲为何要行招婿之事?”

杨知瑾说这句话的语气,十分平和。

厅内久久无声,一片寂静。

杨夫人此刻转动佛珠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像是在借此掩盖她迷茫且无奈的心情。

片刻后,她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大仙今晨离府之前,传下谕令。为娘的又怎敢不从呢?你父亲冲撞触怒了大仙,遭到杀身之祸,实属咎由自取。你勿要对上仙心生恨意。”

“孩儿不敢,只是担心外人生疑,徒生闲话,毕竟父亲昨日毙命,今夜您就另寻男郎,入赘上门。”杨知瑾微笑道,“不过我等,入得紫霄门,欲要修大道,至亲皆可杀。金蟾大仙的法门,当然也不会有错。”

杨夫人沉吟了一会儿,皱眉道:“瑾儿,你去前院照应一下客人。”

“是。”杨知瑾飘然离去。

杨夫人精致的脸庞上略施粉黛,柔软的黄色丝袍,熨帖至极的包裹着她成熟丰满的。

在杨知瑾刚一离开大厅之际,她便立刻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说道:“翠儿,我们去见见新郎官吧。”

小丫鬟娇笑道:“夫人修炼的是金蟾大仙传下的欢喜观,自然是片时离不得男子。”

“大道玄妙,你又怎能体会得到呢?我虚度光阴四十三载,幸好几月前,得到大仙垂青,赐我道术。这人间苦海,蹉跎无边。能成仙得道,实在是一件好事。”杨夫人笑道。

大红灯笼高高挂,新郎正在翘首以盼,等待新妇敲门。

但屋内竟有两位新郎官。

第一百九十章 四书五经

这岂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一女不嫁二夫,更何况,杨夫人还是携子招婿。

当打开屋门的这一刹那,杨夫人明显愣了一下,她蹙着眉头,望向屋中这两个陌生的面孔,“你们是什么人?”

这两位所谓的‘新郎官’,不是别人,正是吕光和白玉京。

吕光负手而立,笑容恬淡,仔细打量了一眼她,徐徐说道:“那位想要入赘你杨府的新郎官,已经被我们劝回家了。”

杨夫人清澈明亮的眸子瞬即一寒,她不怒自威,冷声喝道:“大胆蟊贼,竟敢坏我好事!”

白玉京高深莫测的笑道:“你的欢喜观修炼的还不到家。”

“吸食男子精魂,乃外道邪术。”吕光一针见血的道。

杨夫人倏然握紧纤柔丰润的双手,她心神一荡,暗道,面前这两个俊逸清秀的年轻人,居然一眼就识破了她所修炼的观想法门。

她没有任何迟疑的尖声喊道:“来人!”

可是,屋外却没有一个人答应出声。

人都死哪儿去了?

“别动。”白玉京手握一柄短刃,轻放在杨夫人的脖颈处,凑过头去,在她耳畔轻轻说道,“我们有几句话要问你。”

杨夫人竟果真没有动。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这人的身法竟是如此之快,一步迈出,刀光乍现。

刀架在她脖子上。

她自然不敢反抗。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可以饶你一命。”白玉京继续说道。

杨夫人微微点头。

吕光凝眸看向她,沉声道:“你修道多久了?”

杨夫人娇躯不禁一颤,她已隐约猜到这两个男子是何人了,她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无比,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两个月。”

吕光轻挑眉头,慢条斯理的道:“你的悟性不错。在这么短的时间,便已凝成阴神了。”

杨夫人沉吟不语。

“你可知巫九龄离开白津城所为何事?”吕光追问道。

杨夫人神色茫然的说:“巫九龄?”

白玉京道:“就是金蟾仙童。”

杨夫人马上摇摇头。

在这片刻间,从她身上忽然散发出一丝丝清雅而诱人的香气。

她眼中旋即闪过一抹不为人觉的寒芒。

白玉京啧啧道:“**烟,看来你不乖哦。”

白玉京从来就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他手中的利刃,轻轻一划,瞬间便割裂了杨夫人的咽喉,鲜血飞溅,在地板上盛放出一朵杜鹃花。

屋内缭绕升起淡蓝色的迷烟,味道沁人心脾。

可是白玉京和吕光却都紧紧掩住口鼻,马上走出屋去。

即便是他们,也不敢长久呼吸这伤人精神、乱心迷神的**烟。

夜色渐深,喜宴已散。

二人悄悄溜出杨府,漫步走在寂寥无人的长街上。

吕光压低嗓音说:“道兄怎么杀了她?”

白玉京笑了笑,“对付一个神魂三重的道人,我本不欲损耗念头施展‘搜魂术’。不过,此女心术不正,修行‘欢喜观’又被心魔缠身,难以克制**色心,留她性命,恐祸世害人。”

“这妇人记忆里可有穆瑶的线索?”吕光眼珠一转。

白玉京皱眉沉思片刻,略带古怪的说道:“巫九龄居然命令杨瘦马,把从四处强掳而来的女子,囚禁在县衙大牢。”

二人闪身走出街巷,朝县衙行去。

吕光吃惊道:“莫非这白津城县令也是巫九龄的下属?”

“不错。金蟾仙童出自紫霄道门,这头老蟾蜍当年在荒州巫云山修炼之时,便广收信徒,传播‘欢喜观’,乱人心智。”白玉京应声道,“不想如今,他仍旧是故技重施,在这白津城祸乱人心。”

吕光犹疑道:“此妖已是鬼仙修为,竟然在武后的眼皮子底下,大肆招揽门徒,他甘冒此等风险,究竟意欲何为?”

“他是想摄取修炼‘欢喜观’之人的阴神,进而练成‘太上忘情’一术。”白玉京神色骤冷,恨声道。

“太上忘情……”吕光暗暗咀嚼着这四个字。

白玉京解释道:“欢喜观有欲无情,是谓忘情。太上者,道也,至高无上。据闻,紫霄道门的太上忘情经,可避风灾大劫。”

吕光动容道:“可风灾一旦来临,七天七夜,吹拂不休,巫九龄又怎能来得及摄取他人的阴神精魂呢?”

白玉京摇头道:“据我所知,巫九龄修行太上忘情,已有百年之久。既然他这般费尽心机地传授他人‘欢喜观’,可能他已经拥有可以暂避风灾大劫的道术。”

吕光蓦然响起当初梅八角对他所说的三种可以灭度风灾的办法。

天罡三十六变;通天宝塔;千年蟠桃。

一念及此,他眉头皱的更紧,低声道:“太上忘情果真有那么神妙?”

白玉京郑重道:“此经在上古时代,曾掀起过一场历时千年的道派内斗,是开天辟地之时,三生石上所刻的五经之一。”

吕光讶然道:“道派五经?”

白玉京漆黑的双瞳里闪出璨璨亮光,认真瞧了他一眼,略显惊讶的道:“你也知晓四书五经?”

“四大真书,乃大周王朝编纂整理的炼气修真之法,暂且不提。”吕光点头而笑,“但这五经,我却是早有耳闻了,只不过没想到这太上忘情经居然也属于五经之一。”

“道德真经,太上忘情经,造化会元经,白首太玄经,三藏心经。”白玉京眼睛里的光芒更亮,娓娓道来,“这五种经书,并非成仙渡世的修道者所著。而是亘古有之,那三生石从天而降,其上镌刻着数之不尽的经文,后来有五个凡夫俗子最早发现了这些文字的奥秘,将其抄录记述,整理成文,最后就演变成了这道派五经。”

吕光疑惑道:“五个凡人?”

“对。”白玉京语含感慨,眉宇间浮起神往之意,“这五人便是后人众口称颂的道派至尊。”

吕光暗暗将这番话记在心底。

白玉京意犹未尽的继续说道:“传说这五大道门至经,均有超脱生死、逆转乾坤之功,因此当初我才会孤身涉险,秘密跟踪巫九龄,就是想要一窥太上忘情经的奥义真谛。”

“太上忘情…”吕光脑海中霍然灵光一闪,他感觉自己隐隐抓住了某个极为重要的关节,“白兄,你我何不趁着巫九龄正在经受风灾大劫,去从他手里夺走此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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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白玉京摇头叹息道:“其实巫九龄此番度过风灾大劫的希望很大,何况现在我神魂不全,念力孱弱,之前光是对付那几枚尸鬼剑丸,你我就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是我思虑不周,有些急切莽撞了。”吕光挠了挠头,赧然笑道,“但是这金蟾仙童作恶多端,为祸人间,我们欲要招揽道派,重建修道者联盟,此妖是非除不可。”

“以后会有机会的。”白玉京神情微冷,断然道。

县牢在城西,夜已深,人迹隐,冷风飕飕,街道院落间的一盏盏烛火均已熄灭,人们伴着呜咽作响的风声,酣然睡去,进入梦乡。

二人转巷走街,不一会儿便来至县牢门前。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夜闯大牢?”一名身材魁梧的兵丁,挡住吕光的去路,满脸阴狠的厉声喝道。

“嗯?”吕光目光烁烁,冷哼一声,阴神霍然出壳。

对于普通凡人来讲,稍施迷神之术,便可迷惑住对方心灵。

这名兵丁顿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白玉京欣慰笑道:“道兄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琅琊郡三十六县,白津城是人口最少的一个县城,自然县牢也修建的窄小简陋,牢中仅有十几个看守囚犯的兵丁衙役。

二人并未遇到太大阻力,片刻间,就已穿廊过堂,来到囚牢。

咔嚓!

锁芯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音,紧闭的牢门缓缓开启。

阴暗湿冷的走廊里,悬着几盏暗黄朦胧的油灯,一如这些身陷囹圄度日如年的囚犯,丝毫没有任何生机和色彩。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腥臭味,残破的泥墙上不断剥落着黄土。

低矮的屋顶,密不透风的囚室,到处都充斥着压抑难挨的氛围。

“冤枉啊,大人。”

“放我出去!”

“救我,救我”

铁门一开,里面忽然响起囚犯们癫狂欣喜的嘶吼。

吕光眉头微微一挑,他冷眸扫向一个犯人,“地牢在哪里?”

“后院,在后院!”一个囚犯从铁栅里伸出干枯的手臂,用力挥舞着,“侠士可是要劫狱?请一并把我放了吧。我是被冤枉入狱的!”

走廊尽头,有一扇门,门后竟果真有一个干净整洁的小院。

就在吕光迈进院子里的时候,他看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汉,从堂屋台阶处亦步亦趋的走了下来。

寒冬深夜,这老汉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衫。

他竟似浑然没有感觉到院子里多了两个人。

老人的头发很白,比地上那一捧捧还未融化的积雪都要白上几分。

他弯着腰,脊背高高弓起,形如一只蜗牛,在院中慢慢踱着步子,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

“老人家在找什么?”

吕光扯了扯嘴角,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轻声问道。

“找一个人。”

白发老人的声音异常嘶哑低沉,就仿佛是从地底里发出似的。

吕光追问道:“谁?”

白发老人依然弯腰垂手,笑了笑:“你。”

白玉京目光如电,瞧着老人的面貌,涩声道:“前辈莫非是”

“这老人是修道者!”在吕光甫一踏入这座小院之时,他就感知到这里充斥鼓荡着一缕道人的神魂念头。

吕光压低嗓音,神色凝重的问道:“白兄,你认得他?”

白发老人呢喃道:“你叫我前辈,是了,曾几何时,那位过来人也是我的前辈。”

“原来前辈您并未神魂湮灭。”白玉京身躯僵硬,双目微红,神色间一片崇敬之意,良久后,方才悠悠说道。

吕光听的是云遮雾绕,越听越奇怪。

老者微微抬起头,面向白玉京。

吕光蓦然一惊,这人眼窝塌陷,竟是一个没有眼睛的瞎子!

老者摆了摆手,哑然道:“前辈之称,不敢当。”

白玉京眼神真诚,“可您毕竟是”

老者昂首望天,自顾自的长吟道:

门前雪,瓦上霜。

同林鸟,各自飞。

休去,莫问,渡海浮囊。

灭度,空明,任尔东西南北风。

叹叹叹!

且看

苍天罚过谁?

修桥的,夭折。

补路的,早逝。

反倒无畏无惧,逍遥自在赛神仙。

若要问,何为道?

我自一言,妖魔鬼怪,横行道。

吕光听完这几句意味深远,隽永引人的短歌,陷入沉思。

白玉京听了,迎上一步,柔声道:“前辈您这又是何苦呢?”

老人神色淡漠如水,低声道:“我不苦,当年修道者联盟因我而覆灭,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吕光终于忍不住问道:“前辈您到底是谁?”

白玉京道:“这位前辈就是三百年前,道派六子之一的壶中子!”

上古时代,道派林立百家争鸣,成仙得道著书立经的大能鬼仙,便被修道者尊称为子。

但是当周文王定鼎立朝以后,世间却只剩下六位以人身之躯,修得神魂的道人了。

白玉京还称不上是子,因为他所修炼的观想法门,并不是自己所创的道,而是前人之路,前车之鉴,依葫芦画瓢,寻径而走。

能够被尊称为子的修道者,无一不是开宗立派,在道术修炼上另辟蹊径的道门先驱。

白玉京躬身作揖,郑重道:“末学后进白玉京拜见前辈!”

白发老人等他拜完,叹了口气:“在我还没吟诵劝道歌之时,你就已然认出了我。”

白玉京诚恳答道:“晚辈曾有幸瞻仰过您的画像。”

吕光怔怔出神,他没想到竟会在此地亲眼得见到一位传说中的仙人。

在他的认知里,那些远在上古之时,便建派立宗的修道祖师,如今应该早已是寿元耗尽,化为尘土了啊。

然则此刻,听白玉京话里的意思,当年大周王朝立国以后,这朗朗天地间,居然还存在着六位道门巨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

壶中子仿佛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问,自言自语道:“我并不是某个道派的开山祖师,修道界之所以称我为子,乃是因为我一手开创缔造出的冰心玉壶观。”

白玉京表情肃穆,恭声道:“前辈心不藏私,一片赤诚,广传道义,实为我辈楷模。”

吕光听得极其认真,没有错过一个字。

尤其是白发老人所说的冰心玉壶观,吕光心念百转,恍然大悟,这修炼神魂,开窍闻道的观想法,竟然还可以自创。

壶中子身躯转动,看向吕光,“白云二鬼呢?”

吕光神情一震,这位老神仙虽无眼睛,但却好像无事不知。

他连忙应道:“白鬼、云鬼二位护法,仍被囚禁在百草园之中。”

“你既然修炼了白骨观,成为长生殿之主,自当有责任、有义务去救出他们。”壶中子神情转为冷淡,语气中略微带有一丝苛责。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过来人

吕光干咳一声,歉然道:“非是晚辈懈怠,实在是困难重重,想来前辈也知晓镇仙符的厉害。还有那千年蟠桃冰树,灵气漫溢,阴神念头一经靠近,立时便会魂飞魄散,必须得借助金击子才好揭去那张符篆。”

寒夜,小院,白墙青瓦,冷风寂寥。

壶中子在听完吕光这句话后,便沉默无言,没有了下文。

白玉京的情绪骤然变得十分消沉低落,他仔仔细细的望了一眼壶中子,感慨道:“难怪晚辈在踏入此院以后,便一直神魂不宁,原来前辈您的这副躯壳是一缕神念幻化而成。”

吕光吃惊道:“白兄,你我并未开启‘法眼’,但前辈的身影…”

壶中子摆了摆手,打断道:“你道行还低。”

吕光欲言又止,神色犹疑的盯着他。

白玉京吐出一口浊气,一字字道:“前辈神魂显化至此,可是有事要吩咐晚辈去做?”

壶中子消瘦苍白的脸颊上浮起笑容,点头道:“不错。”

吕光心神一动,疑惑道:“那前辈您的肉身,此刻又在何处?”

壶中子哀叹一声,转移话题,“此事非三言两语就能讲明原委的。总之,我是费了不少工夫,才查探到你的行踪。恰好白津城又是我神魂可以潜入的地方。”

这下轮到白玉京满脸惊讶,他难以置信的说道:“照前辈所说,您果真是身死道消、神魂寂灭了?”

壶中子不置可否,看不出神色变化。

白玉京伤感道:“晚辈明白您一定是有难以言明的苦衷,才会行此下策,前辈有事,但说无妨。”

吕光心细如发,他暗暗观察着白发老人的身影,果然在这片刻之间,老者的身体四周渐渐缭绕漂浮起一缕缕青烟。

这是神魂显形将要消散之象。

“你修炼的是白帝城的道术,帮不了我。”壶中子抬头‘望向’吕光,伸手指着他,凝声道:“你帮我去找到‘过来人’。”

吕光怔了怔,讶异道:“我?”

壶中子说:“对,就是你。”

“前辈是说让晚辈帮您去找一个人?”吕光不确定的问道。

壶中子的脸色很沉重,低声道:“对,他叫做‘过来人’,那个地方,只有修炼白骨观的长生殿殿主,能够进去。”

“哪里?”吕光追问道。

壶中子迟疑片刻,一字一顿的道:“长生天!”

吕光悚然一惊,目光灼灼的问道:“前辈所说的难道就是长生殿祖师所开辟出来的长生洞天?”

壶中子立刻道:“不错,此事非你莫属,你不能推脱,也推辞不得。因为这关系到修道者联盟是否可以再度重现人间。”

吕光略带古怪的道:“前辈怎知道我们想要重组修道者联盟?”

壶中子摇摇头:“此乃天机,我无权泄露给你。”

吕光正要开口,白玉京却忽然插话道:“非是我们不相信前辈您,但谁都知道,‘长生天’当初已被周文王封印在通天宝塔之内。这…”

壶中子转身朝向吕光,黑漆漆的眼眶里,却仿佛闪出了精光,他语气果决,大义凛然的说道:“我之所为,乃是欲要拯救天下道门。”

吕光沉吟良久,眉头皱的更紧,狐疑道:“是否只要晚辈去往长生天,找到那位过来人即可?”

壶中子点点头:“对,你只需告诉他‘太虚幻境,破碎虚空’这八个字便行。他自然懂得其中深意。”

白玉京好奇道:“前辈您既然还能神魂显化,为何不亲自去?”

这当然也是吕光心中的困惑。

壶中子苦笑道:“我的话已说的很明白了,长生天唯有修行白骨观的道人,才可入得。”

……

吕光默然无语。

他总觉得这件事情,太过离奇。

壶中子伸手拍了拍吕光的肩膀,“长生洞天原本便是长生殿所有,你身为殿主,理当从周朝手中夺回这处妙境。到时那位过来人如果心情好,说不定还会赐你一番造化。”

吕光试探性的问道:“前辈究竟是如何知道我们身在白津城的?”

壶中子的身影突然化为虚无。

“等你见到过来人之时,他自会为你解答一切谜团。还有,你务必要去多多的击杀‘天行者’,切记,切记……”

待到白发老人的身躯彻底消失不见之后,吕光脑海里的这句告诫之言,也便戛然而止。

吕光心神一荡,浮想联翩,将之前那些琐碎的线索串联起来,此时心中已经明悟大半。

他在杀死王悉之的时候,‘镜’便曾告知过他,以后要不惜一切代价的去斩杀天行者。

“道兄,道兄!”白玉京的呼唤道,“你怎么了?”

吕光打了个激灵,他神情一阵恍惚,呆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揉了揉发沉的脑袋,低声道:“没事。”

看白玉京这个反应,想来刚才壶中子所说的那最后一句话,应该也是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一念及此,吕光登时感到一阵头大。

随后白玉京面露愁容,唉声叹气的道:“道兄,幸好你先前没有答应壶中子前辈。你不晓得,长生洞天早在三百年前,便被周文王禁锢在‘通天宝塔’之中了。”

吕光挑眉道:“那又怎样?”

白玉京认真瞧了他一眼,觉得吕光并不像是装模做样,假意作伪,“通天宝塔乃是大周王朝的龙兴之宝,气运滔天,最擅炼化道人阴神。莫说是你,纵然是似我这等道境的神魂鬼仙,都不能轻易进去。”

吕光皱了皱眉头,心中暗忖,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此时此刻,他肩上的担子已然够多够重的了。

但这时吕光的心中却莫名生出一种轻松之感。

只因方才壶中子在神魂消散之际,所留下的这一句警言,却是提醒了吕光,原来在这世上不止他一人曾经斩杀过天行者。

换言之,那所谓的‘三倍雷劫’,也并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般可怖。

吕光思虑良久,神游物外。

忽然他想起一事,开口问道:“白兄,这位过来人,究竟是谁?”

白玉京情不自禁的眯起眼睛,似是陷入到久远的回忆里,神情间一片怅惘,“欲知未来路,须问过来人。他是古往今来,世间所有道派的引路人,更是我们所有修道者的苦海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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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救女

茫茫苦海,无边无涯,明灯高悬,照亮前路。

白玉京目中流露出深如沧海的崇拜之意,那是对于这位过来人的尊崇与佩服。

听完白玉京这番话后,吕光心中也是不禁心生敬佩。

“过来人”吕光喃喃低语。

白玉京眯起眼眸,瞥了眼满脸沉思的吕光,悠悠说道:“那些事情,离你我终归太过遥远。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行重建修道者联盟。”

吕光点了点头。

与壶中子神魂化身相遇的这半柱香时间,吕光的道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已然得知,在鬼仙一境之上,确实存在着人仙秘境。

小院里静寂无声,刺骨凛冽的寒风,呼呼作响,却吹不灭吕光心中冉冉升起的那团求道热火。

二人收起波澜起伏的心绪,朝堂屋走去。

屋中竟连一样家具也没。

白玉京轻轻皱了皱眉,“地牢在哪里?”

他的话显而易见是废话,地牢当然在地下。

但是当吕光仔仔细细搜查完屋里每一块地板后,才知道这并不是一句无的放矢之言,只因他二人竟是全然没有找到有什么能够布置机关的地方。

屋子空空如也。

忽闻一丝丝轻微低沉的抽泣声,从地底传来。

吕光精神一振,连忙双腿弯曲,伏在地上,侧耳倾听,循着声源,最终确定了暗门方位。

“铿锵!”地牢应声开启。

黑暗中的地牢里,拥挤着几十条纤柔的身影,借着屋外淡淡的雪光,隐约可见这些人影都是身材苗条的妙龄女子。

牢里的女子们显然被吓了一跳。

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惊惧与慌张。

吕光柔声道:“别怕。”

地牢原来竟是一个玄铁浇铸而成的巨大牢笼。

“咔嚓!”

吕光阴神一动,控制金击子,刺穿了铜锁。

“快出来吧。”吕光展颜笑道。

这四个字仿佛带着一种独特的力量,铁牢内的女子,在听到吕光这句话后,浑身涌出力气,争相向外爬去。

穆瑶蜷缩在铁牢的一角,眼睛瞪得很大,她摇摇晃晃的爬上地面,喜极而泣的道,“公子,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她的声音绵软无力。

吕光一把拉住了她。

穆瑶单薄的身躯立时倒在了他怀里,她两眼一闭,竟是已经昏迷过去。

从地牢里逃出生天的女子们,居然没有一人离开这里,全都整整齐齐的站在屋中。

她们静静的站着,苍白无色的脸庞上充满着感激与庆幸。

吕光一手扶着穆瑶的身子,挑眉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多谢公子救命大恩!”她们异口同声的感谢道。

噗通,噗通这些美丽柔弱的女子接连面向吕光跪下。

萍水相逢,举手之劳,顺便而为。

可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你不经意所做的一件事,却是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吕光摇了摇手,神色略带疲惫的说道:“你们快各自回家罢。”

这些女子因为被囚禁多时,胆子已变得比池里的鱼儿还见吕光似乎面带不快,立刻又有几人低声哭泣了起来。

吕光望向这群畏畏缩缩的苦命女子,转头朝白玉京说道:“白兄,给她们一些银两。”

白玉京心领神会,从随身携带的子虚袋里,摸出一些碎银子,分发给那几个情绪还算镇定的女子,淡淡的道,“天快亮了,你们最好分头出城。”

一众女子千恩万谢的向吕光二人辞别。

黎明将至,寒风更烈。

待得所有人走出屋子后,吕光摇头叹道:“人生在世,苦不堪言,若是黎民百姓皆能闻道修法,这天下岂不是会太平许多?”

白玉京点头称是。

第二天晌午,迷津渡口,花船。

穆瑶嘤咛一声,从沉睡中清醒了过来。

吕光正盘腿坐在椅子上,凝炼念头。

穆瑶轻唤道:“公子?”

吕光睁开眼眸,微笑道:“醒了?”

穆瑶咬牙切齿的道:“是王悉之出手害的我!”

她忍不住流泪。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王悉之把她从将军冢里擒拿出来的那一天。

吕光安慰道:“他已被我杀死了。”

穆瑶身子一震,吃惊道:“王悉之已是炼气八层的修为,公子您”她盯着吕光,眼中充斥着数之不尽的惊讶。

吕光站起身来,低头凝望着她,叹了口气道:“其中凶险,一言难尽,等以后再给你讲。”

穆瑶点头道:“公子是如何晓得我落入了贼人之手?”

吕光高深莫测的笑道:“是一群兔子告诉我的。”

“兔子?”穆瑶神情迷茫的道。

“这些都不重要,几个月来,你受苦了。”吕光缓步走向窗子,抬头眺望着白如明镜的冻河,低声道,“对了,我一直都不曾问过你,那青丘洞天究竟在哪里?”

穆瑶咬住嘴唇,犹豫片刻,垂首道:“澜州萍海。”

这本来是一个天大的秘密,穆瑶尽管心中早有准备,打算着在未来的某一天向吕光和盘托出,可她却是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非是她不相信吕光的为人,而是她总觉得,女人始终要保留一点神秘,这样才能驾驭住男人,当然这也只是她的一点小心机。

现在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她和媚儿,就只有吕光。

吕光诧异道:“西漠?”

穆瑶神情凝重的道:“对,我父亲临终遗言,告知我,当年青峰观十二护法,合力施展道术,把青丘洞天封印在了萍海海底。”

吕光转头看向她,恳切的道:“实不相瞒,如今我很需要这处洞天妙境,据说洞天福地之内,空间广阔,灵气充裕,可容纳数万人。”

温暖的阳光越过窗子,争先恐后的照进船舱,落在穆瑶的脸上,衬着她的面庞愈发的苍白。

她沉吟了一会儿,柔声道:“当初穆瑶已将风月玉简献给了公子。青丘洞天一事,就全仰仗公子了。再说眼下我孑然一身,手无缚鸡之力,自当唯公子之命是从。”

吕光喟然长叹道:“可惜,其余九枚玉简,均在多宝阁的手里。”

多宝阁势力庞大,底蕴丰厚,绝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原本吕光盘算的是,与白玉京悄悄潜入多宝阁总楼,二人配合,阴神驱物,神不知鬼不觉的盗走风月玉简。

但人算不如天算,在和王悉之、宫凝素的这一战之中,白玉京的神魂却受创更重,没有小半年温养念头,是断然无法恢复到其巅峰境界的。

穆瑶紧握双拳,欲言又止,心中仿佛是有何难以决定之事。

她凝视着吕光的脸庞,良久良久,忽然开口说道:“公子,媚儿在逃离琅琊郡城之际,其实已经拿到了剩下的九枚风月玉简。”

第一百九十四章 渔翁渔婆

吕光的表情没有一丁点儿变化。

他并未心生讶异,他只是深深的望了一眼穆瑶。

吕光了解这个刚烈性坚的女子是一个心计极深的人。

“哦?如此更好,倒省却了不少麻烦。毕竟那多宝阁戒备森严,极难闯入。”吕光言语轻松,但是他心中却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按说那个小道姑至多只是神魂三重的修为,她又有什么本领,能够从多宝阁手中盗走风月玉简呢?

吕光疑窦满腹。

穆瑶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面色为难的说道:“当初在将军冢之时,穆瑶本想告诉公子的,奈何……”

吕光大度的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穆瑶深吸一口气,凝神道:“媚儿现在应该已在秦山郡城,为免夜长梦多,我们须要赶紧前去与她会合。”

吕光沉吟道:”好,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动身!”

……

“驾!”

三匹神骏膘肥的白马,驰骋在空旷无人的官道上。

西山的晚霞逐渐由绯红转为金黄,直至最后化为一缕缕浓重的绛紫色。缺少了冬阳滋润的官道,逐渐变得寒意丛生。

月还未爬上梢头,黄昏就已悄然溜走,夜色降临,万籁俱寂,唯有风吹枯叶的‘沙沙’声,在三人耳边幽幽荡起。

一路纵马快奔,吕光和白玉京二人还看不出有何疲倦之态,穆瑶因为丧失气功,体无灵气,此刻和普通凡人没什么两样。

她双手撑在马鞍上,一副筋疲力竭的样子。

吕光见状,不由得呼喊道:“白兄,暂且歇息一下吧。”

白玉京闻言,勒住缰绳,下了马。

官道一侧的枯树老林里,竟一条还未冰封的溪水。

溪流潺潺,正好能让这三匹‘意马’饮水止渴。

白玉京弯腰从地上捡起几颗青石,摆成一个圆形。

紧接着,他又从‘子虚袋’里拿出一粒湖蓝色的玉珠,珠圆玉润,璨璨生辉,一看就知不是俗物。

随后白玉京将玉珠放在石头圆圈中间,不一会儿,这些小石子之上竟是燃起一簇簇青蓝色的火焰。

吕光在旁看着,好奇道:“白兄,这火怎么是蓝色的?”

“此乃‘磷火’。”白玉京解释道。

咕咕,咕咕~~

林间偶尔传来几声刺耳凄厉的怪叫,幽蓝火焰在三人眼前上下跳跃。溪水潺潺,四周荒山高耸,处处透露着阴森诡秘之象。

深山老林,三人席地而坐,准备略作休整,便立刻赶路。

吕光将几样点心递给穆瑶,微笑道:“怎么样,这‘意马’日行千里,你初次骑乘,还习惯吧?”

穆瑶正要回答,面容蓦然变得狰狞可怖,似是见到了什么让她害怕心惊的东西,她双瞳睁大,眼神凄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吕光心弦大震,他顺着穆瑶的视线,向前方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裙的娇小女娃,正俏生生的站在一棵枯树枝桠上。

夜凉如水,北风萧萧,淡淡的星光映射在女娃脸上。

女娃眨着深邃如湖的眼睛,诡秘一笑,“你们让我找的好苦。”

红衣女孩的突然出现,令穆瑶宛如身陷泥淖,她脸色一白,下意识向吕光身边靠近几步。

这个奇怪女娃也不知是何时来到此地,她身形飘忽如鬼魅,纵身一跃,从树枝上飘然落地,两只小手,负在身后,缓步朝吕光走来。

穆瑶压低嗓音道:“她、她是琅琊王氏的人!”

白玉京脸色一沉,横眉冷目的盯着女童,低声道:“常言道,渔翁渔婆不相离,你既然在这里,那么想必钓鱼叟也在附近了。”

“不愧是白玉京。”一声稚嫩童音由远及近,飘飘悠悠,在林间响起。

女娃巧笑嫣然,明眸皓齿,模样乖巧,一袭红衣覆盖住她三尺来高的身体,跟裁缝铺里织造的布娃娃十分相像。

她嗔意十足的道:“老头子,你走的太慢了。”

“嘿!”

一声怪笑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

笑音刚落,一道身影便从远处电射而至。

吕光双目一凝,只见来人身材极其短小,侏儒一般,身穿蓑衣,头顶斗笠,双手过膝,左手拿一鱼竿,身后背着一鱼篓,再看相貌,却是更让吕光心中一跳。

这是位满脸皱纹的老人,他双目皆无,两个塌陷寸许的眼眶里,似乎隐藏着无尽的黑暗。

来人站定在红衣女娃身旁,一老一小,场面极其怪异。

“老婆子,有大名鼎鼎的白玉京在,说不得,我们得小心一些啊。”瞎眼老人阴恻恻的笑道。

白玉京眉头一挑,“你们既然知道我在这里,还敢前来送死?”

只见红衣女孩眼珠滴溜溜乱转,鼻子微皱,眨了眨铜铃似的大眼,无奈的看了一眼旁边的瞎眼老头,垂头丧气的叹息道:“听听,人家说咱们夫妻俩是来送死的。”

天下奇闻,这两个人居然会是一对夫妻。

吕光心中更惊。

瞎眼老头嘿嘿笑道:“是送死,不过是送他们去死。”

“动手!”红衣女娃语气阴冷。

寒风孤月,林间的气氛陡然一变。

女孩双眼眯成一道细缝,与先前那娇憨可爱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眼神冷峻,白皙的右手向前一挥,杀气凌人,仿佛身经百战发号施令的威武将军。

咻——!

瞎眼老头闻声而动,矮小的身躯蓦然缩成一个圆球,犹如火炮发射的飞弹,向吕光三人疾速射来。

呜~~~

风声呼啸,吕光陡觉周围空气一阵震荡,飞沙走石,夜幕变得更加漆黑起来,就连那‘磷火’之光,此刻也是变得忽明忽灭。

山林上空,好似被一双巨手,给揭去一大片,显出一个黑漆漆的窟窿,从中蓦然涌出千百道气浪,劲气如刀,以迅雷之速,向吕光等人凶猛袭来。

“撒豆成兵符!”

千钧一发之际,白玉京从袖笼里摸出一把道符,两手一挥,全部撒向空中,他食指虚点,神魂蓦然出壳。

一道道黄色符篆顿时变成绳线,进而紧紧交织在一起。

万丈光晕,陡然由道符之上射出,映照的整个夜空,宛如白昼。

砰!砰砰!……

每一道气浪在将要轰到丝网之上时,就有一道黄色电芒绽放而出,迎击与其相撞。

地上的块块碎石,在被其余气浪击中后,无一不是化为齑粉,随风飘散在黄光四溢的夜空下。

劲气落入溪水里,立刻荡起一道道水箭,水浪不断向空中激射扬洒。

一时间,水花四溅,此地直如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哗啦啦!

待得水雾散去,红衣女孩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吕光身前三尺之处。

她小小的脚掌,猛地向大地跺去!

随即,整个山林仿佛都震颤了一下。

咚!一声穿云裂石的震音倏然响起。

刹那间,一条细微绵长的裂缝,自女娃脚下开始,向吕光这里快速延伸而来。裂纹越扩越大,形如蜈蚣爬行,几个呼吸后,竟是已有一丈之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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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瑶断寒江

地裂!

天崩!

只在一息之间,渔翁渔婆二人便弄出了这般大的动静。

地面裂出一条巨大的缝隙,吕光身躯猛地向一侧横移出去数丈,面上闪过一丝惊骇之色。

穆瑶更是吓得连连后退,神情无比慌张。

这时白玉京已然神魂出壳与瞎眼渔翁战在了一处。

红衣女娃瞪眼道:“禹步!”

她目光如炬,一眼就认出了吕光在电光火石间所施展出的诡异身法,乃是禹朝皇室的不传之秘,步罡踏斗的禹步。嗖!

渔婆整个人化作一道虹光,速度快的惊人,娇小的身躯爆发出一股瀑布般的澎湃灵气。

她五指弯曲,宛如鹰爪,周身猛烈一转,纤长尖利的指甲竟瞬间刺穿了穆瑶的脏腑。

穆瑶经此一击,娇躯仿佛断线的风筝,重重的撞在一棵枯树上,她大口一张,喷出鲜血。

红衣女娃的身形丝毫不停,双手由爪变拳,跃至穆瑶身前,拳风激荡,瞬即一丝丝凛冽如刀的气劲,涌向穆瑶。

“嘭嘭!”

渔婆小小的拳头落在穆瑶胸口之上,立刻便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

穆瑶伏在地下,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

“公子…你快走,不要管我……”

穆瑶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脑袋一歪,竟似已是昏死过去。

仅仅一个呼吸的工夫!

红衣女娃的身影快若电芒,吕光甚至都没看清她是如何出拳动作的。

红裙女童尖声笑道:“老头子,我先杀了一个哦。”

吕光一步迈出,跨到枯树跟前,抱住浑身是血的穆瑶,从怀中摸出一枚泛着滢滢青光的丹药,急忙塞入她嘴里。

穆瑶的身躯已是千疮百孔,胸膛处露出森森白骨,鲜血横流。

奄奄一息的穆瑶恢复了一丝意识,她嘴唇微微阖动着,发出梦呓般的痛哼,“公子…认识你的这些日子,穆瑶很欢喜……父亲,母亲…”

她双手用力的抬起,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睁圆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不舍与痛苦,她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扭曲褶皱起来,双眸一眨不眨的望着这片漆黑无光的夜空。

她死了,死不瞑目。

一阵寒风吹过树梢,拂起穆瑶额前那沾上鲜血的黑发。

她仰着白皙修长的玉颈,美丽清瘦的脸庞上布满了惊恐。

那是她在弥留之际,生死之间,所感觉到的恐怖。

吕光两臂紧紧的搂住穆瑶的肩膀,眼中情不自禁的滴出热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

穆瑶虽和他非亲非故,萍水相逢,在之前那短暂的相处中,也算不得是坦诚相待,但这个坚强温婉的女子,在为了保全家族的前提下,已是把全副身心都交给了吕光。

一刹那的光景,从生到死,人的生命就是这样脆弱无依!

穆瑶的身子已渐渐僵硬冰冷,没有了温度。

吕光伸出手掌,轻轻的覆盖在穆瑶的眼睛上。

人死,瞑目,安宁,无挂。

吕光知道穆瑶在牵挂着何事。

他深呼一口气,反手拭去眼角的泪水,缓缓松开穆瑶的身躯,柔声道:“你累了,等我一会儿,我带你回琅琊郡城,回你的家。”

“啪啪啪。”

红衣女娃站在远处,乌黑的眼瞳里流溢着笑意,竟是鼓起掌来。

“好一幕生离死别,我感动的都快哭了。”红裙女童娇笑道,“是不是感觉很无奈?明明近在咫尺,你却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

吕光慢慢站起身来。

他的脸色很冷,已冷到极致!

红衣女娃声音清脆,淡然开口。

“你们修道者视肉身躯壳为草芥。一念起,神魂飞渡,杀人于无声无息间。那么现在我告诉你,在绝对的速度面前,你们道人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任凭我们修真者宰割。这就叫做一力破万法。”

她的声调极其平缓,话中竟然还带着一些劝诫之意,仿佛是把吕光当成了关系亲密的朋友,在向他谆谆教导,传授心得。

她一身红裙,依然纤尘不染,甚至连五指间都没有沾上一丝鲜血。

然则,红衣女娃现在这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却像极了一个杀人无数的刽子手、大恶魔!

她也的确才刚刚杀死了一人。

杀的是穆瑶!

吕光深呼一口气,屏气凝神,身影一闪,瞬即退后了四五十步。

这已是他肉身力量的极限。

他还保留着一丝理智,与气功高手交战,绝不能靠近肉搏。

嗡!

阴神出壳。

吕光的全部念头瞬间就进入了怀里的金击子。

金击子化作一道耀目灿烂的金芒,直接刺向红衣渔婆。

“嗤嗤”之声不绝于耳,赤金撕裂空气,响起音爆声。光芒大盛,宛似绽放盛开的金色花朵,笼罩住了渔婆的娇躯。

红衣女娃不慌不忙,啧啧道:“燃烧神念,这是要拼命了?”

她脚尖一点,衣袂飘飘,身形犹如飞燕掠过平静的湖面,蓦然跃向一棵巨树的树冠。

唰!

金击子拖曳着一束金芒,金光所过之处,照耀虚无,使得周围的空气都产生了一个个漩涡,快!快若迅雷,金击子直接划过枯树。

喀嚓嚓!

巨树竟拦腰而断。

“呵!想不到你的神念力量,居然如此雄浑,看来你不止是显形之境。”渔婆的身影瞬间飘到另一棵枯树的枝桠上。

此时她已然收起对吕光的轻视之心。

她转身扫了眼十丈远的另一处战场,眼见自家老头子已是逐渐落入下风,心中不禁一狠。

她顿然尖叫一声,刺耳的长音,划破夜空,她身上的红裙旋即胀大鼓荡起来,方圆数丈的灵气轰然大动,朝着她垂在腰间的两掌涌去。

红衣女娃嘴角微微翘起,俯瞰着枯树下吕光的肉身,她眼中闪过一抹浓浓的讥讽,两手迅速抬起,轻轻一拍。

“寒江雪!”

渔婆双掌严丝合缝的对在一起,小嘴微张,随即一道有如实质的劲气从她口中喷出。

冷风骤起,这道气劲一经挥发,竟是使得这片天地间,凝出冰霜。

这是渔婆所独有的气场领域——

寒江雪。

以吕光肉身为中心,方圆一丈之地,立刻出现了厚达数尺的玄冰。

漫天大雪,飘飘扬扬。

空气都似乎已凝结冻住。

没有任何生命能在这等酷寒冷冽的天气里存活下来。

吕光的身体表面,瞬即就被一层冰霜所覆盖包裹住。

连带着附体在金击子之内的吕光阴神,都感到一阵冰寒冷意侵入念头深处,此时此刻,他只觉自己恍如真的置身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唯有他一人,独自站立在一望无垠冰封冻结的寒江之畔。

冰冷……

孤寂……

一瞬间,吕光心头就升起了千万种消极低落的情绪。

心魔生,阴神散。

千钧一发之际,吕光迅速收敛心神,观想出‘白骨星君’。

吕光的神窍之内,骤然浮现出一个个光彩流离的符文。天女观、多宝佛尊相、白骨观诸种经义,此刻竟互相交融,化为一具白骨骷髅。

吕光似是心有所动,喃喃轻语。

白骨流光,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众生皆白骨,唯我念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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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神魂

白骨人散发出淡淡的柔光,盘桓漂浮在吕光神窍之中,纯净澄澈的光辉将他脑海内的千万个念头笼罩包裹住。

不知不觉间,吕光的阴神竟是已返回了肉身躯壳。

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奇异的力量,自他脑海深处迸发出来,吸引着他的本命阴神向那具白骨骷髅游去。

眨眼之间,变故陡生。

当阴神与白骨合二为一之际,吕光的脑海之内蓦然绽放出千万道璀璨晶亮的金光。

无数个通体金黄的诡秘符文,围绕着‘白骨人’旋转不停。

那每一个金色符篆上都充满着‘大道真意’,其中有天女观的智慧增长,有多宝佛尊的众生皆佛相,有白骨观的永恒流光……

当金色光晕逐渐消失隐去之后,悬浮在吕光脑海里的‘白骨人’,慢慢显露出了真容。随着金色符文转动的速度趋于缓慢,那具白骨骷髅竟也逐渐缩小。

吕光的心神似乎陷入到一处幻境,时间仿佛恒久不动,迷惘之际,他突觉眼前竟是冉冉升起了一轮烈阳。

光芒大盛,刺的他目难直视。

“魂魄相离,神魂自成。”

忽然,一道清冽冷淡的声音自他念头深处荡起。

这声音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吕光沉思稍许,突然记起,此人就是当初入他梦里,为他讲授道法的白骨星君!

凝聚念头,化为阴神,神念相溶,成就神魂。

念头,阴神,神魂,层层递进。

魂儿是阴神念头,魄儿是肉身精血。

道人的阴神虽然可以短暂的离开躯壳,可若是在神念消散之时,不回归躯壳的话,就会彻底的魂飞魄散,生机消逝。

魂与魄,又怎能分离呢?

渐渐的,那具‘白骨骷髅’竟是生出血肉,变成了一个袖珍大小婴儿版的‘吕光’。

吕光心念一动,‘婴儿’全身立刻盛放出恒河沙数般的金光。

婴儿周身表面,流溢着一层赤金色的光晕,神圣,广大,庄严,肃穆。

金色婴儿一尺有余,与吕光幼时形貌,一模一样。

小小婴孩忽然睁开双眸,眼睛里射出一缕缕精芒。

婴儿发出咿呀的话语,小手高高抬起,憨态可掬,惹人怜爱。

魂魄相离,究竟该怎么去做呢?

吕光‘望着’这个婴儿版的自己,霎时,心中忽然浮现出,小时候母亲带他放风筝的画面。

“慢些跑,小心风筝断了。”母亲温柔悦耳的声音,充满着溺爱之意。

风儿骤急,吕光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中的风筝,犹似断线木偶,转眼间便飘摇升空,飞入云中,直至化为一缕黑点。

吕光的小手还紧紧攥着那根线绳,他仰头盯着天空中渐行渐远的风筝,‘哇’的一声,哭泣流泪。

“莫要啼哭,风筝断了,才能飞的更高,难道你想让风筝跟你一样,永远都飞不出朱雀大街这个囚牢吗?”

断线的风筝,才能自由自在的飞向云霄。

母亲的话犹在耳边。

“放手!”吕光心神大动。

一念忽起,刹那间,吕光顿时从久远的回忆里清醒了过来,此时此刻,他只觉自己的全部念头之内,升起了一种力大无穷的勇猛之感。

这一切,似是只在一瞬之间,又恍若千年那般漫长。

这就是我的神魂……吕光心内呢喃。

轰隆!

吕光的神窍之内蓦然响起一声惊雷,一时间,那个金色婴儿开始猛烈的震动,膨胀起来,仿佛要破壳而出。

顷刻间,吕光头痛欲裂。

如潮水一般的神念之力,汹涌狂暴的朝‘金色婴儿’流泻而去。

与此同时,吕光陡觉四肢百骸间的精气,仿佛都被这个‘婴儿’给抽干吸净了一样。

神魂之婴变得越发凝实,活灵活现。

破!

金色神魂破胎而出,轰然自吕光天灵盖处跃向夜空。

这就是阴神与神魂之间的屏障。

这一刻,吕光在‘寒江雪’的侵蚀冰封之下,在生与死之间的徘徊挣扎之际,终于将阴神升华成了神魂。

神魂之力,玄之又玄。

破壳而出的金色婴儿,就是吕光此时的神魂念头。

晦暗阴冷的夜空之下,骤然绽放出璀璨耀目的金光。

在那团金色光芒之中,显现出了各种虚影,隐隐有多宝佛尊、白骨星君、九天玄女、夜叉阴兵,彼此交缠,如胶似漆,难分难解。

道道虚影光晕流转,灿烂生辉,由虚到实,最终熔为一炉。

“咦?怎么回事?”

渔婆本来刚刚施展完毕自己的独门气场领域‘寒江雪’,正准备向僵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的吕光痛下杀手,可在这瞬息之间,她陡然感觉到虚空中暗涌流荡着一团极为恐怖的念头。

神魂;阴神,原本只有开具法眼的修道者才能够直观真切的看到。

但气功修至化境的炼气士,凭借气机,也能感应到虚空内的阴魂念头。

红衣女童感受颇深,这股无形念力,和之前的判若天渊。

如果说吕光方才催动金击子的阴神念头,是一条潺潺溪水的话,那么此刻流淌在夜空下的念力,就是一条浪花激荡的长江大河!

“不可能!没人可以从‘寒江雪’的冰寒冷意之中,挣脱出来!”渔婆站在树梢上,目眦欲裂,紧紧盯着吕光,“此子居然在念头消逝的一刹那,晋升了道境……”

咻!

当吕光的神魂附体在金击子之内时,他感觉到万千念头之中有种挥洒不完的力量。

神魂之力,比阴神念头,不知要精纯澎湃几百倍。

操纵控制起物体,更加得心应手,轻而易举。

甚至此刻吕光神魂一动,便能够驱动起千斤巨石。

寻常道人的神魂,绝然没有这般凶悍磅礴的念头,只因吕光所修成的神魂,其中蕴含了多种观想之法。

各种精妙道义,被吕光融会贯通,才成就出他这个神魂‘怪胎’。

金击子悬停在吕光身前,如今阴神力量蜕变成神魂之力以后,他的肉身躯壳表面竟是浮荡出层层金光。

熠熠光辉,从头到脚,宛如一个圆形光罩,完美无缺的覆盖着他。

这是连白玉京这等鬼仙高手,都不曾凝练出的护体神光。

渔婆看得清楚,心中大骇。

她银牙紧咬,足尖微微踮起,用力一跺,脚下的枯枝登时折断,整片虚空以她所在的位置为轴心,蓦然向四周荡去层层波纹。

这时,吕光的念头抖动如梭,金击子形似鬼魅,上下翻飞,残影连连,向红衣女娃狂风骤雨般的凶狠刺去。

快!快!快!

风声呼啸,金光疾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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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刺一杀

红裙女童的气功修为极高,也不知究竟是哪一层境界,然而看她周身上下所裹挟的灵气密度,仿佛和王悉之相比,也不遑多让。

当初吕光是占了偷袭的便宜,才能一击得手,将王悉之重创身亡。

但红裙女童却是有着无限接近于元气真人的实力。

她敏感通神,气机充盈,身躯四周缭绕漂浮着濛濛灵气。

渔婆虽然并未使用兵器,但弹指之间,那锋锐无比的指甲竟是在与金击子相碰数次后,丝毫不落于下风。

她的指甲似乎比金击子还要坚韧几分。

金击子在夜空下迸发出璀璨精芒,真可谓是来无影去无踪。

光芒点点,宛如梨花绽放,从四面八方,不断刺向红裙女童。渔婆身法灵动,娇小的身躯在金光笼罩之下,快速闪转腾挪。

这已是生死较量!

是气功与道术的正面相斗!

“邪魔外道!”

渔婆眼见这条赤金翻转飘飞的势头,半分不减,愈加凶猛无匹。她小脸紧绷,顿时一缕缕雄浑磅礴的气息,自她四肢百骸间涌出。

说话之间,她身形猛地一顿,双掌竖于胸前,两臂微微转动,从她手心之上瞬即浮起一个晶莹剔透的圆球。

凝气成罡。

渔婆轻轻一拍,这一掌看似缓慢,实则快若奔雷。

罡气圆球旋转不休,虚空三丈之内,气流漩涡层出不穷,音爆震响穿云裂石,震天动地,空中陡然拉扯显现出一条白色水浪,这是灵气浓郁到极点才会呈现出来的先天罡劲。

先天罡气,有如实质,威力极其刚猛,直有开山碎石之功。

人身血肉之躯,若是被这种罡劲击中,非得化为一滩血水,连尸骨都会马上变成齑粉。

夜幕沉沉,漆黑一片。

罡风迅速吹向吕光躯壳。

嘭!

就在这道白色匹练落在吕光身躯之上的‘护体神光’时,光罩立刻荡漾出丝丝涟漪,光彩流离的圆形光罩,顿时就被这道罡气给击溃了。

吕光的身体一阵摇晃。

渔婆嗓音尖细的笑道:“神光护身,也不过如此。”

趁你病,要你命。

她神色一喜,脚尖点在地上。

嗖!

她的身影瞬即化为一道虹光,转眼间就飞至吕光身前,她右手如勾,纤长的指甲闪烁着凛冽寒芒,肩膀微微抖动,手臂往前一伸。

也不晓得渔婆使用的是何种气功,她双目赤红,胳膊竟凭空增长了三尺,浑身更是波荡出一股阴冷酷寒的气息。

这一爪的气势比先前更要强大凌厉数倍,指甲冷光四溢,宛如一根根银针,整齐一致的刺向吕光眉心。

眉心是道人存想阴神念头的重要穴窍。

显然,渔婆十分清楚修道者的命门弱点。

轰隆!

突然间,一道耀眼缤纷的电光,形如金蛇,自九天云霄破空而下。

大地被照的通亮,仿若白昼,紧接着雷声轰鸣,震耳欲聋,闪电正好轰击在渔婆头顶。

天雷显形!

这是吕光以庞大纯净的念头,所观想凝聚而出的‘雷之真意’,尽管这道电光比真正的闪电威势要弱上几倍,但以他此时的神魂念力,却也能够将修真者的血肉之躯,轰成渣滓。

毕竟意念成真,是只有修得神魂的道术高手,才能施展的神通。

砰砰……

这一束电芒落在地上,火花四溅,碎石纷飞,枯树都燃烧起熊熊大火。

“啊!”

红裙女童顿时发出一声凄厉惨绝的哀嚎。

她还没有修炼至‘金刚不坏铜皮铁骨’的境界,气劲更是不曾通达全身,头颅乃人身百骸最为薄弱的地方,惊雷轰下,她的头发瞬间化为灰烬,头皮都少了一大块。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丝枯木烧焦腐烂的味道。

渔婆的脑袋鲜血淋漓,满目疮痍。

一时之间,她双手抱头,呼喊连天。

吕光心念如电,丝毫不做任何停歇,金击子瞬时化为一道流光,朝着红裙女童猛烈刺杀。

这一刺的方位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

渔婆好像还未从方才那道‘天雷’轰击的剧痛下,回过神来。她眼见一点金芒,迅疾如风的迎头击来,慌乱中,她身不由主的向地上一蹲,以期能够避过这条锋利坚硬的赤金。

嗖!

吕光催动金击子,瞄准红裙女童的身法破绽。

转眼之间,金击子竟是硬生生的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快似闪电的刺向红裙女童胸口。

渔婆娇小的身躯蓦然向前一纵,想要躲过这迅猛无匹的一击,然而,那条赤金却突然反转,直上直下的刺向她的胸膛。

“嗤!”

金击子瞬即洞穿了她的胸骨。

这缕轻微的颤音,在夜空下听来是那么的让人肝胆俱裂。

红裙女童立时痛的嚎嚎大叫。

“噗噗!”

渔婆接连喷出两口黑血,她身上的红裙此刻也变得破烂不堪,这时她整个人已狼狈至极,不住的倒抽着冷气,这是痛苦到极致的表现!

以她的实力,本该轻而易举的躲过金击子这一刺。

但之前那束雷光,轰击在她天灵盖处,造成她体内真气逸散。失去了气海灵气的加持,以她的肉身力量,是绝对无法顺利避开这一击的。

此时此刻,她全身气血翻涌,脏腑受伤,一袭红衣血迹斑斑,胸前更是显出一个拇指粗细的血洞。她咬紧牙关,聚起最后一口真气,不假思索的往后倒退几十步,双目狠狠的盯住吕光。

渔婆肩膀一抖,手中蓦然多出一杆鱼竿。

此竿通体洁白,锃亮无暇,钓竿前端绑着一条寒光粼粼的细线。

“愿者上钩!”

红裙女童尖声长啸。

钓线瞬即向前延伸数丈,宛如一条觅食伤人的毒蛇,向吕光缠绕过来。

红裙女童矮小的身躯扎地生根,她手臂笔直,与鱼竿平行成一条长线,似乎已把气海内的全部灵气,都灌注到了钓竿之上。

这根鱼竿,乃是上好的八品灵器,渔婆日夜以精气祭练,她手持此宝,远离吕光肉身,杀伤力陡增数倍,一寸长,一寸强。

纵然她现在身受重伤,但凭借这根鱼竿,自信也能完全抗衡吕光。

附体在金击子之中的吕光,悬停在半空,他心神一动,猛地想起,红衣女娃所使用这招气功,竟与那南宫玥如出一辙。

吕光心中发狠,念头涌动,祭起全部神魂,金击子登时光芒大放,风驰电掣般的向钓线切割而去。

“嗤嗤!”变幻莫测,速度快过迅雷的金击子,转瞬间就把那根丝线给斩成无数段。

“我的金蚕丝!”红裙女童厉声喝道,心痛不已。

渔婆神色阴晴不定,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危机猛然涌上心头。

一条黑影从她耳边呼啸而过。

她只觉脖子一凉,呼吸骤停。

下一瞬,夜空里随即盛放出一朵灿烂无比的血花。

那是从她脖颈咽喉处喷发射出的热血。

一刺一杀,神魂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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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仇怨何时休

血!

鲜血飞溅,渔婆的身形忽然顿住。

她纤细的手指微微抬起,遥遥指向吕光,渔翁已从远处飞奔了过来,他大声嘶叫道:“老婆子!”

他虽然是个瞎子,但他却清楚的听到了渔婆临死前发出的那声惨呼。

然而,渔婆已是没有办法再回答他。

她娇小的身躯砰然倒在地上。

气绝身亡。

渔翁一手紧紧搂住妻子的腰,朝吕光狂吼道:“我杀了你!”话音刚落,他并拢十指,指尖似刀,疾速向吕光肉身刺去。

“无相法印!”

白玉京在其身后,手掌一挥,夜空下蓦然显现出一张白光滢滢的巨大手印,无形神念瞬即把渔翁整个人笼罩覆盖住。

狂风大作,渔翁的身影猛地一滞。

一刹那,整片山林都开始剧烈震荡起来。

这一刻,虚空下有种莫名雄浑的神念之力,在快速运转流溢着。

渔翁镇定心神,方才他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以他的境界修为,单独对付白玉京,就已经是十分吃力勉强了,此际渔婆身死,如若再加上吕光这名道术高手,那他必定难以活命。

吕光催动金击子,冲向瞎眼老头。

绚烂夺目的光辉,照亮夜空。

渔翁极速倒退,但他的身影却是快不过‘金击子’,噗的一声,他的胳膊上立刻显出一条入肉三分的伤痕。

“嘶!”渔翁剧痛难忍,直抽冷气。

他紧紧抱着渔婆尸首,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巨吼,“云来!”

他已决定遁走。

渔翁纵然心中有千般不甘,恨不得一把捏爆吕光的脑袋,但眼下腹背受敌,同时面对两大道术高手的攻击,他已是疲态尽显,摇摇欲坠。

他真想不顾一切的和吕光玉石俱焚。

但理智告诉他,留得青山在,大仇终会报!

祥云飘来,渔翁拼命催动气海灵气,周身气劲沸腾,脚下一点,迅疾如风的往空中纵去。

“老婆子,我一定会宰了这个道人,为你报仇!”渔翁凄厉长啸道。

嗖!

祥云快若流光,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夜空里。

“追!”吕光心念一动。

“道兄,穷寇莫追。”白玉京神魂传音制止道。

金击子飘然落地,吕光的神魂迅速返回躯壳。

这片山林此刻满目狼藉,枯树断裂,碎石密布,足见刚才这场凶险厮杀,是何等的惊天动地,威势广大。

吕光缓缓睁开双眸,迈步走向穆瑶的尸体。

他双目森寒,低头俯视着穆瑶那张清丽秀雅的脸庞。

白玉京轻轻叹息:“道兄,人死不能复生。”

吕光弯腰抱起穆瑶,一字字道:“走,我带你回家。”

……

三日后,琅琊郡城,绮霞山。

“阁主,那渔翁铩羽而归,渔婆更是当场丧命。据闻王氏一族,已将族中高手,从京城悉数召回。”一名心腹长老正在向阎浮萍秘密汇报。

阎浮萍微觉诧异,动容道:“吴溟,此事可准?”

阎浮萍此问,显然是多此一举。

吴溟身为多宝阁专管刺探消息的头目,他所说的每一句话,自然都是经过仔细查证确定之后的真实情况。

然则阎浮萍实在是难以相信,连威震四方的渔翁渔婆,都会败在那个道人手下,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吴溟垂首答道:“阁主,千真万确。那天这场争斗恰恰发生在一条官道上,几名云阳剑派的游散弟子正好路过,亲眼目睹。”

阎浮萍负手而立,眼神冷冽,“这个道人足足消失了两个月,前几天白津城传来密报,说是有妖人显露神通,为祸乡里……”

吴溟是阎浮萍真正所倚仗的左膀右臂,知晓很多机要情报,他皱了皱眉,截口道:“阁主,如此看来,出现在白津城的道人,也是这人。”

阎浮萍不说话,沉默伫立。

吴溟胸有成竹,继续恭声说道:“如今属下确信无疑,除了金击子,那九枚风月玉简也定然是这个道人盗走的。”

阎浮萍素手微握,冷冷的道:“金击子倒不重要。关键是这几枚玉简,关乎到青丘洞天这等大事。”

吴溟眉头皱的更紧,连忙说道:“这道人三番两次潜入琅琊郡城,应该就是为了这青丘洞天。”

阎浮萍摇头道:“不,此人之前参加丹元大会是想盗取金击子…”

她这句话只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她眼神一亮,脸上出现笑容,“金击子,我明白了。此人的真正目的是要解救被囚困在百草园的白鬼。”

“白鬼?”吴溟惊骇道,“就是那道术通玄的长生殿护法?”

阎浮萍思虑片刻,将之前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串联组合,她这时心中已有决断,当即出声吩咐道:“吴溟,附耳过来。”

吴溟听完阎浮萍的窃窃私语,愣神道:“阁主,您怎么能肯定他出身于百草园之中?”

“虚若谷疑心颇重,你跟随我多年,非得由你亲自走一趟,他才会相信。”阎浮萍不再详说,她眉间笑意更浓,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

吴溟恭声道:“属下遵命。”

“好了,你退下吧。近期我要再度闭关,阁内的一应事务,就交由你们八大长老共同主持。还有,如若王氏族人登门拜访,想要借助我们的势力,查探白玉京和那个道人的消息,你借口敷衍过去即可。”阎浮萍嘱咐道。

“是,属下明白。”

……

琅琊城,王氏府邸,议事堂。

“渔翁,我知你报仇心切,我又何尝不着急呢?悉之可是我的亲侄儿。但照你先前所说,那个道人已然凝练出神魂,道术成真,目前族中强手,尽皆在洛阳皇宫听候武后册封召见。且再等几日,如何?”

此人声音平缓和气,是个年长的老者,鹤发童颜,面目慈祥。

渔翁神色木然,对这些劝慰的言语全然不理,他咬牙切齿的道:“当初我本以为,凭我夫妻二人,哪怕有白玉京这个鬼仙高手在,也必能将此二人碎尸万段,不料…唉!”

“你太莽撞了,你早先应该把这个消息知会我们一声啊。”有人发出惋惜哀叹,“现在白白让渔婆丧命。”

“我还不是想……”渔翁哼哼了两声。

“你是想讨我欢心,对吧?”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王孙公踱着步子,边走边说:“你们不用担心悉之。他终归是我王氏一族的‘天行者’,还有重生活命的机会。”

“族长。”

“爷爷;父亲。”

“叔父。”

议事堂内接连响起迥然各异的称呼。

众人均是垂手站立,大气不喘。

王孙公步履沉稳,眼中含煞,淡淡开口。

“先前是我低估了他们。但渔翁你的确有罪,不管你是从何处得知到白玉京的行踪,你都该先行禀报于我。”

渔翁连忙跪下,吞吞吐吐:“可您的气质化身,降临尘世,极损元气,我……”

王孙公是何等人物,一眼就瞧出了渔翁心内的小九九,他冷哼道:“你是还想得到八阵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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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富贵客栈

渔翁听闻此话,脸都吓白了,他惶恐不安的说道:“老奴不敢。”

王孙公冷冷的道:“白玉京乃是鬼仙修为,你却胆大至极的妄想将他杀死,你还有什么不敢去做的?”

渔翁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你们且听好,此事暂且作罢。”王孙公目光闪烁,阴沉笑着,“等那道人再次现身之时,我会亲自出手。”

“遵命。”

一应众人俱都躬身领命。

唯有渔翁心有不甘,他眼角一阵抽搐,双拳紧握。

他实在是咽不下杀妻之仇。但现在只有忍耐。

因为单凭他一人,是奈何不得白玉京和吕光两大道术高手的。

王孙公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轻淡,他神色冷冽,眼神望向渔翁,“不许你再私自找他们寻仇,时机到来,我自会让你得偿所愿,大仇得报。”

“是。”渔翁恭敬道。

当王孙公从议事堂彻底消失不见后,众人不禁长吁一口气。

“都听到了,族长严令,一个字,等!”一位老者缓声说道。

……

吕光也在等。

等待白玉京醒来。

白玉京与渔翁大战一场后,已昏迷了整整三天。

毫无疑问,他是在修炼一种特别的观想法,温养念头,专心致志,与外界隔绝,这是将神魂完全的封闭起来,凝神敛意,以达到滋阴养魂的效果。

寒冬深夜,窗外的星光渐渐亮起。

客卧孤馆,远处隐隐传来卖唱女轻吟低唱的小调,凄切婉转,如泣如诉。

吕光守候在白玉京身旁。

他已把穆瑶入土为安,葬在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挽春谷。

他终究还是没有带穆瑶回琅琊郡城。

因为穆氏一族的祖坟,都已被尽数捣毁,掘开。

琅玡王氏居然毫不顾忌半点儿姻亲关系,在王悉之身死后,竟是已把穆家祖宅、坟地,焚烧一空,踏平销毁。

这间客栈建造的极其精巧华丽,奢靡豪华。

秦山郡城,富贵客栈。

不过现在此地已换了主人,换成了一位面相敦厚,待人亲切的老丈。

西院厢房,物是人非。

上一次跟随百草园除妖队伍,来此降伏地涌夫人,已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吕光凝望着烛台上的红蜡,怔怔出神,思绪纷飞。

前路漫漫,究竟该如何安身立命?

揭去镇仙符,救出白鬼,进而盗取绛珠仙草,消去体内的太阴寒气,接着再重建修道者联盟,培植自身势力……

这桩桩件件的事情,说来简单,但却步步暗藏杀机。

吕光的最终目的,是要把吕氏一族从‘禁地牢笼’中拯救出来。

然而,即便他此时已道术超然,但如若正面应对靖道司与当朝武后,他是决计没有半分胜算的。势单力薄,命运使然。

若要改命,唯有努力。

兴复道门,似乎是惟一的出路。

只有这样,世间的修道者才会团结一致,共同对抗靖道司。

吕光仰首望向悬在天际的几颗寒星,神情黯然,修真者把持朝纲,蒙昧黎民,八大门派在灭杀道人这一宗旨上,气味相投,党同伐异。

这样的世道,实在是太黑,太暗。

吕光越是对修道秘辛了解的多,就越是对这些自私自利的修真者恨之入骨。

烛光照映着吕光坚毅的脸庞。

“噗!”

白玉京忽然从床上坐起,咳出一口鲜血。

吕光连忙回身扶住他,紧张关切的说:“白兄?”

白玉京脸色苍白,勉强笑道:“神魂受创,反噬肉身,看来我必须静心潜修半载,才能恢复道境。”

白玉京终于清醒,这让吕光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起身下床,擦拭掉唇角的血渍,皱了皱眉道:“你可是要回百草园?”

吕光点了点头。

白玉京轻轻叹息了一声,“可惜……”

吕光明白他的意思,连声道:“白兄已帮我够多了,你待我恩情似海,这是我一人之事,理应由我自己承担。”

白玉京微微一笑,转头凝注着他,“以你此刻的道术修为,若想悄无声息盗走绛珠仙草,简直是轻而易举。”

吕光想了想道:“怕就怕中途又生波澜,毕竟百草园传承千年,门中潜心修炼的高手,虽然大都不问世事,但……”

白玉京截口道:“所以你必须要成功救出白云二鬼。”

吕光背过身,紧蹙眉头,沉吟半晌,开口说道:“白兄,为何我已凝练出了神魂,但却依然是显形的道境?”

白玉京哑然笑道:“道兄有所不知。当日你心神受激,又被‘寒江雪’冻住肉身,在生死之间,你才能偶然凝聚生出神魂。须知,这只是昙花一现。若我所料不错,不出数日,你的神魂便会消散,重新化为阴神。”

吕光吃了一惊,动容道:“竟还有这样的事儿?”

白玉京苦笑道:“念头,阴神,神魂,是修炼道术的三重玄关,相信你也深有体会,用阴神念力催发的道术威能,不及神魂之力的百分之一。”

吕光叹道:“原来如此。”

白玉京正色道:“不过道兄你不必心急,只要你潜心修炼,把念头提炼的更为精纯,他日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吕光应道:“多谢白兄指教。”

白玉京面露无奈,徐徐说道:“眼下我神魂不宁,已然成了道兄你的累赘。我决定回挽春谷,闭关修缮破碎不全的神念。”

山水相逢,终有一别。

吕光瞧着他,躬身作揖:“白兄珍重。”

白玉京洒然笑道:“你我平辈论交,真可谓人生一大快事。”

吕光亦笑声道:“来日再见。”

白玉京笃定的道:“明年开春,洛阳城见。”

吕光微微一愣,转而明白了白玉京的话。

长生殿妖道,祸乱人心,罪不容恕,开春问斩。

这是武后的诏令。

吕光凝声道:“好,一言为定!”

白玉京突然摊开手掌,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精雕细琢的檀木锦盒,他食指弯曲,轻轻一弹,盒子应声开启。

“道兄,临走再送你一件礼物。”白玉京高深莫测的笑道。

吕光双目一凝,锦盒里竟是一团紫黑色的精血。

精血凝而不化,隐隐间,却是有淡淡的灵气缭绕升腾起来,其中更是夹杂着一股强大凶悍的澎湃精气。

“这是何物?”吕光奇声道。

白玉京解释道:“此乃阳刚血气,是灵肉合一的气功高手,丧命之后的丹田气血凝聚而成,我本不欲行此阴毒手段,强夺他人精魄,但渔婆……”

吕光惊讶道:“道兄何时从渔婆体内摄取走的这团精血?”

白玉京眨了眨眼,笑道:“在你和渔翁最后交手的那一刹那。”

吕光点头道:“此物有何用处?”

“你不是一直苦于无法将两半金击子合二为一吗?”白玉京笑了笑。

吕光狐疑道:“白兄是说阳刚精血能够祭练灵器?”

“非也,灵器是修真者的叫名,金击子事实上却是一件天地灵宝。”白玉京挥手之间,五指一抓,将这团精血,握在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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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山水一别

吕光听完,眼睛里闪出光。

灵宝,灵器。

二者虽只有一字之别,但其中所代表的含义却是截然不同。

器为人造,而宝却是天生地养,亘古有之。

白玉京小心翼翼的将锦盒递到吕光手中,郑重说道:“道兄,你且收好此物,待到返回百草园之后,找寻到一个炼丹的炉鼎,把精血和两半金击子放入鼎内,用武火炼制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便可成功。”

吕光神念澎湃,能清晰的感觉到自这团精血之中所流溢出来的滂沱精气。

白玉京淡淡笑道:“山水一别,我们来日再见。”

他竟真的说走就走。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离别,就是在这不经意的一个瞬间。

月朗星稀,吕光看着白玉京的身影渐行渐远。

他轻叹一声,关住房门,趁此闲暇时分,他决定赶紧凝练一下念头。

吕光静下心来,闭上双眸,时间缓缓流逝。

忽然——

“是谁胆敢亵渎本王?!”

这道声音冲着吕光脑海之中的千百道念头而去,直捣黄龙。

声音不徐不疾,不怒自威,直贯虚空,飘荡而来。这声音好像是从遥远的深山中传来,低昂中带着一股极具穿透力的尖锐。黑暗如山,无边无际的脑海虚空,顿时雷声涛涛,气势迫人。

吕光迷惘惊愕之际,只觉这缕声音形同一根尖利的金针,刺进了他神窍深处。

“你是……莫非这是我的心魔?”没有声音发出,但吕光的思想念头,已然是清楚无误的传递到了脑海虚空各处。

念头未消,黑漆如墨的脑海虚空,陡然闪出一片电光火星。

星火飞落,洒落间乍听一声“轰隆”巨响,不绝于耳,彷如空谷回音,震人心扉。

虚空高处,随着这道轰鸣声的起伏不平,猛地砰然炸裂,从中裂开一道不知多宽、不知多长的深渊黑洞。

这黑洞犹如深山峡谷一样,刚一出现,便从其内滚荡而出了无穷劲风。

吕光的神魂飘飞在空,劲风突然扑面而至,刮的他跌跌绊绊、踉踉跄跄的向脑海海洋中摔去!

滚滚袭来的劲风,直上直下,吹拂着无边脑海,使得脑海海洋兴风作浪,毫无平静之象。波动翻涌之中,吕光随着‘水流’飘飘游游,俨然已经没有一丝自主之力了。

周围一片漆黑,冰冷的‘水流’推搡着吕光的幻身,令他的万千念头也是颤抖发冷。

一望无底、一丝亮光也没有的黑洞中,陡然从中迸射出一道亮如朝阳的金色光芒。

这道金光,仿佛是照亮那陷入到迷途中人的一缕指引之光!

在阴暗浓黑的脑海之内,这丝光芒,突兀的从裂缝中迸发出来。

这种气势是何等的惊动慑人?!

金光乍现,阴霾马上消去。光柱擎天矗立,似乎亘古以来这道光芒就照耀在此,弥漫在这片脑海虚空。

吕光念头震动,被这突如其来的金芒给狠狠的吓了一跳。

他抑制住躁动涌起的念头,正要细细观察那金光之时。突然,从那裂缝之内,却是涌出了数不清的香花飞雨。

花瓣五颜六色,各种各样;雨滴大小不一,滴滴洒洒。

那道犹在闪耀不停的金光,倏然化为无数道细小的金芒,宛如一把被千万人所传递的火把,发出了比之前更加缤纷艳丽的光芒。

脑海虚空顿时一片沸腾,虚空中仿佛有着千万朵烟花在绽放飞舞。

吕光呆了!

“这还是在我的脑海里边吗……”

换做平常凡人,哪怕是其他修者,恐怕在见到这种情景之时,也会被吓得魂飞魄散,不知所谓了。

但吕光在经受了诸种际遇变故之后,念头早就已经是变得稳固如山,成熟了太多。故而此刻,他也未曾有多么担心惧怕,倒是好奇比较多一些。

香花飞雨有形有质,飘飘扬扬,从那裂缝中落入到脑海海洋之上。

“这些花……清神怡人,味道香甜,简直跟真的一样;还有这无边无际的雨点,落入脑海之中,真实如斯……”吕光不禁心神大震。

这些香花飞雨,可不似是幻象,倒像是与现实中的一般无二。

而后只见那铺满在虚空中的万千光明,却是陡然一收,以裂缝为轴,形同一把收拢合起的巨伞,把整个脑海之中的金光,全都聚拢在一起。

扬洒飘落的香花飞雨,也是立刻倒转目标,向着那道裂缝奔涌而去。

光芒刺目绚丽,金光流溢,煞是好看。

吕光‘眼前’一亮,念头深处却骤然一痛,他感觉到幻身似是不受自己念头控制一般,虚虚浮浮,竟是快要陷入到脑海海洋之内了。

他不管不顾,登时收心定住狂躁的念头,让全部念头,一齐来支撑这具显像在脑海中的幻身。

幻身浮浮沉沉,终究是平安的悬浮在脑海海洋之上了。

稳住念头,吕光定睛观瞧,只见那由万千金芒聚拢成一束的金光,其色光华如玉,庄严气派,闪动之间,散发出一道道七彩霞光,一望便知,这束金光势必具有无上威势。

此道金光三尺长短,手腕粗细,像是一根金棒,从其周身,荡漾而出一圈圈彩色光晕。

光华强烈炫目,使得吕光不禁微微眯起双眼。虽然此刻他幻身凝聚在此,用不着眼睛去看,只要念头感应就可知道一切情况,然则这时他还是下意识的做出这种自我保护的动作,可想而知,这根金棒所发出的光芒,该是多么璀璨动人。

金棒放射出无穷光明,浩大无边。它猛地翻转不停,舞动生风,倒像是被人握在手中耍枪弄棒的把式。

风乍起,荡出千层巨浪,使得吕光刚刚平静下来的脑海,登时又波涛汹涌起来。

冰凉湿冷的感觉,匍匐在吕光的每一丝念头之中,令他倍感沉重压抑。

金棒斜刺长空,直冲吕光而去,水浪翻滚之中,一道金色精芒,在他面前忽闪而逝。

似乎是陷进了永夜一般的黑暗,时间也彷如凝固不动了。

良久……

第二天,吕光从睡梦中醒来,昨夜他脑海中发生的惊天巨变,他似乎已经全然忘记。

昆华山,百草园。

这片广袤无垠的山谷依旧是那么的生机勃勃,山外凄凉萧条的冬日景色,在这里却是没有半分。花香馥郁,草色青青。

百草园所处的这片山谷,四面均有高峰耸立,气候宜人,地理位置上佳,真可谓是得天独厚的一处妙境。

冬阳和煦,晨光熹微。

吕光突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莫名心绪,尽管他自出生起,就从未离开过朱雀大街,然而此时此刻,他离开百草园数月之久,心中对此地竟是升起了一种抵触的情绪。

他摸出身份令牌,挂到腰带上。

这块青色竹牌是代表他身份的信物。

现在回到百草园,他自然得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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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农青梅

吕光微微点了点头。

胖嬷嬷呼吸顿时为之一滞。

她眼中已闪出了浓浓的惊讶之色,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吕光一眼,而后悄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吕光怔了怔。

他确实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他想了想,只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是代穆瑶而来的。”

胖嬷嬷的神色有些古怪,双目精芒一闪,凝声道:“你是哪个道派的弟子?”

吕光沉吟片刻,淡淡开口:“长生殿。”胖嬷嬷身躯巨震,恍然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大闹丹元大会的修道者。”

吕光承认道:“是。”

胖嬷嬷目中露出柔色,缓声道:“穆瑶她为何没亲自过来?”

吕光暗中叹了口气。

胖嬷嬷心细如发,见吕光神情悲怆,忍不住问道:“莫非她已遇到不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穆瑶身死,是**。

吕光一字字道:“琅琊王氏。”

不用他再多说一个字,胖嬷嬷眼角已溢出泪水,显然她已猜到穆瑶丧命的事实。

她肥胖的身躯轻轻震颤着,脸色一片惨白。

她紧紧握着双手,死死盯住吕光,咬牙切齿的道:“穆瑶既然把媚儿一事都告诉了你,可见她已是将身家性命托付在了你身上,你,为何不为她报仇?”

“负心汉!”

胖嬷嬷紧跟着又啐骂了一声,只可惜无论她怎么骂,都发泄不尽心内的哀痛,也改变不了穆瑶已经身死的本相。

吕光没有出声辩解,他沉默不语。

尽管渔婆已死在了他的手中,但是造成穆瑶命丧黄泉的始作俑者,却不止渔翁渔婆这一对夫妻,多宝阁,琅琊王氏,卢家……甚至还有靖道司!

胖嬷嬷见吕光哑口无言,她的神色逐渐缓和下来,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他,低声道:“算你还有点儿良心,没还嘴顶撞于我。”

吕光哑然笑道:“老婆婆,您且听我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再骂我也不迟。”

……

胖嬷嬷侧耳倾听,认真听着吕光所说的每一个字。

她听完后,非但没有责骂吕光。

反而是扭着粗重的腰,神情肃穆的朝吕光施了一礼,“这一拜,是我代青峰观谢你的。”

吕光连忙扶住胖嬷嬷,“婆婆折煞晚辈了。”

胖嬷嬷沉声问道:“瑶儿是不是已把那三枚风月玉简交给了你?”

“是。”吕光实说实说。

胖嬷嬷感慨道:“瑶儿此举,无异于以身相许。”

吕光神色不动,他只有听着。

现在他自然已经知道眼前这位老婆婆,便是穆瑶口中所说的农青梅。

不过,穆瑶却并未详尽讲述农青梅的身份。

农青梅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目光渐渐和缓,轻声道:“方才我阴神出壳,是想试探一下你的道境,不想你竟已凝练生成了神魂,这等修为老身自叹不如。”

吕光微笑道:“婆婆,我也只不过是神魂八重的境界。”

农青梅目含异色,轻咦一声,而后慢慢点点头:“难怪我的阴神念力在与你神魂相碰之时,感觉到你的神念略显稀薄,不是特别凝实。”

吕光凝目瞧了她片刻,凝声问道:“婆婆,您也是青峰观十二护法的后人?”

农青梅愣神许久,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落寞怅惘,她嗓音压的很低,一字一顿的道:“你不用管这些。总之,你只需记住,我能为了青峰观做任何事。”

这句话说的极为庄重严肃。

吕光唯有相信。

胖嬷嬷眼底深处,晦暗不明,隐隐间,有杀机恨意闪现,徐徐说道:“青丘洞天深藏于萍海之底,以你我二人之力,绝难能顺利开启封印。”

吕光皱了皱眉,他有些犹豫,究竟该不该向这位婆婆讲明重建修道者联盟一事。

农青梅似乎已瞧出了他的心意,委婉道:“长生殿的道友,已被关押在京城摘星楼。你想救出他们,这比登天还要难。”

比登天还难。

吕光不曾登过天。

他只爬过山。

这已不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欲要从靖道司的手里把长生殿一众道人救走,此事难如登天,几乎不可能办到。

吕光性格倔强坚韧的一面,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他冷笑道:“靖道司和武后,难道就真的能够一手遮天?”

吕光相信,这些问题,以后总是会有办法解决的。

这并非盲目自大,而是他已在一步步去做。

万丈高楼平地起,天纵然再高,也高不过一个人的雄心。

靖道司和武后,是天下十九州的擎天巨柱,世上本已鲜有能与之相匹敌的势力。尤其是太阴真人的气功修为,已入化境,与那陆上剑圣剑无涯相比,仿佛也在伯仲之间。

这是吕光将来所要面对的最强敌人。

斩杀太阴真人,覆灭靖道司,这本来是一个遥遥而不可及的愿望。

但此时此刻,吕光修炼道术,只差一步,便能进至可以超脱生死的鬼仙之境。

前路不再漫漫!

农青梅笑了。

吕光却没有笑,他很认真的问道:“如何才能打开青丘洞天的封印?”

农青梅神色悠悠,似是陷入到久远的回忆之中,良久后,才低声叹道:“瑶儿只对你说,凑够十二枚风月玉简,便可去往青丘洞天,此为其一;最关键的一点是,得需要十二位夺舍道境以上的修道者,合力燃烧神念,才能破掉当年诸位护法所遗留下来的神魂印记。”

“十二名夺舍一境的道人……”吕光重复了一声,这倒的确有些难办。

满打满算,纵然是将白云二鬼救出来以后,再加上白玉京,充其量也不过才有三位。

而眼下吕光还只是显形境界的道人。

农青梅叹了口气道:“你在琅琊郡城的所作所为,如今已传遍天下,世人皆说,长生殿之主,重现世间,手握玄妙神通。你也确实是长生殿目前修为最高的道人,其余那些弟子,道境低微,念力孱弱,要不然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就被靖道司给擒拿抓走了。”

吕光苦笑道:“以讹传讹罢了。如今我虽是附体显形的实力,但在真正的气功高手面前,兴不起多大风浪,遑论世间还有这么多闭关潜修的元气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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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头七

农青梅眼中掠过一丝赞赏之色,点头道:“不骄不躁,孺子可教也。”

吕光没有接话。

农青梅凝目瞧了他片刻,终于吐露心声,低声道:“我知道你并没有独占青丘洞天的想法,但此事,还须从长计议,不可心急。”

吕光已听出了她话里的警告之意。

他不禁声音一冷,徐徐说道:“前辈,我绝非背信弃义之人,既然我答应了穆瑶,那么这件事情,就一定会有结果。”

农青梅含笑解释道:“非是我不信任你,而是青丘洞天事关重大……”

吕光打断道:“晚辈明白。”

农青梅脸色平静,沉吟半晌,缓声道:“孩子,随我来。”他们走出大殿,绕过一条曲折蜿蜒的走廊,来到一处种满梧桐树的偏院。这间小院,更加荒芜破败。

天色渐暗,黄昏已至。

院子里有一间孤零零的草棚。

棚内横着一口棺材。

棺材是全新的,黑漆闪亮,躺在棺材里的当然也都是死人。

吕光心神一震,他试探性的问道:“婆婆,媚儿难道已经死了?”

农青梅愣了一下,见吕光脸上露出这副失望的表情,不禁微笑道:“我是让你来看看这具死尸,认不认识他。”

开棺验尸,这是只有仵作才会做的事。

吕光摇头苦笑道:“婆婆,我很着急,还有要事在身。死尸跟我又有何关系,您赶紧带我去见媚儿姑娘吧。”

农青梅拉起了他的手,匆匆道:“一眼,你只要看一眼就行。”

吕光眉头皱的更紧。

这位胖婆婆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他们合力打开棺盖。

黑漆漆、沉甸甸的厚盖,竟只是虚掩着。

“这人是谁?”吕光满面古怪的问道。

“你果真不认得他”

农青梅用审视的眼神,紧盯着他,似乎是想要一眼看透吕光的内心。

吕光摇了摇头。

冷风呼啸,树影婆娑。

农青梅神情严肃的道:“此人身份极其尊贵,乃是当朝武后之侄。昨日清晨,有人把这口棺材陈放于公馆门口,上面还贴有一张信笺,你看。”

殷红如血的信笺上,写着一行娟秀流美的蝇头小楷:

长生殿殿主和穆瑶,于冬月十二,白津城,杀此人。

时间,人物,地点。

这句话不算太长,但却直白清晰,言简意赅的写明了事情经过。

吕光眉头微微一挑,沉吟道:“留这张字条的人,对我很熟悉。”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人在诬陷吕光。

农青梅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事情未免太巧,棺材前脚到,你紧跟着就来到澹台公馆。我的身份,极其隐秘,除了瑶儿,再无他人知晓,而你今天恰好便来找我。”

吕光忍不住叹道:“对方竟将我的行踪,已摸得如此透彻。”

农青梅怔了怔,轻声道:“看来这个人的确不是你杀的。”

吕光无奈笑道:“婆婆,您觉得我有必要多此一举吗?杀人留名……”

他突然闭口不言,猛然想起一事,喃喃道:“留名,那人是想借此机会,逼我现身,对方并不知道我的真实来历。”

农青梅见吕光嘴里说的是这句话,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她不禁开口提醒道:“但不管怎样,这个黑锅,你是背定了,武后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到你的头上。”

吕光神秘一笑:“婆婆不必担心,世人皆晓长生殿之主,但其人的真容相貌,还有名字来历,却是断无一人清楚了解。”

农青梅听完他的分析,神色逐渐和缓,点头赞同道:“的确如你所说,倒是我小题大做了,但设下此局的幕后之人,不可不防。”

吕光想了想,冷冷的道:“若我所料不错,陷害我的这人,应该就在秦山郡城。”

农青梅蓦然脸色阴沉下来,哀叹一声,“那人既然把棺材放在了公馆正门,也就意味着,我的秘密,对方业已知晓了。”

吕光目光一转,郑重道:“此地已非安全之所,您得尽快离开。”

“我确实是打算今天离开此处的。”农青梅笑了笑。

吕光忍不住询问道:“婆婆,媚儿到底在哪儿?”

农青梅眨了眨眼,高深莫测的道:“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等些时日,我再带你去见她。我们好共同商议一下青丘洞天之事。”

吕光想来农青梅绝不会空谈无稽之言,他转而点了点头:“那就好,只要媚儿姑娘安然无恙,性命无忧便好。”

农青梅嗯了一声。

二人陷入沉默。

吕光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躺在棺材里的尸首,他眼神陡然一亮,失声呼道:“婆婆,这死人好像是一头尸鬼!”

农青梅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瞥了眼他,嗔怒道:“你是在说我老眼昏花吗?尸鬼乃是干尸傀儡,周身更有煞气阴魂缠绕……”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突然那具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猛地坐起身来。

农青梅吃了一惊。

她急忙向后倒退了数十步,却见这具‘死尸’,干瘪的皮肤,竟迅速生出淡淡的光泽,脸庞也骤然变得红润。

这具尸首,居然已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珠,乌黑发亮,璨如繁星。

农青梅心念如电,脑海中骤然闪过数个念头,她脸色登时一变,骇然道:“冬月十二……冬月十九,不好!这是头七之变!”

吕光身形疾速倒退。

‘尸体’左右晃悠了一下脑袋,他似是已然有了呼吸,胸前一起一伏,整个人散发出勃勃生机。

这岂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一个死了七天七夜的人,竟然又活了过来?

农青梅脸色忽青忽白,遥遥望着草棚,恨恨的道:“究竟是何人,想出的这等阴损之法,头七之变,回光返照……”

吕光耳聪目明,尽管这位老婆婆是在自言自语,但他仍旧是将这句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他脸色一沉,诧异道:“婆婆,您说这头尸鬼,是道人阴魂的头七之变?”

农青梅瞪着那具从棺材里走下地的尸体,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来。

她低声解释道:“这不是尸鬼!而是道人身死以后,有鬼仙高手,施展秘法,强行拘禁其人的阴神念头,待得七天之后,阴神在灰飞烟灭之际,会发生异变,便能短暂的返回尸身。这也就是我们道派中常说的头七。这种尸体,毫无灵智,但却能够存活十二个时辰,刀枪不入,宛如魔神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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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三昧真火

梧桐树下,那具死尸,竟似已是活了过来。

农青梅板着脸,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盯住那具‘尸体’,扯了扯嘴角,声音压得极低,“这种遭受头七之变的尸首,嗜血、好杀,一闻血气,就会发狂发疯,力大如牛,很难降服。”

天寒地冻,暮色四合。

这具尸首身上却是流溢着淡淡的血雾。

吕光双眸寒光一闪,低声道:“婆婆,用火攻。”

农青梅摇了摇头:“这种怪物水火不侵,刀枪不入,难对付的紧呐!”

吕光眉头微微一挑,犹疑道:“那该如何是好,就任由这具尸首大摇大摆的走出公馆?”

就在二人说话之时,这头怪物,居然挪动脚步,朝着月亮拱门外行去。

农青梅脸如寒霜,恨声道:“总归不能让它出去害人。”

她话音刚落,身影疾速掠向死尸。

她的身法速度似乎比气功宗师还要快上几分,农青梅双手摆动如风,两掌合十,随即虚空间涌起一个个转动不休的漩涡。

吕光目光一闪,神念漩涡!

这位胖嬷嬷的道境修为,好像不止是神魂八重。

吕光双目如电,仔细观瞧。

却见农青梅眉心之间,汇聚着一缕缕耀目缤纷的金芒。

嗤嗤~~

空中陡然飘拂激荡起一股股雄浑精壮的念头。

虚空随之阴晦黯淡下来,阴风更加迅疾猛烈。

神念漩涡,不停旋转。

金光绽放,照耀诸方天地。

那星星点点的金芒在倾泻流淌到‘死尸’身上时,“啊!”死尸蓦然仰天嘶吼痛呼,农青梅神色一喜,她双眸迅速闭上,心念一动,阴神出壳。

“斩邪摄魂!急急如律令,魑魅魍魉消!”

片刻间,那具死尸周身却是燃起了一点儿火星,刺目绚烂的火光,随后猛烈爆开,死尸转瞬间已成为了一个火人。

吕光心神微惊,这手道术,玄妙通神,以念头凭空生火,这种火焰是道派中的至阳之火,名为三昧真火。

贪嗔痴,是人心三昧。

降伏这三种心魔后,用心修炼,使得念头澄澈空明,便能凭借意念于虚空中点燃此火。

这点火星,尽管只有指头肚那般大,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更何况是这能够焚烧世间一切阴魂鬼物的三昧真火。

死尸被烧的浑身发抖。

火越烧越旺,然而这具尸首却只昂首嚎叫,他的身体发肤,好像是并未受到太大伤害。

农青梅骤然睁开双目,她屈指一弹,一根寒光凛凛的银针,精准狠辣的刺向死尸后颈。

噗!

银针入肉三分。

死尸摇晃不止的身躯旋即一顿。

紧接着这具尸首轰然一声炸开,化为漫天血雨。

这一切说来话长,但其实只在一息之间。

农青梅长吁一口气,微微转身,只见吕光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她神情不禁一楞,红润的脸庞渐渐浮起一抹尴尬,讪讪笑道:“相信以你的眼界,也定然看出我并不是显形一境……”

吕光泰然处之,凝神说道:“婆婆不必解释,晚辈明白,您刚才对我还有防备之心。”

农青梅眼睛眯起,认真的瞧了他一眼,“这具死尸极难对付,我不想让它多伤无辜,只有施展雷霆一击,快速消灭它。”

吕光感受颇深,方才农青梅在发挥道术之时,那一瞬间,所逸散挥洒而出的神念之力,浩瀚如海,深邃广大,这是只有鬼仙高手凝聚出神魂以后,才能做到的。

农青梅弹指之间,显露无上道术,隔空点燃三昧真火,这等神通,不愧是超脱生死,堪破轮回的鬼仙!

这是吕光所遇到的第三位鬼仙高手。

韩千帝,白玉京,农青梅。

吕光眼中闪过浓浓的艳羡之意,达到神魂十重境界的道人,在一举一动之间,周身上下都涌动着一种异于常人的傲然气质。

那是一种不尊人间帝王,看淡名利富贵的超然之气。

鬼仙逆转乾坤,跳出五行,能凭借神魂念头,无限夺舍重生,若是再度过风灾大劫,更可一步登天,跨入到传说中的人仙秘境。

吕光定了定神,迈步靠近农青梅,恭敬请教道:“婆婆,您修炼的似乎是无量道派的‘三昧观想法’。”

农青梅转头与他目光相接,只见吕光神色虔诚,眼神清澈,毫无半分猜忌献媚之意,她当下微笑出声,“不错,我确实不是青峰观的传人。”

吕光点点头,他神情平静,似是已经早就料到。

农青梅目光一转,“你可是在羡慕我这三昧真火一术?”

吕光落落大方的道:“是。”

农青梅神情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吕光会承认的如此痛快。

她转而仰首大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实诚。”

吕光态度谦逊,含笑道:“晚辈道法微末,自是想多了解一些奇妙道术,好尽快提升道境。”

农青梅一双黑白分明的小眼睛,在夜色里闪动着晶亮光芒,她沉吟良久,忽然凝声说道:“我可以传授你三昧真火这门道术。”

吕光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神态。

一般在这个时候,对方大都会紧跟着说出一个‘但是’。

然则,农青梅在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再多说一个字。

吕光自从闻道开窍,步入道门之后,遇到过不少高人异士,但这位胖嬷嬷的行事作风,却是其中最为古怪的一个,她仿佛不信任所有人,但偏偏又对他推心置腹。

一念及此,吕光瞪大眼睛,也不说话。

农青梅的声音仿若少女般圆润清脆,她轻声笑道:“天下自然没有掉馅饼儿的好事。如果你想要随我修炼这门道术,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吕光皱眉道:“婆婆请讲。”

农青梅眨了眨眼睛,悄声道:“你可有中意的女子?”

吕光下意识地应声道:“道门未兴,何以家为?”

“神念相交,阴阳契合,对于提升道境,有很大的裨益,你该找一位道侣了。”农青梅突然靠近他,笑嘻嘻地瞧着他。

农青梅语气暧昧,眼神中带着一缕柔光,神色温柔的盯着吕光。

吕光心中组织着语言,试探性的问道:“莫非婆婆所说之事,就是…”

农青梅截口道:“青丘洞天这件事,你我终究只是合作关系,而你若当了我的孙女婿,咱们就是一家人,不分彼此,同舟共济。”

吕光讶异道:“孙女婿?”

第二百零四章 拖油瓶

吕光回过头去,望着农青梅,脸上露出疑问之色,嗫嚅着道:“婆婆,这…晚辈如今险象环生,步履维艰,靖道司、多宝阁、琅琊王氏,都视我为生死仇敌……”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农青梅的脸色便已沉了下来。

她铁青着脸,冷冷的道:“你还不知道我孙女是美是丑,你就直接开口拒绝,你未免也太没有礼貌了。”

吕光苦笑道:“您孙女似乎只能是媚儿姑娘吧。”

农青梅眉梢眼角露出笑意,柔声道:“你猜的很对,我已把媚儿当成了亲孙女,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又手握青丘洞天之秘,除了我,她还能倚仗谁呢?”

吕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农青梅继续笑道:“别看媚儿化成人形后,面貌青涩,如同豆蔻年华的少女,但她的真实年龄,只怕比你还要大上几岁呢。正所谓,女大三,抱金砖…”

吕光连忙摆手,出声打断她,“别别别,晚辈一心向道,从未考虑过儿女私情,还请婆婆收回成命,这三昧真火之术,我也不学了!”

农青梅此时哪还有半分鬼仙高手的风范,活脱脱就是一个伶牙俐齿,能言巧辩的媒婆儿,“天色不早了,你走吧。”

农青梅的神色骤然变得很冷漠,她挥了挥手,下逐客令。

吕光怔了怔。

这算什么事?

这位胖嬷嬷翻脸的本事比翻书还快,喜怒无常,东一句西一句。

他来澹台公馆,原本是想与那只小狐狸精见上一面,把十二枚风月玉简合在一处,但这位穆瑶口中的长辈农青梅,却是横加阻挠,到最后,还非要给自己安排一个所谓的道侣。

吕光越想越是觉得无奈。

他轻声提醒道:“婆婆,您的身份已经暴露,此地现在很危险。”

农青梅淡淡开口:“不劳你挂心。”

她竟像是一个蛮不讲理无法令人琢磨的顽童。

吕光哑然失笑。

或许,人越老,就越是和孩子一样。

直来直去,潇洒不羁,浑然不顾他人的看法。

当然,农青梅毕竟也是鬼仙道境的修为,其为人自是有一股高傲孤冷的气质。

吕光摇摇头,转身走出这片四处栽植着梧桐树的小院。

就在他将要跨出月亮拱门的时候,农青梅清冷的声音,徐徐响起。

“洛水河畔下游,秦山郡城之西,毗邻昆华山外围山脉,有一个白头村,等你做完自己的事情后,记得去那里寻我,尽快。我们要赶在萍海论道之前,破除青丘洞天的封印。”

吕光身形一顿,农青梅这不算太短的一句话中,隐藏着许多信息。

白头村,也就是说以后这段时间,农青梅都会隐居在这个村子里。

萍海论道,开启青丘洞天……听她的语气,似乎对于要找寻到十二位夺舍境以上的道人,十分自信,胸有成竹。

想到这些,吕光便有些憧憬。

他不由得转过身来,正想细细询问农青梅一番,但她的身影却已不在院子里了。

吕光愣了半晌,叹息道:“鬼仙高手,都是这样来去无踪吗?”

吕光听的仔细,将农青梅最后这一句话,暗暗记在心底。

但在开启青丘洞天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他之所以历尽千辛万苦的迈入道门,为的就是能够成功盗走绛珠仙草,只因他不想死,不想死在太阴寒气的折磨之下。

吕光紧握双拳,目光坚毅,步履沉重,一步步走向冷风里。

……

富贵客栈里很暖,吕光烫了一壶江州黄酒。

精致素雅的厢房内,酒香醉人。

自酌自饮,吕光本不擅喝酒,但他今天实在是想喝一些,他已决定明天清晨一早,便返回百草园。

屈指算来,他离开百草园已有三个月之久,在这段时间里,他经历了不止一次生死危机。

丹元大会,方天骅‘黑月审判’的气场领域;宫凝素的‘一帘冰梦’,王悉之、金蟾仙童、渔翁渔婆,这些简短但却极其凶险的战斗,时刻提醒着吕光,要努力修炼道术。

他也深感于自己道境实力的不足。

如若没有白玉京的‘还魂草’,只怕此时他已然是化为了一捧骸骨。

虽然白玉京当初救他的目的并不单纯,也有些误打误撞的意思,但之后,白玉京待他至诚至性,屡次帮他脱险,这又怎能不让吕光心存感激呢?

还有桃夭夭……

穆瑶。

吕光斟满一杯,一饮而尽,接着再次倒满。

一杯接一杯。

一杯敬夭夭,一杯慰穆瑶。

酒入愁肠,愁更愁。

吕光昏昏迷迷的向床上躺去。

良久,良久……突然噗的一下,好像是有人吹熄了烛火。

奇怪,吕光仿佛已醉得不省人事了,他又怎能起来吹灭灯火呢?

吕光呼吸悠长,借着酒力,酣然入睡,他已很久都没这般轻松痛快的睡过觉了。

清亮的月光,色如凝霜,又轻又柔的透过窗子,洒在这个黑暗的屋里。

凛冬,子夜,窗外寒风呼号。

这样的夜晚,客栈里绝对没有一个人会醒着。

柔光里,一个纤柔婀娜的身影像是一条鱼儿游向吕光。

迷糊之际,吕光只觉有个冰冷滑腻柔软的东西,钻入了他热烘烘的被窝。

吕光不禁打了个激灵,颤声道:“谁?”

他是个一点儿元阳未泄的男子,自然知道这个像蛇一般软绵绵、滑溜溜的身子,是一个女人的身体。

回答他的却是一排整齐尖利的牙齿。

吕光的胳膊上顿时显出一行嫣红细碎的齿痕。

“穆姐姐因你而死,我恨你!但农婆婆,却让我好好伺候你,还说你是掌握青峰观命运的人,这就让我变得有些不那么讨厌你了。”

她的声音竟很温和柔媚。

修道者虽不忌色戒,但凝炼道术,最忌讳念头不宁,心魔丛生,色之一字,也最是耗人心神。

吕光走下床来,坐到桌旁,苦笑道:“媚儿姑娘,原来你在秦山郡城。”

媚儿皱了皱鼻子,裹紧棉被,哼声道:“我当然在,是农婆婆不让我出来见你的。”

“那你现在怎么又来见我了?”吕光奇声道。

“婆婆说让我当你的拖油瓶,让你不能甩掉我,这样你就会一心一意为青峰观办事了。”媚儿一脸天真无邪的说道,“喏,这是婆婆让我转交给你的。”

她的手上握着一片火红色的丝绸。

吕光接住,摊开一看,“欲生真火,须明三昧。”

吕光动容道:“这是三昧真火的法文!”

第二百零五章 夺舍 上

吕光点燃桌上的一枝红烛。

烛光摇曳,映着媚儿的脸庞,红晕满布。

她打了个呵欠,摇了摇羊脂玉似的纤纤素手,悄声道:“我困了。”

吕光聚精会神,头也不抬的盯着掌中的丝绸,下意识地应了声,“媚儿姑娘,你先睡吧,我要好好揣摩一下这三昧观想术。”

媚儿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着嘴唇轻啐道:“你可真是个呆子。”

她本来就是一只狐狸精,一颦一笑,媚态横生,眉宇眼角间虽还略有一丝青涩,但她的真实年龄却比吕光要大上许多岁。

她的气质和青萝有几分相似,容貌却又比青萝要更胜一筹。

吕光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致志的咀嚼着丝绸上的符文。

媚儿嘟着嘴道:“你可不能丢下我哦。”

一夜无话,翌日,冬阳和煦,晴空万里。

吕光自然不能丢下媚儿,他只好苦笑连连的带着媚儿返回百草园。

百草园严禁外人进入,关键是得想出一个妙策,把媚儿带入园中。

媚儿一路上都哼唱着欢快婉转的歌谣,她似乎已全然忘记了穆瑶的死,然则,吕光却是清楚的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是将一切的辛酸苦楚都深深的封埋在了心底。

昨夜,媚儿在沉睡之际,不住的发出梦呓,呼唤着穆瑶的名字。

越是强颜欢笑的人,心内的悲痛往往就越深。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秦山郡城,径向西行。

从清晨到晌午,六七十里的路程,才走了一半。

看见媚儿强装无事,吕光的神情却愈加黯然,他忽地开口说道:“媚儿姑娘,杀你穆姐姐的仇人,我已将其手刃,还有一个气功宗师,逃窜遁走,但是你放心,总有一天……”

媚儿顿然转身,用柔润的小手,捂住了吕光的嘴,她脸上的笑意旋即敛去,眼中涌出泪水,泣声道:“不要说了,我相信你。”

信任。

这种力量,是人与人之间沟通感情而必不可少的一座桥梁。

尽管吕光和这只狐狸精,仅有一面之缘,未曾深交,但通过这几个时辰的短暂相处,他已感觉到媚儿对穆瑶有种莫名的情愫。

或许,这就是妖和人的区别吧。

妖,总是能更顺应本心。媚儿虽然活得时间已不算短了,但她却仿佛还像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吕光怔了怔,看见媚儿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他心中也不禁暗叹一声,穆瑶一家对待青峰观真可谓是忠心耿耿,一心一意。

媚儿的真实身份,他当初已从穆瑶口中得知,但穆家却是甘冒灭族之罪,偷偷窝藏这只狐狸精。

这其中也不仅仅只有穆家对青峰观的护法之义,更多的还是穆瑶对媚儿凄惨身世的疼惜怜爱,否则穆家大可在很久很久以前,把媚儿这个拖油瓶,送到农青梅身边。

但穆瑶父亲终归没有这样做。

穆家更想自己亲历亲为的照顾保护媚儿。

吕光神情中流露出一抹关怀,柔声安慰道:“不要再伤怀悲恸了,你穆姐姐不喜欢看到你这个样子。”

“原来你也懂得女孩儿家的心思。”媚儿反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展颜笑道:“你这句话,还总算不像是一个呆子说出的话。”

吕光无奈一笑。

媚儿倒似是个游山玩水的文人雅士,走走停停,四处游看。

山中风景萧瑟,寒风凛冽,满目枯败之象,其实并没有什么秀美雅致的景色,但她却是玩的不亦乐乎。

就这样慢悠悠的踏步而行,直到黄昏,落日西斜,二人才来到百草园所在的这片山谷。

这片广袤无垠的山谷依旧是那么的生机勃勃,昆华山中那凄凉萧条的冬日景色,在这里却是没有半分。处处花香馥郁,草色青青,似乎与挽春谷寒暑不易的美景也不遑多让。

只因百草园所处的这片肥沃土地,四面均有高峰耸立,气候宜人,地理位置上佳,可谓是一处得天独厚的修行妙境。

吕光心中突然对此地升起了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这几个月来,他不断的和修真者死斗搏杀,对于世间的修真宗派,早就没有了好奇之感。

有的只是数之不尽的厌恶与恨意,这些损人利己,利欲熏心的炼气士,残忍好杀,凶狠暴戾。那些道貌岸然的气功宗师,更是为了能够晋升到元气真人之境,一心吞噬天地灵气,使得平民百姓的生活日渐艰难。

旱涝频发,灾祸连连,庄稼收成一年不如一年。

周朝蒙昧天下黎民,称其为天灾。

事实上,这都是灵气逐渐稀薄所导致的恶果。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如今普通凡人的寿命,比上古时代的人们,要降低了不止十年。百姓寿元减少,而修真者的寿命却在一直增加。

媚儿于修行界的事情,知晓的不是太多。

在与吕光简短的几句交谈中,她只表达出了一个意思,那就是修真者是坏人、恶人,这样的人自当该全部杀完。

吕光倒是很羡慕媚儿这种懵懂不知的心态。

起码,她不用去操心太多琐碎的事情。

就像现在吕光正紧蹙眉头,在思考着如何将媚儿暗中带入百草园。

媚儿生的貌美如花,容颜秀丽,这样的女子,无论走到何处,都会是众人眼中的焦点,极为引人瞩目,而若把她安置在秦山郡城或其他地方,吕光也不是特别放心。

毕竟农青梅此举,吩咐媚儿直接来找他,是有些托孤之意蕴含在内的。

吕光也并非一个绝情寡义的凉性之人,农青梅这么做,他也不好再推辞拒绝。总归,媚儿手握着其余九枚风月玉简,以后……

“这条大道的尽头,就是你说的百草园吧?”正当吕光心潮迭起之时,媚儿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皱着好看的眉毛,低声说道,“可惜现在我还不能随心所欲的变为本体,要不然就能偷偷跑到谷中了。”

吕光也是心内暗愁,这时山道上的人影已渐渐多了起来,幸亏他刚进入内园还没多长日子就离谷外出,是以内园里见过他的人,极少。

而自从外园遭遇‘明镜台’一难之后,百草园也迟迟未再从十九州各大郡城,遴选弟子,收入门中。也正因为如此,此刻这条通往内园的必经之路上,行人才会这般稀少。

吕光沉吟片刻,压低嗓音道:“你且在此等到天黑,等我入园安顿好以后,就来接你。”

第二百零六章 夺舍 中

媚儿眼波流转,扑哧一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这的确也是最为保险的办法了。”

吕光嘱咐道:“你千万不要乱走,就在这道山坳下等我。”

媚儿娇声道:“那你可要快些来。”

寒冬幽谷,冷风飕飕,让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女,独自一人待在深山老林之中,吕光心中也是不免有些犯嘀咕。

但此时,却好像没有更好的对策,能将媚儿悄无声息地带进园中。

天色渐黑,山道上依稀可见有园中弟子在往来经过。

吕光从子虚袋里摸出青竹令牌,挂到腰带上,这块竹牌,是代表他身份的信物,此刻返回百草园,自然得将其悬在腰间。

二人正低声相谈,只见从山道的一侧树林里,快速闪来一个身形佝偻的黑袍老者。

吕光定睛一瞧,此人居然是鲁龙沙!

吕光见其正向此地走来,他吃了一惊,急忙说道:“你快躲一躲。”

这处枯林距离百草园还有约莫二三里的路程,鲁龙沙怎么会恰好在此?

媚儿还未反应过来,鲁龙沙的人影却已飞快的掠向此地。

吕光见媚儿已来不及躲闪,悄悄向她施了个眼色,低声道:“你屏息凝神,隐藏妖气,别被来人识破了妖身。”

这才是吕光所真正的担心的,媚儿才仅仅只是神魂三重的道境,以妖身化成人形,念头还未凝练的空明如镜,一颦一笑之间,带着一股魅惑之态,这是狐狸本性,很难根除。

唯有道术强大到一定地步的妖精,才能完全隐去妖性。

诸如那阴煞门的朱温、金鼻白毛老鼠精地涌夫人,她们是在凝聚出阴神以后,才彻底的消去了妖气本性。

谁知媚儿却颇为神秘的眨了眨眼睛,忽而轻笑道:“瞧你这副小题大做的样子,我自有秘术深藏妖性,担保别人看不出我的底细。”

夜色降临,鲁龙沙却双目如电,他隔得老远之时,便已看到了吕光。

待得离近,鲁龙沙眉头轻轻皱起,淡淡的瞥了眼吕光身旁的媚儿,冷声说道:“你是谁?”

吕光急忙躬身回道:“鲁园师,这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妹。”

鲁龙沙仔细瞧了一眼他,哼声道:“你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吗?”

“这次回乡探亲,以前总不走动的亲戚,听闻我如今已是百草园的内园弟子,故而都争相前来巴结于我,因此倒是续上了几门亲。”吕光干咳一声,找了个借口掩饰道。

鲁龙沙面露欣慰之色。

百草园的名声很大,大到俗世中的一些百姓,都是对园中弟子艳羡不已,他并非是相信了吕光的这番说辞,而是听着吕光这几句恭维之言,心里感觉极为惬意舒坦。

他神色慢慢和缓,但语气却是极为冷淡,“当时我只准你离园十日,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节?”

吕光恭敬回道:“实在是杂事繁多,耽搁了。我表妹一家遭逢变故,弟子帮忙料理,不得不尽心尽力,还望园师恕罪。”

鲁龙沙长叹一声:“我不晓得你出谷到底是去做什么事,但总之你现在已回来了,那你自然就还是我药园的弟子。”

吕光凝声道:“弟子确实是探亲耽误了时间。”

鲁龙沙目光温和,接着说道:“你可晓得我为何对你另眼相看?”

吕光说:“弟子不知。”

鲁龙沙声音一寒,冷眸扫向他,哼声道:“若按园规严令,你出谷三月有余,本已便能将你逐出内园。幸好,是我负责掌管药园一应弟子的杂事,否则你……”

吕光忍不住诚心谢道:“大师护佑之情,弟子铭记。”

鲁龙沙见吕光打断了自己的话,他却丝毫不以为忤。

虽然他神情淡漠如霜,但话语间却是流溢出一丝关切之意,“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进入梧桐院,而没有喝下孟婆汤的弟子,可见她待你绝不一般。”

吕光应声道:“是,那几天孟婆对弟子很好。”

鲁龙沙叹了口气,喃喃道:“你知道孟婆是谁吗?”

吕光沉默了一会儿,道:“听其他弟子提过。”

鲁龙沙眉头微微一挑,他沉思半晌,忽然开口问道:“这位姑娘,就是你表妹?”

媚儿心中雪亮,听了吕光与此人的几句对话,知道这人必定是百草园中手握大权的师长,她甜甜一笑,施礼道:“大师万福,吕表哥这些日子经常向我说起您。”

鲁龙沙好整以暇的问道:“哦?是吗。你表哥都说了我些什么?”

媚儿一愣,她这番话本是奉承献媚之言,不想这位黑袍老者却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这个局面倒是令她有些猝不及防。

鲁龙沙朗声大笑。

吕光亦面色尴尬的笑着。在鲁龙沙这样洞察诸事的老者面前,媚儿这些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他。

鲁龙沙蓦然笑容一收,凝神道:“你离谷这么长时间,白园主这儿我倒可以帮你遮掩过去,但若是其他园师问询起来,总是件麻烦事,这样罢,你以后不用种植灵田了,随我做一些园中琐事吧。”

吕光垂首道:“多谢鲁师。”

鲁龙沙说:“你可是想带你表妹入园?”

吕光神色一震,连声否认道:“她只是来送我的,弟子熟记园规,又怎会触犯禁忌把外人带到园里呢?”

鲁龙沙沉吟着道:“园中每一名弟子,皆有身份令牌为标识,你们的姓名又尽皆登记在册,连我都没有权力私自从外界直接招收弟子。”

吕光点头称是。

鲁龙沙忽然道:“不过近日园中就要重建外园,你表妹倒是可以免去明年设于各郡的招募弟子这道关节,干脆现在就跟你一起入园吧。”

吕光讶然道:“鲁师,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吧?”

鲁龙沙笑道:“无妨,你就将你表妹安顿在药园吧。”

即使吕光心中十分奇怪,但他依然是恭声领命道:“弟子遵命。”

媚儿也嫣然一笑:“多谢大师。”

鲁龙沙望向媚儿的眼神中,隐隐还夹杂着一丝异色。

他沉思少许,转而向吕光说道:“你在外已久,可曾听到了世间关于修道者为祸天下的传闻?”

闻听此言,吕光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装作茫然无知的模样,缓声道:“当今四海,修真炼气是昌明正途,弟子只知修道者自周朝建国伊始,便屡屡兴风作浪,斩杀不绝。”

鲁龙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尔后轻叹道。

“如今道人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暗中潜伏在我百草园之中。前几日,掌门真人擒住了一个妖道。此人隐姓埋名,潜藏在内园,就是想要借助千年蟠桃冰树的桃神之力,去施展那夺舍重生的妖术。”

“妖道?”吕光心中一紧。

这位气功修为深不可测的鲁龙沙,偏巧不巧的在这里截住了吕光,又毫无来由的向他闲扯了这样一段极为古怪的话。

当吕光听完鲁龙沙这最后一句话之后,他已明白,鲁龙沙绝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地的。

果然!

鲁龙沙紧跟着说道:“这个妖道,你不但认识,还很熟悉,她就是掌门真人的亲传弟子,天生灵体梅八角!”

第二百零七章 夺舍 再

鲁龙沙这句话一说出来,吕光的脸上就仿佛被涂上了一层灰色的油蜡,他呆愣在原地,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

梅八角本来是未曾度过风灾大劫的鬼仙高手。

她当初之所以选择跟随吕光一起来到百草园,一方面是为了帮他盗取绛珠仙草,而另外一层更深的原因,则是想要偷食到那传说中的千年蟠桃。

鲁龙沙瞧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暗想,看此子的反应,并不像是知晓梅八角的真实身份。

他想到这里,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虽与梅八角有些瓜葛,不过你无需害怕,六园之主、掌门真人,自会查明真相,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弟子的。”

吕光方才是故意装出这副模样的,他名义上是梅八角的表弟,但事实上很多园师长老都清楚的知道他只是西陵城梅府的一个小家丁。

当然,即便是这层身份,也是当初梅八角信口胡邹的谎言。

吕光心念急转,苦思良策。

这个时候,梅八角暴露出身份,可以说,他也势必会受到百草园的怀疑与猜忌,鲁龙沙出现在这里,所说的这一番话,就是最好的证明。

很可能,先前是某个药园弟子,在谷外看到了自己的行踪,前去禀报给了鲁龙沙。

因此这位掌管药园弟子生死大权的长老,才能这般巧合的现身在此处。

吕光心绪纷飞,此时此刻,他本可与鲁龙沙虚与委蛇,待会儿再带着媚儿迅速离开这片山谷。

可梅八角的生死……

不行,吕光又怎能弃她于不顾呢?

吕光长长的叹了口气,唏嘘感慨道:“弟子真是没想到梅小姐竟会是一名修道者,这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我问你一句,你老实回答我,你,是否修炼过道术?”鲁龙沙的声音已有些冷漠,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吕光。

吕光浑身微微一颤,面如死灰的道:“鲁师何出此言?弟子与梅小姐本无太大关系,这您是知道的。”

鲁龙沙缩了缩肩膀,天色阴暗,冷风更凉,他垂下了头,缓声道:“你且先回药园吧,三天后,掌门真人会传你去百草厅问话,到时你须撇清跟梅八角的关系。”

吕光应声道:“弟子谨记。”

鲁龙沙神色中隐隐露出一丝疲惫,挥了挥手,“去吧。”

“是。”吕光恭声道。

望着吕光和媚儿逐渐消失在谷口的背影,鲁龙沙双目中闪过一抹犹疑,喃喃道,“孟婆,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这个吕光,潜藏在内园,心怀不轨,必有所图。您为何还要这样对待他呢?”

鲁龙沙无奈的摇了摇头,身影一闪,消失在山谷中。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永远不要低估一个人的细心。

尽管吕光早有准备,知道他和梅八角隐匿在百草园里,总有一天会露出破绽,然而他却并未料到,这一刻会来的如此突然。

尤其还是在绛珠仙草将要成熟的这个敏感时期。

鲁龙沙对待他的奇怪态度,使得吕光心事重重。

但通过方才与其这番冗长的交谈,吕光却是能够确定,对方是在一心庇护自己,这让吕光感到更加疑惑不解。

以吕光此刻的道境修为,即便是他被虚若谷识破了身份,他也自信可以凭借‘潜渊缩地’一术,毫发无伤的遁离百草园。

这时他就像是走在水流湍急的河畔,稍微不留意,就会湿了鞋底。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梅八角应该已被软禁在园中某处等候发落,还有青萝……

吕光只有以身涉险这一条路。

一念及此,他转头向媚儿说道:“相信你也看到了我的困境,媚儿姑娘,我担心到时候,会自顾不暇,不能护你周全……”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便已被媚儿给堵了回去。

只听媚儿哼声道:“你又要赶我走?”

吕光苦笑道:“一进入百草园,必然是危机遍布,凶险万分。”

媚儿眨了眨乌黑明亮的眼睛,神秘兮兮的说道:“你还真以为我是个拖油瓶啊,放心吧,说不定关键时候,你还得靠我帮忙呢。”

“哦?”吕光轻咦一声,抬眼认真瞧着她,见其并不像是无的放矢之言,他转而点头应道,“那好,你入园以后,不要乱走。”

媚儿乖乖的垂首道:“农婆婆是有要事去做,不便带着我,总之你不用担心我。若是遇到危险,我自有办法应付。”

吕光哂然一笑:“你才只是神魂三重的道境,有何本领能对付这些气功已入化境的宗师高手呢?你别给我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媚儿皱了皱鼻子,瞪眼道:“你莫非忘了,那九枚风月玉简,是谁从守卫森严的多宝阁里盗出来的,敢小瞧我,哼!”

吕光闻听此言,顿时露出喜色。

他差点都忘了这件事,现在听媚儿再次提起,他不由得脑海中划过一道亮光,想必这只小狐狸精,必是有所倚仗,否则农青梅也断然不会命其跟着自己,身陷险境。

吕光连忙微笑道:“你这只小狐狸,藏得还挺深。”

媚儿骄傲自得的说:“那是,我等修道者行走在这妖魔横行的世间,自是得有一些保命安身的手段。”

吕光眉间流露着笑意,但他心中却是一片冰冷,他明白,只要自己跨过这块刻有‘百草园’三字的界碑,将来,必然会有着无边无际的危险来临。

不过,他此刻已道心澄明,念头澎湃,手握数种玄妙神通,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了,正所谓,一将挡千兵,黄土掩清水,修道者,念头通达,无拘无束,又何惜一战呢?

从前的他,瞻前顾后,战战兢兢,惧怕修真者,在百草园中的那些日子,更是犹如走在刀刃上的杂耍技人,谨小慎微,亦步亦趋。

既然梅八角已被虚若谷看穿了底细,那么吕光也便不需再那般藏头露尾了。这是吕光的决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下三园,药园,百草灵田。

吕光将媚儿安排在他之前所居住的那间石屋里,稍作休整,便径直朝药园杂役弟子所活动的那片区域行去。

鲁龙沙仅仅只是略微讲述了一下梅八角被虚若谷囚禁的经过,含糊其辞,不甚清楚,他需要好好去问一下姜颜。

姜颜正在梳妆,当她看到吕光站在门前之时,她的手不由自主的一颤,抹向唇间的胭脂,竟是擦在了尖尖的下巴上。

第二百零八章 夺舍 下

面容清瘦,双目璨如繁星的少年,站立在门口,姜颜痴痴的凝望着他,几月不见,他好像长高了不少,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不再有任何的青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沉稳之色。

姜颜知道,令天下修真宗派震惊不已的长生殿之主,就是吕光。

窗外寒风渐急,她起身掩住屋门,略有些紧张的说道:“回来了?”

这几个字就仿佛是妻子在苦等丈夫归家之后的那句关怀备至的情话。

姜颜曾经很厌烦这句话,小时候,父亲总是外出,每一次都是离家数月之久,而母亲每当说出这句话时,其实也意味着,父亲马上便会再次离开。

回与来。

有时候,短暂的归来反而却是一种伤人极深的离别。

吕光声音微显嘶哑的说道:“你清减了许多,这些日子,还好吧?”

姜颜的确瘦了不少,她的下巴不再圆润,变得尖利如刀,丰腴的身材,腰身更细,**也愈加修长紧致。

姜颜浅浅笑道:“还不是被小虎烦的。”

吕光哑然一笑:“小虎还是那样顽皮吗?”

姜颜摇了摇头,“他很懂事,其实我是在担心你。”

姜颜情真意切的吐露心声。

她的目中流溢出深如沧海的柔情,眼神直勾勾的凝注着吕光。

姜颜不想再隐藏自己的内心,在吕光离开百草园的这段时光里,她终日茶饭不思,牵挂思念着他。

这是情。

吕光干咳一声,“我没事。”

沉默,屋中陷入良久的静寂。

姜颜忽然轻声道:“你在外面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吕光精神一振,脸色微变,眉头轻轻挑动,无奈的叹了口气:“这非我本意,实在是骑虎难下,不得已而为之,与世间千千万万的修真者为敌,这条路,九死一生,但我无怨无悔。”

姜颜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我支持你。我会说服父亲,让荒州姜氏成为你的后盾。”

她的话很真诚,比黄金白银还要真上一千倍。

吕光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

姜颜是在向他诉衷肠,表露真情。

吕光非是一个无情无义的草木之人,然而他大仇未报,强敌环伺,前路步步险恶丛生,千难万险,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去考虑这些儿女情长。

投桃报李,情意绵绵。

吕光笃定的道:“你父亲需要绛珠仙草的一片青叶疗伤,这点你放心,到时我定会拿到仙草,助你……”

姜颜细嫩的手掌登时抬起,捂住了他的嘴。

奇怪,女人是不是都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去截住别人要说的话。

姜颜背转了身,举起衣袖偷偷拭去泪水。

她竟无端端地哭泣起来。

吕光诧异道:“怎么了?”

姜颜凄然道:“以你和梅八角的渊源,你又怎会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呢?园中这几日议论纷纷,你刚才肯定也听其他弟子说起了此事吧?”

姜颜本是一个性格极为刚强的成熟女子,她从不轻易落泪,但她蕙质兰心,善解人意,她自然晓得吕光肯定会孤身犯险,去解救梅八角的。

姜颜继续说道:“你不该回来的,百草园现在无异于龙潭虎穴,六园之主,必定也对你心生怀疑了,修真者对待道人的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

吕光断然道:“梅八角于我有传道之恩,我绝不能置之不理。”

姜颜悠悠道:“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吕光长叹一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唉。”

姜颜长叹着接道:“你且我听说,这件事,绝非如此简单,梅小姐一直都深居简出的在桃园里修行炼气,几日前,忽然传出消息,说是掌门真人发现有修道者暗藏在内园之中。所有弟子人心惶惶,六园之主,遍察了一日一夜,最终确定梅八角就是那名妖道。”

吕光听完后,一言不发,默然半晌。

姜颜紧接着说:“可谁都知道,虚若谷在几月之前,便因为度风灾大劫,元气大伤,一直都在闭关。”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有人从中作梗?”吕光微觉错愕。

姜颜凝神道:“具体的内情,谁也不知。梅小姐此时已被禁足在坡上桃园之内。不日后,便会当着一众弟子的面,把她火烧焚化。”

火刑是修真者对待道人所一贯采用的酷刑。

生生将其烧死,使之阴神无所依托。

吕光神情骤冷,问道:“那青萝呢?”

“是梅小姐的那位侍女吧?据说她只是被关在了桃园,倒没听说有何性命之忧。”姜颜皱眉回忆着,沉吟道。

吕光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青萝选择修真炼气的路,是走对了,起码园中诸人不会对她的身份,心有疑虑,妄加猜测。

姜颜望着他,一字字道:“小心。”

她竟已猜到吕光待会儿要去做什么了。

不错,吕光此刻已知晓了梅八角身在桃园之内,他自是要前去一探。

吕光笑了笑:“我已不是从前的我了。”

姜颜红着脸垂下头,“是,你的大名,现在已震动天下,你很厉害。”

夜风拂动,灵田荡漾出一层层暗紫色的波涛。

吕光马不停蹄的回到金蛹虫草这块灵田内的石屋,向媚儿稍微交代了几句,他便闭上双目,凝练念头,他准备子夜之时,阴神出壳,去往桃园。

……

夜深,桃园依旧。

不同的是,这时被囚禁在园内的人,换成了梅八角。

之前是桃夭夭。

吕光既然能把桃夭夭救出来,他相信自己也一定可以帮助梅八角脱离困境,逃出生天。

修真者总是这样,用灵阵禁制束缚道人。

吕光的阴神随风而动,一念起,飘离百丈。

以他现在的道术修为,想要破去这布置在桃园四周的灵阵,易如反掌。

当百草园矗立在寒风冷月之下时,当园中再无一丝声响发出时,吕光的阴神也恰好飘到那块写有‘桃园’二字的匾额下方。

茅草屋近在咫尺。

他微微向前迈了一步,周围景色蓦然一变。

桃园里还是没有桃树。

处在阴神离体状态下的吕光,法眼洞开,他又看到了那座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的宫殿。当初他就是在这里遇到了桃夭夭。

物是人非。

眼前的人,变成了梅八角。

梅八角似乎是察觉到了虚空中的那团阴神念头,她双目一亮,开启法眼,她看见了吕光,但她的脸上却并未露出一丝惊讶之意。

吕光心神一动,无形念头瞬间笼罩住梅八角。

梅八角还并未修炼到阴神出壳的地步,吕光只能把念头遁入到她的脑海,用神念意识与其交流,时间紧迫,二人简短截说。

“你其实不该来的。虚若谷将我幽禁在桃园,他是想看一下夺舍重生后的道人,是否还会有风灾大劫。”梅八角的声音依然是那么的轻淡镇定。

吕光来不及与梅八角寒暄长谈,他一针见血直截了当的问道:“虚若谷还有几成实力?”

“虚若谷眼下不足为虑,关键是剑无涯,还有那些园师长老以及六园之主。”梅八角道,“你果然没令我失望,已晋升到显形妙境。”

吕光说:“你安心等待,我会救你脱险。”

梅八角摇摇头,“没用了,即使你将我从这里解救出来,我也躲不过风灾,最终还是要身死道消,灰飞烟灭。你不能暴露,你还得盗取绛珠仙草,别忘了你体内的太阴寒气之毒。”

到了这个紧要关头,梅八角的一言一行,竟还是在为吕光考虑。

吕光恳切的道:“不要放弃,琅琊郡城此行,我遇见了白玉京。他有办法,能使道人的风灾大劫,延缓降临。”

梅八角眼神一亮,转而又迅速黯淡下去。

“他的道术,很适合夺舍再修。而我修炼的道家观想法,光是凝聚出阴神,就需要花费数年之久。风灾不会因为你变换了肉身躯壳,就延迟来临的。可惜,我所说的话,虚若谷却不相信。”

“还有,虚若谷的最终目的,是想在我念头消散之际,命其弟子,夺舍这具拥有天生灵体之资的身躯。”梅八角而后又补了一句。

吕光骇然道:“他的弟子,谁?!”

第二百零九章 夺舍 终

就在这一刹那,虚空中霍然出现一道璀璨耀目的剑光。

剑气激荡,桃园内顿时灵气激荡,隐隐间,一个硕大无比的漩涡凭空出现,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极其惊人的真元威压。

光!一剑光寒十九州。

剑气呼啸,震天动地,声势浩大。

云起,风涌,雷动!

这道剑芒搅动风云,在一个呼吸之间,把周遭天地内的一应灵气,全都裹挟在剑尖之上。整个桃园都为之一颤。

“何方妖道,胆敢夜闯桃园!”

穿云裂石般的声音,自夜空里轰然向吕光心念深处直击而去。

吕光阴神一震,在这茫茫剑光的包裹之下,他的念头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阵猛烈的颤抖,他的神念竟然升起了一种飘飘欲散的恐怖感觉。

在这股凶悍灵气威压的覆盖下,吕光的阴神念头,立刻凝滞呆住了。

在这一刻,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不动了。

好可怕的剑气!

剑光缤纷,宛如昙花绽放。

在那灵气漩涡的中心地带,赫然显现出一张清晰可见的巨脸。

剑无涯!

吕光心神一荡。

周围虚空内一丝丝仿若匹练般的剑气,蓦然一收,聚为一柄如有实质的银色宝剑。银剑划破长空,竟是朝着那间茅草屋疾速斩去。

千钧一发之际,吕光念头急促颤动,‘白骨观想术’在这时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奇特性,他阴神旋即自梅八角脑海中飘离出去,一晃而逝,眨眼间便从桃园里逃遁而走。

剑无涯身为桃园的守园人,当初桃夭夭曾与其有一番惊天大战,可是达到显形道境的桃夭夭,却是在其手下撑不过一招。

足见这位陆上剑仙,其实力是何等的强横无匹。

吕光此刻自然不会以卵击石,与其硬碰硬,况且,他更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暴露出自己身份。他还得居于暗处,救出梅八角。

那股充斥在虚空下的神念之力,因为吕光的离去,而瞬间荡然无存。

剑无涯身影一闪,电射而至,飘然落于茅草屋之前,他微微皱起眉头,冷冷的道:“这个道人是谁,竟能不惜性命的前来营救你。”

他的声音不大,他知道梅八角一定可以听到。

良久无声,梅八角不想回答他。

“说起来,当年我也曾承过你师父的情,但,我仍然不打算放你走。”剑无涯负手而立,昂首望向夜空,神色严峻,声音更冷,曼声说道。

梅八角神情淡漠,唇角露出一抹嘲弄,“世人谁不知晓,当初你剑无涯为了窥探道术玄秘,隐姓埋名,拜入各大幸存于世的道派。我也只恨师父他识人不准,受了你的蒙骗。”

剑无涯说:“长生之道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你又怎能明白?如今我已是太虚幻境名副其实的第一人,哪怕是某些老祖的气质化身降临此境,也非我敌手。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掠夺资源为来日的飞升做准备。”

梅八角冷哼道:“大劫将至,生灵涂炭。你未免把‘天行者’想得太过简单了,你强行驻留在幻境之中,就不怕天劫雷罚吗?”

剑无涯哈哈大笑:“所以我也很赞同虚若谷的做法。多试几次,就能摸索出规律了。”

“想拿我来试,你们就不怕我最后来个殊死一搏,鱼死网破吗?”梅八角声音清寒似冰,“即便现在我道境低微,但你不要忘了,我还有‘请神’一术!”

剑无涯灿然笑道:“你信仰的天神星君,若真会垂怜护佑你,那请问,为何时至今日,这世间的修道者过的却像是一只只过街老鼠一样呢?”

梅八角哑口无言。

只因剑无涯这句话的确很有道理。

神仙在天,俯瞰大地。

人间世人的悲苦灾难,神仙皆能看到感知。

可此时此刻,不止是梅八角叫天天不应,纵然是道术通玄的鬼仙高手,也是断然无法凭借神魂与天穹星神沟通相交的。

那些亘古传颂,流传于世间,救苦救难的菩萨,普渡众生的佛祖,度人无忧的神仙……他们为什么不显露无上神通,临凡降世,再传道法,澄清玉宇,涤荡人间。

剑无涯似是猜到了梅八角这时心中的想法,他突然朗声笑道:“太虚幻境,生死棋局,你我都不过是棋盘上受人操控的一颗棋子。但这局棋,是修真者赢了,因此你们……”

他话说到这里,便闭口不言,留给梅八角无限的遐想空间。

他挥手一招,白云即刻飘来。

云走夜深,冷风寂寂。

桃园内那座孤零零的茅草屋里,许久以后,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吕光,但愿你不要再想着来救我了。”

……

“呼!”

百草灵田石屋内的吕光,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方才剑无涯那气吞山河,势若汪洋大海般的一剑,居然能够隔空伤害到他的阴神念头。

这是炼气修真一途中,极为高深的一种气功。

那道有形剑气,乃是将己身气海之内的灵气,尽数倾洒喷发在虚空中,与天地灵气发生共鸣,进而起到灵气伤神的作用。

更令吕光感到震惊的是,剑无涯其人远在数十丈之外时,便能以气质凝成真身,直接降临在桃园,这可不是王孙公那等境界实力受到压制的气质化身,而是实打实的元气真身。

吕光心砰砰直跳。

刚才这一场颇为凶险的逃生之旅,实为吕光生平所遇到的最大劫难。

剑无涯看似只是轻描淡写的刺出一剑,但若是任由那一道剑气轰击到茅草屋之上后,只怕吕光的阴神念头,顷刻间便会消散化无。

剑无涯不愧为十九州大地上的唯一剑仙。

吕光心中庆幸不已,幸好他修炼的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神妙玄异的‘白骨观’,否则阴神受到剑气刺激,势必会马上灰飞烟灭。

吕光盘坐在石床上,反手拭去额头上的冷汗,他仔细回忆着与梅八角所说的每一句话,认真从中提炼着有用的信息。

现在他已知道,梅八角之所以会在虚若谷面前露出破绽,其实并非只是简单的因为虚若谷敏感通神,心细如发,更重要的是,虚若谷早就盯上了梅八角这具‘天生灵体’。

这简直是惊天大秘。

虚若谷座下某一名亲传弟子,竟然会是修道者。

并且还是一位修炼到夺舍道境的高手。

迷雾重重,这一切越来越让吕光感到茫然而毫无头绪。

是谁?

此人绝不可能是天婵。

那除了她,还会是谁?吕光心念如电,皱眉沉思。

第二百一十章 人狐夜谈

夺舍是道家学说中,一种至高无上的精神追求。

借尸还魂,重塑阳寿,乃是将自身的念头嫁接于他人躯壳之内,以此来完成不断重生的夙愿。

然而,此术十分损伤神念,一旦成功夺舍,还得重修道境,一般非到万不得已之时,没有一个道人会选择这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术。

但刚才吕光从梅八角口中得知,虚若谷座下的这名亲传弟子,竟是心甘情愿要这么做。道人舍弃百年苦修,夺舍再生,此举无异于把自家三代积攒的万贯家财,一朝悉数散去,重新再来。

这位亲传弟子,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会行此险事呢?

除非此人是想改修气功。

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得通。

真道并修,天谴罚之。

然则修道者在夺舍之后,虽然保留原先记忆,但如若不潜心修行,闻道开窍,那自然是跟普通凡人一般无二。

在这种情况下,这副新的躯壳,就好像是一张纯洁无暇的白纸,可以任由墨笔挥毫。

当然,其人也便能修炼气功。

媚儿见吕光端坐在石床一角,脸色忽白忽青,眉头紧皱,她不禁奇声道:“你不是阴神离体,去往桃园了吗?”

吕光微微一愣,而后回过神来,苦笑道:“我也不想这么快返回躯壳,方才差点儿被人发现,我只好先行”

媚儿陡然神色一变,截口道:“凭你的修为,这百草园里还有人值得你这般恐惧?”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莫说是修成琉璃玉身的元气真人,就算是那炼气八层的气功宗师,都远远要比我厉害。灵气克神,这是我们道人的先天劣势。”吕光幽幽叹道。

媚儿嗤笑道:“依我看,你的道术还不到家。你要是像农婆婆那样,弹指间,神魂显形,道术成真,看谁还能奈你何。”

吕光心知媚儿自幼在山野之中长大,她以狐身化为人形之后,也甚少接触外人,是以性格极为坦直,心口如一,快人快语。

他全然不把媚儿的揶揄挖苦放在心上。

相反他现在觉得媚儿很天真单纯。

吕光目光闪烁,抬头望向她,忍不住笑道:“这倒也是,鬼仙之境玄妙通天,变幻莫测。”

媚儿姿容美貌,难得听到吕光赞同她的话,此时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不禁柔声宽慰道:“农婆婆说你是修道奇才,在这个年纪,便已修至显形一境。我想,假以时日,你必能修得神魂,位列鬼仙。”

吕光哑然无语。

即便他再如何的奇遇连连,可还是在剑无涯手下走不过一个回合。

形单影只,势单力薄。

他现在急需有道术高手帮忙。

单凭他一人,是绝难盗走绛珠仙草的。

吕光得慎重用心的筹划一番,究竟是该先救梅八角,还是先去揭掉镇仙符的封印。

上次吕光趁剑无涯离开桃园之际,偷偷潜入桃园,把锁魂**交给桃夭夭,这才使得她脱困逃出。但说一千道一万,那时桃夭夭之所以能够顺利逃遁,是全靠了她自身的道境修为。

三日之后,梅八角就会当着所有内园弟子的面,被焚烧致死,如果此时再想径直去解救梅八角,恐怕还是得撞上剑无涯。

吕光可以确定梅八角就被禁锢在那间茅屋之内。

可奇怪的是,吕光的阴神念头,一经靠近茅屋,四周的景色就会立刻变换,凭空显现出一座威严气派的宫阙。

“千年蟠桃冰树就在这座宫殿的地下。”

当初桃夭夭的话,还犹在耳边。

媚儿见吕光神色变幻,好像是有何疑难之事,不易决断,她微微蹙起娥眉,凝声道:“你是不是还想去救那位姐姐?”

先前吕光已将梅八角的事,简要大概的告诉了她。

媚儿天性良善,虽与梅八角素昧平生,但她骨子里的和善慈悲,却是令她也十分为其担心。她自然也晓得修真者是怎么处置道人的,五马分尸,焚烧化尸,手段极其残忍歹毒。

吕光沉默了一会儿,“我得找一个机会,人不知鬼不觉的才好动手,否则再遇到像今天这样的危险情况,恐怕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保全不了。”

媚儿咬着嘴唇,犹豫良久,悄声道:“穆姐姐向你提过我的身份吗?”

吕光怔了怔,老实答道:“说过。”

媚儿展颜笑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么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做吧。”

吕光神情微震,然后眯起眼睛,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接着郑重的点了点头,“好,看来农婆婆的决定是对的,她让你跟着我,可能也是料到我会需要你的帮助。”

媚儿笑了笑:“你之前是不是以为穆姐姐在信口雌黄?”

吕光苦笑道:“我是不敢相信而已。若非你一再向我强调,风月玉简真的是你独自一人从多宝阁里盗出的,纵使穆瑶再如何的向我诉说你的事情,我也是”

媚儿皱了皱眉头,打断道:“难怪你总是一副对我不放心的样子。”

吕光无奈道:“我可不能再让你有任何闪失。”

媚儿忽而笑道:“这就是你轻视我的原因?”

吕光连连摆手,“现在我已信了,可不敢再小瞧你了。”

媚儿双瞳闪亮,柔情脉脉,“你可真是个呆子,怪不得穆姐姐会死心塌地钟情于你。”

吕光脸色一沉,冷声道:“我一定会为穆瑶报仇。”

媚儿也随之神情肃然的说道:“我这门道术,一共只可使用三次,当日我盗取风月玉简,已用掉了一次。你务必谨记。”

吕光思虑片刻,犹疑道:“我还是得再问你一句,你此刻仅是神魂三重之境,究竟是怎么从固若金汤的多宝阁里,悄然无息的盗走风月玉简的?”

媚儿小手负在身后,微微弯着腰,柔软的纱裙向下垂去,显得她的腰身更细,上身愈发挺拔。

她眼睛眯起,俏皮至极的说道:“你猜。”

吕光心中一荡,目光转处,掠过媚儿锁骨间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白皙肌肤。他不由得有些窘态,干咳一声,“你以后就在这里安歇吧。”

媚儿眼角眉梢间的笑意倏然一收,她声音顿而变为清洌如泉的寒水,徐徐说道:“穆家祖传的那一半金击子,眼下是不是在你手中?”

“是。”吕光答道。

媚儿神情了然垂下头,继续追问道:“这么说来,那多宝阁所珍藏的另一半金击子,此刻也是在你手里喽?”

“是。”吕光还是只能用这一个字回答。

媚儿沉吟着道:“金击子合二为一,是为定水神针。”

“对。”吕光暗自诧异,按说媚儿本不该知道这些修道秘事的。

媚儿提醒道:“你也该拥有一件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宝了。”

吕光认认真真的打量着她,轻声叹道:“我真怀疑穆瑶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天真烂漫懵懂无知的小道姑。”

媚儿笑道:“起码天真烂漫不是假的。”

吕光亦笑道:“反正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这呆子,就把你的心放到肚子里罢!我对你绝无异心。莫要忘了,你我还得一同前去澜州萍海,开启青丘洞天呢。”媚儿轻笑道。

吕光摇头叹道:“故老相传,狐狸精心有七窍,古人诚不欺我。”

媚儿浅笑嫣然,不再说话。

她眨了眨秋水明眸,颊窝浅露。

吕光决定道:“那好,我就先把金击子熔炼了再做盘算。”

第二百一十一章 翩翩美男胸有千壑

这时候山谷最高一层的百草厅之中,一个长相俊美,穿着水色薄衫的瘦高男子,正在仰望星空。他身材颀长,宽大的长袍随风猎猎作响,浑身上下有股说不出的落寞与萧索。

寒冬寂夜,他竟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他就像是一个年少书生,春衫单薄,仰观苍穹,心事悠悠。

百草厅内,竟然真的长有无数株奇草。

他腰身微弯,折下一片泛黄的叶子,夜风渐凉,他两指间的枯叶似是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倏然卷起。

这似乎是那人间随处可见的含羞草。

轻轻一碰,叶子便会立刻卷作一团。

瘦高男子现在伸出食指碰了一个人的胸口。

这个人的身体顿时也缩在地上。

“掌…门真人,您为何要…要废了弟子的气功…”

这个蜷缩倒地的人,居然是秦皮,此刻她不住的倒抽着冷气,舌头好像也打了个结,磕磕绊绊的说道。

世人都知道这位身着薄衫的高瘦男子,便是虚若谷。

这岂非很奇怪?

人们通常以为,一个活了将近三百年的老古董,定然会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然则,虚若谷头发如墨,双瞳光泽闪烁,面如冠玉,竟是个丰流俊雅的翩翩美男子。

只因他所修炼的这门气功,名为‘**长春功’,修至高层,更有返老还童之效,使肉身相貌,永远都保持在十**的状态。

这是门玄之又玄的奇功。

被称为能够与太阴寒气相媲美的绝世气功。

无人知晓‘**长春功’,到底属于哪个等级。

高阶,灵阶,甚至是那传说中的真阶气功?

但总归虚若谷凭借着这门玄功,曾经灭杀了数以百计在世间兴妖作怪的修道者,他的威名,传遍天下,哪怕他已不再显身于俗世。

虚若谷眉目如画,黑色的长发,柔顺的披在双肩,夜色凄迷,百草厅里弥漫着淡淡的白雾,为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超然洒脱之气。

他缓缓转身,举手投足间荡漾出一种逍遥不羁的仙气,他竟不像是一位修行气功的炼气士,反而与那上古时代丰神如仙的谪仙十分相似。

秦皮神色紧张,心中惴惴不安。尽管她清楚的知道这位叱咤风云百年之久的掌门真人,其气功修为是何等的高绝傲人。

可她却仍是难以置信,虚若谷仅仅只是那样轻轻一指,她体内的灵气便轰然泄去,消散的无影无踪。她明白,自己现在已经气海受损,气功尽失。

她苦苦吞纳天地灵气几十载,才修炼到这个境界。

当她在西陵郡城发现了梅八角这具‘天生灵体’之后,她也因此而受到虚若谷的奖励,她以为,一切都已朝着好的方面去发展了。

蒸蒸日上,欣欣向荣。

秦皮很满意自己目前的生活,能在行将就木的晚年之际,受到掌门真人的垂青与栽培,她想着,晋升到炼气八层的妙境,指日可待,不再是妄想。

然而,虚若谷的这一指,却是彻底的断送了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她从现在开始,便已成为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她已很老,年纪又很大,失去体内灵气的加持,恐怕待会儿她都无法顺利走下这片陡峭的山坡。

但这时她心中又有些庆幸,因为好歹虚若谷留了她一条命。

好死不如赖活着。

人越老就越是怕死。

这是古往今来亘古不变的真理。

果然,只听虚若谷淡淡开口道:“暂且饶你一命。”

秦皮匍匐跪在冰凉的草地上,叩首道:“弟子谢掌门不杀之恩。”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废了你的修为。百草园历来奖罚分明,梅八角是你带到园中的,你自然有连坐之罪。”虚若谷声音温和,双目深邃如湖,隐隐间,有流光从其眼中流泻而出。

秦皮身躯蓦然一颤,嘶声道:“但弟子委实不知道梅八角的真实身份啊,她隐匿在园中这么久,都未能有人识破她的底细,您对弟子的责罚……”

虚若谷神情陡然一冷,截口道:“你是说我对你量刑太重?”

秦皮脸色无比慌张的说道:“弟子不敢。”

“今夜传你问话,你的回答还算是令我满意。念在你一心为宗门考虑的份上,我就不取你性命了。”虚若谷蓦然脸上露出笑容,“你先退下吧。”

“弟子告退。”

秦皮长吁一口气,眼中却闪过一丝不为人察的恨意,她紧咬牙关,强撑着精神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向坡下行去。

……

夜色中一人乘风而来。

风陵真人的光头闪耀着黝黑灿亮的精芒。

她站定在虚若谷身旁,眉头微微蹙起,犹疑道:“师兄,秦皮只不过是犯了失察之罪,有必要如此严惩于她吗?”

听到‘师兄’这两个字的时候,虚若谷目中旋即浮现出一丝悸动。

当他听完这句话之时,他的脸色却阴沉的仿佛是那冬雪降临之后的黄昏,黯淡无光,阴霾密布。

他凝视着风陵,声音依旧是那般柔和,字正腔圆的说道。

“师妹,你可有很多年,都没有称呼过我师兄了,一个秦皮自然不会让你对我低声下气……”他话说到这里,便顿然沉默下来。

虚若谷负手而立,天际寒星孤悬,夜色更浓。

风陵心中暗叹一声,她的这位师兄,心思还是这么的缜密细致。

她想了片刻,神情骤冷,用极为严肃认真的语气郑重说道:“我是想让你放了梅八角。”

“师妹,你从来不插手园中事务,这次是怎么了?一个妖道,包藏祸心,匿身在我百草园之内。若是传将出去,恐怕会令天下人所耻笑,不杀她,何以正我宗门之威?”虚若谷笑了笑,娓娓道来。

他话中的意思很明确,是嫌风陵多管闲事。

虚若谷袍袖甩动,周遭虚空间的灵气,随即一荡。

他似乎有些生气了。

风陵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她浑身内外,也立刻散发出一股极为阴寒的冷冽气息,在这一方天地之间,两股元气,正在相互碰撞,僵持不下。

轰!

整片山谷都开始震颤抖动起来。

虚若谷双袖轻摆,暗涌在虚空下的元气波动,顿而散去。

他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瞧着风陵,声音中透出一抹冰寒,“你放走桃夭夭一事,我还没责问于你。眼下你还想为虎作伥,帮助修道者,百草园千年基业,你真想让它毁于一旦?”

风陵心神微震,表面上却是风轻云淡的随口应道。

“当初是剑无涯看管不力,此事于我有何干系。你不要忘了,是谁将‘失乐园’福地,毁灭粉碎的。”

她在转移话题,她不想在桃夭夭一事上跟虚若谷再做纠缠。

她要将虚若谷的怒火引向剑无涯。

可是虚若谷非但并未发怒,他淡然笑道:“失乐园毁了就毁了,无碍大事。总之,梅八角一定要死。”

风陵怒声道:“虚若谷,你果真要一意孤行!”

虚若谷微笑道:“师妹,都几百年了,你的脾气还是这样暴躁。”

“哼!”风陵冷冷的瞟了他一眼。

虚若谷那双深沉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忧郁之色。

他默然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大劫在即,百草园身为修真门派魁首,树大招风,必然会成为‘域外魔神’的猎杀对象。师妹,你勿要再意气用事了,紧要关头,我们不能祸起萧墙,自相残杀。”

风陵真人静静的听着。

虚若谷继续说道:“在这种危急存亡之时,修道者联盟又死灰复燃,为祸天下。梅八角身后必定还有其他道人,我这么做,归根结底,是想引出那些藏于暗处的妖道。”

风陵唇角露出一抹嘲弄之意,“你机关算尽,到头来,别偷鸡不成蚀把米。三百年的时间,修真者都未能将道人斩尽杀绝,你要独占功劳,效忠‘天行者’,简直是异想天开。”

虚若谷挑眉道:“大坤侯妄图通灵魔神降临此界,殊不知,此乃坏我太虚幻境之根基,唯有‘天行者’,才能在大劫来临之时,庇护我等。”

风陵叹了一口气,没有答他。

虚若谷面色愈发冷峻,他沉思稍许,一字字道:“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人会来救梅八角,攘外必先安内,修道者绝不能再次重现人间!”

第二百一十二章 青铜丹鼎

距离梅八角被施以火刑还有三天时间。

现在开始第一天。

伴着熹微清冷的晨阳,吕光和姜颜漫步行走在百草灵田的田垄间,周围来来往往的药园弟子,纷纷侧目转头,对吕光指指点点。

“那人不是梅八角的表弟吗?”

“从前梅八角身份尊贵,这个吕光也连带着得到不少好处,这下树倒猢狲散,我看呐,他也得受到牵连。”

“非也非也,你们难道不晓得吕光其实和梅八角毫无关系,充其量只能算是同乡而已。”

“没这么简单,听说他前段时间离谷探亲去了,怎么他偏偏在梅八角出事以后,返回园内,此事必有古怪!”

众人窃窃私语的议论声,随着冷冽的晨风扑面而来。

姜颜一直静静的听着,只有她这种聪明的女子才不会上前与这些聒噪之人,理论辩解。

等他们走远,姜颜才柔声说道:“当初你擒获‘七彩喜鹊’,获得外园大比第一之时,那些内园弟子便对你心生嫉妒,怀恨在心了,这次好不容易等到机会,自然会对你出言讽刺。”

吕光摇摇头,无奈一笑。

以他这时的心境,他又怎会把这些落井下石的小人,放在心上呢。

吕光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压低嗓音道:“颜姐,你可知从哪里能找到一个炼丹的鼎炉?”

姜颜神情颇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她思虑片时,疑惑道:“百草园的炼丹之术,实为以无根之水,洗濯药草,聚而成丹,一般甚少使用丹炉。你想炼制什么灵丹?”

吕光回忆着白玉京与他分别时所说的一番话,欲要将两半金击子融为一体,除了那团杨刚精血之外,还需要一个炉鼎。

当初南宫玥也曾详细的向吕光讲述了百草园制丹奇术,的确与世上其他门派的炼丹之法,大相径庭,毫不相同。

但既然白玉京笃定百草园之内,有那种以青铜铸就的鼎炉,那么就应该不会有假。可若照姜颜此说,起码药园里没有这种青铜鼎炉。

姜颜见吕光沉默不语,似乎在沉思着。

她微微垂下头,脑海中蓦然灵光一闪,眼睛闪出光芒,欣然道:“南园弟子主修炼丹一术,那里肯定会有丹炉。”

吕光眼神也随之亮堂起来,点头道:“不错。”

不过紧接着他神色又顿而黯淡下来,凝声道:“可南园戒备森严,我们又不认识其内的任何一个弟子。”

吕光陷入为难境地,得想方设法的从南园里偷走一个鼎炉。

姜颜闻听此言,忽然大笑出声,笑得花枝乱颤。

吕光瞪眼道:“你笑什么?”

姜颜眼皮轻颤,娇笑道:“我笑你傻。”

当他听完姜颜的话之后,吕光觉得自己确实很傻。

有时候在你看来很难做到的一件事,其实若是能够寻求到他人的帮助,这件事情或许就会变得极其简单,轻而易举。

姜小虎和蔺溪鱼这对欢喜冤家,因为在药园里充当杂役,尽心尽力,表现突出,故而经由鲁大师破格举荐,被南园之主,收为传承弟子。

事实上,姜小虎的那个名额,应该是姜颜的。

只是,姜颜一心想在药园等待吕光归来,才没有前往南园。

反正他们姐弟二人的最终目的是摘取绛珠仙草的一片青叶,身在何方,也并不是那么重要。再加上姜小虎,对蔺溪鱼有着一种莫名情愫,姜颜这个当姐姐的,自是得帮衬弟弟。

吕光微笑道:“小虎倒是和那个小丫头的性格十分相配。”

姜颜神色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衣裙因其动作幅度过大,脖颈间露出一抹欺霜赛雪的白皙肌肤。

寒冬冷日,她竟穿的如此单薄,或许女人总是这样讲究美丽苗条,不在意刺骨寒风。

纵然是身有灵气的修真者,其实也是极难抵挡得住冷意寒气的。

毕竟,天象无情,四季变换,风雨雷雪,乃天地之威。

姜颜眼波流转,望向吕光,她嫩白如玉的手掌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二人肌肤相贴,不留一丝缝隙。

她脸颊显出红晕,悄悄说道:“那你说,我们两个配不配?”

看着容貌绝美,温柔秀丽的姜颜,吕光不禁心神一荡。

他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老脸一红,避开她灼灼逼人的目光,连忙转移话题,“那你赶快告诉小虎一声,让他想办法从南园内带出一个鼎炉。”

姜颜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等姜颜再回来时,已是入夜时分。

窄狭的石屋里,此刻站满了人。

只因姜小虎实在是胖,太占地方。

姜颜抬眸打量着媚儿,见其虽然年纪还小,但姿色却是比自己要更胜一筹,她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醋意,视线转而又落在吕光身上。

姜颜眉梢间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仿佛是在说,你的本事可真大,居然学会了石屋藏娇。

吕光当然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异样,他蹙起眉头,解释道:“这位是媚儿姑娘,是…是…一位长辈托我照顾几日。”

媚儿甜甜笑道:“姐姐好。”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姜颜看媚儿生的我见犹怜,又极其乖巧可爱,她也立时放下了心中的不悦,拉起媚儿的手,“我叫姜颜。”

二女各自介绍完毕。

姜小虎依然还是那副毛燥不安的模样,他还未从见到吕光的欣喜之中,安定镇静下来,他伸手揉了揉胖脸,兴奋激动的再次说道:“大哥,你可终于回来了!”

“好了小虎,你已说了八遍这句话,你不嫌累,我还嫌烦呢。”姜颜挥了挥手,没好气地说道,“快把丹炉从你的子虚袋里拿出来。”

子虚袋,内里空间广大,盛放一个百十来斤的青铜炉鼎,自然是不在话下,易如反掌。

姜小虎把这次的事情办的很漂亮妥当。

他这个粗心大意的人,居然将炼丹所需的火料,也给一并给带来了。

上好兽炭,文武双火。

青铜炉鼎小巧玲珑,巧夺天工,四足鼎立,浑然天成,观其鼎身上的纹路图案,一看便知非是凡物。

“大哥,这个丹炉名为‘青铜丹鼎’,平时都是用来炼制七品灵丹的,其内带有能够聚集天地灵气的阵法,非常玄妙。我费了不少心思,才拿到的。”姜小虎兴高采烈地向吕光邀功道。

吕光仔细观察着青铜炉鼎,面露喜色,点头道:“果然不错。”

几人的眼神均是定格在这个摆放于石屋当中的丹炉之上。

不仅仅是媚儿,哪怕是见识不凡的姜颜,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造型精美、独具匠心的炼丹炉鼎。

吕光想了想,神色肃穆的嘱咐道:“小虎,你赶紧先行返回南园,切记,不要露出马脚。”

姜小虎提醒道:“大哥你快些使用这个丹炉。如若此鼎消失的时间过长,我担心园内的长老会发现。”

“好。”吕光答应道。

当日白玉京言明,欲要将两半金击子祭炼相溶,非得需要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然则,如今时间紧迫,吕光唯有孤注一掷了。

他参悟‘三昧真火’,已有一两分的火候,此刻正好施展一下。

真火炼金,快刀斩麻。

总之必须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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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本命法宝 上

昔日江州鸡足山檀跃寺镜虚禅师,在还未闻道开窍之时,曾云游四海,普渡众生,用功诵念佛经,参礼诸方,非常精进。

一日夜宿孤馆,忽闻隔壁豆腐店的老板娘吟唱曰:张豆腐,李豆腐,枕上思量千条路,明朝仍旧打豆腐。

这时镜虚禅师正在打坐,听闻此歌,忽然神窍大开,一夕间迈入显形妙境,创立檀跃道门,更留下震古烁今的‘三昧观想法’,福泽后人。

从细微之处见道,于红尘万丈中悟道。

以澄澈空明之心,降服贪嗔痴三昧,是镜虚禅师的无量功德。

由此可见,修炼一门神魂观想术,并不在于其人修行的时间长短,而在于悟性机缘。

吕光一直以来都是有大毅力、大机缘的人。

短短一年间,他从开窍之境,晋升到令无数道人羡慕尊崇的显形境界,其中虽然历尽艰辛,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得到了不少奇遇。

农青梅赠他‘三昧观想法’,便是缘。

修炼此术,待得念头足够强大之际,便能凭空点燃真火。

真火,乃无名之火,故而称为三昧。

凡间火焰,分为文武虚实。

武火更烈,炼制灵器非得是使用这种火焰不可。

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实在是太长,吕光已没有那么多时间,耗费耽搁。

眼下他为了加快熔炼金击子的速度,强行催动神念,阴神幻化,慢慢凝聚出了一点‘三昧真火’。

这时他所能凝成的‘真火’,还十分微弱,比农青梅当日施展出来的火焰,其威力要弱上百倍,仅仅只有指甲盖那般大。

然而就是这一点点的火光,却是使得炼制金击子的进程,提高了不少。

夜凉如水,石屋内火苗腾腾。

上好兽炭,无烟无味,热量十足,小巧的青铜丹鼎已被燃烧成一片赤红,两半金击子安稳平静的躺在丹炉之内,杳无声息。

时光渐渐流逝。

吕光耐心守候在鼎炉旁边。

姜颜和姜小虎此刻都已离去,夜深,媚儿已和衣安睡在石床之上。

青铜丹鼎仿佛扎根在地的巨树,纹丝不动,以其四根足柱为中心,霍然间,有一缕缕磅礴浩瀚的灵气显现。

气浪氤氲,灵气弥漫,石屋霎时便被濛濛白雾笼罩包裹。

吕光见此异象,神色不禁一喜。

这是因为武火燃烧,触发了丹鼎之中的聚灵阵,丝丝灵气,宛如灵活迅疾的游蛇,快若闪电的向鼎内钻去。

“嗤嗤~~”

在全部灵气涌入鼎内以后,丹鼎蓦然发出一阵龙吟嗡鸣,犹如烧开沸腾的水壶,久久回荡,余音绕梁。

吕光盘膝端坐在石床边缘,目睹此景,忍不住喜形于色。

他略一沉吟,连忙紧闭双目,再次驱动神念之力。

这‘三昧真火’果然不同凡响,神奇玄妙。

聚念成火,所需要消耗的阴神之力,甚为庞大,不过此时吕光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只要能快些把两半金击子合二为一,即便阴神受些损伤,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青铜丹鼎周身缓缓浮现出五彩斑斓的花纹,就好像是一朵闪烁着七彩流光的花朵,鼎炉忽而颤动,忽而平定。

就这样,窗外天光渐亮,第二天来临。

……

晴天,初晨。

深冬寒日,阳光稀稀疏疏的从枯树老林的罅隙间,倾泻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山谷里,空中偶尔有一只乌鸦笨拙而迟缓的飞过。

除了百草灵田这处钟天地灵气之神秀的奇地,谷内的其他任何地方,均是一片枯败凋零之象。百草厅也同样如此,青黄混杂的灵草,病恹恹的,叶子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宽敞广阔的百草厅里,此刻站着两个人。

虚若谷当然在。

另外一人身形站的笔直,清瘦的面庞上眼神坚毅,正不住的摇头说道:“弟子对师父您绝无异心,风陵师叔的确曾拉拢过我,但弟子当时已义正辞严的拒绝了。”

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剑园之主燕归来,但现在却神色恭敬的垂首伫立在虚若谷身后,他眉头微微蹙起,偷偷瞄着虚若谷的背影,有些迟疑的继续说道,“师父可是不信任弟子?”

虚若谷温和一笑,说道:“为师自然是相信你的。”

燕归来脸上并未露出丝毫轻松之色,他反而是更为惶恐不安的颤声说道:“弟子的一切,都是师父给予的,绝不敢生有二心,还请师父明察。”

“你不用惊慌。我今日传你,并非是为了此事,人各有志,风陵她不支持我的做法,也不能强求于他,但谁若敢毁坏百草园的千年基业,为师是定然不会放过他的,你明白吗?”

虚若谷回身看了一眼这个自己曾经悉心教导过的真传弟子,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寒芒,但他的声音却依旧轻柔,听来令人如沐春风。

燕归来微微一怔,转而迅速应道:“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百草厅四面无墙,但在其各个方向的边缘地带,却是分别耸立着一根高大玉柱。

八根玉柱,白净无暇,闪耀着星星点点的银光。

虚若谷立在这几根玉柱的中心,仰首望向天穹,幽幽叹息道:“师妹她对‘天行者’恨入骨髓,自是不赞同我定下的计划。但只要你们对我忠心耿耿,此事必成。”

燕归来强行压住心头惧意,尽可能让语气显得平静淡定,他点了点头,老实应道:“弟子明白。”

虚若谷笑了笑,望着游走在天边的云霭,默不作声。

燕归来盯着自己生平最为敬畏的恩师,思虑片刻,继续禀报道:“师父,多宝阁的吴溟,已在园中等了两天,您见还是不见?”

“他居然还没走?”虚若谷轻咦一声,神情略微有些诧异,“他可曾向你说过,所为何事而来?”

燕归来摇头道:“他说一定要见到师父,才肯说。”

虚若谷凝神道:“如今世人皆认为我受风灾大劫重创,性命危在旦夕,我实在是不想让阎浮萍打探到我的虚实。”

燕归来犹疑道:“不过阎浮萍从来都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她既然吩咐吴溟亲自登门拜访,想来定是有紧要之事。”

虚若谷沉思少许,道:“你带他去‘养气殿’等我。”

燕归来领命道:“是。”

百草厅乃百草园神圣至高之地,虚若谷当然不会选择在这里与吴溟见面,养气殿,位于峰巅百草厅之左,很近,所以吴溟人来得也很快。

半盏茶的工夫过后,吴溟已在养气殿神色安然的坐着,他好整以暇,胸有成竹,静等虚若谷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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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本命法宝 中

在幽谷深处,群峰环绕之中,白云朗日之下,养心殿穹顶的琉璃瓦,荡漾着灿烂生辉的金芒。

和煦温暖的阳光流泻在上,就仿佛是落于一汪金色的湖水中。

虚若谷沐浴在这一泓金光里,整个人显得愈加飘飘欲仙,超逸出尘。

他的面相很年轻,气度不凡,温文儒雅。

吴溟转头望向殿门,眼见虚若谷正踱着缓慢而轻盈的步伐,向他这里走来。他连忙站起身来,神情肃穆的迎接着这位声誉天下的百草园掌门。

阎浮萍曾经不止一次告诉过他,这位容貌看似青稚的高瘦男子,在修行界成名已久,极为注重礼节。

他立刻长揖行礼道:“晚辈吴溟,拜见虚掌门。”

“不用多礼。”

虚若谷衣袖轻轻一拂,一股极为柔和绵长的气劲,顿而托住了弯腰躬身的吴溟。这股力量,无形无质,随风而来,快若流光。

吴溟身形一滞,心中凛然,暗想道,这位虚掌门的气功,比几十年前,似乎精进了许多。他挺直腰杆,微笑道:“虚掌门,别来无恙乎?”

“吴溟,三十年前你随阎阁主来参加桃园大会,那时你可是大放异彩,令我印象极其深刻啊。”虚若谷傲然一笑,眉头微微挑动,凝声道。

吴溟见他并未正面回答的自己问题,心道,此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深沉,这些日子,修行界皆在大肆议论,谈及他风灾大劫降临,元气散尽,已有性命之虞。

然则虚若谷现在却满面红光,周身灵气涤荡,怎么看都不像是受到风灾侵蚀折磨的将死之人,这不禁使得吴溟心中倍感诧异。

他略微沉吟片刻,恭声道:“虚掌门谬赞了,依我愚见,您的气功修为,已登峰造极,似是与贵派的陆地剑圣,难分伯仲。”

虚若谷朗声笑道:“奉承之言,休要再提了。”

说话之间,他脸上的笑容蓦然敛去,声音一寒,低声道:“你是阎阁主的左膀右臂,她派你前来见我,究竟有何要事?”

吴溟相貌清俊,但在虚若谷这丰神俊逸的气质笼罩之下,心内却是不由得升起几分自惭形秽之意。他压低嗓音道:“虚掌门可知近来长生殿之主显身在琅琊郡城一事?”

虚若谷面露了然之色,点了点头。

吴溟眯眼道:“此人大闹丹元大会,先是杀死王氏一族的长公子,随后又将我多宝阁的墨羽军统领击杀,可谓是神通广大,道术高超。”

“那又如何?”

虚若谷的面庞仍然温润如玉,只是声音有些冷冰冰的。

吴溟沉默了一会儿,眼角余光瞥向神色从容的虚若谷,轻声道:“既然虚掌门对此事了解甚多,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

“说。”虚若谷挑眉道。

“那道人实则乃是贵派的传承弟子。”吴溟犹豫片刻,忽然开口道。

虚若谷那张一直以来都风轻云淡的脸,旋即变得阴沉无比。

他眼神冷如凝霜,直勾勾的盯着吴溟,“此事当真?”

吴溟回忆着阎浮萍交代给他的话,心知虚若谷疑心颇重,从不轻易相信别人。他慎重其事的从怀中掏出一片碎布,递到虚若谷手里。

虚若谷将碎布放在鼻尖轻轻一闻,随即他脸色大变。

吴溟提醒道:“这块碎布,是当日那道人不小心留下的,虽然这并非贵派弟子平日身着的衣服,但其上却有一抹极为清晰的金蛹虫草之味。”

金蛹虫草,稀缺无比,世所罕见。

有时候物以稀为贵这条真理,并不通用。

其实金蛹虫草并不是多么珍贵的灵草,它之所以稀少,实则是因为此草对于生长环境极其苛刻造成的。

除了百草园培植着数百亩之外,在天下十九州这广袤无垠的大地之上,便只有凶兽遍布的荒州生有此草。

荒州贫苦,离中州约有三千里之遥,偏远难达。

道人又不能似修真者那般腾空驾云,纵然是百草园招募弟子的使者,往返荒州,也得借助能够凌空飞行的灵舟。

然则,修道者体无灵气,并不能催发气劲,控制灵舟。

虚若谷不会闻错。

吴溟自然也不会煞费苦心的编造出这样一个拙劣的谎言来蒙骗他。

照此看来,这片衣衫便极有可能是出自百草园之中。

虚若谷一手攥紧碎布,他神色变幻不停,思绪纷飞,心道,梅八角虽然是以鬼仙神魂夺舍重生的道人,但她的道境却并未恢复,而那时显身在琅琊城的长生殿之主,却至少有着神魂八重的实力。

梅八角首先可以排除。

正当虚若谷心念转动之际,吴溟再次告知他,“虚掌门想必也知道,那道人是和桃夭夭一起来到丹元大会的。”

虚若谷霍然间灵机一动。

他将之前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迅速串联起来。这时他已经可以确定,那个所谓的长生殿之主,定然就隐匿在百草园之内。

一念及此,虚若谷的脸色立时恢复常态。

他冷然说道:“你们多宝阁消息灵通,此事我虽早有怀疑,但奈何情况纷乱,如同乱麻,今日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

吴溟垂首道:“虚掌门闭关已久,早已不问世事,可能对门派内发生的一些诡异之事,不甚清楚,再加之,贵派中应该也有包庇这个道人的……”

“嗯?”虚若谷冷哼一声。

吴溟立刻闭口不言,额头冷汗涔涔。

吴溟暗道一声,好险!

刚才说的兴起,差点犯了修行界的忌讳,别派弟子,当面妄议其他门派的事,越俎代庖,乃是无礼。

吴溟尴尬笑道,“虚掌门请恕罪……”就在他想要向虚若谷告罪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轰隆!

其音响遏行云,犹如龙吟虎啸,绵绵不绝,气势惊人。

虚若谷袍袖一挥,整个人化为一束流光,迅疾无比的冲向殿外。

“冬雷?”

吴溟暗自狐疑,脚下生风,紧随其后。

当他来到殿门之处时,眼前发生的这幕奇景,应该会成为他所能铭记一生的奇异之象。

吴溟昂起头,呆呆的凝望着天空。

此刻的天色,已漆黑一片,宛如一块黑布的虚空间绽放出一道道粗如水桶的金色电芒。

如若是普通的闪电,也还罢了,但在这一道道金色雷光深处,却全都闪现着一个光耀璀璨的‘神’字。

刹那间,千千万万个‘神’字,层层叠叠,组合在一起,汇聚成一个覆盖住整片山谷的巨大‘神’字。

此字金光灿灿,照耀寰宇,令群山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纱衣。

神!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切自有天意。

与此同时,百草灵田,石屋之内,吕光正目瞪口呆的盯着裂成两半的青铜丹鼎,难以置信的失声道,“这就是真正的金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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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本命法宝 下

吕光身在石屋之内,还没有察觉到外界的天象异变,此时此刻,偌大的百草园正被一个庞大无比的神字覆盖遮掩着。

虚若谷满脸肃然,目光如电,仰首凝视着晦暗不明的虚空。

吴溟更是面色剧变,不可思议的呆愣在原地。

在这片刻之间,内园里的每一个人,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呆若木鸡的昂首望着天空,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惊讶与诧异。

被囚禁在桃园里的梅八角站在茅屋前方,清澈明亮的双眸中隐隐间闪过一丝喜色。

天地之间,光线极为昏暗,唯有那个金芒四射的神字盛放出耀眼绚烂的光晕。在这片虚空下,缓缓流动着某种神秘玄妙的力量,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生出一阵不受控制的颤抖。

神字灿烂夺目,熠熠生辉。

在其金光笼罩的范围内,激荡四溢着缕缕如有实质的气浪。

所有人都胆寒震惊,这片山谷中此时涌动的灵气密度,简直超越了人们的想象,澎湃浩瀚,无止无境,仿佛全天下的灵气,此刻都汇聚在了这里。

“这是异宝出世之象!”有人惊呼。

“天象奇变,异宝降世!园中肯定有极品灵器诞生。”

“究竟是天材地宝,还是有人炼制?”

一时间,众人的神色由惊慌转变为艳羡。无数人目中露出贪婪之色,兴奋激动,似是想要将那不知藏于何处的异宝给占为己有。

鲁龙沙神情凝重,冷冷的看着面前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厉声喝斥道:“你们懂什么?神威显世,这是修道者在用神念祭炼法宝!”

“妖道?”

“法宝?”

“除了梅八角匿藏在园中,居然还有其他修道者?”

一众弟子全都错愕至极的疑惑出声。

鲁龙沙见识不凡,自是晓得这个神字,是苍穹之上的星君天神,显化神念,降世临凡,所造成的奇景。

“为何法宝也能引动灵气凝结?”有人低语,眼神热切的盯着天空。

“笨蛋!法宝与灵器本就相通,在道人手中便是附体驱物的法宝,在我们手里就是以气催动的灵器。”

“那这宝物最起码也是九品灵器啊”

众人悄悄私语,心中对这奇宝无比渴望。

便在此时,神字蓦然绽放出更为璀璨亮丽的光华,光芒万丈,逼迫的众人不由得闭上双目。

“轰!”

只听一声轰鸣响起,就好像是有何坚硬之物爆裂开一样。

但见那盘桓于虚空间的金色巨字猛地向地面坠去,化为点点金光,犹若夏季子夜时分的萤火虫,漫天飞舞,美丽动人。

紧接着,天色霍然大亮,阳光出现,灵气消散一空,荡然无存。风平浪静,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这般奇象仅仅持续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然而,内园里的所有人,却都感觉像是过了一百年那么漫长。

忽然,虚空下响起一道清洌淡漠的声音,这句低沉又清朗的话语,一字字的送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众弟子不必惊慌,此次天地异象,是本尊在炼制灵器。”

“是掌门真人的声音!”一人高呼出声。

铛铛铛!

铛!

园内晨钟敲响,三短一长。

这是召集各大园师长老前去百草厅开会的讯号。

鲁龙沙身影一闪,化作流光,朝百草厅疾驰而去。

虚若谷眼神落在百草灵田的某处田垄间,眼中寒芒一闪而逝,他清声道:“吴溟,你先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吴溟似乎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惊变之中,良久后才回过神来,他急忙说道:“虚掌门,现在相信我多宝阁的消息了吧?”

虚若谷点点头,身形顿而一晃,消失不见。

吴溟喃喃自语道:“阁主的猜测果然不假,这个道人原来真的潜藏在百草园,这下虚若谷可有的头疼了。”

虚若谷现在的确很头疼。

百草厅里这时站着许多人,他们均是垂首躬身,屏息凝气,不敢出声,谁都看得出,虚若谷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虚若谷满脸漠然,突然他眉宇之间显出一抹极为轻蔑的笑意。

他纵声长笑:“有趣,有趣。我百草园身为天下修真宗派之首,竟会成了妖道一而再再而三的藏身之地。”

燕归来率先出声,目光阴狠的道:“弟子建议,召集全部内园弟子,一个个的详查,先前神威显现,此人身上必有法宝。”

白凤屏身为药园之主,这个时候,自然得发声说话,她轻启红唇,清脆冷漠的声音徐徐响起,“内园弟子,何止千百,你要怎么查?他不会把异宝藏起来吗?”

谁都知道,鱼子熊是桃园的傀儡,真正的桃园之主,还是虚若谷。

但鱼子熊此时却破天荒的开口说道:“弟子认为查无可查,对方既然敢潜匿在内园里,必定已备下万全之策。就这一会儿的工夫,足够此人把法宝藏于他处。”

“鱼师兄所言极是,要是此人把这法宝挖个坑,埋在地下,难不成我们还得把百草园翻个底朝天?”一位长老赞同道。

风陵静静的望着虚若谷。

她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这正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百草园是越乱越好,她不希望虚若谷再有一手遮天的权力了。

虚若谷眉头挑动,吐出一个字:“查。”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然而就在这一个字响彻在厅中之时,那飘浮于天地间的灵气,却猛然加快了流动的速度,向他周身倾泻而去。

所有人立刻闭口不言。

有人面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色,有人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忧郁,更有人欣喜若狂的惊呼道:“掌门师尊,您莫非已恢复了气功修为?”

引气共鸣。

这是只有修得琉璃玉身,金刚不坏的元气真人,才可施展的手段。

这本来不值得众人大惊小怪。

然则,园中诸人全都晓得,当日虚若谷度风灾,浑身元气溃散,危在旦夕。任凭他们想破天,也不敢相信,虚若谷在短短的三个月时间里,居然已成功度过了风灾大劫。

风陵脸色变了数遍,目光如炬的盯着虚若谷,一字一顿的道:“恭喜师兄度过风灾大劫,寿增两百。”

“百草真人,气功无双,一度风灾,领袖群伦!”

众人异口同声跪拜道。

燕归来这时神情中显出一层傲慢之意,他自认是第一个知道虚若谷度过风灾大劫的,而眼前这些所谓的园师长老,却大多后知后觉,竟然在这几月间暗中投靠了风陵真人。

虚若谷淡淡的道:“起来吧。”

风陵看着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掌门师兄已身无大碍,园中诸事,自然全凭师兄处置。”

虚若谷平静说道:“我本不想让世人知晓我度过风灾之劫一事,不过眼下,情况有变,长生殿重现人间,修道者蠢蠢欲动,妄图重振道派。我百草园是周文王当年能够建立王朝的最大功臣,心腹股肱。”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冷,“但你们莫要忘记,修道者对靖道司有多少仇恨,就同样对我们有多深的怨恨!”

“师尊所言极是!”燕归来恭声附和道。

虚若谷冷眸瞥了下风陵,声调顿时变得和缓,“师妹,师兄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修道者与修真者的仇怨,并非是你一人就可以化解的。冤冤相报何时了,唯有将其斩草除根,他们才不会死灰复燃。”

这的确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两方彼此深恶痛绝,纠缠杀戮,那么,就想办法把某一方全部杀死便好了。

无论怎么看,当今天下,这些势单力薄藏头露尾东躲西藏的修道者,最后都会被斩尽杀绝。

风陵双目眯起,身躯一颤,“谨遵师兄教诲。”

虚若谷笑了笑,眼中划过一丝不为人觉的阴冷,转身朝白凤屏吩咐道,“去将所有药园弟子,召集到草舍。”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本命法宝 终

在这之前,百草灵田,某间石室。

一缕很稀薄微弱的神念,却异常真实可触的出现在石屋之内,迅速遁入到了吕光的脑海深处。

他面带异色,用心感应,“本命法宝?”

吕光确信面前这根细若游丝的金针,就是先前他用三昧真火炼制了足有一夜之久的金击子。

吕光怔怔出神,深呼一口气,他尽量让自己心情平复。

冥冥之中,吕光感知到这根悬浮在半空中的金针,与他仿若心意相通,似乎只要他心念一动,这根银针便能瞬间飞于百丈之外。

这种玄妙心境,是吕光以前附体驱物时,所从未感受过的。

电光火石之间,吕光已明白,这根金针就是与他神念不分彼此的本命之物。换言之,现在的金击子,便无异于是他的另一道阴神。

石屋里满目狼藉,青铜丹鼎碎成两半,炭火熄灭,满地灰烬。

唯有这根金针在兀自散发着濛濛光芒,将整间石室,映照的宛如仙境,美轮美奂。淡淡的金色光晕,弥漫在屋中,令人心平气和,念头澄澈。

金针纤细如发,寸许长短,一闪一闪,灿亮璀璨。

吕光曾经向白玉京请教过道人法宝一事,心知此物非得用己身的阴神念头,日夜凝练,方可成形,诞生灵性。

然而此时此刻,让吕光感到十分疑惑不解的却是,他明明只是才将两半金击子融为一体,还未曾使用神念温养此宝。

可眼下他与金针这种心连心的奇异感觉,却真挚不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吕光面露古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悬停在他面前的金针。

传说此宝在开天辟地之前,就已存在,最早是由长生殿发现,后来又被大禹真人借走,治水定河。

无数代长生殿之主,都以此物作为自身的本命法宝,尽心尽力的用神魂温养炼化。

吕光已清晰无比的察觉到,此宝之内蕴含着一股极为强大磅礴的念力。那丝丝念力与他所修炼的白骨神魂极为相似。

吕光思绪纷飞,这时再无丝毫怀疑。

这根形若绣花针的金击子,必定是上古时代威震天下的长生殿镇派法宝,定水神针!桃夭夭曾说,此物一经阴神附体,便能随心所欲的自由变化,可大可变幻莫测。

小可变针,大可成柱。

如意随心,飘忽翻飞。

吕光难掩心中喜意,如若他现在把全部阴神念头附体到此宝之上,施展道术,杀伤力定会激增数倍。

普通材质炼制的银针、金针,自然对于周身灵气充溢的修真者,造成不了威胁。然则,这金击子浑然天成,比域外星纹钢还要坚韧百倍。

试想,修真者即便再如何的敏感通神,只怕也极难发觉到有这样一根金针潜藏于虚空之下。更让吕光兴奋激动的是,此刻的金击子,可随意变化,忽大忽令人防不胜防。

吕光心内有种迫切的冲动,想要马上试一下这根金针的威力。

直到这一瞬,吕光才终于明白了为何金击子被白玉京称为无上灵宝。只因两半金击子合二为一,才是它的本来面目。

定水神针!

水,可柔可刚,柔则溶融于自然万物之中刚则滴石洞穿水无常态。

正所谓上善若水,胸藏万物。

水,善变无情,意为道术云谲波诡,神出鬼没。

此宝可谓是最适合神念催动的一件奇物。

难怪自古以来,修道者祭炼的本命法宝,都以轻灵小巧为主。

但世间最轻最细之物,却莫过于针!

更难能可贵的是,此宝还能随心显化,变幻无常。

吕光万万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能够将金击子顺利炼化。

他本来已打算好,用足两天三夜的工夫,来熔炼此物。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对他来说,如同梦幻。



晨钟忽响。

吕光心神一动,三短一长的钟声,这是百草园召集园师长老之时,才会敲击的钟音,莫非园内有何大事发生?

吕光心念急转,想到种种可能,马上伸手一招,把金击子收于掌中。他正准备把屋中这破裂成两半的青铜丹鼎收到子虚袋之际

砰砰砰!

敲门声顿然响起。

姜颜急不可耐的敲打着石门。

吕光开启石门,见是她,不由得皱眉道:“颜姐,何故这般慌张?”

姜颜神情慌乱,连声问道:“之前的天象惊变,是不是你引起的?”

“天变?”吕光目露疑惑。

姜颜微微一愣,见吕光居然还不知道刚才发生的那一系列变故。

她急忙三下五除二,简短截说的把金色神字出现在百草园上空一事,讲述给他。

吕光听完后,沉默不语。

以他现在的眼界,自然是一瞬间便猜到,那个神字应该就是这金击子所引发的奇变。

“依我看,此事瞒不过虚若谷,方才那可是神威显世啊,是只有道人凝练法宝时才会产生的异象。你想,连我都清楚这些秘事,百草园那些长老们能不晓得?”姜颜看吕光这个样子,眼中立时露出浓浓的担忧之色。

吕光明白姜颜话中的深意,她说的没错,在百草园各大园师的眼皮子底下,自己根本没有半点机会隐藏此宝。

姜颜聪慧机敏,眼珠一转,“是我关心则乱,险些忘了,刚才那神字,最后是砰然消逝于天际的,并非是落向这间石屋。”

吕光闻听此言,神情渐渐放松,清声道:“这么说,他们暂时还怀疑不到我身上。”

姜颜提醒道:“不过,百草园一定会彻查此事的,我们还是得小心。”

吕光点点头。



就在二人说话之际,从屋外忽然又传来一声钟响。

不同的是,这声响音,极其悠长,余音缈缈,若断若续。

姜颜眼神陡变,“不好,这是召集内园弟子去草舍的信号。”

“草舍?”吕光狐疑道。

吕光当初刚入内园,便离谷外出,是以对园中的了解,远远没有姜颜所知道的透彻。他只晓得,外园弟子聚集的地方,是在明镜台广场。

姜颜目中闪过寒芒,沉着脸说道:“知微草舍是内园弟子平日集合的地方,就在百草灵田的西侧。”

“好快!百草园应该是要查问此事。”吕光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姜颜望向他,沉吟道:“你不能去。”

吕光哑然笑道:“我不去,岂不是会令他们更加怀疑?”

姜颜想了想,忧心道:“话虽如此,只是就怕”

“无妨。”吕光挥了挥手,率先走出石屋,“走,我们去知微草舍。”

姜颜凝望着走在阳光下的吕光背影,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第二百一十七章 草舍四十七,谁是妖道?

知微见著,‘真人’自事物微小的迹象中,便能知晓其发展的程度,更能从事情表象,察觉到其根源缘由。

正所谓真人面前难说假话,便是此理。

修道者要想在元气真人的面前,完全隐匿消去神念波动,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幸好吕光一直随身携带着‘海蜃珠’,此珠能够将他神窍之中的阴神念力,天衣无缝的隐藏下来。任凭虚若谷再如何心细如发,敏感通神,也是断然发觉不了吕光的底细。

正因为这样,吕光才有自信敢于明火执仗地面对虚若谷。

他不能逃。

若是刚才他选择遁离百草园,那么之前的一切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这是一片广袤无际的草坪,在其尽头处,耸立着一间宽达一丈,绵延三丈的长棚。

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宴席。

然则,这个长棚却是内园弟子集合的地方。现在很多人都想赶紧散去,但是他们也都清楚的知道方才发生在谷中的那番惊变。

尽管最后虚若谷告知一众弟子,言明是他在炼制灵器,可无论怎样,这件事情都太过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

长棚正中,悬着一块桃木匾额,上书四字:知微草舍。

“咦,怎么只有我们药园的弟子?”有人诧异出声。

“其他各园的弟子呢?”

“不是召集所有内园弟子前来知微草舍吗?”

“嘘!白园主来了,噤声。”

窃窃私语的议论声立时戛然而止。

吕光和姜颜站在队伍末尾,他眉头微微挑动,纵目望去,只见那位神情温婉的美妇,正踱着步子从远处走来。

白凤屏,药园之主。

她身后还跟着鲁龙沙以及几位药园长老,均是内园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然则却不见虚若谷的人影。

纵然吕光并未见过虚若谷本人,但他也是听闻过这位掌门真人是一位容貌极其俊秀的翩翩美男。而眼前这些人,大多老态龙钟,身形佝偻,其中决然没有虚若谷。

奇怪。

吕光心中暗自狐疑。

白凤屏走至众人面前,乌黑明亮的双目,闪出精光,朗声道:“所有种植金蛹虫草的弟子留下,其他人可以先行离开了。”

吕光闻听此言,心神微震,暗道一声,不妙。看来百草园必定是查出了某些线索,才会把范围精准缩小,单独针对这些种植金蛹虫草的弟子。

其余弟子纷纷面面相觑,但基本上还是遵命远离此地。

姜颜目含关切的看向吕光,低声道:“怎么办?”

鲁龙沙忽而迈前一步,喝斥道:“非是种植金蛹虫草的弟子,速速离去,是不是还要我对照名单,依次查证?”

吕光向她悄悄施了个眼色,暗示她不必惊慌。

人群顿时又减少了大半,但药园弟子人数众多,哪怕是单单负责养护金蛹虫草的弟子,也有四十余人。

鲁龙沙神情凝重,冷冷的扫视了一下留在原地的众人,轻轻点头,转身向白凤屏说道,“四十七人,与金蛹虫草的灵田数目,对等相同。”

白凤屏颔首道:“鲁师叔,开始吧。”

鲁龙沙点了点头,默默靠近这四十七个药园弟子,脸上显出一层略微苦涩的笑容,嘶声说道:“在你们其中,有一个修道者。”

话音刚落,人群犹若炸了锅一般,众人无不震惊失神。

“妖道?”

“是谁?是谁!”

吕光的脑海深处也仿佛有一道惊雷炸裂,耳中嗡嗡作响,他深吸一口气,暗想,自己终于还是暴露了,该来的也总会到来!

鲁龙沙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原本是有秘法,可以查出你们中间谁是那个修道者的,不过明镜台被毁坏,这个办法此刻也行不通了。”

白凤屏忽然插口道:“我本可将你们全部灭杀,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但掌门真人仁慈为本,不想大造杀孽,也更不能让一个妖道连累了你们其他人的性命。”

鲁龙沙紧接着说道:“道人不似我修真者这般灵气外溢,让人一看便知,他们修炼念头,外表与普通凡人没有区别。”

突然有一名弟子惴惴不安的说道,“鲁师,真、道,不是无法同修吗?那道人既然隐匿在药园,岂非也是会修行气功?”

鲁龙沙摇头笑道:“你这个问题说的好,但你有所不知,唯有炼气五层以上的修真者,气功与道术并修,才会遭受天谴。”

一众弟子陷入沉默。

他们这些人中,境界最高的也不过才是炼气四层。

白凤屏唇角浮出一缕笑意,清声道:“你们尽可放心,百草园不会滥杀无辜,我只是要找出那个道人。”

“可那修道者并不会主动承认啊?”有人质疑道。

他说的话也很有道理,这就像是在抓小偷,一个盗贼在夜晚偷盗,到了白天,便隐藏在平民百姓中,可是官府又不能将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杀光。

这该怎么找呢?

可是小偷行窃,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时间久了,难免会露出马脚。

对,就是时间。

明日午时,梅八角就要当着全部内园弟子的面,被施以火刑了。

白凤屏按照虚若谷的吩咐,心中组织着语言,淡淡开口:“从现在开始,你们任何人都不可以离开这里,直到明天太阳落山。”

以百草园这些长老们的心机城府,自然是在片刻之间,便已想到,这个隐匿在药园的道人,多半和梅八角关系匪浅,那么也就意味着,此人势必不会对梅八角的死袖手旁观。

一众弟子听到这句话,全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么简单。

只要不受皮肉之苦,在此站立一天一夜,也并无大碍。

“但凭园主安排。”众人同声一辞,恭敬道。

白凤屏成竹在胸,满意的点了点头,凝声道:“百草园是天下的修真大派,一言一行,自当让世人心服口服。这个办法虽然麻烦,但好在能保全你们的性命。”

她越是这么说,这些弟子就越是对那个该死的‘妖道’,恨之入骨。

鲁龙沙有意无意的看向吕光,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为人觉的忧虑。

吕光神色平静,心里却在苦思对策。

白凤屏说的这番话,确实是一个很笨拙但又极为有效的方法。

该如何是好?一旦明天来临,梅八角就会被生生的焚烧致死,难道自己真要这样置之不理?

即便是偷偷阴神出壳,吕光的肉身也会显出一些变化,这决计逃不过气功宗师的眼睛,更何况,那位修为绝顶的虚若谷还没现身。

时间逐渐流逝。

白凤屏竟也留在此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

包括鲁龙沙,还有数名气功深厚的园师长老,这些人居然全都站立在长棚内,好整以暇的看着一众药园弟子。

四十七个种植金蛹虫草的弟子。

其中只有吕光是修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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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道之所在 (一)

阳光从明亮变至黯淡。

幽谷静寂,暮色四合。

虚若谷凝视着远处的山峦,仿佛在沉思。

晚霞的余晖照耀在他纯白如玉的衣衫上,散发出流光溢彩的光芒,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的超凡脱俗,气质洒脱。

虚若谷也的确是修行界的长青不灭的神话。

他纵横睥睨,鲜有敌手,当年把长生殿白云二鬼,两大道术高手,成功囚禁的战绩。直到如今,还在被世人争相传颂。

此时荡漾在他脸上的,依旧是那种风轻云淡的表情,悠闲从容,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虚若谷沉默了很长时间,突然开口问道:“风陵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他身边自然有人。

燕归来是他目前最为倚仗信任的弟子。

“风陵师叔一直待在桃园,未曾出去。”燕归来恭声回道。

虚若谷长长的叹息道:“我的这个师妹,总是不服我。”

燕归来嘴唇瞬间变白,嗫嚅着道:“弟子对师尊绝无二心。”

“你虽是剑园之主,但其他五园,却大多跟风陵走的极近,再加上我近几年总在闭关,他们心中难免会生出一些疑虑。”虚若谷微微摆了摆手。

燕归来道:“万幸师尊您此刻已度过了风灾大劫。”

“强者恒强,我的这些弟子啊,还真都是识时务的俊杰。见风转舵的本事,都大得很呐。”虚若谷忽而冷笑道。

燕归来慢慢的接着说:“风陵师叔无非是不想依附‘天行者’,但在对待修道者的态度上,应该是与我们一致的。”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梅八角的死活,风陵她其实并不在意,她真正的想法,是要借此机会,试探我的修为是否恢复了。”虚若谷摇头道。

燕归来迟疑着道:“师尊,您的真身还能逗留在此界多长时间?”

“至多半月。”虚若谷感慨道。

燕归来长吁一口气,“那还好,到那时,绛珠仙草业已成熟。”

他停顿片刻,转而疑声道,“师尊,为何无涯师叔,能够无视太虚幻境的铁律,在度过风灾之劫后,依然驻留在此界?”

“我以前告知你的秘事,你切记不要再告诉第二个人。还有,无涯师兄,并非只是在单一的修炼的气功。”虚若谷转身盯着他的眼睛,冷声道。

燕归来身躯一颤,动容道:“师尊是说,无涯师叔还修有道术!”

虚若谷嘱咐道:“这件事你心知肚明即可,万万不能让他人知晓。”

燕归来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下意识地应声道:“弟子谨记。”

虚若谷神色逐渐变得和缓,温声道:“我之所以要将梅八角活活烧死,就是想和无涯师兄来印证一件事情。”

燕归来精神一振,挑眉道:“还请师尊明示?”

虚若谷微笑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有风吹过,虚若谷身上的衣袍,猎猎作响,一如他此刻泛起波澜的内心,他负手而立,仰首望天,傲然道:“世间只有一位百草真人,那就是我虚若谷!”

“弟子愿为师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燕归来神情凛然的道。

“好,好,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虚若谷笑道。

他转而脸色阴冷下来,一字字道,“不过,我却看错了鲁龙沙。”

“师尊何出此言?”燕归来疑惑道。

虚若谷冷冷的道:“鲁龙沙私自去见过孟婆。”

“梧桐院那道禁制,对炼气七层以下的修真者自然没用,可鲁师叔的修为……那他是怎么悄无声息出来的?”燕归来神色大变,心神巨震,颤声道。

虚若谷皱眉不语。

“依我看,这些种植金蛹虫草的弟子,一并杀了就好,何须这般费事。”燕归来看他面带不快,立刻转移话题,沉吟道。

虚若谷笑了。

这种想法是妖魔行径。

一念及此,他低声解释道,“百草园在世人眼中是名门正派,虽然道人该杀,但也不能用此种下作的手法,以免为天下修真者所不齿。更为重要的是,大劫将至,我们行事必须得谨慎,不可让‘天行者’抓到把柄。”

燕归来眼神一变,恍然道:“是弟子愚钝,险些忘记了,天行者历来都好多管闲事,自诩为正义使者。”

虚若谷哂然一笑,他不再多言,任凭燕归来陷入到自己的思维里。

杀死区区四十七条人命,又怎会令天行者挂怀重视呢?

这当中一定还有更加深层次的原因。

然而那些话,虚若谷自然不能向他讲明。

虚若谷脸上显出自信的笑容,凝神道:“王悉之死了,‘天行者’不会善罢甘休,只要为师将那个长生殿道人擒获,立下功劳,百草园必然也会受到福荫。”

燕归来闻听此言,立刻茅塞顿开。

但他心中仍然有一点不解,忍不住出声问道,“师尊怎么如此笃定匿藏在园中的这个道人,就是杀死王悉之的长生殿殿主?”

虚若谷高深莫测的笑道:“这就得问多宝阁了,吴溟带来的消息,倒是给了我一个不小的惊喜,也省却了许多麻烦。”

燕归来思虑半晌,满面了然的道:“在打探消息这方面,多宝阁确实有过人之处。”

风吹云走,夜色降临。

这时,一直都相安无事,平静如湖的知微草舍,众多弟子在安静了很长时间以后,终于有人语含嘲讽的说道,“你以为自己还能藏得住?”

你。

这个‘你’当然指的是那个藏头露尾的修道者。

有第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言论,自是会有第二个。

“到底是谁,烦请你主动认了罢!”

“对啊,还牵连我们陪你一同受罪。我都一天滴水未进了。”

“依我看,这道人是老鼠进了猫窝,早死晚死,都得死。”

接踵而来的讽刺笑声,宛如一根根银针,刺入吕光心头。他目光凝注,看向长棚内的那些园师长老。

白凤屏现在已经离去,但鲁龙沙还在。

场间的气氛渐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所有人都把矛头,对准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妖道’。

吕光面上也露出讥讽的笑意,他在自嘲,他尽管是在笑,可他心底又会是什么滋味呢?

天黑黑,长棚里悬着一个灯笼,光把夜烫了一个窟窿。

冷风骤急,灯笼在风中飘摇,人岂非也是如此,身不由己,随风摇曳。

吕光忽然向前迈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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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道之所在 (二)

灯光流泻在吕光坚毅的面庞上,他的步伐很沉重,亦步亦趋,走近长棚。知微草舍内的几位园师长老,齐刷刷的看向他,全都目露惊色。

鲁龙沙率先开口道:“吕光,你要做什么?”

他的语气极为严厉,吓的其他弟子,身躯都不由得一震。

吕光面沉似水,平静说道:“弟子有些事情想禀告各位园师长老,是有关那妖道的。”

“哦?你知道那个道人是谁?”鲁龙沙心下哀叹一声,假意相询。

吕光沉默了很长时间,微笑道:“鲁师可否单独听弟子讲来?”

鲁龙沙与另外几位园师长老,低声商量半天,他眼神平定,凝注着吕光,颔首道,“好,你且跟我来。”

当吕光和鲁龙沙向长棚一角走去后,场间这些弟子,登时便大声喧哗议论起来。

“这人不是梅八角的同乡吗?”

“依我看,属他嫌疑最大。”

“说不定他真晓得谁才是那个妖道!”

“哼,让他说呗,反正咱们谁也不能离开此地。喏,你看那不是还有鲁师盯着他呢。”

一位长老冷声喝道:“肃静。”

众人立刻屏息凝气,不再说话。

……

长棚里的灯笼散发着暗黄色的光晕,鲁龙沙枯瘦的脸庞,变得越加浅淡无色。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一字一顿的道:“你不该回来的。”

吕光身躯剧震,涩声道:“鲁师,您已猜到了?”

“你已大祸临头,逃不出百草园了。当我听到掌门师兄言明,那妖道应该是种植金蛹虫草的弟子时,我就已然料到是你了。”鲁龙沙满脸悲悯神色的说道。

吕光哑然笑道:“鲁师终归对我了解颇多,这也理所应当。”

“孟婆曾再三嘱咐我,说到紧要关头帮你一次。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就是近来名动天下的长生殿殿主。”鲁龙沙叹息道。

他停顿稍许,目光瞟向吕光,继续说道,“当初孟婆并未对我讲明你是修道者。哎!若我所料不错,方才你是想远离那几位长老的监视,趁机阴神出壳吧?”

吕光苦笑道:“我的确是这样盘算的,在气功宗师眼前施展道术,虚空下的神念波动,绝难逃过他们的气机感应。”

鲁龙沙凝视着他,“你敢跟我摊牌,想来孟婆也特意交代过你。”

吕光点头道,“孟婆说,内园中有两个人必定不会忘记她的恩德。”

“可惜风陵她现在已是自顾不暇。”鲁龙沙黯然道。

他的视线停留在吕光身上,犹豫良久,接着慢慢说道,“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匿身在百草园,究竟所为何事?”

“想必鲁师现在已经知晓桃夭夭是我救走的了?”吕光反问道。

鲁龙沙道,“你在琅琊郡城的诸般事迹,我知之甚详。我也能猜到,你可能是想解救白云二鬼。然则,我却不明白,你何故会以身涉险,非要匿藏在百草园里。”

吕光回忆着孟婆曾对他说的话,仔细瞧了一眼鲁龙沙,思虑半晌,终是实话实说道,“我是为了绛珠仙草。”

话音刚落,鲁龙沙干瘦矮小的身体,顿然大震。他的心情久久都无法平宁,呆愣在原地,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过了许久,鲁龙沙才回过神来,缓缓出声,“原来如此,但你还是把百草园想的太简单了,绛珠仙草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拿到的。”

吕光挑眉道:“鲁师,明人不说暗话,您能否为我拖延一会儿时间。我们二人就站在此处,装模做样的谈话。”

鲁龙沙动容道:“你是想先去救出白鬼?”

“对!”吕光神情凛然的道。

鲁龙沙阻止道:“万万不可,剑无涯现在…”

吕光截口道:“我别无选择。”

鲁龙沙目光闪烁,沉吟道:“好!我只能给你半盏茶的时间。”

这已是鲁龙沙所能做到的极限,再长的话,远处的那几位园师长老,肯定就会生出疑心。

吕光郑重道:“多谢鲁师。”

鲁龙沙摆了摆手,“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孟婆。说实话,今天我之所为,无异于是背叛宗门。掌门师兄若是发现,必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吕光已无路可选,尽管他明白自己不能完全信任鲁龙沙,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也只好在鲁龙沙面前阴神出壳。

吕光暗暗解开袖笼中的子虚袋。

他要再留一个后手,以防不测。

无论怎么说,小白的本体也是在上古时代大杀四方的灵兽。

纵使它如今只是幼兽,还未成熟,但其实力依然不可小觑。

吕光朝鲁龙沙作揖行礼道,“我还是要多谢鲁师!”

鲁龙沙苍老消瘦的面庞上显出孩童般的笑容,眼神和蔼的看向他,喟然叹道,“既然是孟婆吩咐我做的事情,哪怕是上刀山,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你放心便是,我会帮你遮掩片刻。但之后,一切就全靠你自己了。”

吕光微笑不语,迅速闭上双眸。

半盏茶的工夫很短,他要抓紧时间。

吕光心念一动,衣襟上别着的那根金针,旋即一亮,破空之声立刻升腾而起。

快!快!快!

鲁龙沙只觉眼前金芒一闪,但却是全然没有看清楚吕光阴神附体的东西,是为何物。

他对于吕光此时的道境修为,震惊不已,虽然他曾在丹元大会上亲眼目睹了吕光和桃夭夭展露道术,然而那时候的吕光,其念力比此刻仿佛要弱上数倍。

不想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吕光的境界竟是提升如斯。

鲁龙沙的声音轻不可闻,悠悠叹道,“孟婆,我不清楚吕光到底是怎样让您恢复记忆的,可此子若真把白云二鬼救走的话,那……实非我百草园之福啊。”

鲁龙沙心里矛盾重重,左右挣扎,一面是宗门的生死存亡,一面是孟婆的大恩大德。纵然之前他在与孟婆见面时,满口答应,必会在内园里庇佑吕光。

但当时的他,并不晓得吕光是一个修道者啊。

更让鲁龙沙难以置信的是,吕光竟然真的是那出现在琅琊郡城的长生殿之主!

鲁龙沙和虚若谷是同门师兄弟,手心手背皆是肉,这让他如何自处呢?

他真有些后悔刚才应承吕光,应承的太快了。

等到吕光真的阴神出壳,前往桃园之际,鲁龙沙冷静下来后,才发现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有多么的复杂。

远处有位长老,突然高声呼道,“鲁师叔,那个弟子还没讲清原委吗?”

鲁龙沙真想把吕光就是道人的消息,马上告诉他们,然而话到嘴边,他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他脸色微变,急忙朗声应道,“此子只是心中有些推断,还没有证据,证明那个人便是修道者。等我再仔细盘问他一番。”

这些话,显然骗不了这些园师长老们多长时间。

谁都看得出来,先前吕光那副斩钉截铁的表情,不像是要大放厥词的样子。

鲁龙沙这句话,清晰至极的传入到场间每一个人的耳中。

不止长棚里的那几位长老心生狐疑,就连草坪上的一众药园弟子,这时脸上也都露出了古怪之色。但众人碍于鲁龙沙尊崇优越的身份,是以竟无一人敢再度出声问询。

鲁龙沙最终还是决定,帮吕光这一次!

因为在他看来,吕光即使是能把蟠桃冰树上的那张‘镇仙符’揭去,最后还是会丧命在虚若谷手下。

此时此刻,鲁龙沙只想完成答应孟婆的事情。

人活一世,守诺遵信。

他是人,他当然不能失信于人,更何况孟婆待他的情谊,简直是恩同再造。

鲁龙沙就这样遐思闪转,胡思乱想着。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吕光已来到桃园,又是那间茅屋。

当他驱使着金针飞入茅屋以后,周围的荒凉之象瞬间又变成了那种春暖花开的美景。

那座宫殿依然矗立在奇花异草的深处。

梅八角正张开五指,梳理着满头青丝,当她看见面前那一闪而过的金光后,手掌瞬即一顿,她娇美温婉的脸颊上竟是浮出一层悲凉而又无奈的笑容。

她没有说话。

她不能发出任何的响音,惊动那位守园人。

她知道这缕金芒,就是吕光!

这丝微弱的金光,是能够照亮这黑暗虚空的唯一光芒。

她也猜到了吕光要做什么。

她的手指,微微抬起,指向大殿里的某一根石柱。那根雕刻着飞禽走兽的石柱,如果破裂,那么,千年蟠桃冰树也便会立刻显出真身。

吕光心领神会,金击子忽然光明大盛。

细若发丝的金针,随即变大增粗,幻化为一根金光四溢的巨棒。

棒起,柱碎!

轰!

吕光的阴神即刻发出一阵不受控制的颤抖,只见四周景色又是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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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道之所在 (三)

那座宫殿转而消逝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碧绿色的潭水。深潭清澈见底,波澜不起,呈椭圆形。岸边竖着一块石碑,碑阳有字:千尺潭。

桃花潭水深千尺,一株蟠桃生于此。

蟠桃冰树通体晶莹,宛若冰雪般白净剔透,端然贞静的直立在潭水中央,在其树梢顶端,一朵朵灿烂明丽的桃花,安静盛开着。

一朵两朵三四朵……

八朵桃花在青翠欲滴的绿叶映衬下,显得愈加美艳动人,仿似少女害羞时脸颊浮起的那片片红晕。

蟠桃冰树,千年发芽,千年开花,千年结果,三千年只结九枚蟠桃。

而桃夭夭的真身就是这株桃树上的一朵桃花,现在自然只能剩下八朵。

八朵桃花,如同众星拱月般,将一片暗黄色的符篆紧紧围住。

阴神附体在‘金击子’之内的吕光,眼见此景,忽而心中一喜。

这张巴掌大小,其上流淌着滢滢金光的黄纸,肯定就是那张可以镇压鬼仙神魂念头的‘镇仙符’。

吕光催动金击子,正要驰向蟠桃冰树之时——

忽然平静无波的水面,无风自动,显出一个蓝色漩涡。

漩涡形如天堑深渊,一眼望不到边际,自其中间,喷射出一道道磅礴澎湃的神念之力。吕光心情无比激动。这些神念力量的主人,定然就是那威震天下长生殿护法,白鬼!

“快!”

蟠桃冰树蓦然晃动,一个沉重且清晰的字节,瞬即钻入吕光神窍深处。

吕光心领神会,金击子霍然光芒大亮,朝‘镇仙符’疾速驰去。

就在金击子飞跃千尺潭之际,蟠桃冰树突然猛烈震颤起来,吕光只觉一股浩瀚如海的灵压阻力,将他与镇仙符瞬间隔绝开来。

这根细若游丝的金击子,却是未能再向前挪动一寸。

“砰!”

桃树顿而剧烈摇晃,朵朵桃花,闪现出刺目缤纷的粉红流光。

红光璀璨,倾泻在金击子之上,吕光的阴神念头立刻就跟陷在沼泽中一样,难以动弹半分。

虚空里猛然响起一道冷洌且惊怒的声音,“大胆妖道!找死!”

是剑无涯!

吕光催动脑海中的全部念头,拼命御使金击子,然则这株桃树的周身,却好像有着一道无形屏障,使他无法前进半步。

剑无涯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潭水边。

他面冷如霜,袍袖微微拂动,一股股灰濛濛的劲气,自他周身溢出,瞬即弥漫开来,眨眼之间,漫天都是一道道形若游蛇的元气。

元气是修真者修成琉璃玉身,到达金刚不坏的境界后,才能掌握的一种玄妙力量。

一元之气,万物生灵之根本也,玄之又玄,威力无穷。

灵气,真气,元气,层层递进,登至巅峰,方为真人!

这种气劲对于道人念头的损害,超过灵气百倍。

铺天盖地般的元气向着桃树顶端的金击子极速游去,蟠桃冰树马上便被笼罩在一汪澄净洁白的元气海洋里。

但是吕光现在阴神念头却格外宁静,他已经清楚的感知到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变化。

那一层层飘浮在金击子周围的元气,异常浓郁,千尺潭上空这团由元气织就的浮云,蓦然间盛开出一抹似乎能够焚尽一切的火焰。

火光之中,隐隐显出五种颜色的元气火苗。

金色、木色、水色、火色、土色。

五色元气,浩浩荡荡,起起伏伏,跳跳跃跃。

剑无涯长啸一声,“五火归元气!”

“蓬!”

一道道闪烁着霞光的气息,骤然凝成一束白色剑芒,白芒带着股摧枯拉朽的气势,自空中凶猛无匹的向金击子大力射去。

“轰轰!”

“轰!”

金击子顿然爆发出一阵耀眼逼人的绚烂光明,将整片潭水都覆盖在内。

天空骤暗。

金击子竟是打破藩篱,从蟠桃冰树的禁锢里,笔直飞向天际,呼啸之间,升上天空,形似一根通天巨柱,矗立在天地之间,九霄之上。

巍峨高耸,不可撼动!

它——

笔走龙蛇,金钩铁划!

如有灵性,刷刷点点,居然是在黑暗的虚空间写下一行金字。

“定水神针!”

金字映照天空,照亮寰宇,闪闪发光,散发出恐怖的神念波动。

这片天地此刻已晦暗如墨,唯有这四个鎏金大字,闪耀着夺目光亮。

这四个字遒劲有力、张牙舞爪,每一笔,每一划之间都透着一种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霸气!

随心所欲,大小如意!

这时的金击子在受到剑无涯‘五火归元气’的攻击后,却是转眼间变成了一根庞大无比的金棒。

电光火石之间,金棒朝着蟠桃冰树猛力砸去。

此情此景,就仿佛是一块重逾千钧的巨石,向地面坠去,其势震天撼地,令人心悸。

“想破掉镇仙符,白日做梦!”剑无涯神色微变,冷哼一声,双掌划动,体内元气勃发,自其掌心喷射出一个又一个的气劲漩涡。

这漩涡似是能绞杀一切,立刻便使得金棒下压的势头,变得极为迟缓。

“念与物通用,神与念相溶。”道德真经总纲里中的秘诀犹如潺潺溪水,在吕光脑海之中悄然流过。

刹那间,他对于阴神驱物,有了一种更深的领悟。

神与物融,天人合一!

呼!

金棒穿过浩淼如云的元气,再度向蟠桃冰树轰去。

剑无涯神情剧变,他突然解开悬在腰间的酒葫芦,将其紧紧握住,他竟已把这个葫芦当成了一柄剑。

他的身形极快,直有闪电之速,一息间自潭水边飞至桃树顶端。

“嘭!”

金棒和酒葫芦即刻相撞,二者均是纹丝不动,恍若泥牛入海,铁杵碰到棉花上,虚空里只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轻响。

剑无涯眼中闪过一丝极其轻蔑的笑意。

谁知便在此时,这根宛若初升朝阳一般粗大的金棒,倏然一变,又再度化为一根细似寒毛的金针。

金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过悬浮在半空中的剑无涯,向‘镇仙符’急速刺去。

快!

这种速度简直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想象,只在心中一念间。

“嗤!”

那张流溢着金黄色光芒的符篆,猛然一颤,紧接着便飘飘悠悠地离开桃枝,向潭中坠落。

剑无涯眼神大变,身躯自半空中向地上快速遁去。

“呼呼!”一股势大力沉的狂风刮过。

四周的景物顷刻间敛去。

千尺潭不见了。

千年蟠桃冰树也消失了。

只剩下那间茅草屋耸立在一片荒芜的杂草之中。

桃园依旧荒凉破败,然而或许此时的桃园,才是那个真正的桃园。

在茅屋正前,站着一个人,不!

他不是人!

它全身雪白,像是一团绵软的白云。

它竟是一条蛇。

它纯白无暇的尾巴,盘旋在一起,宛似流泻在地的水银。那蛇身上的片片鳞片,轻轻颤动着,闪烁出璨璨银光。

它仰着头,仿佛一个高傲的女王。

人头蛇身,白鬼出世!

剑无涯站在远处盯着她。

她也看着剑无涯。

夜风拂过,半盏茶的时间也正好刚刚到。那根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的金针,飘然一闪,向园外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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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道之所在 (四)

吕光睁开双眸,眼睛里露出一种很奇特的情绪,他目光凝视着坡上的桃园,掷地有声的说道:“长生殿终于要重现人间了。”

“哎,没想到你竟真的成功了,仅仅半盏茶的工夫,剑无涯居然愣是没有拦住你,看来待会儿百草园,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鲁龙沙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吕光恭声道:“多谢鲁师。”

“你还要再隐藏下去吗?”鲁龙沙摆了摆手,皱眉道。

“修真者求真炼气,实为假的不能再假的谎言。”吕光面带冷笑,瞳孔渐渐收缩,说出了一句鲁龙沙做梦都想不到的话。

鲁龙沙怔了怔,他立刻明白了吕光的意思,接着眉头皱的更紧,徐徐说道:“那你多加小心,不要命丧于此,免得让孟婆的一片心血付之东流。”

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吕光紧随其后,二人一同回到长棚。

“鲁师叔,这个弟子都跟您说了些什么?他到底知不知道谁是那个修道者。”一位青衣长老,迎上一步,急不可耐的问道。

半盏茶的时间原本很短,可在这几名园师长老的眼中,之前鲁龙沙和吕光的行为,未免都有些太过怪异。

鲁龙沙默默摇了摇头。

吕光脸上挂着一层高深莫测的笑意。

一众药园弟子,均是面露狐疑。

忽然——

沉寂昏暗的夜空下,陡然绽放出一道耀眼绚烂的流光。

谷中的所有兽类灵宠,都发出嘶吼连天的长鸣,它们纷纷仰起头颅,瞳仁里带着种深深的忌惮,呆望着天空。

兽吼震天!

一股恐怖至极的灵气威压,从桃园之内,直冲云霄,遍洒苍穹,倾泄在大地之上。

“不好!桃园有警!”一名长老高声叫嚷,眼中满是焦急之色。

桃园上空,此刻竟盘桓着一条银光闪闪的巨蛇。

巨蛇鳞片雪白,灿灿生辉,宛如一缎纯净无暇的白色匹练,悬浮在半空中,自其周身散发出肃杀滂沱的冷冽气息。

白蛇浑身流溢着淡淡的银光,腹下生有两翼,翅膀透明如玉,羽翅轻轻一振,虚空下顿时刮起阵阵疾风。

静寂的知微草舍里不知是哪位园师长老,吞吞吐吐的说了一句,“螣蛇……白鬼破禁而出了,快去禀报掌门师尊!”

上古凶兽,螣蛇!

螣蛇无足而飞,乘雾云游,实为道派之中所供奉的一种仙兽。

吕光神情微变,他万万没有想到,白鬼居然会是一条蛇妖,更让他感到惊悸诧异的是,她的本体竟然就是那上古灵兽榜排名第五的螣蛇!

“轰!”

坡顶处,穿云裂石的声音再度传来,白鬼竟单单依靠妖身力量,便能够硬抗住剑无涯那声势浩大的‘五火归元气’。

山坡上,白色巨蛇那形如小山的尾巴,快速摆动,一次次扫向跳跃不停的剑无涯,任谁都看得出来,剑无涯此刻竟是陷入了被动。

空中的景象实在是太过骇人,剑无涯周身灵气缭绕,整个人闪耀出无比夺目的光芒,而那巨蛇却似乎是全凭蛮力在攻击发招。

即便如此,剑无涯也逃脱不了巨蛇,这一波接一波的杀招。

蛇尾灵活至极,带着股毁天灭地的威势,上下翻飞,不断扫向剑无涯。

虚空下的灵气,波涛起伏,汹涌澎湃,激荡四溢。

白色巨蛇全身闪烁着森冷光芒,悬浮在桃园上空,一双灯笼般的银色瞳仁里迸发出无限凛冽的杀意,一眼望去,让人打心眼里发颤恐惧。

此刻,那些身在知微草舍里的长老,全都目瞪口呆的仰望着夜空,心中的惊讶难以言诉,而草坪上这些药园弟子,居然已是吓得面如死灰,身体摇摇欲坠。

鲁龙沙耷拉的眼角忽地上翘,一双枯槁的大手,互相揉搓着,神情间有种说不出的紧张之意,浑浊失神的双目里,此时流露出数之不尽的无奈。

事隔多年,白鬼终归还是白鬼。

他无法忘却白鬼当初带给百草园的伤痛。

尽管他早有准备,也曾想过吕光揭去那张镇仙符之后的情形,可他却仍是不想看到百草园会变成那种满目狼藉的荒芜之地。

白鬼是妖。

妖魔行径,以杀渡世。

白鬼也不可能忘记以前百草园是怎么囚禁镇压她的。

这是仇!你死我活的深海大仇。

当白鬼现出原形的时候,鲁龙沙才发现自己先前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情。然而后悔无用,就算时光倒流,他恐怕也不会更改主意,只因孟婆的确待他恩同再造!

鲁龙沙心底暗暗的叹息一声,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厉声说道:“你们看住这些弟子!任何人不得离开。”

他眼睑微垂,目中隐隐划过一丝不忍之色。

他明白,马上就会有许多弟子会死在白鬼手下。鲁龙沙身躯一闪,整个人瞬即化为一道青影,宛若燕子抄水,浮萍渡海,快速向谷口方向驰去。

吕光神情错愕,他并未料到,鲁龙沙竟然选择了逃避。

不过转瞬间他也便明白了鲁龙沙的心境。

有时候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总是要比进退两难的好。

一面是孟婆,一面是虚若谷。

鲁龙沙刚才能遵诺守信的助吕光一臂之力,已然是极为难能可贵的了。

吕光十分理解鲁龙沙现在的心情,纵使孟婆再待他恩重如山,只怕让他彻彻底底的背叛百草园,倒戈相向,他也是断难做到的。

“鲁师叔为何向谷外行去?他不是该立刻去通知掌门师尊吗?”

几位园师长老面面相觑,疑惑不解。

从螣蛇现身到现在,也只是才过了短短十几个呼吸。幽谷深广,地域辽阔,是以此时园中愣是并未有多少弟子发现桃园这番惊变。

唰唰唰!

虚空下陡然飞过几道身影。

有个药园弟子目光如电,低声道,“看!六大园主,都往桃园去了,看来这条蛇妖肯定不好对付。”

“嘘!那可不是蛇妖。你难道不晓得号称灵中之仙的螣蛇吗?”

“螣蛇?莫非此妖就是那……”

“对,长生殿护法白鬼!”

从这番简短的议论之声里,就可想象出此刻这些药园弟子脸上的表情,是有何等的害怕与惊恐。

他们也确实都惶恐不安,战战兢兢的呆立在草坪上。

一位青衣长老强自镇定,喝斥道,“六园之主,各个修为通天彻地,区区一条蛇妖,弹指间便可令它灰飞烟灭,用不着你们担心!”

有个弟子嗫嚅着应声道,“若弟子没有看错,最早与这条大蛇战在一处的人,应该就是剑无涯师祖啊……”

“聒噪!”长老们异口同声的斥责道。

他们身为内园长老,自然得维护百草园的尊严和威望,可千万不能让这些弟子看出端倪,以免落了剑无涯世间第一剑圣的威风。

吕光纵目远眺,但见白鬼在六大园主和剑无涯的围击之下,已经显得捉襟见肘,险象环生了。

他眼神骤冷,脚步一动,就要朝坡顶走去。

“吕光,你干什么!”

然则他身形乍动,便有一位表情阴狠的长老厉声开口。

吕光置若罔闻,脚下生风,身形更快。

“这小子莫不是吓傻了?”

“瞧他那副模样,吓的屁滚尿流,连鲁师的命令,都恍然不顾,肯定是担心殃及池鱼,想要快点儿逃离此地。”

那些跟吕光一起种植金蛹虫草的弟子,立刻发出讥笑之声,仿佛已忘掉了白色巨蛇之前所带给他们的惧意。

但是他们脸上的嘲弄笑容,却在片刻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已笑不出来了。

所有人望向吕光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鬼一样。

冷风呼啸,其中还夹杂着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名前去追击吕光的长老,自其咽喉处突然喷出一道血箭。

他的身躯开始急促摇晃起来,在坚持了数息以后,终是“嘭”的一声,直直的倒在地上。

那人趴在冰冷的草坪上,腰身扭动挣扎着,脸上满是不甘,用力抬着手,指向吕光:“你…是修道者……”

话未说完,这人已是脑袋一摆,气绝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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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道之所在 (五)

“阴神驱物,这是…显形道境!”这位长老说话的声音竟已有些颤抖,他满目惊色,愣在原地,身体一动不动。

那些刚才出言讥讽吕光的药园弟子,此刻无不瞠目结舌,呆若木鸡的怔住,宛如冰霜打了的茄子,失魂落魄,神色痴痴。

良久,良久……

当吕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草坪尽头时,他们才逐渐回过神来。

“吕光…他,他就是那个妖道…”

“快去禀报白园主!”

几声惊慌失措的吼声,接连响起,然而吕光却早已离开知微草舍多时。

……

这时谷中已四处燃起火把,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络绎不绝的气功高手,向桃园快速涌聚。

吕光毅然决然的向桃园行去。

风萧萧,天黑黑,路漫漫,心惶惶。

这一去,他便真的要与百草园,乃至天下的所有修真者正面为敌了,一步一步,桃园越来越近,氤氲在空中的那股腥气也愈加浓郁清晰。

这是白鬼的气息。

吕光当然不能让白鬼独自对抗整个百草园。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当吕光踏上坡顶之际,这里已经被众多内园执法弟子给重重围住。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摩肩擦踵,把整座桃园给围的是水泄不通。

吕光目光如炬,他一眼看出,这些执法弟子并非普通的内园弟子,个个身怀深厚气功,灵气内敛,境界最低之人,居然也是炼气六层的修为。

再看他们腰间悬挂的身份令牌,六叶玉佩。

这是百草园里除了真传弟子外,身份最为尊崇的六叶弟子。

要知道,当初差点将吕光一击必杀的叶好珑,也只不过才是四叶弟子。

吕光站在远处遥遥望去,但见在桃园之内,还有数之不尽的执事长老以及镇园门师。

执事长老一般是炼气七层的境界,就和秦皮的气功修为一样,而镇园门师,却是要比长老们的实力高上一筹。

吕光顿时心中一凛。

百草园果真是要倾全力来对付白鬼了。遑论,还有那修至炼气九层的六园之主,更令吕光忐忑不安的是,虚若谷竟然不在此地。

即便这样,此等阵仗,也足以让吕光大为咋舌。

如若是换作以前的他,见到这么多气功深不可测的修真者后,心底定会升起几分忌惮之意,然则现在他念头通达,阴神幻化,更有变幻莫测的‘定水神针’傍身,以他和白鬼的道术,也并不一定就冲不出这龙潭虎穴。

山坡上地势开阔,人流涌动,足有上千人汇聚在此。

“剑无涯,你假仁假义,道貌岸然,世上没有比你再阴险毒辣的人了!”白色巨蛇周身银光涤荡,浓烟忽起,轻叱一声,化成人形,变作一个白裙飘飘的冷艳女子。

吕光心神一动,纵目看去。

只见一个眉目如画的白衣女子站在园中,面对众人包围,凛然不惧,她的眼瞳是纯净如雪的白色,她的头发竟也是欺霜赛银的白色。

她明眸皓齿,优雅而高贵,满头白发迎风飘舞。

她眼神平静,直视前方,气质似妖似仙,妖艳中带着一抹妩媚,艳丽而而不可方物。此刻她负手而立,孑然一身,仿佛就是这天地之间,独一无二的神女!

她就是白鬼。

三百年前,长生殿道法第一的左护法。

谁都知道,长生殿传承万年,一直都是只设立左右两位护法。

这一代的长生殿护法便是白云二鬼!

白鬼的声音清冽似泉水,言简意赅,话声清朗透亮的传至到每一个角落。偌大的桃园,包括这黄草遍地的整片山坡,所有人都可听到。

剑无涯远远看着她,满面冷然,一言不发。

在他身旁还站着数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有男有女,这几人便是享誉世间的百草园六园之主。

其中就属白凤屏的容貌还算风韵犹存,此时她美眸含煞,面沉似水,一马当先的厉声斥道,“妖蛇!死到临头,还敢直呼我师叔名讳!”

燕归来握剑在手,指着白鬼,冷冷的道:“天罗地网已然布下!任你是神魂鬼仙,今天也休想离开我百草园。”

白鬼一字一顿的道:“剑—无—涯!今天我要将你挫骨扬灰,以慰萱眉在天之灵。”

代萱眉。

当剑无涯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后,他忽然笑了,脸上浮出一层淡漠且轻蔑的冷笑,“我只能说,是她太傻,怨不得我。”

白鬼神情骤冷,她的眼睛死死盯住剑无涯。

那双白色的瞳仁里似乎已喷出了炽热滚烫的火焰。

恨!

这是白鬼内心深处的恨。

然而白鬼愤怒不平的心情,顷刻间又宁静下来,她眉间轻蹙了一下,转头向四周望去,那冷漠森然的幽幽目光,每扫过一个执法弟子,那人的脑袋便情不自禁的垂了下去。

吕光隐匿在人群末尾,望着这一幕,眼神深处不由得掠过一丝异色。

白鬼这手道术,他曾听桃夭夭讲过,乃是由眼观眼,以心传心的高妙之法,是迷惑人心念头的最高境界。

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正所谓一眼万年,长梦不醒。

砰砰砰……

片刻间,无数执法弟子的身躯一个接一个的向地上倒去。

“妖术!”有人颤声吼道。

“不要看这妖女的眼睛!”燕归来心神悸动,狂吼发声。

“燕师兄,小心!”白凤屏失声惊呼。

这几个字快若闪电的自她嘴里脱口而出,但白鬼的神魂却比这句话还要快上一万倍,刹那间,只见虚空下浮起一颗光芒灿灿的圆珠。

圆珠大小犹如婴儿拳头,雪白剔透,宛似水银。

珠身透澈明净,不染一丝杂质,洁白无暇,珠圆玉润。

白珠呼啸生风,迅疾无比的向燕归来射去。

强劲威猛的风势宛如惊涛骇浪,压迫的众人目难视物,燕归来脑海中旋即一片空白,他只觉自己被一团澎湃浩瀚的念头,给笼罩覆盖住了,身不能动,寸步难行!

燕归来似乎已经来不及躲避,死亡近在咫尺,凌厉而凶悍的劲风,好像一柄吹毛立断的绝世宝刀,狠狠向他砍来。

燕归来后颈处的汗毛根根竖起,以他炼气八层的修为,在这白珠的袭击之下,居然是毫无还手之力,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白骨舍利!”

剑无涯双目一凝,神情大变,一手迅速抬起,自其掌心蓦然喷射出一道柔和磅礴的元气,将燕归来的躯体笼罩在内,向前推离了几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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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道之所在 (六)

轰!

白骨舍利与剑无涯的身躯狠狠的碰撞在一起,绽放出一道璀璨缤纷的七彩流光,整个桃园都被这层层光华所掩盖包裹住。

场面极其惊人,夜空下劲气涌动,光晕涤荡。

“呼呼!”

犀利阴寒的冷风直刺围观众人的眼睛,所有人不由自主的闭上双目,以手掩面,人群拥挤如潮,顿而向后一齐倒退半丈。

剑无涯胸膛处立刻显出一个凹坑,那是白珠重创他身体之际,所留下的伤口,然而转瞬之后,这道怵目惊心的伤痕,已然是消失不见。

剑无涯不动如山,双脚扎根在地。

当他以身体硬抗白珠的时候,双腿陷地半尺,一些石头直接被他踩得粉碎,其周身瞬即散发出滢滢青光,整个人变得晶莹如玉,光芒万丈。

琉璃玉身,金刚不坏!

吕光定睛观瞧,心中一凛,原来这才是元气真人超然绝顶与众不同的地方,剑无涯的肉身似乎比域外星纹钢都要坚硬百倍。

燕归来逃过一劫,双眸中流溢着无比后怕的惧色。

任他气功深厚,也是决然没有料想到,白鬼竟是能在瞬息之间,神魂驱物,催动‘白骨舍利’攻击他。

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他如此之近。

燕归来在受到‘白骨舍利’神念余波的侵袭后,体内气血翻涌,心神一阵恍惚,他马上收起了对白鬼的轻视之心。

白鬼绝不是普通的神魂鬼仙!

“剑无涯,你的琉璃玉身,居然能挡住我的白骨舍利,看来你偷学参悟天下各门道经,得到不少好处。”白鬼突然开口,她的声音极为清越透亮,宛如泉水叮咚,潺潺流淌在虚空之下。

“什么!师叔祖学过道术?”

“休要听这妖女信口胡诌。师叔祖乃元气真人的修为,一剑在手,纵横睥睨,岂会修炼那蛊惑人心的妖术!”

“但看师叔祖此刻的表情,这妖女不像是无的放矢之言啊。”

“嘘!噤声,赶快把方才那些被妖女迷惑住的同门救醒再说。”

人群旋即发出喧哗议论之声。

剑无涯脸色忽青忽白,眼神锐利如刀的盯着她,厉声道,“你以为凭你三言两语,就能诋毁污蔑我的名声吗!”

白鬼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那双白如冰雪的眼瞳,直勾勾的望着他。

剑无涯浑身有些不自在,他皱眉道,“白鬼,纵使你现在破禁而出,但那又如何,你待会儿还不是要丧命于百草园之手?”

“剑无涯,你莫非忘了‘天行者’的谕令,想杀我?除非你门中那些老祖,不想在上界活了。”白鬼眉宇间的笑意更浓。

“天行者又是何人?”

“这妖女胡言乱语的到底在说些什么?”

“师叔祖怎么迟迟都不动手,擒住这条妖蛇啊。”

场间众多弟子开始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剑无涯犹豫了一下,目光瞟向她,冷笑道:“既然我百草园能镇压你一次,那么也自然能依法炮制,再次将其擒住。”

吕光听着二者这番对话,心中暗道,是天行者命令百草园不可诛杀白云二鬼,怪不得这两位护法,被囚困镇压了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

不过这其中定然还有一些其他错综复杂的隐秘,是吕光所不清楚的,道派与修真者的仇怨,从表面上来看,似乎是源自上古‘补天’一事。

但当吕光知道更多道派秘辛之后,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自己之前所想的那么简单,修真者屠戮世间道人,一向都是采用斩尽杀绝的残忍手段,然则,在对待鬼仙高手的态度上,却又是令人琢磨不透。

因为据白玉京所说,大周建朝以后,在这三百多年的时光里,修真者居然并未亲手杀死过任何一位神魂鬼仙。

莫非‘天行者’与世上的道派曾经达成过某种协议?

当然,这些推断都是吕光心中此刻的猜测。

吕光暗自决定,若是此次能和白鬼从百草园所布下的云罗天网中,逃出生天。届时一定要让白鬼把他心里的这些疑惑,尽数解答。

就在吕光神游物外,胡思乱想之时,桃园里的形势已是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剑无涯竟然下令所有执法弟子,退后一丈。

桃园篱笆墙之外,此际已杳无人影。

唯有六园之主跟一些境界高深的镇园门师,站在茅屋正前。

剑无涯自然是首当其冲,站在最前方,与白鬼仅仅相隔数十步。

看得出来,剑无涯应该是要展露某种杀伤范围极大的气功了。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尖利至极的呼声,从坡下传来。

“白园主,有…有急报!”

这人话音刚落,身影便已越过围聚在此的人群,快若流光的来到白凤屏等人的身边,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讲。”剑无涯挑眉道。

那人略微稳定了一下气息,道:“禀告师叔祖、白园主,有个叫吕光的药园弟子,就是潜藏在园中的另一个妖道!”

他的声音虽不大,但却异常清晰的飘进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说吕光就是梅八角的同党?”白凤屏瞪大眼睛,从喉咙里爆出一道极为干涩的低吼。

“吕光,是他?!”燕归来也震惊的大叫起来。

剑无涯全副身心都在戒备着面前的白鬼,然而他听闻此言,心中也不禁一颤,凝神说道:“吕光……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白凤屏立刻恭声回道,“师叔,此子是之前的外园大比第一。”

剑无涯恍然道,“果然是他。”

“师叔认得他?”燕归来狐疑道。

“吕光是谁?”

“蠢货,吕光就是梅八角的那个同乡啊!”

“对,此人尽管捉住了七彩喜鹊,获得比试头名,但后来却是出人意料的选择去往药园,听说还拒绝了风陵师叔祖让他拜入桃园的好意!”

“他居然就是那个妖道?这怎么可能!”

离得近的一些执法弟子,在听到自桃园之中传出的这些话语后,顿而发出比先前更为纷扰吵闹的声音。

剑无涯目光逡巡,看着四周那些逐渐骚动不安的弟子,轻轻挥了挥手,嗓音压得极低,“你们马上去擒住他。”

白凤屏道:“庞飞,你可亲眼看见那个吕光施展道术?”

庞飞回忆起方才吕光无声无息杀死一位长老的画面,脸上浮起一缕惊恐之色,低声道:“弟子绝对没有看错,此子一念之间,阴神驱物,至少也是显形境界的修道者!”

庞飞简明扼要的回答完毕,他本来就是药园的一名执事长老,虽说气功修为,在内园里不算太过突出拔尖,但胜在极会办事,善于察言观色,阿谀奉承,所以深受白凤屏喜爱。

“师叔,这个吕光是否就是刚才破坏‘镇仙符’的人?”白凤屏听完这句话后,心里再无怀疑,连忙朝剑无涯悄声说道。

剑无涯眸中划过一丝厉色,面容冷漠如霜,沉吟道:“此人眼下必定还未离开内园,不用留他性命了,你们速去将其灭杀!白鬼由我来对付。”

吕光混迹在人海边缘,隐匿在枯树背后,他神念磅礴,耳力自是要比常人强劲数倍,这时他已将桃园里众人的话听了个一字不漏。

吕光忽然笑了。

哧!

念起,风动。

他祭出定水神针,刹那间,只见一点金芒,倏然向桃园飞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 道之所在 (七)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与其再静观其变,不如现在主动出击。

毕竟当吕光揭去镇仙符,救出白鬼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做好了跟百草园决裂对抗的准备。此刻他施展金击子,想要趁着园中众人不备,先行剪除剑无涯的羽翼。

围聚在桃园之外的众多执法弟子,实则不足为虑,关键是那些气功深不可测的镇园门师。

金光一闪,虚空下神念之力,波涛起伏,涌动如潮。

剑无涯敏感通神,登时便感应到有股浩瀚如烟的念头,向此地袭来,他长啸一声,“妖术!来得好,就让本尊把你们一网打尽。”

剑无涯袍袖一拂,缕缕气劲忽然自他周身各处,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桃园上空原本清澈明净的夜色,瞬间乌云密布,寒风阵阵。

“琉璃气罩!”剑无涯声如洪钟,慑人心魄。

琉璃气罩是只有元气真人,才可施展的一门护体气功,比修真者的‘气场领域’要强大的多,极其擅长抵御道人的神念杀伐之术。

顷刻间,但见以剑无涯身体为中心,霍然浮现出一个透明澄澈的玉罩,此罩形如垂柳,万千光芒仿佛丝绦,倒悬在众人身前,将他们的躯体保护的是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哧!”

当金击子触碰到琉璃气罩之时,其表面顿时荡漾出层层绿色涟漪,犹如微风吹皱的湖面,一眼望去,美不胜收,让人心旷神怡。

吕光陡觉阴神念头发出一阵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急忙谨守心神,观想白骨星君图。

这…气罩…好生诡异!

吕光心念百转,一击不成,他紧接着便阴神归壳。

这番变故,仅在电光火石之间,快的令人目不暇接。

吕光确信,凭借他此刻的阴神力量,是决然没有希望破掉这个‘琉璃气罩’的。剑无涯不愧是十九州大地上的唯一剑圣。

一叶知秋,管中窥豹。

单单从这道无形气罩之中,吕光便能断定,剑无涯其实力,远超王孙公数十倍。当然,王孙公当初是以气质化身,降临此界,境界修为只有他真身的四五成。

但吕光在心神慌乱之际,并未将这些统统考虑进去,不过即便如此,剑无涯的实力也是稳坐天下第一的。

燕归来狂吼道,“鬼鬼祟祟,就会躲在暗处伤人,滚出来!”

“吕光!”白凤屏也随即尖声叱道。

以他们的这些人的气机感应,自然能在瞬息之间判断出,这道金芒并非是由白鬼驱动,而是另有他人。

只因白鬼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立在原处,纹丝未动。

白凤屏心细如发,比其他几位园主,心思更要深沉几分,转眼之间,她灵机一动,已经猜到这个躲藏在附近的道人,肯定就是吕光!

话音刚落,场中哗然四起。

“吕光在这里?”

“他在哪儿?”

“不是吧,他不要命了吗?居然还敢闯入桃园?”

无数执法弟子,忍不住议论出声。

所有人的脸上均是一片难以置信之色,在他们看来,如果吕光真的来到此地,那无异于是羊入虎口,枉送性命。

每一个人都笃定吕光是前来送死的,因为此地现在已然是铁板一块,固若金汤,纵然是这位道术通玄的妖蛇,也是插翅难逃。

白鬼闻言,转身望向人头攒动的人群,目光里并没有丝毫欣喜,反而那忧郁的眼神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担忧。

她不知道吕光是谁。

但她却清楚至极的看到了定水神针。

在修真者的眼中,一般都是将此宝称之为‘金击子’。

而在上古时代,这件天生地养的灵宝,通常是被世人尊称为‘定水神针’的。

此物是长生殿历代殿主的本命法宝。

合二为一的金击子,便是定水神针,也就是长生殿之主的信物!

她当然也看得出来这位‘殿主’,还未修得神魂,成就鬼仙,以她的境界,都不敢说有十足把握能从剑无涯的手中逃脱。

更何况,待会儿还要带上一个‘拖油瓶’。

“你以为自己还能离开百草园吗?”剑无涯微抬下颌,冷眸扫向四周,声音如滚滚惊雷划过夜空,“给我出来!”

吕光神情平静,他冷冷一笑,缓步从巨树之后,慢慢走向桃园。

熙熙攘攘的执法弟子,其中有认识吕光的人,许多弟子都神色畏惧的盯着吕光,但竟是没有一人胆敢上前,阻拦住他的脚步。

他们自觉的让开一条康庄大道,让吕光通行。

然则,桃园里却有一个很不开眼的人。

庞飞建功心切,脚下一点,身形疾速朝吕光奔去。

“妖道,受我一掌!”庞飞目光阴冷,厉声大喝。

只见他的双掌在将要拍向吕光身体之际,虚空下毫无征兆的闪现出一抹金光。仿佛烟花盛放,金芒猛地暴涨,化为一根水桶粗细的巨棒。

金棒轰然落在庞飞的脊背上。

“噗!”庞飞喉咙里溢出股腥味,登时喷出一大口鲜血。

庞飞只觉全身如遭重锤,魁梧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的向后倒飞出去数丈,砰的一声,重重跌落在地。

“你…你阴神出壳的速度,快…为何这么快…”庞飞脸上的表情是惊讶恐慌的,心中的震撼是无法诉说的,但他身上所受的痛苦却是感触极深的!

“嘭!”

悬在半空中的金棒再次向庞飞身体砸去。

棒落人亡。

庞飞蓦然变成丝丝血雨,像是一朵盛开在夜色里的玫瑰花。

吕光心念如电,转而阴神回体。

千呼万唤始出来,神念一动杀四方!

他再也不是那个被太阴真人一掌震碎气海的废物。

这一刻!

他满目坚毅,脚步坚定,浑身上下涌动着恍如杀神再世的凛冽气质。

他——

他是吕光!

大禹王朝的后人。

世间道派魁首长生殿之主。

他是修炼道术,心有信仰的道人!

道之所在,迎敌而上,此为大义!

他!一步,一步,很快来到白鬼身旁。

聚集在坡顶的执法弟子,均是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

他们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吕光。

剑无涯的神情终于动容了一些,吕光阴神驱物,一个呼吸间便令庞飞粉身碎骨,化为齑粉。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那根变幻莫测的金色大棒。

时光悠悠,该来的还是来的。

“定水神针,变化如意,好道术。”剑无涯直视着吕光,眼底深处杀机涌现,淡淡的道,“早知今日,当初我真不该屡次救你性命。”

第二百二十五章 道之所在 (八)

子夜,星隐月暗。

剑无涯仰首瞧了瞧云遮雾绕的夜色,长长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尽管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察觉到你有些古怪,但我历来都是一心求真的闲云野鹤,不想多管杂事。”

他停顿了一下,神色骤寒,“但事到如今,你成为了长生殿殿主,还学成妖术,我就不得不让你身死道消了。”

剑无涯的声音很大,大到能覆盖传递到山坡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站在不远处的众多执法弟子,闻听此言,全都心神震动。甚至连桃园里的某些园师长老,也都被霍然现身的吕光所震撼。

“吕光…就是大闹丹元大会的长生殿之主?”

“是他斩杀了琅琊王氏一族的天骄子弟,王悉之?”

“听外界传言,吕光在靖道司和多宝阁的双重围攻下,都安然无恙啊。”

“他刚才施展的是什么道术?”

所有人的目光都整齐一致的聚集在吕光身上。

他们脸上的表情满是惊愕诧异,方才一息间,身为内园执事长老的庞飞,居然就这样被吕光一棒给拍成了肉泥。

众人吃惊惶恐,望向吕光的眼神中,不知不觉间竟是都夹杂着一抹畏惧。

这段时间,他们可是频频听到有关那位‘长生殿殿主’的消息。

然则,当此时他们亲眼目睹了吕光神乎其技的道术后,心里的好奇,已是尽数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如大海的惧意。

道人……

一念之间,生死立判!

这种道术,简直已不能用常理来揣度。

燕归来是个直肠子的人,他眼见众多弟子竟然面露惧色,忍不住厉声喝道,“你们怕什么?他再厉害,也只是孤身一人!凡是习得妖术的道人,都逃不过被我们修真者诛杀的命运。”

他的话理直气壮,大义凛然,似乎道人生来就是要被他们屠杀的一样。

许多执法弟子听到这句话后,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确实,先前他们都有点儿被吕光展露的神通给震慑住了。

片刻后,队伍再次整合,又重新将桃园给围住。

“你的胆子很大,大的出乎我之所料,竟敢隐匿在我百草园……”剑无涯说到这里之时,神情倏然变得郑重肃穆,只见从他对面忽然飞来一根纤细如发的金针。

如若不是剑无涯气机遍布全身,感应周遭虚空万物,恐怕他非得被根金针刺瞎双目。

金光灿灿,璀璨耀目,锋锐无比的针尖宛似一道激射的水流,向剑无涯迅猛刺来。

剑无涯瞳孔一缩,反手举起腰间的酒葫芦。

“哧!”

针尖对酒塞。

一声微弱低沉的颤音,旋即回荡在夜空里。随着这声余音不断波荡,吕光神窍里的念力汹涌勃发,全部倾注到金针之内。

“嗤嗤!”

金芒立刻消失无踪,刺在酒葫芦的位置上,登时露出一个拳头大的洞口。

安静沉寂的虚空间,陡然蒸腾发酵出一股股恐怖凶悍的灵气波动。

灵气外泄!

几名离剑无涯较劲的镇园门师,纷纷目露惊骇,原来这个平平无奇毫不起眼的酒葫芦,居然是一件能承载天地真源的极品灵器。

“臭小子,敢坏我灵器!今夜天上地下,没人能救得了你!”剑无涯眼角微微抽搐,神色狰狞的道。

吕光随心所欲的阴神出壳,驱动‘定水神针’,无声无息,来去自如,偷袭得手,转瞬间,便把剑无涯那个一直随身携带的‘酒葫芦’,给破坏。

桃园四周顿时响起无数人倒抽冷气的嘶嘶声。

这……

阴神驱物,果然令人防不胜防,连剑无涯这等修为,都难逃暗箭袭击。

白鬼看着面前情绪暴躁的剑无涯,开心的笑了笑,转头凝视着吕光,清澈无垠的明眸里,浮出一丝欣慰,看来这位‘殿主’的道境,并不像她之前所预想的那般低微。

吕光神念归壳,睁开眼睛,只见白鬼伫立在茫茫夜色之下,神态十分安宁美丽,仿佛冬日墙角那一朵凌寒独开的梅花。

清丽脱俗,纯洁无暇。

她身上的衣衫不染一丝尘埃,眼神干净的宛如北疆冰原的皑皑白雪。

二者相望,一人一蛇。

一切尽在不言中,白鬼和吕光,不用向对方多说一个字。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同宗同门的修道者。

道相同,心意通!

紧接着,他们猛然一齐仰天长笑起来。

此刻他们身陷囹圄,四面环敌,重重包围之下,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吕光昂头望向剑无涯等人,平静说道:“你们修真者蒙昧黎民百姓,残忍好杀,不遵纲常伦理。今日我长生殿便要昭告天下,誓要澄清玉宇,再现太平极乐盛世。”

“邪魔外道,蛊惑人心,你们这些道人,早该死绝了。”燕归来气急败坏的大骂道。

吕光呵呵一笑:“那你们可敢告知天下世人,当年‘天之痕’的真相。”

天之痕,地之殇。

这个秘密是世间所有修真者,都不想再提及的隐事,只因他们绝对不能让世人生出猜忌之心,进而反对他们炼气求真。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修真者采用的手段,不是防,而是杀!

当把一切知晓那段往事的修道者,全部屠戮击杀后,即使剩下一些修真界‘心慈面善’的人,也是翻不起多大风浪的。

今时今日,天下修真者在面对道人的态度上,已然是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

吕光收回目光,转身向四周那些面露茫然的执法弟子看去,他声音清越,高声说道:“我不欲枉杀无辜,你们都走吧。”

吕光话音刚落,人群中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声。

“哈哈……”

“让我们散开。他以为他是谁?”

“我看他是疯了!”

吕光微笑说道:“你们虽然是百草园的弟子,但却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从未滥杀过黎民百姓。”

说话间,他抬手指向剑无涯等人,语气骤然变得阴冷,“但你们却不知道,这些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的气功宗师,曾经做过多么惨无人道的事!”

“他们杀戮修道者,焚灭道派!”

“他们愚化万民,为达目的,遮掩暴行,坑杀鸿儒高士!”

“他们与朝廷勾结,狼狈为奸,共同编织了一个天大的谎言!”

“修真炼气,实为夺他人之生机,进而让自己成就金刚不坏之身!”

“如果你们再肆无忌惮的吞纳天地灵气,天空就会再度崩塌!灾祸来临,灵气枯竭,到那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而能够活命,逃出大劫的人,就只有他们这些气功深厚的修真者。”

“而你们…最后也终将会成为他们所遗弃的棋子。”

“如果你们还不相信我的话,那就仔细想一下!百草园传承百代,为何只有掌门真人的亲传弟子,才能修炼到炼气八层以上的境界。”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吕光一句快过一句,口如连珠炮,不住发声。

这一席话,犹若道道闷雷,响彻在所有执法弟子的心头。

无数人心中生出疑惑,神情惘然。

对啊,这是什么原因?

千百年来,内园里不乏惊才绝艳的天资聪颖之辈,可那些弟子,却无一人可以晋升到炼气八层之境。

他们自然不是不努力修炼。

“不要听他胡说!”燕归来龇目欲裂,大吼咆哮,身影一晃,手持长剑轰然向吕光刺去,空中灵气猛地收缩,汇聚于剑尖之上。

剑无涯阴恻恻道:“你们一起动手去杀死这个吕光,白鬼就交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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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道之所在 (九)

谎言听的太多,就会理所当然的当真,再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除非杀光那些说谎的人。

吕光的这番话,恍如平地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执法弟子的心间。

纵是不能在短时间内让他们彻底相信这些话,但!吕光坚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种子发芽能够顶动巨石。

只要让这些蒙昧无知的修真者心中生出怀疑,总有一天,当初‘天之痕’的秘事,便会成为世人争论的焦点。

燕归来妄想以利剑堵住吕光的嘴。

他错了,大错特错!

只因他的剑还不够快!

当燕归来的身影驰来之际,吕光阴神驱动的‘定水神针’业已扶摇升空。他心念大动,金光一闪而逝。

“喀喇!”

燕归来掌中的剑竟已裂成两半。

“怎么可能?”

燕归来满目惊骇之色,虎口淌血,低头看着手里只剩一截的剑柄,他日夜用灵石淬炼的灵剑,居然敌不过一根纤细如发的金针。

燕归来心里的震撼无法言明,他简直不敢相信,道人竟能这般轻而易举的阴神出壳,快若流光的驱物附体。

“嗤!”

定水神针在半空中飘忽闪转,打了个旋儿,速度惊人,迅疾如雷的向燕归来猛力轰去。

这一刻,金针携着凛冽冷风,急速而来,瞬间离他的面门不到三尺。

快!

千钧一发之际,燕归来展示出了他精湛的气功,却见他身轻飞燕,两脚与地面平行,身躯直挺挺的向后暴退数丈。

“呼!”燕归来重重的喷出一口浊气,目中涌出无限杀意,这个吕光……绝对不能留,要马上将他碎尸万段。

“燕师兄,你没事吧?”白凤屏连忙道。

燕归来恨恨的道:“此子明明只是显形道境,为何念力却如此磅礴?”

剑无涯脸色微变,他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了吕光和寻常道人的不同之处,他不禁皱起眉头,低声道:“你们小心,此人似乎不止修炼了一种神魂观想术。念头博大而精纯,心意所致,阴神瞬即出壳。”

“燕园主的剑竟被吕光给震断了?”

“那是阴神驱物之术。可他所控制的那道‘金光’到底是何宝物啊?”

“金击子!此物又名定水神针,据说是长生殿的镇派法宝。”

“好厉害!”

很多执法弟子瞪大眼睛,目光灼灼的盯着吕光,种种情绪在他们心底滋生,羡慕、嫉妒、恐惧…但其中更多的还是兴奋。

能有幸亲眼目睹道术与气功的对决,这又怎能不令他们心神激动?

“不想你催动定水神针竟是如此熟练,不错。”白鬼轻轻点头。

吕光神色平静的道:“其实今夜是我第一次使用此宝。”

白鬼讶然,美眸盯着他,忍不住问道:“这么说来,你是刚刚才把金击子合二为一,还原成定水神针的?”

“是。”吕光颔首道。

“莫非今夜你也是临时决定来救我的?”白鬼更惊。

吕光承认道:“虽然揭去镇仙符的计划,我已筹划多时,但事实上……”

“我明白了,原来当年殿主的预言竟是真的。”白鬼截口道。

……

剑无涯气定神闲,遥遥看着吕光,并未趁机追杀。

这时山坡上的景象已经变得十分热闹,尽管没有人高声议论,但窃窃私语的噪杂声,却是此起彼伏,层出不穷。

内园里三分之二的弟子,几乎都已涌聚在此。

那些姗姗来迟的人,左顾右盼,举目四望,低声密语,不断向别人询问着桃园中的战况。

夜色渐浓,寒风暗涌。

数以万计的内园弟子,密密麻麻的围聚在这片广袤宽阔的坡顶上。

白凤屏眼见此景,乌黑明亮的瞳仁快速一转,悄声道:“师叔,我们得赶快出手降伏住这两个妖道。您看,汇聚在这里的弟子……”

“让他们看便是了。”剑无涯冷哼一声。

“是我多虑了。”白凤屏娇躯轻颤,转而展颜笑道,“这样也好,当着全部弟子的面,诛灭吕光他们。”

没有人注意到在拥挤如潮的人浪里,有一个眉眼灵动,娇媚动人的少女,正踮起脚尖,目不转睛的望着吕光。

媚儿很细心,她当然在片刻之间就感知到了发生在此地的这番惊变。

夜空下,人群蜿蜒盘旋在谷中,宛似一窝下雨前搬家的蚂蚁,绵绵不绝,黑乎乎一片。

“喂!师叔祖他们怎么还不动手啊?”

“鬼知道,都有半炷香的工夫了,这不刚刚还命令我们不要插手,以免被妖术伤害。”

“咦,奇怪。”

所有站立在桃园四周的弟子,均是满面疑惑,眼前这幅画面,确实太过诡异。按说修道者现身在百草园,两方相见,必将是不死不休的激烈血战。

可目前,除了开始时剑无涯和白鬼的一场大战之外,哪怕是加上燕归来与吕光的短暂交锋,双方都是在一击不成以后,选择收手,不再继续攻击。

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向场间。

燕归来犹疑着道:“掌门师尊还没传来消息,这白鬼杀又杀不得,但说实话,纵然师叔您倾全力与其拼杀,只怕也是擒不住她的,毕竟我们现在没有‘镇仙符’啊!”

剑无涯心思转动,“我去缠住白鬼,你们趁机将吕光杀死,此子还未修成鬼仙,即便日后‘天行者’……”

他一语未必,突然一道红影,凌空飞来。

“掌门真人有令,妖道为祸人间,蛊惑民心,其罪当诛,速将白鬼格杀勿论。然梅八角之事,疑点颇多,暂留其性命。”

身未至,音已落。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清冷明澈,悦耳动听,宛如。

吕光双目如电,当这道身影落在地面之时,他的心绪也随之一阵颤动。

天婵。

是她!

天婵红裙飘舞,气质高贵,身如彩凤,踏风而来。

“师尊严命,让您务必要把白鬼斩杀。”她神色平定,稍稍躬身向剑无涯行礼道。

她说完这句话,眼角余光暗暗瞥向吕光,似是有意,又仿佛无心。

又一次面对天婵,吕光的心境明显要比以前轻松了许多。

天婵是百草园第一真传弟子,暗里又是靖道司中州监察府的府君大人。

她不再是那个多年前温柔体贴的婵姐姐了。

吕光心底如是告诉自己。

夜色里他的表情平淡似水,一如他此时的心情,波澜不起。

天婵抬起头,静静的看着他。

她美丽精致的脸庞上,隐隐露出一丝伤悲。

她是在为待会儿吕光的死,而感到伤心吗?

剑无涯面已转向白鬼,冷笑道:“看来你信仰供奉的‘神仙’,今夜是护佑不了你了。”

白鬼神情冷漠,悄悄向吕光使了个眼色。

吕光心领神会,暗自戒备,运转脑海里的千万念头。

剑无涯浑身气势陡然暴涨,长啸一声:“杀!”

燕归来和白凤屏等人得令,即刻脚下一点,他们六人的步伐,如出一辙,身影重叠在一起,一齐向吕光驰来。

六大园主,这时手中均无武器。

他们用的是手!

一双双布满浩荡真气的手掌,分别朝吕光四肢百骸,凶猛拍来。

与此同时,剑无涯口中忽然吐出一道幽蓝剑气,这道气剑并非普通的凝气成形,而是他温养祭练在气海之内,有数百年之久的真元罡气!

吐气成剑,斩落人头。

幽蓝剑气迅猛如风,居然不是射向白鬼,而是直冲吕光袭来。

白鬼眼神凝重,立刻现出妖身。

白蛇显形,搅动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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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道之所在 (十)

吕光负手而立,微闭双目,头也不回,两脚钉在原地,竟似浑然没有看到六大园主疾驰而来的身影。

等到那一双双挟着滂沱真气的手掌,将要触及在他身躯之上时,只听‘咻’的一声,金光如匹练般冲天而起。

定水神针!

一根金棒横亘在天地之间,以他身体为中心,旋转不停。

六大园主居然都没察觉到吕光是何时阴神出壳的,他们只觉手掌一疼,身子被金棒扫过,立刻都被震得倒飞出去三丈远。

转眼间,剑无涯喷出的那道幽蓝剑气,也被张开血盆大口的白蛇,给吞入腹中。

白蛇尾巴一摇,巨大的蛇躯,快速摆动,犹若一道从天而下的瀑布,朝剑无涯俯冲飞来。白鬼腹部臌胀如球,却见她蛇口一张,一道光寒强劲的白色气息,蓦然自其嘴中射出。

“口蜜腹剑!”剑无涯吃了一惊。

他脚尖一点,身体飘摇直上,避开白蛇。

“嘭!”

这道白色气息激射落地,使得地面崩塌,显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整片山坡剧颤不止,周围的枯树都被气浪余波给震断。

一时间,尘烟弥漫,桃园中满目狼藉。

鸦雀无声,围观在四周的众多执法以及园师长老,俱都呆住。

有人忍不住惊恐呼道,“这也是道术?”

“不像,这应该是灵兽的本命攻击之法吧。”

“那条白蛇恐怖凶悍也就罢了。怎么六大园师竟是拿吕光也毫无办法啊。”

“难怪不让咱们插手帮助,似这等大战,上去就是送死!”

人们失神惶恐,怔住无语,眼前这一个回合的交手,山崩地裂,巨树横飞,简直已是传说中的神仙手段。

剑无涯翩然落地,脸色微变,以他的气功修为,自然能看出白鬼并未施展道术,只是单凭妖身本力,喷吐气息,夺命杀人。

他眼中厉芒一闪而逝,余光瞥向远处与吕光纠缠在一起的六大园主,不禁冷哼一声,漠然道:“白鬼,你不显露道术,恐怕是逃不出百草园了。”

“好,那我就成全你。受死!”白鬼摇身一变,化成人形,不苟言笑,目光平静,皱眉轻声喝道。

“神光护体!”白鬼睫毛轻轻颤动,娇叱高呼。

强烈浓郁的神魂念力瞬间充斥在桃园之内。

她双手合十,一股雄浑磅礴的念头,旋即自她神窍之中喷薄溢出,而后化为点点星光,迅速悬浮在她身体四周。

银光闪烁,顿时化作无数条丝线,彼此交织缠绕。

白鬼身在银色光幕中央,面相庄严肃穆,高贵圣洁,宛似九天神女下凡,令人心生顶礼膜拜之意。

星光即仙神之光。

白鬼不惜损耗神魂,显化神光,护住躯身,并非是惧怕身体毁坏,而是因为她的本体乃是上古灵兽螣蛇,自有一番造化,如果神魂夺舍他人躯壳,有许多秘术,便不能游刃有余的施展。

数万道一闪一闪亮晶晶的银色光线,密密麻麻的环绕在白鬼周身。

暂时消去了后顾之忧,白鬼马上运转神魂,天穹上霍然浮起一张玉骨冰肌的纤纤素手。

剑无涯竭尽目力,才隐约看见这张悬停在万丈高空之上的巨掌。

他心神大颤,厉声喝道:“你居然在‘镇仙符’的封印之下,修炼成了大自在观!白鬼,你敢!!你莫非真要玉石俱焚?”

“嗯?”

就在这时,山坡上的许多人都明显感觉到此间的氛围,变得有些诡异。

夜空里缓缓浮起一面透明如玉的玻璃罩。

天圆地方,玉罩恰好将整片山坡覆盖在内。

此罩好像一道无形屏障,将外界的灵气给尽数阻挡。

“咦!怎么回事?为何我感知不到周遭虚空里的灵气了?”

“是不是那个玉罩的原因?”

“那……你们看,这玉罩好像是谁的手!”

所有人仰首望天,惊呼连连。

夜空上竟真的悬浮着一张岑天巨手。

这张手,五指纤长,似是女子的玉手,但在其五指的缝隙间,却弥漫着一层层光洁琉璃的光幕。

玉手悬在虚空,仿佛没有边际。

每个看见这张手掌的人,心中都生出一种压抑烦闷的情绪。

浓黑如墨的天空上,有一张手,漂浮在他们的头顶。

玉手闪耀着濛濛银光,而夜空却变得愈加阴暗。

这张手就像是一把剑!

头悬剑,心难安。

试问,谁又想活在这样暗无天日的黑暗里呢?

伸手不见五指的山坡上,众人甚至连身旁之人的脑袋都已看不清。

他们只能看见空中的这张玉手!

只因那里是唯一在发光的地方!

剑无涯此刻神情异常凝重,脸上再也没有那种风轻云淡的胸有成竹之色,他昂着头,但见天幕穹顶间的那张巨手,正缓慢而坚定的向大地落来。

他眼神里涌出重重杀机,长啸道:“白鬼,既然你一意孤行,就休怪我将你打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剑无涯右掌竖于胸前,体内元气运转三十六个周天。

修真者最擅长近身搏杀,再加上他已是修成金刚不坏的元气真人,铜筋铁骨,可以说,他的身体就是天下间最坚不可摧的灵器!

他心知欲要破掉白鬼这门道术,必须先行重创她的躯壳。

“护体神光?哪有我的琉璃气罩厉害。看我破你!”剑无涯心中冷笑。

剑无涯双腿弯曲,一蹦三丈高,两脚在空中伸缩自如,灵动如剑,神出鬼没,凶狠凌厉的刺向白鬼躯身。

他已不再用人间之剑。

到达他这个层次,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人剑合一,他整个人就是一柄剑,一柄绝世好剑,他就是剑,剑就是他!

他的两腿时而伸的笔直,时而柔软似绸,闪动间,道道元气自他脚底激射喷出。

这门气功叫做‘鸳鸯蝴蝶剑’。

乃是他融合百家之长,将世间各大修真宗派的腿法、身法、剑法,参透领悟后,剔除糟粕,留其精华,所创立的一种独门功夫。

一丝丝肉眼可见的元气,碰撞在‘神光之罩’上,只在瞬间,那一层明净光灿的护体神光,就被击得四散而飞。

光晕飞散,立时就消逝的无影无踪。

真人实力果然不可小觑,顷刻间,展露绝顶气功,便破去了白鬼苦心凝练的‘护体神光’。

剑无涯的双脚眼看就要踢在白鬼身上。

情况岌岌可危。

“呼!”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疾风呼啸而来,白鬼的身前突然闪出一根金光四溢的巨棒。

“嘭!”

庞大无比的金棒轰向剑无涯飞速踢来的双腿。

两者相撞,金棒兀自嗡鸣不止,而剑无涯的身影却受到一股排山倒海之力的反弹,身形瞬即暴退十丈。

“给我赶快杀了他!”剑无涯朝着愣在一旁的六大园主,怒吼发狠,“还愣着干什么?连个显形境界的道人,都收拾不了!”

吕光全副阴神附体在定水神针之内,感应虚空万物,当然不能让剑无涯如此轻易得手,他拼着自己肉身受伤,也要先保护住白鬼躯壳。

天色更黑,狂风骤起。冥冥之中,他已感觉到白鬼正在施展一门拥有着毁天灭地之功的强大道术。

“下雨了?”有人惊讶喊道。

寒风潇潇,大雨突如其来。夜空阴沉黯淡,无光无色。

不知何时,那张悬在空中,荡漾着晶莹光芒的巨手,也已消失不见。

磅礴大雨从天而降。

清冷密匝的雨水,倾泻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这些密如珠帘的雨滴,似乎是一把把锋锐无比的长刀。

雨落在哪里,哪里的人就身首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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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雨念如刀

“快跑!”

无数人仿似无头苍蝇一样,东奔西逃,四散而走。

有些胆小的弟子,竟已是吓的双腿发软,直接从坡顶滚了下来。片刻间,刚才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顿而减去大半。

剑无涯望着眼前这如瀑的大雨,神情凛然。

雨丝如织,洒落在他身上,却是并未对他造成任何伤害,这些雨水看似磅礴繁密,可实际上在剑无涯眼中,却只是一粒水滴。

只因这是白鬼的神魂幻化之术。

那些受到雨水冲刷的人们,虽然表面上是身首分离,一命呜呼。

但只有剑无涯心中清楚,他们并不是真的死去了,而是心神堕入沉沦到‘大自在观’的幻境之内,心生幻觉,陷入癫狂。

不一会儿,雨越下越大,地面流淌成河。雨和血,溶合混杂在一起,整个桃园仿佛变成一片红色的海洋。

水漫桃园!

白鬼此时的肉身躯壳,安静伫立在茅屋前方,周身体表覆盖荡漾着一层波光潋滟,宛如梦幻般的绮丽霞光。

这是神光。

她的神魂念头,已充斥在此片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滴雨水,都是她自身的一枚念头所化。

雨念如刀,斩魂夺魄!

这是她修炼‘大自在观’以后,所自然而然掌握的一种神通。

其实这门道术本来就是上古之时,‘正法明慈悲大士’普渡众生的看家本领。

正法明慈悲大士在上古时代,声名赫赫,修持佛法,传经渡世。

相传他曾以大慈大悲之心,亲手拯救数万苍生百姓,不辞辛苦,跋涉山水,向贫苦穷困之人,传下修道法门。

故而在其羽化飞升之后,世人在天下十九州各个地方,广建庙宇,奉以香火,来信仰供奉这尊‘大神’。

时至今日,天下自然没有人再晓得正法明慈悲大士的辉煌往事。但剑无涯曾偷阅过不少道经,因此对白鬼施展的这手道术,印象颇为深刻。

雨纷纷,桃园里草木青,人头落,似幻非幻慑人心。

欲要度化愚人,非得先行洗涤其心。倾盆大雨,洗濯净化着这一干修真炼气的愚者。

白鬼身不动,心意所致,大雨更疾。

顷刻间,桃园内水流如注,说来也怪,这雨水竟好似被盛在瓮中,只流荡在这片山坡之上,不往外界泄去一滴。

画面显得极其诡异。

雨水落在地上,枯草泛青,生机勃勃,而落在人身,却是立刻使其断肢横飞,头破血流。

“嗯?这雨…只下在坡顶,你看!”

“对啊,奇怪,记得刚才我的左手明明是断了的。”

“难道说这是咱们的幻觉?”

“妖术!肯定是那妖蛇施展道术!迷惑住了我们的心神。”

不少人在跑到半山腰之时,顿然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立即止住脚步,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处,高谈阔论起来。

他们恍若已经忘记了先前自己那狼狈不堪的亡命惨状。

人总是如此,给他一点儿阳光,就灿烂。

六大园主早已停下攻击,驻足在剑无涯身旁,以他们的修为境界,心智坚韧不拔,气机充盈全身,自是能够抵御住这‘雨念如刀’之术。

只不过燕归来等人,方才搏命厮杀,愣是没有马上将吕光杀死,这让他们心里不禁都升起一抹震惊之意。

以他们六人的实力,一齐发难,纵然是鬼仙高手,也应该是极难抵挡坚持下来的,但这个吕光却似乎应付自如的把他们的气功杀招,给一一挡住。

冰冷的雨水顺着吕光的面颊哗哗的淌进胸口,他瞬即阴神归壳,这瓢泼大雨,真实可触,其中竟蕴含着一丝丝神魂念力。

吕光目露疑惑,这是什么道术?

他当然也‘看见’那些死在雨水中的内园弟子了,然而,那一个个倒地不起的人,却并不像是完全失去呼吸,反而似在沉睡。

吕光心思缜密,转瞬间,已感知到这‘大雨’的古怪之处,他不由得深深的望了一眼白鬼,目中浮出一缕羡慕。

鬼仙毕竟是鬼仙啊。

这等骇人听闻玄妙神异的道术,简直已超越了吕光对道术的认知。他心中暗自感慨,神色却依然冷峻淡漠,转头直视着剑无涯等人。

剑无涯与六大园主,这时均已停手。

趁此工夫,吕光也正好有片刻的喘息时间。

之前他拼命催发阴神,控制定水神针,看上去潇洒飘逸,得心应手,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根‘金针’并不是那般容易驱使的。

定水神针,虽有神鬼莫测之能,变幻随心,可大可小。然则,六大园主非是等闲之辈,配合起来,更是天衣无缝,娴熟至极。

短短十几个呼吸,杀招频出,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已然使得吕光的神念消耗巨大。

雨,一直下。

之前向四面逃窜散开的内园弟子,竟是再度向坡顶涌来。不过这次他们倒是学聪明了,大多数人只站在半坡处观望,而不敢再靠近桃园。

燕归来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目光阴狠的盯着几丈外的吕光,低声朝剑无涯说道:“师叔,此子的道境虽只是显形一重,然其念力绵绵不绝,滔滔如河,最可怕的还是那根变幻莫测的金针,难对付的紧呐!”

白凤屏附和道:“以我六人合力,吕光居然还能不落下风。”

“金击子在此人手中,竟有如此威力。尽管刚才只是与此子交手一瞬,但我感觉到,此人必定还手握其他底牌。”鱼子熊亦轻声道。

天婵忽然插话道:“师叔何故停手?眼下已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师尊应该还在和‘天行者’相谈斡旋,等待消息。”

她停顿稍许,声音骤冷,一字字道,“白鬼和这个道人,必须死!”

“有些麻烦。”剑无涯抬起头,静静的凝望着白鬼,挑眉道。

燕归来好奇道:“师叔何出此言?”

“你们有所不知,这‘暴雨’乃是正法明慈悲大士的雨念如刀之法,善于降伏人心,雨水落身,其人便会心生向道之意,你等仔细观看四周这些弟子的眼睛。”剑无涯凝神道。

众人闻声,转而目光逡巡,向周围极目远眺。

纵使夜色凄迷,昏暗无光,但燕归来这些气功强者的目力,岂是常人可比。一息间,他们便已发现无数内园弟子的怪异之处。

“他们的眼瞳怎么都变成了白色?”白凤屏颤声道。

“事实上这些弟子在沾染雨水的那一刻,就已经被白鬼的神魂给控制了。只是他们还浑然不知罢了。”剑无涯面露无奈,叹了口气。

白凤屏横眉冷目,怒声道:“邪魔妖术!师叔,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诛杀这两个妖道。”

“岂有此理,我百草园的弟子竟会被妖术迷惑,传将出去,岂不令天下修真者所耻笑?”燕归来震怒,暴跳如雷。

剑无涯眼见众人义愤填膺,怒发冲冠,他声音压得极低,“如果此刻诛灭白鬼,那么身中雨念如刀之术的弟子,便会立时粉身碎骨,化为血水。”

“世上竟然还有这等凶残的道术?”白凤屏动容道。

“非也,此术杀人、渡人,全在一念之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这也是‘正法明慈悲大士’的宏愿初衷。”剑无涯神色悠悠,摇头道。

普渡众生,传道授惑,并不能一味的慈悲为怀,有时候也要残忍杀生。

因为世上总有一些人冥顽不灵,愚不可及。

眼前这些重重叠叠万头攒动的内园弟子,岂非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受虚若谷以及众多园师长老的欺骗,苦修气功,最后却全为虚若谷做了嫁衣。

百草园历年来,总有许多精英弟子无缘无故的离开,回归俗世。

若是有人以为这些修至炼气六层的顶尖弟子,是真的心甘情愿的回到世间,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们毫无例外,俱都在为百草园去办一件事。

一件惨无人道丧尽天良的恶事!

剑无涯知道虚若谷定然不想让一众内园弟子横尸当场,所以他现在很矛盾,苦无良策,不知该如何对付白鬼。

燕归来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这才害怕起来。

“师叔,您何不先用‘画牢’灵阵,困住白鬼。”突然,天婵淡淡开口道,她的声音极其清亮,仿佛有意让吕光听见。

吕光站在远处,耳听此语,心神微颤。

画地为牢,他可是对这个灵阵记忆犹新,体会甚深。

大雨骤停,白鬼随即睁开双眸,白色的双瞳间绽放出灿灿精光。

她洒然笑道:“剑无涯,现在你徒子徒孙的性命,全在我掌控之下,你也该明白,我与你们百草园的血海深仇,是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何况,凭你和虚若谷是奈何不了我的!今夜,我不想与你多做纠缠。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放过这些弟子。”

她这番话说的有条不紊,每一个字都清晰无误的传入到剑无涯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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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一剑通天

月黑风高杀人夜,在这样的夜晚,斩妖除魔,自然是最合适不过了,现在就看是道高一尺,还是‘气’高一丈了。

剑无涯很想斩杀白鬼这条妖蛇,但他现在却不得不收手。

听完白鬼的话,他好整以暇的挑眉问道:“什么条件?”

白鬼一字一顿的道:“绛珠仙草!”

“不可能。”剑无涯眉头微蹙,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吕光在旁心神大动,莫非白鬼已看出自己身中太阴寒气,故而提出这样一个条件。

“好,那现在你们谁敢动手,就过来吧!”白鬼嫣然笑道。

燕归来等人面面相觑,竟真的没有人敢挪动一步。

剑无涯神色凛然,朗声道:“我百草园贵为天下第一修真宗门,岂会被妖道威胁?白鬼,今夜你终归难逃一死!”

燕归来抬起头,脸色阴晴不定,欲言又止。

剑无涯斜眼瞥向身边的诸位园主,皱眉道:“你等可是有异议?”

燕归来眼珠一转,瓮声瓮气的道:“是不是先禀明掌门师尊,再做论断?毕竟此事非同小可,白鬼虽死不足惜,但我内园这些弟子……”

剑无涯神情骤冷,不置可否。

燕归来话声猛然顿住,面露惧色,张口结舌。

天婵忽然道:“师叔,眼下情况有变,弟子也认为该回禀师尊。”

剑无涯认真瞧了她一眼,“哦?”

白鬼胸有成竹的望着他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诡谲的笑意。

百草园当然并非铁板一块,其中的利益纠葛,错综复杂,难以言明,虚若谷绝对不会置之度外,让一众内园弟子无辜丧命的。

就在这时,虚空中骤然响起一个清晰且沧桑的声音。

“杀。”

白鬼眼神巨变,这是虚若谷的声音,她死都不会忘记!

虚若谷竟然知道此间所发生的一切。

燕归来颤声道:“师尊说杀?我没听错吧?”

“师尊…他…真不顾这些内园弟子的死活?”白凤屏亦难以置信的道。

剑无涯阴恻恻一笑:“你们只管遵命行事即可。”

白鬼面色凝重,她万万没想到,虚若谷竟下了如此大的决心,要置自己于死地,更让她感到失望的是,上界的‘仙人’居然也抛弃了她。

白鬼一直平淡如水的面容,这时变得无比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悄声道,“现在我不能久战……”

吕光截口道:“明白,先逃出此地,再做打算。”

他已看出白鬼到了强弩之末,或许是因为刚才施展的那门道术太损耗神魂念力,眼下吕光居然已经感知不到白鬼那流溢于夜空中的澎湃念头了。

白鬼暗暗点头。

这一夜很长,长得令人绝望。

可吕光知道,之前与六大园主那短暂的交锋,不过是浮光掠影,浅尝辄止,还算不上真正的血战。

风忽疾,桃园里凉意逼人。

“你等退后。”

剑无涯吩咐道,尔后缓缓闭上双目,虚空下霍然浮现出数万粒尘埃。

尘烟滚滚,便在此时,他的周身旋即泛出流光,一缕缕剑气突兀溢出,自他四肢百骸,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六大园主以及一些长老早已识趣的退到八丈远。

无数道剑气弥漫在桃园之中,似乎整个世界的灵气都已涌聚在此,那丝丝剑芒肆意汹涌,宛如从九天飞落的瀑布,悬浮在剑无涯身体周围。

剑气如虹,剑光闪烁。

他手中没有剑,但这时他整个人竟成了一把剑!

充沛凛冽的剑意涤荡涌动在夜空里,向各个方向延伸飘去。

“嗡嗡嗡!”

许多内园弟子腰间悬挂的佩剑,竟是不受控制的纷纷出鞘。

一柄柄寒光闪耀的长剑,安安静静的悬停在众人面前。

“我的剑!”有弟子伸手抓向佩剑,却是被剑身上所荡漾的一股灵气,给震得手臂酸麻,发出惊呼,“啊!”

“不要动!这好像是剑师叔祖的气功。”

数千柄长剑,鳞次栉比的竖立在半空中,从云霄之上望去,宛如一根根光芒璨璨的银针。

许多人都惊讶的张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

眼前这般奇景,是他们做梦都想象不到的瑰丽画面。

剑!

剑意冲天!

剑无涯仿佛已成为了天地间那唯一的宝剑。

一柄柄长剑,甘心受他驱使,臣服于他的剑意之下。

“天剑!”白鬼色厉内荏的惊呼道。

剑无涯睁开双眸,眼神平静,两手微微抬起,飘浮在空中的数千柄长剑,蓦然倒转方向,对准吕光和白鬼。

灵气漫溢,云雾更浓。

吕光瞪大眼睛,一下子精神振奋,如芒在背。

而那围聚在山坡四围的内园弟子,个个瞠目结舌。

莫说是这些见识稀微的弟子,震惊不已,就算那一众眼光卓绝的长老园师,此刻都有点儿傻眼,被面前的异象给惊到。

天剑?

不错,剑无涯所使得这招剑术,的确已不是人间之剑。

只有‘天剑’才能令凡尘之剑黯淡无光,甘愿臣服。

游弋在虚空里的灵气骤然急剧波动起来。

剑无涯手掌一翻,剑光大盛。

数千柄尖锐无比的长剑,一齐向吕光射来。

剑影如织,近在咫尺。

剑光如梭,每一柄长剑上都流荡着刺目白芒,风声呼啸,好似三千发丝,甩向吕光。

哗哗!

数千柄长剑络绎不绝,接踵而来,此地恍如下起了瓢泼大雨。

剑雨!

千钧一发,危在旦夕,吕光连忙祭起定水神针。

白鬼也瞬间神魂出壳,驱动‘白骨舍利’,阻挡飞剑袭来。

“铿锵!”

“喀嚓!”

一时间,夜空中不断响起金戈铁矢的碎裂声,撞击音。

然则……

这剑实在是太多太密!

最令吕光诧异的是,这一柄柄长剑居然能够在落地以后,迅速掉转方向,锁定自己,不断发起攻击。

长剑击来的速度越来越快,快的骇人。

地面都已被刺的千疮百孔,狼藉一片。

数千柄剑恍如疾风骤雨般,滔滔而至,连绵不绝。

吕光运转全部念头,也只能堪堪护住肉身不被刺伤。

有的剑在被定水神针撞断之后,碎裂成一片片仿似落花的剑芒,密密匝匝的环绕在吕光和白鬼二人的周身各处,仿佛是在等待机会,再次攻击。

有的剑却是在坠入地上时,迅速弹射而起,间不容发的刺向他们。

更可怕的是其中有一些剑,好像生有灵性,可以闪避躲开定水神针和白骨舍利的杀伐。

剑无涯浑身剑气暗涌,长啸一声,“合!”

漫天剑光倏然化零为整,聚成一柄岑天巨剑,悬停在桃园上空。这柄剑大的似乎没有边际,横亘在天地之间,散射出七彩流光。

一剑通天!

虚空里隐约响起龙吟嗡鸣的震颤声,一缕缕肉眼可及的灵气流泻在巨剑之上,逸散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威慑力。

“斩!”剑无涯双脚一点,身躯飘摇升空,声如闷雷。

巨剑轰然向桃园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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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血流成河

天剑无情,一斩人,二斩道,三斩仙!

白鬼是神魂鬼仙,吕光是显形道人,这柄巨剑通体闪耀着乳白色的圣洁光芒,仿佛是世间最凌厉锋锐的宝剑。

大剑斩来。

虚空里狂暴肆虐的灵气猛地敛去,凝聚于剑尖之上。

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吕光和白鬼都已被那层层剑气笼罩包围,身体宛如陷入到一片沼泽泥淖,寸步难行。

饶是吕光道心坚定,此际也不免神情大骇。

生死一线间,吕光不顾一切的催发神念,想要施展‘潜渊缩地’之术,暂时遁入地底。

然而,凭他此时所剩不多的念力,只怕连三尺黄土的距离,都穿梭不过。毕竟‘潜渊缩地’一法,需要消耗的念头,实在是太过浩瀚。

即便吕光在念头澎湃之时,也仅能运转此术一次而已。

怎么办?

剑无涯的这招气功,不愧名为‘天剑’!

“给我十息。”白鬼忽然开口,她表情郑重,嗓音低沉。

说罢此言,她便闭上双眸。

风声鹤唳,云雾迷漫。

吕光知道自己万万无法抵挡住这柄巨剑,他只能殊死一搏,为白鬼赢得施展道术的时间。

他的身体在剑气包裹之下,竟已失去知觉,就连脑海里的念头,似乎都已被那激扬涌流的道道剑意给冰封震住。

这到底是何等超绝的气功啊!

吕光的脸已变了颜色,这一刻,他真正体会到了剑无涯的可怕之处。

天下第一修真强者,剑无涯!

这一剑,是十九州大地上的最强一击。

逃不能逃,避无可避。

在巨剑飞向地面的这一刹那,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站在桃园外的众多弟子,都看的傻眼,短短片刻间,那数千柄长剑,化为一柄通天彻地的巨剑,这简直已是人间奇迹。

所有人都擦亮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桃园。好像没有一个人,会认为吕光和白鬼,能在这柄巨剑的轰击之下,逃出生天。

吕光谨守道心,打起十二分精神,拼命激发神窍中的念力。快快快!迫在眉睫之际,他终是催动起定水神针。

纵然是死,也要站着死,死的惨烈无畏!

金光闪烁,一根粗大无比的金棒横亘在他和白鬼的身前。

在这样不利的局面下,吕光尽量保持平静,做出最有利而准确的应对。

定水神针是天下至刚至坚之宝,似乎也唯有此物才能挡住剑无涯这威猛无匹的一剑。

当巨剑飞斩袭来的一瞬间,盘桓在空中的定水神针,与其轻轻一碰。

“嗡!”

桃园里蓦然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闷响,仿似山中古庙里的钟声,悠悠荡荡,缥缥缈缈。

吕光只觉脑海深处,立刻发出一阵不受控制的颤抖悸动,进而连阴神都升出一种飘飘欲散的恐怖感觉。

接着,吕光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浑浑噩噩。

白骨流光,唯我独尊,念念不忘,阴神重聚!

“不,我还不能死!”

在念头崩溃的刹那间,吕光观想白骨星君图,平稳住浮浮沉沉的阴神,定水神针霍然光芒炽烈,巨剑竟停住了向下坠落的势头。

一息!

两息!

三息!

时间在这个时候,过的竟是如此漫长。

剑无涯冷笑,周身气劲更盛,岑天巨剑蓦然绽放出耀眼夺目的白光,其上涌动的灵气,宛似条条溪水,潺潺流淌。

道道灵气,汹涌澎湃,汇集成一条白光潋滟的大河。

一条大河波浪宽,通天巨剑斩妖道。

剑气更密,剑光更亮。

嗡!

定水神针向后突然倒退半尺。

只差一丈,巨剑就将斩在吕光和白鬼身上。

五息,六息……吕光坚持不懈。

媚儿站在人群里,玉手攥紧,美眸中闪动着无尽关切之意,暗暗祈祷,狐仙在上,请保佑吕光安然无恙。

她明白这已不是自己所能插手的激战了。

这时,观战的无数内园弟子,都面露惊容,他们难以相信,吕光竟能挡住这天外飞仙般的旷古一剑。

剑无涯毫无表情的脸庞上,渐渐露出一丝异色。

“这小子的阴神…居然这般凝实。”他瞪大眼睛,双掌重重下压,随即巨剑便发出一声急促颤动的龙吟。

剑鸣震天!

七息,八息,九息……吕光拼命驱动神窍里的全部念力,可现在他所能控制的念头已然微弱的可怜。但无论如何,他都得坚持下去。

还差一息工夫!

一个呼吸。

“噗!”

但见那根之前在吕光手中,遇佛杀佛,克敌制胜的金棒,竟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倏然缩小,化为一根细如毛发,光芒浅淡的金针。

定水神针在天剑威压侵蚀之下,竟是毫无半分抵抗之力。

吕光的念头也砰然消散,归于沉寂,肉身随之颤栗不止。

一道鲜血自他口中喷溅射出,这是阴神受创,反噬躯壳之象。足见先前吕光的阴神受到了多么庞大凶悍的压力。

他的身躯直直向地上倒去。

定水神针复归原形,巨剑再无阻拦。

夜更深,寒意浓重如山。

剑气激荡狂虐,剑意纵横睥睨,天剑马上就要把这两个修道者杀死了。

当巨剑斩来之时,白鬼头顶蓦然闪现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白色光球。

白骨舍利。

“自在自适,不假他求,不须外物,自我圆满,大自在神通之力,无挂无碍,神魂明澈……”

白鬼心中默诵,她纤柔修长的身躯在这冰寒冷冽的剑气掩盖之下,全身各处竟闪出一丝丝银色光芒,与那颗白骨舍利交映生辉,争奇斗艳。

她整个人面相庄严,肃穆万分,好像化为了一尊上古神祗。

白骨舍利悬浮在她头顶三尺之处,逸散着一圈圈崇高且威严的七彩流光。这时,白鬼竟仿佛已成了神,成了佛。

她全身雪白冰清,光芒涤荡,照亮这无边无际的黑夜。

许多人都情不自禁的把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白鬼拈花微笑,微阖双目,一手竖在胸前,一手平放腰间。那颗散发着盛烈光晕的白骨舍利,蓦然无风自动,旋转不休。

“白骨舍利,爆!”

白鬼心念如电,神魂一动,那颗闪闪发光的白珠,顿而四分五裂,化为数万粒透亮明净的银辉。

巨剑斩落。

密密麻麻的银色光辉,竟如同一群蚂蚁,附体在剑身之上,将这柄硕大无比的巨剑给吞噬的干干净净。

云消雾散,剑意隐去,桃园恢复宁静。

好像刚才的一切奇景,都没发生过一样。

一众弟子俱都呆愣在原地,似是没料到最后会是这种结局。

可是剑无涯的脸色却惨白到了极点,他嘴角挂着斑斑血迹,狂吼道:“快走!所有人退出……”

他话未说完,那一缕缕银色光线便倏然向地面落去。

银光照在哪里,哪里便血流成河。

这一次不再是迷惑人心的道术,而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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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那一战的风情

夜色笼罩着百草园,夺目璀璨的银色光线,密密匝匝,倾泻在每一个角落,鲜血横流,人头飞落,画面十分瑰丽。

这门道术,似乎与当初‘镜’发出的夺命之光有些相似。

无数人惊恐高呼,争先恐后的向坡下逃窜。

桃园转瞬间变为人间炼狱。

血,到处都是血。

白鬼缓缓睁开双眸,抬手将微风拂乱的发丝,拢在鬓角。

她眼神平静,看着眼前这绽放的朵朵血花,喃喃轻语道:“云鬼,虽无来生,然今世你对我的情意,我无以为报,唯有血洗桃园,以慰你在天之灵。”

人是她杀的,但这些损人利己的气功宗师毋庸置疑,也是该杀!

剑无涯和燕归来等人,身影疾速后退,远离桃园。

光,依然在漫溢扩伸。

白鬼刚才施展的手段,已经不属于道术范畴,而是神迹,仙法,神通,乃是以无上道心,引动天穹神光,震碎白骨舍利,借神光涤荡宇内,扫清**。

一个呼吸间,便使得上百人尸骨无存,化为血水。

先前站在极远处的一应内园弟子,几乎没人丧命,只因这‘银光’最先照耀的地方,是在桃园。

一些反应稍慢的园师长老,此刻都已死在银光之下。

唯有六大园主和剑无涯身法飘渺,眨眼间,腾云驾雾,飞遁逃远。

纵然其中某些园师已修至炼气八层之境,拥有祥云,但这光芒来得实在是太快,太过突兀,若非剑无涯在电光火石之间,出言提醒众人,只怕刚才会有更多人丧生于此。

一团团血雾蒸腾飘散在坡顶。

这个场面有些惊人,许多人都没料到,先前剑无涯那神乎其技的一剑,竟会被吕光挡住,之后发生的这副惨景,更是让他们的下巴都跌落在地。

所有人都震惊失神。

幸好他们还未忘记逃命。

“白鬼!”

剑无涯面容扭曲,站在极远一棵枯树下,一声低吼,犹如受伤的野兽,双目中喷出炽热怒焰,‘天剑’未把吕光和白鬼斩杀,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挫败。

他是剑圣,修真第一人。

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燕归来尽管狂妄嚣张,但他也万分清晰的感受到了那‘银光’的凶悍可怕,这等道术,骇人听闻,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虽然许多园师长老惨死,他气愤难平,但这时燕归来也只能含恨站立在此,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同门一个个丧命。

这一战,损失太大了。

死掉的园师长老约有内园的三分之一,万幸那些围观的弟子,离得稍远,逃命的脚步还算迅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燕归来一语不发,暗自思忖。

再看其他几位园主,此刻也都一脸苦瓜相,面色惨白。

不得不说,方才他们六人围攻吕光,确实有点儿托大。

银光逐渐更盛,比正午时分的太阳还要明亮辉煌,照亮整片山坡。

白鬼这玄妙神奇全力以赴的一击,蕴含着‘道’之威严,任何身具灵气的人,都会死于银光照耀之下。

灵气能克制阴神,同样当道人念头强大到一定程度后,便也能压迫降服修真者。

短短十几个呼吸,桃园便血流如注。

白鬼扶起吕光,看着他微笑道:“多亏有你。”

吕光强撑精神,挣扎着道:“茅屋…救她…”

他嘴里说着话,人又倒了下去。

白鬼放飞神念,感知到茅屋里居然还藏着一个道人。她脸色凝重,神魂大动,虚空里登时暗涌出无数道精纯且磅礴的念力。

“嗡!”

桃园禁制,即刻破裂。

紧接着,从茅屋里快步跑出一个身材丰腴的女子。梅八角,她看起来仍是那么的风华绝代,温柔婉约。

虚若谷还没来得及将她从桃园带走。

她当然会在这里。

与此同时,媚儿娇小的身影也从坡下奔来。媚儿是修道者,体无灵气,自是不会受到‘银光’攻击。

二女均用无比关切担忧的目光,紧紧盯住昏迷不醒的吕光。

白鬼清了清喉咙,本想说两句话,但话到嘴边,竟发现说不出来了。

媚儿急声道:“白鬼前辈,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神光照耀,凡是有修真者靠近此地,都会化为一滩脓血。”白鬼风轻云淡的说道。

媚儿费力扶着吕光,跺脚道:“那也得赶快走啊。”

“我在等一个人。”白鬼长长叹了口气。

梅八角忽然接话道:“虚若谷不会来的,他已度过风灾,按太虚铁律,不能对此界的鬼仙动手。”

“他已度过风灾大劫?”白鬼失声道。

梅八角点头道:“千真万确。”

白鬼身躯微颤,弱不禁风,仿佛开在寒风里的一朵昙花,之前那个大杀四方的神魂鬼仙,此时骤然变得无比失落。

过了半晌,她蓦然抬头,嘶声喊道:“剑无涯!虚若谷!道之所在,血债血偿!”

梅八角柔声道:“前辈,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云鬼护法从画牢灵阵里给解救出来。”

“不用了,我们走吧。”白鬼情绪更加低落,黯然道。

她说要走。

现在桃园禁制已破,剑无涯等人短时间内,又不能踏入此地半步,那么这一次,就一定能走。

“走。”白鬼化为螣蛇本体,口吐人言。

一条白蛇,挥动两翼,扶摇直上九万里,隐入无边夜色之中。

而那浮游在空中的缕缕银色光线,直到盏茶工夫过后,才逐渐褪去。

早在梅八角从茅屋走出之时,燕归来等人便想前去截杀。

可他们中间,没有谁想枉死送命,连剑无涯似乎都对那‘银光’颇为忌惮,更别说是他们几人了。

是以此刻,他们还是只能毫无作为,看着白鬼光明正大的离开。

这无异于是在扇他们的耳光。

堂堂天下第一修真宗门,令世人艳羡尊崇的百草园,其内高手如云,竟然连两个妖道,都收拾不了,传将出去,非得是颜面扫地不可。

“师叔,您的金刚不坏之躯,也抵挡不住那‘银光’?这到底是什么道术?”白凤屏终于忍不住问道。

剑无涯沉默无言,面冷如霜,唇角不住抽搐,似是在隐忍心中怒意。

他仰头凝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目中泛出深沉似海的杀机,良久后,才低声说道:“你们随我前去百草厅,向‘天行者’讲明今夜情况。天婵,你也来。”

“是,师叔。”众人领命道。

天还没亮,有关这一战的消息,便乘着风,飞向天下十九州境内的每一座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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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石破天惊

百草园贵为天下修真宗门魁首,地处中州昆华山,门内拥有上万名天资聪颖的炼气求真之人,一举一动,自然深受世人关注。

昨夜桃园大战,剑无涯连遭挫败,身为百草园首屈一指的气功高手,他现在的心情绝不好受。

纵使他一心求真,向往‘上界’,但他终归和虚若谷是生死与共、性命相托的师兄弟。有些事情,虚若谷不方便去做,自是由他出面。

然则,他最后居然愣是未能将白鬼杀死。

这片广袤无垠的幽谷,此时处处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那是许多内园长老的鲜血在发酵蒸腾。

宽阔的百草厅里,也被蒙上了一层轻淡的血雾。

有清风自山间吹来,似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撩动着剑无涯的心弦。那些曾对他无比敬畏的六园之主,现在却发出窃窃私语的非议声。

毫无疑问,剑无涯在昨夜激战的过程中,犯了致命的失误。

燕归来等人俱都认为,他不该给予白鬼和吕光,丝毫的喘息时间,应该一蹴而就,先行施展‘天剑’。

不过,人总是这样,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会第一时间想到去指责别人,而不是从自身找原因。可能燕归来等人已经忘却,他们以六人之力,都未能在第一时间将吕光击杀。

虚若谷还没来。

剑无涯从黎明等到天亮,他已等的不耐烦。

他独自一人站在厅中角落,形单影只,显得极为落寞而孤傲。他不屑于出声解释,因为白鬼拼死一搏时展露的道术,关系到一个天大的秘密。

天婵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乌黑的眼瞳,在熹微冬阳的照耀下,闪烁出璨璨光芒。

她缓步走到剑无涯身旁,低声道:“弟子理解师叔,白鬼终究还是白鬼,如果她昨夜真的那般简单死于师叔剑下,那她也就不配称为长生殿至高护法了。”

“只是昨晚死的人确实是太多了。”剑无涯俯视着谷中穿梭来往的弟子,听着她宽慰的话语,心情逐渐晴朗,轻出一口浊气。

“内园弟子仅仅只丧命数十人,不算动摇根本,想来师尊也不会挂怀于心的。”天婵皱了皱眉,凝神道。

“我是担心那‘雨念如刀’之术,眼下大半内园弟子,生出向道之心,性命握于白鬼手中,以后再想对付这条妖蛇,就很困难了。”剑无涯语含痛惜,慨叹道。

这世上,只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白鬼的可怕之处了。

白鬼非鬼,而是手握玄妙道术的蛇仙。

当年他与虚若谷机关算尽,计谋频出,费尽周折,借助‘镇仙符’才将其囚禁于桃园之内,不想,时光悠悠,岁月如梭,长生殿竟还是执迷不悟,卧薪尝胆,不断派人来营救白鬼。

桃夭夭失败了。

最终吕光却成功了。

白鬼出世,风云再起。

一阵猎猎的衣袂风声,飘然荡起。虚若谷伴着晨风,脚踏祥云,凌空飞来,浑身上下裹挟着丝丝灵气。

“师尊。”燕归来等人急忙半跪行礼道。

虚若谷高瘦颀长的身影翩然落地,径直朝剑无涯走去,全然不顾跪在地上的六大园主。

他盯着剑无涯看了半晌,方才低声道:“白鬼修成了大自在观?”

剑无涯点了点头。

虚若谷眼神微变,道:“你想怎么办?”

“杀!绝不能让她度过风灾大劫。”剑无涯声音低沉。

虚若谷幽幽说道:“但‘天行者’不会再答应第二次。”

剑无涯挑眉道:“反正我不受‘铁律’束缚,我亲自去追杀她。”

虚若谷思索半晌,与他对望一眼,忽然脸上露出笑容,“这也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说罢此言,他声音骤寒,转身看向燕归来等人,冷冷的道:“你们随我前去向‘天行者’禀明昨夜经过。”

燕归来汗如雨下,颤声道:“谨遵谕令。”

白凤屏亦是如此,鱼子熊也是……六人皆是一副十分惧怕的样子,仿佛那‘天行者’是世间最让人恐惧的怪兽。

虚若谷抬眸看了一眼天婵,凝声道:“蝉儿,你去代我邀请太阴真人,五日后,夜半子时,琅琊郡城绮霞山见。”

天婵恭声道:“遵命。”

虚若谷将诸事安排妥当,背向众人,俯瞰着阳光照耀下的山谷,冷声道:“你们切记,修真者搏命厮杀换来的大好局面,绝对不可让道人破坏,遇之则杀!”

“如有修得神魂的鬼仙,自有我来应付,你们不必担心。”剑无涯神情淡漠,接声道。

虚若谷眉头蹙起,突然想起一事,淡淡开口:“那个吕光……”

剑无涯截口道:“放心。”

虚若谷仰首瞧了瞧天色,今天是个大晴天,他的心里却漂浮着一片浓重的阴霾,回身望向六大园主,清声道:“再过几天,绛珠仙草便会成熟。到时,你们须得将这株仙草送于京城摘星楼,千万不要出了差池。”

“天婵,你也一同前去。当今武后到底也是你的姑母,趁此机会,你也应该与她缓和一下关系。”虚若谷想了片刻,继续说道,“你们七人,务必要保护好仙草,不可走漏风声。”

“是!”天婵等人异口同声道,“师尊尽情放心出谷,弟子自当竭心尽力,不负师命。”

虚若谷和剑无涯对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的厉声道:“此事若是有谁……”

“弟子明白。”天婵率先开口。

其余六大园主亦声若洪钟的道,“弟子不敢!”

虚若谷淡声道:“好,你们几人随我一起去见‘天行者’罢。”

剑无涯挑眉问道:“那,鲁龙沙呢?”

“其心异乎,留之无用。”虚若谷头也不回的叹道。

剑无涯目露杀意,心中已有决断。

……

腊月初二,这一天,注定无法平静,特别是中州境内的一些修真门派,在闻听到百草园发生的惊天一战后,无不胆颤心惊。

白鬼是谁?

那是三百年前,长生殿道术第一的神魂鬼仙。

其赫赫凶名,传播四海,即便时过境迁,当年曾亲眼目睹过白鬼风采的人,大多烟消云散,化为一捧尘土,可这些久远传说,却是暗暗流传在修真门派之中。

白鬼血洗桃园,一夜斩杀上百名气功宗师。

这个消息,是百草园弟子言之凿凿传到外界的,决然不会有半分虚假。

“那个吕光又是何人?”

“你的消息也太慢了,此人就是当日大闹丹元大会的长生殿之主!”

“此人道术也极其厉害,据闻在百草园六大园主的围攻之下,都安然无恙。尤其是那定水神针,简直变幻莫测,令人防无可防。”

“对,就是他在琅琊城杀死了宫凝素和王悉之!”

大街小巷,酒楼茶肆,深山老林,天下十九州的每一寸土地上,只要是有修真者存在的地方,都三五成群的在议论着这件事。

安静了几百年的十九州,在这一刻,风云突变!

这个消息,宛如惊雷,响彻在天空之上。

石破天惊,道门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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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胡姑子庙

没人清楚昆华山究竟有多长。

这条绵亘笔直的山脉,纵贯东西,起自西秦天山,东至沧海,若是从云霄之上向地面俯瞰,昆华山就仿佛一柄长刀,将大周王朝给分割成南北两半,整整齐齐。

洛水河依附着昆华山脉,奔流到海不复还。

在秦山郡城之西,三百里外,有一个小山村。

村名白头。

这个偏僻贫苦的村落,虽然落后穷困,但却依然不像外界的人们那般忙乱,他们自给自足,进山打猎,下水捕鱼,倒也过的极其自在逍遥。

此地风水绝佳,依山傍水,前有鱼类繁多的洛水河潺潺流经,后有物产丰饶的昆华山挡住寒风。寒暑不侵,气候宜人,可谓是一块养老宝地。

白头偕老,毫无疑问,村里的人大多都是老人,只因一些心思稍微活泛的年轻人,都离家进城,或是去做跑堂,或是去做衣裳,总之,这个村子现在很小,人自然也不会多。

因此当吕光一行人来到此地时,便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村头有几位正在晒太阳打盹儿的长者,其中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婆婆,笑眯眯的道:“你们打哪儿来?进村子找谁?”

梅八角、媚儿,白鬼均是姿色秀美,丰姿绝丽的女子,白头村的人从未见过有这般漂亮的妙人儿,故而这位老婆婆说话的语气极其温婉亲切,竟不似对待一个陌生人的态度。

吕光轻咳道:“婆婆好,晚生是来寻一位胖婆婆,她姓农。”

话音刚落,农青梅便已拖着沉重的身子,蹒跚走来,几日不见,她仿佛又胖了许多。

等她走近,吕光笑道:“婆婆,这个地方真不好找。”

农青梅沉着脸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快,事情都办妥了?”

媚儿灵动的眼珠微微一转,抱住她的胳膊,娇声道,“婆婆,您就别责备他了,这次能从百草园逃出来,可真是不易。”

农青梅听着,脸色愈发阴沉,眉头皱成一团。

良久后,她低声叹道:“走吧,家来。”

白头村深处有一座破败荒芜的神庙,农青梅便是栖身在此,古旧暗黄的牌匾上写着‘胡姑子’三字。与吕光想象中的庙宇道观不同,这座古庙之中,毫无半个神像。

古庙外表破旧简陋,然而殿中却收拾的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五脏虽小,样样俱全。

看得出来,农青梅的确是已把这里当成了家。

众人落座,各怀心事,庙里静寂无声。

梅八角素来脾性恬淡,不苟言笑,端坐在竹椅上,纹丝不动。倒是白鬼眼神飘忽,目光逡巡,在庙里来回打量。

看了半晌,白鬼神色微异,缓步走到窗畔,望着外面安静祥和的小院,徐徐说道:“你修炼的是三昧观想法?”

农青梅点点头。

“你将神庙重新修整,辛苦布局,藏风纳气,以道心引动天穹星光遁入神窍,处处不忘贪嗔痴三大道义,化繁为简,但实则已落入了只修道,不明理的下乘之境。”白鬼慢条斯理的道。

农青梅神色微变:“你是谁?”

她竟不认识鼎鼎大名的白鬼。

媚儿笑声道:“婆婆,这位前辈就是您素日向我提起的白鬼啊。”

农青梅闻听此言,仔细盯着白鬼瞧了半晌,眉头皱的更紧,好像在回忆着某些久远之事。

许久之后,她眼神一亮,顿而双膝弯曲,跪拜在地,叩首道:“弟子农青梅,见过大仙。”

吕光在旁,看得一阵愕然,面容古怪,以农青梅的修为境界,怎会对白鬼这般恭敬虔诚,莫非农青梅与长生殿也大有瓜葛。

白鬼淡淡的道:“你起来吧,我且问你,你是何时发现这座‘胡姑子’神庙的?”

农青梅肥胖的身躯仍是跪在地上,恭声道,“大约是在三十年前。”

“这么说,你没亲眼见过胡姑子的神像。”白鬼语气骤然变得低落。

农青梅惋惜道:“确实如此,当我发现这座庙宇时,此地已杂草丛生,村里的人也早已不信仰供奉‘胡姑子’了。”

白鬼围绕大殿转了两圈,颔首道:“不错,这里只有你的神魂念头,胡姑子的神念之意,已经荡然无存。起来吧,这一拜,我代你师父受了。”

农青梅这才敬小慎微的站起身来,她低着头,神色异常恭谨。

媚儿也是目露疑惑,神色怪异。

她从未见过冷傲清高的农婆婆,在人前露出过这等姿态,怪不得每当婆婆提起白鬼时,话语中的敬佩尊崇之意,都深如江海。

“三百年前,我与你师父谈经论道,一见如故,可惜,她最后却死于太阴真人手下。她曾对我说过,世间只有三个人修有三昧观想法。如若我没有记错,另一个人是叫郎竹马?”白鬼神情怅惘,悠悠说道。

“是。”农青梅道,“他已死了。”

她这句话说的不带一丝感情,掷地有声。

白鬼沉默良久,仰首望天,视线仿佛穿透了屋顶,声调轻淡,低低说道:“三百年,弹指一挥间,人力终有穷尽之时,哪怕我是上古灵兽螣蛇,天生寿命绵长,可若度不过风灾大劫,还是得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她有感而发,情真意切。

梅八角是最能感同身受,体会到她此刻心境的人。

只因她也是马上就要遭受风灾折磨的可怜人了。

“凭大仙的道术,定可一举度过大劫,延年益寿。”农青梅接话道。

白鬼叹息道:“天劫好过,人劫难逃啊。百草园和世间千千万万的修真者,决计不会放过我的。”

“那就把他们全部杀光!”农青梅冷声道。

吕光完全无语,这位胖婆婆喜怒无常,一言不合,就要大开杀戒。不过听到这里,他已确定,农青梅的一身道术,乃是源自上古时代的‘胡姑子’大仙。

据闻上古之时,胡姑本是东海空桑山,一名平凡普通的采桑女,但她勤劳善良,孝顺心慈,名动四方。

一日在桑林中路遇一只玉面狐狸精,玉狐受猎手弓箭重伤,濒临垂死。胡姑不忍其丧命,喂玉狐药草,百日后,玉狐安好,复归山林。

胡姑却一睡不起,直到半月后,才幽幽醒来。后有高人发现,原来胡姑是在一夕间,凝出神魂,脱壳而出,遨游虚空。

有人说,那只玉狐是九天玄女的化身,特意下凡来点化胡姑。

众说纷纭,不管怎样,胡姑从此以后,便带着玉狐,行善积德,显露神通,庇护着空桑山周围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

难怪农青梅对青峰观的事情如此上心,虽然她并非出身于青峰观,但那位胡姑子大仙却和青峰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谁都知道青峰观的历代观主,都是以狐身修炼成人,明道修法的,而其宗门的开山祖师,便是那只玉面飞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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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还魂草

道派秘事,曲折弯绕。然则,吕光擅于从细微处去观察总结,是以当时农青梅虽然未曾向他讲明身份来历,但此刻借由白鬼这一席话,他已是将之前的线索,串珠成帘。

白鬼微微皱眉道:“斩尽杀绝,并不能彻底解决真道对峙的局面,况且,当今天下,我道门凋零,修道者藏头露尾,不敢现身,靖道司和百草园势力通天,就连我都对其甚为忌惮,更别说是一些境界低微的道人了。”

“情况确实对我等十分不利。”农青梅沉吟道。

白鬼叹了口气,喃喃道:“欲想重振道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农青梅亦心有戚戚焉,默然无语。

在这般压抑岑寂的氛围下,众人皆是缄默不言。

片刻后,白鬼忽然开口说道:“当年我与你师父斗棋,侥幸胜她半子。不知那个赌约,你师父可曾告知于你?”

农青梅垂首道:“知道。”

“三昧观想法虽神妙莫测,但已不适合现在的我去修炼。”白鬼道。

农青梅含笑道:“弟子已将记录此术的‘丝绸’,交给他了。”说话间,她转身看向吕光,目光中满是笑意。

“不错。”白鬼看着她,赞许的点了点,道。

吕光怔了怔,暗想,原来那时农青梅将三昧观想法赠送给他,却是因为这样一桩趣事。或许是白鬼和农青梅师父对赌,立下誓约,谁输了,便将本身所修道术,交予对方。

“当弟子得知这位公子便是长生殿之主后,就立即决定,把三昧观想法交付给他了。毕竟,这是您和恩师的约定。”农青梅语声真挚。

白鬼神色悠悠的道:“三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依然能信守诺言,遵从师命,足见你一片赤诚肝胆之心。”

农青梅微微一笑,平静说道:“我不能让‘胡姑子’大仙的道统,断绝在我的手中。说到底,这门道术,也并非每个道人都可以修炼的。”

“婆婆,这门神魂观想术,莫非还另有玄机?”吕光好奇道。

农青梅高深莫测的笑道:“等你可以凭空点燃‘三昧真火’之日,自然就晓得了。”

白鬼回身望向吕光,目光似乎也变得有了重量,语重心长的道:“你须潜心苦修此法,争取早日凝练出‘三昧真火’,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心血。”

“晚辈谨记。”吕光精神一振,恭声道。

“你是长生殿之主,不必对我这般卑躬客气。长生殿自古以来,便是天下道派领袖,记住!没有任何道人,值得你去自降身份。”白鬼神情略微不悦,继续说道,“以后,你就叫我白护法罢。”

“是。”吕光道。

白鬼淡淡笑道:“这才是长生殿殿主应有的气派。”

吕光向梅八角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莲步轻移,漫步走到白鬼面前,躬身行礼道:“晚辈有一事想请教……”

她的话还未说完,白鬼便缓缓摆了摆手,“我无能为力。”

“白护法,连你都束手无策?”吕光挑眉道。

“雷火风三灾,乃天地造化,非人力可逆。”白鬼慨叹道,“纵是那通天宝塔,也不过只是能够延缓风灾降临。而千年蟠桃,三千年只结九枚,如今,百草园更是连一枚都没有。至于那最为神秘的天罡三十六变…哎!”

白鬼暗暗摇头,情绪极为低落。

梅八角的心里有些发冷,但她的表情却仍是波澜不起,她的性格本就如此,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

“阿九。”她低头想了片刻,轻启红唇。

这微不可闻的两个字,连吕光都未听清,但白鬼在听见梅八角这道声音后,身躯蓦然一震,白色的瞳仁里流露出无尽诧异,满是震惊的道:“你是九儿?”

梅八角轻轻点了点头。

九儿?

吕光用心记住这个名字,阿九应该就是‘梅八角’的前世。

白鬼惊骇莫名,仔仔细细打量着梅八角,一字一顿的道:“你竟寻到一具天生灵体作为夺舍之躯。怪不得你的风灾大劫……”

梅八角截口道:“没有用,当我再度闻道开窍之时,就已经感知到,风灾大限,时刻都在跟随着我。”

“大概还有多少时日?”白鬼郑重道。

“至多十日。”梅八角垂下头,声音也随即低沉下来,“其实,虚若谷在发现我的身份后,之所以没立刻杀死我,其目的便是想看看,我的风灾大劫是否会如期来临。”

白鬼冷笑道:“似他这等蠢物,当然不晓得三灾奥妙。”

吕光听的心惊肉跳,照此说来,梅八角的生命岂不是只剩下十天!他连忙说道:“白护法!可还有其他妙策?梅小姐对我有传道之恩,万万不能让她……”

梅八角用微笑堵住了他的嘴。

白鬼思忖了半晌,凝神说道:“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农青梅猛地想到一种可能,失声道:“散魂?”

“不错。散去七魂,三灾自消,但其人从此以后,便会成为一个毫无灵智的木头人。”白鬼很认真的说道。

梅八角苦涩一笑:“那样活着又有何意义?”

“但如果可以找到一株还魂草,便能使你重聚七魂。”白鬼静静的看着她,极其笃定的说道。

农青梅动容道:“世间真有还魂草?”

吕光站起身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

“绝对有,因为我曾经就服用过此草!”

白鬼讶然道:“你服食过还魂草?”

媚儿在旁听得云遮雾绕,满头雾水,她根本听不懂这帮人在说些什么,但当她听到‘还魂草’三个字时,突然也来了精神。

只因,当年她母亲曾向她提过这种具有起死回生之效的灵草。

吕光简短截说,把当初白玉京救他的事情,讲述给众人听。

听完吕光最后一句话后,白鬼凝眸望向他,感叹道:“机缘造化,运也命也。看来前代殿主的预言,确实是应在了你身上。”

吕光挠了挠头道:“不知白玉京是从哪里寻得这种灵草,我马上动身,去问他。”

“慢。”白鬼表情极为复杂的笑了笑,制止道,“不用问。他必定是从‘胡姑道场’里寻到的。”

吕光瞪着眼睛,狐疑道:“胡姑道场,那是何地?”

“胡姑道场在东海空桑山,是胡姑子成仙得道的圣地。”白鬼解释道。

说完这句话,她便低下头来,沉默了很长时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抬手轻轻摸了一下梅八角的头顶,温声道,“但愿空桑山还有第二株还魂草,我不能看着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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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琴心

入夜,窗外飘起一缕悠扬凄婉的胡琴声。胡姑子庙四周的空气里仿佛荡起层层涟漪,琴由心生,弹琴的人一定满腹心事,哀思绵绵。

吕光躺在床上,静静的听着琴音。

胡琴源于西秦凉州,发音柔美,音色动听,如泣如诉,婉转飘渺,这样的琴声自然是出自女人之手。

是谁?

这么晚还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会是自知寿命不久的梅八角吗?

亦或者是刚刚重见人间的白鬼?

媚儿心性天纯,绝不会弹出这等悲伤哀绝的琴音。

夜色朦胧,笼罩着安静平和的白头村。琴声虽凄切悲凉,但闻之使人心平气和,吕光微闭双目,沉浸在琴音织就的那片世界中。

吕光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轻松过了,如若不是青萝还身陷百草园,生死未卜,他真想纵声高歌一番,毕竟历尽千辛,终于救出了白鬼。

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云鬼竟然已于半月前,魂飞魄散。

这是白鬼告诉他的。

白鬼和云鬼分别被镇压在两个地方,但想来他们之间,应该是有某种秘法能够互通消息。

吕光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

原本他盘算的是,救出白云二鬼,令其帮助自己夺取绛珠仙草。但现在看来,事情却是朝着一种不可预知的方向去发展了。

这时,百草园一定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剑无涯也定然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大意,而白鬼似乎也并未恢复其巅峰实力,那‘雨念如刀’之术,原来只能持续盏茶工夫。

也就是说,那些身中此术的弟子,现在已经彻底的安然无恙。

究竟该如何从百草园中盗走绛珠仙草?琴音宛如冷冽的泉水,缓缓淌过吕光的心头,他翻来覆去,夜不成眠。

门声忽响。

“谁?”

吕光轻咳一声,古庙里仅有三个房间,梅八角与白鬼一间,媚儿和农青梅睡在一榻,他自己独自一间,夜深人静,谁又会在这个时候来敲他的门?

“我。”一道极其轻柔的声音,随风荡来。

吕光披上长衫,下床开门。

他并不意外,来人自然是白鬼,白天众人虽在庙中谈论了很久,但他心细如发,看得出来白鬼有些话并不能当着农青梅的面说。

农青梅即便再对白鬼虔诚恭敬,然其终归是他派之人。

琴声依旧,原来这弹琴的人并不在庙中,开门的一瞬间,吕光已听出,这道琴音是从很远很远的山里传来的。

白鬼无声无息的来到吕光房间,没人注意,连陷入沉睡的梅八角都没发现。她的面容仍然清淡如水,雪白的瞳仁里流溢着淡淡的哀伤。

她沉默良久,顿而叹息一声:“你,快死了。”

死?

“我体内的太阴寒气要发作了?”吕光悚然道。

白鬼嗯了一声。

吕光面如死灰。

“以你我二人之力,想要再从剑无涯的手中逃脱,几无可能,相信凭你的眼光,当然也看出我的神魂并不凝实。”白鬼幽幽说道。

吕光点了点头。

“上代殿主在神魂湮灭之际,曾留下预言,言及三百年后,会有一道人重振道派,逆转乾坤,把修真者屠戮殆尽。”白鬼神色有一点迟疑,凝眸看向他,声音十分低沉。

吕光仍是没有说话。

白鬼目光灼灼的道:“那个人一定就是你。”

“我一直以为那是夭夭哄骗我的奉承话。”吕光涩声道。

白鬼摇头道:“不是。当你向我说明,你闻道开窍的经过后,我便深信不疑了,农青梅之所以当初毫不犹豫的将‘三昧观想法’交给你,并不全是因为我与她师父的赌约,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个预言。”

吕光苦笑道:“三百年前的预言,真的有那般灵验吗?”

“无论如何,你现在都已修炼了‘白骨观’,定水神针也成为了你的本命法宝,是也不是,不是也得是。你,只能是我长生殿的殿主。”白鬼不容置疑的道。

吕光一想,的确如此。

他已然练就‘白骨观’,更是奇遇连连的得到定水神针,眼下纵是他不想当这个长生殿殿主,也是不行的。

白鬼继续说道:“太阴寒气已深入你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奇经八脉,若我所料不错,最迟一个月,你便会体生寒毒,僵硬冻死。”

吕光面色苍白,屋外的风仿佛也挺停了,那从远方飘来的琴音似乎也顿住了,连他的心好像都陷入到一片沉寂。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马上将要死去之时,他会想些什么?

答案是一片空白。

吕光的脑海里此刻嗡嗡作响,他清楚,白鬼既然如此郑重其事的告知他这个秘密,那么就代表她也是对目前的困境,一筹莫展。

他身躯微微一颤,不死心的问道:“你真的胜不了剑无涯?”

白鬼垂首无语。

吕光双目之中迸射出无尽的不甘,他还有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有做到。那就是覆灭靖道司,从禁地牢笼中救出吕氏一族!

他本来是想先一步步的壮大己身实力,复兴道门,重建修道者联盟,笼络天下道人,共同对抗大周朝廷。

吕光好恨。

那道无影无形的太阴寒气,竟然这样凶残可怕。

而现在来看,哪怕他修炼到神魂第九重夺舍一境,舍去这副躯壳,尸解重生,可……那样的话,他还得再重修道法。

时间已所剩无几。

吕氏族人随时都有可能被靖道司尽数杀死。

更让吕光感到绝望的是,他现在已经暴露了身份,凭靖道司遍布十九州各郡各县的眼线,肯定已知晓这位‘长生殿殿主’便是那个从京城里逃走的前朝余孽!

吕光越想越是茫无头绪,究竟该如何是好?

坐以待毙?

殊死一搏?

“我不认命。我历尽千辛万苦,才终于修炼到显形境界,纵使我们敌不过百草园,也总得试一试。”吕光自然不能放弃,他的声音高亢而有力,愤然道。

白鬼已知道吕光是个绝不会轻易罢手的人,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她已很久没有见过这种人了。

“白玉京出自白帝城,这一派远在上古之时,便与我长生殿交恶甚多,他,会不会帮你?”白鬼想了想,一针见血的问道。

吕光坚定的道:“会。”

“你、我、白玉京,就算再加上农青梅,也仍然不是剑无涯的对手。你有所不知,他乃天下第一修真者,人剑合一,气功超然。只要他想,便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杀死一名神魂鬼仙。当然,他对我确实十分忌惮,可你要明白,那日我最后显露的神通道术,并不能连番施展。”白鬼缓声道。

琴声悲凄,一如此时吕光渐渐变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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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醍醐灌顶

“这么说,我是必死无疑。那你就先去帮梅小姐找寻还魂草吧!”吕光负手而立,双目粲然似星,慢步走到窗畔,盯着外面的无边黑夜,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他最终做出决断。

白鬼目光凝定的看着吕光,冰冷的面庞上显出一层暖意,“我与阿九的先人,颇有渊源,我不能让她就这样神魂消散。”

吕光眼神黯然,面目僵硬。

白鬼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轻笑道:“傻孩子。你费尽周折,屡遭凶险,揭去镇仙符,将我从那暗无天日的封禁中,解救出来,我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呢?何况,你还是当世唯一修炼‘白骨观’的道人。”

吕光面露疑惑,犹疑道:“那你刚才这些话……”

白鬼打断道:“你多虑了,我并非在试探你,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吕光紧接着道。

“你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便修至神魂八重。古往今来,我从未听过有任何一个道人,有你这种一日千里的修炼速度。”白鬼偏开目光,背向他。

“或许都是运气吧。”吕光长长的叹了口气。

白鬼洒然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当年殿主的预言,绝不会有错,那么也就意味着,这一劫数,你必定能逢凶化吉。”

“可是,我们的确没有半分希望,能从百草园手里盗走绛珠仙草。”吕光情绪更为失落,微涩道。

“初见你时,我便已感知到你体内的那团阴气,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太阴寒气。所以我才会向剑无涯提出那个条件,但在虚若谷的眼里,数千名内园弟子的性命,是及不上一株江珠仙草的。”白鬼娓娓道来。

“似虚若谷和剑无涯这等自私自利的人,又怎会把其他人的生死,挂在心间呢?他们要的,说到底还是飞升上界啊。”吕光冷笑道。

“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办法。”白鬼灿然一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嗯?”吕光一愣,他这才意识到,白鬼今夜这番连篇累牍的话,最后却是落在了‘上界’这两个字上。

“你可知我们生活的这方天地,是谓何地?”白鬼突然掉头问。

吕光回忆着‘镜’曾对他说的话。

他心神一动,脱口而出:“太虚幻境。”

“不错,天下十九州实为太虚幻境,而众口铄金的‘上界’其实并非一些愚昧之人口中所说的‘天界’,其真正指的是‘元气封印’以外的世界。”白鬼眼含赞赏的望向他。

吕光不解的看着她,这些跟怎么盗取绛珠仙草又有什么联系?

白鬼笑容温婉,她这次笑得很开心,因为她没料到吕光居然连‘元气封印’这等惊天绝密都晓得。

吕光双眼发直的望向她,脸上显出深深的疑虑,白鬼笑得简直是莫名其妙,他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太虚幻境有三大铁律。”白鬼解释道。

“一、修真者不能杀戮修得神魂的鬼仙高手。”

“二、真道不可并修。”

“三、外界之人不能插手幻境诸事。”

吕光听完,一头雾水:“外面的人?”

白鬼白色眼眸中满是笑意,“任何身在太虚幻境里的人,都不能违背这三大铁律,否则必会遭受天谴。”

吕光面带古怪的道:“那为何虚若谷和剑无涯还敢杀你?”

“那是因为‘外界之人’遗弃了我。”白鬼声音骤冷,“总之按正常规则来讲,修真者是绝对不能杀死一个修成鬼仙的道人。”

吕光难以置信的说道:“你是说,我只要进至鬼仙一境,那么太阴真人施加在我体内的太阴寒气,就会自行散去?”

白鬼赞许的点点头:“聪明。虽然很难向你解释清楚这是为什么,但事实就是如此。当年我曾听上任殿主提过,太虚幻境的鬼仙,只能死于道术和三灾大劫之下。”

吕光吃惊道:“此言当真?”

白鬼自信道:“我虽然并未亲自证实过,但殿主神通广大,乃是天仙真神一般的人物,其言绝非妄语。”

吕光眼神一亮,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他声音也顿然变得无比低落,“可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又怎能一步登天,修得神魂呢?”

“之前你曾对我说过,你在生死危难之际,偶然凝练出了神魂。这就证明你神窍中的念头,远远超过寻常神魂八重的道人。”白鬼斩钉截铁的道,“我要施展‘醍醐灌顶’**,强行将你的道境提升到鬼仙一重。”

“醍醐灌顶?”吕光震惊道。

这种道术,他曾听白玉京谈及过,乃是一门佛家修持法门里。

此法玄乎其玄,上古时代,有高僧大士濒临死亡之时,便会将自己苦修一生得来的道法,注入到另外一副躯壳中。

与神魂夺舍不同的是,接受‘醍醐灌顶’妙法洗礼以后的人,却是会成为一个忘却前尘旧事的‘新人’。

也就是说,其人会完全失去过往的记忆。

白鬼似是瞧出了吕光心中的担忧,她接着说道,“你不必担心,你并非是一个未开神窍的凡人,你本身已是显形境界的道人,纵然身受‘灌顶’之法,也是不会失去本心的。”

吕光视线定格在她脸上,凛然道:“可我听说,那个施展此法的人,会立刻神魂飘散,丧失修为,身死道消的啊?”

白鬼道:“这就需要另外去找一个修得神魂的鬼仙高手了。”

“谈何容易,试问有哪个鬼仙,会甘心为我做嫁衣?”吕光苦笑一声。

白鬼微微一笑,“我愿意。”

“万万不可。重振道派的大计,不能没有你。”吕光肃然道。

白鬼面上浮出一抹怜惜而又略带欣悦的神色,慨叹道:“你果然是一个宅心仁厚的人。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牺牲我,而拯救你的这个方法。那就唯有,去寻得其他鬼仙。”

“能达到神魂十重一境的道人,无一不是有大机缘大毅力的天资聪颖之辈。况且,鬼仙高手在天下间廖若星辰,少之又少,又从哪能找到一个甘愿成全我的人呢?”吕光神情愁苦,慢慢悠悠的说道。

“在来白头村的路上时,你忘了你曾对我讲过,那个在白津城险些要了你性命的金蟾仙童。”白鬼神秘一笑。

“他?”吕光心神巨震,奇声道。

白鬼缓步走到他身旁,面沉似水,双瞳间散射出丝丝寒芒,冷冷的道:“对,就是他。这只三足金蟾,作恶多端,以‘欢喜观’邪术,为祸人间,残害世人。他,早就该死了!”

“只要能把他的神魂给拘禁住,将其炼化成一团精纯明澈的念头,灌进你的神窍之内,你就能在道境上,成就鬼仙。”

“这便是醍醐灌顶一法,所需的鬼仙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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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腊八

一夜到天明,明日复明日。

腊月初八,天降大雪。

昆华山一片银装素裹,枝桠上铺着皑皑白雪。这场雪已下了整整三天三夜,纵使白头村四面环山,寒风不侵,现在也已变得寒冷难耐。

天蒙蒙亮,吕光便收拾好被褥,起床走出房间,打开屋门,他发现白鬼竟仿佛一夜未眠似的,依旧伫立在风雪之中。

她是昨晚回来的。

雪依旧在下,纷纷扬扬,宛如鹅毛。

那夜白鬼和吕光谈话完毕之后,便只身一人,前往万里之外的空桑山,然而,她却并未带回好消息,而是在归来后,一脸落寞的看了一夜的雪景。

也许世上只有那一棵‘还魂草’,梅八角本来就并没抱有太大希望,是以当白鬼无功而返之际,她的情绪倒是十分平静。

当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身边的亲朋好友,行将就木,生命所剩无几之时,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会吞噬掉你心里所有的理智与冷静。

吕光很难接受这个结果,因为梅八角与他亦师亦友,关系匪浅,他真的不忍心看到梅八角就这样惨死风灾大劫之下。

三灾降临,生灵寂灭。

一入修行难回头,这是一条不归路,不能回头的路,只能向前走,埋头走,努力走,度不过最后的风灾大劫,百年苦修,便会一朝成烟。

地上的雪越来越厚,众人的心情也变得愈加沉重。

自上古之时起,腊月初八便是祭祀祖先和天穹仙神的重大节日,然则,时至如今,大周王朝焚经灭道,已不许百姓黎民再借这个日子,供奉天神星君,祈祷来年五谷丰登。

今天本来是道派中人,最为隆重盛大的喜庆之日,可此时胡姑子庙里,却充斥着一种极其悲伤的氛围。

“喝粥了。”殿里传来农青梅圆润低沉的声音。

腊八粥,是农青梅在天还没亮时,便去细心去敖的。

粥香袭人。

梅八角仿佛很享受这清幽雅静的时光,屋外大雪纷飞,殿内热气氤氲。她一口一口的喝着香甜可口的粥。

白鬼也在喝粥,只是她的眉头却皱的越来越紧。

一向天真活泼的媚儿,这时却心不在焉的用汤勺,来回搅拌着浓稠香郁的腊八粥。她虽和梅八角素不相识,但她知道,吕光极其在意这个笑容恬淡的大姐姐。

吕光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连带着饭桌上的几人,此刻也都食之无味。

梅八角慢条斯理的道:“粥很香,大家趁热喝。”

“绛珠仙草,不仅能改善体质,驱散你体内的太阴寒气。”白鬼蓦然站起身来,低头直视着吕光,声如雷鸣,“更为重要的是,此草还能使得道人凝练出第二阴神。”

吕光微微昂着头,双目如炬的望向她,“我也正有此意,成败与否,总得去试一下,凭你我的道术,想要再次从百草园全身而退,也未尝不能做到。”

“吕光,你的心意我懂。但你绝对不能再羊入虎口,以身涉险。百草园现在肯定是布下了重重陷阱,静待我们自投罗网。”梅八角神情坚毅的摇头道。

吕光与白鬼相视一眼,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吕光彻夜未眠,苦思一夜,他其实心中早有定数,既然白鬼未能寻到‘还魂草’,那么这绛珠仙草便成了延续梅八角生命的最后一个办法。

他体内的太阴寒气,白鬼已经决定用‘醍醐灌顶’一法去解除,而梅八角如果能凝聚出第二道阴神念头,即使本命阴神受风灾侵蚀,魂飞魄散,但最不济也还能残留一丝念头。

“你们呆在此地,我与吕光去一趟百草园。”白鬼不容分说的道。

吕光放下手中的碗。

梅八角听着二人的对话,她的双眸已变得通红。

农青梅制止道:“万万不可,传闻今天是绛珠仙草的成熟之日,百草园必是准备妥当,严加防范,毕竟暗中盯着这株仙草的人,不计其数。”

吕光洒然一笑。

“走。”白鬼凝声道。

梅八角了解吕光的脾性,她明白此时无论说什么,都已改变不了吕光的主意,她只好认真说道:“小心。”

吕光目光平定,微笑道:“等我回来。”

“好,我等你。”梅八角点头道。

事不宜迟,吕光和白鬼商量妥当,即刻动身。

众人站在殿内,目送着他们消失在莽莽群山之中。

百草园虽离此地约有三四百里,然白蛇化为本体螣蛇以后,振翅高飞,小半个时辰便能拍马赶到。

大雪封山,人迹罕至,故而一条通体洁白的大蛇,在九天之上翱翔,是极难引起他人察觉到的。

吕光与白鬼并未选择以己身神念之力,裹挟住对方躯壳,凌空飞翔,只因那样,会消耗许多念力,此时此刻,他们必须得养精蓄锐,不能损耗一分一毫的念力。

因为他们谁也不晓得百草园现在密布着多少荆棘艰险。

绛珠仙草,世人只知其名,但是却鲜有人见过其真实面目,这株仙草,历来都是修真者梦寐以求的一种奇物。

哪怕是修炼神魂的道派中人,也都是对此草垂涎欲滴。

可是,它究竟有何妙用,连白鬼也是无法悉数言明。

这株仙草百年生根,百年发芽,百年成熟,天下广传,此草有让人起死回生的神效,但吕光清楚,这是谬言,天生地养的奇珍异宝,除了‘还魂草’,世间断无其他奇花异草,能让人回光返照。

即便服用‘还魂草’,也得需要濒死之人,念头不散,方可夺天地造化,逆转乾坤。

若非当初吕光一丝念头不灭,恐怕白玉京让他服食一百株还魂草,也无济于事,毫无用处。

白鬼两翼生风,冰凉的雪花拍打在吕光脸上,凉丝丝的,使得他纷乱如麻的思绪,渐渐沉寂安稳下来。

前路险恶,现在他自然不能自乱阵脚。

如烟云一般轻柔的白雪,洋洋洒洒的自天际飘落,螣蛇是上古灵兽,天生便能腾云驾雾,扶摇九霄,转眼间,便已飞至百草园。

山谷幽寂,千山鸟飞绝。

吕光眼神一亮,“我们就将肉身隐藏在这里。”

下方恰好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山坳,雪厚的没有边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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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绛珠仙草 上

冰寒冷冽的空气里,风声呼啸,阵阵冷风拂过,树梢上的积雪簌簌而落,深山老林之中,偶尔传来几道野兽嘶鸣的声音。

在这样大雪飘飞的清晨,山道间当然没有一个行人。

咯吱咯吱。

吕光与白鬼踩在厚厚的积雪之上,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向这个山坳里走的很深,得找到一个不起眼且又不会被野兽发现的地方,藏好肉身躯壳。

即便吕光修炼的是能够一心二用的‘白骨观’,可他这时还未凝成神魂,不能完完全全的凭借念力来保护住肉身。

纵然是拥有鬼仙神通的白鬼,也是不能轻易让躯壳曝露于危机之下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二人之所以这般谨小慎微,毫无疑问,因为他们都清楚的知道,待会儿进入百草园后,会遇到多么大的危险。

这片山坳宛似一处死地,洁白晶莹的雪地上连兔子的脚印都没。

如此更好,二人徒手在雪地里挖出两个凹坑,并排而坐,漫天雪花飞舞,不一会儿两人的身上都覆盖上了层层白雪。

白鬼以神魂出壳离体,其凌空飞翔的速度,要远远快于吕光。

不过此时二人却似乎心有灵犀,互为倚靠,一前一后,横飞虚空。

百草园之中到处都是雪,白的耀眼。

密密麻麻的雪花,熙熙攘攘,连接成片,宛似一缎白色匹练,自天穹垂下,将整片天地笼罩在一种白茫茫的氛围里。

园中罕有弟子行走,吕光和白鬼一路穿墙过院,神念如入无人之地。

南山有园,南园。

白鬼仿佛对南园异常熟悉,她头前引路,神魂飘动,二人飘飘荡荡的来到一座破败小院。

当吕光的阴神念头‘飘入’此院后,他不由得心神一震,这里竟好像一个毫无生机的荒凉绝地。

地面泥泞不堪,四周均是密不透风的石墙。无论怎么想,南园之中都不该有这样荒芜湿冷,寸草不生的破败之地啊。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世界仿佛停止不动。

喀嚓——

突然!一面石壁发出一声炸响,吕光只能看见一处比石墙更黑暗的缝隙,在慢慢出现。

四处无路可走之际,陡然出现一处通往未知的罅隙。

白鬼率先神魂一动,朝缝隙飘去。

前方隐约有红光溢出,这道砰然裂开的岩洞内,到底深埋着什么秘密?

吕光心中好奇,跟随白鬼向前飘去,可当他看到那点红晕是从哪里发出以后,念头顿而大惊。

这哪是什么红光,这分明就是阎罗鬼王张开的血盆大口!

背后的石壁在缓慢的运动着,竟是要合二为一,变成一块光滑如镜的岩石。吕光催动阴神,向石壁凸起的边缘部分快速挪去。

“咕嘟咕嘟!”

脚下是一片火红的熔浆,不住冒着热气。

热浪滚滚涌来,似要把一切事物,都同化成可以更加炙热的存在。

幸好吕光和白鬼现在都是一团无形无质的念头,否则必将会被这浓浓烈焰,焚烧成灰烬。

吕光难以置信的道:“此地真的生有绛珠仙草?”

“你有所不知,这座小院,原本叫做‘火云岩洞’。”白鬼告知,“南园虽广阔无边,但仅有这个小院关卡重重,把守森严,我绝不会记错,绛珠仙草一定生长在此。”

听闻此话,吕光不再犹疑,他四处打量,但见头顶是灰蒙黯淡的天空,只是距离太过遥远,仅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白色。

接着他俯身向火光中看去,脚下是燃烧的熔岩,火星四溅,灿烂夺目,沟壑纵横的深渊中,好像封印着一头远古巨兽。

熔岩在嘶吼咆哮,宛如饥不择食的怪兽。

吕光的阴神,站在‘仙境’与‘地狱’之间,俯视而望,山渊内的熔岩仿若姑娘手中抛下的红绣球。跳动翻滚,真是片刻也不歇息。

漂浮在洞壁之内的吕光阴神,竟然不由自主的向熔浆坠去。

白鬼动容道,“快回来!念头纵是无形,可也不能堕入地底熔岩。”

她以为吕光是想靠近熔岩,仔细观察。

天晓得,为何这时他的阴神念头,竟是全然不受心意控制。

在吕光的瞳仁间倒映出一片殷红色彩之时,他的心口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生出一道道缤纷艳丽的绿光!

这丝丝绿光一经出现,便成了整个熔岩世界的主角。

在这片火红世界中,猛地闯进一位‘外来者’。沸腾的熔岩变得愈加狂躁起来,仿佛要使出全身气力来把绿芒吞噬殆尽。

从岩壁一侧,坠落下来的吕光阴神,被这陡然出现的绿色光晕,给紧紧包裹成了一个‘粽子’。

吕光就这般纹丝不动的飘浮在离熔岩仅数尺的上空。

此时此刻,他就仿佛是置身在一个晶莹剔透的气泡中。

外面的一切,他透过光幕,看的是一清二白。

咕嘟~~!

熔岩成了煮开的水,气浪一阵阵向上方射去。四壁偶尔掉落一块岩石,也瞬间便会被滚滚而流的熔岩,给吞没掉。

这里是一个到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恐怖世界。

置之死地而后生。死境中更能够孕育出伟大的生命。

在熔岩沸腾的恍若达到一个顶点之时,一丝丝绿意,从灼眼的红岩中,钻了出来。

吕光双眼睁的溜圆。

这,这居然是一片绿叶!

它就从那滚烫的熔岩中,一点点伸延而出。

能生出一片就已经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奇迹了。

它!

它、它居然还不够,还不知足。它竟要让这个奇迹变成不朽的传说!

又一片!

又一片……

刚开始,吕光还心生惊奇的在数着绿叶的片数,可后来,他只能以瞠目结舌的表情来观看着这一天下奇观。

无根无土,于地底熔岩深处,凭空诞生了一个生命。

并且还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如若是别人告诉吕光,恐怕说破天他也不会相信。可此刻,他自己却是这天下奇闻的第一个见证者。

一、二、三、四……九!

九片绿叶呈品字形,拱卫着一株含苞待放的‘奇花’。

咻---咻!

霍然间,一声鸣叫回荡在偌大的岩洞里。

风声鹤唳,犹在耳边。

鹤鸣声在四壁回荡盘旋,最后凝聚成一个音节,狠狠刺入吕光耳中。

一只雪白飞鹤,自洞顶俯冲而来,势如破竹,快如闪电。白鹤唳声不断,熔浆沸腾依旧。

青翠欲滴的绿叶上,闪烁着耀目璀璨的红光,那是熔岩崩裂的火石。

九片绿叶合拢包围着那朵将要盛开的‘奇花’。

白鹤的羽翅从吕光面前飞速划过,这熔浆温度极高,但这白鹤竟是完全不受影响。

吕光目不转睛,那九叶奇花眼看便要被白鹤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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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绛珠仙草 中

白鬼悬浮在岩洞半空,心内微生诧异。

众所周知,今日是绛珠仙草的成熟之期,按说百草园必定会在此地设下重重障碍,严加防范,以防贼人前来夺宝。

可让白鬼感到十分奇怪的是,除了‘火云岩洞’四围分散着一些弟子之外,这里竟然是空无一人,门户大开。

这种局面不由得让白鬼心生惊异,何况,她也清晰的感受到,这地底熔浆不同寻常,似乎有一种可以侵蚀道人念头的恐怖力量。

凭她的道境,也仅仅只是能稳住神魂,而不坠入岩浆。

她迅速驱动神魂,向吕光飘去。

当看到吕光阴神被一团绿色光晕包裹覆盖之时,她白色瞳仁蓦然一亮,惊声道:“你的念头之中怎会有‘域外天神’的法意?”

吕光猜到这保护住他阴神不散的光芒,极有可能是‘镜’发出的,因为每当他遇到危机险象之时,镜都会无声无息出现。

“快阻止这只白鹤!”

但是现在他并未向白鬼解释太多,而是连声说道。

千钧一发之际,熔岩翻滚的更为肆虐,滚烫的熔浆里刹那间蹿出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此物浑身犹如精钢,漆黑如碳。身上鳞片满布,利嘴一张,露出几颗锋利的獠牙。

什么怪物?

吕光心中一惊,被这从熔岩深处突然迸出的诡异怪物,给吓了一跳。

白鹤尖叫长鸣,双翅再振,借着俯冲之势,陡然向上回旋。

沸腾不休的熔浆里,也偶尔夹杂着几声‘嘶嘶’厉叫。

蛇身,狗头。

吕光脑海中只能想到这两样动物来形容此时所见到的怪物。

这熔浆深处竟然还隐藏着这般可怖的恶兽!

蛇身头颈处有一颗狗头在狂吠嚎叫。

“哗啦啦!”

熔浆仿佛流动的泉水,烟雾缭绕,热气腾腾。

那狗头蛇身的怪物,自熔浆中砰然而出,彷如通天石柱,矗立不动,威武生风。只是那颗狗头,使它看起来略微有趣,死寂间也带了几许生气。

狗在炎热之时,总会吐着舌头,大口大口喘气,以此来缓降体内高温。

而在这炽热异常的熔浆深洞中,狗头怪物却半点不受热浪侵袭。

咯—咯—!

白鹤轻轻挥动着羽翅,在熔浆怪兽头上,兀自盘旋。

一片绿叶缓缓从熔浆中升腾出来,是那株神奇坚强的生命之花!

吕光透过绿色光幕,目力所及,但见九片绿叶显得愈加青翠,在满是燥热的世界中,唯有它看上去是那么的凉意沁人。

熔浆不断翻滚,发出着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怪兽一直也在嘶叫;那白鹤更是唳声不停。

整个岩洞里乱糟糟有如闹市贩卖之所。

“哧~~!”

可在这轻微的响动荡起以后,一切立刻安静沉寂了下来。

“咝咝!”

轻微的摩擦声,恍若越过了道道阻难,到达吕光耳朵。

花,开了。

是那株奇花在开放。

九片绿叶环绕的花骨朵,似慢慢褪去衣衫的美丽女子,一层层脱下遮掩它绝代丰姿的旧衣。

花开的声音,在阴森昏暗的地洞里,显得是那么的孤傲凌然。

花未开展,而叶已在凋零。

滚滚流动的熔浆,意味着时间在不断流走。

第一片花瓣已全部伸展了出来,它好似一个呱呱落地的婴儿,在用力舞动着属于它自己的每一丝生命能量。

红。

是红色,偏偏是红色。

血红的熔岩中长出了绿叶,而绿叶中却开出了鲜艳的红花。

风声陡停,鹤鸣一顿。

白鹤头颈处纯白的羽毛,仿佛披上了一层红纱。它全身伸展成一杆笔直长枪,去势更猛更急,竟似要奋不顾身的扎入那蛇身的‘七寸’之处。

狗头乱晃,口中吐出一股股浓烟烈火。

那奇花每绽放出一片花瓣,白鹤的冲势就比上一次要更加迅猛几分,而那蛇身狗头的怪兽,却一次次从嘴中喷涌出更加浓郁的火焰。

在人间象征着祥和安宁的飞鹤,欲要争夺那不世出的奇宝。而这狰狞恐怖的地底怪兽,却成了那奇花异草的忠诚守护者。

一个争,一个守。

吕光却已看的目瞪口呆。

白鬼此时竟也是毫无动作,好像在等待着红花彻底盛开。

那色泽艳美的红花,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完全绽放开来。

至此,吕光也终于看清,这到底是一株什么异物。

九片花瓣层层叠叠,合抱着正中央一颗绛红色的圆珠。而创造奇迹的那九片绿叶,却早已埋藏在寸草不生的熔浆中。

如此世间珍宝,天地又怎能容它呢?

绛珠初生,无根无茎,就这样浮荡在岩洞的虚空间,似乎要破壳而出,一飞冲天!

白鹤发出一声哀鸣,双翅飞羽竟是化成一根根银光闪闪的细针,鹤爪一伸,银针恍如六月暴雨,声势浩大,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呼吸之间便一齐向那绛珠射去!

叮叮铛铛!

这朵‘红花’并没有像吕光预想的那样,被银针给射个西瓜烂。却见银针竟好似是射在铜镜铁器上一般,传出声声脆响。

红花逸散出一圈灿烂夺目的七彩光华!

这万千银针,无一根能伤害它。

岩浆在这一刻,骤然冷却,下处的蛇身狗头怪兽,浑身的精气神仿佛也随着绽放完毕的‘红花’,而颓然一泄。

它全身一沉,岩浆哗哗作响,迅速扎入平静无痕的熔浆里。

红花无风自动,朝洞口疾速升去,好像要急着出去欣赏一下外界的秀丽雪景。

突然间,不知从哪儿,飘来了一朵乌云。

乌云浓黑,挡住了红花登天的去路。

有花堪折直须折,吕光催动阴神念力,想要凭空驱物,握住这朵‘奇花’,白鬼猛地低喝道,“别动!绛珠仙草还未完全成形,得等到它度过雷灾,方有药效。”

白鬼话音刚落,岩洞里竟是下起了雨。

滴答~滴答!

春雨无声,润发万物;夏雨惊天,浇灌沃土;秋雨连绵,洗涤红尘;冬雨冷冽,涤净八方。

人间四季,每个季节的雨,都各有韵味、特点鲜明。

现下已是凛冬时节,本不该有雨,即便有,也断然不该如此迅疾,也更不该有电闪雷鸣遍布空中。

闪电在前,也不晓得击在何处,随之而来的就是震耳欲聋的雷鸣声。

刹那间,整个岩洞中水气弥漫,外面的雨声、雷声、风声彼此应和,竟似成了花船上女伶弹奏的琴瑟之音。

轰隆隆!

一声惊雷,随即响彻在洞中。

吕光瞪眼看着那朵红花,只见花蕊中央那颗‘红珠’,随着这道雷鸣,顿而散发出更加艳丽的光芒。

然而,红花向洞口飘升的速度,却愈来愈慢。若是说开始时它像猎豹一般奔跑,那么现在它就是一只蜗牛在缓慢爬行。

喀~嚓!

一道粗若水桶的紫色闪电,仿佛变成了赶车人手中的马鞭,自洞口直击而下,朝漂浮在空中的红花击去!

红花闪转腾挪,上蹿下跳,弯曲伸展,远远望去像是一位美妙佳人在起舞弄影。

嘭!

猛地一声巨响,在洞中回荡开来。

外面的风雨之声,顿时消失。

紫电有如实质,击打在熔浆之上,泛起了数丈高的岩浆!

那岩浆落在红花之上,恍如雨滴,却是全然没令红花损坏丝毫花瓣。

雷灾本是修行者的劫难,可这朵‘红花’,却是连天地都不能容它,故而降下滔滔惊雷欲想将它轰成渣滓。

红花能诞生于寸毛不生的地底熔岩,便已是千难万险的奇事。

此刻,它甫一临世,就要去抵抗上天所降的紫色电芒。

“嗡!”

红花好像发出了不甘不忿的愤慨吼声,花瓣微震,快速转动,形如陀螺,借着旋转之势,它一鼓作气,片刻间便已飞到洞口!

“雷灾降世,地涌绛珠。”白鬼神色一喜,双目如电,低声说道,“我用神魂念力裹挟住此花,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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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绛珠仙草 下

吕光闻言,即刻催动阴神,向上方快速飘去。他难掩心中激动,这朵神异非凡的‘红花’,果真便是传说中的绛珠仙草。

与此同时,一道比先前更加粗壮的闪电,携着狂风惊雷,轰然击来。

这道电芒紫到极点,已成黑色。

黑色闪电在将要击到红花之时,却是猛然停住,好像是脱缰的野马被人给硬拉死拽的拖回马槽。

“咯!”

早已消失许久的白鹤,不知从哪发出一声鸣叫。

就在这瞬息之间,大学飘扬的虚空之中,那只白鹤顿时化为一柄银剑与半腰粗的黑色闪电交织在一起,形如白蛇缠柱。

二者相持争斗。

狂风骤雨挟带着呼天抢地的龙吟鸣音,仿若要把红花给生生吞进黑色电芒之内。

“嘭!”

一声穿云裂石的炸响,震荡在天上天下,使得吕光的阴神都发出一阵不由自主的颤抖。

先前那浑身白羽的鹤儿,立时变成了一只通体黝黑的乌鸡,随即那道黑电最终也消逝在天空里。

声势浩大的碰撞,略微震动了吕光的念头。

红花仿佛生有灵性,它非但没有丝毫停顿,反而借着天地静谧之际,再度用力向上飞去。

适才白鹤还一副要把红花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模样,然则现在竟是甘愿用己身性命,救红花于水火之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

白鬼神魂一动,瞬间飘离出火云岩洞。

吕光紧随其后。

当二人来到地面之后,却见在这座四面均是铜墙铁壁的院落里,居然还站着一个弯腰驼背的白发老者。

“鹤儿啊,鹤儿。养你千日,用在一时!这次果真没让贫道失望。”那老者声音中充满欣喜,志满意得。

‘红花’似是心急如焚,九片花瓣颤颤巍巍,好像要挣脱一把无形的束缚枷锁。

雷击的威胁,随着方才那道响动九霄的黑电而彻底逝去,消陨无踪。按理而言,红花此刻该是处境安全,可它却是比方才还要躁动癫狂数倍。

“嗤嗤~~!”

九片花瓣中环抱着一颗殷红似血的红珠,其上慢慢显出一道细小的裂纹。这裂纹宛如水过麦田,逐渐的蔓延至红珠浑身。

那老者狂喜呼道:“成了!”

“阐提,可还认得我?”

白鬼负手而立,凌空漂浮在半空,双目中散射出熠熠光芒,神魂大动,一股念头,直入这老者脑海深处。

吕光心中一惊。

这古怪老者竟然就是那恶贯满盈,无恶不作的阐提道人。

当初白玉京曾谈及天下道派,有两大臭名昭著的阴险毒辣之辈,其一便是金蟾仙童,其二就是这个阐提道人。

阐提,意为断善根,不具信。

在佛法经义当中,一阐提指的是罪大恶极之人,没有一点善心、善念,与禽兽无异。

一阐提人,纵然开窍闻道,也永远无法顿悟成‘佛’,踏上大道。

这个道人当然不是从一出生起,便叫做此名,而是他在修得道术以后,自甘堕落,放下大道直意,立地成魔。

他是一名散修,无门无派,但他修行的神魂观想术,却是出自于金禅寺。佛也是道,一切修炼神魂的妙术,皆是无上大道。

照白玉京所说,此人远在两百年前便名动十九州,按说今时今日,早该身死道消,化为一捧骸骨。

吕光疑窦满腹。

他为何还能活在人世?

难道此人已经度过了风灾大劫。

阐提道人的面容骤然变得苍白无色,他抬起左手,并拢两指,自眼瞳之上慢慢滑过,低喝一声,“开法眼!”

法眼洞开,他的身躯猛地一阵颤动,脸色阴晴不定,忽而笑道:“原来是白鬼大仙,贫道有礼了。不日前,听说您已脱离百草园的‘封禁’,此乃我道派之福。”

说话间,他朝白鬼作揖行礼,神情虔诚至极。

白鬼淡然道:“交出绛珠仙草。”

阐提道人怔了怔,转而阴恻恻一笑:“天才地宝,有德者得之。白鬼大仙,您虽是道门前辈,但也不可强行从我手里夺走此宝啊。”

“阐提,你苦苦压制道境,眼下还是神魂九重之境,凭你的修为,试问,你能从我的手中逃脱吗?”白鬼缓缓向前飘动数丈,俯视着他。

阐提道人眼珠转动,看清当下形势,心中暗暗沉思。

在白鬼身旁的这道阴神,应该就是最近世间广传的长生殿之主。

以白鬼的道术,纵然是十个自己相加,只怕也绝非其敌手。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然则绛珠仙草已然成功度过雷劫,花蕊中间结出的这一枚红珠,乃是可以温养道人念头的奇宝,如若将其完全炼化,更可在神窍之中生出第二道阴神。

他之所以一直将道境,定格在夺舍一重,便是因为他没有把握能够度过风灾大劫,有了这株‘绛珠仙草’,他起码能凝出第二阴神。

届时,他便可放心一试,全心全意的对抗风劫。

哪怕本命神魂,在风灾的侵蚀下,化为虚无,最后也还能残存下第二道阴神念头。

再者,任何步入道途的修道者,在未曾度过风灾大劫之前,无一例外,自开窍的那一刻起,便至多只有三百年的寿命。

大限将临,因此他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孤身涉险,来百草园偷盗这株仙草。如此宝物,舍不得,真是舍不得啊!

宝物在前,白鬼的威胁,阐提此时已经抛之脑后。

人总是只会先看到前方的美好景致,却浑然不顾身后的荆棘危机。

阐提道人宝迷心窍,左右寻思,暗忖,我大费周折,准备多时,不就是为了得到绛珠仙草吗?岂有白白拱手,让给他人的道理!

纵然你是长生殿道术第一的白鬼,但那又如何?!

阐提道人目光如电,声如冬雷,神色骤冷,阴声道:“白鬼,你莫要以为我怕了你!”

恰在这时——

一声长啸,犹似惊雷,滚滚而来,飘荡在密不透风的小院之内。

眨眼间,几百道身影,越过石墙,从四面八方,涌入院中。

“一群邪魔外道,本尊已等候你们多时,今天正好将你们悉数格杀!”

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暗涌在虚空下,听闻此话,吕光心神旋即一跳。

是剑无涯!

他果然也在这里!

剑无涯飘然落地,朗声道:“凤屏,尔等六园之主以及天婵,合力布阵,用‘七星飞剑灵阵’的剑气困住他们的神念!”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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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七星飞剑阵

阐提道人瞳孔一缩,目泛惧意,低声道:“七星飞剑阵!剑无涯,你果然是修真一途上的绝顶天才,竟是能将威震天下的百草园护山大阵,演化成由人施展的剑阵了。佩服,佩服!”

“阐提,你恶名昭著,今日本尊非得让你形神俱灭,丧命于此。”剑无涯衣袂飘飘,不疾不徐的淡声说道。

凭他的气机感应,自然已在片刻之间,感知到吕光和白鬼也在这里,然而,他却是一点儿都不惊讶。

白鬼的神魂顿而变得轻淡稀薄,急忙向吕光传音道。

“七星飞剑阵,非同小可,威势巨大。你小心,待会儿若有机会,你先行逃离此院,不用管我。”

“好!”吕光见白鬼说的郑重其事,便也不再推辞。

这时他放开神念,也已察觉到,在这座小院周围,布有某种神秘灵阵,他的阴神念头,居然不能随心所欲的向天空飘去。

看来,百草园的确是事先早就布置妥当,设下了天罗地网。

吕光严阵以待,运转神念,暗自提防剑无涯。

他十分清楚,纵然此际自己是阴神显形至此,但剑无涯仍可清晰感应到他的存在。这就是元气真人的可怕之处,周遭虚空内的一切神念,皆难逃过对方的气息感应。

说话之间,燕归来、白凤屏等人,已将阐提道人团团围住。

天婵仿佛已感觉到吕光,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向此地扫来。

……

“七星飞剑阵”由七人展开,各人按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天枢七星方位站定出剑,将敌人围在当中。

七人配合默契,补招用招,令人防不胜防,剑气激荡,好似星光布满天空,照耀虚无大地,让人无法脱身。

每人所持的长剑,均能一剑化七,七七四十九柄小剑,织成一幕剑网。以灵气真源催动,产生无穷力量使敌人身不能动、念头呆滞,加以时刻,便能困死敌人。

阐提道人当然明白此时大意不得。

忽然,他脸上浮出笑容,朝白鬼说道:“眼下强敌环伺,不如我们暂且联手,先从此地逃离,再行商量?”

白鬼从容不迫,冷漠的脸庞上挂着一丝自信的笑意。

她不置可否,对阐提道人的提议,置之不理。

目前‘绛珠仙草’虽在阐提手上,但剑无涯是何等人物,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白鬼心底暗暗盘算,最好是鹬蚌相争,她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以阐提道人的修为境界,只怕不出十息,便得败于七星飞剑阵之下。

白凤屏娇叱一声,掐了个剑诀,身先士卒的朝阐提攻去。

滔滔剑气,宛如匹练,凶猛迅疾的向阐提涌去。

阐提道人神色凛然,他平静心神,双手如飞,快速从袖笼里抓出数张道符,才堪堪挡住白凤屏的剑芒。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仅得应对这神妙奇异的‘七星飞剑阵’,更得小心潜藏于暗处的白鬼。此时此刻,他不能神魂出壳,将肉身暴露于敌人眼中,是以在剑阵的围攻下,瞬时就落入下风。

单凭几张道符的威力,尽管很难完全抵挡此阵,可坚持一时三刻还是十拿九稳的。

数张道符在半空中彼此交缠,绽放出璀璨光芒,将他的躯壳保护在内。

阐提心中算盘,打的是叮当响,他在等待白鹤苏醒。

但是他身旁的白鹤在跟那道黑电对撞后,全身气力就仿佛消失无踪了,此刻正奄奄一息的匍匐在地,不住哀鸣。

阐提道人一心三用。

一边用尽神念之力来驱动道符,格挡着白凤屏等人绵延不绝的剑招;一边要审时度势,思虑怎样逃脱升天;一边又要小心注意白鬼。

剑无涯仿佛一点儿也不着急,自信满满的冷静观望。

白鬼冷冷的看着他。

剑无涯似乎有所察觉,抬眸望向吕光和白鬼站立的地方。

“白鬼,难道你以为还能从我的剑下逃走?”剑无涯哂笑一声。

道不同不相为谋。

白鬼是神魂出壳,来到此地,她不欲和剑无涯逞口舌之勇。因为那样只会浪费自身的神魂力量。

毕竟神魂要想和修真者沟通,必须得将己身念头遁入其人脑海。

吕光心中生出疑惑。

为何剑无涯到现在都不动手,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就在这时,剑无涯突然身形一动,身躯化为一道流光,速度惊人。

吕光只觉眼前疾驰飞过一道虚影。

电光火石之间,却见剑无涯手臂伸展,五指成爪,一下抓住阐提道人的肩膀,猛力一拉。

‘嗤啦!”一声,阐提的左臂应声而断。

剑无涯竟然徒手撕掉阐提道人的一条胳膊。

阐提方才苦苦应对白凤屏等人的剑阵,都已是捉襟见肘,险象环生,故而不觉之际,被剑无涯一击得手。

他浑身巨颤,痛吼一声,肩膀处血淋林,惨不忍睹。

紧接着,他厉声吼道:“剑无涯!你敢毁我躯壳!”

阐提道人已陷入癫狂状态,吃痛之下,他的五官扭曲在一起,阴翳冷冽的目光,紧紧盯着远在数丈外的剑无涯。

剑无涯一手握着他的胳膊,好整以暇的从这条断臂的手中,把那株‘绛珠仙草’轻轻的用两指捏住。

这朵‘红花’,瞬间便到了剑无涯的手里。

而白凤屏等人的攻势立刻停住,他们的目标,好像本来也就不是阐提。

剑无涯目含轻蔑,随手将那条断臂扔在地上,弃之如尘土,接着语含嘲弄的道:“凭你也敢妄图染指绛珠仙草,可笑。”

“你!”阐提道人目眦欲裂。

白鬼面容肃穆,神情无比凝重。

她的猜测果然不假,原来剑无涯他们已在此处潜伏许久,这‘七星飞剑阵’,恐怕也不是用来对付阐提道人的,而是特意为她和吕光准备的。

阐提虽在世间颇有恶名,道术也不算低微,可在剑无涯的眼中,却无异于是蟊贼蛀虫,不值一提。

阐提道人愤恨不已,他谋划多时,秘密潜入百草园,跟随自己几十年的灵兽白鹤,为了帮绛珠仙草挡住雷劫,都差点儿死去。

到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

先前这株仙草在自己手中,还没盏茶工夫,便得而复失。

他不能接受!

这种深深的挫败感,让阐提不由得怒火中烧。再联想起剑无涯刚才那种风轻云淡的模样,这简直是把他当猴来耍一样。

“剑无涯,你好狠!仙草还你就是,为何还要伤我肉身!”阐提龇牙咧嘴的狂吼道。

躯壳不全,是无法晋升至神魂十重一境的。

虽然他的念头已经足够凝实强大,早就能一步登天,迈入鬼仙道境。

可他却一直压制修为境界,这时肉身受创,他已然不能畅快顺利的修成鬼仙,一念及此,阐提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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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莫失莫忘

肉身不全,难成神魂。

纵使阐提道人夺舍他人躯壳,还是得重修道术。可以说,剑无涯扯掉的不仅仅只是他的一条胳膊,还葬送了他的修道生涯。

原本阐提是一个行事极其谨慎小心的人,对肉身躯壳也甚为在意,时时刻刻细心保护。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剑无涯居然这般轻易的就破去了那一张张道符所织就的‘护体神光’。

须知,这‘护体神光’,连七星飞剑阵,都是难以瞬间攻克。

剑无涯斜瞥着阐提道人,神态极其轻蔑,他淡淡的说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要怪,就怪你修得妖术。”

阐提气急败坏,目中喷火,瞪着他。

恰在此时,剑无涯两指之间的那朵‘红花‘,正以肉眼可及的速度,渐渐凋零。

那九片颜色艳美的花瓣,随风飘逝。

在花蕊中间,安静平躺着一颗血色圆珠。绿叶、红花,全都消失不见,似乎它们所有的牺牲都是为了迎接这枚红珠的到来。

吕光忆起方才所见到的诸般奇观异象。

那从熔浆深处所钻出的第一片绿叶,依旧魂绕在眼前;那九片绿叶拥抱的花蕾,在绽放出第一片红花时所发出的轻微响声,仍然萦绕在耳边。

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这殷红似血的红珠究竟有何奇特,竟让那么多的奇迹为它的降临,而甘愿献身。

红珠晶莹剔透,一点胭红,光华耀眼。

珠身荡漾着一道道纤细的红光,其上隐隐有几条红线走动不停,如沧海游龙,使得整颗红珠,唯美中带着几丝妖异。

红珠猛地离开剑无涯的手掌,宛如离弦之剑,射向天空,光芒一闪而逝,等众人再定睛观瞧之际,那颗园珠已是高高的悬浮在小院上空,散发着一圈圈朱红色的光晕。

红芒越来越夺目亮眼。

剑无涯沉声道:“不好,这枚绛珠生出了灵性!”

站在院中的众多内园弟子无一不是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甚至连白凤屏等人都震惊失色。

不知何时,空中蓦然又显现出数道水桶粗的紫色闪电,雷电声势浩大,笔走龙蛇。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雪下的更大。

雪天惊雷,天象十分异常。

红珠迅疾如风的朝云霄升去。

这一次,似乎再也无人,能挡住它的飞天之势!

红珠以势如破竹之势,迎着一道道轰击而来的闪电,仿佛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的向紫电飞去。

“莫非绛珠仙草刚才度雷灾之际,诞生出了一缕神念?”白鬼双目放光,激动非常。

雷出山中,万物萌发。

世间一切有情众生,皆可修道。

白鬼之所以如此兴奋,乃是因为这枚‘绛珠’此刻竟然隐隐逸散出一丝丝微弱但又极其坚韧的神念之力。

天下万物,哪怕是一块石头,只要能生出灵智,便也可开窍闻道。

更别说这株绛珠仙草,还是天生地养的奇宝。

种种迹象表明,这枚‘绛珠’此时已有了生命,不再是一个无情无知的死物。

白凤屏眼睛发直,她是六大园主中对道派经义研究最多的气功高手,甚至连虚若谷都称赞她极具慧根,如果修道,定然可成为一代宗师。

她阅览**道经,乃是为了知己知彼,更好的去对付修道者。

这时眼见‘绛珠’脱离剑无涯的控制,冥冥之中,她更是感应到雪空下充斥着一缕缕犹若溪流的神念。

这股神念不同于吕光和白鬼二人的,因此她第一时间就感知到了。

她神情骇然,难以置信的道:“师叔,这……”

“不可轻举妄动,否则绛珠仙草便会毁于一旦。”剑无涯大手一挥,止住她要说的话。

这句话不能说,绝对不能当着数百名内园弟子的面说出来。

燕归来等人面面相觑,脸上均是一片费解惊讶之色。

他们敏感通神,自是在转眼之间,感应到这枚‘绛珠’居然已经生出了只有道人才会拥有的神魂念力。

这怎么可能?!

白凤屏呆若木鸡,仰着头,痴痴的望向空中。

……

吕光默默感应,他登时也觉察到这枚‘红珠’的奇异之处。

“绛珠仙草,本来是生于三生石畔的一种灵物。千年以前,百草园当代掌门,施展妙法,将其挪移到南园之中。”白鬼目含欣喜,告知他,“此宝本就深受‘三生石’上五种道经法意的洗礼,不想,它竟然真的能够生出神念。”

吕光一听,顿时目放精光。

他明白白鬼话中的深意,若这‘绛珠’果真可以凝出神念,步入道途,那么,凭白鬼和他的道境,降服此珠,自然是手到擒来。

院中所有人,此刻全都怔住,静静的仰望天空。

一个生命要历尽怎样的千辛万苦才能步步生莲,一飞冲天?!

苍天似乎是对这个生命的诞生,很是恼怒。故而降下雷罚,轰击在红珠身上,然则现在却已毫无用处。

珠身迸发出更为绚烂的红光,可以看见,一道道闪电,融于红色光晕之中,被圆珠吸收吞噬。

片刻间,红珠光华盛烈,璀璨夺目,逼迫的众人睁不开眼。

大雪纷飞,冷风飕飕,一片雪白的天幕间,此珠就恍若一个燃烧的火球,散发出无尽赤芒。

阐提道人呆愣在原地,也被这奇异景象给震住道心,连肩上的痛感似乎都已暂时忘却。

红珠兀自在发光,其上缓缓流淌着丝丝神念之力,演化出各种神妙道术,在那圆珠表面,飘荡着一个形状纤细的虚影,似是女子,又像是一棵小草,宛若要活了过来。

噗!

空中陡然发出一声雷鸣,圆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地面疾速坠去。

狂风呼啸,卷起千堆雪。

一瞬间,院中目难视物。

吕光的阴神念头,恰好在这片圆珠逸散的红芒笼罩之下。

这时,他的阴神竟是全然不受本心控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枚红珠,与自己胸口来了个‘心心相印’。

即便他现在是阴神显形,可身躯却是与本来形貌,没甚分别。

红珠坠地的速度实在是太快。

仅在一个呼吸间。

适才院里的种种喧嚣响动,登时归于沉寂。

雪花纷纷扬扬,一切显得都是那么的宁静安详。

按说吕光现在只是一团无形无质的念头所化,不应该带有任何感觉,可他的阴神在被这枚圆珠击中后,心底竟是凭空生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舒适之感。

空中片片雪花飘扬纷飞,仿佛他只要伸手一碰,便可将飞雪抓在掌中。

念头通泰,妙不可言!

舒服!

一股股绵柔温润的念头,在吕光的阴神体表,循环往来,不断流转。

霍然间,一道轻柔温软的声音,缓缓在他脑海里响起。

“通灵宝玉,莫失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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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吕光心神剧震,念头激荡。

通灵宝玉是吕光最大秘密,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当时坠落在洛阳城的那颗‘飞星’,如今便在他身上。

‘绛珠仙草’又怎会知晓他拥有通灵宝玉呢?

“你究竟是谁?”吕光心念一动。

“三生石畔一株草,转世托生还君泪。”

这句隽永凄凉的偈语,令吕光满头雾水,正当他神思遨游之际,绛珠再次开口,“我带你离开此地。”

吕光念头一阵涌动,时间似是被无限拉长,这一刻恍如永恒。

先前发生的诸般奇景,于旁人眼中看来,不过只是几个呼吸。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剑无涯的神情都生出了片刻呆滞。

呼!

一股冷风突起,所有人只觉全身如堕冰山,冷意彻骨。

刹那间,狂风骤起,雪片层层,乌云蔽日,慌乱间,众人抬手遮掩寒风,借着余光,瞥见一幕壮观奇象。

但见一道通天光柱,由吕光阴神站立的位置,猛然蹿出,扶摇直上,射入苍穹,触碰天幕。光柱粗大明亮,数十人环抱也不一定能合拢。

光柱璀璨,发出一圈圈色彩各异的光芒,令人目不暇接。

此通天巨柱连通天地,在百草园中大放异彩,引得远在百里之外的秦山城百姓都顶礼膜拜,直认为这是天仙下凡所产生的异象。

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惊诧异色。

少顷,天色突然变得晴朗起来,光柱好似是完成了它的光荣使命,最终也消散在天空中。

紧接着砰然一声炸响,光柱宛如烟花绽放,落下星星点点的光晕。

待得众人睁开双眼,四处环视,才发现在火云岩洞周围数丈,竟是一片荒芜。俨然一副寸草不生的样子,如同荒丘沙漠。

黄沙碎石,皑皑白雪,铺满此处。

一切复归于平静。

剑无涯神情大变,他已然感知到方才身处此地的吕光和白鬼,竟是冲破了这座院落的禁制,消逝无踪。

“师叔!这是怎么回事?”白凤屏动容道。

“这座小院周围的灵阵是掌门师尊亲手布置的,连神魂鬼仙都破不掉,为何……”燕归来神色慌张,嗫嚅说道。

虚若谷交代给他们的任务,再三严命,一定要将‘绛珠仙草’完好无缺的呈献给当朝武后,可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最终却是这个结果。

那株‘绛珠仙草’,不仅生出灵性,更是诞生了一缕神念。

燕归来等人心知肚明,此刻的绛珠仙草已经是一个开窍闻道的修道者!这……这简直让人难以接受。

天下奇闻!

剑无涯紧紧咬着后槽牙,面容扭曲,脸色阴晴不定,心中暗道,这个计划本来天衣无缝,借‘绛珠仙草’诱引这帮妖道,自投罗网,但最后却落得个这般田地。

怎么办?

绛珠仙草离奇消失,甚至连白鬼都未能擒住。

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剑无涯思前想后,沉声道:“速去查探白鬼和吕光的下落,他们神念显形至此,肉身定然就在附近。”

“遵命!”白凤屏等人躬身领命。

今天所发生的种种异象,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饶是他们气功深厚,见识非凡,可也在绛珠仙草突然飞逝之后,心中紧张万分。

燕归来犹疑道:“师叔,这个妖道如何处置?”

剑无涯声音一寒:“先杀了他!”

阐提道人先前看的是瞠目结舌,他筹划已久,本想利用白鹤的寒冷煞气,来抵挡地底熔浆的烈火炎热。

他费尽心机,谋划半天,帮助绛珠仙草渡过雷劫,以此想得到红花所生的那枚圆珠。

那枚绛珠之中蕴含无穷无尽的天地精元,无论是修道者,抑或者是修真者,无一不是对其垂涎三尺,异常珍视。

精元,顾名思义:精是精神念头,乃修道者神魂根基,若想强大神魂,必先稳固念头,壮大精神;而元就是元气,此乃元气真人之本源气息,如要精修炼气,必要培育元气,吸收虚空之间的灵气。

修真者;修道者,本就在修炼生涯中极难一蹴而就。

但有了这枚绛珠,便可使其人在境界修为上,平步青云,一日千里。

阐提道人此刻是后悔莫及,悔不欲生。当初他探清此宝出世之地后,就在山下苦守,数月来风雨不断,每日神魂出壳,偷偷来此察看。

好恨!

阐提道人恨意丛生,自己苦心经营,最终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贪字在心人昏沉!

如今他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再加上剑无涯这句掷地有声的话,他的性命恐怕也得交代在这里了。

然则他此际却是仰天长笑:“剑无涯,你百草园高手如云,竟还能让白鬼堂而皇之的把绛珠仙草夺走。传将出去,势必会受天下人耻笑。”

“凤屏,归来,速速格杀此人。我先去谷外查探一番。”剑无涯紧紧盯着阐提,眼神骤冷。

阐提道人阴恻恻笑道;“你毁我一条胳膊,血债血偿!”

六大园主和天婵,手持长剑,一拥而上。

阐提道人老脸煞白,朝他突兀刺来的七柄长剑,令他猝不及防,无法招架,他唯有使出全身力气,来了个滚地龙。

道人与修真者交手,若是单凭肉身力量,那无异于自取灭亡。

阐提脸上沾着几点污泥,模样看起来极为狼狈,他当下把心一横,厉声吼道:“大日金禅佛,般若巴嘛空!”

一时间,佛号连连,虚空下神魂念力涌动,剑影忽闪。

天婵在百忙之际,暗暗抬眸望向大雪飘飞的天空,因为在那光柱消陨的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吕光的身影。

……

百草园谷外,某条山道上。

“早就听闻消息,绛珠仙草今日成熟,红云道人,你真不厚道啊,如此好事,怎能不给妾身分一杯羹呢?”这段言语,字字句句,清脆婉转的响彻在雪林间。

“阴姬娘娘,你来晚了。”这名相貌威猛,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汉,满头红发,身着一件白色锦袍,双眉中间点着一颗殷红似血的红点。

来人身姿修长,一袭水绿色的散花裙,双腿细长紧致,如此冷冽的天气,她竟然只穿着这么一件纱绸般的衣裳。

“你说什么?”阴姬娘娘秀眉微皱,“莫非你是想独吞绛珠仙草?”

“哼!我暗中打听到,绛珠仙草的成熟之日,是剑无涯故意放出风声,欲要引诱我等修道者鸟入樊笼,百草园再将我们一网打尽。”红云道人瓮声瓮气的道。

阴姬娘娘淡然笑道:“那又怎样,凭你我二人的道境,纵然有剑无涯在,也必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况且,虚若谷此时又不在园中。”

“唉!是白鬼和那个长生殿之主,先把绛珠仙草给抢走了。”红云道人垂头丧气,极为懊恼。

阴姬娘娘惊声道:“你从何得知?此刻还不到晌午时分,传闻此草得度过雷灾大劫,才能生有药效。”

“你看,这是百草园的一个内园弟子,先前我已对此人施展了‘搜魂**’。”红云道人说着话,弯腰从雪地里拎出一具尸体。

阴姬娘娘目泛冷光,“又是长生殿!”

……

几乎在同一时间,昆华山上空,快速驰过一条碧绿色的灵舟。

这条灵舟十分宽敞,长三丈,宽三丈,四四方方,倒不像是一条船,而似是一个巨大无比,密不透风的木盒。

舱内端坐着一个体态瘦削的蓝袍人,似是风华正茂的女子,又像是俊俏风逸的男子。其人一身蓝衣,黑发披散,两名柔媚美丽的侍女正在轻轻捶打着他的肩膀。

“青时,是不是要到了?”蓝袍人的声音很动听轻柔。

一个身材丰腴的女子,恭敬应道:“回禀小主,前方正是百草园。”

“绛珠仙草,我势在必得。”蓝袍人喃喃低语道。

“小主,我们好像来晚了。”徐青时忽然眉头一挑,感知到有几缕神念与这条灵舟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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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前生 (一)

太阳照常升起。

第二天清晨,洛水河畔白头村。

下雪不冷,化雪冷,道是无晴却有晴。

河水冰封,整个村落都被浓浓寒气所笼罩包裹,胡姑子庙却暖意洋洋,炭火熊熊,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喜气。

梅八角虽未度过风灾大劫,但在吞服了‘绛珠仙草’以后,成功凝练出第二道阴神念头,换言之,此时她的就仿若新生婴儿,澄澈无暇,再也没有性命之虞。

“绛珠,来喝碗粥。”媚儿欣喜呼道,这几日,她与绛珠十分投缘。

化为人形的绛珠,将九片绿叶、一朵红花,悉数捣碎,让梅八角服用。

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神奇。

原来‘红花’中间所生的这枚绛珠,才是其神魂所在,而那花瓣与绿叶,却只是‘绛珠仙草’的外衣。

可惜若要使梅八角生出第二阴神,非得是需要全部花叶。原本吕光是打算为姜颜父亲,留下一片绿叶的。

绛珠款款落坐,娴静端淑,小口轻抿着香甜可口的米粥。

吕光眼珠转动了一圈。

梅八角、媚儿、白鬼、农青梅。

他暗暗叹了口气,青萝和姜颜此刻也不知怎么样了。

梅八角似是猜出了他的心事,柔声宽慰道:“青萝已是百草园的传承弟子,修得气功,料想虚若谷是不会伤害她的。”

吕光默默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他倒是不担心姜颜和姜小虎二人,毕竟这姐弟俩,本身便是荒州姜氏一族之人,身份尊贵,就算虚若谷查出了他们的真实身份,也是无计可施的。

唯一让吕光感到失落的便是梅八角用尽了绛珠仙草的九片绿叶。

白鬼一言不发,自那日从百草园返回以后,她便一直暗中观察着绛珠。

这时,绛珠突然开口说道:“你不用妄加揣摩,我甫一诞生神念,便拥有鬼仙之力,因为我本来就是太虚幻境的缔造者之一。”

白鬼神情一震,“缔造者?”

桌上其余几人也纷纷抬头望向绛珠。

绛珠一身红裙,不施粉黛,容貌秀美,姿色比之梅八角还要更胜一筹。

吕光犹疑道:“太虚幻境莫非也是某位神仙开辟出的洞天福地?”

“不错。”绛珠淡淡说道。

白鬼插话道:“古往今来,天生地养的灵物,的确能够生出灵性,开窍闻道,你虽然一经诞生,便具有神魂,可之前也并非没有先例。似那上古时代的伏羲琴、九黎壶原也是得道鬼仙的法宝,他们也在一夕间……”

绛珠摇头道:“我从不说妄语。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这一世我降临幻境,是来还债的。”

说罢此言,她的眼睛蓦然变得深邃明亮,直勾勾的看着吕光,“我已为你牺牲了法身,救助你这位朋友。第一笔债,我已还了。”

“法身!”白鬼更惊。

传说中,唯有飞升‘上界’的道人,才可修得身外之身。

白鬼心思急转,照绛珠所言,那岂不是说,‘绛珠仙草’就是她神魂念头寄生的法身。

吕光怔了怔,苦笑道:“你为何如此笃定是我?”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绛珠眉目如画,轻声道,“绝不会有错。何况,你体内的太阴真气便是佐证。”

听到这里,梅八角轻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当日她一再拒绝吕光的好意,只因‘绛珠仙草’只有一株,若是她服用了,那么吕光体内的太阴寒气便无法消去。

吕光目中露出疑惑。

绛珠眉头微挑:“你随我来。”

媚儿眼珠滴溜溜乱转,一脸狐疑的看着吕光和绛珠走向偏房的背影,她轻声道:“光天化日,他们不会是要……”

农青梅瞪了她一眼。

梅八角脸庞一红,低头继续喝粥。

白鬼那双白色的瞳仁间流溢着深深的疑问,直觉告诉她,这个来历不清不楚的‘绛珠’,对待吕光如此殷切,必有所图。

至于太虚幻境的缔造者……

她微微摇了摇头。

……

关紧房门,绛珠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吕光,“只要你我共同把神念,遁入通灵宝玉。然后,你自然会知晓一切。”

吕光小心谨慎的打量着她。

“你不信我?”绛珠笑道,“如果我真要加害你,昨日你又怎能安然无恙的离开百草园。”

吕光认真瞧了她一眼,“好。”

他终于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绿莹莹的玉石,从衣襟内摸出。

“来。”绛珠眼底深处划过一丝不为人觉的激动,强自镇定的说道,“我带你去看看太虚幻境的前生。”

话音刚落,吕光顿觉念头一阵恍惚,他的阴神仿佛不受控制似的,跟随着绛珠一同向通灵宝玉内遁去。

“这是哪儿?”吕光动容道。

他心念大动,绛珠的神魂竟然不在这里。

忽然间,绛珠笑吟吟的声音在吕光心间潺潺流过,“向前走。”

周围黑漆漆一片,目不能见,隐隐望见前方下处,闪烁着一汪绿光。吕光心动意致,两手后扬,阴神彷如游鱼戏水,向前飘去。

他定睛望向那光源深处。

前方是一个石冢。

石头叠累成墓穴样式,绿光就是从墓冢其里透过石头闪闪发出。

在石冢一侧,矗立着一块通体晶莹的绿色墓碑,上方的文字,吕光盯望良久,竟是丝毫不懂。

刻纹形如蝌蚪乱爬,水草蜿蜒,横七竖八。

吕光寻思颇久,始终不得其味。

“救我出来。”绿光大放,墓冢上方,飘荡着四个字。

吕光镇定心神,道:“你就是通灵宝玉?”

四围黑浚浚一片,地上黑石坚硬,无风无云、金乌不见、冷月无踪,此地恍如沙漠荒山,渺无人烟。

“吾名玉魂。”

玉魂?

“我如何才能救你?”吕光心思细致,迅速开口。

黑暗里长久无声,令人倍感压抑。

良久之后,‘他’才再度发声:“吾为残魂,无法全知。通灵宝玉,太虚幻境。欲要救吾,先破墓碑。”

这几句话,好似上古圣贤所撰写的传世文章,言简意赅,耐人寻味。

吕光暗思不语。

这玉魂明显不是完整的,故而无法得知他自己为何身在此地。

无声无息间,时光不知流走几何。

吕光沉下心来,巡视良久,仔细观瞧墓碑各处。

碑阳除了那些不知所谓的奇异文字,下处还有一处类似于符文的怪画;而碑阴则是大片空白,上方唯有绿光耀目,慑人心魄。

吕光静静注视着碑阳‘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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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前生 (二)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吕光用心仔细揣摩着墓碑上的文字。

他越看越是奇怪,这些错落有致的‘字符’,连接成线、交织成面,竟好像是一幅图画!

恍惚之间,一个美妙动人的女子现于碑上;瞬息之后,画中所绘的婀娜女子竟变成了凤舞九天的鸾凤;蓦然回眸,飞凤在天转瞬又成了那汪洋大海中的一块碣石。

稍许变动观看角度,碑文上的刻字竟能‘画成’不同样貌的事物。迥然各异,栩栩如生,吕光愈看愈是心中惊奇动然。

恍如连环画册,页页翻动,串联成一段耳熟能详的故事。

墓碑上变幻莫测的画卷似也是在讲述着一段上古传奇!

吕光沉浸其中,回味良久,似有所悟。

女子、鸾凤、巨石。

这三样诡异的事物,由碑文上的画卷完美组合在一起,似在宣示着一段悲凉动人的故事。

吕光仿佛感同身受,在为画中那位美丽女子所遭受的不平,而感慨不忿。他竟是抑制不住心中哀痛,为女子遭遇,心起忧伤。

他触景伤怀。想起了儿时母亲疼爱自己的种种甜蜜、回想着父爱母慈的童年生活、更想起了身在朱雀大街中的囚牢生活……

一切的一切,人生历程中的酸、甜、苦、辣,在此时,融于心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滴答!”

骤然一滴水声打破了这思绪的宁静。

吕光突觉脸庞有一缕凉意滑过,他神情疑惑,抬手擦拭。

一点红,手指红如笔蘸朱砂。

一滴泪,脸庞凉似月裹白沙。

是血泪!

它从吕光眼眶中溢出,血流不止、泪如雨下。

滴滴血泪,落在碑身上,顺着碑阳纹路,遍盖其上。

吕光惊诧万分,不知不觉间,他眼眶中的血泪是越流越急。稍许时刻,整块墓碑上,血迹斑斑、泪痕加身。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吕光犹未察觉,这是他悲天悯人的济慈之泪、这是他体会世态的感悟之泪、更是他同情那位女子所受磨难而流的真情之泪!

碑阳上的刻纹,愈加明显。

血泪流经每一处‘蝌蚪文字’,其间就闪动跳跃起点点红晕,一片黑幕中,墓碑更显得诡异可怖。

阴森漆黑的背景下,吕光真情流露,更显得他赤子之心尤为难得。

吕光衣袖拂动,想要擦去从眼眸中兀自流下的滴滴泪珠。

不想眼神清澈后,乍一看见的墓碑却令他心神大动,掩饰不住的惊讶流于面容。

只见碑阳其上,浮绘出一块泛着莹莹绿光的玉石。手掌大小,轻盈流动,在墓碑上逡游舞动,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的追寻。

玉石上隐约浮现出一行隶书篆字。

“通灵宝玉。”

吕光正要探头看个真切,突然只听空中传来一声炸响。

咔嚓~嚓!

一道耀目闪电,自虚空中轰然向墓碑击来!

看架势,似乎一击之下,就要令墓碑化为乌有。

吕光心神一动,阴神念头奇快无比,形如游鱼入海、飞鸟归林,向后疾速飘退数丈。

轰!

电雷到处,只听一声霹雳巨响,墓碑由中间一分为二。

一簇幽幽绿光骤然从内狂虐涌出,起初显象时,不过数尺长短。光芒闪动,其内包裹着一块巴掌大的玉石,扶摇直上。

尔后光华更烈,玉石悬停在空中,散射出万丈光芒,夺人眼球,璀璨至极,照的吕光睁不开眼。

轰隆——隆!

旋即电光四射,漆黑夜幕下,有如白昼降临。闪电猛然击在一分为二的墓碑上,碎石乱蹦,此间飞沙走石,直有火山爆发、天崩地裂之阵势!

墓碑瞬即粉身碎骨,消失的无影无踪,前后只在一息间。

玉石迅如雷霆,转眼便从石冢上方,飞到吕光头顶。

它悬浮在虚空,逸散出滢滢光晕笼罩住吕光的阴神,宛似一个教书先生在考量自己学生的功课,处处流露着审视的意味。

“通灵宝玉,莫失莫忘,太虚幻境,春秋一梦。”

声音低沉有力,传至吕光耳中。虽然依旧冰冷淡漠,但却已不似方才那般生硬简短,声线不像男子那般刚阳硬朗,倒是有几分女子阴柔的味道。

吕光疑窦重重,脱口问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吾乃通灵宝玉之神魂,是太虚幻境的缔造者之一。”一问一答,一板一眼。对方似是不想再做他言,静静等待吕光发问。

吕光心中疑惑不解,陡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开口呼道,“绛珠!”

玉魂淡淡开口:“绛珠已遁入到了幻境。”

“幻境?”吕光狐疑道。

“不错。太虚幻境,便如梦幻泡影,似实非实。”

吕光凝神道:“你本是域外飞星所化,为何一再自称……”

玉魂打断道:“大劫将至,本尊不得不降临此界,拯救苍生。以前你所经历的种种一切,吾皆已明了。若要堪破幻象,非得顿悟得道,你想不想一朝得道,成就鬼仙?”

吕光当然想!

可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弄清楚绛珠和通灵宝玉的关系,然则二者都自称是太虚幻境的缔造者。

一念及此,吕光迫不及待的问道:“莫非从去年飞星坠地,到如今我唤醒你的灵魂,其间我所遇到的全部事情,都是你早已安排好的一个局?”

“非也,你是局外人,也极有可能是破局者。”玉魂幽幽说道。

吕光听的云遮雾绕,再次询问道:“绛珠到底在哪儿?方才她明明与我一起神念出壳,附体到通灵宝玉之内。”

“她已入梦。”

吕光重复道:“入梦?”

“不错,她要在‘春秋一梦’之中,去找寻她的前生,进而将前生、今世、来生,三生记忆,相融相合,最终成就星君之尊。”玉魂告知。

听到这里,吕光心念一动,就要阴神归体。

然则,他发现自己的神念之力,竟然已经荡然无存,不由得惊声说道:“怎么回事?我的阴神念头居然无法遁离这片空间。”

“此乃‘春秋一梦’之伟力。唯有修得神魂的鬼仙高手,才可自由出入此地。”玉魂解释道。

吕光更惊,先前绛珠却是并未向他讲明此要害。

玉魂似是猜出了他心中的疑虑,紧接着说道:“绛珠是在帮你,若吾所料不错,她是在还你的债,想让你一夕间得道成仙。”

“想要修至鬼仙一境,谈何容易?”吕光苦笑道。

玉魂道:“你若是照本宣科,按部就班的修炼,至少还得花费五十年的时间。可在‘春秋一梦’中,却是一瞬千年。”

吕光聪明绝顶,自然明白玉魂话中深意。

换言之,就是他如果进入‘梦境’,外界的一炷香工夫,便是梦里的一千年。

玉石散发着濛濛绿光,神秘诡谲。霍然间,在其表面,闪过一幅幅画面,“你看。这个人就是你的前生。”

吕光凝注着这块仿若变成明镜的玉石。

一眼望去,便深陷其中。

他的一缕缕神念,不由自主的向玉石之内渗透游弋。

“轰!”

吕光只觉脑海之中,嗡鸣作响,头疼欲裂,一股股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他的念头里。

迷惘之际,他一会儿记得自己是吕光,一会儿想起自己好像叫做‘黄粱’,正在他记忆混乱之时,玉魂的声音袅袅升起。

“一眼万年,春秋一梦,望你能在梦境之中,顿悟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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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前生 (三)

“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就干净了!”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狠声说道。

“大热天儿的,老太太何苦亲自前来,有什么吩咐,只叫儿子进去便是了。”一个中年男子恭敬赔笑的声音。

先前那个苍老的声音立时响起,喘息着说道,“你原来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叫我和谁说去!”

“儿子管他,也为的是光宗耀祖。逆子仗着祖荫,胡作非为,眼下更是连气海都未能成功开辟。老太太这话,儿子如何当的起?”中年男子立刻跪在地上,惴惴不安的道。

“我说了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梁儿就禁的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日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着。”老太太说着话,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中年男子直挺挺的跪着,叩头谢罪。

吕光趴在藤椅上,听的迷迷糊糊,满头雾水,只觉浑身疼痛无比,背上还不时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有心睁开眼睛,可眼睑却沉重的犹似两座大山。

“入梦?”心神迷乱之际,吕光豁然想到玉魂的话,“对,我此刻应该是进入到了‘春秋一梦’之中,梁儿?黄梁便是我在梦里的身份吗?是我的前生?”

一时间,‘黄梁’身在此世的记忆,争先恐后的钻入吕光脑海。

“梁儿,我的儿,你替玉儿早死了,留着玉儿,也免你父亲生气,我也不白操这半辈子的心,这会儿你倘若有个好歹,撂下我,叫我靠哪一个!”又是一道悲恸万分的妇人腔调在吕光耳畔响起。

方才那个老太太拉住这妇人,道:“你也不必哭了。如今梁儿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为官作宦,修真炼气,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倒是不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

老太太一面说,一面来看黄梁。只见今日这顿打不比往昔,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也抱着哭个不停。

周围人哀哭不断,泣音不绝于耳。

众人解劝了一会儿,方才逐渐止住。

这时早有丫鬟媳妇等上前要搀扶黄梁。

忽然一道骂声,如惊雷般炸响,“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这个样儿,怎么搀着走?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

有人听了,连忙飞跑进去,果然抬出春凳来,将黄梁放上。

老太太含泪命道:“好生抬到他屋里去。”

众人齐声答应,七手八脚,忙把黄梁送入自己床上卧好,唤大夫替黄梁疗治,调停完毕,又乱了半日,众人渐渐的散去了。

……

吕光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陷入沉睡。

夕阳西斜,也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忽觉有人推他,恍恍惚惚又听闻悲切哭音。

吕光费了半天劲,才睁开眼睛,透过眼缝看,入目是个满面泪光,双目肿的跟桃儿一般的女子,绛珠!是她!

他强撑精神,两臂微微支起,抬着头,正欲开口说话,不想下身疼痛难忍,支撑不住,便‘哎呦’一声瘫倒在床上。

吕光满头冷汗,心中暗道,这梦境未免也太过真实了罢,急忙说道:“绛珠,你怎么会在这儿?”

此时这女子虽不是嚎嚎大哭,然越是这等如泣如诉的无声之哭,才令人愈加心颤,她抽抽噎噎地说道,“绛珠又是你在哪儿招惹的苦命女子?”

听了这话,吕光怔了怔,原来‘绛珠’并不认得他,记忆涌出,坐在床边的这个女子,是‘黄梁’姑母家的独女,自小寄养在黄府,也叫做‘绛珠’,姓林。

“你可都改了罢!”林绛珠泣不成声的道。

梦非梦,花非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此间的一切,无形无迹,润物无声,真实可触。

吕光想起之前发生在‘黄梁’身上的往事,似是有感而发,长叹一声:“你放心,从此以后,我再也不那样了。”

黄梁人如其名,合府上下,意在盼其成为当朝的栋梁之材。

一语未必,只听屋外有人说:“二奶奶来了。”

林绛珠连忙起身,急声道:“我从后门走罢,回头再来看你。”

吕光奇声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怕起她了?”

黄氏一族,分东西二府,这位二奶奶是东府长房长子之妻,如今却总揽西府家务琐事,生杀予夺,故而下人丫鬟皆暗地里称其为‘女判官’。

‘黄梁’虽有一个哥哥,但早夭去世,是以今时西府长房,唯有这么一个嫡传的孙儿。

“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该让他们取笑了,二嫂子的嘴,你又不是不晓得。”林绛珠急得跺脚,悄声说道。

吕光听闻此言,脸上不由得浮出笑容。

在‘黄梁’的记忆中,这位二奶奶可是个有名的凤辣子,学名唤作,王凤屏,说话狠辣,不给人留情面,直来直去,办事果决,不过,正因为她这种性格,才能将西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吃喝拉撒,打理的是井井有条。

等等,吕光心神剧震,王凤屏,这个名字他又是极为熟悉。

他猛地记起百草园药园之主白凤屏。

果不其然等他看到王凤屏的面貌后,心中的疑惑便迎刃而解。

王凤屏细眉薄唇,面如凝脂,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风华正茂,然则,依稀能从她的眉眼当中,明显看出就是‘白凤屏’年轻时的模样。

吕光恍然大悟,难道说这个梦中的所有人,都是他曾经遇到过的人。

林绛珠早已三步两步转到床后,迈出屋门,从后院离去。

王凤屏笑问:“可好些了,想什么吃?我叫人拿去!你得好好将养,再过月余,就是牡丹宴了,咱们家的娘娘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在修真一途上,有所寸进呢。”

牡丹宴!

在另外一个世界,宫廷牡丹宴可是大周王朝,颇负盛名的一场集会,能够参加此会的人,无一不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天之骄子。

没想到在这个‘梦境’中竟然也有牡丹宴。

与吕光在现实世界中所认知的牡丹宴略有不同,王凤屏口中的宴会,更多意义上,是各大家族明争暗斗的一个无形战场。

因为参加牡丹宴的人,均是当世在气功修行上的佼佼者,当然这些人的身份也大多异常尊贵,不是哪个高官家的公子,就是哪位侯爷的世子,甚至还有皇族子弟,再加上某些修真门派中的天之骄子。

这场盛会,可以说是当今天下年轻人扬名立万的绝好机会。但数百年间,却一直都是由黄氏一族和北静王府两大豪门,垄断着牡丹宴的头名。

吕光微微皱眉,在‘黄梁’的记忆里,每三年一次的牡丹宴,静王府已经连续夺魁三次了。

只因十年前,黄氏门中的那位天才,也就是黄梁的哥哥,不幸夭折。

黄氏满门,年轻一代的族人,倒是有不少天资聪颖之辈,有资格代表黄氏一族参加牡丹宴。

可是,老太太爱护‘黄梁’心切,私心作祟,一心就想让‘黄梁’,一鸣惊人,博得当朝圣上的欢心。

更为重要的是,宫中那位地位尊崇,极受圣上宠爱的贵妃娘娘,是‘黄梁’的亲姐姐,她可是看着‘黄梁’长大的,待其如子。

贵妃娘娘自然也不想让族中其他子弟,抢了自己弟弟的风头。因此一压再压,连上一届的牡丹宴,都是找了个借口,命黄氏一族不准参加。

思绪纷乱,吕光暗叹一声,没有接王凤屏的话。

在吕光入梦的这个世界里,修行法门,只有一种,那便是元气修真!自古以来,也根本没有什么道派、修道者存在过。

此界似是从诞生以来,在世人的观念中,就只有修真炼气这一条路。

可是常人想要踏上修真之路,是决然没有那般容易的。

像‘黄梁’尽管已然早早的打通任督二脉,运转气息,在体内筋脉间循环往复,增强体质。可他却是还未开辟出可以贮存天地灵气的气海!

没有气海,纵使‘黄梁’的气脉再是粗大,也是毫无用处的。

与现实里的大周王朝一样,此界的修真第一步,也是炼气十层:

一、开脉;二、气海;三、罡气

四、合气;五、御气;六、气门

七、气窍;八、气场;九、气质

十、元气

其中一至三层为炼气学徒,四到六层是先天气师,气功宗师则是七到九层,而炼气十层便可尊称为元气真人!

而‘黄梁’,对,也就是现在的吕光,才仅仅只是开脉一层的小学徒。

以‘黄梁’的家境,十五岁的年龄,还未能开辟气海,成为先天气师,这简直就是黄氏一族的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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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前生 (四)

在华胥国,提到黄家,人人都晓得此门世袭罔替的贵族,指的就是京城前门大街上的黄国公府,只因在这方天地,姓黄的人家,仅此一家。

黄家是天下最为显赫的修真世家,其尊崇的地位,甚至比华胥国开国皇帝所敕封的四大王侯还要高上半分。

在这个国度,人人修真炼气,世间几乎没有普通凡人,而黄家之所以有这么高贵的地位,归根结底,便是在于五百年前,那位黄氏先祖,是天下第一个成功‘飞升’的元气真人。

祖荫浩荡,黄氏先祖的余威,时至今日,依然丝毫不减。

可以说在华胥国,黄家是连当朝帝王都不敢轻易招惹的门阀权贵。

‘黄梁’是国公府眼下一脉单传的嫡孙,其身份自然是尊贵无比,况且,西府才是真正意义上承继国公爵位的主家。

黄氏先祖飞升之际,留下无数玄妙气功,几百年来,黄家更是高手辈出,把持朝纲,在天下世人心中,极有声望。

可这一代,黄家却偏偏出了个‘黄梁’这样的怪人。他不好修真,专好往女人闺阁里钻,十四五岁的年纪,寻花问柳的事情,干的是不计其数。

尽管如此,以他的显赫家世,仍是有不少王公贵族的名媛小姐,恨不得能与黄梁春风一度,沾上姻缘。

谁让‘黄梁’生的俊逸非凡,洒脱倜傥。

华胥国男子成亲娶妻,本就极早,一般在十四岁便开枝散叶,生有子嗣了,所以,黄家西府里,这几年间,便多了许多豆蔻年华的女子。

这些人大多是黄家的亲戚,有远有近,其背后的目的不言而喻,意在能攀扯上黄家这棵岑天大树。

而林绛珠却是黄梁这些亲戚里,最无权无势的一个。

她的父亲虽然主持盐道政务,奈何却在数十年前暴毙而亡,也正因为这样,林绛珠才会自小寄养在黄府。

谁都知道,这位我见犹怜花容月貌的林绛珠,与黄梁从小一桌吃、同床睡,关系亲切要好,就连老太太都是很赞同这门亲事的。

但是天不遂人愿,黄梁年岁渐长后,生性丰流,拈花惹草,寻事生非,招惹了不少达官显贵的小姐,落了个花花公子的名号。

这倒不是最重要的,华胥国极其重视妇人之道,男子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过的了。林绛珠心里也并不吃味。

关键的问题,是在于‘黄梁’有个指腹为婚的公主媳妇儿。再者宫中的黄贵妃,又十分喜爱黄梁,故而力主想让‘黄梁’成为驸马爷。

她是看着黄梁从襁褓婴儿长成翩翩少年的,实在是最最了解自家弟弟的人了,黄梁对修真炼气一途弃之如履,不屑于成为人人向往的气功宗师。

她身为姐姐,自是要把弟弟的未来安排妥当,仗着黄氏祖荫,黄梁现在还能无忧无虑,可等这一辈族人老去,那么黄梁可就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

是以,她一心便想让黄梁与公主早日完婚。

再过些日子,就是世间年青才俊极为珍视的‘牡丹宴’。

黄贵妃想借此机会,再次向圣上呈表,奏请完婚大典。

当然这些琐事,都是原来深深刻在‘黄梁’脑海里的事情,吕光现下全盘接受,一时间还真是有些挠头。

因为天下人是真真的误会了‘黄梁’,这位不爱修真爱红妆的贵公子,对待女子从不亵渎,更没有去行那苟且之事。

他……

他仅仅只是因为喜欢女子,喜爱女子的美裳、红妆、胭脂等等,他唯独不喜的就是修炼气功。

但就在这一天!

天刚蒙蒙亮,黄家西府内的所有人竟都是一副仿佛见了鬼的表情。

他们居然看到黄梁在花园里习练气功。

许多丫鬟媳妇不住的用手擦拭着眼睛,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个个脸上满是惊诧之色。

“快去禀报老太太!”

“二爷,二爷他练功了!”

“还有,快快,告诉老爷太太一声去!”

早有人飞跑着穿梭在游廊亭苑间,向后院奔去。

俗语云,伤筋动骨一百天。

但身在此界的吕光,好歹也是一个凝出气脉的炼气士,再加之,灵丹妙药,珍馐玉食,药膳药浴调理着,三五日的工夫,他的伤竟已完好如初。

“呼!”

东方还尚未亮透,尽管刚才的剧烈动作令吕光倍感吃力,但他眼神中透露出的坚毅,却是令观者心神一震。

他双拳出动的速度渐渐变得迅猛,一拳又一拳的击向虚空,心中不住暗叹,“这‘黄梁’过去还真是不注重强身健体,身子骨竟然这般孱弱,难怪一直都没有开辟出气海。”

气欲足兮身为本,要想成为一名真正的修真者,非得是先强身健体,打熬筋骨,增广气脉。

此界修行气功的方法,与大周王朝如出一辙,甚至连气功的等阶划分都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个世界的气功威力,似乎比吕光认知中的要强悍数倍。

像他现在虽只是‘开脉’一层的低微炼气士,便已能徒手拍碎一块百斤巨石,照这样修炼下去,到达气功宗师一境,岂不是真的便可举手投足间,使得山河震碎。

也不知过了多久,吕光慢慢站定脚步,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稳下起伏不平的呼吸。

不用吕光张口,身旁自有服侍他的贴身丫鬟,素净的五指握着一缎雪白的锦帕,为他轻柔的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吕光目中隐隐透露出一丝不甘,暗自思忖。

“看来这个世界想要开辟气海也不简单,这‘五禽戏’我本来早已熟稔透彻,一招一式,印象深刻。可我此刻习练了半天,却依旧无法将气脉里的气息,挪移到丹田之中。”

不错,此界同样也有五禽戏这门气功。此功是华胥国炼气士开辟气海,最为常见的一门功夫。

常人只要勤勉练习,多则半载,少则月余,便可以开辟出气海,成为一名真正的‘修真者’。

吕光心有愤慨的最大原因,乃是在于他从前可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修真者,如若不是那太阴真人一掌重创了他的丹田,否则凭借吕光天生灵体的资质,进至‘气功宗师’之境,那是轻而易举的。

然而,世事变幻无常,如果吕光一直修真,那么也便不能体味到修道之神妙奥义了。之后,又怎会来到这个春秋梦境之中呢。

但这个世界实在是太真实了,不知不觉间,‘黄梁’的记忆已经悉数印入吕光心底,换言之,此时的黄梁就是吕光。

既是如此,吕光自然有责任承受之前那个‘黄梁’的种种过往。

吕光更没有忘记,玉魂那极其郑重的一句箴言。

若要顿悟得道,必须要历经一生。

也就是说,吕光只能用他自己的‘道’走完这一生,而他是绝不能容忍‘黄梁’,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的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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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前生 (五)

玉魂曾说,此界是一个封闭且未知的梦境,是连他都不能掌握和窥视的。虽然玉魂还说‘黄梁’便是吕光的前生,可这个‘前生’,更多意义上指的却是一种‘道心’,是吕光内心情感的幻象投影。

吕光神思物外,一声娇滴滴的轻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二爷,该吃药了。”

吕光皱眉道:“秋痕,我的伤都已好了,还喝什么药?”

“这是老太太吩咐的。”秋痕嫣然笑道。

吕光无奈道:“好吧,我喝。”

说话间,他从秋痕手中接过药碗,仰起脖子,一气喝掉,碗里连一丝药渣都没留下。

“二爷,您近几日怎么变得这般安稳?常日里,您喝口茶,还都得让奴婢用嘴喂您呢。”秋痕眨着乌黑溜圆的眼睛,凝注着吕光,扑哧一笑。

吕光脸颊微红,干咳一声,他咂巴了下嘴,忽然问道:“这碗药为何这么苦,不是前几天那种入口香甜之味?”

“这是火冠银蛇的蛇胆。听宝姐姐说,此兽乃是七阶妖兽,是穆姨妈献给老太太的补药。”秋痕乖巧说道。

“宝姐姐?”

吕光唇角浮出一丝笑容,这位宝姐姐是‘黄梁’姨母家的独女,容貌丰美,博学多才,温婉娴静,姓穆,唤作宝钗。

不消多说,这位‘宝姐姐’的相貌,一定和‘穆瑶’毫无二致。

穆宝钗家世也极其尊崇,世代皆是炼丹大家,然其族弟于数年前,误杀了一个华胥国一流门派的掌门之子,为了躲避那个门派的追究,故而前来投靠‘黄府’,以期能大事化了。

据吕光所知,妖兽从来都是生活在深山密林沼泽荒丘之中,在其未修成人形以前,被人类分为十等级,依次对应修真第一境的炼气十层。

火冠银蛇,冷血兽类,体寒如冰,蛇胆炙热,入药后可滋阴补气。

在‘黄梁’的记忆里,火冠银蛇尽管只是六阶妖兽,可其蛇胆却是一种非常珍稀的灵药,当世便对此蛇记载颇多。

乃华胥帝国皇族之家,穷千人之功,走遍华胥大国万里河山后,历经百年,汇集整理而成的绝世医药典籍。

而后印发成册,顿而使得华胥帝国炼丹学医者蔚然成风。

‘黄梁’当然也看过这部家喻户晓的典籍。

可这味‘蛇胆’必须得在火冠妖兽存活之际,直接剖腹取出,方可药用。但吕光心思缜密,从秋痕的话中听出,穆家居然很早以前便将炼制成药的蛇胆,献给黄母了。

然则,在大周王朝那个世界,火冠银蛇,不止能够固本培元,还能迅速增强筋脉内的气劲。

甚至还可于朝夕之间,在丹田腹部开辟出存储天地灵气的气海。

欲要提成修为境界,最简洁有效的办法,莫过于服食各种灵丹妙药,一念及此,吕光不由得轻笑道:“我去看看宝姐姐。”

……

穆宝钗居于西府荷香院之中,吕光向黄母和黄夫人说了一声,吃完饭后,就急匆匆的穿过九道游廊,来至荷香院里,先给穆姨妈见礼。

穆姨妈春秋鼎盛,眉眼含春,至多三十四五岁的样子,见‘黄梁’前来问安,一把将其搂在怀里,笑声说道:“我的儿,才刚大好,难为你大清早的想着姨妈。”

一语未必,穆姨妈又忙命上茶。对待‘黄梁’的态度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溺爱异常。

看得出来,从前‘黄梁’在府内是多受众人宠爱。

吕光笑声道:“方才我给老太太、太太请安后,想着前几日宝姐姐、姨妈每日晨晚都来看望我。这不,我赶紧来看看姨妈和姐姐。”

穆姨妈笑道:“好好好,你宝姐姐在里屋呢,晨间倒没热气,她正诵读炼丹秘典呢。”

一旁站立的丫鬟掀开珠帘,吕光迈步走了进去。

桌案上果真伏着一个美丽端庄,下巴微圆的美人儿,两条白如凝脂的玉臂拄着桌案,她似乎早已听到吕光的声音,立刻雍容娴雅的站起身来,道:“这么早找我做什么,我可没工夫陪你玩儿。”

吕光怔了怔,暗想道,看来从前的‘黄梁’在穆宝钗心中,的确是一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混世魔王。

吕光悄悄的打量了几眼她。

穆宝钗的容貌确实和‘穆瑶’十分相像,但其气质婉约柔美,一举一动,令人如沐春风,说话腔调,珠圆玉润,待人极其亲切。

这句话好像在嘲讽吕光,可在他听来,心底却是生不出半分反感之意。

穆宝钗腰身纤细,身材却极为丰腴,增一丝则肥,减一丝则瘦,她的年龄比‘黄梁’和林绛珠要大上两岁,是以体态更加丰盈动人。

穆宝钗见‘黄梁’久久不言,又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锁骨处若隐若现的春光,华胥国夏季炎热,纵使此刻朝阳初升,微风轻拂,可屋中难免还是有些许的闷热。

因此她这时身上只穿了一件荷花色的纱裙,极薄极轻。

被吕光咄咄逼人的目光盯着,她不禁双颊泛红,低声道,“那‘火冠银蛇’的蛇胆,可还喝的惯?”

吕光应声道:“多谢姐姐好意,这火冠银蛇可难找的紧呐。”

穆宝钗眼含疑惑,用一种似乎不认识‘黄梁’的眼神,仔细看了他许久,眉头微蹙,道,“我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你竟会向我道谢?”

吕光愣在原地。

正当他愣神之际,穆宝钗丰泽光滑,柔若无骨的玉手,有意无意的掐了一下他的腰,紧接着,一道吐气如兰的气息,在他耳畔呼呼作响。

“你现在倒想起我的好了,素日里,我对你掏心挖肺,你连正眼都不看我一次。光记得你那林妹妹。”穆宝钗的声音压得极低。

吕光心中苦笑,以前‘黄梁’惹下的情债,如今看来只能由他来还了。

穆宝钗胳膊微微抬起,一段雪白酥臂毫无寸缕,轻轻在吕光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也不说话。”

吕光转移话题道:“正想问姐姐呢,可还有火冠银蛇的内胆?”

“听听,你以为这妖兽是蚁鼠吗?七阶妖兽,已然有着不亚于气功宗师的实力,体内灵气充盈,早年间,你姨父费了半年时间,折了十几名好手,才在昆华山猎杀了三条火冠银蛇。”穆宝钗徐徐说道。

吕光挑了挑眉头:“火冠银蛇竟是如此珍贵?”

“要不说老太太疼你呢。昨个儿唤我,让我讲明‘蛇胆’药效,你今晨喝的那碗药,可是有我七分力气呢。”穆宝钗抬眸瞥着他,展颜笑道。

吕光哂然一笑:“难怪秋痕眼巴巴的瞅了我半天。”

“唉,平日你是对这种补充体内灵气的药材、灵丹,十分鄙夷,敬而远之的。你喝完那碗药后,合府上下都是震惊不已。”穆宝钗叹息道。

吕光摸了摸鼻子,尴尬笑道:“盯着我的人还真是不少。这么说,你也知道我早晨练功的事儿了?”

“你是国公府的小祖宗,莫说是我,就算是看门的仆人,也都不敢有片刻疏忽,专心看着你呢。”穆宝钗柔声道。

吕光望着穆宝钗柔情脉脉的眼神,情真意切,眉眼中春意更浓,他连忙说道:“宝姐姐,能否为我寻到一条‘火冠银蛇’?”

“你要这种火烈邪性的妖兽做什么?”穆宝钗好奇道。

吕光一字字道:“我想开辟气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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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前生 (六)

按照‘黄梁’的记忆,在华胥国,修炼境界的提升,是极为困难且凶险的。尽管当今天下,修真大行其道,然则,能够成为先天气师的炼气士,却是少之又少。

这方天地之间的灵气,好像和吕光认知中的太虚幻境还要稀薄几分。

也难怪,这个世界中炼气四层的修为,便已可称之为高手了。

据穆宝钗说,上一届牡丹宴的夺魁者,北静王府的三世子,如今也不过只是炼气五层的境界实力。

吕光不禁暗暗咋舌,须知在大周王朝,炼气五层的修真者可是如过江之卿,不计其数的。

所以此界用来提升实力的灵丹妙药,就更为稀贵珍异。

吕光开口向穆宝钗索要一条火冠银蛇,还真是难住了她。

穆宝钗光滑如缎的脸庞上,浮现起淡淡的笑容,好整以暇的说道:“你要开辟气海?不是拿我寻开心吧?”

在她的心中,‘黄梁’是最厌恶修真炼气的,往常一提起气功修行,就恨不得堵住双耳,充耳不闻。

而今‘黄梁’竟然主动说要提升境界,这让她又怎能不奇怪惊讶呢?

吕光含笑道:“宝姐姐,这件事情可千万别让老祖宗知道。”

穆宝钗心中疑惑更浓,皱眉道:“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吕光神秘一笑,不再多言。

穆宝钗思索半天,终是点头说道:“好吧,但你可别抱有太大希望,火冠银蛇极其珍稀,家里是断无的,我也只好跟丹坊说一声。”

穆家在华胥国各大郡城,均设有炼丹卖药的坊铺,其总店当然是建在繁华富饶的京城了。

吕光心中一喜,如释重负,有穆宝钗这句话,事情多半可成。

毕竟穆家世代寻药制丹,根基深厚,虽然火冠银蛇是七阶妖兽,十分难以擒住,可若是穆宝钗亲自吩咐,想来穆氏丹坊,定然会齐心协力,从深山大泽中,寻获到此兽。

清晨微光荡漾,从小窗里照进来,落在穆宝钗明亮晶莹的眼瞳上,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定格在吕光身上,忽然低声说道:“你今天怎么对我说话这么客气?平日,我劝你修真炼气,你说我势利眼短……”

“被父亲给打醒了。”吕光摆了摆手,截口道。

穆宝钗想了想,颔首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前几年你荒废时光,终日游手好闲,混迹于胭脂丛中。”

吕光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黄梁’以前做的孽,现在这口黑锅,只能由他来背了。

穆宝钗见他沉默不言,顿而继续说道:“你打算怎么安置安国夫人?”

吕光犹疑道:“安国夫人是谁?”

吕光搜肠刮肚,在‘黄梁’的记忆之中,竟是全然没有这个名字。

“吃干抹净,转身就不认账了?”穆宝钗哼了一声,“要不说你是我们女子命中的天魔星呢?安国夫人何等人物儿,竟会对你一见钟情。”

穆宝钗终归还是一个少女,说到这些,很是难为情,白皙的脸颊也不由得升出两朵红晕,微微低下头去,偷瞄着吕光。

吕光愣了愣:“宝姐姐是说我曾和安国夫人……”

“装的倒挺像,而今你和安国夫人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忘了姨父因何打你了?”穆宝钗抬手在他脑门上戳了一记,恨声道。

吕光满目懵懂,看穆宝钗煞有其事的模样,想来此事定无虚假,然则他脑海之中对这位安国夫人却是毫无一点儿印象啊。

吕光思量片刻,装作洒然不羁的样子,笑道,“好姐姐,我是真忘了。听你的意思,这个安国夫人似是很难对付?”

“常人家的姑娘小姐,你招惹了也便招惹了。我与林妹妹知你脾性,你也断非淫亵恶徒,不会和她们行那苟且之事。”穆宝钗脸色更红,停顿稍许,“但这位安国夫人可是当朝的长公主啊,哪怕她早年丧夫,然其身份依旧尊崇高贵,气功修为更是震古烁今,你那公主媳妇还得叫她一声姑姑呢。你倒好……”

说到此处,她面露羞赧,眼中含笑,仿佛不想再提起‘黄梁’和安国夫人的那笔糊涂帐。

吕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这位长公主是个寡妇。

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

‘黄梁’是年青少壮的豪门公子,而这个面容娇美,身段丰腴的安国夫人,却是久居深闺的皇族寡妇。

这确实有些难办。

吕光心细如发,从穆宝钗这几句只言片语中,他已是猜到这位安国夫人,必定极其难缠。

怪不得,前几日‘黄梁’会遭受这顿毒打。

如若是寻常女子,黄铮定然不会大动干戈,而这个安国夫人气功高超,更令黄氏一族忌讳的是,她还是当朝权势最大的长公主。

一念及此,吕光轻笑道:“她又不会吃了我,再说父亲打也打了,有老祖宗护着我,谁还能拿我怎样?”

吕光这话说的甚是霸道,不知不觉间,‘黄梁’的记忆已和吕光的心境,契合相融。

这也正是玉魂再三嘱咐吕光所要做到的事情。

唯有以梦入真,品味世态,才能一朝顿悟成仙。

穆宝钗温声软语的道:“瞧,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吧,就知道你没变,还是老样子。我们女子呀,就该受你欺负,你数数,林妹妹,我,安国夫人,红袖姑娘,还有……”

“等等。”吕光听的头大,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穆宝钗已掰着手指头数出了七八个女子,他情不自禁的脱口问道,“宝姐姐,你可别说,她们都非我不嫁啊?”

穆宝钗轻啐一口,耳根微红:“呸,谁要嫁给你。”

吕光咳嗽一声,“火冠银蛇一事,就劳烦姐姐多费心了。”

“没良心的,有事儿才想起我。”穆宝钗妩媚一笑。

吕光见穆宝钗有把他一口吞掉的架势,急忙抱头鼠窜,出了荷香院。

以‘黄梁’之前的修为,如果再循规蹈矩的修炼,还不知得猴年马月才能开辟气海,这时吕光只能不走寻常路,依靠外力,强行提升境界。

火冠银蛇,非比寻常,七阶妖兽,强悍如斯,纵使凭借黄国公府的财大气粗,可以在短时间内,寻到此兽,但如此一来,必会弄得尽人皆知。

吕光此时还不想让别人察觉到他的变化。

并且,‘黄梁’在暗地里的仇人,可是着实不少。

而这些所谓的仇家,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女人而结下的。

吕光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先解决安国夫人这个天大的麻烦。

他旁敲侧击,最后终是从秋痕的口中,得知了此事的前因后果,思考半晌,心里已有决断,这事绝不能再拖延耽搁,迟则生变。

安国夫人之所以对他倍加青睐,乃是因为其中牵涉到一个极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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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前生 (七)

谁都知道,未来承继国公府爵位的黄铮之子,是一位衔玉而生的奇子。世人皆知,这位世家公子,甫一落地,口中便含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

有人说,玉石上记载了‘黄氏先祖’威慑天下的无上气功;还有人说,那块美玉是天地灵宝,得之可益寿延年,长生不老;更有人传言,此玉是九天之上的飞升者遗留在凡间的异宝。

总之,众说纷纭,传的是有板有眼。

然而,黄氏族人,在过往的十几年间,却全都对此事闭口不提。

即便有些与‘黄梁’交情匪浅的亲戚朋友,想要一窥那块随他一同落草的美玉之时,黄梁也都会找个借口,遮掩过去。

若非吕光在清醒以后,真的摸到了胸口悬挂的这块玉石,否则,连他也是不会相信这个漏洞百出的传说。

试问,又有哪个人,会在出生之时,口中衔着一块玉石呢?

这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不过,事实摆在眼前,现在容不得吕光不信。

当他仔细观察了这块玉石后,竟是发现此玉跟‘通灵宝玉’一模一样。

“通灵宝玉,莫失莫忘。”

玉石正面镌刻着这句话。

从那时开始,吕光便更加确信这个梦境中所发生的一切,跟大周王朝似乎是同根相生的关系,种种事物,皆能和现实世界互相印证。

吕光对此已深有体会。

林绛珠、穆宝钗,分别是他记忆里绛珠和穆瑶的相貌。

就连王凤屏这位二奶奶也是白凤屏年轻时的样子。

吕光心中十分期待,穆宝钗口中,这个拥有倾国倾城之貌的安国夫人,究竟会是‘谁’?她又会是吕光曾经所遇到的哪一个女子呢?

这一日晌午,吕光正在埋头苦修气功。

忽然,秋痕自屋外走来,手中拿着一封信。

“二爷,是安国夫人差人送来的信。”秋痕唇角翘起一抹弧度,眼含揶揄,打趣笑道。

吕光疑声道:“哦?”

谁知他正欲伸手去接,秋痕却微微把纤细的腰身一扭,背向他,娇滴滴的笑道:“二爷,这封信可是安国夫人亲自吩咐,辗转易手,才送入府中的,眼下,别人都不晓得,你要怎么谢我呀?”

吕光笑骂道:“小浪蹄子,倒敢要挟起我来了。”

他明白安国夫人在黄府内是众人避之不及的一个人,自从前几天黄铮怒打‘黄梁’之后,便再也没人敢提起这位直有沉鱼落雁之容的俏寡妇了。

秋痕委屈的道:“奴婢一心是为了二爷,遮遮掩掩,这封信幸好是我方才在府门接了,如果让老爷知道了,少不得又要责骂二爷。”

“好好,回头给你买些‘绛云斋’的胭脂。”吕光轻笑道。

秋痕听到这话,这才老老实实的把信笺递到吕光手里。

纸上弥漫着一股淡香,闻之令人神清气爽,似是安国夫人身上的味道。

“君生我已老,蓬门为君开。”

“月上墨榈树,人约黄昏后。”

“蓬莱山庄,不见不归。”

三行清秀飘逸的楷字,宛如潺潺流水,滑过吕光心间。

吕光心中暗自思忖,看这位安国夫人的笔迹,不似那等蛮不讲理的泼妇之辈,为何府中人,在提及此女时,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恐慌姿态呢?

奇怪。

华胥国京畿首府,天都城,占地极广,东西南北四城,其内街巷纵横,错综繁多,人群熙攘,商铺酒楼鳞次栉比,数不胜数。

在这样的地方,自然不适合与一位盛名颇大的寡妇见面。

蓬莱山庄,在城西三十里外的墨榈溪畔。

墨榈树枝繁叶茂,吕光在现实世界中,从未见过这种树,他倒也不好奇,毕竟在这个真实可触的‘梦境’里,任何东西都有可能存在。

为了安全起见,怕人走漏了风声,吕光出府时,并未带有下人随从,以他的身份,只要不一把火将国公府焚为灰烬,那位慈眉善目的老祖宗,自是不会过问其事。

而今满城流言蜚语,舌根底下压死人。

吕光纵然不畏,可这位身份尊崇的‘安国夫人’却是不得不有所顾忌,所以才在信中提了个这么偏僻的地方。

三十里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吕光骑着一匹膘肥体健的快马,一路向西,纵马驰骋。

一条墨绿色的溪水,依附着官道慢慢流淌。山中空气清新,天上浮云绵软,随风舞动,幻化出万千形状,令人心旷神怡。

吕光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这满是香甜之味的气息,连日来修炼气功的疲惫,似是也随着喷出的浊气一扫而光。

他抬头向半山腰望去,只见一片广阔无际的园林建筑群,在轻烟薄雾的笼罩下若隐若现,给人一种缥缈虚幻的观感。

蓬莱山庄近在咫尺。

又是黄昏,夕阳却依然炽热。

下了官道,转过一大片山岭密林,溪畔青草满地,林间微风吹拂,树影婆娑,这里的确极为僻静清雅,凉爽宜人。

“蓬门”

早有人在山门静候,不消吕光多言,蓬门洞开,一个身材窈窕的侍女,头前引路,带着吕光穿过亭廊游园,朝山庄深处行去。

侍女似乎认识‘黄梁’,一路上有说有笑,天真无邪。

这座山庄虽然建在陡峭险峻的山腰处,可其内却是别有洞天,光洁如玉的甬路,七拐八拐,时而蜿蜒似蛇,时而笔直如削。

此地竟真的像是一处美轮美奂的人间仙境。

夕阳的余晖照耀在这座园林里,庄内绿草如茵,花团锦簇,高树郁郁葱葱,到处都是不知名的奇花青树,散发出宛如蜜糖般的香气。

山庄里飘荡着一股浓郁诱人的香味,红的花、绿的树,各种花草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庄内鲜有人影,小侍女领着吕光走了半柱香的工夫,居然愣是没有再碰到一个人。

整座山仿佛都是‘蓬莱山庄’,吕光已觉察到,与其说自己是在向前走,倒不如说是在攀山,因为越走越高,等他回身一望之际,那片由岑天古树组成的密林,在他眼中竟已成了一片矮草。

亭台楼阁,回廊宫殿,每一处都极尽妍态,巧夺天工,浑然自成,没有一丝一毫的斧凿匠气,仿若这座山庄是从天而降的仙府一般。

可是等吕光看到安国夫人之际,他却想将这一段话收回,放到此处,用来形容面前的这个美妇。只因,她实在太美。

美若天仙。

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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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前生 (八)

人,生来就不平等。

贩夫走卒,高官贵子,乞丐富贾,这些都是人可以通过努力而逆转改变的身份称谓。

唯有一样,永远不会更改。

那便是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

有的人高大威猛,有的人矮小瘦弱;有的人五官精致,有的人面目猥琐;有人美,有人丑;容貌是上天赋予人最不公平的表象。

吕光身后的侍女早已悄悄的退出宫殿。

偌大的殿宇内只有他和安国夫人两个人。

安国夫人竟是他从未见过的人,她实在很美,美的已不像是一个可以触摸到的活人,淡雅的气质中隐隐夹杂着一丝柔媚,似放荡,似温婉。

她就像是一朵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她又像是一朵妖艳诱人的红玫瑰,能勾出世上任何男子的心火。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能完美的体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简直是人间奇迹,不可思议,玄而又玄。

大殿宽阔空旷,四面八方均垂挂着淡紫色的帷幔,山中的夏风微微拂动,泛起一阵浪涛。安国夫人歪着丰腴高挑的身子,斜靠在一个描金木榻上,眉眼含春,就仿若是那浪尖上最为明亮的一朵浪花。

橘红色的夕阳自西窗倾洒进来,把整个大殿渲染的如梦如幻。

她身着一袭鹅黄色宫裙,淡妆浓抹,头戴一根绛红色的珠钗,在一片紫色背景的映衬下,她这身轻柔明快的薄裙,使她整个人显得更加高贵圣洁。

常人提起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一定会认为其人必然淡漠高傲,不苟言笑,难以亲近,可安国夫人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亲切感。

“你过来呀,离我近些。”这句话仿佛是少女撒娇时发出的轻呓,完全不像是一个寡妇能说出的话。

她的声音十分柔和,就像是一双温柔无骨的玉手,轻轻拨动着吕光的心弦,让人浑身酥软发麻。

地面是牙白色玉石砌成的,浑然一体,没有丝毫缝隙,光亮洁净。

吕光一步步走向她,走过两根数丈高的金粉梁栋,来到木榻旁那根鎏金烛台的前方。

吕光站定脚步,眼睛一眨不眨的凝注着她。

这似乎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男女之间,谁先主动,往往谁就会是输的那一方。

敌不动,我不动。

吕光一言不发,殿中落针可闻,唯有风吹帘幔的咝咝声。木榻上散落着几本样式古简的旧书,安国夫人好像已等了他很长时间。

美人半躺,含苞待放。

公子无意,目不斜视。

突然,她抬起莲藕似的玉臂,伸手拉住吕光的下衣,往后用力一拉,她的力气竟犹若蛮牛一般大,吕光的身躯登时便如一张纸片,落到榻上。

当然,也落进了安国夫人的怀中。

这个华胥国最有权势,身份最高的女人,此时就宛如一个盼夫归家的寻常妻子,眼神炽热的盯着吕光。

她侧着头,在吕光耳畔轻声说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吕光干咳一声,急忙起身,躬身道:“请殿下自重。”

安国夫人挥了挥衣袖,从半躺的姿势,变为端坐,全身气质陡然一变,由妩媚化成冷艳,她用一种略带惆怅的目光,静静的看了吕光许久。

半晌后,她叹息一声:“你还在生我的气?”

“殿下何处此言?”吕光顺藤摸瓜,接住话茬,他对于安国夫人和‘黄梁’的事情,也是道听途说,知之不详。

这时他只晓得安国夫人接近‘黄梁’,其根本目的,乃是为了那块通灵宝玉,至于其他暗地里的事情,吕光也是半分不知。

安国夫人猛地站起身来,她竟比‘黄梁’还要高上半寸,紧致丰腴的双腿,并拢在一起,神情也略微有些紧张,柔声道:“你别不理我。”

吕光眼珠一转,看这安国夫人对待‘黄梁’的态度,竟似不是一个公主,反而更像是一个深闺怨妇。想通这个关节,吕光心中已有主意,他漠然说道:“殿下今日传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我虽长你九岁,但素日里,你在我面前,从来都是稳重成熟,我也乐意装作小妇人的模样,讨你欢心。早就猜到你不信任我,当个国公爷,真是屈才了。”安国夫人望着他摇摇头,语调更柔,“我一心扑在你身上,你却总觉得皇家里的女人跟你不是一条心。你这个性子……跟皇兄真真是一个磨子刻出来的。”

吕光沉默不语,眉头微皱。

安国夫人这番车轱辘的虚意套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我相好半载,那日我,我是真想与你琴瑟相谐。不想你竟落荒而逃,觉得我别有所图。是,我承认自己曾经确实想过,要借你的通灵宝玉一用。”安国夫人脸不红气不喘,落落大方的娓娓道来。

听到这里,吕光不禁怔住,心中暗忖。

原来‘黄梁’那日是识破了安国夫人的心思,将此事告知给了黄铮,然则黄铮不信,笃定‘黄梁’思淫当朝长公主。这才有了那天的一顿毒打。

吕光思量片刻,微微一笑:“殿下,此玉虽然名为通灵宝玉,但其实只不过是一块质地精美的美玉罢了,合族上下,谁不清楚,我这块玉毫无任何奇异之处。世人传言,多有不实,大都以讹传讹。”

安国夫人弯下柔软的腰肢,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道:“眼下我虽然已是炼气七层的修为,可若想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非得是需要非常手段,才能凝练出‘气场领域’。我等不及了,你以前对我说过,通灵宝玉能吸收他人体内的真气。如若我将这块宝玉带在身上,岂不是……”

“通灵宝玉可以吞噬修真者体内的灵气?”吕光一拧身,推开她,连声问道,语气极其诧异。

“对,此事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所以我才想着借你宝玉一用,好助我提高境界。”安国夫人眨了眨秋水剪瞳,神色古怪的道。

吕光心神一震,看她不像是说谎的样子,然而为何黄府诸人,皆说此玉断无一丝一毫的奇特之处呢,莫非这是‘黄梁’才刚刚发现的秘密?

殿中空荡广阔,二人的话音,不住发出回响。

“只要你让我借用通灵宝玉七日,从此以后,奴家便是二爷的人了。”安国夫人的手又缠住了吕光的腰,轻搂着他,缓缓向木榻退去,眼眸似水,笑吟吟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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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前生 (九)

等到吕光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晌午了,潺潺溪水叮咚作响,山风涤荡,墨榈树那硕大的叶子随风飘摇。

吕光睁开双眸,神情微怔,他发现自己此刻竟是躺在一张藤椅上。

四周鸟语花香,身前有条小溪蜿蜒流淌。

这是何处?

吕光头疼欲裂,摇了摇脑袋,他明明记得在安国夫人将他拉向床榻的那一瞬间,他是拒绝了的。

此地好像仍在蓬莱山庄的范围,他暗道一声不好,赶紧伸手摸向怀中的通灵宝玉,等到指尖传来一种冰凉温润的触感时,心神顿而放松下来。

宝玉尚在。

他抬眸打量周围环境,此地是一处幽静雅致的小院,几个杂役正在拱门外的甬路上洒水打扫。路面一尘不染,院内微风扰人。

此刻纵是太阳毒烈的晌午,然则吕光却感觉不到一丝热意。

蓬莱山庄,不愧为一处绝佳的避暑胜地。

突然自侧门走来一个身段纤细的侍女,吕光眼见是昨日带他进入山门的那个少女,立时张口问道:“我怎么睡在这儿?”

“二爷可是睡迷糊了,您昨夜和殿下……不对,是从殿下屋中出来后,便说要观赏满天繁星。想是累了,就在这儿睡了一夜。”小侍女莲步轻移,靠近他,展颜笑道。

吕光把盖在身上的金色毯子拿掉,狐疑道:“那长公主殿下呢?”

“殿下一早就回城了。”小侍女捂嘴笑道。

吕光心里疑惑更浓,暗自思量,莫非自己昨夜终归还是中了安国夫人的诡计?但他仔细回想,那大殿之内却是完全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但他却一睡到天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吕光站起身来,沉吟道:“公主殿下可曾留下什么话?”

小侍女脸颊微红,吞吞吐吐的道:“殿下说,说,二爷很好,让她又重新体会到了做女人的乐趣。”

吕光愣了愣,看来自己昨晚和那位体态丰盈的安国夫人,的确是有了露水情缘。再看小侍女这娇羞害臊的模样,想来此话也是安国夫人吩咐她讲给自己听的。

这名容貌娇艳的侍女,应该是安国夫人的心腹近侍。

吕光心思活泛,或许能从此女口中获知到某些秘事。一念及此,他立刻开口问道:“上一次我来蓬莱山庄是何时?”

“二爷莫不是忘了?近几个月,您几乎每隔三天就会来这庄子一趟。说来您这次来,中间相隔了可是足足十日呢。”小侍女面露古怪的偷瞄着他,轻声道。

十天。

吕光眼神一亮,果然没错。

在‘黄梁’的记忆中,十天前的确是发生过一件事情,可这段记忆,吕光竟是丝毫没有印象,只有一个模糊的地名——杏花巷。

或许黄梁脑海里消失的这段记忆,关系到通灵宝玉能够吸收修真者体内灵气一事,这也是为何吕光会孤身涉险,前来一会安国夫人的重要原因。

吕光自信安国夫人绝不敢明火执仗的从他手中抢走通灵宝玉,故而这个城府极深的妇人才会出此计策,想要对‘黄梁’来个美人计。

自昨天踏入这座山庄,到与安国夫人交谈说话之时,吕光并未饮过一滴水、食过一粒米,但他最后却还是中招昏迷了。

这个安国夫人确实很难对付,怪不得穆宝钗和秋痕提到此女时,都是一种老鼠见了猫的恐惧表情。想起昨日黄昏此女对他的温存柔情,吕光不禁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吕光微微点头,应道:“好,既是公主已走,那我也就不这里多加逗留了。”说话间,他便要抬脚走出小院。

谁知小侍女却闪身一步,纤柔窈窕的身子挡住他的去路,嫣然笑道:“二爷,公主有样东西让奴婢交给您。”

“何物?”吕光挑眉道。

小侍女神神秘秘的从怀中掏出一缎雪白丝绸,光滑柔软的绸缎上点缀着一大片血迹,吕光接到手里,定睛观瞧,心中一凛。

“殿下还说,这是她和二爷情投意合的见证,让您好好保存这块绸缎。”正当他愣神之际,小侍女告知。

这怎么可能?

据闻,安国夫人早已嫁做人妇,是当今圣上亲自为其指婚。下嫁之夫便是南平王府的长子,就算其夫早亡,但她也不该是完璧无损的处子之身啊。

吕光将白绸揣入袖笼,不再多说一个字,随即转身离去。

……

当他的身影彻底的消失在山下官道之上时,从小院偏门慢慢走来一个丰腴娇媚的黄衫美妇,她好整以暇的坐到先前吕光所酣睡的那张藤椅上,目光闪烁不停,凝神道:“给我盯紧他。”

小侍女静立在藤椅一侧,躬身说道:“奴婢明白。”

她犹豫稍许,似是有何难言之隐,不便言明。

黄衫美妇斜眼朝她冷冰冰扫视,红唇微张,清声道:“你可是觉得本宫此计有失考量?”

“奴婢不敢。”小侍女急忙跪下,惶恐不安的道,“尽管黄梁此人不学无术,常年混迹于女子闺阁,可城中妇幼皆知,他并非那种好色淫亵之徒。殿下此举,有可能会适得其反,令他生出更多疑心。”

这位黄衫美妇自然就是美若神女的安国夫人!

这时她不施粉黛,面容却依旧艳若桃花,笑声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从前本宫费了多少心机,以期可以博得他的青睐好感,但这位二爷竟真是一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

小侍女眉眼灵动,眼珠滴溜溜乱转,面带笑意,低声道:“对啊,像公主这样的人儿躺在他怀里,他居然能丝毫不为所动。”

“你昨夜与他欢好时,他可无意间说了什么话?”安国夫人娥眉微蹙。

小侍女垂首回忆半晌,确定道:“没有。”

“通灵宝玉果是不同凡响,神妙奇异。”安国夫人语含惋惜。

小侍女接话道:“此玉似乎就是镶嵌在他胸膛里一样,奴婢只要用手碰到那块玉石,气海里的灵气便立刻消失无踪,恍若泥牛入海,泄流一空。”

“这点我早就察觉到了,否则凭我的修为,直接夺走此玉,岂非简单至极?我也就不用与他这般虚与委蛇了。”安国夫人眉头皱的更紧,神色不甘,“然而我仍是不曾想到,你在和他肌肤相亲之际,此玉却依然能挥发灵气,抵御他人。”

小侍女脸色更红。

“起来吧,你自小便跟随本宫,是我的心腹近人,这次让你牺牲色相,与他一夜缠绵,着实是委屈了你。”安国夫人温和说道。

“奴婢不苦,只要殿下能一步登天,修得无上‘气场领域’,我甘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小侍女俏脸紧绷,慷慨陈词,但她心里却在暗暗嘀咕,那事儿原来一点儿都不苦,反而还很有意思,让人迷恋。

她虽然身材娇柔,但事实上在华胥国,年纪已算不小,正是如花似玉,艳羡男女情爱的年龄。

再加之她一直以来都生活在深宫大院,很少能接触到‘黄梁’这种世家公子,是以现在心里竟对‘黄梁’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安国夫人清澈明亮的眼眸中蓦然划过一丝厉色,仰脸看着湛蓝无云的夏日天空,沉默良久,忽而冷声问道:“墨红袖有什么动静没?”

小侍女脸色变了变,略显为难的回道:“殿下,杏花巷周围布有灵阵禁制,想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无声无息的杀死墨红袖,这…”

“一个肮脏浑浊的烟花柳巷,‘红尘窟’居然不惜花费上万灵石,布置出八阶灵阵。哼!”安国夫人冷哼一声,神情骤冷,“总之,绝不能让黄梁再见到墨红袖。上次若非这狐媚女子坏了我的好事,说不定本宫便能顺风顺水的得到通灵宝玉了。”

小侍女目光复杂,怔了片刻,终是点头说道:“请殿下放心,最迟三日。冬晴一定想办法除掉墨红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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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前生 (十)

天都城,意为天邦上国之都。

华胥国疆域辽阔,黎民千万,南北纵横不知有几万里。这座花费数百年才修建完毕的京城,自然在世人心中,是无比辉煌气派的存在。

东西南北四城,拱卫着雕梁画栋的内城。

内城当然是皇氏族人所居住的重地。

正因为如此,一些酒肆茶楼便只能开设在外城。

杏花巷是天都城极为有名的一处地方,尤其是城内的老少爷们,简直对此地是魂牵梦萦,恨不得能在这里长眠不醒。

今宵酒醒何处,杏花巷,晓风圆月。

这里自然是一个男人前来寻欢作乐的所在。

美酒,美女,遍地都是。

还没入夜,此地已然是纸醉金迷,灯笼高悬。

华胥国女子对贞操并不看重,失婚再嫁之女,直如过江之卿,不计其数,连带着,成亲娶妻的男子即便是夜宿于这等糜烂欢场,也便成为了顺理成章,司空见惯之事。

巷中人群熙攘,摩肩擦踵。

两旁的阁楼上站着一排排巧笑嫣然的女子,环肥燕瘦,样样皆有,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开怀轻柔的笑意,发出银铃似的柔媚笑音。

吕光漫步走在街头,不时会有人与他点头示意,热忱招呼。

看得出来,从前‘黄梁’必定没少涉足杏花巷。

“二爷,来我们‘春云楼’玩一会儿吧?”一个浓妆艳抹的半老妇人拽住吕光的衣衫,笑眯眯的说道。

吕光怔了怔,拉客都拉到大街上来了。这华胥国还真是民风开放,取乐成习。他微微皱了皱眉,淡声道:“老鸨,你可晓得红袖姑娘在哪儿?”

“二爷莫不是在拿我寻开心,在这杏花巷里,谁不知道红袖姑娘只接待您这一位客人。”老鸨愣住,抬眸用一种仿佛不认识吕光的眼神,瞧了他半晌,而后笑道。

吕光打了个哈哈,仰首笑道:“是吗?”

老鸨神色微带诧异,伸出滑腻的手掌,向前虚指着,“红袖姑娘自然是在‘红袖招’啊,您不会连这也给忘了罢?”

吕光笑了笑,闭口不言,继续向前走去。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却见在巷尾深处伫立着一栋孤零零的红色楼阁。

红袖招,点绛唇,美人如玉柳如烟。

这栋阁楼与周围青楼那种浓烈似火的氛围全然不同,此地竟是门可罗雀,无人问津,更让吕光感到奇怪的是,‘红袖招’的陈设布局,竟不似一处欢场,而更像是一间书楼。

吕光甫一迈入楼中,映入眼帘的便是堆积如山的书籍。

层层书籍,叠积成山,竟堆砌成了一面影墙。

楼中空无一人,静寂无声,毫无半点儿丝竹管乐的靡费之音。

都说杏花巷是男子花天酒地,买笑寻欢的乐园,然则在这个巷子里,居然还有这么一处格格不入,特立独行的建筑物。

红袖招,竟真的是一间书屋。

一楼厅中,只点着几根白蜡,光线黯淡,楼内充斥着一股阴森可怖的味道。吕光在门前站了许久,四处张望打量,但却是没有一个人出来接待他。

吕光眉头皱得更深,不由得开口呼道:“有人在吗?”

余音绕梁,半天都无人应答。

不知何时,他身后的门竟已自动上了栓,吕光脸色变了变,心思细密,敏感通神的他,立刻嗅出了一丝危机,急忙转身,一个箭步就要走出阁楼。

门关的很紧,宛如铜墙铁壁。

吕光一拉之下,大门竟然纹丝不动,并未露出一点儿空隙。

晚风从天窗涌进,灯火摇曳。

吕光眼睛里闪烁着森寒的光芒,厉声喝道:“是谁在此地故弄玄虚?出来!”自蓬莱山庄返回之后,吕光多加打探,获知到杏花巷内布置着一种可以压制修真者境界修为的灵阵。

但凡是步入此巷的修真者,其体内的灵气都会荡然无存,消逝无影,与普通凡人没什么两样。

遑论这里不时还有‘红尘窟’的弟子,来回巡逻查看。

可以说,杏花巷是天都城最为安全太平的一处净地。

当然也就无人敢在地惹事生非,酿出祸事。

红尘窟势力极大,甚至连朝廷官府都对其忌惮三分。

世人提起红尘窟,多半对这个神龙见为不见首的门派畏惧顾忌,做为与‘黄氏一族’齐名,隐隐有竞争天下第一修真圣地的巨擎大派,红尘窟行事历来都以狠辣果决而著称。

杏花巷是红尘窟在天都城的重要产业。

几百年来,这条绵亘数里的小巷里,从未死过一个人。可见在龙蛇混杂,势力犬牙交错的京城之中,也断无一人敢招惹红尘窟。

想到这个关节,吕光的神情逐渐变得淡然,眯了眯眼睛,没有再说话,门已锁上,窗户却敞开着,他转身向一面窗子走去。

无论如何,现在还是得先离开这个诡异的‘红袖招’。

谁知,当他抬脚迈步的那一刹那。

四面的窗户竟‘哗哗’闭上,就仿佛是有一双双无形的手,把窗子给闭住关紧。吕光的眼神里终于露出一丝惊异。

安静,死一般的静。

流动于厅中的空气在这一刻,仿若也静止不动了。

吕光有些后悔,方才出府之时,他该带有一名侍从的。只因以他此刻炼气一层的实力,如若遇到贼人,只怕一个回合下,就得被对方斩杀。

纵使他是以神念‘入梦’到这个世界,可在没有顿悟得道之前,他还不能死去。

玉魂曾说,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是以吕光才会步步谨慎,小心异常。

吕光心中暗叹一声,自己此次孤身前来,的确是有些大意了,想来暗中盯着‘通灵宝玉’的人,不止安国夫人一家。

吕光忽然纵声大笑起来。

“大祸临头,你竟还能笑得出来?传言果然不假,黄国公府的二爷,确实是一个草包。”一道清脆婉转的声音,在厅中徐徐响起。

闻听此话,吕光脸上的笑容登时敛去,目中精芒毕现,直勾勾的望着那面密不透风的‘书墙’。

他声音一寒:“装神弄鬼,躲在暗处,算什么英雄好汉?”

“没想到纵意花丛,阅女无数的黄公子,竟听不出我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那人娇声笑道,笑意阑珊,语含嘲弄。

“你究竟是谁,既然你知晓我的身份……”

吕光一语未必,那声音飘然升起,“你的性命眼下握于我手,竟还敢大放厥词,不识时务。你这世家公子当的可真是太失败了。”

吕光心神大动,这声音有些耳熟。

他沉声说道:“我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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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望星兴叹

“你见过的女子当然很多,只是像我这样姿色平凡的人,是入不得二爷法眼的。”不料那女子的声音却一点儿都不奇怪。

烛光昏黄,这句话里还隐隐带有一种沧桑之意。

吕光确信此女,应该就是他苏醒之后所遇到的某个人。不过一时间他愣是想不出,是谁会这般大费周折,戏弄于他。

吕光很清楚,对通灵宝玉垂涎三尺的人,不在少数。近来他深居简出,习练气功,向府内的丫鬟下人拐弯抹角,多方打探,欲要问出‘黄梁’曾经都得罪过哪些人。

但是吕光将‘黄梁’的记忆与自己查知到的消息综合起来后,他发现,能在明面上对‘黄梁’产生威胁的人,便只有安国夫人了。

其余那些人不过是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吕光双目如炬,缓步走向前方那面‘书墙’。

“别动!再走一步,我杀了你。”那女子娇声叱道。

吕光眼珠一转,神色从容,脚步不停,洒然笑道:“你不敢,如若你真的想杀我,刚才便已动手了。”

“原来你不是很笨。”

吕光步履轻盈,几步走至书架背后,却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宛似一道流光,迅速朝天窗飞去,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徒留下缕缕香气。

“我可舍不得杀你。”那声音咯咯笑道,飘飘渺渺。

听到这句‘告别之言’,吕光昂头望向天窗,脸上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笑意。吕光鼻子一动,顿觉这女子留在厅中的香味,好像在哪里闻过。

他眉头皱起,目光四下逡巡,阁楼里竟真的再无半个人影。

吕光心中疑窦丛生,连忙四处查看,却毫无收获。

带着满腹疑惑,吕光踏着细碎轻柔的月光,回到黄府。

一路上他都在猜想,躲藏在‘红袖招’里的神秘女子,究竟会是谁?

首先安国夫人可以排除,以她尊崇高贵的皇家身份,自是不会亲自来做这样的龌龊暗事。

但这位口蜜腹剑的长公主,却是能指派属下来阻止吕光和墨红袖相见。因为常人断然没有此等通天手段,能在杏花巷中,依然保有修真境界。

何况那些与‘黄梁’偶有冲突的仇家,也并没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去袭杀耍弄黄国公府的世子。

吕光越想越是通透,脑海里灵光频现。

……

夜依旧静谧沉寂,自池塘里传来一片连绵不绝的蛙声,吕光两手枕在脑后,躺在水榭的一张春凳上,凝望着满天星空,心绪遨游。

‘梦中’的星星,比大周王朝,要密集明亮许多。

群星璀璨,一闪一闪。

素日里寸步不离伺候他的几个丫鬟,都已被吕光打发去睡觉。

时光荏苒,转眼吕光已‘神念入梦’八天有余了。

这时,他想沉下心来,静静的思考一番。前路看似平坦广阔,但吕光心中明白的很,那只不过是表面上的平静。

‘黄梁’偶然之际,察觉到通灵宝玉有吞噬修真者体内灵气的妙用。这个秘密,目前已经被心机深沉的安国夫人知晓。

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美色当前,吕光并未被安国夫人温婉端贞的笑容所迷惑。

别看安国夫人口如蜜罐,一副小鸟依人的娇羞模样。

然而吕光却一眼就看透她包藏祸心,心地不纯。

短时间内,安国夫人或许还畏忌黄国公府的权势地位,不敢堂而皇之的逼迫他,拱手献出通灵宝玉。

但这个美若天仙的‘俏寡妇’,未来难保不会再暗施毒计。

正所谓,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吕光可不会傻傻的认为他和安国夫人一晌贪欢后,此女就会对自己言听计从。

吕光回忆着在‘红袖招’里所看到的一切,一幕幕画面如白驹过隙般从他眼前闪过。

越是深思,他越是觉得奇怪。

最后,他一拍脑门,豁然开窍,得出结论,墨红袖之所以不在杏花巷,极有可能是为了躲避安国夫人的追杀。

那个藏在‘红袖招’楼阁内的神秘女子便是明证。

吕光暗自狐疑。

墨红袖到底知道些什么秘密?

对方为何要阻止他和墨红袖见面呢?

晚风还是那样轻,星光却在逐渐暗淡。

吕光现在已然猜到那神秘女子必然就是安国夫人的属下,想至此处,他不禁心生懊恼,在‘黄梁’的记忆之中,偏偏缺少了十日前的那件事。

他在犹豫,是否该把安国夫人觊觎通灵宝玉一事,告知黄铮。

只是当他联想起黄夫人和老祖宗,念叨起‘通灵宝玉’时的古怪表情后,吕光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内这个不成熟的想法。

想来通灵宝玉还牵扯着某件惊天大秘。

这几天,吕光不止一次装模做样的挑起话由,去探老祖宗的口风,想要了解到有关通灵宝玉更多的秘密。

可惜,平日待‘黄梁’溺爱异常的老祖宗,竟然也是守口如瓶,顾左右而言他,就说了一句,这玉你自小随身携带,千万不要遗失了。

而黄夫人说的却更简单直接,告诫吕光。此玉的种种神效,皆是外人道听途说,妄加猜测的谬言,这块玉石除了造型精致一些外,全无半分异处。

外人把此玉描绘的是神乎其神,灵异非凡;而‘黄梁’的血亲却将这块玉石贬低的是平平无奇,普通一般。

吕光遐思神游,暗道,两方总归是有一方在说谎。

根据这几天他的密切观察,撒谎的人,肯定是‘黄梁’的本家族亲。

吕光虽然还未亲自验证过通灵宝玉能够吸食灵气一事,但看安国夫人对他虎视眈眈的样子,想来此女也不是信口胡说,空穴来风。

当务之急,是查到墨红袖的下落。

或许只有她才能完整说出十天前,通灵宝玉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奇变。冥冥之中,吕光有种感觉,墨红袖是解开这些谜团,最为至关重要的一人。

就在这宁静祥和的朦胧星光下,吕光左思右想,畅想前途。

吕光心如明镜,明白单靠他一人之力,是绝难可以顺利快速找到墨红袖的。幸好‘黄梁’虽是个碌碌无能,不求上进,厌恶修真炼气的丰流公子,但凭他的家世,朋友却着实不少。

吕光心里盘算妥当,准备明天一早就去找和‘黄梁’关系最为亲密的那个朋友。正巧此人,还是一个极其擅长寻人查事的异人。

一直安静无声的夜空下,陡然荡起一道轰鸣炸响。

天上星光更暗,吕光目中充溢着数之不尽的吃惊。

他竟看见一颗星星,向地面疾速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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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第一劫:星陨

这个场景十分熟悉,吕光曾在大周王朝经历过一次。那时飞星坠落,朱雀大街灵阵破损。恍惚间,吕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风轻柔的夏夜。

吕光神情错愕,愣在原处。

一时间,黄府中响起震耳欲聋的嘶喊声,只因这颗星星,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黄府疾速落来。

飞星的目标,是黄府!

方才在吕光眼中还只是米粒大小的飞星,一息间,已变成横宽百丈的硕大巨石,因为星星离地面越来越近。

他不禁脸色大变。

黑星遮住天空,四围一片漆黑,黑的彻底!

先前清朗无垠的星空随即变为一块黑布,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饭菜烧焦的味道,刺鼻难闻。

远方隐约传来一道惊声吼叫:“啊!是灾星降世!”

秋痕从屋里向水榭快速奔来,走至吕光身边。

她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微微眨了下,低声道:“二爷,不必惊慌,老爷正在开启‘护国大阵’。”

护国大阵,顾名思义,乃是护卫黄国公府的灵阵禁制。

在‘黄梁’的记忆当中,此阵简直有鬼神莫测之能,能够抵御一切外来攻击。不过,吕光心里仍是存有疑虑。

这颗‘黑星’如此庞大,纵然‘护国大阵’是由那位飞升上天的黄氏老祖,亲手布置,只怕也不足以能彻底挡住这颗来势汹汹的飞星。

‘护国大阵’一事,黄府中仅有少数人知道,服侍‘黄梁’的几名贴身侍女,自是对此事知之甚详。她们担心

“这是怎么回事?”

“看!你看,是……是北方的那颗星星!”

“灾星!古老的预言终于应验了,大劫将至,灾星降世,国将不宁。”

刹那间,大地震动,无数仆人从睡梦中惊醒,被吓得跌坐在床上,嘴唇哆哆嗦嗦,牙齿止不住的打起寒颤。

一时间,整座黄府都飘起凄厉恐慌的尖利吼音。

宛如浓墨的黑色星星,在夜空留下一圈清晰可触的轮廓。

这个场面实在是太过于震撼。

府中众人,落荒而逃,纷纷逃命。

唯有几个像秋痕这样的贴身近侍,依然忠心耿耿的守护在吕光身旁。

当然这也是因为有太多的人不知晓‘护国大阵’一事。

吕光稳定心神,望着四散奔逃的人影,长啸一声:“不要慌!不要跑!只要待在黄府,你们就能活命!”

此时自然没人会再听从他的命令。

黑星眨眼即至,按正常道理来说,黄国公府必将会被夷为平地。

恐惧的情绪在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滋长延伸着。

每一个人都下意识的在跑!

他们只有跑。

黑星坠地,这是谁也没有见过的异象。

但他们都已听到人群中不住重复的那句话——

“大劫将至,灾星降世。”

劫!

劫就是死!

人当然不想死。

刹那间,只见黄府中身影闪动,有的人连滚带爬,身躯不受控制的被人浪撞来撞去,幸好这些仆人大都修有气功,身强体健,否则在这番混乱的情况下,难保不会有人被践踏而死。

吕光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明白即便再如何奔跑,也断然逃不出巨大黑星所覆盖的这片夜空。

秋痕目光闪烁,凝声道:“国公府上空有‘护国大阵’,只要不离开这里,咱们就有一线生机!”

她眼中竟然也流露出恐慌不安的情绪,声音低不可闻的继续说道,“这一劫,到底还是来了。灾星降世,国将不宁……”

“秋痕姐姐,你在说什么?”旁边有个与她一向交好的丫鬟,怯生生的问道,“为何你一点儿都不紧张?”

秋痕偷瞄了一眼吕光,摇头道:“没事,你们站在此地不要动。黑星还需要一会儿才能落到地面。”

吕光暗自狐疑,眼含古怪,秋痕此女似乎也深藏秘密。

这片水榭离吕光安歇休憩的小院,距离极近,是以秋痕等人,片刻间便已匆匆赶来。

黑夜里忽有一道道清脆急切的声音在呼喊着某个人的名字。

“梁兄弟!”

“梁哥哥!”

“二爷!”

吕光的视线越过涌动如潮的人群,隐约间看到几个俏丽的身影正从拱门外跑来,他眼神一亮,呼喊道:“林妹妹,宝姐姐,我在这里!”

林绛珠纤细柔弱的身子,在人浪中宛似一叶浮萍,但脚步却快的离奇。

她瞬即来到吕光跟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然则她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目含关切的静静凝望着吕光。

穆宝钗也随之来到吕光身旁,素日里性子恬淡温和的她,这时也变得万分惊悸焦灼,迫不及待地说道:“宝兄弟,你没事吧?天象异变,灾星降世!此乃星陨之劫……”

吕光心弦一跳,星陨之劫?

她话未说完,只见那颗轰然朝地面坠来的飞星,竟是硬生生的悬停在黄府上空,兀自迸发出炙热火红的光芒。

天地间一时又亮如白昼。

林绛珠、穆宝钗,还有一干明艳动人地侍女,围聚在吕光身旁,将他保护的是严严实实,泼水不进。

穆宝钗深深的望了一眼吕光,叹声道:“星陨大地,非人力可以扭转乾坤。姨父纵是成功开启‘护国大阵’,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吕光沉默无言。

他真的不想就这样‘死’去,他还不能就这样结束这场‘美梦’,他还没有品味世态炎凉,感悟人间百味,顿悟得道,成就鬼仙道心。

这个世界,明明不该有‘星陨坠地’此等天灾大劫的啊。

无奈,愤怒。

他昂首望天!

此时那颗悬在黄府上空的黑星,已在瞬息之间,分裂成三亿六千万个燃烧的小火球,开始向大地坠落。

下一刻。

仿佛连天空都发出了一阵剧烈震颤。

“轰,轰!轰!”

吕光耳畔传来一道道震耳欲聋的嗡鸣,络绎不绝。

从天而降的黑石环绕着熊熊烈焰,划过天际,自吕光眼前呼啸而过。

黄府上空的护国灵阵登时荡漾出一圈圈恍若清水波纹的涟漪,一颗颗通体赤红的飞石激射在光幕之上,传出巨响,进而那色如鲜血的块块红石,便四分五裂,化为齑粉。

只是,连池塘里的荷叶也都瞬间化为灰烬。

繁茂葱郁的树木立刻变成枯枝断木,似是遭到了雷击一样。

地!

大地居然都已在燃烧。

火光通天,飞星坠地,焚烧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

林绛珠眼中划过一丝哀色,怅然道:“舅父催动的‘护国大阵’,果然抵挡不住这飞星大劫。梁哥哥,你说,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吕光心中一凛,目力所及,黄府此刻已是狼藉满地,生灵涂炭,空气里飘散着一股股浓重焦味,刺鼻难闻。

变故总是在波澜不惊的某一天突然来临。

这一日子夜,飞星坠地,国将不宁,是为星陨之劫。

不知何时,夜空中竟已是群星隐去,连那轮隐藏在薄云背后的弯月,都已消失的是无影无踪,微光不显。

从这一天开始,华胥国便只有白昼,再无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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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黄梁一梦 照进太虚

人只要活着,就难免会遇到一些难以理解的事情。星星本该高悬九天,照耀八方天地,可昨夜悬于北方的那颗闪亮明星,却骤然坠地消陨。

这岂非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当一块块闪耀着盛烈火光的碎石,全部落在黄府之中时。天色豁然大亮,朝阳竟已自东方升起。

没有黎明拂晓前那短暂的黑暗,太阳就这样无声无息,毫无征兆,如同鬼魅的出现在天空。

只是直到过了四五个时辰后,朝阳却依然不动分毫,仍旧定格在天际东侧。吕光眼神忽闪,如此诡异天象,肯定就是这星陨之劫所造成的影响。

不出吕光所料,天都城的确只有‘黄国公府’一家,遭受到了飞星袭击。那颗漆黑光洁的星星,自九天坠落,精准无匹的坠于黄府。

黄府百废俱兴,受损严重,有大半仆人,死在黑石所散发的烈火之中。

神妙玄奇的‘护国大阵’最终还是抵挡住了飞星坠落,尽管有无数块碎石落在府里,闪出火花,焚毁房屋,但万幸黄氏族人并未受到灭顶之灾。

死去的当然只是那些恍若无头苍蝇抱头鼠窜的无知下人。

吕光不会为黄府中的事感到担心,也不必为老祖宗和黄梁‘父母’担忧,现在他应该担心的只有他自己。

纵使吕光是以‘神念’入梦到此界,哪怕遇到凶险危机,性命之虞,不会真的形神俱灭。但如果还是走到那个结局,‘玉魂’的一片苦心,便会付之东流,悉数白费。

品味世情,顿悟得道。

吕光一直都将玉魂的这句箴言,铭记在心。

此时此刻,他已完全代入到‘黄梁’的身份里。当星陨之劫烟消云散,解除以后,黄铮,郑重告知他,这颗飞星攻击的对象,必然就是通灵宝玉。

吕光心底满是狐疑,神情不安的从上房里回到自己的幽院。

黄府里的人,似乎已然忘却了发生在昨夜的那番惊天变故。一应仆人丫鬟,各司其职,偌大的黄府又正常有序的运转起来。

破损的屋舍,自有工匠修葺整理。

碎裂的地面,不出几个时辰,便已被重新砌平。

转眼不到一天的工夫,黄府内外就已经焕然一新。比原先更加生机勃勃,气派万千,由此也可看出,黄氏一族是何等的财大气粗,根基深厚。

太阳总是停留在东方,吕光甚至有种时间暂停的错觉。

幸好在华胥国,有一种名为‘钟表’的奇物,十二枚指针,分别代表一天里的十二个小时。指针循环一圈,便是一天一夜。

咚咚咚。

钟表发出清脆悠扬的长鸣声,吕光侧头一看,指针指向数字十一,按大周王朝的规则,此刻应是子时。

不过在这个世界,却是叫做晚上十一点。

很多劳累了一天的仆人丫鬟,皆已沉沉睡去。

但是吕光却无法安眠入睡,东窗外那颗散发着赤红色光晕的太阳,纹丝不动,硕大如盘。柔和的朝晖倾泻在他眼中,竟是刺得他双目微痛。

“二爷,该安歇了。”秋痕站在他身后,手持一柄玉骨折扇,扇出轻柔的夏风,她见吕光似是在沉思,顿而继续说道,“以后华胥国就没有夜晚这一说了,二爷,您得习惯才是。”

吕光抬起头,目光凝注在秋痕精致白皙的脸庞上,愣神良久,他心中猛地出一个大胆至极的猜测。

他将从‘入梦’到苏醒之后的诸般琐事,联系在一起,思考半晌,突然开口问道:“你应该也不是原来的那个‘秋痕’吧?”

“二爷又在说疯话,我当然是秋痕啊。”秋痕的眼神有些躲闪,低着头,挥动折扇的一手,蓦然变得迅疾。她脸色变了变,双目中闪过一抹不为人觉的奇异光芒,怔了怔,而后娇声笑道。

秋痕种种异常的反应,自然逃不过吕光细致入微的观察。

不过,他这时却不欲再探究问询下去,对于秋痕拙劣幼稚的掩饰话语,吕光有些无可奈何。

他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好,是二爷我发蒙了,在说疯话。”

“二爷,莫非您被那颗飞星给吓傻了?”秋痕脸上的笑意更浓,笑得十分开怀,“这倒也是,以前奴婢从园中折一朵花,您都会训斥我半天。现在府里死了那么多人,您自是会心生伤悲。”

吕光咧咧嘴,想笑却又笑不出。这个看似楚楚可怜,满是娇柔媚态的秋痕,到了此时还在强加伪饰。他已经确定,此秋痕绝非彼‘秋痕’。

关键的问题是,此女是否就是白鬼。

可当初玉魂的话,吕光记忆极为深刻,白鬼是遁入‘梦境’来寻找她的前生,如若现在的‘秋痕’果真是白鬼神魂所化,她没有道理不道明真相,与自己坦诚相见啊。

但进入此梦的除了他和白鬼,是再无别人的。

矛盾,吕光心中疑窦重重,百思不得其解。这些日子,秋痕在他身边总是表现的极其古怪,仿佛是有意在向他暗示什么。

然则吕光一旦想要开诚布公的与她交谈几句时,此女就会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表情,慌乱遮掩过去。

再加上吕光暗中打听,得知到过去的‘秋痕’少言寡语,性格内敛,腼腆忸怩,绝不是现在这种笑容频现的活泼脾性。

她是谁?

难道说,真有其他人也能够进入此梦?

吕光直视着她溜圆灵动的双眸,片刻后,长长的叹息一声:“我越来越觉得这一切都是一个局,无法破解的局,我就好像是棋盘上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身不由己。”

秋痕似乎也心有所感,眼神顿而黯然无光,悠悠叹道:“生而为卒,不能后退,左右徘徊也只为进前寻路。”

“说得好!”吕光拊掌一笑。

秋痕眼珠一转,岔开话题,抿嘴笑道:“二爷,自从您挨了老爷那顿重罚之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近几日更是彻夜不眠,废寝忘食的修炼气功,奴婢是真心为您欢喜。”

她停顿稍许,神情转而变得十分严肃,慎重其事的道:“请您一定要努力修真炼气,待得有朝一日,成就元气真人……”

她这话还没说完,令吕光瞠目结舌的一幕瞬即显现在他眼前。

秋痕那微微张开的樱桃小口,仿佛已被一根根无形的丝线给缝住修平,从鼻子到下巴,那片光滑平整的皮肤,就宛如是一块水灵滑腻的豆腐。

她的嘴居然不见了。

这简直是旷古奇闻!

一个人前一刻还在口若悬河的说着话,下一瞬,嘴巴却凭空消失。秋痕脸上不见一丝一毫的伤痕,她竟好像从未长过‘嘴’一样。

吕光吃惊喊道:“秋痕!”

秋痕脸上立刻露出痛苦无比的表情。

她的眼中满是惊恐,手里的折扇也已跌落在地。

她的动作迅疾如风,一把抓住吕光的手,睁着铜铃大的双眸,痴痴的望着吕光,目中涌出慌张而恐惧的情绪。

那根纤长且有力的手指在吕光掌心,笔走龙蛇,写出一个又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文字。当她写到第十一个字之时,秋痕的身躯,忽然软绵绵的倒在吕光怀里。

“秋痕!”吕光动容,连忙伸手向她鼻子探去。

她已死去,鼻中毫无一丝气息。

吕光紧紧抱住秋痕柔若无骨的娇躯,眼中厉色闪现,心内不住重复道,“黄粱一梦,照进太虚;五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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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蛇胆

秋痕的死与星陨大劫相比,实在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在人心惶惶的黄府里,自然掀不起多大波澜。

秋痕无父无母,是个命运凄惨的孤女,自小就进入黄府为奴做婢,凭着那股子认真忠诚的憨劲,一步步当到了‘黄梁’的贴身近侍。

吕光亲手将她葬在了城外的墨榈溪畔,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丘上。

没人奇怪秋痕为何会无缘无故的死去,甚至连一向关心疼爱‘黄梁’的老祖宗,都并未传下什么话来。

只因众人都沉浸在一种恐慌且无措的情绪中。

有人发现,充斥在天地之间的灵气,竟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疾速消失。

府里每一个修有气功的炼气士,在吞呐灵气之时,也都变得极其艰难。

以往虚空里那浓郁而充沛的灵气,竟似干涸枯竭的河水,荡然无存,杳然无踪。无数人惊恐万分,身为修真者,如若无法吸收天地灵气,那么,岂不是说他们会逐渐成为普通凡人?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三天后,有更多人得出结论,原来不止黄国公府是这种异象。整座天都城,乃至整个华胥国,天地之间灵气,的确是已变得稀薄至极。

起先,一些实力孱弱的修真者,还能稍微吸食几分灵气。第四天时,越来越多人的察觉到,空中的灵气,居然已经完全消散泯灭。

仅仅三天,华胥国便哗然四起,群情激愤。

修真一途,好似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失去气海内的灵气加持,纵然是炼就金刚不坏之身的元气真人,也难逃修为丧失的下场。

因为茫茫天地之间,再无丝毫灵气,可供修真者吞噬吸纳。于是,世人便将矛头指向了黄国公府,谁让那颗飞星,恰好坠落在他家呢?

星陨之劫后,朝阳初升,再无黑夜。

悬在东方的那轮红日,静若磐石,形如一个硕大无比的眼瞳,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华胥国每一个修真炼气的苦命人。

现在修真者确实成为了世上最苦的人。

他们曾经拥有过超然绝顶的实力,然则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体内的灵气,一分一毫的悄然流逝。

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曾经拥有,远远比一无所得,要难受悲戚的多。

即便是境界高深的气功宗师,想要固守住实力修为,也是难如登天。

天地之间,灵气不见,不能将体内消耗殆尽的灵气,再次补充。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境界终有跌到谷底的那一刻。

万幸,这个世界上,还有几种天生就蕴藏灵气的异物。

其一,妖兽。

其二,灵石。

聪明的人总是会先未雨绸缪。不消多言,在‘飞星’刚刚坠地不久后,便已有人在大肆囤积灵石和妖兽了。

妖兽天生地养,全身是宝。像那七阶妖兽火冠银蛇的内胆,其内就蕴含着一个炼气三层修真者,才能具有的灵气密度。

只要还有一分希望,人就不会轻易放弃自己原先所坚持的道路。

可是妖兽和灵石,不像弥漫在天地中的灵气那般广袤无限。它们终归有数有限,因此当今天下,争夺妖兽、灵石,便成了修真者的第一要务。

管你是高官富贾,名门正派,皇亲国戚,老娘亲爹,但凡你有这些可以臂助自身修炼的异物,都得被那些丧心病狂的修真者给劫掠抢来。

朝廷、官府、大派巨擎、修真世家,在经过数十天的协同作战后,才堪堪控制住这种混乱的局面。最起码明面上没有那么多人,再敢肆无忌惮的烧杀抢夺,胡作非为。

在这短短半个月的时光里,吕光是真真的体会到了何谓道德沦丧、惨无人道、丧尽天良。就在前几日,东城世代行医炼药的王掌柜,就被自己的结发妻子给亲手杀死。

为的竟只是一枚小小的‘养气丹’。

天子脚下,京畿首府,都是这般穷凶极恶,可想而知,华胥国如今已然是乱到了何等地步。

或许在某个偏远县城,有修真者会为了一块灵石,而灭其满门。

争,是一个动作,其结果必然是有一方失败。

而往往失败的那方,在今时今日,就会成为死人。

飞升上界,长生不老,琉璃玉身,吐气成剑,气场无敌……这些种种不可思议之能,都是世人曾亲眼目睹过的奇象,提高境界的野望,深深印刻在每一名修真者的心间。

欲成大事者,至亲皆可杀。

人,当然是自私的,欲壑难填。

尤其是那些步履维艰,千难万险,苦苦修炼,方略有小成的修真者。

他们比大多数人更渴望进步,更加不想再回到从前,重新去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杀的普通人。

穷生大奸计,富长小良心。

也正因为这样,频繁酿出命案的凶手,竟多半是一些无门无派的散修。

而诸如红尘窟、剑阁、一笔斋,此等名门大派,却无一个弟子,敢仗势行凶,抢夺他人的灵石妖兽。

天都城是华胥京府,守卫森严,这几日虽偶有修真者暗中杀人劫货,但绝大部分人还是遵守伦理纲常,并无太多作奸犯科之辈。

不过吕光心知肚明,其他地方断然不会像天都城这般太平。

……

这一天清晨,阳光熹微,空气清新。

吕光依旧在琢磨揣测着秋痕的那句遗言。

黄粱一梦,照进太虚,这八个字他已思虑清楚,但后两个字‘五劫’,却让吕光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说星陨之劫是这个世界的第一重劫难,那其后是不是还有第二、第三道灾劫?

正当他遐思神游之际,有人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一缕温和轻淡的声音,在他耳畔徐徐响起,“梁兄弟。”

“宝姐姐。”吕光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微微笑道。

穆宝钗柔情脉脉的望着他,轻笑道:“在这儿发什么呆呢?府里这几天都乱成一锅粥了,你倒有闲心,在此地看风景。”

“宝姐姐,你误会我了。府中有太太和屏二嫂子,主持一应事务,哪里用得着我?何况,现在族人惶惶不安,我就别去添乱了。”吕光苦笑道。

穆宝钗眼神黯然,长长的叹息一声:“是啊,灵气枯竭,修真境界举步维艰,难以提升。即便咱们手握数处灵石矿脉,可毕竟族中子弟众多,不好分配呐。”

吕光笑道:“这种烦心事,就让父亲去定夺罢。”

“前几日你那样孜孜不倦的修炼气功,我还以为你改了性呢。不想转眼就原形毕露了。难道,你还想过以前那种混吃等死、无所事事的悠闲生活啊?”穆宝钗抬眸瞧着他。

吕光怔了怔,过了良久良久,才缓声说道:“非是我不想继续修真炼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唯有修至炼气三层之人,才能将灵石炼化,增益修为……”

他一语未必,穆宝钗脸上忽然浮出笑容,抬起柔腻白皙的玉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曼声道:“你看这是何物?”

“蛇胆?!”吕光眼神一亮,又惊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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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那年夏天躁动的海

火冠银蛇,七阶妖兽,已有着不亚于气功宗师的实力,穆宝钗确实神通广大,竟然真的捕捉到这样一头凶残厉害的妖兽。

穆宝钗美目流盼,满脸笑意,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凝注着吕光。

“多谢宝姐姐。”

吕光将蛇胆接过手中一看,却见此物殷红似血,圆坨坨、光灿灿,恍若一颗上好的璀璨明珠,其上缭绕漂浮着浓烈且精纯的灵气。

穆宝钗眼波流转,顾盼生姿,嗔道:“跟我还这么假惺惺的客气,事不宜迟,你赶紧借助这枚蛇胆,开辟气海吧。”

吕光感激的望了一眼穆宝钗。

“你的运气不错,这几日天下大乱,入深山大泽猎捕妖兽的修真者,增加了数十倍。这枚蛇胆是丹坊里一位德高望重老掌柜,出高价,用灵石买到的。”穆宝钗揶揄笑道。

吕光笑了笑,不再多言。

穆宝钗亲自把蛇胆煎熬成药,端到吕光眼前。

蛇胆汤药,入口即化,但却依然苦涩不堪。吕光一气喝掉,碗中滴水不剩,他明白这枚蛇胆,有多么珍贵。

吕光擦了擦嘴,笑道:“宝姐姐,你就不用守候在此了。”

“这种蛇胆之内蕴含的灵气,极其澎湃。你根骨疲弱,难保冲击境界时,不会遇到挫折,我还是呆在这里,看着你罢。”穆宝钗柔声道。

吕光点头道:“那就有劳宝姐姐了。”

说话间,他摆了摆手,命令几名贴身侍女退下。

水榭亭台里此刻只剩下穆宝钗和吕光两人,东方阳光普照,池水平静无波,纵目望去,园中假山耸立,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此地不失为一个潜修气功的绝妙所在。

吕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收敛心神,用心思索着以前开辟气海时,经历过种种现象。

火冠银蛇的蛇胆,甫一入腹,吕光便顿觉四肢百骸间,涌出一股股炽热滚烫的气息。他连忙盘坐在亭台一角,面朝池塘,运转起筋脉之中的灵气。

炼气第一层,开脉。

当修真者能使身体里的一百零八条筋脉之中,全部充溢鼓荡着灵气以后,便可开辟气海。

这时,吕光只觉充斥在奇经八脉之间的灵气,仿若要把他的五脏六腑给撑爆挤裂。

到时候了!

吕光凝心静气,小心翼翼的控制着体内的那一道道气息。

热气忽而变凉。

在他胸腹之间,骤然升腾蹿出一股冰凉冷冽的气息。丝丝凉气就像是一道道清澈冷冽的甘泉,洗涤着他的身体。

浑然不觉间,吕光发出一声轻呓:“好舒服!”

他现在似乎处在一种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状态。

伴随着体内的那股凉气逐渐变得清晰可触,吕光的身体表面,蓦然飘荡出一层浓如烟雾的灵气。

“灵气化雾……怎么我吞服这种固本培元的灵药时,没有发生过此等异象?”站在吕光身旁的穆宝钗,眼眸瞪大,脸上浮起异色,心中暗道。

吕光体内气血翻涌,筋脉在迅速扩大增粗。

其周身表面,立刻缭绕升起一条条犹若银线的灵气,令他整个人看上去如堕云端,气质缥缈。

穆宝钗十分真切的感受到了吕光身上的变化,当她看到吕光表层皮肤之上,竟是荡起缕缕白气时,脑海里登时闪过数个念头,“这是灵气淬体!莫非梁兄弟早就开辟出了气海。不对,他绝不会骗我,可为何他体内的灵气这般浓郁。纵然那枚蛇胆是七阶妖兽……”

一念及此,她转而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吕光身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吕光此刻处在一种很奇妙的境界,他微闭双眸,神色安宁。

他甚至还能清楚的听见穆宝钗呼吸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那一道道透心凉、冷如霜的冰寒气息,猛地自他四肢百骸间,朝他丹田,疯狂涌去。

无数道凉气急剧下降,凝成一团,冲向丹田,气势凶猛无匹。

“咻!”

道道凉气终于全部涌入到丹田之中。

吕光的念头随即一震,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忽觉全身的筋肉骨骼,仿佛是浸泡在一泓凉爽的泉水里,舒适惬意,安泰爽快。

他清晰的“看”到肉身里那些密密麻麻的筋脉血管,以及五脏六腑,骨骼肌腱……此情此景,他的身躯就宛若是一块透明澄澈的水晶,处处纤毫毕现,一览无遗。

“内视!”

“这,这……这怎么可能。内视明明是修得真身的元气真人,才可掌握的一种秘技啊。”吕光心念急转,震惊不已。

“这枚蛇胆竟有如此强劲的功效!”吕光心中雀跃无比。

趁热打铁,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离气海一境,只有一步之遥了。

气海乃储存天地灵气的丹田之海,位于脐下三寸之处。

只要把游走于筋脉之间的那丝丝灵气,凝成一团,去冲击丹田腹部,便能够开辟气海,进阶到炼气第二层。

吕光回忆着父亲曾传授给他的修真知识。

他感受颇深,眼下自己体内的灵气密度,十分磅礴,今非昔比。

缕缕灵气有条不紊的在四肢百骸间游走循环着。

灵气是施展一切气功的根基源头。

开辟气海后,修真者便能随心所欲的吞纳天地灵气。

气!更是万物本源。

吕光喜不自禁的内视着全身各处。此种情形,与他当初乍一阴神出壳极为相似,但是他心头仍有一丝困惑。

现在他内视四肢百骸,皆是如观掌纹,可唯独小腹地带,一片混沌,黑漆漆、灰茫茫,如墨如炭。

吕光止住心中疑惑,把从气脉间涌到丹田腹部的所有气息,凝为一团宛如浮云的灵气。

他慢慢控制气团,朝丹田深处冲去。

然则,当那团灵气最终延伸到下腹时,似乎是有一道无形屏障,将其给阻拦挡住。

任由吕光怎样用力,那团灵气竟是不再向前蔓延一点儿。

吕光自然不会灰心,他再次催动气团,就像是在敲门一样,不断叩击着那片混沌地带。

“咚!”

“咚咚!”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一百次,一百零一次。

吕光已经失败了一百零一次。

时间缓缓推移,穆宝钗眼见吕光周身表面飘荡的灵气,越加暴虐疯狂起来,脸上也不禁显出一抹焦急之色。

她从未见过这等怪象,因为无论是谁在开辟气海之时,身体表面都不会飘出如此浓郁且醇厚的灵气。

吕光额头升起汗水。

“轰!”

第一百零二次!

倏然之间,那团灵气终是穿过了重重黑暗,浓浓迷雾,层层混沌,进入到下腹深处。

喀嚓!

仿佛是一枚鸡蛋碎裂,吕光的丹田小腹那里,裂开一道缝隙。

那团如雾如云的灵气,迅速钻了进去,驱散了黑暗,偌大的丹田,立时显现在吕光的内视之下。

下一瞬,吕光睁开双眸。

他的眼睛深邃似海,在晨辉的映衬下,双瞳散发出滢滢亮光。吕光静静的盘膝在地,一动不动,仔细体味着发生在全身内外的诸般异样。

虽然他曾经开辟过气海,但这一次,却跟以前截然不同。

气海,气的海洋!

气海内灵气激荡,波涛汹涌,一片白光闪烁的汪洋大海上,浪花滚滚,宛若千军万马,奔腾不休。

吕光感知到体内有一股神秘浩瀚的庞大力量,在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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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相约老虎潭

炼气第二层,气海!

吕光微微握住双拳,顿时察觉到四肢百骸间有股温润柔和的气劲,在隐隐勃发,似乎要破壳而出。他缓缓站起身来,与穆宝钗相视一望。

穆宝钗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她是真心为吕光感到高兴。

在常人眼中不学无术的黄梁,终于成功开辟气海,成为了一名真正的修真者。从此以后,也有了立足于险世的资本。

对于黄家来说,即便天地之间再无灵气弥漫,也不足为虑,因为他们掌握了足够多的资源,可供族内子弟修真炼气。

吕光作揖行礼道:“多谢宝姐姐赠我蛇胆。”

穆宝钗愣了愣,尔后柔声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知书达礼了?”

吕光一脸高深莫测的笑了笑。

穆宝钗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眸,静静凝望着他。

她发现自己近来是越加看不透黄梁了。

不过,这总归是一件好事,只要黄梁能奋发图强,努力修炼,总要好过从前那种浑浑噩噩的样子。

穆宝钗娥眉微蹙,歪着脑袋,思虑稍许,继续说道:“现下虚空里毫无灵气激荡,你若想更进一步,非得是再吞噬几枚妖兽内丹,增益体内灵气,等你修至炼气第三层后,便能直接炼化灵石了。”

“内丹?”吕光疑惑道。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词。

在大周王朝,他从未听说过妖兽体内,有这种蕴含灵气精华的异物。甚至在黄梁的记忆里,也是对此物没有半分印象。

“每头妖兽体内,都有一颗蕴藏己身精元血气的内丹。妖兽吞纳天地灵气,日以继夜,祭炼此丹。像你刚才服食的蛇胆,其实就是火冠银蛇的本命内丹。”穆宝钗见他一脸狐疑,顿而出言解释。

吕光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穆宝钗沉思片刻,轻声道:“只是目前咱们家已将所有内丹,都换作了灵石。而以你此刻的境界,服用低阶妖兽内丹,也并无太大效用。你且再等几日,我吩咐丹坊的人,去找几颗虎蛟丹。”

“虎蛟丹?”吕光精神一振。

“对,是四阶妖兽双翼虎蛟的内丹。你有所不知,凭你现在气海的容量,若是再吞服高阶妖兽的内丹,反而会虚不受补,难以消化。而双翼虎蛟内丹中所蕴含的灵气,恰好能被你完全吸收。”穆宝钗抬眸看了他一眼。

“双翼虎蛟!”吕光动容道。

他记忆深刻,当初那头在失乐园里唤醒镜的奇兽,便是双翼虎蛟。莫非这个世界上,也有此兽存在?

但听穆宝钗话里的意思,这种妖兽,似乎不难擒拿。

吕光沉吟道:“那就有劳姐姐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偷偷修炼,暗中提高实力,为的就是要在牡丹宴一鸣惊人吧?可真是难为你了,把老祖宗和姨父都瞒得死死的。”穆宝钗嫣然笑道。

吕光也不欲向穆宝钗多做解释,他借坡下驴,顺嘴说道:“的确是这样。无论如何,哪怕山崩地裂,海沽石烂,这牡丹宴终归还是得办吧。”

“这话说的通透。或许在绝大部分修真者看来,星陨之劫、灵气枯竭,是末日征兆,但对咱们这等世家大族来讲,还不算动摇根基。反正家里这几处灵石矿脉,开采个几百年,还是够的。”穆宝钗颔首道。

吕光暗忖道,难怪这几天府中诸人看似忙乱,但却并不慌张。不想竟是打的这个主意,确实如穆宝钗所说,如今世间的灵脉,俱都掌握在世家、朝廷、名门大派手中。

一些身单势薄的散修,往后就很难能在修真境界上,略有寸进了。

穆宝钗看吕光陷入深思,不再多言,转身翩然离去。

吕光望着她丰腴柔美的背影,眼中精光毕现,现下他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穷尽所有资源,提高修为实力。

星陨之劫,黄粱一梦,照进太虚

吕光喃喃低语,思绪纷飞。

突然他低叫一声:“不好,差点儿忘了前去赴约。”

还记得黄梁那个最亲密要好的朋友吗?

这个擅长寻人查事的异人,事实上却是一个人人喊打的小偷。与寻常偷盗之贼不同的是,此人不偷金银,不盗财宝。

她只偷一样东西

偷心。

她专偷负心汉的良心。

她自然是一个女子。

尽管她生的并不算很美,可世上有一种女人,一颦一笑间,就能激起男人心中那股最原始的,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媚态横生的女人。

她是城西蝶衣班的一个戏子。

蒋大家,蒋玉嫣。

这个名号在华都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令人如雷贯耳。

就连蒋玉嫣每天哪个时辰放屁,城中的老少爷们,都会大肆讨论一番,正所谓,英雄墓前无人问,戏子放屁天下知。

然则今天连蝶衣班的班主,都不晓得蒋玉嫣去了何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但此刻其实已是黄昏。

吕光摸出怀中的钟表一看,指针正好指向数字六。

太阳在东高高照,人约黄昏心惶惶。

前几日他拜托蒋玉嫣暗里查探墨红袖的消息,今日应该就有眉目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墨红袖此时究竟在哪?

这个手握通灵宝玉之谜的女子,到底还活着没有?

阳光熹微,缕缕朝晖越过茂密繁盛的竹叶,倾泻在林地上。

山林显得更寂静,更空旷。

这是蒋玉嫣和吕光相约碰面的地方。

黄昏时分,城西潇湘竹林,老虎潭。

此地鲜有人迹,异常安静,周围竟连一个脚印都没,只因这里原本就是一处禁地,谁都知道,当今圣上曾经有一个极其宠爱的妃子,湘妃。

不过,湘妃处处都好,却唯独有一点不好。

她不喜欢皇帝。

她只喜欢与她一同长大的竹马。

她想做竹马的青梅,然,当今圣上是何许人也?

九五至尊,华胥帝王,当然咽不下这口恶气。他一怒之下,下旨把湘妃合族上下,三百二十四口人,全部斩首。

过去在这片竹林深处,有一座皇家园林,本是湘妃生前最喜爱的幽静别苑,现下也只能成为荒芜绝地。

潇湘竹林本来是以湘妃的名字而命名的,可惜,她与她族人的鲜血却都尽数挥洒在了此地。哪怕已经过去了十七年,这片竹林里依旧飘浮着一种浓重而盛烈的血腥味。

吕光不懂蒋玉嫣为何非要约他在此处碰面。

他已站在潭水边等待了大半个时辰,但是蒋玉嫣却还没露面。

“呜!”

一声凄厉苍凉的狼吼,近在耳畔,把吕光思绪打断。

吕光浑身一个激灵,回眸一望,只见一头身长半丈的黑狼,正站在老虎潭对面,用一双幽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黑狼龇牙咧嘴,尾巴上翘,尖利的锯齿在晨阳下闪着凛凛寒芒。

第二百六十章 虎狼死斗 吕光得珠

咻!咻!咻!

黑狼坚韧锋利的狼爪,蹬踏在地面,周身散射出道道风刃,撕裂空气,带着一种能够撕碎一切的凶悍力量,几下蹿至吕光身前。

“嗷!”

黑狼的身躯极为庞大,前肢肥壮有力,体形矫健,好似一头耕牛。

四五丈的距离,它瞬间蹿来,全身上下挟带着丝丝劲风,张着血盆大口,朝吕光撕咬过来。

黑狼目光森寒,冷血无情,高高跃起的身子,在吕光眼前缩成一团,向他笔直跃来。

“妖兽!灵气化劲!”

吕光瞥见空气里闪现出一丝丝白色风刃,破空之音在林间响彻嘶鸣。

黑狼攻势迅猛,猝不及防之下,吕光的身法却还算灵动敏捷。

他双脚在原地一蹬,借着反弹之力,身体恍若汪洋大海里的一叶绿舟,向空中高高荡起,而后轻巧灵活的落在离潭水几丈外的一棵竹子旁。

吕光的速度毕竟没有一冲而来的黑狼那么迅捷。

这头恶狼,是一种十分凶残的妖兽,天生神力,奔跑速度极快,凭吕光现在炼气二层的境界实力,是绝对难与其抗衡,搏命厮杀的。

天都城四周,居然还有如此凶残强大的妖兽?

吕光顾不得心中惊异。

“哧啦!”

他低头一看,却见身上的长袍,登时裂开一道大口子。

那黑狼锋锐尖利的爪子,势如破竹般的撕破了吕光衣服,但却并未抓住他的身躯。

“好险!这狼是从哪儿来的?无声无息,连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我竟丝毫未曾察觉。”吕光神情凛然,严加提防。

黑狼一击未果,竟然不再攻击吕光。

它反而是一溜烟儿的跑到黑浚浚的潭水边,那双散发着滢滢绿光的狼眼,仍然一眨不眨的望着潭水,仿佛在找寻什么东西。

黑狼如有灵性,皮毛闪亮,不时转过头颅,瞪一眼吕光,似乎在警告他,不要靠近潭水。

黑狼似是在等待深潭里的某样宝物出世。它如同老母鸡护雏儿一样,寸步不离,四肢钉在原地,不允许任何人踏足老虎潭。

紧接着,黑狼双瞳间逸散出缕缕幽光,在潭水边缘,来回走动,嘴里偶尔还发出一声低沉愤怒的吼音。

“呜!”

被黑狼那带有无尽杀机的眼神给紧盯着,吕光如芒在背,顿觉后颈一阵发凉,冷汗涔涔。

潭中有什么?

吕光踮着脚,好奇的向老虎潭望去,心中暗想。

这头黑狼好像在守护着某样珍宝。

深蓝色的老虎潭里,不见半点儿光亮。

光线折射进潭水中,仿佛是被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给吞噬殆尽。

黑狼在岸上来回奔跑,全然不顾站在一旁的吕光,它好像是要从潭水里捞出那件东西。

片刻后,它忽然缩成一团,低低的吼了一声,一头向潭水扎去!

哗!

黑色的水浪荡起水花,黑狼一头扎进潭中,硕大的身躯转眼就沉入潭底,再无丝毫声音发出。

深沉黑暗的潭水瞬即爆发出一阵急促的哗哗声。

幽暗的水面上居然闪现出一层牙白色的浮光。白光滢滢,犹若夏夜中闪烁在空中的星辰,烁烁生辉,整片潭水之上都波荡着一层银白色的光芒。

吕光眼中流露出一抹异色,弯下腰,凝神向潭水望去。

呼呼!

潭水中间陡然出现一个漩涡,眨眼之间,水声哗哗,深潭立刻干涸见底!面对这幕奇诡惊异的场景,吕光的心弦一下子绷紧。

整池潭水,一瞬间消失无踪。

吕光眼前显出深潭的原本地貌,一个深若十丈的凹地。

“这是怎么回事?”吕光神色古怪。

吕光站定脚步,朝坑中望去,只见在坑内的中央地带,是一头将身子盘成蛇形的东西,旁边还有着一个小黑点。

吕光明白方才所发生的种种惊变,不能以常理而度之。

他稳定心神,一个纵身,跃入坑中,定睛观瞧。

这是双翼虎蛟!

是它。

是先前穆宝钗所说的四阶妖兽,双翼虎蛟!并且更让吕光惊诧万千的是,此兽居然真的和百草园中的那头生的一模一样。

吕光大吃一惊。

此际再度见到这头妖兽,他发现此兽的身躯,与百草园的那头双翼虎蛟相比,体形要小上一圈。

“咦!”

吕光疾速靠近双翼虎蛟,眼前的画面异常诡异,他不禁惊呼失声。

那头跃进潭中的黑狼,早已死去,只是眼睛还瞪得贼大,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正张大嘴巴,用利牙死死的咬着双翼虎蛟的腹部。

妖兽的内丹精华,就是存放在此。

潭水一息间干涸!

妖兽黑狼!

双翼虎蛟!

这一切组合起来,形成了一副诡异难测的画面,使得吕光倍感困惑。

那头黑狼为什么要投水自杀?

当吕光再次将目光落回那头临死时,仍旧紧紧抓住双翼虎蛟而不放的黑狼之际,他骤然想到一个可能。

黑狼跃进潭中,应该是要抢夺双翼虎蛟的内丹。

一念及此,吕光不再犹豫,一个俯冲,迅速来到双翼虎蛟身前。

他低头凝视着妖兽尸身。

四阶妖兽纵使已然死去多时,可这具尸体之上,却还兀自飘逸着一种可怕的灵气波动,雪白凛冽的鳞片上,流溢着某种强悍力量。

吕光的眼睛牢牢盯着双翼虎蛟。

他犹疑一会儿,最终还是向前走去,以期能够近距离的仔细观察一番。

忽然,从这头妖兽的伤口处,迸发出一抹璀璨明亮的耀目白光。

和刚才潭水干涸的那一刹那,所闪耀的光芒,大同小异,只是这道光芒更加白净纯澈,明亮夺目。

白光闪烁,与东方朝阳,相映成辉。

“嗯?那是”吕光望向双翼虎蛟的伤口处,眼含惊讶。

转眼间,但见在双翼虎蛟的全身各处,浮现出大片大片亮白刺目的晶亮光华,宛似一挂银珠穿成的玉帘。

光芒闪动,绽放出奇光异彩。

然则,银色仍旧是主色调。

吕光心神一动,快速靠近老虎潭。

双翼虎蛟的腹部伤口处,被笼罩在一片圣洁明丽的白色光晕下。

鲜血早已凝结在妖兽那白丽的鳞片上,透过伤口,吕光隐约看见在那开绽的血肉之中,竟是镶嵌着一颗夺目缤纷的银色圆珠。

银珠熠熠生辉,像一个枣核那么大。

珠圆玉润,通体银白。

一簇簇银色光芒,自珠身喷吐散发出去,单单用肉眼去看,这颗银珠就已经让人心里,情不自禁的生出一种凉意。

吕光神情一喜,指如疾风,伸出两指,一下捏住那颗银珠。

从双翼虎蛟的伤口处,准确至极的将其拿了出来,还带出几点鲜血。

不过此刻,吕光的眼中只有这颗晶莹剔透的银珠。鲜血溅射在他的脸上,他也浑然不顾。

“这就是穆宝钗所说的妖兽内丹?”吕光自言自语道。

第二百六十一章 红尘使

银珠在阳光下绽放出灿灿霞光,看起来是那么的美丽。

吕光眯起眼睛,定神望着这颗银珠,忽然脸上露出笑容,低语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在来潇湘竹林之前,任他想破脑袋,也不敢想象能在此地见到一头双翼虎蛟,这种妖兽本不该出现人烟密集的华都城周围。

突然,他手中的银珠开始猛烈的震颤起来,似乎只要吕光一旦稍有懈怠,这颗珠子便会立刻破空起飞,脱离他的掌控。

只见这颗被吕光紧紧握在掌心的银珠,刹那间,飞速转动,摇曳生风,每转一圈,都会从珠身上甩出一粒仿佛水珠一般的光点。

银珠亮丽动人,飞动之时,散射出一丝丝清莹明耀的光芒。

圆珠犹若夜空里急速划过的扫帚星,拖曳着一道弧长的灿烂光芒,骤然飞出他的手掌,兀自旋转不停的盘桓在吕光头顶上空。

吕光吃了一惊,这颗内丹竟似是一种活物。

银珠登时光华更盛,猛地向吕光胸口撞去,宛若鱼跃冲顶,速度极快。眨眼间,飞入他怀里。这颗光芒涤荡的璀璨圆珠,仿似泥牛入海,没入到吕光胸膛,瞬间消失无踪。

吕光浑身散发着一圈圈青翠欲滴的滢滢亮光,这个时候,他的身体竟是变为了一块透明澄澈的水晶,四肢百骸晶莹剔透,宛如上好的美玉一样。

吕光脸色一变,连忙掏出怀中的通灵宝玉,只见此玉之上居然流泻出丝丝云霭。他目露疑惑,沉思半晌,转而眼睛里迸射出璨璨光彩,暗忖道,想来这块玉石,不仅可以吞噬修真者体内的灵气,还能吸食各种妖兽内丹。

就在这时,竹林深处隐约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竹影婆娑下,突然出现了一点红影,万绿丛中一点红。

一匹枣红马,宛似流星,飞速驰来。

吕光远远一看,不由得赞叹道,好俊的马!

马上是个红衣人,她细眉星目,英姿飒爽,纵马奔驰。几个呼吸间,马已冲到他身旁,吕光眼见来人,顿时开口呼道:“你怎么来得这么迟?”

一双纤纤玉手勒住缰绳,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一双秋水明眸中,满是肃然,神色凝重的低喝道:“上马,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竹林里顿而响起密如雨织的喊杀声。

“她在哪儿!”

“追!”

“主人有令,擒住蒋玉嫣,赏黄金万两!”

红衣女子一手扬鞭,一手向吕光伸来,虽则神情焦急,但语调却依然柔和舒缓,“走,回头我再给你解释。”

吕光急忙握住她的手。

她用力一拉,吕光纵身向马鞍跃去。

“驾!”

枣红马化为一道火红色的流光,向竹林更深处疾速奔去。

西城灯市口牌坊斜对面,有间小楼,一棵浓荫如盖的墨榈树,正巧将阁楼的几面窗户给挡的是严严实实,泼水不进。

蒋玉嫣坐在桌旁,微微喘着气,默不作声。

吕光忍不住问道:“是谁敢追杀你?”

“安国夫人。”蒋玉嫣抬眸瞧着他,犹豫良久,终是开口说道。

吕光神色骤冷,沉声道:“她知道我去找了你?”

蒋玉嫣点了点头。

吕光眼神变了变,思虑半晌,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我处处小心谨慎,竟还是被她发现了踪迹。她不敢光明正大的对我下手,但对你”

他一语未完,蒋玉嫣突然抢先说道,“你我相约老虎潭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吕光眉头微皱,凝声道:“没有。”

蒋玉嫣犹疑道:“你确定?”

“自从星陨之劫后,府中诸人忙的是团团转,我做什么,已很少有人会过问留心。况且,你传我的信,每次看完后,我都给烧了。”吕光沉吟道。

“最近城中广传,灾星降世,是冲着你黄府而来的。”蒋玉嫣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很缓慢,“想来暗中盯着你的人,不在少数。”

吕光目含不解的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谁知蒋玉嫣说完这句话,竟是不再开口多说一个字。

她似是在深思。

一阵风吹过,窗外有只雪白色的鸽子飞了进来,轻盈精准的飞到蒋玉嫣手上,信鸽当然是来送信的。

蒋玉嫣看完信上的字,撅起了嘴,眉头紧皱。

她沉思半天,语含为难的说道:“这事儿不太好办。杏花巷原本便是我们红尘窟的地盘,毫无征兆的少了一个人,我也能顺理成章的利用门中资源,来为你打探一番。可现在,红尘使却命令我,不许再过问此事。”

谁也不会想到,誉满京城的蒋大家,竟会是红尘窟的弟子。

那她自然也是一位练有卓绝气功的修真者。

吕光怔住,眉头挑了挑,缓声道:“红尘使又是何人?你不就是红尘窟在这华都城的最高头领吗?再者说,红尘窟的第一职责,不就是负责维护杏花巷的安全吗?”

他一连问出三个问题。

然则,蒋玉嫣却只说了一句话。

“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天象异变,灵气枯竭。红尘使者,应运而生,乃是门中最近才设立的一种要职,意在监管天下各城的红尘人。”

“身为红尘人,万事不由己。我本想着借助你的关系,悄无声息的把红袖寻到,看来,这件事的确很复杂。”吕光闻听此言,无奈一笑,感慨道。

蒋玉嫣不禁扑哧一笑,道:“谁再说咱们的小国公爷是呆子,我非得去跟他拼命不可。你这不是分析的挺对嘛。”

“既然你已因为我而跟安国夫人撕破了脸,保不齐她会再施计谋,堂而皇之的来杀你。”吕光眸光闪烁,忽然想起一事,担忧道。

蒋玉嫣从容自信的笑了笑,摇头道:“只要我在华都城,她就还不敢拿我怎样。方才若不是我出城前去与你见面。她也不会贸然犯险对我动手。”

“对了,你为什么非要约我在老虎潭碰面?”吕光好奇道。

蒋玉嫣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以为我想啊?虽说我查询墨红袖失踪一事,是份内之责,但如果让使者大人知晓其中还纠缠着黄府,只怕她是不会轻易饶了我的。”

吕光心中了然,轻轻点了点头,他十分清楚黄府与红尘窟的过往纠葛,两方可说是仇隙甚深。

这几十年来,双方更是变本加厉的明争暗斗,互相杀戮,一个是当今天下领袖群伦的修真世家一个是传承千年,根深蒂固的江湖门派。

尽管表面上黄国公府势力更大,依附者众多,可说到底,黄府的根基还是在华都城,而红尘窟则不同,此派在世间各地,均建有分舵,门徒遍布四方,已隐隐有了能和黄府争奇斗妍的资格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龙象金刚印

这个看似风平浪静的华胥帝国,其实内里并不安稳太平,庙堂和江湖,门派与世家,势力交错纵横,彼此纠缠,难分对错。

蒋玉嫣明眸望着他的脸,突然低声说道:“你要尽快提高境界。尤其是得用心修炼黄氏一门的绝顶气功,龙象金刚印!”

“我记得红袖当初也曾对我这么说过,玉嫣,你是不是暗中查到了些什么?”吕光见她说的郑重其事,不由得奇声说道。

这句话在黄梁的记忆里极其深刻,故而吕光也对此事念念不忘。

蒋玉嫣脸上挂着一层深不可测的笑容,柳眉扬起,慢条斯理的说道:“等到牡丹宴之时,你自然会知道。你放心,虽然红尘使大人严令我不准再插手此事,但为了你我不会置之不理,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帮你找到红袖。”

吕光眯眼看了她一阵,缓缓点了点头。

与蒋玉嫣畅谈完毕之后,吕光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墨红袖到底会在哪儿呢?

吕光并未将双翼虎蛟一事,告知蒋玉嫣,毕竟此事关系到通灵宝玉。那颗虎蛟丹,绝对是被通灵宝玉给吸收炼化了。

从灯市口匆匆回到黄府时,已是子夜。

当然如今整个华胥国都已没有了夜晚这一说法,东方朝阳依旧明媚,事实上此刻已然是子时了。

远处偶尔传来打更声,吕光回到独院里,迫不及待的开始修炼气功。

他心知现在自己实力微末,必须得抓紧一切时间来修真炼气。

时光飞逝,离牡丹宴之期,仅仅只剩十余天了。

根据黄梁昏迷前的所掌握的一些信息,吕光必须要在牡丹宴上一举夺魁,才能如愿以偿的步入摘星楼。

是的,在这个梦境之中,也有摘星阁的存在。

然而和大周王朝那个虚有其名的天下第一高楼不同,此界的摘星楼,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修真圣地。

谁也不晓得,摘星楼建于何时,然则,世间亘古以来,便流传着一句谚语:一入摘星楼,真身自然成。

金刚不坏之真身,意为修炼到炼气十层的元气真人。

并且前方路途凶险,强敌环伺,那位安国夫人可不是易与之辈。

此刻他修行的是黄氏一族的独门气功,龙象金刚印,凭吕光如今的修为境界,这套玄功也不过是才堪堪入门。

在黄梁记忆的里,此功修至化境,其人直可拥有龙象之力,威猛强悍,举手投足间,便可使得山河震碎。

龙,水行中龙力大象,陆行中象力大。

在这个世界上,龙象是为勇猛且力大无穷之意。

吕光全身放松,盘坐在床头,鼻翼在极有节奏的颤动着。

一呼一吸,浑然天成。

渐渐的,他的身体周围缭绕升起一层淡淡的灵气。

熹微的晨光穿过灵气凝结而成的云雾,落在吕光身上。下一顺,那一缕缕水濛濛、亮晶晶的灵气,竟是迅捷无比的朝着吕光的胸口处涌去。

正在调息气海灵气的吕光,顿然感知到胸口处发出一阵轻微急促的颤动,一股酥麻的感觉,瞬即自胸膛传来。

胸口处这突如其来的抖动,使得吕光立刻睁开了双眼。

“嘶!”

在吕光一脸困惑低头看向胸膛时,猛然一声颤音在静寂的房间内响起。

“通灵宝玉!”

察觉到发出声音的始作俑者后,吕光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伸手从怀里把那个小巧玲珑的玉石给掏了出来。

吕光仔细一看,发现晶莹剔透的通灵宝玉,其表面正散发出滢滢亮光,美轮美奂,让人心旷神怡。

柔和的光线与窗外的晨光交相辉映,这团白光就像是夏夜里的萤火虫,忽闪忽灭。

眼前的景象,让吕光安静下来的心情,再度变得兴奋激动起来,先前他本来是打算研究一番这块玉石的,但自从那颗虎蛟丹被此玉吸收后,这块玉石就一直平静如斯,再无异样。

不想,这块玉石竟然在他修炼气功之时,再次发生异变。

吕光神采奕奕,眼睛发光,用两指捏住通灵宝玉,迎着晨光,放在眼前。这下他看的极其清楚,那簇跳动的白光,是从玉石底部射出的。

原本质地精良,通体翠绿的玉石,在这时,其表面迅速覆盖上了一层亮丽雪白的光泽。

吕光定睛望着这块泛着清莹白光的通灵宝玉,小心翼翼的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玉石正面,但觉触手坚硬如石,一股冰凉的触觉从指尖传来。

忽然,通灵宝玉犹若一条滑腻溜光的游鱼,高高跃起,自他的五指缝隙间急速蹿出,“蓬”的一下跌落在床上。

“咦?”吕光瞪大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在吕光想要将通灵宝玉重新握在手中之时,一丝丝触目可见的白气在晨光的照耀下,竟然向通灵宝玉疯狂游去。

道道白气,争先恐后,络绎不绝的向玉石流去。

“这是我体内的灵气!”

吕光神情大变,他清晰的察觉到刚才萦绕在全身上下的丝丝灵气,正在以一种发疯姿态,向通灵宝玉快速涌去。

而随着万千灵气涌入通灵宝玉之内后,那闪耀在玉石底部的点点白光,也是旋即变得明亮炽烈,璀璨夺目,刺得吕光眼睛生疼。

他犹豫了一下,一把从床上将通灵宝玉握在手里。

他全神贯注的盯着那不断朝通灵宝玉倾泻而去的渺渺灵气,心中立时闪过一道光,灵光,他即刻跳下床去,推开屋门,探头朝院子里看了一下。

沐浴在晨阳下的小院,静寂无声,侍女仆人皆已酣然入睡。

吕光轻手轻脚的走出屋去,摊开手掌,让通灵宝玉暴露在阳光里。

他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的注视着手里的通灵宝玉。

通灵宝玉散发出更为耀眼的亮光,光影涤荡间,但见无数条凝成丝线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以十分恐怖的速度向玉石汹涌流去。

望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吕光脸上浮动着难以抑制的喜色。

“这通灵宝玉真是玄妙至极!”吕光忍不住感慨一声。

吕光紧握通灵宝玉,喜不自禁的咽下一口口水,就在这片刻之间,他发现了一个很惊人的事实,那就是虚空中并不是没有一丁点儿灵气了。

只因他清晰的看见,当通灵宝玉吸收完他周身缭绕的那些稀薄灵气以后,居然还能引动周遭天地间的灵气。

电光火石间,他还想到一个可能。

既然如此磅礴的天地灵气储存在通灵宝玉之内,那么,是否也就意味着未来能够将其悉数再取出来,进而为己所用?

吕光觉得,通灵宝玉的秘密还远远不止于此。

他握着通灵宝玉,认真察看。

这一日间,吕光已亲眼见过通灵宝玉所产生的诸般奇妙变化,只要慢慢静心推敲,必然可以将此玉的神秘面纱给完全揭开。

隐隐间,他感觉这个梦境里的所有事情,都是围绕着通灵宝玉在展开。

第二百六十三章 寒门 上

千头万绪,乱如麻绳,吕光沉思一会儿。

当务之急,是如何才能把通灵宝玉内所蕴藏的灵气为己所用。短短几日间,此玉先是吞噬了双翼虎蛟的内丹,之后又吸食了他气海内三分之二的灵气,再加上连番吸收的天地灵气。

此刻通灵宝玉内蕴含的灵气密度,少说也能和一个炼气五层的修真者相持平。可究竟怎样才能把这些灵气,纳入自身的丹田气海呢?

这是摆在吕光眼前最大的难题。

一时间,茫然无绪,吕光暗暗摇了摇头。

如今这种情况,他就好像是一个坐拥宝山,而苦无开采之路的莽夫。

金山银山,横亘于前,只能看得见,摸不着。

吕光五指轻轻摩挲着通灵宝玉,目光闪烁,暗道,也许找到墨红袖之时,便可解决这全部谜团了。

连日来,疲惫不堪,吕光回到屋里,倒头便睡。

一夜无话,第二天,朝阳依旧明朗,第三天,朝阳仍然清透明亮时间渐渐流逝,离灾星降世那场罹难,转眼已过了十八天。

自从那日星陨之劫后,一连十几天都是晴空朗日。

天上连一朵云彩都没,更别说阴天下雨了。

幸好,那轮圆日只是定格在东方,使得大地还不算太热,如果是太阳当头照,烈阳悬正中,那整个华胥国可就真的会成为一片火海了。

华胥国夏季本就炎热难耐,即便晨光熹微,微风不断,可这十几日来,阳光清明,一直照耀,地面现在自然是热的发烫。

天气一热,人的心情就会变得烦闷暴躁。

人一暴躁,便容易冲动。

一冲动,就会做出一些平常自己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

而今华都城四大王侯,东延王、西驰王、南平王、北静王,皆已入宫面圣。和当今圣上共商大计,酌定怎样去安抚世间这千千万万的散修。

七天已过,然则朝廷仍旧未能颁布出一则令四方都心悦诚服的法令。

有些散修终于按捺不住躁动急切的心情,铤而走险,竟是在京城里肆无忌惮的打家劫舍,抢掠灵石和丹药。

这就是冲动所造成的恶果。

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吕光却是十分理解他们的处境,与其坐以待毙,眼睁睁的看着自身的境界修为,一天天减弱衰退,还不如放手一搏,多去抢夺一些资源。

这几日,城中已陆续发生了二十多起,烧杀抢掠的恶件,其凶手无一例外,尽皆是一些孑然一身,形单影只的散修。

不过,最近出现在华都城中的散修,其境界实力,比从前那些小打小闹的贼人,要高出几个层次。

他们凝聚整合,据说还推选出一位气功超然的为首之人。并且,还喊出了一个极其振奋人心的口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仅仅三天,那名首领便将一盘散沙、各行其是的众多散修,组建成了一个规模颇大同心协力的巨擎门派,寒门!

他们的纲领很明晰简单,就是想能够自由自在的修真炼气。

寒门在频繁抢掠了城内的一些高门大户以后,最终向华胥朝廷、各大修真世家、名门大派,提出了三点要求:

第一,划出天下三分之一的灵石矿脉,以供寒门子弟使用。

第二,开放摘星楼。

第三,每个人都有修真炼气的权利,朝廷官府以及各大世家,不准再去滥杀无辜,灭杀散修,格杀那些境界低微的炼气士。

这是寒门的要求,而非请求。

由此可见,寒门的势力,正在急速扩张,迅猛发展,已隐隐有了能够和华胥朝廷抗衡的资本。

然而吕光却看得极为透彻,不是朝廷孱弱,而是世间的散修太多。

过去大家相安无事,虚空中灵气漫溢,即使豪门官家把持各处灵脉,也是无伤大雅,不损根本,但现在灵气枯竭,修真者唯有炼化灵石和吞服各种灵丹妙药,才能维持住本身境界。

如此一来,散修当然是不答应了。

遑论,最近修真世家和各大门派、朝廷官府,强强联手,暗中勾结,无所顾忌的杀戮一些修真散修,欲要让世间的修真者基数,减少大半。

这本身就已触犯了每一个修真者最基本的利益。

况且在这其中,还有一个无法公布于众的惊天隐秘,那就是天地之间,还残存留有一些极为稀薄的灵气。

这些灵气,寻常炼气士无法纳入己身丹田气海,只有练就金刚不坏之身的元气真人,才能深度挖掘,顺利吞吐。

当吕光获知到这则秘事后,他才恍然大悟,茅塞顿开,联想到通灵宝玉那日引动虚空灵气的景象,他难掩兴奋激动之意,暗里试验,每天都抽出三四个时辰的工夫,研究通灵宝玉。

这一日他又在院中探索通灵宝玉的秘密。

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何时,院中突然飞来一只白鸽,吕光眼神大亮,伸手一招,信鸽即刻乖巧柔顺的落在他的小臂上。

是蒋玉嫣豢养的信鸽。

信书:

红袖已死,灯市口见,速来。

吕光脑海中仿若有道惊雷炸响,嗡的一声。

他心情低沉,想着自己辛辛苦苦、费尽周折的去打探墨红袖的消息,不曾料到,最后竟然等来了这样一个噩耗。

事已至此,吕光顿觉冥冥之中,有一张无形巨手,在操纵着这一切。

吕光眼神冷冽,深思遐想,墨红袖这条线索此时已经彻底断了,秋痕临死时留下的那十二个字,便成为了现下自己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安国夫人对待黄梁的态度,也挺让吕光捉摸不透。

说她对黄梁情深义重吧,可这个美若天仙的妇人,又频频在暗中阻挠着黄梁与墨红袖相见。

吕光心思聪敏,看完蒋玉嫣的传信后,便已想到,墨红袖之死,定然就是这安国夫人所为,其他人断然不会费此心机,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追杀一名杏花巷的红尘女子。

一念及此,吕光心思更加活泛,那天藏匿于红袖招的神秘女子,想必就是受了安国夫人的指使。

再想着蒋玉嫣口中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红尘使,竟也横插一脚,不准蒋玉嫣再私自查询墨红袖的音讯。

或许,这位红尘窟的使者大人,跟安国夫人也沆瀣一气、暗中勾结了呢。当然,这些都只是吕光心里的猜测,并无十足的证据去证明。

灯市口不算太远,又是那间小楼。

屋中却已多了一个人,一具尸体。

墨红袖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双颊微红,谁也看不出她此刻竟已是一个气绝身亡的尸首。

她很美,比蒋玉嫣要漂亮的多。

第二百六十四章 寒门 中

吕光很守信,接到蒋玉嫣的飞鸽传书后,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已来到西城灯市口。

窗外的墨榈树枝干挺直,阳光下的榈叶特别新鲜,朝气蓬勃,生机无限。那锋利尖利的叶子,似是无数把锋锐的细剑,斜刺长空。

也刺的吕光的心有点痛。

在这个世界上,故老相传,墨榈树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烂。

灯市口牌坊处的这棵墨榈树矗立在此,已见惯了华都城中的悲欢离合,把明月看尽,将河水看枯。

尽管它已经很老,但依然倔强挺拔的活着。

可是小楼里这具娇柔纤细的尸体,却与窗外的墨榈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活力无穷,一个死气沉沉。

不对,墨红袖已没有气。

蒋玉嫣站在床头。

吕光伫立在床尾。

二人均是定神望着床上的这具尸体。

吕光一见之下,神色大变,只因墨红袖的相貌,竟然和墨小**一般无二,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纵是惊讶,但吕光却迅速稳定下起伏不平的心情,他已在这个梦境中,遇到了太多现实里所见过的人。

林绛珠,穆宝钗,王凤屏此刻再加一个墨红袖,也算不得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关键是墨红袖的死状,实在太过奇怪。

她竟似乎是睡着了一样,周身上下全无一丝伤痕。

哪怕是毒杀致命,她的面色也断不该这般白里透红,春光满面。

吕光定睛凝注着墨红袖,神情变得严肃而凝重,许久许久之后,他一字一顿的问道:“是谁杀的她?”

“安国夫人身边的侍女,冬晴。”蒋玉嫣似乎也很伤心,她的情绪极为低落,默然道,“红袖的尸身,是红尘窟的巡察弟子,在杏花巷红袖招里发现的。按说,杏花巷有人平白无故的死去,这是几百年来都未曾发生过的事情,红尘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可可驻守在京城里的这位红尘使,竟命令我等不许再去深究此事。”

吕光一字字听完,细思之后,沉声问道:“你见过这个红尘使没有?”

“每座城池的红尘使,直接受门主辖制。我以前虽然是华都城千百红尘人的头领,可如今却连话都说不上了。”蒋玉嫣摇头道,“红尘使的命令,便有如门主的金科教谕,不容置疑。”

果不其然,蒋玉嫣的这番话,恰好印证了吕光心底的揣测。

号称天下第一大修真门派的红尘窟,居然真的背地里与华胥国的长公主勾结在了一起。

庙堂和江湖,原本是水火不容的仇敌关系,红尘窟几百年来,不仅和黄国公府互有恩怨,更是与天下的修真世家纠葛甚多。

谁都知道,世家、朝廷、官府,是牢不可破,共生共存的一股势力,而像红尘窟、剑阁、一笔斋这等名门正派,却大都各自为政,对华胥国朝廷也甚为仇视。

吕光思虑片刻,犹疑道:“莫非华都城的这位红尘使,确实投靠了朝廷?杏花巷铁律森严,绝不允许有人丧命在那里。可”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点到为止,剩下的意思需要蒋玉嫣自己去体会。毕竟她出身于红尘窟,有些话不能直白说透。

纵使吕光跟蒋玉嫣交情颇深,可说到底,二人的关系还到不了牢不可破,一旦关乎到自身利益之时,哪怕是父母妻儿,亲朋挚友,也都有可能背叛变节,成为生死仇敌。

蒋玉嫣黯然垂首,默不作声。

吕光瞧着她的脸色,感觉她似乎心有难言之隐,不由得脱口问道:“是不是红尘窟内部发生了某种变动?”

“你怎么知道?”蒋玉嫣神色一震。

吕光高深莫测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蒋玉嫣犹豫半晌,抬眸盯着她,一双秋水翦瞳里流溢着惴惴不安的情绪,神情略显为难的说道:“黄梁,我先问你一件事。”

吕光凝神望向她,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华都城里盛名颇大的蒋大家,露出这种如坐针毡的表情,不禁狐疑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畏畏缩缩,吞吞吐吐,有事但说无妨。”

蒋玉嫣长长的叹息一声:“那颗灾星因何会坠在黄府。”

她这句话竟仿佛不是在发表疑问,而是在阐述那些真实发生过的异象。

吕光背向她,转身看着窗外那翠流的墨榈树,悠悠说道:“父亲告诫我,千万不可向外人透露此事。”

蒋玉嫣向前走了几步,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苦笑道:“虽然黄府把这件事遮掩的很好,但终归灵气枯竭,是因此而起。纸包不住火,你近来行事怪异,甚至已不像是我印象里那个丰流倜傥的小国公爷了。”

“灾星降世,国将不宁,通灵宝玉,莫失莫忘。这两句话应该才是你那块玉石上,所镌刻的完整偈语。”她停顿稍许,继续说道,只是神情变得更为苍凉肃然。

吕光转头直视着她,动容道:“什么?”

“你先别急。你细想一下,世人广传,通灵宝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其上有五色花纹缠护,得之可享福寿延绵,百病不侵。但你身边的人,见过此玉的不在少数。实则平平无奇,普通至极,就是一块质地尚算精美的白玉。”蒋玉嫣清了清喉咙,柔声道。

吕光点了点头,确实如蒋玉嫣所说,通灵宝玉本身极其平凡,甚至还不如一块上好的翡翠玉呢。

蒋玉嫣柳眉微微蹙起,似是在回忆着某些过往之事,良久后,方才低声说道:“这块玉石,究竟有何妙用,众说纷纭,各不相同。但你黄家,十几年来,对此事讳莫如深,一再强调这块玉石毫无奇特异处,反而,在世人想来,成了欲盖弥彰的谎话。”

吕光认真听她说完,心神剧震,试探性的问道:“你是说,飞星坠落在黄府这件事,已经让某些人,怀疑到是因为这块通灵宝玉?”

蒋玉嫣颔首道:“不错。而今红尘窟、一笔斋,就算是刚刚才成立不久的寒门,尽派高手,暗中跟踪你。你没有察觉到,近来总是有许多怪人,跟在你的左右吗?若不是有你黄府高手,悉心保护着你,只怕,三两日你就会被那些歹人给擒走。”

难怪最近黄铮时常叮嘱自己,不要擅自离开国公府。

凭借我此时的微末境界,还真是很难感知到潜藏于暗处的修真者。

吕光沉吟不语,暗自思量。

况且,他这时又毫无神念之力,失去了敏感通神的阴神念头,自然是在感应周遭万物的时候,变得捉襟见肘。

蒋玉嫣突然开口道:“我得到确切情报,红袖姑娘,是安国夫人与寒门,两方势力都在争相截杀的一个人。并且寒门近来还放出话来,要让黄府交出通灵宝玉。”

“寒门?”吕光眉头轻轻挑了挑。

第二百六十五章 寒门 下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世间万万人,三六九等分。

贫寒微贱,无门无派的散修,凝成一股绳,组建成了一个势力斐然的大派,他们要的只是公平。

当一个散修叫嚣呐喊,发出不忿之声时,没有人会理会重视他。可若是所有寒门子弟,凝合团结起来,那么也就无人再敢小瞧轻视他们了。

修真世家,名门望族,朝廷官府,这些势力都代表了共同的利益阶层,而那些身份低微,势力孱弱的散修,便成了人人所唾弃蔑视的渣滓。

现在灵气枯竭,天下大乱,寒门崛起,倡导万法平等,人人皆有修真炼气的权利,这条纲领,本身就有着与华胥国当权者相逆的悖论。

这是冲突,对立。

掐指算来,寒门至多也才成立了数十天而已。

但吕光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松散,一丘之貉的门派,其中居然高人辈出,很快便查知到了星陨大劫背后的秘辛。

蒋玉嫣的话看似简单,可其内里的涵义,却极为深刻。

试想,连刚刚创建的寒门一派,都暗中盯上了通灵宝玉,可见在世人心中,对那灾星降世的根本缘由,也是多半会联想到黄国公府。

蒋玉嫣忽然抬起头来,捋了下鬓角散乱的秀发,乌黑明眸,直勾勾的望着他,一字字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吕光轻轻叹息,他只能无奈暗叹。

蒋玉嫣伸手拍了拍了他的肩头,柔声道:“若我所料不差,你拜托我打探墨红袖的消息,也是为了通灵宝玉之谜吧?”

既然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吕光索性也不再隐瞒,承认道:“的确如此。红袖在失踪前,曾与我见过一面,当时发生了一些连我都无法理解的事情。而那时我恰恰宿酒未醒,只有红袖亲眼目睹了全过程,所以我才挖空心思地想要找到她。”

说到这里,吕光神色越加凄然。

他转身看向床上的尸首,默默的摇了摇头,墨红袖如今已香消玉殒,气绝身亡,连带着那个秘密,也随她一并死去了。

由通灵宝玉吸收的灵气,究竟如何才能纳入己身气海呢?

想来,墨红袖定然清楚明晰的知晓此事。

蒋玉嫣双眸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良久后,方才低声叹道:“红袖姑娘乃是你的红颜知己,她因你而死,你可不能辜负了她。”

“当初是我瞎了眼,没看透安国夫人的蛇蝎心肠。”吕光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握紧双拳,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凝神道。

“她乃是当今圣上即位后,所加封的第一位长公主,权势颇大,一心一意只为华家天下,江山永固,哪就会把心思真的放在你身上。”蒋玉嫣提起皇家人,语气里流露的鄙夷之意,毫不掩饰,溢于言表。

红尘窟表面上是臣服于华胥朝廷的统治,可说一千道一万,修真者本就该是无拘无束,潇洒不羁之人,而华胥国却妄想用强权,把世人禁锢,令江湖门派顺服。

如果不是最近刚冒出来的寒门,转移了众人眼线,只怕红尘窟和华胥朝廷的争斗,会更为行无所忌的摆在台上。

而今,寒门一出,威胁到了所有大族、门派的根本利益。

红尘窟也顾不得跟华胥朝廷勾心斗角了,开始专心对付寒门。

然则,加入寒门的散修,直如雨后春笋,过江之卿,每个时辰,都在以上千人的数量,递加增长。

这般恐怖的人数,已严重损害到了广大豪门望族的根基。

谁让寒门的口号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呢?这就差点儿是明明白白的告知黎民百姓,推翻华胥朝廷,寒门子弟,当家做主把灵脉占。

由此可见,这个寒门,已成了华胥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杀又杀不得,灭又灭不完,只能好言安抚,笼络人心。

朝廷总不能直言不讳的说,你们这些该死的贱人,不配修真,吞纳灵气,只有我们这些上等人才有权益,拥有灵石矿脉,灵丹妙用。

资源有限,人却无限。

这还真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寒门应运而生,见风使舵,为了急速增大影响力,其门内的弟子,必定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好坏不一。

想至此处,吕光不禁有些佩服起那位近来风头颇盛的寒门之主。

传闻,此人仅仅只是一个炼气七层的修真者。

但架不住寒门子弟,遍布华胥国每一个角落,是以朝廷、世家、修真大派,莫不是对其倍感挠头,无计可施。

首先寒门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让当今圣上暴跳如雷了,世人皆知,天下一共有七十二处灵石矿脉,其中一半掌握在皇家之手,另外一半由各大豪门以及诸如红尘窟、剑阁这样的巨擎大派占据着。

寒门可谓是狮子大开口,一下就索要三分之一的灵脉资源。怪不得,四大王侯进宫与皇帝相商数日,都未能拿出一个折中妥善的办法。

可要是不答应寒门的要求,保不齐,天下会乱上加乱。

毕竟寒门子弟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与畏惧,横也是死,竖也是死,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大干一场。

这才是朝廷畏忌寒门的根本原因。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就像富人更惜命,穷人更惜财一样。

越是茕茕孑立,一无所有的人,就越是天不怕地不怕,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被这等目无法度、行事无所无忌的门派给盯上,吕光恍若芒刺在背,如鲠在喉,恐怕以后的日子,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了。

即便黄氏一门,高手如云,可难免会有疏忽大意之时,就像此时,他悄悄溜出黄府,来到这间小楼,府中诸人,竟是毫无一人察觉。

蒋玉嫣见吕光沉吟不语,似是在思考着某些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她犹豫了一下,余光瞥了眼床上的墨红袖,轻声道:“还是尽早让红袖姑娘入土为安吧。”

华胥国十分讲究死后事。

哪怕是孤苦伶仃的乞丐,在行将就木之时,也会费尽精神去寻得一处风水绝佳的墓地。

墨红袖虽是坠入红尘的卖笑女,可她这几年来,却只接待黄梁这一位客人,谁说戏子无情,无义。

蒋玉嫣是誉满京城的第一戏子。

墨红袖是杏花巷中婀娜风姿的第一花魁。

这两个女子皆对黄梁肝胆相照,情真意切,就连吕光心里此刻都是忍不住生出一丝感激。

一念及此,吕光哀叹出声:“我去把她葬在墨榈溪畔罢。”

蒋玉嫣点头道:“也好。我得赶紧返回蝶衣班,免得班主怀疑,眼下京城里暗流涌动,风云际会,我的身份绝不能暴露。你万事小心,切记,千万不要和寒门中人,沾染是非。寒门内部极有可能已经达成一致,欲要向你黄府,索要通灵宝玉。”

第二百六十六章 警幻星君

总觉得还有一些事,并未说尽,然则吕光左思右想,却忘记之前在心里准备好的那番说辞了。二人先后离开小楼,墨红袖入土难安。

吕光的心情也委实难平。

安国夫人,寒门

这两方势力,目前是横亘阻挡在吕光眼前的两座大山。

凭他此刻的力量,是绝难能和其中的任何一方相抗衡匹敌的。万幸,背靠大树好乘凉,黄梁是黄府下一代内定的继承人,是将来的国公爷。

有了这个身份外衣的保护,纵是有些包藏祸心,欲要对吕光不利的歹人,也得好生掂量一番,敢不敢去招惹黄家。

但安国夫人和寒门,却真的是不好应对。

当吕光骑乘快马从城外墨榈溪回到黄府时,东方的朝阳,竟以肉眼可及的速度,迅捷快速的向当空游弋而去。

几个呼吸的工夫,太阳已悬在他的头顶。

热,毒辣盛烈的阳光,自天际倾泻而下,烘烤着一切可以照到的景物。

池塘里的荷叶尽是一副病恹恹、无精打采的样子,不一会儿,虚空间热浪滔滔,好似一个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火盆,自九天之上,落到凡间。

空中没有一丝云,烈日悬空朗照,地上已像是着了火。

蝉鸣急切,炎热的天气里,仿佛有一丁点儿火星迸出,就能让整个华胥国化为一片火海。无论走到哪里,都有阵阵热浪,滚滚而来。

甚至连冰窖里的万年玄冰,也都被炽热的地面给融化。

缸里的水,都泛出层层蒸气,溪流、河水、池塘,但凡是有水存在的地方,都要比别处热上百倍,只因水已被尽皆晒的沸腾。

街巷上杳无人影。

站在吕光身旁,为他扇风的几名侍女,也都是汗流浃背,小脸通红,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热,热的令人难受。

吕光摆了摆手,吩咐道:“天儿怪热的,你们下去歇息吧,打盆井水,泡里面呆会儿。”

“谢二爷体贴。”侍女们异口同声的躬身应道。

走到窗畔,吕光抬起头,眯着眼,透过眼缝,望着天穹的那轮烈日,心中讶异不止。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按玉魂所说,此梦中的种种一切,皆是上古之时所真实发生过的事件。要不然,玉魂也不会断言,黄梁就是自己的前世。

可无论怎么想,此界都不该出现如此炎热难耐的天气。

这显然不合常理。

照这样下去,没等到自己修成元气真人,就得先被这太阳给晒死。

热浪继续蔓延。

煎熬痛苦的时间,总是过得无比缓慢。

吕光竟突然感到有些无聊,他使劲揉了揉发红的脸颊,满肚子火气,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贼老天,你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无招胜有招。”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清冽如甘泉,冷漠似冰刀。

吕光脑海嗡的一声炸响,这句话凭空而起,直接在他心灵深处响起,竟似一缕神魂念头,震慑人心,令他心神酥麻。

“你是谁?”吕光这句话并不是从嘴里发出,而是在脑海划过。

“通灵宝玉,莫失莫忘,太虚幻境,春秋一梦。”

“你究竟是谁?”吕光执拗问道。

“还记得你在通灵宝玉内所见到的那块墓碑吗?”

“女子,鸾凤,巨石。”吕光重复咀嚼着墓碑上的那幅画。霍然间,他心里闪过一道亮光,心念急转,“鸾鸟,凤凰,莫非你是”

“不错,我就是太虚幻境的缔造者之一,警幻星君。”

“警幻星君,你是修道者!”吕光震惊。

“你在墓碑上所见到的鸾鸟和凤凰,便是我的神魂法身。”

“太虚幻境,有几位缔造者?”吕光强忍住内心惊异,平静发问。

“三位。”谁知对方更镇静,声音平淡似水,波澜不惊。

吕光暗忖道,绛珠、通灵宝玉、太虚幻境,原来他们三者就是开辟出太虚幻境的三尊大神。电光火石间,他猛然想通了许多从前不曾通透的事情,“我何时才能从这个梦境中醒来?”

“永无止境,循环往复。五劫降临,生灵寂灭。”

“为什么?”吕光发狠。

“因为我不能让你破坏大周王朝千秋一统的大好局面。修道者早该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你逆天而为,妄图兴复道门,绛珠和宝玉,更是频繁相助于你。我不得不把你的阴神困在玉魂所演化的这个梦境里。”

“绛珠和玉魂呢!”吕光悲恸。

“此梦虽然是玉魂幻化而成,可他却无力掌握,我才是这里的天,这里的地。你刚才出言辱骂我,本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但你终归是修有白骨观的长生殿之主。我才现身与你相见。可惜,你让我很失望,相信玉魂和绛珠,也都对你很失望。十九天已过,你在这个世界,依旧懵懵懂懂,浑噩度日,不知道为何玉魂这般看重你,但在我看来,你永远都没有机会,在此梦顿悟得道,成就鬼仙。”

这番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尽管冗长,但却直中吕光心中要害。

吕光愤愤不已,“依你之言,你才是太虚幻境的真正掌控者。那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还费尽周折,设下这个杀局作甚?”

“岁月漫长,了无生趣,活着总要给自己找一些乐趣。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我已为你留下一线生机,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生机?!炼气修真,达到金刚不坏的境界,修成琉璃玉身?”关乎到自身安危,吕光连忙说道。

许久无声,当吕光准备放弃的时候,他的心间蓦然又腾起了一句话,“绛珠、玉魂,若你们再敢插手幻境诸事。小心我让你们形神俱消,死无葬身之地。我将此子禁锢在梦境之中,为的就是给你们一个惩罚,休要再拂逆触怒于我。”

话音刚落,吕光的视线一阵模糊,浑身无力,软绵绵的跌坐在地,恍惚间,有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飘荡回旋着,“去鬼市,成为寒门之主。”

“玉魂!”吕光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

吕光暗自揣摩着,鬼市,寒门。

鬼市并不一定有鬼,但必然有人。

原来此地是一片巨大广袤的天然地洞,平坦整齐,一望无垠。洞内火把高悬,火光通天,将这片地洞照耀成白昼。

地面热气蒸腾,此地竟是凉爽宜人。

洞顶上雕刻着两个鎏金大字。

“鬼市。”

吕光眼中放着光,心底惊奇万分。

他从未见过如此辽阔的地洞,并且处处毫无一丝雕琢斧凿的痕迹。

噪杂的喧闹声,此起彼伏,地洞里人群川流不息。

吕光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突然一个鬼鬼祟祟,面目猥琐的壮汉靠近他,神秘兮兮的道:“要图吗?”

第二百六十七章 鬼市

“什么图?”吕光满脸狐疑的望着眼前这位贼眉鼠眼的大汉。

“一瞧你就是第一次来鬼市吧?我告诉你,这可是好东西!”

说话间,大汉掀开手中的包袱,拿出一幅图,“看看这画工,简直是惟妙惟肖,细致入微啊,瞧瞧这千娇百媚的姿势啧啧,价格也不高,只收你三块下品灵石。”

吕光低头看去,只看了一眼,便落荒而逃。

“唉唉!别走啊,我这还有宫里贵妃娘娘们的春水出浴图呢!”

大汉望着吕光渐渐远去的背影,狭长的双眸中隐隐划过一丝厉色,抬手一招,身后立刻疾步跑来一个身材精瘦的青衣小厮。

大汉声音压得极低,吩咐道,“去禀报公主殿下,黄梁来到鬼市了。”

“是。”小厮躬身领命,迅速遁离此地。

吕光紧走几步,四下望去,地洞中街巷纵横,不仅有着建筑豪华的店铺,道路两旁还有数不清的地摊,千奇百怪的东西琳琅满目,各种各样的叫卖声充斥于耳。

“本店所有丹药,只卖两块下品灵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两块灵石你买不了吃亏,两块灵石你也买不了上当。”

“来自孔雀王国的金芝玉草,修真者居家出外的必备良药,补充灵气,固本培元。”

“生儿育女就选它!西梁女国的子母圣泉水,一滴就能让你人丁兴旺,你值得拥有。”

“瞧一瞧看一看啊!爪哇国大力龙涎丸,战前服用,保你在敌人面前灵气澎湃,永不衰竭,一天不吃大力丸,我浑身难受!”

层出不穷的叫卖声在吕光耳畔久久回荡。

光怪陆离的货物使他对鬼市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迈开大步,向前急行,吕光好奇的打量着街道上这些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行人,难怪在黄梁的记忆里,对这个鬼市丝毫没有概念,原来此地是类似于一个黑市的交易场所。

灵石是这里的硬通货。

但多数店主也比较钟情于以货易货的贩卖方式。

“红袖招。”

吕光走了一会儿,在拥挤不堪的人群中穿行着,抬头间,见到一间朴实无华的店铺,牌匾上写着几个黑字,门面的一侧还悬着一个布幡。

吕光心神一震。

这个店铺绝不是随随便便起这样一个名字的,想来应该与杏花巷中的红袖招,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正欲走进这个风格古朴的小店,不料身边突然多了几个黑衣人,挡在他的身前。吕光眼神凛然,冷冰冰的问道:“几位何故挡住我的去路?”

“梁儿,你不认得我?”为首的那名黑衣人目露疑惑的反问道。

“你是?”吕光狐疑道。

“我是黄钧啊,我等奉国公爷的命令,暗地保护你。”

吕光仔细瞧着他,余光一瞥,果然看到黄钧等人衣衫的袖口处,绣有一个金色小字,黄。

这是黄氏族人,特有的身份标识。

只因天下百姓人家,唯有黄国公府一门,姓黄。

“黄三叔,是你,乍一见侄儿没认出来。自从那次昏迷以后,我的精神一直都不太好。”吕光眼珠一转,找了个借口掩饰道。

面前这位中年男子,在黄府里身份还算尊崇,有头有脸,与黄铮是堂兄弟,故而吕光赶忙恭敬行礼。

黄钧心中疑惑更浓,错愕间,却并未多问,眼见得四周行人如织,已快速向此地涌来,他急忙低声说道:“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吕光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几人甩开步子,半盏茶的工夫后,已离开鬼市,来到地面。

热浪袭来,大街上连个鬼影都没。

吕光唇干舌燥,忍不住问道:“黄三叔,您为什么将我”

他话还没说完,黄钧便抢先说道,“鬼市中人,行事毫无顾忌。眼下有许多别有用心的人,在暗中盯着咱们黄家。你只身一人进入鬼市,十分危险,如若让”

吕光截口道:“三叔是说寒门?”

黄钧听到这句话,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惊声道:“梁儿,你都知道了?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吕光苦笑道:“三叔还拿我当那无所事事的混世魔王看待呢?”

黄钧用一种仿佛不认识吕光的目光,紧紧的注视着他,良久后,他低声叹道:“梁儿,你终于长大了。现在黄氏一门,内忧外患,属实不易,你尽量不要离开府邸,免得让国公爷心忧。即便有我暗中护佑你,可难保对方不会派出绝顶高手,来加害于你。”

吕光假意说道:“莫非寒门真的是为了我身上的这块通灵宝玉?”

黄钧忽然沉默了下来,沉默了很久,才叹息一声:“流言蜚语就如大海孤舟,无法捉摸。总之你得小心行事,不能再以身犯险去往鬼市。”

吕光点了点头。

黄钧紧接着问道:“你是想查出是谁杀死了你那位红颜知己?”

吕光动容道:“三叔也晓得墨红袖一事?”

“杏花巷有名的花魁,城中谁人不晓,她的死,自然是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你与她的情意,嘿嘿,连我这不懂风月的莽夫,都是极为羡慕的。”黄钧干笑两声。

吕光清了清喉咙:“三叔休要取笑侄儿了。红袖姑娘,确实死的不明不白,离奇古怪,是以我才想着去鬼市找些线索。这不,刚看见那个红袖招,就被三叔您给拉了回来。”

话虽是这样说,可吕光心里却顿然生出一种无力感,目前他就仿佛是一只笼中鸟,失去自由,无论走到何处,都有人严加监视。

黄钧美其名曰是保护黄梁,但吕光心知肚明,黄铮此举,多半也是为了不让通灵宝玉落于他人之手。

方才黄钧并无半分犹豫的直接现身,阻拦住他去往红袖招的意图,此际,吕光心里却是不禁更加好奇,那个红袖招的店主难道真的和墨红袖有点儿瓜葛?

“一个红尘女子,死就死了。你身份尊贵,没必要刨根问底,国公爷不好直言斥责你,三叔劝你一句,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了。”黄钧神情凝重的嘱咐道。

他既是这么说,吕光便只有听了下去,左耳进右耳出。

玉魂的提示,犹在耳边,去鬼市,成为寒门之主。

看来这些问题的关键所在,就是在鬼市这个地方。

吕光笑着说:“好,侄儿晓得轻重。”

“这我就放心了,你还是多用点儿心,努力修炼气功,再过几日,牡丹宴便要召开。咱们的大小姐,可还在宫里等着看你一鸣惊人呢。”黄钧朗声笑道,“听宝姑娘说,你已成功开辟出了气海,不愧是我的好侄儿。”

吕光无奈道:“参加牡丹宴的人,最低也是炼气三层的修为。我,我还差得远。不过是尽人事,博取姐姐一笑罢了。”

“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牡丹宴演变到如今,已丧失了它本来该有的意义,至于夺得第一名,得入摘星楼。这一次,咱们黄府想都别想,北静王的小世子,南平王府的郡主这几个年轻人,可都是已经迈入炼气五层之境的先天气师。贵妃娘娘既然执意命你代表黄氏一族,参加这一届的牡丹宴,那你就竭尽全力,免得令她失望。”黄钧娓娓道来,语重心长。

第二百六十八章 墨榈溪水,淬体成罡

大街上人迹罕至,如此燥热难耐的天气里,自然没人出屋。在黄钧的一再劝解阻止下,吕光只好先行返回黄府。

回到独院,关紧房门,吕光眸中闪出一抹忧色,思绪纷飞。

烈日凌空,不分昼夜,其实此刻已是黄昏时分。

吕光收敛心神,盘腿坐在床上,温习了几遍“龙象金刚印”的运气法门,让灵气充斥在四肢百骸之间。

他脑海里如走马观花,又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重新捋了一遍。渐渐的,眼皮耷拉下来,疲惫涌来,身子一歪,倒头睡去。

“二爷,我死的好惨啊”

迷迷蒙蒙中,突听一声轻吟在窗外似有若无的响起。

吕光“噌”的一下坐起身来,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这道声音仿似猫叫,尖利刺耳。

吕光转头一看,但见屋中的座钟指针,已指向数字二。

窗外虽然艳阳高照,但实则已是深夜,他站起身来,向院子里看去,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吕光疑惑不解,刚刚他明明听到有个女人在呼唤他。

“吱呀呀!”

屋门猛地自动打开。

吕光靠在床头,眼睛死死盯住房门。

恰在这时,一道幽怨至极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二爷,您怎么把我埋在墨榈溪畔了?”

吕光脸上浮起几分惊慌,浑身顿时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头皮发麻,只因他竟看到秋痕站在他的面前,她本该是一个死去的人!

吕光甚至怀疑自己此刻是在做梦。

不,不是梦!秋痕那张白皙精致的脸庞上,依旧没有嘴巴。

“二爷,换个地方把我葬了吧。”秋痕的话中带着深深的哀怨之意。

“葬到哪?”吕光来不及多想,本能的回答道。

“二爷,您跟我来。”秋痕微微抬了抬手。

吕光竟真的跟着她走出屋去,走出黄府,一路穿堂过院,走街转巷,如入无人之境的来到城西三十里外的墨榈溪畔。

世间根本没有鬼,即便有,也是道人的阴神心魔。

吕光身为修道者,他并不害怕发生在眼前的这般异象,他只是奇怪,为何明明深埋在土中的秋痕,能以真身显现于世。

吕光心细如发,他看的清楚明白。

秋痕的肉身,绝非梦幻泡影,而是真实可触。他犹豫稍许,强忍住心内诧异,凝神问道:“秋痕,你不是死了吗?”

“子曰,不可说,不可说。否则我必将身死道消。”秋痕尽管没有嘴,但她轻柔如风的声音依然是清亮透澈的传入吕光耳朵。

她将身死道消四个字的音调咬的很重。

吕光抬眸认真望了她一眼,眸中露出恍然之色,点头道:“我懂了,你不用说。好,我现在就将你葬在另外一处风水宝地。”

“二爷,你将我的尸身投入墨榈溪即可,让它顺水东流,流出这肮脏浑浊的华胥国。”秋痕语气极为低落,悠悠说道。

秋痕现在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是在打哑谜,吕光感觉到她这句话,仍是意有所指,他和秋痕相视一望,只见秋痕的目光一直都在注视着被大片浓荫笼罩遮盖住的墨榈溪。

吕光心神一动,暗自思忖道,莫非这墨榈溪的溪水有何奇怪之处?

“二爷,奴婢的身家性命,可就托付在您身上了。”话音刚落,秋痕的身影竟凭空从原地消失不见,就仿佛是一阵热风,溶于林间。

从黄府到墨榈溪,至少也有三十里的路程。可先前秋痕引着他一路走来,却只花了半炷香的工夫。

他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胳膊,暗呼一声,好痛!

不是做梦!

吕光心神颤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此时此刻,吕光确定秋痕对他绝无歹心,想到方才秋痕话里话外的暗示,他登时眼神一转,朝涓涓流淌的溪水凝眸看去。

炽热的阳光落进溪水里,反射出千万个熠熠生辉的圆日。溪水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波纹,宛如匹练绸缎一般,水窜岩石,声声作响。

小溪蜿蜒绵长,在他眼前迸发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晶莹剔透,好似一块流动的宝石。细小的沙粒,奇形怪状的卵石铺在水底,潺潺湲湲。

吕光站在岸边,向水里看去,与此同时,只见从上游,缓缓漂来一个影子,远远望去,像是一个人影。

吕光神色一惊,靠近溪水。

这个人影自他面前迅捷如雷的漂走。

吕光惊骇莫名!

只因这个人居然就是黄梁!

吕光是以神念附体到黄梁的脑海之中,原来的黄梁早已念头湮灭,换言之,如今的黄梁只是吕光的意识投影。

就好像夺舍再生一样。

而此刻黄梁的肉身竟然飘荡在溪水里。

吕光顿感目眩头晕,天旋地转,脑海里嗡嗡作响。

幽静寂然的山林间,溪水涓涓流淌,叮叮咚咚。

“哗!”

一道水流骤然自水底,喷射而出,仿似秋水宝剑,直上直下,刺向吕光胸口。水柱力道颇大,来势凶猛。水浪击射在吕光身上,使得他全身一痛,两脚发软,瞬间跌入溪水!

溪水本来极浅,然则吕光手脚并用,胡乱挣扎,却是死活站不起身来。

墨榈溪暗流涌动,水里似是有一股巨大奇异的吸力,在牢牢的抓着吕光,不让他跃出水面。

吕光浑身酸软无力,使劲咬住嘴唇,丝丝鲜血不断的从唇间滴入水中。

他身体不受控制,被溪水推动着身躯,向下游快速漂去。刹那间,在溪流拐向山坳的那一大片低凹地带,竟然呈现出了一个黑咕隆咚的漩涡。

溪水涌聚在此,竟是在此地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暗湖。

无边无际的水流,仿佛被人在用力搅拌着,漩涡越转越急。

吕光嘴里立刻被灌进数口溪水。这时,他全身早已僵硬麻木,身体宛如摔碎在地的豆腐,绵软无力。他凭借着胸中的一口气,强自支撑着。

这片溪水汇聚而成的深湖,形如一个茶碗,水流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不停转动,而吕光身在漩涡正中央,浑身内外、五脏六腑,就似乎是在被人狠劲挤压,按的他四肢酸痛无力,毫无一丝力气。

吕光恍如漂浮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完全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水流如注,雾气蒸腾,一股股势不可挡的怪力推搡拍打着吕光身体。

拍!揉!刺!按!

道道水流宛似一张张蕴含千钧之力的大手,在他全身各处一痛猛打!

手法变幻莫测,多重多样。

急转不停的漩涡里,吕光的周身传来阵阵刺痛,好像有着千万根银针在疾速刺扎他的身躯百窍,令他痛不欲生。

一道道凶猛势大的水流,眨眼间转换成一根根锋利带尖的银针,裹挟着凛冽波光,刺进吕光的皮肤,穿透他的血肉,直达他心灵深处。

这种痛苦也不知持续了多久。

顷刻间,吕光已痛的无动于衷,痛的毫无知觉,他眼睑重的宛如两座大山,只想立刻闭上眼睛,躺进水底,就此长眠不醒。

迷迷糊糊之际,忽然从胸口生出一缕冰寒冷冽的凉意。

凉!

冰凉彻骨的寒意,使得他身躯剧烈颤抖,牙齿都磕磕碰碰、哆嗦不止。

一个不小心,吕光竟是将舌尖给咬破了,鲜血流进波涛汹涌的暗湖中,水面旋即风平浪静,再无一丝响动!

而适才那撕心裂肺般的痛感,也像潮退一样,在吕光身上也猛然消去。水流也随之变得清澈明朗,波平浪静,漂在水中的吕光,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彻底震住。

“咳咳!刚才那股唤醒我神智的凉意,似乎是从通灵宝玉上传来的。”清醒过来的吕光,眼睛凸起,满目诧异。他被水浪呛的连连咳嗽,神情间露出极深的惊诧之色,“咦?我的气海?”

刹那间,吕光感觉体内气脉中的灵气,正疯狂涌入气海。

之后,丹田气海里的灵气,顿而变得充裕无比,浓郁似海,无尽气息,生机不断,化为坚韧如钢的气劲,遍布皮肤表面。

这是灵气成罡,罡劲通达全身!

此乃修真者进至炼气第三层的重要标志。

“鲜血,通灵宝玉,墨榈溪水,黄梁的肉身?这其中究竟有何联系?难道这条溪水有脱胎换骨、淬炼身体的妙用?但这水里却又毫无灵气”

吕光回到岸上,目光闪烁,时而低头看向胸膛处的通灵宝玉,时而抬眸望向这一望无垠、清澈平静的暗湖,安然深思。

想了片刻,他眼神一亮,紧接着嘴巴张开,用力咬破食指指尖。

一滴鲜血,滴到通灵宝玉之上。

第二百六十九章 突飞猛进

鲜血竟仿佛一根丝线,起自吕光手指,落至玉石表面,不溶不化。吕光猛然全身一抖,随之通灵宝玉也疾速颤动起来,浓浓灵气汹涌腾起。

隐约间能够看见玉石其上显出一道道深浅不一、沟壑纵横的细纹,宛似一朵盛开的杜鹃花,纹路蔓延,覆盖在通灵宝玉正面。

通灵宝玉瞬即迸射出耀目白光,一股强烈的灵气威压扑面而来!

吕光如受重击,身子立刻向后仰去。

一阵冰凉之意自通灵宝玉传来,吕光真切明晰的感受到,玉石就恍若一条灵动迅捷的锦鲤,弹指间,钻入他的怀中。

吕光低头扒开胸口的衣衫一看,不禁满脸骇然,只见通灵宝玉已经与他胸膛处的肌肤,融合相依,好像亘古以来就紧密联系在一起似得。

通灵宝玉竟已镶嵌在他胸膛之上!

奇妙的变化接踵而至。

此刻,吕光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已和玉石不分彼此。

“这是”吕光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稳定心神,慢慢用只手摩挲着胸口,指尖顿时传来一阵光滑坚硬的触感。

滔滔不绝的灵气,一息间,从通灵宝玉之内涌出,向他四肢百骸流泻而去,紧接着,一缕缕澎湃强大的灵气,顺着气脉,朝他气海凶猛汇聚。

吕光激动莫名。

他清楚的感受到,此时通灵宝玉内所蕴含的灵气,已经尽数流淌到他气海之中了。这一瞬间,吕光感到一股十分磅礴的灵气,游动在全身。

他丹田气海内的灵气,在不断膨胀,增多。

伴随着灵气疯狂涌入气海,他的四肢筋脉,也在经受着天地灵气的洗涤冲刷,淬体,炼筋,他这时已是炼气第三层,罡气之境。

然则在这些滂沱如注的灵气悉数涌进身体后,吕光却是察觉到气海内的万千灵气,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凝聚汇合。

一息间,便合成一股恐怖强悍的气劲。

罡劲遍布全身体表,是为炼气第三层,修真者到达此境,身体表面就会衍化出一层薄薄的犹如铁一般坚硬质地的保护膜。

兵刃难以伤到己身,普通拳脚攻击,更是绝难对其有所影响。

唯有借助气功,才能伤其根本。

而罡气并不能离体攻击他人,只可保护自身。

但此际吕光丹田气海中所凝成的这股气,却已隐隐可以喷发出去,似乎只要一拳击出,就能使得百斤巨石,化为齑粉。

炼气第四层,合气!

灵气合一,真气自生。

这突如起来的变化使得吕光心神剧颤,气海里的灵气,仍然在不停的肆虐涌动,淬炼着他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一股股庞大暴动的灵气,兀自在他体内循环流转。

吕光只觉腹中有一团裂火燃烧,丹田里灵气汹涌,胀的他浑身难受。

“啊!”他低吼一声,双拳不住向空中胡乱挥去,登时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气劲,密如雨帘,倾洒在烈阳之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把气海内的灵气,全部发泄出去时,当最后一丝意识也泯灭消去时,他的身躯直直的倒在暗湖边,瞬间昏迷了过去。

在这处不可知之地,在这不可知之时,发生了令人骇然的惊天变故。

这片深湖竟平白无故的干涸枯竭。

一丝丝氤氲的雾气,蒸腾在林间,凝成一线,朝吕光胸膛处急速钻去。

而牢牢嵌入吕光胸上的那块通灵宝玉,却逐渐的由牙白色,变为了浅绿色,闪出清濛濛的绿光,接着,又恢复成原样。

吕光醒来的时候,只觉气海中有用之不竭的灵气,全身内外有无穷无尽的力气,可供挥洒。他双眸中露出不可思议的情绪,深湖已干涸见底。

吕光在湖畔呆站了一会儿,紧紧握住双拳,顿觉一股强悍澎湃的灵气,流淌在筋脉之间,他心下震惊,呓语道:“真气涌动,御气之境!”

他的皮肤之上浮游着一层淡淡的灵气,这是炼气第五层!

一朝三境,从炼气第二层,修至御气一境。

此刻吕光已然是名副其实的先天气师,气海内的灵气,尽皆能被他掌握控制,举手投足间,更可借助气功招式,克敌制胜,杀人于一丈之外。

吕光眼睛里闪出光,轻轻摩挲着胸膛处的通灵宝玉,喃喃道:“这通灵宝玉果真玄妙,能吸收万物灵气,进而转接到我的气海之中。想必黄梁的心血,应是引动此玉异变的关键因素。”

十指连心,此乃心血。

吕光难掩面上喜色,如今他已彻底发掘出了通灵宝玉的隐秘,从此便可凭借这块灵异神奇的玉石,吞噬天地灵气,为己所用。

一朝三境,可谓夺天地之造化。

“修成琉璃玉身,成就元气真人,才有一线生机从这个古怪的梦境中苏醒过来。”一念及此,吕光顿感前方险路,不再漫长无涯,最起码他现在已经摸准方向,有了资本。

“咦,莫非这墨榈溪水之内也蕴藏灵气?”吕光纵目向暗湖望去,但见方才深不见底的湖水,已是消失无踪,他自然在片刻之间,便已猜到,可能是通灵宝玉所造成的这般异象。

正当他要认真再将通灵宝玉查看一次的时候,在暗湖中央地带,竟是凭空显现出一个身影,吕光定睛一瞧,心神微震,黄梁!

是先前那顺水而下的黄梁肉身。

这时,黄梁的肉身居然凌空悬浮在吕光眼前。

两个相貌相同的人,静静凝望。

吕光纹丝不动。

场间极为怪异。

良久良久,黄梁笑了笑,淡淡开口:“你是我的来生,我是你的旧梦。既然我是你的一丝神念所化,那么,你就替我做完前生之事吧。”

话音刚落,黄梁的身躯,却已变为稀薄轻淡的云雾,袅袅飘散,终至化为一缕淡不可见的烟雾,消散在天地之间。

顷刻间,吕光陡觉脑海里又增添了许多有关黄梁的过往记忆。他的脑海就好像是一个包容百川的大海,将这些记忆,尽数吸取消化。

渐渐的,吕光唇角浮出一抹让人无法揣摩的笑容。他负手而立,周身气势陡然暴涨,恍若手握乾坤的帝王君主,傲然道:“区区梦境,也妄想困住我?欲要立地得道,只有横刀所向!成为此界的神,有趣,有趣。警幻星君,你不该给我留下这一线希望的。”

“哈哈”吕光仰天大笑,离开墨榈溪。

就在他走出山林之际,那悬挂在当空的烈日,却是慢慢的向西坠去。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太阳终归还是西斜落山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然而今天这个暮色四合的黄昏,不会轻易离开,它会持续很久很久。

久到沧海桑田,海枯石烂。

第二百七十章 华闻天的猫

日落西山,黄昏薄暮。

整个西边的天际,都被染成了一片橘红色,连那浮动在天边的朵朵白云,都镶上了条条金边。

大地热浪退去,华胥国被笼罩在一种凄迷朦胧的色彩下。

有了星陨之劫的前车之鉴,这时人们竟对这奇异莫测的天象,不再感到诧异惊讶,反而很欣然平静的接受了。

还有什么比灵气枯竭,更能让世人惶恐不安呢?

吕光的步子越迈越大,留在地上的脚印却越来越轻,足见他此刻全身真气涌动,已入化境,更可随心所欲的控制气海内澎湃万千的丝丝灵气。

他竟就这样打算徒步走回华都城。

吕光行至十余里,见路旁居然有座小庙。

奇怪。

华胥国,不修道,不尊神,不信佛,在这个世界上,吕光甚至都没听闻过有神仙一说,为何在这毗邻京城之地,还有一座佛庙殿宇修建在此。

更让吕光感到惊异的是,这条路他已来回走了数次,从未见过这座庙宇。纳闷之际,他决定靠近庙宇仔细查看一番。

寺庙周围山峦耸立,绿树环抱,暮色覆盖,小庙红墙青瓦,古意盎然。

山门左侧矗立着一块青苔密布的石碑,其上镌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楷字:华庙。吕光一看,心里疑惑更浓,对这两个字,他记忆颇深。

华庙应该是华胥国皇室,祭祀祖先的圣地,怎么这里居然也有一座华庙?庙门虚掩,吕光敲了两下,无人应声。

俗话说,好奇害死猫。

吕光不是一只拥有九条性命的猫咪,纵使他以神念遁入此梦,但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人,实在太多。

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站在山门处,吕光徘徊半晌,终是并未迈入庙中。

“庙中有千壑,气动震山河。你费尽周折,千难万险的来至这里,不就是想学得玄妙气功,将来好功成名就吗?”

这道声音好似平地惊雷,无端端的响彻在山林间,吓了吕光一跳。

他眼神一变,暗自思忖,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今天离奇古怪的事情,已发生了很多,不在乎再加一件。

这就是虱子多了不怕咬的道理。

吕光低着头走进庙里,迎面是一座古朴简陋的大殿。

殿门大开,其内横放着一条香案,暗黄色的锦缎,铺在案上,倾泻而下,拖曳在地,遮住了下方那坑坑洼洼的青石板。

看得出来,这座大殿虽然已经年久失修,处处颓败,但其内却打扫的是一尘不染,哪怕是不平整的地面,也都清洁的是尘土不见。

香案正中间,摆着一个造型精美,质地纯净的白色香炉。

炉中燃着三炷香,两头低,中间高。

焚香缭绕,殿中烟气蒸腾,将大殿装扮的是如坠云端,缥缈梦幻。

透过青灰色的烟雾,吕光隐约望见香案下方的蒲团上,盘卧着一只皮毛雪白的小动物。

他目中露出怪异之色,踱步向前,离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只猫。

白猫。

白猫竟似是在念经打坐,身体以一种极其别扭古怪的姿势,面朝香案,尾巴竖起。深山密林,黄昏已至,破庙突现,白猫诵经,怎么看,这都是一副十分诡异的场景。

吕光的视线快速掠过白猫,向殿中深处望去,只看了一眼,他便背脊一凉,浑身寒毛乍起,尽管他见过不少死尸,然而,殿中的西北角,却横竖陈列着几具死相极惨的尸首。

有的尸体缺胳膊,有一具尸首少脑袋,还有一具尸身胸膛是空的吕光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他这才发现,方才自己是多么愚蠢,竟会只身冒险,闯入这个奇怪透顶的废庙。

“进来吧。”

吕光动容,猫居然能开口说话,这简直是天下奇闻。

正当他踟蹰犹豫不决之际,白猫竟忽然转过身子,面向他。

白猫双爪合十,厚实的猫掌紧紧对贴在一起,似乎在祈祷,从香炉里升出的青色烟气,袅袅腾腾,弥漫在殿内的每一处角落。

“你只是炼气五层的修为,何故能够破开灵阵禁制入得此地?”它猫须轻轻颤动着,嘴巴微张,白色的双瞳间,隐隐流露出一抹异色。

“灵阵?”吕光反问道。

“此乃海市蜃楼阵,华庙本在白云深处的一棵墨榈树绿叶之内,但你境界低微,连气场领域的皮毛都未曾领悟到,更别说那一叶一世界的气功奥妙了。”白猫的声音一板一眼,慢条斯理,出奇的柔和动听。

之前吕光心神不稳,并未仔细聆听飘荡在耳畔的那几句话。

此时听来,白猫的声音却是一个轻柔圆润的女子腔调。

吕光挠了挠头,与白猫遥遥相望,尴尬一笑:“实话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来到这里的,刚才我沿着墨榈溪,一路前行,欲要去往华都城,不料猛地看到溪畔建有一座小庙。”

白猫说:“这么说来,是我误会了,还以为你是来寻宝的坏人。”

“坏人?”吕光哑然一笑,这只猫咪说的话,令他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不知该如河应答,他眼珠微微一转,出声问道,“那些尸体,都是曾经来此寻宝的人吗?”

白猫语气诚恳的说道:“对。世人皆知,庙中有千壑,气功震山河。华庙之内,自然有着华胥皇氏一族所珍藏的奇珍异宝。”

“你说此地是华庙?”吕光狐疑道。

据黄梁所知,华庙建在皇城园林之中。

试想,供奉着历代华胥国帝王牌位的重地华庙,怎会被海市蜃楼阵给禁锢在一片墨榈叶之内呢?

无稽之谈,吕光不信。

白猫显然已经猜出吕光那疑团满腹的心绪,它身子一歪,卧在蒲团上,“你果真不晓得那段往事?”它的话中满是吃惊之意。

吕光仔细回忆着黄梁记忆中那些关于华庙的印象痕迹,片刻后,他神情坚毅的摇了摇头,笃定道:“我确实不知道。”

他说的是实话。

这只白猫,神秘莫测,似乎也是一个气功深厚的修真者,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可不会与对方耍弄什么鬼蜮伎俩。

有一说一,严正守实。

此乃吕光一贯待人处世的准则。

吕光心思慎密,瞬间便已经想到这些惨死在庙里的寻宝人,必定就是这只白猫所杀。趁现在白猫对他还有一些兴趣,不曾生出杀机恶意,他可得好好与其斡旋。

“有意思。”白猫那双白如水晶的眼瞳,滴溜溜一转,它当然看出吕光并未撒谎,“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在无心之际,走进华庙。莫非你的血脉之中,也有灵兽精血?”

吕光满脸的不解说道:“依你之言,灵兽便可自由出入此地?”

“聪明。”白猫伸出舌头舔了舔猫须,好整以暇的说道,“我就是华闻天养的那只猫。”

“华闻天!华胥国历史上唯一的正统女皇?!”吕光失声道。

白猫轻轻点了点脑袋,尔后噌的一下,蹿到吕光肩头,和他的眼睛近在咫尺的对视着。吕光陡觉心神一阵恍惚,白猫的双瞳仿佛带有一种可以魅惑人心,让人迷乱的力量。

似梦非梦之间,吕光胸口立刻传来一股冰凉湿润的寒意。

这丝冷意直达内心深处,振聋发聩,令他浑身不禁一颤。

他用力摇了摇头,旋即清醒过来。

“嗯?”白猫讶异出声。

第二百七十一章 走不出的夏日

在华胥国,往往能够修成人身的妖精,皆被称为大妖。

像白猫这样能以妖身,口出人言的大妖,世间本就极少,通常都会隐居在深山大泽中,吞天地之灵气,濯日月之精华。

白猫那双雪白洁净的双瞳仿佛带有一种可以吞噬人心的诡秘力量,吕光仅仅只与白猫相视了一眼,便顿觉神智迷糊,五感丧失。

若非他胸口悬挂的那块通灵宝玉,在千钧一发之际,荡起一抹沁人心脾的凉意,恐怕吕光就得沉沦在那浑浑噩噩、无知无觉的状态之中。

白猫动作灵敏,迅捷无比,一下从他肩膀,落到地面。

一人一猫,相互对峙,殿中的气氛阴森而奇诡,吕光低下头,声音骤寒:“你这是什么气功?竟能无声无息间,迷惑我的心智!”

白猫昂着小小的脑袋,瞪着他,不再说话。

吕光暗自提防,严阵以待。

他气海内灵气耸动,全身筋脉暴涨增粗,这是灵气游走循环之象。吕光知道眼前这只白猫十分强悍,乃是华闻天豢养的一只灵宠,气功超然。

然则此刻白猫已然对他生出了杀意。

吕光不得不严加防范,拼尽全力去抵抗。但他却想不明白,白猫为何会突然向他发难,是以语气里还带着一股深深的疑惑。

白猫下颌的长须轻轻颤动着,大殿内焚香更浓,青气弥漫,把白猫娇小玲珑的身躯给笼罩在内,良久后,白猫终于发声,“你居然能抵挡住我的魅瞳。你究竟是谁?”

吕光重复道:“魅瞳?”

“不错,此乃我族的天赋之术,双瞳如雪,魅惑人心。”白猫盛气凌人的傲然说道,“凭你区区炼气五层的境界,绝难能逃过此术的攻击,你身上一定携有某种秘宝。”

吕光眼珠一转,朗声道:“我叫黄梁,是黄天的后人。”

白猫“噌”的一下靠近吕光,一跃半丈,来到他的脚边,双眸中露出异色。它心底震惊,黄天是华都城黄氏一族的先祖名讳,也就是那位天下间第一个成功飞升上界的元气真人!

此名在华胥国,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怪不得”白猫喃喃道。

“怪不得什么?”吕光忍不住问道。

“怪不得你身上的味道,很是令我厌恶!”白猫尖声说道。

危险

白猫话音刚一落下,吕光就全身汗毛竖起,脊背冷汗涔涔,只因空旷宽阔的大殿之中,陡然升腾出一股股凛冽如刀的澎湃气劲。

比长刀还锋锐的劲气,宛如无数道银光四射的丝线,缭绕旋转在吕光身体四周,将他的身体紧紧束缚包裹,一圈,又一圈,围成了一个白色蚕茧。

“气,气场领域”吕光胸口如遭千斤巨石重压,艰涩说道。

“不愧为黄氏族人,见识果然不凡。能死在我的作茧自缚领域之下,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白猫幽幽说道。

“为、为什么要杀我?”吕光艰难开口。

白猫没有再说话,它迅速抬起猫掌,爪子上的指甲,泛出凛凛寒光,好似五柄坚不可摧、削铁如泥的宝剑。

白猫高高跃起,爪子轻轻的在吕光胸口一划。

吕光登时仰面倒地,胸膛处血流如注。

死亡的感觉汹涌而至。

当最后一丝意识消散之时,恍惚间,吕光看见眼前的白猫,竟是变为一个气质非凡、冰清玉洁的白衣女子。

吕光瞳孔收缩,转而气绝身亡。

永无止境,循环往复。五劫降临,生灵寂灭。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大道缥缈,黄粱一梦。

“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就干净了!”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狠声说道。

“大热天儿的,老太太何苦亲自前来,有什么吩咐,只叫儿子进去便是了。”一个中年男子恭敬赔笑的声音。

先前那个苍老的声音立时响起,面如寒霜,喘息着说道,“你原来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叫我和谁说去!”

吕光趴在藤椅上,听的迷迷糊糊,云山雾绕,只觉浑身疼痛无比,背上不时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有心睁开眼睛,可眼睑却沉重的犹似两座大山。

这几句话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吕光浑身一个激灵,好似有盆凉水,浇到他的脑袋上,我不是被那只白猫给杀死了吗?怎么又会到黄梁当初被黄铮痛打的这一幕场景了?

一时间,黄梁的记忆悉数涌入吕光的脑海。

吕光心里骤然划过一道光,灵光,他想起警幻星君那几句意味深远的话,永无止境,循环往复莫非在这个梦境里,我不会真的死去,而是一次次的轮回,回到起点,重新开始?

吕光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陷入沉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忽觉有人推他,恍恍惚惚又听闻悲切哭音。

他费了半天劲,才睁开眼睛,透过眼缝看,入目是个满面泪光,双目肿的跟桃儿一般的女子,绛珠。这一次,吕光在见到林绛珠之后,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半分讶异之色。

“你可都改了罢!”林绛珠泣不成声的道。

吕光应道:“你放心,从此以后,我再也不那样了。”

将养身体,康复如初。

几日后,安国夫人的传信如期而至。纸上弥漫着一股淡香,闻之令人神清气爽,似是她身上那令人沉醉迷乱的香气。

“君生我已老,蓬门为君开。”

“月上墨榈树,人约黄昏后。”

又是蓬莱山庄,又见安国夫人。

亭台楼阁,回廊宫殿,每一处都极尽妍态,巧夺天工,浑然自成。蓬莱山庄沐浴在黄昏的暮色里,看上去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而静谧。

安国夫人在卧榻上翘首以盼,暗送秋波,媚态横生,她实在太美,美若天仙,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安国夫人搂住了他的腰,还没等吕光回过神时,他便又是昏迷不醒。

第二天晌午,仍旧是那个叫做冬晴的小侍女送她离开山庄。

墨红袖当然还是不在红袖招。

杏花巷里人群熙攘,纸醉金迷,灯红酒绿,让人流连忘返。

这一次,吕光只在红袖招的门口徘徊了片刻,并未踏入那间孤悬在巷尾深处的楼阁。

他不想再遇到那个危险性十足的神秘女子。

有了上一次的人生经历,吕光自是不会再重蹈覆辙。

墨红袖依旧杳无音讯。

星光黯淡,夏夜寂寥,水榭前的水面上波光潋滟,倒映着满天星斗。夜越来越深,飞星坠地,接着,秋痕死去。

秋痕还是没有说完那最后一句话,五劫之后,到底是什么?会不会她临死前想说的那句话,就是警幻星君的这句五劫降临,生灵寂灭?

穆宝钗翩翩而来,送来蛇胆。然后吕光成功开辟气海。

所有的事情,都好像是被人为安排好的一样,井然有序,不可更改。

第二百七十二章 好久不见

东方朝阳熹微,但此刻却已是黄昏。

城西潇湘竹林,老虎潭。

这是蒋玉嫣和吕光约定好的地方,他依然在潭边苦等,那匹妖狼,不约而至,似是比上一次更加凶狠暴戾了一些,睁着一双泛着幽幽绿芒的狼眼,死死盯住吕光。

黑狼四肢蹬踏在山石上,凭空卷起的旋风,居然向老虎潭一头扎去,吕光一见之下,神情微怔,怎么这头妖狼没有像之前那样攻击自己呢?

深沉黑暗的潭水瞬即爆发出一阵急促的哗哗声。

幽暗的水面上竟然闪现出一层碧绿的幽光。白光滢滢,犹若夏夜里那闪烁在空中的璀璨星辰,熠熠生辉,整片潭水都波荡起一层红色光芒。

呼呼!

潭水中间陡然出现一个漩涡,眨眼之间,水声哗哗,深潭居然干涸见底。双翼虎蛟的腹部伤口处被笼罩在一片幽幽的光晕下。

鲜血早已凝结在妖兽那白丽的鳞片上,透过那个伤口,吕光看到在血肉之中,镶嵌着一颗艳若桃李的红珠。

珠圆玉润,红如胭脂。

“咦,怎么变成红色的了?”吕光眼含不解,他记得分明,上一次双翼虎蛟的内丹,可是通体雪白的银色。

当通灵宝玉吸收完虎蛟丹之后,竹林里立刻传来呼天抢地的喊杀声。

竹影婆娑下,突然出现了一点红影,蒋玉嫣骑着枣红马呼啸而来。

吕光暗叹一声,还是一点儿变化都没,蒋玉嫣依然是在这个时候来到潇湘竹林,即便虎蛟丹从白色变成了红色,也影响不了大局方向。

“驾!”

二人共骑一匹马,奔跑一阵,放眼尽是青翠欲滴的潇湘竹。枣红马在一片绿色背景里,化为一道红色流光,向竹林更深处疾速奔去。

西城灯市口,与蒋玉嫣相谈,吕光获知到寒门兴起的背后隐秘。修炼龙象金刚印,发现通灵宝玉的奇异神妙之处。

警幻星君神魂显化。

“你在墓碑上所见到的鸾鸟和凤凰,便是我的神魂法身。”

“太虚幻境,有几位缔造者?”吕光平静发问,他发觉警幻星君仿佛并不知晓,他已然死在白猫手里一事。

“三位。”警幻星君按部就班的作答。

吕光道:“我何时才能从这个梦境中醒来?”

“永无止境,循环往复。五劫降临,生灵寂灭。”

“若是我的神念,永远都沉沦在这个梦境中,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吕光决定主动出击,换了个问题。

“嗯?”警幻星君微微有些讶异,她沉默片刻,似是没有听到吕光的这句话,循规蹈矩的说道,“此梦虽然是玉魂幻化而成,可他却无力掌握,我才是这里的天,这里的地。你刚才出言辱骂我,本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但你终归是修有白骨观的长生殿之主。我才现身与你相见。可惜,你让我很失望,相信,玉魂和绛珠,也都对你很失望”

吕光脸上忽然露出笑容,他所料果然不错,这个所谓掌握太虚幻境生死存亡的警幻星君,好像只是一缕无情无知的神魂。

警幻星君继续道,“岁月漫长,了无生趣,活着总要给自己找一些乐趣。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我已为你留下一线生机,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她竟全然不管吕光在说什么,答非所问。

吕光暗暗摇头,看来想从警幻星君的嘴里,得知到其他秘辛,根本不可能,难如登天。

他已隐隐察觉到,在这个梦境里,他就好像是那戏文里墨守成规、唱念做打的武生。步步相同,恍若提线木偶一般,被他人操控命运。

不止是他,就连警幻星君似乎也是在按照原先所设定好的轨迹,推动着这出戏向前发展运行。吕光百思不得其解,警幻星君设下这样一个解不开的死局,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只是为了把自己的神念,封印在这个梦境中,那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吕光心中如是想道。

时间再度来到吕光去往鬼市的那一天,不出意外,他仍然是被黄钧给阻拦住了脚步。接下来,秋痕唤他去往墨榈溪。

至此吕光心底才生出一种恐怖心悸的危机感,从前他所经历的种种一切,竟然照本宣科,照葫芦画瓢,不曾改变。

通灵宝玉将所吸食的滔滔灵气,尽数反补到他的丹田气海之内。

一朝三境,突破到炼气第五层。现在吕光心里终于升起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失落感。

一成不变,毫无转机。

时光荏苒,转眼十几天,他竟是把之前所经历的诸般场景,再次重来了一遍,这简直是枯燥无味,令吕光生不如死。

虽然仅仅才是第二次,但吕光本来就记忆非凡,在此界所见到的一应人和物,他都印象深刻。当一个人心知肚明未来所要发生的每一件事,那么,人生也就变得毫无趣味了。

遑论,吕光还清楚的晓得,他马上就要再次死于白猫之手。

落日西斜,吕光漫步走在山道上,他走的很慢。

尽管他很不想承认,但是吕光却明白自己是在逃避。

只因他已然换了一条返回华都城的路,可是在这一眼望去都是云雾的山林间,他依旧是看见了那座红墙青瓦的华庙。

躲无可躲,此为定数。

再度来到华庙,吕光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心境感觉,他不禁心中苦笑,但细思深想之下,这种种一切却好像在弹指一挥间。

到了山门处,吕光突然停住脚步。

庙门洞开,吕光眼神一亮,院里有人!

整洁干净的庙中,此刻居然站着许多人。

吕光狂喜,他真想纵声高歌一番。他目光灼灼,眼见正对山门的这座大殿里,那只白猫已经不见踪影,甚至地面都未摆有那张蒲团。

这也就意味着,他起码不会再死在那只猫妖手里。

院里的人,俱都身着锦袍,富贵气派,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

就在吕光准备悄悄溜走之时,庙中的众人,也察觉到了有人在山门处窥伺,一道威严冷漠的声音,拔地而起,飘荡在雾霭缭绕的山林间。

“站住!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华庙禁地?”

吕光脚步一顿,慢慢转过身去。

夏日傍晚,借着太阳落山的余晖微光,他看到这群人的脸上,全都是一副冷峻漠然的神色,态度轻蔑,对自己敌意甚大。

吕光眉头一皱,而后淡声道:“在下黄梁,兴之所至,在山间游玩,误闯华庙,还望各位海涵。”他并未太过低声下气,但吕光心中十分清楚,眼前这些人,很可能全部出身于华胥皇族。

毕竟华庙之内,供奉着华胥国历代帝王的灵位。

“黄梁?”

“你怎么会在这儿?”

接连两道诧异疑惑的声音,从殿内飘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个身材较唇角挂着玩味笑意的红裙少女,站在殿门台阶处,与他遥遥相望。

吕光心里咯噔一下,暗呼倒霉,因为这个古怪精怪的红裙少女在黄梁的记忆里,等同于母夜叉、食人虎,难缠至极。

“黄梁,好久不见。”红裙少女腰身纤细如柳,美目盼兮,巧笑嫣然,“那天你轻薄我的帐,该还给我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公主琵琶幽怨多

吕光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眼神略带寒光,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山门台阶处,与红裙少女隔门相望。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在黄梁的记忆深处,红裙少女第一次与黄梁相遇相识,也是这般唯美平静的画面。不同的是,此刻吕光却对这个少女毫无一丝好感。

此女刁钻古怪,行事放荡不羁,全凭一己喜好,当初可是把黄梁整治的不轻。别看红裙少女此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一旦她发起难来,那是连当今圣上都会倍感无奈的存在。

她自然出身皇族,封号,霓裳公主。

红裙少女见吕光不苟言笑,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由得眼珠一转,笑吟吟的说道:“黄梁,听说你前段时间被黄国公毒打了一顿,身子可将养好了?”

吕光淡淡开口:“多谢九公主殿下关心,无碍。”

“那你也不说知会我七姐一声,害得她牵肠挂肚,为你担心。七姐对你情深义重,你可不能负了她哦。”红裙少女眼睛眯起,撅起红唇。

吕光眼角一阵抽搐。

红裙少女口中的七姐,便是自小与黄梁指腹为婚的柔然公主,乃当今皇后所生,身份极其尊贵。

在宫中,除了这位聪明伶俐的九公主之外,就只有柔然公主能得到皇上的宠爱。

红裙少女以前屡次折磨黄梁之时,都是抬出柔然公主,作为挡箭牌,拿着鸡毛当令箭,不断向黄梁恶意整蛊。

甚至最严重的一次,在去年秋猎南苑的出行中,这位九公主殿下,还曾差点儿失手射中黄梁的肩膀。当然,在吕光想来,此女应该不是失手,很有可能是假意真为,欲要射伤黄梁。

而柔然公主虽则与他定有婚约,可在黄梁的意识深处,却对那位柔情似水的七公主,十分排斥。说到底,黄梁一向自由自在惯了,若真娶了个公主媳妇儿,成为当朝最具权势的七驸马,反倒是束缚住了他的心性。

因此黄梁从前的种种所为,大多都是在逃避这门婚事。

所以和柔然公主感情极深的九公主,就一直对黄梁颇有微词,少女情怀,不懂得掩饰内心真实想法,一次次光明正大的为难黄梁。

若非有柔然公主在旁边劝诫,天晓得,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霓裳公主,最后会闹出什么乱子。毕竟,黄梁可是黄氏一族的嫡传之子,将来是要继承国公爵位的贵子。

华胥皇室当然不想得罪了黄氏一门。

在长辈眼中看来,霓裳公主与黄梁所谓的仇怨,也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罢了。可当吕光全盘得知了黄梁的记忆以后,他却不这么认为。

因为霓裳公主,曾经真的想要彻底杀死黄梁。

是以吕光此刻对其全无半分情谊,神情冷漠,一本正经。

“喂!我跟你说话呢。”红裙少女哀怨出声,眼睛紧紧凝注着吕光。

这时站在院中的众多身着绫罗绸缎的富贵公子,全都浑身一颤,他们深深的明白,当霓裳脸上浮出这种神色之时,就代表她已经动了怒。

公主一怒,琵琶饮血。

谁都知道,九公主师承元气真人琵琶女。一身气功,在天下年轻一辈之中,名列前茅,在上一届的牡丹宴,年仅十二岁的她,便已然能在北静王三世子的手下坚持盏茶工夫,而不落败。如此战绩,自是值得她骄傲。

如今三年已过,这个活泼精怪的九公主,其修为更进一步,关于这点黄梁深有感触,过去黄梁可是没少吃她的亏。

今天这种情形尤为明显,九公主已经很久都没这么愤怒过了。

几个锦袍男子望向吕光的视线里,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有嘲笑,有同情,有轻蔑,有讽刺,有幸灾乐祸,有哀怜可惜。

吕光被这么多人注视着,脸色依旧风轻云淡。

他心思细腻,已是察觉到,这些人竟是不认得黄梁。

这岂非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黄梁誉满京城,常年混迹于声色犬马的烟花柳巷之中,按说在城里见过他真容相貌的人,不在少数。能跟九公主殿下同行交往的人,其身份家世,自是一等一的大族望门。

然则,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认识黄梁。

吕光沉默不言,脸色变了变,深山密林,禁地华庙,九公主跟这些人在这里究竟有何意图,又或者是在密谋着一些不可告人的隐秘之事?

他此刻已将白猫抛之脑后,仔细观察眼前诸人。

看这些人的衣着打扮,气度举止,肯定是出身名门世族,不像市井无名之辈,他心中暗自狐疑,戒意丛生,全身紧绷,把气海内的灵气提至顶点,向后慢慢退了几步。

“黄梁,不要挑战本公主的耐性,闲话不提,你今日怎么会来到这处废弃的华庙?”红裙少女俏脸含煞,明眸中闪动出晶莹灿亮的光芒,

吕光心思一动,废庙?

他暗暗揣摩,心底得出结论,原来华庙的出现,不以他选择哪一条路返京而转移。

上一次白猫所在的华庙,是处于海市蜃楼阵之内,而这一次的华庙却与黄梁所知的某些秘辛,两两印证,不谋而合。

最早的华庙的确是建在城外这座大山之内,那时华胥国刚刚建立,百废俱兴,还并未统一天下,这间祭祀华氏先祖的圣地,也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庄重气派,反而甚为简朴寒酸。

概因华胥开国皇帝,崇尚素朴勤俭所致。

当华胥国最终定鼎中土,扫清之际,便也把华庙搬到了皇城园林之内。久而久之,深藏在群山之中的原始华庙,就成了一处颓败破落无人问津的废庙。

起先还有皇家卫队驻守在此地,保护祭庙,后来因为华胥国历史上那位唯一的女皇帝继位,降下圣旨,就完全把这座华庙给捣毁焚灭了。

回忆着黄梁脑海里有关华庙的诸般秘闻,吕光目中疑惑渐浓。

他不曾料到,本该早已化为一片灰烬的华庙,竟然被重新修葺,还原归好,很奇怪。

正当吕光深思遐想之时,一道尖锐阴狠的喝斥,直勾勾的钻入他的心间,“小子,九公主殿下在问你话,还不速速跪下!”

吕光抬头望向那人,却见此人年龄约在二十上下,星眉剑目,长相俊朗,气质飘逸,就是眼神稍微冰冷了一些,嘴角挂着一丝阴翳嘲弄的笑意。

吕光眉头紧皱,这个人,黄梁依旧毫无印象。

那人声音刚一落下,便只听啪的一声,一道响亮的耳光音,飘荡在黄昏暮色里。

那个开口质问吕光的贵公子,满脸诧异,只因红裙少女的这一巴掌竟是打在了他的脸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气氛凝滞,庙中落针可闻。

“九,公主,公主殿下,您为何打我?”那人惴惴不安,嗫嚅问道。

“哼,我想打就打!你算什么东西,敢斥问黄梁?要骂他,要打他,只能由我亲自来,还轮不到你!”红裙少女冷哼一声,神情骄横,趾高气扬,“从现在起,我把你从寒门逐出,滚吧!”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三十六蛮士

不得不说,红裙少女板起脸的模样,确实很有威严,眉目如画,薄唇似剑,眸光如冰,就连她身上的那件红裙,在此时竟也像极了一片血海。

她现在才是动了真怒肝火。

许多人都惊诧不已,怔住失神。

这位九公主殿下,竟然这般喜怒无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个挨打的人,立刻闭上了嘴,灰溜溜的退到红裙少女身后,脸色忽白忽青,低着头,眼角余光偷瞄着吕光,神色极其冷冽阴沉。

吕光自然看到了他那怨毒凶狠的眼神,可他心里现在还挂着一件让他更为吃惊的事情,他决计没有听错,这位出身皇室,地位显赫的九公主殿下,亲口说出了寒门二字。

“周狄青,本公主让你滚,莫非你耳朵聋了?”红裙少女负手而立,玉颈微转,瞪着身后的那个贵公子,冷冷的道。

“九公主,您”周狄青阴郁的眼眸中带着震惊,他怎么也想不到,红裙少女居然真的要将他逐出寒门。

“滚!”红裙少女眉头一挑,厉声道。

周狄青双肩剧震,连声道:“是,是,我这就滚!公主殿下息怒。”说罢此言,他迈开脚步,向庙外走去,路过吕光身旁时,那双森冷阴翳的眼睛里,迸射出无尽杀意和怒火,“不管你是谁,我一定会杀了你。”

这道声音低不可闻,然而吕光仍是清晰无比的听到,他眉头蹙起,稍微侧身,目光扫向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目中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寒芒。

“周狄青”这个名字很陌生,吕光将其记在心底。

红裙少女看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走吧。”

吕光皱着眉问道:“你是寒门的人?”

“对啊。”红裙少女理所当然的道。

吕光脸色立刻变了变,“你身为皇室族人,不维护世家望族的权益也就罢了,怎能加入寒门这等蛊惑人心的邪派?”

这句话并非吕光的本意,显而易见,他是为了试探红裙少女的底细,假意说出的。在他的理念之中,或许寒门那个人人皆有修真炼气的权利,才更符合他的真心初衷。

至于华胥国的兴衰起伏,跟他毫无半分关系,甚至和黄氏一族瓜葛也不太大。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修真者历来都不太依附权贵豪门,也就如今华胥国修真风气,颇为盛大。这才使得大部分修真世家选择与皇族交好。

黄氏一族之所以受天下人爱戴拥护,归根结底,并不是因为华胥帝王敕封的国公爵位,而是因为黄天!

黄天,第一个成功飞升上界的元气真人。

强者恒强,故而黄氏一族,无论处在何时何地,只要有黄天这个先祖屁护着,整个华胥国便无人敢轻视或者触怒于他们。

“你可真是个呆子。真想不出七姐为何会独独对你芳心暗许。”红裙少女闻听此言,不禁扑哧一笑,花枝乱颤,眼珠滴溜溜乱转,“好了,你走吧。今日的事,本公主不追究。不过嘛,以前你偷看我”说到这里,她双颊忍不住升出两朵红晕,清了清喉咙,“你该向你父亲多多请教,好了解一些朝政,只知厮混在闺阁,长此以往,你哪能当得了黄氏一族的家主。唉,我都替你发愁。”

红裙少女一副小老太太的唠叨姿态,啰啰嗦嗦个不停。

吕光怔了怔,听她话中的意思,似乎她拜入寒门一事,还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这可真是天下奇闻,明明是一群身份低贱,无门无派的散修凝聚而成的门派,现在其门中竟然还混杂着她这个身份高贵的皇家公主。

吕光视线越过她,环视一圈,眼见得其余那些唯红裙少女马首是瞻的贵公子,均是一副大气不喘的恭谨模样,不由得心中疑窦再生。

眼前这些人,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

据说寒门中的人,都是衣着简朴,节约简朴的贫穷子弟。

虽然近些日子,那位寒门之主,将这群乌合之众给整合凝结了起来,可他们一没本钱做生意,二没传家之财,就算靠着前几天在城内抢掠而来的一些灵石,只怕也供给不了这么多人改头换面,成为一个个身穿锦衣绫罗的富家公子吧。

红裙少女仿佛看出了他心里的疑惑,继续开口说道:“你别乱猜了,总之这件事,只对我们权贵者有利。寒门子弟不能尽数诛杀,要想办法,从内部将其腐蚀分化。”

吕光听到这里,登时大吃一惊,第一个念头便是:华胥朝廷正在施展阴谋诡计,要对寒门动手了。难怪,这个古灵精怪的九公主会在深山老林之中,与这些人见面相谈,他们也许就是在密谋着某件不可告人的秘事。

霓裳公主的名声,在京城虽然不如黄梁大,但她也是能引动无数人目光的风云人物。

皇族九公主的大名,直令世人如雷贯耳。任谁想破脑袋,只怕也不敢相信,霓裳公主竟然已进入寒门。

吕光再度把目光放到院里,心算了一下,眼见此地影影绰绰站着三十五个人,他暗叹一声,人还真是不少。没想到才仅仅几天,华胥朝廷就已然安插了这么多人混入寒门,更让他惊异骇怪的是,其中还以霓裳公主为首。

然则,吕光心内还是疑虑重重,按常理而言,霓裳公主容貌出众,千娇百媚,身姿婀娜,已是上上之姿,这样的少女,无论走到哪里,想必都是独领风骚的美人儿。

难道寒门中的人,就没有一个人曾经见过霓裳公主吗?

古怪透顶,处处诡异。

吕光寻思不解,当即朝红裙少女淡然道:“劳烦你告知柔然公主一声,就说牡丹宴之期马上来临,我要苦修气功,不便与她相见。”

红裙少女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犹若两泓甘泉,注视了他良久,而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他说道:“你,你修炼气功?黄梁,你是要笑死我吗?别哄骗我七姐了,牡丹宴上,天才汇聚,你能胜得过谁?你今年代表黄氏一族参加此会,本就是贵妃娘娘极力促成的。黄氏族人,天资聪颖之辈,多如牛毛。你若非黄氏嫡子,何德何能可以去往摘星楼参加牡丹宴?不要忘记,最近十年间,北静王府连续夺魁了三次。”

她手舞足蹈,笑逐颜开,喜形于色的说着话,浑然没有看见吕光渐渐冰冷阴沉下来的脸色。当她看到吕光那冷如凝霜的眼神时,她的心里竟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丝惧意。

在她的印象中,黄梁从未露出过这等令人心颤的神情。

红裙少女心中猛然生出一股不耐之意,挥了挥手道,“你先回城吧,我与你不顺路。那本公主就等着看你在牡丹宴上,怎样独占鳌头。”

吕光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向山道走去。

红裙少女凝望着吕光逐渐远去的身影,清澄的眼眸间,闪过一抹不为人觉的杀机。她素手一招,即刻有一个身着白袍的翩翩公子,恭敬走上前来。

“去,给我盯紧他!仔细查探那块通灵宝玉究竟有何秘密。”红裙少女这时竟似乎变了个人一样,举手投足间,成熟稳重,脸上浮现出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老练果决之色。

白袍男子神情一震,兴奋道:“他就是那个衔玉而生的奇人?”

红裙少女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冷声道:“你们这些从蛮夷荒地来的人,消息太不灵通。天下还有哪个家族姓黄?也不动脑子想想。当我喊出黄梁名字时,你们就该心领神会,有所发觉了。”

白袍男子略显尴尬,苦笑道:“公主殿下勿怪,我等世代居于蛮州,长年累月不闻世事,一心修炼,哪里知道”

“好了。”红裙少女止住他的话,“周狄青刚才配合我演了一出好戏,得奖赏他。跟踪黄梁这件事,就交给你俩去办吧。还有,离间寒门一事,需得抓紧,父皇已催促过我几次了。”

“是!公主殿下。蛮州三十六死士,誓死效忠华胥。”

院中众人俱都抱拳躬身,异口同声的呼道。

第二百七十五章 死因 上

第二天,卯时,鬼市已开。

这时正是地底鬼市最热闹的时候,地洞里行人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吕光混杂在拥挤如潮的人潮中,他换了身素衣,打扮成穷酸书生的模样,倒也没有太多人会注意到他。

当他再次来到红袖招门前时,发现这间店铺,早已是人去楼空,杳无人影。吕光暗暗摇了摇头,看来对方准备的确实很充分,接连能阻止他想要查探墨红袖死因的步伐。

当初他偶然之际,在鬼市中看见红袖招的牌匾,就已经联想到此店应该和杏花巷的红袖招,同出一辙,大有联系。

可惜,此刻这里已然没人了。

正当他想要转身离去之时,自他身后突然走来一个腰杆挺拔如枪的壮汉,此人行动敏捷,脚步神速,瞬间来至吕光面前,脸上布满了风尘之色,一身黑衣竟已被灰尘染成了灰白色。

此人阔面高鼻,生有一双湛蓝似水的眼睛,定住身形。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吕光,一脸傲然。

他的身材要比吕光高大的多,一股扑面而来的灵气威压,震慑人心。吕光暗道一声,这人好强横的灵气波动。

那人不苟言笑,目中隐约带有一丝古怪,凝注着吕光,看了良久,他方才瓮声瓮气的说道:“你就是黄梁?”

吕光戒心突起,不置可否的道:“不知兄台有何见教?”

此人年纪约莫在三十左右,体形健硕,脊背甚为宽广,威猛强壮的身躯挡在吕光面前,竟将他的去路,遮掩的时严严实实。

黑衣壮汉冷哼一声:“我问你是不是黄梁?”

“是。”迎着黑衣人那咄咄逼人的眼神,吕光只有点头承认。

黑衣壮汉闻言,立刻长吁一口气,脸上蓦然浮起一抹笑容,大臂一挥,搂住吕光肩膀,态度极其亲热的说道:“你可真是让我好找。”

吕光心生疑惑,目含不解的望着他,“兄台是?”

说话间,他有意挣脱黑衣壮汉的手臂,竟不料,此人的胳膊竟宛如铜墙铁壁,紧紧的箍住了他的双肩,吕光更惊,此人好大的气力!

他现在已是炼气五层的修为境界,周身内外灵气暗涌,再加上修炼龙象金刚力,不夸张的说,一动之间,直有九牛二虎之力。

但就算是如此,吕光却丝毫无法挣开壮汉的手臂。

“喂!老实点。”黑衣大汉不耐烦的喝斥道,“放心,俺不会害你。只要确定你是黄梁就好了,俺是来保护你的。”

“保护我?”吕光动容道。

“对。”黑衣壮汉理所当然的道,“论辈分你还得叫俺一声五叔。”

“五叔?”吕光难以置信的道。

在黄梁的记忆里,倒的确有这样一个人,不过,这位黄梁名义上的五叔,已经很多年都没回过家了。

黑衣壮汉抬头敲向吕光脑门,给了他一记爆栗,恨恨的道,“臭小子,你出生时,俺还抱过你呢。这才十几年的工夫,就把俺给忘了?”

吕光苦笑道:“你、你果真是我那自小离家出走的五叔?”

“这还有假?”黑衣壮汉斜瞥着他,“谁告诉你俺是离家出走的?”

黑衣壮汉说话间隙,自怀中掏出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递到吕光手里,“你看,这是咱们黄氏族人的身份令牌吧?”

吕光接过令牌,仔细观看了半晌,心底再无猜疑,笑道:“原来真是五叔。您这十几年都去哪儿了?”

“你出生后的第三年,俺就去蛮州了。”

“蛮州?”吕光满腹疑窦。

“对!我在蛮州求真炼气,咱们黄家的气功,不适合我,太秀气。还是蛮州那种大开大阖的功夫,更直接,更够劲!气功嘛,就是讲究个一力降十会,灵气足,力气大,自然就能百战百胜。”黑衣壮汉骄傲自得的解释着,嗓门大的出奇,全然不在乎周围路人那怪异的眼神。

“看什么看?再看俺把你眼珠子扣下来踩碎!”黑衣壮汉凶神恶煞的向四周咆哮道,那双蓝色瞳仁上,猛地划过一层宛似鲜血的诡秘光芒。

“夯货!”

“别理他,一看就是从蛮州来的疯子。”

“在鬼市还敢动粗,没你好果子吃。”

“待会儿上报一笔斋,看他还能从这里出去不!”

黑衣壮汉听见这几句闲言碎语,讥讽嘲笑,气儿更是不打一处来,暴跳如雷的道:“什么鬼市,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有种再说一遍!”

吕光眼见得此地行人,越聚越多,急忙拉住大汉,向围观众人拱手道:“各位勿怪,我五叔来自蛮州,不懂得京城规矩,更不晓得鬼市铁律。一笔斋乃修真巨擎,管理鬼市,秉公执法,十分繁忙,还是不要麻烦一笔斋的好。小事,小事,小子代我五叔,向大家道歉。”

“看你侄儿多会说话。”

“哼,瞧瞧你一副蛮相,空有一身力气,莽撞如牛。”

“鬼市之内,不准私斗,要不然就凭你刚才的那几句话,我玄刀门第一个就饶不了你。不服气?还敢瞪我!”

吕光看黑衣壮汉已有暴走之象,连声道:“五叔!一笔斋严令,鬼市不允许修真者之间相互争斗。眼下,寒门和一笔斋共同维护此地安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黑衣大汉满脸怒容,哼声道:“什么劳什子规矩?一笔斋都能骑到咱们黄氏一族的头上了?哼。看来这几年,黄府的声威大不如前呐。”

“黄氏一族的人?”

“难怪这般目中无人,狂妄嚣张?”

“嘘!小声点,人家有狂傲的资本。黄氏一族,咱们也惹不起啊。”

“骂几句就骂几句罢,反正也掉不了几两肉。”

“走,走,散了散了。”

围聚在此的众多行人,耳听得大汉自报家门,与黄国公府沾亲带故,立刻做鸟兽散,各自忙活去了。

黑衣壮汉转怒为喜,哈哈大笑道:“咱们黄家的名号还是这么好使啊,臭小子,你这么夹着尾巴做人,简直有损黄氏一族的威名。一看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孬种。”

“是是是,五叔说的对。”吕光无奈一笑,低声嘟囔道,“明明是你招惹的祸事,一言不合,辱骂他人。最后倒还埋怨起我了。”

“臭小子嘀咕什么呢?”黑衣壮汉斜眼看着他,声音一寒。

吕光摆手道:“没什么。”

黑衣壮汉看似粗鲁冒失,但心思却出奇的细腻,他环视一圈,声音顿而压得极低,“方才我是故意引诱别人看我们的,你没察觉到,有很多人在暗中跟踪你吗?”

“跟踪?”吕光吃了一惊。

“走,赶紧离开此地。三哥早先嘱咐过你,不要来鬼市,你偏来!”黑衣壮汉不由分说,架起吕光,摆动双臂,健步如飞,不一会儿就回到地面。

第二百七十六章 死因 中

西方天际一片橘红,夕阳西下,微风徐徐,通向鬼市的这个入口处,人来人往。黑衣壮汉不住回头张望,步履更疾,催促道:“快走!那几个人还在跟着我们。”

二人甩开脚步,一炷香的时间后,已来到前门大街。

这一整条街都属于黄国公府。

吕光回想着黄钧的警告,脸色不禁一红,争辩道:“三叔当初是告诫我,不能私自去往鬼市。可我身边不乏有族中高手庇护,料想也应无事。”

“呸!你三叔现在忙的团团转,已是顾不上你了。若非如此,我回来干什么?族内虽然高手如云,可保护你的事,非得是咱们的血亲之人,才能去做。”黑衣壮汉说道。

吕光挠了挠头,“听父亲说,五叔一直游历在外,十几年间,都没向家里传过一句信。您怎么会”

他话还未说完,黑衣壮汉便截口道:“因为我是来杀你的。”

话音刚落,吕光的胸口上已出现了一柄寒光凛凛的短刀。

刀长五寸,没入胸膛。

一刺一杀,血流如注。

吕光眼眸瞪大,身子倒下,跌在一片血泊之中。

黑衣壮汉弯下腰在他胸口处摸索了片刻,把那块通灵宝玉硬生生的自吕光胸间的血肉里给扣了出来,他叹了口气道:“我是你五叔不假,可现在我也是蛮殿的死士。”

在吕光意识消散的那一刹那,恍惚间,他看到眼前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人会是谁?

“你这个办法好,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通灵宝玉。这下九公主殿下,该满心欢喜,封赏我们三十六蛮士了。哈哈”

吕光心里陡然划过一道灵光。

周狄青!

这道声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在他闭上眼睛的这一瞬间,周狄青果然蹲下身,按住他的脑袋,俯视着他,“我说过,你一定会死。”

黑衣壮汉也出现在吕光面前,他弯着腰,头朝下,看上去粗犷豪迈的神色间,流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阴恻恻道:“我的好侄儿,乖乖瞑目罢。”

直到死的这一刻,吕光还清晰记得,黑衣壮汉那一双犹若毒蛇般的冷眸,是有多么的阴沉与狠毒。他死不瞑目,一缕念头,再度重生。

死亡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当你还心有牵挂或者心有遗憾,便突然离开了这个世界。那种感觉,简直比死还恐怖。这就是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吕光明白,自己并不会真的死去。

因为在这个梦境里的他,只是一缕神念,可他当然也清楚,不能再这样原地踏步,屡次中招,死于非命。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去做还有太多的缺憾,没有去挽回。

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吕光悲愤莫名,难道说,自己始终都无法走出这个梦境吗?

再一次睁开眼眸,耳畔充斥的依然是黄母那焦急心忧的关切之声。

“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就干净了!”黄母狠声说道。

“大热天儿的,老太太何苦亲自前来,有什么吩咐,只叫儿子进去便是了。”黄铮直挺挺的跪着,叩头谢罪。

一时间,黄梁身在此世的记忆,疯狂涌入吕光脑海。

重来,往往意味着命运不可更变。

吕光躺在春凳上,听着屋中低泣的声音。

这是几个侍女和黄夫人的哭泣声。

这时,他却心如明镜,澄澈自如,他用尽所有精神与气力,回想着在这个梦境里所发生过的一切。

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他已死过两次,绝对不能再有第三次。

尽管第二次苏醒之后,躲过了白猫,可依旧在山林小径上看见了那座华庙,与第一次不同的是,现身在华庙内的不是那只神通广大的猫妖,而是一举一动奇怪无比的霓裳公主。

离开华庙,来到鬼市,被那位黑衣壮汉袭杀。

无论怎么看,造成自己死亡的源头,仿佛都是因为华庙。前面的诸般经历,即便有危险,可多半却无杀身之祸。

哪怕是在杏花巷的红袖招偶遇到那位神秘女子,但她也并未痛下杀手,取了自己性命。吕光脑海中如浮光掠影,白驹过隙般的将之前发生的林林总总之事,尽数深度剖析,以期能够找出规避死亡的办法。

显然,一直在黄府深居简出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玉魂曾郑重其事地说过,若要证道成仙,非得是在此梦成就元气真人,而此界灵气枯竭,天下大乱,人人争夺灵石丹药。

黄氏一族纵然根基深厚,拥有几处灵脉,然则,族内的修真之人,实在太多,灵石够分得一时,但决计不够吕光这个消耗法。

毕竟通灵宝玉可以吞噬万物灵气一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暗处歹人窥伺,先有安国夫人,再有寒门,如今又出了一个蛮殿,三十六蛮士吕光暗自寻思。

如果秋痕再来唤我时,不去墨榈溪会怎样?

反正如何将通灵宝玉内的灵气为己所用之迷,我已经获知。

借助墨榈溪水,一朝连跨三境,虽是令人无比艳羡,但我如若加倍努力修炼,凭借通灵宝玉不断吸食的灵气,到牡丹宴来临之际,也未尝不可进至到炼气五层一境。

一念及此,吕光当即做出决断。

等到秋痕复活显灵,来引他去往墨榈溪时,他一定得想个办法搪塞拒绝。不去墨榈溪,那么返程回京的路上,就不会再见到华庙。

只要能避开华庙,想来纵是以后再有其他杀机,也可有惊无险的躲过。吕光深思熟虑,苦思冥想了几天,终是想出了这个计策。

目前来看,这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等啊等,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且无趣的。

尤其是当你清楚的知道未来每一天都会发生何事之后,这样枯燥无味的日子,好似度日如年,让人无奈而又彷徨。

这一天,吕光依然在屋中静修龙象金刚印,屈指算来,秋痕也该来了。果然,当他正闭目运气之时,耳畔响起一道缠绵悱恻的低音。

“二爷,我死的好惨啊”

吕光噌的一下从床上跳到地上,他几步走到门前,打开屋门。

“秋痕,你又来了。”吕光长叹一声。

秋痕那张缺少了嘴巴的脸上,露出异色,“又?”

“没什么。”吕光干咳一声,他定睛向秋痕望去,却见她身影淡薄如雾,飘飘欲散,忍不住询问道,“你是借一缕神念显化至此?”

秋痕哀怨道:“二爷,换个地方葬我吧。墨榈溪畔的灵气太浓郁了,我过的好痛苦。”她竟毫不理会吕光的问题,照本宣科的继续发声。

“葬到哪?”吕光配合的应声道。

“二爷,您跟我来。”秋痕招了招手。

吕光决然道:“不去!”

第二百七十七章 死因 下

秋痕的脸色却不禁有点变了,那双秋水明眸中充斥着痛苦与讶异,她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吕光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否决,回绝。

吕光果断拒绝了她的要求。

秋痕慢慢的抬起头,眼中蓦然浮出一抹笑意。她的身躯渐渐被一缕轻淡缥缈的云雾所覆盖,尔后迅速消失。

“孺子可教也。很好,很好,我会在通天宝塔之中等着你。”

屋中徒留下余音袅袅。

闻听此言,吕光霍然大吃一惊,动容道:“秋痕!你到底是谁?”

他话音刚落,脑海中猛地响起一道清冷如水的呵斥声,“过来人,你敢触犯太虚幻境铁律?其罪当诛!”

“轰!”

吕光只觉脑海里有道惊雷炸开,嗡嗡作响。

紧接着,他便意识溃散,陷入昏迷。似醒非醒之际,吕光心中闪过一幕幕奇诡怪异的画面,他好像又看到了通灵宝玉内那块墓碑上的图画。

女子,鸾凤,巨石,一道道亮光划过,照亮他的心间。

通天宝塔,过来人原来秋痕就是那位神秘无比的过来人。

如梦初醒,吕光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

时值盛夏,窗外朝阳明媚,晨风徐徐,他紧紧握住双拳,神情坚毅。这一次,绝不能再白白浪费时间,死在他人的暗算之下!

既然已经规避了去往墨榈溪这重危机,那么此刻,他尽可以暂缓修真境界的提升,等待几日,再去墨榈溪淬体成罡。

白猫三十六蛮士寒门。

吕光暗暗思索,其实目前这三者才是摆在他面前的最大困难,至于安国夫人,倒还不算太难对付。毕竟这位长公主殿下,没有丧心病狂到敢直接惹怒黄国公府。

接下来的几天,吕光表现的十分低调,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深藏在黄府内,潜心修行龙象金刚印。

纵使他此刻还只是炼气二层的修为实力,但他心知肚明,不日后,借助墨榈溪水洗涤身躯时,便可一朝连跨三境,到达炼气五层之境。

当然墨榈溪水只是提升境界的一个客观因素,其中最为重要的还是能够吞噬万物灵气的通灵宝玉。

吕光整天闷在独院之中,不和任何侍女下人交谈,连林绛珠与穆宝钗来寻他谈心聊天之时,他也都是一副冷漠淡然的姿态。

他不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行踪和想法。

他深深的明白,此情此景,能够依靠和相信的人,只有他自己!

强敌环伺,暗流汹涌,华胥国内忧外乱,躲在暗处盯着那块通灵宝玉的歹人,十分繁多,吕光小心谨慎,刻苦修炼,稳固境界根基,不断提升着气海内的灵气浓郁程度。

将灵气转化为罡劲的办法,他知之甚详,没几日的工夫,他竟已是进阶到了炼气三层一境,这般恐怖神速的修炼速度,简直是骇人惊闻。

但他锦衣夜行,龙潜于渊,并未告诉谁自己最近的行迹,哪怕是黄梁的父亲黄铮,也对他近来的动静,一知半解,不太清楚。

又过了两日,吕光悄悄前往城外的墨榈溪。

一切很是顺利,当通灵宝玉完全吸收了墨榈溪内所蕴藏的灵气之后,他咬破指尖,让鲜血滴到玉石表面,不出意外,玉石中所深藏的滔滔灵气,转眼间,就已悉数涌入他的身体。

与前两次不同的而是,此番吕光气海内的灵气,竟要强大磅礴的多,隐隐有一种可在朝夕之间,再度突破的征兆。

炼气第五层,御气。

此时他施展起龙象金刚印,已有半龙半象的威猛罡劲,力大无穷,但全身气息内敛,勃而不发。一眼望去,令人看不清他究竟境界几何。

这是只有将气功修至化境的元气真人,才可掌握的敛息藏气之术,然则吕光却是在无意之中,领悟体会。

他现在表面上看去,就跟普通凡人没有差别,一举一动,周身杳无一丝灵气缠绕,吕光不由得心中暗喜。这样也好,可以使得他人疏忽防范,放低对自己的戒心,反正在华都城老少爷们的心中,黄梁也本来就是一个不学无术,只喜风月的浪荡公子。

悬在当空的烈阳,已渐渐西斜。

又是黄昏,吕光长出一口浊气,终于熬到了这一天。

他印象深刻,第一次被白猫击杀时,就是黄昏异象初临的那一日而黑衣壮汉袭杀他的时候,也是在黄昏来临后的不久。

从墨榈溪返回黄府后,吕光便一直足不出户,闭门锁居,只要不跟外人接触,即便寒门和那三十六蛮十有心暗害于他,也断然不敢明目张胆的闯入高手如云的黄国公府。

他按捺住自己躁动的心情,安国夫人为何要杀死墨红袖的秘密,只能先不去查探。吕光心中算盘打得叮当响,他寻思着,等到他参加完牡丹宴,确定可以进入摘星楼之际,再去详查此事,必会马到功成。

他并未忘记玉魂的一再嘱咐。

欲要成就元气真人,必须得进入天下第一修真圣地,摘星楼!

而牡丹宴的头名魁首,就会自动获得这个资格。

吕光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任重而道远。

前路漫漫,不能再大意冒失,行差踏错。

近几日修炼龙象金刚印,他颇有心得。这门气功仿佛和道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吕光甚至感觉,他在道境的修行与感悟上,也可运用此功的妙义。

腾云驾雾是为龙,力拔山兮是为象。

龙者,飘渺无形,无迹可去寻象者,神武庞大,一力破万法。

此功可谓是刚柔并济,修至高层,直有翻江倒海、开山灭地之能。

难怪龙象金刚印,是黄氏一族的不传之秘,非得是家族嫡出子弟才有资格修行,传男不传女,就算是宫中的那位贵妃娘娘,也都未能习得此功。

几日来平安无事,吕光加倍努力修行。

他心思细腻,擅长揣摩,已然晓得,前两次他的死因,都是那座华庙导致。如今没有跟随秋痕去往墨榈溪,之后的事情,也便尽数改变。

然则,大的方向却是没有变化。

天地依然灵气稀薄,唯有元气真人,可吸收暗藏在虚空间的那微薄灵气。太阳也一直处在落山的那一刻,夕阳无限好,黄昏不落幕。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离牡丹宴召开的期限,仅剩三天。

第二百七十八章 满床笏.祭旗

在牡丹宴开始之前,华都城还有一件盛事,备受瞩目。那就是蝶衣班的蒋大家要过双十芳诞。华胥国民风开放,玩乐盛行,戏子女伶本就极为吸引众人眼球。

蒋大家当年出道之时,以一曲贵妃醉酒,博得满堂喝彩。

要知道,当时坐在台下观赏那幕戏的人,可都是梨园前辈、王侯将相,甚至还有来自宫里的诸多贵人。

女子双十,貌美如花。

这样一个我见犹怜的奇女子,自是会让华都城里的许多人,百爪挠心,心痒难耐。在蒋玉嫣声名广大以后,常人想一见其真容,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凡是蒋玉嫣的戏,那堂子里必然是高朋满座,一票难求。

黄昏迟暮,傍晚渐黑。

蝶衣班所在的玉镯巷,早已是张灯结彩,满目尽是火树银花,灯火辉煌。吕光蓦然回首,却见蒋玉嫣本人的画像,宛如一挂珠光宝气的玉帘,从三层高的楼顶,倾泻而下,把蝶衣班的正面,挡的是严严实实。

事实上,此刻不过只是晌午时分。

吕光不禁哑然失笑,黄梁的这位知交好友,还真是气势盛大,光光是这样一幅画,就已经是显示出了她卓尔不群的身份。

想必世上再也没有其他戏子,能够拥有蒋玉嫣这等声望艳名。

吕光本不想来。

然则,蒋玉嫣飞鸽传信,一再催促他,必须要来。

如今的华都城,大部分重地城区皆已被朝廷官府和各大门派,施展灵阵加以封禁。其目的就是为了免去一些不必要的争斗。一旦修真者进入这种可以禁锢修为的灵阵之中,那么,体内的灵气就会暂时失去效用,无法运转。

今时今日,灵气枯竭,修真所用的灵石和丹药,又极度匮乏,况且,近来寒门横空出世,频频劫富济贫,华胥朝廷实在不想看到再有名门望族遭受到寒门子弟的袭击。

蝶衣班当然也在华胥朝廷的重点保护范围内。

在这座楼阁的周围,也布置着这种灵阵。

这些灵阵均是由修得真身的元气真人所精心部署,炼气十层以下的修真者,绝难有半分机会可以破除禁制,随心所欲的运气施功。

所以,在想通这一关节后,吕光也便放下心来,蒋玉嫣双十芳诞这等盛会大事,自是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料来也无人敢来捣乱。

蒋玉嫣选择在华都城人心惶惶之际,大肆铺张,堂而皇之的举办这个堂会。这无疑更加引人注目。

只因城里的人,已然很久没有这般放松愉悦过了。自从那天星陨之劫以后,华都城便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放眼华都城,试问还有谁能这般受人宠爱,令各方人马暂放怨恨,共聚一堂,恐怕除了当今圣上,就只有这位誉满京城的蒋大家了。

这才是大家风范。

玉镯巷中立重楼,蝶衣班里有玉嫣。

重楼,这座三层小楼,此时已经人满为患,一楼的正厅,摆了一桌又一桌的宴席,每桌都是十二样精致美味的菜肴。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桌上每隔三炷香的工夫,就会换一拨人。

人进人出,端菜上酒的小厮已累的像是一条条死狗,不住的喘着粗气。

“累死小爷了!这流水席累的我屎都要出来了。”一名小厮埋怨道。

“知足吧,幸亏咱们蝶衣班养了不少厨子,就这,班主还是把食为先给包下来了呢。”旁边有人接茬说道。

“你说那小在楼上干嘛呢?也不出来露个面。”

“谁知道,听说黄国公府的二爷来了,她可不是得小心伺候嘛。”

“赶紧上酒去,谁让你们歇着了!”一位管事眼见几个小厮靠在楼梯后,打盹儿闲聊,忍不住斥骂道,“你们这些爹娘养不起的狗杂种,还敢给我偷懒。以为唱戏这口饭好吃?”

怒骂声与谈笑声,混杂在一起,竟无比和谐完美。

重楼里欢声笑语,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

流水席,潺潺流水,绵绵不绝,直到黄昏真的来临之时,熙熙攘攘的人群,才渐渐减少,能够踩着这个点儿来的人,非富即贵。因为今天的重头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堂会!

戏台是蝶衣班原有的,现成的,宴席已撤,桌椅摆好。

从一楼正厅,到二楼走廊,再到三楼雅间。半个时辰过后,便已是水泄不通,座无虚席,所有人都在翘首以待,期盼着蒋玉嫣的出现。

今日的堂会戏票,若要用金钱来买,是决计买不到的。

据蝶衣班的班主所说,今个儿的每一张戏票,都是蒋大家送的。既然是送,就一定会按照亲疏远近、身份地位来送。

重楼中的气氛已达到顶点,宛如那沸腾的壶水。

蒋玉嫣正在扮戏装,她今天要唱的是一出名戏满床笏,这出戏通篇十二折,乃华胥初年的一位元气真人,以自身求真炼气的经历,所创作。

“祭旗?”吕光满脸疑惑的道,“为什么偏偏要唱这一折?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就不要唱这一折了,依我看”

“你是想让我唱第四折,纳妾?”蒋玉嫣玩味笑道。

吕光道:“你又打趣我。”

蒋玉嫣微张红唇,抿了下胭脂,笑声道:“这出戏虽过程曲折,但结局可是那富贵荣华,花满月圆的喜事。祭旗又怎样?我想唱就唱。”

吕光无奈一笑,正想接话,突闻敲门声响起。

蒋玉嫣清了清喉咙,道:“进来。”

“二爷,楼下有人想见您。”这人径直向吕光走来,恭敬说道。

吕光狐疑道:“是谁?”

“那人说,您一见便知。”

吕光与蒋玉嫣相视一望,均是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一抹古怪之意。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吕光摆了摆手。

“去见一见吧,说不定又是你哪个相好的女子呢?”蒋玉嫣清澈明亮的双眸中,浮出揶揄笑意,她现在倒不太担心吕光的安危,说到底,此刻重楼里的人,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还有一炷香的工夫,我就登台了,别远走。”

吕光点了点头:“好。”

推门出屋,大厅里人头攒动。

许多正在厅中高谈阔论的人,眼见得吕光居然从三楼蒋玉嫣的闺房里,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不由得纷纷侧目,向他望去。

今天是黄梁闭门许久后,第一次现身在这么多人的眼前。

人们没有想到,这位在京城中尽人皆知,喜好厮混在风月场所的小国公爷,在挨了黄铮的一顿毒打之后,竟是还敢来到此处。

“他就是衔玉而生的黄梁?”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亲眼见过黄梁,是以厅中不时响起几道问询之声。

第二百七十九章 破阵子

重楼里非常热闹,到处都回荡着欢声笑语,而当吕光缓步走下阁楼之际,喧哗鼎沸的楼中,竟突然变得无比静寂。

无数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向他望去。

吕光在这一道道或古怪或好奇的视线注视下,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风轻云淡,不苟言笑,一步步走下楼梯。

楼梯的最后一个台阶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吕光神情微怔,眼神里划过一丝不为人觉的诧异。

周狄青!

眼前这个丰流倜傥,气宇轩昂的白袍公子,不是别人,赫然就是吕光曾在华庙之中,所见过的三十六蛮士之一的周狄青。

当然,因为吕光这一次重生复活以后,并未去往华庙,是以周狄青心中浮荡的也是一种初见吕光的陌生感。

周狄青昂头与吕光对视着,舔了舔微微发干的嘴唇,微笑着说道,“您就是国公府的二爷吧?我家主人,有请。”

周围有些耳尖的好事者,闻听此言,不禁侧目向此地看来。

这位身着绫罗绸缎,气质超然的白袍公子,单看其面相,便已知此人定是人中龙凤,百里挑一的人上之人。

而听他话里的意思,他竟还只是一个奴才。

他口中的主人又会是谁?

吕光挑了挑眉道:“你家主人是谁?”尽管他心知肚明,周狄青所说的主人必然就是那位古灵精怪的霓裳公主,可他现在却不得不这样发问,他不能露出任何破绽,以免使得周狄青心生怀疑。

经历了上一次被三十六蛮士袭杀的过程,吕光此刻心里已然有了对策。

周狄青瞧着吕光冷如凝霜的脸色,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竟有些看不透这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

“嗯?”吕光冷哼一声。

周狄青立刻回过神来,淡淡的一笑:“此地人多眼杂,我家主人的身份不便言明。二爷请随我来。”

在一楼大厅的四个角落,分有四处偏房雅室。

周狄青头前引路,穿过人群,向西面走去。

吕光想了想,既是在四周布有灵阵禁制的玉镯巷,想来霓裳公主也不敢明火执仗的把他怎么样。只不过他没想到,身份高贵的九公主,居然也会来参加蒋玉嫣所举办的堂会。

也许对方还是冲着自己来的呢?吕光心里骤然划过一道灵光。

谨慎小心,不可不防。

西厢雅间,看见霓裳公主和柔然公主,吕光忍不住暗吁一口长气,有柔然公主在,霓裳这个小丫头,也就无法兴风作浪了。

他现在已经不把霓裳公主当作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了。他清楚的知道,面前这个挂着一脸人畜无害笑容的九公主,暗里是有多么的阴狠手辣。

上次他惨死在黄梁五叔的刀下,始作俑者,发号施令的一定就是这位此刻正笑意阑珊的霓裳公主。吕光站在门前,静静的望着屋内这两位容颜绝美的公主殿下。

双姝并坐,争奇斗妍。

柔然公主眼见得黄梁走进屋里,精致秀美的脸庞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怯生生的道:“是,是,是九妹的主意,她说,她说你今天肯定会来参加蒋大家的堂会,所以我才才,才出宫,想,想”

“七姐,想见一见情郎,这有什么不对的嘛。你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就是。”霓裳公主迫不及待的接话道。

柔然公主双颊微红,垂下头去,但是眼角余光还在不住偷瞄着吕光。

吕光笑道:“最近我琐事繁多”

他一语未必,霓裳公主便截口道,“你能忙什么?整天游手好闲,拈花惹草,谁不知你是华都城里最大的混世魔王。”

“九妹,住,住口!”柔然公主蓦然抬起头,喝斥道。

“七姐!我说的都是实话嘛,你老护着他。”霓裳公主跺脚道。

“道歉。”柔然公主面露愠色。

“七姐!”霓裳公主撅起嘴。

“道歉!”柔然公主加重语气,重复道。

吕光摆了摆手道:“算了,九公主殿下童心未泯,难免口无遮拦。再说,我的确也是一个百无聊赖,不务正业的闲人嘛。”

“看!七姐,他自己都承认了。”霓裳公主一身剪裁得体的红裙,犹如一团跳跃的火焰,连带着说出的话,都带着几分热意。

柔然公主则身穿一袭淡绿色的长裙,她这时的声音也顿而变得像绿水一样冰寒,“道歉。”她不依不闹的继续重复着这两个字。

霓裳公主皱了皱鼻子,抬眼瞥向吕光,“道歉就道歉。”说话间,她转身朝吕光说道,“姐夫,我错了。”

吕光微微一愣。

柔然公主面色更红,转怒为喜,低声喝道:“九妹!”

霓裳公主笑眯眯的道:“七姐,你早晚都得嫁给他嘛,提前叫他一声姐夫,也是我这个妹妹,应该做的呀。”

柔然公主一脸溺爱的看着她,摇摇头道:“真拿你没办法。”

屋门早已紧闭,此刻厢房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霓裳公主眼珠滴溜溜的乱转,目光在吕光和柔然公主两人的身上来回扫动,过了片刻,她突然一拍脑门,俏声道:“差点忘了,今个儿北静王的王妃也在重楼,我去她那玩一会儿去。七姐,你在这里等我。”

“九妹,九妹”

柔然公主连声呼唤,可房门却已啪的一声紧紧关住。

屋里忽然安静,柔然公主低着头,修长白皙的玉颈,显露在吕光眼中。他不禁把视线挪移到对面的墙上,不再去看那一抹令人心惊动魄的白。

柔然公主与黄梁自小指腹为婚,但在黄梁的记忆里,却是与这位秀外慧中的七公主,见面甚少。

一年里,二人能够私下相处的机会,屈指可数。

华胥国虽则民间风气开放,对待男女情爱之事,看得极为宽宥,但世家望门,皇族大家之间的婚嫁礼仪,却十分严苛。

按说,皇室内定有婚约的公主,是不能私自与夫家之人见面的。更别说,还是和将来的夫君同处一室,暗自幽会。

若非柔然公主极受当今圣上宠爱,恐怕她连出离皇宫,都做不到。

柔然公主脸庞红润似血,紧咬嘴唇,欲言又止。

看得出来,她很害羞。

在没有见到黄梁之前,柔然公主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他说,可当真正的见到黄梁后,她竟是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极其紧张,一紧张就会口吃,故而此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磕磕巴巴,停停顿顿,“你,你、听说你最近,在、在用心修炼气功?”

吕光嗯了一声。

柔然公主猛地昂起头,目光灼灼的直视着他,眼神比先前要坚定勇敢的多,她毫不犹豫的准备多日的礼物,塞到吕光手里。

吕光奇声道:“这是何物?”

柔然公主轻声道:“破阵子。”

第二百八十章 玉镯巷小战

世人皆知,牡丹宴上最困难重重的一关就是破阵。

灵阵是修真者在这个世界上,所必要修习研究的一门奇术。而若要破除阵法,单靠蛮力,明显是行不通的,非得是掌握布阵之术的原本奥秘。

破阵子,顾名思义,乃是一种能够破除万种灵阵的神异之物。

万法归源,殊途同归。

世间纵有千般灵阵,可其中的道理却大都相通,柔然公主赠送给吕光的破阵子,便是能一眼看透灵阵神秘的阵眼。

破阵子,竟真的就像是一颗石子。

平凡无奇,棱角分明,鹅卵大小。

在黄梁的记忆深处,对此物也颇有印象,是以吕光十分清楚此宝是有多么的珍稀奇异,他微微一怔,动容道:“你从哪儿寻到的此物?”

柔然公主又恢复了那种柔柔弱弱、温柔婉约的气质,她目光躲闪,低着头,闷声道:“是,是,是父皇赐给我的。”

吕光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他当然明白柔然公主的心意。

他小心翼翼地把破阵子揣入怀中。

咣咣咣!

屋外响起铜锣声,好戏开场。

吕光笑了笑:“走,我们一起去看戏。”

柔然公主一副小鸟依人,乖巧可人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

祭旗,戏是好戏,蒋玉嫣的嗓子依旧很好。

曲终人散,辉煌而瑰丽的重楼,此刻已空空如也,空无一人。

送别了柔然公主与霓裳公主,吕光踏着细碎的夕阳余晖,走在空旷寂寥的玉镯巷里,别看此时天有微光,但其实已是子夜时分。

吕光几乎是最后一个从重楼里出来的人。

平整宽阔的街道上,连个鬼影都没,唯有轻柔拂过的夏风,白玉似的地面在黄昏暮色的笼罩下,流溢出一层淡淡的红光。

就像是柔然公主害羞时脸上那浮起的红晕。

吕光依然未带有一个下人出府,他不喜欢被人监视的感觉,今个儿好不容易能够出来放松下疲惫紧张的心情,他自是不想再自寻烦恼,前呼后拥的让族中子弟保护自己。

尤其是那位絮絮叨叨的黄三叔,黄钧。

此人真可谓是尽心尽责,幸好吕光此番重生以后,出府的次数很少,否则非得被黄钧给烦死,即便是那次悄悄溜出黄府,去往墨榈溪畔,吕光也是费了极大精神,才甩掉了黄钧一行人。

玉镯巷是华都城吃喝玩乐最集中的地方,光戏班就有四家,还有数不清的棋馆,酒肆赌坊,但今天,所有铺子竟都早早打烊,关门歇息了。

只因,蒋玉嫣方才唱的那出戏,实在是太余音绕梁,唯美动听。众人意犹未尽,俱都寻思着,赶紧带着这缕之音,进入梦乡。

没有买到戏票的其他人,自然也有妙招。他们大多聚集在重楼外,聆听着蒋玉嫣字正腔圆、韵味十足的唱腔。

蒋玉嫣果真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失望,她的声音穿云裂石,清晰明澈,就像是自九天之上倾泻而下,淌入凡尘。

重楼里的人不觉得高亢刺耳,楼外的人也不觉得模糊不清。

这就是功力。

正所谓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

蒋玉嫣自出生伊始,除了修炼气功,便是增进唱功。

吕光这般想着,心中猛地一凛。蒋玉嫣的唱功就算再如何的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只怕也不能让玉镯巷里的每一个人都听的是清清楚楚。

莫非她刚才暗中使用了气功?

若真是如此,她又是怎样逃脱灵阵禁制的呢?

须知,布置在玉镯巷之内的那重禁制,可以封禁身在此地一应修真者的全部灵气,使得其人空有满身灵气,而无法顺利畅快的催发离体。

这种灵阵,名为灭灵。凡是布有此种禁制的地方,就像是一块透明无物、密不透风的琉璃,仿佛与世隔绝。

吕光霍然想起,当初在杏花巷红袖招里所见到的那名神秘女子,也可自由自在的施展气功。难道说,在这个世界上,有某种办法可以完全无视灭灵之阵的束缚?

玉镯巷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

吕光已走了很久,但依然未能走出这条长街。刹那间,寂寥无人的长街尽头,蓦然闪出几个挺拔颀长的身影。

夏风吹拂,那几个人就好像是乘着劲风疾速飘动的云彩,一个呼吸间,便已来至吕光身前。

吕光定睛观瞧,吃了一惊,又是周狄青!

周狄青一马当先,站在前头,他身后还站着四个身穿白袍的青年男子。五人挡住吕光去路,全都是一脸冷漠,每个人的身上都隐隐约约带有一种飘逸出尘的高贵气息。

这种气质不同于皇室望族那种久居上位之人的贵气,而是一种手握乾坤,视众生为蝼蚁的超然尊贵之气。

这是实力,是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吕光挑了挑眉:“你是霓裳公主的属下吧?”就算他知道周狄青来意不善,可吕光却不能挑明直言。毕竟在周狄青的眼里,黄梁才不过仅仅是跟他见了一面而已。

“是。”周狄青微微一笑。

吕光也不再多问,侧了侧身,想要绕过他们几人,走出这条长街。

谁知对面的五个人就好像是同手同脚、默契十足的行伍士兵,动作整齐一致的向一侧横移,再次阻拦住吕光的去路。

吕光一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的话自然不会很多。

他现在只说了两个字,“让开。”

周狄青好整以暇,玩味笑道:“二爷,您觉得我们会让开吗?”

吕光眸光冷冽,直勾勾的审视着他,忽而笑道:“你们竟然敢在华都城对我动手,看来寒门真的已到了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地步。”

周狄青脸色骤变,惊声道:“你知道我们是寒门子弟?”

吕光嘲弄道:“我不止知道你们是寒门中人,我还晓得你们来自蛮州圣殿。你们忍辱负重,投靠寒门。不就是为了离间寒门内部,使其自乱阵脚,毁于一旦吗?”

周狄青认真打量着吕光,他觉察到,吕光现在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可深究细想起来,他也琢磨不透,看不真切对方究竟是哪里变了。

他收起了轻视之意,脸上的神色也瞬即变得凝重而专注,沉声道:“乖乖的跟我们走一趟,免得你受皮肉之苦!九公主殿下,要见你。”

吕光神情淡漠,声音一寒:“她要见我,何不亲自来请我?况且,她之前不是在重楼里已经见过我了吗?”

周狄青低喝道:“别废话,走!”

说话间,周狄青一手抬起,快如鬼魅的朝吕光肩膀抓去。

谁知吕光的身躯却纹丝未动。

周狄青五指成爪,紧紧抓住吕光肩胛骨。

“嘭!”

他气海内灵气暗涌,五指用力,就要废掉吕光的一条胳膊。然则,突然一道沉闷至极的脆响声震慑住了他的心神。

似乎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周狄青睁着一双惘然失神的大眼,眉宇间尽是惧怕之色。

吕光的肩骨并未如他意料的那般应声而碎,反而是他的五根手指,齐齐弯曲断裂。周狄青竟已是暂时忘却了痛苦,只顾得心中惊骇。

“怎么可能!你为何在灭灵之阵内,还能运转周身灵气!?”周狄青吞吞吐吐的说着,面色惨白,心里无比胆寒,情不自禁的向后退去。

“罡劲护体”吕光也满面狐疑。

第二百八十一章 烟雨无双,牛刀小试

当修真者体内灵气足够充裕之际,便可将灵气转化为凶猛凌厉的罡劲。气劲通达全身,坚硬似铁,寻常兵刃难以伤其分毫。

但方才周狄青五指挥动之下,裹挟着一道道凛冽如刀的灵气,此功狠辣猛烈,极其阴损,比普通的鹰爪擒拿手,要厉害数十倍。

然而,吕光竟可单凭肉身,便把对方的手指给震裂。

这简直是有悖常理!

不止周狄青目瞪口呆,惊骇莫名,就连他身后站立的四名白衣人,这时脸色也瞬即变得惊恐而慌乱。

根据确切消息,黄梁应该只是刚刚开辟出气海的低层炼气士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

周狄青的呼吸异常粗重,听起来像拉风箱一样,他瞪着一双死鱼眼,紧紧的盯住吕光,似是已然彻底忘记断指的伤痛。

他竟也不再继续出招攻击吕光。

就这样,晚风轻轻飘拂,晚霞兀自晕染,玉镯巷里一片岑寂寥落。周狄青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又凝重,街巷上只听见他自己的喘息声。

吕光并未趁机逃走。

只因他的身前还站着四个气功深厚的白衣人。

周狄青与吕光相隔三尺。

忽然

周狄青腰身向后高高弓起,一腿前伸,磅礴浩瀚的灵气在他四肢百骸间的气脉,快速顺畅的运转起来,一息间,凝聚到他脚尖之上。

他终于还是动了。

一点动随万变,江村烟雨濛濛。

他的脚尖上旋即闪出一层色如水银的氤氲水雾,一丝丝滔滔不绝绵绵无尽的劲气,以他脚掌为中心,向四周疾速延伸,犹若三月梅雨,无止无歇,向吕光包裹而去。

这是他的气功绝学,烟雨无双脚。

一经施展,便可立时令敌人陷入无边灵气的钳制束缚之下,他曾经遇到过不少强劲的对手,但却没有一人,能逃出此招。

烟雨无双脚,无往而不利。

蛮州三十六士,境界修为大多都是在炼气五层之境。他们每一个人所用的气功,均是威猛果决的搏命杀招。霓裳公主将其招至麾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把这些炮灰推到台面。

周狄青一行五人,全都是炼气五层的先天气师,周身各处灵气漫溢,气机灵动。莫说吕光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炼气二层的弱小修真者。纵是周狄青此刻已然察觉到吕光有些许古怪,但他依然有十足把握,能把吕光擒住。

他不相信还有人能在灭灵禁制的封印下,酣畅淋漓的挥洒灵气。

退一万步说,就算吕光可以运转体内灵气,也绝然抵挡不住这一记烟雨无双脚。只因在他想来,黄梁这个整日无所事事的浪荡公子,总不能也是先天气师吧。

周狄青自作聪明的认为吕光身上是携有某种秘宝,这才使得他五指断裂,也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得通。

毕竟黄梁是权高位重的国公府继承人,其身上带有几件神奇特异的灵器珍宝,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周狄青理所当然的这般寻思着。

周狄青这一脚来的十分突然,迅疾如风,吕光竟完全未曾反应过来。仅仅一息,周狄青的脚尖便已触碰到了他的胸口。

其余四位白衣人眼见吕光中招,目中顿时露出轻快之色。

不料异变突起,黄昏薄暮下,吕光的胸膛处陡然迸射出一抹极其刺目的白光,似乎比太阳还要耀眼夺目,整条玉镯巷,都被这团白光所照耀,每一个角落里都流淌着这缕白如羊脂的光芒。

光影波荡,宛如水纹,自吕光胸口,向周遭天地,不断伸展扩张。

周狄青的身躯以一种极为怪异扭曲的姿势,定格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他的脚尖蹬在吕光胸膛上,就像是有块磁铁紧紧吸附住了他似的。

吕光眉头微微挑了挑。

他当然感知到胸口处那块通灵宝玉正在发生着某种变化。

站在不远处的几名白衣人,俱都面面相觑,忽而齐齐高声呼道:“周师兄!”他们说话间迈开步子,就要靠近。

周狄青顿觉气海内的灵气,正源源不绝的向外泄去,通过脚尖朝吕光胸口流去,他却丝毫控制不住灵气泄流的态势。

周狄青人在半空,头也不回,厉声喝道:“不要过来!”

一声怒喝之下,他体内灵气流泻的速度更加迅猛。周狄青发现自己无论怎样用力,竟是都挣脱不开吕光胸口上所传来的那股强大吸力。

他的声音凄厉尖锐,仿佛是原野上的野猫在哀叫。然则,他这句话说的已经有些晚了,一个白衣人大手一抓,快若流光的抓住了他腰。

周狄青脑袋后仰,用尽全身力气,却依然未能把脚掌撤回。

“师兄!”那名抓着周狄青腰身的白衣人,立刻察觉到游走在体内的灵气,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疯狂向外遁去。

此人神情骇然,目瞪口呆。

剩下的三名白衣人,目睹此景,毫不犹豫的向周狄青冲来。

“别过来!”周狄青疯狂呼喊,阻止道。

然则他们三十六蛮士,同气连枝,唇亡齿寒,关系亲密无间,自是不能见危不救。三名白衣人,伸出六只手,不分先后的抓住了周狄青的身体。

有人抱住了他的腰,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还有人握住了他脚腕。

三人脸上顿而露出惊容。

他们自是也感觉到体内的灵气在迅速消失着。

五个人就这样纹丝不动,宛若一尊尊雕塑,身形动作全都定住。

“让你们别,别过来”周狄青的语声已有气无力,连呼吸声都变得细若游丝,断断续续。

再看其他四人,这时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都是一副惨白面色,身子不住打颤摇晃,抖似筛糠。有个白衣人强提精神,勉强道,“师兄,这、这小子,好生古怪!我体内的灵气已快化为乌有了。”

吕光神色波澜不惊,他心知造成这幕异象的罪魁祸首,便是那块神妙玄奇的通灵宝玉。

此时他索性站在原处,任由玉石吞噬着周狄青等人体内的灵气。

这样做,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现在已经掌握了把通灵宝玉内所蕴含的灵气,吸收到己身气海的方法。

换句话说,通灵宝玉吸食的灵气越多,他提升境界的速度就会越快。但是吕光万万没有料到,这块通灵宝玉竟然拥有如此之强的吸力,连五位先天气师都可轻易降服。

不过,吕光心如明镜,十分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刚才周狄青无意间恰好踢到了他胸口处的通灵宝玉,只怕也不能顺利无阻的将这五人给制住。

炼气五层修真者体内的灵气,尽管不算太过磅礴,可五人叠加在一起,便极为浩荡繁多。通灵宝玉足足花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将周狄青等人体内的灵气给全部吸收殆尽。

嘭嘭嘭!

五人接连摔倒在地。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笔斋

周狄青已神情萎靡,虚弱至极,眼神涣散,就像是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其余四人,更是翻着白眼,口吐白沫,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由此可见,周狄青的修为比其他四人还要略胜一筹。

周狄青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你,你这到底是什么气功?”

吕光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柄寒光凛凛的短刀。

回答周狄青的是风吹刀刃的嗡鸣声。

一刀,两刀,三刀,四刀,五刀。吕光的算学很好,他绝不会数错,刀刀致命,五刀过后,地上的五人,已彻底的气绝身亡。

黄昏夕阳下,吕光的身影被拉的很长很长。

躲藏在长街深处的那个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这简直就像是一个梦。

安国夫人睡不着,她依然不习惯在自己睡觉的时候,窗外布有光亮。尽管她清楚的知道,此刻已至丑时,但她还是无法安然入眠,她心中有太多解不开的结,一个缠一个。

她用食指轻轻卷动着胸前的一绺长发。

她的身材极为丰腴紧致。她明白自己有多么动人,她确信天下没有任何男人能逃过她的掌心。可是,这一次,她却失算了。

黄梁自从那日在蓬莱山庄与她见过一面之后,就再也未曾踏足过她的府门。这让安国夫人心中没来由得升起一股挫败感。

她虽已嫁过一次人。

可她依然很美。

她清楚这点。

黄梁更应该对此体会甚深。

她想不通,黄梁明明是一个终日厮混在风月场所的情场浪子,可为何他却独独不对自己动心呢?

须知,没有哪个血气方刚的年青人,在看到她这具时,而不面红心跳的。然而,她印象深刻,那时黄梁的脸色竟一点儿也没变,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姿态。

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安国夫人心里暗暗觉得黄梁似乎有些变了,变得令她感到无比的陌生。

她从黄梁的眼神里,已然看不到那抹对自己热忱痴狂的贪婪之意了。

安国夫人原本打算让她的贴身侍女,冬晴,伺候黄梁一晚,与他春风一度,进而神不知鬼不觉的拿到通灵宝玉。

可,美人计最终胎死腹中,黄梁来匆匆去匆匆。

他说来赴约,便真的只是来与安国夫人匆忙见了一面。

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闭目深思。

蒋玉嫣举办的堂会,黄梁去参加倒不足为奇,但以他的脾性,又怎会自甘堕落,去往那个龙蛇混杂、污浊不堪的鬼市呢?

或许他已经察觉到墨红袖的死,另有隐情?

“公主殿下。”屋外忽然传来一声轻柔如风的低唤。

安国夫人睁开眼眸,清了清喉咙,道:“进来。”

“禀告公主,黄梁孤身一人,杀死了五名蛮殿死士。”冬晴的声音平静似水,但她的双眸间却隐隐划过一丝惊悸。她仿佛又想起了黄梁一刀刀杀死周狄青等人时,脸上露出的那种冷漠之色。

是谁说黄国公府的二爷,连杀鸡的本事都没有?

是谁说黄梁是一个只好风月的浪荡公子?

又是谁说,他极度厌恶修炼气功,一直都是炼气第一层的实力?

安国夫人神情一震,霍然从榻上坐起身来,目光如炬的盯着冬晴,一字字道:“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黄梁怎么可能会杀人?

就算黄梁会杀人,可他也决计无力去杀死来自蛮殿的死士。

冬晴应声道:“婢子奉殿下之命,去往重楼,跟踪黄梁。就在刚刚,我亲眼见到,五名蛮士在玉镯巷里,拦住吕光,之后,不知为何,那几人便败下阵来,失去反抗之力。”

安国夫人静静听完她的话。

冬晴的叙述平淡无波,清晰完整的再现了先前发生在玉镯巷的这场激战,可其中却有几个关键点,让安国夫人倍感疑惑。她忍不住问道:“玉镯巷的灭灵禁制,已经撤去?”

冬晴摇了摇头:“没有。”

“你果真没有看错?”安国夫人愣神良久,才曼声说道。

“虽然隔得有些远,但婢子看的一清二楚。那五名蛮殿死士,自现身到丧命,至多一盏茶的工夫。”冬晴轻声道。

安国夫人沉吟道:“这么说方才这段时间,你是在继续跟踪黄梁?”

“是。”冬晴神情愈发恭谨。

安国夫人挑了挑眉,立刻问道:“可曾发现了什么?”

“尽管黄国公府不曾开启护国大阵,可婢子万万没有想到,黄梁所居住的那个独院四周,居然布置着一种可以阻绝灵气侵入的阵法。”冬晴面露难色,“婢子虽擅长潜伏暗杀之术,然则黄府内高手如云,实在不敢太接近那座院落。”

“隔绝灵气?”安国夫人目露狐疑,尔后恍然道,“黄铮此人还真是面冷心热,表面上对黄梁不闻不问,不曾料到,他竟然舍得花费数千灵石,布设此种灵阵,保护黄梁。”

冬晴左思右想,犹豫了片刻,道:“婢子也很困惑。莫非黄氏族人,现在已经发觉到了通灵宝玉的秘密?”

安国夫人笑了笑,笑得异常神秘,缓声道:“无妨。通灵宝玉在黄府待了十五年,他们都没能参透这块灵玉。离摘星楼开启,屈指算来,仅仅只剩月余。在这期间,天下各门各派、世家望族的年轻高手,还要参加牡丹宴。黄梁只要入了这个死局,就休想抽身事外!纵是他不答应我的要求,令我得不到通灵宝玉。但我还有最后一招,足可扭转乾坤。”

“殿下运筹帷幄,定能一举功成。”冬晴奉承阿谀道。

安国夫人看着她说道:“若我所料不错,通灵宝玉已然发生了妙用,要不然黄梁不会这般迅速的晋升境界。至于那三十六蛮士,我倒是略有耳闻,其境界最低的人,也是炼气五层之境。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黄梁就已经拥有了这般恐怖骇人的实力。”

说到这里,安国夫人目中浮出无比艳羡嫉妒的贪色。

她的声调即刻低沉下来,自言自语道:“通灵宝玉,莫失莫忘这件异宝,只能为我所有。它是我的,是我的!”

“殿下,霓裳公主那边,是否还需要加派人手?”

半晌后,冬晴出声打断她的遐思。

安国夫人冷笑道:“我这个九妹呀,自小古灵精怪,鬼点子极多。她假借寒门之手,妄想悄无声息的从黄梁那里,获得通灵宝玉。还把蛮州圣殿给牵扯进来,这一次,我看父皇怎么处置她。冬晴,命令我们的人,放松对霓裳的监视。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等她露出更多破绽,到时我才好借题发挥,大做文章。归根结底,父皇还是极其宠爱那个小丫头的。”

冬晴领命道:“婢子明白。”

“黄梁此时的境界,至少也有炼气五层。好一招暗度陈仓,黄氏一族的算盘打的真是妙。但他们依旧棋差一着。明日你随我一起去见见,参加此届牡丹宴的一笔斋代表。”安国夫人似笑非笑的道。

她这句话好像只是半句。

但安国夫人却不准备再往下说。她知道,冬晴一定理解她的意思。

冬晴躬身道:“婢子晓得。公主此计甚好,万无一失。哪怕黄梁能在牡丹宴上过五关斩六将,可他无论如何,都敌不过一笔斋的那个人。”

第二百八十三章 勇猛精进

在这样的乱世治下,华都城里死几个人,实在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官府朝廷忙着苦思对策,去如何对付最近突然崛起的寒门,又哪里会有精力和时间,来关心几个外地人的死活。况且,他们还来自民风剽悍的蛮州。

但是,霓裳公主却不得不管。

五名蛮殿死士曝尸街头。

她不用去详查,在得到这个消息时,就已经猜到,此事必是黄梁所为。当她吩咐周狄青等人,前去邀请黄梁,与她相见之际,便已然有所准备,是以她现在的心情并无太多惊讶和诧异。

之前她想的是,周狄青已是炼气五层的修为,哪怕黄梁隐藏境界实力,也定能将其手到擒来。她谨慎再三,故而又派出四名死士协助周狄青。

但最后,却等回了这样一个令她费解疑惑的消息。

那就是,黄梁此刻究竟是什么境界?

这是最让她百思而不得其解的地方。

那块通灵宝玉真的那般灵验,竟能让一个毫无气功根基的人,在朝夕之间,拥有可以斩杀数名先天气师的实力?

霓裳这般想着,眼睛眯起,望向西方天际的晚霞。

“公主,陛下命您速去凤藻宫。”一名身姿婀娜的宫女款款走来。

霓裳公主挑了挑眉道:“凤藻宫,那不是黄贵妃的寝宫吗?”

“是。”宫女轻声道。

霓裳公主满脸犹疑的道:“父皇怎么传命我去那里?”她这句话似是在自言自语,不等宫女回答,便转身走出殿外。

在这个世界上,盛夏时节,依然还有牡丹绽放。

黄国公府的牡丹花开的正艳。

吕光盘膝坐在床上,闭目凝气,修炼着黄氏一族的无上绝学,龙象金刚印。灵气在他体内迅速流转游弋着,循环了三十六个周天。

“嘶嘶嘶”

灵气凝结在他身体表面,宛如一层迷蒙氤氲的水雾,屋中气劲激荡,充斥弥漫,以吕光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波荡开来。在天地灵气枯竭衰微的环境之下,如此浓郁纯净的灵气,出现在屋中,属实夸张骇人。

吕光越是修炼这门气功,就越是心有所得。

“原来龙象金刚印是一门纯靠气海灵气挥发施展的气功。体内灵气越是澎湃磅礴,其威力便越是强大凶悍。此功不像其他炼气修真之术,得按部就班的打好基础,耗费时光,才能发挥效用。凭我此时气海内的灵气,运转此功,简直是一力降十会,无论敌人招数如何精妙,恐怕也逃不过自己的一拳一掌之威。”

吕光满心欢喜,志得意满。

完全吸收炼化了那五名蛮殿死士的灵气以后,吕光感知到,他此时气海内的灵气,已经充裕到了一种令人惊骇的程度。

似乎只要再修行几日,便能够一举突破到炼气六层之境。

不过,在炼气五层的境界中,吕光单凭龙象金刚印,已自信能胜得过绝大部分同等修为的修真者。只因他体内的气海足够浓厚,足够凝实,仿佛永无止境,无尽无终。

何况,御气一境,本就可以随心所欲的将灵气离体喷发。

“这龙象金刚印,好像和大周王朝现实世界里的任何一门气功都大不相同。此功更讲究悟性体会,似是与道门术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真是怪哉!”

吕光越练越是惊异。

作为一个已然修至神魂八层的道术高手,吕光对道的认识自然远超他人。此时,他用心剖解,把龙象金刚印理解感悟的更深。

忽然他心中划过一道亮光,他猛地忆起当初白玉京所显露的一门道术,无相法印。此术是由神魂催动,凝练出一张无形巨手,在施展之时,滚滚神念力量喷薄而发,可瞬间包裹束缚住敌人的肉身以及阴神念头。

大周王朝内,气功与道术的划分,极其清晰明澈,泾渭分明。

修真者炼气,增益肉身,最终练就出琉璃玉身,借气功,杀敌制胜。

修道者炼神,培植念头,最后修得神魂,运转道术,杀人于无形之间。

而这个梦境里的气功却仿佛和道术的真意更加契合,吕光越想越奇怪,尤其是黄氏一族的这门龙象金刚印,细思深想之下,几乎就和无相法印同出一辙,相差无几。

龙象金刚印共有十重,每一重都有十分严苛清楚的修炼方式,分别对应着炼气十层的修真境界。第五重,龙象精进!

这一重功夫极为重视气海灵气的充沛程度。

体内灵气的多寡,直接影响了这一招的威力大小。

吕光脑海里如走马观花,回忆着黄铮传授黄梁此功时的种种情形。

龙象金刚印,依次区分:

一象之力,一龙之力,龙象合力,龙象布施,龙象精进。

龙象般若,龙象成形,龙象通天,龙象无量,龙象金刚。

吕光认真思考着这十重法诀之间所蕴含的深层次联系。

他现在用心修炼的是龙象精进,这一重功夫意在勇猛精进,一往无前,视一切攻击于无物,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我自一口灵气涌。

怎么想,吕光都感觉龙象金刚印很像是一门道术,特别是最后一重龙象金刚。据黄铮所说,练至此境,便可御使周身真气,凝气成形,显象出一尊龙头象身,直有金刚不坏之身的远古灵兽。

“真是奇怪。”吕光愈是静心修炼此功,就越是感到心境平和,脑海里似是有种神秘力量,在暗暗涌动。

心如止水,明镜照台。

今天是吕光第一次修行第五重,龙象精进,但他发现修炼起来,竟是格外顺畅自然。这门功夫,就仿若是早已深深的印刻在他心间一般。

“嗤嗤嗤!”

浮游在吕光体表的灵气,在快速流淌运转着,一圈一圈,从他的胸前,转到背后,再流到腹部。

恍惚间,吕光甚至觉得,只要自己心念一动,就能将这些浩瀚汹涌的灵气,给聚在一起,凝成一体。这种玄妙奇特的状态,也不知持续了多久。

窗外依旧暮色四合,时间却缓慢而坚定的流逝。

吕光双掌骤然抬起,他似是已控制不住体内那躁动强盛的灵气。

他下意识的挥动双臂,刹那间,只见两团光灿灿、圆坨坨的气团,自他掌心呼啸而出,势如破竹,速度惊人。

“嘭!”

对面的墙壁上立刻显出两个水桶粗的大洞。

吕光低下头,瞪大眼睛,震惊莫名的望着自己的双手,暗自思忖,“这门气功好厉害!第五重龙象精进,就已凶猛如斯。那第十重龙象金刚,又该是何等的恐怖骇人?”

“梁兄弟。”院外响起一道不疾不徐的声音。

吕光面露无奈,看着墙上的这两个巨洞,心想这下可瞒不住了。

他走下床来,打开房门,但见穆宝钗正一脸困惑的站在院中。她愣愣的看着吕光,不由得出声问道:“你是在拆房子?”

第二百八十四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穆宝钗盯着吕光,眼神蓦然一亮。

她竟看见吕光的周身各处,浮荡着一道道有如实质的灵气波纹。这是修真者体内灵气浓郁浩瀚到一定地步,才能展现出的异象。

穆宝钗脸色变了变,忍不住问道:“你,你如今是什么境界?”

吕光莞尔一笑。

穆宝钗见他笑得这般神秘莫测,心中不禁更为好奇,仔细观察着吕光身上所发生的诸般变化,连声再道:“快说。”

“宝姐姐,非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连我自己都有些摸不到头脑。”吕光装作茫然无知的模样,假意说道。

他不想让通灵宝玉的秘密,过早的暴露在他人眼前,包括黄梁的这些红颜知己,亲朋好友。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正是非常时期,等过了牡丹宴,一切尽好相商。

还有一个更深的原因,他这么做也是想麻痹那些前来参加牡丹宴的人。

尽管黄梁的身份无比尊贵,引人瞩目。可说到底,黄梁的境界实力在别人眼里,实在是低微的可以忽略不计。

众人皆知,此届的牡丹宴,除了宫里的那位贵妃娘娘还挂念着黄梁之外,其他人早就把这位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给抛之脑后了。

穆宝钗目露古怪的瞧了他一眼,疑声道:“墙上这两个洞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心思缜密,秀外慧中,自是察觉到黄梁有一些难言之隐,当即不再纠结先前的那个问题,反而善解人意的岔开话由。

吕光面色略带尴尬。

穆宝钗见他神色异样,心中已然明了,她轻声嗔道:“净胡闹,后天就是牡丹宴了,还不潜心用功一番。阵战暂且不提。棋战这场,你起码不能让你那位贵妃姐姐,颜面扫地吧?”

说到这里,她稍微停顿稍许,“我不管你在弄什么歪魔邪道的东西。或许你认为,凭借灵器异宝,也能应对其他参宴者。但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想法罢,牡丹宴上,可不准依仗外物的,三场大战,得全靠自身的本事。”

说话间,她目光还不忘扫向墙上那两个圆洞。

吕光微微一愣,登时哑然失笑,脱口说道:“宝姐姐,你误会了,我可没研究出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话未说完,穆宝钗截口又道,“好了,有贵妃娘娘在,也许能为你略微遮掩一下。不过,我警告你,参加牡丹宴的人,可都是天下间年轻一辈的绝顶高手,到时候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吕光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看来穆宝钗是以为墙上的这两个大洞,是某种古怪灵器所造成破坏的。

正好,他现在也懒得解释,索性不再多言。

穆宝钗柔声细语,站在他身前一尺之处,一股淡香随风飘来,钻入吕光鼻中,闻来令人神清气爽。这丝香气不同于往常穆宝钗身上那种沁人心脾的幽香,反而更似是一种提神醒脑的药香。

吕光眼珠转了转,笑道:“宝姐姐,你是不是又要送我灵丹妙药?”

“咦,你怎么知道?”穆宝钗美眸睁大。

吕光眨了眨眼,道:“我的鼻子很灵。”

穆宝钗抬手掐了下他的胳膊,面红耳赤的道:“你近来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知道我属狗,还敢打趣我。”

吕光吃痛,龇牙咧嘴的道:“姐姐!轻点儿。”

夏风吹拂,夕阳西斜,静院幽雅,一切都是这么的美好。

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相对而立,确认过的眼神,心有灵犀。

穆宝钗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柔声道:“掐疼你了?”

在刚才的某个瞬间,吕光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的朱雀大街,他记得很清楚,那时西山晚霞照满天,树影婆娑独院静,天婵也是这样与他静静站在一处,对视相望。

穆宝钗和穆瑶的容貌一模一样。

可在这一刻,吕光却从穆宝钗的眉宇间看见了天婵。那个与他青梅竹马,带他一同玩耍,教他习练气功的婵姐姐。

穆宝钗见吕光的眼神中泛出无尽痴迷之意,心里十分欢喜。

一直以来,黄梁在府中对她都是不假辞色,倍加疏远。

她心知肚明,林绛珠才是黄梁的心头挚爱。

最近,黄梁一门心思扑在求真炼气一途上,很少再出府去往那等烟花柳巷之地,也极少再去与林绛珠谈心玩乐。

穆宝钗投其所好,从自家经营的丹坊里,拿出了不少固本培元,可以增强气劲的灵丹妙药,送给他,以期能够博得黄梁欢心。

皇天不负有心人,努力终有回报。

此刻黄梁看向她的目光里,尽是爱恋沉醉之色。

吕光似是陷入到久远的回忆之中,神情恍惚。

穆宝钗见他发怔,久久无言,不禁出声问道:“你怎么了?”

穆宝钗温柔大方,秀色可餐,宛若一朵艳而不媚的牡丹花,盛开在他面前。吕光收回神游物外的思绪,抬眸凝注着她,微笑道:“没事。”

穆宝钗此刻却是另一般心情,她只以为是情郎沉迷在她的美色之中,而无法自拔了呢。

一念及此,她面色更红,垂着头,喁喁细语的说道:“我托京城丹坊的管事,寻到了一枚金窍提气丹。必要时,你可服食此丹。”

吕光盯着她掌心这枚晶莹剔透,外表流溢着淡淡金光的丹药,动容道:“金窍提气丹!这可是六品灵丹啊,极难炼制,神妙非凡。我听人提过,就这么一枚小小的灵丹,便可对换三百块上品灵石。”

“你最近还真是下了些苦功,连灵丹的种类,都弄的是一清二楚。不错,六品灵丹金窍提气丹,委实珍贵稀少。它药效奇特,一经服用,便能够使人暂时拥有炼气六层的实力修为。”穆宝钗慢条斯理的说道。

吕光当然了解此丹的特性。

金窍提气丹,在灵丹之中,虽只被划归到六品一类,但炼制此丹所需的灵草、药材,却足足有着七七四十九种,制作此丹的方法,更是冗杂困难。在炼制的过程中,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前功尽弃。

此丹最大的功效,且也是唯一的效用,便是可以使得服用此丹的修真者,将自身境界,短暂提升到炼气六层一境。

对于大部分修真者来讲,此丹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而穆宝钗耗费许多精神,为吕光寻来此丹,可说是对他帮助甚大。

谁都知道,牡丹宴上共有三场恶战:

第一场,棋战。

第二场,楼战。

第三场,阵战。

这其中最难的一战,莫过于第二场的楼战。

楼战,望文生义,乃是在摘星楼里进行的一场大战。

此战意在考校参战者的气功修为,然则,牡丹宴上多为身份尊崇的皇亲国戚,更有着来自各大门派的天之骄子,以及某些世家望族的继承人。

这些人的地位何等高贵,怎能轻易以身涉险?

所以,为免失手伤人,几百年来,每一届的牡丹宴上,便就用这楼战来分出气功修为的优劣高下。

楼战,实为登楼!

摘星楼,高及十八层。谁登的高,谁的气功就更厉害。

上一届北静王的三世子,凭借炼气五层的境界实力,登到了第七层。他更是近三百年来,在牡丹宴上登临摘星楼第一高的参战者。当然,第二高的殊荣,六层第二十七级台阶的记录,也是由他保持。

现在吕光明白穆宝钗为何非要费尽心思的为他找寻金窍提气丹了,只因参加牡丹宴的修真者,其境界修为,不能超过炼气六层。

吕光从穆宝钗手里接过灵丹,郑重说道:“宝姐姐,谢谢你。”

“你又谢我,再这样姐姐可要生气了。”穆宝钗巧笑嫣然,说话间,她忽然把头垂的更低,“我只希望你将来娶了柔然公主以后,不要忘了我。”

美人恩重,无以为报。

在大周王朝的现实世界里,吕光已有太多的遗憾和不可为之事。

梦境之中,又何须那般畏缩不前,恪守规矩。

吕光握住她白皙滑腻的手,洒然笑道:“姐姐放心便是。”

第二百八十五章 宴无好宴

最难消受美人恩,吕光暗中叹了口气。

先是柔然公主送他破阵子,接着穆宝钗又赠他金窍提气丹。他心里明白,这两样宝贝,无论哪一样拿到世上,都是令人无比垂涎的存在。

穆宝钗凝视着他,而后微微垂下头,双颊升起两朵红晕。良久良久,她才低声说道:“你有这份心意足矣,姐姐等你。”

她把那只被吕光握住的纤手,小心翼翼的抽回,转身离开小院。

吕光望着她丰满而有致的背影,怔怔失神。

有那么一瞬间,吕光心里竟是在想,如果能永远的留在这个梦境里,那该多好。现实世界中,有太多的尔虞我诈,争强斗狠。纵使此梦凶险艰难,但他却是毫无性命之虞。

想着想着,吕光突然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怎么可以这样想?

梦再好,也终归是梦。

花非花,宛如梦幻泡影,一切皆虚。

在穆宝钗离开小院没多久后,林绛珠也带着满腹忐忑来看望吕光,她并未带来什么珍贵灵异的奇宝灵丹,只带来了一句,万事小心。

林绛珠虽则一直生活在侯府深宅,可她也十分清楚来参加牡丹宴的人,是多么厉害且阴毒,为了争夺那个可以一步登天,去往摘星楼的名额,每一个人都挖空心思,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

夕阳西下几时回,晚霞流荡暮色沉。

第三天,黄昏依旧,但此刻却已是新的一日。

当今天下,灵气枯竭,黄昏永驻。

然则,修真者们还真不信天就能塌下来。只要天不塌,那么,种种秩序以及争斗,就都会延续保持下来。

牡丹宴这种修真者界的盛会,已经传承了近千年,其历史比华胥国还要悠久绵亘的多。

不管世间多乱,寒门如何暴动,散修怎样劫掠豪门贵族,既然华胥朝廷依然要举办牡丹宴,那世家望族、各门各派也便安下心来,继续纸醉金迷。

吕光足足睡了六个时辰,养足精神,准备去往摘星楼。

他代表的是黄氏一族,黄国公府,此番参战,在族人看来,无异于弃子认输,只因谁都知道,黄梁只不过是一个终日浑浑噩噩的浪荡公子,对修真炼气,一窍不通。

除黄铮以外,没有谁会认为黄梁能坚持到第二战。

近来,黄铮已然不再管束黄梁,更没去过问他的衣食住行,然而黄铮却对黄梁最近的改变,了如指掌。

此时这位华胥国位高权重的国公爷,眯着眼眸,狭长的眼角微微翘起,目光凝定的看着吕光,笑声道:“可都准备好了?”

吕光轻轻点了点头。

“棋战你有几成把握?”黄铮追问道。

吕光眼含不解的望向他。

“我的儿子,绝不是孬种废物。自从星陨大劫后,你便足不出户,把自己关在独院。我知道你是在用心钻研棋艺和气功。”黄铮笑了笑。

吕光神情微震,心想自己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果然没有瞒过这位看似粗心大意的国公爷。

一念及此,他立刻应道:“我只不过是不想太让大姐失望。”

“贵妃娘娘视你为宝,你当然不能让她心伤,况且,最近几届牡丹宴,北静王府总是压我们一头。”黄铮满脸欣慰的笑道,“你有此心,也不枉我当日对你的那番的痛打。”

吕光垂首无言,他现在总不能说打的好,打得妙吧,更不能说黄国公爷,您的儿子事实上已经换了一个人,已不是原先那个不学无术,只喜风月的黄梁了。

“我不指望你能在楼战和阵战之中大放异彩,一鸣惊人。尽管棋战考究的是棋艺,可下棋的地方与方式,却是极其讲究气功修为。以你的聪明机敏,想在棋战上获得名次,也不算太困难的事情。”黄铮语重心长,娓娓道来,“听宝丫头说,你已成功开辟出气海?”

吕光承认道:“是。”

“够了,够了。”黄铮哈哈笑道,“你自小钟爱琴棋书画。在下棋一道上,虽是算不上国手大家,可对付起那些一心修炼气功的莽夫,应是能手到擒来。凭你的棋艺,加上你气海内的灵气,已经可以去那个地方下一局棋了。我不求你能名列前茅,只望你能通过棋战一试便可。至于之后的楼战和阵战,也不用勉强。”

吕光默不作声,暗自思忖,看来黄铮并未觉察到他的境界实力变化。

黄铮笑道:“走吧,到时辰了。”

辰时,一天之计在于晨。

没有人晓得摘星楼究竟始建于哪一朝哪一代。摘星楼在皇城东方,牡丹宴的举办地点,自然便是在这里。

今日华都城内,车来车往,行人如织,十有的车架队伍,都是前往摘星楼的。在这个世界上,这座共有十八层的楼阁,呈宝塔形状,越往上越细,每一层楼,都有一百零八级台阶。

天下第一高楼,名副其实。

当华胥建国统一四海之后,便在摘星楼的四围,圈起一片片高墙。有了墙壁,此地久而久之,也便成了一座皇家园林

东园。

平日里,外人是绝对无法自由出入此园的,今日是三年一度的牡丹宴大会,东园早早开放,当然,此时能够进入园林内部的人,皆是朝廷官府在邀名册上的达官显贵以及高人逸士。

东园极为广袤宽阔,起初园内只有摘星楼这么一座孤零零的塔楼,后来,华胥国历代皇帝,多降下圣旨,在东园里修建了许多别苑行宫。

可以说,此时此刻的东园,已成为了另外一处皇城。

沐浴在金黄色夕阳下的东园,到处都是一片片的流光溢彩,白玉似的地面上荡漾波荡着层层光芒,惹人眼球。

美丽而辉煌的摘星楼,恍若一尊神武高大的武士,站立在东园正中间。

园里不时传来轻柔悦耳的乐声,园林正门处的道路两旁,肃立着数不清的大内侍卫。这些人犹若一根根木桩,钉在原地,大气不喘,一看便知是气功深厚的修真者。

他们目光如雄鹰般的注视着每一个进入东园的人。

车架尽数被挡在园外。

哪怕黄铮是华胥国独一无二的国公爷,也得步行入园。

而这时那位身材丰腴的安国夫人正站在园内,和吕光遥遥相望,正挥动着白皙光洁的手臂,招唤着他。

“你和她还有联系?”

黄铮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十分阴冷。

吕光摇了摇头。

黄铮目中闪过一丝似有似无的寒芒,迈步走向安国夫人,风轻云淡的道:“长公主殿下,怎么是您在这里迎接宾客?”

“父皇命我来迎一下国公爷。”安国夫人虽然是在向黄铮说话,可她的眼神却一瞬也没有离开过吕光。

黄铮挑了挑眉道:“哦?”

安国夫人目光一转,落落大方的道:“在牡丹宴开始之前,父皇有几句话要和国公爷相谈。请随我来。”

黄铮听闻此话,脸色变了变,然后低声向吕光嘱咐道:“你先在园里四处逛一会儿。棋战是在午宴之后。切记不要去往摘星楼附近。”

吕光点了点头,目视着黄铮和安国夫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安国夫人临走时,还不忘回眸向他一笑。这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阴毒和狰恶,就像是毒蛇在玩弄猎物时所露出的那种神态。

吕光不苟言笑的与她对视一眼。

牡丹宴宴无好宴,不怀好意。

不过,吕光却觉得这个宴席,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红房子

这座皇家园林,看上去十分古怪。园里鲜有人迹,先前那些步入园中的人,就好像一条条小鱼流入到大海,全然不见其踪迹。

比这更诡异的是,吕光只不过才往里走了几十步,就已经走到了尽头,看见了南墙。这岂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世人皆说东园广阔无边,占地百亩,可吕光从北到南,却是真的只走了三十六步。他面露疑惑,方才站在园门处之时,他向园里不止张望过一次,此园明明是一座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广袤之地。

为何,此际

吕光满腹疑窦,立在高墙下,回身朝来时的路望去,只见这条宽敞平整的大道,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竟已化为一条橘红色的丝缎。

红色丝绦,软绵轻柔,美不胜收。

吕光越看越是狐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眼前蓦然蒸腾升起浓浓云雾,吕光下意识的靠墙站住,漫漫雾气,如烟似云,阻碍着他的视线。若非他此刻已是炼气五层的境界修为,耳聪目明,否则非得成为那睁眼瞎的莽汉。饶是如此,他现在也是心神大变。

这个地方好生古怪。

四周云雾弥漫,目难视物。

正当他困惑失神之时,从远处隐隐约约飞来一道红色的身影,待得其人离近,吕光定睛一看,这人竟真的是凌空而来,轻盈的脚步在地上点了几下,便瞬间飞至吕光面前。

吕光眼神一凛,居然是她!

霓裳公主抿嘴而笑,晶亮清澈的双眸一眨不眨的凝望着他。

她眉宇间虽是挂着柔情似水的笑容,但她的双目中却带着一种慑人心魄的威严感,那是一种久居皇宫所养成的超凡气质。

黄昏云雾之中,方才那条红色丝缎,无风自动,倏然一卷,竟把吕光和霓裳公主二人,给包裹在内。

丝缎轻柔如烟,四四方方,像极了一栋刚刚修建完毕的小房子。

红房密不透风,透过薄如蝉翼的轻纱,向外望去,依稀可见到园林里那一棵棵岑天古树。等等,树!吕光脑海里猛地划过一道亮光,他刚才可是没在路上见到过哪怕一棵植物。

“霓裳,你要做什么?”吕光沉声问道。

“你说我要做什么?”霓裳微笑着,反问道。

吕光瞧着她波澜不惊的神情,心想,这个一向古灵精怪的九公主,难道要在此时与他撕破脸皮,打开天窗说亮话?

吕光简直不敢相信,他稍加揣摩,便已然猜到入园以后,所发生的这诸般异变,必定就是这霓裳公主所为。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霓裳竟会胆大包天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发难。

霓裳似乎清楚他心中的想法,这时她笑意更浓,目光一转,抬眸注视着红纱外的那片天地。

她压低声音,略带撩拨之意的说道:“你放心,没有人会发现我们的。在我的红房子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虽然我们能看见外面的人和物,但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

吕光惊声道:“红房子?”

“不错。”霓裳点点头,玩味笑道,“看你这副吃惊的表情,想来也是对此宝了解极深啊。我的好姐夫,你瞒得裳儿好苦。说说,你是怎么把我手底下那些不中用的死士给杀死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好奇诧异的目光仔细打量着吕光。

她望向吕光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件令她朝思暮想的玩物。

“怪了,我竟然看不出你现在到底是什么境界,莫非通灵宝玉还有掩饰自身修为的妙用?”她的目光逐渐变得炙热,小手一拍,歪着脑袋说道。

“霓裳,我以为你不敢正大光明的向我讲明这一切。”吕光突然笑道,“话既然已经挑明,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上奏给当今圣上?”

“啧啧,谁再说我这位姐夫是个榆木疙瘩,我可真要跟他拼命了。你这不挺聪明机警的吗?”霓裳公主双臂环胸,笑意阑珊的盯着他,“确实,父皇私下嘱咐我不准再插手通灵宝玉一事,对了,就连你那位贵妃姐姐,都旁敲侧击的告诫过我一番呢。可我偏不!通灵宝玉,天才地宝,有德者居之。你呀,还不够资格拥有这件宝物。”

“所以你就派出蛮殿的死士来逼我与你一见?”吕光依然在笑。

红房子里的气氛,骤然变得肃杀紧张起来。

死士,蛮殿三十六士。

但凡与死字联系在一起的词语,总是能带给人心悸的感觉。

吕光抬头看着她,不过此时他脸上的笑容已变得很冷,冷如凝霜!他当然也明白霓裳这句话背后的涵义。

霓裳公主眼神蓦然一寒,她冷声说道:“你要在红房子里跟我动手,这无异于飞蛾扑火,以卵击石。看在七姐的份上,你乖乖交出通灵宝玉,我就”

她这句话还未说完,红房子突然剧烈震颤抖动起来。

红纱薄帐内,灵气翻涌的如同沸水。

吕光动了!

他想也不想,立刻聚起气海中的灵气,双掌抬起,准备使用龙象金刚印,强行轰开这个名为红房子的灵器。

霓裳公主冷笑连连,她右臂高高举起,瞬即一道道清濛濛、水汪汪的灵气,聚集在她的掌心。她猛地单臂下压,紧接着一股澎湃如潮的气劲,激荡充斥在红纱帐里。

须臾之间,吕光顿觉身躯好似陷入到泥淖沼泽之中,体内真气乱窜,不受自己掌控。一股股千奇百怪的力道,从四面八方涌来,击打在他的周身百骸,令他痛苦难耐。

就在这时,红房子内陡然出现了一点白光。

霓裳公主目光如电,昂头向屋顶望去,只见那一抹突如其来的白色流光,在不断的扩大膨胀,最后竟变成一个纤细如柳的人影。

这自然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也只有女人的背影,才会如此的婀娜多姿,绚丽生花。

在到处都涤荡着赤色光晕的红房子里,这道白影,就仿佛是从月光里走出的女神一般,圣洁纯美。她随着银色光辉飘然而来,来的是那么的悄无声息,让人无法琢磨。

她的美,令霓裳公主都不禁生出了几分嫉妒。

她身着一袭白裙,柔软的裙摆,拖曳在地,罩住了她那双能够引起人们无限遐想的玉足。

吕光怔怔失神,凝视着她的背影。

这个白衣女子是谁?

白衣女子背向吕光,慢慢靠近霓裳,忽然间,她“噗哧”一笑,笑得莫名其妙,毫无征兆,其声好似风铃响动,清脆悦耳。

“霓裳,你可还记得我?”她收住笑意,立身站定,轻咳一声,字正腔圆,不慌不忙的说道。

“你是”霓裳公主愣神许久,而后眼睛猛然变得通红,娇躯巨颤,咬牙切齿的嘶喊道:“是你,是你,我记得你”

霓裳的脸色立时变得狰狞可怖,哪还有一点儿皇族公主的高贵之相。

第二百八十七章 杀棋

白衣女子一身宽大的白裙,使得她的身材看上去更加曲线玲珑,凹凸有致。虽然吕光此时仅能看见她纤细婀娜的背影,可他心中却已经认定,此女定然是一个容貌绝艳的美人儿。

霓裳公主的脸阴沉仿佛已能滴出水来。

这件价值连城,珍稀奇异的灵器,红房子,居然就这样白衣女子破禁而入。这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霓裳公主睚眦欲裂,紧咬嘴唇,尖声喝道:“你既然也有参加牡丹宴的资格,想来必非无名小辈,你到底是哪一派的弟子?”

“看你小小年纪,不想记性却是这么差。就算我稍加易容,但你也总该记得我的声音吧,莫非你已忘了当日得到这个红房子的经过?”白衣女子的声音淡漠似水,徐徐说道。

“果然是你。我也早该猜到是你!因为常人断然无法察觉到红房子的气机波动。这件灵器原本就属于你们红尘窟,不过,现在,它是我的!”霓裳公主就仿佛是被踩住尾巴的猫,愤怒至极。

吕光耳朵一动,听霓裳话中的意思,这白衣女子居然出身自天下第一修真门派,红尘窟。这个结果,倒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白衣女子衣袂飘飘,周身各处浮动着一层轻如云烟的灵气。

她就这么静静伫立,身体一动不动,未曾挪动一步,但霓裳公主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恐慌模样。

霓裳公主忽而眼珠一转,凝神道:“你可知道你身后的那人是谁?”

“衔玉而生的黄梁,世人有谁不知?”白衣女子淡然笑道。

霓裳脸色变了变,冷冷的道:“既然你知道他,又为何要横加阻拦,插手此事。哼!别说你红尘窟,不想得到通灵宝玉。”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坐视不理。况且你们皇族,暗施诡计,夺走我红尘窟一派的至宝红房子。这已是一笔解不开的仇怨。敌人的敌人,自然便是朋友。”白衣女子笑意绵绵,巧笑嫣然,“再说,我身为华都城的红尘使者,岂能让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为所欲为,横行无忌?”

霓裳死死盯住白衣女子,怔了半晌,忽然气急败坏的说道:“我懂了。原来你投靠了那个贱人!难怪,难怪我的人近来总是悄无声息的失踪。”

“九公主,你这样称呼自己的大姐,可是有违纲常伦理的哦。长公主殿下,和我红尘窟理念相同,一拍即合,乃是合作,没有你所想象的那般龌龊。”白衣女子摇了摇手指。

吕光听到这里,神色一惊。

这白衣女子竟然就是蒋玉嫣口中一再提及的红尘使。

“红房子眼下已为我所有。你难道想在东园之内,从我手里抢走此宝?别忘了,今天可是修真者云集的牡丹宴大会!”霓裳公主目露厉色。

白衣女子轻笑道:“我的九公主殿下,我还以为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呢。你竟敢在此处,对咱们的小国公爷,暴起发难。你可真是胆大包天,无法无天。”

“这么说,你是一心想要跟我作对了?”霓裳公主压低嗓音道。

白衣女子似乎在思量,犹豫片刻,而后柔声道:“我受长公主殿下所托,要在东园之内,护得黄梁周全。至于你们皇族内部的争斗,与我一概无关,更与我红尘窟无关。”

吕光忍不住说道:“你是说安国夫人命你保护我?”

白衣女子好像早就料到吕光会发此一言,她头也不回的说道:“是。千真万确。”话音刚落,她纤手一挥,顿时红房子内弥漫起一道道层层叠叠的白色灵气,顷刻间,这个封闭的红纱帐,转瞬消逝无踪。

四周景色蓦然一变,吕光怔了怔。

白衣女子退后两步,侧身在吕光耳畔低语道:“先不要向别人提起这件事。待到牡丹宴结束,一切自有定论。”

吕光抬头看了她一眼,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不用白衣女子提醒,吕光原本也是这么盘算计划的。

黄昏。

夕阳满园。

西方天际一片火红,平坦宽阔的大道,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宛如一条波光潋滟的河水。吕光此时正站在河岸。

他四下望去,发现自己才刚刚穿过园门。

道路两旁尽是一些高大笔直,树冠繁茂的墨榈树。

四周行人不断,白衣女子和霓裳公主,俏生生的站在吕光身前。二人并肩而立,此刻哪还有半分敌视仇人之态,竟手挽着手,谈笑阔论,亲热的好像一对失散多年的姐妹。

霓裳的神色变得极快,转眼已把心中的怒火压抑按住。

她明白,方才是白衣女子出手,把红房子的禁制给破去了。

但这时周围人群熙攘,龙蛇混杂。她的身份又极其敏感,引人瞩目,自是不好直接发泄怒意。

“二爷,您来了?”

“二爷,牡丹宴上可一定要努力!我押大注,赌您能坚持到第二战。”

“去!没看二爷正和霓裳公主叙话吗?哪有你插嘴的份。”

“走走,赶紧入园了,午宴之前,参战者可自由活动,听说那妙音阁的女弟子,最是惹人怜爱呢。”

吕光向对他打招呼的人,含笑示意。尽管其中有许多人吕光都毫无印象,可他仍旧神情不变的应付着众人的恭维寒暄。

白衣女子与他相望一眼,然后慢慢转身离去。

吕光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霓裳公主路过他身旁时,把嗓音压得很低,哼声道:“走着瞧!”

吕光无奈的摇了摇头,怎么看,这位九公主都是一个任性妄为的丫头片子,可她所做的事情,却偏偏十分阴险毒辣。

事已至此,吕光还真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对付她了。不过,他心中现在更加疑惑的是,安国夫人为何要命红尘使暗中护佑自己。

牡丹宴是华胥国修真界最重要、最盛大的一场集会。

有幸参加此宴的人,当然都是年轻人。各门各派的高足弟子、世家望族的继承人、甚至还有身份最贵的皇氏子弟。

午宴过后,便是棋战。

这一届的牡丹宴,参战者一共有三百六十四人。

对弈者,恰好可分为一百八十二对,而能够晋级到第二战的人,屈指可数,少之又少。

三局棋,局局杀机四伏,名为杀棋。

所谓杀棋,其过程自然是凶险无比。然则,这个危险并非是指棋局,而是指下棋的地方。

第二百八十八章 妇人心,尾后针,第一毒

离午宴开始,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园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吕光四处游逛,倒也乐得闲适逍遥。黄铮被华胥国皇帝传诏觐见,也不知所为何事。

这座园林的确极深极广,园中的每一个角落,都驻守着气势威严的宫中侍卫。吕光自信霓裳公主在刚才栽了个大跟头后,已不敢再来触犯自己,是以他现在漫步游园,心情也是慢慢平静下来。

吕光是个很稳重谨慎的人,尤其是在这个梦境里已惨死过两次,此时此刻,他步步为营,小心万分,生怕再遇到任何险象危机。

藏身在暗处觊觎他身上这块通灵宝玉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

他可不能在这个关键时期,受到伤害。

“二爷,您原来在这儿?贵妃娘娘找您许久了,请您到梨花坊一叙。”就在这时,突然有个老太监,从吕光身后走来,尖声细气的禀告道。

吕光回眸一看,怔了怔道:“阴公公,姐姐要见我?”

“娘娘爱弟心切,老奴是最明白不过的了。这不,娘娘实在是放心不下二爷,想着在棋战开始之前,再嘱咐您几句。”老太监笑眯眯的说道。

在黄梁的记忆里,对这位老太监,可是印象极其深刻,此人经常来黄府传旨走动,乃是黄贵妃的贴身近侍。

吕光闻听此言,微笑道:“那就烦请公公头前带路。”

东园深处有个幽静雅致的小院,名为梨花坊。

这座小院里倒还真的种着一棵梨树。

梨树在屋门左前方,屋内陈设古朴,虽是小巧玲珑,但五脏俱全。

安国夫人躺在软榻上,眼见得吕光走进屋来,她才慢悠悠的站起身,摆了摆手道:“阴公公,你先退下。”

“是。”那位老太监躬身应道。

“不愧是将来要继承国公爵位的黄氏嫡子,都到了这种时候,仍是一派风轻云淡之象。看来先前九妹并未对你造成半分威胁,只怕我不救你,你也有法子脱困。”安国夫人凝眸望向吕光,笑意阑珊的说道。

吕光神情淡然的看着她。

“你也想得到通灵宝玉?”他当然已经看出这是一个诱他前来此地的阴谋圈套,所以他的问题十分直接,开门见山。

“不错!”安国夫人胸膛一挺,神态高傲,修长笔直的双腿,紧紧合拢在一处,更衬得她那黄衫宫裙下玲珑有致的身躯,曼妙动人。

说话间,她五指成掌,娇柔丰腴的身躯在地上急速转动,黄衫飘扬,形如一个陀螺,劲风骤起,屋内瞬间迸射出一股股冰冷的气息。

吕光神情大变,脚步一动,就要冲出屋去。

不料屋内气劲凛冽如刀,拍击在他四肢百骸,令他寸步难行。

砰!

砰砰!

灵气碰撞,炸响不断。

“嘭!”一声闷响在吕光耳边升起。

下一瞬,他只觉胸口就像是撞在一块坚硬似铁的石板上,剧痛袭来,在昏迷的那一刹那,他看到眼前有道蓝濛濛的水流,在涓涓流淌。

紧接着,他便失去了知觉。

安国夫人斜瞥着晕倒在地的吕光,轻轻拍了拍手,刚才那位退出屋去的阴公公,立刻又回到屋里。

阴公公低着头,等待安国夫人示下。

安国夫人思虑半晌,吩咐道:“先把他软禁到摘星楼。”

清醒的那一刻,一股强烈的寒冷猝然袭来。吕光浑身一震,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

但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四周均是冰寒冷冽的潭水。

前方隐约闪烁着一道亮光。

冰凉的水流洗涤着他的身体,吕光漂流在寒潭之中,在看清周围的情况后,他强忍着前胸传来的痛楚,奋而挥动双手,用力向着那道光芒游去。

潭水清冷,吕光只觉胸腔宛如被千斤巨石压着,呼吸困难。

他使劲憋着气,拼命向光源游去。

那片天光近在眼前,刺目闪耀。吕光心底一阵欢喜,朝那亮光用力潜去,忽然一阵暗流涌出,催动着他的身体向那光源疾速漂去,仅仅一瞬,他就已来到了这个发光的所在。



前方若有光!

吕光睁着眼睛,看到那束亮光竟然是从上方斜射照下。

光影涤荡间,他看到自己正好处在一个狭窄的洞穴里,往上一看,隐约可看见,熹微灿烂的阳光流淌在波光潋滟的水平面上。

他手脚并用,憋足一口气,向上游快速游去。

“哗!”

水花滔滔,吕光从水中一跃而出,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面颊上,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游到岸上,定了定神,环目四顾。

此处果真别有洞天,竟是一个地势平坦的小山谷。这里居然会有阳光,并且不是外面那种黄昏暮色,这让吕光心中感到更加惊异。

明媚的阳光照耀在这片大地上,谷中繁花似锦,郁郁葱葱,到处都是不知名的花树杂草,在散发着蜜糖般的香气。

红的花、绿的树,各种花草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谷中弥散着一股无比诱人的清香,静谧无声,吕光的心情却起伏不定,喜忧参半。

他回身看去,后方是一个碧蓝澄澈的水潭,阳光洒落,水波荡漾。

他低头望着水潭,满脸困惑,抬手抹掉额头的水珠,暗自思忖,也不知我是怎么到达此地的,既然安国夫人并未向自己痛下杀手,那么,目前总算是暂时保住了性命。

这般想了片刻,很现实的一个问题从吕光心中蹦了出来:“四面都是百丈峭壁,我这是在哪儿?得赶紧找到出路!”

“咕噜”

吕光双手捂着肚子,脸上露出一抹无奈,饿了。

人无论在哪里,首要的一件事,就是先填饱肚子,因为吃饱饭才是活下来的必要条件。

他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纵目向四周仔细望去。

“咦?那里有一棵果树?”吕光忽然看到在水潭的对面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果树,枝头挂着鲜艳红润的果子。

碧绿如茵的草地上,有一棵半丈高的果树扎根在地。树上没有一片绿叶,弯曲盘旋的枝头,尽是一枚枚圆润新鲜的红果。

吕光快步绕过水潭,向果树跑去,饥饿让他暂时忘却了身体上的疼痛。

他的身形就像是一只灵活敏捷的狡兔,迅疾的冲到果树近前。

馨香扑鼻的果味,伴着微风,飘进吕光鼻中。他不禁咽了下口水,眼睛亮如星辰,自语道,“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一枚枚红彤彤的果实,全都生长在主枝干上,宛似一串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密密匝匝,闪闪发光。

“会不会有毒?往往越是鲜艳的果子,就越是生有毒性。”犹豫片刻,吕光一咬牙:“毒死也总比饿死强,管不了那么多了。此地除了花,就是草,总不能啃草吃花。”

他踮着脚尖,举起手,摘下一枚鲜红晶莹的果子,当他把果子托在掌中之后,那奇异诱人的香气登时变得更加醇厚浓郁起来。

吕光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抓住红果,大口一张,便要往嘴里送去。

“毒死你!”

馥郁芬芳的果香近在嘴边,吕光正想大快朵颐一番之际,突听背后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

第二百八十九章 佳人在幽谷

吕光不禁有些诧异,这里居然还有其他人?

可当他凝神细听之后,却是再无丝毫声音响起。他一脸狐疑的转身向后望去,灿烂明朗的阳光下,山谷静悄悄、空寂寂,连一声虫叫鸟鸣都没有。

看来是饿晕了吕光哂然一笑,握住红果,再度向嘴中塞去。

“毒死你!”

恰在此时,从挂满红果的树后,跃出一个人影。

“你是何人?”吕光疑惑道,他刚才早已将四处仔细查看了一番,根本没有发现半点儿人迹。

绿裙少女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吕光:“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吧?”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吕光眼珠一转,忍不住问道。

“你真的不知道?”绿裙少女凝眸直视着吕光,声调升高,一脸鄙夷,“哼!装模做样,少给我装蒜,像你这种人,本姑娘见得多了,不就是想来此地偷取一些灵药奇花吗?”

“偷药?”吕光面色更加困惑。

绿裙少女看着吕光脸上吃惊的神色,觉得对方不像是撒谎的模样,她两手环抱在胸前,来回走了两步,目光闪烁,上上下下打量着吕光,灵动的眼睛中露出些许古怪,“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我?我是被人暗算,受创昏迷,醒来后就到此地了。”吕光苦笑一声,不过这番话绿裙少女显然是丝毫不信。

吕光偷眼瞄着绿裙少女,见她穿着一身碧绿色的轻纱裙,明眸皓齿,尖尖的下巴骄傲的扬着,年纪比自己约莫小上一两岁。

“你是来参加牡丹宴的?”绿裙少女挑眉道。

“你怎么知道?”吕光反问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此地就是摘星楼!”绿裙少女瞥了一眼吕光,明亮的眼眸里闪出一抹狡黠之意,伸出白嫩的手掌,哼声道,“拿来。”

“什么?”吕光眼含不解的看向她。

“火灵果!”绿裙少女翻了个白眼,一字字道。

吕光惊讶道:“你说这个红果叫做火灵果?”

“一枚火灵果之中蕴含的灵气,足以让一个普通人进阶到炼气第三层。先前若不是我拦住你,一旦你把这枚火灵果吞入腹内,非得落个气炸人亡的下场。”绿裙少女皱了下鼻子,视线落在他掌心的红果,双臂环胸,怡然自得,徐徐说道。

吕光见对方说的有板有眼,煞有其事,不像是在吓唬自己。

他愣了愣,沉吟道:“可我现在已是炼气”他这句话只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他的脸色瞬即变得惊骇讶异,因为他已然察觉到自己的丹田气海中杳无一丝灵气了。

“喂喂,你不要这么惊讶嘛,你应该是从净潭来到摘星福地的,所以你体内的灵气,在经由那潭水洗涤后,才会荡然无存,消逝无踪。”绿裙少女见怪不怪的淡淡开口。

吕光脸色大变,他沉思半晌,忽而退后两步,朝绿裙少女郑重作揖,恭声道:“还请姑娘为我指点迷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东园之内,为何存有这样一方奇怪诡秘的天地?”

“不错,不错。你比以前那些人强多了,起码在听到修为尽失之际,并未失去心智。”绿裙少女点了点头,赞许道。

吕光洗耳恭听,他已感觉到,绿裙少女对自己似乎并无敌意。

“这里就是世人广传的天下第一修真圣地,摘星楼,当然它真实的名字,我方才已告知过你,乃是叫做摘星福地!是由一位早已飞升上界的真人,所开辟出来的一片小天地。你看,此地如同山谷,四面山崖高耸,谷中四季如春,灵气浓郁,植被茂盛,奇花异草遍地都是。这儿不是福地,又是何处呢?”绿裙少女语气轻柔,缓声说道。

吕光愣在原地,久久无语。

尽管他心中早有准备,可当亲耳听到绿裙少女这番话后,他心里还是不禁生出了一丝怅惘失落之意。

日防夜防,谨慎小心,牡丹宴近在眼前,他忍辱负重,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修至炼气五层之境,本想在牡丹宴上大放异彩,一鸣惊人。

可他仍旧是没有逃过安国夫人的算计!他怎么也料不到,那个常年侍奉在黄贵妃左右的贴身太监,阴公公,竟会投靠安国夫人。

并且在这之前那名红尘窟的红尘使还假意救他,与霓裳公主交恶,甚至还故意说出,她的所作所为,乃是奉了安国夫人之命。

吕光暗自悔恨,难道这一次的重生又要无功而返?

可是,他已受够了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

绿裙少女见吕光怔神沉默,她接连发声呼喊,“过来,好久都没人陪我玩了,你看!这是醉媚草,有助于安神补气。”

“这个,紫花梨,增粗气脉。”

“喏,那棵是化蝶树!”

说话间,绿裙少女身影一动,宛如一只绿色蝴蝶,翩然翻飞,穿行在谷中,指着一朵朵奇花、一株株树木,笑意十足的对吕光介绍着。

吕光满腹心事,下意识的跟在绿裙少女的身后,向深谷走去。

这个山谷是由一个接一个的花园组合而成,每个园子里都种植着吕光不认识的花草树木,浩荡繁密的灵气氤氲漂浮,使得这片山谷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依然显得朦朦胧胧、雾气昭昭。

这是一个五彩斑斓、风姿奇丽的地方,简直是一片独立于世外的无尘净土。阳光里,绿裙少女好似一朵盛开的绿花,随风飘摇。

绿裙少女很美,俏皮可爱,活泼天真,若能跟她一直在一起,那该有多好?吕光唇角浮出笑容,笑得很甜。

在这一刻,吕光心神一阵迷惘,他居然生出一种想要在这个山谷里永远生活下去的念头。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且恐怖的想法,他和这绿裙少女不过才仅仅只是见了一面,然则这时吕光心里,却仿佛已经把对方当成了生死相依的爱人。

不!!

我不能待在这里,我要离开这个梦境!

吕光顿而打了个寒颤,全身剧震,脑海里那种奇异梦幻的愉悦感瞬间消失。他立刻停住脚步,面如寒霜,冷冷的盯着绿裙少女的背影。

“喂,你没事吧?”绿裙少女回眸望去,见他停下步伐,不由得好奇发问,接着还伸出白嫩光滑的胳膊,在吕光面前晃了几下,连声催促道,“走啊,我带你在摘星福地四处走一下。”

“你对我做了什么?”吕光昂头看向绿裙少女,冷然问道。

绿裙少女白皙的脖颈立时低了下去。

她不声不语,而后忽然抬起头,眼神一寒,那张先前还浮现着娇媚笑容的脸庞,此刻已然变得很冷,冷若冰山!

她深深的望了一眼吕光。

一眼!

只一眼就让吕光的心不由自主的噗通乱跳。她的眼睛似是带有一股妖异鬼魅的力量,能够蛊惑迷乱人心。

那是一双绿色瞳仁,绿眼!

它比草更要青翠新鲜几分,绿的盎然四溢,绿的纯粹,绿的更为直接。

第二百九十章 华胥方一日,楼中已千年

少女身上的绿裙无风自动,裙摆飘飘,气质缥缈。

“你竟然能从我的魅惑之眼中清醒过来,可你明明已是一个身无灵气的废人,莫非净潭失去了废去修真者气功的效用?”她一改之前的娇柔语调,声音阴沉,冷冽如刀,沉吟出声。

“魅惑之眼?”

吕光只关心这四个字,忍不住说道。若黄梁的记忆无错,魅惑之眼,是这个世界上绿萝一族的天赋妖术。

绿萝当然是一种植物,一种草。

然而,绿萝一族内可以诞生出天赋妖术的妖精,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吕光这般想着,断定眼前的这个绿裙少女,绝非无名小辈,说不定还是世间众口皆传的大妖!

“嗯?你果然跟常人不同。”

绿裙少女吃惊的看了一眼吕光,绿色眼眸恢复如初,眸中闪过一丝惊异。她心中暗想,魅惑之眼乃是我族中的天赋血脉所衍生出的一门气功。

在绿眼魅惑之力的凝注下,其人便会产生幻觉,意志消沉,时间一长,就能随心所欲的控制对方,把敌人当成傀儡来玩弄掌控。

“走!”

绿裙少女满脸狐疑的盯着吕光,思考半天,一手托着下巴。

“去哪儿?”吕光戒心十足的问道,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下脚步。

“不许多问!”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说完后又停顿了一下,神色慢慢和缓,“我已很久都没有见过活人了。真不想让你就这样死去,不过你还是得跟我来。”

绿裙少女身姿袅袅娜娜,犹若九天神女,脚步轻盈,神色恬淡。她这番话说的云淡风轻,但其中所流露的意思,却是令吕光忍不住心惊胆颤。

吕光全身一震,他清晰至极的看到绿裙少女身体四周漫溢着一股强大澎湃的灵气威压。这种令他心悸恐慌的感觉,他已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他犹豫不决,在原地踟蹰不动。

绿裙少女柳眉蹙起,道:“不要逼我对你动手,你眼下只不过是一个身无灵气的普通凡人。况且,在摘星福地之内,时间与外界的流逝速度并不等同。凡人的寿命又能有几何?华胥国一日,此地就已上千年了,没有定颜固命丹,你的寿命会在此地,逐渐消耗殆尽,终至化为一抹尘土。”

吕光骇然变色,动容道:“照你之言,此地的百年时光,在外界岂不是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这怎么可能呢!”

绿裙少女嗤笑道:“怎么不可能?你以为摘星楼,为何是天下第一修真圣地,那就是但凡进入此地的修真者,都可享受到时间永驻的无上奥妙。在这里修炼一千年,外界才刚刚过去一天。光凭这一点,此地就已经让世人无比艳羡渴求了。”

“一日千年那我岂不是到死也离不开这里?”吕光面如死灰。

“这就要看我师父,她肯不肯赏赐你定颜固命丹。”绿裙少女神秘莫测的道,“此丹能定住你的容颜,固定你此时的年龄。此地的时间流逝,你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梦。一瞬百年,光阴流转,何其美哉?哈哈!”绿裙少女脸上忽然露出笑容,只是笑得十分凄凉且无助。

吕光唯有接受现实,跟着绿裙少女走过一片又一片翠流的草地。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各怀心事。

吕光边走边想,这个绿裙少女,究竟是何境界,若她所言非虚,外界一日,此地千年,她在这里修真炼气,岂不是早已修成了元气真人。

要知道,这个梦境里,可是没有三灾大劫的,任何修真者只要潜心苦修,一步步提升境界,都是有莫大希望成金刚不坏之身的。

曲径通幽,穿过这片幽深静谧的山谷,吕光被带到一间木屋前,他留神观察着四处环境。

这个木屋的旁边伫立着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的岑天古树,叶大茂密,将阳光遮住,使得这里阴气沉沉。潮湿的草地上有着各种形状的兽骨,木屋前几丈远的地方,便是一垄药田。

绿裙少女迈步走到门前,恭敬唤道:“师父。”

屋中沉寂无声,良久后,一道沙哑阴翳的声音缓缓响起。

“进来。”

这声音就像是从九幽地底飘出来似得,阴冷,低沉,嘶哑。

吕光心中一沉,戒意陡生。

屋门打开,一股刺鼻味道扑面而来。

“进去!”绿裙少女瞪了一眼吕光。

吕光无可奈何,只能随着绿裙少女步入屋中。

屋内弥漫着一股酸味,阴森恐怖,借着微弱的阳光,隐约可见一个弯腰驼背、身穿一袭紫袍的老人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

老人浑身散发着一种阴晦沉郁的气质,让人无法直视。

吕光低下头去,站在少女身后。

“师傅,此人是华氏族人送进来的,命我们代为看守三日。”绿裙少女躬身禀告,神情一丝不苟,极其庄严肃穆。

吕光听到此话,再也按捺不住惊讶诧异的心情,朝她质问道:“华氏族人?果然是安国夫人的阴谋诡计。你方才为何不向我直言相告,还欺瞒我,原来从我刚一来到此地时,你就”

绿裙少女娥眉倒竖,叱声道:“住口!我若真想杀你,在你摘火灵果的那一刻,就已把你碎尸万段了。若非看你这人还算有趣”

“珠儿。”那老人慢悠悠的说道。

“师父息怒,是珠儿失态了。但是此人的确有些意思,他能在我的魅惑之眼侵蚀下,依然保持初心。”绿裙少女眼神一变,而后轻声道。

“哦?这么说,你是想留他一命了?”

绿裙少女摇头道:“珠儿不敢左右师父的决定,只是华氏一族有言在先,交代我们,看管此人三日,届时华胥朝廷”

那老人突然截口道:“摘星福地内的三天,在外界顶多是半炷香的时间。若我没有记错,今日便是修真界那个所谓的盛会,牡丹宴吧?”

“是。这个时候确实是牡丹宴召开之日。”绿裙少女重复道。

“珠儿,你说是不是外界发生了什么事?”紫袍老者似乎在深思,木屋中半晌无声,良久后,她才幽幽说道。

绿裙少女思虑稍许,应声道:“近来,我们获知外界消息的唯一方式,就是通过华氏族人的传音玉简。再者,摘星福地和华胥一脉,同气连枝,和舟共济,他们毫无任何理由蒙骗我们的。”

“当今华胥国,已经遭受了灾星降世,灵气马上就要枯竭殆尽”

吕光的嘴巴在这时必须得张开,只因这师徒二人,竟真的对外界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们就如同是南方蛮州,那些未曾开蒙受化的野人。

他话音刚落,绿裙少女便用一副看傻瓜的眼神,望向他。

第二百九十一章 公公偏头痛

牡丹宴,三年一度的一场盛宴。

这注定是一场吸引华胥国千万修真者目光的盛大宴会,三百六十四位参战者,早早来到东园,等待午宴开始,但却有一人缺席未至。

园中的气氛极其微妙,尽管人群依然摩肩擦踵,依旧寒暄谈笑,但人们却似乎都在躲避着一个话题。

那就是方才在虚空中突然响彻的那一句话

通灵宝玉,蒙尘受难,速寻,速寻。

短短十个字,便已让身在园内的每一个人都遐想联翩,只因通灵宝玉实在是太振聋发聩,家喻户晓。

每个人的心中都在暗自寻思,默默打着小算盘。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不言而喻,明显是指通灵宝玉正在经受劫难。

当安国夫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正在把玩研究着手中的这块乳白色玉石,是的,凭她炼气七层的修为境界,在刚才降服住吕光之际,便轻而易举的把通灵宝玉自其胸口给硬生生的扣了下来。

她瞪大眼睛,一字字道:“这声音是从哪传来的?”

显然她这个问题,是在询问地处梨花坊的所有人。

包括这位一直耷拉着眼睑,面色苍白的阴公公。

速寻两个字余音渺渺,断断续续,仿佛是盘桓在天际的那一朵暮霭晚霞,兀自不散,始终悬浮。

安国夫人的脸忽然变得毫无血色,她怔怔失神的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有高人在暗处护佑黄梁?”

“不可能,引黄梁来到梨花坊这件事,只有我的心腹属下知道一二。况且,这才刚刚过了盏茶工夫。是谁,是谁能这么快的发现黄梁失踪遇险了?”她神色略带慌乱,自问自答。

阴公公适宜的开口说道:“长公主切勿心忧,老奴晓得这声音的主人。通灵宝玉,神妙莫测,自有一番造化在其中。黄梁衔玉而生,当然就是此玉的主人,玉石护主,理所当然。”

“你是说这块玉石本身就生有灵性?”安国夫人五指摩挲着掌中的玉石,若有所思,微微皱起眉头,“不过此玉明显不是那种修炼成妖,生就灵智的石妖精怪啊。”

“公主有所不知,十五年前,当时黄梁出生,闹得满城风雨,甚嚣尘上。老奴的至交好友,鱼树真人曾亲自登临黄府拜访,施展无上气功,望气术,耗费真元,最后竟是在这块玉石内,感知到一缕奇诡怪异的力量,鱼树真人称其为念力。”

阴公公阴翳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手中的通灵宝玉,他那白蜡似的面庞上竟浮出一抹红光,仿佛能够亲眼见到这块传说中的宝贝,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的确,他的语气也极为志得意满。

安国夫人疑惑道:“念力?”

“不错!当年鱼树真人何等境界,说他是当世第二,恐怕无人敢认第一。可惜老奴的这位挚友唉!”阴公公无奈摇头,收敛纷飞错杂的思绪,继续说道,“通灵宝玉的秘密,肯定就是落在这丝念力之上。”

安国夫人点点头:“原来还有这样一段隐事。你的这番话,算是为我拨开了云雾,难怪这块宝玉自带禁制。当初我不止一次的想要触摸过此玉,都被一种强大气劲给阻拦住。现在,若非把黄梁囚禁在摘星楼,使他与通灵宝玉失去联系,只怕我还是不能握住此玉。”

“先前空中响起的那句话,应是这块灵玉在作祟。黄铮和陛下、还有黄贵妃,必然已经发觉到异样。再者黄梁已在园中失踪,摘星楼,也并不只有公主一人可以开启。”阴公公忧心忡忡的道。

提起黄贵妃,阴公公的心情顿然变得极其复杂。

他对贵妃娘娘是又爱又怕,又敬重又怠慢。他虽是一个不能人事的太监。可正因为如此,他的爱才会越加浓烈而真挚,他喜爱那位眉目如画,温婉柔媚的黄贵妃,但他却不得不背叛她。

早年间,宫里一共册封过四位贵妃,如今提起贵妃娘娘,自然指的是那位极受当今圣上宠爱的黄贵妃。

阴公公要博得黄贵妃的钟情,他不想再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不想在黄贵妃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

尽管他总是被人在背后叫做老太监,可他却不过才刚满四十六岁,他自认为自己还算年轻,所以他的野心也很蓬勃向上。

谁让他还是一个有梦想的太监呢?

他梦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完整的男人。

在许多人看来,太监的野心无非是对权势的渴望。

事实上,阴公公想要的,如今的华胥国帝王已给不了他了。

他只能另攀高枝,再寻后路。恰好今时今日,天下大乱,灵气枯竭,群雄争霸,掠夺资源。而安国夫人又是皇氏族内最强势的一位公主。

他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投靠安国夫人。

当然,这些只是他表面上的托辞借口。

他永远不会忘记鱼树真人对他所说的那一句话,“通灵宝玉有再生之力,可让人枯木逢春。”

再生,一个多么诱人且美好的词语。

他是太监,他自然想要让身体上的某一个东西再生完好。

因此,他必须得到通灵宝玉!

而今,通灵宝玉近在眼前,就在他眼中,他只要手掌微微抬起,就可以摸得着,不过,他还得等,等待安国夫人完成对通灵宝玉的摸索与探秘。

他清楚的知道,安国夫人打这块宝玉的主意,已很久很久了。

此时,他把念力这个秘密,共享给安国夫人,毫无疑问,乃是为了让安国夫人更快的破解掌握通灵宝玉。

帮人就是帮己。

只是阴公公现在却很头痛,因为凭他和安国夫人二人合力,居然打破不了笼罩在通灵宝玉表面的那一层无形屏障。

安国夫人眼神变了变,思量片刻,沉声问道:“你们几人方才把黄梁带往摘星楼时,可曾被人发觉?”

屋内的这几名安国夫人的贴身近侍,纷纷垂下头,垂的很低。

他们大气不喘,不敢说话,谁都看得出来,此时这位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长公主殿下心情并不舒畅。他们可是万万不敢触这个霉头。

“公主殿下不必猜疑。老奴用您的玉简令牌进去摘星楼后,便直接将黄梁扔入净潭,并且也把您的口信,一并传入其内。况且,老奴本身就是宫里的行走太监,服侍贵妃,别人断然不会怀疑。”阴公公淡淡开口。

安国夫人挥了挥手,屏退左右,屋内只剩下她和阴公公两人,她似是陷入到沉思,久久无言。

阴公公仿佛也在揣摩思考着什么。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太监。

他们此刻都很头痛,都很苦恼。

通灵宝玉就在手中,然则却是无法查探出此玉的真正面目。

究竟怎样才能破去密布在灵玉表面的这道禁制呢?

从屋外忽而传来一缕钟声。

“公主殿下,没有多少时间了。在牡丹宴期间,东园封禁,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黄梁的踪迹迟早会被陛下查到!”阴公公脸色一变,目中隐隐有寒芒射出,郑重其事的道。

安国夫人叹了口气:“父皇啊,您又在逼我。”

“公主,您不想让他人染指通灵宝玉,但事已至此,凭您的境界,没有半分希望能破去此玉的禁制。看来只能传召那几位元气真人了。”阴公公目光闪烁,建议道。

安国夫人道:“只能如此了,你速速去办。”

东园里响起急促而迅疾的钟声。

一队队大内侍卫,开始了搜寻黄梁的任务。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反倒是牡丹宴这场世人瞩目的盛会,暂时被人置之脑后,所有人都在热议讨论着那位衔玉而生的小国公爷。

第二百九十二章 望铁窗 十年光阴弹指间

华胥一日,楼中千年。

摘星楼,又名摘星福地,可世人却不晓得,这个被尊称为天下第一修真圣地的所在,却是位于摘星楼的地底。

这岂非又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地下,有太阳,有星星,有月亮,有灵气。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忽忽已过十年。然而吕光心知肚明,外界至多才过了一刻钟,甚至还不到。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明明只是真人开辟出来的一处福地妙境,却和外界时间流逝的速度,大相径庭,判若鸿沟。

绿裙少女那嘲弄讽刺的眼神,仿佛犹在昨日。吕光清晰记得十年前,他开口说出华胥灵气枯竭一事后,绿裙少女和那紫袍老妪的反应。

她们二人的神色竟然十分正常,波澜无惊,似乎早就知道了此事。吕光仍然不解,那为何紫袍老妪会问出那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口中所说的事,除了星陨大劫,还能指向何事?

十年如一日,转瞬即逝。

铁牢固若金汤,上下左右均是严丝合缝的铁板。

窗户,一扇铁窗,却是开在一面铁板的正中间。

窗户恰好在吕光的眼前,与他平行。

他不用抬头,便能望见满山春色。

又是春天,远处鸟语花香,阳光灿烂,而铁牢内却阴冷潮湿,如果不是有一些阳光,能从窗子落进铁牢,吕光非得闷死不可。

越是在黑暗的地方,人就越需要阳光的照耀。

“喂,吃饭了。”

铁窗外站着一个苗条纤细的身影。

绿裙少女依然是那副面容,她的眼角毫无一丝皱纹,她竟仍是十年前的模样,俏丽明艳,充满生机。

吕光现在已知道了她的名字

绿珠。

她身上衣衫的颜色,永远都是绿色。

她每次为吕光送来的饭菜,都是白饭和凉拌野菜。

“喏,这是今年的定颜固命丹,给你。”绿珠笑了笑。

吕光面露无奈,苦笑道:“容貌不变,时间游走,这种感觉简直是生不如死,真不晓得你是怎样在这里熬过每一日的。”

“习惯成自然,况且这样有何不好,这难道不就是你们人类所羡慕的长生不老吗?我在这里生活一千年,外界只不过才是一日。你这样想,是不是心里就舒服很多了呢?那些飞升上界的元气真人,恐怕也享受不到这种永生不死的乐趣吧?”绿珠眨了眨眼,笑容更加灿烂。

吕光点点头:“你倒是会安慰自己。”

“本来就是事实。”绿珠满脸执拗的说道。

吕光沉吟道:“现在外界的时间是不是过了一刻钟?”

“身在摘星福地,你对时间流逝的概念,已越来越模糊不清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我确切的告诉你,你并不能把外界一天中的十二个时辰分割开来,与摘星福地的时间进行等同划分。此地的光阴,忽快忽慢,有可能一百年只不过是外界的一瞬间。总而言之,此地的一千年,的确就是华胥国的一天。”绿裙少女神色悠悠,徐徐说道。

吕光怔住,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特的表情。

摘星福地,果然是一处妙境。他很好奇,能够开辟出这等诡秘福地的真人,会是哪个境界高深的元气真人。

黄氏一族的黄天被公认为这个世界,数万年来,修真一途的最强者。古往今来,岁月蹉跎,无人可望其项背,然而,纵然是黄天,也并无此等绝顶神通,可以开拓出这样一方天地。

摘星楼不知建于何朝何代,莫非此楼还要先于开天辟地之前?吕光现在是越来越琢磨不透这个梦境了。

吕光暗自思忖,照玉魂所言,此梦是天下十九州上古时代中的某段历史映照。玉魂也曾掷地有声的说,黄梁其人的一生,就是我的前世。但若果真如此,而今这个所谓的摘星福地又该怎么去解释?

冥冥之中,吕光有种感觉,若是他一直身陷在摘星福地内,便永远都无法晋升成为元气真人。

何况,此地的禁制,只能由外界之人开启,绿珠和那位紫袍老妪,境界修为深不可测,竟是也没有办法能强行破禁,离开这里。

怪就怪在,十年时光,吕光的修真境界,居然毫无寸进。

在这个地方的天地间,明明充斥着浓郁纯净的大片灵气,可当吕光将其吸收到气海之内时,那些若有实质的灵气,竟全都化为了虚无缥缈的云烟,一息间,烟消云散,不在他体内留下任何痕迹。

事情的发展,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吕光从进入这片玄妙怪异的空间后,就完全失去了主动,性命握于他人之手,犹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幸好,绿珠虽是一个妖精,行事略微怪异,但脾性天真憨直,心地也还算良善,并未太过折磨虐待吕光。

只是,她总会缠着吕光,让他来讲述一些外界的所见所闻。她有时候真的很像是一个纯真无邪的少女,可有时她却又像是一个历尽沧桑,品味过世间酸甜苦辣的老女人。

她的心情忽好忽坏,愉快时和愤怒时,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好的时候,她就会对吕光和颜悦色,笑意绵绵坏的时候,她尽管还不至于毒打凌辱吕光,但却会两三天不来送饭。

所以有时吕光会一饿就饿上许久许久。

瞎子也能看得出来,绿珠今天的心情委实不错,吕光赶紧趁机与她多聊几句,以期能够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吕光身上那件金线镶边的锦袍,早已浆洗的发白,失去了本来色彩。足足十年,他都穿着这件衣服。

偶尔绿珠心情大好之际,她会主动提出,要为吕光洗衣服。洗是真洗,她拿着吕光脱下的衣服,在潭水中略微一涮,这便是她所说的浆洗。

饶是如此,吕光也得谢谢她。若非这样,他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铁牢里,身上非得发霉腐臭,生疮腐烂。

吕光有一句没一句的和绿珠闲聊着,看似都是一些不找边际的闲言琐语,然则吕光却是在用心分析着绿珠所说的每一个字。

就在这时,他忽然插话。

“依你之言,华胥国岂不是马上就会迎来第二重劫难?”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与诧异,他本来以为,五劫之事,只有他一人清楚了解,但听绿珠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对星陨大劫之后会发生的灾难异变,知之甚详。

绿珠意味深长的笑道:“你休想套我的话。”

吕光轻咳一声:“你多虑了,眼下我身陷囹圄,还不知猴年马月能离开此地呢,就算你向我和盘托出,讲明一切,我也”

话未说完,绿珠便出言打断道:“你不用枉费心机,妄图从我这里获知到某些隐秘之事了。你身为黄天后人,衔玉而生,乃是通灵宝玉的主人。我们摘星一脉,不想得罪你,因此,你知道的越少,将来反而就会对我们越加宽容。”

“你还真是聪慧灵敏呐。但我不明白的是,你说你们师徒二人,只遵从玉简主人的命令,可那块玉简,乃是华胥皇氏的全部族人共同所有。这岂非是件很矛盾的事情,你能不能告诉我,谁才是这块玉简的真正主人?”吕光不再旁敲侧击,直言相询。

绿珠有些犹豫的看了他一眼,晶莹发亮的绿色瞳仁间,闪烁出一抹神往崇拜之色,思虑半晌,而后一字一顿的说道:“华闻天。”

吕光动容道:“女帝华闻天!”

“对。”绿珠颔首道。

吕光忽的惊“咦”一声,望着窗外的春日山景,脱口说道,“你看,天怎么变成红色的了?”

突然,一股浓重强烈的刺鼻焦味,飘进铁牢。

刹那间,空中红光迸射,激荡四溢。

吕光凝眸向牢外看去,这里居然还能着火?

天空顿时白烟滚滚,犹如傍晚时分村落里正在做饭的情景。

焦味,白烟,火光。

铁壁上传来的温度越来越高,吕光强忍着身体上所传来的诸多不适,难闻的气味虽然让他呼吸渐渐不畅起来,可是他的心念却是在快速的运转着。

火越烧越旺!

这也就证明着,火并非是在远处燃烧,而是就在铁牢四周。

“呲呲!”

碎响不断,空中弥漫着浓浓的烟雾。

绿珠回身望向远处的山谷,眼眸一寒,冷声喝道:“孽畜,又出来兴风作浪。看本姑娘今天怎么收拾你。”

恰在此时,窗外出现了一扇火红色的翅膀。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不可!

忽然一声尖锐清越的啼叫声,宛若惊雷般炸响在空旷幽静的山谷中,就连身在铁牢内的吕光,都被这声鸣叫给震得浑身一颤。

绿珠闪身一步,站在铁窗前,挡住吕光的视线。

她仿佛不想再让吕光看到空中那片火红色的奇光,头也不回的说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最好不要看那孽畜。”

“孽畜?”吕光狐疑道。

“趁师父潜心闭关,又出来兴妖作怪,你当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绿珠衣袂飘飘,尖啸一声,伸手一招。一朵纯白无暇的祥云,登时疾速飘来。

她身子一纵,脚踏祥云,朝空中的那一扇红色翅膀飞去。

“祥云!”

吕光忍不住低声喝道,此女既是已能腾云驾雾,那么其修为境界最少也是炼气八层。他微微皱眉,脑海里立刻浮出了那个表情阴狠的紫袍老妪。

徒儿都尚且这般厉害,身为师父的她,又该是何等的神通广大?

这还是绿珠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气功,可见突然出现在摘星福地的这头孽畜,并非那么容易对付。

否则一向闲静恬淡的绿珠,脸上不会露出那么阴沉严肃的神色。

现在是清晨,可天际却是一片殷红血色。

空中竟仿佛真的着火一般,热浪氤氲,铁牢里的温度也在不断攀升。

透过铁窗缝隙,吕光清晰至极的看到,远方那本该是青葱碧绿的山峦,竟已变为灰褐色,光秃秃一片。

这究竟是头什么怪物?

那扇火红色的翅膀方才在吕光的眼前一闪而逝,而后这偌大的山谷,就像是被煮沸的热水,到处都热气蒸腾。可惜这面铁窗极窄,吕光犹如坐井观天的青蛙,外界的景象,能看到的十分有限。

绿珠离开此地,已有盏茶工夫,但是外面却一直未有响动再度传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火光开始逐渐衰微,终至消失不见。

春风徐徐吹来,山谷幽寂无声,似乎先前的那诸般异象从未发生过一样。夜色降临,清冷的月光落在铁牢外的林地上,荡漾出层层涟漪微光。

就这样,吕光又度过了铁牢生涯的一天。

一天,两天,三天。

直到第四天早晨,绿珠才再次出现在铁窗外。

吕光已饿了三天。

他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的把绿珠带来的饭菜一扫而光后,便迫不及待的问道:“那头孽畜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你无关。”绿珠冷冰冰的道。

吕光见她果断拒绝回答,心里不禁更加好奇。

他心细如发,眼见绿珠脸色极为苍白,一副身受重伤的模样,已然料到,她必定是跟那头孽畜交战许久,受到伤害。

“你别妄自揣摩了,我不会告诉你。”绿珠的声音愈发寒冽。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吕光眼珠转了转,低声问道。

“三天,等牡丹宴结束以后。”绿珠不假思索的应道。

吕光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答案,因为他已问了绿珠无数遍。

三天,牡丹宴的这场盛会,原本就是分为三场大战,第一日棋战,第二日楼战,第三日阵战。绿珠的回答,很合乎情理。

当然,吕光明白这肯定是安国夫人的命令。

华胥三日,摘星福地就是三千年。

若让吕光在这个一丈见方的铁牢中,度过三千年岁月,那还不如一刀杀了他。这简直是世上最折磨人的一种毒刑。

时间近乎于无限,但却是毫无自由。

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死在此地,应该便又会回到梦境起点,重新开始。一念及此,吕光忽然朗声笑道:“绿珠姑娘,你还是杀了我吧。”

就在此时,吕光心间猛地响起一道声音。

“不可!”

“不可!”

“不可!”

一连三句不可,斩钉截铁,宛似当头棒喝。

“玉魂?!”吕光神色一喜,转而迅速平定下来,他担心绿珠会察觉到异样,心念急转,“玉魂,你能听到我的心声吗?”

“万万不可,有再一再二,绝无再三再四。春秋一梦,似幻似真,你以神念入梦,每寂灭一次,神念就会削弱五成。换言之,你只有两次重生的机会。”玉魂的语气真挚且笃定,连连发声。

“我正在和警幻神魂斗法,已经自顾不暇,绛珠她业已神念溃散你,务必小心,是我和绛珠疏忽大意,害了你。切记,切记,一定要先成为寒门之主,你才有望能在五劫完全降临之时,成就元气真人。真身一成,万法皆通,便可顿悟得道,神魂大成,如梦初醒!”

吕光脑海中嗡嗡作响,紧接着又有一道阴冷淡漠的声音荡起。

“玉魂,你还敢泄露天机?本来我念及旧情,饶你神魂不灭,现在看来,我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警幻,你为虎作伥,太虚幻境绝不能葬送在你的手里!”

吕光呆若木鸡,双目无神,愣在原地。

绿珠回眸一看,见他许久不再说话,还真以为他不堪囚禁之苦,咬舌自尽了呢,不由得心情焦灼,急声喊道:“喂!喂!你可别真死啊。”

吕光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涩声道:“我,我没死,你放心。”

说完这句话,他便浑身一软,跌倒在坚硬冰寒的铁板上。他心下怦怦乱跳,暗呼一声好险!幸好有玉魂告诫阻止,否则他刚才还真是打算死在这里,再度重生,回到梦境开始之初。

玉魂的话虽冗长杂乱,前言不搭后语,可其中却透露了几个关键的信息。眼下对吕光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不能再有半点儿闪失!

只因他此时一旦丧命,就会彻底的形神俱灭,魂飞魄散。

玉魂啊,玉魂,你可是害苦了我。

吕光心苦难耐,暗自思忖。

难怪他在此界一直未能发现绛珠的音讯,尽管林绛珠的相貌和绛珠一模一样,可她却是没有绛珠的半分记忆。听完玉魂的话后,吕光已晓得,原来绛珠已被警幻星君给打的是神魂湮灭。

目前,吕光心中最大的疑问的就是,既然警幻星君道术超然,无法无天,为何不干脆将他一击杀死?

还大费周折的施展道术,将他的神念困在这个梦境之中。她到底是为了什么,究竟有何目的?

这时站在铁窗外的绿珠,正瞪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满脸古怪之色的望着他,“喂,你自言自语的在嘀咕什么呢?”

吕光幽幽说道:“没事。”

他神情怅然,这下可真的是身陷绝境了。

铁牢,摘星福地,梦境,均是险象环生的围城监牢。

一环套一环,重重封禁,难逃生天。

第二百九十四章 红果生福地

绿珠走了,夜色又来了。

吕光默默的坐了下来,坐在冰冷坚硬的铁板上。

背靠铁壁,面向铁窗。

吕光面露愁容,他想不到自己会走到这一步,原本认为的梦境历练,竟已成了一种解不开、破不掉的危局。

铁牢只是普通的铁牢,铁板一块,无缝无隙。

如若吕光体内还拥有灵气,他完全可以凭借蛮力,直接用拳头把这几面铁板给锤破捣烂,然则,他现在已是一个体无灵气的废人。

三天很短,可在摘星福地内却是漫长的让吕光感到绝望。

他被囚禁在这个铁牢,确确实实已经过了十年,离三千年的期限,还有两千九百九十年。这个数字,太可怕,太让吕光无奈。

这才是真正的度日如年!

通灵宝玉也已被安国夫人夺走,他明白,三天时间,已足够安国夫人参透揣摩出那块玉石的秘密。

这个时候,铁牢里突然有个奇怪而嘶哑的声音说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帮你离开此地。”

“是谁?”吕光眸光一寒,厉声道。

“跟你一样的苦命人。”

“还请前辈现身一见。”吕光站起身,皱眉道。

他已听出这个声音的主人,年纪必然很大。

“我就在这儿。”

“哪里?”吕光疑惑道。

“铁牢就是我。”

吕光惊声道:“你就是这个铁牢?”

“对。”

“你是妖精?”吕光追问道。

“当然,你可以叫我食铁兽。”

吕光心中疑窦密布,当即出声问道:“我在此地已有十年,为何以前你从未说过一句话?今日怎么”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食铁兽打断,“因为我到这时才发现,你跟别人不同。或许你有本事,能让我脱离摘星福地的束缚。”

“我有什么本事?”吕光自嘲笑道。

“我在暗中观察了你十年,你丹田气海中的灵气虽然已被净潭给尽数化去,但你依然还能吸收此地的灵气。光凭这一点,你就是大大异于常人的天才。”食铁兽的声音听不出男女,时而阴柔似风,时而刚硬如铁。

吕光挑了挑眉:“哦?你看的倒是仔细。不错,的确如此。可你应该也知道,那些被我纳入气海的灵气,转瞬就会消失无踪,换句话说,有相当于没有,毫无半点儿用处。”

“所以我才说要帮你。”食铁兽缓声说道。

“怎么帮我?”吕光好奇道。

“每天深夜子时,我便会拥有力量,可以开启铁牢大门。你趁此时机,去往谷中净潭的岸边,采摘几枚红果回来。一次,两三枚即可,切勿让那小妖精发现。”食铁兽语气幽幽,声音压得极低。

“红果,你说的可是火灵果?”吕光问道。

“对对,就是火灵果。只要你帮我采集够三百六十五枚红果,我就助你恢复境界,到时”食铁兽略微停顿了一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火灵果每年初春成熟,现在正是采撷的好时节。”

吕光满脸古怪的说道:“何须这般麻烦费事,我一夜就能把那棵树上的火灵果,全部给你摘来。”

“我说了,不能让那小妖精察觉到异样。她虽是不会每天去细数火灵果的数量,但你每天摘的太多,她就会心生猜疑。况且,那一树的红果,也才只有六七十枚。”食铁兽耐心解释道,“你每年若能摘个七八枚,还不被她觉察到,就已是万幸中的大幸了。”

吕光道:“你就不怕我食言而肥,一旦离开铁牢,直接跑掉?”

“你若真的能走出此地,算你厉害。”食铁兽嗤笑道。

“照你之言,纵是我为你摘来了三百六十五枚火灵果,只怕也不能安然无恙的从摘星福地内走出去。”吕光眉头皱的更紧,冷声笑道。

“火灵果有增益灵气的妙效。你难道看不出,我是想借助此果,恢复实力吗?”食铁兽恨铁不成钢的斥声道。

吕光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他猛然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食铁兽可以吞食火灵果来恢复修为,那么,岂不是说,他自己也能如法炮制,照葫芦画瓢,服用火灵果,复归境界。

吕光沉思半晌,决定道:“好,我答应你。”

“放心,我不会亏待你。”食铁兽立刻接话道。

吕光一针见血的问道:“每天我有多长时间可以逗留在外?”

“至多一个时辰。你千万要谨慎小心,不可让那小妖精发现。摘星福地内,除了那只笨鸟,就只有这株绿萝能自由自在的踏足任何角落。”食铁兽语重心长的嘱咐道。

吕光疑声道:“笨鸟?”

“你前几天不是见到它了吗?”食铁兽反问道。

吕光想了想,脸色一变,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绿珠的师父,并不能远离那间木屋?”

“那个疯婆子作茧自缚,说是摘星福地之主,其实跟你我并无差别。不提她了,我说的话,你都记下没有?”食铁兽不放心的问道。

吕光郑重其事的道:“记得一清二楚。”

“今天你的运气够好。为了对你说出这番话,我积攒了一百年的灵气,此时已尽数耗去。往后,每年的初春三月,在这一个月里,每夜子时,我会为你打开铁牢,你专心采摘红果,等凑够三百六十五枚”

“前辈,前辈!”吕光听它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不由得低声呼喊。

良久无声。

今夜子时已过,吕光静等明日到来。

第二天深夜,吕光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凝注着窗外远方那若隐若现的山峦,看着看着,忽然一声脆响平地而起,在牢中回荡不休。

吕光眼睛一亮,却见那原本泼水不进的一面面铁板,猛地向后倒去,形似绽开的花朵。他顾不得心中惊讶,连忙迈步,跨过一面铁板。

没走多远,吕光便听见一道低不可闻的轻响自身后传来。

他回眸一看,只见那六面铁板,重新契合组接在一起,恢复原貌,再度成为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牢。

十年!

整整十年他都被关在那个小小的铁牢里。

吕光现在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放纵肆意的奔跑在空无一人的幽谷草地上。春夜里,濛濛雾气,飘飘欲散,每一个角落里都弥漫着春天的味道。

草尖青翠,奇花初绽,枝叶发芽。

那棵挂满红果的矮树,在夜色下,就宛如是一个身材臃肿的胖妇人,微风拂过,它一副颤颤巍巍的模样,摇摇晃晃。

吕光小心翼翼的绕过净潭,自从绿珠向他讲述了这片深潭的奇异之处后,他就一直将这片潭水挂在心间。

能够洗去修真者体内的灵气,使其成为一个废人。

净潭真可谓是名副其实,净化一切。

一枚,两枚

第一次,吕光只摘了两枚。

他大致数了一下这棵树上的果子,约有六十多枚。

事情进展的很是顺利,连一刻钟的时间都没有到。不过,吕光却并未流连忘返,他担心绿珠会发现,于是急忙返回位于山腰处的铁牢。

铁牢自动开启。

吕光走进铁牢,手中所握的红果,竟刹那间不翼而飞。

然而,他却并不讶异。

这一定是食铁兽把红果给吞入腹中了。

如此这般,冬去春来。

每年春天,吕光都会偷偷摸摸的去采摘七八枚火灵果。

五十年弹指一挥间。

这一年阳春三月,子夜,吕光按照往常,静待铁牢打开,今夜他格外兴奋,因为只差两枚红果,便能凑够食铁兽所需要的数目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铁十四

岁月悠悠,转眼已过五十载。

收集三百六十五枚火灵果,吕光竟足足花费了五十年的时间。

只因那棵树上每年结出的红果,数量委实有限。而绿珠又总会在阳春三月的某一天,悉数将红果给全部摘掉。

吕光还记得,有一年他满心欢喜的离开铁牢,去往净潭,却是看见那棵树上的枝桠,光秃秃的,早已没有了火灵果。

绿珠每年采摘红果的时间,毫无规律可言,吕光可说是完全靠运气,最后才凑够了食铁兽所需要的这些红果。

今夜,当他采摘完最后两枚火灵果之后,心情无比欢快,如释重负。他迅速返回铁牢,坐在铁板上,长长的出了口气。

他瞪着一双晶澈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掌心这两枚鲜艳红润的果子,然则,半晌过后,红果并未像往常那般,突兀消失。

吕光微微一怔。

他迫不及待的低声呼唤道:“前辈。”

无人应答。

吕光眉头皱起,心想莫非食铁兽出了什么事。

一夜无话,吕光辗转反侧,未曾安眠入睡。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铁窗外照射进来,恰巧落在吕光手里的火灵果上。圆润晶莹的红果,散发着醇香馥郁的香味,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事实上,在这五十年中,吕光从未偷食过哪怕一枚火灵果。

绿珠的警告,犹在耳畔,他记得十分深刻,火灵果内蕴含着常人难以承受的澎湃灵气,凭他此刻几乎和凡人相差无几的肉身体质,只怕一旦服食此果,就会落得个筋脉爆裂的悲惨下场。

红果光晕流转,安静祥和的躺在吕光掌心。

昨日绿珠已来送过饭菜,今天肯定不会再来。是以吕光此时才会旁若无人,大胆放心的把火灵果暴露在外。

火灵果表面流溢着一缕缕浓厚且精纯的灵气。吕光曾无数次近距离的观察过火灵果,他也已认同了绿珠的说法。

此果绝非普通凡人能够享受消化的,非得是境界高深的修真者,才可将其完全炼化。

这时,他的眼眸中忽然露出一丝诧异。

只因他竟是从这两枚光彩夺目的火灵果之上,隐约看到了一个黑乎乎影子。黑影,圆乎乎、胖滚滚,不知是为何物。

红果在此刻仿佛成了一面明镜,倒映出一副奇诡怪异的画面。这般变化,大大出乎了吕光的意料,这是之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你离远点。”

突然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响彻在铁牢之内。

“前辈?”吕光眉头微挑。

“是我,你把这两枚红果放到铁牢中心,然后站到角落去。尽量离得远一点儿,以免伤害到你。”

尽管吕光心内疑云密布,可他也明白此刻并非刨根问底的时候。

他依照食铁兽的话,将红果置放在铁板上的正中间。之后,他便小心翼翼的向后退去,紧贴墙壁。

“闭上眼。”

“嗯?”吕光奇声道。

“我没穿衣服。”食铁兽的语气里居然带有一抹羞赧。

吕光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一头妖兽,还怕被人看到原形本体,真是天下奇谈。

说话间,他闭上眼眸。

只听铁牢里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动,仿似风卷落叶的震颤声。

时间慢慢流逝,一炷香,两炷香当吕光感受不到照耀在面庞上的阳光之际,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好了吗?”

“好了,你可以睁开眼了。”

吕光耳朵一动,这道声音软糯温和,轻柔动听,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他不由得心神一惊,下意识的问道:“你,你是谁?”

“呆子!你先睁开眼睛嘛。”

吕光低着头,眼睑微微颤动,睁开双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皙如玉、娇嫩白净的赤足。细嫩玉润小脚,站在黑漆漆的铁板上,更衬得这双玉足,白里透红,白嫩干净。

视线略微上移,而后吕光看到了两条浑圆修长的。

当他彻底把脑袋抬起之后,吕光立刻怔神愣住。

眼前的女子身材高挑,下身穿着一件黑色皮毛织就的短裙,上身却是一件雪白皮毛缝制而成的小衣。

黑白相间的衣服,熨帖合身的罩在她身上,使得女子那袒露在外的肌肤,显得愈加白如凝脂,明净耀眼,白茫茫一片。

“你怎么了?”女子悄声道。

吕光呆愣无语。

“这衣服是我自己的皮毛所化,是不是很丑?”女子脸颊一红。

吕光回过神来,认真打量了她片刻,犹疑道:“你就是食铁兽?”

女子点点头。

“为何你现在的声音跟以前截然不同?”吕光好奇道。

“那是我的妖身之音,这是我人形之音,当然不同。”女子眨了眨乌黑明亮的眸子,憨态可掬的笑道。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老前辈呢。”吕光苦笑道,“想不到你幻化成人后,竟然如此年幼,就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按你们人类的算法,一、二、三”女子掰着指头,数了几下,而后白皙修长的脖颈微微一歪,“十三十四,对!我今年确实十四岁了。”

吕光满脸古怪的瞧着她,疑虑重重。

眼下他真有些怀疑这个少女能否助他恢复境界修为,一念及此,他当即出声询问道:“我已帮你摘得三百六十五枚火灵果,现在你化成人形,想必实力也已恢复。你没有忘记当时的承诺吧?”

“没有,没有!你放心就是。”女子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似乎生怕吕光怀疑猜忌她,“我马上帮你改善体质,复原气海灵气。”

吕光见她天真无邪,仿佛真的是一副少女脾性,不禁更为困惑。在黄梁的记忆里,食铁兽虽然并不是多么凶神恶煞的奇异灵兽,可此兽也是天生地养的一种异兽,天生神力,能直接吞噬灵石,增益修为境界。

怎么这个少女却像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山野村姑呢?

“你叫什么名字?”吕光定睛看着她。

“我、我没有名字。”少女垂下头,略显落寞的说道,“以前主人就叫我食铁兽,后来主人死去,我就被封印在摘星福地了。”

吕光微笑道:“我给你起个名字。”

“好,好,好。常听人说,有了名字,才算是一个真正的人。”女子兴高采烈,雀跃欢舞的说道。

“既然你今年十四岁,往后就叫十四吧。”吕光道。

“十四?”女子眼神一亮,“这个名字不错,不错,十四十四,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

吕光讶异道:“停停停!你还会绕口令?”

“这是当年主人教我学习人类语言时,随口念过的一段绕口令,我一直铭记在心。”女子骄傲自得的说着,忽而神色一沉,幽幽说道,“可惜我没有父母族人,又该姓什么呢?”

“姓铁,你就姓铁。”吕光思虑道。

女子神情一怔,然后猛地小手一拍,眼睛里闪出亮光,喜不自禁的说道,“好,姓铁!铁十四。”

“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从今天起,我就叫做铁十四!”

吕光满脸欣慰的看着她,眼见她喜形于色,高兴狂喜,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大,连忙出言阻止道:“嘘!小点声,小心绿珠听到。”

铁十四眼圈黑亮溜圆,就像是一整晚没有睡觉一样。她即刻闭口不言,绵密乌黑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模样看起来极其乖巧可爱。

“你不是有办法能帮我恢复境界吗?”吕光眼珠一转。

“对,差点儿忘了。”铁十四一拍脑门,憨声笑道,紧接着她手中凭空显出一截青翠欲滴的绿竹,“给你,吃吧。”

第二百九十六章 节节高

竹子长及一尺,其上闪烁着点点绿芒,明明灭灭,生生不息。这节竹子一看便知不是凡物。吕光挑了挑眉道:“你是让我吃了它?”

“对,此乃五雷竹。”铁十四神色严肃的道。

吕光耸然动容道:“这就是传说中能使人一息间修出气场领域的四大灵竹之一的五雷竹?”

铁十四见吕光满脸怀疑之色,不由得柳眉蹙起,道:“怎么,你不相信我?你说的很对,世间有四大蕴含天地真元的灵竹。每一种灵竹,都可使得修真者,直接跃至炼气八层一境。”

真元不同于灵气,它比灵气要纯粹凝实百倍。

吕光沉吟道:“据我所知,四大灵竹统共只有四棵。华闻天在位之时,早就把这四根灵竹给全部炼制成药了啊。”

“哼。”铁十四眯起眼睛,道,“华闻天又怎能将所有灵竹给寻到?你有所不知,这节五雷竹,乃是我食铁兽一族的至宝,是主人传承给我的,绝不会有错。若非你费尽心血,为我采集够三百六十五枚火灵果。我才不会拿出此宝,帮你恢复境界。”

吕光接过五雷竹,仔细观察了半晌。

只见竹子周身确实流淌着数之不尽的濛濛灵气,他心下再无猜疑,只是还有一点不解,转而出声问道:“这这直接拿来啃?”

铁十四理所当然的道:“竹子很好吃的。”

“好吧。”吕光苦笑一声。

铁十四继续说道:“不过,你别抱有太大希望。你的身体被净潭的水洗涤过,其毒性已浸入五脏六腑,渗透到气海。这节五雷竹,顶多可以让你复归到原来境界,若要一蹴而就到达气场之境,是决然无望的。”

吕光点了点头,这本来就是他的初衷。

“你赶快吃。”铁十四催促道。

吕光犹豫再三,握着五雷竹,终是张口咬去。

自从玉魂告知他,不能再重生之后,吕光便下定决心,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的往前走。

想从摘星福地内逃出去,目前这节五雷竹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咯吱咯吱!”

“你倒是咽下去啊,别光嚼。”铁十四掩嘴笑道。

吕光只好痛苦难耐的咽了一小口。

还真是好吃,铁十四果然没有骗他。

一小节竹子,约莫半个时辰后,已尽数入了吕光的肚子。他虽已尽量把竹子嚼的很烂,可竹子却仍然有些咯牙。

“好了,休息一下。”铁十四拍了拍手道,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多么伟大且不可思议的事情似得。

话音刚落,吕光顿觉心神一阵恍惚。

他的身躯摇摇摆摆,犹如漂泊在大海汪洋中的那叶扁舟,脚步踉踉跄跄,双手疾速抖动,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

吕光强咬着牙,挣扎道:“这是怎么回事?”

铁十四见他这副样子,垂首思量片刻,而后忽然眼神一亮,“对了,时间过的太久,险些忘了。还得让你服用一种丹药。”

说罢她小手一摇,两指间不知何时已多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白色药丸。她屈指一弹,丹药顺势落入吕光嘴里。

不偏不倚,恰到好处。

紧接着,吕光便感到有股凉气从腹中升腾蹿出,向四肢百骸游弋而去。凉意渐浓,就仿若是置身在万年不化的冰窖里一样。

“睡吧。”铁十四柔声道,“睡着了就不会痛苦。”

吕光竟真的闭上了眼睛,躺在铁板上,沉沉睡去。

冰冷,抖动。

这种状态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窗外天色浓黑如墨之际,吕光才悠悠醒来。他抬手搓了把脸,缓声道:“没想到我睡了这么久。”

“你呀,已经睡了一整天,这是第二天!”铁十四当然是守候在他身旁,但听她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

吕光一个激灵坐起身来,骇然道:“什么?”

“我还能骗你不成。”铁十四白了他一眼。

吕光低着头,默然道:“应该是这节五雷竹之中蕴藏的真元,太过浩瀚深广,所以才会令我昏睡这么长时间。”

铁十四眼波流转,凝视着他,媚笑道:“快,快,快凝心静气,查探下你气海中的灵气,是否恢复如初?”

吕光连忙闭上双眸,暗暗运气,只觉丹田气海内此刻充斥着无数道强劲有力的茁壮气息,他双眼睁大,欣喜异常的说道:“好了,都好了!我感觉自己此时全身有用之不竭的灵气。”

“那就好。我还生怕你承受不住五雷竹内所蕴含的真元气劲呢。”铁十四长吁一口气,满脸后怕的说道,“你们人类常说打铁须趁热。也罢,我这儿还有一节五雷竹,你赶快再把它吃了。”

刹那间,一节通体碧翠的青竹,毫无征兆的显现在吕光眼前。

与先前那节五雷竹不同的是,这节竹子要短上许多,然而颜色却更加青翠碧绿,游动在竹身表面的灵气,显然也更为磅礴纯净。

吕光愣了愣,苦笑道:“你还想让我继续沉睡?”

“我这是为你好。别看这节五雷竹略短,但其内蕴藏的真元,是之前那节竹子的数倍。正所谓,五雷灵竹节节高,此竹其实共有五节,眼下你既已成功恢复了境界,那么最好一鼓作气的再把这节竹子给炼化掉。如此一来,你的修为便会一日千里,说不定真能于朝夕之间,步入炼气八层的妙境。”铁十四温声软语的解释道,一副小鸟依人的娇美姿态。

“五雷竹乃是修真界至宝。我不信你有这般好心。按理说,我为你寻得火灵果,你帮我复原气海灵气。此际,你我已是两不相欠。你,并无任何理由再助我提升境界。”吕光斜眼瞥着她,心里疑窦重重,不禁出言相询。

铁十四仿佛早已料到吕光会是这番说辞。

她忽然笑了,笑得十分神秘,“你在我的铁牢里生活了六十年,我也观察了你六十年。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的确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

她说着说着,周身气质陡然一变,如果说她刚才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翩翩美少女,而现在她却已成了一个足智多谋的沙场女将。

她慢慢站起身,俯视着吕光,直言不讳的道:“因为我想让你再帮我去做一件事。这件事,光凭我一己之力是办不到的,还得倚靠你,所以我需要让你变得更加强大。”

吕光追问道:“何事?”

“捉住那只呆鸟。”铁十四声音一寒。

她口中所说的呆鸟,自然指得是那日出现在天际的那片红色奇光。

吕光记忆犹新,那扇火红色的翅膀,遮天蔽日,大的不找边际。听铁十四的意思,这头孽畜竟是一只鸟。

吕光沉默不语。

“还是那句话,我不会亏待你。”铁十四循循善诱道,“此兽名为朱雀,与我乃是生死仇敌,就是它害得我被人封禁在摘星福地!朱雀离火,焚灭万物,这句话你总该是听说过的吧?”

第二百九十七章 四大灵兽

吕光仰面看着她。

直到这时,他才彻底明白铁十四的心思,原来此女是在打华胥四大灵兽朱雀的主意。然而,吕光未曾料到,那只素有百鸟之王称号的朱雀神鸟,竟然也在摘星福地之内。

在这个世界上,亘古以来,流传着一段经久不灭的传说。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大灵兽才是开天辟地、创造人间的神灵,是它们传下修真功法,造福世人,令世间升平喜乐。

铁十四眼睛里的情绪很奇特,她似乎已断定吕光会答应此事。

吕光思索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铁十四笑了笑,淡声道:“那只呆鸟的内丹,神妙灵异,对修真者裨益极大。再加上我这两节五雷竹打底,你至少也能迈入炼气八层之境。”

“好!”

吕光目光炯炯的直视着她。他伸手握住这节五雷竹,照猫画虎,把竹子一点一点的咬碎,吞入腹中。

醒来已是早晨。

吕光坐在铁板上怔神发呆,恰在此时,绿珠翩翩而来。

这一次她竟是带来了很多饭菜。铁十四整个人在绿珠走到铁窗外之时,已经化为一缕模糊轻淡的云烟,转瞬消失不见。

“我要闭关七日,这里的饭菜足够你这几天食用了。”绿珠神情淡漠似水,负手而立,幽幽说道。

透过铁窗罅隙,吕光望着她的背影,微微皱眉:“闭关?你在摘星福地内几乎已是永恒无限的寿命,为何还要这般努力修真炼气?”

“像你这样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世家公子,又怎能体会到我们妖精的苦楚呢?”绿珠霍然转身,凝视着他,目露痛苦之色,缓缓说道。

吕光愣了愣,绿珠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中,竟是带有一抹深深的嘲弄之意。这让他有些始料未及,因为,绿珠从来未曾向他说出过这样的话。

绿珠走了。

铁十四立刻现身。

她忽然道:“若我所料不错,这小妖精应该是在准备飞升大劫。”

虽然她的声音很轻,但吕光却听的一字不差。

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鞭子抽打在吕光身上,使得他全身一颤。

铁十四继续说道:“她和她那个老不死的师父,都是元气真人的修为。破碎虚空,飞至上界,本就是古往今来,每一个修真者的心愿目标。”

她的话很有道理。

可吕光仍有一事不解,于是他开口问道:“她在这个封闭的摘星福地之内,也能历经飞升大劫?”

“摘星楼之所以被称为天下第一修真圣地,其特殊性不仅仅在于此地时间流逝的速度与外面不同,归根结底,乃是在于此地是华胥境内,唯一可以进行飞升大典的所在。”铁十四笑了笑,道。

吕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当年连华闻天都并未成功飞升,不想,几百年过后”铁十四感慨长叹,不住摇头,“好了,此事暂且不提。昨夜我仔细检查过你的体质,看来这节五雷竹,并没让你气海内的灵气产生质变,真是奇怪。”

吕光点头道:“我也察觉到了。尽管我的气海内灵气漫溢,但若是要完全让灵气充斥在气海内的每一个角落,却是还需要很长的路要走。”

“不行,时间所剩无几。你若是再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提升境界,最少也得花费半年时光,才可到达炼气六层。凭你现在的实力,不但对我全无帮助,反而还会碍手碍脚。御气一境,虽可勉强把气劲喷发离体,隔空伤人,不过朱雀擅长吐火焚物,你唯有打开气门,真气循环不断,才能有望躲过那些熊熊烈焰。”铁十四眉头紧皱,娓娓道来。

吕光微笑道:“半年你也等不了?我们身在摘星福地,可就只剩下这漫长且无趣的时间了。”

“你有所不知,当日绿珠是用灵阵禁制封印住了那只呆鸟,但终归不能长久。我已感知到,朱雀的气息正在日益强大,或许两三天后,它就会完全恢复实力。何况,眼下绿珠和她师父都要闭关,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那只呆鸟我一定要杀!”铁十四掷地有声的道。

吕光挑了挑眉道:“你是想趁着朱雀还未复原,来个偷袭得手?”

“废话。那只呆鸟一旦彻底破禁而出,莫说你我二人,就算加上绿珠也是杀不死它的。要不然,绿珠也不会费尽心思,布置灵阵,束缚住它。”铁十四唇角翘起一抹优美的弧度,嫣然笑道。

吕光奇声问道:“你不也是元气真人的修为吗?为何如此惧怕绿珠和她师父,按说,你此刻已经恢复实力,应该”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便被铁十四出言打断,“此事一言难尽。当务之急是怎样才能快速提升你的境界修为。”

吕光低下头,久久无言。

铁十四一直在注视着他,突然说道:“你敢不敢再潜入净潭一次?”

“嗯?”吕光轻咦一声,“我只知道,净潭之水,有着能让修真者修为丧失的神秘力量。莫非那片潭水深处,还藏有某种异宝?”

他心知铁十四此话,必有其用意,非是无的放矢之言,故而吕光稍微寻思一番,就已猜到净潭之中可能存在着某种能够提高境界实力的珍宝。

“聪明。”铁十四眼含赞许之意的看着他,神秘莫测的笑道,“今夜你离开铁牢先在谷中四处巡察一番,看看绿珠是否真的在闭关。之后,咱们再商量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也好。”吕光应道。

夜,谷中竟飘起了濛濛细雨,如牛毛,如针如丝,密密匝匝,冰凉彻骨。有时候,吕光也百思不得其解,这片山谷仿佛跟外界没什么两样,春夏秋冬,雨雪霜降,样样俱全。

然则,此地又明明是在那座摘星楼的下面。

吕光小心谨慎的在那间木屋周围巡视良久,当他看到木屋周遭虚空间,还布设着某种诡秘玄奇的灵阵禁制后,他更加确信,绿珠和那位紫袍老妪,的的确确是在闭关。

回到山腰处的铁牢时,铁十四竟已沉沉睡去。她好像很疲惫,娇柔的身躯蜷缩成一团,靠在一面铁墙上。

“主人,我一定会收集够四灵兽的真血,等我,等我”

偶尔她会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梦呓。

吕光只听见她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春雨绵绵,夜色已浓。

第二百九十八章 净潭

第二天,清晨,空山新雨,草色更青。

吕光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这清新芬芳的空气,连日来的紧张疲累,也随着呼出的浊气而一扫而光。

昨夜春雨袭来,谷中浮荡着丝丝白雾。

净潭近在咫尺,依照铁十四的交代嘱咐,吕光细心认真的在净潭四周采摘了许多醉媚草。

正所谓,毒蛇出没之地,七步之内必有能解毒的药草。

天下万物,相生相克。

铁十四已将净潭的秘密,尽数讲解给吕光听。

此刻他已晓得,这种宛似杨柳一般的醉媚草,居然可以抵御净潭之水的侵蚀腐化。可惜,铁十四暂时还不能离开铁牢。那间铁牢虽是她的妖身本体所化,但是其内却布置着一种禁锢食铁兽一族的强悍阵法。

此阵对吕光可说是毫无半分阻挡之力,但对铁十四来讲,却是十分难以对付。她还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完全打破藩篱,获得自由。

目前,他和铁十四只能兵分两路。吕光现在自然是来净潭寻宝,寻找一种可以令他再度提升修为实力的异宝。

潭水清澈见底,似乎很浅,好不澄净。

“那是什么?”吕光蹲在潭水边,只见在水潭的边缘地带,有一个不知名的东西,发射出强烈炫目的反光。

晨光熹微,本是不太刺眼强烈的光芒,照耀在潭水之上,水光波荡。可那个东西散发的亮光,却犹似一座在汪洋大海上经受着惊涛骇浪的灯塔

闪亮夺目!

但吕光却愣是看不清在这光芒背后所隐藏的究竟是为何物。

他站起身来,犹疑半晌。

最终他还是慢慢弯下腰,用醉媚草将手掌包裹的是严严实实,泼水不进后,才小心翼翼的把手放进水里,朝那团亮光抓去。

入手冰凉,圆润光滑,小巧玲珑。这是吕光在抓住那个东西后,触感反应到身体上,脑海里所生出的第一个念头。

“摸上去像是一枚鱼卵。”吕光暗自狐疑。

吕光手臂一挥,把鱼卵从水里拿出,放到掌中,仔仔细细的研究起这枚鱼卵,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

鱼卵拇指大似有指甲盖那么宽的厚度,质地坚硬,触手极寒,颜色白里透青。第一眼看到这枚鱼卵的人,肯定会把它当成平凡之物,甚至,它连成为绊脚石的资格都没有。

这枚鱼卵乍看之下,毫无特异普普通通,可若是仔细凝视,便会隐隐约约看见,在那层光洁雪白的卵膜上,镌刻着一些精致细微的图案。

“嗯?上面好像有字!”

吕光把鱼卵放到阳光底下,紧紧的盯着它。

鱼卵在朝阳的映衬下,越发璀璨亮丽起来,闪出一圈圈波光潋滟的刺目光晕。吕光强忍着目中刺痛,在那平滑的卵膜表面,却是有着一条贯穿鱼卵上下的狭窄河道!

河道跟随鱼卵形状,蜿蜒而走。

这般微小的鱼卵,按说其上就算有着什么东西,也是绝难看的真照。可实际情况,却完全不同。吕光身临其境,能清晰的看到石面上的这条河流,如同站在江河之畔那般真实可触!

“这是”

吕光心情一阵激荡。

突然,他感受到似乎有一股温暖湿润的水流,从他掌心的这枚鱼卵之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速朝他手臂蔓延开去。

舒服,舒适,舒畅!

吕光很享受这种惬意至极的感觉。

此时,吕光就好像是一个食髓知味,饥饿嘴馋的吃货,把鱼卵牢牢的握在手中,以期那种感觉可以常驻己身。但那种奇异舒适的感觉,却是惊鸿一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转瞬即逝。

吕光心有不舍的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抹绿意盎然的光彩。他凝望着眼前的草树,神清气爽,极目远眺。

郁郁葱葱的树叶,汇聚成一片绿色的洪流,流淌到他的眼眸里。

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能够看清每一片树叶上的纹路。

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

这无数树叶落入他的眼中,吕光却是可以把它们一一区分开来。

“我的眼睛,怎么看的如此清楚?”

吕光惊讶不已,四顾环视,失神低语。

谷中春风,徐徐吹来,撩动着吕光身上的长衫。

春意撩人,伴着山风阵阵而来的花香,这所有的真实情景,都在向吕光宣示着,他身上发生的这些奇怪变化,比黄金白银还要真。

他的眼睛,比之前竟要明亮数十倍!

但凡是映入吕光双目的东西,他只需心念一动,就可以洞若观火,看的是清晰真切。他视线来回转动,察觉到大约超过三十丈的距离后,就不是这种如观掌纹的效果了。

由远及近。

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全都近在眼前,明了清澄的仿佛他只要伸手一抓,就能抓住它们。

当他低头看向脚下的草地时,神色却是比刚才发现自己眼睛的变化,还要吃惊几分。但见以他站立之地为中心,向四周延伸三尺有余的地方,刚才那一指来高的青草,已然悉数枯萎泛黄,宛如野火燃烧后的荒原。

吕光心中惊疑,凝神望去,只见在这一大片干枯的草地上,竟是突兀的升腾起了袅袅烟云。云雾在空中凝结成珠,滴滴水珠,形如一串耀眼缤纷、名贵华丽的珍珠。

在春阳的掩映下,水珠散逸着艳丽的光芒肆意的在吕光眼中涌动。

吕光愣在原地,恍惚间,他余光一瞥,竟是又看到自草尖上凝结成珠的水滴,正快速汇聚成一条细小的水流,朝着鱼卵涌去。

汇集成串的水珠,迅速没入到吕光手中的鱼卵内,好似鸿雁划空,毫无一点痕迹留下。

吕光盯着手中这枚玲珑剔透,造型怪异,通体呈雪白色的鱼卵,凝视着其上那道缓缓流动的水流,心潮澎湃,难以自制。

三尺方圆的草地瞬即变成了杳无生机的荒草枯丛。

“难道这颗形似鱼卵的顽石,就是铁十四所说的鱼龙珠?”吕光喃喃自语。他心绪急转,想起铁十四的话,已隐隐猜测到,自己方才眼力增加,目明数倍,应该就是这枚鱼卵在作祟。

但令他无法相信的是,在铁十四口中极难寻到的鱼龙珠,竟被他如此轻巧容易的找到。



这简直就是走了狗屎运。

第二百九十九章 龟真人

“黄梁”

“黄梁”

清晨朗日之下,幽寂山谷之中,猛然听到有人在呼喊着黄梁的姓名,吕光不禁大吃一惊。

他脑海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绿珠发现了他!然则,细细听来,这声音又并非女子,更不是紫袍老妪那副沙哑低沉的腔调。

会是谁?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吕光脸色变了变,急忙将鱼卵揣入怀中,迈开脚步,就要远离这片奇怪诡异的潭水。

不料就在刹那之间,他的身前竟凭空显出一个身形佝偻的绿袍老者。

老者弯腰驼背,脊背上负着一个灰褐色的硕大龟壳。

吕光神情大骇,动容道:“你、你是谁!”

铁十四昨日已不止一次说过,摘星福地内,眼下只有绿珠一人可以自由活动,畅游无阻的到达任意一个地方。

“拿了我的鱼龙珠就想不告而别,今时今日的年青人,未免也太不懂礼数了罢。”

老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哈哈笑道。

说到礼数这两个字的时候,老者的眼神蓦然一寒,神色也顿而阴森冷冽起来。他停顿稍许,继续说道,“一直听绿珠那个小丫头提起你。不想今日碰见你。看来你人缘不错,连那头吃竹子的食铁兽,都被你降服了。”

吕光静静听着,一字不发,暗自寻思。

“拿出来。”老人微笑道。

“什么?”吕光挑了挑眉道。

“你这小娃娃,净会装傻,明知故问。”老人莞尔一笑。

“请问老丈高姓大名,听您话里的意思,似乎与我黄氏一族”

吕光这句话只说到一半,却见这位矮如侏儒的老者,忽然身形一晃,两指弯曲如穿花蝴蝶,探入他怀里,将那枚鱼龙珠给轻巧灵动捏在指间。

这套动作老者做的连贯至极,宛似阵阵春风拂过,不着痕迹。

吕光竟然毫无半点儿反抗之力。

“老丈,您这是何意?”吕光面露苦涩。

“你黄氏一族传承至今,没想到这代竟是出了你这样一个只喜风月的废物。你父亲在你这般年纪时,已能在我手下走个十招八招了。啧啧,看看你,连一招都挡不住。”绿袍老者摇了摇头,嘲弄笑道。

“呃,老丈您究竟是何人?”吕光追问道。

“看见我背上的龟壳了吗?”老人反问道。

吕光点点头。

“那你还问我作甚。”老人面色不悦的道。

吕光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心中霍然划过一道亮光,神色大惊,吃吃道:“您、您就是传说中的龟真人?”

“算你小子还有点儿眼力。”

“您,您不是早就”

“是不是世人皆说我早就死了?哈哈,可惜,可惜呐,没让你们如愿。老龟我现在都还活的好好的,摘星福地是个好地方啊,纵使我此时失去了自由,但能永远留在这里修真炼气,倒也不失为一大幸事。”

“我听家父提起过您,言道您是天下近百年来,最惊才绝艳的一位修真者,若非当初误入歧途,练功走火入魔,以至于真气外泄,您一定会是华胥国有史以来的第二位飞升者。”吕光含笑说道。

“小子,少拍我马屁。十年前,我经受磨难之际,被红尘窟和一笔斋的高手围攻之时,怎么不见你黄家出面啊?”龟真人语含讽刺的道。

吕光眼珠转了转,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曼声笑道:“这个嘛当年的事情,一定是有误会。等我从此地出去后,定然向家父问明原委,好告知您老人家,为您解开心结。”

“你这小子可真是个人精,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糊弄我。你若真是听你父亲详尽提起过我与你黄家的事,只怕此刻早已落荒而逃了。”老者白如寒雪的眉毛颤动着,笑声道。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冷如凝霜。

修真者极难被暗杀袭击,只因他们对于虚空间的气息变化,异常敏感,这时,绿袍老者身上的气质陡然一变,变得凛冽如刀,极其阴冷。

他紧紧的盯住吕光,眼神里带着一种饶有兴致的玩味之意,就像是猫在戏耍老鼠时的那种神态。

吕光不由得后退两步,心神惴惴不安。

此刻他已失去了可以重生再来的机会,是以他必须得谨慎小心,不能再让性命受到任何威胁。

的确如这位老者所说,在黄梁的记忆里,仅仅只有龟真人这样一个模糊的形象,而对于他和黄氏一族的恩怨纠葛,黄梁却是半点不知。

不过,现在吕光已经断定,龟真人和黄家有多少交情不谈,但必定有仇!因为一个人的眼神不会骗人。

二人对望良久。

吕光缄默不语龟真人亦沉默无言。

突然后者一拍脑袋,神情间露出一层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意思,指着吕光瓮声瓮气的道:“差点忘了,趁绿珠和那疯婆子在闭关,我得赶紧杀死你。本来就是你违反规则在先,妄图拿走净潭的鱼龙珠。”

吕光暗暗调动着气海内灵气,准备迎敌而上。

老者褶皱不平的脸上,笑意更浓,抓耳挠腮,道:“这一天我等的太久了,我还生怕你在这呆足三天以后,安然无恙的离开呢。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说罢此言,老者身形一动,双手成爪,好像老鹰抓小鸡似得,抓住吕光的腰,猛地把他提在半空,随手向远处扔去。

“哗!”

吕光还未反应过来,一口清水就涌进他的喉咙里。

他整个人已跌入净潭。

凭他炼气五层的境界,居然在这老者手中全无半分反抗之力。

“噗噗噗!”

吕光手脚并用,在水里不断划动,极力向上游去,一个猛子探出头来,赶紧吐出灌入嘴里的那些潭水。

全身各处又再度传来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明白,这是净潭挥发而出的腐蚀之力,吕光胡乱的在腰间摸索着,掏出一把醉媚草,迅速的往嘴里塞去。

“想用醉媚草化解潭水之毒?做梦!”

龟真人屈指连弹,数道白色气劲,宛如一柄柄短小精悍的利剑,精准无比的切碎了吕光手里的醉媚草。

“哈哈!好玩,真好玩!”

老者在岸边双手互拍,喜形于色,乐不可支的笑道。

顷刻间,吕光已痛的麻木,痛的丧失知觉。

“身体好重好重,好想睡觉睡到大天亮”眼睑重的好似两座千钧大山,吕光闭上眼睛,嘴里咕嘟咕嘟冒泡,身子慢慢沉入潭底。

第三百章 朱雀离火 (一)

又是一天清晨时,雨后山色,更为青翠,东方朝阳灿烂生辉。

摘星福地。

与此同时,铁十四也遭遇到了生死危机。那只呆鸟,竟是在这个时候,突然破开了绿珠所设下的灵阵禁制。

呆鸟并不呆傻,反而极为神异通灵。

它仿佛已经感知到了食铁兽成功恢复了境界修为。

铁十四本不想太早的离开铁牢,事实上,她早已破开了封禁在铁牢四周的灵阵,随时都可以出去。

先前之所以编排出那番暂时不能远离铁牢的说辞,并不全是为了蒙骗吕光,更重要的一点是,她要向朱雀示弱。

她本欲在吕光寻到鱼龙珠后,使其境界提升到炼气八层,然后二人合力,快刀斩乱麻的杀死朱雀。

事与愿违,异变陡生。

她预感到,吕光应该也快返回铁牢了。既然这只呆鸟,主动寻上门来,她当然不能再躲。

眼下山中无大王,绿珠和她师父都在潜心闭关,发生在外面的这连番异变,她们定然不知。趁此机会,正好来算一算当年的帐。

铁十四这般想着,惊异诧然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方才朱雀突然显身在她眼前,委实吓了她一大跳。

山腰地带平坦无垠,南北纵横约有几十丈。

铁十四昂首望天,眉间若蹙。

朱雀自然就是那只亘古不灭、浴火重生的朱雀。

它的形象与世人所传颂描绘的外貌,并无太大差别。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无需多言,直接相杀!

“砰!”

铁十四的身影即刻化为一道流光,爆射升空,双脚狠狠的踢在朱雀那殷红似血的翅膀之上。

一声闷响,在虚空里回荡不休。铁十四的身子微微一震,借着反弹之力,形如断线的风筝,瞬间落回地上。

电光火石间,双方蜻蜓点水的一个接触,就爆发出了如此汹涌澎湃的灵气波动。由此可见,两者的实力是在伯仲之间、难分高下。

“咯”

朱雀蓦然发出一声尖啸长鸣。

紧接着,它那灯笼般大小的双瞳,浮现出火焰似红芒,瞳仁上更是涌起暴戾凶狠之色。它将视线锁定在立于山腰处的那个纤柔美丽的身影之上。

“哗!”

朱雀那两扇火红色的庞大双翅,迸射着森寒凛冽的奇光,羽毛坚硬似铁,恍若一杆杆浇铸而成的钢铁银枪。它轻轻震了下翅膀,立时飘摇直上,盘桓在山腰上空,把洒落在整座山林的阳光,给遮住大半。

大!

朱雀神鸟的身躯虽然不是特别巨大,但它的翅膀,却是真正有着遮天蔽日的气势和威严。

朱雀外形与普通家养的鸡,十分相似。

然其全身上下皆被五颜六色的亮丽羽毛所覆盖,再加上它展开翅膀时,直径约有十丈长。每根羽翅上还都流动着一簇簇忽明忽灭、跳跃炽烈的熊熊火焰,仿佛能够摧灭焚毁一切生灵。

如此看来,它的确称得上是华胥第一神鸟。

“咯!”

朱雀的叫音非常高亢有力,它双翅轻轻颤动,扇出道道狂风,朝铁十四呼啸而去。

它那硕大的雀头,猛力向上一扬,红色的瞳仁间,流露出狂虐凶戾的怒意。它紧紧盯住铁十四,双翅不住的挥动着。

铁十四立在地上。

朱雀悬浮当空。

两者相互对峙。

经过了刚才的短暂交手,朱雀似是已然感觉到,它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战胜铁十四,所以它此刻不慌不忙,选择远离那片宽阔平整的山腰地带。

它会飞。

而铁十四尽管也能腾云驾雾,脚踏祥云,凌空飞翔,但那终归还是要消耗许多真元灵气,朱雀极为清楚这点,所以它要利用起来对方的这个弱点。

高手相斗,见缝插针。

何况,朱雀它已和铁十四斗了那么多年。

纵使它的外形依然还是妖身本体,可它其实早就生出了灵智,还极擅推演计算,揣摩人心。要不然,它也不会决定,在今天突然向铁十四发难。

铁十四缓缓举起双手,但见她十指指尖之上,倏然闪现出一缕缕氤氲水雾。水气弥漫,渐渐凝聚成一束束光华盛烈的剑芒。那道道水气凝结而成的剑芒,若有形质,似乎片刻之间,就能喷射离体,杀敌于千里之外。

朱雀双瞳一凛,雀头疾速晃动,而那张火红色的翅膀,则顿然分化成一根根艳丽夺目的绣花针。纵目望去,宛似一朵盛开在空中的血色花朵。

狂暴的灵气威压自朱雀身上,疯狂外泄,笼罩住这片山地。

“嗤嗤嗤!”

就在这一瞬间,朱雀双翅上的羽毛,又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异变。羽毛根根竖起,直挺挺的矗立在半空中,似是在蓄力而发。

千万根羽毛,组成一面密不透风,牢不可破的箭阵。

那些羽毛就是箭!

红色的箭!

夺人性命的利箭!

铁十四美眸瞪大,心中第一次泛起一抹深深的担忧。她那光洁白净的额头上,也随之升起一层绵密的汗水。

她加速催动着指尖上凝成的剑芒。

她万万没有想道,朱雀刚一开始,便要展露绝技。

她懊恼自己有些大意,仗着对朱雀过往的了解认知,笃定这只呆鸟,不敢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与她一战。

可现在

朱雀竟好似变了脾性,一上来就真刀真枪,使出了压箱底的搏命招数。

铁十四面色略显慌乱。

“咻!咻!咻!”

铁十四只觉眼前红光一闪。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那一根根鲜艳绚丽的红色羽毛,宛如狂风骤雨般,自空中飞速射来,密密麻麻,瞬息而至。

整个摘星福地,都发出了一阵剧烈的颤抖,好似地震一般。一时间,这片安宁祥和的山林,便变得千疮百孔,尘土飞扬,目难视物。

阳光,阳光竟已不见!

连朝阳都被那片密密匝匝的箭雨给掩映遮住。

根根羽翅,万箭齐发!直射的大地震颤,山林震颤,飞沙走石。

乱石崩飞,很多巨石在崩碎之时,都是撞到了一棵棵粗壮的高树。

朱雀盘旋飘飞在九天之上,那双殷红如血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凶杀戾气。它神态自负,怡然自得,双翅微震,俯瞰着那烟尘滚滚的大地。

尘埃四起,隐约可见那重重浓烟迷雾之中,有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修身直立,傲然胜雪。她,她!还没有倒下!

第三百零一章 朱雀离火 (二)

发生在山腰处这幅画面,太过惊人,声势浩大。

那密密麻麻的火红色羽毛,落向地面时,破坏力惊天动地,使得偌大的山谷,都疾速震颤抖动了一下。

朱雀挥动翅膀,盘桓驻留在山腰上空。

龟真人目光如电,离得老远,看的却是极为真切。

他神色间流露出一丝癫狂的喜意,眼珠转了转,立刻跃入净潭,竟然把吕光给救了出来。

刚才他本想置吕光于死地,令其修为尽数丧失,现在反而冒险,舍身忘命的将吕光给带离净潭。他想做什么?

龟真人单掌用力,在吕光胸口一拍。

“咳咳!”

吕光登时喷出一大口潭水,粗重的咳嗽声层出不穷。

“小子,你听好,俺老龟现在改了主意。不杀你,但你得去帮我做一件事。”龟真人眸光阴冷,腰身弓起,俯瞰着躺在草地上的吕光,沉声道。

吕光竟然还沉得住气,方才他差点儿又被净潭之水把体内的灵气给化去,此刻他脸上却丝毫没有露出半分怨恨之意。

他直视着龟真人,一言不发。

龟真人板着脸道:“没工夫跟你废话!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话音刚落,他的手上竟多出一粒黑漆漆,好似污泥一般的丸药。

“噗!”

吕光还未反应过来,那粒黑色丸药便已居高临下的射进他嘴里。

入口即化,苦不堪言,就像是苦瓜的味道。

吕光的脸忽然变白了,冷冷的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毒心鳖!”龟真人阴恻恻的道。

吕光瞳孔收缩,眼珠子凸起,看着他那张皱纹密布的老脸,暗暗将灵气搬运到双掌之上,准备偷袭。

谁知他刚刚有所动作,龟真人立刻警告道:“小子,最好不要乱动。我暂且饶你一命。等你帮我拿到朱雀灵血以后,毒心鳖的解药,我自然会赐给你。并且,我和你黄家的恩怨,一笔勾销!”

吕光反应迅速,瞬间洞察到了龟真人的真实想法。他挑了挑眉头,淡淡开口:“凭你的实力境界,为何不亲自出手去擒住朱雀神鸟?”

龟真人倒是想出手,可他受到净潭之力的束缚,不能远离此地,超过十丈的范围。他似是被吕光的这句话给戳到了痛处,神色一变,气急败坏的喊道:“休要多问!小子,你不帮我,就等着毒发身亡吧!现在绿珠和她师父都在闭关,无人会来救你,况且,这毒心鳖只有我能设法解毒。”

吕光冷冷的道:“望你不要食言而肥,否则我拼死也不会让你好过。”

“聒噪,赶紧滚老龟我知道你和那头食铁兽已经勾搭联合在一起,朱雀神鸟虽然难以降服,可凭你二人合力,要从朱雀身上得到几滴灵血,还是不难办到。小子,我劝你最好别耍花样。给我灵血,我就给你解毒。”

吕光慢慢的站起身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头也不回的向铁牢方向奔去。远处传来的巨大响动,刚才他已清楚听到。

铁十四孤身一人对付那只神鸟,很可能已落入下风。

毕竟,铁十四曾经说过,她的实力还未恢复到巅峰。

黄昏,黄昏永驻。

黄梁在东园之内,离奇失踪的消息,就像是一阵夏风,吹拂到园中的每一个角落。就连京城里那些并无资格来参加牡丹宴的修真者,都已是尽数知晓。

天翻地覆。

地覆天翻。

还不到一个时辰,华都城就已被翻了个底朝天。

黄氏一族尽遣族中高手,配合朝廷、官府,在城中的大小街巷间,来来回回的仔细查探。甚至,黄氏族人,已然不惜一切的跟寒门撕破脸皮,直接登门去质问寒门之主,黄梁是否被他们给暗中擒住了。

寒门说一不二,义正言辞的说,绝无此事。

林绛珠听到黄梁失踪消息后,心忧牵挂,昏迷过去。

穆宝钗吩咐自家产业丹坊内的全部人,四处去打探消息。

蒋玉嫣也满心担忧,急不可耐的去找寻驻守在华都城内的红尘使,她担心是红尘窟施计,瞒着她,把黄梁给擒住了。

东园,行宫别苑。

“砰!”

夕阳的余晖落进屋中,一盏珠光宝气的琉璃杯,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琉璃碎片,在白玉似的地板上,反射出鲜血一样的红芒。

但黄贵妃的双目却更红。

她双瞳充血,手在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声音似乎也在发颤,“给本宫去找!就算把东园给夷为平地,也要找到梁儿”

“娘娘息怒,陛下已召集数千名大内侍卫,分头在京城各处搜查,一有黄公子的下落,奴婢就马上来禀告娘娘。”阴公公急忙恭敬回道。

“还不快去!所有人都给本宫去找!找不到梁儿,本宫本宫饶不了你们。”黄贵妃仿佛已失去理智,歇斯底里的咆哮道。

她是宫中身份最为尊贵的贵妃娘娘,谁都知道,自当今陛下即位后,就只册封过四名贵妃。而另外三位贵妃,皆已入土,被葬在西郊皇陵。

宫里如今可就只剩下这么一位贵妃了。

现在皇后尊位一直虚悬,朝野上下,全都心照不宣的认为,未来有朝一日,这位出身显赫的贵妃娘娘,必会晋封为后宫之主。

阴公公从未见过温婉贤淑的黄贵妃,露出过这等怒不可遏的表情,他面如土色,居然被吓得愣在原地。

他心里惴惴不安,若是被黄贵妃知道,黄梁的失踪是他一手导致,那么,后果不堪设想。他不敢去想象那个场面。

“还愣着干什么!你也给我去找。”黄贵妃怒声道。

“奴婢这就去,马上去。”阴公公瑟瑟发抖的道。

这座行宫是东园内最为富丽堂皇的一处建筑,然而黄贵妃此时却没有半点儿心情去欣赏这里的美景。

她的心中只有黄梁,她担心黄梁的安危。

她是黄梁的姐姐,与黄梁一母同胞,可说是长姐如母。

她强忍住躁动不安的心情,坐在榻上。

忽听殿外传来一声唱诵,“陛下驾临紫薇宫。”

黄贵妃整理了下褶皱的宫裙,缓缓站起身来,她柳眉微蹙,眼中噙着泪珠儿,看上去极其惹人怜爱。

“爱妃。”一个浑厚稳重的声音徐徐响起。

第三百零二章 朱雀离火 (三)

人未至,声已到。

一个身材颀长的中年男子,踱着步子走进大殿。

来人身着一袭黄袍,金线镶边,阔面高鼻,眉毛浓密,一双眼睛神采逼人,只是眼底深处略带一丝忧郁。

他自然就是华胥国的坐朝之君,隆元帝。

“陛下。”黄贵妃躬身拜倒。

“爱妃不必多礼。”

隆元帝扶起她,看着她略微憔悴的面庞,不禁微笑道,“才这么一会儿,你就成了这副模样。爱妃切勿心忧,朕已加派人手去找寻黄梁了。你可得好好保重身体,若是你再有点儿闪失,朕可不依。”

尽管他的声调和缓如风,可其间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之气。

“多谢陛下关怀。只是只是梁儿他境界微末,若是落到歹人手里,他性子又直,保不齐得吃亏。臣妾实在是担心的很。”黄贵妃泫然欲泣,伤心欲绝,颤颤巍巍的道。

隆元帝瞥了眼地下粉碎的琉璃杯,笑道:“就算这样,你也不该生气发火,小心气坏了身子。看,这盏琉璃杯,还是你素日最喜欢的茶具呢。”

黄贵妃歉然道:“是臣妾失仪了,陛下勿怪。”

隆元帝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转而低沉下去,“爱妃,你可是有事在瞒着朕?黄梁他恰巧在牡丹宴上失踪,这件事情,委实有些怪异。”

黄贵妃惶恐不安的道:“陛下何出此言?”

“那块通灵宝玉,真的就毫无一点儿奇异之处吗?”隆元帝目光如炬的盯着她。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若朕所料不错,星陨之劫一难,应该就是因这块宝玉而起。”

黄贵妃脸色变了变。

她慢慢挣开隆元帝的手,神情稍微有些不自然的说道:“陛下,莫非您怀疑梁儿是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给劫走了,他们是冲着通灵宝玉而来?”

隆元帝点了点头。

恰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娘娘,发现黄梁的踪迹了。”那人低声禀告道。

与此同时,身在摘星福地内的吕光,正在经历着他来到梦境之中的最大一次危机。

朱雀离火,焚灭万物。

这句话,连华胥国的三岁幼童,都知道。

可见,在世人心中,朱雀神鸟的凶威,是何等的恐怖强大。

对付这等灵兽,凭吕光此时的境界,只能在外围游弋,寻找机会,施展气功偷袭。而不能正面硬抗朱雀神鸟的攻击。

战场已从山腰,转移到山下密林中。

这是铁十四的主意,因为在山林之内,朱雀那庞大的身躯,会受到一定阻碍。铁十四利用着一切可以利用的外部条件。

这终归是一场敌我悬殊的死斗。

铁十四和吕光当然是处在弱势的一方。

她本以为吕光能帮上忙,可现在看来,她却是错了,大错特错!只因,这只呆鸟,已不是从前那只只会喷火的傻鸟了,它居然也学会了气功。

朱雀神鸟,天生灵异,按妖兽的等阶划分,此刻它的实力,至少也是九阶之层,其实力仅比元气真人要稍微弱上一些。

当然,这只神鸟并非华胥传说中那尊创天造世的灵兽真神。

它只不过是具有朱雀灵兽的血脉。

纵使这样,它的威力也绝对不可小觑。

铁十四虽然是元气真人的境界,可她现在毕竟还没完全恢复实力。如此一来,她不免在朱雀的大肆杀伐之下,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战斗已到达白热化的阶段。

朱雀神鸟的身躯可自由变化,大小随心。它忽而变成遮云蔽日的大鸟,将整片密林给覆盖住,嘴里喷出熊熊烈焰忽而变成小巧玲珑的雀儿,快速至极的穿行在树木繁盛的林间,朝着吕光和铁十四的身子啄去。

“噗!”

吕光气喘吁吁,脚步一顿,便被朱雀给撞了一下,胸口一麻,而后一股排山倒海的怪力,瞬间涌来,使得他喉咙一甜,立时吐出一口鲜血。

青色的林间苔藓上铺着一滩殷红的鲜血,红绿相间,熹微的晨光一缕缕的照进林中,竟让此地看起来,十分阴森可怖。

尤其是吕光嘴角所挂的那一丝鲜血,更是让人感到头皮发麻。这时他脸上的神情无比凝重,手捂着胸膛上的伤口,目光阴冷的望着悬浮在半空中的那只朱雀。眼下的场面,也是他万万没有预想到的。

铁十四竟然拿这只朱雀毫无办法。

他拼死充当诱饵,可铁十四先前那气动山河的一击,在轰击到朱雀的身上后,就仿若是泥牛入海,澎湃汹涌的气劲,瞬即消失的是无影无踪。

等他看见朱雀还能随心所欲的变换大吕光的脸上终于浮起一层深深的惊诧惧意,这只神鸟,并不像铁十四所说的那般容易对付。

现在他已是破釜沉舟,无路可退。

一旦此次身死,他的神念便会彻底的湮灭飞逝。

神念消散,也就意味着他现实中的生命,也会死去!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真个是进退两难。

此时此刻,他唯有得到朱雀灵血,才能暂时保住性命。只要解去身上的毒心鳖之毒,往后再找机会,去应付那个古怪的龟真人。

朱雀在林间造成的动静越来越大。

吕光也有些担心会惊动正在闭关的绿珠。

朱雀喷出的烈火,把那一棵棵枝繁叶茂的岑天古树,给烧焦,给焚化。那一簇簇火红炽热的烈焰,确实拥有着能够焚烧万物的威能。

“铁十四!”吕光大喝一声。

“马上好!”铁十四立刻答应。

从这两句简短的对话中,就可以猜到,铁十四显然是在准备施展致命一击,她的这招气功,需要一点点儿的时间,来调动体内的全部真元。

吕光顾不得胸口的疼痛,他飞奔佯攻,身子凌空一跃,伸出单脚,纵身向朱雀的脑袋踢去。

铁十四在一旁养精蓄锐。

她缓缓解开缠在腰间的丝带。

不,不是丝带。

而是一柄软如柳枝的剑!

说来也怪,这柄软剑,居然不是银色的,它的一侧剑身是黑色,一侧剑身却是白色。黑白两色,交相呼应,闪烁出一道道盛烈而奇异的流光。

铁十四眼神含煞,她忽然双脚离地。

她的身法十分灵动,纤细苗条的身影,犹如天边划过的流星,拖曳着一簇光影,向盘旋在山林上空的朱雀飞去。

第三百零三章 朱雀离火 (四)

铁十四所用的灵器,居然也是剑。

只是这柄剑,很软,软的就像是一条丝绦。

当那条丝绦触及在朱雀身上之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朱雀浑身的羽毛,正以肉眼可及的速度,在迅速脱落,宛若冬日时节那凋零纷飞的满天雪花。

“咯!”

朱雀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

它的双瞳中迸射出火焰一般的怒意。

铁十四的身影在空中,翻飞飘忽,好似落花起舞,她手中的软剑,刷刷点点,不断的刺在朱雀全身各处。

羽毛越落越多,密密匝匝,层层叠叠。

终于,盘桓飞停在山林上空的朱雀,也落到地面。

它的身子现在已变得很小很看上去真像是一只雀儿。

铁十四也随即翩然落地。

她面色惨白,眼神涣散,呼吸粗重而紊乱,娇躯止不住的摇晃颤栗,足见刚才她这一招,是有多么的耗费真元。

吕光眼见此景,不禁也暗出一口长气,急忙从一棵燃烧的枯树旁,跑向铁十四,待得离近,他忍不住问道:“为何不早用此招?”

他的语气稍微带有一丝埋怨。

铁十四明明可以一招制服朱雀,却还费尽周折的让他去找寻鱼龙珠,在吕光看来,她不用别人相助,也能应付得了这只神异玄奇的灵鸟。

铁十四白了他一眼,气喘吁吁的道:“这是我最后的底牌。现现在我已没有半分力气了,本想用这一招来对付绿珠她们。这柄剑名为落花,落于何处,何处就会凋落寂灭。”

吕光惊声道:“落花灵剑!”

铁十四点了点头。

“你到底师传何人,竟然拥有这么多奇宝,五雷竹、落花剑这些可都是世人艳羡不已的珍稀灵器啊。”吕光咋舌道。

“这事以后再说,快!快扭断这只呆鸟的脖子,然后放血。”铁十四强提精神,连声催促道。

“好。”吕光答应道。

铁十四憔悴不堪,身子摇摇欲坠,不住的喘着粗气。

放血,朱雀灵血。

吕光不会对这只朱雀心存怜悯,他没有忘记刚才这只灵鸟对他的伤害,有了朱雀灵血,他就能够和龟真人做交易。

用灵血换回毒心鳖的解药。

此为重中之重!

他小心翼翼的抓起地上那只哀鸣不断的朱雀,此时这只灵鸟,再无丝毫奇异非凡之处,浑身光秃秃的,羽毛悉数凋零。

“一定要取朱雀脖颈处的鲜血。”铁十四嘱咐道。

吕光愣了愣道:“用什么东西来盛?”

他本以为直接扭断朱雀的脖子即可。

铁十四想了想,慢慢伸手从怀里掏出一节竹筒,将其扔给吕光,“给,接着。不能耽搁,要快,不然灵血就会失去效用!”

吕光握住竹筒,把雀儿的脑袋对准筒口,正想用力扭断朱雀的脖子之际,忽然,一簇幽蓝色的小火苗,自朱雀的嘴中喷出。

“快跑!”铁十四蓦然厉声喝道,她惶然失色,惊骇莫名的疾呼道,“快跑这是离火!焚灭万物的离火!快!”

不用铁十四出言提醒,吕光也明白这簇骤然出现的火焰,极为古怪,他动作飞速,扔掉手里的朱雀,脚下生风,一溜烟儿的向远处跑去。

本能上的反应,使得吕光占据先机。

他不管不顾,撒腿就跑。

铁十四的身形竟丝毫不比他慢。

她方才已经损耗了十成真元灵气,但她此刻的脚步却快的出奇,由此可见,那一点忽明忽灭的蓝火,是有多么的凶悍可怕。

二人肩并肩,迅疾如雷的奔跑在密林间。

如若吕光脑后生眼,此时看到他身后的情景,一定会震惊的无以复加。

却见,那一簇蓝色火焰,就仿佛是一道绵绵不绝的水流一样,经久不息,始终在跟随着吕光。

“万万不可让那簇蓝火沾身!”铁十四百忙之中,急声道。

她似乎已然察觉到了发生在身后的异变。

蓝色火焰,跳跳跃跃,就像是一个顽皮捣蛋的孩童,在林间穿行,践踏在一片片绿茵草地上。但凡是蓝火驰过的地方,一息间,都会化为乌有,连灰烬都不剩下半点儿。

刹那间,这片枝繁叶茂的山林,已消失大半。

蓝火,吞噬万物。

然则,这簇火焰似乎已是认定了吕光,有种九死一生,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精神,它执着坚定的跟着吕光向前的脚步。

吕光已将体内的灵气提升到了极致,他挥动两臂,速度惊人,可他背后那簇蓝色火焰,依旧是紧追不舍。

“你还能召唤祥云吗?”吕光急不可耐的问道。

“不能!”铁十四憋出两个字。

吕光心底一凉,提高声音,“这得跑到什么时候去?”

“跑到它熄灭为止!”

“何物能挡住这簇火焰?”吕光喊道。

“无物可挡!”铁十四面色苍白的道。

吕光倒吸一口凉气,“那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

“别废话!离火乃是朱雀神鸟的本命真元,自有灵性。它认定是我们威胁到了那只呆鸟,就必然会紧追不舍,直到把火烧到我们身上为止。”铁十四面上露出一片惨厉之色。

“我们朝净潭方向跑!那个龟真人说不定可以解救我们。”吕光心思百转,当机立断,咬牙道。

“不可!我若早些知道龟真人也在摘星福地,必定不会让你只身犯险,前去净潭找寻鱼龙珠,现在害得你被那只老龟在体内种下毒心鳖。这只老龟,心肠歹毒,绝对会袖手旁观。”铁十四阻止道。

“那该怎么办?”吕光扬声高叫。

“你我分头走!我来引开它。”

铁十四神色肃然,从腰间再度抽出那柄绵软如丝的长剑,她手持软剑,脚步一顿,反手刺向迎面而来的那簇幽蓝色火焰。

谁知,这簇火焰,却突然光华大盛,向上无端端地升高三尺,一个俯冲,眨眼之间,越过愣在原处的铁十四,朝着吕光飞驰而去。



一点蓝光,轻如鸿毛的落在吕光背上。

光芒闪烁,火焰立时附体在他的脊背之上。瞬间,那簇蓝汪汪的火焰,便蔓延至他的全身各处,四肢百骸。

“啊!”

吕光登时摔倒在地,痛呼哀嚎,在草地上连连打滚。

那簇蓝色火焰,宛如附骨之疽,扑不灭、挣不脱,就算吕光把衣服脱去,可蓝火依然还是烧在他的身上。

铁十四见状,骇然失色道:“别挣扎!越动火烧的就越旺。”

她双目圆睁,额头上浮起一层细密的汗水,眼神凛然,就在这片刻之间,她已下定决心,要解救吕光于危难之中。

她尖啸一声,把手中的软剑狠狠的插在地上,双掌一圈,一道排山倒海般的气劲,瞬即涌动在掌心之中。

这已是她丹田气海内的全部真元,她要救吕光,必须得救。

只因,她十分喜欢铁十四这个名字。

恰巧,这个名字还是吕光所起。

第三百零四章 朱雀离火 (五)

这时浮动暗涌在林间的灵气,已到了一种骇人听闻的地步。

空中弥漫的灵气,浓郁澎湃。铁十四神情凝重,纤细高挑的身影,倏然一晃,如行云流水般朝着吕光飞去。

一丈的距离,很短。

然而铁十四此刻,却感觉很长。她从未正面应对过朱雀离火,可她却十分清楚这簇幽蓝色火焰的厉害凶威。

离。

远古之时,人类将文字刻在龟壳、骨头之上,以作书写传阅之用。那时可没有竹书、绵帛、纸张这等物品。

是以这样的文字,便被后人称之为甲骨文。

在甲骨文中,离字,上鸟,下。

此鸟指的自然就是百鸟之王,朱雀!

离火,一旦沾身,就像是一张天罗地,将其给束缚禁锢住了一般。这簇火焰比任何灵器都要强横,都要凶横。

它比铁十四先前所用的那柄落花剑还要锋锐。

它比琵琶女所用的那张瑶琴更要神妙百倍。

因为这簇火焰,无论烧到什么东西,都会造成离别。

如果烧到你的手,你的手就要和腕离别,如果它烧到你的脚,你的脚就要和腿离别。如果它烧到你的咽喉,你就要和这个世界离别!

这才是朱雀离火的本意。

现在这簇火焰已烧在吕光全身,这岂不是说,吕光马上就要死去?

铁十四要阻止这场离别。

想要阻挠离火,非得用重水。

重,顾名思义,乃是重逢之意。

重逢对离别,清水对蓝火。

灵气化雾,雾凝成水。

铁十四此时施展的这一记气功,乃是她毕生对于修真炼气一途的感悟所在,事实上,华胥国的确有重水存在,只不过那片有着能够浇灭离火的神奇湖水,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她只能取重水神韵之意,强行用浑身真元,凝成一泓清水。她不知道,这道水流能否使得离火熄灭。

她只晓得,自己已倾尽全力,牺牲一切。

她不想让吕光跟这个世界分离。

凝结在铁十四掌心的那道水流,倾泻而下,落在他的背上,但是,那簇幽蓝色的火焰,却烧的愈加旺盛,比刚才还要盛烈百倍。

吕光已不再挣扎,他似乎已真的死去。

铁十四身形一转,收回双手,落在地面。

她的眼神中升起无尽的哀伤,怔然失落的凝望着一动不动的吕光。她看得出来,吕光已经彻底没了呼吸。

没有人能在离火的燃烧之下,坚持三息。

火,依旧在烧。

可吕光的身躯,却并未像那些被蓝火灼烧过的草木一般立刻消失于无形,反而完好无损的铺陈在地。

“嗯?”铁十四神情一震,轻咦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敢问朕是怎么回事!”隆元帝十四岁登基,十六岁开拓疆土,吞并南蛮七国,二十岁时封禅于华胥第一山,太山。他是华胥历史上,丰功伟绩仅次于女帝华闻天的圣明君主。

如今他在位已整整五十一年,不仅气功精湛,将天下治理的也是井井有条,河清海晏。纵然有星陨之劫的大难,令黎民百姓心有余悸,但世人还是尊其为明主圣君。

所以,当朝文武百官,世家门派,没有谁敢对他阳奉阴违。

尽管隆元帝已经六十五岁,但他保养的很好,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中年人,因此当他这般横眉怒目时,显得更为英武不凡,气势慑人。

可今天!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牡丹宴上,他最疼爱的女儿,霓裳,却触怒拂逆了他。隆元帝威严万千的直视着自己的这个小女儿,喝声道:“说!你究竟把黄梁给藏到哪儿了?!”

黄铮当然也在殿内。

他冷然问道:“九公主殿下,你跟小儿先前在园中交谈许久,然后,他便无故失踪,你当真不晓得他去哪儿了?”

霓裳眸中闪过一丝不为人觉的厉色,脸上立时浮出一层楚楚可怜的娇弱美态,怯生生的道:“父皇息怒,是大姐,我看见她带着黄梁,与阴公公一同离开了东园。”

此言一出,宛如平地惊雷,紫薇宫中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远在华都城百里之外的某个小山村。

一驾富贵气派的马车,正向村子驶来。

黄昏,晚霞满天,风中充满了野花的香味。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村口的空地上有几个小小少年在踢蹴鞠。马车逐渐在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眼中,变得清晰,他看见在这辆马车的前边,坐着一个身形伛偻的老人。

马车沿着山路,快速驶向村子,靠近了这片绿意盎然的草地。

“小虎,你看什么呢?”有个孩子诧异道。

小虎眨了眨灵动的双眸,指着马车说道:“你们看!”

那辆风驰电掣般的马车,突然停在了这群少年的身前。赶车的老人面朝小虎,笑眯眯的道:“小家伙,不老林是不是就在前面?”

小虎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乱转,仔细瞧着这辆豪华马车。

在马车的顶棚上,立着一根三尺来高的旗杆,旗幡上写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华”字。

显然,站在远处的几个大人,也看到了这面迎风飘舞的旗幡。

“大人可是从华都而来?”有位身材魁梧的壮汉急忙向此地跑来。

马车帘子的一角微微向上卷起。

从中缓缓伸出一只手,柔嫩白皙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手掌平伸,手背白净无尘,宛似一块精美的白玉,泛出温润亮丽的光泽,几乎让人有种想要捏上一把的冲动。

这只手上托着一块令牌。

夕阳的余晖落在令牌上,令其闪烁出一圈金灿灿的光华。牌子巴掌大金漆镶边,似玉非玉,一派古朴盎然的气息,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华。”

令牌的正面只有一个华字。

华姓乃是国姓。

布帘垂下,那位壮汉在看清令牌上的字后,态度变得越发恭谨,赶紧上前两步,道:“不老林就在村后,请大人随我来。”

壮汉头前引路,他奔跑的速度,竟比马车也不遑多让。

“阴公公,你确定不老林的那人,会帮我们?”马车里忽然传来一道圆润轻柔的声音,此声如同,悦耳动听,只是语气间夹杂着一缕忧愁。

“公主,连您手底下那几位气功深厚的真人,都无法破开此玉的灵阵禁制,试问,我们还能倚靠谁呢?凡事皆可谈,此人既然特意隐居在毗邻京城的不老林。那么,他必有所求。况且,当今乱世纷争,他可不是个安稳的人呐。奴婢对他还算是有些了解。”

“也只好如此了,眼下咱们是不成功便成仁。”安国夫人叹息了一声。

“公主不必心忧,而今整个京城,都在打探黄梁的消息,但黄铮和陛下他们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黄梁就在摘星楼之中。”阴公公自信笑道。

第三百零五章 朱雀离火 (六)

青埂山上不老林,不老林中有隐士。

这句话并不奇特,言简意赅,简明扼要,指的是华都城西行百里之外的青埂山上,有一片树林,名为不老林。

在不老林里生活着一位隐士。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隐士的真正名字,时间渐长,久而久之,隐士便成了此人独一无二的名号。反正名字也只是人的一个代号,况且,整个华胥帝国,也只有他当得起隐士一名。

安国夫人和阴公公,悄悄的离开华都城。他们本可驾驶灵舟,凌空飞行,快速的来到此地,但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

他们很谨慎小心,生怕有人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们还选择了最寻常、最不惹眼的交通方式,驾车。但马车的旗杆上却竖着皇氏一族的旗号,这岂非是一件很古怪的事?其实,安国夫人之所以如此做,就是为了迷惑那些躲藏在暗处盯梢她的人。

她不驾驭灵舟,驱车百里,来到不老林,别人反而不会那么快的生出疑心。安国夫人素好云游赏景,纵览大好河山。故而今日离城,前往风光绮丽的不老林,也算是一件比较平常的事情。

唯一让人感到疑惑不解的是,今天明明是万众期待的牡丹宴召开之期。难道说,这位权势极大的长公主殿下,不去参加这场盛会了吗?

安国夫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入青埂山,来到不老林。

如果隆元帝命人追踪到此,安国夫人又会做出怎样的一番应答呢?

毕竟亲眼看见她离开东园的人,不止霓裳公主一人,还有许多侍卫与太监。但这些人中,只有霓裳一口咬定安国夫人和黄梁在一起。

那么,到时安国夫人究竟会怎么应对这个难题呢?

这个答案,还需要一会儿才能揭晓。

在这之前,安国夫人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得去做

与隐士见面。

黄昏,女人在黄昏的时候,总是显得特别娴静温婉。

然则,此刻离午宴开始,已只剩下半个时辰的工夫。

安国夫人有些着急,但她却不能露出半点儿慌乱心焦的神色。

在这片密林深处,有一间简陋的木屋,通常在这样破旧的屋子里,角落那儿都会摆有一把椅子。

椅子上一般都会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但当安国夫人走进木屋,看到椅子上的那人后。她明显愣了一下,她简直不敢相信,那个传说中已有一百二十四岁的隐士,竟会这么年轻。

比她还要年轻。

不过转瞬她的心里就平定了下来,她险些忘记此地是能令人青春永驻,返老还童的不老林。可她心中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古往今来,妄图来不老林中寻找不老泉水的修真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为何独独是这位隐士成功了呢?

一念及此,安国夫人望向隐士的眼神也变得更为炙热起来。她是女人,她当然也想美色不衰,年青美丽。

过了半晌,阴公公忽然道:“老友,一向可好?”

“是不是对我的容貌感到很好奇?”隐士道。

安国夫人承认道:“是。世人皆说您蓬头垢面,老态龙钟,想来您定然已经参透了不老泉的秘密,才能回复青春。”

“唉!这就是我不想和你们华氏族人打交道的原因,你们只会相信自己亲眼目睹的事,而不懂得去听别人的解释。”隐士叹息道。

安国夫人皱眉道:“可是您并未出言向我解释啊?”

“你难道看不出,我已不能动。”隐士幽幽说道。

“不能动?”安国夫人动容道。

“老友,这是怎么回事!”阴公公亦骇然道。

“这便是我对你们的解释,我永远都不能走出这间木屋,一旦离开,就会迅速衰老。这就是不老泉的秘密。”隐士神色怅然的道。

安国夫人和阴公公,不由得齐齐面上失色,久久无语。

屋子里的光线极为黯淡。

隐士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浮起一层若有似无的伤感。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长生诚可贵,自由价更高。我若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也就不会费尽心机的去找寻不老泉了。世人皆说我特意隐居在青埂山,实在是大大的冤枉了我。”

“原来如此。”安国夫人恍然大悟的道。

“你明白了?”隐士道。

安国夫人点点头。

阴公公慢慢接着道:“老友,那我刚才传给你的信”

他话未说完,隐士便已抢着道,“放心,怎么说,我也是世间除了破阵子之外,对灵阵禁制最精通的修真者。”

安国夫人长吁一口气,道:“那就好。”

“不好。”隐士摇摇头道。

安国夫人挑眉道:“什么不好?”

“你还没听我提条件,怎知对你是好是坏?”隐士微笑道。

阴公公插话道:“老友,看在鱼树真人的薄面上”

他这句话还是只说到一半,就被隐士打断,“死人的面子,我从来不给。我只给活人的面子。”

隐士说的话,十分有理,掷地有声,义正言辞。

“是,是,老友说的是。”阴公公赔笑道。

安国夫人笑了笑道:“那就请您把条件讲出来,本宫也好权衡一番。”她这时又拿出了皇氏族人的威仪,浑身上下立刻又荡漾出一种高贵逼人的气质,让人一眼望去,自惭形秽。

“我要进摘星楼。”隐士淡淡开口。

安国夫人愣在原地,下意识的重复道:“去摘星楼?”

“不错!”隐士斩钉截铁的道。

安国夫人思虑片刻,已然明白隐士话中的深意。她那高挺的胸膛立时波涛汹涌的起伏不停,显然她在强压着心内的怒火。

她此刻的确已很愤怒。

阴公公急忙躬身道:“公主息怒。”

“看吧,我就说你们皇族之人,只知索取,不懂回报。我想去一次摘星楼,都能让你这般生气,看来,我们已没有什么可谈的了。”隐士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一副十分低落的神情。

安国夫人眸光骤冷,一字字道:“摘星福地乃是我华氏一族的命脉所在,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这个前朝余孽,在盘算什么。”

“哈哈”隐士肆意大笑,“对!我是前朝余孽,可你现在还不是得来求我?因为,今时今日,只有我能为你破开通灵宝玉的禁制。”

安国夫人沉默无言,她昂头,紧紧盯着坐在椅子上的隐士。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终于,她微微颔首,沉声道:“好。我答应你,但我不保证你的安全。想必你也知道,都有谁在摘星福地之内。”

“这个不劳你操心。”隐士挑了挑眉道。

阴公公突然想起一事,眼珠转了转,低声道:“老友,方才你不是说,你不能离开不老林吗?”

“这个也不劳你操心。”隐士不耐烦的道。

第三百零六章 朱雀离火 (七)

安国夫人哼声道:“你此时该操心的是,能不能帮我破除布置在通灵宝玉内的灵阵禁制。”

她说话的对象自然是隐士。

隐士的神色蓦然变得极其认真,道:“对。现在你可以拿出那块宝玉了。我倒是要看看,能引发灾星降世的灵物,究竟有何奇特之处。”

通灵宝玉,雪白澄澈。

此时,这块鹅卵石般大小的玉石,被隐士托在掌心。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

隐士一动不动,他竟像是成了一个木头人,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块散发着滢滢白光的玉石。

安国夫人和阴公公都屏息凝气,不敢出言打扰这位脾气怪异的隐士。他们心里十分清楚,眼下,只有隐士有望能破开通灵宝玉的禁制。

良久良久,隐士突然开口说道:“是念力,不是灵阵。”

他眸光闪烁,沉吟半晌,笃定道:“有办法!”

然则,青埂山下周王庄的所有村民,此时却全都束手无策。

周王庄,全村二百七十六口人,仅有王、周两姓。他们世代居住于此,耕田织布,逍遥宁静,过着太平日子。

今天,就在安国夫人去往不老林不久后,便有无数身着盔甲的官兵,把整个村子给围住了,围得的是水泄不通,蝇虫难进。

“不好了,官兵杀进来了!”

“官兵进村了!”

“快去告知村长!”

一声声惊慌失措的大喊,打破了这岑寂安宁的村庄。

“怎么回事?不要慌!”王守田扫视着面前这些六神无主的村民,低声喝道,他是一村之长,自然要起到安慰人心的作用。

就在这时,从村头赫然冲来一道黑影,那道身影形如迅猛的猎豹,在地上蹬踏几下,转眼就疾驰到了众人身前。

来人正是那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小虎。

他一下子扑在王守田近前,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村长爷爷是,是官兵,他们好像是冲着那辆马车来的。”

“别急,慢慢说。”

王守田一手扶住小虎,枯槁的手掌中突兀的涌出一缕温和之气,那道肉眼可及的气息宛似一条丝线,游弋在小虎的肩膀上。

这位老村长,竟然也是一位气功深厚的修真者

小虎瞬间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恢复了大半的气力,呼吸顺通起来。

小虎人小鬼大,将官兵围住村落的情形,讲述的是丝毫不差。

越来越多的村民向这里聚集而来。

王守田听完后,轻轻点了下头,仰首望向不远处的那片山林,凝声道:“你们切记不要跟官兵发生冲突,他们问什么,就回答什么,实话实说。我先去不老林,禀告隐士!”

安国夫人静静的站在木屋门前,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端坐在椅子上的隐士。当她听到隐士说完有办法三个字后,她的心情非但没有平静安定下来,反而变得更为波涛起伏。

只因,通灵宝玉马上就要归她所有了。她曾亲眼看见,这块玉石在黄梁手中,发生过何种异变。

那时,星陨大劫还未降临,虚空间的灵气还极为充裕。

是时,此玉在黄梁的胸膛上,散射出夺目璀璨的光华,将一片天地间的灵气,给尽数吸收。

当她见到这番奇景后,便一直暗自打算着怎样来得到通灵宝玉。因为,她明白,有了此玉,她就可以快速提升境界。

她现在已是炼气第七层的修为,只差一步,便可登临气场妙境。

纵使她的身份高贵尊崇,手下能人异士云集辈出,可终归那些人,只是屈服于她的皇族地位。她想要拥有绝对的力量,她更想容颜不老,她想像元气真人那般,全身琉璃清澈,滴汗不生。

今时乱世已至,寒门崛起,各大门派争相抢夺修真炼气所需的资源。在这种情况之下,安国夫人更加认定通灵宝玉珍异灵妙,不可替代。

一个能够吞噬万物灵气的神奇灵物,并且还可将其内部蕴含的灵气给转化到己身气海之内,光是想想,也令人激动莫名。

通灵宝玉近在眼前,安国夫人的神情也越来越兴奋。

她晶亮有神的双瞳间,浮现着一缕异样的神采。

隐士论气功修为,当然不及安国夫人门下的那几位元气真人。

但若是论及灵阵禁制,旁门杂学,他却有着不凡的造诣,决不是那等沽名钓誉徒有虚表的人。

隐士左手托着通灵宝玉,右手单掌上扬,五指间密布着一缕缕青光。他凝思许久,忽然并拢五指,竖掌成刀,竟是朝着玉石疾速斩去。

夺的一声巨响。

隐士身下的椅子腿,竟应声而断,四分五裂。

“嗯?”

隐士心头不由一凛,他当下缓缓站起身来,将掌心的通灵宝玉向他眼前挪近了三寸,他的鼻子与玉石相距不过一个指甲盖的宽度。

他紧紧盯着通灵宝玉,眼中仿佛已冒出了火。

他再度提起右手,面色极其凝重。

隐士似乎已跟这块通灵宝玉卯上了劲,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当下暗暗把浑身真元,提到极致。

尽管他先前已经讲明,布设在通灵宝玉表面的这层无形屏障,并非灵阵,而是一种名为念力的禁制。然而,万法归源,殊途同归,所以,他还是选择用最常规的破阵之法去解决问题。

任何带有束缚禁锢力量的诡秘之阵,事实上都有着先天不足的弱点。

只要能找到其阵的弱点,便可破禁成功。

在隐士看来,通灵宝玉既然不是用真气、真元、灵气,这些修真者擅用的本源力量来布置出的阵法,而是用一种虚无缥缈的念力,依照灵阵原理,来布成的。

那么,也就意味着,此玉最起码还属于世间阵法的范畴。这就像是庖丁解牛,得寻到通灵宝玉的内里纹路,才能彻底破去这道屏障。

隐士脸上露出一层从容不迫的笑意,他似是已觉察到了这块灵玉的秘密。他猛地将凝聚在右手指尖的气劲,完全撤去。

他转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腹部鼓起,嘴巴大张,一道清濛濛的气流,瞬即自他口中喷出。

“吐气成剑!”安国夫人神色郑重的道。

这是只有修得金刚不坏之身的元气真人,才可施展的绝技。

吐气成剑,果然不同凡响!

气剑有如实质,一经喷吐,木屋内顿时气浪滔滔,一道威猛绝伦的剑气,以雷霆万钧之势,精准无比的刺在通灵宝玉正面。

阴公公已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张万分。

终于!

通灵宝玉在隐士手中,发出一阵急促的嗡鸣声。

安国夫人神情一喜,道:“成了!”

隐士亦随即吐出一口浊气,他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微笑道:“这块灵玉,果真神妙不凡,若非我早年间,奇遇连连,对这念力有一些认知了解,恐怕”

他这句话只说到这里,他的嘴巴便不得不闭住。

他震惊不已的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

通灵宝玉,通灵宝玉竟竟突然消失不见!

第三百零七章 朱雀离火 (八)

黄昏。

村外忽然又多了许多身穿盔甲的兵卫,个个气宇轩昂,龙行虎步,一看便知是气功深厚的修真者。

周王庄从没像今天这般出名过,在这个不大的山村里,四面八方,几乎每一个角落中都充斥着来自华都城的官家。

朝廷派来的大内侍卫,已然把这里封锁成禁地。

任何人不得出入。

还不到半个时辰,此地就已汇聚了数千名兵卫。他们分头查看,不放过任何一处地方,寻找着黄梁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安国夫人已从不老林中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冷漠的就像是一块冰。

阴公公也面如土色的呆立在村口。

统率侍卫军的木总管,缓缓走近安国夫人,神色凝重的道:“长公主殿下,此事攸关朝廷与黄氏一族的关系,想来您也知道其中的轻重。我最后再问您一句,黄梁究竟在哪儿?”

木总管是隆元帝身边的红人,忠心耿耿。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不阿附权贵,只效忠华胥朝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但凡是隆元帝下的命令,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去完成。

哪怕他要得罪的人,是华胥国当今最有权势的长公主。

安国夫人冷冷的道:“你还要我说多少遍,黄梁不在这儿!”

木统领哼声道:“既然如此,那就烦请殿下自己去跟圣上解释吧!”他的语气竟比安国夫人还要重。

安国夫人不置可否,冷眸瞥了他一眼。

木统领高声喝道:“给我继续搜!”

安国夫人的心渐渐凉了下去,现在她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通灵宝玉居然在隐士的手中,不翼而飞,瞬间消失。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若非她亲眼目睹此景,她是决计不会相信隐士的那番说辞。

隐士说,通灵宝玉可能是自动返回到黄梁身上了。

木统领思虑片刻,纵身一跃,上了高头大马,大手一挥,下令道:“六品以下的侍卫,留下来,看守此地。其余人随我一同回京。”

阴公公低声道:“公主”

他一语未必,便被安国夫人给瞪了一眼。阴公公立时垂首道:“奴婢明白,明白,待会儿面见陛下时,老奴晓得怎么说。”

安国夫人气度雍容的走向马车。

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远离周王庄。

在摘星福地内,时间过的很快。

自那日朱雀与铁十四、吕光大战一场过后,转眼已过去四天。这时,夕阳迟暮,暮色四合,入目一片晦暗。

谷中幽寂无声,树林两侧的山峦,犹若一尊尊威武不凡的武士,正静静注视着铁十四。温暖和煦的春风,轻轻拂动着她散乱在鬓颊的秀发。

她已就这样守候在吕光尸身旁边,整整四天。

起初,吕光明明已是毫无气息,但之后,奇怪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吕光的身体表面,竟慢慢浮起一层光洁晶莹的薄膜。

看上去,就仿佛是一个茧。

铁十四本想将吕光的尸体搬回山腰处的铁牢,可她却搬不动。吕光就像是一棵扎根在地的巨树,被牢牢的固定在此处。

凭她的气功修为,竟完全没有一点儿办法挪动吕光半寸。

夕阳的余晖,照在这空旷寂寥的幽谷。

虽然铁十四猜不透吕光在被朱雀离火焚烧以后,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但她心里十分清楚,吕光并未彻底死去。

古往今来,从未有人能在朱雀离火的焚烧下,逃命存活。

铁十四深深的明白这一点。

但她还是在祈祷着奇迹降临。

夜色降临,空谷之中,时而传来一两声低沉阴冷的长啸。

铁十四对此置之不理,她知道这声音是那只老龟特意发出的。那只老龟无法离开净潭,想来此时心情一定极其焦灼。

淡淡的月光照耀在密林中,铁十四倚靠在一棵大树上,她低头凝视着静静躺在地上的吕光,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吕光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吕光在铁牢里生活了那么多年,铁十四也在暗中看了他那么多年。她熟悉清楚吕光安然入睡时的每一个动作。

看着看着,铁十四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点白光。

白芒一闪即逝,没入吕光胸口。

下一瞬,吕光的尸身,开始微微蠕动起来,好似是虫卵破茧那一刻的震动。铁十四精神一振,瞪大眼眸,但见那层密布在吕光周身各处的薄膜,竟宛如是剥落的墙壁,一块块的落入草丛。

一块、两块、三四块落入草丛皆不见。

吕光身上的那层白色薄膜,悉数凋落。

飞入他怀里的那点白芒,蓦然光华盛烈,璀璨耀目。吕光的整个身躯,就仿佛是沐浴在清冷的月光里一样,全身澄澈明净,如白玉般精纯光亮。

铁十四屏住呼吸,神情无比惊愕。

这是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脱胎换骨,起死回生?

她呆愣在原地,手脚发木,一动不动。

吕光却突然动了!

他原来真的没有死!

吕光的身形似雄鹰般飞离地面,如炮弹一样,直挺挺的向山林上空飞去,在林顶之上,飞掠疾驰,凌空翱翔。

铁十四惊得下巴都差点儿跌到地上,她仰首望着在月光里闪转腾挪的那一点儿黑影,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

奇迹!

她难以想象的奇迹,竟真的发生了。

真真切切的发生在她的面前。

纵使她想不出吕光是怎样复生活命的,但她此刻心底,却是无比的开心激动。铁十四转动娇躯,视线跟着吕光飘飞的身影,来回移动。

她运足目力,向夜空中看去,只见在银辉轻淡的天地间,吕光的整个身子,已变为白色,白如冰雪,散射出夺目逼人的光明。

忽然

吕光从天而降,轻飘飘的落到地面。

他站在铁十四身前三尺的地方。

铁十四望着闪烁在他体表的那一丝丝流光,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喃喃低语道:“朱雀离火,焚灭万物原来世间真的有浴火重生一说。”

吕光轻轻摇了摇头:“非也,此乃通灵宝玉之功。”

他这句话的语气极为平淡,竟一点儿也不好奇自己为何没有丧命,他好像已经知晓了发生在华都城的全部事情。

第三百零八章 朱雀离火 (九)

“通灵宝玉?”

铁十四动容道,而后她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没有华闻天的玉简,任何人都无法开启通往摘星福地的入口。外界哪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我知道,你是衔玉而生的黄梁。不可能,通灵宝玉怎能无端端的进入此地。这一定是朱雀离火,在你身上发生了异变”

她这番话,语无伦次,说的是前言不搭后语。

可见此时她的心情,是有多么复杂。

吕光突然扒开衣服,露出胸膛。

眼见为实,最简洁有力的解释,往往不是语言,而是动作。

铁十四神目如电,借着月光,她定睛向吕光胸口望去。

良久良久,她忽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冥冥之中,因缘际会,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你被软禁在摘星福地之中。”

吕光微笑道:“现在我已和通灵宝玉彻底融为一体,彼此相融。”

铁十四不再说话。

她站在一片月光里,望着吕光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她竟仿佛从这个影子上看到自己主人的那种气质。

淡然飘逸。

举重若轻。

静寂的密林间,二人伫立良久,各怀心事。

半晌后,吕光忽然说道:“那只朱雀呢?”

铁十四眨了眨眼,脸上露出笑容,笑得极其神秘。

吕光瞧着她的脸色,奇声道:“莫非你已擒住了它?”

“那是自然,朱雀在喷出离火之后,就相当于离开水的鱼儿,不足为虑,即便那时我体内灵气所剩无几,但还是轻而易举的就制住了那只呆鸟。”铁十四神情淡然,轻描淡写的说道。

“把灵血给我。”吕光缓缓说道。

铁十四挑眉道:“嗯?”

吕光看她一脸狐疑,可他现在却是不准备向铁十四多做解释,想了片刻,他只说了一句,“我有办法能让你从摘星福地内出去。”

铁十四闻言一怔,紧接着欣喜道:“真的?!”

“千真万确!”吕光自信道。

“对了!我险些忘记,你身上所中的毒心鳖我看,我看你还是先拿出一部分朱雀灵血,和那只老乌龟做交易吧。”铁十四语含担忧的道。

吕光微笑道:“放心,我身上的毒已自动解去了。”

铁十四神情更惊,瞪大美眸,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

“不用这般惊讶。”吕光心中组织着语言,他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将通灵宝玉的全部秘密,尽皆告知给铁十四。

他沉吟片刻,转而笑了笑,寻了个其他话由,“此事以后再详谈。你在摘星福地内太久,对于发生在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此番若不是我见机行事,只怕早就死在了龟真人手下”

话未说完,铁十四便已抢着道:“我、我,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我是真的不晓得那只老乌龟也在摘星福地之中。我是对你隐瞒了我自身的实力,可,可那也是为了你好我”

铁十四立在原地,双手十指绞动着衣角。

她这时活脱脱就是一个扭扭捏捏的害羞姑娘,半点儿也不像那个叱咤风云,与朱雀神鸟大战三百回合的元气真人。

吕光哂然笑道:“你多心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话间,他的神色蓦然变得凝重起来,继续说道,“我昏迷了几日?”

铁十四立刻领会到他的真正意图。她目光灼灼的盯着吕光,沉声答道:“绿珠和她师父还有三天才能出关。”

“三天”吕光呓语道。

“你想做什么?”铁十四忍不住问道。

“我想收集四大灵兽的真血。”吕光眼神一寒。

“你也知晓灵血一事?”铁十四诧异道。

“我刚刚才知道。”吕光说。

“目前,朱雀灵血我们已得到。据我所知,那只老乌龟就拥有玄武灵兽的血脉。”铁十四心内燃起希望,眼神大亮,但之后却又迅速黯淡下去,“不行,还少青龙和白虎。”

“我自有对策,现在我们先休息一晚,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就去杀掉那只乌龟。”吕光高深莫测的道。

铁十四愣了愣。

她抬头看着胸有成竹的吕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华都城外,青埂山下。

安国夫人与大队人马离开周王庄,约莫半个时辰后,突然有几十骑快马,自官道疾驰而来。

马蹄翻飞,荡起无数粒尘埃,甩向空中。

哒哒的马蹄声,如破空飞箭,骤然传来。

马蹄声碎,马上的人狂喊着,叫嚣着,向着周王庄奔驰而去。

驻守在此地的上千名侍卫兵丁,眼见木统领去而复返,登时围上前去,纷纷询问着陛下可有圣旨传来。

毕竟看守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可不是一个好差事呐。

他们通过刚才的盘问查探,已经得知,周王庄跟不老林里的那个怪人没有半分瓜葛。安国夫人是恰巧路经此地,顺便问了一下村子里的人,去往不老林的近路,所以才会把周王庄给牵扯了进来。

在很多侍卫看来,木统领命令禁卫军将整个村子给围住,勒令村民不得活动,未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周王庄的村民,大多是些淳朴老实的百姓,试问,又怎会帮助安国夫人窝藏黄梁呢?

“陛下有令,周王庄乃前朝余孽,斩立决!”

木统领一马当先,纵声高喝,“斩!”

余音经久不息。

许多侍卫和兵丁都怔神愣住,脑海里齐齐涌出一个疑问。

前朝余孽?这不可能!谁都知道,在华胥朝廷统治五湖四海之前,这片土地上的王朝,是一个叫做大周的广袤国度。

但大周王朝的全部族人,早就在华胥立国之初,被尽数处死了啊。

怎么回事?

毗邻天子脚下的周王庄,居然会是大周王室的后代?



这番说辞,显然不能让所有的人都信服。

“统领大人,属下等人已在村里查了个遍,未曾发现黄公子的踪迹。村中的男女老少,也皆说并未见过长公主殿下带有一个年轻公子入村。就这么把村里的人,给全部杀了,是不是有点儿”

有一名侍卫踟躇良久,犹疑道。

“放肆!”

“此乃陛下旨意!”木统领瞪眼道,“莫非你怀疑本大人假传圣旨?”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那名侍卫顿时惶恐不安的道。

“给我杀!”木统领咬牙切齿的道。

第三百零九章 朱雀离火 (十)

王守田正在喝茶,他端着一盏青瓷茶碗,放至嘴边,呼出一道浊气,吹了下沫子,眼中浮出一抹愁容,又缓缓的将茶碗放到桌上。

他又怎能不愁?

周王庄平白无故的被朝廷官军给围住。

即便此刻这些看似和善的侍卫兵丁,并未对村子里的人,犯难作恶。

可天晓得,朝廷是不是已经查出周王庄跟不老林的隐士,暗地里,其实大有关系呢?

他这般想着,视线落到窗外,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隐约可见,村道上伫立着许多身材魁梧的官兵。

王守田面露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暗想,看来必要之时,还是得搬出隐士来和这些官家之人打交道。

他没有忘记方才隐士对他的叮嘱,万万不能把周王庄里,周姓之人,出身自大周王朝的秘密,给泄露出去。

桌上的碗碟倏然颤动起来,砰砰砰的响个不停。

“村长!村长!大事不好了!”

忽然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从屋外快速跑来,一路叫喊着。

王守田心神一动,身形急闪,瞬间出现在院中,对着来人,面色一沉,道:“何事,是谁伤了你?!”

“是官兵他们杀,杀”

来人跪伏在地,转头指着院门方向,眼神里充斥着滔天惧意。

王守田面如寒冰,心中凛然。

他闭嘴不语,展开身法,向村口奔去。

夏风裹挟着漫天的喊杀声,争先恐后的传入他耳内。

一时间,周王庄这个原先宁静安和的村落,便成了人间炼狱。地上血污点点,哀嚎痛叫声,穿云裂石,此起彼伏。

场景十分壮烈、惨烈手段极其残酷、凶残!

铛!

悬挂在村口的警钟,猝然鸣动。

在遇到危急状况之时,王守田身为一村之长,自然要肩负起保护村民的重担。他要将全部村民,给召集到一处。只有这样,才有一线希望,能从数千名大内侍卫的围杀之下,逃出生天。

刺鼻的血腥味飘散在黄昏里,仅仅三息,街上就已出现了几十具尸体。

血肉模糊的尸首,横街当场,有的身首分离,有的胸膛破碎,有的四肢俱断,一见之下,惨不忍睹。

血色夕阳!

山村蒙难!

血,到处都是血!

死人,每一刻都在死人!

这幅画面实在是够阴森,够恐怖,令人不寒而栗,头皮发麻。

王守田脸上浮着一层浓浓的寒意,他望着满地的鲜血,扼腕长叹,嘶声痛呼:“这是你们逼我的”

他猜不出,为何这些官兵骤然暴起发难,屠戮村民。

这简直令他费解。

但他此刻已没有时间再去深思。

木统领依旧骑着骏马,他目光如炬,离得老远,便已看见村口那棵老槐树下还存活着几个村民。他的脸色瞬即阴冷下来,招呼左右,吩咐道:“去,把那个村长先给我杀了。”

杀,杀,杀!

王守田手心里沁出汗水,冷汗!

他双目充血,脸上的皱纹褶皱堆叠在一起,五官扭曲。他蓦然暴喝一声,“忍忍忍!老子隐姓埋名,忍了几十年,到最后还是得被你们杀死。”

木统领心神一动,身如鬼魅,瞬间飞至王守田面前,上下打量着他,阴恻恻的笑道:“陛下果真没有猜错。原来你们真的是大周余孽。”

王守田瞪着他,目中似乎已喷出了火焰。

火,怒火中烧!

王守田忽然抡起双掌,腰身弓起,划出一个又一个完美和谐的圆圈,他那老迈不堪的身子,也顿而开始迅速转动起来,形如陀螺。

一圈,一圈。

风,风起!

这片天地之间,竟突然升起一缕缕浓郁精纯的灵气。

木统领眼射寒芒,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眉宇间露出一层癫狂的喜意,朗声笑道:“好好好!灵气外放,真元浑然天成!你至少也是炼气六层的修为。这下我再出手杀你,也不算是欺负你了。”

话音刚落,木统领却神情一怔,他呆若木鸡的愣在原处,只觉心底里冒出寒气,手指慢慢抬起,“这是你这招气功,是上古琅玡王氏的”

“不错!就是轮转千秋!”王守田这句话,宛如鬼哭狼嚎,刺耳至极,“今天,我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他说到最后似是已把满口牙齿给咬碎。

木统领身躯为之一震,他未曾料到这个老头会承认的如此痛快,愣神之下,他余光一瞥,却见,死在街上的人,大多都是村里的妇孺幼童,男子是少之又少。

他暗道一声不好!

一念及此,他的神色不禁变得更加肃然凝重,冷声道:“我说你怎么拼死也要敲动这口破钟,不想这缕钟声就是你们发起反抗的讯号!现在,你们不用再藏着掖着了。不过,就算如此,你们也决计无法从我数千禁卫军的手里安然逃走!”

王守田没有再跟他说一句话。

他用双掌回应了木统领,“轮转千秋!死!”

华都城里,黄昏夕阳下,东园安静沉寂,落针可闻。偌大的园中居然没有一个人影,紧张而肃杀的气氛,弥漫在园内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前来参加牡丹宴的人,都已被安排到别苑休息,在午宴开始之前,任何人不得随意在园中走动,违令者,杀无赦!

这当然是隆元帝下的命令。

在世人万分瞩目的牡丹宴上,不知充斥着多少别有用心的阴谋家,那些隐藏在暗处,欲要把朝局和天下搅得更乱的人,这时一定很开心。

因为就在刚才,隆元帝还传下了另外一道谕令,不再对寒门采取怀柔拉拢的政策,而是要用强硬的手段,迫使寒门屈服。

很难想象,黄国公府的一位世子失踪,竟然能使隆元帝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便对寒门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有一些聪明的人,已经猜到,或许造成黄梁失踪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在京城兴风作浪的寒门。

事实上,这两件事并无太多的直接联系。

东园之内的紫薇宫,此刻变得更为静谧,十几名执事太监,以及服侍黄贵妃的一些宫女们,都被轰出宫外。

隆元帝身着一件赤金色长袍,与窗外昏暗的暮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身上的袍子,闪闪发光,吸引着站在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当然,就算他没有穿这件衣服,他也会成为众人目中的焦点。

只因,他是隆元帝,单凭这个名号,他就已足够光芒万丈。

殿内还站着几个人。

安国夫人与黄铮面对而立,二人均是目光如刀的紧盯着对方。

气氛剑拔弩张。

隆元帝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了片刻,沉思少许,清了清喉咙,忽然淡淡开口,“黄卿家,依你之意,此事该如何解决?”

第三百一十章 帝王心术

隆元帝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似乎极其随意。

可谁都知道,往往隆元帝脸上在露出这样淡然恬适的笑容之时,便是他将要发怒的征兆。是以,殿内的气氛蓦然又紧张了许多。

紫薇宫中充斥漫溢着令人心悸的无尽寒意。

隆元帝面庞上浮现的笑意,已彻底敛去。

黄铮的目光同样是冷如刀锋,他已将视线挪移到了隆元帝身上。别人或许会忌惮身为一国之主的隆元帝,但黄铮不会。

因为,黄家的势力够强够大!

僵持。

这是众人之前绝对没有料想到的画面。

没有人会想到,现在竟变成了黄铮和隆元帝的对峙。

反而,安国夫人被众人抛之在脑后。

黄铮昂头凝视着隆元帝,他仿佛在沉思,眼神里隐隐闪烁着一缕举棋不定的情绪。他也的确是在迟疑,如果是其他人想要对黄梁不利,在他看来,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可现在,这个人偏偏却是安国夫人。

华胥国第一公主。

经过先前隆元帝短暂的一番问询,众人已然得知。黄梁的失踪,是阴公公暗施诡计,一手促成的。但黄铮不是傻子,他心知肚明,站在阴公公背后的人,一定就是这位美若天仙的安国夫人。

安国夫人与阴公公的供词,假的不能再假。

可是,黄铮却不能不信,最起码他得装作相信。

黄铮很想将矛头直接指向安国夫人,他恨不得立即在紫薇宫中,让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血溅当场。

隆元帝坐在一张紫金檀木打造的长椅上,他眯着眼睛,目光定格在黄铮身上,他好像并不急于得到黄铮的回答。

殿内诸人的视线俱都紧紧的锁定着黄铮。

三年一度的牡丹宴,不想在开始之初,就发生了这等惊变。原本众人以为,就算有寒门在旁伺机而动,也造成不了太大威胁。

但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竟是,黄贵妃的贴身太监,阴公公!此人居然和外人勾结,设计谋害黄梁。并且,对方所图谋的果真便是通灵宝玉。

黄铮想了半晌,微微躬身,不苟言笑的道:“陛下,您不觉得长公主殿下的这番说辞,漏洞百出吗,既然公主第一时间发现犬子被阴公公带离东园,为何不马上通知微臣?”

“这么说来,黄国公,还是不相信本宫?”安国夫人淡淡的道。

黄铮不卑不亢的回道:“非是不信,而是无法去信。”

二人的视线再度碰撞在一起,殿中气氛愈发紧绷。

隆元帝适时开口道:“黄卿家,依朕之意,眼下还是先设法把黄梁从摘星福地内解救出来为好。爱卿,意下如何?”

“陛下,您也知道,摘星福地不能随意开启。至少得等三日后,才可再次打开通往摘星福地的入口。”黄铮沉吟道。

隆元帝皱了皱眉头:“这倒的确是个难题。”

黄铮思虑稍顷,道:“但犬子身在摘星福地内,微臣又实在是不放心。毕竟,华胥一日,楼中千年。若是星主,不赐给犬子定颜固命的灵丹,恐怕”

安国夫人突然插话道:“这个倒是无妨,那狗奴才曾对星主说,只是想软禁黄梁三日,并非是要取他的性命。”

她口中的狗奴才指的自然就是阴公公。

隆元帝挑了挑眉:“哦?”

“父皇明鉴,此事是那狗奴才亲口告诉儿臣的。”安国夫人神情恭敬的应道,她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一听便是虚言。

然则,隆元帝却好像不准备再深究下去。

殿内诸人尽皆陷入沉默。

黄铮却在瞪着她,瞪了半天,忽然微笑道:“还真是有劳公主殿下担忧犬子安危了。微臣只想说,若是公主以后再碰到有人想对犬子不利,还请殿下能及时告知于我。”

安国夫人神色骤寒,她当然听得出来,黄铮话语间那浓浓的讽刺之意。她柳眉蹙起,一摆长袖,冷声道:“黄国公,似乎还是对本宫心存芥蒂。”

黄铮皮笑肉不笑的道:“微臣不敢。”

此时殿中,黄铮与安国夫人相互对望,一个是天下第一修真世家的掌舵,一个是华胥国权势最大的公主。二人均是强势无比的直视着对方。

站在殿内的其他几位王侯,全都紧张无比的望向他们。

隆元帝的脸色也渐渐冰冷下来,先前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姿态,仿佛一切事宜,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当他看到黄铮依然是这种毫不相让的态度后,心里已是略微的生出一丝不悦之意。就算黄氏一族,有黄天罩着,可在隆元帝的内心深处,他一直信奉的教条真理,却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那一套观念。

纵使黄家势力通天,在明面上,也得受朝廷节制。

这是隆元帝心内的真实想法。

然而,黄铮此时话里话外,却半点儿也不给他面子。

这般场面,着实令隆元帝有些恼火。

但他又深知现在得好言安抚黄铮,一个寒门就已经够令他头痛忧心了,若是再加上在世人心中,威望颇高的黄氏一族,只怕他连觉都睡不安稳。

“黄卿家,朕知你心中不平。这样,阴公公就交给你处理,爱卿尽可放手去查,去给朕找出他是受何人指使。”隆元帝思来想去,最后慢慢的站起身来,轻咳一声。

“微臣领旨。”黄铮朗声道。

隆元帝转身面向安国夫人,声音一寒:“朕罚你,从现在起,禁足在长公主府。没有朕的谕令,不得擅自离府。你,立刻回府,闭门思过。”

“父皇!”安国夫人疾呼道。

“这是朕的意思,你知情不报,擅离东园,妄想窥探通灵宝玉的秘密,即使你是朕的女儿,也得受此惩罚!”隆元帝加重语气。

安国夫人娇躯一颤,面色忽白忽青,脑海里天人交战良久,终是缓缓低下头去,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儿臣遵旨。”

隆元帝挥了挥手,略显疲态的道:“尔等先退下吧。”

殿内诸人急忙称是,纷纷如履薄冰的躬着身子退出大殿。

“黄爱卿,留步。”隆元帝高声道。

大殿空荡寂静,仅剩黄铮和隆元帝两人。

“陛下,还有何事吩咐?”黄铮问道。

隆元帝缓步走向大殿中央,望着黄铮,犹豫了一下,方才沉声说道:“其实,还有一个方法,能马上开启摘星福地。刚才当着其他卿家的面,此事不好详谈。贵妃牵挂胞弟,朕又怎会心安呢?黄卿家,可千万不要因为此事,而误解朕。”

闻听此言,黄铮登时心神一震。

据他所知,那块能够开启摘星福地的玉简,每隔三日才可使用一次。而听隆元帝的意思,却是随时都能开启摘星福地。

即便黄铮心下疑虑重重,但他仍是装出一副恭谨惶恐的模样,“陛下多虑了。犬子被贵妃身边的人给盯上,对方又是谋划多时,特意在东园之内,擒住犬子。这本来就让人难以察觉。幸好,长公主发现的早”

“爱卿这番话只能哄骗他们。朕却是不信。”隆元帝笑了笑,顿而长叹道,“是朕的责任。此事待牡丹宴过后,朕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黄铮不发一言,他这时最好是闭嘴。

只因,他不想虚情假意的向隆元帝表忠心,喊口号。况且,他也十分清楚,隆元帝这番话最根本的用意,是想安抚他。

“朕这就去打开通往摘星福地的密道。”隆元帝道。

黄铮奇声道:“入口不是在摘星楼之中吗?”

隆元帝笑道:“爱卿且随朕来,一看便知。”

第三百一十一章 交易

同一时间,身在摘星福内的吕光,也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万全之策,以期能够把龟真人一击杀死。

在这个世界上,修真者极难被暗杀,因为他们对于虚空间的气机波动,极其敏感,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刻察觉到异样。

幸好,吕光还可以利用龟真人无法远离净潭这个弱点,否则,单凭他和铁十四两人,还真是不好对付那只诡计多端的老乌龟。

清晨幽谷空明,草香袭人。

一大清早,吕光便已醒来,他昨夜睡得很好,他也很久没有睡得如此香甜酣然了,是以这时他的精神十分饱满。

吕光明白,从现在开始,他未来将会面对无数强敌,故而他不能走错一步,必须得谨慎小心,步步为营。

当那块通灵宝玉与他的身躯完全融为一体之后,吕光脑海里便涌出许多尘封已久的记忆。

当然,这些支零破碎的记忆片段,尽皆来自于黄梁。不过,这也足够吕光去思考对策,应付将来那些动辄会有杀身之祸的危机了。

吕光一副严阵以待,肃然郑重的样子。而铁十四则相当淡定,她神色从容,好像对声名显赫的龟真人,不太重视。

二人简单的吃了几个野果,喝了些清水,便一同前往净潭。

晨光熹微,二人的身影在密林间快速穿梭着。

“你的境界又精进了不少,看来通灵宝玉确实神妙无比,不仅让你起死回生,更使得你丹田气海中的灵气,增进到了一种十分恐怖的地步。”铁十四目光如炬,一眼看出吕光的真实修为,“若我所料不错,你现在已是炼气六层之境了。”

吕光点点头,在铁十四面前,他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毕竟二人生死相依,之前没有铁十四的帮助,他也无法安然自铁牢中脱困。

“世人皆说你黄氏一族的龙象金刚印举世无双,威力广大,若是施功者体内灵气足够浩瀚,甚至一拳一掌,便可令得山河破碎,日月晦暗。”铁十四嫣然笑道,身法更加迅疾。

吕光见她加快步伐,心里也升起一股争强好胜的斗志,有心与她比试一番,看看他此时体内充斥的灵气,和元气真人相比,究竟还有多大差距。

吕光暗暗催动体内灵气,将全部气劲搬运至双脚之上。

他猛提一口真气,奋力追赶,二人的身影,在山谷中宛如流星飞矢,速度惊人。两缕轻烟,形同鬼魅,快若流光的掠过一棵棵岑天古树。

“不错,追了我这么久,竟然还气息充盈。”铁十四面露欣慰之色,赞赏连连,紧接着,她娇声笑道,“不过刚才我也只使出了三分力气。”

吕光哑然一笑:“修真者之间的境界差距,是灵气多寡无法弥补的。纵然我比同等境界的人,灵气稍微充裕一些,但与你相较起来,那无异于是萤火和皓月的差别。”

“休要谦虚了。说实话,我真的是很羡慕你。”铁十四神情顿而变得极度失落,“你可晓得,我自开脉伊始,进阶到炼气十层花费了多少时光?五十年,七十年?我都已记不清了。而你,如非我亲眼得见,否则打死我,我也不敢相信,有人能在一息间,从炼气五层突破到气门一境。”

吕光笑了笑,不再多言。

铁十四只看到了表面,未曾透过现象触及到本质。俗语云,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说的就是人们总是无法全面统筹的去看待一件事。

如果可以选择,吕光宁可不要经历朱雀离火的焚烧,因为那种痛苦,实在太痛!难以向人言明。何况,若是没有通灵宝玉的护佑,此刻他也早已化为一堆灰烬了。

二人身轻如燕,不消一刻钟的工夫,就已来到位于幽谷中央地带的净潭。吕光和铁十四身形一顿,站立在那棵火灵树下。

潭水清可见底,阳光落在水面,波光潋滟,美不胜收。

静。

空中连一丝风都没有。

“小心。”铁十四心细如发,感觉有些不对,压低嗓音道。

嗤嗤!

一缕浓黑色的气息,忽然自净潭对面激射而来。这道气劲,有若剑芒,锋锐无比,裹挟着疾风,呼啸而来。

吕光神情一变,登时觉察到危险。

令人胆寒的黑气,狂暴肆虐的掠过水面,使得这片静潭,瞬即波涛汹涌,荡起无数涟漪。

那种让人窒息的灵气威压,扑面而至,密布在吕光全身各处。

铁十四神色肃穆,她眼神一寒,双脚牢牢钉在原地,恍若一棵万年不倒的巨树,浑身陡然爆发出一股极其强烈的灵气波动。

“喝!”

铁十四低呼一声,但见她双掌平推,一丝丝精纯且凶猛的真元,自她掌心射出,与那道汹涌击来的黑气,碰撞在一起。

嘭!

仿佛连大地都震颤了一下。

一时间,狂乱躁动的气劲,好似千万把锋利无比的利刃,飘飞散射在此处,割裂青草,震碎巨石。

铁十四深深的吸了口气,抬眸凝望着潭水对岸。

地面狼藉一片,渐渐地,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影,绕过潭水,走近火灵树。吕光双目如电,心神一凛,这躲在暗处偷袭的人,果然便是那个阴狠手辣的龟真人!

铁十四唇角泛起一抹讥诮,冷笑道:“老乌龟,几十年不见,你还是这般阴险下作,就会些鬼蜮伎俩,暗箭伤人,算什么宗师大家?亏你还是天下人艳羡不已的元气真人!呸!”

龟真人背上依旧缚着一个龟壳,他赤着脚,足无寸缕,但脚下却委实不慢。几个呼吸间,便已来到吕光身前。

他板着脸,对铁十四的讽刺嘲弄充耳不闻,好像也没有正眼去看过她。他直视着吕光,脸上浮起一层笑意,但这笑容,竟比冰还冷!

吕光如芒在背,被他冷冽淡漠的目光给注视着,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极不自在。吕光勉强笑了笑:“前辈何故出手攻击晚辈?”

龟真人脸色更沉。他瞪眼盯了吕光半晌,忽然冷冷的道:“你居然没有死在离火之下。”

他这句话不带有一丝疑问之意,就是在陈述事实。

他仿佛对于铁十四来到此地,半点儿也不感到惊讶奇怪。

吕光眼珠转了转,忽而微笑道:“前辈要的朱雀灵血,晚辈已带来了,还望您遵守诺言,赐我毒心鳖的解药。”

“臭小子,敢在本真人面前耍弄心机。你以为我看不出你身上的毒已解去了吗?”龟真人冷眸斜瞥着他,阴恻恻的说道。

吕光脸色变了变,他暗暗的向铁十四使了个眼色。

铁十四立刻心领神会。

多说无益,修真者之间还是得手下见真章。

“就凭你们也敢跟我动手,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待会儿若是闹得动静大了”龟真人说着说着,话声突然一顿,朗声笑道,“也罢,老龟俺正想活动一下筋骨。来吧!”

吕光闻听此言,心里咯噔一下,他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眼这只老乌龟,看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大有倚仗。

“前辈,您是不是也担心吵醒那个东西?”吕光当即笑道。

“你知道它?”龟真人满面异色,骇然道。

“当然。”吕光自信道,“前辈可愿与我做个交易?”

“交易?”龟真人奇声道。

第三百一十二章 龙泪

铁十四在一旁站着,微微侧身,眼含不解的望向吕光。

她有些想不通,为何吕光突然改变了主意,而选择和这只老乌龟做交易,这岂不是与虎谋皮?

吕光向她施了个眼神,示意她放心。

这是吕光一阵寻思之后,所想到的一个计策。如果能让龟真人帮他,那么从摘星福地逃出的希望,便会大增。

在吕光想来,即便此时,他和铁十四,拼死将龟真人治服,自其身上取得玄武灵血,可到头来,终归还是缺少白虎灵兽的真血。

但若是先借助龟真人的力量,破除布置在摘星福地内的禁制,逃脱生天,待得离开这里以后,到达外界,吕光便能动用黄氏一族的势力,不费吹灰之力的擒拿住这只老乌龟。

电光火石之间,吕光做出决断。

眼下此计是最为妥善的一步棋。

只因他已感知到,净潭中的那个东西已隐隐有苏醒的迹象了。假如真在此地与龟真人明火执仗的争斗起来,只怕他和铁十四会最先遭殃。

龟真人不确定的追问道:“你是说,要跟我做交易?”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当日前辈曾跟我说,能在摘星福地内修炼,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其实,这只不过是前辈的无奈托辞罢了。”吕光道。

龟真人沉着脸,道:“我承认,你的确很聪明。只是,你找错人了,若你是打算让我帮你降服住那个东西”

他一语未必,吕光便截口说道,“前辈只需帮我拖延个一时三刻便可,晚辈自有妙策对付它。”

“看来,你确实已经知晓了摘星福地的秘密。”龟真人余光瞥向他,好整以暇的道,“不错,你的想法很对,想要从此破禁而出,必须得寻获到那个东西的一滴泪水。”

吕光颔首道:“既然已把话说透,那么晚辈索性不妨再多说一些。我手上的筹码,便是可助前辈脱离净潭之力的束缚。”

“此言当真?”龟真人略微动容。

“当真!”吕光掷地有声的道。

龟真人瞧着他,垂下头去,似乎在犹豫思索。

半晌过后,他蓦然抬头,目光灼灼的凝注着吕光,一字字道:“若是你敢戏弄我”

吕光也打断了他的话,道:“前辈应该清楚,我并非您的敌手。”

铁十四一直都没有说话,这时忽然开口:“老乌龟,你我暂且将往日的仇怨放下怎样?等到离开摘星福地之后,你有招出招,我奉陪到底!”

“哼,你主人都奈何我不得,就凭你?”龟真人讥讽道。

铁十四登时沉下脸来,冷眸凝视着他。

吕光反而笑了,“前辈,自由就在前方,就看你怎么去抉择了。我向您保证,只要我能从此地出去,黄氏一族,必定不会再找您的麻烦。”

他这话说的极为狂妄,然而龟真人却一点儿也不生气。

因为龟真人十分了解黄梁在黄家的地位,他认真考虑了片刻,终是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不过此事,宜早不宜迟,绿珠和星主马上就会出关。由我佯攻那个东西,你二人在旁寻找机会,诱它落泪。”

“此言正合我意。”吕光哈哈一笑。

龟真人见其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态,不由得长吁一口气,道:“小子,你抓住了老夫的命门,这是我第一次与人做交易,但愿你不要令我失望。否则,我有一千种办法,让你痛不欲生!”

说到最后,他的脸色已变得冷漠如霜。

“自由是人间最难能可贵的东西,前辈做些牺牲,也是理所应当的。何况,您只需为我拖延一会儿时间便可,并非要您与它性命相搏。”吕光心有戚戚焉的轻声道。

龟真人眉宇之间煞气凛然,冷冷的道:“老夫实在是受够了这个鸟地方。你的办法能成功最好,失败了对我也毫无损害,我何乐而不为?你黄氏一族本就秘密极多,或许真有良策,能应对那个东西。”

“你们说的那个东西指的究竟是什么?”铁十四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倍感疑惑,忍不住问道。

“怎么,你没告诉她?”龟真人满目狐疑的望了一眼吕光。

吕光点了点头:“她知道的不多。那个东西其实”

“不要说”龟真人忽然厉声喝道。

吕光被他这声突如其来的高呼,给震得心头一紧,不禁用满含疑问的眼神看向他,低声道,“前辈?”

“不能在这里说出它的名字,不然它就会立时醒来!你看,净潭的水,已在逐渐变青。”龟真人额头上似已浮起冷汗,他满是后怕的道。

铁十四满脸不可思议的道:“你说,你是说青它就在净潭之中!”

“此事也不必瞒你。当年你和朱雀一同进入摘星福地时,我便已经知晓。但是,你并不晓得我的存在。事实上,这完全是因为净潭掩盖住了我的气息。否则凭你的修为,又怎会察觉不到我呢?”龟真人目光闪烁不定,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照你之言,它、它是跟我同一年来到摘星福地的?”铁十四惊讶不已,眉头蹙起,犹疑良久,方才继续问道。

龟真人不再说话,他瞟向净潭的眼神,就已足够说明一切。

原先那片澄澈清朗的潭水,此时已变成草青色,在晨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绿油油的光芒,宛似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

潭水平静无波,但越是这样,铁十四就越是感到心悸。

她忽地想起在很多年前,那个东西所带给她的痛楚,那是一场难以被时光磨灭的梦魇,根深蒂固,时间过的越久,她便愈是对其恐惧。

不能开口呼唤它名字。

这是修真界恪守千年的至理。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呼喊它的真名,它就会从昏睡中清醒过来。一旦它醒来,它就会大开杀戒,杀死它所看到的全部生命,哪怕是一棵草。

它叫青龙。

它便是传说中四大创世灵兽之一的青龙,而并非是只有青龙血脉的妖类。它是名副其实的龙,真龙。

世上唯一的龙!

铁十四无法接受,她怔在原地。

龟真人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忽而缓声说道:“现在你们明白,为什么我不想跟你们在这里动手了吧?”

“所以我才需要前辈您的帮助。等!等到子夜,那时将会是它一天中最为脆弱的时候。”吕光道。

铁十四浑身一个激灵,面向吕光,看着他眼睛,拼命摇头道:“不行!这太疯狂了。你不明白它的可怕。想要获取龙泪,简直比登天还难。还不如拼死一搏,得到它的灵血呢!”

过往的画面,历历在目,铁十四忘不了那被鲜血染红的一夜。

青龙出海,华胥国东海沿岸,三千里寸草不生,尸骸遍野。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为情所困

转眼已是黄昏。

暮色渐深,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静谧无声的幽谷里,为一棵棵青翠欲滴的高树,披上一件金黄色的纱衣。

吕光在林间散步。

也难得他还有闲心去散步。

他走得很慢,铁十四同样也走的很慢。

二人漫步在林间草地上,闲庭信步,似乎极为惬意。

黄昏美景,心旷神怡,山谷寂寂,看不见人,也听不到人声。吕光仿佛很享受这恬静安宁的时光。

铁十四踌躇良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可是想问我为何改变主意?”吕光忽而微笑道。

铁十四轻轻点了点头。清晨之际,当着龟真人的面,她没好直接问出此话。这时她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尽管她并未开口发问,但她脸上却已满是疑惑之色。

吕光猜得出来她心中的顾虑,和龟真人做交易,凶险万分且毫无保障。

龟真人向来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传言,当年他为了无忧无虑,专心致志的修真炼气,竟然将自己的结发妻子给杀死,美其名曰,断情绝义。

况且,铁十四还了解一些黄氏一族跟龟真人的往昔恩怨。

此人睚眦必报,心胸狭隘,如果真的从这里出去,将来即便不敢明目张胆的向黄家寻仇,但暗地里使些阴谋诡计,搅的黄氏族人寝食难安,还是能轻而易举办到的。

再怎么说,他也是元气真人的修为,实力不可小觑。

这是铁十四心中最大的隐忧,她此刻是一心一意在为吕光着想,故而思考问题和看待事情的角度,都是站在黄氏一族这一方。

吕光神色幽幽,道:“不瞒你说,当下我有三件大事要做。第一件就是获取龙泪,好离开摘星福地。第二件是收集够四大灵兽的真血,好施展秘法,提高境界。第三件是成为寒门之主,获取到其门内的一件灵器。”

“寒门?”铁十四茫然道。

“外界的事情,我虽向讲述了大半。可我对这寒门实在是了解不多,你可以将其理解为一个修真门派。”吕光笑了笑。

铁十四嗯了一声,神情愈发狐疑,柔声道:“既然你的目的是寻获灵兽真血,为什么早晨不向那只乌龟动手?”

“纵使你我合力,也是对付不了青龙灵兽的,还不如好言拉拢龟真人,让其为咱们冲锋陷阵。若要破除此地的封禁,非得是需要一滴龙泪。时间所剩无几,要是让绿珠和她师父,发觉到你我已从铁牢出来。只怕到时,我们腹背受敌,哪一件事都办不好。”吕光苦涩道。

“所以你才不想与龟真人立即撕破脸。”铁十四做出结论,她很少终结一段谈话,但现在她已从吕光的话中,解开了自己心头的疑问。

她不再说话,视线落向密林深处。

天色晦暗,树影婆娑。

一棵棵齐整高大的古树,犹若枕戈待旦、时刻准备作战的武士兵丁,雄赳赳、气昂昂的俯瞰着吕光和铁十四二人。

铁十四的心中忽然也充满了斗志。

吕光的打算很正确,这已然是眼下最为稳妥的办法。

“我现在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差错。因为,我还有许多事情都未完成。”吕光却还有一句话要说,他犹豫半晌,面露无奈之色。

铁十四倏然转身,瞳孔间散发出异样的光彩,目光灼灼的凝视着他,凝神道:“主人曾向我提及过通灵宝玉,言及此物,自有灵性,乃是一件不世出的奇宝。莫非你与灵玉融合之后,还获知到了某件隐秘之事?”

“的确如此,不过,就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这一切。冥冥之中,造化诡秘,一饮一啄,因缘际会。”吕光感慨万千,长长的叹息一声。

夜色忽临,晚风吹拂。

铁十四捋了下鬓角的长发,来回踱着的步子,她仿佛在沉思,许久许久,蓦然开口说道:“是不是四大灵兽真血的秘密?”

吕光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铁十四心海泛起波涛,久久不能平定,她声音压得极低,缓声道,“我只晓得,如果能够凑齐四大灵兽的真血,便可使人死而复生。原来灵血的作用,还不仅仅在此。”

“这些都是通灵宝玉告诉你的?”她说着说着,语气愈发好奇,眼神里的不解和迷惑,也渐渐浓重起来。

“是。”吕光承认道。

铁十四闻听此言,不禁咋舌道:“难以理解。”

她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只因不管这件事情有何隐情,她都对吕光完全信赖,她也不懂这种莫名的信任感因何而生,总之,她确定吕光不会害她。并且,隐隐间,她还觉得,吕光所要做的那件事,对她还大有裨益。

“世上总是有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但时间终究会给予我们答案。”吕光神色惘然,声调渐渐低沉下去。

铁十四亦心有所感,赞同道:“说得好!”

有风吹来,却无春天的暖意,反而其间弥漫的是冷如寒冰的凉意。摘星福地,四季分明,眼下正是三月时节,即使在夜晚,也不该出现此等冷风。

吕光突然眼神一寒,冷冷的道:“它快苏醒了。”

“你怎么知道?”铁十四奇声道。

“风,风中有龙气。”吕光沉声道。

“你能感知到龙气的存在?”铁十四极其震惊。

吕光郑重其事的道:“它每天只能清醒六个时辰,自未时到子时,而午夜子时,又是它一天中最为虚弱的时候。这些龙气,就是它觅食的工具。它在借助龙气,同化此地的灵气,进而为己所用。”

铁十四沉默无言,关于吕光所说的这点,她知之甚详,极其清楚。

龙不能直接吸收存在于天地虚空间的灵气,而是得先将其转化成龙气,才可吞噬入腹,增广修为。

她低着头,顿而满面肃然的问道:“你的计划是什么?”

“想让**流出真情之泪,绝非易事。”吕光苦笑道。

铁十四咬着嘴唇,瞪眼道:“那你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早已盘算好了,现在看来,你也并无万全之计。”

吕光摇摇头:“天下哪有什么万无一失之事。你我尽力即可。何况,我知道它最大的弱点。”

“弱点?”铁十四满目狐疑。

“对!”吕光斩钉截铁的道,“它虽是**,是灵兽,是异类,但它却也有着人类的情感。它是唯一继承青龙血脉的灵兽,自然受人瞩目。想必你也听闻过,它曾经和那个奇女子的故事。”

铁十四不确定的道:“你是说”

吕光打断道:“不错,你难道真以为,光凭净潭就可以幽禁住它吗?其实,它是自己甘愿受困于此的。这便是天下第一灵阵,为情所困!”

第三百一十四章 确认过眼神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杀人。

这句发人深省的话,并非出自某本书,某本典籍,更非某个才高八斗的文人雅士所说。

它其实是一句民间谚语,相传是一位目不识丁的杀猪匠最先吟出。

情,情由心生。

任你是帝王将相,元气真人,一旦陷入情,就会难以自拔,乃至永远沉沦。这便是情之一字的可怕之处。

一切有情众生,皆有心,有心便有情。

青龙自然也逃不过情这一关。

铁十四不等吕光把话说完,立时抢着道:“为情所困之阵,灵异神妙,就算我与那只老乌龟合力,恐怕也破不开此阵。”

吕光脸上浮出一层笑意,眨了眨眼道:“我们又并非是要救青龙出阵。只要使得它流下一滴真情之泪便可。”

铁十四满目疑惑的望着他。

吕光笑了笑,低声道:“待得子夜时分,你如此这般”

夜色更深,月朗星稀,圆月当空,银辉遍地。

谷中此刻竟有两个月亮。

天上一个,地上一个。

地上那个当然是净潭。

潭边已站着一道人影。嗖嗖两声,吕光和铁十四脚下一点,身形如同鬼魅,疾速朝净潭驰去。微风拂动,月光下,水波荡漾,涟漪层层。

三人一字排开,站在岸畔。

吕光与龟真人相望一眼,后者点点头。

他身影一晃,佝偻矮小的身躯,瞬即似离弦之箭般,向水面掠去。但见龟真人脊背上的那个龟壳,绽放出点点流光,竟是飘飘然的落入潭水。

龟壳此时仿若成了一条船。

龟真人纵身一跳,轻盈灵动的落在龟壳上。

船不用桨,更不用划,龟真人立身在椭圆形的龟壳里,无风自动,竟是缓慢而有序的在潭水中央,一圈一圈,旋转起来。

飘啊飘,转啊转。

就这样,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龟真人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枯燥。借着清朗的月光,可以清晰看见他脸上那副认真的神色。

他的神情极其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净潭很静,表里如一。

尽管有夜风拂动,潭面泛动着波纹,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感到安静祥和,只因,天地间此时已只剩下龟壳与潭水接触的沙沙声。

静。

死一般的沉寂!

那些从远处吹来的风,似是都驻留不动。

龟真人的神色渐渐变得焦灼起来,额上升起一丝汗水,他脚下龟壳转动的速度,趋于迅疾,转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整片潭水,恍若被人用汤勺搅动的茶碗,急速旋转,水流激荡。吕光目中露出期待憧憬之色,他握住双拳,掌心已沁出冷汗。

就在这时,净潭忽然震颤了一下。

快速转动的龟壳,随即一滞。

龟真人遥遥望向吕光,眼神里隐隐闪过一抹疑问。

吕光视线定格在碧波荡漾的潭面上,脸色变了变,低呼道:“慢!别急,控制好灵气逸散的速度,一点一点的引诱它。”

龟真人深戏一口气,继续之前的动作。

“你这个办法可行吗,散发灵气,诱它出水。”铁十四担忧道。

吕光目光坚定,眼睛一眨不眨的凝望着净潭,沉吟道:“现在是它最为脆弱的时候,然则,它不会轻易离水而出。只能用这个方法,诱惑它出来。不然,你我三人,纵有醉媚草护体傍身,但在这诡异莫测的净潭之中,也坚持不了一时三刻。”

铁十四忧心忡忡的道:“但愿如此。”

对于青龙,铁十四内心中有种无法磨灭的恐惧感,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缕惊怖畏怯的感觉,非但没有减退,反而与日递增,积重难返,坚不可摧。

虽然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她还是忘不掉。

夜愈深,月光愈亮。

龟真人不辞辛苦,不计后果的将自身气海内的真元、灵气,慢慢的挥发出去,使其弥漫在潭水上空。

他心知肚明,以青龙对灵气的敏感程度,这时一定已然觉察到了。但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何,它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

他当即把心一横,加快了灵气逸散的速度。

这片天地间,此刻充斥的灵气,已到了一个十分恐怖的地步。灵气已凝结成雾,白雾缭绕,缥缈如梦,宛似仙境。

嗤嗤!

静谧的潭面,猛地发出一声颤音,宛如煮沸的滚水,咕嘟咕嘟冒起了水泡。吕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证明了他的猜想最起码已对了一半,当下靠近潭水,再度发声,“前辈,还差一点儿!”

龟真人何等境界,他气机充盈,敏感通神,对于虚空间的气息波动,极其敏锐,这时,他已感知到发生在潭底的异变。

他不用去看,便已猜到,青龙已彻底苏醒,如他所料不错,再有盏茶工夫,当青龙把这方天地的灵气,尽数吸收以后,便会显出原形。

净潭看似极浅,实则那是因为为情所困灵阵导致,事实上,在潭水中央的那一处水底,有着一个幽深广大的巨洞。

青龙就常年栖息在那里。

这些秘事,都是他费尽心机自绿珠口中打听到的,绝不会有错。

龟真人满面肃然,一边催动灵气驾驭龟壳在水面滑行,一面将气海内的灵气,喷发离体。

他一心二用,却丝毫不见疲惫之态,他只是有些紧张。

在这个世界上,纵然是元气真人一境,其实也有高下强弱之分,就像那只神鸟朱雀,按理说,它只不过是九阶妖兽的境界,但它的实力,却能和已是真人之境的铁十四旗鼓相当。

甚至二者在以往的争斗中,铁十四还负多胜少。

当然,朱雀神鸟也是仗着离火,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威慑住铁十四。但即便如此,单从这一点上来看,拥有四大灵兽血脉的妖类,其修为实力,已不可再用简单的炼气层阶来对等划分。

龟真人是玄武灵兽的后代,他身上的真血,并不像青龙那般精纯,是以他现在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忧。

毕竟,这个计策是黄梁一人所想。龟真人如果不是想马上离开摘星福地,他也断然不会冒此风险。

他没有忘记黄梁的出身,他更不会忘记他和黄氏一族的血仇!

但当此非常时期,他终于还是选择跟黄梁虚与委蛇。

因为,他渴望自由!

他已厌倦这片山谷,厌烦此地的每一棵草,每一株花。

龟真人这般想着,体内灵气不断挥洒。

龟壳急速转动,这一转,不知又过了多久。

突然,整片潭水散射出一道道青光,同时,天地间温度骤降,寒风乍起,浓烟遍布,却见在浓雾深处,隐隐约约露出一双眼睛

青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很美,很大,像灯笼一样,但却异常安和美丽。

吕光一眼望去,然后,他便呆住了。

那双青色眼瞳间,竟还浮动着一抹深深的忧伤。

这种眼神吕光似曾相识,那是只有思念一个人,痛苦万分时,才会流露出的情绪。他确认,这双眼睛的主人,便是青龙。

因为只有为情所困的它,才会是这种哀伤欲绝的眼神。

第三百一十五章 起舞弄清影

时间,仿佛凝滞一般。

偌大的净潭上空,悬浮着**,青龙!

它那庞大的身躯,蜷缩着,看上去十分宁静,浑身鳞片,闪烁出青色光泽,亮丽生辉,与当空中的圆月,交相辉映,争奇斗妍。

烟雾逐渐隐去,青色的光辉,密密匝匝的自青龙身上,向四面八方迸射,使得此间天地,恍若变成了一片绿油油的田野。

忽地一阵寒风吹来。

潭水泛起波澜,无数青芒层层叠叠,开始荡漾,褶皱成一缎丝绦,似乎连水银般的月亮,都已经被染成了青色。

青龙平静安和的悬停在净潭上空,犹若一条死龙。它不喜不悲,不动不嗔,唯有眼神里流溢出的那抹哀伤,昭示着它还活着。

龟真人已退回潭边,神色间略带一丝慌乱。

他满目戒备的仰望着青龙。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条青龙,但这时他心中涌起的恐惧,却比以往遇到危机的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铁十四亦是如此,她怔神茫然,纹丝不动的立在原处。

吕光反而面带好奇,目光灼灼的盯着青龙。

又是一阵寒风拂来,不同的是,这阵风,比先前从山间吹来的冷风,要迅疾凛冽的多。

潭水波涛起伏,光影涤荡,一时间,连远处的古树,都发出哗哗的震颤声。这不是风,而是青龙的呼吸。

龙息!

一次普通寻常的呼吸,竟能造成如此恐怖的动静。

吕光不禁向后倒退一步。

在这个世界上,龙,是最至高无上的生命。

它生来不凡,腾云驾雾,潜海腾空,神通广大。这是天地间,最高贵而强大的灵兽,它的一举一动,向来牵挂人心,传说,当年它甫一出海,便催动海水,淹没了东海沿岸的无数座城池。

如今纵使它被幽禁在净潭之中,可它仍然拥有着让人难以抗衡的威严。它的眼睛中除了忧伤怅惘,便是冷漠,那是生命对生命的无视。

就像人类永远不会对脚下的蚂蚁,而产生戒心一样。

青龙就这样静静的凝视着他们。

即便龟真人和铁十四已然是炼气十层的元气真人,是气功深厚的人间至尊,可当他们站在青龙面前,心里却还是不约而同的生出一种渺小之感。

他们都不止一次的在青龙手下受过伤,甚至在几十年前的那场恶战之中,还差点儿丧命。此时此刻,再度见到这具龙身,可想而知,他们的心情一定很复杂。

吕光却凛然不惧!

他并非是无知者无惧,而是他已从通灵宝玉的灵性记忆里,获知到了青龙最大的弱点

情!

当吕光看到那双青色眼睛里的哀伤之色后,他对付青龙的把握,又增加了几分。因为,青龙的感情已和人类无异。

它饱含深情,目露哀思。

自苍穹流泻而下的月光,尽数被那一片片青色龙鳞给吸收湮没。

青色的龙躯,散发着神秘而古老的气息,尤其是那双深邃而巨大的青瞳,带给人无穷无尽的威压。它似乎认出了铁十四和龟真人,眼神里的漠然,变得更为浓烈。

吕光懂得这种眼神的意思,不屑,轻蔑。它仿佛在质问,你们这两个弱小的生灵,竟然还没有死,还敢来打扰我?

到处都是青光,这片天地,已再无任何杂色。

青的纯粹,青的发蓝!

青龙好像有些愤怒,它的目光,从铁十四身上转移到吕光脸庞,只因,它已觉察到,眼前这个孱弱的人类,竟是对它丝毫不怕。

“呼!”

冷风再起,又是一道龙息喷出。

这次吕光看的真切至极,仅仅是一缕气息拂来,他便已觉得痛苦难耐。那是一种深如浩海的挤压感,周遭虚空间,仿若有成千上百双手,在不断拍打着他的四肢百骸。

任凭吕光再意志坚韧,也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灵气威压。

他快速运转气海内的灵气,拼命抑制住体内那躁动不堪的真气,不让自己显露出怯意。这已是他在面对青龙时,所能做到的极限之事。

他原本便没有打算和青龙硬碰硬的交手。

境界实力的差距,不是人数的堆积,就能够解决的。

对于青龙那段峥嵘岁月,吕光三人,都知之甚详。纵然龙是世间最高贵强大的生命,不屑于向人类举起刀剑,行那杀戮残忍之事。

但正是因为这份对其他生灵的蔑视,龙,在某些时候的无意之举,反而是酿出了弥天大祸。

在龙族眼中,人类就跟地上的杂草碎石毫无差别,挡了它们的路,举起龙爪,拍碎碾断即可。

现在,青龙内心深处就是此种想法。它不喜欢眼前的这三个生命,特别是那个炼气境界极其低微的人类。

吕光与净潭相隔的距离极短,这使得他反而看不清青龙的全貌,只因,这条巨龙的身躯,实在是太大了。

虽然它只是蜷伏着身子,可是依稀能从那一圈又一圈的龙躯之上,隐隐看出,它若是完全舒展开身形,恐怕便可将这片山谷给悉数覆盖住。

青龙的眼睛深处,似乎有微光亮起。它那残酷淡漠的目光里,缓缓流淌出一抹极为复杂的情绪。这种眼神,本不该出现在灵兽眼瞳间。

龟真人脸上露出异色,他无法理解为何青龙明明在准备动手发难之际,会突然停止龙气的挥发。他顺着青龙的视线,微微侧身,看向铁十四。

青龙的眼睛从刚才的那一瞬间,便一直停留在铁十四的身上。

在龟真人的记忆里,这头食铁兽其修为委实不低,当年也在华胥国掀起过一场腥风血雨。

他从来没有认真留意过铁十四的容貌。

原来修成人身以后的她,竟是这么的美丽。她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那件简单的短裙,而是一件月白色的留仙裙。

龟真人微微讶异,脑海中登时划过一道灵光。

莫非,这就是黄梁的妙计?

青龙的眼睛里仿佛已只剩下了铁十四,它静静的看着她,良久良久,突然它发出一声低吼。

很难说清这是什么声音,只因这已不是人间生灵所能发出的音节。龙息喷吐,寒风大作,净潭生波,巨树震颤。

一时间,天地都为之色变。

难以想象的威压,暗涌在吕光周身各处。千钧一发之际,他脸色变了变,望向铁十四,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铁十四暗暗点了点头。

她看着青龙那双充满着悲痛与思念的眼睛,慢慢向前跨出一步。一步,两步,三步她竟走到这条她曾经恐惧无比的青龙身前三尺之处!

她足踏波面,轻若鸿毛的立于潭水中央。

月光穿过枝桠,落在她纤柔高挑的身上。

她微微平伸双手,慢慢的转了一圈。她的动作,略微有些僵硬,看上去也并不多么曼妙优美。

她好像是在跳舞。

青龙却蓦然平静下来,它的眼睛紧紧注视着铁十四,双眼里迸发出无数道青光。它的龙须冉冉飘起,温柔的在铁十四脑袋上轻掠而过。

它仿佛说了一个字。

吕光虽不明白青龙在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那个字是一个人的名字,是它爱人的名字!

铁十四的身影随即一顿,她似乎明白了青龙的话。

青龙看向铁十四的眼神,异常迷恋,充斥着无尽深情。它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有神起来,不再似先前那般漠然。

铁十四继续转动身躯,在月光下,翩翩起舞。刹那间,整片潭水上,都倒映出她那轻盈动人的身影。

第三百一十六章 月光下的她

舞。

舞,其实是一种语言。

起初,人类在没有文字之时,开口所说出的话,也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呓语,而肢体动作也便成为了人与人之间沟通交流的唯一方式。

那时,每一个人都会跳舞。

每一个动作,所表达的含义以及情绪,都各不相同。

铁十四身材匀称,足尖在潭水之上,犹如蜻蜓点水似的起舞,她的动作虽然简单,但看上去,却异常柔媚动人。

一袭月白色长裙的她,身姿渐渐变得灵动起来,动作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生硬,她越跳越有信心,眉目间慢慢露出一层妩媚娇柔之意。

月光下,一个女子,在水上起舞。

一缕缕银白色的光线,落在她的身上,贯穿了她修长的躯体。铁十四整个人,在此时,仿若已变成了那画中的仙女。

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安静。

这片天地此刻已变得静寂无声。

漫长而安详的宁静。

所有的声音,都已停歇。风声停了,潭水的咕嘟声也停了,青龙的呼吸声也顿时停住,它的目光,温柔和缓的落在铁十四身上。

它的眼中已只有铁十四。

吕光和龟真人都屏息凝神,静静凝注着眼前这幕安宁且平和的画面。在一条巨龙面前,一个女子,起舞弄影,摇曳生姿。

不得不说,这个场景,很美,美的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自然,似乎这段舞蹈,本就该由铁十四舞出一样。

龟真人沉默不语,他好像有些紧张,双拳紧握,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着,就连他也都被翩翩起舞的铁十四,给吸引住了。

他从没见过有人这样跳舞。

说是舞,可铁十四更多的还是在舒展腰身,挥舞双手。她仿佛在追逐着某种玄而又玄的东西,虚空里似乎有着一种令她无比迷恋的事物。

青龙的神色逐渐变得欣喜,它的目中不再是那种冷如寒冰的漠然,取而代之是一种极为炽热的陶醉与沉迷。

它看的入迷,方才那略微举起的龙爪,不知不觉间已收在腹下。这时,它那双青色的眼瞳里,流溢的竟满是柔顺之意。

它似乎已被铁十四所驯服,拜倒在那件月白色的留仙裙下。

裙摆翻飞,飘动似雪。

青龙的视线随着铁十四不断转动的身影,而游弋徘徊。在它眼中,此刻这个圣洁美丽的白衣女子,像极了它曾经深爱过的某人。

密布在天地间的灵气威压,慢慢散去。

它的心,也变得柔情似水。

当一个人的心中浮起往昔那段甜蜜无比的时光时,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化为绕指柔。这就是情的力量。

情是世间最杀人的利器。

但凡是有灵智的生灵,皆会生情,青龙也不例外,尽管它并未化成人形,但它的感情却与人类没有什么差别。

刚才这片微澜的潭水渐渐趋于平静,自青龙身上逸散而出的龙气,也慢慢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是一个对吕光十分有利的讯号,他明白,青龙已完全放下了杀伐之心,放下了戒意。

它睁着青瞳,专注而认真的俯视着铁十四,用心感受着这一舞的神韵。它对这段舞蹈,极为熟悉。

只因,从前从前,很久以前,也有个身穿白裙的女子,在皓月之下,为它跳过这段舞。那时,风渐渐,月明明,它的眼里全是她。

她是青龙的爱人。

她自然是一个人类。

人龙相恋,天不容之。

青龙记得很清楚,当那一道天雷,自九天苍穹轰下之际,她是那么的奋不顾身,挡在它的身前。

于是,她死了,死于天雷,死于天规。

人不能和四大灵兽之首的青龙生出感情。

青龙是龙族中最高级的存在,它没有其他名字。天地之间,只有它能当得起青龙这个尊号。提起青龙,世人脑海里便只会想到它。

它静静的凝望着铁十四,眼神变得愈发柔和。

这时,铁十四在它眼里,已彻底变成了她。

做为一个寿命几近无限的高贵生命,青龙的记忆虽然冗杂繁多,可它永远都忘怀不了那个救它性命的女子。

最早的时候,它不懂得何为爱。

它只是想无时无刻的陪伴在她身边。

它想独占她的全部。

后来,她说,这不是爱,只是自私的占有欲。

即便如此,她依然爱它。

青龙不解。

直到她临死的那一刻,青龙才明白,原来爱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愫。人类为了爱另外一个人,可以放弃许多东西,甚至连生命都可以舍弃。

她用死亡教会了它如何去爱。

它已懂得怎样去更好的爱一个人,可惜,她却已经死去。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青龙想着,想起那些每一个与她厮守独处的夜晚,想起她每一次在它眼前翩翩起舞的身影,想起它想着想着,目光渐渐变得凄然哀伤。

它知道,这个在潭水之上跳舞的女子,并不是她。

它多么希望铁十四就是她。

青龙的眼神重新变得冷漠起来。

之前那隐去消陨的漫天青光,霍然又自它那无数片龙鳞之上,迸射而出,青光如许,兀自绽放,映着它的双瞳,更加冷傲孤寂。

忽然

它扬起龙首,长啸一声。

龙吟

其声响亮清越,绵绵不绝。

这便是传说中能号令天下万兽,云萃集合的龙吟之声!

吕光顿觉耳中嗡嗡作响。

这道龙吟,直有穿云裂石之能,震慑人心,威震八方。他凝目望向前方,但见整片净潭,此时已泛起滔天巨浪,晃动不已。

虚空间瞬即又涌出一股极为凶猛的灵气威压,迫人心神。

吕光和龟真人不由自主的退后几步,无处不在的龙气,弥漫在此间天地,排空而来,汹涌而至。

龟真人神情惶急,低呼道:“动不动手?”

他这时竟已把吕光当成了主心骨,他已然忘却,他才是三人之中,境界最为高深的那个修真者。

吕光坚决的摇了摇头:“不可!”

龟真人眼见铁十四的身影在龙气的逼迫之下,已变得有些摇摇欲坠,动作不再流畅自然,心中不由得暗暗着急,心想,黄梁这个办法,居然没有奏效。

他也了解青龙与那个奇女子之间所发生的那段隐事。

触景生情,感伤落泪。

龟真人承认,这个计策,很妙,很好,但最后却是并未使得青龙就范,完全沉沦在铁十四的舞姿之中。

就在这时,铁十四身上的那件留仙裙,突然变得无比明亮,就像是一轮悬挂在幽暗深渊里的月亮一般。

天上一轮圆月。

潭面一轮弯月。

水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月有痕。

青龙的身子仿佛抖动了一下,它怔住了。

它的目光,再次定格在铁十四身上。

月亮依旧还是当年的那轮圆月,舞还是当年的那段舞,人却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人。物是人非事事休,潭月何年初照人?

它痴痴的望着铁十四,望着这个在波澜起伏的水面上一心一意跳舞的女子。这一刻,青龙竟真的从铁十四身上,看到了她。

她仍是那么的美丽动人。

她轻轻招手,仿佛在说,小青龙,我跳的美不美?

青龙的双瞳里,此刻净是这道纤细曼妙的身影。

它怔在那里,一动不动,连颤动的龙须都已凝住。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是她,是她!

我终于又见到了她!青龙目中忽而泛起一滴泪珠。

谁说妖类无情?

谁说青龙无泪?

圆月当空,此地竟忽然下起了雨。

渐渐地,青龙目中溢满泪水。它仰首望天,无语凝噎。

月舞动情,泪如雨下。

第三百一十七章 她的名字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青龙的泪水,竟不是纯洁晶莹的白色,而是一碧千里的青色。的确,此时这片天地,已统统被浆染成了青色。

以致连天上的圆月,都已披上了一件青色纱衣。

青龙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流。

吕光站在原地,望着前方,自腰间缓缓掏出一节竹筒。他脚下一点,朝青龙疾驰而去,眼明手快的把竹筒放在青龙眼角,接住一滴青泪。

雨雾四溢,吕光的身影眨眼即逝,快若流光的飘回岸边。

龟真人眼见吕光成功,不禁暗吁一口长气,心道,费尽心机,历经挫折,总算是得到了这来之不易的青龙之泪。

空气愈发寒冷,铁十四身姿袅娜,迅速离开潭面。

青龙目中隐隐流淌着一丝痛苦。

它泪眼朦胧,凝注着铁十四,突然发出一声低吼。

飘荡在空中的青色雨滴,骤然停歇。它眼里的泪水,也随即隐去。

青色巨龙盘旋在净潭上空,并未像吕光预料的那般暴躁如雷,它反而很安静,一动不动的盯着远方的山林。

铁十四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可见她先前是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才能在青龙身前,处之泰然的起舞。

她抬手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向吕光投去赞赏的眼神。

显而易见,吕光的计策,已完美达成。

有了这滴青色泪水,他们便可打开摘星福地的出口。

天象恢复正常,月光依旧清明,微风飘拂,此地一片静谧。

龟真人眼睛微眯,看着吕光说道:“现在该你为我解开净潭之力的束缚了,助我离开这里。”

吕光正欲开口说话,忽然那条安忍不动的青龙,微微挪动了一下龙躯,它龙首一扬,一根龙须无风自起,迅疾如电的朝他伸延卷来。

这龙须之长,简直骇人听闻,一经伸展,足足有六七丈的长度。

疾风迎面而至,龙须在他面额轻点一下,吕光顿觉眼前金星乱冒,一股刚强凶猛的怪力,自龙须之上,迸射而出,渗入他的身体。

铁十四神情大骇,疾呼道:“快闪开!”

龟真人亦如临大敌,迈开脚步,向一侧横移数丈,其速可谓是风驰电掣,似乎生怕那根龙须也触及到他的身躯。

龙须裹挟着一股威猛无匹的气劲,迅速将吕光的身躯给卷住。嗖的一声,龙须一拉,吕光应声飞向青龙。

吕光被那根龙须在空中挥了数圈,一时间,头昏眼花,气血翻涌,但让他感到无比奇怪的却是,他体内那原本磅礴浩瀚的灵气,在龙须裹住他腰身以后,竟突然消失的是无影无踪。

电光火石之间,吕光心头猛地划过一道亮光。

直到这时,他才恍然大悟,为何这片看似平平无奇的潭水,居然有着能够腐蚀化去修真者气功的奇力。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这条青龙。

这根龙须带着一股仿佛可以腐化一切事物的诡秘力量,当吕光被龙须缚住之后,他便已然明白,凭他此刻的境界修为,是决计无法挣脱逃走的。

龙须缠绕着吕光,将他置放于青龙眼前。

吕光与青龙的眼睛呈平行之势。

人,在这条庞大无比的青龙面前,显得是那么的渺小不堪。

缠在他身上的那根龙须,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不要惹怒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生命。

幽幽青芒,自青龙双瞳之间逸散开来。

此刻,青龙的眼神已变得极为残酷冷漠。

“呼!”

青龙鼻翼微颤,顿而喷出一道龙息。

冰凉的气息,淌过吕光身体表面。

幸好,这只是青龙十分普通的一次呼吸。如若是先前那令人无法防御的龙气攻击,恐怕他现在已成了一具尸骸。

不想青龙竟是如此强大!

即使吕光心中早有准备,可当他真正面对这条有着不可思议之能的青龙时,心里还是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无可奈何!

一人一龙,彼此凝望。

缠缚在吕光脖颈处的龙须,蓦然收紧,他涨的脸红脖子粗,就连呼吸都已变得极其困难。只要龙须再紧上半分,吕光便会气竭而亡。

命悬一线!

吕光的生死,只在青龙的一念之间。

可是,它却迟迟都没有动手。

它在等什么?

空气,仿佛都已凝固不动。

肃杀而冷冽的气氛,弥漫在净潭上空。

吕光认为自己马上就会死在青龙爪下,然而,直到天上的月亮,渐渐向西落去之时,他却还未丧命。

时间已过了很久很久。

青龙就这样静静注视了吕光很久很久。

它的眼底深处,慢慢浮出一抹十分复杂的情绪,说不清这到底是何种情感,不解,迷惘,愤怒,疑惑,警惕,好奇等等,等等。

无数种繁琐且深沉的情感,在青龙目中,一一呈现。

明净的月光,渐渐变得晦暗。

吕光的眼里,已只剩下那双巨大浑圆的青瞳。

青龙忽而又长啸一声。

它微微摇了摇龙首,将目光从吕光身上移开,之前那涌动在它目中的万种情绪,猛然散去,只留一下一种名为愤怒的杀机。

怒杀。

一怒杀之!

龙吟低沉而烦躁,充满着杀意。

伴随着龙须愈加收紧的动势,吕光觉得,再过片刻,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便会碎裂成粉。剧烈的心跳声,似乎就响彻在他耳畔,就在那根龙须准备再次紧缩之际,吕光忽然说了一句话。

尽管他说的是人类语言,但吕光明了,青龙一定会懂。

吕光说,你想不想再见到她?

青龙立刻怔住。

它心中有数,面前这个弱小的人类,口中所说的她指的是谁。于是,缠绕在吕光身上的龙须,瞬即松弛了一分。

吕光大口喘息,心神甫定。

青龙瞳孔收缩,目中瞬即流露出一丝审视的意味。

它有些不解,这个人类,怎会知道她还没有彻底死去。

天雷滚滚,轰碎了她的身躯,然则青龙知晓,她并未完全寂灭,她的一缕念力还尚在人世。

青龙的眼睛里再度亮起青芒,它沉默稍许,一根龙须飘扬升起,在吕光的眉心轻轻点了一下。

吕光瞬间明白了它的意思。

“你先放我走。”他的神情逐渐平静下来,淡淡开口。

青龙明显愣了一下,它忽然又有些愤怒,做为一名高贵强大的龙族,几时会有人类敢于和它谈条件。

它很生气。

正当青龙将要发怒之时,吕光对着它,又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很短,只有两个字。

那是一个人名。

听到这个名字,青龙目中顿而散射出万道青色光线。

它激动万分,昂首长啸!

缠绕在吕光周身的龙须,立时松开,被死亡的气息笼罩许久的吕光,浑身气力一泄,从空中跌向净潭。

在落向潭水的那一刹那,吕光将方才收集到的那一滴龙泪,握在手中。龙泪青光毕现,凝而不化,就像是一颗光灿熠熠的珍珠。

吕光仰面望着青龙,低声道:“我会再来找你。”

与此同时,一道古怪且嘶哑的声音,自青龙口中发出。

当吕光掌中的龙泪触碰到净潭之水时,奇诡壮观的一幕随之发生。净潭自动分成两半,在其中央地带,显出一条幽深神秘的石洞。

潭水哗哗作响,吕光立身在净潭中间,低头望向洞道。

吕光仰起头,看着青龙的眼睛,道:“我知你心中困惑,你且在此等我。她的名字,除了你,世上再无他人知晓。既然我知道她的名字,也就证明,我了解许多连你都不清楚的秘事,你放心便是。”

第三百一十八章 重见天日

青龙脑袋微垂,定睛望着吕光,眼中似乎浮起一抹哀痛,其间又隐约带有几分苍凉。它低吼一声,一根龙须落在吕光面颊,仿佛在与他道别。

“我走了,再见。”吕光朝青龙挥挥手。

说罢此言,他微微招了招手,站在远处的铁十四目光如炬,她立即心领神会,身形一纵,朝净潭驰去。

藏在巨树后的龟真人,目睹此景,眼睛都看直了。

他没想到,黄梁最后竟会以这种离奇玄乎的方式而脱离险境,更未料到,通往外界的这个出口,居然会如此轻易的开启。

他身影一闪,来到净潭石洞入口。

“走,走,走。赶紧离开此地!俺老龟今天可算是熬到头了。”龟真人连声催促道,欣喜若狂。

吕光心中犹豫了片刻,下意识的朝铁十四靠近。

二人并肩而立,与龟真人呈犄角之态。

龟真人怔了一下,狐疑道:“还愣着作甚?”

吕光冷笑不语。

龟真人见其脸色不善,他瞬即明悟,转而眯起眼睛,嘲弄道:“小子,你还真打算过河拆桥?”

吕光看着他,凝神戒备,忽而低呼一声,“留下他!”

他这句话显然是对青龙所说。

他也顾不得青龙是否会依他之言照办,刹那间,他抓起铁十四的手,纵身一跃,朝石洞跳去,速度极为惊人。

龟真人心中一凛,急忙闪身也向洞口跃去。

就在这时,盘旋在净潭上空的青龙,倏然龙尾一摆,扫向龟真人。

青光闪耀,这一扫之力,直有震碎山河之功,威势极大,风声呼啸,连天地都为之一颤。

龟真人心里咯噔一下,反身向后退去,躲过这记青龙摆尾,面对世间最强大凶悍的灵兽,他丝毫不敢大意。

青龙目光瞟向他,眼神里满是冷漠讥笑。

“嗤!”

与此同时,那个深不见底的石洞,竟突然关闭。

就耽误了这么一下,那条密道便立时闭合。

龟真人扼腕长叹,顿足惋惜,他心里愤恨不已,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眼前的青龙,强他数倍。他又能怎样?

所以,他只能去怨恨黄梁。

“哗哗!”

潭水重新向此处倾泻而来。

龟真人神情大变,他对这净潭之水的威能,可是了解极深,哪怕他是炼气十层的境界,也是抵挡不过这潭水的侵蚀腐化。

他身法飘渺灵动,将速度提到极致,瞬间离开潭底。

水浪滔滔,青龙淡淡的瞥了一眼落于岸边的龟真人,目光里充斥着数之不尽的蔑视。它慢慢的转了下龙首,望了望夜色,好像在说,今夜的月亮,真圆啊。它心里想着,月圆人团圆。

它期待那个人族少年,可以在未来的某一天,带回她的音讯。

龙吟忽起,这道声音里,好像夹杂着许多喜悦之情。

转眼之间,青龙那硕大无比的身躯,缓缓沉入潭底。

哗!

水面泛起波澜,青龙入潭,留下痕迹。

龟真人站在潭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通向自由的石洞,消失。他的脸已黑如煤炭,他的心中,充满怒气!

龟真人咬着牙,袖子里的手,都在急剧颤抖。

他黑着一张老脸,气的脸上的肌肉,都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

“臭小子,老子跟你没完,敢戏弄本真人!”

“再让老子看见你,非生啖你肉不可!”

“老子忙前忙后,倒让你白白捡了便宜!真真是气煞我也!”

这时,他已意识到自己中了黄梁的圈套。

龟真人连声大骂,气急败坏,又蹦又跳,气的他真想一头撞死在树上。

他悔恨不已,心中懊恼,恨自己真是鬼迷心窍,居然会轻信那个小杂种的虚言。他在潭边伫立良久,终是恨恨的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可惜,他再如何生气,也是不能离开净潭十丈距离。

牡丹宴第一场的比试,是棋战。

下棋,最讲究耐性心境。

古往今来,文人墨客,但凡是下棋对弈,大多会选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幽静之地,最不济,也得是在僻静雅园,幽室静舍。

然则,牡丹宴上的棋局,却是设在一个无比危险的地方。

东园之内,有一口温泉。

起先,这口泉水自带幽香,温度适宜,人在水里浸泡,祛除疲惫,通体活络,有种说不出的舒泰之感。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口温泉的水温,竟倏然变得炽热起来。

时至今日,这口温泉已不能称之为温了,故而改名为火海。棋战所在的地方,自然便是在此。

在沸腾滚烫的泉水里下棋,如若没有坚韧不拔的心志,没有不动如山的耐力,先不说手下棋力如何,只怕坚持不到盏茶工夫,便会因为忍受不住热泉的洗涤,而败下阵来,自动退出。

吕光和铁十四走在黑暗密布的石洞里。

石洞似乎永无止境,黑暗如山,让人倍感压抑。

这个深幽而狭窄的石洞,仿若亘古以来,就被黑暗所占,到处漆黑如墨,目难视物。吕光仅能凭借直觉,亦步亦趋的向前慢慢走着。

但越向前走,吕光就越觉得炎热难耐。

他当然不会将这个石洞与东园内的火海联系在一起,只因,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净潭竟然与火海相通。

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当他甫一进入这条密道时,他的心里,却产生了一种一梦百年的恍惚感,仿佛之前在摘星福地内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吕光抬手搓了把脸,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些。

铁十四在黑暗中,眼神依旧明亮,她看着吕光的眼睛,轻声道:“这里已不是摘星福地了,所以你可能会有一些不习惯。”

吕光点了点头,他明白铁十四话中的深意。

华胥一日,楼中千年。现在,他们已离开摘星福地,因此对于时间流逝的认知,已经恢复如初。

忽然,黑暗深处,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

吕光眼神一变,立时停住脚步,他屏住呼吸,不发出一丝声音,侧耳倾听着前方那微弱的动静。

铁十四亦同样如此。

认真听来,这竟还不是一个人的脚步。

吕光脸色变了变,暗自思忖,他们是谁?很快地,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这也便意味着,那些人离吕光越来越近。

“谁?!”

黑暗里,蓦然响起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

吕光心神一动。

这声音竟十分熟悉,他不由得应声答道:“是我,黄梁!”

“梁儿!”

几乎就在吕光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洞中立刻响起一道惊喜且急切的呼唤。那人脚步更急,三步并作两步,朝吕光快速行来。

根本不需要深思细想,吕光就知道这人定是黄铮。

黄铮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声音微微有点儿颤抖,涩声道:“梁儿,你可你可还好,没有受伤吧?”

“无事,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再说!”吕光感受着黄铮话语间那浓浓的关切之意,他神情略显激动的说道。

第三百一十九章 君前奏对

东园,紫薇宫正殿。

“陛下到。”

随着一名执事太监的唱号,先前还窃窃私语的大殿,突然变得静寂无声,落针可闻。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的望向殿门。

隆元帝踱着步子,慢慢走进殿中。

他的额上竟然布着一层绵密的汗水,似乎刚从某个极其炎热的地方出来。当然,身在此间的众人,决计想不到,隆元帝刚刚是去了火海。

黄铮跟在隆元帝身后。这时,他的脸色已经和缓许多,神态放松,仿佛压在他心头的巨石,也落了地。

华胥国四大王侯,东延王是势力最最不出名的一位王侯,在世上甚至都已被人遗忘。但是,谁也不敢忽略这位看似昏庸木讷的老王爷。

此刻,他是第一个察觉到隆元帝神色有异的人。

方才,隆元帝忽然下诏,宣四大王侯入紫薇宫,聆听圣训。

但约莫在一刻钟之前,他们明明才刚从此地离开。

“陛下,可是寻到了黄国公的爱子?”东延王捋着下颌的胡须,目光望向坐在金榻上的隆元帝,清了清喉咙,率先说道。

众人闻听此言,不由得将视线纷纷落向黄铮。

隆元帝神情温和,面带微笑,好整以暇地说道:“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就让黄爱卿与各位说说吧。”

黄铮道:“阴公公全招了,供出了匿藏犬子的所在。”

他这话说的极为简洁,寥寥几字,便讲清了其间的曲折波澜。

然则,站在殿中的所有人脸上,却都浮出了一抹狐疑之色。

显而易见,他们并不相信黄铮的话。

东延王还欲开口问询,隆元帝适时发话,“此事暂且作罢,任何人不准再提。那个狗奴才,实则是受了寒门奸人的蛊惑,意欲夺取黄梁身上的通灵宝玉。其实,大家也都知道,那块所谓的宝玉,并无半分玄妙异处。”

听到这个消息,殿内诸人尽管有些疑惑,但却不得不垂首称是。

南平王面如凝玉,一点儿也看不出是六十有四的老者。他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那安国夫人是否”

南平王一语未必。

隆元帝冷哼一声,脸色骤寒,打断道:“她知情不报,险些害了黄卿家的爱子,理应受罚。况且,朕只让她闭门思过,已是从轻发落了。”

南平王暗暗叹了口气,虽然他长子早亡,但归根结底,安国夫人依然还是他的儿媳。

隆元帝重责安国夫人,无异于也是打了南平王府的脸。

东延王冷声道:“原来此事又是寒门从中作祟,臣恳请陛下,颁布诏令,将此派划为反贼,歼灭诛之。”

“对,竟敢胁持黄国公的爱子!”

“简直是无法无天,长此以往,那还得了?”

“一定得对他们采取更强硬的手段!”

殿内立刻哗然一片,众人议论不止,俱都附和响应着东延王的建议,在他们看来,寒门已然严重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

隆元帝咳嗽一声,殿内顿而安静下来。

他想了想,凝声道:“众位爱卿,皆是朝廷栋梁,朕当然知晓你们是一片赤诚之心,所言所语,均是忧国忧民之意。朕本想循序渐进,拉拢寒门。奈何其一心想要与朕分享天下各处的灵石矿脉。但此派发展迅猛,如今大势已成,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其斩草除根。大战一起,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啊,朕委实不忍。”

“陛下仁厚,只是寒门不服教化,破坏修真门派与朝廷的和谐关系,理应当诛!并且此派中人,大肆宣传人人生来皆平等,人人皆有修真炼气的权利,这种谗言!今时不同往日,灵气枯竭,灵石丹药有限,哪能再让每一个人都修炼气功!这些蛊惑人心的言论,已严重危害到了朝廷的统治。臣叩请陛下,务必要将此派,连根拔起。”南平王一针见血的说道。

“南平王所言极是,臣赞同。”

“臣亦赞同。”

“老臣亦赞同。”

诸多慷慨激昂的陈词,层出不穷。

隆元帝静静听完他们的话,沉默无言。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都缄默不语的北静王,微微向前迈了一步,众人即刻屏息凝气,住口不语。

北静王的名声太大,其修为实力更是深不可测,在四大王侯之中,大家心照不宣,皆奉他为尊。

隆元帝神情忽而凝重几分,他盯着北静王,若按辈分来论,纵使他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也得尊称北静王一声娘舅。

北静王的年龄比其他几位王爷要大上许多,他历经风雨无数,见惯了大浪险事。故而众人,全都想听听他对此事有何高论。

“陛下。”北静王躬身道。

隆元帝道:“卿,有事直言。”

北静王垂首道:“依臣之见,不可对寒门妄动干戈。”

“哦?”隆元帝挑了挑眉。

北静王继续道:“寒门势力之所以发展的如此迅速,实因天下有太多无门无派的散修。而今我朝把持灵脉,即便各大修真世家以及门派手中,握有几处灵脉,但暗里,这些人都是与朝廷站在一起的,然寒门不同,他们是另外一个阶层,无拘无束,目无法度,如若冲突暴起,就算仗着京畿军卫,铲除了寒门设在京城的本部。但依旧难以动摇其根本。”

这番话,真知灼见,娓娓道来。

众人洗耳恭听,不禁面露恍然,暗暗点头。

“卿此言,朕又何尝不知?不过现在寒门愈发难以管束,几次三番的向朕提条件。诸位爱卿,近来想必也损失颇大。”隆元帝叹了口气,道,“非是朕要再起战事,可是,如果不解决寒门,天下又怎能长治久安。”

北静王似乎早已料到隆元帝会是这番说辞。

他的眼中没有露出丝毫意外之色,转而沉声说道:“陛下,寒门业已成为庞然大物,其势比红尘窟还要强上数倍。而若要完全把寒门消灭,必会两败俱伤。我等何不以智取之,从其内部,将其瓦解?”

话已至此,隆元帝唯有将霓裳混进寒门一事,倾述给众人听。

“陛下此计虽则巧妙,但寒门之中,必定也有高人能士。霓裳公主在他们面前,假意背叛朝廷。起初,对方可能并不会猜忌怀疑。可时间一长,破绽也就越多。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并且,他们断然不会让霓裳公主拥有太大权力。”北静王摇摇头。

隆元帝默然无语,他自然明白,此计乃是下下之策。

然而,眼下却并无能够一挥而就的方法,可使得寒门土崩瓦解,自相残杀。隆元帝沉思片刻,道:“那依卿之意,该当如何?”

“既然寒门一心想要黄国公爱子身上的通灵宝玉,我们便将此物,主动交给对方。”北静王侧身看了一眼黄铮,停顿少许,自信道。

第三百二十章 扑朔迷离

黄昏下的东园,异常安宁美丽。

而今夕阳永不落山,黄昏永驻。

东园的景色若有十分,那么至少也有七分是在黄昏时分。或许,这跟人的心境有关,越是将要逝去的事物,人便会越觉得美好。

华胥国有位诗人曾吟唱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现在,想必他一定很高兴。

因为,黄昏似乎永远都不会溜走。

吕光却很想走。

他时刻谨记着答应青龙的那件事,如今他已成功自摘星福地之内,得到朱雀灵血,并且,他还因祸得福,和通灵宝玉完美和谐的融为一体。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玉魂那句极为真挚的嘱咐。

若要修至元气真人之境,必须入得摘星楼。

尽管他此番进入摘星楼的方式,有些凶险,但幸好最后化险为夷,得尽好处。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趁机杀死龟真人。

其余三大灵兽的灵血,对于此刻的吕光来说,已是探囊取物。

他心中早已盘算妥当,等到查探到青龙爱人消息之后,便立刻去往摘星福地,届时,青龙定然会相助于他。

所以,待会儿的牡丹宴,他已不想参加。

远处的紫薇宫穹顶,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散射出熠熠金光,刺目绚烂。吕光站在窗畔,抬头望向那里,他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吕光怔怔出神。

铁十四站在他身后,幽幽说道:“也不知道你父亲跟那个皇帝谈的怎么样了?我毕竟当年得罪过华氏一族。”

吕光回身看着她的眼睛,微笑道:“有我在,就必定不会再让你身陷囹圄。”他自然晓得铁十四的担忧,因此现在无论怎样,他都得保住铁十四,坚决不能让她再受到囚禁之苦。

“事实上,从我进入摘星福地,到刚才出来,还不到一天的工夫呢。”铁十四神情惘然,似是在自言自语,“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好像外面的这个世界,很陌生,很不真实。”

吕光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屋门忽然被人推开。

吕光转头看向来人。

铁十四忍不住问道:“喂!老伯,你和那皇帝老儿商量的如何了,是不是还要将我送进摘星楼,给关起来?”

黄铮微微一楞,而后不禁微笑道:“姑娘尽请放心。小儿这次能虎口脱险,绝处逢生,还多亏有你帮助。我已和陛下说好,暂时先不把你禁锢在摘星福地。”

“暂时?”铁十四瞪大眼睛,挺起胸,奇声道。

黄铮见她憨真可爱,直言快语,与传说中那头冷酷凶暴,心性残忍的食铁兽大相径庭,毫不相同,心中登时生出几分疑惑,莫非妖类也像人一样会在经历了某些事情以后,性情大变?

“喂,我问你话呢。”铁十四不耐烦的道。

“总之,你只要先跟随在小儿左右便可。”黄铮眯起眼睛。

铁十四嫣然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黄铮面向吕光,神情顿时凝重起来,沉声道:“先前有陛下在旁,不便详细问你。告诉为父,究竟是不是安国夫人?”

吕光眼露杀机,道:“是。”

黄铮目中寒光乍现,恨声道:“果然是她!”

铁十四轻咦一声,插话道:“原来是安国夫人暗害了你。”

吕光对着她,苦笑道:“看来,你也吃了她不少苦头。”

铁十四哼了声,争辩道:“我我那是不小心,疏忽大意,才被她钻了空子。否则凭我炼气十层的境界,她又怎能奈何得了我?”

吕光哂然笑道:“好了,好了,你就别自夸了。”

黄铮忽然问道:“你在摘星楼内,大约过了多少年?”

吕光应道:“六十年。”

黄铮沉吟道:“也就是说,晨起我们刚一来到东园,你便被安国夫人给掳走了。楼中的六十年,大概是外界半个时辰左右的工夫。但这明显不对,安国夫人在此间隙,还去了一趟百里之外的不老林。”

“不老林?”吕光狐疑道。

在黄梁的记忆里,倒的确有着关于这个地方的一些模糊印象。据说,不老林里住着一位通晓机关灵阵的大师,安国夫人去哪儿做什么?

铁十四掩嘴笑道:“老伯,安国夫人可以驾驭灵舟啊。百里距离,至多半盏茶的时间。这又有什么稀奇?”

黄铮不以为忤的道:“怪就怪在,她是乘马车。先前我已问询清楚,去往青埂山的这一路,有不少人都见过安国夫人。”

“一百里地,灵气充裕的先天气师,施展身法,至少也得四个时辰,哪怕骑乘快马,都得三个时辰。”吕光更加不解,犹疑道,“安国夫人还不曾拥有祥云,又未驾驶灵舟,这可真是奇怪。”

黄铮道:“陛下所派的禁卫军,是借助神行灵器,才可在瞬息之间,如入无人之境的到达不老林。然而神行灵器,仅有陛下才可催动。安国夫人断断无此能力。那个阴公公,又并非脚踏祥云的气功宗师,偏偏先前又是我亲眼目睹,禁卫军木统领,把安国夫人给带了回来。”

吕光静静听着,他似乎对发生在青埂山周王庄的诸般琐事,十分明了,竟并未开口询问黄铮这段话里有关不老林的那些事情。

铁十四越听越迷惑,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纠结的?安国夫人兴许有某种秘法,能瞬间驰往百里之外的青埂山。”

“此事并不寻常,安国夫人向陛下回禀时,说是发现了你的行迹,心急之下,才只身一人前去追踪阴公公。她这番话虽是谎话,可其间却透露出一个很重要的讯息,那就是,阴公公也是驾乘马车去到的不老林!”黄铮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道。

吕光沉思不语,脑海里猛地划过一道亮光,急声道:“对了,那个老太监现在何处?”

黄铮道:“陛下已将其处死。”

听闻此话,吕光心中仿佛有点儿失落。

“梁儿,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不可向我言说的吗?”黄铮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的问道。

吕光重重的叹了口气,犹豫良久,终是低声道:“出现在青埂山的阴公公和安国夫人,并不是真正的他们,而是他们的分身。”

黄铮满目不可思议之色,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元气分身,是只有元气真人才能施展的秘术。而安国夫人才仅仅只是炼气七层的修为。”

“这应该是寒门之主教给他们的秘法。”吕光笃定道。

说到这里,吕光不再继续往下说,有许多事情,他并不能直接向黄铮讲明,通灵宝玉的秘密,终归只能由一人来承受。

黄铮脸上浮起一层异色,他深深的望了一眼吕光。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变了,变得无比陌生。

第三百二十一章 从惨叫开始揭秘

黄铮沉默了许久。

他并没询问黄梁为何忽然得知到了这么多曲折离奇的秘辛,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关切,略带沧桑的面容间,浮现出深深的忧虑。

思虑半天,黄铮还是决定将方才隆元帝与诸位王公大臣商量出的决策,告知黄梁。

在他心里,黄梁虽则以前少不更事,但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

“梁儿,当今天下大乱,灵气枯竭,寒门已和朝廷势成水火。此派不讲道理,无法无天,近来他们向朝廷提了一个条件。”黄铮郑重说道。

吕光微笑道:“是不是要我身上的通灵宝玉?”

“你知道此事?”黄铮满目惊诧的看了他一眼。

吕光点点头。

黄铮轻轻咳嗽了两声,他并不是真想咳嗽,而是要借助咳嗽,来掩饰自己内心中的愁绪。这件事,几成定局,无法更改,在隆元帝的眼中,维护天下和平,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

不得不说,北静王所献的这个计策,甚好甚妙。

黄铮继续说道:“待得牡丹宴结束,为父便会将通灵宝玉交予寒门。当然,我们给对方的灵玉,不是真的,而是仿造的赝品。”

吕光沉思稍许,凝神道:“只怕瞒不了寒门太久。纵使亲眼目睹过通灵宝玉的人不多,但寒门之内,一定有高人异士,他们既然一心想要得到此物,应该是察觉到了此玉的一些秘密。”

“的确如此,这恰恰是为父所担心的。连安国夫人都盯上了你。可想而知,躲藏在暗处打这块玉石主意的人,必然很多。”黄铮长叹一声。

吕光又笑了:“无妨,虱子多了不怕咬。”

黄铮神情如常,不再说话。

“我不想参加这个牡丹宴了。”吕光忽然开口。

黄铮目中闪过一丝惊异,眉头微微挑动,“为什么?”

“因为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吕光大方承认道。

黄铮认真盯着他,眼里的异色更浓,颤声道:“梁儿你,你居然晋升到了炼气第六层?”

“是,在摘星福地内,我屡有奇遇,历尽一番挫折,才修炼到这个地步。”吕光眯了眯眼睛,眼底深处划过一道亮光。

黄铮目瞪口呆,失神良久。

过了半晌,他终于回过神来,缓声道:“确实,以你如今的修为实力,再参加牡丹宴,未免有些大器小用。即便是一笔斋的洛北玄,现在恐怕也非你敌手。咱们黄氏一族的龙象金刚印,当修至先天气师一境后,方能发挥出更大威力。”

吕光迟疑片刻,清了清喉咙,凝声道:“我想亲自去往寒门总坛,把通灵宝玉交付给那位神秘无比的寒门之主。”

当黄铮听到黄梁这句话后,神情不由得一楞,眉头旋即紧皱,有些犹豫的说道:“梁儿,寒门总坛虽设在华都城内,但其门人弟子,目无王法,他们可不管你的身份地位。你为何要以身涉险,亲自前去?”

吕光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的听完他这番发自肺腑的劝诫之言。

黄铮见黄梁神色坚毅,心内踌躇许久,终是满面肃然的说道:“好,为父答应你。不过,梁儿,你要谨记,无论何时,黄家都是你的后盾。我知道你可能在摘星福地之中,历经了某些风浪,获知到了一些隐秘之事,但你千万要思量考虑好,勿要孤身犯险。”

“喂,你们父子俩说完没有,我在这里呆着好闷哦。”铁十四双颊鼓起,像一个薄皮大馅的包子,模样可爱至极。

吕光莞尔一笑:“好了,真拿你没办法。”

黄铮凝视着黄梁,指了指憨态可掬,身材纤柔的铁十四,面带欣慰的笑道:“有她跟着你,为父也就放心了。”

铁十四脸上立时露出笑容,悄悄向吕光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说,瞧吧,我没骗你,我的名声在华胥国,可大着呢。

恰在这时,突然从某个方向传来一声尖利高亢的惨叫。

这声惨呼,明显出自女子之口。

吕光骤然脸色一沉,抬头望向窗外。

黄铮亦沉下了脸,低声道:“紫薇宫!”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嘶叫,就来自不远处的紫薇宫。

盏茶功夫过后,紫薇宫。

光洁平整的地板上,绽放出一朵绚烂无比的血花。

在红色花朵的正中间,有个人影蜷缩在地。

吕光双目如电,大惊失色,这个倒在血泊里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从前屡屡向他暗中发难的霓裳公主!

偌大的正殿之中,此刻已汇聚了不少人。

噪杂的声音席卷了整个紫薇宫。

惨叫显然是霓裳临死时所发出。

身着金色盔甲的大内侍卫,个个腰挎长剑,脸色凝重的站在大殿四角。拥挤的人群,自动分开,隆元帝疾步走来。

他弯腰抱起浑身是血的霓裳,目中流溢着无尽哀痛,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五官扭曲在一起,“从现在开始,封禁东园,任何人不得出入。给朕查,马上去查!朕倒要看看,是谁杀死了朕的裳儿!”

“是,陛下!”

“臣遵旨!”

哗哗

大队侍卫,即刻走向殿外。

隆元帝的脸色阴沉的似乎将要滴出水来。

吕光站在黄铮身后,心中有如翻江倒海一般,思绪涌动,堂堂九公主,竟然惨死在守卫森严的紫薇宫里。

毫无疑问,黄贵妃是目前最有嫌疑的人。

只因,黄贵妃就安歇在这座行宫的偏殿。

正殿是隆元帝临时宣召诸位大臣的议事场所,刚才议政完毕之后,殿内已空无一人,谁也不知道,霓裳公主怎地会来到此处。

“执事太监何在?!”隆元帝厉声道。

早有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太监,双膝发软,抖似筛糠的立在隆元帝身后,闻听此言,他已是吓得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惶恐不安的说道:“陛下奴婢、奴婢小桂子,是这个时辰紫薇宫的当值官。”

“朕且问你,方才殿内都有何人?”隆元帝冷声道。

小桂子嗫嚅道:“陛下,奴婢是真不知道我站在殿外,根本就没看见有人进入大殿,包括霓裳公主。”

隆元帝挑了挑眉道:“信口雌黄!难道裳儿生有翅膀,是从窗户飞了进来?先前到底发生了何事,给朕如实道来!”

小桂子吓得已忍不住哭泣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不住叩头,“陛下,饶命,饶命奴婢所说,绝无虚言,句句属实啊。”

大殿之内,无数王公大臣的目光,均锁定在这个小太监的身上。

这一届的牡丹宴,无疑是历年来,最为跌宕起伏的一次,还未正式开始,便发生了这么多离奇古怪的事,先是黄梁被阴公公劫持掳走,后是霓裳公主死在紫薇宫中。接连两起恶件,使得众人的心神震惊莫名。

究竟是谁?

敢杀害当朝公主。

隆元帝脸色阴晴不定,他目光阴冷的扫视了一圈众大臣,“诸位爱卿,可发现了什么异常?”

一时间,所有人都垂首无言。

隆元帝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小桂子,大手一挥,“来人,把他押下去!给朕用刑,务必问出先前到底都有谁来过紫微宫”

“是!”一名侍卫应道。

小桂子痛哭流涕,疾呼道:“陛下奴婢确实不知,真的没看见有人进入大殿啊!奴婢也是听到公主的惨叫,才”

他被侍卫拖出大殿,呼天抢地的喊声,仍萦绕在众人耳畔。

“陛下,霓裳公主或许是死于念力。”

第三百二十二章 念力无痕 来世成真

吕光的这句话,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再加上此刻殿内鸦雀无声,故而每一个人,都第一时间将视线定格到了吕光身上。

“梁儿!”

黄铮低声喝斥道,他十分吃惊,看向黄梁,用微带古怪的眼神,询问他怎么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时黄铮的脸色很难看,他没料到,黄梁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惊人之语。此言可谓是平地惊雷,立刻让身在殿内的众人,心中泛起滔天波澜。

念力。

这是一个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里的词藻,更是华胥国当政者不愿提及的一个东西。念力当然不是东西,简单的说,它就是道人的神念之力。

然则,现在华胥国的一应典籍古书之上,却全无有关道人的任何记载,所以念力自然也就不为人所知道。

但凡是知晓念力的人,皆是一些气功修为极其深厚的元气真人,或者是出身于世家望族的精英子弟。

隆元帝自然晓得何为念力。

他抬眸望向黄梁,一脸狐疑的道:“此话怎讲?”

“陛下,小儿失言,还望陛下宽恕。他何曾了解什么念力。”黄铮上前一步,急忙躬身说道。

隆元帝摆了摆手,淡淡开口:“黄爱卿不必紧张,也许黄梁真的看出了某些异样。”说话间,他再度将目光落到黄梁身上,“你过来回话。”

“是,陛下。”吕光不卑不亢的应道。

殿中许多人的神情都有些惊异,纷纷满目好奇的望向黄梁。

在他们的印象里,黄铮的这位爱子,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连修真炼气,都弃如敝履。试问,又怎会知晓这玄奇诡秘的念力呢?

是以现在,黄梁马上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

隆元帝紧紧盯着吕光,神情不悲不喜。

他仿佛已将丧女之痛,给置诸度外。他看着吕光的眼睛,浑身上下涌动出一股威严深广的贵气。

隆元帝是在给吕光压力。很明显,他是在警告吕光,休要信口开河,说些毫无根据的无的放矢之言。

吕光细细打量了一眼霓裳的尸体,神色平静的道:“陛下,您请看,霓裳公主全身各处,没有任何伤口。鲜血都是从她口鼻之中喷出。”

“那又怎样?”隆元帝微微挑眉。

在他想来,气功精湛的修真者,可凝聚真元,隔空伤人,甚至元气真人,口吐气剑,也可伤人于无形。

这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梁儿,有话直说!在陛下面前,何须藏掖,闪烁其辞。”黄铮拽了下吕光的衣袖,习惯性的斥责一句。

与此同时,殿内的诸多王公大臣,脸上都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态,他们还以为黄梁有何独到见解,原来却是说出了这样一番显而易见的虚词。

殿中陆陆续续响起一些窃窃私语的声音。

隆元帝眉头皱的更紧,冷声道:“安静!”

等到众人议论哗然的话声完全停止以后,吕光方才慢悠悠的说道:“陛下,在我华胥境内,了解念力秘辛的人,少之又少,因此,能掌握这种奇诡力量的人,更是寥落星辰,屈指可数。”

隆元帝点头道:“不错。当年太祖皇帝统一河山之际,便将有关念力的全部书籍,焚毁清空。今时今日,世人只知修真一途。事实上,除了修炼气功可以飞升上界,还有一种修行方式,能够白日飞天。”

场间死寂一片,众人陷入沉思。

此时能站在紫薇宫的人,至少也是一品大臣,都是些手握至高权力的近臣,所以隆元帝说话,也就没有什么顾忌,尽可直言不讳。

自从第一次神念入得此梦之后,吕光就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那就是他一直以黄梁的记忆为基点,来应对后来发生的诸般异变。

其实,黄梁那日在红袖招偶然之下,发现了通灵宝玉的隐秘后,便立刻昏迷了过去,脑海里更是缺少了许多极为重要的记忆。

其中就有一个华胥国人人皆知的历史知识

华胥帝国是承袭大周王朝而立。

大周之意,不言而喻。

大周,指的自然是现实世界里的那个大周。

若非通灵宝玉与他合二为一,否则,吕光也不会知晓那段往事,因为,他万万不会想到,原来黄梁并非是他自身的前生,而是他的来世!

华胥并非吕光幻想出来的一个虚拟世界,而是未来某一天,真正会建立在天下十九州之上的一个国度。

也就是说,如果现实里的大周王朝真的将全部道人都歼灭后,往后,世上就真的会只剩下炼气这种修行法门,而不会再有任何人,习得道术。

这已不是梦,而更像是一种预言。

当吕光从通灵宝玉之内,获知到这些秘辛之时,说实话,他难以置信。然而,当他把这段时间发生在华胥国的诸般异事,串联起来,深思熟虑一番之后,他却已不得不信。

世上不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大周焚经灭道,华胥唯有修真。

如今,玉魂已和他失去了联系。

吕光已然无法再详细问询玉魂此事,但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指引着他不断前进,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就在于华胥国之内,究竟是否还有人修炼神魂,修有道术。

凭借吕光对神魂修道的认知了解,他一眼看出,霓裳应该就是死在神念力量的杀伐之下。

因为,直到此时,霓裳的头顶之上,还盘桓缭绕着一丝稀薄轻淡的念力。这种伤人念头的攻击之术,极其阴险毒辣,能使人在一瞬间,脑海空白,反噬肉身,最终七窍流血而亡。

隆元帝见吕光半晌无言,似乎在思考,他忍不住问道:“就算如此,你因何猜测裳儿是死于念力侵蚀?”

“陛下且看,霓裳公主体表没有一丝伤痕,哪怕是真元充沛的元气真人,隔空杀人,也一定会在殿内留下灵气波动。”吕光缓声道。

吕光话音刚落,众人便即刻响应附和。

“嗯?确实是这样,殿中毫无半分气息痕迹。”

“对,时间这么短,如若真的是修真者杀害了公主,必会在殿中留有一点儿残余真气。”

“可惜!紫薇宫只是一座行宫别苑,并不像皇宫大内,处处布有回光镜,能将之前发生的画面,留存封印。”

“这便意味着,公主并非死于修真者之手!”

这本来是一个很明显的破绽漏洞,但是众人在短时间内并未反应过来。

隆元帝更不必说,他心急则乱,也是没有细心留意大殿内的环境变化。

话说到这里,众多王公大臣看向吕光的眼神,已彻底的变了,变得满是赞赏钦佩,不再似之前那般戏谑嘲弄。

吕光继续说道:“而普通凡人,是绝无半分机会,对公主下手的。并且,陛下您再看,公主连她的保命灵器,都不曾催动。这就证明,杀害公主的人,并不在她面前。”

隆元帝眼睛亮了起来,点头道:“的确如你所说,念力无声无息,亘古传言,拥有念力的人,能于百丈之外,杀人夺命。”

吕光颔首道:“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霓裳公主因何来到紫薇宫,那藏于暗处的凶手,怎地偏偏选择在这里向公主动手。”

“朕明白了。”隆元帝长长的叹息一声,“难怪之前那个小太监一口咬定,并未看见有人进入紫薇宫。他肯定是被念力给迷惑住了心神。”

突然,大殿之中,升起一个阴沉冷冽的声音。

“不愧是衔玉而生的奇子,果然深藏不露。不过,即使你看出她是死在念力之下,可任凭你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我是谁。以后,每一天,本尊都会杀死一个皇室族人。”

说话的这个人,好像近在咫尺,就在众人眼前。

隆元帝脸色大变,冷冷的道:“你是谁?”

第三百二十三章 怒与火海

“我是你祖宗”

这道声音仿佛来自天穹云霄,异常清朗嘹亮,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畔,更有种直达人们内心深处的诡秘力量。

黄铮厉声高呼:“何方妖人,速速现身!”

“滚出来!”

“你到底是何人,敢杀害霓裳公主!”

“给我滚出来!”

刹那间,殿内响起许多怒不可遏的骂声。

诸位王公大臣,皆是义愤填膺,满脸怒色。

吕光感受着飘荡在大殿里的那些念力,心中波澜四起,华胥国果然还有人练就道术

他心神一动,神情倏然变得极其凝重。

此人竟然可以仅用神念之力,传音虚空,足见其人的道境修为,至少也是神魂八重一境。

一念及此,吕光更感惊疑,道人想要修至显形一境,简直比登天还难,没有师门传承,单靠自己摸索探路,十有会陷入心魔侵扰。

然而,这人在道术灭绝的华胥境内,居然修炼到了这个地步。

隆元帝眼神骤寒,冷冷的道:“你说要每日残害一名皇氏中人,这么说来,你是跟朕有仇了?”

良久良久。

大殿内再无那个阴沉清冷的声音响起,片刻后,才有诸位大臣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传出。

“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说要杀光皇室族人!”

“荒谬!我华胥国何等昌盛,修真高手,数不胜数,如过江之卿,岂会惧怕一个邪道妖人!一定要找到此人!”

“去哪儿找?这人是以念力传音至此,我们现在连他是谁都不清楚,若真是要在华胥寻获此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啊。”

隆元帝的面庞,冷如凝霜,阴郁的可怕。他听着这些愤怒至极的话语,目光里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寒芒。

他已心生杀意!

众多王公大臣喝骂一番后,逐渐平静下来。

“陛下,当务之急是得详查此事。依臣之见,牡丹宴可暂时押后。”北静王踌躇半晌,率先开口,“为了安抚人心,还须先行解除东园禁令。”

隆元帝脸色阴晴不定,沉思稍许,点点头:“爱卿所言,甚合朕意。对方如此嚣张狂妄,不像是身在东园参加宴会的人。”

牡丹宴三年一届,自华胥建国伊始,到如今,已不知举办了多少次,但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像今天这样的异变。

短短两三个时辰,先是黄梁失踪,后是霓裳无端丧命。

冥冥之中,似乎有张无形黑手,遮盖在众人头顶。

虽然刚才众多大臣嘴上骂的痛快,然而此刻当他们真正冷静平定下来后,却不得不承认,对方是占尽了上风。

只因,他们连对方是谁都不晓得。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此刻的情况是,空有满腔杀敌之心,却无斩敌之法。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何要杀戮皇室中人?

“陛下,此人会不会是前朝余孽?”吕光犹豫再三,终是将心里的所思所想,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对方言语之间,对我华胥朝仇恨似海,并且,此人直言相告,说明只杀害皇氏族人。”

话音刚落,大殿内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吕光,心中的疑惑也随即迎刃而解。

这番话,拨云见雾,瞬间点醒了众人。

“黄梁的话很有道理。”北静王眼含赞许的望了一眼吕光。

仇恨本是件很奇怪的情绪,它能够让人心有执着,不顾一切的去复仇,去完成内心的执拗。

凡事皆有其动机。

吕光的这句话,完美无缺的解释了对方为何非要只杀戮皇室中人。也唯有前朝余孽的这个身份,才能让对方这般胆大放肆,目无法度。

隆元帝盯着吕光的眼睛,点点头道:“你倒是提醒了朕,就在不久前,朕下旨,命禁卫军,将青埂山下一个颇有嫌疑的村庄,给屠灭了。”

“嫌疑?”吕光疑惑道。

隆元帝冷笑道:“由此可见,朕并未冤枉这个村庄。他们应该就是前朝大周皇族的后人,否则,裳儿不会如此巧合的死去。”

吕光微微颔首,沉默不语。

黄铮立在吕光身后,心中颇有些忐忑不安,他到现在也没想通,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会变得如此睿智,察觉到这么多蛛丝马迹。

不过,幸好这番言论,博得了隆元帝的认可。

隆元帝背负双手,凝视了吕光半天,忽然说道:“朕累了。皇家之事,终归不能被民间大肆议论。霓裳之死,任何人不得妄语,免得动乱民心。”

“臣遵旨。”

“臣遵旨。”

诸多大臣异口同声的应道。

北静王紧接着道:“陛下,虽则东园之内的人,嫌疑极但为保险起见,臣建议还是得排查一番为好。”

隆元帝皱眉道:“怎么查?”

北静王沉吟道:“据臣所知,生有念力的人,与我等修真者截然不同,他们的体质一般较为孱弱,脚步虚浮。更因其常年修炼念头,双目非常明亮,眼瞳黑白分明,头顶三尺虚空之处,经常盘绕悬浮着一种奇异力量。”

听到这里,吕光不由得看向他,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老王爷,却对修道一途,了解的这般透彻。

“不错。”隆元帝应了一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北静王想了想,犹疑道:“也许可借火海之力”

他话还未说完,隆元帝便截口说道,“爱卿此法甚妙,就这么办罢。今年的牡丹宴,先行取消,待到查出凶手之后,再行商议。”

说罢此话,隆元帝满脸疲惫的摆了摆手,“尔等退下吧。”

火海,本是东园之内的一口温泉。

此番参加牡丹宴的人,光参与比试的各门各派弟子,就有三百六十四人,再加上很多世家望族的掌舵人,还有一些侍卫、宫女、太监。这些杂七杂八的人,加在一起,已约有千人之众。

哪怕东园再如何的深广宽阔,当这些人俱都聚在一处时,还是使得偌大的园子,变得拥挤不堪。

北静王的方法事实上很简单,也很省事。

每个人只需跳入火海,待上十息便可。

尽管北静王未曾向隆元帝阐述讲清其内的缘由道理,但吕光何等聪慧,再加之他对于道术体会极深,一眼便识破了北静王精心编织的计划。

北静王竟然知晓灵气克神这一秘密!

诚然,当今天下,灵气消陨,天地间弥漫的灵气,已微弱稀薄到极致。但在世间,某些神异奇妙的地方,却仍然留有一些灵气。

火海便是其中之一。

这口温泉,自带灵气。十息工夫,也足够北静王这等老奸巨猾之辈,觉察到道人对于火海的异样反应。

一个接一个的人,恍若机械木偶般,遵从着北静王的命令,跳入火海,接着再跃出火海。

很多人纵然心有怨言,可他们却不敢反抗。

因为,隆元帝此刻十分愤怒。

天下没有谁能够承受得住隆元帝的怒火。

第三百三十三章 第二劫:日坠

当吕光瞳孔里只剩下那抹金色之际,他的耳畔隐约传来一声关切惊呼,“小心,这是鱼树真人的至宝,葵花伤,不可力敌!让我来!”

不知何时,铁十四已来到吕光身旁。

她说话之间,纤手抬起,一道青蓝色的真元自掌心勃然喷出,顿时这片天地之间激荡的灵气,暴涨数倍。

葵花伤膨胀成一轮灿烂夺目的烈阳,迎着吕光当头击来。

铁十四身影一闪,将其挡在背后,她纤柔的身躯在这时爆发出了强悍浩然的力量。从她掌中喷射而出的真元,稳而迅疾的灌入到葵花伤之中。

紧接着,葵花伤那道绚烂璀璨的光芒,立时黯淡下去。

铁十四的攻击越来越猛烈,但她每一次喷发离体的真元,都不是击向阴公公,而是狠辣迅猛的拍向葵花伤。

在她眼中,这朵金光熠熠的葵花,好像比阴公公的威胁要大上许多。

的确,在铁十四心里,阴公公这种炼气八层的气功宗师算不了什么。

也许只有鱼树真人再生,她才会心生忌惮,谨慎应战。甚至,红尘窟掌门、一笔斋斋主这等超凡脱俗的人物,都未必能入得铁十四的法眼。

葵花伤是鱼树真人当年纵横睥睨,所向披靡的无上灵器,何况,她又曾亲眼目睹过此物的威力,以吕光如今的实力,万难阻挡。

因此铁十四不得不认真重视。

幸好,她归来的时间很巧。

此时,葵花伤在她一道道真元的轰击下,已经变得光华惨淡,流淌在花瓣内的诡秘力量,也瞬间荡然无存。

“你总算来了。”

眼见此景,吕光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路上耽搁了下,关键是黄钧他们乘坐的灵舟太慢。”铁十四头也不回的道,“还不到半炷香的工夫,怎么?就坚持不住了。”

吕光盯着她的背影,苦笑道:“如果只是四象门的人,凭我和关伯伯等人对付他们,自然是不在话下。可你看看这些人竟是跟安国夫人沆瀣一气,勾勾搭搭,两相联合。”

因着当年的某些事情,铁十四最是厌恶那位美若天仙的安国夫人。

她昂头望向悬在空中的那艘云隐灵舟,心中冷笑连连。

吕光欲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那朵先前还艳丽而不可方物的葵花,竟是已入残花败柳,颜色似土,凋零落地。

阴公公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全身汗毛竖起,火冒三丈的狂呼道:“敢坏我灵器!今天我,我杀了你们!”

他话音刚落,虚空间陡然接连传来震天动地的呼声。

“保护世子!”

“杀!”

如潮水般的人群,自山坳周围汹涌而来,他们全都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腰上系着一条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身穿黄金铠甲,威武不凡。

这是黄氏一族特有的身份标识。

黄甲军!

明晃晃的盔甲,即便是在阴晦暗沉的天色下,却依然闪耀出刺目逼人的金光。这些人群,恍若一片金色的海洋,其势滔滔,滚滚而来。

顷刻间,便将整片山坳围得是水泄不通。

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汉,脚步飞快,神色急切,火速奔向吕光,边跑边说,“梁儿,你没事吧?”

来人正是黄梁的三叔,黄钧。

他与背叛黄氏一族的黄锟有着本质的区别,对家族的兴衰传承看的无比深重。故而,连带着对黄梁的生死安危也倍加挂怀于心。

他见黄梁并未受伤,随之放下心来,纵目望向前方,神情忽而冷峻阴沉起来。

“梁儿,那个畜生呢!黄氏满门,没有他这等数典忘祖的浑人!要不是听你父亲讲明前因后果,十年前如若让我知晓黄锟心怀鬼胎,别有目的说什么我也得杀”他仿佛已气的说不出话来。

“三叔,不必气愤,人各有志。侄儿之所以瞒了您十年,为的就是把这些人斩草除根!黄锟恰好也帮了咱们黄家一个大忙,引出了安国夫人。”吕光胸有成竹,徐徐道来。

阴公公耳听得四面八方响起的喊杀声,又见对方人多势众,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几下,咬了咬牙,厉声道:“撤!”

“想跑?没那么容易!”黄钧大喝一声,“给我杀!”

安国夫人俯视着黄梁。

今日之事,已出乎她之所料。黄氏一门,果然早有准备。

安国夫人那原本精致美丽的脸庞,这时已变得有些扭曲,她心中懊恼,自己思前想后,暗中筹划许久,到头来,竟还是无法顺利杀死黄梁。

山坳里黄甲军的人数,远居上风。

这般厮杀搏斗起来,最后损失的还是本方人马。

她恨恨的瞪了一眼黄梁,正准备下命调转船头,飞离此地之时,忽然她转头望向西方的天空。

夕阳西斜,一片血红。

她脸色大变。

只因那悬在西方天际的太阳,此时竟突然变成了黑色。

黑。

黑的彻底!

方才还略有亮光的天空瞬间陷入黑暗,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饭菜烧焦的味道,刺鼻难闻。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有人惊声大叫:“啊!太阳没了!”

“跑!快跑啊!”

很多人形如无头苍蝇似得,拼命向山上跑去,一边跑一边嘶吼。

“怎么回事?!”

还有几十人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嘴唇哆哆嗦嗦,牙齿止不住的打起寒颤,惊恐的情绪瞬时在这片大地上蔓延开来。

一时间,整片山坳里都回荡起凄厉恐慌的吼声。

宛如浓墨的黑色太阳,在天空仅留下一道模糊的轮廓。

这个场面实在是太过于震撼。

吕光呆愣片刻,联想起警幻星君曾向他无意间提起的那几句话。

此时此刻,他已然知道这轮黑色的夕阳意味着什么。

第一劫,星陨,灾星落地,灵气消散。

这是第二劫,日坠!

他急忙厉声喝道:“大劫来临!黄甲军听令,不要远离我!快,迅速围成一个圈,快快快!不要跑,不要离开这片山坳。”

阴公公强忍住惊惧震惊的心神,望着四散奔逃的黑影,长啸一声:“快散开,这是传说中的日坠大劫,快上灵舟!快!!”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处事方法。

吕光命令黄府中人不得离开这片山坳。

而阴公公却赶紧发号施令,让自己的属下登上云隐灵舟。

黑暗之中,目难视物。

席昱魁仗着气功深厚,耳聪目明,迅速施展身法,跟着阴公公等人纵身飞向半空中的云隐灵舟。

此情此景,早已没有了同门之谊。

大难在即,每个人首先想到的是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这可是亘古以来流传在世间的灭世之劫,日坠

但凡是修炼气功的人,都了解这个劫难有多恐怖,有多可怕!

这与当初那个星陨之劫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语,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个时候,云隐灵舟上已人满为患,安国夫人高呼道:“向东飞!”

话音一落,云隐灵舟便在夜幕中化为一道青光,向大山里驰去。

恐惧的情绪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滋长延伸着。

一笔斋众人随即也展开身形,纵步疾奔,想要离开此地。

每一名弟子都在下意识的奔跑!

他们也只有跑。

黑色夕阳,这是谁都没有见到过的异象。

但他们都已听到黄梁清啸而出的那句话

大劫降临!

劫!

劫就是死!

人当然不想死!

吕光连声高呼:“关伯伯,别让他们乱跑!快,快回到山坳。”他不忍心看到方才与他并肩作战的这些一笔斋弟子,死于非命,所以急忙出声。

关月山不明白黄梁为何非让他们留在这片山坳,但通过之前连番发生的几件异事,不知不觉间,他心底已对黄梁生出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于是,他收敛心神,长啸道:“一笔斋弟子听令!不要跑,不要慌!速速返回黄甲军身旁。”

刹那间,山坳一片漆黑,如散不开的墨,就连地上的积雪在这时都已变成了黑色。那些之前慌不择路,向四处奔跑的一笔斋弟子,听见关月山此言,脚步即刻顿住。

即便他们心中惊疑,但仍旧是下意识的往山坳中间奔去。

吕光站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他明白再如何的奔跑不休,也逃不出这个人间。

只因,太阳在天,照射人间,无处可藏。

铁十四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着灿灿精光,亮的吓人。

她转头直视着吕光,郑重其事的道,“这一劫,终于还是来了”

她话未说完,只见那轮悬在西天的黑阳,骤然迸发出炙热火红的光芒。

天地间一时又亮如白昼。

铁十四、黄钧、关月山、洛北玄还有上百黄甲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聚在吕光四周。他们知道此时已来不及跑了,就算跑,又能跑向哪里呢?

第三百三十四章 九死一生

铁十四目露哀伤,朝着吕光轻声道:“多谢你为我起了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跟随你的这段时间,我很欢喜。你知道我为什么跟在你身边吗?那是因为,你很像一个人,像我的主人。”

她这番话很像是临死之前的告别语。

只因她对日坠大劫了解极深,她明白,日坠大地,非人力可以扭转乾坤。就算她是修得金刚之身的元气真人,也抵挡不住太阳真火的灼烧。

太阳是一个燃烧的大火球。

一旦自空中坠下,无人能挡。

黑暗里,众人背靠背,摩肩擦踵,分不清谁是谁。莫名的,众人心中却都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同生共死的亲切感。

这些人之中,不乏见识卓越之辈,他们当然也曾听闻过日坠之劫的惊怖。是以现在,很多人都忍不住流出眼泪。

生命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们真的不想死去。

吕光自然也不想死。他之所以让他们不得离开这片山坳,是因为他有一个办法能够护佑众人。

立刻之间,吕光朗声高呼:“想必大家皆已知晓,此乃毁天灭地的日坠大劫,哪怕是境界高深的元气真人,都不敢说有万全之策能在太阳落地的那一刹那,独善其身。诸位静听,我有一计!”

“贤侄有何办法?”关月山迫不及待的问道。

“梁儿,你准备怎么做?”黄钧亦高声相询。

无数道满含殷切的眼神立时朝吕光看来。

吕光毫不犹豫的说道:“我可借用通灵宝玉护得大家不死!”

他这句话说的是那么的理直气壮,掷地有声,不容置疑,仿佛他有十成把握能在这日坠之劫的大难中,庇护众人不死。

“通灵宝玉?”

“通灵宝玉能抵挡太阳流火的灼烧?”

紧接着一些略带疑问的话,在山坳里接连响起。

“大家稍安勿躁,世子此言,绝非空谈!”关键时刻,黄钧自是得为黄梁撑腰,他第一个发话赞同,“梁儿,你放心说吧。”

吕光道:“大家只需手抵手,围成一圈,暗暗搬运己身气海内的灵气即可。最后,我会将你们所有人的灵气,一齐灌入通灵宝玉,进而张开一个气罩,遮住这片天空。”

“那还等什么?快太阳随时都有可能坠落。”

关月山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应道。

铁十四目露异色的盯着吕光,低声道:“你这个法子行不行?”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吕光涩声道。

铁十四点了点头,迅速将左手搭在吕光肩膀上,另外一只手与黄钧的左手对住。一时间,所有人都有样学样,依葫芦画瓢,一个挨一个,一只手连起另外一只手。

一圈一圈一层一层。

无数人手对手,肩并肩,把吕光围在当中。

生死关头,众人对吕光是无条件的信任。

这并非是因他尊贵超然的身份地位,而是他们对那块在世间享誉已久的通灵宝玉有种莫名的信赖感。

据说,通灵宝玉,有夺天地造化之能,鬼神莫测之功。

或许,这块灵玉,真的能将众人解救于危难之中。

每个人都屏息凝神,让体内的真气快速游动起来。

成千上万道灵气,汇聚成一条滔滔洪流,自铁十四的掌心涌入吕光体内,他的脸已憋得通红,仿佛马上就要气炸而亡。

就在这时,他的胸口之上,忽然闪现出一道璀璨明丽的白光。

光芒万丈,笼罩住吕光的身躯。

光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漫溢而去。

慢慢地,把一个个人覆盖在内。

白光顷刻间铺满了整片山坳,与此同时,众人只觉体内的灵气,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疯狂向掌心泄去。

但却没有一个人松手。

每个人都把手掌与身边的人紧紧相对。

直到此时,他们心里才生出一丝惊讶,黄梁竟然能够吞噬修真者体内的灵气,这简直让人无法相信。

吕光双目闪烁,将全部灵气,挪至胸膛,催动着已和他血肉合二为一的通灵宝玉。他遵照通灵宝玉内的传承记忆,开启光幕灵阵。

这道光圈,能否像他所预料的那般,抵挡住无尽流火的袭击?

他的心情也不禁有些紧张。

此刻,那轮悬在西方天际的黑色太阳,蓦然光芒一闪,化为了三亿六千万个燃烧的黑色火球,开始向大地跌落。

一瞬

一个呼吸!

下一刻,似乎连天空都发出了一声剧烈的震颤。

轰!轰!轰!

轰轰!

吕光耳畔传来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嗡鸣。

倾泻而下的黑石,裹挟着烈焰,划过天际,在吕光眼前呼啸而过。

山坳上空的白色光幕,立刻荡起层层涟漪。一颗颗巨大的黑石激射在光幕之上,传出巨响,使得那些犹如火球的黑石顿时四分五裂,散落在地。

片刻间,烈火熊熊,连山中的积雪都已蒸发成雾。

大树都变成黑黝黝的木炭,好像遭过雷击一般。

地!

土地居然都已在燃烧。

那原本黑暗的天空,旋即又明亮灿烂起来。

但!这是火焰的光芒。

夕阳坠地,焚烧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

空气中顿而飘散出一股浓郁无比的焦味。

这是山林里那些野兽散发出来的,万物生灵在此时,皆已被烧熟。白色光圈波荡在吕光等人头顶上空,阻挡着从天而降的太阳。

他们竟是毫发无伤。

终于!大地也变成了黑色。

火球坠落的过程,仅仅是在一个眨眼之间,迅疾如风。

然则,十之的人,却永远都睁不开眼睛了。日坠之劫,已让这个世界上的九成人口,瞬间丧命。

整个世界,刹那之间,黑暗重重,伸手不见五指。

变故总是在波澜不惊的某一天忽然来临。

就在这一瞬,持续了十年零五个月的黄昏,砰然消逝。

夕阳坠地,生灵涂炭。

从这一天起,世间便只有黑夜,再无白昼。

青埂山,某片山坳。

静,空气里连一丝风都没。死气沉沉,浓烟扑鼻,焦味浓重,到处都是火焰,积雪早就化成了污水。

地上的碎石,在此刻都被烧成了白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的有人发出声音。

关月山双膝一软,跌倒在地,嗫嚅着道:“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他这句话也不知是在感慨生命不易,还是在感叹那片白色光幕的神异奇特,他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安然无恙的重见天日,不,重见天空。

大难不死,他非但没有感到开心,心情却反而十分沉重。

刚才那一刻的景象,实在是太恐怖,太令人不寒而栗了。

无数个裹挟着赤焰的火球,自西方天际飞射而来,落到他视线范围内的每一寸土地上。整座青埂山,这时已没有一片雪、一棵树、一截枯枝,所有能够被焚烧成灰烬的东西,都已化为一捧黑土。

污水横流,火焰滔天,大地在燃烧。

这是末日之象。

单看青埂山就已是这般惨不忍睹的情景,可想而知,在其他地方,在华都城,在北海,在每一座人口密集的城镇,又会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想着想着,关月山眼角突然溢出泪水。

在天威面前,纵使他拥有一身的玄奥气功,但却仍然于事无补。

日坠之劫,九死一生。

他已不想再苟活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儿女、亲朋好友,一定没有他这样好的运气,可以被通灵宝玉保护周全。

第三百三十五章 开仓放粮

吕光宝相庄严,站立在人群中央。

四面火光缭绕,那是太阳流火落于地面时,所携带的火焰。

关月山忽然察觉到自己气海内竟已毫无半分灵气,他愣了半晌,慢慢转头望向黄梁,目中露出一抹解脱欣喜的神情。

他默然垂首,叹息道:“也罢,也罢。现在我们所有人的灵气,都已被你吸收。万幸,通灵宝玉真的有抗衡天地大劫的奇功。”

吕光长长的吸了口气,道:“没想到会这样。”

关月山抬起头,笑了笑,那是一种发自真心的笑容。

他笑得很开心,全无半分苦涩强笑之意。他沉默片刻,拍了拍吕光的肩膀,道:“通灵宝玉,莫失莫忘从此以后,末日之下,只怕贤侄你就是世间第一高手了。”

就连方才极为嫉妒黄梁的洛北玄,此刻脸上都浮起了真挚欣慰的笑容。劫后余生,全靠通灵宝玉,他又怎能不感谢吕光。

每个人都痴痴的望着吕光。

这时,身在此地的上百人,全都成为了体无灵气的普通人。

尽管他们一时间还未想清其中的道理原委,但当听完关月山的话后,他们心里或多或少,都已猜到一些真相。

通灵宝玉吞噬完所有人的真元之后,竟是反哺到了黄梁的体内。这个结果,实在是匪夷所思,令人无法置信。

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们不信。

然则,他们的心中却没有一点儿怨言。

他们仿佛一瞬间顿悟明理,也许,人只有在死过一次之后,才会懂得,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生命无价,至高无上。

这一刻,他们知晓了这个真理,虽然来得有些迟,但种一棵树最好的时机,永远都是当下。

所以,他们此时对待黄梁,心里也只剩下感激之情。

陡峭险峻的青埂山此刻已被夷为平地。

站在这里,远远望去,依稀可以看见百里之外的华都城。

那里已然是一片火海。

“走,我带大家回城。”吕光轻叹一声。

黄钧将来时乘坐的灵舟,从随身携带的子虚袋里取出来。现在,他已无力驾驭灵舟,只能交给黄梁。

硕大无比的灵舟,缓缓升空。

众人的心情随着灵舟飞向华都城的距离越来越近,而变得愈发沉重。站在空中俯瞰大地,地面到处都在燃烧着熊熊大火,浓烟密布,满目疮痍。

无数的人在地上悲恸万分的哀嚎吼叫,似乎活下来的人,比死去的人,还要痛苦。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股污秽浓烈的臭气。

像是人被烧焦的味道。

大地千疮百孔,一片狼藉。

一叶碧绿色的灵舟,在夜空中孤独而缓慢的飞行。

华都城到了。

毫无疑问,这座华胥国最繁华富饶的城池,此刻也变成了一座废墟,断垣残壁,瓦片横飞,地上一片墨黑。

火,大火绚烂夺目。

这场大火,烧了足足一个月,才渐渐熄灭。

那些从九天苍穹跌落凡尘的赤焰火球,在地上化为一块块黝黑坚硬的巨石,散发着恐怖凌厉的杀气。

当幸存下来的人们看见这些巨石后,都会下意识的避开,就算是一颗拇指大小的碎石挡在脚下,也不敢轻易去踩踏。

整个华胥国,彻底的崩溃了。

万死一生,人口减少了大约九成。

没有街市,没有城池,没有河流,没有植物,全都没了。大地上有的只是零零星星的活死人。那些在日坠大劫下死里逃生的人,现在即便活着,看上去也好像已经死去。

他们仿佛一具具行尸走肉,不苟言笑,神色僵硬的走在世上。显而易见,他们的心已然死去。

有的人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有的人是女儿送别父亲。

有的人是妻子送走丈夫。

有的人是长孙送别祖父。

疆土广阔的华胥国,而今已名存实亡,什么朝廷官府,苛捐杂税,达官显贵,万万岁的隆元帝一切种种,全都变成了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

瞧!

那不是一个月前在黄鹤楼点了一百零八道菜的王员外吗,此刻居然在地里刨树皮吃。常日里经常被王员外呼来喝去的店小二,眼见此景,啐了口吐沫,对自己媳妇说道,要我说,太阳坠的好!让他家也遭难,变穷人。

王员外看向店小二,目光中尽是羡慕的情绪。

的确,店小二现在要比大部分人都幸福。纵使他已两手空空,一贫如洗,但他还有老婆!他的媳妇儿,没在太阳坠落的那一瞬死去。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有的人明明不会一点儿气功,最终却平安无事的活了下来而有的人修为深厚,绝顶超群,却死的不能再死,化为了一堆灰烬。

华都城,前门大街。

黄国公府,此时却完好无损。

要不是护国灵阵非常坚固,是由那位气功通天彻地的黄天亲手打造布置,恐怕流火飞袭,也会让这座占地百亩的府院成为残骸废地。

在日坠之劫后的第十五天,空中突然升起一轮弯月。

轻柔朦胧的月光,向地上挥洒倾泻,让这个世界,有了一丝亮光,不再似之前那般阴暗。

月儿弯弯照华胥,几个飘零在外头。

太阳流火焚尽了一切可以烧毁的东西,此刻活在世上的人,十之都无家可归,仅能在大街上游荡漂泊。

吕光无奈的叹了口气,今日门前仍旧聚集了大量流民。

他站在门槛内,望向前门大街,只见这条宽阔平坦的街道上,汇聚了许多流离失所的人,拥挤如潮,万头攒动。

这些人原本都是华都城的居民。

但现在,他们已成了食不果腹的难民。

华都城仅有三个地方,未被太阳流火焚毁一空。黄府便是其中之一,而其余两处所在,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进去的。

因此,这些人竟全都默契十足的朝前门大街涌来。

“二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小国公爷,可怜可怜我吧。”

“是我啊,二爷!您还记得,有一年中秋,咱们在翠月楼同桌共饮,把酒言欢,我是陈墨啊。”

吕光站在府门内侧,听着这些话,看着街上这些已饿了很久很久的苦命人,突然低声说道:“来人。”

“二爷,您有何事吩咐?”黄府管家恭声道。

“去,开仓放粮”黄梁道。

“不可!二爷,万万不可啊!不能开这个先例,否则城里这么多人,咱们黄家又怎能全部施救,过不了几日”

“我自有分寸,你照办即可。”吕光神情坚毅的道。

这位管家还想劝诫黄梁,余光一瞥,正看见黄铮走了过来,他急忙躬身道:“国公爷,二爷他”

黄铮打断道:“我都听到了,你去安排吧。”

“国公爷,这如何使得?”管家满面不可思议之色,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于是再度发问,“我们真的要开仓放粮?”

“去吧。”黄铮摆了摆手。

第三百三十六章 灵气似海深

华都城,前门大街上的牌坊一角,贴着一张告示。其上写着一行简短明洁却又十分遒劲有力的红字

黄府,开仓放粮三天,救济众生。

夜凉,弦月当空,寒风呼啸。

黄府门前,熙熙攘攘,行人如织。

前来领米的人,不计其数,一时间,令得此地门庭若市,拥挤不堪。谁也不知道黄国公府究竟藏有多少食粮,但三十六个时辰过后,黄府竟又把开仓放粮的时间,延长了整整一日。

紫禁皇城,凤藻宫。

几位身姿婀娜,容颜秀丽的宫女,正围在锦榻前,七嘴八舌的向黄贵妃讲述着发生在前门大街的事。

黄贵妃静静听着,逐渐笑逐颜开。

这也正是她想要去做的。

没想到,却是让自己的弟弟抢先一步,她的眼中满是温柔之色,想起黄梁,她的心便充满了暖意柔情。

凤藻宫的规矩向来不严,这才使得当初的阴公公有了可趁之机,能够寻到机会,把吕光给带到摘星楼。

现在伺候黄贵妃的宫女,已只有四名。其余那些女子,都已被遣散出宫。皇帝家也没有余粮了,宫里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而剩下的这四人,均出身于黄氏一族,是自小跟在黄贵妃左右的近侍,所以此刻也就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的礼仪了。

她们眉飞色舞的向黄贵妃说着话。

每个人提到黄梁之时,眼中都会闪出亮如星辰的光芒。看得出来,她们极其自豪,好像开仓放粮这件事,就是她们亲手所做一般。

“娘娘,您说陛下为什么不把宫里的粮食,分给世人?”一个鼻尖有几点雀斑的少女,皱着眉头问道。

“傻丫头,宫中的食物,至多也就能坚持个半载而已。没看陛下近几日,已把许多太监宫女都给驱离出宫了吗?”黄贵妃莞尔一笑。

少女紧接着再道:“地上什么时候可以再种五谷杂粮?”

“唉,关键是水源都被流火给煮沸蒸发了。其实,越是修炼气功的人,对于食物的需要,就越大。如今天地之间,再无半分灵气,修真者只能依靠灵石,丹药来补充体内消失的真元灵气,但食物也是必不可少的。”黄贵妃轻轻叹了口气,略显无奈的说道。

“还是二爷宅心仁厚,听说国公爷起初不同意,最后是被二爷给劝服的。”少女哼了一声。

黄贵妃仰首望向窗外的弯月,神色怅然,喃喃道:“天佑华胥,但愿世人能度过这一大劫。”

酒,美酒。

吕光很少饮酒。

不过,自从日坠之劫后,他几乎每晚入睡时都要喝上几杯。他心里愁闷,因为他已感觉到,他可能永远都走不出这个梦境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现在已修炼到了炼气十层。

他体内的真气,已质变成了元气,绵绵不绝,无止无息。

可是,他却依然还未修得金刚不坏之身。

而今铁十四以及关月山等一笔斋众弟子的全部真元,皆已悉数涌入到他体内。这还不包括那些境界稍微低一些的黄甲军,如若算上他们那些人的灵气,吕光此刻气海中的灵气,已浓郁到一种骇人听闻的地步。

比大海还深!

“夫君,近来你为何终日闷闷不乐?”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用抬头,吕光就知道推门进屋的女子,定是柔然公主。

柔然公主缓缓走到他身旁,为他斟满酒。

吕光伸手揽住她的腰,轻轻一拉,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而后轻声道:“公主,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柔然公主攥住衣袖,为他拭去唇间的酒水,满目怜爱的道:“夫君可是在忧心天下黎民?”

虽然她生性恬淡,娴静温婉,不喜杂事,但府中开仓放粮这等大事,她还是知之甚详的。她以为黄梁是有感而发,不忍流民忍饥挨饿。

吕光摇头道:“不是。”

柔然公主嗯了一声,轻笑道:“那是什么事?”

“我在想,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梦。”吕光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幽幽说道,“星陨之劫,日坠大劫今后还不知有什么劫难会降临华胥。”

柔然公主闻听此言,默默的垂下头,眼神凄楚,黯然神伤道:“我真希望这是一场梦。一觉醒来,灵气依旧遍布于虚空之中,太阳照常升起,世间太平无事,那该多好。”

说话之间,柔然公主把头慢慢靠在他怀里。

她仿佛也很累,微微闭上眼睛,竟是睡了过去。

吕光望着她美丽安静的面庞,怔怔出神。

心神恍惚之下,他居然真的有些分不清,究竟哪个世界才是梦境,是那个禁道焚经的大周王朝,还是这个灵气枯竭,末日来临的华胥国?

吕光抬起手狠狠的搓了一下脸,暗暗告知自己:

大周王朝的未来就是华胥国的现在,你要赶快成就元气真人,顿悟得道,才能神念飞离此梦!

他一只手抱着柔然公主,一只手用来斟酒。

自斟自饮,酒不醉人人自醉。

也不知过了多久,吕光渐渐感到醉意微醺。

他将柔然公主放到床上,正准备躺下歇息之际。忽闻,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能否成为寒门之主,关系到你”

这句话猛地戛然而止,就说到这里。

吕光浑身一个激灵,瞬即坐起身来。

玉魂!

是久久不都曾出现的玉魂。

吕光懊恼至极的拍了一下脑门。

对!

这十年来,他险些都已忘记玉魂的嘱咐。再者,寒门之主和隆元帝那场大战过后,寒门总坛便迅速撤出了华都城。

因此连带着吕光也对这事不再上心。后来,他专心苦修,渴求能够快点儿成就真人之体,逐渐的也就把此事抛之脑后。

然则,从玉魂这几次有限的指点来看,似乎成为寒门之主,才是他是否可以脱离此梦的关键所在。

想了片刻,吕光激动迫切的心情,却蓦然跌至谷底。

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日坠之后,如今的天下,已变为一盘散沙。莫说寒门,哪怕是从前统治五湖四海的华胥朝廷,现在都已完全成了一个空壳。

时至今日,寒门这个组织,在世上存在与否,尚且都还是未知,更别说,去当什么寒门之主了。

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四五个时辰后,空中的那轮弯月,仍旧不动分毫。

“二爷,府外有一个叫冬晴的姑娘找您。”一个下人快步走来,在屋外低声禀告道,“她已等了您很久。”

第三百三十七章 冬晴送信

许久不见。

当初和吕光春风一度的美丽少女,如今已盘起头发,成为一个体态丰盈的美妇人。吕光现在自然已经知道,那时藏在红袖招偷袭他的神秘女子,就是安国夫人的贴身近侍,冬晴。

“二爷。”冬晴柔声唤道。

吕光挑了挑眉,道:“你找我何事?”

有一说一,他对安国夫人并无好感,恨屋及乌,因此连带着对她身边的人,也就不会有任何的好脸色。

况且,十年光阴弹指过。

在这期间,冬晴竟仿佛在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踪迹。

鬼知道,她这次登门拜访,是不是居心不良,另有目的?

冬晴轻轻地咳嗽一声,她似乎很是疲惫,光洁的额头上鼓起一条条青筋。默然半晌,她压低嗓音说道:“想必二爷已然知晓,一个月前云隐灵舟坠毁在墨榈溪畔的消息。”

吕光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确实,那日太阳流火,降落大地,安国夫人和阴公公以及四象门等人,驾驭灵舟,往青埂大山里逃窜,不想却是在返回华都城的路上,被携带着无尽烈焰的黑石,给击中船身。

据说,灵舟之上无一人幸免于难。就连修得气场领域的阴公公,都死无葬身之地,变成了一堆骨灰。

冬晴踌躇片刻,凝声道:“其实公主殿下她并没死。”

吕光浑身一震,转头直视着她,一字字道:“此言当真?”

“二爷,奴婢之所以冒险前来找您,就是为了告诉您,夫人她、她对您因爱生恨,现在更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你。”冬晴斜眼偷瞄着他,低声道。

吕光心思一转,微笑道:“这个不劳你担心,凭我此刻的实力,寻常之人是伤不了我的。”

“那如果是修道者呢?”冬晴忽然像换了个人似得,昂头看向他。

吕光大吃一惊,目中尽是惊诧之色,愣愣的盯了她很久,方才问道:“冬晴,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你是从哪儿听说修道一词的?”

“把四大灵兽的真血,融为一体,炼制成血灵丹,二爷服之,便可立刻成为名副其实的元气真人。这个炼丹之法,就掌握在四象门的手中。”冬晴自顾自说,神情木然,眼神发呆,好像说出口的这些话,并非她真心所想,而是有人逼迫她说出来似得。

“你怎么了?”吕光听着她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不禁奇声道。

“时间所剩无几,你的肉身正在现实世界,遭受危机险难。尽快成就真人之体,统率寒门”冬晴的声音忽远忽近,飘飘渺渺。她语声渐渐衰弱,柔软的身躯,慢慢倒在地上。

“冬晴!”吕光见状,连忙抱住她,呼唤道。

他话未说完,突见冬晴的身体竟化为了一缕缕轻淡朦胧的烟云。烟雾的轮廓形状,依稀还能看出是冬晴的样子。

吕光大骇,怔在原地。

突听一道奇异尖锐的声音,响彻在他耳边。

“绛珠,玉魂,纵使你们费尽心机,仍是不能救他脱离梦境。天意如此,从此以后,天下十九州,再无道术。”

就在这时,吕光顿觉脑海嗡鸣作响,两眼一闭,昏迷了过去。

“逃出去!”

“记住,一定要将族人从禁地牢笼中解救出来!”

“光儿,快走,你快走!”

这几句话在吕光的心头不断回荡着。

“父亲,母亲!”吕光从睡梦中豁然惊醒,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入目是一个神色略带惊喜的女子。

“夫君,你醒了?”

“梁哥哥!”

“梁兄弟,你怎么样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三个轻柔如风的声音,一齐在屋内升起。吕光晃了晃脑袋,目光一一扫过站在床边的三女,低声道:“我昏睡了多长时间?”

柔然公主微蹙眉头,道:“大概四五个时辰。”

“可吓死我了。”林绛珠拍了拍胸,满脸后怕的道。

吕光勉强笑道:“我没事,让夫人们担惊了。”

穆宝钗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钉住他,半天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君,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话音刚落,林绛珠和柔然公主的目光,登时齐刷刷的落到他身上。

吕光怔了片刻,哂然笑道:“真的没事。”

吕光微微握了下双拳,发现体内的真元,依旧充沛浑厚。他顿而放下心来,下床穿鞋,望了一眼三女,而后郑重道:“我要出府几天,这几日你们切记不可离开府邸,有护国大阵在,最起码能保护你们性命无忧。”

说罢此言,他也不管三女惊疑古怪的眼神,直接迈步走出房间。

事到如今,吕光才明白此刻的境况有多么危急。

玉魂和冬晴的提醒,犹在耳畔。

现在,当务之急是马上集够四大灵兽的真血。赤睛白虎吕光暗自思忖,据关月山之言,此兽是被一种十分奇诡的灵阵,给困在了青埂山。

那天日坠大劫过后,众人哪还有心思,再去寻找此兽。

吕光本想等一段时间之后,待风平浪静,再去擒获这头灵兽,但当听到冬晴的话后,他已彻底明悟,不能再有任何的耽搁,一定得快,与时间赛跑。按冬晴话里的意思,他在现实世界里的肉身,正在经受磨难。

如若肉身受损,到时即便他能从这个梦境里苏醒,恐怕也已无力回天,只能去做一个孤魂野鬼。

吕光祭起灵舟,凌空飞翔。

一晃之间,青埂山近在咫尺。

他并未让族中之人,随他一同前来。概因,凭借他此时的修为实力,在这个世界上,已足够应付绝大多数的危险。

人一多,反而有些秘密便容易暴露。

受到日坠之劫的影响,青埂山这时已变为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地,密密匝匝的古树,早已尽数化为灰烬。

弦月当空,地面银辉濛濛。借着月光,吕光纵目四望,循着记忆里关月山曾向他交代的大概位置,耐心寻找那座灵阵。

目力所及,忽见前方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大地上闪转腾挪,好像在躲避着某种可怖的东西。

吕光快速催动灵舟,在空中离近一看。

饶是他沉着冷静,见到这一幕也不由得脸色大变。

吕光几乎忍不住要失声惊呼起来。

他竟在月光下,看到一具骷髅在追逐着一个人。

一个没有双手双脚的人!

第三百三十八章 食髓绿蛊

骷髅在后,一蹦一跳,动作非常僵硬,而前面那个没有手脚的人,却是在地上滚,像一个雪球,疾速翻滚着。

画面极其诡异。

那具骷髅浑身闪烁着浓烈的青光,照亮方圆十丈的地方。它眼眶骨的位置,却散发出绚烂夺目的虹光。

就像是彩虹的色彩一样。

骷髅脑袋咯吱咯吱的乱响,接着,它的速度陡然提升到极致,一蹦七八丈,瞬间抓住那个没有手脚的侏儒人。

当吕光看清这个侏儒人的面貌之后,心中的惊异旋即增添了数倍。

只因,此人竟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红尘使。不错,就是那位曾在东园之内,把吕光从红房子的封禁之下,救出来的白衣女子。

此女是红尘窟派遣到华都城的红尘使者,气功精湛,与霓裳公主素有仇怨,可可现在她却成了一个肢体不全的残废之人。

骷髅抓住她的脖子,下巴骨一张,似是要吸食她的鲜血。

吕光身形一闪,从灵舟上跃到地面,屈指一弹,一道银白色的气劲,自他指尖飞射击出,不偏不倚,正好击中白骨骷髅的头颅。

骷髅受此一击,登时向后倒退数十步。

此时,这位之前在华都城身份超然,美丽脱俗的红尘使大人,依然穿着一袭白裙。她的脸庞虽苍白无色,但眼睛却亮如明灯。

当她看见吕光突然出现在这里时,目光中仿佛充满了惊讶与欣喜,痴痴的凝望着他,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可她的嘴里,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吕光蹲在地上,惊声道:“怎么回事?”

“呜呜!”

她神色焦急,又苦无双手,只好用眼神向他示意,表达着一些晦涩难明的情绪。她狠狠的瞪了一眼跌坐在远处的白骨骷髅,神情气愤至极。

吕光犹疑道:“是这具骷髅害得你?”

她重重的点点头。

吕光观察入微,顿时感知到这位红尘使者,气海十分沉寂,周身各处全无一丝灵气溢出。他不由得更惊,“你失去了气功?”

她再次点头,转首看向白骨骷髅,眼神里充斥着无尽的怨毒与恨意。

吕光眼珠转了转,立刻明白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不过,这具骷髅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能把红尘窟内一位气功深厚的使者大人,伤害成这副惨样。

吕光沉吟半晌,从怀中摸出一枚晶莹剔透,泛着馥郁奇香的丹药。

此丹正是当年穆宝钗煞费苦心为他寻来的金窍提气丹!

身陷在摘星福地之时,吕光都未舍得服食此丹。

后来,他的境界已不需要再用这种虎狼之药,来拔苗助长,强行提高实力。于是,这枚珍贵非凡的丹药,对他来讲就成了鸡肋。

不想,今日却是派上了用场。

“观你气色,你应是中了毒,这才口不能言。此丹能让你暂时拥有炼气六层的实力,当你气海中产生灵气以后,我方能助你把毒性逼出体外,明白吗?”吕光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无论怎么说,此女都算是救过他一次。吕光实在不忍心看到她这副模样,故而深思熟虑一番之后,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

她眨了眨眼睛,神情渐渐平和下来。

那具骷髅中了吕光弹指挥发的一道气劲,此刻似乎已无反手之力。

它跌倒在地,就连那流溢在白骨之上的青光,都已变得极为黯淡。

吕光将金窍提气丹,放到红尘使嘴边。

丹药入口,没过一会儿,她便觉得丹田腹部,徐徐升起一道温热无比的气息。她神色一喜,连忙冲吕光点了点头。

吕光心领神会,抬起右掌,用力抵住她后背。

一股绵绵然、悠长长的真元,立时涌入到她的体内。

过了片刻,她嘴巴猛地一张,喷出一口带着腥臭怪味的热血。

吕光低头一看,赫然发现那滩鲜血之中,竟有一只不知名的小虫,在地上蠕动爬行着。细细望去,却见此虫,拇指大通体翠绿,触须极长。

吕光愣了愣,而后目光一凛,凝声道:“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能吸人精血的食髓绿蛊!”

“不错!”

“嗯?你能说话了。”吕光转头看向她。

“多谢你救我。”红尘使的声音很轻柔,纵然她已变成这个样子,但她说话却依旧慢条斯理,令人如沐春风。

吕光沉吟道:“据我所知,日坠大劫之后,红尘窟的势力,已所剩无几。有幸活命的红尘窟弟子,均已返回西域本部,你怎么还在华都城?”

红尘使默然良久,答非所问的道:“你可晓得这具骷髅是谁?”

吕光下意识的应道:“谁?”

“安国夫人。”红尘使一字一顿的道。

吕光难以置信的道:“怎么会这样?”

“她确实就是安国夫人,正所谓红粉骷髅,如此是也。她原本便是天下第一美女,在遭受太阳流火的焚烧后,一缕念力不灭,进而才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红尘使脸上笼着一层寒霜,“但人算不如天算,我百般算计,却是没有算到,她会向我痛下杀手”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都已有些颤抖。

“你是说,安国夫人还修有念力?”吕光大感意外,思虑稍许,抓住她这番话之中最为关键的一个信息,当即出言相询。

“数百年前,当时统治天下的是一个叫做大周的鼎盛王朝。彼时,世间除了修真炼气一途,还有灵外一种修行法门。那便是我们今时今日所称的念力,事实上,修得念力的人,有一个很好听的称谓,其名道人!”红尘使语含感慨,幽幽说道。

她说的这些秘辛,吕光当然知道。

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安国夫人竟然真是一个修道者。

这也就意味着,在这个世界上,道术和气功,是能够同生共存、融洽相依的。然则在现实世界里,真道不能双修,却是一个无法更改的铁律。

冷风如刀,吕光的心却很热。既然安国夫人都可以真道并修,那么,岂不是意味着,自己也能效仿一试。

怪不得玉魂一再嘱咐,修得元气真人,才能在此界顿悟得道。

或许,从此梦破禁而出的方法,便是在于如何使得真道并存。

红尘使见黄梁久久不曾搭腔,眉头不禁皱起,缓缓出声问道:“你又因何来到青埂山,莫非也像他们一样,是来打探白虎灵兽的行踪?”

“他们是谁?”吕光狐疑道。

“他们就是在我体内种下食髓绿蛊的人!”红尘使咬牙切齿的道。

“那些人现在何处?”吕光冷冷的道。

“本来我和她的属下,还有一些四象门的人,准备多日,筹划已久。一个月前,在青埂山仔细查探地形,就是为了擒拿那头白虎,不料最后,竟然发生了这等惊变。”红尘使瞟了一眼那具白骨骷髅。

吕光道:“是了,食髓绿蛊本来就是源出于四象门。你猜得不错,我的确是来找赤睛白虎的。这样,你带我去找到四象门的那些人。”

第三百三十九章 无境界

夜,出奇的静。

一叶碧绿色的灵舟,在青埂山上空快速飞行。

依照红尘使交代的路线方位,吕光催动灵舟,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天坑之上。这种深坑显然是受到太阳流火撞击,才刚刚形成的。

红尘使现在无异于废人,吕光暂时把她安顿在了黄府,吩咐侍女好生伺候。至于那具白骨骷髅,他却置之不理,不管不顾。

他心中十分清楚,道人的神念之力如果不依附血肉,不久后,便会迅速消亡,化为乌有。尽管他很想和安国夫人开诚布公的交流一番,但是,那具骷髅,似乎已失去了灵智。

站在灵舟之上,吕光深深的叹了口气。

想那安国夫人,何等绝艳美丽,机关算尽,最后反误了自己性命。在天地大劫面前,任你风华绝代,权势滔天,最终也难逃一死。

就让那具白骨骷髅,慢慢的化为一捧尘土吧。也许,这已是安国夫人最好的结局。

在这个梦境里,和安国夫人的种种瓜葛恩怨,也就这样随风逝去罢。

吕光去而复返,抓紧时间解决这一切因缘纠葛。

“应该就是这里。”

吕光目光如电,瞥见下方的巨坑,心神一动,纵身从灵舟跳下。

天坑深处,果然盘踞着十几道人影。

借着月光,依稀可见,这些人俱都身穿黑衣,蓬头垢面,仿佛甚是疲惫。当他们发现坑中忽然多了一个人时,面色全都为之一变。

他们好像极其诧异。

吕光从容不迫的踱着步子,靠近他们。

“你是黄梁?”一名面庞清瘦的黑衣人率先开口。

吕光淡淡一笑,道:“你就是席昱魁吧?”

那人满目寒光的打量着他,点了点头:“不错,是我。月余前青埂山一战,你给我留下了很深印象,看来世人所传果真不假,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浑噩度世的浪荡公子了。”

吕光悠悠道:“赤睛白虎在哪儿?”

席昱魁神色变了变,戒备地望向他,不发一言。

吕光挑了挑眉:“我不欲多造杀孽,回答我。”

席昱魁满脸古怪的盯着他,犹疑道:“你单枪匹马来到此处,想是有所依仗,但我想不通,就算你有无数灵器,恐怕也”

吕光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身影一闪,化为一道流光,提起双拳,直捣黄龙,迅疾如雷的砸向席昱魁身旁的那两名黑衣人。

这一招,乃是在世间赫赫有名的龙象金刚印。

左拳是一龙之力,右拳是一象之力。

龙象合击,直有毁天灭地之功。

吕光出拳的速度太快,快到极致!

席昱魁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动一下,却见他身边的这两名同门师弟,就已像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二十丈远。

立刻之间,从远方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声惨叫。

“你、你这是什么气功?”席昱魁浑身寒毛竖起,冷汗涔涔,宛如老鼠见了猫,眼神骇然的看向他,失声惊呼。

吕光风轻云淡的道:“你不会连龙象金刚印都不认识了吧?”

“不、不是,我是说,你的修为怎么晋升的如此之快?”席昱魁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该用何等语言来讲述出心中的惊骇。

“我也不懂,我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境界。总之,凭你们这些人,是断然无法伤我一根汗毛的。”吕光抬眼瞄向他。

他说的是真话。

可在席昱魁听来,这番话却更像是一种挑衅。

席昱魁震惊片刻,回过神来,目光一凛,厉声喝道:“给我杀”

站在他身后的几名黑衣人,闻听此言,均是踟蹰不前。

此刻,他们内心深处的震惊无以复加,被吕光一拳击飞出去的两名黑衣人,乃是炼气七层的实力。

但在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这二人居然毫无还手之力。

“杀!”席昱魁大吼道。

几名黑衣人眼见席昱魁发怒,终是咬了咬牙,一齐冲向吕光。

吕光却一动不动,他只抬了抬手指。

屈指一弹,元气勃发。

嗖嗖嗖!

“啊!”

“啊”

紧接着,那几名疾速驰向吕光的黑衣人,在发出一声惨厉至极的吼音后,便砰然倒地。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的身体,在空中直接碎裂成了齑粉。

血雨纷飞落地,连一块尸骨都不曾留下。

这个场景太过于惊世骇俗,以至于连席昱魁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就像是见到鬼一样,痴痴的看着吕光。

其他站在一旁的四象门弟子,全都神情僵硬的立在远处,如同泥塑雕像般,连眼珠似乎都已定住。

吕光浑身真元涌动,使得此地虚空间,瞬即波荡起一股不同寻常的灵气波动。他仿若杀神再世般,睥睨冷笑。

望着吕光那森然冷漠的眼神,席昱魁不由自主的双膝一软。

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危机险情,但自从修成气功宗师后,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杀意,什么叫做恐怖!



两方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悬殊,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的心里已然升不起半点儿抵抗之意。

弹指一挥间,几道气劲,就杀死了数名气功高手。

这究竟是怎样的手段啊?

席昱魁心中发寒,目中露出无尽的恐惧之色。

他呆呆的凝注着吕光,哆哆嗦嗦的道:“别别杀我!你想知道什么,我统统告诉你。求你,别杀我!”

本来像席昱魁这等修行气功几十载的绝顶高人,无论遇到何种危机,都是不会露出这副六神无主的表情。

然则,当他现在亲眼目睹了黄梁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斩杀了自己数名同门。这时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坍塌。

如果他今天还能活着,先前发生的这幕惊变,定会成为他一生的阴影。他从未见过有人拥有如此强大诡异的力量。

席昱魁半跪在地上,因为心情紧张过度,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嗫嚅着道:“白虎灵兽,已被、被隐士给擒走了。”

“隐士?”

吕光心如明镜,瞬间想起杀害霓裳公主的那个神秘道人。

然而,在他的记忆里,此人早在十年前,就被隆元帝下旨四处缉拿。

不得已,才离开了青埂山不老林。

没想到,此人居然又现身于世,兴妖作怪。这位隐士擅长阵法机关,想来破除那座诡秘非凡的灵阵,必定也不在话下。

一念及此,吕光连声问道:“你可晓得此人现在何处?”

席昱魁惴惴不安的道:“我们与他相争多日,但此人狡猾异常,气功诡异,十分难以对付。他在擒住赤睛白虎后,就消失匿迹了。”

吕光冷冷的道:“你们是在争夺赤睛白虎吧。”

“是。”席昱魁擦了把额间的汗水,只得补上一句,“此人离开青埂山约莫已有两三天了,我确实不晓得他去哪儿了。”

吕光环顾四周,看了下这广袤无比的巨坑,眼睛里闪出光,一针见血的问道:“那你们还留在此地作甚?

席昱魁嘴唇发白,脸色大变,沉默不语。

“说!”吕光厉声道。

席昱魁全身一震,思虑半晌,面色如铅,道:“我们在等人。”

“谁?”吕光问道。

“是是我那位老友,您和他好像有些仇怨。”席昱魁犹豫再三,终是实话实说道。

他知晓这那句话有可能激怒黄梁,但他仍是选择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心知肚明,要想活命,这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那个老太监竟然还没死。

这倒是有些出乎吕光的意料。

他沉思稍许,再度出声问道:“既然白虎灵兽,已被隐士擒走。阴公公为何还要约你们在此碰面?说,你们到底在密谋何事?”

第三百四十章 血灵丹

席昱魁突然怔住了,过了半晌,满头冷汗涔涔滴落。

他本以为黄梁在听到隐士的消息后,会立刻离开此地,放他一马,是以并没料到对方竟会这般打破砂锅问到底。

吕光目光炯炯,直视着他。

席昱魁紧握双拳,昂起头,道:“是隆元帝!他们想炼制血灵丹,突破元气真人的最后一层屏障,以便飞升上界。毕竟此界,灵气枯竭,大劫降临,已是末日之兆。”

“哦?这么说,你并未把炼制血灵丹的秘法,告知给阴公公。”吕光从席昱魁的犹疑不决的神色间,看出来此人好像也并不信任阴公公。

“在下实不敢欺瞒公子。血灵丹乃天下第一奇丹,纵然是一个毫无气功根基的凡人服用此丹,也可在瞬息之间,到达炼气八层的妙境。但但隆元帝他们好像是要大肆批量的制作此药。所以我才没有将秘方告诉我那位老友。”席昱魁眼神闪动,真挚无比。

“灵兽真血,珍贵稀少,隆元帝又有何办法,能在短时间内集够那么多的灵血?”吕光狐疑道。

席昱魁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那天日坠大劫过后,阴公公便与我等分道扬镳,说是要回宫一趟。前几天,忽然传信来,说要在赤睛白虎的栖息地,和我相商要事。”

吕光想了想,道:“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席昱魁立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你得告诉我血灵丹的炼制方法。”吕光随后又补了一句。

席昱魁的目光瞬即黯淡下去,他没有说话,因为他已无话可说。

他明白黄梁所提的这个要求很公允。

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自知己方毫无任何立场能与之谈条件。

“好,望公子不要食言。”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垂下头去。

“尔等放心。”吕光淡淡的道。

席昱魁心有不甘,面色凄苦,踌躇半天,终于慢慢从身边摸出一张泛黄的锡箔纸,双手举过头顶,呈给他。

“其上详细记录了炼制血灵丹所需的三十六味珍贵药材,照方熬制,再将四灵兽的真血,滴入其内,最后用武火煎熬七七四十九天,灵丹自成。”

吕光认真听完他的话,将黄纸揣入怀中。

他冷冷的瞥了一眼席昱魁等人,道:“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快滚。”

“是,是。”席昱魁忙不迭地道。

吕光身影一晃,凭空消失在夜色之中。

“从此以后,尔等不得再踏入华都城半步。血灵丹的炼制秘法,若是让我知道你告知给了隆元帝。我必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巨坑上空随即升起一道清冽嘹亮地声音。

“在下不敢,不敢!”席昱魁神色慌乱的朝虚空高声呼道。

夜凉如水,寒风飕飕。

良久良久,席昱魁默默站起身来。

他心有余悸的望了下周围的同门师弟,感慨道:“此人的修为,似乎已经超越了元气真人的范畴。走,我们速速归山吧。末日来临,避世方为正途。当今天下,的确已没有我四象门的容身之地了。”

几日后,席昱魁等人,还是死在了紫禁皇城。

当修养在黄府的红尘使听到吕光带来的这个消息后,愁云惨淡的面容,顿时舒缓开来,“便宜他们了,若无四象门的食髓绿蛊,我也不会那么轻易的被安国夫人给”

吕光截口道:“你不必心忧,等我炼制出血灵丹,断肢重生,也并非不可做到。你就安心在此静养吧。”

“谢、多谢你。”红尘使低声道。

“不用客气。你曾经救过我一次,因缘际会,我当然也不能对你见死不救。”吕光微微一笑,柔声道。

“四象门的这几个人,定然是被隆元帝给强行带入皇城的。”红尘使神情忽而凝重起来,“恐怕对方现在也已知道了炼制血灵丹的秘法。”

吕光胸有成竹的笑道:“无妨,我的动作比他们要快的多。”

说罢此言,他转身走出静舍。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自然就是白虎灵兽的真血。

花了整整十天,吕光才打探到了隐士的行踪。

原来此人竟是隐藏在华都城外的一座荒郊别院之中。

弯月当空,月色清蒙,冷风吹拂。

一张木椅摆放在屋子的角落,上面坐着一个面色如玉的年轻人,但他的头发却已花白似雪。

木椅下匍匐躺着一只毛皮胜雪的白猫。

吕光推门进屋。

“你来了。”椅子上的那人头也不抬的说道。

吕光现在的实力,虽然还没有真正的晋升为元气真人,但却已经几乎和修得金刚不坏之体的真人,没有什么两样。

他气劲喷发之下,一道金色气息,霍然射向屋子一角。

那个年轻人袍袖一拂,同样也挥出一道强横凶悍的元气。

两道气劲在空中交汇。

嘭!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随之响彻在屋中。

紧接着,整个院落开始剧烈震荡起来。

片刻后,动静渐渐消失。

吕光望着他,动容道:“你的修为似乎比真人要更胜一筹。”

“那是自然。我在青埂山隐居数十年,参悟不老灵泉的秘密,终归还是得到了一些好处的。”年轻人怅然道。

吕光点点头:“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

“你真的是前朝大周皇族的后人?”吕光追问道。

“如假包换。”

“你修炼的是哪一派的道术?”吕光沉吟道。

“看来我所料果真不错,通灵宝玉和你融合以后,你已继承了这件灵物十之的记忆。”隐士抬头看向他,目光如炬。

“回答我!”吕光蹙起眉头。

“其实我一直在等你,不,准确的说,我是一直在等待通灵宝玉苏醒。那样,我们就有机会推翻华胥王朝,让道术重现人间。”隐士自言自语道,看向他的眼神里,羡慕中带着浓浓敬畏。

闻听此言,吕光不禁一怔,耸然道:“你是说你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是想要恢复道门传承?”

隐士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吕光沉思道:“周王庄我也早该想到这个村落必定跟创建大周王朝的周文王大有关系。可惜,那时我杂事缠身,一直都未能来寻你。”

隐士摇摇头:“周王庄,周字意指我大周一脉不假,但王家一姓,指的却是当年的琅琊王氏。”

“什么?!”吕光大吃一惊。

隐士抬手指向他胸口,微笑道:“我的道术,其实便是来源于你。”

吕光心中惊讶。

“吕光,即便你炼成血灵丹,也无法打破藩篱,离开此梦的。”月光斜斜的自窗外照进屋内,落到隐士的脸上,他的眼睛里,带着种诡异的紫光。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吕光震惊道。

“我、我,星君天神,诚不欺我”隐士一语未必,神情骤然痛苦万分,周身各处顿而绽放出一簇簇紫色火焰。

他的表情是惊恐的,难以置信的。

他仿佛并没想到自己马上会死!

紫火熊熊,一个呼吸间,便已将其烧成一堆灰烬。

吕光凝视着地上的那堆骨灰。

他缓缓蹲下身,抱起依偎在椅子旁边的那只白猫。

吕光伸手抚摸着白猫的皮毛,一种十分亲切的熟悉感,跃然自他心间升起,沉默半晌,他方才低声说道:“小白,没想到,这个梦境居然真的是大周王朝的未来。但我想不通,那个我后来又去了哪里呢?”

时光悠悠,转眼已过月余。

血灵丹。

艳红如火的血灵丹,静静躺在吕光掌心。

他两指捏起丹药,轻轻放入嘴里。

一粒灵丹吞入腹,始知梦非梦,花非花。

第三百四十一章 梦不醒

轰隆!

一团星云形状的元气,骤然升腾在吕光丹田气海之中。

元气缓缓上升,流入到他的每一寸血肉之内。

刹那间,吕光的全身各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体内的三百六十处玄关气窍,在此刻尽皆通达无碍。

他气海内的元气,足足暴涨了十倍。

在这一刻,他的气质,以及所拥有的无形气场,完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蜕变。他整个人,仿佛已和天地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没有错,吕光现在就是天,就是地!

他终于成就了金刚不坏之体,甚至还超越了元气真人那一层境界,冥冥之中,吕光感觉到,自己似乎只要微微抬动一根手指,便能使得山河震碎。

这种美妙神奇的感觉,无法用语言来说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他好像已不属于这个世界,按修真境界的划分,此时已无任何一种等阶名称可以形容他的力量。

这时活跃在他体内的气息,不是灵气,更非真气,而是货真价实的一元之气,万物之始也。

忽然

整个虚空出现了一道道璀璨夺目的金光。

万千光芒,倏然一凝,自九天苍穹射入吕光身躯。

吕光的身体在这一瞬,发生了质的变化。

无边无际的元气,在他体内循环不断,轮转不休,似乎永无止境。光华一闪即逝,吕光周身波荡出丝丝缕缕的白气,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气息。

片刻后,他的身上竟散发出一阵奇异的香味。

闻之令人心旷神怡,垂涎欲滴。

吕光好像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

他的脸上并未显出一星半点儿的诧异,目光平和淡然,喃喃低语道:“原来四大灵兽的真血之力,就是这个世界的本源力量。创世灵兽换言之,现在的我已是这方天地的神。”

心念一动,吕光的身躯居然直接在原地化为一缕尘烟。

烟雾袅袅,徐徐飘出窗外,飞向夜空。

这等手段,已和传说中的神话,没有差别。

在这个梦境里,修真炼气的最高的境界,便是元气真人,琉璃玉身。

气息绵绵,永不枯竭。

然而,吕光心知肚明,在大周王朝、在现实世界,炼气十层之上,还有更加玄妙厉害的境界。恍惚间,他感觉自己仿佛迈入到了另外一个领域。

聚之成形,散则为气。

吕光的躯体,在夜空中以雾气的形态飘动着。

历尽千辛万苦,百般挫折,终于在此界修得金刚之躯。不!严格意义上来说,吕光此时比元气真人的实力,要高上不止一筹。

“嗯?为什么我还是无法从这个梦境中清醒过来?”

吕光心中微感惊异。

玉魂的话,犹在耳边。

他记忆深刻,按说当他修炼成金刚不坏之身后,便会立刻顿悟得道,神念飞离此梦,回归现实躯壳。

但是,此刻却没有一点儿动静。

想了半晌,吕光脑海中猛然划过一道灵光,莫非必须得成为寒门之主,神念才能畅通无阻的遁离此梦?

寒门

可吕光这数十天来,动用了不少人力,去打探寒门的消息。不出他之所料,寒门这个组织,确实在日坠大劫过后不久,便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了。

就连那神秘至极的寒门之主,而今也不知身在何方。

“至高无上的感觉如何?”

虚空中突然响起一道清冽淡漠的声音。

“是你,警幻星君!”吕光心头一动。

“是我,你不必枉费心机了。须知,你现在所掌握的一切力量,都是本尊赐予你的。纵使你在此梦天下无敌,也无济于事。玉魂和绛珠,一再提醒你要成为寒门之主,其实本意并不仅仅在此。你未能领悟到其中深意,自然不能离开这里。”警幻星君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感慨之意。

“你为什么非要把我的神念囚困在此地?”吕光心神一沉。

警幻星君悠悠说道:“因为我在和一个人打赌。”

吕光紧接着问道:“你赢了,还是输了?”

“快要赢了。”警幻星君道。

吕光淡淡的道:“是否我离开此梦,你就会输?”

“可惜,你离不开。”警幻星君冷冷的道。

吕光恨声道:“那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你是他们选中的人,本尊又怎能自毁诺言,失信于人?”

吕光道:“他们是想让我兴复道门?”

“所以本尊要阻止你复兴道术。”警幻星君决绝的道。

“我懂了。”吕光默然道。

“从此以后,你就好好享受这寂寞孤独的时光吧。确实,你聪颖,猜测的也很不错。华胥国的确便是大周王朝的未来,道法完全灭绝,五劫依次降临,直至最后,天崩地裂,生灵寂灭。只不过,此梦是我耗费无穷念力,推演计算而来的,与现实世界的发展进程,稍微有些出入。但也已足够,足够把你的神念,永久封印在此。”警幻星君娓娓道来。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彻底丧失反抗之心,好醉生梦死的沉沦在这个虚幻的梦境里?”吕光冷然道。

“是。”警幻星君承认道。

吕光不再说话。

他知道,警幻星君只会告知他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果然,警幻星君在说完那个是字之后,就顿然消失。

虚空中,再无丝毫声音升起。

吕光怔怔发呆,立身在一座光秃秃的山丘上。月色朦胧,他的身影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四季轮回,时光荏苒,转眼又是凛冬时节。

弦月依旧当空。

日坠大劫已过去七年,大地略微恢复了一些生机,粮食也不再似前几年那般短缺稀少。人一吃饱,心内就会生出许多。

隆元帝忙着修整河山,欲要再统天下。

而那些遭到灭顶之灾的修真宗门,在近几年,竟像是雨后春笋般的又冒了出来,一笔斋、红尘窟的踪迹,又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吕光这几年则很悠闲。

起先,他确实遇到过一些麻烦。因为他修成元气真人的消息,不知怎地,竟是传入到了隆元帝的耳中。后来,所有在太阳流火袭击之下,幸存活命的华都城原有居民,便全都知道了。

每个修行气功的人,都深深的明白。在当今灵气枯竭的大环境下,一个修得金刚不坏之体的元气真人,是有何等的恐怖与强大。

因此,很多暗中势力,包括这个名存实亡的华胥朝廷,都想尽办法的去拉拢他。吕光不厌其烦。最终,还是由黄铮出面,一一将其挡驾。

只是,经此一事之后,众人却对黄氏一族,变得更为敬畏尊崇。当然,天下世人关注的焦点,更多还是聚集在这位衔玉而生的小国公爷身上。

银辉满地,高墙静院内。

吕光站在屋檐下,他的脚边匍匐卧着一只猫咪模样的灵兽。

他负手而立,仰首望着夜空,神情怅惘的道:“小白,我想了整整七年,还是想不通。成为寒门之主,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寒门早已灭绝消亡,难道玉魂和绛珠,是要让我再创一个寒门出来?”

第三百四十二章 布道天下

话音刚落,吕光眼神瞬即一亮。

他猛地拍了一下脑门,懊恼自责道:“对!我以前怎么没想到,既然寒门已经分崩离析,我何不另辟蹊径,重新创立一个寒门!”

方才他的一句无心之言,给他一直苦思未果的难题,开启了另外一扇窗户。电光火石间,吕光便已决定,要在这个世界上,再度创建出一个类似于寒门这样平民组织。

寒门的宗旨,是欲要让天下世人,皆有修真炼气的权利。

此种宏愿,与他当初要兴复道门的初心,同出一辙。

吕光越想就越通透。

或许,这才是玉魂话中的本意。

让这方天地的每一个人,都有资格修行气功。

但如若现在重建寒门,势必得让门中子弟,能够享受到修真所带来的好处。然而,当今华胥国,灵气枯竭,灵石矿脉又全被太阳流火给毁坏殆尽。

没有灵气,就不能修真。

吕光心底刚刚燃起的希望,转而就像熄灭的火焰,顿时一片枯寂。

他黯然失落的低下头,再次陷入沉思。

这一天,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月色下的华都城,银装素裹,洁白如银。

雪花渐大,屋外冷风呼号,室内却温暖如春。吕光坐在桌前,捧着一本书,正在专心致志的。

林绛珠站在桌旁,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茶香扑鼻,美人更香。

“梁哥哥,喝口茶,歇息一下吧。”林绛珠温和开口。

她的眼睛仍然如少女般灵动明亮,白皙的面庞上几无一丝皱纹。整个人看上去,仍是那么的明艳动人,楚楚可怜,但她的年纪却已不算小。这么多年,岁月竟没在她脸上留下一点儿痕迹。

吕光微笑道:“这倒奇怪,林妹妹今日居然亲手为我斟茶。”

林绛珠耳根一红,娇嗔道:“哼,夫君又打趣我。尽管平日里宝姐姐服侍你多一些,但我又不是没伺候过你,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嘛。”

吕光哈哈一笑:“你怎么还不去睡?”

林绛珠慢慢把身子靠在吕光怀里,伸出莲藕似的玉臂,搂住他脖子,柔声道:“梁哥哥,你可有许多日子,没叫没叫我侍寝了。”

吕光莞尔一笑:“这段时间,我很忙。”

林绛珠正欲说话,目光突然一阵闪烁,而后神色立时变得僵硬木讷起来。她微微垂着头,嘴唇一动不动,却发出一道清越温婉的声音。

“我欠你的债,可能永远都还不清了。”

不用多言,吕光瞬间明白。此时的林绛珠已成了缔造太虚幻境的绛珠仙草!他当即神情一震,扶住她的肩膀,连声道:“绛珠,到底怎么做才能神念归壳?”

“说来这一切,都怪我疏忽大意。没想到,警幻竟然如此冥顽不灵,食古不化。相信你现在也已知晓,此梦并非是你的前世,而是警幻她推演幻化而出的未来之象。”

吕光点点头。

“时间紧迫,我感应到百草园的剑无涯已快要来到白头村。”

吕光疑惑道:“白头村?”

迷惘之间,吕光心头骤然闪过一抹亮光。

白头村!

这个地方,自然是在现实世界的大周王朝,而他的肉身,就是在这个村落的胡姑子庙之内。

当他听到绛珠提起这个名字时,他的心里竟生出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这实在太可怕了!他竟是对于自己的过往记忆,感到无比的排斥抗拒。

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嚣着:

忘记大周王朝,忘记洛阳城,忘记靖道司,忘记太阴真人,忘记百草园,忘记吕氏族人,忘记长生殿,忘记修道者联盟,忘记道德真经,忘记金击子忘记那现实里的一切!

在华胥国,你有娇妻儿女,你天下无敌,你富可敌国,你无拘无束,你将来更会成为人人敬仰的国公爷,这里难道不比那个处处暗藏杀机的大周王朝更快活逍遥吗?

留在这里吧!

当你把梦境视为现实,则真假又有何妨?

这段长篇累牍的话,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浮现在吕光心中。

有那么一瞬间,吕光真想顺从了这个诱惑十足的建议。

但!

但他知道,他在华胥国所经历的种种事情,皆是梦幻泡影。虽然假作真时,真亦假,然则,他不想舍弃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真相。

他要回到大周王朝,回归现实!

轰!

吕光的脑海之中,旋即响起一道惊雷。

雷声嗡鸣,震得他心神急剧颤动。一股神秘而恐怖的力量,在他心中波荡起伏着,仿佛要将他的全部心智给吞噬。

“警幻!莫非你忘了天规戒律,我等不可插手幻境诸事!你竟敢触犯天条,一意孤行,斩灭长生殿之主,该当何罪?”

突然,绛珠的这道怒喝,紧随雷音其后,响彻在吕光心间。

接着,这股奇诡强悍的力量,便在他心里渐渐消去。吕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立时从那种神志不清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恐怖!

大恐怖!

在刚才的那一刻,吕光只觉自己好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他十分清楚,如果浮动在他心头的那股怪异之力,再逗留盘桓一会儿,他便马上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形神俱灭。

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悸恐惧感,充斥在他心间。

吕光全身的力气,似乎已被抽干。

他几乎栽倒。

一颗豆大的冷汗,自他鼻尖滴落。

“我我的神魂已支离破碎,今后恐怕不能再护佑你了。过去玉魂耗尽心血,想方设法的传信于你,实则是冒了极大的风险。非是我们不想将全部因果,悉数告诉你,而是算了,事已至此,只可惜,我欠你的债”

绛珠的声音已变得断断续续,极为低弱。

“绛珠,成为寒门之主,之后又该怎样?”

吕光猜到绛珠先前极有可能是和警幻星君神念交锋,所以此刻才这般奄奄一息,衰弱不堪。千钧一发之际,他急声问道。

“其实,寒门是意指黎民百姓,天下苍生。大劫将至之下,谁人不想超脱生死?此界中人,既是已然无法修真炼气,那你就布道于华胥传授他们道术,让世人对你感恩戴德切记切记,动作一定要快,尽量让更多的人,开窍闻道,否则警幻她再次苏醒,必会设下重重阻碍”

吕光大声呼唤道:“绛珠!绛珠!”

“梁哥哥,梁哥哥,我在这儿,你怎么了?”一个关切惊异的声音,在吕光耳畔即刻升起。

吕光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她,暗叹一声,此绛珠非彼绛珠啊。

无论此间多么美好,多么无忧,终归还是梦一场。

吕光握紧双拳,回想起自己修炼道术时的情形,不由得转头望向窗外。

布道天下,让万物众生,明道修法。

他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离开林绛珠温软的娇躯,默默走到窗前,神情坚毅的望着夜空。

空中雪花飘扬,弯月迷蒙。他的心却一如明镜,亮堂清澈。

第三百四十三章 吾好梦中杀人

“要静心收意,用你的全部精神锁住心猿意马,专心观想道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经常做梦,念头就会茁壮强大。你们要学会把念头之中生出的那一丝道义,真正的记住,这样才能开窍。”

前门大街上,月色如洗,吕光正在教几个小孩子修炼道术。

这几个幼童,天资不算聪颖,但胜在勤奋好学,专心致志,对于吕光所讲述的大道真理,尽管不是那么的清楚明了,但愣是按照他所教授的方法,一步步的凝炼出了念头。

大道面前,人人平等。只要有赤诚之心,哪怕是三岁幼儿,也可在不知不觉间开窍闻道,踏上修行之路。

何况,孩子们的天性,至纯无暇,最是适合修道。

“黄伯伯!你看,你快看呀,二牛他在发光。”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回荡在吕光耳边。

他低头一看,只见平日里最古灵精怪的一个小女孩儿,正一手抱着他的腿,一手指向不远处那个衣衫褴褛的男童。

二牛的身体确实在发光。

吕光眼神一亮,是星光入窍!



短短两三天,这个看似愚笨迟钝的小男孩,居然自行开启神窍,引动了天穹星光。

然而,吕光心里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此方天地,明明只是一处虚幻梦境,现实世界里,九天之上,自是有着数不胜数的星君天神。

难道在此界之中,天上也有神仙存在?

不。

吕光转念就推翻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只因这个叫二牛的小男孩,在身体发光的一刹那。吕光猛地感到自己的脑海之内,竟是缓缓升起一丝神念之力。

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

吕光原本就是以神念遁入此梦。试问,此刻他又怎能运用阴神之力呢?

他怔在原地许久,一时间陷入沉思。

二牛约莫六七岁,他一步步走到吕光身前,纳头拜倒,小小的脸上,满是严肃之色,恭声道:“弟子叩见师尊。”

吕光愣了片刻,而后心底恍然大悟,暗自思忖,原来如此!

在这方天地,我把自己之前所修炼的道术传授给他们,但此道却并非白骨观,也非天女观,更非玉壶观而是种种道义,交融混合而成的一种全新的神魂观想术。

换言之,如果这些孩子俱都开窍闻道以后,那么,他就会自然而然的成为传道授业的祖仙星君。

吕光满目欣慰的看向二牛,清了清喉咙,道:“二牛,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寒门的第一任护法尊者。你的责任,是保护大家能够安全无忧的修道,你的念力已足够施展迷神之术,寻常修真者,是伤害不了你的。”

当然,今时今日,天下的修真者已越来越少。

因为虚空里毫无灵气,纵然是在太阳流火的轰击之中,存活下来的炼气士,也无法再有所进步。

世间的修真者,死一个,便彻底的减少一个。

不过,吕光仍是有些担心,会有人暗中阻碍他的传道大业。

所以,他郑重其事的交代了二牛几句。

二牛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生出念力的修道者。

“谨遵门主谕令。”二牛掷地有声的道。

这一刻,小小男孩,似乎瞬间成熟。

一个月后。

一传十十传百,二牛在这一天展现的神迹,像一阵风似得,刮向华胥国的每一个角落。

有人说,二牛不用抬动一根手指,就能让一个成年人,跪倒在地还有人言,二牛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吓得城外的妖兽,屁滚尿流,仓皇逃窜。

两个月后,华都城内大部分的穷苦子弟,都聚集在前门大街上,盘膝静坐,认真聆听着吕光讲经论道。

此刻,他们都是寒门中人。

每一个修行了吕光之道的人,都自动成为寒门弟子。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把火,渐渐开始烧的旺盛起来。

一座白玉般的宫殿,在月色下闪烁出淡淡银光。

又是盛夏,夜风拂动。

幽暗深邃的密林中,这座宫殿寂然沉默的伫立在其间。氤氲雾气袅袅蒸腾,使得它看上去是那么的美轮美奂,宛如天上的宫阙一般。

一块金漆匾额,横亘于宫门上方。

“寒门”

大殿广阔,其内却只站着两个人影。

现在二牛已是一个额头遍布皱纹的老者。

他在世上也有了一个十分响亮的名号:青牛大仙。他只用了区区七十八年,便修炼出神魂,成就鬼仙之位。

他站在吕光身后,神色依旧是那么的恭谨肃然。

吕光却一点儿也没老。

二牛静静立在他身后,神情恭敬。

吕光忽然说道:“二牛,这几十年辛苦你了。你在华胥国四处奔走,传播道法,这才使得我寒门日益壮大,使得天下苍生,人人闻道。”

“师尊,您是否要离开这里了?”二牛低声相询。

吕光笑了笑:“缘起缘灭,聚散无常。”

二牛怔了一会儿,垂首道:“弟子明白了。”

吕光吩咐道:“我走之后,你要照拂一下黄氏族人。”

“弟子晓得。”二牛的目中隐隐带有一丝晶光。

这是什么光芒?

难道是眼泪的流光?

而今在世上威名赫赫的青牛大仙,竟然流出了泪水。

吕光面向殿外,微笑道:“佛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你跟随为师修道,此为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会分离。”

二牛隐隐约约猜到了吕光这番话中的深意。他踌躇半晌,嘶声道:“师尊,您真的是要飞升上界吗?”

“上界,他界幻境,真境入梦,梦醒。”吕光回头看向他,唇角挂着笑意,淡淡开口。

二牛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吕光仰天大笑,走出寒门大殿。

弦月当空,紫禁皇城,

夜晚很是闷热,但这座皇城现在却是无比的冷清,没有一个人影。

光明宫,此处乃是王公大臣们议事的重要场所。

宫殿的穹顶上镶嵌着上百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满室生辉,璀璨亮丽。

隆元帝端坐在黄金打造而成的龙座之上,虽然他早就修成了金刚不坏之体,但他的容貌还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变得苍老色衰。

吕光记不清他今年有多大年纪了。

一百一十岁,还是一百二十三岁?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隆元帝的生命,马上就要定格在今天。

“你还是要杀朕?”隆元帝平静开口。

“是。”吕光点点头。

“是因为当年霓裳想要害你的那件事吗?”隆元帝问道。

吕光摇了摇头。

“朕想不通。”隆元帝叹了口气。

吕光的视线落在龙椅上,看到了浮动在隆元帝全身上下的那一缕缕浑厚强悍的元气,他突然笑了。

“华胥王朝传承了六百余年,朕不能让它断送在朕的手里,绝对不能!”隆元帝听见他的笑声,脸色瞬即淡漠冷峻下来。

“我知道你早已炼制出了血灵丹。”吕光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但你终归也只能是人间之气。”

“是,朕承认。这几十年来,你舍弃修真,在五湖四海传扬道术。朕阻止不了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寒门子弟,对朝廷生出反叛之心。”隆元帝仿佛又衰老了许多,眼神都变得有些浑浊无光。

吕光道:“你说的不对。他们之所以修道,乃是为了在天地大劫降临之后,能有一线生机活命。并不是非要推翻你的华胥王朝。可你一直使用雷霆手段,压榨黎民百姓。他们当然不想再让你来当这个皇帝。”

“来吧,用你最强的一招!朕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强。古往今来,从未有人能把道术和气功,同修并存,朕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隆元帝脸上罩着一层霜,站起身,慢步走下台阶,冷冷的道。

到了这个时候,吕光自然没有什么再隐瞒的必要。

他沉默片刻,接着说道:“那是因为华胥国的诸般种种,只不过是一场虚梦,而我则是梦外之人。”

“梦?”隆元帝疑惑道。

“对。”吕光目光平和的盯着他。

“什么是梦,什么是真!都是你妖言惑众,让天下世人生出什么修道之心。本来日坠之劫过后,修真者就死伤殆尽。朝廷休养生息,再统河山的目标指日可待。朕有错吗?没错!黎民百姓,就好好的去种他的地,去经他的商!谁做皇帝,谁做大官,反正他们都得受人统治,又有何不同?”隆元帝面目狰狞,义愤填膺的道。

吕光看着他的眼睛,淡然道:“不一样。我杀你,是要了却前尘旧事。如此这般,我的心境才能圆满无尘。并且,你也不是一个好皇帝。”

隆元帝周身瞬即涌动出无数道元气。

他抬起双掌

就在这时,吕光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迸射出一道刺目绚烂的金光。光芒一闪而逝,穿过了隆元帝的胸膛。

下一刻,光洁平整的地板上绽放出一朵血花。

“这这不是龙象金刚印。”隆元帝倒在血泊之中,挣扎道,“你这是道术,还是气功?”

“这什么也不是。这只是我的一根手指。”吕光道。

隆元帝的胸膛显出一个血洞,鲜血自洞中缓缓流出,逐渐染红地面。

他躺在地上,睁大眼睛,用力昂着头,望向龙座上方的那幅牌匾。

匾额上写着四个鎏金大字正大光明。他自认自己的一生,还算光明畅通,可他却依然想不通,黄梁为什么非要杀他。

死亡已经到来。

隆元帝的目中逐渐失去神采。

吕光转身离开,走出皇宫,走向前门大街。

那里是梦开始的地方,当然也得在那里结束。

黄梁一梦,有始有终,心境圆润,立地得道。

第三百四十四章 入梦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吕光回到了黄国公府。

小白依旧盘卧在门槛边,闭着眼睛,仿佛在睡觉。

这个幽静雅致的院落,在此刻是这般的美丽安和,吕光用心感受着飘浮在夜风里的淡淡泥土清香。

这里的一切,他都极为熟悉。

屈指算来,他已在此生活了将近百年时光。

林绛珠、穆宝钗、柔然公主三女,因为服用了吕光炼制的定颜固命丹,故而容貌体态,与几十年前相比,并无太大变化。

黄铮的母亲,就是那位视黄梁如珍宝的黄老太君,也早已在十年前,入土为安。倒是黄铮,越活越年轻。

吕光弯腰抱起小白,推门进屋。

屋中竟站着许多人。除了他的三位妻子之外,还有黄铮、黄夫人,以及黄氏族中辈分比较高的一些长老。

吕光站在门前,微笑道:“你们都知道了?”

林绛珠第一个开口,泫然欲泣道:“梁哥哥,你要走了吗?”

吕光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嗯。我在上界等你们。”

穆宝钗和柔然公主不约而同的抱住他胳膊,三女顾不得有长辈在旁,竟是全都紧紧的依偎在他怀里。

“好了,只要你们用心修炼我所留下的道术,将来必会成功飞升。”吕光目光中充满怜爱之意,视线在三女身上一一扫过。

黄夫人恋恋不舍的看着他,颤声道:“梁儿”

黄铮亦低声唤道:“梁儿。”

吕光微笑道:“时辰到了,大家保重。”

黄铮眼中忽然涌出泪水。

黄夫人泣声道:“梁儿,要不等慧儿他们回来再走吧!”

慧儿是吕光与林绛珠所生的第一个孩子,后来几年,穆宝钗、柔然公主,又分别给他生下了一儿一女。

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吕光在这个梦境里,可谓是儿女双全,享尽了天伦之乐。

他挽住黄夫人的手,低声道:“骨肉分离乃人间大悲,由我一人承担即可,岂能再让孩子们徒增伤怀。把他们从京城支开,本就是我的主意。”

“梁儿!”黄夫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悲伤,抱住吕光痛哭道,“为什么非要飞升上界,如今你在华胥国已无敌手。我还记得,几十年前,那个曾经暗害过你的阴公公被你杀死之时,他说你早就已成了神。既然这样,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共度此生,不好吗不好吗?!”

黄铮亦抬眸看着他,眼圈泛红。

吕光想了片刻,慢慢说道:“我已是人间至尊,此界不会容我。飞升乃天地铁律,违抗不得。”

对黄氏满门的每一个族人,吕光都已亲历亲为,为他们安排好了修炼之路。有的人,让他继续修真炼气有的人,便只让他一心向道。

吕光当然不能告知林绛珠等人,他真正的秘密。

善意的谎言,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慰藉。

就让他们真的以为自己将要飞升上界吧。

吕光心中如是想道。

现在的吕光依然是青年模样,俊逸超凡,气质缥缈。

他就仿佛是一片随时都会飘走的云,令人无法触及。

他眼神真挚的看向屋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轻轻一笑:“有寒门庇护黄氏一族,想来不会有事。大家尽可安心修行,如若天地大劫降临于世,只需开启我布置的法阵即可。”

说罢此言,吕光转身走出屋去。

“梁哥哥!”

“梁兄弟!”

“夫君!”

吕光回眸一看,却见林绛珠、穆宝钗、柔然公主三女飞速冲出屋来,俱都泪流满面,伤心欲绝。

再看黄铮和黄夫人,此时二人的身形也顿然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吕光朝他们挥了挥衣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我在天上等着你们。”

“这些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为青龙寻到他的爱人。我走之后,你们须要多去摘星福地看望一下他,陪他说说话。”

“珍重。”

说完最后一个字,吕光的身影就凭空消失在原地。

夜,弯月当空,荒郊野岭,一片乱坟岗之中。

一座坟墓前。

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墓碑和一座座土丘,以及一些腐朽破烂的棺材。吕光坐在一块墓碑旁边,他的脚下有个深坑,坑里有口崭新的棺材。

一只通体雪白的老虎,卧在他脚边。

这是他为黄梁准备的棺材。

“小白,你就在这里当一个守墓者吧。”

白虎点了点脑袋。

吕光微微一笑,躺进棺材,盖住棺盖。

泥土哗啦啦的覆盖在棺材上。

他躺在里面,内心深处,竟是感到十分祥和平静。

他缓缓闭上眼睛,神态安宁,就像是真的睡着了一般。

棺材外,小白嗷嗷低吼着,在地上蹦蹦跳跳,显得无比欢愉。它那双艳红似血的瞳仁上,此刻竟闪烁出层层诧异之色。

它昂着虎头,怔怔地望向东方。

东方!

东方竟升起了一轮朝阳。

火红的太阳重临世间。

吕光睁开双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上那一缕熹微的晨光。

汹涌澎湃的记忆,宛如潮水般朝他的脑海涌去。

“黄梁”

“吕光”

“对,我是吕光!”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在吕光眼中,渐渐变得清晰。他闻到自己的身上竟还带着一丝米粥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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