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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仙》


第1章 帝女升仙图

“念、见、养、成。”

“冥想之法,就是常念则见。人的脑域,玄奇神妙,为‘神’之所在,念有精神之物,冥冥之中,想其于脑域,终于照见,这就是冥想之法入门。”

风和日丽,飞瀑倾泻千丈,冲击成一汪碧青深潭,可鉴穹苍,周遭山林郁郁,瑞兽祥禽,气象清幽,的确是修行的好福地。

潭边,一位形容清俊,气度非凡的年轻人,正对一名相貌动人,颇有几分天生妩媚根骨的红衣少女漫声讲解着。

少女听得认真,俏声问道:“岳师兄,照见精神于脑域,距离真zhèng

成就神魂又还有多远呢?”

“这个中因素就多了,关键一点,就在与‘养’!照见精神之后,要养神,以种种物质资源,配合修行法门来蕴养,就如同烹一鼎美味,火候到达,自然水到渠成。”

岳师兄倒不吝啬,徐徐道来。

“不过,尤为首要的,还是在于各人天份。天份卓越之辈,福至心灵,与生俱来,轻易就能臻入冥想四境最高一层,成就神魂,而若是天份不足,神不能与魂通,自然遥遥无期。”

“是么?”

红衣少女目露惊叹之色,“我听别的师兄说,岳师兄你照见精神后,仅仅三年零六个月,就养神圆满,成就了神魂?”

岳师兄自矜一笑:“的确如此。这个速度,在我们师尊座下弟子中,也只是勉强列入前十,算不得十分突出。倒是苏蓉师妹你,师尊既然让你随我修行,师兄我也很看好你,天份应该不会次于我多少。”

“嗯。”少女连连点头,“我一定跟随岳师兄你潜心修行。”

“这是必须的。”岳师兄说道,“师尊赐你的出日符,你这就取出来,冥想修行,我从旁随时指点你的问题。”

“好。”

少女欢声答yīng

,突然神色微变,望向隔着四五丈外,捧一只木匣,匣中是糕点香茗,青衣素净的少年人。

她全无面对岳师兄时的热切柔缓,而是彻底冷厉轻鄙,寒声道:“苏洛,你怎么还在,难道你忘记自己身份?我向岳师兄请教修行之法,你居然不早早退走,莫非是想偷学?我看你是皮又痒了,自己去找苏武,领受十记家法鞭子!”

少年清瘦身子猛颤,深深低头,捧着食匣的双臂抖动,闷声道:“是,蓉小姐。”

“将东西放下,还不快滚?”

“是……”

那岳师兄倒是不以为意道:“无所谓,修行的门,不是什么人都能推开。有的人,生来注定就是蝼蚁,就算将蝼蚁置于高台,莫非它便能触摸天穹?”

青衣少年身子突地一紧,低头咬唇,默然放下食匣,再起身时,露出一张清净的脸,十六七岁,尤其是双目流转灵动的光,一掠即逝。

他躬身退离数丈之外,才敢沿着山林间的石道,快步离去。

身后犹传来岳师兄的声音:“蓉师妹,你出身大盛王朝最鼎盛的世家,我们天日道学,也一向对大盛王朝最为倚重,你往后修行,不缺资源,根基稳固,前途可谓是不可限量……”

……

……

“照见精神?何谓照见?”

苏洛坐在石榻上,目光幽深望去,“烛火留影,是照见;日出耀世,也是照见。冥想修行,先‘念’后‘见’,就是要将一种精神,照见于在脑域中?”

他苦思良久。

完全忘记蓉小姐交代他去找管事苏武,领取十记家法鞭子的事情。

来到天日道学月余,他跟随蓉小姐,几乎已经忘记以前,直至今日——

修行的门,不是什么人都能推开!将蝼蚁置于高台,莫非它便能触摸天穹?

“我要推开那扇门,见到照我前路的‘神’!”少年越发坚定心念。

他本只是大盛王朝十代世家,苏家的一名家养奴仆。

天日道学为天下三千道学之一,统御包括大盛王朝在内的四大国度,苏家供奉有功,得以选送子弟进入天日道学修行。苏洛因年岁适宜、生得眉清目秀,可壮苏家门面,被选出跟随族长爱女蓉小姐进入天日道学,依旧为奴服侍。

苏蓉确有资质,迅速领悟修行入门,冥想四境第一层,由“念”及“见”的道理,成为天日道学入门弟子,拜天日道学出日峰学主未忌道人为师。

未忌道人收苏蓉之后,便命自己座下已臻冥想第四层境界,“成”就神魂的正式弟子,岳中伦,引领苏蓉冥想修行。

苏洛作为苏蓉的奴仆,倒是时常能听闻他讲解,觉得大有领会,益处不小,不由也萌生冥想修行的念头。

此刻他端坐在自己屋内。

屋子不大,丈许见方,一榻一桌,仅此而已。他忽地起身,再次确认门已紧闭,外人不能进入,这才回到榻上,依旧坐定。

他动手解除身上青布袍。

天日道学的弟子,即便是入门弟子,若是到凡俗中去,也都是一等一的大人物,都有许多仆役侍奉,仆役统一着这种布袍。

苏洛脱去外衣,就见他上身裹着一卷皮纸,苍黄之色,正好裹住身体一周。

他小心取下皮纸,置于膝上展看。

皮纸已经破烂,上面用明红颜料绘着一幅图,图中一株古桑,根生双须,干展两枝,一冠当头,倒活像是个立着的人形。

树冠中有一巢,那巢中生出汹汹烈烈的火焰,灼灼燃烧,盯目看去,隐约可察火中似有一团活物,灵动鲜活,浴火涅槃,要升天而去。

这图苏洛自有记忆起,就裹在身上,也不知dào

是什么来历,只知dào

唤作“帝女升仙图”,名字就在图背。

他为了认出这五个篆文,可是冒极大危险,经常在苏家族学窗下偷听,才学了识文断字的本事。

否则,一个奴仆岂能有此资格?

进入天日道学,常能听到冥想修行的讲解。

冥想初步,就是念想有精神之物,继而在自己脑域中照见出来,便是自己的“精神”。

苏洛冥冥中总觉得,帝女升仙图也在此列。

他今天旁听又有收获,此刻回来,取出图来看,果然又觉有所不同,盯着那火焰许久,忽地一瞬之间,直觉周身通明!

这种通明,不是光照的通明。

而是精神剔透,思维细致入微,也就是“精思入神”。

“神”和“魂”,都是人本就有的,但深藏于内,神不见真,魂不能通,故不成神魂。

精思入神,这是真zhèng

领会到“精神”的奥秘,证明的确是有机会从“念”至“见”,见精神于脑域。这一点,苏洛在旁听岳中伦向苏蓉讲解时,听他讲到过。

他心头蓦地惊喜。

这不仅意味着,他确实有机会进入修行之路,更证明他对帝女升仙图的猜测是正确的。

帝女升仙图,真的可以用来修行!

就像未忌道人赐给苏蓉的那枚“出日符”,是有精神之物,只要日常面对其冥想修行,终有一日,可见精神。

所谓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凡心常念见真神。

自己的精神,就是神明,只要常念在心,终能得见。

这一番修行,不知过去多久。

等到他意识归位,自那周身通明、静思入神的境地出来时,直觉浑身轻快许多,目力明锐,举手抬足间,都有无形踪迹被自己一双眼睛“看”得真切。

这是初步领会到精神的奥秘,精、神俱在,对自身的洞悉、自身对外物的感知,都会立kè

得到长足提升。

苏洛心中喜悦,无以言表。

“不好!”

突地他脸色骤然激变,全身激灵灵地抖动,连忙将帝女升仙图收起,重新紧紧裹在身上,再将外衣穿好。

“苏蓉让我去找苏武,自行领取十记家法鞭子!苏蓉这个大小姐,生性薄冷酷厉,对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忘记,一定会找苏武查证,而我偏偏忙于领会修行,忘了此事,这下恐怕要多领受十鞭,甚至更多。”

少年眉头顿时深锁,“这个时候去,不知dào

是否还来得及?或许,苏蓉忙着讨好那岳中伦,还没有回来?”

咣!咣!咣!

木门突然被砸得闷响。

“苏洛!滚出来!”

苏洛猛地跃起,大惊失色。

“是苏武?糟糕,看来是躲不过这一顿了!此人被族长亲指,跟随苏蓉来天日道学,苏蓉的事情,他样样都可以管。而且,这奸狗见我因为相貌清俊,得以时常伴随苏蓉小姐,一向和我不对付,屡屡跟我为难,我还撞破过他一桩大秘密,这一回,恐怕不会放过对付我的机会!”

“快开门!小畜生,你的事情犯了,你就算畏罪不出,也没有用!”

“没错!苏洛,你快出来,或许苏管家大仁大量,还能饶你一条贱命!”

“苏洛,我们知dào

你在里面,再不出来,便要破门而入了!”

苏武阴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零零散散的附和声,都是其他跟随苏蓉到天日道学的仆役。

苏家是大盛王朝十代世家,显贵豪富,而大盛王朝在天日道学统御的四大国度中,国力最盛。

苏家族长的爱女进入天日道学,虽然和已经修行有成的正式弟子相比,的确没多少地位可言,但毕竟非比一般的入门弟子。

苏蓉在天日道学中,有独有的山间别院,豢养着十多个奴仆。

“罢了!大不了,就暂且多受几记鞭子!我如今领悟到修行门径,迟早有一天,要成为人上人,不要说苏武这狗奴,就算是苏蓉,我也能够平起平坐。”

苏洛当即下定决心,便要去开门。

咣当!

木门突然巨震,猛地裂开,三四个人影滚作一团,撞进屋中。烟尘弥漫之后,一具魁梧身躯,大踏步进来!

此人面目阴沉,浑身横肉将青袍撑得鼓起,显现出极强的力量,是个凶人!

第2章 杀人

“苏武!”

苏洛目光陡然紧缩,在此人狠厉眼神逼视下,毫不退却,“你我虽然都服侍苏蓉小姐,但如今俱是天日道学的人,一样都是仆役,地位可以说是相当,你强冲进来,难道就不惧天日道学的规矩么?”

“地位?规矩?”

苏武喉咙里发出冷谑声音,摆手道:“你还知dào

地位,规矩?简直是笑话!给我搜!”

此人一声令下,顿时,四名青袍仆役,都是苏家带过来的奴仆,就在苏洛窄小的屋子里开始翻检搜索。

“什么?”

苏洛大惊,完全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个结果。

根本不是那十记鞭子的事情?

“小畜生,当年你不过是个行将饿死的乞儿,我们苏家大仁大义,可怜你,收你为奴,现在,更是被带进天日道学,这是天大的荣耀,你就应该专心服侍主人,不能够有一丝一毫的妄想!”

苏武指着苏洛,厉声呵斥,“没有想到,你居然如此大逆不道!”

“你胡说什么……”苏洛完全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居然还在装?”苏武冷笑道,“有人看到,你偷偷潜入大小姐的楼中!大小姐如今是天日道学弟子,多的是仙家法宝丹药,你这种小角色看一眼都是罪过,你居然敢偷?”

突然,一名翻开苏洛床榻的仆役惊喜大叫:“找到了!”

苏武双眼猛地冒光:“拿过来!”

那仆役将手中东西呈上,苏洛顿时目瞪口呆!

一件红色绣紫金祥云纹络的……亵衣!

不用想,这必定是苏蓉的!

苏洛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指着苏武怒喝道:“你,你居然如此阴险地陷害我?”

“陷害?”

苏武仰天大笑,“物证在此,你无从抵赖!小畜生,大小姐面前,我看你怎么死!抓起来,带走!”

“是,苏管家!”

立kè

四人齐上,早已准bèi

好绳索,就要抓住苏洛。

苏洛岂能就范?他全身蓦地一震,双手展开,发力一扑,就将两人扑开,接着脚下运力,一个“怒马蹬阶”,合身撞去,就要从另外两人中间冲出去。

“我要见苏蓉小姐!绝不能让苏武你这狗贼陷害我!”

苏武目光骤现狞色:“你居然还偷学过我们苏家的武功?又是一条大罪!”此人说话间,猛一步踏出,地面都被震得嗡鸣,叉开蒲扇大手,只是一掌,就压住撞出包围的苏洛肩头!

苏洛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四名仆役扑上,三两下将苏洛押住,死死捆起,跟着走出去的苏武,拖住苏洛就走!

不一时,苏洛便被带到一处典雅木楼外,楼中焚香,清风穿过,显得清静宁和,的确是修行的所在。

……

楼中。

苏蓉已经回来,坐在锦塌上,手中把玩一枚指宽、半寸厚、半指长度的赤红色玉符。这玉符正中,有一点红光,比符本身的赤玉还要赤红,浑圆一体,如有活性,在冉冉升起,好似日头初照,跃空攀升。

这是她师尊未忌学主赐下,让她冥想修行的“出日符”。

忽然,管家苏武来报仆役苏洛偷窃之事。

果然,苏蓉见到的确是自己贴身衣物,登时盛怒至极,就在楼上厉叱道:“打死!活活打死!”

“是,大小姐!”

苏武大喜。

苏蓉突然面色微变,恨声道:“我如今刚刚入门修行,不宜动静太大。就将他带下出日峰,在山下野谷无人可见处,再打杀了,自有这山中灵兽来吃掉这小贼的尸骨!”

……

出日峰,同落日峰、天日峰三峰连绵,其实是一条伏衍上千里的山脉,辅以山脉中诸多小峰头,组成了天日道学的道统根基,天日山脉。

此地即为周遭四大国度的主宰,无数世俗中人心中圣地,中元界三千道学之一,天日道学。

出日峰在天日山脉最东,每日东天第一缕日光,就照在出日峰巅。

出日峰下。

郁木葱葱,气息清逸,有山上溪水垂下,汇集成河道,穿过山谷,绕过出日峰下,径直东流;山谷中走兽漫行,飞鸟悠翔,偶或有惊啸传出,大约是山里的畜生爪齿相搏,吃痛嘶叫。

此间无论鸟兽,还是水中之物,都不是一般品类。天日道学乃是修行道法、求取妙旨真谛的修行福地,搜罗四大国度,方圆十万里内有天赋之辈入学,此间哪怕一只云雀,也可以说是灵禽,一头山猪都是灵兽,蕴藏精华,灵性大开。

一个魁梧大汉,挟裹着一名被捆缚紧实,挣扎不得的少年,大步下得山峰,到达山谷中,在一条一丈来宽的山溪畔停下,用力一掷,将少年摔在地上。

那少年摔得手背、额头都被带棱角的岩石磕破,鲜血立kè

殷殷流出,却咬着牙,双目毕睁,露出倔强忿恨的光。

青袍大汉拔出塞在他口中布团,狞笑开口:“苏洛,你就要死啦,凭你的身份,能喂了这山中的灵兽,已经是你的造化!我苏武一向善待下属,给你一个机会,你还有什么遗言?说出来,也不枉活过一次!”

此人眼中露出兴奋之色,显然是心理扭曲,十分变态,以别人面对将死时的恐惧为乐。所谓“遗言”,大约是想听苏洛的恐惧惊叫,凄惨求饶,才能满足他的心思。

“呸!”苏洛吐出一口唾沫,浑身火辣辣得疼,侧身躺在嶙峋的碎石地面上,咬牙切齿,可惜奋力挣动,还是挣不断绳索。

“狗贼,为了这一天,你大约谋划了很久?”

苏武负手冷笑道:“以前,毕竟你也是我们苏家府中在册的奴仆,主人打杀了你无所谓,我若杀你却还有些麻烦。但如今在天日道学,远离苏家,一切规矩都重新竖立!除去蓉小姐,就是我说了算!想要弄死你,还不是轻而易举?”

“我知dào

了!”

苏洛突地咧嘴笑起来,脸上露出嘲讽、怜悯的表情,“许久以前,你作为苏家奴仆中一个管家,有修习苏家武功的资格,目的是更好得护卫主人,但是你这个人,心怀野望,你想要有朝一日做人上人,不再为奴,对不对?怪不得,那一次我就见到,你修习的武功,远远超出你的身份应该获得的资格!你,也在偷学武功!”

“不错!”

苏武不以为然,“家中奴仆偷学武功,并不稀奇。你不也是一样?谁没有想摆脱身份,恢复自由,甚至成为人上人的野心?难道你没有?”

苏洛并不回答,而是摇头嘿然道:“可惜,本来在苏家,你还有一线希望,但是到了天日道学,苏蓉每日来往的都是真zhèng

的修行者,远远超出世俗的范畴!如果说,作为她的仆役,谁还有实现这野望的机会,那……”

“只有你!”

苏武陡然暴喝,“小畜生!本来到了天日道学,虽然我想要达成目的难度更大,但是一旦成功,却是一步登天,远非昔日可比!可惜,没有想到的是,苏蓉小姐以前对我十分倚重,有赖于我的护卫,现在,却因为你生得一副好皮囊,就让你每日跟随侍候,长此以往,不但我断无机缘,反而有可能让你得逞!”

“所以,你便运用这种手段,谋害于我,要置我于死地?”

苏洛恨声问道。

“是又如何?”苏武环顾四周,确定并无不妥,心中丝毫不惧,索性直接承认,“我便叫你死得明白——”

他话未说完,突然间,本是侧躺在地的苏洛,陡然一个挺身,弹跃而起,舌绽春雷般厉喝:“你要杀我,我便先杀你!”

“嗯?”

苏武大惊,立kè

反应,屈身先退一步,蹬地蓄力,继而抖右臂狠甩,宛若大鞭,劈空暴抽,空气被抽得啪啦爆响,同时借用蹬地之力,往前猛扑两步,右臂已是闪电抽击到达,手抓如鹰隼利爪,五指勾摄,森森狰狞,更是迅猛如雷!

直抓方才立起的苏洛当头!

“鹰搏四野!”

这是世俗中,大盛王朝苏家的精妙武功,杀伤力巨大。

苏洛眼神锐利,丝毫不乱。

仿佛他早知会是此刻情形。

他的身子,如同一张大弓般,弯曲绷紧,被紧捆着的身躯陡然转动,背向对方,露出被捆在背后的双手!

他的身躯,绷紧到了极致!

嘣!

如同弓弦拉动至极,突然松开,剧烈崩射箭矢的闷响。

“大崩击!”苏武亡魂皆冒,心头狂叫,“连这门上乘搏杀武功,都被他偷学到?”

苏洛背后双手合并,十指并拢,好似尖刀。

他合身迸射,倒退戳杀,速度快到极点!苏武既没有想到,也不及反应,连忙收身后退,却只退去半步,苏洛已经杀到。

这一击,崩身如箭,一往无前。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噗!

苏洛的双手,合并如刀,笔直插入苏武腹部。

“给我开!”

苏洛猛咬住牙关,发出疯狂嘶吼,全身力量都运转到双臂。

你要杀我,我就杀你!

他心中似有一团火,烈烈奔腾,直冲脑海。

一霎那间,无穷大力莫名滋生。

啪!

熟藤鞣制的绳索,就算是奔牛烈马都能捆缚住,此刻捆在苏洛周身,却突地寸寸崩断!

解脱的双臂猛烈展开!

“呵——”

惨嘶声中,一尸两分!血溅四方!

第3章 见神

苏武惨烈的尸身倾倒溪畔,狰狞面孔上死不瞑目,脏器涂流满地,鲜艳的血流入溪水中,立kè

有灵动活跃的游鱼涌来,吞吐吸收。

这些有灵性的生物,汲取活人的鲜血,尤其是苏武这种修习过世俗中的武功,体魄强dà

,血脉精粹之人的精血,大有好处。

天日道学中的弟子,都是真zhèng

的修行者,修真求道,行法炼空,而在世俗中,凡人只能修习武功,用来强壮体魄,搏杀技巧,和修行者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即便是修行者,在冥想四境前三境,神魂未成时,一样也要熬炼肉身。

修行,就像是向木桶里装水,桶不够大,自然就容不了多少水。

等到成就神魂,才是真zhèng

修行正道,御气跳丸,索魂夺命,有出神入化之功。

……

苏洛嘴巴张大,像是有火要喷出,周身四万八千毛孔都火辣辣得刺痛,好似体内燃起焚世的烈焰,灼烈的热量亟待宣泄。

肺叶风箱拉动似的作响,他一头栽倒。

“天日道学规矩森严,没有实力就没有地位,我区区一名仆役,肆意杀人,大约也逃不过一死?”他最后的念头,在脑海中回荡,连这念头仿佛也被烈火点燃,升腾欲去,“只是,终究是不甘心啊!”

……

他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自己杀了人,虽然快意解恨,却也踏入末路。天日之下,他唯有惶惶,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恐怖的烈焰从周身每一个角落滋生,灼烧他的躯壳,锻炼他的精神,最终冲入脑域深处,像是炸开了一团雷。

天地如此宽广,有雷霆落在中央,那雷霆之中,诞生出一个人。

是自己。

是真我的本来面目。

他看到了,从出日峰下的山林深处,走出来一个妙龄的少女。

她身裹单薄无饰的衣裙,长长的头发同衣服一样是浓墨颜色,束成两支,垂在脑后,一张梦寐似的清澈姣美容颜,点缀晨星一样的眸子。

她踩着暮晚时候山野中微凉的气息,从飘渺的远方而来,臂弯里挽着一只翠竹编的花篮,里面已采有几样芝草灵药,足尖点着余晖落在草叶梢上的光,缓缓走来,露出月一样皓洁的贝齿,清凌凌地笑。

“原来竟是个出日峰的仆役,居然也这样厉害,即将见神,莫非是个同我一样的天才?只是杀了人,戾气太重了些。我若是不救,又多送一条性命,我若救他,却要耽误我采药,有些麻烦呢。”

少女收住笑,如黛眉梢蹙起,十分苦恼,倒不是因为眼前的惨烈情形,而是为救或不救而纠结。

她自语一番,蓦地紧抿住唇,眉间露出坚定之色,一手挽住花篮,另一手挥动,露出粉拳藕臂,振声道:“我若是将一个出日峰的厉害家伙救回去,大师兄可以面对出日峰的人大出风头,必定极为喜悦,一开心便将我需yào

的九子流珠花找来送我,岂不免去我一番苦功?”

她对自己的机智极为满yì

,迈开步子走到苏洛身前,俏声唤道:“喂,你还能起来么?同我去落日峰可好?”

苏洛只听得这一句,恍在梦里,终于脑中一片灼烈,烧得他无法思维,彻底失去了意识。

少女见他两眼一翻,竟扭头昏厥过去,登时苦闷道:“这下要累着我啦!”

这少女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生得清美灵动,娇俏欢脱,青稚可人,摇了摇头,倒是一脸故作老陈的无奈表情,伸出小手来,一把抓住苏洛衣襟,莲藕似的手臂一用力,居然将身量不俗的苏洛一把抓起。

她眉宇间毫无吃力之色,就这么一手提着花篮,一手提着苏洛,迈开步子,欢快地往西面深山中,一步便跃出十来丈远,疾驰如飞而去……

……

……

晨钟幽荡,扫过深山。

苏洛在一片嘈杂中惊醒,兀自发声嘶喝:“你要杀我,我就杀你!”直到看清眼前是屋舍横梁,迎面的窗棱间透射进清亮的光,照得他眼底刺痛,不由微眯起眼睛,勉力撑起身体,以手抚额,摸到一层密密的冷汗。

“这是什么地方?”

他开始苦思,回忆发生的事情。

他只记得,自己被苏武陷害,最终发了狠心,不惜一切,舍命一击,终于杀死此人。

原本,以他的能力,要杀死苏武十分困难,只是在那危急关头,突然浑身涌出灼热大力,仿佛一举冲破了某道关口,才得以成功。

然后,便一头昏厥,做了一场大梦,直至醒来。

“那力量如此灼烈,澎湃激荡,汹涌升腾……”只是稍微一想起那股力量带来的感觉,苏洛就觉周身融融的暖意,毛孔舒张,像是有火焰,一下在体内燃起,喷薄欲出。

他精神陡地一震,立kè

双手抱元,五心一面,长出一口气。

天日山脉中晨时气温寒凉,他这一口气出来,直如一条白龙吐出,是气息一出来就结成雾,再深吸一口气息,在口中含住、暖透,这才入肺。

“精思入神,得与魂通!帝女居桑巢中火,凡心常念见真神……”

一瞬之间,他周身通明,对《帝女升仙图》的冥想领会自然运转在心头。

“神”和“魂”,都是人本就有的,但深藏于内,神不见真,魂不能通。

如果是通过“冥想”,照见了“神魂”的人,那就不再只是常人,而是领悟到修行的真谛,踏上寻道的路途,可以施展种种妙术,祭用法宝飞剑,厉害非常。

冥想有四境:念、见、养、成。

念,就是想,终日念而想象,天长日久,如水滴石穿,功夫到了,脑中自见其相,那便是“见”,可以见到“念”的相,就是“精神”。

然后是“养”。

养神在其中,通魂达命真。

终至于“成”。

神魂乃成。

这一切,在冥冥忽忽的脑海中进行,所以叫做“冥想”。

譬如人冥想火焰,将其“炽烈”、“燃烧”、“光亮”……等真谛,烙印在自身精神中,定下性来,最后脑中见相,冥想得到“火焰”,及至养成“神魂”,人修行出的神魂就是一团火。

这些修行的道理,苏洛听那岳师兄讲解,自己极为用心领会,又冥想《帝女升仙图》,大有收获,已经明白得不少。可以说,对修行的理解,他不见得逊色于苏蓉。

苏洛感到体内在沸腾,无穷火焰在燃烧。

这些火焰,突然化为一股精神,大而无畏。

性命如草,汹汹燃烧,焚尽自我,求仁得仁。杀死苏武的情形,在心头流过。没有退路,一往无前。

这完全是精神凝聚的火焰,陡然一下,燃烧到他脑海中。

“帝女居桑巢中火,凡心常念终见神……”《帝女升仙图》的奥妙,如丝如缕流转在心间,成为一种精神领悟。

“呼……”

苏洛张口。

一道气息,如龙卷出。

同时毕睁双目。

双目如巢穴,巢中生火,内中似有一头火之烈鸟,欲火涅槃,要乘火飞升。

“命在火中,舍而能得!这就是我的精神……”

他目中灿烂精光,熠熠生辉。

他“见”到了自己脑域中,一团炽白的烈焰,这就是他的精神之火。

那火,和《帝女升仙图》中那株古桑上巢穴里燃起的火焰别无二致。

从“念”境,臻入“见”境。

精神,本来是无形无质的东西,但通过冥想,却能够“照见”,如同真实。

他“见”到的精神,是一团火焰,那么往后天长日久地蕴养,便能养成火的“神魂”。

见神!

苏洛一跃而起,直觉得浑身说不出的力量饱满,精神前所未有得振奋。

“果然!只要我苏洛不死,终有出头之日!见神!见神!我居然在杀死苏武的那一刻,冲破迷障,臻入冥想第二层境界,照见了精神在脑域中!”

这一刻,他直想放声嘶吼。

为奴十二年,一朝进入天日道学,得以旁听修行道理,以一介奴仆之身,冥想成功,照见精神。

这无异于一步登天!

这一刻,他几乎泪流满面。

从此以后,脱去凡俗,终于解脱。

“我有帝女升仙图在身,命中注定,我便不是碌碌之辈,注定我要有所成就!”苏洛心中激荡不已。

他虽然年少,却也毕竟是常居人下,磨砺得心志非同一般,立kè

压住激动,凝神四顾。

“这是哪里?”

回想起的事情是真实的,自己的确发生了改换本质的变化,臻入“见”境,那么,自己记忆中被一名少女所救,应该也是真的?

他立kè

便发xiàn

,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间天日道学仆役居住的普通居室,和他原来所住的地方,几乎没有差别。

他下了木榻,检查身上衣物完好,仆役青袍下裹身的《帝女升仙图》也在,这才放心。

苏洛推开门。

晨光扑面而来。

这是一座山谷,两面是青山延绵,幽谷尽头朝日升起,谷中苍翠葱郁,气息宁静,极为宜人。

周围零落着许多屋舍,一条石道一头通往谷中,另一头通向旁边矗着的一座百丈翠峰。

当!当!

一名同样仆役装束,面相敦厚的年轻人,一手铜鼓,一手木槌,一路当啷敲击着从其他屋舍前走来,一边喊着:“全部起来,用了餐后该干活啦!”

苏洛精神一震,连忙上前拦住,对方却露出笑容,先喜悦道:“你终于醒了?哎呀,你倒是能睡,已经足足睡了七个昼夜。要不是见你呼息如常,气色也很好,我们都以为秀师姐救回来一个活死人呢!”

“秀师姐?”

“是啊!秀师姐心地最好,山里有个畜生什么的伤了,她都要带回来救治,让我们养起来。”此人十分热情,拉着他胳膊就道,“这位师弟,走走,我带你去吃早餐,然后你就留下,同我们一起侍奉秀师姐吧。”

苏洛有心问话,却已经被拉着快速走向不远处一栋木楼,根本不给他说话机会。

此人自顾打开话匣:“要说我们落日峰哪位弟子最善待仆役,一定数到我们秀师姐啦,这位师弟你真是好运,你被秀师姐带来时,浑身是血呢,想必是在山里遭了畜生,险些丧命?不用担心,先用了餐,我给你找一套新袍子换上……对了,这位师弟怎么称呼?我叫郑林,是秀师姐忠心耿耿的得力手下,养猪能手一名!”

苏洛瞠目结舌,脑袋都要大了。

第4章 养猪

这位郑林师兄,绝对是苏洛生平仅见的话痨。但幸好如此,不必苏洛多问,郑林已将他想知dào

的讯息竹筒倒豆子似的尽数道来。

这里属于天日道学三大主峰之一的落日峰统属,旁边这座百丈小峰,以及山下这条山谷,都是落日峰大学主散光子座下弟子,雒秀秀师姐的地盘。

雒秀秀天赋不凡,深得散光子宠爱,分拨了二十多名仆役,在这山谷里建起道场,专门种植灵药,豢养灵兽,供给雒秀秀养神所用。

由此可知,这位雒秀秀师姐,应当是冥想第三层,“养”神境界。

苏洛在天日道学已有一些时日,知dào

天日道学弟子众多,并非都能拜入学主,甚至大学主座下成为弟子。

看来,雒秀秀的确深受器重。而且,她的师尊不是一般学主,而是一位大学主!

大学主是什么境界的人物他不知dào

,但是偌大天日道学中,弟子成千上万,一座主峰却不会超过五位大学主。在天日道学中,大学主也是仅次于天日峰上执掌整个天日道学的掌道学尊的人物。

苏洛油然慨叹,自己能被这样一位弟子所救,的确是幸运。当然,无法改变的是,自己还是一介仆役之身。

“不过,我如今已经见神,按照天日道学的规矩,并不禁止有天份的仆役晋身为弟子,我现在已经相当于入门弟子。”

苏洛心中暗忖,但却并没有立kè

显露修为,求取进身之阶的打算。

一则,他在出日峰杀了人,被救到落日峰,若是立kè

显露身份,说不定要有麻烦。

二来,他并非修行天日道学的冥想法门晋升冥想二层,如果走漏出去,肯定也是一桩祸端。

第三点尤为要紧,《帝女升仙图》在身,他现在知dào

此图非同小可,更是万万不敢走漏风声。

二十多名仆役鱼贯进入木楼,木楼就是雒秀秀的仆役们每日用餐的地方。

郑林倒是没有吹嘘,他是这干仆役的头领,人人都向他恭敬问好,等到郑林一声令下,才开始分发饭食。

早餐是多种山间果子野蔬熬制的什锦粥,每人还能分到一小块不知什么动物的肉,煎得外焦里嫩,十分可口。

这让苏洛大开眼界。

以前在出日峰,苏蓉那里做仆役时,可没有这样待遇。

他一口粥下肚,就知dào

这些都是吸纳天日山脉中元气灵华之物,人食用了大有裨益,那一小块肉入口,立kè

化作丝丝热流,涌遍周身,大补元气体力。

“怪不得,我看这些仆役,个个筋骨矫健,血肉强劲,如果放在世俗中,恐怕都是高手!就算在天日道学,这些人都有机会脱去仆役之身,成为弟子?”

就坐在他旁边用餐的郑林看出他疑虑,笑着说道:“苏师弟,我们这里同道学里其他地方不一样,秀师姐待人宽厚,再好不过了,短短两年下来,已经有四位师兄弟脱颖而出,冥想见神,被秀师姐介shào

给道学的学主,开始正式修行啦!”

苏洛大吃一惊:“居然还有这样事情?”

“当然!”

郑林对此颇为骄傲,大有与有荣焉的意思。

苏洛心中惊异难抑。

在他看来,天日道学的弟子,都是超脱凡俗,来日是要成道求仙,飞天遁地的大人物,与仆役别如霄壤,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就像那岳中伦和苏蓉,几乎不将仆役当人看!

原来,道学道学,就是要教人学道。

既然如此,那便有教无类,不要说是天日山脉里的仆役,常有一些天日道学高人在外行走,如果遇到有根骨的凡人,哪怕是个乞儿,也会带回来授道教诲。

道学!道学!

这才是修行的真谛。

只不过人有良莠不齐,有的人即便修行有成,也难有开阔心胸。

听着郑林絮絮叨叨,用餐完毕,郑林起身吩咐众仆役各归各位,自行其是,自己则带着苏洛来到另一座木楼。

这里是库房,里面放着药锄、杵臼、衣物一类,他选出一件新袍子,递给苏洛道:“苏师弟,你去把衣服换上,稍后师兄我便带你去干活。”

“好!”

苏洛感到一股从来不曾有的暖意,心中融融。

干活他并不怕,仆役的事情他干了许多年,况且郑林师兄虽然话多,却的确是个好人,而那位雒秀秀师姐虽然未见其面,却毕竟是将自己救回来的人,替对方种植灵药、豢养灵兽,他完全可以接受。

回到自己醒来那间屋舍——以后,这里就是他的新居,苏洛换下身上满是血污的衣服,穿上干净袍服。

门外,郑林一脸敦厚笑容,正在等他。

苏洛不由露笑道:“郑林师兄,我们走吧。不知dào

,你打算让我做什么?”

郑林顿时眉间凝肃,问道:“苏师弟,你从前在哪里做仆役,做的都是什么事情?”

显然,他对为秀师姐服wù

十分上心,必须询问清楚,才好安排。

苏洛心头微突,避重就轻地佯作赧然道:“我从前么,只做过一些侍奉道学弟子的事情,端茶送水,待人接物一类。”

“这样啊……”郑林眉头皱起,搓着手道,“那你恐怕做不了种植看护灵药的细活,否则怕是要把秀师姐的灵药祸害了。不如这样吧,师兄我最擅长的,就是养猪,这个分为很多程序,有一些简单的,你便跟着师兄我学如何?”

养猪?

苏洛愣神,不明所以。

这些道学弟子,要养猪做什么?

“我们秀师姐是个极秀气纯美的人,若是论到年纪,比我们都小呢。修行者多是餐风饮露,食用灵药芝草,直到修行有成,便辟谷不食了,至于荤腥一类,更是少有沾染,但是我们秀师姐同这些人有一桩不同,那就是……爱吃肉!尤其爱吃猪肉!”

郑林已经不容他说话,拉着他就走,向深谷中去,一边解释道。

“呃……”

苏洛大为讶然。

郑林讲得眉飞色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据说秀师姐从前在世俗中只是个乞儿,但是极具根骨,被散光子大学主看重,带回来修行。她做乞儿时,梦寐以求的就是吃一顿肉,肥肥的猪肉!大学主疼爱秀师姐,就驯养了山中的野猪,个个都是膘肥体壮,精华深藏的灵兽,又让我们用各种上好灵药来养,专门供给秀师姐!”

“原来也是个乞儿?”

苏洛直觉匪夷所思,居然还有这样事情。

说话间,他已经被郑林带着走进山谷深处,前面开辟出一大片空地,足有三五十亩,环绕在林木葱葱间。

这片空地大体分为两半,一半被人为堆起厚厚的泥壤,划分为一块一块,上面种植着多种药草。

苏洛眼力有限,只认出一两样来,比如那叶如车轮,花开千条黄线的圆叶千线菊,就是一味上好的灵药,可入下品,一般的入门弟子都罕有资格享用。

他还是见到苏蓉曾炫耀过,她师尊未忌道人赏赐给她的三株。

但是在这里,足有六七亩方圆的药田,全部种满圆叶千线菊,从谷中引来溪水灌溉,有仆役手持药锄,在其中打理。

苏洛赞叹不已:“这么多的圆叶千线菊,我听说一般的入门弟子,都享用不到这种正式入品级的灵药呢。”

郑林却不以为然道:“这可是好东西,性凉滋润,用来喂猪,喂养出来的无毛白皮猪身上会渐渐呈现浅黄菊花纹络,我们称为‘菊花猪’,无论蒸煮炙烤,秀师姐都是极喜欢的。”

“喂……喂猪!”苏洛喉头滚动,吞咽一大口唾液,手都在抖,简直难以自持。

“怎么?”

郑林师兄很是不解,“不达到中品以上的灵药,秀师姐是不用的。刚才我们喝的果蔬什锦粥里,也有一些圆叶千线菊啊。不过毕竟是灵药,秀师姐说了,我们体质不够,食用太多反受其害,每次只敢用三五朵罢了。”

苏洛直觉浑身一震。

苏武已死,自己失踪,想必苏蓉此刻已经知dào

,要是她再知dào

自己平时珍爱不舍得服用的圆叶千线菊,他苏洛一介仆役却已经享用过,不知dào

会不会气得吐血?

苏洛摇摇头,只能心头慨叹,人和人之间是有差距的,同样是道学弟子,却大有不同。

除去圆叶千线菊外,药田里还种着十几样灵药,还有一味食阳草苏洛认得,其余则是一概不识。

郑林拉着他走开,跨过横穿药田的水渠,来到一片用栅栏围起的空地,大约十几亩地,里面又分割成数块,就见豢养着一头头肥硕的大猪,五彩斑斓的锦雉,一跃几丈高的独角乌羚要在圈上笼盖着大网,甚至还掘出一亩池塘,引入活水,养着一池锦鳞。

郑林拉着他来到猪圈旁,神情满足说道:“这么多畜生里,就数这些猪养起来最省事,苏师弟你就跟着我,帮我准bèi

喂猪的草料吧。”

苏洛看着那一头头肥头大耳,浑身雪白,几乎没有几根毛,皮肤上果然淡淡印着一朵朵浅黄色菊纹的肥猪,重重点头。

这里的环境很好,适宜修行,饮食也是不俗,可以说用来“养”神都足够。

再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第5章 你是谁啊?

“这是……盛华稻米?”苏洛吃惊道。

他手里抓着一把晶莹剔透,粒粒饱满,宛若珠玉的稻米,每一粒都有小拇指尖大小,内中流转晶华,一看就知是难得一见的食材。

“没错。”

郑林师兄在旁笑道,“哦,我知dào

了,苏师弟你是大盛王朝的人?”

“是啊。”苏洛以前,是大盛王朝十代豪门苏家的奴仆,这并不是什么愉快记忆,但他毕竟是大盛王朝的人,此刻不免油然生叹。

“这是大盛王朝最精良的稻米,只在大盛王朝国都附近的盛华湖畔一小片地域出产,每年的产量很少,少部分供给王族和各大豪门,大部分都供奉给天日道学。”

他忍不住连连摇头:“想不到,在大盛王朝最顶级豪门都不是人人能吃得上的盛华稻米,到这里居然拿来喂猪?”

“哦,不仅喂猪,也用来喂鸡,那边的五斑锦雉,倒是最爱吃这盛华稻米。”郑林师兄为人实在,有一说一,知无不言,“我们天日道学有不少人出身大盛王朝。对了,我本是辰国人,和你们大盛倒是接壤,一向还不少争战呢。”

传闻中,中元界有三千道学,国度无数。天日道学在其间据闻能够位列中流,辖下统御着四个世俗国度,大盛王朝,辰国,赤竹王朝,以及摩罗国。其中以大盛王朝国力最盛,一向对天日道学供奉也是最多。

郑林对秀师姐忠心耿耿,干起活来十分认真,连话都少了,麻利地用铡刀将一把把圆叶千线菊、拦车草,无花紫藤等灵药切碎,装进木盆,递给苏洛。

苏洛则用臼杵将盛华稻米捣碎,和入郑林备好的灵药碎末,再拌上赤竹王朝所进贡最上等新鲜至少生有三截的赤竹碾的汁液,搅拌均匀。

郑林师兄小心翼翼取出一只小玉壶,从中倒出些许粉末,顿时馨香四溢,呼息间便传遍几十亩地方圆。

这种香料,苏洛简直难以想象是用何等珍贵之物制成。郑林只取一点,用清澈溪水化开,洒入调拌好的食料中。

郑林面现满足笑容,抬起大木盆:“喂猪咯!”

苏洛赶紧搭手帮忙。

整个道场里,到处都是忙碌的仆役,有的摆弄药田,将一枚枚不知名的丹药用水化开,再用来浇灌灵药,还有的甚至要拿着巨大蒲扇,给那几头独角乌羚扇风……郑林师兄说了,这些畜生心情好,才能长得肥美,秀师姐吃起来才会开心。

“这些畜生,吃得比人都好啊!”

苏洛难掩一丝不爽,却被郑林师兄立kè

板着脸训斥道:“苏师弟,你不能这么想。我们是侍奉秀师姐,秀师姐修为越来越深厚,在大学主那里受到关照,成就越高,以秀师姐那样的品性,自然也会对我们越好!整个天日道学,哪里还能找到比我们更舒适的仆役?”

苏洛并无不悦,因为郑林实是他见过最敦厚的人,忽然心思一动,好奇问道:“郑林师兄,既然你说秀师姐如此之好,还介shào

过几位师兄踏入修行正道,成为道学弟子,那郑林师兄你,还有其他诸位师兄,难道就没有积极向上,搏一搏的心思么?”

他看得出来,其他人虽然不一定,但是郑林却心态极为平和,并没有勃勃野心。

从这一点上,郑林与他以及那苏武都不同。比如他苏洛,身为奴仆,却从来没有甘愿之心,心怀野望,从不放qì

翻身爬起,一步登天的念头。

郑林并不惊讶,而是笑吟吟道:“苏师弟,你还不到二十岁吧?你还有机会呢!不过么,师兄我还有其他那些师兄弟就不行啦。”

“为什么?”

苏洛狐疑问道。

郑林道:“你大概不知dào

,我们天日道学,的确是不禁止任何人争取上进,但是有一条规矩,便是若到了二十岁还不能冥想见神,就表示天份有限,难有机会企及神魂之道,失去成为入门弟子的机缘啦!”

苏洛心神微动,暗暗思量。

的确是这个道理。

人到了二十岁,基本上身体已经成形,在二十岁之前磨练肉体,冥想精神,如果二十岁还不能见神,那么即便以后达到见神的层次,也很难再有机会更进一步。

根基决定高度。

天赋最为重yào

,一个人的天赋就是根基,天赋不足,注定了难以建立更高的成就。

这道理再浅显不过。

“我已经将满十七,如果不是这一次机缘巧合,又有《帝女升仙图》的神妙,恐怕也不能冥想见神!看来,我的修行天赋也只能说是一般,算不得卓越……”

他心头不禁微沉,但随即便又凭借坚定的心志扫去这一丝颓丧,暗忖道,“但这是因为我从前只是仆役,没有得到真zhèng

的传授。既然我已经踏入这一步,未来总有希望!”

“我五岁成为苏家奴仆,此前的记忆全是空白,帝女升仙图为何在我身上……这一切,我如果不弄明白,岂不是连自己从何处来都不知dào

?又何谈往何处去呢?”

苏洛长长地出一口气,目光远眺:“唯有修行,才能让我有机会破开迷障,认识到真我!”

……

……

“晚课!”

就在众仆役居住之处,早上用餐的木楼下,有一片开拓平地,岩石地面,方圆半亩,正好容得下二三十人端坐修行。

郑林师兄敲铜鼓,大喝一声,召集所有仆役。

时近暮晚,面向山谷西头,重峦叠嶂之间,一轮昏黄日头徐徐沉下,两刻钟内就将彻底西沉。

此时,大家已经用完晚餐,正是腹中饱暖,体力得到弥补,浑身气血充盈时候,适合冥想修行。

冥想,要调动全部精力,追求在脑域中照见精神,需yào

强dà

的体力支持。

所以,处于冥想境界的修行者,往往食量巨大,正是因为身体需yào

大量精华来支撑,不仅仅是锤炼肉体的需求,更要补充精力。

从郑林师兄开始,加上苏洛,一共二十五名仆役,在岩石地面上各自相距一丈,盘膝坐定,五心一面,双手抱元,守住本一,正是修行的姿态。

面向西方,日落的方向。

这是落日峰的修行法门。

天日道学有三大主峰,以天日峰为主,另外两座是出日峰和落日峰。这三座主峰中的弟子,修行法门也有所不同。

出日峰的弟子,最初都是从冥想朝日出地,冉冉升起那一股真意开始,而落日峰则是冥想日落余晖,苍黄逝去的真谛。

至于天日峰,作为天日道学主脉,修行的是大日当天,终古常新,灼照人间的道理。

这三大法门,谈不上孰高孰低,只要修行有成,成就神魂,都有不凡神通。

这些修行基础在天日道学并非禁秘,仆役也可以修行,但是仆役和真zhèng

的道学弟子不同的是,弟子们除了早、中、晚课面对初升、正中以及落去的日头冥想外,更能得到学主的讲道教授,并且往往能得到辅助修行的外物赏赐。

比如说,苏蓉就有一枚未忌道人赐她的“出日符”,其中有未忌道人运用精神镌刻的烙印,印记着“出日”的真意,使得弟子可以随时祭出此符,进行冥想,不必只等每日的日出早课时间。

此消彼长,仆役就算有机会修行,也远远不能同真zhèng

的道学弟子相比。

况且,不是所有弟子都和雒秀秀一样宽待下属。像是苏蓉、岳中伦那样的道学弟子,侍奉他们的仆役不要说可以享用滋补的饮食,更是决不允许仆役在相应时刻对日冥想。

否则,万一哪个奴仆一跃而起,同主人平起平坐,这还了得?

苏洛跟着众人,一起面向落日,静心冥想。

冥想修行的道理,他全部了解,只不过,他实则已经是“见”神的修为,而且,他冥想的是帝女升仙图,并非天日道学的三大法门,面向落日冥想对他而言,并无作用。

幸好,他和郑林一起坐在最末,倒是无人在意他。

他微微合目,精神运转,就“见”得脑域中那一簇精神之火,炽白之色,灼灼燃烧,其中仿佛有一点灵光,生动鲜活,像是个活物,随时都能升腾而出。

冥想,是天长日久的功夫。

那岳中伦自称未忌道人座下天赋前十的弟子,见神之后也用了三年六个月才成就神魂。

……

时光如静流,逝去无人察。苏洛在这里的日子,却也安逸舒适,经过月余时间,他担心杀死苏武带来的麻烦并未降临,他也渐渐放心。

心态一稳,修行更为顺畅。

脑域中的精神之火越加凝练,隐隐有壮大的趋势,而且在这里饮食甚好,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强壮,更适宜冥想修行。

这一日,郑林对他欢喜道:“苏师弟,你的机会来啦!”

“什么机会?”苏洛懵然。

“刚才,秀师姐让人传来话,今天想吃她平常最喜爱的一道香煎菊花猪尾!我们这里一共就养了这些猪,一猪一尾,所以秀师姐一个月也不过吃一次,每次都是她心情最好的时候,这次就让你亲自送上山去!”

郑林笑眯眯说道,“你不是秀师姐救回来的么?难道你不想向秀师姐道谢?见了秀师姐,献上她最爱的这道香煎菊花猪尾,再好好致谢,秀师姐一高兴,说不定会提携你呢!要知dào

,师兄我们这些人,多半都过了二十岁,已经没有机会啦,但是苏师弟你,还大有可为啊!”

苏洛蓦地一震,直觉五内俱暖,深深呼息,慨然道:“郑林师兄,你这样的人不能成为道学弟子,实在是可惜!”

郑林不以为然,拉着他便走。

……

半个时辰后,苏洛提着一只大食盒,走上旁边百丈翠峰的山道。雒秀秀师姐就住在山顶的雅舍中,平常都有旁人送餐,今日郑林特地让他送上来。

不多时,苏洛到了山顶,就见几株老树,两间小楼,清新雅致,朴质不华,门前有个青裙木钗,气质雅静的小姑娘在逗弄一只好kàn

鸟儿,见到他提着食盒上来,便站起来脆声道:“今天怎么换了人送来,倒是没见过你呢。”

苏洛知dào

这必定是秀师姐的侍女,赶紧奉上食盒,恭敬说道:“月余之前,我幸被秀师姐所救,现在就在山下做仆役,今日来送餐,也特地为了向秀师姐致谢,请这位姑娘代为转告秀师姐!”

他话音未落,楼中就有一阵风卷出,伴随着的是一个欢快少女声音:“我的猪尾巴来啦?快给我,快给我!”

苏洛浑身一震!

没有错,就是这个声音!

他终于见到,一个素衣飘荡的小巧身子,从楼中飘出,落在门前,眸光盯着他看,然后惊奇开口问道:“咦,怎么有点眼熟?你是谁啊?”

第6章 暴光七针符

苏洛心头忽觉一阵难言的失落,但他迅速收住心绪,面不改色,平静说道:“四十三日前在出日峰下,秀师姐救了我。秀师姐不记得没有关系,但我苏洛却不能忘记。”

当日若非雒秀秀,只怕他此时已是出日峰下畜生的口中食。

况且,那恍在梦中出现的清美少女,打朦朦的层林深处走来,在身旁漫声细语,用纤细却有力的手臂将自己带走,他如何能够忘记?

雒秀秀不过十四五岁模样,素色衣裙,模样脱俗,尤以一双眸子灵动欢脱,说不出得好kàn

,像是一尘不染的明玉,净无瑕秽。她就这样用迷惑的眼睛盯着他看,在苏洛的提醒下终于想起,张开菱唇,长长地“哦”了一声。

“我想起来啦,原来是你!这些天大师兄叫我专注修行,冲击神魂,我竟把你给忘了!”

雒秀秀恍然大悟,很是没有淑女气质地一拍双手,面露得色道:“我看你只是一个仆役,也能修行到‘见’神的境界,想必同我一样,也是一个天才呢!”

苏洛心头蓦然一怔,旋即放松下来。雒秀秀当是“养”境的修为,刚才更是说近来在冲击成就神魂,冥想第四层境界,想来当日便看出他已经“见”神,并不稀奇。

雒秀秀顿了顿,轻摇螓首,竟一副老气横秋状说道:“只不过你脑子太笨,冲击境界的时候怎么能不注意安全呢?被人袭击了吧?虽然你杀了那人,却也险些害了自己性命,幸好有我雒秀秀救你一条小命哦!”

苏洛浑身一震,这是什么意思?

但他心思转动,立kè

反应过来,真是感谢雒秀秀师姐强dà

的想象力,替他想好完美借口。

这里距离出日峰上千里,自己籍籍无名,基本安全,既然雒秀秀误会了当日情形,岂不是更好?

他赶紧转开话题,说道:“秀师姐,这是今日的香煎菊花猪尾,秀师姐先用吧,若是再迟些恐怕凉透,失去了香味。”

雒秀秀双眼明亮,连连点头,飞快道:“对对对,你快进来!”

苏洛犹疑说道:“我在外面等秀师姐用完,再取食盒走吧?”

可惜雒秀秀根本没听他说话,已经转身一阵风似地进了楼。苏洛面色古怪,这位年纪不大的秀师姐,性子倒是挑脱得厉害。

那位雒秀秀的小侍女掩唇轻笑,一指苏洛,也学雒秀秀的姿态,娇脆道:“这位师弟快进来吧,姐姐最不愿等的就是吃肉,小心她等得恼了揍你!”

说完,她也噔噔噔地奔进楼中。

苏洛不敢迟疑,忙捧着食盒登阶上去。进得楼中,开轩宽敞,十分简朴,只有一张木案,雒秀秀已经同她的小侍女相对端坐在案旁蒲团上。

苏洛暗叹,自己到底免不了服侍人,但雒秀秀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也不算为过。他快步上前,打开食盒,将里面的清粥、大碗蒸肉、清炒蔬菜、一大盘各色珍果端出,放在木案上,最后是一盘香气四溢的香煎菊花猪尾。

两位少女已抄起牙箸。

接下来,苏洛目瞪口呆。

在山下做仆役时,话痨郑林师兄每日用餐时都要训诫众人:即使是仆役,也是堂堂天日道学的人,吾辈修行求道者,需心静神定,方能成就,行事不能过急,比如用餐时候,要轻拿慢放,细嚼慢咽,既注意气度,又有利于身体对饮食的汲取,有助修行……

更不要说他从前是苏蓉的仆役,行事更是小心谨慎。

然而,今日他却见识到,深受天日道学大学主器重的雒秀秀全无天日道学应有的风范,更无半点妙龄少女的气质,叉开筷子,便同自己的侍女一起对蒸得晶膏似的肥肉狠下杀手,直吃得汁水淋漓,手口俱是油渍,好不痛快。

雒秀秀同自己侍女抢得不亦乐乎,先过了一把狠瘾头,速度终于稍微放缓,端起粥来,一饮就是半碗,然后苏洛在旁眼睁睁地看着她抓起那条猪尾,一口下去。便听噶嚓一声,连骨头都咬断,嚼吃得一脸满足神情,双目微眯,都要冒出星星了!

苏洛直觉自己脑中一个多月以来竖起的雒秀秀师姐形象轰然崩塌!

小侍女舔着唇,目露可怜之色,吞咽口水,弱弱问道:“姐姐,下个月轮到我时,你不准再欺负我,抢我的猪尾巴。”

雒秀秀摆着小手,得yì

洋洋道:“那是朵朵你自己傻,不用心修行,可不怪我!”

侍女朵朵不悦道:“我就是天赋不行,又不是我的错!”

“放心!”雒秀秀用油乎乎的手拍着胸口,口气甚大说道,“等我成就了神魂,就让师尊给我一枚引神丹,到时候朵朵你一下就追上我了。所以,轮到你吃猪尾巴的时候,分我一半也很合理嘛!”

苏洛听得一头冷汗,直觉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

……

直到提着空食盒下山,苏洛还恍在梦中。

冥想境的修行者食量很大,尤其是养神境界时更是如此。但雒秀秀那样小小的身子,竟有如此惊人的食量,仍然大出他意料。

除此之外,她那位丝毫没有侍女觉悟的侍女朵朵,苏洛看得出来,修为甚至远不如她,居然也吃得很多。

“怪不得她们主仆二人感情如此之好,因为她们都是饭……”郑林师兄常说另一位肚量极大的仆役师兄是饭桶,苏洛觉得毕竟不适合山上那两位美少女,因而暗暗摇头,心中下了定义,“……吃货!”

“郑林师兄!”

苏洛远远地便呼喊郑林。

雒秀秀师姐的一切用度,尤其是饮食,是他们这一干仆役的重yào

事务,每一餐之后,送餐的人都要向郑林师兄报gào

,记录在册。

按照往常郑林师兄处事极为认真的性子,此时应当已经拿着册子,在下山的道口等着才对。

但苏洛今天进了仆役们居住的地方,非但没有见到郑林,连其他仆役也一个不见。

隐约中,风里送来几声喧嚣,方向在药田和豢养场的位置。苏洛心头忽地一突,有种不妙的警兆。

修行者冥想精神,自身通过精神逐渐与天地通联,冥冥之中有一些莫名的感应并不稀奇。

他不敢迟疑,拔腿便奔跑过去。

距离并不算远,苏洛狂奔起来一步就能跨出两丈远,不一会儿便疾奔到达。远远的就见豢养场的旁边,几乎所有仆役都聚拢在一起,众星捧月般围住一人。

中间那人月白道衣,十八九岁模样的年轻男子,神情颇有些倨傲,左袖口上刺着一****日图纹,所以苏洛顿时知dào

,此人是一名入门弟子。

地位远非他们这些仆役可比。

郑林就在他身旁,脸色很是拘束,犹豫说道:“叶师弟……”他刚一开口,对方便拿冷意毕露的目光瞪他,只得连忙改口,“叶师兄,这独角乌羚需yào

养上一年,才能斩下独角,取出其中精髓供给秀师姐。你如今要吃它的阳……阳根,等于立kè

宰了它,到时候不能供给秀师姐,我们都担待不起啊!”

那叶师兄不悦道:“我听说,秀师姐即将成就神魂,到时候独角乌羚的角中精髓对她也没多大用处,你们养了也是白养,不如先宰了一头给我,我今日心情很好,分你们些肉吃,不是两全其美?”

“叶师兄,看在曾经同在一处的份上,你高抬贵手,不要为难我们吧?”郑林一脸苦色说道。

叶师兄闻言,却是脸色顿变。

显然,郑林提及他曾经和当场众人一样,也是这里仆役的事实,令他十分不满,眼底已经露出愠恼之意。

他立kè

手指郑林眉心,厉喝道:“郑林,我容忍你一个仆役叫我一声师兄,那是我给你脸,你就要接着!小心我一句话就把你逐出天日道学,滚回国去,到时候,辰国以为你在天日道学犯了事,祸及你宗族满门就不好了!”

“你——”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是如此羞辱威胁,郑林顿即恼火,双手紧攥,几欲发怒,其他仆役也都是愤然不已。

“怎么?你还想以下犯上?”

此人眼底露出恨色。

郑林这些人,就是他在天日道学曾经沦为仆役,出身不好的证据,是他的污点。

他突然忍耐不住,暴起一脚,便狠踹向郑林,直踹在心口!

郑林登时哇呀一声,一大口鲜血吐出,整个人倒飞出两丈多远,跌落在地,抱住心口面现土色,一时眼瞳紧缩,浑身发抖,几乎晕死。

众仆役见状,纷纷扑过去大叫:“郑林师兄!”

“叶楚!当初郑林师兄对你多有照顾,你才有今天!现在你居然如此狠毒,你简直是禽兽!”

……

“哼,不知死活!”叶楚不以为意,冷冷道,“少说废话,谁替我去将独角乌羚宰一头,我这里有一枚空灵丹,就赏赐给他。”

他说话间指尖一挑,一枚指头大小,白生生,流转微光的丹丸,就掉落在地。

“畜生!”

凭空蓦地一声暴喝,宛若焦雷炸响,叶楚就见远处冲过来一人,速度极快,几步到达他近前,抱住一只大食盒,宛如重锤一样,兜头猛砸向他!

“找死!”

叶楚看清是名青袍仆役,是个少年人,登时眼底乍现寒芒,劈手就是一掌。

嘭!

食盒是用一种石木制成,坚如铁石,却被这一掌劈得当空爆碎,木屑纷飞。

按叶楚所想,来人应当立kè

被自己力量震溃,不死也伤,却没料到木屑纷飞之后,一张愤nù

的少年面孔露出,不退反进,竖起一只拳头,积蓄力量,目中喷火,恶狠狠地砸来。

少年有愤nù

的拳头,还有一颗杀人的心!

叶楚措不及防,况且苏洛也是“见”境的修为,足以成为天日道学入门弟子,精神强dà

,肉体威猛,这一拳迅猛激烈,狠狠砸在叶楚脸上。

立kè

一口红白飞出,几乎将此人的脸打爆!

“啊……”叶楚惨声不止,“畜生!你这个畜生!一个狗一样的仆役,居然敢打我!我要你死,要你死!”

叶楚翻身跃起,道衣大袖猛烈一招,五指怒抓,从袖中飞出一道赤色纸符,半掌大小,绘满纹络。

他指尖弹动,指甲划破指尖,弹出一点鲜血,落在符上。

顿时,这枚纸符浮空颤动,猛放光芒。

宛若一轮小太阳,光亮刺眼,使得当场所有人不得不紧闭双眼。

就在这一瞬间,符箓剧烈爆zhà

,炽烈光芒中猛地爆射出七道极细极锐的针芒,根根杀机毕露。

“试试道爷的暴光七针符,身贯七洞,活活流血而死的滋味吧!”叶楚面色狰狞扭曲,含恨厉喝。

第7章 大师兄

“符器?!”

这纸符渗透叶楚鲜血后,立kè

爆fā

强光,如日轮照耀,刺人眼目。众人登时纷纷被迫闭上双眼,甚至流出泪水,同时有人发出惊呼。

而苏洛也已经认出。

这是符器!

修行者修为有成,神魂镇压肉身,摄气御物,不但能够施展法术,有乘风飞度、移山填海的手段,更能催动飞剑法宝,威能绝大。

不过,即便是最低等的法器级别法宝,也不是冥想境界的修行者所能驾御。但是,却有一种替代之物,具有一部分法器威能,需yào

借助修行者炼制的符箓,才能催动,这便是“符器”。

叶楚祭出的这枚“暴光七针符”,就是一种符器,但也算不得十分厉害的符器,只不过是一道最简单的“暴光符”,加上七枚血纹钢针嵌入其中组成。

“小畜生,杀了你,道爷也吃了大亏!”

叶楚咬牙切齿,祭出暴光七针符后,立kè

抽身猛退。

暴光符能炸出强烈光芒,令人短暂失明,再籍由符箓爆zhà

的力量将七枚血纹钢针射出。

而血纹钢针,用百炼精钢锻造,炼制时候加入炼制者的血液,使得钢针制成后针体缠绕血纹,与炼制者心神沟通。只需有冥想二层修为的修行者,照见了精神,便能祭出后在一定范围能掌控,猛烈****,爆fā

出惊人杀伤力。

这样一枚暴光七针符,用来杀人,近距离措不及防下,就算是“养”境,甚至“成”境的高手,都要中招。血纹钢针贯穿身体,寻常药物都无法治愈,只能活生生流血至死,的确是凶狠杀器。

这种符器,一般只有正式弟子才会拥有,极少有入门弟子能够得到。

“不好!”

苏洛也是大惊,心神巨震,脑域中的精神之火剧烈升腾。

他心思迅速转动,不敢迟疑,脚下飞快退后,同时心中暗恨不已。

这叶楚本也是和郑林等人在一起的仆役,但此人的确有修行天赋,凭借每日对日冥想,居然让他达到见神的境界,又受到雒秀秀提携,才得以鱼跃龙门,成为天日道学入门弟子,从此改换身份。

他运气十分得好,得到一位落日峰学主的赏识,赐给他这枚暴光七针符,但这符只能使用一次,叶楚也是急怒攻心,才舍得祭出,恨不得立kè

杀死苏洛,才能消解心头之恨。

世上人心鬼域,凶险狠毒之人不在少数,如叶楚、苏武这样心理扭曲的同样不少。此人若不是心性变态,又岂会在一步登天之后,非要同往日一起沦为下等仆役的郑林等人为难?

苏洛杀死苏武,度过一劫,如果性命再害在这叶楚手里,绝不能甘心!

“日坠西方!”

苏洛浑身猛抖,身子好像起伏的气团,突一下收缩起来,几乎团成一团,就在暴退中往地面迅猛缩去。

这是落日峰的一门武功,入门弟子和仆役都可以修行,用来磨练肉体。苏洛这些天来跟随郑林等人做晚课,也学了这一门武功,此刻施展出来,正适合躲避七枚血纹钢针的洞杀。

然而,符器威能岂同凡响?

苏洛仍然只堪堪避开两枚钢针,这两枚三寸钢针射在岩石地面,噗噗两声,居然没了踪迹,已经贯入岩石深处!

噗噗噗噗噗!

苏洛仿佛听到了五枚钢针穿透自己外衣的声音,即将贯穿皮肤,洞杀他的肉体。

呼!

就在这时,苏洛直觉脑中猛地震颤,精神之火窜起一道火舌,同时感到周身一紧,居然是裹在身上的帝女升仙图,此刻蓦地颤抖了一下!

继而,在暴光七针符炸出的强光中,他仍然清晰可见一道白芒,从自己胸前飞出,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簌簌一卷,就将五枚已经将要及体的血纹钢针卷住,又往他胸前缩去,迅速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

苏洛心下震骇,万万没想到,帝女升仙图竟然还有这样的神妙,连符器都能一下降伏、收取?

与此同时,强光也终于消散。

苏洛浑身一震,飞快收住心神,不再迟疑,压住心头惊喜和震撼,两步踏出,气势如虹,伸出手来就是一拳!

他浑身气血都运转到右拳,立kè

拳头变得通红,似乎涨大了一轮,坛钵一样,狠砸向脸上又是解恨又是痛惜的叶楚。

“照日杀拳!杀!”

苏洛吐气开声,猛烈大喝。

这也是落日峰的一门武功,人人都可以修行,据说如果是成就神魂的高手,将这门武功修行到极厉害的程度,一拳打杀出来,出拳如日照当空,神魂似火,单单是气势压迫,就能将敌人震溃。

嘭!

打爆了!

这一次,叶楚的脸庞,是真zhèng

被苏洛一拳打爆,皮开肉绽,鲜血迸溅,一口白牙都飞了大半。

他一跤跌倒,嘴巴漏风惨叫起来:“你,你你居然……见神了!”

的确,他自己就是见神的高手,精神充盈,肉体也比没有见神的人强dà

至少两倍,能够一拳打爆他的脸,证明苏洛肯定也已经见神。

况且,连暴光七针符都没有效果,说不定,苏洛是更厉害的人物!

他一念及此,再不敢废话,赶紧爬起来,毫不犹豫,拔腿便狂奔离去,一路惨叫不绝,也不知在放什么狠话。

苏洛这才一口气舒出,身体颤了颤。

这是他第一次同见神境界的入门弟子交手,虽然战胜,但自己损耗也是巨大,感觉到体力都被一下抽空,脑中精神之火也黯淡下去,一阵阵空虚无力感袭来。

但他强打精神,连忙奔过去问道:“郑林师兄,你怎么样?”

众仆役都愕然看他,郑林也是一样,忽然一张嘴,嘴角的血迹还在,却露出笑容颇为欣慰说道:“苏师弟,你居然已经见神,可以成为入门弟子了!太好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是有机会的!”

苏洛一时直觉全身暖意融融,郑林师兄这样的人,仅凭这份敦厚品性,不被天日道学提拔收为弟子,简直就是损失!

……

……

这一场冲突中,苏洛只是受到一些损耗,不是什么大事,冥想修行一场,再狠吃几碗饭,就能恢复过来。

倒是郑林师兄受伤不轻,不过他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大补之物,入品级的灵药都不少,要恢复也不是难事。

只是狠狠得罪了那叶楚,有些麻烦。

此人经过雒秀秀介shào

,拜在落日峰一位学主,剪火道姑座下,似乎颇受器重,正是春风得yì

的时候。这种人心性狭窄,吃了大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报复回来是必然之事。

但苏洛并没有多少担心。

他的心思,都落在帝女升仙图上。

他闭门不出,取出帝女升仙图,无论怎么检查,都发觉不到帝女升仙图有任何变化,依旧如常,而凭他的修行见识,很难理解帝女升仙图是如何瞬间收掉五枚血纹钢针,挽救自己性命的。

思来想去,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莫非,帝女升仙图不仅仅是一件可以用来冥想的有精神之物,更是一件法宝?”

“可是,我只是刚刚见神,精神未成神魂,更无法遁出,远远达不到驾御法宝的程度,而且,我根本不懂半点驾御法宝的法门!”

他苦思冥想,仍然不得其解。

苏洛几乎苦苦探寻了一夜,都没有结果。这一夜倒是平安无事,苏洛如今照见精神,就算一夜不睡,只要冥想修行,很快就能精神奕奕,并不影响白天干活。

苏洛整理衣服,推门而出,今日晨光大好,天气不错。他心头一动,决定先去看看郑林师兄。

“就是这里!”

苏洛刚走出不远,突然,从通往山谷深处的方向,传来一声厉喝,随即他便见到数十丈之外,有两个身影,其中一人抓着另一人,弹丸跳跃般连连腾跃,一步十余丈,很快就要近前。

“这么快就来?”

苏洛登时一惊。

来人不是旁人,赫然是昨天那叶楚,被一个体格高大,气势十分浓烈的年轻人抓着,腾跃而来。

“大师兄,就是他!”叶楚满脸伤痕,还没恢复,见到苏洛顿时眼冒凶光,连声高叫,“此人不知dào

是什么来路,居然能化解我的暴光七针符,我看底细肯定不干净,必须要抓起来,先废了修为,再严加拷问清楚!”

两人唰得落地,那位“大师兄”目光沉冷,盯住苏洛,负手而立,冷冷道:“叶楚,就是这个人?不错,的确是见神的修为,要收拾必须趁早,否则等他也成为入门弟子,就不方便动他了。你不用废话,我替你收拾此人,你答yīng

我的条件,必须要做到!”

苏洛听得吃惊。

这人倒是比叶楚干脆得多,并不虚伪,不找借口,直来直去。

报复要趁早,否则等苏洛也成了入门弟子,就不方便下手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此人成竹在胸,没有畏惧,所以并不掩饰。

叶楚果然脸色变化,咬着半嘴牙道:“好!反正我现在面容受损,至少也要一两个月不方便见师尊,这两个月内凡是师尊召见我,我就推脱正在冲击境界,由大师兄你替我!”

“好!”

大师兄沉冷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上前一步,淡淡说道:“小子,你一个仆役,见到我居然不跪下?况且,你犯了大罪,立kè

跪下,让我废除你的修为,还能留一条性命,否则就连性命都没有了!”

“你是什么人?”

苏洛连退三步,警惕问道。此人气息极强,他自知根本不是对手。

叶楚嘿然笑道:“小畜生,这是我们大师兄!你还不乖乖跪下?!”

苏洛深沉住气息,镇定道:“让我跪下,废掉修为?那不可能!姓叶的,你自己是个废物,就搬来师兄报复?你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有大成就,也就仅止于此了!”

“你——”叶楚顿时被噎住。

那“大师兄”却点着头,露出玩味笑容:“好!牙尖嘴利,倒是个人物!要是真让你成了道学弟子,恐怕不是好事。不用多说了,一个仆役,我杀你如屠狗!死吧!”

此人最后一个字吐出,刹时如同惊雷击空,炸破寰宇,方圆十丈之内空气似乎都凝滞!

他就这么伸出一根手指,狠狠戳击,刺向苏洛!

一瞬之间,苏洛直觉如坠冰窟,从心神深处升起一股“无法躲避、不能力敌”的颓丧感。

这一下,立kè

就要被戳死!

咻!

就在这一刹那,一条红光横空爆射,从不知多远处侵袭而来,仿佛自九天降临,那光中裹着的是一抹森森剑锋,横向切削,轻描淡写,宛若烟火……就切下了即将戳杀苏洛的那根手指!

啪嗒!掉落在地。

一个嘻笑声音随后响起:“不要脸的东西,你师尊剪火那个老女人见到道爷,都要叫一声大师兄,你是怎么从她裤裆里蹦出来的,居然不知dào

这落日峰上,只有你家道爷我才有资格做‘大师兄’?”

唰!

伴随着声音,那赤红剑光一掠回转,苏洛应声看去,雒秀秀所居那座小山之巅,猛地一大团红光,如同赤雷,砸将下来!

第8章 入门

这剑光大如箕斗,赤红灼目,遥遥砸落下来,就像是天上大日一下陨落,要轰裂大地,涂炭人间。顷刻之间,无匹的热浪横扫当场,苏洛等人都觉血液似要沸腾起来!

苏洛首先在那剑光后看到雒秀秀,正冲苏洛挥舞手臂,一脸开心模样。而在雒秀秀身旁,指尖捏住剑印的,是一名身披赤红道衣,浓烈如火,身形颀长,面容俊秀,尤其双目炯炯,神采飞扬的年轻人。

轰!

剑光坠落。

雒秀秀与此人落地。

赤红道衣的年轻人剑印收住,立kè

那巨大剑光迅速收缩,弹指间凝成一口一尺二寸三分长度,没有剑柄,只有剑锋的赤红色剑体。

这是一口飞剑。

苏洛心中狂震。

能够驾御飞剑、法宝,则至少都是超越了冥想四境,神魂摄气御物的大高手!

“齐千修?”

这年轻道人淡淡一笑,指尖弹动,立kè

光火飞炸,飞剑被他拿捏在指间,神态说不出的淡定从容,仿佛刚刚身在数百丈之外的山顶遥遥出剑,一剑切了对方一枚手指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我记得你叫这个名字,以前剪火那个老不要脸的臭女人,可是十分喜欢你。不过她新欢收得快,大概你已经没什么地位了?”

此人语带玩味,颇有点十分不正经的味道,调侃说道。

苏洛从他声音里辨出,这人就是刚才说话,并且出剑斩指的人。

而叶楚带来的这位“大师兄”,叫做齐千修。

雒秀秀却不急着说话,只是眨了眨好kàn

的大眼睛,送给苏洛一个意味古怪的眼色。

苏洛未能看懂,却突然看到,身边的叶楚,以及抱手倒吸冷气,十分痛苦的齐千修全身疾颤,猛地一下跪倒在地。

……

“怎么回事?”

“苏师弟!”

……

突然间,从附近的屋舍中,又有其他仆役出来,连郑林师兄也步履虚弱地赶来。

但一个照面下,他们居然全部怔在当场,然后齐刷刷跪在地上。

“赤……赤煌大师伯!”

齐千修的声音颤栗,显现他心中的巨大惊恐,而那叶楚则更是吓得体如筛糠,已经开始捣蒜般磕头不止。

那位赤煌大师兄突然咧嘴一笑,很是得yì

说道:“落日峰三位大学主,十几位学主座下的弟子中,凡是做大师兄的,都被道爷我打成了狗!落日峰上,除了我赤煌,谁都不准做大师兄!这个事情,你们莫非不知dào

?”

齐千修都快要哭了:“知,知dào

。大师伯饶命,大师伯饶命啊……”

“呸!”

赤煌大师兄不屑道,“废物东西!你好歹也是学主正式弟子,道学三代,我岂能随随便便就要你的命?你怕个鸟啊!”

他这么说,齐千修和叶楚反而更怕,一个抖得更厉害,一个磕得更勤快。

赤煌摇了摇头,露出索然无味表情,问道:“小师妹,这就是你救回来的那个仆役?”

“是啊。”

雒秀秀终于开口,笑眯眯道,“大师兄,这人胆子大得很呢,我记得你说过,谁敢杀出日峰的人,哪怕是个仆役,立kè

都是你赤煌大师兄的好朋友,所以我就把他带回来,让你开心一下啊。”

大师兄满yì

点头,手抚雒秀秀小脑袋,揉着她的头发,露出宠溺之色,表扬道:“不错,果然是大师兄的好秀秀!这小子胆子很大,我喜欢!”

他突地转向苏洛,目光灼灼问道:“你想杀他?”

苏洛一惊,没有回答。

此人的目光洞若观火,仿佛带有强dà

精神,能洞悉人的内心。苏洛感觉到,自己的一切念头,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神。

“你这是默认?”

赤煌大师兄笑了起来,很是轻松。

“可惜不能让你杀他,否则有麻烦。你杀过仆役,不算什么大事,但是你杀了一名入门弟子的话,自己也不能入门了。天日道学的规矩虽然没什么意思,但还是要讲一讲的。这样,你亲手废掉他修为,贬为仆役,这个权力我有,以后就让他天天侍奉你。”

苏洛和众人都大吃一惊。

赤煌大师兄果然不是一般人物,这话太霸气。

“呃……”苏洛不由迟疑住。

“咦?你不愿意?莫非你喜欢女仆?这个也没问题,只要我家秀秀没意见就行。”赤煌诧异道。

“呃……”这一次,苏洛同雒秀秀齐齐愕然,雒秀秀瞪大眼睛,不爽道:“关我什么事?”

大师兄撇嘴说道:“你从前也提拔过手底下的仆役,却从来没这么着急,明知dào

师兄我在闭关,还非要将我闹出来。”

他眼睛盯住苏洛猛看,咂吧嘴巴,啧啧赞叹道:“不错不错,这小子生得眉清目秀,倒是好皮相啊,道爷我要是个女子,恐怕也要留心。要是换了剪火那老女人,想必已经抢回去上榻了!”

苏洛默然无语,一脸惆怅。这人居然是大师兄,而且是整个落日峰的大师兄?

“好了,正事要紧!苏洛,跟我走。至于你们两个,能滚多远滚多远,不要脏了道爷的眼睛!”

大师兄大手一挥,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yì

,指间捏住的飞剑猛地一跳,就卷起偌大一团剑光,横空一卷,卷住雒秀秀,又将苏洛裹住。

苏洛全身陡地绷紧,直觉一团气团将自己拘摄,完全无法抵挡,然后他便感到双脚离地,视线中物换星移,再恢复清晰视野时,已经身在高空。

下面是山谷、屋舍、药田……

“恭送大师伯!”

耳中隐约传来一众呼喊,不过呼息光景,苏洛身子已经恢复自如,感到脚踏实地。

此人是雒秀秀的大师兄,他们可以管雒秀秀叫师姐,那是雒秀秀性子纯良,不以为意,但若是与雒秀秀同辈的旁的亲传弟子,漫说是他们这种仆役,那齐千修都要称一声“师伯”。

他发xiàn

自己落在一栋木楼的二层,四面开轩的豁朗空间。

坚木地面随意摆着两只蒲团,雒秀秀和赤煌大师兄已经坐下,正笑着看他。

赤煌大师兄大剌剌道:“坐吧。”

“大师兄,这里是我的地方!”雒秀秀不悦道,然后小手拍拍地面,欢快道,“你坐下啊,看大师兄给你安排哪位学主。”

苏洛这才游目四顾,发xiàn

正身处雒秀秀所居的木楼二层,从这里可以看到山下谷中情形,甚至能看到郑林等人的身影……

苏洛平静坐下,但他知dào

,这是自己的关键时刻。真zhèng

成为天日道学弟子,一朝入门,前路广阔,大道就在眼前,从此以后踏上修行的正道。

“咳咳,”大师兄干咳两声,开口道:“对了,你叫什么?”

“苏洛。”

大师兄点头道:“和我赤煌的名号相比,虽然差点,倒也算凑合。我们落日峰共有十六位学主,修为都还可以,虽然没教导出多少拿得出手的弟子,但教一教入门弟子还是可以的。不过你原本是出日峰的人,想必冥想的是出日真意,照见了精神,要更迭道路并非易事啊,让我想一想,谁有这个能耐教你……”

雒秀秀插话道:“不如大师兄你收他做弟子,不就可以了么?”

“不行啊,这小子有胆气,还杀过出日峰的人,看起来天赋也还可以,师兄我是很满yì

的,但是我懒得做道学的学主,所以没资格收弟子……”

大师兄略显苦恼,忽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师尊这回能够闭关冲击入化,那都是我给他老人家找到的一头化形大妖的功劳!师尊欠我一个人情,说好了会答yīng

我一件事情!”

雒秀秀半点面子也不给,揭穿道:“分明是大师兄你招惹人家大妖的压寨夫人,被追杀得屁滚尿流,只好发信符求师尊救命。师尊宰了那大妖,夺得元丹,闭关冲击入化去了,答yīng

你的人情也是你自己强要的!”

大师兄登时一脸尴尬,赶紧摆手道:“小姑娘懂什么,我们这叫师徒情深!”

他又冲苏洛嘿嘿笑道:“不如我就代替他老人家,收你为入门弟子?年轻人,你很有种,像我年轻时的性情,我很看好你啊,你要好好修行,向大师兄我学习!”

他顿了顿,不管目瞪口呆的苏洛,自顾沾沾自喜说道:“如此一来,还光大了他老人家的门墙,又是大功一件啊!”

“啊?”

苏洛还没反应过来,雒秀秀却忽然抚掌欢声叫道,“这样好!这样好!本来我是师尊最后一位弟子,这样一来,又有了一位小师弟,我就不是最小的小师妹,而是六师姐啦!苏洛苏洛,快叫一声六师姐来我听!”

雒秀秀到底是年纪不大,性格还很欢脱,登时就欢快起来,似乎比苏洛还兴奋。

苏洛当然也喜悦。

天日道学的规矩,他是知dào

的。天日道学三大主峰,一代是大学主,大学主的弟子则是二代,有一些会成为学主,但并不是所有二代弟子都会成为学主。

学主的弟子则是三代,和大学主的弟子一样,按照自身境界又分为入门弟子,正式弟子和亲传弟子。

赤煌和雒秀秀都是二代,但赤煌是亲传弟子大师兄,雒秀秀尚未成就神魂,只能算作入门弟子。

如果赤煌代师收徒,将苏洛收入那位大学主散光子座下,那么苏洛立kè

也是二代弟子,但还是入门弟子。

一念及此,苏洛直觉脑中精神剧烈跳跃。

无法不激动喜悦!

“可惜,如今师尊在闭关,还不能正式收你。我先给你拿下入门弟子的身份,你去向道学宫住着,自己修行,等师尊出关再说。”

大师兄继xù

说道,又有些疑虑道:“不过师尊这个人,经常说话不算话,最是没有信用了,讨厌得很啊!万一到时候不承认欠我的人情,那该如何是好?”

雒秀秀一竖小拳头:“只要能不做小师妹,到时候我就威胁他!如果他敢不收苏洛,我就去天日峰找映云仙姑,求她收我作弟子,我要改换门墙!”

大师兄吓了一跳,然后竖拇指赞道:“还是秀秀你聪慧过人,师尊对映云师叔倾慕许多年却不得垂青,早已经爱恨交织得一塌糊涂,你要是这样威胁他,他老人家肯定立马气血升腾,修为跌落至少两个境界啊!”

他和雒秀秀对视一眼,忽然齐齐欢笑,大有一定要找机会这样干一次的意思。

苏洛心中忧虑不已,觉得自己跳进了一个大坑,未来十分堪忧啊。

第9章 学宫

“向道学宫是什么?”苏洛询问道。

“我们天日道学三大主峰,修行的法门不一样,学主开课为弟子讲授也不同。比如我们落日峰,开设的就是晚课。但是,所有选入天日道学的人中,并非所有成为入门弟子的,都有机会拜入一位学主座下。至于拜在大学主座下,那就更少了。”

赤煌大师兄侃侃而谈,向他解释道:“比如我们师尊散光子,是落日峰三位大学主之首,本来只有六位弟子,现在你是第七位。大学主以下,落日峰还有十六位学主,但毕竟人力有时而穷,一位学主大约也就二三十位弟子,其他的入门弟子数目太多,便都居住在落日峰的向道学宫中,每日晚课时间,十六位学主开课,可以随意选择去跟随修行,能不能跻身十六位学主座下,那就要看各人机缘了。”

苏洛心智聪慧,很快领会。

天日道学统御四大国度,人口亿万为计,有修行天赋的人固然难得,但也不会是少数。然而,修行是越往前路,越荆棘密布,不知多少人入门照见精神之后,却终身都难以成就神魂,成为正式弟子。

这种弟子,就都在向道学宫中,照样可以听学主讲道,修行天日道学种种法门,但并不是学主的真zhèng

弟子。

这种人一般有两种去向,第一种,是在天日道学直至终老,第二种就是离开天日道学,到四大国度中去,立kè

都可以成为人上人,地位非凡,建立起一个豪门家族不是难事。

不过,就算是明知前路艰难,绝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第一种道路,因为只要有一线机会,都不愿意放qì



修行的路。越是走上高处,越是有无尽诱惑,令修行者难以自拔。修行的本身,就是修行者不断披荆斩棘,逆天逐道的动力。

相比较而言,天日道学的仆役数量更是众多,能够取得晋升,成为入门弟子的机会更小,倒是有许多仆役愿意在一定年限之后离开天日道学,回到四大国度中,个个都是修行过天日道学武功的高手,一样能有好前程。

“按照我的估计,师尊再有一个月的功夫,也该出关了。到时候,我就联络几位师弟师妹,带上秀秀一起,让他老人家收你为第七位弟子。”

雒秀秀也连连点头,说道:“师尊虽然长得难看了点,闷闷得不招人喜欢,但可是我们落日峰的大学主之首,这一回出关,应该更厉害一些,你能拜在师尊座下,也算运气不错。”

她话虽如此,但苏洛看她神态,怎么都觉得这不是自己的运气,而是她的喜事,因为终于不再排行最末。

赤煌也道:“是啊,师尊这一次出关,说不定有机会竞争一个我们天日道学副学尊的位置。”

苏洛听得也是精神一震。

天日道学之主,就是天日峰上的掌道学尊,掌管天日道学的一脉道统,不过,掌道学尊是大人物,等闲不见于众,倒是历来有几位副学尊出面,管理天日道学一应繁杂事务。

副学尊必然要是修为深厚的大高手,否则也弹压不住三大主峰的诸多大学主。

赤煌摆手道:“苏洛,你先回去收拾一番,稍后我便带你去向道学宫。你在学宫先修行一个月,等师尊出关再收你为弟子。”

苏洛此时还没有将发生的一切完全消化,他知dào

这是天大机缘,但也知dào

天道循环,不仁不偏的道理,上天赐予你越多,就会给与你越多的磨砺。

不过,这件事他显然没有拒绝的余地。

况且,他又何必拒绝?

他有向道修行,追逐力量的野心,又岂能惧怕即将降临的磨砺?

苏洛起身,对赤煌大师兄恭敬施礼,这才下楼去,然后下山,回转山下,去见郑林等人。

而在苏洛离去之后,雒秀秀则是立kè

扫去喜悦之色,奇问道:“大师兄,我知dào

你同出日峰的人有一桩大仇,所以我才救回来这个人,本来想叫你替我寻一株九子流珠花呢。我可没有想到,你居然要代替师尊收他为弟子,让他立kè

成为道学二代弟子?”

她年纪尚弱,但却已是天日道学大学主弟子,将成神魂,也就是成为正式弟子,心智自然不是寻常,心中自有疑窦。

赤煌早知dào

她要问,拂了拂道衣大袖,不置可否道:“其实,师尊闭关冲击入化之前,就吩咐我替他再寻找一名弟子,可以代他收取,先列入门墙。这小子的确是个角色,脾性刚硬,具有胆魄,值得一收,又有秀秀你介shào

,师兄我找谁不是找?”

“什么?”雒秀秀瞪圆了眸子,惊诧道,“师尊并不喜欢教授弟子,不是早就说过,有我们六个弟子已经足够了么?”

赤煌脸色沉肃,不复半点轻佻,说道:“秀秀你还小,有所不知。师尊积蓄雄浑,却迟迟桎梏多年,这一次闭关结束后,几乎必定要晋升入化。到时候,师尊获得一个副学尊位置,是一定的事情,那时首当其冲,恐怕又要得罪不少人。偏偏不巧的是,十八月之后,就是中元十年一度的四大道府开府,接纳三千道学弟子叩府考核之期!”

“四大道府?这我知dào

呀,跟师尊再收弟子有什么关系?”

赤煌摇头说道:“四大道府十年开府一次,中元界三千道学的弟子,将进行考核,考核通过,便可以进入四大道府!不知dào

多少人,想要搏一搏!而在此之前,四大道府会派人先往诸多道学,预选弟子,过了预选,才能参加考核,按照一向的规矩,我们天日道学归属剑河道府……”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指尖摩挲着,神情颇显忧怆,苦笑浓烈说道:“当年因为天日峰映云师叔的事情,师尊他老人家竖下的对头可不少!你不知dào

的是,在你入门之前的两次四大道府开府……嘿,本来,你应该是八师妹,苏洛再入门,是九师弟才对!师尊这是……舍不得你啊!”

“我?”

雒秀秀懵然。

……

……

众仆役吸气之声不止,纷纷露出惊诧之色。这在苏洛意料中,他扶住面色苍白的郑林,说道:“郑林师兄,我先要去落日峰的向道学宫,大约一个月后,就可以正式拜师,成为大学主座下入门弟子。到时候,应该可以回来看你们。”

郑林笑道:“这倒不必。从今以后,你就与我们不同啦!既然有这样机缘,便好好修行,也不枉有机会到天日道学!”

“郑林师兄说得是,我记得你的教诲。”苏洛道。

郑林连忙摆手道:“你往后是真zhèng

的道学弟子,甚至是大学主座下,道学二代弟子,同诸多学主地位相当呢,我不过是个仆役,怎么敢对你有什么教诲?”

苏洛不以为然道:“终归我曾经是个仆役,同你们一样。你们等着,我一定回来看你们。说不定,那时我仍回到这里修行,我们仍然可以在一处。”

……

苏洛终于还是收拾了自己几件衣物,又上了雒秀秀居住的山上。

“苏师弟的秉性纯良,说不得他日飞腾成就,不会忘记我们呢。”

“我信苏师弟的话。郑林师兄,你说,苏师弟会再回来找我们么?”

郑林平静说道:“苏师弟是我送走的第五个,他们走的时候,也多是这样说。就像那水流到低处,要逆流也不可能,所以人若走到高处,大概也不会再有下来的心思吧?”

……

……

雒秀秀居处前,赤煌屈指一弹,指尖射出光火,嗤喇炸成一口赤色剑体,当空一卷,就卷住一团剑光,挟裹住滚滚气流。

他运手猛抓,摄住了苏洛,纵身一跃,将苏洛也带着,便架起剑光疾速腾起,破开空气,炸出猛烈呼啸,径直往西头群山深处飞去,一转眼的功夫便只剩下一点光。

雒秀秀站在原地,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吩咐道:“朵朵,你去山下,吩咐那个郑林,让他自己在药田里取一株中品灵药红玉木耳,可以痊愈他的伤。”

朵朵正逗弄鸟儿,玩得兴致勃勃:“就快要到山下送午餐上来的时间啦,到时候让人带话下去不行么?”

雒秀秀皱眉道:“这是小师弟托付我的事,还是快些办了吧。”

“好吧。”朵朵不情不愿应道。

与此同时,天日山脉西麓,千丈云端,苏洛乘风而行,还是生来第一次。当初跟随苏蓉,被一位天日道学高手带来天日山脉,也不曾在飞剑剑光中凭空千丈,飞驰横度。

天地万物都在脚下,触手可及上苍。

这便是修行者啊!

苍莽绵远的天日山脉西侧,天云丛丛中,矗着一座不见恢宏,倒显几分苍凉的大岳,高不过三千丈,在茫茫天日山脉算不得巅峰高绝,方圆却极辽阔,足有百余里,山脊起伏,延绵跌宕,衍生出许多小山头,簇拥围绕。

实则雒秀秀居住的那座小山峰,以及山下的山谷,都属于这座大岳的支脉。

这就是落日峰。

“到了!”

赤煌大师兄将剑光按下,轻喝一声。

就见剑光破开云霭,下方正是落日峰南面开阔山坡,伏衍数十里,层林起伏,宛如碧浪,溪泉泠泠,浮荡清光;耳畔虎啸猿啼不绝,鹰隼裂空长嘶,山间更是有光华飞跃,剑丸跳起,这是修行有成的高手御空飞驰,或是祭炼法宝。

其间星罗棋布点缀着一座座宝殿华宫,琳琅雅居,恐怕有千余座,是学宫弟子的居处。南麓正山腰处,则是一片广大道场,围拢着立起许多殿宇,足有三十余座,乃是学宫开课授道的传道殿。

赤煌声音在耳边响起:“落日峰整个南麓,都是向道学宫,那些宫殿全是弟子居住,正中道场旁那些殿宇,则是诸多学主定期开讲晚课的地方,偶尔三位大学主也会降临,讲解授道。我已经信符通传,叫人准bèi

好,现在就带你去造册,确立下你入门弟子的身份,我们师尊散光子大学主座下!”

他对苏洛忽地露出笑容,说道:“然后你就在学宫住下,随便听哪位学主的晚课都可以,自己好好修行,巩固修为,等师尊出关。有一点你要记住,你是大学主弟子,务必要守住身为二代弟子还有我赤煌小师弟的名头!”

他们即将落地,苏洛深深吸气,满怀期待答yīng

:“好!”

第10章 我是你们师叔

道学主旨是授人学道,传承大道至理,凭靠人修行的力量,来对抗茫茫天道,追求超脱。

在天日道学中,学宫里所居的,虽然都是未得学主和大学主收入门下的弟子,但他们却是天日道学数目巨大的下层根基,是道学地位稳固,长盛不衰的根本。

所以,三大主峰的向道学宫,一向极受重视。比如在学宫道场的传道殿,按照道学规定,每日至少都要有十位学主现身,为学宫弟子开设晚课,不容断绝。

赤煌带着苏洛落下剑光,直落在方圆足有三五里的巨大道场上,边走边为他讲解。

按赤煌所言,身为学主,自然免不得要耽误自身修行,所以,并非所有二代弟子都愿意成为学主。所以,天日道学的学主,虽然都是二代身份,修为达到学主所需资格,却也都是天资有限,止步于此,难以再有大突pò

的人担当。

像他这种前程广大,未来要做大学主,竞争道学执掌大位的天才,是不屑于此的。

“你是我们师尊的弟子,是我赤煌的小师弟,只是先在学宫暂住,听一听晚课,巩固修为,不要说那些学宫里注定难有大出息的弟子,就算是讲授晚课的学主,也不大用理会。你的辈分同学主相当,前途更胜过他们,你只管挺直脊梁,尤其不能堕了我们师尊的威风才是!”

赤煌大师兄谆谆教诲。

“修行,修行!修的是什么?就是一口气!天地有外在元气,人有内中一团气魄。不能摄外气入体,就迟早抗不过天地同化,最终沦为一抔黄土;内在的一股气节如果不存,那也只是废物一个,永远看不到大道面目!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苏洛神色肃然,镇定道:“大师兄说的,我记住了。”

赤煌突然严肃尽去,恢复一脸挑脱之色,十分得没有正经,半点大师兄架势也没有,嘿嘿笑道:“师兄的意思就是,不要怕!学宫最是勾心斗角的地方,谁招惹你,就打他的脸,打不过,就拿出身份,压得他吐血!这就是道理!”

“啊?”

苏洛吃了一惊,大师兄真不是一般人啊。

“不过我也不用太过担心,我看重你,代替师尊收你为弟子,也是看准你的脾性,不是个吃亏的角色!你师兄我当年还是正式弟子,刚成就神魂时,就敢蒙骗来师尊的法宝,去出日峰干掉一个比我修为深厚两个境界的对头!”

赤煌大师兄得yì

洋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要向师兄我学习!”

“好。”苏洛沉默片刻,才低声答yīng



不多时,赤煌带着苏洛来到道场最北端,通往落日峰巅的主道入口处,耸立着的最大一座宫殿。

两人扬长直入。

赤煌进了大殿,就放声大喝:“宋纯,滚出来!”

殿中一扇内门立kè

拉开,一个身形魁伟,面相彪悍的年轻道人飞快奔出,脸上堆满笑容,赶紧喊道:“宋纯恭迎大师兄!”

赤煌不耐烦道:“我信符通传你办的事情,妥了没有?”

“妥,妥,早就妥了!就等大师兄你来!”宋纯忙不迭答yīng

,又将目光落在苏洛身上,顿时眼冒精光,连连点头,赞叹不已,“这位就是散光子大师伯的新弟子?果然根骨不凡,一看就是来日良材,同大师兄一样,是要成为我天日道学股肱的人物啊!”

大师兄哈哈笑道:“马屁打住!苏洛,这位是我们落日峰另一位大学主,玉华子大学主座下大弟子,宋纯。凡是落日峰弟子入门、一应接引安排事务,都是他负责。嗯,修行虽然差了点,办事还算利索,这一个月,你就由他照顾。他要是哪里照顾你不周,你到时告sù

我,师兄我打得他师尊都认不出他来!”

宋纯偌大一尊巨汉,此刻却一脸苦相,活像个受气包,被斥骂鄙夷得屁都不敢放,还要陪着笑脸受着,实在是辛苦。

苏洛满肚腹诽,这人是另一位大学主弟子,同为二代,自己可不敢如此狂妄,连忙整肃神情,恭敬道:“苏洛见过宋纯师兄。”

“好,好。”宋纯连忙改换笑容,点头不止,“苏师弟,你的身份令符,一应分配,我已经给你准bèi

好,居住修行处,还有服侍的仆役,也给你安排妥当。”

他说话间曲指弹动,就从道衣袖中飞出一道毫芒,居然凭空一闪,出现一堆物事,双手捧住。

这是一套白色道衣,一支三寸高的白色玉瓶,还有一枚半掌大小,浑圆如日轮的赤色玉符。

苏洛赶忙接住。

“这是苏师弟你的二代入门弟子道衣,以及身份令符。至于这三枚养神丹,则是师兄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虽然赤煌大师兄必定不缺这点东西,还是请苏师弟收下,以全我们同门师兄弟的和睦情义!”

赤煌点头称赞:“不错,宋纯,你越来越会做人。我很喜欢。”

宋纯连道不敢,显然是怕极了赤煌。

“多谢宋师兄!”苏洛却必须要道谢。

“苏师弟不用客气,这是我的职务所在。”宋师兄春风满面道,“苏师弟你的居处,就安排在甲字九十五栋,二十七号房。不如我这便带苏师弟你过去?”

赤煌目光一动,突然道:“你的身份令符里,就有整个天日道学的地形图鉴,你滴血祭炼,运用精神沟通,自己寻找地点过去。那里自然有仆役等着伺候你,以后按日听课、修行。这是师兄我的信符,你有任何需求,滴血催动它去寻我,我自然来见你。”

说话间,他指尖弹动,一枚半指长度,白玉制成,箭矢状的信符,就落在苏洛手中。

苏洛察言观色,知dào

赤煌大师兄这是还有别的话要和宋纯说,于是点头道:“好!那我先去了。”

“去吧。”

苏洛转身出殿,身后就听赤煌大师兄干咳一声,笑呵呵道:“宋纯啊,我家小师妹秀秀是极受师尊疼爱的,这你想必知dào

。现如今,她缺少一味九子流珠花,大师兄我身负要责,实在难以脱身,你愿不愿意代劳,送秀秀一株九子流珠花啊?”

宋师兄顿时哭丧着道:“九子流珠花?那可是正经的下品宝药,要说旁的下品宝药,我倒是能弄得,奈何这九子流珠花太少见……大师兄,你就是把我卖了,也换不来一株九子流珠花啊!”

……

……

苏洛出了大殿,先就拿起自己身份令符,指尖划破,立kè

一滴鲜血落在令符上,令符顿放赤华,迅速将鲜血吸纳。

顿时,苏洛直觉脑中精神一震,与这令符产生一丝微妙联系,精神沟通,如同血肉相生一般。

令符正反两面,各刻有篆文“落日峰散光子座下二代”和“苏洛”字样。

他禁不住目眺远方,深深地呼息。

从今而后,他便是天日道学的入门弟子,而且,是大学主座下,跻身二代的弟子!

这短短时间里的变化,如同飞跃云端,又快又梦幻,几乎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直到他脑中精神运转,立kè

仿佛开了一只眼睛,清晰“看”到身份令符里浮现出一片恢宏图鉴,才醒转过神来。

这图鉴中,正是整个天日道学的地形,还有种种标注。他精神倏忽一动,便在其中“看”到一枚细微的血色红点,精神立kè

仔细“看”去,正在落日峰向道学宫道场旁。

就是他此刻身处位置。

“道门玄妙,果然神奇。”苏洛忍不住心中啧啧赞叹,随即收敛心绪,举步直往道场外的山间重重宫殿走去。

……

学宫广大,苏洛已经见神,又习练武功,体魄强劲,奔行迅速,但来到学宫甲字第九十五栋住处时,也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未来这一个月,他每日都要奔行这么远,到道场修习晚课。

这就是学宫弟子和有师承弟子的差别。

有师承的弟子,比如雒秀秀、苏蓉,就可以独居一处,每日自行冥想修行,按时听从师尊讲道,精细入理,远非学宫弟子可比。

住处是一座三层宫殿,虽然不见富丽堂皇,但也大气巍然,大量青袍仆役进出不绝,都是侍奉住在这里的弟子。

这座宫殿可以居住弟子三十人,苏洛是第二十七位入住弟子。学宫其他弟子居住的宫殿大小不一,分为甲乙丙……壬癸十字,每字有至少百栋,总计千余。

也就是说,仅仅落日峰的学宫,就有学宫弟子至少三万,其中绝大多数是“养”境及以下的入门弟子,也有极少数成就神魂的正式弟子。

苏洛步入宫殿正中大堂,周围的一层是仆役居住,二、三层才是学宫弟子居住修行的房间。他此刻还是一身青袍,行走在殿中往来仆役中,基本没有区别。

忽然,殿中一众仆役纷纷低呼,齐齐避让开来,就见上层一群人排众而出,阵仗极大,居然足有十多名不是着青袍,显然是弟子的人呼拥而出,后面跟随的仆役更是多达三四十人,捧香抱匣,殷切跟随着侍奉。

这群人为首,众星捧月般的却是一个二八年纪,身姿婀娜至极,绿裙飘摇,顾盼生姿,说不出的天生妩媚风骨,妖娆娇美的女弟子。

弟子出行,殿中仆役纷纷避让,唯有苏洛一时吃惊,实则也是见了这女弟子美貌,难免少年心性,不禁多看两眼,有些迟疑住,兀自站在殿中,直定定地看着那女弟子,直到这群人走近才反应过来。

女弟子正同簇拥他的一众男弟子谈笑风生,掩唇娇笑,好不动人,忽地被阻挡去路,登时杏眸凝住,笑容收去,已有了不悦之色。

不等她发作,立kè

就有一名正靠得她最近的男弟子勃然大怒,跳出来殛指厉喝:“哪里来不知死的东西,连绿茶师妹的路也敢挡?瞎了你的狗眼,绿茶师妹也是你能看的?给我死来!”

毕竟是自己挡路,况且盯住人家女子注目,的确有些唐突,苏洛正要抱歉让路,却万料不到,对方居然如此凶恶,这名男弟子怒喝之际,就劈手一掌,怒抽过来!

苏洛本就不是什么善人,戾气起来是敢杀人的角色,又想起赤煌大师兄的话,当即收住退让动作,同样翻手就是一掌,暴抽过去!

啪!

双掌交击。

苏洛巍然不动,而那男弟子则是嗷得惨叫一声,缩身暴退,抱着右手嘶声怪吼,右手已经惨烈地向外翻转,显然是腕骨都被打折了!

整个殿中,登时一片死寂,全部惊呆。

唯有那女弟子,立即眼底厉色掠过,冷笑着素手扬起,就将一枚指头大小,碧光湛湛的弹珠弹出,直袭苏洛。

“好!绿茶师妹已经得到乌邪学主赏识,受赐这碧磷子,足以炸死这不知死活的东西!”

“一个仆役,居然有这样修为,莫非也已经见神,岂不是要成为入门弟子?”

“炸死!”

苏洛大惊失色,他不知dào

这“碧磷子”是什么东西,却知dào

必然是个凶器,能葬送人命,连忙就要躲避。

然而,碧光弹珠却飞射极快,一干男弟子鼓噪之际,已经飞射到他当面,躲都躲不及。

就在这时,苏洛猛觉脑中精神震荡,裹身的帝女升仙图一紧,一道白芒掠出,闪电般卷动,就将碧磷子裹住,缩了回去。

“咦?”

绿衣女弟子大吃一惊,随即勃然大怒,娇声斥道:“杀了他!”

顿时,那些男弟子也反应过来,纷纷怒喝咒骂,就要扑出。苏洛眼见不妙,这么多人上来,他岂能是敌手?

他忙将收在袖中的身份令符取出,抬臂前指,震动声音大喝道:“放肆!我是你们师叔,全部给我跪下!”

第11章 素衣轻裳

“师……师叔?”

众弟子齐齐失色。

“碧磷子”虽不是真zhèng

法宝,连符器也算不上,但对这些入门弟子而言,已是足可致命的杀器,却叫苏洛轻描淡写间,众人连看也未看真切便化解。

他这一出手,已是震慑住群伦。

而且苏洛此时手中所持的身份令符,也与他们自己的身份令符有所不同。学宫里没人见识过二代弟子的身份令符,但苏洛手中令符一看便知远非他们的令符可比。

况且,也没人认为会有人胆大包天,敢在向道学宫冒充天日道学二代弟子,这可是要命的勾当。

尤其是被苏洛一掌打断腕骨,翻倒在地的男弟子,以及那唤作“绿茶”的女弟子,刹时骇得面无人色,绿衣女弟子更是身子一晃,直觉膝头发软,险些要瘫倒在地。

“真是……二代的师叔?”

忽地一名男弟子抖抖嗦嗦地跪了下去,颤声道:“弟子不知,不知有二代弟子师叔驾临,冲撞师叔,罪责巨大,求……求师叔宽恕!”

“拜见师叔!”

随即,众人纷纷反应过来,呼息功夫间,偌大宫殿正堂里呼啦啦跪满一地,只剩下苏洛一人立在当中。

天日道学规矩谈不上森严,但向天求道的修行者,最注重尊卑。按照修为划分的入门、正式、亲传三级弟子间的规矩,都比不上按辈分划分的三代、二代、一代之间的差别来得巨大。

修为可以提升,各人天赋不同,今日有先学后进之分,明日或许已经平起平坐,来日甚至可能调换过来,但辈分却一日定下永不能改。

学宫弟子本就是末流,一群三代入门的学宫弟子,竟对一名二代弟子动手,按照天日道学的规矩,足够逐出道学,从此断绝修行之路了。

绿茶深伏在地,往日总能引得一众男弟子目眩神迷的姣好婀娜背臀,此刻却颤栗得厉害,几乎吓出哭腔:“弟子愚目无珠,求……求师叔恕罪!”

苏洛环顾周遭,一群弟子、仆役跪满当场,仅仅因为他如今是二代弟子,一时间他忽觉心头一阵索然无味,轻出一口气,摆手漫声说道:“算了,也不全错在你们。不过,这种凶险之物你动辄使用,就不在乎害了同门的性命?但既然是学主赐给你,我就只收掉罢了。”

实则是他想还也还不回去,帝女升仙图就像是一头活物,之前吃了齐千修的暴光七针符,他也没能从中找出来。

绿茶连声道:“是是,这是弟子应得的惩罚。”

苏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后脸上又露出笑意,温缓问道:“甲字九十五栋是谁负责给新入住弟子安排居处?”

他问的是众多仆役,其中立kè

有一人恭敬叩首,然后抬起头来,是个三十岁上下,形象稳重老成的仆役,恭声答yīng

道:“回禀师伯,弟子王强负责此事。”

天日道学的仆役理论上也是入门弟子的候补,在三代弟子面前,要称呼师兄师姐,如果是二代弟子,一律要叫师伯,如果是大学主那一级的道学一代,则要称呼师伯祖了。

像雒秀秀那样,身为二代弟子,却和一干仆役师姐师弟得乱叫,简直是不成体统。

在昔日同行面前,苏洛无心拿腔作势,和颜悦色道:“宋纯师兄安排我在这里住一段时日,麻烦你了。”

“啊?”

登时众人纷纷吃惊,甚至发出惊呼。他们都以为,苏洛既然是二代弟子,想必只是随意经过,进来检看学宫弟子的修行,万万没想到苏洛也要入住。

向道学宫上一次有二代弟子入住,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至少,当场没人经lì

过,连听都不曾听说。

苏洛神色平静,自顾穿过跪了一地的人群,向通往上层的楼梯走去。那仆役王强终于反应过来,连忙爬起,低呼一声:“还愣住等什么?快去准bèi

!”

“这位二代弟子师叔,要住在这里修行?”一名入门弟子喉头咕嘟滚动一下,艰难说道,眼中被匪夷所思的光充满。

“不会是……假冒的吧?”

“假冒二代弟子?你这样蠢,是怎么修行入门的?”

……

……

天日道学对学宫弟子管理规范,比如居住修行处的安排,也严格按照分配来处置。

甲字第九十五栋楼共有三层,二、三层入住弟子,可容得下三十名弟子居住修行。苏洛住进来,应当是第二十七位,所以安排在第二十七号居所。

仆役王强恭敬在旁引领,将苏洛带到二十七号,殷勤说道:“师伯,本楼还剩下四间空余居所,这二十七号位于一角,两面开着广轩,气息倒是最通畅的,不过南面有一株巨桑,已经生长得久了,遮住不少日光……不如,给师伯您换到第二十九号居所,那里日光更为通透些?”

天日道学的修行法门,就是冥想天日,出、中、落这三个阶段蕴含的真意奥秘,居处日光更好,自然对修行也有好处。

但这对苏洛而言并不重yào

:“不用了,就这里。”

他走进房间,就见空间倒也不小,足有七八丈见方,分作两间,里面一间是居室,有床榻桌案,外面则是空旷小厅,只有一只铜炉用以焚香,一张木案,摆着两只朱麻草编的蒲团,东南两面开着轩窗,通气透光,南窗外有一株古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枝干虬结,翠意繁盛,的确正好遮了不少日光。

王强道:“师伯,那窗子旁有信铃,师伯只要轻摇,弟子即刻上来听候吩咐。这里虽然许久没有弟子入住,但每日都有仆役清理,师伯若不满yì

,弟子立kè

叫人上来清理,一应用物也为师伯更换,师伯还有旁的需yào

,弟子这便去库中取来……”

“不用了,这样就好。”苏洛微笑说道。

“眼下距离用餐时候已不远,却不知dào

师伯口味如何,弟子稍后就取日常菜单来,请师伯选定喜爱的饭菜。”

苏洛如今见神,下一步就是养神,饮食的确是养神的重yào

一环,因而道:“好。你先去吧。”

“是,弟子告退!”

王强去后,苏洛怔怔在蒲团上坐下,一时直觉脑中空空,竟不知dào

神思飞到了何处。

是十数年居于人下的艰难苦楚,还是对自己从何处来将往何处去的迷惘,又或者是对怀中宝图的未知、对漫漫修行路的期待与恐惧?

他竟什么也没做,直到有人叩门惊醒他,却是王强又带了一双不过十四五岁的青衣俏美女仆上来,先奉上香茗、精致糕点,还有鲜嫩果子,又在铜炉中将木精香焚了。

王强送上一卷苍黄色纸张,以及笔墨一类,又将一份饭菜清单呈给苏洛。

“每日到用餐前,师伯只需将想用的饭菜照名写在符纸上,在炉中焚了,我们立kè

便能接到符上内容,给师伯送来。当然,师伯也可以摇动信铃,命弟子上来当面吩咐。除此外,师伯有旁的需求,一样可以写在符纸上,燃烧通传弟子。”

这等道门玄妙手段,苏洛已不是第一次见,含笑道:“好了,你们自去吧。”

王强鞠身道:“是,弟子这就告退。对了,方才弟子已接到宋纯师伯的符旨,吩咐弟子悉心侍奉苏师伯。按照宋师伯的吩咐,这是素衣、轻裳二侍女,都是苏师伯的故国大盛王朝选送,日后就分派给苏师伯,她二人只侍奉苏师伯您。”

苏洛拧眉道:“这倒不必。”

“这……这是宋师伯的意思,弟子可不敢违背。”王强为难道。

苏洛无奈,只得暂且应下。

随后,王强带着素衣、轻裳二女离去,苏洛坐在案前又出神了一会儿,才拿起那份饭菜清单,随意选了赤竹焖饭,精华充盈的两样肉食,还有蔬果,提笔在备好的符纸上写下,然后投入溢出木精馨香的铜炉中燃了。

符箓也是修行者的一门重yào

手段,包罗万象,运用广泛,涉及方方面面。但只有成就神魂后,精神足够强dà

,才能修行制符之法。

这种简单的传递信符的符纸,是最基本的“符”,制作容易,有天日道学的高手批量制作。

果然,不过一刻钟光景,那两名专属分配给苏洛的小侍女便敲响他的门,随后抱着食盒进来。

这二侍女都是十四五岁模样,与雒秀秀和她的侍女朵朵倒是年岁相仿,一个叫做素衣,身子清削,面庞白净,另一个叫做轻裳,眸光灵动,酝着一股子活泼气息,都是生得楚楚可人,举手投足间漾着少女才有的青稚俏丽。

“苏师伯。”

两人脆生生地唤了一声,苏洛很有些不适应,便道:“你们只管叫我‘苏师兄’就好。”

二侍女忙垂首细弱道:“奴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你们年纪尚小,来日也有机会成为弟子,况且我昨日还同你们一样,也是仆役呢。”

苏洛笑着往案前坐下,忽地心思微动,问道,“你们以前,大约是大盛王朝某个大族的奴仆出身?”

天日道学的仆役,和世俗中的大族奴仆相比,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一个只是仆从使役,另一个则是居于人下的奴,苏洛听她们自称“奴婢”,才有此问。天日道学的仆役在道学弟子面前,不会自称为奴,而是自称“弟子”。

素衣、轻裳将一样样热腾腾饭菜取出,摆在苏洛面前,二人中性子活泼,胆子也略大的轻裳答道:“是哦,奴……弟子和素衣,从前都是大盛王朝旻郡王府的奴婢,后来旻郡王被选送来天日道学,我们就跟着来啦。”

第12章 学霸

“旻郡王?我从前倒是没听说过。”苏洛手执牙箸,在一节用紫藤茎扎紧,蒸得越加赤红鲜亮,儿臂般粗长,来自赤竹王朝的特产赤竹上敲动,发出浑厚闷响。

他眉心微微凝住,略作思忖,终未想起“旻郡王”这号人物。

不过,大盛王朝国力鼎盛,王族已传承漫长岁月,开枝散叶,后裔众多,有郡王封号的不知凡几,一个郡王还不一定比得上苏家这种十代豪族,他本只是苏家一介奴仆,不知这位“旻郡王”也不稀奇。

素衣、轻裳二人已跪在他案前,伸出晶玉般小手,顾不得赤竹焖饭犹自滚热,蒸汽腾腾,便要去解上面的紫藤茎。

“小心烫手。”

苏洛将牙箸一挑,拨开二人手指,箸尖在扎得紧实的紫藤茎打结处敲了敲,忽地指间发力,就拨开紫藤茎,再一挑,剖成两半的赤竹筒便被打开,露出里面蒸得粒粒似珠玉,微烁莹光的浑圆白米。

苏洛禁不住道:“这是辰国的辰光米啊。”

这是辰国特产,产量比大盛王朝的盛华稻米还要低,迥异于一般粮食,自种植后,只在夜晚漫天星辰当空时候,汲取播撒而下的辰光精华而生长,长出的米粒颗颗浑圆,宛若珠玉,英华内敛,是修行者滋补肉身、蕴养精神的美食良材。

“王强师兄说,按宋纯师伯的吩咐,给苏师伯您供应的食材,一定要是最合适、最上好的。”轻裳笑着说道。

苏洛颔首道:“你们坐下吧。可惜,这辰光米的饭,还有乌血鹿筋、九纹金鱼,都不是一般食材,你们都只是粗浅学些武功炼体,大约连冥想也只是粗通入门,还不能食用,倒是这些点心果子,你们食用无妨,也有好处,你们分了吧。”

轻裳闻言,立kè

樱唇微张,眸子圆睁,十分吃惊,而素衣已经深垂小脑袋,颤声道:“苏师伯,奴,奴婢不敢。”

苏洛不以为意,仍旧面带笑容说道:“有什么不敢的?我与你们同出故国,出身也是一样,既然你们被选来为我效力,我照应你们也是应当。还有,我说了只叫我‘苏师兄’就好。”

他伸手拿起一枚龙眼大小,碧青如玉的果子,送到轻裳面前,道:“轻裳,你胆子比她大些,叫一声来让素衣学着。”

“奴……弟子……我……”轻裳张口结舌,不知所言。

苏洛哈得笑了:“师兄给你,你敢不接?”

“不,不敢,师兄……”

轻裳到底只是小姑娘,吓得忙将果子接住,苏洛这才满yì

,又拿一枚果子递给素衣,素衣胆子小些,但见苏洛笑容可亲,轻裳也拿了果子,这才放心,小心翼翼接了。

苏洛抓起饭来,挟一筷入口,果然口感甘爽,极为美味,入腹即化热流,大有好处。他当下一边用餐,一边说道:“你们不用这样小心,我并没有多少事让你们做,也不必时刻侍奉,你们只管自己修行去,他日也能晋身,成为道学弟子,才是正经事。”

轻裳终究胆子大,咬一口果子,鼓动小嘴咀嚼得开心,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模模糊糊说道:“我们可没有想过这等好事呢。”

“为什么不能想?”苏洛不以为然道,“对了,既然你们是跟大盛王朝被选送的旻郡王来天日道学,怎么会又被分派出来?”

一般选送天日道学的世俗权贵子弟,都会自带奴仆,虽然自动成为天日道学仆役,却仍旧属于原主人,不会被调动。

素衣仍是默默乖巧状,双手捧着果子,轻轻咬一口,轻裳在旁脱口道:“旻郡王死啦。”

“死了?”苏洛微怔。

素衣放下果子,微带惆怅轻声道:“郡王来了道学,仍是往日做派,惹恼了学主,不为学主所喜,还得罪不少同门的师兄师姐,后来摩罗国出了厉害精怪,为害黎庶,学主派弟子去剿杀,其中便有郡王,就被……”

“就被精怪吃了哦。”轻裳接口说道,小脸一阵紧绷,显然也是心有戚戚焉。

“吃了?”苏洛大吃一惊,心中直觉匪夷所思,堂堂天日道学弟子,居然被精怪吃了?

他只是略微一想,便明白了个大概。天日道学要除掉一头精怪,根本不值一提,那旻郡王只是入门弟子,必定和厉害的师兄师姐同去,如此一来,此人死得就很值得玩味了。

苏洛也不必为死了一个旁人挂心,倒是心中蓦生警兆。

天日道学欣欣向荣,学道气氛浓郁,看似和谐一片,实则绝非如此。但凡有人的地方,必定少不了争斗,这是颠覆不破的真理,那旻郡王也是死于不知死活,怪不得旁人,自己却务必要谨慎行事,否则天知dào

哪天送了性命,还不知dào

是为什么。

有青稚纯美的两位小姑娘作伴,这一餐他用得却也愉快,最重yào

还是他第一次真zhèng

享用到道学弟子才可以享用的饭菜。

这种专为弟子“养神”准bèi

的饭菜,一来滋补肉身,二来蕴养精神,大有裨益。

素衣、轻裳收拾东西离开,苏洛一个人却也谨慎,并不在外间修行,而是转入内间,闭了门窗,这才解开外衣,将帝女升仙图取出。

可惜,无论是睁目寻找,还是尝试用脑域中精神探察,他仍然无法找出被帝女升仙图“吃”掉的暴光七针符和碧磷子。

苏洛束手无策,唯有放qì

,当下面对帝女升仙图,很快进入冥想状态。

从前,他冥想帝女升仙图时,都要小心翼翼,时刻警惕被人发xiàn

,恐怕有杀身大祸,而如今却不同,他身在学宫的弟子居所中,自己又是二代弟子身份,断然不会有人胆敢袭扰,一时再进入冥想修行状态,直觉大有变化。

见精神于脑域,巩固得通透,领会精神之奥妙彻底,才能臻入“养”神的境界,这一道关口十分要紧,如果精神不能专注,意志不坚守,断然不能顺利。

如今心境宽松,直如灵魂逡巡高处,自由无碍,自然事半功倍,远非往日可比。

因而,当他心头怦然一动,从冥想修行中清醒,直觉脑域中精神之火又有变化,凝练精粹许多,大有进益时候,发觉已近暮时,却几乎未察觉这半日是如何逝去。

这近乎是一种“坐忘”的精神状态。

若是厉害修行者知dào

,怕是要为之惊叹,但苏洛自己不懂,只当是自己苦捱多年,一朝脱去桎梏,自由无拘,自然而然的事情,并不以为意。

“我虽然冥想的是自己的宝图,不必修行落日真意,但去听一听晚课,必然也有好处。况且,我若从来不听晚课,修为却能进步,岂不是要引人遐想,难保不走漏秘密?”

苏洛神思微动,便就起身,把帝女升仙图藏好在身,换上二代入门弟子的白色道衣,长身步出房间,果然精、气、神俱都大有不同,风姿仪态迥异往常,有云泥之别。

他自己也心头蓦然升起感触,不由目中精芒绽放。

这就是一步跨越鸿沟,修行求道的变化吧?

……

……

以苏洛速度,从居所到学宫道场需yào

半个时辰。这一路之上,他才见识到天日道学弟子何等众多,此时偌大学宫道场上,都是前来听讲晚课的落日峰学宫弟子,苏洛粗略目测,怕是要以万计。

学宫道场周围,有三十余座传道殿。

传闻中,天日道学最鼎盛时,仅落日峰便有学主五六十位,大学主十余尊,弟子以十万计,而今天日道学早已今非昔比,落日峰学主只有十六位,按照道学规定,每日至少要有十位学主开设晚课,因而大部分传道殿只得改作他用。

西方大日方垂,已现昏黄。

一如往常,今日也有十位学主开讲晚课。

有十座传道殿前立着的道旗,已经升起,上书今日开讲晚课的学主道号,众多弟子可以选择进入。

每一座传道殿限入三千人,若是迟了,便只能选择其他传道殿。不过,按落日峰统计,落日峰学宫弟子大约也就是三万之数,开十座传道殿,基本敷用。

苏洛目光一扫,就见十座传道殿前高起道旗上,各书“扶光”、“炎行”、“左丘”、“辛古”、“尹松”、“青阳”、“正元”、“祝灵”、“许山”、“无长”等十尊道号,显然今日正是这十位学主开讲晚课。

苏洛对落日峰的学主、大学主等了解几无,只知dào

自家还未照面的师尊散光子大学主,另一位玉华子大学主,还有就是一位学主剪火道姑。

今日这十位学主,他连名号都是第一次见到,也就无从谈起如何选择。

不过他见到涌往“扶光”、“青阳”、“无长”三座传道殿的弟子最多,想来这三位学主修为浑厚,讲道深刻。“无长”殿距离他此刻位置最近,所以他也未多想,举步就往“无长”殿而去。

幸而他来得还算早,果然得以挤进“无长”传道殿,便见殿中大开道场,广大开阔,正前一座高台,乃是学主之位,下面渐次铺陈三千草丝蒲团,从最前端起,已有大半位置被人占据。

苏洛也不在意,自在后面边角一隅,选一个座位坐下。

他坐下不过片刻,殿中三千座位就已告满,传道殿大门处有负责的弟子高声喝道:“座满!”

正当此时,忽然一声大喝传来:“且慢!”

便见从殿外冲来一行弟子,为首一人白衣如玉,身形颀长,丰朗俊逸,负手而来,身后簇拥近二十人,就要进入殿中。

守门弟子忙道:“本殿已座满,将要闭门迎接学主降临,各位还是去其他传道殿吧。”

为首那白衣弟子笑吟吟道:“听说,今日无长学主要讲授一门‘药血养神’的法门,正合我用,况且学主还未降临,也算不得迟吧?”

“但坐席已满。”守门弟子道。

白衣弟子脸色蓦地冷了,淡淡说道:“我有二十三人,赶出去二十三人,不就够了?”说话间,此人带一众人径直强闯入门,大步穿行过人群,不一会儿穿过众多弟子,直至最前方学主讲道台下,就手指一片座位,点了点头。

不必他动手,身后二十二人状极凶恶,叉起占得这些座位弟子,就拖着往殿门奔去,而那白衣弟子自顾选了最佳一处,迤迤然落座,身姿卓然,神态专注,身上竟隐隐有一股别于其他弟子的超卓气质,引人眼目,甚至勾得殿中许多女弟子瞩目过去,眸生桃花。

苏洛坐在最后,却也看得清楚,一时禁不住倒吸冷气,愕然说道:“这人是谁?学主将来讲道,他竟如此嚣狂,霸道欺人?”

坐在他左侧一名弟子看他一眼,摇头道:“师弟大约是新弟子,第一次遇到?这位就是大有名头的瓦良,瓦学霸了。”

“学霸?”苏洛精神微震,“这是什么名头,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第13章 无长学主

“那是当然。”这名弟子为新师弟解惑义不容辞,“似这种学霸,学宫里不在少数,大大小小,但归结起来,当属前十号的学霸最有名头。”

“为何?”

苏洛不介yì

满足对方“好为人师”的爱好,顺着对方问道。

“为何?当然是因为道场每日只开十座传道殿啊。晚课时候,一座传道殿里,只有最大的学霸才敢站出来威慑众人。这位瓦学霸,在学宫弟子中当得上前十位的大学霸,每日晚课前,前十位的大学霸约定好,分别去哪一座传道殿,今日他选了无长学主嘛。”

“不是只有学主选弟子?原来学宫弟子,还能够选学主的?”苏洛深为惊叹,摇头道,“当这种大学霸,能有什么好处?只为坐得靠前,晚课时听学主讲道清楚些么?”

“师弟,你要学习的还很多啊。坐得离讲道台近些,好处自然是有的,至少每日都在学主眼皮子底下,经年累月下来,也能混个脸熟不是?而且每日讲道,学主往往允许弟子提一些问题,这种时候,学主难道会隔着百丈之遥,一定要指着你,让倒数第三排的你起身提问?”

这位师兄拍拍他肩头,谆谆教诲,浑然忘记自己和苏洛一样,也坐在倒数第三排。

“原来如此!”

这位师兄砸吧着嘴巴,赞叹说道:“好处还不仅于此呢!似这种大学霸,前呼后拥,从者云集,上下勾连,甚至能通联到一些学主座下的弟子,那好处就不是一般得大了。”

他扭头左右环顾,一副谨慎模样,然后靠近苏洛,小声说道:“师兄我这里,还有一桩秘密呢!”

苏洛从善如流,精神一震:“还望师兄告之。”

对方十分满yì

,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这座传道殿开讲晚课的是无长学主,无长学主在我们落日峰,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修为深厚,很是教导出来一些厉害弟子。

而这位瓦学霸,瓦良师兄,根据师兄我的消息,他同无长学主座下一位正式弟子,都有一些交情!他正在积极谋求,希望被无长学主看重,也收入座下,那时就鱼跃龙门,再不必在向道学宫修行啦!”

“这么厉害?”苏洛“惊吓”道。

“那是。”

这位师兄一震道衣袖袍,心满yì

足说道,“师弟,你刚来学宫,还不知dào

学宫里的厉害,弟子争锋,虽无戕戮,却也凶残。像瓦良这样角色,是万万不能开罪的,就是一般的师兄,往往也多有交游,呼朋引众以为助力,相互之间结党营私,道学也是默认的事情,你得罪了一人,说不好便要举步维艰。”

“哦?”苏洛面露惊容,“师兄的意思是?”

苏洛这下终于挠到对方痒处,不由连声音也扬了扬,道:“师兄我叫做张乔,你就唤我一声‘张师兄’。

这位师弟,我看你骨骼清奇,禀赋非凡,来日说不定要有一番修行成就,师兄我虽不是那等学霸,但也很是有几位交好道友,结为同伙,进退与共,便带你一把也是无妨的,免得你初入学宫,懵懵懂懂闯下祸端还不自知。”

苏洛面色肃然,振奋精神道:“那就有劳张师兄了,我叫苏洛。”

“哦,原来是苏师弟!好说,好说……”

咚!

咚!

咚!

忽地三声鼓响,苏洛就见身旁张乔浑身一震,整个人端坐笔挺,极为端肃,还不忘小声喝他:“坐好,学主要降临了!”

果然,整个传道殿内,三千弟子俱都如此,人人肃静。

苏洛也不迟疑,虽然即将降临那位无长学主按辈分同自己是师兄弟,却也不敢怠慢,忙即坐正。

鼓声回响了好一会儿,终于散尽,就见殿中正位讲道台两旁,首先各走上来两名美貌少女,一个捧着香炉,另一个抱着玉匣,走到方圆丈许的讲道台顶部站定。

而后,又有两名年轻弟子模样的人出现,一男一女,男子英俊挺拔,女子娇美温婉,到了台上,背向下面三千弟子,躬身唤道:“弟子恭迎师尊!”

刹时,下面三千弟子俱都俯身,呼道:“弟子恭迎学主!”

呼啦啦!

有风乍起。

苏洛不同其他弟子,一则是身份不同,二则是胆子大些,悄然抬起头,便见最前方讲道台上,一片微光播撒,如梦幻琉璃,好不壮观,其中就有一尊身影,凌空盘坐,缓缓降临,是个道人,灰白道袍,手持拂尘,终于落定,就坐在讲道台上。

那一男一女二弟子便在这道人身后站定,分立左右,男弟子长声喝道:“礼毕!”

三千弟子齐齐抬头,重新坐直了身体,将目光集中在那道人身上。

苏洛这时也终于看得清楚,见这道人慈眉善目,面相如同中年,须发却显得斑驳,面绽红光,目现精芒,巡视全场,凡是被他目光所及的弟子,无不精神立kè

抖擞。

苏洛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无长学主”,按照规矩,此人道号应当是“无长道人”。

苏洛对此深以为然。

此人短臂、短腿、短身子,连脖子也短得出奇,一颗头颅仿佛就坐在两肩之间,离远看去根本看不到半分脖颈在何处,果然和“无长”的道号相得益彰。

一般而言,修行者不一定个个都是俊男美女,但凡是有修行天赋的,都是身具不凡根骨,天赐其华,地养其灵,有一具好皮相是绝大多数情况。

况且就算生来丑陋,但修行到天日道学学主的层次,修为必定极为强横,有种种手段,生骨造血、易容换貌不是难事。

所以,厉害修行者往往都是清俊脱尘,似这位无长学主这样的,实在是异类中的奇葩,罕见得很。

“这就是无长学主?”苏洛终没能忍住,咧嘴低声说道。

张乔在旁听见,心地倒也善良,忙拉他袖子,低声道:“师弟不可乱言!”

“众弟子先晚课冥想。”

当此时,讲道台上无长学主终于开口,声如洪钟,与他的相貌体态全然不符,滚滚跌宕的声音传遍当场,使得三千弟子听得清楚。

苏洛知dào

,这是厉害修行者的手段,若是更厉害些,声传百里,甚至千里传音如在耳畔都不是难事。

无长学主将短手一挥,银丝拂尘招摇,立kè

就有点点晶芒飞出,直往西面殿中一壁落去,也不知dào

是什么道门妙术,立kè

就化作好大一片琉璃镜像,上面清晰呈现上穹远山,落日余晖。

正是此时外面落日情形。

甚至,那落日时的淡淡余温,都能真实传递进来,伴着微黄的光披洒在众多弟子身上。苏洛感知得清楚,直觉那琉璃镜像中的落日,与真实一般无二,一切落日时刻的真谛奥义,都在其中。

传道殿中安静下来。

落日峰弟子每日落日时要对西落的大日冥想,修行落日真意,不可荒废。不仅是台下三千学宫弟子,台上那两名无长学主的弟子,包括无长学主本人,也都面向落日,合目冥想。

苏洛不必冥想落日,但也与旁人一样,合目沉凝,一动不动。

为时两刻钟后,又是一声钟鸣,众弟子纷纷清醒,讲道台上无长学主拂尘一卷,那片琉璃镜像中日头已坠入西山,此刻整个镜像呼啦啦碎裂,化作点点晶芒,落回他手中拂尘内。

无长学主那名男弟子躬身道:“请师尊为众弟子讲道。”

三千弟子齐声拜道:“请学主讲道!”

无长学主微微颔首,面露笑容,说道:“众弟子免礼,今日讲授‘药血养神’之法,无论已入‘养’境,还是尚在‘见’境的弟子,都可一听。”

“吾辈修行者,冥想精神,照见于脑域,神不与魂通,未达本命之真谛,故而不成神魂,便需yào

养神。养神途径万千,不辍冥想以意养神,饮食服丹养神,借用外力由高手导气入体养神……种种法门,目的在于将养‘精神’,壮大足够时,与魂沟通,乃成神魂。

修行如拾级登高,循序渐进,忌讳急躁突进。然而,一步跨越三五级,这是寻求捷径,固然有失足跌倒之虞,若只多跨一级,倒也无妨,这便是修行的助力。

修行所用的功法、丹药、阵势、乃至饮食,都属于助力,用来弥补不足,帮zhù

修行,又不至于逆天过甚,失天之幸。我有一种‘药血养神’之法,帮zhù

弟子蕴养精神,大有裨益。”

无长学主顿了顿,见台下众多弟子全神贯注,不由满yì

点头:“讲授‘药血养神’之法前,众弟子须知晓,吾辈人身之中,以精、气、神为根本。饮食、呼息一类,是为纳物质入体,肉身是一座烘炉,将其锻造为精华,继而炼精化气,以气养神。那么人身之中,如何导气?”

“血脉!”

无长学主拂尘扫动,目绽精光,“气血!气血!气就在血中,即便是世俗中凡人也知dào

,人要养神,先养气血,气血充盈精神自然饱满。众弟子见神之后,当知dào

要臻入‘养’境,便要运行周身气血,将每日冥想积蓄、饮食所汲取,导引至脑域中,来养那一团‘神’。血中气盛,精华充足,自然养神事半功倍。”

“这一门药血养神之法,便要借用他法,先强血脉中精气,再作养神之用。今日,我为众弟子传授此法,奎钧,你替为师选一弟子上台,为众弟子试行此法。”

“是,师尊。”站在无长学主身后的男弟子躬身答yīng

,向前两步,目光在众多弟子中逡巡。

立kè

间,离讲道台近的那些弟子纷纷振奋,无不渴望自己被选中,却见那“奎钧”略微搜寻,便把手一指,道:“这位师弟修为不俗,弟子见其血脉饱满,正适合试行此法,师尊以为如何?”

距离讲道台最近的位置,一名白衣男弟子长身而起,激动俯身。

台上无长学主不置可否:“奎钧看得不错,就他吧,按为师所传授,你来动手。”

“是。”

那白衣弟子跪地颤声道:“学主在上,弟子瓦良拜谢!”

……

“果然是他!”苏洛啧啧感叹。

身旁张乔无奈道:“苏师弟,你看到了吧?这就是做大学霸的厉害之处!”

第14章 药血养神

“这位叫做‘奎钧’的,是无长学主座下弟子,已经成就神魂,晋入正式弟子行列,而瓦良身为学宫弟子,能够与此人兜搭上,手腕可谓厉害,果然彰显学霸风采,这种要紧时候,那奎钧选谁不是选,倒不妨送他一份好处。”

张乔低声说道,语气中不乏艳羡。苏洛点头赞同,再看传道殿中众多弟子,果然神色各异,但无非是羡慕、惊叹、恼恨、嫉妒种种。

“这是无长学主的手段,由其座下正式弟子亲自动手,试验给众人一看,对瓦良来说,养神效用怕是比他平常旬月苦修都要大。”

况且,“药血养神”之法,顾名思义,必然要用到药材,堂堂一位学主出手,所用的药材能是寻常货色么?至少可以肯定,必不是学宫弟子最多可以获取的下品灵药,而是中品灵药,甚至上品也说不定。

瓦学霸全无闯入传道殿,强据前列座位的从容霸气,浑身激动得发抖,强压住虚浮的脚步,走上讲道台。

“坐下。”

无长学主弟子奎钧平静说道,神情淡定,仿佛并不认识此人。瓦良在他吩咐下就地坐正,奎钧回头望向自己师尊,在无长学主颔首示意之下,方才走向那捧玉匣的俏美侍女,开了匣子,先从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净白如雪的玉片。

整个传道殿中,三千双眼睛尽都盯住,落在奎钧一举一动上,不敢错漏丝毫。苏洛也不例外。而同此时,无长学主拂尘又是一卷,晶芒飞散,依旧结成一张十几丈见方镜像大幕,悬在当空,其中立kè

显现讲道台上一切情形,分毫毕现,使众弟子可以真切观看。

众人这才得见,奎钧取出的是一方玉符,玉符正中有一圆形凹陷,可容得一指。继而,他又从玉匣中取出一枚白玉长针,细若发丝。

奎钧将玉符和玉针持在手中,面向众弟子,笑着开口道:“此二物,一是藏虚符,二只是一枚中空玉针,都不是稀罕之物,诸弟子只需用心修行,多为道学效力,获取学分,皆可从道学换取得到,因而习得这‘药血养神’之法后,运用并不困难。”

解释完后,奎钧上前到瓦良身旁,道:“伸左臂来。”

“是!”

瓦良激动之色未尽,赶紧将左臂抬起,奎钧用手捏住他道衣袖口,往后一拉,立kè

露出大半截手臂。这一切在上方镜幕中,都显现清楚,奎钧向无长学主请示道:“师尊,弟子要开始了。”

“动手吧。”

无长学主短促双手拢起,不置可否应道。

“众弟子看清楚了。”奎钧蓦地轻喝一声,手持玉针,将尖锐一端陡然刺向瓦良左臂臂弯,那里有一根暴起的大脉,是人体之中主要动脉,周身气血运转都要通行此处,往复轮转。

中空的纤细玉针刺入血脉,顿时,白玉的针管呈现鲜艳红色,奎钧迅速将“藏虚符”靠近,玉针另一端落在玉符中央的圆形凹陷中。

立kè

,鲜艳的血液通过玉针挤出,流入藏虚符中。

传道殿中众弟子纷纷露出惊异之色,油然发出惊叹。不多时,那瓦良脸色变得苍白,这是失血过多,精气亏损的缘故。

苏洛讶然低声道:“这藏虚符中,怕是已灌进去三五斤血了吧?”

张乔略微一怔,旋即了然,解释道:“苏师弟你大概没见识过这种藏虚符,有藏虚纳空的妙用,储藏一个人半数鲜血不算什么,关键是无长学主选用此符储集鲜血,少时必定还要再放出,丝毫不损失血液鲜活,这才是关键。”

“哦?”

两人正低声说话间,奎钧的举动果然验证张乔猜测无误。眼见瓦良体内近半血液都被汲出,奎钧终于罢手,手持已完全呈现鲜红之色的玉符,回身指尖一捏,从侍女手捧玉匣中便即飞出一枚指头大小,白莹莹,浑圆如珠的丹丸。

他指尖一扣,这枚丹丸便被填入玉符当中凹陷。

奎钧朗声道:“藏虚符中,已储集他半数血液,这是一枚师尊亲自炼制的英华丹,取用十数种灵药,以及你们‘养’神境界时常用的上等饮食,精炼一炉,萃取精英琼华,成为此丹,现在,我将英华丹融入其中,这枚藏虚符亦非一般的藏虚符,有师尊亲自设计改制的符纹,符中血液融入丹药后,可迅速溶解药力,使得药力均匀化入血液中。”

“养神之道,首要是汲取天地元气精华、饮食药材等,取其英华入体淬炼,融于气血,再运行至脑域,蕴养精神。此过程中折损至少五成精华,更费时耗功。”

此番开口的,却换作无长学主。

“历来,不乏有修行者以同样路数将诸多食物药材炼制,成为诸如琼英丹、精元丹等,也有修行者将灵药酿制成酒,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我这英华丹,也可列入其中。不过,我今行此手段,将血液引出,储于藏虚符中,保持鲜活,再融入英华丹,以符中禁制促进融合均匀,继而再将药血输回体内。”

无长学主这一番讲解,浅白明了,众弟子立时明悟。

与此同时,奎钧手持玉针,忽将针尖再度刺入瓦良臂弯血脉中,玉针另一端依旧连接藏虚符。但这一次,却是藏虚符中预设禁制运转,骤生压力,和此前导血出体时速度相当,由外而内,再将融入英华丹药力“药血”输回瓦良体内,重归血脉运转。

这一切惊险奇诡,远非常见的修行者手段。

讲道台下众多弟子,不乏有纷纷倒吸冷气,为之赞叹者。这种“药血”养神之法,的确有其神妙之处,第一是减少体内的损耗,第二是速度更快,远非饮食服丹之后炼精化气入血脉,再行蕴养精神可比。

不多时,全数“药血”进入瓦良体内。

此人面色非但重归红润,更是平添一股英气勃勃,神采飞扬,饱满神华蕴藏在内,源源不绝之感,任何人一眼见到,都知dào

此人气血充沛至极,此时运行养神再合适不过。

果然,无长学主蓦地轻喝一声:“还不立kè

养神,更待何时?”

瓦良浑身一震,立kè

端坐笔挺,抱元守一,五心一面,进入修行状态,只见他可见体表的双手、面庞、脖颈等处,不一时便纷纷凸起肉眼可见的湛青血脉,精血奔涌,剧烈跳动。同时,他眉心也在疾速飞跳,似在那眉心深处,有一团鲜活之物在蓬勃呼息,茁壮成长。

他这一番运气血养神,足足耗用半个时辰之久,但场中人人静默,宁静端详,丝毫不愿错过,注意此人的每一分变化。

半个时辰后,瓦良陡然睁目。

他的眼中,似有两道清亮的光,要化作利剑,刺透空气而出。

此人周身一震,劲气翻滚,身上道衣鼓荡,猛然翻身就拜道在讲道台上,俯首颤声拜道:“弟子……万谢学主!”

无长学主一副和蔼模样,亲切问道:“不必多礼,你且说效用如何?”

“效用……”瓦良抬起头来,略微思忖后,便道,“回禀学主,弟子也曾服用过精元丹一类,可用来养神的丹药,英华丹虽未服过,却知dào

和精元丹效用大体相当。然而,此番弟子修行一阵,直觉养神之成效,远比往日服用一枚精元丹后花费三五日功夫慢慢淬炼消磨,用来养神的效果还要强出……至少一倍!”

“哦?只有两倍效果么?”

无长学主淡淡一叹,颇有点仍不满yì

的味道,半晌摇头道:“罢了,能叫众弟子获益,我身为道学学主,心中也略快慰啊。”

那奎钧立kè

拜道在地,感动道:“师尊厚德,为万千学子大开方便之门!”

瓦良砰砰磕头及地,长呼道:“学主隆恩浩荡!”

“起来吧。”无长学主颔首满yì

说道,“你叫做……瓦良?不错,倒是颇有些资质。眼下,这套药血养神之法要推广于众,使更多弟子收益,必然有诸多杂务,我已命我座下奎钧、林花二弟子负责此事,你不妨协助他二人,等到推行有效,再来见我,我自有赏赐给你。”

“弟……弟子愿随奎钧师兄、林花师姐,为学主效命!”

无长学主拂尘一扫,当空镜像粉碎,自身在讲道台上立起,果然周身无有不短,站在那里直如一个孩童般身量,却身形一晃,便已彻底消散身形,已然遁去了。

其座下弟子奎钧长声说道:“今日晚课到此,如有弟子需yào

这一套药血养神之法配用之器,以及相配的英华丹,可于明日仍到学宫道场来,在通兑殿用学分兑换。”

“散课!”

……

……

人潮之中,苏洛和张乔挤出传道殿,苏洛见他神色匆匆,面有急色,不由问道:“张乔师兄,你不会是想兑换一套那药血养神之器吧?”

张乔摇头道:“当然不是,师兄我也没有多少学分,这种东西,我估计少说也要十个学分,才能兑换得到!不过,今日我们大同会中,只有我一人来无长学主这边听晚课,我须得立kè

将此事告sù

会主师姐,还有其他会中同道!”

学分这种东西,对天日道学弟子而言十分重yào

,简直就是硬通货。不过,苏洛却也不急着了解,但“大同会”三字,却叫他讶然,忙拉住他问道:“什么大同会?”

张乔神色动了动,道:“苏师弟,师兄我此时不敢耽搁,这是我的信符,你且拿着,改日我再与你联络。”

苏洛手中被塞进一张黄色符箓,这是一种纸质信符,用来联络通讯。他再抬头去找张乔,对方已混入滚滚人海中,很快连背影也不见。苏洛微怔在原地,一时仰头看去,天幕已暗,有月一轮,星辰万千,映照一天清朗。

第15章 学分与刻度【上】

苏洛回至甲字九十五栋,进入灯火通明的大堂,同时也有住在此楼的其他学宫弟子回来,准bèi

好服侍晚课归来弟子们的仆役数目更多,正在堂中穿行,但见了他入门,顿时全部停住动作,纷纷让到两旁,凡是弟子一律俯首,所有仆役尽都跪地。

“师伯。”

苏洛眉心动了动,摆手道:“都起来吧,往后……见到我只管如常,一切礼仪都不必。”他略微顿住,又吩咐道,“还有,不管你们去何处,都不必对人提及我。”

众多弟子仆役都迟滞了一瞬,才纷纷起身答yīng

:“谨遵师伯之命。”

苏洛只能无奈失笑。

这种事情,绝不是他吩咐一句便能奏效,恐怕要瞒住自己堂堂二代弟子,却住在向道学宫,每日去听晚课的事情,是必定不可能的。

回到二十七号居室,进门就见素衣、轻裳二侍女跪坐在外间的桌案前,正小声不知说着什么,见到他进来,连忙起身。

“苏师兄。”

苏洛满yì

点头,至少这两位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天性还在,烂漫纯真,十分听话,他教导了几番,终于让她二人少了一些拘谨。

“苏师兄,你选用夜宵吧,我们这就去取来。”

修行者见神之后,正是身体对给养需求极大的时候,需yào

大量上好饮食弥补,此时已经很晚,苏洛倒是的确感到腹中饥渴,身体阵阵空虚。

苏洛点头道:“好,我就不必选了,你们去随便拿一些来就好。哦,我知dào

弟子没有用餐,仆役是不能饮食的,你们应当也还没吃晚餐,那就将合适你们食用的,按自己喜好也选了,就算是我要的,一并拿来,在这里吃吧。”

素衣终究胆小,惶惶道:“弟子……不敢。这,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敢的?”苏洛没好气道,“我问你们,这间楼里谁最大?”

轻裳灵动的眉梢一挑:“原来是那几位厉害的弟子最大,不过如今么,当然是苏师兄你最大啦。”

“那不就行了?我说可以,那便可以,不合规矩的事情也可以。”

苏洛脱口而出,随即自己心下略微一怔。若是从前,他断然说不出这样话来,但此刻却十分从容。大约,身份的变化总会令人心态为之改变吧?

那么,少年苏洛,还记得自己曾是一介仆役么?

他心思转动,忽然道:“对了,若是有掺了圆叶千线菊熬的果蔬什锦粥,也替我拿一份来。”

两位小侍女记下,答yīng

一声,便出了门去。

苏洛去将铜炉里的木精香拨了拨,回到案前坐下,袖中取出张乔给他的信符,顺手放在一旁,一时直觉索然,摇头失笑道:“倒还不如和郑林他们在一起时,这时候大概是被他拉着,要么在星月底下练几段落日峰的武功招数,要么是一起去看给秀秀师姐腌制的猪腿入味没有。”

所幸他干坐没有多久,素衣和轻裳便拿了饮食上来。

此番,两位小姑娘拘束又少了许多,三人对坐案旁,一边用餐,一边闲谈故国风物,苏洛还将自己有限的冥想修行经验告sù

二人,教她们如何冥想精神,修行入门。

“先弄清楚究竟如何修行,才能更进一步,然后便去找郑林他们。”苏洛看着素衣和轻裳,不由又想起来郑林师兄敦厚的笑脸。

随后,他顺口说道:“我在这里恐怕也住不了多久,至多一两个月罢了。”

“啊?”

两位小侍女讶然惊呼,旋即静默,素衣道:“苏师兄可是二代弟子,当然不可能在学宫久待哦。”

苏洛心头蓦地一动,脸上笑容散开,说道:“到时候,我应该会自有一处居住修行的地方,你们二人若是愿意,我就去问宋纯师兄,调拨你们随我走,离开学宫。”

素衣和轻裳对视一眼,忽地齐齐身子颤抖,就席间跪倒,喜悦道:“谢谢……苏师兄!”

苏洛一脸无奈,但这一回这声“苏师兄”,倒是比此前那些带着犹豫不定的称呼来得真挚许多,全然发自深心。他笑了笑,端起面前的粥,呼噜一大口,囫囵道:“吃饭吧。”

“嗯。”

二小侍女漫声应着。

……

……

苏洛只略睡了一会儿,便起身取出帝女升仙图,凝神冥想,运转脑域中的精神之火。

修行者随着修为日渐深厚,精神肉体的本质得以蜕变,如果到了成就神魂的境界,其实便可以免去一切睡眠、饮食。

他从冥想中清醒过来时,天色已明,日出东方,轩窗外那株古桑又发了几枝新叶,在熹微晨光中沐着凉风浮摇,令人精神清悦抖擞。

不多时,两位侍女捧来清水,近前问好。苏洛取符纸写下早餐清单,仍然给两位侍女也写上两份,在香炉中焚了。

不消多时,素衣轻裳下去将饮食取回来,三人坐下用餐,轻裳道:“苏师兄,王强师兄说,等你用餐之后,他有事情要来禀告,想要求见。”

“哦?”

苏洛隐猜到了些,只是点头,正色道:“修行修行,吃饭要紧。等会儿再说。”

“好哦。”

等到三人用餐完毕,二侍女带着苏洛吩咐出去,不一会儿,甲字九十五栋的仆役负责人王强叩门求进。

苏洛唤他进来,王强进来之后,便笑着施礼道:“弟子王强,拜见苏师伯。不知dào

她们二人侍奉是否周全,苏师伯饮食起居可还舒适,还有其他需求么?”

苏洛笑问道:“说吧,什么事?”

王强见到苏洛果然很好说话的模样,不由放松一些,禀告道:“苏师伯,其实是楼中其他二十六位学宫弟子,让弟子来求问师伯,他们能否前来拜见您?一则,按照道学规矩,他们既然与师伯同处一楼,前来拜见师伯也是理所应当,二则,还是要为昨日事情诚恳谢罪,求得师伯宽恕。”

事情和苏洛预料得差不多,他不置可否道:“谢罪就不必了,昨日我已经说了,不是什么大事,过去便过去吧。至于拜见……我虽然是二代弟子,却也不是学主,他们也没有拜见我的必要,只管好好修行,为道学效力,多修学分才是要紧。”

“这……”

苏洛笑容敛去,平静说道:“去吧。”

王强低着头不敢抬起,答yīng

道:“是,弟子这就去转告。”

同时,他心下不由暗忖,楼中那些三代的学宫弟子,已经没有一个是好伺候的角色,更何况是这位莫名其妙到来的二代弟子?自己先前居然以为,这位苏师伯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真是异想天开得离谱……

他躬身退到门口,突然又听苏洛道:“对了,素衣和轻裳两人毕竟年纪还小,往后即便我不在楼中时,你也多照拂一二。”

“啊,是。弟子谨遵师伯吩咐。”

王强心中感叹,看来师伯好不好说话,也是要看对谁。一时深恨自己早生了十几年,又不是娇俏女儿身,否则一个仆役攀附上一位二代弟子,就算自己没有修行天赋,难成修行者,也大有好处啊。

呼啦啦……忽然一阵风动之音,苏洛转头看向轩窗外,便见一只白色鸟儿振翅飞来,径直落向室内,翅翼鼓动,掀起风响,突然当空一变,竟化作一只白纸折成的纸鸟。

苏洛目光微凝,立kè

伸手抓去,拿向纸鸟,却没能拿住,纸鸟刚触及他指尖,便倏忽一下散成一团白蒙蒙烟气,同时一个男子声音在室内响起,清晰明了,仿佛真有一个人在房间里开口说话。

“苏师弟,昨日匆忙,还有些事情未及向你说明。我在道场第一核测殿,你持此符来找我。”

“宋纯师兄?”

苏洛微微一惊,“这也是一种修行者的符箓传讯之术吧,竟然连声音也能传达,果然精妙。”同时,声音消散,那一蓬白烟迅速凝结,又结成一张白色纸符,苏洛伸手一抓,拿入掌中,符上有隐隐符纹,他半点也不认得。

门前王强目睹这一切,猛地一震,躬身得更低,恭敬道:“弟子告退。”

苏洛正苦于自己对天日道学、落日峰、向道学宫以及如何继xù

修行等等感到棘手,宋纯传信让他前去,还有事情向他说明,正好解决他此时困境。

……

半个时辰后,苏洛再来到学宫道场。

道场周围三十多座宫殿,除了每日晚课所用的十余座传道殿外,其余宫殿各有功用,比如通兑殿,分事殿,核测殿,藏道殿等。

其中核测殿是道学专门为弟子核测修为、学分所用,因为弟子众多,每日前来核测的弟子成千上万,所以共有五座核测殿。

宋纯是另一位大学主玉华子座下大弟子,学宫道场的主要事务都由他负责,其中最紧要的“核测”由他亲自管理,他日常便在第一核测殿。

苏洛进入第一核测殿,殿中有许多负责核测的弟子,为前来的弟子进行核测。

此时殿中人还不多,苏洛手持宋纯信符,随意寻到一名核测殿弟子,对方接过信符,立kè

恭敬离开。

不一会儿,身形魁伟、面相彪悍的宋纯师兄便仍是满面笑容出现,喜悦迎向苏洛:“苏师弟,师兄我不好脱身,没能亲自去接你来,实在抱歉。”

对方又不是和自己同出一位大学主座下的赤煌大师兄,苏洛不会把这种客气当真:“宋师兄担负重任,还要劳烦处理我的事情,我已经很是抱歉了。”

“好说好说。”

宋纯拉着他向殿中走去。

“昨日赤煌大师兄太急,我还有些事情没向苏师弟你说明白。比如你既然已经入门,首先要核测你的精神刻度,鉴定修为,在你身份令符中记下初始学分,还有其他诸多事情,都要向你交代,否则耽误了苏师弟你修行,岂不是师兄我的罪过?”

苏洛不懂便问:“弟子修行、执行道学分派的任务来积攒学分,学分的重yào

我明白,但是精神刻度是什么?”

第16章 学分与刻度【下】

“一名修行者的修为,除去以诸多境界来区分外,若是同一境界的修行者,又如何分别高低呢?尤其是同门之中,总不能动辄动手搏斗一场,分出高下吧?故而,便需yào

更具体地核测修为强弱,这便是精神刻度。”

宋纯对苏洛来历已有了解,因而他问出如此“白痴”的问题也不以为意,耐心解答道。

苏洛被引向第一核测殿一间极大的核测室内,宋纯继xù

说道:“修行到厉害处,可运用飞剑法宝、符箓法阵,种种功法道术,其间也有高低品阶之分,但归根到底,修行者自身修为才是关键。譬如一个孩童,给他一口旷世名剑,也难以杀死一名赤手的普通修行者。

当世之中,便有一套通行的核测体系,据闻是从还没有三千道学、四大道府时便传承下来的办法,用来鉴定修行者的精神强度,以刻度为准。”

“哦?”

苏洛心中仍有模糊,但大体已经了解,问道,“所谓‘刻度’,是取算修为强弱的单位,若是晋升至冥想境界第四层,成就神魂,那便是神魂刻度?”

宋纯顺势送上赞扬:“苏师弟聪颖,正是如此。”

苏洛并不以为然,绝无飘然情绪,说道:“有劳宋师兄替我解惑。”

“好说好说。”宋纯魁梧粗犷的形貌,配上他此刻满面堆笑,总有种古怪别扭的味道,“寻常而言,世俗中一个身体康健,精力充盈的成年人,精神大约有十分之一个刻度,如果修习武功,锻炼肉体,使得精神饱满,精神刻度便可提升,但至多难以超过半个刻度。”

“如此之少?”

苏洛深为惊讶。

“当然,否则为何人人慕道,希翼于修行?人若是进行冥想,则精神刻度便可极快提升,通常来说,一名初入修行门径的修行者,从‘念’境臻入‘见’境,得以在脑域照见精神,也就是我们天日道学的入门水准,其精神刻度大约便是‘一’。”

苏洛心中震动。

初入“见”境的入门弟子,精神刻度只有“一”,但也比世俗中的普通成年人要强dà

十倍,由此可见修行的好处。

此时,苏洛已被宋纯带到一座巨大器物前,此物足有一人高下,状如一尊巨鼎,赤铜颜色,顶部密封,四面设有游龙浮雕,雕龙栩栩如生,其口中有细小孔洞。

“这便是核测器,严格而言,也算得上是一件法宝,因为内中设有专门法阵。”

宋纯说道,“苏师弟,你来坐到核测器旁,核测器周围一丈方圆地面,都由大修行者镌刻下的法阵,禁制通联核测器中法阵,你坐下冥想,精神催发,法阵自然核测你的精神强度,催动核测器内法阵,龙口若落出一粒玉珠,则表示你的精神刻度为‘一’,以此类推。”

这种核测之法倒也简明,苏洛依言过去,盘膝坐下。

宋纯接着说道:“精神刻度关系学分,师弟想必已有了解,道学的弟子,无论是有师承的弟子,还是学宫弟子,哪怕是学主、大学主,都有各自学分。学分可以向道学兑换功法、法宝、丹药,你若是贡献足够学分,并且对方愿意,甚至可以换取大学主亲自为你讲道传授功法,乃至出手替你灌顶……当然,前提是学分足够多。”

苏洛正准bèi

进入冥想,核测自己当下的精神刻度,闻言不由吃惊无比:“居然还有这种途径?”

“那是当然。道学弟子的修为,关系到基础学分。比如你稍后鉴定出精神刻度为一……当然,苏师弟你禀赋非凡,能入散光子大师伯坐下,当下精神刻度必然已有进步,师兄我只是例举而已,那么,师弟你立kè

便可以获得一个初始学分,记录在你的身份令符中。”

苏洛问出心中疑窦:“宋师兄,一个学分,能换取得到什么?”如果刚刚晋升“见”境成为入门弟子,仅仅只有一个学分,那区区一个学分,又能够做什么?

宋纯肃然道:“苏师弟,你不要觉得一个学分很少。在我们天日道学,每一个学分都极为难得。修为提升一个刻度,才可以记录一个学分,完成一次道学下达的任务,往往也不过是三五个,至多十来个学分,出去除杀精怪,救难黎庶,通常也只有二十个学分可得。”

他顿了顿,见苏洛果然微露惊容,接着道:“比如你精神刻度达到十,便可以开始养神,这便是达到了‘养’境。养境的修行者,只靠饮食、炼化天地元气入体,自然还不足够,往往要借用聚元法阵,诸多药材,乃至丹药……”

苏洛闻言,立kè

想起昨日晚课,无长学主的那一套“药血养神”之法,一应器物、丹药在内,按张乔所言,怕是需yào

十个学分才能兑换。

“对了,昨日我送给苏师弟你三枚养神丹,顾名思义,正是‘养’境修行者养神的标准丹药,师弟你如今还用不到,却要收好,等你进入养境便有大用。”

宋纯露出笑容说道:“你若是去通兑殿兑换,一枚养神丹需yào

三个学分。也就是说,你只靠自己修行,却是要提升三个刻度,才能换取一枚养神丹。”

苏洛这才知dào

,昨天宋纯等于送了他九个学分。

臻入“养”境,才有十个初始学分,这价值九个学分的三枚养神丹,当得上是一份不轻的重礼了。苏洛当即正色道:“我昨日并不知dào

,但此时郑重谢过宋师兄,应该还不算迟吧?”

“苏师弟不必客气。”

宋纯摆手道,“所以,一个学分也十分重yào

。刚见神成为入门弟子,精神刻度只有一,便只有一个学分。此时的入门弟子,绝难以去执行危险的道学任务,这一个学分,可以去藏道殿兑换一份《天日道学修行总纲》,其中除去道学图鉴、各种修行基础知识详解,最重yào

的便是可以选择一篇前辈冥想精神的笔录,对入门修行大有帮zhù

,可以免去懵懂修行,不知方向的困苦。”

苏洛长出一口气,道:“多谢宋师兄提点。”

虽然苏洛仍有许多不明之处,但宋纯讲得已经足够细致。这是因为他是散光子大学主座下弟子,又是凶名赫赫赤煌大师兄特地交代宋纯照顾的缘故,否则,以宋纯的身份地位,又岂会耗费功夫和一个入门弟子啰嗦这许多。

“师弟不必客气,都是同门师兄弟嘛。苏师弟你先冥想片刻,核测器核测出你精神刻度,我为你记录学分,而后我再带你去藏道殿。”

“好。”

苏洛颔首答yīng



他微微合目,心中犹有警惕,毕竟他所冥想的,并非天日道学任何一脉法门,而是帝女升仙图。宋纯是二代弟子,更是玉华子大学主座下大弟子,修为必定极为精深,万一被此人看破秘密,那便是塌天大祸。

因而,他即便是冥想,也仍旧维持一丝警惕,绝不轻易露出半丝端倪。

在苏洛端坐冥想处的地面,从他身下渐渐闪现一道道奇秘纹络,这些纹络交织繁复,组成一道道密闭封禁的图箓,这便是禁制。而禁制重重,交叠勾连,便是法阵。

法阵耀起光辉,忽然间,一道笔直的光线,自他身下亮起的法阵纹络射出,笔直延伸向正中如同一尊封顶巨鼎的核测器中。

嗡!

一声极沉浑的嗡鸣,似乎一杆重锤狠狠敲击在巨鼎之上,发出自荒古岁月里传来的空洞玄音,径直灌入他体内,直达脑域。

在脑域深处,那一簇炽白的精神之火猛地旺盛燃烧,刹时如有翻涌洪流,每一寸径流都挟裹灼烈热浪,袭遍每一处身体结构,继而化作一种无形的力量——精神,涌入身下那神妙法阵中,最终一举轰入巨鼎似的核测器。

苏洛并不知dào

这种据说在没有三千道学与四大道府时便存世的核测修为强度的体系和器物,究竟是如何核测修为,但他福至心灵地蓦然睁开双眼。

啪嗒!

核测器其中一面的游龙浮雕口中,吐出一枚小指头大的浑圆玉珠,坠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这代表一个刻度。

这一声后,便是一阵静默。

苏洛心头蓦然一突:“我虽然的确是刚臻入‘见’境不过月余,但精神刻度莫非真的只有‘一’?”

他此念未止,便猛听得啪嗒啪嗒……连续的清脆玉珠坠地声响,声声悦耳,此刻落入他耳中,更是如同仙音。

每一声,便是一个刻度,便是一个学分!

连续五声。

加上起初那一声,意味着有六枚玉珠从核测器中落出,也意味着苏洛此时的精神刻度是“六”,他可以获得六个初始学分。

“我的精神刻度,已经达到了六?”苏洛短暂惊喜之后,已陷入强烈震惊中,目中流露惊诧之光。

他晋入“见”境,照见精神之火于脑域中,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一个半月,即便他修行知识匮乏,也知dào

此时精神科度能达到“二”,便已经算是难得,更何况是“六”?

须知,精神科度达到“十”,便可以真zhèng

进入“养”境,开始蕴养精神,准bèi

修成神魂!

如果一名入门弟子的精神科度达到六,那么他便可以从此时开始着手准bèi

,比如养神所需的种种外物,“养”境修行的一些法门。

他转过头去,见到同样一脸惊色的宋纯,合动嘴唇愕然说道:“赤煌大师兄莫非弄错了?苏师弟,你当真从前只是一名仆役,晋升‘见’境到被他代散光子大师伯收入座下只有一个多月?”

宋纯越惊讶,苏洛自己便越震惊,因为连宋纯都觉得吃惊,那么自己的表现便显然的确很令人震骇。但苏洛强按住心头震撼,认真说道:“赤煌大师兄当然不会弄错。”

宋纯摇着头,仍是难以置信:“可是,核测器更不会出错,这是从不曾有的事情!”

“我想它也的确不会错。”苏洛震了震道袖,从容起身,干咳一声道:“当然,宋师兄你也没有看错,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第17章 藏道殿虎师叔

宋纯也是一位大师兄,虽不及赤煌大师兄那种整座落日峰的大师兄般强悍威武,却毕竟是一尊大学主座下大弟子,修行日久实力强dà

。如果修行者中有所谓天才,道学中有先进弟子,则宋纯师兄和赤煌大师兄这种弟子必然要算一等一的先进、天才。

况且宋纯管着学宫道场尤其是核测殿,那么落日峰有哪些天赋不凡的弟子,究竟不凡到何种程度可以算是先进,再到什么程度可以算是天才,在宋纯心中再清晰不过。

而正因为如此,此时的宋纯才尤觉震撼,难以置信到怀疑是赤煌大师兄弄错了,甚至于怀疑是核测器出了问题。

但苏洛严正地告sù

他,一切都没错,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你若是已入‘养’境,开始用大补的饮食丹药养神,那么一两月中精进五个精神刻度,我并不会惊讶,这样的天才弟子虽然不多,但道学里时常能培养出几个,如果是已成神魂的修行者,那这便更不算什么。”

宋纯强抑住惊心,语气的慨叹却无法避免:“你可是刚入‘见’境不久,这五个精神刻度的跨越是从一到六,而不是从十到十五,更不是从一百到一百零五!至少,我管理核测殿以来还不曾遇到过。”

苏洛暂时还不清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于是含笑说道:“我倒是相信即使宋师兄你没见过,但从前肯定有。”

他顿了顿,想起赤煌大师兄交代的话,不要堕了未见过面的师尊他老人家的威风,便接着道:“况且,宋师兄肯定知dào

,我是赤煌大师兄代师收的弟子,据说一两月里师尊便要出关,如果没有点说得过去的表现,我哪里好意思去拜见师尊?”

宋纯目光深沉许多,郑重点头说道:“苏师弟说得很对,散光子大师伯的确不是一般人物,落日峰我们这些二代弟子能入他法眼的寥寥可数,我们拜见他时总会感到心虚,因为和散光子大师伯的威风比起来,旁人都差得太远。”

“你自己或许还不清楚,你这次核测体现的意义,但是我想,赤煌大师兄和散光子大师伯必定会感到极为满yì

。”宋纯惊叹着摇头,但不知dào

为什么,苏洛敏锐地从他眼底深处看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异色,极为复杂,难以解读。

苏洛犹豫了一下,没有相问,而是开口道:“宋师兄,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强人所难,毕竟这可能是你职责所在,但我的身份在向道学宫里住着总有些古怪,所以六个刻度的事情,宋师兄你能不能替我保密?”

他知dào

这有些异想天开,这种事哪里有保密的道理?然而,宋纯却正色答道:“就算我不准bèi

替你保密,也肯定要先通告给赤煌大师兄,依照我的估计,他也会先要我替你保密,那么我肯定是要为你保密的。”

苏洛顿时释然,放松下来:“那就有劳宋师兄,替我记录下这六个初始学分吧。”

“好说。”

宋纯从道袖里取出一枚尺长的赤红色玉简,上面布满着密密麻麻的繁复符纹,然后他走到核测器前,将赤色玉简置于核测器顶盖上正中一道凹槽中,指尖轻点在玉简之上。

呼息的光景后,他又收回玉简,说道:“你这次核测的精神刻度已经从核测器里录出,造册成功。苏师弟,将你的身份令符给我。”

他从苏洛手中接过身份令符,既然已经从核测器中录出苏洛此次核测的精神刻度数值,那么便绝没有伪造的可能,而后他才可以出手在苏洛的身份令符中记下六个初始学分。

“多谢宋师兄。”苏洛接回身份令符,收好在道衣襟内。

“苏师弟你有六个学分,精神有六个刻度的修为,已经可以着手准bèi

养神,仅靠那三枚养神丹是远不够的。不过,等到师弟你拜见过散光子大师伯,必定要离开学宫,获得一处专属的居所修行,也会有二代弟子应有的各种分配物资,所以倒不必太担心。”

宋纯带着他走出这间核测室,边走边道,“但你还需yào

各种修行的道书典籍,趁手的器物、符箓傍身,却都要学分兑换,所以,赤煌大师兄特地叫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

宋纯笑道:“不说你的身份,还有赤煌大师兄的安排,单看你如今展现出来的修行天份,赤煌大师兄和我替你准bèi

的这份安排,都是再合适不过。那就是……藏道殿。”

“藏道殿?”

苏洛蓦然微惊。

他虽然对天日道学了解很少,所知有限,但也知dào

藏道殿。出日峰,天日峰,落日峰都有藏道殿,都在各峰学宫道场周围的诸殿之中。

比如落日峰学宫道场周围有三十余座宝殿,其中传道殿自然重yào

,五座核测殿也很重yào

,专门用以让弟子兑换东西的通兑殿,给弟子分配道学任务的分事殿,还有顾名可思义的器物殿、宝丹殿等,也都十分重yào



都归根到底,都没有藏道殿重yào



因为藏道殿就是藏着道书的宝殿。

他知dào

宋纯要带自己去藏道殿,至少也要用一个学分兑换一部《天日道学修行总纲》,但此时宋纯说的是对他的安排,那就不会只是去兑换一部道书那般简单。

宋纯带着他快速离开第一核测殿,穿过几座宝殿,来到学宫道场周遭最宏大也是看起来最简朴的一座宫殿,它有至少百丈高,矗立在学宫道场所在的落日峰半山间,仿佛一尊巨人。

它不知dào

有多少层,倒更像是一座巍然的宝塔,默然耸立。

这就是藏道殿。

里面都是道书典籍。

可以说,天日道学落日峰这一脉的精粹,都在这一座藏道殿中。任何人都清楚,道书典籍的传承就是修行的传承,是道的传承,这比多出几位大学主级别的厉害修行者都要重yào

得多。

宋纯变得极为庄重严肃,整肃道衣,才在苏洛之前走向藏道殿内。苏洛也不敢怠慢,连忙也整肃精神,跟随向内。

藏道殿的第一层很空荡,连半部道书也没有,广大的正堂里只有矗立的殿柱,周围则是一面面简朴的木门。轻轻的拉门声响中,有的门打开,有人进去,有人出来。宋纯带着苏洛径直走向其中一扇木门,他轻启木门,和苏洛一同进去,然后关门。

只两次呼息的功夫,宋纯便开口道:“到了。”

跟着开门的宋纯出去,外面仍旧是一间正堂,一样空荡,却比第一层小得多,不同的是正堂三面皆壁,只有一面开着一道门。

苏洛忍住没有发问,宋纯却主动为他释疑说道:“藏道殿共有七层……其实应该是七个部分,最下面这一部分层数最多,里面都是涉及冥想境界的道书,以及关于修行,关于道学的初步认知典籍。”

苏洛本就不是愚笨之辈,顿时自行明悟。修行就像这座宝殿,越往上越狭窄,冥想境的修行者基数最大,涉及的道书当然也最多。如果是超越冥想境界数个层次的修行道书,恐怕天日道学掌握得也不多。

宋纯带苏洛来到这一层唯一那扇门前,伸手开门,却并未立kè

进入,而是朗声恭敬说道:“虎师叔,弟子来了。”

“师叔?”苏洛听在耳中惊在心底,这里面莫非存zài

着一位一代弟子,大学主?但他转念一想,藏道殿中全部都是道学精粹,可谓是重中之重,就算是三五位一代弟子坐镇也不算稀奇。因而他一念及此,不由心生震慑,连身躯都挺直了几分。

“进来。”

一道不算响亮,却极浑厚的声音响起。宋纯拉着苏洛一步迈入房间,下一个刹那,苏洛就觉眼前有迷朦微黄的光影浮起,刹时迷乱一切,再下一个刹那已经消失无踪,两人已在一间不过丈许见方,连窗子也没有一扇,更没有灯火明珠,却自然有光,让人目力清晰的小房间内。

房间里席地坐着一名中年道人。因为在天日道学的只能是道人,而且他束着道髻,斜插着一支黢黑木钗。他有同样黢黑的面孔,相貌端毅没有表情,但身上却披着一件斑纹鲜艳,看起来仿佛是新剥下来的猛虎之皮制成的大袍。

“虎师叔。”

苏洛立kè

在宋纯之后,恭敬道:“虎师叔。”

宋纯道:“弟子已经将人带来,这位便是散光子大师伯的新弟子,苏洛师弟。赤煌大师兄的意思是,先让他聆听虎师叔您的教导。”

虎师叔黢黑的脸孔静冷没有情绪,此刻却突然变得生动起来,绽开微妙笑容,但张开口却是一声喝骂:“放屁!藏道殿的道书管理员嘛,清闲又安逸,可以随意阅读道书不必拿学分来换,还能在进来兑换道书的弟子面前拿腔作势,而且这身份用来兜搭那些女弟子简直再方便不过,当年看在散光子的面子让赤煌那小子做过,现在又送人来?”

苏洛已经听得愣住,一时间思维都滞涩难动,宋纯却微笑说道:“这个职位终归是虎师叔您一念之间的事情,那弟子便把苏师弟交给虎师叔您,好去给赤煌大师兄交代。要是我完成得再迟些,他能祭出赤煌剑追砍我到出日峰去!”

第18章 道书管理员

“拿剑砍遍落日峰弟子这种事情,赤煌那小子的确干得出来。”虎师叔一脸肃然认真说道,随即却变成调侃玩味笑容,“不过,追砍你到出日峰是不可能的,他根本没有胆气去出日峰,就像他师尊散光子一样,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绝不愿去天日峰。”

宋纯脸上一阵尴尬,自忖失言。虎师叔可以说,但是他哪里有胆子背后调侃散光子大师伯和赤煌大师兄的往事,这是有被打死危险的事情,于是赶紧说道:“余下事情,便请虎师叔您向苏师弟交代,弟子先告退了。”

“去吧。”

虎师叔挥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宋纯如蒙大赦,连忙向后退去,他背后的木墙上一阵扭曲,打开了一道门,令他得以离开。

这间小房间里,便只剩下苏洛和虎师叔。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苏洛一时间有些踟躇无措,却见虎师叔挑动黢黑脸孔上如两口利剑般的墨眉,淡淡说道:“难道还要道爷我特地去给你找一只蒲团来?”

苏洛当然不是在意这个,连忙就地坐下,俯首道:“多谢虎师叔赐座!”

虎师叔摇了摇头,啧啧叹道:“果然有点急智,怪不得赤煌会选你。不过,你这副恭敬做派是没必要的,不仅在我这里没有必要,往后你见到你师尊,还有跟着赤煌那小子修行,肯定也用不到这种优良品质。”

苏洛有些吃惊,但想到与赤煌大师兄接触虽少,却能看得出此人的脾性十分乖张,绝不是持重温厚之辈,于是心中明白,却听到虎师叔继xù

说道:“况且,道学里都是修行者,修行者不会看你的作派,看的是你够不够强dà

,还有你师尊和你大师兄上上下下得罪的人数都数不过来,恐怕也没人需yào

你这样做。比如刚才的宋纯,或许对你照顾有加,但并不见得就真的想关照你,你可明白?”

苏洛浑身猛地一震,暗道莫非宋纯师兄不是开玩笑,赤煌大师兄真的用剑追砍过他?

他又一次深深感觉到,突然之间摇身一变晋身为道学二代弟子,简直如同登天,恐怕真得不见得是好事,因为天上真不会平白无故掉灵丹。

苏洛想了想,说道:“既然成了道学的弟子,那我就只管修行。”

虎师叔颔首,平静说道:“藏道殿本来没有什么道书管理员的职位,道场其他殿中或许需yào

弟子做事,但唯独这里不需yào

,有道爷们坐镇即可,哪还需yào

什么弟子碍手碍脚。当年,我是欠了散光子一个情分,所以设下一个道书管理员的职位,就是你大师兄赤煌。后来嘛……后来道爷我又欠了赤煌那小子一个情分,所以你今天才会被送来。”

苏洛闻言,不由心中耸然震惊。散光子是落日峰第一大学主,虎师叔当年欠下散光子一个情分,可以想象这种层次的修行者间欠下的一个情分有多大,所以让当时初入修行的赤煌做了道书管理员必然是破了一个很大的例。

后来又欠了赤煌一个情分,这个情分也大到足以再设立一次道书管理员的职位。因为有前例可比,可以相见赤煌大师兄为了让他来做这个道书管理员,用掉的这一个情分也必然很大。

“所以说,你运气不错。因为,这的确是个极好的职位,是当初散光子想出来的。”虎师叔笑着说道,“你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就是在藏道殿第一层待着,看一看道书,看一看每日进出的弟子,该修行便修行,每十****的身份令符里便能增加一个学分。”

“就这些?”

苏洛愕然问道。

“不然你想有哪些?”

“这等于什么也不用做,就是把每日在居处修行,换成在这里修行?”

“其实也不完全是。”

苏洛松一口气,看来果然没那般简单,“我有什么要做的,请虎师叔告知。”

“我说的是你其实不用把在居处修行换到这里,你只要每日在藏道殿出现一次,证明你的确履了职就行。毕竟藏道殿里除去我这间小房间,也没有多余的地方让你待。如果你就在藏书间里修行,那恐怕又会影响前来查阅道书的其他弟子,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在里面。”

虎师叔平静说道,“听说你就住在学宫,还没有自己的居处,每日还要来听晚课?那便晚课时候顺路来一趟,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虽然道爷我平常没什么人来陪我说话,这些年着实有点寂寞,今日说了不少,感到很快慰,但这么多已经足够,往后除去十天一次来领学分,其他时候你也不必来了。”

苏洛目瞪口呆,颇有点无风凌乱的状态,就听虎师叔继xù

说道:“除去每十日一个学分之外,你还可以随意看第一层的道书,和其他弟子一样,用身份令符和大兑换符对接,记录下来即可,一样看完之后来还,只不过你作为道书管理员,可以不花费学分。来,将你的身份令符给我。”

苏洛早已听得傻眼,甚至麻木,怔怔将身份令符交出,虎师叔指尖在他身份令符上点划几道,便注入了他成为道书管理员,以及以上种种好处的信息,以后持符行事便可。

他接回自己信符,虽然知dào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好事,但还是忍不住道:“虎师叔,真的没有事情需yào

我做?”

“没有。”

“随便查阅道书不要学分,我觉得的确是让人很爽的事情,但什么也不干还有学分,我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虎师叔看着他,黑脸上笑容古怪:“你肯定不知dào

,要是你在你师尊面前说这种话,或者是在你大师兄面前说这种话,会有什么结果?”

前者苏洛不知dào

,但是后者在他想来,赤煌大师兄的确不是什么善茬,应该不会表扬自己。

他摇了摇头,于是虎师叔说道:“他们都会暴打你一顿,然后告sù

你,天上掉下来的好处你不立kè

飞快接住就罢了,居然还觉得过意不去,只有脑子残废了的废物才会有这种想法,活该成不了高手,活该被人压迫,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那就立kè

滚蛋,道爷不要你这样的废柴丢道爷的脸!”

苏洛浑身猛然震撼,仔细思索,果然觉得赤煌大师兄是干得出这种事情的人。

“虎师叔说得对。”苏洛沉声说道,“弟子的想法确实是想得太多,有这种好处,那是虎师叔您有这样的权力,师尊和师兄有虎师叔您这样的人脉,我当然是不要白不要。”

他站起身来,向虎师叔施礼道:“那弟子先去看一看,选些有用的道书。”

“去吧。”

虎师叔伸手一点,苏洛背后的木墙便露出一道门户。等到苏洛抬足进去,他挥手散去那扇门,便平静坐着,黢黑的面孔上露出莫名笑容,带着一丝冷意和玩味,目光盯着对面的那堵木墙,直到木墙裂开一道漆黑的缝,从中走出来一名赤烈道衣的年轻修行者。

年轻修行者一屁股坐下,笑吟吟道:“虎师叔,听说你很寂寞,缺少说话的人,所以我送个人给你说话,你怎么不喜欢?”

虎师叔冷笑道:“和你们师徒二人相比,道爷我心地良善,要是和他说得太多,到时候就会更觉得遗憾和可惜。”

赤煌大师兄脸色一正:“虎师叔,你知dào

师尊此番出关必晋入化,十八月后断然镇压得住一切,还要把从前种种,一口气清算干净!”

“道爷我欠你们师徒的两个情分,你们已经全部用掉。到时候,道爷我还是安稳镇守藏道殿,你要是不懂事来啰嗦,道爷我会打你的。”

赤煌大师兄摇头道:“我不见得打不过虎师叔你。”

“是啊……”虎师叔悠然一叹,“你师尊是个狠人,你也是一个厉害角色。虽然斗不过那人,但欺压整座落日峰,一向还是没有问题的。”

“嘿嘿……”赤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得十分得yì



……

……

苏洛走入那扇门后,下一刻便出现在一所只有微光,没有门窗的巨大空间内,眼前有一排排高大的石琢而成的架子,架中摆放着一部部道书。这些道书也各有不同,有符纸制成,也有一枚枚手掌大小的矩形玉简,不一而足。

一座座书架间,有几座悬梯向上通去。因为藏道殿第一层其实应该叫第一部分,其内部又分作三层。

整个第一部分储藏的道书,都是涉及冥想四境,其中又包含丹药、符箓、禁制法阵、符器运用等许多分类,还有关于修行和道学的杂类知识,以及许多前辈修行者为后辈弟子留下的许多冥想境界修行笔录。

比如基本上每一名入门弟子都会兑换的《天日道学修行总纲》。

苏洛精神振奋起来,身前便立着一座玉石平台,台面上有许多凹槽,正好可以将身份令符置入其中。苏洛取出身份令符,在其中一道凹槽内放下,身份令符立kè

绽放微芒,随后收取,苏洛才将令符收回。

这座玉石平台就是虎师叔所说的“大兑换符”,弟子进入时在此登记,离去时记录取走的道书,扣除相应学分,一切都可以由大兑换符完成。

所以说,道书管理员这个职位完全没有必要存zài



苏洛手持身份令符,跨过大兑换符,便进入到一架架道书之间。

他脑中精神微动,滴血祭炼过与精神通联的身份令符中,自然显现出一片片图鉴,他迅速找到落日峰藏道殿的图鉴,其中连每一类道书位于何处,细致到每一列书架都有讯息,的确是方便。

这是他作为道书管理员,刚才虎师叔留在他身份令符中的烙印,若是其他弟子进来寻找道书,就没有这般容易了。

苏洛穿过几排书架,径直来到一座高大书架前。

整座书架上,都摆放着一部部淡黄色符纸制成的道书,封面上是“天日道学修行总纲”八字,怕是足有上千部之多。

这是因为这部道书几乎是弟子必备。

第19章 火生一叶

苏洛取下一部《天日道学修行总纲》,入手的符纸触感令人心怡,因为这是开启修行之门的钥匙。他手持道书,当下竟忘记打开,也忘了让道,很快便有其他弟子靠近,倒还客气,只是当面拱手,提醒他让到一旁。

他立即清醒,连忙歉然让开,暗忖虎师叔所言不错,这藏书间中每日不知多少弟子进出,譬如存放《天日道学修行总纲》的书架前,片刻间便有人或来取用、或来归还,自己纵然是“道书管理员”,但留在这里除了碍眼误人,也实在没有别的作用。

苏洛游目四顾,重叠的书架间许多弟子往来不绝,但基本都是仔细斟酌,再三思量后,方才选定一部道书,在出口处的大兑换符列队,用学分兑换了离去。

他身为“道书管理员”,取阅道书不必花费学分,刚进来时也有多选些道书,回去慢慢领会的念头,但此时蓦然醒悟,庆幸收住了这股贪念。贪多冒进,显然不是修行正道。

况且,他甫入修行门径,虽然精神刻度已达到六,按照道理,是可以着手准bèi

“养神”的时候,但他毕竟几无根基,于修行之道浅薄得很,就连许多常识都还不明,眼下这部修行总纲,按宋纯所介shào

,其中饱含诸多修行常识、天日道学概况、天日道学三脉门下修行主旨道理,正是他此时所急需,先吃透了这部总纲才是正经。

苏洛不再犹豫,手握道书,持身份令符向出口走去,一样列入排队的弟子最后,半刻钟后才轮到他,在大兑换符上插入自己身份令符,又将《天日道学修行总纲》置于相应处,大兑换符自然感应,进行记录造册。

……

苏洛离开藏道殿,再到学宫道场上时,已是日头高悬东天,学宫道场人流络绎,纷纷攘攘,天上时有剑光宝辉掠过,引得许多弟子仰头望去,再低头时便都面露毅色,大约都是下定了意志,必要努力修行,来日也要如此这般,乘风御剑,朝游北冥暮苍梧……

他一眼望去,就见有一座道殿前,拥挤的学宫弟子最多,竟排起了偌大长龙,怕是有上千弟子,声势颇为浩大。

“通兑殿?”

苏洛眉心轻拧,忽然想起昨晚晚课上,无长学主那一套“药血养神”之法,自有一套专用的器物和相配丹药,说是如有弟子需yào

,今日可在通兑殿用学分兑换。

那位张乔师兄……不,应该是张乔师侄说了,这一套“药血养神”之器,怕是至少也要十个学分才能兑换得到。

也就是说,一名入门弟子,从入门开始,一直修行到初入“养”境,开始养神时,任凭什么也不做,半个学分也不用出去,所积攒的初始学分都不一定够得上一套。

苏洛心下暗忖,恐怕十个学分,真得不够。

他只看了一眼,便不多管。一则他还未到养神的时候,二则是纵然需yào

养神,他也不会需yào

这种法门,不仅是他身为二代弟子,届时想必不缺修行资源,更因为他本心里并不大相信无长学主这一路手段,直觉大有取巧之嫌。

所谓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修行者冥想见神,神明无处不在,大道运转,一切投机倒把的手段,向来都不为大道所容,有多少利,便有多少弊,甚至是得不偿失,不应为智者所取。

苏洛径直回去。

……

苏洛回到居处,素衣、轻裳二侍女立kè

起身相迎,苏洛心中到底是急于一阅道书,立kè

摆手道:“你们自管顾自己,午间我也不必用餐了。”说罢,便直接进入自己内间。

他端坐榻上,却是很快镇静下来心绪。这是苏洛的一桩异处,无论情形如何紧迫变化,他总能很快调整心态,稳定下来,再作图谋。当日能够反杀苏武,及至有今日,都有赖于此。

“光明之盛,莫大于日,逐夜滋生,以分乾坤……”

苏洛翻开道书,这部道书开宗明义,先就道出天日之根本。

天地之间一切光明,没有盛大过天上大日的,日之所在,驱逐长夜,滋酿生机,混茫之中划分乾坤,有升沉世界,划分混沌,孕育生机,辨明生死大义的真谛。

这就是天日,天上一****日。

无论日出、当空、还是日落,万变不离其宗,日出驱逐黑暗,为人间带来勃勃生机,使得生灵得以滋长,飞禽走兽乃至人类这等灵长能够目视世间,才是其真zhèng

的奥义所在。

光明、灼烈……这一切,都比不上“生机”二字的玄妙。

苏洛嚯然之间,便有明悟。

“人,乃至万物,要活着,便要光明,便要热量,故而天地生大日。天日在上,有无尽神威,播撒世间,给于多少,众生便汲取多少。”

他智慧通达,往日只是一介仆役时,未曾出头,没有机缘,不通修行,此时一入修行之路,便如明灯在心,照见本我面目,许多关窍触之则通,立kè

明悟。

“所以我见天日道学的修行者,无非是借天日真谛,以光、热、火等数种威能,施展种种法门,便是修行者的道法秘术!”

“修行天日道学的法门,动辄有驭火爆光的手段,或如日出冉冉,或如大日凛凛,或如日薄西山,有许多意境,各有千秋,但归根到底,都在于这一门总纲之中。总纲教授弟子,天日所属,乃是神明,非人力所能触及,那便运用这神赐之威,烈火强光,焚天灼浪,煮岳蒸海,激光辐射……”

他蓦地睁开双眼,一时间大有领悟,又继xù

看下去,将总纲中所讲述许多修行常识,天日道学的概况,都有所了解,记在心头。

这一番才是开了见识,知dào

许多闻所未闻之事,心中好似打开一扇门户,一步迈出,又是一方开阔天地,令人生出迫不及待的欲望,想要即刻修行有成,摄气御物,纵剑横空万里,览遍光华大千。

苏洛不由长出一口气息,直觉体内一轮浊气尽出,似乎肉身又轻盈强健几分,脑域中清明透彻,意念微微一动,就觉脑域中通亮剔透,精神如灯火照耀周身,通明光洁,轻而易举便进入“静思入神”的境地。

他略微震动,身上道衣便开了衣襟,双臂舒张除去道衣上半,露出裹住《帝女升仙图》的身躯,手指扣住宝图,将之取下展开,捧在手中,进入冥想。

他合目凝神,精神冥想,虽然双眼闭着,却仿佛有精神代为目力,捧在身前的帝女升仙图清晰可“见”。这便是“见”神之境,不仅精神在脑域照见,精神本身便有“见”一切肉眼可见不可见之物的能力。

比如那世俗之中,并没有修行大道的法门,但总有一些天纵之才,深具慧根,懵懂之中便养就强沛精神,臻入“见”境却并不自知。这一类人,往往有神奇之处,如隔壁视物等,被世俗中人以为得道高人,甚至神明,当然,也有可能被认作妖邪……

苏洛修行的,不是天日道学任何一脉的法门。

如果是修行天日道学法门,那么照见精神之后,精神便是一簇火,圆润如圆珠,好似微缩之日,在脑域之中镇压。

这种精神之火,或是有日出之时冉冉而上的激越,或是有大日当空压服一切的威猛,或是有日落渐去时的萧瑟惨淡,这三种意境,每一种都对往后修行有重大影响,对可以修行的道法,祭炼法宝等等产生差异。

但苏洛照见的精神,则与此不同。

他所冥想的,是自己的《帝女升仙图》。

所以他照见的精神,就是一簇炽白色的火焰,一如帝女升仙图中那株古桑上的巢穴里燃起的火焰一样,汹汹烈烈,如有生灵在其中,跃跃欲出。

尤其是那种“蓬勃欲出”的感觉,几乎成为一种清晰的意志、念头,仿佛随时都可能爆fā

,从那一簇火焰的巢穴里诞生出一个什么物事来。

至于是什么,苏洛不能知dào



他观图冥想,不知时光流去,直至不知哪一刻,突然感到脑域中精神之火陡然一跳,有一丝炽白的火光,像是突然炸开的火珠,溅射出一点炽白火芒,猛地跳出那团精神之火!

与此同时,他精神“见”得清楚,自己手中的帝女升仙图上,也有惊奇变化——那图中古桑如人立当空,树冠之中一只巢,巢中生火,火中猛地跳出一团白光,那光是火,火中隐约有些东西,精神迅速分辨得清清楚楚,赫然是五枚血艳艳的钢针,以及一枚绿惨惨的圆珠子!

光火之中,五根血纹钢针和一枚碧磷子几乎在刹那之间,便就消融,也不知是被烧灼成为烟气还是虚无,总之终于彻底消失干净。

而后,这光火一跃而起,径直扑来,苏洛骇得猛然睁目,却已来不及,眼睁睁看它落向自己双目之间,从眉心没入。

接着便进了他脑域中。

他仍然“见”得分明。

这点光火,同他脑域中精神之火里跳出的那一点炽白火芒猛然相撞,并无日月相撞的爆烈,也无烈火交融的凶猛,而是忽然如一道流淌的炎流,落了回去,就在精神之火旁,颤巍巍轻晃,须臾间就已成形——

一枚火焰凝练,灼烈得呈现炽白之色的叶子。

桑叶。

也在这一刻,帝女升仙图上,树冠中生火的巢旁,有一片桑叶不见了踪迹。

还是在这一刻,苏洛居处轩窗外那株生长不知多少年的老桑,在天日之光下,绽出一枚雏芽,生长得极快,已成一片叶,生机勃勃。

第20章 多穿些衣服再来

“果然,叶楚的暴光七针符,还有那枚碧磷子,都是被这张图给……吃了!”苏洛心灵一霎间掠过的,却是此念,因为这坐实了他此前的猜测,帝女升仙图绝不仅是一件可以用来冥想修行的有精神之物,更是一件具有异处的奇宝。

他能有今日,全赖此图,因而此时心下震动竟比自己脑域中精神之火变化带来的震撼更强烈,在此之后,他才倏然又生惊愕:“这是什么情况?”

他对修行的了解,仍然还很浅薄,却也知dào

,脑域中照见精神之火后,那精神之火居然生长出一片“叶子”来,无论如何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么叶子栩栩如生,若非是呈现出火焰灼热至极时才会呈现的炽白之色,那它几乎就是一片寻常的桑叶,有细致的纹理,有紧密的边缘锯齿,纤毫毕现,仿佛是自然造就,自那一簇火焰中生长出来。

伴随着苏洛精神的波动,这片桑叶韵律玄妙地微颤,每一分颤动,都产生清晰可察的精神波动,从他脑域深处开始勃发,周游全身,与身体中的每一种律动,呼息、心跳、脉搏,乃至每一个脏器的运转,都产生一种近乎妙不可言的和谐一致。

“精神充盈、饱满,臻至于强沛……”苏洛心灵深处为之激荡,不必经过核测器的核测,他自己此时便能确信,他的精神刻度就在这枚叶子出现的刹那,得到一次长足的提升,并且幅度远不是一两个刻度那么简单。

苏洛迅速强抑情绪,放下帝女升仙图,将《天日道学修行总纲》拿过来仔细阅读,因而一时间也未曾发xiàn

帝女升仙图上的异状。比如那巢中的火越加浓烈,巢中火旁的桑干上,消失了一片叶。

“天之道,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天道不仁,仁者为偏爱,天之道高高在上,不偏不私,一视同仁,天之道就是均衡,故而这世间有天赋异禀之人,不出十分之一,有天生无禀赋的,也不出十分之一,若是细细论来,世间最多的还是普罗大众,平凡之辈。

所以论到修行,便要以常理来推及。

什么是常理?

常理,就是道理。

道理,就是天道定下的规矩。

天道不会把道理告sù

人,但人可以在漫长时光里进行推导、归纳总结,得到启示,明白天道要告sù

人的道理。

比如,修行的人多了,修行的历史漫长,于是修行的人便知dào

,一个常人,若是年届二十,肉身骨骼精髓皮膜生长健全,已成一体,全还不能见神,那恐怕便意味着确实没有修行的天赋。

因为,冥想见神,是要发掘人自身的精神,滋养壮大,照见于脑域,等到肉体圆满如一囚笼时,还不能成就,那自然再也不可能点亮这盏指引修行的精神灯火。

又有,修行者初入门径,得以见神之后,若是经三十六次太阴盈亏,也就是三年时光,还不能臻入可以养神的地步,那便意味着此人天赋仅止于此,即使已经见神,但精神的承shòu极限很低,无法达到可以运转精血,以气血来滋养精神的程度。

换而言之,一个资质最寻常的修行者,从精神刻度一,修行到精神刻度十,以三年为最久。既然如此,那么以最常见的修行速度来说,“见”境至“养”境,又需yào

多久呢?

《天日道学修行总纲》给出的答案是,十八个月。

苏洛心头暗暗估算,这一片叶的出现,恐怕自己的精神刻度没有达到“十”,也差值不远,而他从见神开始至此时,所用的时间,有十八个月的十分之一么?

修行总纲中说,众人之中,上不足十分之一,大约可以算是天赋异禀,泛泛可以称之为“天才”,下不足十分之一,便沦为末流,是庸人废柴,中间十之八九,都是常人。

“虽然说,修行这种事情,心中常有一股志气,始终坚信自己天赋足够,前途远大,是很有必要的心态,但是天才哪有那么不值钱?”苏洛深深呼息,暗暗摇头,“想必肯定是这幅图的作用,真是……一副宝图啊。”

苏洛慨叹之际,又将帝女升仙图拿起,仔细看去。

这些年以来,这副图中的每一分走向,每一道线条,他几乎都是熟烂于心,不要说是少了一片叶子,就算是落上去一粒尘土,他也能很快发xiàn

。所以,这一次他终于看出这幅图中的变化,立时便面露惊色,深觉古怪。

……

……

苏洛看了不知多久,同以往一样,看不懂,终究是看不懂。但是他心态极好,洒然一笑自嘲道:“所以说,我肯定不是什么天才,那些传奇故事里的天赋奇才,往往都是被树上落下的果子砸一下头,便能就地悟道,成就大修行者,而这种美梦……实在不适合白日来做。”

他稍微转头,向自己内间的小窗看去。窗子虽闭着,但蒙着摩罗国夜摩蛛丝缠的纱,有极好的透光效果,不要说是白日的阳光,就算是夜里的微末星光,也能映照入室,在榻前洒下银霜。

所以,此时苏洛就看到了几点星火。

“原来已经入夜,真不是白日做梦?”

他恍然微怔,仍旧将帝女升仙图收好,着衣妥当,才起身开了内间的门出去。果然,在外间里,素衣、轻裳两人还在案前对坐着,细声不知说着什么,但苏洛看她二人姿势,显然刚才是正在端坐冥想,此刻二人正交流修行心得,神态认真,看来是颇有一番收获。

苏洛乐见如此,见二人被他开门声惊动,已经迅速起身,躬身问好,便笑道:“时候已经不早,你们可用过晚饭了?”他从轩窗看去,外面月华姣美,赫然已是每日落日峰晚课后不短的时间,按照往常,此时应该是众弟子晚课归来,宵夜都已用罢的时候。

他知dào

自己是白问,所以一边说话,一边坐到案前,提笔在符纸上开始写字,很快写下想吃的饭菜,又按照他已经知dào

的两个小侍女的喜爱,写了几样甘甜的点心、果子,然后递给素衣,在香炉中焚了。

二侍女都乖巧坐到案前,轻裳笑眯眯道:“苏师兄,你这一坐就是大半日,连晚课也没有去,就是弟子们常说的闭关修行么?”

素衣胆小,觉得轻裳问得逾矩,忙在案下拿小手拽轻裳的袖子。苏洛看得分明,却不说她,只是笑道:“这算是什么闭关修行?”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这一坐大半日,精神刻度恐怕提升能有三四个刻度,若是对其他的入门弟子而言,这是至少也要三五月光景才能达到的效果,所以说是闭关修行了一场,也完全合适。

他顿了顿,问道:“你们刚才冥想修行,可有什么体会?”

素衣想了想,清声说道:“我从暮晚落日时,对着落日冥想,直到日落尽去,心头虽然有了一丝太阳落去,光热不再,余晖荼蘼的念头,但却总不能归结到一点,散漫得厉害,任凭我用尽心力,也无法做到。”

苏洛失笑道:“你若是能将这股念头归结为一点,那就意味着你可以将这股念头运转住,这叫做‘定性’,心性定住,才能静思入神,距离照见精神在脑域就不远了。”

“是么?”轻裳圆睁眸子问道,“苏师兄你说的,我好像摸到了一些感觉,冥想的时间久了,就有一种念头定住,想要让自己转去想别的事情,也要费好大的心力,才能扭转过来呢。”

“咦?”

苏洛一愣,但很快想明白,无奈道:“你不是冥想有成,你是脑子转动得慢。你想一件事情时候,突然让你再思考别的,你也有一样的感觉吧?”

轻裳震惊说道:“苏师兄,你怎么知dào

?”

素衣认真问道:“这就是笨吧?”

“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苏洛也认真回答道。

轻裳大为羞恼。

幸而这时有人敲门,是王强带着几名仆役,亲自将苏洛选的饮食送来,在外面求见。

苏洛本还在斟酌,是不是要将《天日道学修行总纲》干脆给素衣、轻裳看,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就此被打断,于是作罢,还是再过些时日再说。

三人用餐完毕,素衣和轻裳收拾了东西离去。

苏洛静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内心一片宁静,并没有冥想修行,但却将精神沉凝,巩固今日所得。

随后,他便准bèi

回内间去,继xù

冥想修行,忽然就听三声极轻微的敲门声响。

哒哒哒——哒——哒哒哒!

“谁?”

苏洛心中惊讶,时候已经很晚,王强是断然不敢来打扰,素衣和轻裳也不会。

而这座楼中,还有谁会夜半敲他苏洛的门?

苏洛心头轻动,隐约猜到一些,手指在身前桌案某个位置轻叩,这间居室中有整体的禁制,果然立kè

引动,门便轻轻打开。

苏洛凝目看去。

就见门外,静静站着一个少女。

少女略微低着头,露出半璧娇媚的面庞,挽着发,留一缕拂过脸颊,这一低头间的娇羞,少女伸出纤嫩的指尖,拨一拨发丝,于是有一种异乎寻常的……风情万种。

她一身绿衣。

只是有些单薄,露出一片片雪白嫩脂的肌肤,因为有穿堂的凉风,于是她身子簌簌轻颤,将削肩紧拢,露出大片雪腻的胸口起了一层密密的粉点,连锁骨也呈现微红,分外迷人。

绿衣少女闪烁着眸子,望向坐在室内的苏洛,微启菱唇,便要开口说话,却听苏洛先就问道:“绿茶是吧,夜里凉得很,你是不是穿得太少了些?”

少女眸子猛地亮起,有喜悦之色,又要开口,却又一次被苏洛抢先,认真说道:“所以不论你有什么事情,还是回去多穿些衣服再来。”

第21章 师叔真坏

门前的少女已准bèi

轻移莲步入室,因为既然夜里凉得很,既然觉得她穿得太少了些,那自然是应该让她快些进来,并且为免风凉侵袭佳人,立kè

把门关上才是正经——难道不是应该这样才合情合理合适么?

这位苏师叔简直是脑子有问题!

因为形容娇美举止开朗而在甲字九十五栋极具人气,就连两三位学主也对其颇为青睐,大有着力培养日后收入座下意思的学宫三代入门弟子绿茶,此时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原因很简单,她从来不曾受过这样的冷落和尴尬,什么叫“回去多穿些衣服再来”?这已然是一种羞辱,她不能忍受的羞辱。放在以往,她立kè

尖叫一声,即刻便会有至少七八位师兄破门而来,将对方打残。

但她骤然想到对方的身份,立kè

便生生将这股羞恼压下,于是脸上因风冷也因为刻意为之而呈现的淡淡苍白迅速被异样的潮红取代,浓得像被人一巴掌抽得肿起一样的红。

绿茶咬着牙,忍住羞怒,特意除去了肩头布料,用两条丝绦牵连着七分袖子的香肩簌簌颤着,低弱唤道:“苏,苏师叔……”

同样若是以往,她用如此娇弱声音唤一声,那些师兄怕是已筋骨酥麻得厉害,手足都要麻痹,喉头打怵得不能言辞,然后看着她轻盈地拜下去……她唤一声后,就在苏洛的门前,膝头一软,深深跪伏下去,双掌交叠,额际触及手背,满头云丝飞瀑一样洒下,着实是美艳得勾人。

但更加勾人的,仍然是绿茶一向最为得yì

,也是她最以为仰仗的本钱——她跪伏下去,颀长的双腿微微撑住,背脊尽量地挺直,于是有一轮饱满的月轮,挑着翠绿惹人的颜色,就这样呈现在对方面前。

苏洛离她有四五丈远,仍能看得真切,看得分明。绿茶相信,这位苏师叔的脑子大约是有点问题,但只要不是有问题到无可救药,便肯定会升起将这轮满月转一个方向,或者说是让她挪一个体位,那样才能看得更为真切的念头。

绿茶深为自信,自己进入天日道学,来到落日峰向道学宫,直至今日,凭靠实践证明了自己的真知,那便是就算是修行者,也还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需饮食、好争斗,更不会失去男女之大欲。

阴阳和合,人伦之道。

无此欲念,岂不是不是人,成了神仙?

苏洛看着这位绿茶师侄,心头当然不免有些触动。

这种有了修为,精神强沛的修行者,若是刻意施展妩媚的手段,必然有事半功倍的手段。譬如那世俗之中,偶或会有妖邪修行者为祸,无论男女,只消一个眼色,便能将阅尽世俗绝色的君王勾引,就是这个缘故。

“苏师叔,弟子绿茶日前冲撞师叔法驾,虽然师叔宽宏仁慈,不予追究,但弟子心下仍极惶恐,连日不安,夜不能寐,所以星夜叩门,只求师叔对弟子施以惩戒,否则弟子心中实不能安,便连冥想修行也无以为继。”

她埋首于发丝掌背之间,声音却清晰传出,字句之中都漾着一股子妖娆味道。

夜半月上中天,忽有一个曼妙女子叩门,跪于门前,将极为娇媚迷人的背臀撅起,务必请求师叔大人惩罚……这种事情,苏洛从前只在世俗中听戏文里说过,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遇到。

然而,她说得未尝没有道理。弟子见罪于师长,心内不安才是正常,因而要来请罪也属正常,师长若不责罚反而会有碍弟子道心,致使修行迟滞,也并非不可能。

绿茶师侄用心委实良苦,替苏师叔备好如此合情合理合乎规矩的理由,苏师叔你如果还不出手,“狠狠”鞭挞责罚绿茶师侄,那简直不是不懂风情,而是刻薄无情,存心要让师侄因此小事就此毁掉修行前程,可谓是不人道、不懂事、不厚道。

苏洛从来不乏有坚决果duàn

,但也不是不厚道的人,况且既然是师长,自然要为晚辈着想,不能够不人道、不懂事、不厚道。所以他略作思忖,便开口道:“你说的有道理,既然我不罚你,你便心不能安,要阻碍修行,那我当然只好罚你。”

绿茶闻言,不禁心下窃喜,不由自主得将背臀更挺一些,好让苏师叔快点决定怎样惩罚自己,就听苏师叔说道:“我看你修为尚可,想来区区夜风也伤你不得,那你便去下面正堂里跪着罢。”

他略作停顿,嘴角忽地牵起淡淡冷笑,平静说道:“如果不是你说,我险些忘记此事,既然你不能心安,想必当时和你一起的那些人也是一样心思,不如你去逐个通知他们,和你一样,全部都跪上一夜,以示惩戒。”

“什……什么?!”

绿茶师侄什么也顾不得,猛地抬头,眸子圆睁,露出不知是惊异还是错愕之色,直觉胸腹之间一口逆血涌动,险些就要一口喷出。

有病。

这位苏师叔的脑子,一定是有病。

有病。

自己一定也是有病,否则岂会上门自取其辱,而且是受辱之后还要跪求更大的羞辱?

她欲哭无泪。

苏师叔说了,去逐个敲门,将当日冲撞苏师叔的人全部唤出来,一起跪上一夜,作为惩罚。

这不但是等于告sù

所有人,她绿茶上门献媚失败,自取其辱,更是要因此将所有人全部开罪——

身为一名学宫弟子,见罪于二代弟子,被二代弟子师叔责罚跪地一夜作为惩戒,虽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以后若是想要再进一步,拜入某位学主座下,那些学主必然要仔细考lǜ

:这名弟子是否与那位责罚他的二代弟子有更多怨隙?因为多收一个学宫弟子与得罪一名二代师兄弟相比,显然是后者比较重yào



任凭她绿茶身子生得再娇媚,能让师兄们多快活,也化解不了这样的罪果。

绿茶以前常对师兄们说,师兄你真坏。现在她很想说,师叔你才是真坏……

“小师弟,做得漂亮哦。”

突然,苏洛直觉耳畔一麻,一个令他浑身抽紧的声音传来,他猛然转头,向声音来处望去,就见开阔轩窗扶栏上,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有了一道倩影立住。

她背后是月光下斑驳阑珊的老桑枝叶,映着她一袭素净的衣裙,负着双手,微仰着清削的下巴,噙住满yì

的笑,目光清凌凌地盯着苏洛,眼神里流露赞许,衬着她纤小的身量,青稚纯美的脸,于是越发显得故作老陈,分外娇俏可爱。

“秀师姐?”

苏洛猛地就地立起,感到震惊,而后迅速想到,对方必定不是刚刚到来,那岂不是这一出绯色戏码被看了全场?因此,苏洛骤觉庆幸,深深为自己抵挡住诱惑而感到满yì



雒秀秀倚着轩窗的立柱,笑了起来。

玉人一笑人倚楼,将指尖指向苏洛,认真说道:“小师弟,要乖,要听话,叫六师姐,这是我们的规矩,你敢不听话,我会代师尊和大师兄教xùn

你哦。”

苏洛一脸古怪,试着张口两次,终于道:“六师姐,你星夜前来,是有什么吩咐么?”

雒秀秀轻轻一跃,跳了进来,仍然背着手向苏洛走来,漫声开口道:“一个人修行无聊得很,所以来看你。”她挑动着秀气眉梢,显得很是挑脱,“毕竟师尊还在闭关,大师兄他们都是不懂提携后进没有责任心的家伙,这是我义务所在,所以你不用太感激,如果定要感激的话,给六师姐我斟杯茶来就好。”

她一番话说完,已走到苏洛案前,老实不客气地把苏洛推开,就自己在苏洛常坐蒲团坐下,扭了扭身子屁股,终于觉得满yì



苏洛费了好大精神,才收住满心古怪,无奈到她对面平常素衣和轻裳坐的位置坐下,手把茶壶,替雒秀秀斟一杯茶,忽然抬头,见到门前仍然跪着的绿茶,正面露极为复杂神色,怔然不动。

不知为何,先前不过是信口一说,更多还是促狭作怪,此刻却蓦然心生厌恶之感,似乎这一幕让雒秀秀看到令他感到极为担心和愤nù

,于是语气不免寒厉说道:“你不是要惩罚?我已经告sù

你,那你还想要等什么?”

绿茶几乎哭了。

雒秀秀饶有兴致转头看向她,说道:“小师弟让你去,你便快去,叫齐了人都跪着,等一会儿我和小师弟要去看的。”

“秀师姐,这就不必了吧?”苏洛赧然道。

“叫六师姐,才更合规矩些。”雒秀秀伸出一枚俏生生的白嫩手指,竖在身前,先纠正他道,“有这样欢快的事情,怎么能不看?”

苏洛深吸一口气,说道:“既然师姐要看,我当然是没有意见的。绿茶,快点去吧。”他说话间,手指在案上轻叩,随即门便关上,将仍跪着的绿茶隔在门外。

他被雒秀秀目光注视得有些发窘,忙替她斟一杯茶,雒秀秀就他手上接过,大剌剌喝了一口,毫无气质地咂吧一声,樱唇嘟了嘟:“还是小师弟你住在这里爽快,一楼子的师侄,随便你呼喝,送上门来让你教xùn

,这样才能有身为二代弟子的感觉嘛。”

苏洛苦笑解释道:“六师姐,这只是一件小事……”

他就要将此事关节对雒秀秀说明,雒秀秀却明显没有兴趣,摆手道:“不用说,我知dào

是怎么一回事情,无非就是你进来的时候,别人哪里知dào

你是二代弟子,得罪了你,于是这女弟子便要想你请罪,更想勾引你一把,要是得了手,那她便得了大便宜啦!”

雒秀秀眉飞色舞起来:“小师弟,没看出来嘛,你的气节和操守,都很不错呦。”

“嗯,我一向很有节操。”苏洛同意道。

“当然,你这么做实在是漂亮,就是有点太坏啦!”雒秀秀小手拍在他肩头,“师姐我喜欢得紧呢!”

第22章 小师姐

苏洛感觉肩上微麻,知dào

这个话题不能继xù

下去,总不能稍后当真带着这位身份更吓人,落日峰第一大学主最宠爱的女弟子去参观一群学宫三代入门弟子列队跪地受罚的好戏,这要是流传出去,想必要成一桩“美谈”。

他甫入门,尚未拜师,便干下这样大事,显然有弊无利。

于是他飞快思索,转换话题问道:“六……师姐,你不是正在冲击成就神魂的境界么,怎么有闲暇远行至此?”

雒秀秀不是赤煌大师兄那样高手,仍然是冥想境界修为,不能御剑凭虚,从她所居处至此,距离颇远,怕是要疾奔许久。

“你六师姐我是何等天才,当然是已经成功,所以恢复自由,连大师兄也管我不得,才能趁着今夜好星光,特来看你在向道学宫有没有被人欺负。唔,现在看来,你表现得还可以,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真是过得幸福。”

雒秀秀连连点头,大有艳羡之意,旋即忽地眸子一凝,瞪着他问道:“小师弟,听起来你的确是不大愿意认我这位六师姐?我可告sù

你,所谓达者为先,况且我先你入门,闻到在先,这一条是万万不能更改的,所以你没有别的选择,唯有认命啦!”

苏洛心内惆怅,这位师姐思维之跳脱,简直匪夷所思,他一向自诩生来聪颖,也暗忖难以跟得上,不由暗叹,只怕对方比那位脾性乖张习气凶悍的大师兄还要难以应付。

而这种问题,他当然知dào

该如何答:“六师姐说笑了,修行入道的规矩,我怎会不明白,我不过比六师姐你多吃了二三年的饭,与修行相比,不值一提。”

“这还差不多。”

雒秀秀仍是一贯故作老陈状,一副“孺子可教”模样,须臾蹙眉道:“但想来你们男子,都是骄傲矜持尤其虚伪的性子,大师兄三师兄五师兄无不如此,你肯定也不例外,师姐我最是善解人意啦,你不愿叫‘六师姐’也罢,只管叫我‘小师姐’也使得啊。”

“这……”苏洛眉心猛跳,大师兄三师兄五师兄无不如此,都是骄傲矜持尤其虚伪,这话说得太生猛,他很想看看雒秀秀当着赤煌大师兄的面这样说的结果,但他却没有这样胆魄,连忙肃然道:“我自然听小师姐的。”

“唔,乖。”

雒秀秀又饮一口茶,囫囵答yīng

,忽抿着唇连连吐出几片茶叶。

即便泡得久了,茶水已凉,但茶叶仍是青翠如玉,因为这是落日峰一座专门的山头上乘余晖而长,汲暮晚微露而生的暮露香茗,堪称佳品,但在雒秀秀口中却显然不是如此,“这是什么烂叶子,比山下郑林他们制的野茶差远啦。”

苏洛心头怦然一动,问道:“小师姐,不知dào

郑林师兄他……”

“你托付的事情,我能不办好么?”雒秀秀瞪着他,小手拍着胸前,不悦道,“小师弟你这是看我不起呢。”

苏洛苦笑:“小师姐想太多。”

雒秀秀拍拍手掌,站起身来,说道:“我看你也看了,你的修为也着实浑厚了许多,看来你果然同我一样,也是难得的修行天才,我这就走啦,便不去看那些人给你下跪啦。”

苏洛忙起身道:“小师姐且去,不日之内我将修为巩固住,便寻机回去看望小师姐,还有郑林师兄他们。”

雒秀秀走向轩窗前,扭头清澈笑道:“我要你看我做什么,你还是好好修行,等师尊出关时,最好已如完全臻入‘养’境,让师尊心满yì

足收你入座下才好,否则,他老人家脾气最是古怪,万一嫌弃你太差,还要我费一番力qì

磨他。哦,这个给你。”

“什么?”

苏洛眼皮急跳,就见雒秀秀将一只黑皮口袋掷来,足有一尺多见方,也不知她之前是藏在何处,苏洛赶紧接入手中,只觉颇为沉重,怕是有五六十斤,幸而他小有修为,体力强劲,才迅速抱住。

“想来你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所以特地让郑林备了些好肉,你师姐我都难得吃到,全便宜你啦。哦,还有,若是再有女弟子半夜找你求惩罚,便统统罚去跪着,知dào

了么?”

雒秀秀笑音如铃,头也不回说话间,已漫行几步,至窗前时足尖轻点,就跃出窗去,在那株老桑枝叶间跳跃,轻盈的身子被天上月华映着,素裙扶摇,一霎那间落在苏洛眼中竟好似出尘的小小仙子,很快飞也似地远去,连影子也不见了。

苏洛在原地怔神半晌,才醒过神来,将抱住的黑皮大口袋放下,打开来看,就见有一支独角乌羚的独角,角中的血茸是养神再好不过的药材,除此外还有几块腌制的肉,尤其是一只硕大的卤制菊花猪大猪头!

苏洛一时愣住,好一会儿才忍不住摇头连笑:“这位小师姐当真是有意思,我能不知dào

她爱吃肉,尤其爱吃菊花猪的肉,但独不愿意吃菊花猪的头么?所以郑林师兄他们每每宰杀菊花猪,都将猪头留下卤制,让仆役们加菜……”

念及此处,苏洛忽觉一阵怅然:“这是郑林师兄亲手卤制的菊花猪头,再美味不过了。”

他想了想,提着黑皮口袋坐回案前,摇动信铃。不消片刻,那王强便飞快赶来,拜见苏洛时没能忍住面现奇色。显然,此时甲字九十五栋的一层正堂里,一群弟子跪地受罚,他们这些侍奉弟子的仆役岂能不知?

苏洛只当没有看到他神色,只道:“你去准bèi

些酒、果子、杯箸并一口削肉的刀,让素衣和轻裳拿上来。噢,再通传给绿茶等人,罚已罚了,就此散了吧,以后不必再提此事。”

王强自然恭敬照办。

不一时,素衣、轻裳捧着酒果杯箸等进来,她二人本已去休息,未料到苏洛还会再唤她们来,不过,苏师兄请吃肉喝酒,倒也乐意。

三人坐定,苏洛从黑皮口袋里拿出一只卤猪头,手持削肉尖刀,含笑道:“有熟人送来美味,食此物不饮酒太浪费,所以叫你们过来,也算是故国人异地相逢,正好吃肉喝酒,再合适不过!”

二侍女见了肥头大耳卤猪头,刹时瞪目张口,不能言语。

……

……

正如雒秀秀所说,苏洛毕竟身份不一般,他住在向道学宫里可谓幸福,因为这里数他最大,一切都是他说了算。虽然苏洛性情颇为恬淡,并无得志便猖狂的小人作态,但他终归还是少年人,曾经沉沦下流,历经艰苦,至有今日,难免心中要有些恣意满足感觉。

往后时日里,他过得却也平静,用了七日功夫,自觉将那部《天日道学修行总纲》大体领会,何况现在他颇有修为,精神强dà

起来,连记忆能力也水涨船高,一部修行总纲翻来覆去看了七日,已经基本记得内容。

同时,脑域中那片精神之火的叶子,也越加凝练,令他感到自身精神已经稳固住。

“今日就去把这部修行总纲还回藏道殿……但在此之前,应该先去核测殿,再次核测精神刻度。”苏洛凝神思索,眉宇间一片清朗,溢满自信,“我此时精神刻度,应该已经达到了十,也就是臻入了‘养’境,可以着手养神了!”

“而后再去藏道殿,先归还修行总纲,再兑换一部专讲养神的前辈高手修行笔录,到时候我有十个初始学分,手中还有三枚养神丹,以及那支独角乌羚的角,正好可以开始尝试养神。”

苏洛心中计议已定,见外面日头刚过中天,正是午后,距离晚课还久,但他已经数日没有去听晚课,对晚课也没有多少兴趣,因此并不在意,便准bèi

立kè

前去。

他刚起身,忽然眼角余光微动,便见案旁放符纸的木匣旁,有一张符纸跳了跳,上面有微芒流转,隐显符纹。

“这是?”他略一思索,想起这是一张信符,是当日第一次去听无长学主晚课时,坐在他身旁那位张乔师兄临去时给他,作为通信联络之用。

此时,信符上的符纹闪烁,苏洛精神已经颇强,隐约感知得到周围虚空中,有阵阵无形气息波动涌来,凝结在那信符上,终于显现出几许字迹来——

“苏师弟,连日晚课特意寻你不见,因以信符相问。苏师弟见字回复。”

苏洛心神微怔。

他几乎已经忘记那日事情,这位十分热情的张乔师兄是要干什么?莫非真要拉自己入伙他那个什么会不成?

但苏洛略一犹豫,还是提笔在信符上写字:“张师兄来信已得,正欲往道场去。”

他写的字迹,很快在信符上的符纹微芒中消失,不过片刻功夫,上面又显现字迹:“何时,何处?正有要事要见苏师弟。”

苏洛又凝神犹豫,暗暗计算时间,而后提笔写道:“半个时辰后,第一核测殿。”

他到学宫道场大约要半个时辰,按照上次估计,核测精神刻度很简单,用时很短,正好可以见到张乔,问明对方有何事,然后再去藏道殿。

很快,信符上显现张乔的回复:“半个时辰后见。”

苏洛放下信符和笔,暗赞这种信符之术只是符箓之术中最微末的运用,便如此奇妙。

而他也明白,这种还需yào

以笔墨书写,只能传达字迹的信符,是信符中较低等的一种,但胜在可不断使用,直至信符中的符纹不能承shòu更多天地间元气的运行,最终失去效用为止,倒是比苏洛每天写字后还要焚烧才能传递给仆役们的菜单符纸高级一些。

但比起当日宋纯所出手,化为纸鸟飞跃数十里而来,能传达声音的信符,又要差得多了。

苏洛不再多想,出门往学宫道场而去。

第23章 陈萍萍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苏洛来到学宫道场,又见到弟子往来不绝。

对于修行者而言,逐渐提升五感,乃至饮食睡眠都不必后,日夜之别都可以忽略。比如落日峰一脉的弟子,除去暮晚时分需yào

向着落日冥想,其他时候没有任何区别,就算是夜半时刻来到学宫道场,见到成百上千弟子也不奇怪,何况此时。

苏洛直奔第一核测殿,准bèi

先核测修为,把学分拿到,再去藏道殿换取道书。当然,在此之间,他还要见一见那位张乔师侄。随着对修行的领会越来越深刻,他更加明白,修行从来不是修行者一个人的事情,至少广结善缘没有坏处。

他进入第一核测殿,殿中没有什么人,只有三五名道衣招摇,气度非常的修行者进出。这些人出得第一核测殿,便捏指浮光,或是祭出剑光,或是直接腾空御气,飞驰而去,显现出都是修为深厚的大高手。

苏洛看在眼中,当然不可能不眼热。

核测殿内,有一长排的晶石台面,后面蒲团上坐着许多修行者,都是专门在此为前来核测修为的弟子服wù

的,本身也都是落日峰弟子,等于是替道学做事,有学分可得。

他入得殿中,立kè

便有专门在门前接待指引的弟子上前,问道:“这位师弟,为何到第一核测殿来?”

这种迎门接待的勾当,都是三代入门弟子来做,对方便是,但苏洛听到这一声“师弟”也不以为意,而是另有疑窦,奇声道:“当然是来核测修为刻度。”

对方神色则更显惊奇:“我当然知dào

师弟你是想要核测修为,但是你约莫就是将将‘养’境的修为,到第一核测殿来做什么,不是应该去第五核测殿么?”

“啊……”苏洛蓦然滞住,心头迅速转动,已经隐隐猜到,“落日峰学宫道场共有第一到第五五座核测殿,莫非是要弟子按自己修为高低,自行选择核测殿?

是了,我上一次来,第一核测殿便没什么人,我是拿着宋纯师兄的信符,才有人请来宋纯师兄,接我去核测,想来这第一核测殿,是专为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高手准bèi

,如我这样的入门弟子,去最末的第五核测殿才是合适。”

他一时想明白,不由恍然大悟,连忙揖手道:“多谢这位师兄指点,我从前并不知dào

此事。”

这种事情属于约定俗成的常识,天日道学不会专门列出条文规定,所以《天日道学修行总纲》里也没有这一条。

大概是见到苏洛态度端正,是个好少年好师弟,所以对方倒也和气,没有摆出三流的嘲讽嘴脸,而是笑着说道:“这种事情虽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师弟你去第五核测殿,排队等着核测吧。”

“多谢多谢。”

苏洛又拱了拱手,便退出了第一核测殿。

他虽然是二代弟子,如果拿出身份令符,让对方请来宋纯师兄,想来不会有问题,有赤煌大师兄的凶威笼罩,宋纯师兄也不会不满,但他却并不愿意。

不过是换个地方核测,索性有的是时间,也不算什么。

苏洛走出第一核测殿,远远望到另外四座核测殿,果然,从第一到第五核测殿依次相邻,殿前的人流量也是逐渐显多,尤其第五核测殿前,不断有弟子进出,更是有一条长队从殿内排列到殿门外。

他略作思忖,并未立kè

前往第五核测殿,而是在第一核测殿外停住,因为已经和张乔说好,半个时辰后就在第一核测殿见。算算时间,对方应该快要到了。

果然,苏洛在第一核测殿外静候不过片刻,远远的便见有三名弟子走过来,两男一女,张乔一马当先,满面热情,远远便叫道:“苏师弟!”

苏洛也现笑容:“张师兄。”

张乔先奔过来,拉住他便走向后面不紧不慢那一男一女,口中道:“苏师弟,你这是要核测精神刻度?唔,数日不见,看你精神充盈,确实像是又有了精进,可喜可贺,不过你来第一核测殿做什么?”

苏洛心下赧然,当然不会自曝羞事,便不回答,已经被张乔拉着快步过去,先就拱手问道:“张师兄,这两位是?”

张乔立kè

一脸正色,先介shào

那名女弟子,道:“苏师弟,这是我们大同会的会主,陈师姐。”

此女看起来双十年华,但修行者臻入“养”境后,便以气血精华蕴养精神,荣光焕发、容颜常驻不是难事,因而很难通过面相判断年纪。

她一身淡黄道衣,面带笑容,姿态可亲,尤其一双秀眉极为柔和,浅笑起来颊生梨涡,松松地挽着发,先就对苏洛揖手道:“这就是张师弟说的苏师弟?果然年轻得很,已有初入‘养’境的修为,很不错。我叫陈萍萍,苏师弟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陈师姐或是萍萍师姐。”

张乔抢道:“叫会主师姐也可以。”

陈萍萍佯恼道:“苏师弟并不一定愿意加入我们,张师弟不要急着胡说。”

这种把戏无伤大雅,更可以说是一种委婉的邀请,苏洛当然不在意,况且对方语气柔和,声音悦耳,令人心怡,难以生怒,于是笑着说道:“我正是要去核测精神刻度,还不知dào

是否已进入养神之境。”

“萍萍师姐说你已经初入‘养’境,当然是不会错的。”站在陈萍萍身旁,一直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弟子,此时忽然开口道,自始自终面无表情,更是目光已在苏洛身上扫视几番,显得颇为审视。

苏洛若真的只是普通三代入门弟子,恐怕不会介yì

,但他毕竟是二代弟子,张乔为人热情,陈萍萍也态度亲和,他索性就装着普通三代入门弟子,然而此人目光却令人生厌,语气也谈不上讨喜。

苏洛顿即眉心微凝。

陈萍萍显然是极精明的女子,立kè

发xiàn

不对,忙道:“这是我们大同会的黄寺郎师弟,他说的倒也不错,我倒还有些眼力,大体看出苏师弟你的修为不难。”

那黄寺郎仍是不以为然状,冲着苏洛只点点头。对方如此做派,苏洛自然更不放在心上,但他不是刻薄之辈,倒是要给张乔面子,所以勉强抬手拱了拱,也就作罢。

黄寺郎果然面露不悦之色,丝毫都不掩饰。

苏洛心下冷笑,此人当然是比他厉害,但想必修为也深厚不到哪里去,这种无故对人敌视,动辄喜怒形于色的姿态,也绝非修行者应该有的心态,这种人就算能修行,也不会有什么大成就。

他是有大野望的人,何必在意这种人?

苏洛眉梢轻佻,淡淡道:“张师兄你要见我,除了介shào

陈师姐给我认识,还有旁的事情么?”

“苏师弟……”张乔面现尴尬。

陈萍萍也不由苦笑,知dào

苏洛这是心中不爽,故yì

装着不知dào

他们的来意,却不好当面斥责黄寺郎,幸而急中生智:“苏师弟,你这是要去第五核测殿核测修为,确定‘养’境?第五核测殿一向都是人潮拥挤,等着核测的弟子众多,你此时去排队,估计到晚课时也不一定能轮到,我却刚好我认识一位师兄,近来正在第五核测殿接待弟子赚取学分,倒是可以让苏师弟你走个捷径……”

“不错不错,会主师姐说的那位师兄我也知dào

的,苏师弟,走吧,否则平白浪费半日功夫,不如回去修行,说不定还能提升一个刻度修为呢。”

张乔也连忙劝道,但是劝得未免有些夸张,让那位黄师兄忍不住道:“半日功夫就提升一个刻度修为,以为是出神之境的大学主么?”

“黄师兄……”张乔在大同会里显然地位不及黄寺郎,所以被嘲讽了也只能弱弱叫一声,而后闷头不语。

陈萍萍秀眉皱起,禁不住要开口责问黄寺郎,却听苏洛忽然道:“既然是张师兄和陈师姐一番好意,我非要拒绝的话,未免有些不识抬举。那就多谢二位了。”

张乔顿露喜色,陈萍萍也眉心舒展,笑吟吟道:“那便走吧。”

按他们所想,看苏洛的修为便知dào

,是刚入学宫的入门弟子,这种弟子如果有团伙吸引入伙,多半都会心动,如今再出手相助,则事情几乎就成了。

他们倒没有什么歹意,不过是尽量吸引更多人入伙,哪怕是刚入门的弟子,毕竟蚊子腿小也是肉不是,终归聊胜于无嘛……

但苏洛所思又有不同。

即便得了对方帮zhù

,实在不行便把身份令符亮出,难道对方还敢强逼他堂堂二代弟子入伙不成?

赤煌大师兄说了,拳头硬就是道理,身份高同样也是道理,既然有,那便用,不用那是蠢!

当下四人很快抵达第五核测殿,这里人潮如织,却秩序良好,毕竟核测殿里有专门安排的高手坐镇,时刻关注动静,没有人敢在这里造次。

陈萍萍从袖间取出一枚一寸见方墨色玉简,指尖轻点,玉简上便放射乌芒,须臾后消失。

她让苏洛稍候,果然,约莫半刻钟光景,从第五核测殿拥挤的殿门中,有一名乌袍年轻道人挤出来,目光连连逡巡,很快找到苏洛等人,面露喜色,快步过来,远远便喊道:“萍萍师妹,你来核测修为?莫非是你再进一步,成就神魂,成为正式弟子了?”

陈萍萍迎上去,与对方揖手相见,含笑道:“我还略差些火候,还要一些时日呢。这次麻烦许师兄你,是我有一位小师弟要核测修为,只是人着实多了些,想请许师兄你开一开方便之门呀。”

许师兄拂了拂道衣袖子,说道:“原来是此事,看来萍萍你的大同会,又找到优秀新弟子入伙了?”

陈萍萍避而不答,指苏洛道:“这是苏师弟,他要核测修为。”

第24章 桃李园

许师兄凝目看来,俄而笑道:“要入‘养’境了,年纪不大,算是颇有天份的师弟。这位师弟,既然是萍萍师妹介shào

,那便跟我来吧。”

“多谢许师兄。”陈萍萍连忙感谢说道,拿余光瞥向苏洛,暗示苏洛有所表示。

苏洛自然不是不懂事的人,也施礼道:“有劳许师兄。”

“好说好说。”许师兄看他一眼,笑道。

有许师兄带路,殿门前有负责守卫的弟子,许师兄出示令牌,轻松带苏洛四人入内。

殿中同样人头众多,许师兄在先径直往一座核测室走去,到门前时,向守在门前管着进出核测登记的弟子出示令牌,说道:“严师兄,我这位苏师弟要核测修为,已等了半日了,让我这苏师弟落在里面的人后头,进去核测如何?”

那位严师兄笑了起来,自无不允的道理:“改日你要请我吃落英酒的。”

“严师兄要吃落英酒,我岂有不照办的道理?”许师兄笑着答yīng



“那好,先等着里面正在核测的弟子出来吧。”

苏洛在旁看着,心内感概不已。

果然就算修行者也终归还是人,有人就有关系纠葛,如丝如缕,不可能断绝。

陈萍萍立kè

对许师兄小声说道:“许师兄,落英酒还是……我来请吧。”

她声音虽小,但众人当然都能听到。许师兄不以为意道:“无妨,落英山的酒水虽贵,但我也正好爱这一口,每一两月总要忍痛去花一个学分喝一壶,一人饮酒何其乏味,到时候我和严师兄去,萍萍师妹你无甚要紧事不妨一道来尝一尝。”

陈萍萍笑着答yīng

道:“许师兄请酒,当然要去的。”

苏洛不知dào

落英山在何处落英酒又是什么美酒,但一个学分一壶酒,的确是贵得很,况且一旁张乔那厮听到名字已经开始咂嘴,便知dào

肯定是好酒,却冷不防听那黄寺郎轻轻哼了一声。

转眼看去,此人负手在旁,眉眼嘴角都溢着说不出的冷谑味道,不知是什么意思。

这时,从核测殿里有弟子出来,神情流露喜悦,显然是核测结果很满yì

。门前负责的严师兄上前,持一只白色玉璧,与对方身份令符对接,将对方身份令符里记录的此次核测前后精神刻度数值登记造册,这才放行。

“苏师弟,进去吧。”许师兄道。

苏洛向许、严二人拱手,便要进入核测室,忽然听得一个清朗声音传来,话音落时人已到近前:“严师弟,我有些朋友,正要核测修为,便从你这里过吧。”

就见一人昂首阔步,引着足有二十多名弟子,已到门前,殊无半分商量的意思,俨然就是吩咐管事的严师兄办事。

严师兄微怔,旋即连忙堆起笑容:“李勋师兄,既然是你的朋友,那自无问题,李师兄只管安排,依次进去吧。”

他说话间暗暗伸手拉住许师兄和苏洛,暗示他们稍后,先让这拨人核测完再说。

苏洛神色倒是未变,知dào

是遇到别人也走方便之门,并且来头显然很大,比许师兄的面子更重yào



许师兄脸色变化,不知在想什么,陈萍萍眸光微烁,拉着张乔也向后让了让,倒是那黄寺郎不知想着什么,竟突然低声讥诮道:“原来没什么能耐,平白揽事情做什么?”

许师兄脸上登时难看起来,严师兄也不大好kàn

。即便苏洛不明就里,也心头一跳,暗骂这黄寺郎脑子有问题,简直就是不懂事。

陈萍萍神情骤寒,却已不及准bèi

,忽然那位李勋师兄猛回头,平静的脸上陡露厉色,盯住黄寺郎道:“这位师弟不服气是不是?”

黄寺郎不过是一时按耐不住,讥讽许师兄罢了,而其中缘故旁人不知dào

,陈萍萍却隐约明白,连张乔和许师兄略微怔住后,也醒悟过来。然而,此人倒霉的是,这一句落在那位李勋师兄耳中,便等同于冒犯,是对他的不服气。

这位李勋师兄却也有趣,冷眼看他,显得比他更为冷谑,更加讥讽说道:“我看得不错的话,你们也是想走关系,提前核测?这种事情每天都有,不撞上我李勋,自然便让你们占先,外面那些没有关系的就只好等着,现在我李勋的关系比你们更靠谱,当然你们就得和外面的人一样——等着!”

此人说得很有道理。

只是作风未免凶恶了些——他手一挥,便喝道:“这样不懂道理的人,在向道学宫里很难混好,为了帮zhù

这位师弟,有必要让他知dào

一些道理,拿下叉出去!”

他突然暴喝,立kè

身后便有两名体格极魁梧的男弟子上前,叉开大手来,便向黄寺郎抓去。

黄寺郎面露恐色,连连后退避让,却已没了退路,身后更有李勋别的跟随者,抬脚便踹他腰后。

他感知反应却也灵敏,忙即想要躲开,却又立遭两名抓他的魁梧男弟子毒手,猛抓住肩头,紧紧压住,挣扎不得,随即就觉腰后疼痛,已被一脚踹个正着,一时酸痛交杂,连膝头也绵了,竟然双腿瘫软,被上面双手压肩,径直压得跪到在地。

“黄师兄!”张乔惊呼。

黄寺郎直叫道:“会主救我,会主救我!李师兄饶我,李师兄绕我,要核测的并非是我,我绝无对李师兄你的人提前核测有不服气的意思啊……”

陈萍萍已是急怒,无论如何,黄寺郎都是她的同伴,更是她麾下修为较高的数人之一,不能轻易叫人折了。

然而,黄寺郎这蠢人不知对方来头,她却已隐隐猜到些许,心中实已极为惊慌,却仍然要强作镇定,但她刚要开口时,便听黄寺郎这一连串的叫嚷,立kè

已经苍白的脸色更加惨淡。

许师兄忙将目光投向严师兄,严师兄一咬牙,抬手道:“李勋师兄——”

李勋举手挥了挥。

严师兄立kè

不敢多言。

李勋师兄这一挥手,显得傲气非常,目绽冷芒:“我不管你有没有不服气,我觉得你是在不服气就行。

你现在大约真的不服气了?那也没有用。

因为,我是桃李园的人!

因为,我哥哥叫做桃李园李刚!”

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高人一等的傲然,手忽然指向苏洛和张乔:“这位师妹很有味道,但是这两个东西,也给我拿下!”

“是,李师兄!”

即刻有人大步跨来,一样叉手就抓,状极凶恶!

第25章 一叶斩

桃李园是什么,苏洛并不清楚,但料想和陈萍萍的大同会一样,是学宫里为数众多的弟子团伙之一。这种团伙,据闻在落日峰的向道学宫有至少上百个之多,每个团伙少则三五人,多则上百人,不一而足。

很明显,陈萍萍的大同会是只有寥寥数人的小团伙,否则也不必连苏洛这样刚入门的新弟子也不惜吸纳,换而言之,就是饥不择食。

这种小团伙的数量最多,其目的倒不在于称霸作大,更多只是为团结一些弟子,保证在向道学宫的恶劣环境中生存下去,得以安稳修行。

若是从前,苏洛还不知dào

向道学宫里的环境,是如此之恶劣,然而此刻,他却完全明白,在学宫里虽不至于有性命之虞,但若遇到凶恶的大团伙,吃一些亏,弄得灰头土脸,乃至于被折损修为,想必不是不可能。

比如说,桃李园必然就是凶恶的大团伙。

大团伙人数众多,有高手坐镇,上下通联的关系复杂,是以能够横行招摇,通吃无忌。

桃李园李刚,想来是桃李园的大人物。

这位李勋,则是桃李园李刚的弟弟,可以带着足足二十余人直入第五核测殿,连走关系的关节也不必,径直便要求插队核测,可见其为人之蛮横,桃李园之强势。

以至于至此刻,到了公然压迫同门,出手伤人的地步!

张乔骇得惊叫,苏洛却并未太过惊惶,而是冷静骤退一步。他绝不是任人宰割的角色,况且他身怀杀器,不必惧怕。

“嗬!”

向他扑来的弟子身形魁梧,体格雄健,依稀令苏洛骤然想起当日的苏武。但苏洛知dào

,此人比之当日的苏武,不知强出多少倍。

当日苏武区区仆役,距离照见精神尚远,精神刻度不足一,而此刻向他扑来之人,却有浓烈凶气,淋漓发散,一把抓向他肩颈,五指根根笔直,施展一门落日峰的武功,擒拿分裂手。

这一门武功,一招两变,先擒后分,擒拿得手之后,立kè

五指根根如铁,错骨分筋,无论抓在人身何处,即刻便是骨肉迸裂的惨局,此时直抓苏洛肩颈之间,若是得手,立kè

筋骨崩碎,血脉爆裂,不死也要重伤!

狠!狠!狠!

另一边的张乔,也几乎面临同样局面。

几乎是在一刹之间,陈萍萍猛收住惊骇之情,咬牙间已果duàn

下定决心,喝道:“许师兄,请救张师弟!”

她身随声动,蓦然足下掠动,身形极快,劈手探出五指,赫然也是这一门武功,擒拿分裂手,直击向扑抓苏洛之人。

她分身乏力,只能救得一人,想必刚才刹那之间,从决定不惜同桃李园为敌,悍然出手,到选择救向苏洛,同时请许师兄救援张乔,不过是呼息间光景。

那许师兄眼角微跳,指尖轻颤,几乎便要动作,却终于强压住,并未响应陈萍萍的求助。不过,他作出这样决定之后,刹时间便面色惨白,这是修行者在面对一次内心纠结与拷问之后,作出的选择连自己也不能认同的缘故。

这对修行的道心,是一种损伤。

但人力有时而穷,形势比人强,如之奈何?他唯有在内心深处忍痛向陈萍萍抱歉。

并且,他几乎已能猜到,少时之后,场间将是怎样的局面——有人血溅当场,有人被擒受辱,而陈萍萍这样一名女弟子,得罪了桃李园李刚的弟弟,想必……

苏洛总是能够维持精神的镇定与冷静,这是他一路走来的巨大依仗,此刻也不例外。场间一切,他都清清楚楚,一瞬之间,心思飞速转动,已有了许多念头。

突然间,苏洛眼角猛跳,愕然看到陈萍萍的这一击,并不是抓向扑击苏洛的那只成爪大手,而是并不符常理地直扑攻击苏洛之人面门!

她以不合常理的反击,表明自己的态度。

苏洛心头油然生叹。

向道学宫中也有非凡人物,此女便是其一。

击向苏洛那人果然惊吓,绝没有为了拿下一个陌生的小人物却将自身置于险地的念头,立即强制收手,放qì

对苏洛的擒拿,反手抓向陈萍萍的五指厉爪!

“啊——”

而同此时,一声尖叫袭入耳中,苏洛猛看见旁边张乔已吃了大亏。

他修为虽然比苏洛要强得多,但也不过是入“养”境不久的水准,此番惊惶之下连退,却终究未能避开扑击,被一把擒住一臂,对方修为在他之上,落日峰的武功锤炼显然也极厉害,竟一把将张乔道衣一臂直接撕暴,五指如勾,抓入他血肉间,凶狠抓摄!

张乔惨叫一声,血肉已被抓去一大片,鲜血淋淋,伤得不轻。

苏洛目中精芒微绽,有微火烁耀。刹那之际,他心头诸念纷呈,从念起至决定,倒没有方才陈萍萍、许师兄那么多的纠结。

他想得极简单:张乔是个不错的师侄,很是热情,陈萍萍也是个不错的师侄,更有异乎寻常的特质,在极关键的时刻,作出令苏洛不得不为之震惊并生出感慨与感动的抉择,所以,这种时候,他便没有坐视的道理。

况且,即便他无动于衷,有陈萍萍替他抵挡一击,对方又会放过他么?

所以他突然一步跨开,移向张乔身前。

在擒拿张乔那人第二次出手,五指更加凶狠狰狞扑压,即将抓到张乔身前时候,挡在了张乔面前。

原本抓向张乔胸腹间的这一抓,便抓到了苏洛的胸口。

苏洛微微蹲身,已有了清晰的腹案。

他相信,帝女升仙图一定还会闪现那抹白芒,替他化解这一次危局,随后在那白芒出现的刹那,他便可以出手,用最简洁最强力的进击,像杀死苏武一样,即便杀不死,也要重伤对方!

等到他得到喘息之机,拿出身份令符,那么不管什么桃李园,统统都要跪!

“苏师弟……”背后传来张乔的叫声,“让开!”

嘭!

这一抓,沉重击在苏洛胸口。

胸前并未有预料中的白芒飞出。

苏洛有弹指间的惊讶与惶恐。

然后他终于看到白芒飞出,却是来自他的双目之间,因此他在这道白芒飞射而出后能看得更为真切。

这是一枚炽烈的白色火焰凝结的叶子,有细致的脉络,有紧密的边缘,燃烧着如有灵性的炽焰,飞射而出,像是一口火焰的刀锋。

斩!

嗤!

电光石火,这一枚叶子出则即回,没入他眉心间,而他身前的人,却突兀地僵住,如石化一般。

直到其眉心也有一点光亮起,但却是鲜艳的血光,面孔上犹是酷厉的狠笑……那一点血光绽开,而后是汨汨的鲜血,混合着白色的浆液,涌泉一样滚出。

第26章 巡执卫

杀人这种事情,苏洛不是头一次做。事实上,苏武也不是死在他手上的第一条人命。

在许多年前,他还没有被大盛王朝苏家收养为奴,还是世间一个乞儿时,某日有位好心的贵族女子赏了他一颗金豆子,这颗金豆子足以让他饱食三个月,理所当然引来觊觎者的贪婪。

那天夜里,群丐寄居的城墙根下,有个小乞儿从入夜直到黎明将至,终于攒住勇气,将磨得尖利的石锥子刺进夺走他金豆子的成年乞丐心脏。

三个月饱食是不够的,所以他用这颗金豆子换来饱餐之外,又换来一身体面布衣,在城外河里洗干净自己,裹好与生俱来的那幅图,在十代豪族苏家招纳奴仆时前去参加。

但是终归杀人是一门很有难度,很考验水准的技术活,苏洛杀起来远谈不上顺手。郑林师兄杀猪时,他也只能帮忙打下手,所以他又一次杀了人时,自己用了许久才醒过神来,认识到自己又杀了人。

这一次,杀的不是乞丐,不是仆役,而是一名真zhèng

的天日道学弟子。

死者的灵魂似乎随着眉心间的微小空洞逐渐流失,因此仍然圆睁的眼中光彩渐去,直至缩成最后的一点恐怖,终于消失。

“你杀……杀了他?!”

惊叫的是张乔,他忘记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因为他不仅是第一次见到杀人,更是第一次见到杀人杀得如此轻松曼妙,竟还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美感。

苏洛自己也有一样的感觉。

那一叶斩出,自眉心深处而发,仿佛洞穿了时光和虚无,杀之即归,实在是有一种极为迷人的美感。无论是那道绚烂的白芒,还是那条笔直的光线,或者此时他精神微动,清晰“看”到脑域中精神之火旁微颤的那片叶。

甚至,对方的眉心突然绽放血光,而后红白如泉而出,淅沥沥笔直流过鼻梁、下颌,滴落胸前,砸落地面,都带来惊心动魄的震撼。这种震撼,也有别具况味的死亡美感。

但死亡带来的,更多是恐惧。

向道学宫里的弟子结党营私,拥团结伙,相互之间勾连争斗,即使是大量弟子参与的团伙间厮斗也不是没有。学宫道场旁边的宝丹殿有专门的外伤、骨伤医治点,提供治疗这类伤势的药散,从来都很热闹。

但团伙间争斗到弟子陨落的程度,不能说没有,却着实极罕见。

桃李园这样的大团伙成员,也没有谁见识过这种场面。

即便是李勋这样的桃李园高层,也已经吓得呆若木鸡,浑身僵硬。

而陈萍萍与她的对手瞬间交手,各自一招擒拿分裂手交击之后,也见到有人丧命这一幕,两人俱是五指颤抖,有血飞溅,各自受了伤,却已顾不得,更不会继xù

出击,只是各自停住,愕然注视发生的事情,不知所措。

“苏……苏师弟。”

陈萍萍喉间涌动,用力平复着情绪,目光极为复杂。这一切完全超出她的想象,因为她说到底只是一名“养”境的学宫弟子,三代入门罢了。

终于,死者的身躯缓缓仰跌,砰然砸落地面,脑后重重磕击地面,产生压力,使得眉心的血口突地喷射一股激流,足有尺高,红白交杂。

李勋陡然厉叫起来:“杀人了!你杀人了!你杀了我桃李园的弟子!快召唤巡执卫,此人身怀杀器,穷凶极恶,是会杀人的!快召唤巡执卫……”

事实上,此间的惊变早已惊动了许多人。第五核测殿中等候核测的弟子众多,纷纷将目光投来,发xiàn

有人丧命,立kè

哄然大哗。

仍跪在地上的黄寺郎浑身发抖,突然尖叫:“我不认识他,我和他没有关系,他和我们大同会也没有关系!对,他还没有入伙……陈师姐,他还没有入伙!我早就说了,一个刚入门的‘见’境弟子,何必要吸收入伙,不……不对,他怎么可能是入门弟子?他一击就杀死了‘养’境的高手,他用的绝不是符器,是法宝,是真zhèng

的法宝啊……”

苏洛努力让自己镇静,看了黄寺郎一眼,不由微露冷笑,但他却点头说道:“他说得对,我和他们没有什么干系。桃李园我也不在乎,何况是这样的小团伙,我是没有兴趣的。”

他自有依仗,料想依照赤煌大师兄的性子,虽则此事恐怕极为麻烦,但自己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但是陈萍萍和张乔却不一样。

此时,一阵剧烈脚步声传来,随后便有一列身穿黑色道衣,腰悬长剑的弟子抵达。

他们身上都有强烈的冷肃气息,全部面罩寒霜,抵达现场,为首者是一名青年男子,神色寒酷,厉声连问:“谁杀的人?杀的是什么人?如何杀?为何杀?”

桃李园李勋往后退去,手指苏洛喝道:“是他所杀,杀的是我桃李园的人,叫做袁旭,他是用……不知dào

什么法宝,只是一道白芒,便杀了袁旭,原因是——”

“因为他要杀我。”苏洛冷冷截断李勋,也指着他说道,“而他要杀我,则是他所指使,他是一个叫桃李园的团伙的人,自称叫做李勋。”

“胡说!”

李勋立kè

反驳,“巡执卫明鉴,我们前来核测修为,此人狂霸蛮横,竟要抢先插队,我那位袁旭道兄不过是看不过去,质问他几句,此人凶恶无比,竟出手杀人,实在是……凶恶之极,请巡执卫立即将此人擒拿,否则此人身怀杀器,恐怕危及众人!”

巡视,执法,护卫。

这便是巡执卫。

学宫道场有一支巡执卫,他们不是一般弟子接受道学任务组成,而是由道学专门培养弟子,组成的一支队伍。

巡执卫驻扎在道场旁的卫殿,巡执卫轮流组织巡视,执行道学的法规,护卫道学的规矩,卫殿中有一座“执狱”,关押被巡执卫捉拿的弟子,等候道学的处置,而后由巡执卫执法。

这列巡执卫有六人。

为首的巡执卫目光森然,落在苏洛脸上,又望向其他人,终于在骇人的沉寂中开口:“巡执卫,取锁神链,死的、活的,全部带回去!”

“是!”

巡执卫们从道衣袖中取出细长的银亮锁链。

首领则冷漠抽出腰间的长剑,有雪一样的寒光映射在众人眼底。任何人有一丝异动、反抗,这抹寒光便会杀人。因为,这是巡执卫的职责和权力。

第27章 下执狱

即使嚣狂如桃李园李勋,在巡执卫取出细长银亮锁链时,也选择收敛自己的傲然,转为平静顺服,极为配合地伸出双手,任由一名巡执卫将锁神链锁住他的双腕。

又有两名巡执卫上前,一人走向陈萍萍,一人走向苏洛。这些巡执卫每日在学宫道场巡视,处理弟子间的琐碎事情极具经验,所以不必询问,立kè

便将事关要害的人员确定,首先锁拿。

因为见到李勋的配合,所以稍微犹豫之后,苏洛并未选择立kè

动作。

在这种地方拿出自己二代弟子的身份,虽然想必一样有效,巡执卫没有处置二代弟子的权力,但是瞩目者实在太多,流传出二代弟子在学宫道场欺压学宫三代弟子,甚至“大开杀戒”这样的风声,肯定不是好事。

陈萍萍也第一时间对他使了一个眼色,苏洛大体读懂,大约是让他不要反抗,否则巡执卫真有可能杀人的意思。

陈萍萍被锁住。

冰凉的锁链扣住手腕,苏洛随即便知dào

,这细长不起眼的锁链,为何叫做“锁神链”。因为它触及肌表后,即刻便有一股极冷的寒意渗入体内,顺着血脉直贯脑域,那凉意仿佛化为一团屏障,将脑域中的精神隔绝。

或许,就算是成就神魂的修行者,连神魂也能被隔绝?

精神、神魂被锁住,修行者当然便失去绝大部分能力,只能任凭处置。

不消片刻,只有六人的巡执卫便将此间的二三十人尽皆用锁神链禁锢。许师兄和严师兄也不能幸免,和桃李园李勋的人一并都要被带走,作为见证者接受调查。

严师兄再无吃落英酒的兴致,而是将郁恼目光投向许师兄。

今日的事情已升级为杀人,便少不得会惊动管理学宫道场的一些重yào

人物,比如某位二代弟子,届时不说别的,只是他擅自大开方便之门,让人走后门快速核测,便有违天日道学的规矩。

虽然这种事情人人都见怪不怪,然而如果因此导致一名弟子殒命,哪怕只是间接中的间接原因,他也可以预见自己的倒霉下场。

严师兄表示不满,所以许师兄只能将不满转嫁向陈萍萍。至于苏洛,他刚刚杀了人,尸体还在地上,鲜血还在流淌,所以许师兄生不出将恶劣目光指向苏洛的胆量,万一此人的眉间再有白芒飞出呢?

陈萍萍神色微动,终究歉然道:“许师兄,严师兄,今日……是我们连累了你们。”

专门有一名巡执卫抓紧苏洛手上的锁链,因为他是“重yào

”的“危险”人物。苏洛竟微露笑容,平静说道:“陈师姐,此事与你无关,倒是我牵连了你,因此也牵连到这二位道兄。二位若是因此有什么损失,日后尽管寻我苏洛,我自然担负。”

“日后?”

似乎苏洛的话是尖利的刀子,刺痛了某处,被巡执卫带着已在先往第五核测殿外走去的李勋骤然转头,看一眼苏洛腕上的锁神链,方才放心,恶声道:“你还以为会有日后?不要说你杀的是一名真zhèng

的道学弟子,就算他只是我桃李园某位成员的随从奴仆,你也绝不可能还有日后可言!”

杀人当然是错的,是要担负责任的,这也是苏洛并未当场反抗表明身份的原因,但这是因为他确实杀了人,和杀的是什么人没有关系,所以他镇定问道:“这你说了不算,这和你是不是桃李园的人没有关系,事实上我也不知dào

桃李园是什么东西。”

“呵……”对方似乎被激怒,发一声长长的低笑,“你不知dào

没有关系,但是你很快便会知dào

。巡执卫师兄,我很希望快些去卫殿,因为这样,才可以快一些将此人送进执狱去!”

巡执卫首领冷漠说道:“这与你无关,就算你哥哥李刚,也没有过问巡执卫行事的资格,除非你也想要进执狱去。”

“不不不……”李勋连忙道,“我们是受害者,巡执卫秉持公正,当然不会让我们进执狱。”

没有人再出声,四名巡执卫押着众人,还有两人在后面抬着尸体,第五核测殿中的人纷纷退让出一条道路,让他们通过。沿途之中,还有沥沥的血水滴落,触目惊心。

天日道学的弟子在世俗眼中,都是高来高去的神仙一流人物,但实jì

上,比如向道学宫里的弟子,基本都只是三代入门弟子,没有师承,只能凭靠自己艰难前行,他们的见识远谈不上多,杀人这样的事情,恐怕的确没有多少人见识过。

所以他们很震撼。

所以这件事情便以极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向无数人的耳中传播,尤其是涉事中有落日峰向道学宫大有名头的桃李园,似乎死的便是桃李园的人……

他们被押离第五核测殿,横穿整个学宫道场,来到对面的一座宫殿。这座宫殿叫做“卫殿”,是巡执卫的驻地,卫殿深处,有一座执狱,用来关押违犯天日道学法规到了某个程度的弟子。毫无疑问,杀人位列其中。

卫殿处于学宫道场下山的方向,据说,是为了方便被惩罚逐出道学的弟子离去,以及方便将被执行处死的弟子送走。

苏洛杀人之事确凿无疑,他自己也未否认,所以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程序,他便径直被吩咐押送执狱,等待禀告上去,由更高一层的人物来裁决。

他并未立kè

跟两位押送他的巡执卫前往执狱,而是向那位巡执卫首领问道:“我已认下此事,人是我杀的,除此之外,与旁人没有任何关联,那么,是不是我进了执狱之后,陈萍萍和张乔他们,便洗脱了问题,可以无事了?”

“无事?”巡执卫首领冷道,“当然不可能。但既然你供认不讳,旁人供证也很完备,那么他们至少没有下执狱的必要,但恶意滋事的罪责难逃,罚学分是必然的。”

“那便好。”

苏洛点头表示满yì

,“希望我出来时,知dào

情况的确如此。”

他说完便不再多待,自行向殿旁走去,押送他的巡执卫立kè

跟上,带着他离开。当苏洛的身影转过殿旁侧门,已被押走,仍在此间的李勋才冷笑起来:“出来?我看这小子大约是在白日做梦!”

“不错。”

巡执卫首领颔首,忽地将手一挥,“这三个人,全部关进执狱!”

黄寺郎骇绝惊叫:“你……你说了,我们不必入执狱的!张乔,陈萍萍!都是你们愚蠢,早不听我忠告,非要招惹这种祸害人物!”

第28章 锁不住

黢黑的乌钢栅门拉开,里面是阴暗的狱室,时刻有森寒夹杂恶臭气息渗出,令人浑身发木。

苏洛在打开的栅门前停住,他知dào

进入这扇黢黑阴暗的门,便意味着下了执狱。而下过执狱这种事情,是要记入弟子的身份令符中,在学宫登记造册,永远留下的证据。

无论是因为什么下过执狱,都意味着一道永久的污迹。

至少,几乎断绝了得到学主赏识,晋身为有师承弟子的可能。

苏洛停住脚步,没有走进这间执狱,他也并没有真进去的想法。他转身,对押送他的两名巡执卫问道:“我很想知dào

,你们在将弟子关入执狱之前,不是应该先审明情况,至少也应当问明身份,登记造册的么?”

其中一名巡执卫面无表情说道:“按照规矩,当然是应当这样处置。但是你不一样。”

“我为什么不一样?”苏洛疑问道。

“因为你犯下的是杀人大罪,杀死的是同门弟子,犯这种罪行的弟子不能说绝无仅有,却也极为罕见。即使在卫殿,也至少要由二代弟子担任的卫殿副殿主出面,才能决断。所以,在此之前,先把你关进执狱,等候有资格裁决的人出现。至于你叫什么,你以为是很要紧的事情么?”

对方摇着头,不耐地伸手在苏洛肩头推一把,将他推得跨过那扇门,讥讽说道:“最终无非是个死字,难道你还想要因此让自己的名号传扬道学?”

“当然不是,杀人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苏洛对被推一把并不在意,“我再问一次,你们真的不想知dào

我是谁?”

他对杀人怀有一丝歉意,但相比之下,被杀的终究是别人,哪里能有自己的性命、自由重yào

?因此,他拒绝进入这间执狱,坚决站在门口,绝不踏入其中,同时手入袖间,便准bèi

取出自己的身份令符。

然而,他的动作未能完成,已有两只脚抬起,却是那两位巡执卫都已经不耐,各自一脚,用力踹在他身上。

顿时,苏洛措不及防,一跤跌入门内。

哗啦!

乌钢的栅门关闭,不要说是他,就算是成就神魂的正式弟子被关入,也绝无可能破门而出。

苏洛眼底掠过一闪即逝的恼色,起身厉声道:“好!既然巡执卫有胆魄将堂堂道学二代弟子关入执狱,你们最好回去告sù

那位巡执卫首领,等到他想让我苏洛出去时,便绝没有入送我进来时这般容易!”

“二代弟子?”

两位已准bèi

离去的巡执卫微怔,旋即齐齐露出笑容,忍不住道:“我看他是知dào

自己犯了大事,逃不过一个处死,已经吓得脑子蒙了,竟然大胆到要冒充道学二代弟子的地步!”

“什么时候,道学的二代弟子会混入学宫道场,去第五核测殿与一群学宫里的弟子争抢核测顺序,继而大打出手?我看你年轻得很,又敢杀人,想必是有些天赋又有胆魄的角色,本来日后大有前途,可惜……只是脑子太蠢,不但杀人,更冒充二代弟子!”

“你这样的若是二代弟子,那道爷我岂不是能作大学主了?”

一名巡执卫阴冷笑道:“他大约还不知dào

,那桃李园李勋是什么人物,我们首领当然不介yì

卖他哥哥一个情面,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去禀告,替他添上一条冒认二代弟子的罪名,也是功劳一件。”

“我倒是可怜他,纵然要死,死前也不会有好果子吃,那桃李园岂是容易招惹的?”

……

苏洛并未立kè

动作,而是目视这二人离去。

他默然环顾四周,这间执狱的狱室方圆不过丈许,阴暗狭窄,四壁是阴冷的岩石,以精炼乌钢的栅门阻挡,刀剑也不能破开。

苏洛凝眉微顿,忽然郁恼不已:“这一次,怕是要叫赤煌大师兄和秀秀小师姐狠狠嘲讽一通了。”

他没有早些宣示自己二代弟子身份,便是担心造成太大影响,毕竟不是好事。但最终却将自己送入了执狱。

此时看来,显然是自己误判,那桃李园李勋恐怕已经安然无事,反而是陈萍萍等人要吃亏,原因只是他选择相信巡执卫。

看来,就算是“公正不阿”的卫殿,也不见得真得不徇私情。桃李园,是落日峰学宫道场极大的一个团伙,勾连广阔,与巡执卫也有往来,而他苏洛甫入道学门下,显然是太年轻太天真,有时候想得太简单。

他从袖间,取出来一枚信符。

“依照赤煌大师兄的习气和风范,他来办这件事情,恐怕就算不杀人,也是要打人的?比如,提剑切了人家手脚?”

苏洛略微犹疑,选择收起这枚信符,又取出另一枚信符。第一枚是赤煌大师兄的信符,第二枚,则是宋纯师兄的。

宋纯师兄主管整个学宫道场,当然管得了这件事情。而请宋纯师兄来解决此事,虽然肯定也要被赤煌大师兄知dào

,却至少可以免去赤煌大师兄可能带来的巨大动静。

“呵……”

苏洛指尖未动,忽然听到一声极淡冷笑。他不禁回首,望向一处角落,不由心神微骇。那里竟有一名衣衫破败,垂首乱发的男子,从他身上破败的道衣隐约可见他曾是一名学宫弟子,只不过此时模样看来,毫无半点天日道学弟子的模样。

因为狱室内太过阴暗,之前他竟没有看到,而且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他竟连一丝察觉也没有。

苏洛犹豫之下,禁不住问道:“这位道兄何以发笑?”

对方沉寂许久,垂着的头上乱发潦草,忽然抬了抬头,花白的乱发下可见一抹苍白额际,他发出几声嘴巴咂舌的声音,才终于说出话来:“因为太久不说话,已经快要忘记如何说话。也因为太久,有人居然忘记这间狱室里还有一个我!至于你已经进了执狱,戴上锁神链,却还想着向外面发出信符求救,无论你在外面有什么援手,即便你真的是大学主座下二代弟子,又能如何?”

苏洛不以为然道:“当然是有人来救我出去。”

“那也要你发得出信符。”

苏洛恍然,不由微笑起来。他指尖捏住信符,轻轻弹动,那信符忽地闪烁微芒,继而便有淡淡浮光掠过,接着开始燃起火焰,须臾间烧成虚无,只剩几点光星,在阴暗的执狱中分外显眼,直至完全消失。

而后他才说道:“你如果说的是锁神链封禁了脑域精神,那么幸运的是,锁神链……锁不住我!”

那角落坐着的人猛然抬头。

乱发下有双目骤然睁开,极亮。

第29章 纯元之器?

“除非你是出神之境的修行者,否则绝不可能让锁神链失去效用。”角落那人骤然抬头,纷乱斑驳的头发张扬开来,露出一张异常苍白的脸,眼睛放射极亮的光。

他伸出破烂道衣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呈向苏洛的眼前,让苏洛能清楚看到他的双腕上用锁神链缠住,一圈又一圈。

“我相信你是道学的二代弟子,但即便是二代弟子,据我所知,臻入出神境界的厉害人物也是屈指可数,每一个都能叫出名号来……”这人的声音越加激动,强撑住身体,颤抖着在墙角站起,目光炯炯逼视苏洛。

这让苏洛有种不自在的感觉,但他并未有所举动,只是微微收紧身体,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你还这样年轻……”修行者很难靠样貌来断定年纪,这指的是那些的确已经修为高深,容颜长足的年长修行者,但如果是苏洛这样的确年纪轻轻的,则并不难看出。

这位狱室中的神mì

人物,仅仅是看他手上那么多的锁神链,便知dào

他绝非一般人物,恐怕曾经是一位厉害角色,能够看出苏洛实则是年轻弟子,并不出奇。

“那么你便绝不可能是有出神境界修为的修行者……况且,就算是出神境的二代弟子违反了道学法规,也不会关押到学宫道场的执狱中,自然有专门处置的地方。”

此人口中低声喃语,是在不断凭靠自己的推断,来确认自己的猜测。

“道学什么时候,有你这样年轻的二代弟子?莫非,是我沉沦执狱的岁月已经长久到天日道学又一次更新换代了么?”

“不!绝不是这样!”

“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

此人的双目极为奇异,竟然几乎全部都是漆黑的瞳,在那深沉漆黑中心,反而有各有一点淡淡的光点,此刻骤然绽****芒,直视苏洛,显得越加逼人。

“你真的是二代弟子,因为你受到某位大学主的赏识,而且,这种赏识到了赐给你一件拥有破除禁制之能的强dà

法宝!这件法宝,至少也要是纯元之器,才能有如此效用!”

他斩钉截铁说道。

“纯元之器?”

苏洛听到这里,不由得心头一紧。他观看《天日道学修行总纲》,其中有许多修行方面的知识,每一条他都仔细阅读,牢记在心。

因此,他清楚记得,修行者祭炼运用的法宝,最低端的自然是以符代法的符器,实则根本算不得法宝,再往上去,便是可以用以施法的“化法之器”。

通常而言,又叫做法器。而即使是法器,也十分难得,一般而言,在向道学宫中,即使是修行到成就神魂的正式弟子,也难以获得一件法器。

没有别的原因,因为在道场通兑殿中,即便是最次的法器,也要三百以上的学分,才能兑换得到。

只有那些有师承,拜入学主座下的弟子,在修行到正式弟子层次时候,还要看自家师尊心情,心情好了,或许会出手替弟子炼制一件法器,否则一样也要自己积攒学分去兑换。

在化法之器之上,则是“蕴灵之器”,一般被叫做“灵器”。

“化法,蕴灵,纯元,炼道,神虚,应劫,归真……法宝各级诸品,都有诸多玄妙,与修行者的一生修行息息相关,是为‘本命’……”苏洛脑中,立kè

涌出这些知识。

“纯元之器,法宝纯元,称之为元器!已经进入到彻底将法宝同自身本命交修,休戚与共的地步!按此人所言,居然是至少都要元器,才能不惧锁神链对脑域精神的封锁?”

他心下这一吃惊,非同小可,产生一股强烈震撼。

因为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锁神链扣住他双腕时,自锁神链中立kè

涌出寒息,直入脑域,将脑域中的精神封锁,仿佛是一种屏蔽,使得精神不能催动。

然而,就在那一刹之际,他脑域中的精神之火旁,那枚刚刚在第五核测殿曾飞出脑域化为杀戮光芒的火焰之叶,只是轻轻微颤,便将那股寒息斩得支离破碎!

这枚叶子,毫无疑问是源自他身上的那幅图,而他早就猜测,这幅图恐怕不仅是可以用来冥想,更是一件厉害法宝。

如此说来,帝女升仙图至少也会是一件纯元之器?

“纯元之器!”苏洛心头惊慑不已,因为他同样清楚,一件元器意味着什么。

一件元器的意义绝不仅仅是以“万”为单位的天日道学学分。一件纯元之器,纵然是一代弟子大学主也要侧目,那些二代弟子要打破头去争抢!

苏洛甚至怀疑,赤煌大师兄有没有他很难猜测,但是比如那位宋纯师兄,虽然是一位大学主座下大弟子,但是也有极大可能并未拥有一件元器。

也就是说,他还没有拜师,只是空有二代弟子之名,实jì

修为仅在入门层次,但却已经摇身一跃,身怀足以和许多资深二代弟子甚至一代弟子抗衡的重宝。

因为,即使是大学主,至多也只会有元器,不可能有比元器更强dà

的炼道之器。

这一切念头,在苏洛脑中只闪烁了极短的霎那,他的神色甚至都没有丝毫波动。

他平静摇头:“我确实是二代弟子,但我修行时日尚短,只是入门弟子,所以你说的这些,我根本不明白。”

对方似乎是想冷笑表示不屑这个回答,但是他大约真的是孤身被囚狱中太久,已经忘记如何作出表情,努力抽动脸颊数次,舌尖用力舔着干涩的嘴唇,然后说道:“你的确还年轻,所以肯定不知dào

我,而且你是二代弟子,身怀元器,必定大有背景,你甚至不一定用得上我,但这是我绝望十多年后唯一的机会,所以……”

说话间,这人突然就在苏洛面前,用力跪下!

苏洛震惊,想要让开。

与此同时,忽然一阵急促脚步声密集而来,苏洛猛转头,透过狱室乌钢栅门外投进来的些微光亮,看到来者并不是他期待的宋纯师兄,仍然是两名巡执卫。

他们押着四名身形魁梧,面带煞气,手缠锁神链,显然也是犯了事的人。

栅门被打开,四人毫无入执狱应有的恐惧,而是面带笑容,主动走进苏洛所在这间狱室。

外面锁门后的巡执卫轻笑说道:“记得留些手,此人的罪刑不小,是要由上头裁决的,真要在执狱中就没了命,你们桃李园的李刚也担待不起,知dào

么?”

第30章 不合理

“嘿!”进入这间狱室共有四人,为首者陪笑答yīng

着,“道兄放心,我们又不是第一回做,尺度拿捏绝不会有问题,保管不会被看出半点纰漏。”

迅执卫也不理他,只道:“此人犯的事情干系重大,已经惊动负责卫殿日常的罗因殿主,你们最多只有半个时辰,然后就要提审此人,由罗因殿主裁断。”

“是!”

四人立即答yīng

,“罗因殿主可是二代弟子,修行苦短,事务繁忙,居然连他老人家都惊动,看来这小子不会有好结果。”

“无非是个死罢了。”

四人中另一人笑道。

这四人全都是学宫三代弟子装束。

他们手上也缠着锁神链,被禁锢住脑域精神,但他们共有四人,人人体格魁梧,都是威猛的壮汉,再加上日常修行、饮食调理身体,即使是精神被锁,仅凭血肉之躯的力量也会很惊人。

这四人一起扑将上来,须臾间将人活生生打个半死,绝没有任何问题。

苏洛有着极高的警惕性,在这四人入门时,便心念电转,不但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已经预备好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他转身退后,只是脚边跪着一个人,有点碍手碍脚,于是他拿眼瞥却,对方显然是十分懂得应变的角色,立kè

起身往后退去。

同时,此人忍不住道:“什么人脑子坏掉了,敢在执狱中用这样低劣的手段对付你?”

在他看来,苏洛这样一位拥有元器的二代弟子被关进执狱,本就是极为不寻常的事情,而眼下的情形很明显,是苏洛的对头安排了人进入执狱,要在狱中给于苏洛一些深刻教xùn



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下,对方有四个人,面对苏洛一个人,的确是可以让苏洛遭受皮肉之苦。但这是正常的情况下,也就是苏洛和他们一样,都被锁住了精神。

现在不正常的事情是,苏洛的精神,没有被锁住。

那么进来四个道学弟子,想要让苏洛吃一些苦头,就注定不会有结果。

但他不愿意放qì

任何机会,正声说道:“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您既然是二代弟子,那么出手教xùn

忤逆弟子的事情,便由弟子来替您出手吧。”

他嚯然站立起来。

……

……

“怎么会多出来一个人?”

“这人是谁?”

“或许是此人的同犯,至少肯定是受罚的弟子,那么随便打一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错,动手吧。”

四名魁梧学宫弟子对这间狱室里的情形和预先被告知的情况有所差别并不在意,他们露出凶气的目光毫无疑问选中了苏洛。

和吩咐他们的人交代的一样。

年轻弟子,总是一副平静得过分以至于让李勋师兄感到很不爽的表情的脸。不会有错,就是此人。

……

……

苏洛面对摩拳擦掌逼迫而来的四人,仿佛没有看到,听着落在他侧后方那人的话,不由摇头道:“我知dào

你想要什么,但是你想得太多了。我是二代弟子,但也只是刚入门,估计没有能力救你出去。”

对方目光稍微凝滞一瞬,但并未犹豫太久,便仍然坚定决然说道:“我原本已经绝望彻底,但现在至少有一星半点的机会,既然有机会,哪怕再小,我也要抓住!所以,您有不便之处,就看我收拾这些大逆不道之徒,然后我们再谈别的事情。”

“这……”

苏洛想说,自己精神是锁不住的,那么对付四个锁住精神的入门学宫弟子,根本不成问题。但他忽然心头惊醒,明白对方说他有“不便之处”的意思——如果自己出手拿下这四人,势必要曝露锁神链锁不住自己的秘密。

已经有一个人猜测,自己是身怀纯元之器,才能破除锁神链的禁制。

如果这样猜测的人更多呢?

他略微迟疑这一瞬,便觉身旁有微风扫过,狱室里阴冷沉寂中猛起一声十分清脆的炸响,是皮肉猛烈拍击的声音,随后这炸响声便接连响起。

苏洛看得很清楚。

那个乱发斑驳的男子站起来后,身形颀长、干瘦,他伸出来的手也干瘪苍白如同他的面孔,但是他此时的动作,却淋漓利落到极点。

一掌,便将一人的脸打得爆开,血肉破裂,嘴角撕裂,有大把的血红色液体裹着一颗颗白色物体飞出。

然后是一掌一掌又一掌。

四人全部被打翻在地。

他走过去,用赤裸着的干瘪脚掌,狠狠踩踏他们的脸颊、前胸、腰后、下阴、大腿和小腿骨骼……一切能够带来痛苦、损伤和羞辱的部位。

每一脚,都踩出清脆不悦耳的噶嚓噶嚓声。

苏洛不久前刚杀死一人,仍然觉得在这间沉暗的狱室中,这样的声音着实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他的动作很有条理性,逐一进行,因而竟然有一种令人发指的节奏感,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残忍辱虐的“美感”。他做得极为细致,在苏洛震惊的目光中,不紧也不慢地对四个人做完这一切,终于停住。

他和苏洛目光猛然接触。

至于那四位肩负重任,却出师未捷身先残的学宫弟子,他们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苏洛平静道:“你这样残冷,想必是犯的杀人一类重罪?”

对方却不正面回答,而是恭敬跪地拜道:“天日道学落日峰学宫三代弟子月萧寒,拜见师叔。”

“月萧寒?这样有特点的名字,比赤煌大师兄的还要有意思,一般不都是要紧人物么?”苏洛心下腹诽,口中却道:“你要拜便拜,按照辈分规矩,我自然也当得起。但是我还是那个话,我救不了你出去。”

月萧寒苍白的脸上挤出苦笑:“当然,就算我不是身陷执狱,也不过是区区三代学宫弟子罢了,纵然天赋再卓绝,又能怎样?当然是没有资格请二代弟子师叔救我的……”

苏洛皱眉道:“不是你有没有资格,而是我的确没有这个能力。我自己的困境,尚且要请人救援,何况是你既然在执狱多年,恐怕罪行重大,所以我无法帮你。”

“我无罪。”

月萧寒突然极其认真说道,“我也没有请师叔救我的意思,只是师叔既然身怀元……既然不为锁神链所困,那么,弟子只求师叔替我发一枚信符即可!”

说话间,此人手入道衣胸襟内,将一枚显然是珍重收藏许久的白玉信符取出,双手捧向苏洛:“弟子冤入执狱十六年,唯一希望即在师叔一念之间!师叔仁德助我,弟子若能出此囹圄,得复清白自由,愿将此一身尽为师叔效命!”

“苏师弟在何处?”

忽然,外面远远便传来一声厉呼,苏洛听得声音,正是宋纯师兄。

他不由一惊。

那月萧寒反应更快,手上迅速将信符往苏洛掌心一塞,自己便翻身滚向墙角。

苏洛微怔,外面已经见到宋纯师兄到门前,只是看了一眼,便神色复杂说道:“苏师弟,看样子你没什么损伤,这个桃李园真是失心疯,竟敢如此大逆不道。只是苏师弟你居然没有选择稍微吃点亏,好让赤煌大师兄知dào

后可以大发雷霆,却有些不合理啊。”

苏洛古怪问道:“宋师兄,怎么不合理了?”

宋纯没有立kè

回答,而是一挥手,便有巡执卫立kè

打开这间狱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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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论规矩

宋纯师兄平静解释道:“赤煌大师兄的脾性,我多少是知dào

一些的。说起来,散光子大师伯的弟子中,下过执狱的还真的只有苏师弟你一人,我已经信符通传赤煌大师兄,想必他此刻肯定极为喜悦,因为你替散光子大师伯他老人家座下又填补了一项空白。”

苏洛一脸茫然。这也算值得喜悦的事情?但对方如果是赤煌大师兄,苏洛仔细思忖,觉得他真有可能因此而高兴。

当宋纯说完这番话时,苏洛无法注意到,在他后面墙角,依墙畏缩着的月萧寒虽未震惊抬头,但深埋于乱发双臂间的脸上,却已是惊骇无比。

他入执狱虽然已经十六年,即使对于天日道学的修行者而言,也着实算是漫长岁月,但无论散光子还是赤煌,十六年前都已是极为煊赫的名号。

十六年前,散光子大学主早已是敢于立在落日峰之巅,向遥远天日峰出剑,以剑qì

化云遮蔽大日,让天日峰的大人物们震怒无奈的凶悍角色;十六年前,赤煌大师兄已是提剑砍遍落日峰的刺头,凡落日峰上,一切大学主、学主座下第一位弟子,都不得为大师兄,因为落日峰上只能有一位大师兄。

所以,听到这两个威风八面的名字,月萧寒理所当然感到惊骇,并在随后更理所当然地感到狂喜。因为,站在他身前的苏洛,竟然是散光子大学主座下,赤煌大师兄的师弟!

狱室的门被打开。

宋纯师兄何等人物,当然不会愿意沾染执狱的晦气,但他只站在门外,并未立kè

催促苏洛出来,而是忽地笑道:“赤煌大师兄诚然是如此人物,遥想当年,散光子大师伯座下燕师兄在摩罗北境,同北方清华道学的道友发生龃龉,略吃了些亏,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赤煌大师兄接到信符之后,却当即飞信给燕师兄,教燕师兄先往清华道学去,就坐于清华道学山门下,待他只身单剑前去,清华道学不给个交代,他便带燕师兄大开杀戒,大不了舍了命去,还有散光子大师伯这样的大人物接着去发飙!

清华道学虽论到实力犹然略胜我天日道学半分,却也吃不住这样霸气架势,哪里有不惜和我天日道学开战的胆魄,竟真被逼得不得不低下头,任由赤煌大师兄当面让燕师兄斩了那清华道学弟子一指,以为惩戒!”

言及此处,宋纯面露心悦诚服之色:“赤煌大师兄一战称雄,大大壮了我天日道学声威,自此以后,不但落日峰上下无有不服,就算是出日峰和天日峰也是一样,因为同一代中,着实再没有赤煌大师兄这样精彩威风的人物!”

苏洛听着,一面惊叹不已,一面心下暗忖,原来赤煌大师兄切人手指是有习惯、有传统的,看来当日区区一个齐千修被他亲手切下一指,简直是此人的荣幸。

不过,苏洛绝非寻常角色。

他心智通明,不会相信宋纯师兄是闲来无事,非要在这种时候为他讲述赤煌大师兄的威风往事,更因为他心中不得不生疑窦:此人负责学宫道场,一向就在第一核测殿,距离此处并不远,以他修为,接到信符之后不说呼息即至,恐怕片刻光景已足够,但他来得显然太迟——那么,他便只能是故yì

的!

原因何在?

苏洛一时还想不明白,但他决定顺着宋纯的意思先试试,因而略微忖度便道:“宋师兄说得是,卫殿大约是失心疯了,不问青红皂白便敢关我,巡执卫更和学宫里的大团伙勾结,我若不是二代弟子,有些大师兄给的东西傍身,恐怕也等不到宋师兄来救我。

我先前便说过,巡执卫既然轻易抓我苏洛进来,那么,便绝不要想着轻易让我出去。要我出去可以,且让卫殿的人和大师兄谈去!”

果然,听到苏洛如此说,宋纯有微不可察的满yì

之色闪过。

苏洛年轻,刚入门便是二代弟子,他更看得出苏洛比前一次精进不小,如此天赋卓绝人物,料想必然傲气不凡,他只要稍微讲些赤煌大师兄往事,苏洛定会顺势这么做。按他所说,这才合理,才合乎赤煌大师兄的理!

“藏道殿的虎师叔说得很对,宋纯这样的人,岂会当真如此关切我?无非是摄于大师兄的强势,此刻一有机会,便要生事……这是刻意挑唆,滋生事端吧?”

苏洛正思忖间,忽听一个冷谑声音说道:“听说赤煌代替散光子大师伯收了一个新弟子,果然和他是一样的性子,骄横蛮掠,不讲规矩的角色!”

这声音之后,是一道白衣高冠,风姿脱俗,负手骤然现身狱室门外的男子,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上,嵌着两只说不出是漠然还是嘲讽的眼睛。

他寒声说道:“既然这位苏师弟不愿出去,那便不要出去!你既然在学宫道学修行,那便要受卫殿管辖,而你在道场杀了人,确凿无误,巡执卫为何不能抓你?既然你杀了人,这和你是二代弟子还是三代弟子没有关系,只和道学的规矩,还有卫殿的规矩有关系,那就是杀人要被抓,抓回来要有我这位副殿主来裁断!”

宋纯在旁忙即笑道:“罗师弟何必气怒至此?苏师弟虽然是二代弟子,但毕竟年轻,气盛一些也是难免,我看多半是误会生事,一时失手所致。规矩虽然是规矩,但就算散光子大师伯和暮光子二师伯在此,也没有为了一名普通学宫三代弟子,便要为难苏师弟的道理。”

他略微一顿,又转向苏洛介shào

道:“苏师弟,这位是我们落日峰第二大学主,暮光子二师伯的弟子,罗因师弟,卫殿日常管事的副殿主,此事确实该当他管。”

苏洛心下冷笑,宋纯看似两边说情,实则分明是在两面挑唆。想起当日虎师叔的话,看来,这位罗副殿主和赤煌大师兄肯定不对付,甚至那位暮光子二师伯和自家师尊散光子,也极有可能本就是对头。

一念及此,苏洛更想起大师兄的话,岂能落了威风去,当即反唇相讥道:“罗师兄是吧?既然你要论规矩,那么我虽是师弟,却也要和你论一论!

我所杀那人,忤逆犯上,以学宫三代入门弟子之身,受人指使,无顾便要伤我堂堂二代弟子,我非但是杀了他,我还是要问问,这等胆大包天之徒,训执卫居然要包庇,不立kè

捉拿他背后指使者,反而要关我,到底还懂不懂道学的规矩?”

他所言在理,道学辈分极为重yào

,三代弟子无故对二代弟子出手,当场打死确实不算过分,甚至合情合理,太合规矩了。

罗因却冷道:“我已查问过,被杀者并不知dào

你是二——”

他尚未说完,已被苏洛毫不客气打断:“笑话!我若是三代弟子,便理当被无故受击?我若不杀他,岂不是要被他所杀?只因为他是大团伙桃李园的人?这就是卫殿所管下的学宫道场规矩?至于教唆者竟然能逍遥无事,甚至勾结巡执卫安排人入执狱来害我,只因为他是桃李园李勋,他的哥哥叫李刚?这就是罗师兄你所掌的卫殿规矩?”

苏洛冷然一步向前,却并未出门,语气陡然森厉:“罗师兄,你自己都不懂规矩,居然要和我论规矩!简直是荒谬!”

罗因刹时气得面色微赤,怒喝道:“放肆!你是在质问我?你以为你是赤煌?你果然是个不懂规矩的东西!”

第32章 不欺人

啪!

猛一声爆响。

苏洛冷笑一声,往后稍退。

因为这一声爆响,来自一个彪悍男子现身当场后的一记彪悍掌击,一掌抽在罗因脑后,将他直接抽得撞在狱室乌钢栅门上,然后这彪悍的男子冷酷道:“放肆!你是在直呼道爷的名号?你以为你是你师尊暮光子?你果然是个不懂规矩的东西!”

罗因脑后遭击,向前扑撞,因而恰好是面孔撞击在狱室栅门上,紧密的乌钢柱将他面颊挤压扭曲,双目暴突,显得异常狰狞可怖。

这对于罗因这样的修行者而言,不但是羞辱,更是极罕见的事情,原因只能是抽他那人太过强dà

,强dà

到他根本无法抵挡,对方甚至以强悍的神魂压制住他,使得他连运转修为保护自己面部都不能够。

但只是这样的羞辱显然仍不够,至少对于那名彪悍男子而言。他大步向前,伸开大手,从背后抓住罗因的后颈,就如人提猫狗一般,轻描淡写便将罗因抓起,高高抓起,再高高掼下,砸在地上!

罗因的高冠崩散,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挤满各种表情,原本布满嘲讽的双眼充满惊骇与恐惧,然后他突然张口,嘴巴狠狠啃着执狱走廊阴湿坑脏的地面。

因为那人更为凶悍地一脚踩在他后心,然后肆无忌惮地开始喝骂:“混账东西,你上落日峰这些年,难道都活到了狗身上去?落日峰的规矩也不懂?你若是不懂,道爷就替你师尊再教一教你。

落日峰天字第一号的规矩就是,散光子大学主这一脉的规矩,就是最大的规矩!所以,我赤煌的小师弟要和你论规矩,那么不管他怎么说,他都是规矩!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宋纯和苏洛在旁俱都面露讶色。

脚踩罗因的赤煌大师兄神情冷厉,看还在狱室内的苏洛一眼,并未开口,而是转向宋纯问道:“宋纯,我早说你也是个没有用的东西,果然不错!整个学宫道场都是你管,那么卫殿当然也是你管,卫殿的殿主向来是闲置的,那么罗因也要归你管辖,你为何不抽他?”

宋纯一脸郁苦,愁闷道:“大师兄,你知dào

的,我虽然管着学宫道场,但哪里能一切都伸手进去?我若是当真这么做,只怕片刻间就要有无数弹劾飞到峰顶去。”

落日峰的峰顶,当然是落日峰最高层大人物们决断大事的所在。

学宫道场是道学根基,关联莫大,宋纯虽然统御整个道场,但道场内各殿各处也各有分管,他不可能事事插手,否则必然要引起反弹。

所以,他这个理由倒还说得过去。

赤煌点了点头,不再过问,向苏洛道:“小师弟,你做得很好。”他的眼底微露精芒,显见是诚心赞扬。苏洛今日所为,无论是行为还是姿态,都很符合赤煌的一贯风格。

说罢,他便蹲下身,依旧提着颈后将罗因提起,再一次狠狠掼在地面,就砸在这间狱室门前,冷厉说道:“罗因,我小师弟的话你还记得?想让他进去容易,想让他出来那便难了。”

罗因伸手抓住狱室门的乌钢柱,想要爬起来,但背上有无情的无形巨力使他不能举动,因而只能强扭过头,咬牙道:“好!今日我自然认栽!”

“呸!”

赤煌狠啐一口,冷谑道:“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这不是你认栽的问题,而是我小师弟说的有道理!既然有人敢犯上忤逆,那么杀了也就杀了,但我小师弟不该抓却被抓,不该下执狱却下了执狱,这就是你的罪过!至于有人和巡执卫勾结,欲图谋害二代弟子,则更是你的罪行。就算是论到天日峰掌道学尊那里去,也是你的罪责!你要认的是罪,而不是栽!”

“小师弟,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他忽然问苏洛道。

苏洛微怔。

罗因同为二代弟子,是落日峰另一位大学主,暮光子座下。论到修为、地位,都在自己之上不知多少,这样的人物,自己怎么可能处置?

“大师兄决断就好。”

“好说。”赤煌满yì

起来,“罗因,道爷我一向是最讲道理的,从来不强势欺人……”

苏洛和宋纯听到这里都露出异色,罗因更是悲愤扭头。

“既然小师弟这样说,那么道爷我来处置你,便合理合适。”

他顿了顿,似乎好一番思索,才说道:“我小师弟吃了亏,受了气,尤其是我小师弟天赋了得,耽误了修行时间,进执狱更是染了一身的晦气,实在是极大的损失!罗因,你要赔的。”

“好!”

赤煌说自己从不强势欺人,但他将人压迫在地要求赔偿,再没有比这个更强势的欺人,所以罗因当然只有答yīng



“养神所用上品灵药十株,下品宝药三株。”

“可以!”

赤煌一掌抽下去,“你急什么?道爷还没有说完!还要符器三件,攻击、防御、辅助各一件。”

罗因这次学乖,并未立kè

答yīng

,却再度惨遭毒手。

啪!

“难道三件符器你也不想出?那么再加一件法器!”

罗因连忙答yīng



一件化法之器当然也是难得,但如果反应慢一些,说不定赤煌这厮会更加残忍,直接再要一件蕴灵之器,那便麻烦大了。

“这还差不多。”

赤煌大师兄满yì

颔首,“还有一件,此事之后,你即刻辞去卫殿副殿主之职。”

“不——”

罗因几未犹豫,当即便反对。他岂能愿意将事关重大的卫殿副殿主职位交出去?

“哼,”赤煌冷哼道,“那么,小师弟你便在这里再待些时候,大不了我去请师尊他老人家出关,由他来亲自裁断。”

罗因浑身猛颤一下。

如果散光子因此出关……那么,他就算是因此把性命都葬送,也不是不可能。落日峰有一对凶残的师徒,叫做散光子和赤煌,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在过往的岁月中曾经被一次又一次地证明。

“行!赤煌大师兄要我请辞,我便请辞……”罗因终于服软,这一声“大师兄”出口,也意味着他方才全部傲气消散殆尽。

赤煌大师兄终于抬脚,将罗因踢飞一旁,微笑说道:“小师弟,出来吧。”

苏洛却停顿着,皱眉说道:“大师兄,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赤煌闻言顿露喜色道:“小师弟你是还想再要点东西?可以啊,这才是我赤煌的小师弟嘛!随便要,这厮敢不给,我打到他给!”

“呃……”苏洛颇为惆怅,心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此人当然要负责任,但要付出代价的人还有很多。”

宋纯在旁连忙说道:“苏师弟不用担心,还有一些人罪有应得,当然不会放过,稍后我便去安排。”

第33章 大同会

苏洛说的是某些巡执卫,当然还有如桃李园李勋等人,而宋纯说的显然范围更大,“罪有应得”的人恐怕会不在少数。苏洛心知肚明,但也没有必要在意,否则只会显得是故作姿态,只会让赤煌大师兄不满yì



“走吧。”

这一次,赤煌再让苏洛出来,他便没有再推辞,笑着走出这间待了不足刻许光景的狱室。但仍然如宋纯所说,散光子大学主座下弟子中,下过执狱的唯他一人。甚至所有落日峰二代弟子中,或许也只有他一人有此经lì



苏洛走过仍然伏在地上的罗因身旁,他洁白的道衣已经染尘,奇古有型的高冠早就崩散,堂堂道学二代弟子的风采丧失殆尽。无论如何,苏洛都有种淡淡悲悯升起,这样的人物也有被碾落尘泥的时刻,何况是自己呢?

赤煌已在先走出去,仿佛是漫不经心说道:“不用太在意,暮光子师叔野望太甚,总想和师尊他老人家搏一搏,师尊连他也踩过,那么我们身为师尊的弟子,踩他的弟子也是理所应当!所以你不用客气,以后遇到暮光子师叔的人,只要打得赢,那就随便打,打不赢就叫我。”

苏洛顿时明悟,怪不得罗因会如此凶恶,第一次照面就对自己极为不客气,大有要借事打压的意思,原来还有这么一桩缘故。

他忽然想到,自家的便宜师尊还有前头这位走起路来趾高气昂,要多嚣张有多嚣张,嘴脸实在谈不上令人愉快的大师兄到底得罪过多少人?

自己行走的落日峰上,会不会莫名其妙被人突施冷手干掉,只因为这两位中的某一位曾经欺负过人家或者是欺负过人家全家?

他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于是越发感到不安,心中暗暗有了盘算。

三人向外走去,宋纯笑着说道:“对了,苏师弟,刚才来时,我先查问了情况,得知了大概,料想和你一同被陷害入执狱的那几人是你熟识的弟子,所以先安排人去解救他们出来,所以才耽误了一会儿,苏师弟不要误会才好。”

苏洛神色立即一正,说道:“宋师兄说的哪里话,我不但屡屡劳烦你,这一次不是你先行赶到,我必然要吃亏的。至于那几人,的确是我认识的同门,被陷害入执狱,多谢宋师兄救他们出来,只是不知dào

他们有没有吃亏。”

他暗忖桃李园敢安排人入执狱对付自己,那么其他人肯定也不会例外。

前头走着的赤煌头也不回道:“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么不管吃没吃亏,让卫殿赔偿损失就是。”

宋纯笑吟吟道:“大师兄,卫殿的一应供给,也是由我安排的,让卫殿负责赔偿,岂不是等于让我赔偿?我看,就让该负责的人自己负责好了,大师兄以为如何?”

“统统让罗因那个蠢材出血!”

执狱在卫殿地下,一路上行到达地面之后,赤煌忽然转头看向苏洛,目光微烁,有些欲言又止。

他半晌终于说道:“方才我接到宋纯信符时,正在指点小师妹修行,她问了此事,倒是很关切你,当即要来砍人,我才没有敢带她来。你有余暇不妨去谢谢她,我们几个都没什么兴致同她玩闹,现在有你和她年岁相差不多,以后要辛苦你了。”

苏洛知dào

,他说的“我们几个”,指的是师尊散光子前几位弟子,都是修行日久的修行者。

包括赤煌在内,让他们指点雒秀秀修行,当然乐意为之,但是雒秀秀毕竟少女家性子,飞扬挑脱得厉害,苏洛是有所领教的,这些师兄师姐们岂能有兴致陪她胡闹……

也是,赤煌大师兄提剑砍人,那是张扬声威,有所图谋。

而雒秀秀要砍人,则纯粹是为了玩闹。

“好,我在哪里修行的差别也不大,正好我也想回去看一看。”他说话间,忽然心头一亮,似乎有道念头一闪而过,幸好他迅速抓住,禁不住暗忖,“莫非,大师兄是故yì

示意我去小师姐那里,避一避风头?不错,我这一次是得罪了大人物,大师兄能护得住我,但毕竟不可能每时每刻护着我……”

“唔。”

赤煌不置可否答yīng

一声,“宋纯,照顾好我小师弟,还有,罗因要赔的东西,就由你亲自找他收,要快,不准错漏一样!出了问题小心道爷扒你的皮!”

宋纯苦笑不已,不及答yīng

,赤煌已经抖了抖道衣大袖,微光一闪,失去踪影。

“苏师弟,走吧。”

片刻后,宋纯笑着招呼苏洛道。

“哦,好。”

苏洛跟随宋纯,回到卫殿正堂。果然,他立kè

看到陈萍萍、张乔、黄寺郎,还有那许、严二位师兄已经被放出来,几人看起来还算正常,看来没有吃什么苦头,正在紧张等着什么。

等的当然是他。

宋纯在二代弟子中,也是有数的人物,更是掌管着学宫道场,所以向道学宫的弟子没有不认识他的。即使不认识,也总见过他的影像。

几人见到宋纯出现,正边走边和苏洛谈笑,苏洛更是显得自然洒脱,落在他们眼中的这一幕同样也显得自然无比,没有任何不合适的地方。

即便已知dào

这位“苏师弟”不是一般人物,早已经满腹震骇,此刻这种震骇仍然被再一次强烈拔升,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程度,以至于那黄寺郎干脆膝头一软,今日里第二次跪了下去。

许、严二人也是两股战战,几乎瘫倒。

宋纯看在眼中,混不在意,而是揖手道:“苏师弟,我就先走了。对了,你往后再要核测,只管去第一核测殿,拿我给你的信符出来,自然可以直接进行核测。去别的核测殿不但会有麻烦,更和你的身份太不相符。”

苏洛也觉得今天的麻烦是自己找的,于是抬手点头道:“好,我稍后要去核测,宋师兄不用管我。”

宋纯含笑点头,又对陈萍萍等人颔首,这才转身出了卫殿而去。

苏洛略微思索,转过身去,向陈萍萍等人笑问道:“陈师姐,我记得你组织的弟子团伙叫做大同会是不是?大同,大同!大道之行,众相友助,不仁不争,无独为公,是为大同。陈师姐取的好名号!不知dào

现在是不是还欢迎我加入?”

陈萍萍万未料到他如此开口,一时怔神,不知所措。

第34章 刻度十二

苏洛的问题叫人无法回答,他自己也醒悟过来,正好见到张乔终于耐不住这股无形压迫,膝头颤了颤,大有像黄寺郎一样就地跪倒的意思,当即尽量展笑道:“张师兄,我还要往核测殿去核测精神刻度,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张乔直觉全身骤紧,忙即道:“当然,当然同去。”

苏洛笑道:“卫殿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阴气渗人得厉害。张师兄,陈师姐,我们出去这里再说吧。”

“啊,好。”张乔仍是愣愣的,直如迷了魂也似。陈萍萍清醒更快些,开口时仍然不免有些干涩紧张:“苏……师伯。”

苏洛也没有必要改变对方称呼,笑着说:“陈师姐放心好了,后续的事情,都有人处置的。桃李园……大概不会再有桃李园了吧。”

陈萍萍等人微怔之余,都露出骇色。落日峰向道学宫的桃李园是怎样的强dà

组织,他们再清楚不过,如今却说完便完,即将不复存zài

。这一切仿佛在极平静之下进行,因而愈加带来强烈的震撼,狠狠刺激他们的精神。

陈萍萍眼中流露复杂意味,敛眉谨慎试探问道:“苏师伯,弟,弟子有一事,还需苏师伯您准许。”

“说吧。”

陈萍萍回头看一眼,才说道:“苏师伯,黄师弟向来性子就是如此,嘴上最是得罪人的,还有许师兄和严师兄——”

她并未说完,就被苏洛摆手打断,“知dào

了,就这样吧,大家各归各位。你和张师兄随我来,我有事同你们说。”

“是。”

陈萍萍和张乔岂敢不答yīng



苏洛自顾走出卫殿,陈萍萍和张乔不敢太近,也不敢太远地跟住。而在卫殿中,黄寺郎仍跪了半晌,才止住浑身的颤栗,颤巍巍地起来,看向许、严二人,虽没有吓得跪地,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俱都是一身冷汗打湿道衣,面色苍白,许久不敢动分毫。

……

“陈师姐,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大同会的人。”苏洛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哦,必须要告sù

你一声,我确实是道学的二代弟子,我师尊正是落日峰的散光子大学主。这些你知dào

便好。”

他顿了顿,又补充说道:“不仅是你和张师兄,那黄寺郎还有另外两人,你也替我关照一声,不要随意说出去。陈师姐你是有见识的聪明人,知dào

今日的事情有些人知dào

就足够,不太方便让更多的人知dào

。”

陈萍萍赶忙跟上两步,落后一步在苏洛侧后方,轻声答yīng

,不敢迟疑。

苏洛知dào

,这种突然间的身份变化给人带来巨大落差的刺激是无法避免的,在这股刺激之后,归于双方身份的差距,立kè

又会产生清晰的鸿沟,更是无法逾越的障碍。这是他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一次的事情,你们应该会得到一些赔偿,回头应该会有人给你们送去,你们只管接下便是。还有,陈师姐,我知dào

在学宫道场想要生存平稳,修行顺利,做一方大学霸当然是最好的途径。做一个大学霸,就要有强有力的团伙组织作为支撑,桃李园就是这样的存zài

吧?”

“是的。”陈萍萍已经变得情绪平稳,略微自如一些,回答道:“桃李园李刚,是学宫里位居前十的大学霸,组织桃李园,一向有不小凶名。不过这一次,他这个不长眼的弟弟李勋栽在苏师伯的手上,当然要把他和整个桃李园都陪送。”

苏洛肃然摇头道:“你想错了。他不是栽在我的手上,他是栽在他弟弟不知dào

什么是规矩上!因为我对什么桃李园,其实没有半点兴趣。”

“是是,”陈萍萍连忙道,同时暗忖自己糊涂。对方是二代弟子,岂会在乎学宫里这些沉沦下流的弟子间的争锋?什么学宫学霸、团伙组织,在这种人物眼中,大约同儿戏也没有区别吧?

然而,为何苏师伯又要主动加入更不值一提的大同会?

陈萍萍想不明白,跟在后面的张乔更想不明白。

他们已经横穿过学宫道场,快要到第一核测殿。苏洛说道:“你们先回去吧,陈师姐,记着我的话,尽lì

多吸纳弟子,索性就做大学霸,没有什么不好的。我还有事情要办,过些时日我会和张乔联络。”

他说完后,也不管身后两人的反应,自顾进了第一核测殿。很巧的是,迎面见到的,仍然是先前让他去第五核测殿的弟子,对方还记得他,登时更显惊奇问道:“这位师弟,你怎么又来了?”

苏洛取出宋纯的信符,说道:“我先前忘了,我应该在这里核测修为,而不是第五核测殿。”

对方见到宋纯的信符,当即色变。他当然不知dào

这是宋纯的信符,但这种信符是二代弟子所有,他自然认识。也就是说,眼前之人认识某位二代弟子,有二代弟子关照,在第一核测殿进行核测。

此人神色倏然变化,立即谦逊递还信符,说道:“师弟有这样信物,便该早拿出来嘛。我还让师弟去第五核测殿,若是让师伯知dào

,我却吃罪不起呢。”他不过是在此执行任务的学宫弟子,任何二代弟子,都该当是其师伯。

“不碍的。”

苏洛淡然道。

对方连忙在前指引道:“师弟请,我带你去核测室。”他至此时,也不会想到苏洛是二代弟子,按照规矩,他一样该称一声“师伯”。

苏洛被带到一间核测室。

第一核测殿专为修为达到某个层次的厉害修行者准bèi

,日常用到不多,许多核测室都是空闲。

苏洛进了这间核测室,里面一样有负责核测的弟子,也是学宫弟子充任,却是一名年轻女弟子,见到有人进来,下意识便以为是道学前辈前来核测,就要恭敬施礼,随即发xiàn

苏洛只是自己便能一眼看透修为的弟子,登时愕然。

苏洛已将身份令符取出,递过去道:“我要核测精神刻度。”

女弟子怔然接过身份令符,登时骇了一跳,随后深深拜倒:“落日峰向道学宫弟子阮红,拜见师伯。”

“不用多礼。”

苏洛微笑说道。

已经有过一次经验,这次他进行的更加顺利,在核测位置坐下,瞑目运神,立kè

脑域中精神之火灿灿,精神之火旁那枚叶子,也轻轻拂动着,如有轻风掠过。

而后,他便听到那无比悦耳的玉珠坠落声。

一声两声三四声,五声六声七八声,九声十声十一声。

最终止于十二声。

精神刻度:十二。

第35章 月萧寒

精神刻度十二,算不上了不得的修为,但在学宫道场的弟子而言,却意味着已经跨过修行路上又一道重yào

关隘。那就是“养神”。

念、见、养,终至于成。

一般而言,精神刻度达到十,便可以着手开始养神,也就是正式进入了“养”境。

对于整个道学而言,养境的弟子难言什么战斗力,当然更谈不上作为道学的中坚阶层,但臻入“养”境的修行者,只要资源足够,修行得当,最终进入“成”境,精神成就神魂的概率是颇高的。

而一旦成就神魂,便是正式弟子,已经有了一定战力,是道学的基层结构。

向道学宫集中了最大数目的弟子,在如此众多的弟子中,养境弟子也是数目最为庞大的群体。因为养神涉及方方面面,有的人穷多年之功,也不能成就神魂,致使这一层次的弟子堆积甚重,越来越多。

但无论如何,臻入养神的层次都是值得喜悦的事情。

那名负责核测的女弟子阮红,已将苏洛的身份令符置于核测器中,用以将此次核测的信息登记造册,再根据和上次核测时的精神刻度差值增加相应的初始学分。

苏洛刚睁开眼,便听到她恭敬声音:“恭喜师伯,精神刻度为十二,已臻养神之境!”

苏洛面上平静,心中却已经极为震惊。他估计自己是初入养神之境的门槛,这一日中许多见到他的人,都看出他修为已臻入养境,但他自己也没有想过,自己的精神刻度已经达到了十二。

精神刻度从十到十二,与从一到三相比,难度当然要小得多,但也绝谈不上容易。

“十二!比我预料之中的精神刻度,似乎要多出一些?”苏洛心中微动,忽然想起来,刚才他运转精神之火时,就是最后脑域中那片叶的微微一颤,使得他精神迸发出的力量达到最强的巅峰。

这枚叶子飞射而出,是可以杀人的!

他外表却丝毫看不出波动,平静起身,从容接回身份令符,说道:“有劳你了。”

“为师伯服wù

,是弟子的职责和荣幸。”

苏洛略微点头,收起身份令符,便向外走去。

精神刻度十二,可以立kè

开始养神。

养神是一件很重yào

,也很复杂的事情。相应的法门、资源缺一不可,如果能够有高手从旁指点当然再好不过,如果没有,那么有些前人的经验可以借鉴也好。

所以,要去藏道殿。

……

……

藏道殿的人流和核测殿一样多,但相比之下却安静了无数倍。这里藏纳着道学经典,任何弟子在道书面前都应该怀着敬畏之心。

苏洛略微思忖之后,决定不去打扰虎师叔。那位虎师叔似乎也并非好说话的人物,脾性之乖张和赤煌大师兄有得一比,若是真惹烦了他,应该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径直来到藏道殿第一层,取出带来的《天日道学修行总纲》,将自己的身份令符在入口处的大兑换符中登记,把修行总纲放入一旁专用来归还道书的玉匣中。

玉匣中有相应禁制,能够识别放入的道书,与大兑换符读取身份令符中上一次兑换道书的信息对照,消除记录。

一切都自行运转。

这是因为道书系于道学根本,不能有丝毫轻忽,道学不惜由大修行者专门刻禁为阵,而不是像道场其他道殿一样由弟子来充任这些事务,便是这个缘故。

如果兑换道书也由弟子负责,那必然要和核测殿一样,只要有关系,便可以大开方便之门,乃至于流失道书也不奇怪。

苏洛略微一想,便明白这种制度的好处。任何弟子兑换走道书,都有明确记录,迟迟不来归还的话,以天日道学的能力,一定能够收取回来。若是道书遗失,那么,兑换者便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这是对道统的维护。

“看来,我这个道书管理员,真的是一点意义也没有。”苏洛走入纵横布列的书架之间,摇头失笑,同时也明白,正因为如此,这个“道书管理员”的身份,的确是代表着一份极大的情面。

他手执身份令符,脑域中精神微动。顿时,身份令符中显现无形图鉴,他的精神能够清晰“看见”。

他精神微动,立kè

“看”到整个藏道殿第一层的图鉴,清晰明了,更因为他是道书管理员的身份,身份令符中被虎师叔注入许多相关信息,他甚至能“看”到不同位置的书架上,分别存放着哪些类别的道书。

进入第一层兑换道书的弟子极多,几乎每一处书架前,都有弟子列队,依次选择自己所需yào

的道书。

“药材大全?我不需yào

。”

“初涉炼丹要诀?我不需yào

。”

“符器到法宝……我也不需yào

。”

……

道书种类繁多,涉及方方面面。

譬如有一些弟子天赋确实有限,修行到某个境界之后,终身都很难再有所跨越,又不愿意离开道学,去世俗之中取一场荣华,那么便留在道学中,做一些其他事情。

比如替道学炼丹、制器、刻画符箓,用来积攒学分,换取修行资源。

修行首重天份机缘,但是资源也是极为重yào

的因素。如果有大量资源堆积,也并非就全无弥补天赋不足的可能。

所以,道学提倡弟子在主要的冥想修行之余涉猎一些其他的方面,如炼丹制器等。就算是日后能够修行成为一名大修行者,自己掌握炼丹之术、制器之术,或者是同时成为一名符道高手、阵法高手,也对修行也巨大帮zhù



“这里都是前人修行的经验笔录。”苏洛走到一大片书架之间。这一片区域很广,有许多书架,其中摆放着简直数以万计的道书。

因为这些道书较为特殊,并不完全属于道学,而是属于道学和其著作者共有,一旦有弟子兑换之后,所花费的学分会有一部分计给著作者——前提是这部经验笔录的著作者还活着。

所以,很多修行有成的道学高手都愿意把自己的修行经验记录下来,交给藏道殿。一来是分享给后辈弟子,是一桩可以换取名望的好事,二来可以获得学分,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因而这种道书最多,多到数不过来。

所以这一片区域的书架前,倒是比较空荡,苏洛随便找了一座书架,逐部道书搜寻过去。他所需yào

的是前辈高手养神的经验笔录,这种道书也很多,并不难找。

“《论搬运气血蕴养精神宜热不宜寒》,《养神用药控zhì

》……这些我统统都不需yào

!”苏洛边看边摇头,忽然,他的目光微微一怔,指尖拂过书架中一部陈旧道书,因为道书封页上的某三个字令他微微吃惊。

他抽出这部道书。

这部道书很厚实,厚达三寸。

《月萧寒九月养神谈》,这部道书的名字。

“月萧寒?”苏洛眉心皱起。

第36章 真天才,真变态

世俗中的人们认为“无巧不成书”,世上一切种种都由无数偶然的巧合组成,而对于修行者来说,一切都是天道运转,一饮一啄循环不爽。修行者不说巧合,认为这是机缘,是气运,是天道注定合该如此。

比如此刻。

在走出卫殿地下深处阴森执狱那间沉暗狱室前的瞬间,苏洛的确有过一瞬间的犹豫,是否真的要帮zhù

那人一把。走出那扇乌钢栅门之后,他便自然而然地作出了选择。

因为没有任何理由让他相信因为自己的入狱不合规矩,那么其他人下执狱也一定不合规矩,一定是蒙冤受屈。

走出卫殿时,他已经几乎将此事此人忘记,因为他还有许多更要紧的事情要关心,比如自己的修行,在向道学宫这样的环境下如何走得更稳妥、更顺利,以及受到波及的陈萍萍张乔等人的问题。

然而此刻,他来到藏道殿,在一部道书的封面上,见到了这个名字。莫非这是一种机缘,是天道运转的昭示?

“又或者,只不过是一个巧合的同名而已?”他心中忖度着,这是一个巧合。

然而还有另一种巧合的可能,那便是这部《月萧寒六月养神谈》中的“月萧寒”,正是他在那间狱室中遇到,自称蒙冤入狱十六载的那个“月萧寒”。

他自己也很难相信,这个巧合和另一个巧合之间,到底哪一个可能性更大一些。

“不是什么人的修行经验笔录,都有资格整理成道书,被列入藏道殿的书架中,让道学弟子参考修行。这不仅仅是一种荣耀,更是代表着一种身份,那便是这些修行经验笔录的著作者,必然都要是前辈高手,而且是在某个方面有独到之处,能常人所不能的前辈高手!”

心中升起此念,他不由相信,或许这真的只是一个同名的巧合?因为,执狱中那人言行之间表明,他是一名学宫弟子,身份是三代,或许曾经修为不俗,但距离能够著述道书藏之于藏道殿,显然有着难以想象的距离。

然而,苏洛心底倏忽间又想起他对四名桃李园弟子出手时,那种条理清晰的节奏感,近乎美感的残冷手段,立kè

又不得不产生怀疑。

于是……他翻开了这部《月萧寒六月养神谈》。

所有这种前人修行经验笔录的开篇,基本上都是或自述或旁人填补的身份讯息。

这份经验笔录的所属者姓甚名谁,道号某某,何时入门,哪位学主座下;

天资不俗,根骨清奇,深有道性,明悟玄真,乃得道理,继而修行成就如何如何;

本部道书所述为该天才高手最惊艳的一段修行诀要,等等等等。

大体上,都是这个路数。

这部道书也不例外。

这种开篇很难有可看之处,但苏洛要看的,正是这些内容。他翻开道书,从第一页看起。

第一页只有寥寥几行数十字。

“月萧寒,落日峰学宫弟子。

七岁始修行,年十一入门,至十七岁乃臻养境。

一百七十三日成就神魂!”

苏洛附抚在厚厚书脊的指尖猛然一颤,险些持书不住,坠落在地。因为这寥寥三十余字之间,简直藏着一部漫长的传记,关于一个人堪称传奇的故事。

这个人七岁修行,四年入门。天赋很一般。

从见神入门到臻入养境,也就是从精神刻度一,提升到精神刻度十,则整整用去六年!这是一个平庸到近乎凄惨的数字,不要说和苏洛这种从见境到养境两个月都不到的人相比,就算是和道学弟子的平均水准比较,也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废柴一根。

然而,真zhèng

的传奇随后才开始——臻入养境,到成就神魂,用时一百七十三日!不足六个月的时间!

这也是这部道书的书名由来。

苏洛长长吸一口凉气,难以压住心中震惊。

当日指引苏蓉修行的岳中伦,是出日峰学主未忌道人座下正式弟子,从入门到成就神魂,用三年零六个月,已经是未忌道人座下弟子中位列前十,可以让岳中伦貌似自矜其实极为自傲地说出口。

但是和这个“月萧寒”这种天才一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苏洛情不自禁地翻开道书的下一页。

“作此笔录,只为告诫学宫弟子,纵然沉沦末流,天赋欠缺,亦非向道无门!修行之根本,在于自身修行,修自身得当,自然行道无阻!这方是真修行!”

苏洛双眼猛然绽****芒,吃惊出声:“莫非真是他?”读到此处,他已经可以确定,这部道书的著作者,就是一名学宫弟子,一名沉沦末流,但是却凭靠自身的种种努力,缔造出许多有师承的天才弟子也不及的成就。

六个月不到,便完成养神,臻入“成”境!

神魂一成就,那便是道学的正式弟子了!

苏洛无法不好奇,没有任何迟疑,立kè

继xù

往后翻阅。很快,这部《月萧寒六月养神谈》给他带来的震撼,便强烈到了一个极限,并再也不会跌落下来。

因为这部道书通篇,几乎只在阐述一个道理。

修行的要诀有许多,天赋、资源、机缘、良好的师承引导等等,如果这些都没有,那么便只有靠自身。那么,修行者自身,所能做到的又有哪些呢?

月萧寒在这部道书中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并且是经过其自身的验证,确实行之有效的答案——勤奋和细致。

勤奋不难理解,甚至任何修行者都愿意并能够做到,不放松每时每刻,勤于修行。

此人成功的关键,在于细致。

对修行的理解达到极其细致的地步,对修行的每一个环节都做到最细致的程度,对自身的了解也达到最为细致的境地!

“落日峰主峰西去一百三十六里有一小峰,峰顶可见落日时长、光照、热度为落日峰晚课冥想最佳地点!”

“辰时到午时间冥想,燃木芯香两支,迷心香一支为最佳!”

“精神刻度达到七,提升到八之前,期间每日夜宜四餐,每餐至七分饱腹,辰时前一刻用第一餐,用餐时长一刻钟,宜食用碧胆铁骨虎精血蒸糕半斤,入下品灵药珍果半斤……”

“午时用餐后冥想至晚课前,应在方圆不过两丈室内,燃火升温至体微出汗,气血微熏,再冥想养神为宜。”

“……”

……

……

一篇一篇。

一条一条。

这部厚达三寸的道书中,罗列着这样的许许多多项,每一项,都是看起来很荒诞,细致到近乎没有道理的事情。

并且,所列出的每一项,随后又都有更加细致的讲述。

比如室温达到使自身脖颈、手足、腋下、腹股部出汗,立kè

养神最好;比如,每日要用灵药煮汤沐浴,沐浴之前先沐足,沐足应先从第一趾入煮沸半刻钟后熄火又半刻钟降温的药汤中开始……

苏洛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叹道:“这种人,才是真天才!也真是……变·态!”

第37章 黄冬冬

这部道书足有三寸厚,其中涉及修行事项多不可数,堪称细致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变·态程度。苏洛稍微一想,便相信即便这部道书中的所有事项全部正确,自己也不可能完全照着去做。

就算那样做的结果是能够如这部道书的著作者一样,用六个月的时间便完成养神,修成神魂,成为道学正式弟子。

“我肯定做不到,我相信,也不可能有其他道学的弟子做到!”苏洛心中断定。

怪不得这部道书的作者一百七十三日养神完毕,堪称传奇天才,但是这部道书却放在最边缘的一角,看起来也从来没有人兑换取阅。

原因很简单,纵然有人看到这部道书,简单翻阅后,也不会认为自己能照做。只能说,这个“月萧寒”确实是旷世奇才,能人所不能,但他这种修行路数,基本不存zài

复制性,没有人能够效仿他。

“这个人的意志,应该是何等强悍?”苏洛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在狱室中,那人说过自己已经绝望,此次是意wài

看到曙光。

他此刻坚定认为,那人绝对没有绝望,即使是沉沦执狱斗室之中十六年,这样的人也不可能绝望!强dà

的意志力会让那人时时刻刻等待,如同蛰伏的凶兽,等待着任何有可能的机会,进行不惜一切的一搏!

苏洛指尖微凉,一枚指长轻薄玉片被他指尖捏住。这是一枚信符。信符,是符箓之术的最简单运用,通常不必以玉为材质。一枚玉制的信符,必然拥有很强的特殊性,比如主人不愿意它损坏,希望能够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地使用。

“此人为了修行,一定是从踏入修行之路的第一刻开始,就在做着准bèi

。这部道书中的种种,都是他在为自己养神做的准bèi

,所以他成功了,因为天地虽然不仁,但多少仍然会偏爱勤奋有准bèi

的人一些!”

苏洛此时深有感悟,“他曾经只是学宫三代弟子,但他时时刻刻,都在为自己做着准bèi

!这枚信符也是一样!或许,上天真的是要借我之手,赐予他这一份十六年的准bèi

以回报?”

苏洛从来不是拖泥带水之辈,定计即行,这些念头很快掠过,他便没有再任何犹豫,捏住白玉信符的指尖微光闪烁。

他运用精神,催动了这么信符。

轻微的一声响,白玉信符从中间断裂,成为两片,一半仍在他指间,另一半则突然一下在他面前纷纷扬地粉碎成为无数细白玉屑,而后燃烧起无形的光火,直至消失殆尽。

苏洛不清楚月萧寒的这枚信符,所指向的什么人物,但既然他相信只要信符传达,对方一定会并且一定能将自己救出执狱,那么苏洛完成这一次简单的催动信符,便算是完成了月萧寒对他的祈求。

“道学应该是兼容并蓄的所在,道学道学,授人学道,繁荣修行才是本质。似此人这样的人物,郁困于执狱中至死,是一种可惜。”

苏洛替自己的行为找到充足理由,而后便将这部《月萧寒六月养神谈》放回原处,继xù

向下一处书架走去。

……

……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苏洛排队在出口大兑换符处,用身份令符登记了三部道书。

《养神用药参考》,《熔萃炼药法初略》,以及一部《光道人养神纪要》。除去第三部道书是一位叫做“光道人”的道学前辈昔年养神时的修行纪要,略微厚重一些外,前两部都是薄薄的小册子。

《养神用药参考》,讲的是养境时服食药材应该如何选择的多种参考,这些内容苏洛相信那部《月萧寒六月养神谈》中会有更细致的讲述,但他并不需yào



而《熔萃炼药法初略》,则是修行者炼制丹药的诸多法门之一,熔化萃取法的初步简略讲解。

他要养神,便要用一些药材,如果是入了品级的灵药,最好便是炼化萃取精华,再行服用,效用更佳。这种事情道学安排的仆役当然会做,但相比而言,还是自己动手更为稳妥放心。

一般而言,就算修行者不打算成为一名丹道高手,对炼丹之道没有兴趣,也会涉猎一些炼丹的粗浅法门,以备不时之需。

他登记完这三部道书,便离开藏道殿。

当然,他和别的弟子不同,他有个神奇的“道书管理员”身份,所以这三部原本共计需yào

足足七个学分的道书,他一分也不必花费。

……

苏洛离开藏道殿之后,并未立kè

回居处,而是仍然在学宫道场,不过却是转向了另一座道殿。

通兑殿。

这座道殿,在道场周围诸多道殿之中堪称规模最大,论到热闹程度,也是丝毫不在第五核测殿之下。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这里是通兑殿,是弟子最喜欢,也最痛恨的地方。

在通兑殿,你可以兑换得到丹药、符箓、甚至飞剑法宝、不传之功法,种种天材地宝,应有尽有。

同样的,想要从通兑殿满载而归,就要付出数字庞大的学分。

曾经有人做过估测,仅仅是落日峰的通兑殿,每日的学分流转便在五十万学分以上,有时甚至能突pò

百万之数!

苏洛走入通兑殿。如今的他,深刻知dào

学分获得之艰难,百万之数的学分……就算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二代弟子学主,也不一定能拥有!

通兑殿内,仅仅是第一层的大堂,便方圆足有百丈开外,里面人潮涌动,沿着大殿周壁雕柱下,摆开一条条琉璃柜面,里面有种种奇珍异物,无所不包。

这些柜面属于道学,但是上至大学主,下至三代入门学宫弟子,只要拿出相应学分,便可以租赁一座,摆上自己的东西,定下以学分为标准的价位,供给所需弟子兑换。

第一层大堂,一般可以兑换一些修行所需的基础物品,比如寻常药材,普通器物,也会有一些符器出现。如果需yào

更珍贵的东西,那么可以去通兑殿的第二层、第三层……那里有更多的珍宝,就算是要法器、灵器甚至元器,只要拿得出学分来,或许也能兑换得到。

苏洛目光扫视一圈,便径直往一座柜面走去。这座柜面里,摆放着一座座精致的鼎炉,诸色各样。

苏洛要兑换一只最低等的炼药鼎炉,价值不高,只要一个学分,足够日常熔炼普通药材。

“我要这一只。”

苏洛手一指柜面中,一只简朴无饰的尺高黄铜三足鼎炉,微笑说道。那柜面后面站着的弟子,见他只要最低等的鼎炉,仍是微笑答yīng

,替他取出鼎炉来,笑着说道:“请师弟取身份令符来,支付一个学分。”

“好。”

苏洛颔首,便要取出自己身份令符。

正当此时,忽一阵劲风卷来,他蓦然侧首,便见一道迷朦黄影自通兑殿门外袭来,眨眼间已到身前。

倏疾倏停之后,立定一名黄裳女子,貌似二十许人,姿容温婉秀美,面现急色,微露雪痕的胸膛急剧起伏着,显然不仅是疾行而至,更是心绪波动厉害。

她就站在苏洛面前,目光灼灼盯视着他。

苏洛讶然问道:“师姐是……”

对方忽然抬手,袖间一抹白腕,素手掌心半截白玉信符,她声音极动听,如冬日冰泉,虽则满面急切之色,语气却仍亲和婉约:“这位师弟,另一半信符在你手中?你是如何得到这枚信符?”

苏洛愕然。

与此同时,他忽闻身旁有人惊呼:“是秋冬双剑的黄冬冬师姐!”——

再一次为自己的数体教感到深深的羞耻啊……我把九个月算成了一百八十天!咳咳,错处是《月萧寒九月养神谈》,已改成六月。

第38章 如鸡肋

苏洛也看得出对方不是一般人物,应当是落日峰弟子中出类拔萃的角色,极有名气,似乎还有个“秋冬双剑”的名号。

他眉心微微凝住,说道:“原来是黄师姐,有什么事情不妨等我兑换了鼎炉,稍后再对黄师姐细说怎样?”

黄裳女子极聪慧,登时明白苏洛意思。他这是在暗示,此间人多嘈杂,有一些事情当然是不便直接宣诸于众的。

她眉间急切之色难以掩住,仍强忍这股心绪,勉力笑道:“师弟是要兑换炼药的鼎炉?这个不难,我看师弟入养境不久,这尊燃血融阳鼎,正适合师弟你炼药。”她说话间便袖间抬手,已取出自己身份令符,递给柜面内的弟子,“兑换了来。”

那弟子立即露出喜色,忙即答yīng

,接过黄冬冬的身份令符,嵌入在柜面上一块半尺浑圆玉符的相应处,手提一支金笔微动,很快在玉符上点画几笔,随后取下身份令符,恭敬递还给黄冬冬,口中道:“黄师姐,十五个学分。”

“好,把鼎给这位师弟。”

“是。”

苏洛一时发怔,待反应过来时,一尊七寸高下,有四足,紫铜颜色,四壁以繁复兽纹为饰的铜鼎,已经被放在一支精致铁木匣中,交到他手上。

此鼎叫做“燃血融阳鼎”,除去以火为热力熔炼药材之外,更可以在燃火时加入灵兽精血,助长火力,鼎身内更有融阳之禁,能自行汲取虚空之中某些阳性元气,帮zhù

熔炼药材。

鼎是好鼎,却又不是十分高端的东西,黄冬冬选择得恰到好处,正好是苏洛此刻修为所能使用,最好也是最合适的鼎炉。

价值十五个学分!

苏洛心内油然生叹。

他此时一共也只有十二个学分,这还是他兑换道书不必花费学分,否则初始学分早已所剩无几。即便如此,他原本也只准bèi

兑换一只价值一个学分,最低等的普通鼎炉,燃血融阳鼎这种好东西,他确实是不必要,但是兑换不起也是事实。

他刚才看到对方取出的身份令符,能够简单辨认出黄冬冬是三代弟子,至于是正式弟子还是更进一步的亲传弟子,便不得而知了。总而言之,他此刻很难不心生慨叹:大约自己是最“穷”的二代弟子吧?

黄裳女子见他一时踟躇,并未动作,不由以为是自己冒失唐突了些,忙即道:“师弟不必多想,只是师弟替我寻到一位经年故人,无论于情于理,这么一点谢礼都是理所应当。”

她的故人还没有寻到,她也不能确定苏洛能帮她寻到,但至少她根据信符追寻而来,确定她手中信符的另一半正在眼前这位初入养境的弟子手中,那么一切希望便都在他身上。

苏洛当然不是在想着些。

赤煌大师兄说了,有好处的事情,一定要抢在最先,哪里有不好意思接受的道理?况且他出身微末,从来也不是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人。

他抱住铁木匣,含笑道:“黄师姐,我们别处再谈。”

“好。”

黄冬冬立即答yīng



二人前后离开通兑殿,走向偌大学宫道场一隅,寻了一处边缘无人处停下,黄冬冬已急不可耐,立kè

相问:“这位师弟……”

苏洛想了想,摊开手来,掌心现出另半枚白玉信符。

这半枚信符一出,眼前的黄裳女子便浑身微颤,似乎不胜落日峰的凉风,连伸过来的指尖也在颤栗,苏洛再看去时,见她竟已从眼角滑出泪来,扑簌扑簌,恣意放肆地涂满这名温婉女子的面颊,打湿大片凄楚悲苦。

“这么多年,你的信符竟落在了新师弟的手中,大约……你是真的已经……死了吧?”她唇已苍白,惨然自语。

苏洛拧眉,认真说道:“黄师姐,如果你说的一个叫做月萧寒的人,那么我要告sù

你,他当然还活着,除了活得不大好外,其他都还好,否则我又怎会得到这枚信符?”

“活着?!”

霎那间,便有如利剑、彗星似的光,自黄裳女子眼底骤然迸射,直刺苏洛,带来极紧迫的压抑感,她已经一把攥住苏洛肩头,“他还活着?在哪里?师弟你告sù

我……”

……

……

叫做黄冬冬的师姐要见月萧寒,苏洛当然不必亲自带她去,只要将该告知的告sù

她即可。他自己虽没有什么经验,但大体也能猜到,这种男男女女的事情再加上十数年的时间发酵,会成为一种极恶俗的戏码,无非是那么点儿事罢了。

他已回到自己居处,依旧如常,冥想、读道书。

他如今精神刻度达到十二,可以进行养神,但在真zhèng

着手之前,首先要巩固修为,其次要读道书,领会养神的许多关窍。

他不可能如那月萧寒一般,做足令人震撼的准bèi

,但任何修行者都知dào

,修行的路上,时时刻刻都要有足够的准bèi

,才能走得不那么艰难。

……

……

乌筋雉绝不是口味上佳的食材,尤其体内遍布乌黑软筋,弹性惊人,猛火熬煮也不能软糯,十分难以咀嚼下咽,但是这种野雉极富灵性,尤其是那些乌筋,蕴藏精华,具有益养气血之功,是养境弟子所需的食物。

苏洛手持锋利小刀,废了好大气力才将精心炖好的乌筋雉分割,皱着眉头开始食用。坐在他对面正在吃果子的素衣、轻裳都浅笑起来,轻裳胆大,吃吃道:“还是苏师兄厉害,若是我们,就是嚼也嚼不动呢。”

苏洛囫囵吞咽着,含糊说道:“我也嚼吃不动,只好吞下去,让肠胃麻烦去!”

正当此时,忽有敲门声,外面传来仆役首领王强声音:“师伯,有学宫道场来的师兄,说是奉命送来礼物,祈求师伯接见。”

苏洛神情微动,便道:“进来吧。”

门被打开,王强在门外候着,进来一名年轻模样男弟子,苏洛一眼看出是道学三代,落日学宫弟子,手捧一具硕大匣子,到近前跪下施礼:“弟子徐朱,奉罗因殿主之命,给苏师伯送来礼物。”

礼物,当然是赔偿之礼。

苏洛微露冷笑:“罗师兄啊……他还是卫殿管事的副殿主?”

跪地的学宫弟子徐朱显然是罗因的人,不见得知dào

所有事情,但却肯定清楚一些,连忙说道:“回禀师伯,罗因殿主已请辞卫殿副殿主之职,但真zhèng

去职仍要等上面准了才行。”

苏洛不置可否点了点头:“他让你送来什么?”

对方将匣子放下,立kè

打开,先是从匣中渐次取出十只青瓷匣,又取出三支白玉匣,口中道:“回禀师伯,有养神所用上品灵药十株,其中萝芙蕊三朵,三尺溅血藤根茎四支,赤芍、地骨、蒲绒草心各一,还有养神用下品宝药生血朱果三枚。”

苏洛正在读《养神用药参考》,对于养境修行者养神所需的药材,有了一些了解,对方报上来的药材,有一些他已知dào

,有一些却还不知dào



当听到三株下品宝药都是生血朱果时,他脸色已经微变,却并未发作,继xù

问道:“还有呢?”

徐朱又取出三只锦包,还有一只绣袋。

“回禀师伯,还有三件符器,攻击、辅助、防御各一,是白虹剑qì

符,五色迷烟符,以及鳞掌符。除此外,还有化法之器一件,是弄气箫。”

此人尚未说完,苏洛脸色已是颇为难看。

他脸上难看的表情持续了片刻,便挂上冷谑的笑,并未立kè

回应这些来自罗因的赔偿之礼,而是向二位小侍女说道:“轻裳,这是乌筋雉的鸡肋,这里没有软筋,你肯定能嚼得动,你来吃。”

轻裳登时蹙眉,鼻翼扑扇,娇声道:“苏师兄骗我,鸡肋无肉,全是骨头,有什么好吃的哦?”

苏洛点了点头,夹起一块乌筋雉的鸡肋,突然一抖手抛在地上,而后他放下牙箸,冷笑一声,在那徐朱错愕中猛然以掌击案,怒声斥道:“罗因是脑子有问题,还真的以为我苏洛新入门便好欺辱?以鸡肋之物为赔偿,真以为我会认不出?

他大约是又忘了,我师兄叫做赤煌,我师尊叫做散光子!那些药材就罢了,你带上符器和法器回去问他,他莫非是嫌被碾落尘泥的滋味还没有享用足够?”

第39章 相见欢

罗因被赤煌大师兄强压,要求赔偿十株养神所用上品灵药,三株下品宝药,他迫于赤煌凶威,不敢不答yīng

,也不敢不兑现,于是派人如约送来。那十株上品灵药倒还没有问题,的确都是修行者养神所用的上好药材,每一样都颇为难得。

即便苏洛身为二代弟子,按照道学规矩,也不太可能分配到这些上品灵药给他修行养神,更不要说是灵药之上的下品宝药。

比如雒秀秀极受散光子大学主宠溺,给她分拨仆役,专门为她养殖药材牲畜,也至多只有灵药。她需yào

一株下品宝药九子流珠花,也只能自己去寻找,寻不到便求助于赤煌大师兄。

这些属于私下情分,散光子和赤煌给她什么都不碍旁人,但要道学分配给她,却是不可能。

更何况是苏洛?

因此,苏洛更为重视的,是约定赔偿中的三株下品宝药。

罗因送来的,是三枚生血朱果。

虽然与真zhèng

的厉害修行者相比,苏洛对修行的所知仍只能算是一知半解,但至少他早已不是一无所知的区区仆役。几部道书看下来,他用心记忆努力理解,已经略有所得。

《养神用药参考》中讲,“朱果”是难得之药,汲地热灼烈之英华,生就朱红果实,大补气血精华,至少也是下品级别的宝药。

实则“朱果”有多种,珍稀程度与效用各有不同。

比如有一种百年生叶、百年开花、百年结果,需千年可得的“坤元朱果”,以地底坤元之炎为给养而生长,乃是“朱果”中的果王,远超宝药品级,世所罕见。

若是有“坤元朱果”现世,恐怕那些出神入化的大修行者也要打破头争抢。

至于“生血朱果”,当然远远不能同“坤元朱果”相提并论。但下品宝药毕竟是宝药,生血朱果也要悉心培育,野生的生血朱果更是难得。

此果一年生叶,一年开花,一年结果,一株只结一枚果实,而且就算是天日道学的药田培育,结果几率也并不高。

生血朱果的效用顾名思义是“生血”,此果无论是直接服用,还是炼制为丹药,都有极强的益补精血作用。只要不是失血超过一半,一枚生血朱果便能使人三日内完全恢复精血。

也就是说,生血朱果更多是伤药,对于与人争斗受伤,失血过多的修行者来说,是短时间内恢复精血,使得自身修为不至于严重损失的上好药材。

至于用来养神,生血朱果也有作用,因为修行者养神,就是以自身气血运行来滋养脑域中的精神,血中精气越充盈,养神自然事半功倍,但服用一枚生血朱果,可以滋长人体半数精血……过犹不及,当然反而不利,于是不以疗伤补血为目的服用生血朱果,便要将生血朱果熔炼为丹药,一次一次,逐渐服用。

这恰恰是罗因心机所在。

因为苏洛需yào

的,是可以直接服用,专用于养神的药材——就算给他上品宝药,他刚刚入门,哪里有自行炼制丹药的本事?

生血朱果这种宝药又不是瓜果,可以用刀分切开来逐次食用。

所以,给苏洛三枚生血朱果,他却不能服用,远远不如给他其他可以直接服用来养神的下品宝药。除非他请懂得丹道的高手帮忙,将生血朱果炼制成多枚丹丸。

除此外,罗因赔偿三件符器,一件法器,若是叫其他学宫弟子知dào

,只怕要艳羡无比。因为就算一件符器,也很是难得,更何况是三件符器,至于一件法器……至少也要是有师承的正式弟子,修为足够,才能蒙赐法器。

白虹剑qì

符,符中炼入修行白虹剑qì

的厉害修行者的一道白虹剑qì

,成为符器,祭出时符箓迸裂,有一道白虹剑qì

迸发,杀伤力极大,远在暴光七针符之上。

但此符器只能使用一次。

五色迷烟符和白虹剑qì

符差不多,也是将高手练就的一团五色迷烟炼入符中,祭出时放射丈许方圆五色迷烟,无论是攻敌还是逃遁,都有一定作用,但简直显然远不及白虹剑qì

符,也是一次性符器。

鳞掌符苏洛倒是没有了解,并不清楚,但前两件符器固然作用不错,却都只是一次性符器,价值要大打折扣。

所以,宝药、符器,都是鸡肋,有价值却不大,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至于那件法器弄气箫,既不能攻杀,更不能防御,虽然是化法之器,但却必须要修为超越冥想四境,晋入摄御之境中境,炼气化真在体内,成为真气,以真气吹奏此箫,能以声波为无形之刺,专门刺伤敌人神魂。

这当然是一件好法器,但对苏洛而言,却更是鸡肋中的鸡肋。

他刚入养境,要修行到摄御中境,就算他天才了得,也不是三五年之功可达。

他所需yào

的法器,是此时便可使用的法器,比如一口法器飞剑,纵然他还没有御剑飞行、动剑飞杀的本事,但法器飞剑在手,即使提剑砍杀也是极厉害的。

罗因的打算很简单,即便自己吃了亏,也绝不能叫苏洛立kè

满yì

。苏洛拿了宝药、符器、法器,本来目的在于养神和护身,却不能立kè

使用。

难道拿去通兑殿出售么?

苏洛心中极不爽快,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表达不满,让送东西来的徐朱把东西带回去。

对方却露出郁苦惶恐之色:“罗因殿主提出辞职后,吩咐弟子给师伯送来礼物,便声称去暮光子大学主座下请罪,要跟随暮光子大学主苦心修行一段时间,弟子根本无从替师伯还回礼物和传话,求叔伯不要为难弟子……”

苏洛登时气急反笑。

罗因倒也聪明,知dào

苏洛如果告sù

赤煌大师兄,他怕是又要倒霉,干脆去跟他师尊暮光子大学主修行去了。

赤煌再凶悍,总不至于杀到暮光子大学主座下,打杀他罗因吧?

苏洛想了想,为难一个跑腿的学宫弟子也没有意思,即使这徐朱必然是罗因的人。

他嘿然冷笑道:“那么你便回去吧,我知dào

你至少能传信给罗因,只管告sù

他我的话:师兄厚赐,我苏洛记住了,他日我修行有成,必然报答!”

“是!”

徐朱不敢多待,恭敬施礼,起身匆匆去了。

苏洛凝神思索片刻,便恢复镇静,无论一旁匣中有宝药还是法器,他连看也不多看一眼,对已惊愕住的素衣轻裳二人露出温缓笑容:“只是小事,我们继xù

吃饭要紧。”

他低头继xù

食用难以嚼吃的乌筋雉,忽然抬头道:“稍后我要远行一趟,去见我小师姐和一些朋友,会有一些日子不在,你们只管修行,我吩咐了王强关照你们。”

素衣、轻裳答yīng

着,都不敢多言。

……

……

林木葱郁,两侧峰立,中成翠谷。天近暮晚时,忽然层云深垂,细细密密的雨丝很快笼罩山谷。谷中有开辟出的药田和养殖场,天色将暗,微雨还没垂下时,已经有一群仆役开始忙碌。

“这是一场好雨,正好滋养给秀师姐培育的那几颗红玉瓜,可比引来的溪水灌溉要好。”

郑林指挥着众人,大声道:“王师弟,动作快点,把猪圈蒙上!这些畜生淋雨万一生了病,耽误秀师姐吃肉,那就麻烦了!”

仆役们纷纷答yīng

着,面带笑容,细雨落在脸上清凉舒爽,即使是在忙碌,却也欢快。

忽然有人惊呼:“什么人?!”

郑林忙将目光转去,就见药田围起的栅栏外,隔了几丈远的山谷丛林中,从高高的树杈上跃下一人,道衣扶摇,落地便大步奔来,远远笑喊道:“郑林师兄,我回来了,有肉给我吃吗?”

郑林和其余仆役全部怔住,直到那人来到近前,才反应过来。郑林怔怔道:“苏,苏师弟……”

来人正是苏洛。

他一把抓住郑林手臂,笑道:“我们再相见,难道郑林师兄你不欢喜?”

郑林脸上笑容也化开:“欢喜,当然欢喜!”他又对其他仆役喊道:“苏师弟回来,你们还不过来相见?”

仆役们纷纷跑过来,有人叫道:“郑林师兄,猪圈还没有蒙上布呢!”

郑林犹豫了一下,嘟嚷道:“畜生就是用来吃的,反正秀师姐这两天又该吃菊花猪尾了,让它们淋淋雨,回头宰一头来!”

第40章 箫声长

“苏师弟,听说落日峰的向道学宫中,弟子数以万计,道殿宝楼数之不尽,漫空之中都是御剑飞驰的大修行者,那必定是极恢宏的盛景吧?”有仆役满面遐思,神采飞扬问道。

因为有雒秀秀先例在前,所以郑林等一众仆役已经颇为习惯,对于苏洛让他们依旧如往常般称呼自己并无抵触。

苏洛离去不过半月,便回来看望他们,并且姿态谦和温润,一如当日,丝毫没有晋身道学二代弟子后应有的姿态,更远不至于颐指气使,这令他们都极感欣慰。

郑林叹息道:“苏师弟同我们在一处,也不过只有月余时光,倒是从前那几位师弟,大家在一处时间很长,他们蒙秀师姐提携,成了道学弟子后,要么是再不曾回来,要么是和叶楚师弟……那样,浑然变了一个人般。”

苏洛不以为然道:“修行有正法、左道之分,心术不正,虽然不一定会堕入左道之流,但注定难有大成就。这样的人,不管他便是。”

他顿了顿,道:“正因为如此,我一向以为,郑林师兄你的心性,最为朴质纯良,竟不能入道学修行,成为弟子,实在是可惜。”

郑林自己却并不以为意,平静地说:“我虽然不大懂修行,这是天生之中没有修行的根骨,不能成为道学弟子,但这些年耳濡目染,却也知dào

一个道理:修行虽然以天赋、资源为主,但似乎机缘气运更重yào

一些,往往能使人脱胎换骨。”

他目光极为诚挚,看向苏洛,说道:“苏师弟,你便是有这样大气运的人,否则你怎能一步登天,成为道学二代弟子呢?你既然有这样的机缘,便不能够错失,如果你他日真得和秀师姐一样,都大有成就,我们这些人也颇觉与有荣焉。”

苏洛喟然叹道:“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这是有先天之道性,郑林师兄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这种与生俱来的纯良,便是赤子之心,苏洛只在雒秀秀身上见到过,但也不完全。雒秀秀虽然生而善良纯洁,但她性子更为挑脱。

郑林则是真zhèng

的赤子之心,唯有一心纯良。

可惜他不能修行。

这时有专门负责雒秀秀饮食的仆役来告,今日雒秀秀师姐的晚餐已经准bèi

妥当。郑林笑着说道:“让人送上去吧。”

苏洛目光微转,说道:“我来吧。”

郑林略作犹豫,便道:“也好。苏师弟你来,当然是要去见过秀师姐的。”苏洛此行,并没有先去见雒秀秀,而是直接便到雒秀秀山下谷中,来见郑林等人。

“你如今虽然已是道学二代弟子,但毕竟也是受秀师姐相助,才有此机缘,便是替秀师姐送餐去,也不算失了你的身份。”

苏洛含笑起身,有人将给雒秀秀准bèi

的食盒送上。他走出门去,外面细雨蒙蒙,如烟如缕笼罩群山幽谷,空气中溢满清新凉爽。漫空已现暮色,层云笼叠,今日对落日冥想显然已不能够。

他提着食盒,神态平静,仍然和不久之前那次一样,慢慢走上山谷旁的小山。

上山的石径雨中湿滑,即使他修行已有所成,也要稳步细心而行,脚踩着并无人力雕琢,纯由自然而成的岩石,有种奇异的感觉;道旁的绿枝在细雨微风中扶摇,偶或掠过他的道衣,留下道道湿痕,拂过他手上、脸上时,沁人的凉意更叫人心生喜悦。

“漫行于崎岖中,一路风雨也宜人。”苏洛目光四顾,远远可见起伏的落日山脉,他心潮涌动,难以自己,“这便是修行吧。”

这座翠峰不过百丈,不多时,苏洛便到了山顶。山上仍是几株老树,两间小楼,清新雅致,朴质不华。细雨把小楼洗得清亮,楼角垂着银铃,风吹而动,动则送响,音质脆冽悦耳。

主楼的门前,仍是同上回一样,有个青裙木钗,气质雅静的小姑娘,也仍是同上回一样,在逗弄一只好kàn

鸟儿,一抬头见到风雨中来的苏洛,目光微烁,站起来脆声道:“呀,是你呀!”

她见苏洛又提着大食盒,不由奇道:“你不是交了好运,成了道学的弟子,去修行了么,怎么又回来做仆役,给姐姐送饭来?”

这是雒秀秀的小侍女,似乎也是不通修行的,但她竟和郑林一样,一针见血地道出苏洛这一段他自己仍然未能完全适应的人生变化的本质。

郑林说这是机缘、气运,她则说是“交了好运”,其实没有区别。

苏洛笑吟吟道:“朵朵,小师姐呢,我回来看她,打山下路过,便顺路把你们的晚餐送来。”

朵朵拍着手道:“饭点就是这个时候,姐姐当然在里面等着,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在门口等着呢?师弟快进来!”

苏洛微怔,这才明白为何自己胟àn

卫矗?伎吹蕉涠湓诿徘岸耗瘛T?疵康椒沟悖?眯阈惚愦蚍⒍涠湓诿趴诤蜃拧???南掳碘猓?约合氲妹淮恚?舛灾髌统先欢际恰俺曰酢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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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着朵朵进去。楼中简朴宽敞,雒秀秀果然已在唯一的木案旁正襟危坐——对于用餐这件事情,雒秀秀极为专注认真,就像苏洛对修行、郑林对养猪一般专注认真。

雒秀秀一边挽起自己素洁道衣袖子,露出两截玉似的皓腕,一边笑眯眯道:“小师弟,我听到你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苏洛走过去,将食盒放下,笑道:“我说了要来看小师姐,索性闲着,所以便来了。”

雒秀秀自己动手,打开食盒,把粥、炙猪肘、焖鹿筋、蒸鲜鱼以及果蔬都取出,一面吩咐道:“朵朵,小师弟既然来了,你去外面截两条细枝来,给小师弟做筷子。”

苏洛立kè

道:“不用了,你们用餐吧。”

雒秀秀却不答yīng

,让朵朵去了,这才拿一双清亮眸子看苏洛,笑说道:“小师弟,大师兄才说你遇了事情,他去救你,说你恐怕会来这里避一避,你来得倒快。”

苏洛也笑起来:“大师兄坏我名声,我当然不是来躲避什么,而是心里感念小师姐你,所以得了一件东西,准bèi

送给小师姐。”

他说话间,从左袖里取出一只锦袋,一尺余长,他打开之后,从中取出一支浅黄色泽,不知是金玉还是竹制的六孔箫。

“法器?!”

雒秀秀讶然道。

“是一件法器,我要用上,还不知要多久,不如给小师姐你,等我用得上法器时,小师姐你想必已是极厉害的大修行者,再送我更好的吧。”苏洛微笑说道,措辞仔细,先为雒秀秀找好接受的理由。

果然,雒秀秀眸中现出微光。

此时,朵朵恰好持一支细长笔直的嫩枝进来,见状不由惊喜道:“姐姐,从前我们还是乞儿时,你便会吹一支洞箫,我来唱曲儿,得了不少施舍,否则怕是我们早就饿死啦!”

“是呢。”

雒秀秀点着头,并未半点客气,伸手便抓过苏洛手中这件法器,弄气箫。

她神情略微沉浸,持箫就唇,下一刻,便有长长的箫声弥漫,好似长到直达往日,仍是世俗之中一乞儿时。

苏洛听在耳中,直觉音调简单,却绵长悠远,既听得到箫声凄婉,又有长长的欢喜。他一时思绪流转,心生感同身受——

抱歉,这两天有事出行在外,此前身体不适又把存稿用完,我也感到很着急啊。好不容易熬到这会儿先更一章,好在今天有时间,白天睡起我应该可以再补上两章。

第41章 食无忌

不多时,雒秀秀收住弄气箫,眸光转动,浅笑嫣然:“我怎样也没有想过,我的第一件化法之器,居然是来自小师弟你呢。”

苏洛不由微笑起来,这意味着雒秀秀答yīng

收下。

雒秀秀又问道:“大师兄说你遇到事情,他要去救你,看来这是大师兄逼迫人家赔你的东西?”

苏洛微怔,暗忖这位小师姐果然是极聪颖的,居然猜得如此精准,于是说道:“不错,我和向道学宫道场卫殿的人发生了一些摩擦,大师兄帮我,顺便让管着卫殿的罗因师兄送我些东西。

这支弄气箫便是他让人送我的法器,我当然用不上,送给小师姐你,也算是相得益彰。”

雒秀秀蹙眉微思,才恍然道:“原来是他,我见过那人,脸臭得很,十分讨厌。

唔,你大概不知dào

,我们师尊和那人的师尊,也就是暮光子师叔是有仇的,所以我们这两支,一向都是对头。我虽然没有经lì

过,但是听师兄师姐们说起过,他们同暮光子师叔的弟子都斗过几场。”

她手中把玩着弄气箫,显然颇为喜欢,忽然想到什么,又道:“对啦,我们师尊这一支,也就是我们师兄师姐中,是没有人去做道学学主的,大师兄说了,天赋不足,注定没什么出息的家伙才会跑去做学主。

但是暮光子师叔座下,倒是有几位弟子做了学主,又都传承有不少弟子,你往后注意些。”

苏洛点头道:“好,以后若是暮光子师叔那一支的人,我避着些便是。”

雒秀秀却摇头笑道:“不是让你避着,而是叫你往后若是遇到了,发生什么不投契的事情,只管拿出你落日峰第一大学主弟子的身份来,狠狠压迫,莫要怕得罪他们!你生了事,师尊、大师兄他们自然为你出头,他们不会不悦,而是会感到赞赏。”

“呃……”苏洛一时默然,看来这位小师姐有这样的想法,看来从来也都是极擅惹是生非的角色,因此师尊和大师兄才会对她极为赞赏,从而极为宠溺她。

但他自然有自己的为人行事准则,姑且颔首答yīng

下来也好。

雒秀秀把弄气箫放在一旁,从侍女朵朵手中接过细嫩树枝,指间微动,竟有无形气芒溢出,灵动轻巧,飞快切削,俄而便剥皮截断,将嫩枝变成一双木箸,递给苏洛道:“来,快吃。”

苏洛只好接过。

雒秀秀招呼他之后,便不再管他,自顾开始动手,仍是一如既往,殊无半点风范,和她的侍女朵朵一样,美食当前毫不客气,撸起袖子来搏斗争抢。

苏洛见状,心中失笑之余,也只好略略试了两筷子便罢手。天知dào

他真要是吃得多了,小师姐会不会翻脸?

雒秀秀狠吃了一气,先略略满足了口腹,才放慢下来,饮一口清爽的粥,满yì

道:“郑林养猪的水平真是越来越好呀。”

苏洛笑着道:“郑林师兄是很不错的人。”

雒秀秀瞥他一眼,漫声说道:“这我当然知dào

,可惜他的确不能够修行。”

苏洛心下微微一怔,明白过来。雒秀秀的确是极聪慧,如她自己所言,自己是真zhèng

的天才。天才的首要条件,当然是智慧过人,她只是一两句话间,便明白了苏洛的想法。

“从前大师兄答yīng

过,等我修行臻入摄御下境时,他便送我一件上好法器。如今他这桩机会被小师弟你抢去,改日我要找他,等我到摄御下境时,寻常法器我已看不入眼啦,就算不送我一件蕴灵之器,至少也要上品法器才可以嘛。”

“那我岂不是害了大师兄?”苏洛微愣,继而好笑起来,“那师尊又该如何?”

雒秀秀理直气壮:“师尊那样厉害的人物,不知有多少宝贝,不给我来两件灵器,能说得过去么?

小师弟,等你修行到那时,也绝不用客气的,不单是师尊他老人家,还有大师兄啊,二师姐三师兄四师姐五师兄他们,都比你我修行得早,早已是极厉害的高手,宝贝多着呢,我带你一起去要哦!”

“唔,这个……不太好吧?”苏洛秉性里还是颇为老实厚道。

雒秀秀摊手道:“我们天日道学的规矩,如你我这样有师承的弟子,臻入摄御之境便算是小成,当行走于世,没有些飞剑法宝傍身怎么可以?

况且,正是他们一向得罪的人不少,才叫我们往后麻烦恐怕不少,当然要他们出力,否则才是不合理!”

苏洛愣住半晌,缓缓道:“这倒也是。”

随后话题便变得轻松起来,雒秀秀和朵朵对他在向道学宫的生活也颇好奇,不免多问。雒秀秀甚至对上次去看苏洛时所见的,那位夜半叩门献身的绿茶师侄后来情况十分感兴趣,倒叫苏洛一时尴尬,随意打发几句。

等到雒秀秀和朵朵用餐完,苏洛主动收了餐具食盒,说道:“我想在山下住些时日,学宫虽不错,但总觉得郁郁沉闷,修行起来不大爽利。”

“这个随你。”雒秀秀起身说道,“每日送餐这种事情,当然不用你来做,但是你要走时,再来我这里一次。”

苏洛道:“我若要走,当然要来见小师姐的。”

雒秀秀听着苏洛唤她“小师姐”,便觉得欢喜,不由又作出老气横秋状:“我既然是你小师姐,还收了你的东西,当然不能让你吃亏啦,到时你来,我也要给你准bèi

一样好东西才合适。”

苏洛有心婉拒,但终于没有说出来,收起食盒起身离去。

苏洛走后,雒秀秀忽然愁眉道:“这下糟了,小师弟送我一件法器,这却是为难我嘛,我哪里有相配的东西给他?”

朵朵笑眯眯道:“那姐姐你为何要收呢?”

“废话!”雒秀秀弹指敲她一记,“这可是法器唉,我不要岂不是蠢?”

她蹙眉片刻,忽而喜悦起来,抚掌笑道:“我不如去找大师兄,我虽然才成神魂,距离摄御下境还远,但连小师弟都送我一件法器,他不表示一番,岂不是被小师弟比下去?大师兄和师尊一样,面子上最是看重,决计不会让我空手而归的!”

……

……

苏洛自下了山。

平常时候,也是要雒秀秀用餐完毕,山下郑林等仆役才会用餐,苏洛就同他们一道,也用了晚餐。随后,他仍是住进不久之前,他初来此地时所住的屋子。

外面夜色已浓。

苏洛坐于榻上,除去外衣,将身上帝女升仙图取下,在身前展开,依旧观摩片刻,才凝神开始冥想修行。

修行,提升,巩固,再修行……这便是修行者周而复始的修行过程。

苏洛当然不能例外。

但修行的途径有很多。

比如臻入“养”境的修行者,便要进入依靠摄取大量精华,充盈于气血之中,在冥想时以气血中精华来蕴养脑域精神的过程。

一凭饮食,二靠丹药。

苏洛所得的那些上品灵药,都是养神宝物,但他此时并未将燃血融阳鼎带来,因而不能炼化药材,萃取其中精华服用。

况且,就算他带来了燃血融阳鼎,以他此时精神刻度十二的修为,就开始服用上品灵药,甚至下品宝药,是极大的浪费,还不合适。

但他还有别的办法。

他从袖中取出一支三寸来高白色玉瓶,指尖拨开玉瓶软塞,登时即有沁人清香溢出。

这玉瓶中的,是三枚养神丹,乃是“养”境修行者养神的标准丹药,故名“养神丹”,由通丹道的修行者以多种灵药萃取炼制而成。

在天日道学三大峰的通兑殿中,一枚养神丹需三个学分才能兑取。

服用炼制而成的丹药,和直接服用药材,或是萃取药材中精华再服用,有着明显区别。

首先,自然是萃取炼制为丹药后,更加能够物尽其用;

其次便是有许多药材药力强劲,修行者若是修为不足,服用后反而弊大于利,而有些药材又不利于分割开逐次服用,轻则药力流失,重则反而生害。

但炼制为丹药后,一样的药材可以炼制为多枚丹药,以丹道妙法使得每一枚丹药都有完整药力,药性不破,远不是直接服食药材可比。

因而,在修行者之间,丹道高手永远是最受欢迎的人。

苏洛决定,先服用养神丹修行,进行自己养神修行的第一步。

他轻叩玉瓶,随着一枚指头大小,白莹莹蕴着浅浅流华的圆润丹丸滚出,落在他掌心,那股沁人心脾直透脑域精神的清香,便显得越加醇郁,弥漫满室。

苏洛心神微定,指尖捏住这枚养神丹,便送到唇边,张口服下。

他的舌尖触到养神丹,直觉此丹触碰口中津液便要消融。

这也是一种服食丹药的办法,不必入腹,丹药入口即化,溶于津液中,含在口内,酝酿一口本元之气再入腹,乃是融入道家修行呼吸吐纳之法于其中的方式。

然而,正当此时,他意想不到的变化骤然发生!

一道白芒猛然飞起。

这白芒不是第一次出现。

但这一次,他是第一次看到,虽然不算真切,却也分明是看到这道白芒自他身前铺展的帝女升仙图上,那株明红如火的古桑树冠之中,那团火焰之巢里骤然飞出,一下飞到他口中!

他几乎未能产生任何触感,就觉口中一空!

这白芒已卷走他口中丹丸!

苏洛心头震惊,无与伦比。

然而,这份震惊却绝不仅止于此,因为这白芒飞卷走他口中丹丸后,却并未立kè

回转宝图之中,而是迅猛疾飞,直扑他手中所持的玉瓶。

苏洛大骇。

然而,他仍然来不及作出半点反应。

所幸他此次终于看到,白芒飞卷而去,如同张开了口,只一下,便吞了他手中的……玉瓶!

连同丹药,包括玉瓶,统统吞了!

就如饿极了的人,吞食起来生猛无忌,不但是饭食,就连饭碗也恨不得……不,不是恨不得,而是真zhèng

一起吞食干净。

白芒仿佛终于满足,这才一掠飞回,落入帝女升仙图中古桑树冠的火巢之中,闪也未曾闪烁一下,就消失无迹。

苏洛一时手足僵直,脑中迷乱,非但不知所措,甚至连该想些什么也不知dào



第42章 风吹叶长振精神

三枚养神丹,价值九个学分,苏洛如今一共也只有十二个初始学分,所以即使这三枚养神丹是宋纯所赠送,他也无法不感到阵阵心疼。

按《养神用药参考》中所述,初入“养”境的修行者服用养神丹一枚,需yào

用五至七日的时间来修行,才能完全将药力炼化。

在这个过程中,药力融入气血,不断冥想修行,运行气血,通行脑域,是气血中的药力精华完全用于滋养精神。

这就是“养神”的途径之一,服食丹药。

也是其中最为重yào

的一种。

而养神丹作为“养”境修行者养神的标准丹药,在《天日道学修行总纲》中,也特别有所记载。

依照修行总纲中所讲,因为各人天赋不同、服丹修行方式是否得当,一般每服食一枚养神丹,仔细炼化药力后,可以使精神提升一到三个刻度不等。

当然,一枚养神丹就能将精神提升三个刻度的修行者毕竟是少数。

苏洛此时虽然因为发生了变故,所以来不及想到别人。

但只要他略微思索,一定会想到,如果是那月萧寒服用养神丹,以他对修行细致入微堪称变态的仔细准bèi

,他就算真得没有多少天赋,恐怕也能凭靠一枚养神丹就提升三个精神刻度。

还有一点极为重yào

:无论什么丹药,一旦服食多了,随着修为越发精深,其效用也会渐趋减弱。

所以若是想要依靠精神刻度提升所获的初始学分兑换丹药,再服用炼化提升修为,一定会导致入不敷出的局面,学分很快将不足用。

因而苏洛难免感到极为苦闷。

这可是三枚养神丹!

然则他即刻又想到,此前帝女升仙图也是如此吞食无忌,连暴光七针符和碧磷子都一样吞吃,但后来他才震骇发xiàn

,暴光七针符和碧磷子竟被帝女升仙图所炼化,化作某种神异力量,反哺进入他脑域中,成为了他精神之火旁的一片叶。

这片叶使他精神刻度从六晋升至十二,一举臻入“养”境。

“三枚养神丹,无论是价值还是所蕴藏的能量,都不知是暴光七针符和碧磷子的多少倍,若是一样也被此图炼化,却不知dào

化为多少能量?

我的脑域中,精神之火旁又要多出几片叶子?又能提升几个精神刻度?”

但这毕竟是他的猜测。

即使宝图傍身已有多年,但他对帝女升仙图的了解仍是乏善可陈,所知极为有限。

万一再没有上次那样好事,这次的三枚养神丹叫此图白吃了,并不会吐哺给他神异之力,让他脑域中再生一叶,精神刻度也不会得以提升,那么他岂不是亏得大了?

所幸的是,他仍然记得上一次,脑域中火生一叶时候的变化,而且不仅仅是记得,应该是印象极为深刻,几乎烙印在脑域中的精神深处,永远不会磨灭。

苏洛没有半分犹豫,当即手捧帝女升仙图,首先如同曾经无数次所做的那样,将目光在图上逡巡。他的目光转过整个宝图的每一寸,每一处细致的纹理,每一块明红的颜色。

这幅图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简直比对自己身体的熟悉程度都要更深刻。

帝女升仙图,仍然是那副伴随他多年,不知其所来,不知其所藏,不知其所用的宝图。

唯一有变化的,就是此图中明红色的古桑树冠中,那一团燃起汹汹火焰,仿佛蓬勃欲出般的火焰巢穴旁,有一枚过去一直存zài

的桑叶已经不见了踪迹。

明红的色泽浓烈灼热,如今却缺少了一小片。

极小,但却并非无足轻重。

在苏洛的眼中,这片缺失显得如此清晰明显,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就在不久之前,这幅图和他自己一样,都发生了一些变化——它少了一叶,而自己则多了一叶。

苏洛已沉入观图冥想之中,脑域中照“见”他的精神,是一簇炽白色的火焰,一如帝女升仙图中那株古桑上的巢穴里燃起的火焰一般,熊烈威严,如有生灵在其中。

突然,他感到脑域中精神之火陡地一跳,一丝炽白的火光像火珠崩炸,溅射出一点炽白火芒,自精神之火中猛力跳出!

而同此时,他精神“见”得清楚,自己手中的帝女升仙图上,再次发生同上次相似的变化——

那图中古桑如人立当空。

树冠之中有一只巢,巢中生火。

火中猛地跳将出来一团白光。

那光是火,火中隐约有些东西,鲜活、灵性,蕴藏极为醇厚馥郁的精华和馨香。

苏洛的精神迅速分辨得清清楚楚,那赫然是三枚圆润晶莹的丹丸!

“果然是养神丹,被帝女升仙图‘吃’了!”

苏洛惊异之余,又不免庆幸,还有一丝满怀期待的喜悦。

火芒如同活物,迅猛绞杀那三枚丹丸,速度虽则极慢,但苏洛却仍能真实辨识出,这三枚丹丸好似三枚果子,被投入一尊大口中。随着三枚果子被卷动,便有一片片皮屑、细微如齑粉般被剥离,直至完整的一层都被剥去……

继而是又一层……

苏洛确定,这三枚“果子”当然是养神丹,但却并未如上一次那样,显现在古桑巢中的血纹钢针及碧磷子都当即就被烧灼成为烟气。

而后,这些被绞杀下来的物质,熔融成为光火,这光火一跃而起,径直扑来!

苏洛这次不再立即惊骇,但他仍是有不一样的震惊,眼看它落向自己双目之间,从眉心没入。

接着便进了他脑域中。

他仍然“见”得分明。

这点光火,同他脑域中精神之火里跳出的那一点炽白火芒,在某一个刹那,陡然猛然也是必然地相撞!

并无日月碰撞的爆烈。

也无烈火交融的凶猛。

更不再是如一道流淌的炎流。

而是忽如一缕春风来,绿了河山。

精神之火旁没有再生出一片叶,但已经生出有些日子,曾经飞出斩人夺命的那片叶,却得了这缕春风。

这片叶簌簌发颤中轻晃,虽没有现出绿色,却真如春风吹绿河山,只是微吹,那叶就从生机勃勃的雏芽肉眼可见地生长。

长得更大些,长得更显轮廓清晰细致饱满,长得仿佛只要一动就将斩出得更加有力强悍些!

苏洛同样也感到,自己的精神,此刻也猛然振奋,和上次一样,产生了明显的提升,其幅度大到可以真切感知。

第43章 更天才

帝女升仙图果然是异宝。

如月萧寒所言,只怕至少也是纯元之器。

苏洛至多只见过法器,至于蕴灵之器,乃至纯元之器,他当然更不知dào

,甚至纯元之器该是什么模样,又该有怎样效用,他也无法去凭空想象。

但他知dào

,帝女升仙图必然是极了不得的宝贝。

不必说图中一叶化入脑域,生长于精神之畔,使人精神刻度急剧提升。

还有那一叶可出眉心,斩人夺命极度凶残,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用。

而苏洛当下最为之惊喜的,仍然是第一种效用,那便是助长修行,极大地提升修行的速度。

他已经大抵摸索到此图帮zhù

修行的方式。

首先是由帝女升仙图“吞吃”符器、丹药……苏洛甚至认为,未来它还有可能吃掉药材,吃掉飞剑法宝,甚至别的什么东西;

其次,这些被帝女升仙图无所忌口地“吞吃”的东西,会存zài

于图中那株古桑树冠中巢内。

当观图冥想时,脑域中的精神如发射弹丸一般,将一点光火祭出,与此图相融——显然,帝女升仙图傍身多年,苏洛观摩冥想,宝图已与他近乎一体,有种通灵联性的意味。

苏洛自家暗忖,大约这同别的修行者祭炼法宝并无多少差别。

而后精神发射的光火,将与帝女升仙图中所“吞吃”的一切物事被宝图炼化所生的某种神异力量相融,反哺他脑域中的精神。

精神从而得以壮大。

这简直比任何养神修行的法门都要迅捷。

……

养神丹非暴光七针符这等低劣符器可比,不至于被帝女升仙图一次就炼化为烟气。

三枚养神丹在古桑之冠的巢中,被一层一层地剥离——也就是炼化,取其精华,化为神异之力,和脑域精神发射来的光火相融。

苏洛能明显感到,精神在明显得壮大。

他期待着下一片叶出现在精神之火旁。

但并没有。

只是原本已有的那片叶,如被春风所抚,在生长、在饱满。

春风要拂绿河山,一波自然不够,需yào

阵阵不绝送来自然温暖的神异之力,由寒尽至春分;风吹叶长精神为之振奋蓬勃,自然也不能只有一次,雏芽一夕生发,旬月方可如盖,所以精神之增强,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所以这个过程在持续进行。

一发一发,又一发。

……

脑域中那片叶已饱满到极为喜人的程度,图中古桑里的巢中,三枚养神丹已被一轮又一轮地炼化,剥离药力,全部都消融了大约三分之一。

而那一套神奇的炼化修行过程,则是一共完成了六次。

至此时,苏洛微觉脑中阵阵滞胀,如同一个气团,已充盈到达极限,再吹一口气似乎便要有蓬爆的危险。

苏洛虽然不是月萧寒那种细致入微得离谱的人,也难免对这种飞速修行的过程有强烈的不舍,但他更知dào

过犹不及的道理,一向也性情沉着冷静,因而果duàn

没有继xù

,而是立kè

止住。

懂得停止脚步,才能有下一次启程。

他嚯然睁目。

面前的帝女升仙图,除了仍然少一片叶,仿佛别无变化。

但苏洛却知dào

,自己这一场修行,已得了大益处。

“三枚养神丹,炼取了三分之一,那么我大约便是获得了一枚养神丹的药力!若是正常服食炼化,需五至七日,精神提升一至三个刻度。”

苏洛心中思索着,面上却不由浮现悦色,“却不知dào

,我这一场修行,用时多久,精神提升几多?”

他不再犹豫,起身收图着衣,推门而出。山谷中气色清新,还有雨后微凉的感觉,想来雨停未久。只是不知dào

,这场宜人的细雨绵绵纠缠了多久?

苏洛果然在养殖场找到了郑林等人。

郑林见到他,便欣喜道:“苏师弟,你终于出来了!我们料想你是在修行,所以没有敢惊动你。”

“这是多久过去了?”郑林正搬着一只大桶,往猪圈里送去猪食,苏洛并未犹豫,自然而然上前搭手帮忙,同时笑着问道。

郑林稍显犹豫,终于没有拒绝他,说道:“这已是两个昼夜过去了。”

他顿了顿,这次犹豫得更长,才开口道:“我们从前自己也修行,若是有修行的问题,秀师姐偶或指点我们,但秀师姐修为日深,也忙碌得很,我们就不便惊扰她……”

“竟然已是两个日夜过去了!”苏洛心下略微怔忡。

从来修行者避世而居,于深山大泽之中,在沧海浮云之间,修的是成仙之道。所以,神仙的“仙”,是人在山中。

世俗中人以三月为春,三月为秋。

修行者不计春秋。

因为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因为修行的道路漫长而艰涩,总有让人不知不觉坐而忘春秋的时候。

苏洛把猪食大桶放进猪圈,抬头接住他的话,说道:“我虽然修行也很浅,但我既然在这里,与你们一同参研修行,当然是好事情。”

不仅郑林,其余忙着的仆役听到,也都欣喜起来,纷纷致谢。

郑林道:“这雨下了两日,我们便无法暮晚时冥想,只怕耽误了许多功夫。我倒还无所谓,但是有几位尚未满二十岁的师弟,还是有机会的……”

苏洛眉头微凝,思忖后道:“我看雨已停住,今日定然可见日落,到时候我们一起冥想修行,而后你们有什么问题就来问我,只要我知dào

,当然回答你们。”

他自己的修行经验虽然也粗浅得很,但已算是读了几部道书,尤其《天日道学修行总纲》,对于未入门和刚入门的人十分有效,料想郑林等人的问题,从修行总纲里都能找到答案。

众仆役大喜。

……

……

“两日!”

“我用了两日冥想,才巩固住增长的精神。”

精神壮大,如湖中蓄水,蓄至满时,便要拓湖,否则继xù

蓄水必然溢出成灾,这道理清晰简明,“正常服食一枚养神丹,五至七日炼化完全,我虽然快些,但似乎也并未快太多?”

苏洛凝眉犹疑,“但我却还可以期待,这样炼化一枚养神丹,我的精神刻度增长是一,还是二,或者是三?”

一念及此,他心头有些期待,所以并未立kè

再着手修行,而是起身出门,向山谷旁那座小小翠峰走去。

他自己只能感知到精神有所增长,但究竟提升了几个刻度,却必须要通过核测才能知dào



这需yào

去学宫道场,他目前还没有准bèi

回去。

不过,小师姐雒秀秀就在不远。和赤煌大师兄比起来,雒秀秀算不得高手,但比苏洛却强得多,她应当能大体看出他的精进有多少。

苏洛上了山去,来到木楼前。

侍女朵朵似乎每天做的便是在门前逗鸟儿。

苏洛笑着问了好,朵朵却不大乐意道:“你送了姐姐那支箫,姐姐便一连几日都在摆弄,也不同我玩了。”

苏洛默然。

同这样的稚龄少女,是没什么道理可以讲的。

不多时,苏洛在楼中见了雒秀秀。雒秀秀果然是极喜欢那支弄气箫,一直拿在手中把玩。

“小师弟,你师姐我可是天才,虽然法器要到摄御之境才能祭炼,但我自己摸索起来,已经有些体悟啦。”雒秀秀一见到他,便欢喜说道,而后忽地目光一凝,讶异道:“小师弟,才几日没有见你,你居然精神精进得这样明显?”

这正是苏洛所要问,他连忙在案前坐下,执茶壶给雒秀秀倒茶,道:“我已经开始养神了,之前刚去学宫时,管理学宫的宋纯师兄送了我养神丹,我直接服丹药养神,当然要快些。”

“哦,养神丹!”雒秀秀恍然,随即又蹙眉道,“养神丹我也吃过不少,可是也没有这样快,提升这样明显的道理呀?”

苏洛顺势便问道:“没有核测,我自己当然也不清楚,小师姐慧眼,能不能看出我大约精进了有多少?”

他说话间,便注意到雒秀秀已经直定定看着他,对他的问题仿若未闻,半晌之后,忽地一张小脸居然露出几分愁苦之色,低声闷闷道:“没道理,这没道理,太没有道理啦!难道小师弟竟比我更天才么?”

“什么?”

苏洛愕然问道。

雒秀秀伸出小手,比划三根手指,略作犹豫后,又改为四根,最后干脆五指张开,显得有些郁恼说道:“五!我看你的精神刻度,比几日前在我这里时,至少提升有四个刻度,似乎还有可能提升了五个刻度!具体是多少,我当然无法仔细分辨,还是要核测才能清楚!”

“五个刻度?”

苏洛自己也猛然倒吸冷气。

就听雒秀秀突地略带小委屈,撇嘴道:“亏死了,亏死了!小师弟你就算给我一件法器,也远远弥补不了我呀!”

苏洛来不及收住震惊,错愕问道:“小师姐这是什么意思?”

雒秀秀手持弄气箫,敲击桌案:“以后,我就不是师尊座下最天才的弟子,因为小师弟你更天才!你说,我自己把你介shào

给大师兄,让你成了自己的小师弟,我是不是太亏!”

少女樱唇鼓动两下,气鼓鼓继xù

说道:“我每介shào

晋升了的仆役成为弟子,大师兄都说我不但是闲来生事,还是很傻很天真,我果然是啊!”

第44章 神御法气兵术

如果真像雒秀秀所说,那么自己这一番修行所提升的速度,的确极为骇人,以至于雒秀秀一向自诩天才,也苦闷说出他更天才的话来。所以苏洛有些担心。

倒不是担心雒秀秀会因此而不悦,因为他看得出来,雒秀秀仍然是少女的性子,这和她是不是天日道学二代弟子,是不是已是成就神魂的修行者无关。

只和她是一名十五岁少女有关。

她只是有些郁闷。

和所有孩子失去玩偶时一样,心头有些郁闷在所难免。但她心地良善,虽不至于赤子,却也明如琉璃,净无瑕秽。

苏洛所担心的,是自己并没有仔细考lǜ

过,便让雒秀秀知dào

自己这份惊人的修行速度。他不知dào

这是不是坏事,但绝对不会是好事。

他不太相信雒秀秀是藏得住秘密的人,原因还是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

若是雒秀秀所言成真,那么他四日修行,精神便提升五个刻度,每日超过一个刻度!

而一般初入“养”境的弟子,服用养神丹来修行,已经是最快的途径,一枚养神丹也需yào

五至七日炼化,可以增长精神一至三个刻度。

也就是说,最快的人可以达到五日增长三个刻度精神,而最慢则是七日一个刻度。

这意味这什么?

意味着他的修行速度,远远超过天日道学弟子平均水准。超过平均水准,可谓良材、禀赋优异,若是超越得太多,那当然就是天才,如果天才的太过分,那肯定会引来无数目光。

苏洛来自世俗,起于微末,却也明白木秀于林的道理。

他眉心登时深锁起来,心内斟酌之后,才开口说道:“我想大约是小师姐你看得不太精准的缘故……小师姐不要恼怒。我怎么可能增长五个精神刻度?我自己倒觉得,两个刻度的提升,勉强还是有的。”

雒秀秀略显怔忡,面现犹豫之色,半晌闷闷道:“小师弟滑头,莫非担心我会害你么?你就算再天才,也是我小师弟嘛,小师弟你往后要是像大师兄一样厉害,可以替我欺负人呀。你好好修行,你拜见师尊之前,我是不会告sù

旁人的!”

“呃……”苏洛一愣。

赤煌大师兄居然说雒秀秀是“很傻很天真”,看来他才是很傻很天真!雒秀秀哪里傻,哪里天真了?

她简直是太聪明!

果然,雒秀秀面色稍霁,很快竟然又恢复神采飞扬,甚至还带有得色,大有一种“你只要坐下,师姐我就知dào

你要吃几碗饭”的傲气。

苏洛只觉很有意思,也很可亲,很……可爱。

于是他微微躬身,认真说道:“那就多谢小师姐成全。”

雒秀秀点着头,依旧把玩着弄气箫,神情恢复一丝凝肃,颔首说道:“小师弟你大概已经知dào

,我们师尊,还有爱惹麻烦的大师兄,得罪的人实在太多啦。

不要说是我,就算是几位师兄师姐,也算是极厉害的道学高手,也被他们害得向来艰难,所以小师弟你如果相信师姐我,那么大师兄说的话,你也不必全部都听。”

“哦?”

苏洛略显吃惊,雒秀秀这么说,有些出乎他意料。

“当然。”雒秀秀摆着小手,仿佛漫不经心开口。

“大师兄那是修为强横,足以横扫道学,想打谁就打谁,而师尊他老人家更不必说,是想打谁谁就要乖乖跪下让他打。但是你我却不一样啦,旁人敬畏师尊和大师兄,对你我当然也会前倨后恭,但是人心藏于腹中,谁能看得透呢?”

苏洛略觉悚然。

这道理他自然懂,一向也在注意。

但雒秀秀如此言明,却让他有些不一样的感觉。雒秀秀既然这样说,那么,是不是她曾亲自感受过,那种看不透人心,前一刻的敬畏和前倨后恭,下一刻却变成冷厉寒芒的凶险?

苏洛忽然想到,自己也感受过。

那罗因在赤煌大师兄面前,自然是被碾落尘土,直如草鸡,但面对着他苏洛,却可以极为强势蛮横,甚至有生杀予夺的凶威!

他心头倏然微寒:“既然已经定下了师承,还有一个显然不是善茬的大师兄,前路恐怕多有凶险,那么没有别的办法,唯有自强一途!”

因为,大师兄也不可能时刻关照自己。

想必,就算是那位尚未谋面,但却屡闻其威势不可挡的师尊,也不可能吧?

他轻拂道衣袖袍,说道:“多谢小师姐替我解惑,我还有养神丹,就在山下谷中花些时日服食炼化了,再回学宫道场去。那里还有罗因赔的药材,我要逐一炼化,修行养神,争取早日成就神魂。”

“成就神魂么,也不算难,小师弟你好像比我还天才呢,我看三五月也就够了。”

苏洛心头忽地一动,好奇问道:“不知dào

小师姐你从养神到成就神魂,用时多久?”

雒秀秀登时微露赧色,颊上微晕,瞪他一眼,却也答道:“大师兄总说我太慵懒,浪费许多时间,用了快要六个月呢。”

苏洛飒然为之震。

雒秀秀是个挑脱懒怠,喜于玩闹的少女,当然和月萧寒那种细致准bèi

近乎变态的家伙截然不同,但她竟然只用不足六个月,就养神成就神魂!

难怪她自诩天才。

真是天才。

自己若没有帝女升仙图这种外力辅助,恐怕要差之万里,不可同日而语。

他更觉时不我待,立kè

起身道:“小师姐,我先下山了。”

雒秀秀却眉心蹙着,现出犹豫之色,因而更显娇俏可人,但她这份犹豫也没有太久,不过须臾间,就见她忽地小手一掌拍在案上,道:“就这么决定啦!”

“什么决定?”

苏洛怔然。

雒秀秀放下弄气箫,忽然小脸上布满肃然之色,认真道:“小师弟,师姐我现在要传你一法一术!虽然,这是我得了你的法器,自己要作为谢礼回赠给你,更没有经过师尊同意,但这毕竟是道学的法术,你要习得,就要拜承大道,接受道学法术!”

“法术?”

苏洛今日吃惊至此到达极致,骇然失色道,“我在修行总纲中看到,唯有突pò

冥想四境,晋入摄御境界,方可修法,而且更要到摄御中境,才能行术!”

修行,修行。

修的是法,行的是术。

法是道路,术就是劈开前路荆棘的刀斧。

最终所走向的,是修行的彼端,未知的天地正道。

雒秀秀不屑道:“这个说法虽然有些道理,因为的确要到摄御境界,神魂才算凝实,才合适涉及法术二字,但你我是什么人?我们是二代弟子,大学主座下,当然又有不同!

你我在冥想境时,已见精神,即可修神御法,涉气兵术,自然有师兄师姐们,或者师尊出手,替我们稳住本元,定住性根,不至于精为术损、神为法夺!”

“神御法?气兵术?”

苏洛目中精芒烁烁。

“不错。神御法,气兵术,都是一般道学弟子入摄御境后首要必学的法术,是法术之根本。小师弟你这样聪明,顾名思义,可知神御法便是以神御使之法,气兵术,则是以气为兵之术!”

雒秀秀也神采凌然,似乎这种传道授业的事情,很让她有种满足喜悦感,不由得侃侃而谈,一脸悦色。

“那些弟子自己修行,步步维艰,若是早早得了,修行起来一个不慎,便会神御使不了法,反为所夺,精不足以催动术,反而受损,所以道学在总纲里当然会说只有臻入御摄之境,才能涉及这一法一术。”

苏洛诚如她所言,的确足够聪明,立kè

反应过来,问道:“这就是道学里,有师承的弟子,和一般的学宫弟子之间,又一个极大的区别吧?”

“是呀。”

雒秀秀点着头,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不由自主便漏了底,“所以呢,你拜见师尊后,其实按照你现在修为,师尊也会传你法术,让你提早修行,对你往后先人一步有大好处的。当然,师尊自己,或者是吩咐师兄师姐们日常注意,看护你稳固精神,不至于因为提早修行法术而滞碍修为的根本。”

“这么说来,小师姐这是拿不久之后师尊自然会给我的,来作为我一件法器的谢礼?”苏洛倒觉得雒秀秀这份无意间的诚实更为乖巧,也更……可爱,忍不住开口,略带戏谑说道。

雒秀秀刹时双目圆睁,眸子一动不动,也反应过来,登时急了,郁恼道:“呀!大师兄说我很傻很天真,原来说得是这个!”

苏洛笑眯眯伸手道:“但于我而言,早一日修行法术,都是极大的好处,何况师尊还不知几日出关,何时正式收录我入门墙之下,所以这份好处已经很大,足以抵得上区区一件法器了!”

“小师姐,请给我法术吧!”

雒秀秀闻言,长长舒出一口气,神情轻松下来,随后仍不放心,犹自问道:“小师弟,这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要后悔哦?”

苏洛确定点头道:“当然不后悔,还要多谢小师姐你对我这样好。”

“这样就好。”

雒秀秀终于释然,随后小脸一板,颇显豪情义气说道,“不过到时候,师尊虽然一向拿道学规矩当个……唔,当个屁,但怎么也会发两句牢骚表示不满……”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拿小手轻拍胸口,“师姐我就会一力承当,说你根本不知dào

规矩,是我得了你的好处,故yì

拿这个蒙你,师尊就不会对刚拜师的你不满yì

,从而不喜欢你啦!”

苏洛配合拱手恭维道:“小师姐说得有道理啊。”——

章节末写到有道理。很多人都有口头禅,我有个姑父,他的口头禅就是“有道理”,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是凝肃认真点头说:“唔,有道理。”。我打小就记着他是有道理姑父,现在想想,怪不得有道理姑父人缘一向不错,不因为别的,因为人家是捧场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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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秋长天

……

室中。

苏洛左手执一枚碧青玉简,简上符纹繁奥,秘禁纷呈,隐隐有流光游走。他当然是看不懂的,但这枚玉简得自雒秀秀,其中便镌刻有“神御法”和“气兵术”的修行法门。

神御法。

以神御使之法。

这个“御”,和修行者突pò

冥想四境之后,所臻入的“摄御境”的“御”,是同样的含义。

和修行者御使飞剑法宝、飞禽走兽、云气霞光等等,也是同一个“御”。

何以御使?

以神来御使。

这个“神”,是精神的“神”,也是神魂的“神”。

神御之法其实大象万千,变化诸多,有许多法门,具体到不同道学,甚至不同师承所传授,都各有一些差别,但万变不离其宗,“神御”的根本,无非是以无形却有力的“神”,来御使一切或有形有质或无形无质之物。

御气、御剑、御宝、御兽、御天地乾坤,无一例外。

按修行总纲中所述,修行者需臻入摄御之境后,才可以修行以神御使之法。

但实则并非如此。天日道学在修行总纲中,之所以引导弟子要臻入摄御下境才能修行御神法,主要是针对没有师承的学宫弟子。

精神未与魂通,不成神魂,甚至即使已成神魂,却还未摄气入体,练气为神魂之精元,便不够强dà

,也就是“神”的力还远远不足。

稚儿持剑,力有不怠,反要为剑所伤。就是这样简单的道理。

但如苏洛、雒秀秀这样的弟子,却又不一样。他们有师承,师尊是极厉害的修行者,作为厉害修行者座下弟子,传承衣钵道统,那么师尊当然会关注弟子,弟子只要精神有成,其实便可以修行御神法。

稚儿不能持铁剑,那么执一柄细小木剑,总还是可以的,再加上有成人在旁看护,若拿捏不住时,扶臂相助,当然就不会有问题。

并且因为先人一步,先练剑术,等到成长之后真zhèng

手持利剑,立即便可引剑铮鸣,纵剑对敌。

这就是道学里有师承的弟子和普通学宫弟子的差别。对于修行来说,有时候先行一步,往往意味着先行很多步。

同样的,气兵术,不是法,是术,是修法之后所炼的术。法是道路,术就是披荆斩棘的刀斧。

按修行总纲中所言,气兵术是道学修行者最初入门的一门术,属于微末法术,但只要修行得当,至极厉害处仍是不可小觑,有惊奇犀利之威。

气兵术,就是以气为兵。

晋入摄御中境的修行者,已经经过摄气入体,进入到炼气为真的地步,将摄自天地间的元气炼为神魂之精元后,化为真气在体内,以真气为兵,以神御使,便是道家法术——神御气兵!

但真气源自元气,元气源自漫漫天地之间,冥想境界的修行者还未到摄元气入体的境地,但不代表那无尽的元气并不存zài



气兵术同样可以先人一步修行。

对于冥想第四境“成”境的修行者而言,成就神魂后,便要感知天地元气,为晋升摄御下境准bèi

,气兵术则是尝试感知天地元气的极佳辅助之术。

……

……

苏洛此时右手所执的,不是铁剑,也不是木剑,只是一截轻薄的木片。

他身前的地面上,还有许多这种一指来长的轻薄木片,但每一片都已经碎裂开来,显见是被人用力捏碎。

“三枚养神丹已经完全被帝女升仙图炼化,化为那种神异的力量进入我的脑域,滋长了我的精神。现在,我的精神刻度恐怕已经越过了二十?”

苏洛面现无奈之色。

他从雒秀秀那里得到神御法和气兵术已有十来日,这些时日,他就在雒秀秀山下谷中修行,日常依靠帝女升仙图炼化那三枚养神丹的药力来养神,间歇与郑林等人讨论修行之道,偶尔也尝试着手神御法的修行。

至于气兵术,他知dào

还远没有到可以尝试的时候。

“就算是精神刻度超过了二十,也远远不够,对于修行的道路而言,太微不足道,即使是养神的道路,也不过才走了一成而已。”

苏洛自然有自己的体悟和理解,看来,即使神御法可以不必按照修行总纲中所述,不用在晋升摄御之境后才修行,他现在也还没有到时候。

简而言之,就是火候还没有到。

恐怕,至少也要到“养”境的后半段,精神刻度达到六十以上,才真zhèng

可以触摸到神御法的门径。

成就神魂后,魂为神之胆魄,神才算有力,才能真zhèng

涉及到“御”的层次。

苏洛悠然微叹:“此行的收获极大,但也该是归去时候了。我那位厉害师尊出关的日子,差不多也该到了吧?”

他起身收拾妥当,先行上了山去,雒秀秀的侍女朵朵却告sù

他,雒秀秀去寻她二师姐,请二师姐替她镇住神魂,真zhèng

开始以神御物了。

苏洛心中微惊。

雒秀秀真得是很天才。

“除了赤煌大师兄和秀秀小师姐,还有二师姐三师兄四师姐五师兄,我都没有见过,不知dào

他们又都是怎样人物?”

苏洛一边思绪转动着,一边下了山,去和郑林等人告别,约定日后还有再见之时,便启程离开这座幽谷。

他取出身份令符,精神通联,脑域精神立kè

显见天日道学地势图鉴,和来时一样依图择路,向落日峰主峰学宫道场而去。

……

……

天日道学很大,三脉主峰的范围也很大。哪怕是道学的弟子,许多人未出冥想四境之前,都没有离开过自己所属的主峰。

苏洛最先落脚的是出日峰,只是一名仆役,但他现在却已是落日峰的二代弟子。

世事变幻,不但无常,也令人无措。事实上,即便苏洛为人一向沉着镇定,处变不易惊,也直到此时才勉强完全适应自己的身份变化。

苏洛快速穿行在山野丛林间。

没有道路。

但其实若有若无之间,还是有前人踏过的痕迹,只是这里是天日道学,钟灵毓秀之地,今日踩断的青草,明日清晨又会勃发如初,走的人多了,也不见得会成为路。

这些前人踏足的痕迹,就是总会有一些人需yào

穿行于天日山脉中所留下。

这些人或是为了远行,或是为了采药,或是为了寻觅潜修之地。于是天日道学便提供一些地图,其中标注有天日山脉中许多安全的路线,使得修为不高的弟子可以稳妥穿行于天日山脉。

还是因为这里是天日道学,山间有凶兽猛禽出没,也会有一些厉害修行者隐居修行之地,普通的弟子穿行其间,总是需yào

避忌。

苏洛身份不同,他的身份令符中就有图鉴,其中标注清晰,十分妥帖。

日已当午。

天极之上,不时有剑光宝华掠过。

苏洛已非初上落日峰时,不会在见到御剑横空而过的高手时为之震慑,但心头一丝倾羡仍是在所难免。

随后……随后他便见到有一道剑光。

这剑光遥遥浮空而过,至身旁一座山头上时,忽地一下猛烈沉降,极为突兀,没有任何先兆,径直落向半山腰处。

一片呼啦摧折声中,就有大片树木被剑光横扫催断,那剑光落进其中,匿了踪迹。

苏洛不及惊异,又见一团斗大红光速度更猛,如雷扫荡长空,狠狠砸向先前那剑光所落处。

轰隆一声,摧山倒岳般震荡。

苏洛路过这座百余丈小山脚下,距离事发处也有上百丈远,却也猛觉脚下震动,一波肉眼可见的气浪扫过此山表面的草木,催动一轮巨大的碧浪。

而后,他就听到一道炸雷似的怪叫:“秋长天!人都道你是我落日峰这一代的佼佼者,不但修为精湛,剑术奥妙,而且为人最是道义为先,为道学屡立功勋,是吾辈领袖者!

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个羡煞人的道侣,号作秋冬双剑,落日峰第三代的好处简直叫你一个人占了少说也有三五成去!但是旁人不知dào

,我却再清楚不过,你秋长天到底是怎样的货色!”

……

……

第46章 左道

天日道学对弟子争斗有着明确的限制。

不是不可以争锋,而是必须要局限于切磋法术、比拼修为的范围之内。也就是点到即止。

但既然争斗,又岂能轻易罢手?飞剑无眼是个好理由,有时候也很好用。

即使是道学的规矩再严格,也不可能完全避免。

尤其是出了三大主峰范围,茫茫天日山脉中,乃至天日山脉以外的广阔天地,总有道学管不到的地方。

世俗中一个老农,也有可能看到修行者搏杀于天际,于是以为是神仙打架,为之骇绝。

“这必定是有私怨的道学弟子,在争斗厮杀!但声势到了这样程度,恐怕已经不是一般程度的争锋,而是搏命!”

苏洛险些一跤跌倒,连忙扶住一块山岩,才稳住身形,耳中已闻得在后追击而至那人的如雷声音,不由心神猛震。

“秋长天?”

这个名字他不曾听过,但“秋冬双剑”的名号,在不久之前,他却有所耳闻。

当日那位月萧寒的故人,被苏洛告知了月萧寒的所在,便匆匆而去,苏洛也并未太过放在心上,但他却仍记得,那名黄裳女子,似就是天日道学落日峰颇有声名的“秋冬双剑”之一。

当下听那声音中意思,“秋冬双剑”的“冬”,大约便是当日的黄裳女子,黄冬冬。

而这位在前被追杀的秋长天,则是秋冬双剑的“秋”,并且,似乎黄冬冬和秋长天是一对道侣。

他心中思绪电转,动作却分毫不受影响,仍是保持沉着冷静,立kè

扶住山岩转身,便往远离这座小山脚下的方向跃去。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那两人当然不是神仙,苏洛也已不是凡俗之人,但只看这一追一击间的声势,他就知dào

这样的事情自己连旁观也不能够,只怕擦上一抹剑qì

,也能要了他的性命。

非但不值,而且窝囊。

然而,他只跃出两步,不过十来丈,便陡闻脑后烈啸如刀破长风,凌厉尖锐,刺人耳鼓,且几乎同这啸声一同而至的,便是一道极强横的力道,猛击他后心。

苏洛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已觉得喉头腥甜,逆血已奔涌而上。当此之际,任凭他再如何性情稳重坚韧,也免不了心下惊叫一声:“我命要休于此!”

果不其然,任凭他一边心中震骇,同时已经拼尽一切力量躲避,也没有能够完全避开。

所幸的是,原本袭来之物先推击空气,冲击出强烈气劲,已袭击到他后心,令他血脉要害处受创,逆血涌喉,但他反应着实迅捷,还是堪堪避开必死一击。

一股极其骇人的力道,只着力于微小一点,似乎不过豆大一团而已,狠狠击在他左侧肩胛后!

喀喇喇!

苏洛可以清楚听到自己骨骼崩碎的声响。

正当此时,他忽然看到自己胸间白芒飞起!

这不是第一次,也已经不是第二次,所以他没有惊讶,也没有错愕,而是仿佛没有看到,也没有感知,只是借着冲击身体的强劲力量,向着前方猛扑了几丈远,合身翻滚,便落入一片依靠在山脚下铺着沉厚积叶的凹地中。

在翻身滚倒的同时,他顺势向着半山腰处看了一眼。

他看到那里发生的惊人爆zhà



焰火四射,龙蛇腾卷般袭击四方,即使是鲜嫩的粗干密叶,也刹那间被烧成焦炭或是虚无,所以这是一次大爆zhà



浓烟如墨,扩散亩许,这是一次大爆zhà



比第一次二人一遁一追击于山腰上时所造成的层林波浪更要强烈迅速十倍的绿浪,也已迅速蔓延,足足延伸出方圆两三百丈,到小山脚下的浓密树林深处,力道才终于消散。

苏洛滚落草叶中,身旁的灌木荆棘也因劲风巨力而向远离事发地的方向催压,乃至纷纷崩折,很快将苏洛淹没其中。

透过断枝乱叶,他忍痛睁目看去。

他看到那爆zhà

深处,一团红光猛烈跃起。

这红光约莫斗大,一跃至空中,忽地舒展开来,赫然是个人,身裹浓烈似火的道衣,在空中就迈开大步,一步凌空虚度数十丈,就要远走。

是先前在后追杀之人。

此时,却变作他在逃走。

有人逃走,自然要有人追杀。

追杀者道衣本洁白,此刻却已破烂毁损,道髻凌乱,也跃上空中,苏洛远远得也看不真切面目,就见他猛一下抬手指去!

只见约莫百十余丈之外,丛林密集之中,忽然一条剑光,如灵蛇昂首,猛施突袭,剑光中冷芒吞吐一击之际,恰如蛇信出动,致命一击!

“胡寻锋!你偏要做我秋长天的对头,那便是你自己寻求死路,今日你丧身于此,也是你自找的!”

咻!

剑光掠过而上,其疾至极,飒沓凌厉,剑势又极为凶恶阴狠,简直不像天日道学功法中一向的堂正灼烈,反而显得狠辣邪异。

只一剑,就把遁空而走的赤红道衣修行者贯体而过!

那人身影在空中僵了僵,便坠落而下。

苏洛在山脚之下,登时大骇,心中猛叫:“你已经害了我,现在要死便死,为何要落在这里!你家小道爷只是个路过的!”

这人砰的一声从数十丈高落下,正好坠在苏洛不远处,相距大约五六丈远。

这样高处坠下,哪怕是极厉害的高手,并且身中一记飞剑也不死,恐怕也摔得七荤八素,离死不远。

半山之上,白色道衣破败的修行者几个腾跃,降落山下。

苏洛连忙屏息静神,微微眯着眼睛,连眼珠子也不敢转动,只能从些微一丝光中观察情形。

此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即使道衣已毁,发髻已乱,但面上却仍然白净清朗,唇红齿白,眸中如有星火,眉似飞剑,作凛然之色,缓步走来。

他弹指一捏,天上就有一口剑光落下,化一口雪亮狭长的白色飞剑,绕着他飞旋不止,吞吐寒息,煞气森森。

“胡寻锋,你我奉命一同出山,绞杀作孽凶妖,安良救难,想不到,你竟贪图那蟒妖身上的好处,私心作祟,以至于纵走了蟒妖,幸好我一力擒杀凶妖!

可是,你却暗算于我,夺走蟒妖的好处,就此一径失踪了!”

那赤红道衣的修行者,叫做胡寻锋,也是天日道学弟子,确实还未身死,却也已经差不多将死,手按住心口,鲜血如泉涌出,闻言更是气得要起身,终于没有能够。

他强运气力惊怒喝道:“秋长天!分明是你这丧心病狂之徒,私自炼化了蟒妖的精血、骨髓、连那些鳞甲蟒筋等上好东西,也不知被你藏去了何处!你这是杀人灭口!”

“是么?”

秋长天缓步走来,镇定自若:“愚蠢!你以为,落日峰的学主们,会不会相信我的汇报?”

“这……”胡寻锋面如金纸,已到了最后时刻,性命将休,不由惨然说道,“不错!秋长天,你惯会做人,声名极佳,而且为道学立下许多大功,有大把的学分,没有人会想到,你秋长天会谋夺区区一头未臻先天之境的蟒妖。”

“更没有人会想到,你秋长天的确不缺这么一点好处,但是你却修行左道秘术,要以妖之精华为资粮,修左道伪法,催动秘术!刚才,你所爆的,应当是左道秘术中的妖骨大术的一支,妖骨子血雷吧?”

……

……

十余丈外,苏洛刹时直觉浑身骤冷了三分。

左道,秘术。

妖骨大术。

“左……左道?!”

第47章 葫中刀

……

胡寻锋的精力在流失,已近油尽灯枯。

但他还是要说出要说的话来,因为他有无穷的怨恨,不吐不快,不吐不行,不吐不能离开这个世界——虽然即使吐露出来,他也仍然对死亡这件事感到不甘与愤nù



“当然,你说的话,学主们以及同门众人,恐怕真的会信。至于我,只会是个畏罪潜逃之人,没有人会知dào

,我会和一个运气极差,只是路过却中了你的妖骨子血雷惨死的小弟子一起,埋身于此……不,你会干脆毁尸灭迹吧?”

“你,秋长天!你果然是极阴狠的人!刚才你祭出妖骨子血雷时,就将你的长天剑隐在妖骨子血雷的气息里,远远落在林中,待我果然中了妖骨子,不得不遁走时,立kè

起飞剑截杀我!”

“狠!准!你果然不愧是秋长天啊,又狠辣,又精准……”

那秋长天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坏人被揭露真实面目时该有的恼羞成怒,而是竟露出淡淡微笑,一步步走向胡寻锋,平静笑着说道:“胡寻锋,你说得对,但也不算对。我要修liàn

妖骨大术,未臻先天之境的妖,其实没有多少作用。那么,你知dào

,我为何还要这样做么?”

他没有等待回答。

因为即便他等,那胡寻锋恐怕既不知dào

,也几乎没有余力说话。

“因为,我这样做,就是知dào

,你肯定会自以为发xiàn

了我的秘密,在我假装修liàn

妖骨大术时,突起袭击,想要杀我。

而只有这样,我才更方便杀你。毕竟,如果我不动用妖骨大术,想要正面杀你,并不容易,而我妖骨大术远远未成,还不宜真zhèng

动用。”

“所以,也才有了这一切!”

“现在,你知dào

了么?”

胡寻锋惨笑一声:“不错,秋长天你修行左道秘术,罪不容诛,但是我胡寻锋,也是发xiàn

你这桩秘密后,心中起了贪恋,才至于此啊……”

“不。”秋长天摇头说道,“我的这桩秘密,的确是罪不容诛的大罪过,我用它作为诱饵,诱你入毂,继而杀之,当然是因为我真的很想杀你!在你袭击我之前,就想杀你,并且一定要将引你回天日山脉之后,再杀死你!”

此人突地灿然一笑:“同门之中,都道我秋长天一身正气,崇道守义,其实,这并没有错,我真的是个很道义的人。胡寻锋,你说我秋长天修左道妖骨大术,但我只是杀妖,也算是除妖卫道,而你呢?

难道你真的不记得,有多少无辜学宫女弟子,只因生得合你胡寻锋的口味,便被你或骗或掳,就在这茫茫山脉无人可知处,遭你淫?辱!”

“我查探得到的结果如果没有错的话,你最喜欢的,是那种气质柔弱,眉纤而明眸的少女吧?”秋长天摇了摇头,突然面现酷寒之色。

“但这也不算什么,只要你想要,那些学宫的女弟子,被你得了手,你施以好处,她们多半也都是愿意的。但你这个蠢材,无论如何,也不该胆大包天到敢打冬师妹的主意!”

“你以为,我真的不知dào

你的心思么?”

“所以,你就去死吧!”

秋长天指间剑诀捏住。

长天剑寒芒微吐,蛇一样蜿蜒,飒然飙射!

……

……

正道之左,谓之左道。如天日道学这样正道所出的修行者,当然是正道之士,但世间还有一种左道秘术。

左道之中,与正道不同。正道修行,以道为彼岸,法为路,术为披荆斩棘之刀斧;而左道则不然,有术而无法,其术多森然诡秘,故称之为“秘术”。

这就如登山,山巅如大道彼端,正路上山必定盘绕曲折,路途遥远。

若不走正道,一径笔直攀爬上去,路途是近了,却越是向上越是艰难,难有登上山巅,触摸大道的机会。

左道中人往往为正道所不耻,天日道学这样的道门正宗,更是严禁弟子修行左道秘术,尤其如“妖骨大术”这种邪异阴惨之术,一旦发xiàn

,就是极刑的大罪!

所以,秋长天果然不是好人。

苏洛耳闻这些,心中暗忖着。况且,此人行事狠辣,城府极深,为了杀胡寻锋,简直是谋划重重,连番设计,连胡寻锋的丧命之地,都是他刻意选好。

这种人,简直阴狠可怖得令人发指!

“但那姓胡的,也不是什么好鸟,死也死得!”

……

……

秋长天起飞剑,终于要彻底杀死胡寻锋。

剑光如一泼清水,要将长天涤荡清洗,抹去一切混蒙灰暗,换一个朗朗寰宇。

正气、浩然、没有瑕疵。

只看秋长天这一剑,就知dào

此人的确是一身正气浩然,简直是正道中的正道,更是心胸之中有大气魄,全部包含在出剑的剑意之中。

这样的弟子,天日道学的师长们没有道理不喜欢,同门的师弟妹们没有道理不仰慕。

胡寻锋躺在地上,面露惨色,微微合上双目,仿佛已经见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刻。

长天剑直贯他眉心而来。

然而,当剑锋离他眉心不足一尺时,吞吐的剑芒甚至已刺开他眉间,血点飞溅,白骨隐现的刹那,胡寻锋合起的双眼陡然暴睁,张口厉喝一声,一直按在喷血不止的心口的右手,猛地凌空猛挥!

已被鲜血染透的道衣袖中,一团红光飞出。

化作一样法宝。

是一只三寸来高,泛着红光,除此之外别无特质,甚至还有些干瘪的……葫芦!

胡寻锋面露恨色:“收!”

数丈之外,秋长天极度惊骇,猛然色变,没有半点犹豫,立kè

叉手向前猛烈虚抓,这是要将自己飞剑收回。

但那红光葫芦口部猛出一股赤流,一放就是烟霞滚滚,好似焚天烈焰,猛烈席卷,龙卷风暴一样弹指间裹住了秋长天的长天剑。

“将暮之辉,也如浩日!”秋长天越加惊怒,立kè

变幻剑诀,已被裹住的长天剑立kè

疾颤,剑锋之中吐露火精,辉光骤暴,如有一轮日头挣扎而起,开始迸裂,就要爆zhà



“焚金烈葫刀!怎么会在你手中……”

秋长天只来得及叫这一声,一脸骇绝之色,任凭他怎样御剑,也无济于事,那葫芦中喷出的烈火再一卷,一口长天剑竟就被烧灼得熔融,而后往后一吸,就成一团金灿灿的光,吸进葫芦中。

秋长天心神为之割裂,登时重创,口鼻之中都有鲜血流出,却根本顾不得,亡命一般就倒身急退。

逃!

焚金烈葫刀!

就算他是“秋冬双剑”的秋长天,也挡不住,先失本命交修的飞剑,接下来只要中刀,必然没有幸理。

果不其然,胡寻锋气力虚弱地惨笑起来:“秋长天,要死,那么一齐死吧!”

他勉力抬手一指,那葫芦飞在空中,葫芦口又是一闪,就有一条红光,长达半尺,赫然是一口火光凝练的刀锋,雷霆疾电一样追杀去。

只一刀。

秋长天怨气冲天地恨叫一声,探手捂向自己后心,栽倒在地。

第48章 妖骨子

“修行修行!修来修去,修长修短,也是修一个死!道爷我修行近一甲子,见得过山川大岳,受享过万姓尊崇,生来好一口美色,也志得yì

满,纵然死了,也没有不能舍的。”

胡寻锋隐忍狠辣,竟还在秋长天之上,比对方心计更为深刻,将致命杀器至此时才祭出,一击得手。

焚金烈葫刀,在落日峰是极有名头的凶器,属于某一位修为深厚的学主,不知为何,竟落在胡寻锋的手中。

秋长天纵然厉害,也只是落日峰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如何能抵得住资深二代学主的法宝,葫中只出一刀,便就被中后心,想来是一刀暴灭心脉,颓然栽倒。

胡寻锋运最后气力惨笑道:“同我相比,秋长天你就不划算啦!你苦心经营,是有大野望的人,你还有芳名远播的道侣,人人艳羡,就这样和道爷我葬身荒野,或许等不得被人发xiàn

,已被山中的畜生分食,实在是让你大不甘心啊!”

“你不甘心,道爷我就越觉得喜悦!”

啪嗒一声,红光葫芦落在他脚边地上,半晌,连红光也黯淡了去。

……

……

纷乱的草木掩埋中,一个少年艰难爬起。他没有立kè

动作,而是就地坐下,手抚自己肩后,立kè

面露痛色,收回手时,见得掌中染血。

“果然,帝女升仙图也不是万能,秋长天的妖骨子血雷是左道秘术,妖骨大术的分支,极其狠毒厉害,虽然一枚妖骨子已被帝女升仙图‘吃’了,但仍是不及,令我中了一击!这一下骨骼崩碎,半壁身子麻木,这是连血脉也受了损……”

苏洛心中暗忖,好一会儿才能活动肢体,慢慢起身,小心警惕走过去。

山脚下的丛林中一片混乱,崩断摧绝,相隔十来丈远地上两人,一人仰面向天,心口血窟仍有血水涌出,一张冷毅面孔犹带冷笑,另一人伏在地上,背后殷红染遍,后心位置也是一个血洞。

“修行者也是人做的,人都要争斗,生生死死,概莫如是。”苏洛微仰头看去,日在当空,“天日之下,从来没有新鲜事情。”

他眉心皱起,一半是因为伤处疼痛,另一半倒是因为别的心思:“这也算是发死人财罢?只是这二人,没有一个是好鸟,按理怎样死也不为过。”这两人都是修为深厚的修行者,落日峰三代弟子中一等一的人物,必然所怀不菲。

比如焚金烈葫刀。

可惜秋长天的飞剑,已被焚金烈葫刀所吞,想必是炼化了。但正因如此,才可见焚金烈葫刀的厉害处。这件法宝此刻黯淡无光,就是一只三寸来高干瘪葫芦,用不知材质的红绳系着,正落在胡寻锋尸身脚边。

这二人可谓是狗咬狗,苏洛遭了池鱼之殃,若非有帝女升仙图,恐怕已死于非命,此时能发一笔横财,尤其是这焚金烈葫刀,简直是性命换来,论起来还是亏得很。

苏洛一念及此,再没有半点疑虑,拄一支树枝上前,小心探过去,拨动地上的干瘪葫芦。

他这一拨弄,也是心存警惕,所以并未直接上前拾取,但正因如此,倒令得躲过一劫。

干瘪葫芦被他一拨之下,竟忽地闪烁红芒,葫芦口骤炸一点赤红光火,葫芦飞起,就有一道厉芒从中****,直射向苏洛面门!

苏洛骇得心头急跳,幸好早有警惕之心,自知后退避让都难逃如此厉害法宝袭击,因而也无需顾忌任何风范仪态,就地便滚倒,想要躲过这一刀。

躺在地上的胡寻锋本已合目,似乎已死得不能再死,此时却陡然睁开一只眼,但也只睁了一瞬,便又合上,袭杀向苏洛那道刀光只射出尺许,就忽地滞住,而后簌簌粉散,成了丝丝赤红色的锐气,逸散消失。

纵然苏洛不滚倒在地,也不会击中他。

即便如此,倒地的苏洛仍觉浑身微麻,似乎有无数细密的刀子,抹过周身,虽不至于破开皮肉,却也感到阵阵细密的疼痛。

而周围丈许之内的草木叶子,仿佛被无数无形的刀锋切割,纷纷裂开、断落。

“好!好……”

苏洛犹自听到胡寻锋又叫好两声,终于气绝。

约莫半刻钟后,再无动静,苏洛这才缓缓起身,目光闪烁,又等待半刻,才再一次去拨弄重新坠落在地的干瘪葫芦。

这一次,再未发生异变。

他长舒一口气,迅速将干瘪葫芦拨过来,一把抓在手中,直觉触手稳热,质地如晶玉一般细润,果然是一件好法宝。

“这两人身上,必然都还有别的好处,但我还是不要去动,否则谁知会有什么变化?”苏洛不再犹豫,立kè

将焚金烈葫刀收入袖中,拄着树枝,头也不回迅速远去。

……

苏洛离去之后,将近两个时辰,日已西下。

山林之中,几头毛色苍白的巨狼出现,闻着血腥气息到来,其中两头先扑向胡寻锋尸身,三两下便用獠牙撕开……

另一头体魄强劲的巨狼似乎嗅到危险,极小心凑到秋长天尸身旁,绕着试探片刻,才终于放心,扑上去便准bèi

大快朵颐,享用这一顿美味。

却不料那本已绝无生机的尸身,此刻陡然一下翻转,双目闪烁,直面狼吻,张口猛吐一点惨白光点,其中似乎是一枚指头大小的珠子,一下击入巨狼口中!

只一击,巨狼头颅崩炸,红白齐飞!

秋长天骤然转头,张口又是连续吐出几枚惨白珠子,不远处正在吞吃胡寻锋尸身的几头巨狼立kè

纷纷倒毙!

此人艰难坐起,伸手抓向头颅都炸毁的狼尸,竟从一片血污中抓出几块巨狼头骨,也不在意坑脏污秽,径直送到嘴角,张口就开始嚼吃,噶嚓作响。

一面嚼吃,他面露狰狞笑容。

……

……

日暮之后。

落日峰向道学宫甲字九十五栋,远行多日的苏洛归来,自然立kè

惊动了许多人。所有人见到他道衣染血,都感到极度震惊,但他自己不说,没有人敢问。仆役首领王强忙即命人准bèi

热水、创药等。

苏洛回到二十七号居室,果然将素衣、轻裳二人吓住,素衣甚至骇得落泪,以为他是与人斗法,受了重伤。

苏洛却温和笑道:“天日山脉里的畜生,委实是厉害了一些,但也不碍事的,我自己处置就好。你们在外面守着,任何人要来,全部拦下。”

他说完,给了二侍女一个宽慰眼神,便进入自己内室。多日未归,二侍女却勤加打扫,仍然干净整洁,他直接紧闭门窗,上得自己榻上,就将破损外衣除去,将帝女升仙图也取下。

果然,他整个上身,都染遍血迹。

左侧肩头剧痛不止。

但他这些全部都顾不得。

他立kè

手捧帝女升仙图,进入冥想修行状态。

精神之中,沉浮冥冥。

宝图之内,巢中火焰升腾,其中一点光火翻滚,包裹着一样物事,是一枚惨白珠子,极惨、极白,并不浑圆,而是表面布满凸起。

不像金玉木石。

而苏洛几乎不用多想,只凭猜测便知,因为顾名思义,也能知dào

这枚珠子是什么。

这是一枚妖骨炼就的骨珠。

因为,它就叫做“妖骨子”!

第49章 升有道

妖骨,当然就是妖的骨骼。不是所有妖的骨头都一定比人的骨头更硬,但一定有截然不同的异处,这些迥异于人的特质,如果能够钻研明悟,对人的修行当然会有特别的益处。

这便是“妖骨大术”。

但这是左道。

左道就是旁门,就是邪路,谁修行了左道,谁就是罪大恶极,为众之公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面可讲,唯有一个字——死。

罪不在左道行术而不修法,罪在对伟岸彼端的“道”失去了敬畏之心。

这就是死罪。

修行左道秘术的,都是邪、魔、妖,总之,不在正道之列。如果正道众人修行左道秘术,那么便不再属于正道,而是沉沦入邪魔一流。

弃道,当然是死罪。

……

炼化妖之骨骼,淬炼其精英,成为妖骨子,融入妖之精血,再以左道雷术祭出,就是“妖骨子血雷”,属于左道秘术“妖骨大术”的一支。

秋长天所修行的,就是妖骨大术,但他只是天日道学落日峰三代弟子,虽则跨越摄御之境,已臻先天下境,在三代弟子中,堪称是一等一的角色,却仍然不够将“妖骨大术”臻入哪怕小成的资格。

但仅仅是妖骨子血雷,已经是极厉害的秘术,威能极强,远在一般正道雷术之上。

比如在天日道学诸多法术中,和妖骨子血雷一样,需yào

摄御上境才能修行的“日精陨雷”,“紫气蒸霞雷光”等雷术,论到威能,大约只有妖骨子血雷的五六成。

这并非是左道秘术强于正道法术,而是修行左道只行术不修法,取激进之道。

但却如浮萍无根,水波一起,便要随流而荡,浪头稍大,也就碎了。

……

……

“这是妖骨子,算不算法宝?”

“纵然不算法宝,但帝女升仙图食而无忌,法宝丹药一概都能吃掉,或许也能将妖骨子吃了……那么,帝女升仙图炼化妖骨子,也会反哺我神异之力,令我精神为之提升?”

这是个问题。

苏洛感到很纠结,但还有更惆怅的问题:“如果连妖骨子也能炼化,我借妖骨子炼化的力量,增长精神,修为得以提升,这算不算是也入了左道?”

他来不及将这个复杂问题思考出结果,帝女升仙图已经开始执行——这种执行至少在目前还完全不以他的意志为指引,而是自行运转——那光火之中,滴溜溜旋转的妖骨子,正承shòu炽烈的烧灼,没有消融,也没有迸裂,但仍然清晰可“见”,如在无数刀锋绞杀中,有极细微的物质被剥离。

妖骨子被剥离的物质,在火焰中终于被化解,熔融成为某种神异的力量。

苏洛已经极为熟悉的过程再一次降临,从脑域深处,精神之火中迸出火光,同帝女升仙图那巢中跃出的火焰发生令人震撼的碰撞,于是那些神异之力,便得以被他的精神所吸纳,如同给养,得到弥补。

精神之火几乎是猛烈窜起前所未有的火舌。

那片叶,霎那间炽白闪耀。

令人振奋的饱满、充实感觉,弥漫苏洛的整个心神,无法不为之喜悦。并且,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这一次精神得到的增长,与以往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苦思良久,找到一个不一定合适的类比:在此之前,帝女升仙图通过炼化符器、丹药,使得他精神得以壮大,就仿佛是在吃素,而这一次,他终于在对比之中产生不同的体会,因为这一回终于有了吃肉的感觉。

“肉”很肥。

极其滋养,大补精神。

吃肉,当然要比吃素令人愉悦,令人身心俱爽,也更能令人长肌肉、生气力。所以,吃肉是比吃素更好的事情,至少,苏洛是这样认为。

与此同时,他真切感知到的精神变化,也给他带来同样的结论。

他此时能极为明显地感觉到精神在壮大,比炼化养神丹时候的感觉,还要明显。他能粗略体会出,这枚妖骨子使他精神提升的速度,要比炼化养神丹快出至少……四倍。

这是一个足以把人吓晕的结论。

他再一次感觉到头昏脑胀,意味着这一段修行必须要暂时中止,他的精神之“湖”已经暂时蓄满,在湖泊得到拓展之前不能再继xù

注水。

于是,苏洛立kè

强迫自己从这种绝妙的修行状态中恢复过来,无论这前所未有的修行速度是何等诱人,都不能够再继xù



“秋长天恐怕真的是以先天之境的妖之骨骼,炼化成为这妖骨子!先天之境的妖,该是何等强dà

?其骨骼之中,蕴藏精华何等丰厚,再经过萃取精炼,成为一颗妖骨子……更是不言而喻。”苏洛感到震惊,缓缓收起帝女升仙图。

那枚妖骨子被剥离炼化的程度,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也就是说,他还可以再这样修行十次左右,获得的精神提升,也应该是今天所获的十倍。

他很清楚,这一场修行,自己的精神获得提升应当有三个刻度左右,相当于最完美地炼化一枚养神丹。当这枚妖骨子被完全炼化时,他或许能获得三十个刻度的精神增长。

这一切,都是帝女升仙图所赐。

这份修行的速度,堪称彪悍得离谱。

……

苏洛推门而出,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素白道衣。素衣轻裳都在外面担忧地等候着,他温和一笑,吩咐她们进去,将自己留下的后续处理掉。

一盆已被血染红的水,他换下来染上血污的道衣。

左侧肩胛骨骼碎裂,是很严重的伤,但也不至于太过分,他自己进行了清理固定,只要用药材、饮食调理,再加上他已是“养”境的修行者,不需yào

太久就能痊愈。

他也才发xiàn

,自己这一场修行,已经过去足足一夜,此时已经是他回来后的第二日上午。

苏洛在案前坐下,将忙碌完的二侍女也唤过来,先问一些自己不在这些时日的情况,说一会儿闲话,他便将轩窗旁的摇铃晃动,微笑说道:“我不在这么久,估计你们两个胆子小得很,不敢随意乱要吃食,如今我回来,因为受了些小伤,也正要些大补的食材,让你们也过一过馋瘾。”

他主要对着轻裳说话,果然轻裳闻言颊上微红,忍不住微羞道:“苏师兄这样说,好像我每次都比素衣吃得多很多似的。”

苏洛认真说道:“多一半总是有的。”

轻裳小脸更红,素衣禁不住吃吃笑起来。这时,甲字九十五栋仆役首领王强叩门求进,苏洛让他进来,见他面有急色,气息微喘,不由奇问道:“王强,你这是怎么了,楼中仆役这么多,寻常你也不必亲自做事吧?”

王强恭敬施礼,苦笑道:“苏师伯,今日是我们楼中的绿……哦,一位师姐,承蒙道学栽培,被某位学主师伯相中,要正式收为弟子,所以楼中众多弟子为之庆贺,为这位师姐践行,摆下筵席,所以今日的确忙碌了一些。”

“哦?”

苏洛微露惊色。

落日峰有三万学宫弟子,每一年中能够得到学主青睐,得以收入座下的,可谓是百中无一。甲字九十五栋能出一人,的确值得庆贺,其他楼中弟子要为其践行,攀附关系,也是理所当然。

但他自己身份又有不同,也不会特别在意,笑问道:“这么说,今日众仆役都忙得很,我要些吃食也难了?”

王强连忙道:“师伯言重了,就算有人被学主收为弟子,又岂能同师伯您相提并论?而且,苏师伯您昨日回来后,弟子已经命本楼仆役早作准bèi

,专门有一批仆役,是划拨出来,只为苏师伯您的日常饮食服wù

的。”

苏洛也只是信口一说,一边提笔写下一些极能弥补气血的大补食材,一边忽然问道:“被学主收去的这位女弟子,是那个……绿茶吧?”

王强脱口应道:“是!”

他刚才没有敢直接说出名字来,就是因为他知dào

,此女在苏洛入楼居住的第一天,就当面得罪了苏洛。

后来又不知什么缘故,某一日夜里,她被苏洛惩罚跪在楼下大堂反省,并且害得楼中其他一些弟子也都遭殃,可谓是有不小的龃龉。

第50章 人心异

这位绿茶师侄被某位学主赏识,极有可能被收为弟子,这件事情苏洛早有耳闻,现在成为事实,苏洛也没有太多吃惊。况且,新晋一位三代弟子对如今的苏洛而言,并不算值得关注的大事。

他没有过问更多,便吩咐王强去准bèi

饮食。

王强去后,他看到素衣、轻裳二侍女眼底都有一丝羡色,不由笑道:“你们好好修行,总也会有机会的。”

素衣弱弱道:“我们哪里有这样天赋呢?”

苏洛略微思索,便冷笑道:“天赋当然重yào

,但是道学的晋升规矩,我看也不是真的没有空子,里面有些事情,和世俗中也没有太大不同,因为只要有人的地方,大概就会有种种关联。你们只要能修行入门,至少就有可能。”

二侍女都露振奋之色,连连点头。

不多时,王强亲领着仆役将苏洛要的饮食送来。苏洛和素衣、轻裳一同用餐完毕后,他略想了想,便道:“我要往道场去,回来还要考校我不在这些时日你们修行的成果。”

他身上还有伤,而且修行大有收获,正该凝神静气巩固一段时间,但他还是准bèi

先去学宫道场一趟。

不是为了再次核测修为。

他已经决定,在师尊散光子出关,正式收自己为弟子之前,不再进行核策。

因为他担心自己展现出来太过惊人的修行速度,极有可能不是好事,反而成为祸事。在没有真zhèng

确定自己的身份,没有散光子这尊大树可以真zhèng

倚靠之前,低调行事才是正经。

他只是要去一趟藏道殿。

也不是为了归还或兑换新的道书,只是因为有些日子没有去,他想起来自己毕竟还有个藏道殿道书管理员的头衔,而且那位虎师叔,他总是要隔些时日去见一次。

虎师叔显得懒殆见人,对他的兴趣也仅止于第一次见面,但他如果总是不去,那么便显得没有起码的尊重,这当然不好。

更何况,他“履职”道书管理员之职大约已有二十来日,按照虎师叔说好的待遇,他有两个学分可以领。

蚂蚁的大腿也有肉,两个学分没有不要的道理。

苏洛收拾完毕,其实就是将一些要紧之物随身携带,比如那三件符器,还有焚金烈葫刀。

虽然他随身带着,也不大可能有用到的地方,而且焚金烈葫刀他更是完全没有祭用的能力,但此等重器,迟早会成为他的一件杀器,不随时带着,他不能够放心。

苏洛出门下楼去。

在甲字九十五栋门前,他遇到了一大群人,全都是学宫弟子的装束,众星捧月般拱着一名绿衣少女。少女明眸善睐,满面春光,不仅是喜悦难抑,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志得yì

满。

一名学宫入门弟子,能够得以晋升,被道学学主收入座下,从此拥有师承,可谓一步登天,跨越一道巨大鸿沟,的确值得志得yì

满。

居住在本楼的弟子全部都在,除此之外,还有苏洛没有见过的弟子,应该是住在别处,但和绿茶认识的弟子,也前来恭贺,为她践行。

“乌邪学主,在我们落日峰十六位学主之中,也是位居上流的人物,也唯有绿茶师姐这样天资绝顶的天纵之才,才能入得乌邪学主的法眼吧?”

“这些年来,绿茶师姐是我们甲字九十五栋第一位蒙学主青眼,走向道学正统的弟子呢!”

“是啊,我们天日道学道统正宗,绿茶师姐往后将获真zhèng

道学的道统传承,修行一日千里,他日必定成为我天日道学精英之才!”

“吾辈亦与有荣焉!”

……

绿茶站在人群之中,春风沐面,眸中生澜,袖间更是暗暗拧拳。

少时之后,她将离开向道学宫,往乌邪学主修行的乌邪峰去。

纵然这些人在旁吹捧,叫她心中无比喜悦满足,但她更知dào

,自此以后,她就同这些人截然不同。

她是高高在上的云雀,而这些人,仍是踽行于泥壤之上的……蝼蚁!

她的嘴角不自禁地牵起一抹冷漠的笑,不再像先前耳听这些阿谀奉承时那样欣悦应答。因为,云雀的世界在高远的天空,怎么会有兴趣同蝼蚁谈笑?

况且这些谀词献媚中,只怕连半点真诚也不会有。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得罪了甲字九十五栋里真zhèng

身份最为尊崇的那个人,甚至因此连累了众人,这些时日里,她所承shòu的冷眼与嘲讽,是何其之多……

她以为再没有机会,以为即将绝望,为了重新拥有一席之地,别人不会知dào

她付出了什么!

直到惊喜从天而降,乌邪学主真得看中了她!

这一刹那,她突地又想起那一晚的那个人,心中久存的怨忿竟不知觉地消散大半,只因在此时此刻,她突然想到,那一夜承shòu羞辱的原因,大概和此时自己看着周围这些蝼蚁的心情是一样的吧?

那人是道学二代弟子,尊崇无比,即便自己拜入乌邪学主座下,也仍然没有资格。

是的,她没有资格。

或许,只有那一夜出现的那名清美少女,才有这样的资格吧?

这样的念头让她突然之间又燃起心头残存的怨忿,并且越发浓烈。

浓烈得如火。

仍然将大篇奉迎之辞献上的弟子们忽然感到一丝不同,绿茶师妹……不,现在是绿茶师姐,她的神情已经变化,变为带着颊上飞起异样红潮的羞怒。

这怒意很强烈。

以至于当人群不知何故突然潮水般让开时,她仍然没有察觉,兀自沉浸于这股怨忿不甘心中,怔然立在门前正中,挡住去路。

她挡住了一个人的去路。

就像不久之前,这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一样。

不久前,这人挡住了她的去路,于是她怒起出手,毫无顾忌地将一枚乌邪学主赏赐给她的碧磷子打出,即便这有可能坏了对方性命,她也没有多想。

然后……然后她便不得不惊恐如一只可怜的虫子,在惶惶不安中跪倒请罪。

这一次,她又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她看到那人走来,几乎是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人,道衣白净,神态平静从容,缓步走出。

但这份平静中,她却仿佛看到了一抹讥讽的笑,于是她感到心脏在颤栗,这一日的得yì

骄傲霎那间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然后……然后他看到了周围大片人群浪潮似地跪下,伏地。

她咬着唇,有着强烈的不甘心,而且这种不甘心来得没有太多理由。

然后她也只能慢慢地弯下膝,准bèi

跪倒在地。

……

人群拥堵在甲字九十五栋的门内门外。

苏洛微皱眉头,但很快便有人看到他,立kè

吓得让向一旁。于是,更多人避让开来,为他让开一道出去的道路。

苏洛温和微笑,向外走去。在正门上,却有一道绿色身影立定,眉心轻拧,似在沉思。

这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少女。

苏洛心下失笑,她能有今日,也不算过分,因为美貌应该也算天赋的一种。

对方站在门中,没有让开的意思。苏洛当然也没有,因为他是二代弟子,对方即使今日将拜在学主座下,也仍然只是三代弟子,他没有主动避让的道理。

绿衣少女终于注意到他。

苏洛一瞬间看清对方眼底掠过的怨忿与不甘。

然后她跪倒下去。

苏洛没有想太多,就淡淡说道:“不用跪了。”

绿茶已弯下过半的膝盖闻声而止,并迅速站直,然后在略微迟疑之后后退两步,低头敛眉垂目细声道:“弟子绿茶见过苏师叔。”

这一次,她的称呼已有不同。

如果只是学宫弟子,没有师承,那么面对二代弟子时一律都要以“师伯”相称。但她今非昔比,她有了师承,师尊是同为二代的乌邪学主,并且乌邪学主必然是要比苏洛在前,那么她便要改称“师叔”。

她如此艰辛才有今日,似乎跨越了一大步,但此时才发xiàn

,仍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她记于心头的那抹怨忿阴影,或许将永无消解之日。

苏洛的目力很敏锐,随着修为提升,精神感知更为真切,他迅速感知到一丝异样。

但他并未十分在意,而是略做思索后微笑说道:“拜入学主座下,便有了师承,身负道学正统,与在学宫中截然不同……”他至此处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师尊不一定已经知dào

我,但你不妨替我问他好。”

他这些日子对道学构成多有了解,落日峰诸多学主、大学主的信息都涉及一些,知dào

这位乌邪学主曾是玉华子大学主座下,算起来还是宋纯师兄的师弟。

而落日峰三位大学主,散光子为首,余下两位大学主,玉华子大学主和暮光子大学主中,显然前者和他们散光子这一支更亲近些。

至于暮光子大学主那一支,和他们简直就是仇敌!

绿茶立kè

微抬了抬头,脸上已露出明媚笑容:“弟子记下了,稍后见到师尊,一定为师叔带到。”

“好。”

苏洛轻轻颔首,便径直走出去,往学宫道场方向而去。

这位绿茶师侄当然谈不上立身正派,甚至可谓极擅钻营,她能拜入乌邪学主座下,恐怕也有些猫腻地方。

但苏洛并不太在意这些,因为他知dào

修行的艰难,知dào

在向道学宫想要出头是何等艰难,所以这些只能算是细枝末节,在修行的道路面前,这些都不值一提。

他心地宽厚,想起上一次的深夜羞辱,或许已在对方的心灵中留下阴影,对修行大为不利。他不禁微生歉意,所以他仍希望对方好自为之,能在修行的路上走得更好。

苏洛渐渐走远。

众弟子都起身,纷纷又围拢过来,唯有绿衣少女兀自立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直至挂上寒霜,袖中的双手拧攥更紧,咬唇暗恼。

“你是在告sù

我,就算我拜入学主座下,但能同你平起平坐的,仍然只是我的师尊,至于我……还是那样微不足道被你弃之如敝履?”

她眸中冷色成芒,不等众弟子说话,便厉然说道:“我要去了,大家……散了罢!”——

遵医嘱早晚锻炼身体,出门跑一圈儿,回来再写,今晚还有。

第51章 爱别离

苏洛再见到月萧寒,在落日峰学宫道场藏道殿外,人来人去中间,破旧白衣的月萧寒默然坐于地面,背脊挺立笔直,仍是花白的头发与他面容显现的年纪产生差异,但至少不再凌乱潦草。

他目光盯视着藏道殿门前,注意着每一个进出的人。然后他看到了苏洛,苏洛也看到了他。

这一次苏洛才真zhèng

看真切此人的面貌,他面容冷削如刀,有着异样的白,他显然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相貌,他的脸所呈现的年纪应该就是他的真实年纪。

一个大约三十四五岁,早已没有在执狱中时那种沉寂腐朽般的气息,而是身具一股异乎寻常特别气质的男子。

入鞘的刀锋一样坐在那里。

然后他站起来。

刀便出了鞘。

苏洛看到他走向自己,不由微怔,错愕道:“你在这里等我?”

月萧寒泛光的眼睛眯了眯,说道:“我认真想了想,这里是藏道殿,就算你是二代弟子,也总会有来这里的时候,所以在这里等,再合适不过。”

“你等了多久?”苏洛疑问道。

“当日晚上。”

他的答案并不是代表一段时间的长度,而是某一个时间点,但苏洛能够理解。

他指的是在卫殿执狱中认识的那一日,当日苏洛便告知了那位月萧寒的故人关于他的所在,想必很快他便被救出,然后从当日晚上,他就在这里等,直至此时。

苏洛牙关微吸凉气,却并不太过吃惊。他翻看过《月萧寒六月养神谈》,知dào

这是一个怎样的奇异之人,所以对这件事情并不感到震惊。

苏洛想了想,说道:“我要进去见一个人。”

月萧寒道:“我就在这里,等你出来。”

苏洛脸上露出没有太多含义的笑,简单明了,就是因为高兴而微笑:“那好,等我出来,带你去吃肉喝酒。从那种地方出来,总该用酒水洗一洗阴暗的腐尘。”

“好。”月萧寒停顿了一下,冰冷枯漠的脸上嘴角拉扯,表情中有思索、怨恨以及想念,说道,“那里面除了引水槽按时送来阴冷腐臭的水,别的什么也没有。我确实很想念酒肉。”

这个人居然离开囚笼便来这里等待,甚至连先喝一口干净的水也没有。

苏洛点头认真说道:“同道殿,我来请。”

然后他转身走进藏道殿。

……

苏洛走进藏道殿,藏道殿正门人流依然如织,破旧白衣的男子又如刀入鞘般坐到道旁一隅。

这一次,他不用一直睁目注视着路人,等待自己要等的人出现。他可以缓缓闭上眼睛,休息十多日来静坐睁目巡视等待带来的精神疲惫。

当然,他还有长达十六年的疲惫,需yào

用更久的休息恢复。

只是身体和精神或许能够恢复,但别的一些东西,是不是也能呢?

如今正是天日山脉处于潮湿多雨的时节,天日道学有数以万计的修行者,有能够飞天遁地的大修行者,但毕竟改变不了造物的自然运转。

不知何时,细密的雨丝淅淅沥沥而下。

天日道学的弟子们无惧这些许细雨,但学宫道场的人潮终于还是渐渐稀疏起来。

细雨打在破旧白衣男子花白的发间,终于积成水滴,细不可闻的声响里坠落滑过他全白的眉,落在脸颊。

刀锋留不住水滴,所以他的脸颊也留不住,极快地滑落坠地,像眼泪一样。

他没有流泪。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流泪?流泪伤神,对修行有弊无益,所以认真仔细到变态的月萧寒从不会流泪,哪怕是在阴暗执狱的十六年,也从没有过。

流泪的是别人。

走得越近,黄衣女子眸子里蓄的眼泪便越多,终于泪盈于睫,不能继xù

,细细地落下来,同今天的细雨一样缠绵,纠结人心。

她提着一只墨漆的食盒,来到月萧寒的身旁,立住不动片刻,虽然没能止住眼泪,却让自己不会因为哭泣而显得语气波动,用极动听的嗓音温婉开口:“我看你终于起来,与人说了一会儿的话,你这是终于等到啦?”

月萧寒没有答她,她也很平静,终于把混着雨水的眼泪抹去,在他身旁蹲下,袖中伸出洁白的手,五指微微连续捏住三个印记,指间有气息游走,登时两人所在处方圆一丈如有无形的一层膜升起,挡去了雨丝。

她打开食盒,露出里面的食物。

“受人之恩,我当然要等到并致谢。”月萧寒却忽地睁开眼,平静而生冷说道:“你不是见过他?那么应该认得,当然知dào

我是等到了。”

正常人不会用这样的话回应对方无话可说时随意选择的话头,黄衣女子只好轻轻“哦”一声,就听到月萧寒更为冷厉甚至带着微嘲的话:“你已是入先天之境的修行者,一道凝气为幕的粗浅手印,还会施错?”

凝气为幕,是一种极粗浅的法术,摄御下境的修行者轻易便可熟练运用,以手印先凝气,再结幕,十分简单。

但十六年前时,有个叫黄冬冬的少女总也学不会,于是有个叫月萧寒的年轻人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手把手地教她。

直至今天,她当然不应该在用这一道粗浅法术时再犯施两次凝气手印的错误,但她仍然犯了,那么她便是故yì

为之。

这让月萧寒很不愉快,虽然对方是黄冬冬。

因为她已不是十六年前的黄冬冬。

落日峰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秋冬双剑的黄冬冬,无数弟子眼中仙子一样的人,闻言却忽地指尖一颤,浓郁的凄苦色凝结在眉心。

以她先天下境的修为竟连一道简单气幕也无以为继,无形阻雨的膜忽地消散,细雨淅沥沥又落下,和着她的眼泪再次掠过苍白无助的脸。

月萧寒脸上居然露出笑意,油然吐出一口满足的气:“沉闷得太久,淋一淋雨也是值得珍惜的事情,怎么能人为地阻挡它?”

黄冬冬垂泪苦色柔弱道:“阿寒,这些年,我真得不知dào

,我……我知dào

后,等不及得便去找你啦……”

月萧寒转头看到,用认真的笑脸说道:“当然,除了感谢那个人,我也感谢你救我出囚笼。黄师姐,哦,我如今没有身份令符,连道学的学籍也没有,这一声师姐也不大合适了,但我既然还活着,总有可以报答你的时候。”

“你知dào

我不会有这样的心思,不是你报答我,是我欠你……”黄裳已被打湿,她神情更凄切了几分,咬住贝齿,然后眼泪便落得更凶,大颗大颗,“你知dào

我不是不……爱你,只是别离来得太突然,而且太长久……”

月萧寒摇头说道:“既然别离,那么便不再爱。至少,我是这样,也真诚希望你是这样。”

黄冬冬深吸一口夹着雨丝的微凉空气,凝眸道:“确实爱或不爱已经没有什么可说,但你总要吃些东西,我新做的五茶酥,许多年不做啦,当味道应该还是一样。”

月萧寒仍然摇头:“曾经吃得太多,再爱吃的味道也会失去兴致。我还要等他出来,他要请我去同道楼喝酒吃肉,我现在比较想这些。”

“我这就去准bèi

酒肉来。”

月萧寒不再说话,只是仰头合目,细雨扑面,清凉喜悦。

……

藏道殿里的那扇门前,苏洛没有自行开门,而是垂手恭敬说道:“虎师叔,弟子苏洛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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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怨憎会

“进来。”

一道不算响亮,却极浑厚的声音响起。苏洛面前那扇门无声开启,里面是没有尽头的深邃漆黑。

他一步迈入房间,下一个刹那,就觉眼前有迷朦微黄的光影浮起,刹时迷乱一切,再下一个刹那已经消失无踪,他已在一间不过丈许见方,连窗子也没有一扇,更没有灯火明珠,却自然有光,让人目力清晰的小房间内。

房间里席地坐着一名中年道人,斜插着一支黢黑木钗,有同样黢黑的面孔,相貌端毅没有表情,但身上却披着一件斑纹鲜艳、看起来仿佛是新剥下来的猛虎之皮制成的大袍。

“虎师叔。”

苏洛向前一步,俯身稽首施礼恭敬道。

虎师叔黢黑的脸孔静冷没有情绪,睁目看他一眼,随即脸上突然变得精彩起来,约莫三五次呼息光景,才露出古怪之色,笑吟吟看着苏洛,连连点头,又摇了摇头,慨然道:“散光子气运太好,也太不好。”

苏洛已经听得愣住,一时间思维都滞涩难动,不知虎师叔这是要表达什么意思,但他仍然记着上次见面时情形,镇定站直身子,又向前半步,就席地坐下,说道:“弟子连日不在学宫,所以没有来拜见虎师叔,心中惶恐。”

虎师叔竟比上次态度和顺许多,闻言笑骂道:“学这些虚伪的嘴脸做什么,你师尊可不喜欢这样!”

苏洛也笑起来:“师叔就是师叔,弟子不能猜测师叔的喜好和心思,所以执礼恭敬些终究不会是坏事,就算是师尊和大师兄,想必也不会说这样不对。”

他这样说是因为这些时日以来,更领会到道学里的尊卑森严,辈分、修为的差距带来巨大而冷酷的分界。

做弟子,总要有些做弟子的样子。

虎师叔也忍不住点头说道:“很好,修行者总要有些自己的想法,否则修的便不是自己的道,而是别人立下的规矩。”

道当然就是天地的规矩,但道又不是规矩。

这话里有很深刻的道理,苏洛一时也不及多想,只在心中酝酿一遍,便谢道:“多谢虎师叔教诲。”

“你修行得很快啊……”虎师叔眼底有深沉之色掠过,“如此一来,十日送你一个学分意义已经不大,但有总比没有好,你师尊和赤煌那小子都是这样的性子,所以还是把身份令符给我吧。”

“是。”

苏洛将身份令符取出,双手捧送。虎师叔接过,很快将他身份令符中添加两个学分,又交还给他。

虎师叔便不说话。

苏洛想了想,问道:“未知虎师叔是否还有教诲弟子?”

虎师叔还是不说话。

苏洛只得站起来,施礼向后退去,背后那堵木墙就露出一道门户,等到苏洛转身进去,虎师叔挥手散去那扇门,便平静坐着。

他黢黑的面孔上露出奇笑,带着一丝冷意和感叹,半晌才依旧闭目不语,宛若一头潜身睡去的猛虎。

……

……

苏洛走出藏道殿。

烟雨微濛令他心中略喜,然后看到雨中坐着的月萧寒,他走到近前,月萧寒似有感知,睁目起身。

苏洛笑着道:“走吧,我说了同道殿请你,但你不要想太贵的酒肉,我是没有那么多学分可花费的。”

月萧寒知dào

苏洛是道学二代弟子,但他也知dào

苏洛还在冥想境界,不可能有太多学分,况且他也有自己的习惯,说道:“当然,学分这种东西用在同道殿原本就是浪费……但我确实饥渴了许多年,想肥美的肉和冰凉的酒。”

苏洛点点头,在先走去,漫声道:“忘记告sù

你,我叫苏洛。”

“苏师……”月萧寒脸上忽露喟然,遗憾说道:“我早已没有了天日道学的学籍,虽然出来,但在落日峰要算是一个黑户,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苏洛想了想,说道:“你只按自己仍是原来的身份,反正你是不亏的。”

他不是矫情造作之辈,心想自己同对方并不熟悉,更有搭救之恩,即使论年齿论修为恐怕都不如,但听对方一声“师叔”,月萧寒当然不算吃亏。

月萧寒果然也露出洒然之色,说道:“苏师叔!”

……

学宫道场有许多道殿,其中有一座同道殿。

同道殿高度很高,于是显得很高端,空间很大所以很大气,不是有些闲余学分的“富绰”弟子断然不会来这里,因而似乎很上档次。

但在苏洛看来,这地方和世俗中的茶楼酒肆饭馆没有区别。

只要你学分够多,在同道殿便能享用强dà

妖兽拆骨割肉烹制的佳肴,能饮到用灵药级别珍果酿制的美酒,可以欣赏最动人的女仆翩翩起舞……苏洛带头走进同道殿,耳闻目睹一霎那,就觉得哪里有半点修行者向道求仙的味道?

只有一个字,俗。

俗到不可耐。

比如立kè

有衣着鲜亮容貌俏美但一眼便可看出颇有修为实则是学宫中的女弟子而非仆役的女子上前,在同道殿的雕门下躬身施礼清甜道:“恭迎两位师兄,是要下面的三等坐席,还是上面的二等雅位?”

三等就是最下面,上百张木案,入目可见有七八十人分席而坐,饮酒用餐,谈笑尽欢;二等则在上一层,可居高而瞰,景致腔调服wù

自然不同;至于一等,则在最上面,分室待客,备显尊崇,这名迎客的女子连提也未提。

苏洛手一指同道殿第一层开阔空间,道:“就这里吧。”

女子含笑说道:“两位师兄请随我来。”

苏洛和月萧寒被引着穿过一张张坐着客人的木案,到旁边一处空位,两人相对坐下,那女弟子便甜笑问道:“两位师兄要享用些什么美味?”

苏洛并不露怯,坦然说道:“我是第一次来这里,给他上最肥美的肉,要多,再来两样果蔬,一壶酒。”

对方果然明白他的意思,不明确点选,那便意味着只管将便宜量多的上来,这种情况在同道殿却也常见,因而笑着说道:“同道殿最肥美的肉当属香蒸五锦鹿脯啦,管够只需两个学分,果蔬各一个学分,也是不限量的,还有十年的雪水酿百花酒,也只需一个学分一壶,二位师兄入座一人一个学分,还要感谢师兄赐师妹我一个学分,共计八个学分,请师兄付学分。”

说话间,女子袖间滑出一块掌大玉符。

苏洛不动声色,取出自己身份令符,心中却在暗叹,这便是八个学分,将近三枚养神丹了。一般的学宫弟子,当真是没有来同道殿花销的勇气。

如月萧寒所言:太浪费。

对方将他的身份令符与手中玉符放在一起,有完美契合的接口,又在闪起微茫的玉符上点动两下,就递交回他的身份令符。

八个学分已经离去。

道学有妥当的制度,并无被多扣学分的可能。

那女子灿然微笑鞠身,然后离去。

迎来这一桌,她可以获得一个学分。

同道殿是不用仆役服wù

的,而是专门聘用学宫弟子,便是要让来花费学分的弟子感到满足——被同门侍奉的那种堪称“扭曲”的内心愉悦。

尤其同道殿迎客的这份差事堪称肥差,每当在分事殿发布出来,立kè

便有大把的学宫弟子争抢。

即使道学规定每一期只能做十日,在同道殿每日也很难迎客太多,但这十日期间总会有至少三二十个学分入手,简直比香蒸五锦鹿脯更肥美。

女子离去之后,不消多时,就有两名身穿同道殿独制灰白道衣的男弟子,各捧着一只雕漆大盘,快步走到苏洛二人桌前。

前面一人托着的是一大盆热腾腾的蒸肉,极其醇香肥美。

后面的盘中则是一碟翠绿生蔬和一篮切好以银针插着的果子,以及一只白玉酒壶,还有杯箸等物。

前面的男弟子将大盆香蒸五锦鹿脯摆上,退向一旁,却见跟在身旁的同伴迟迟不将手中的果蔬酒水等摆上,而是呆立当场,将震惊、愤nù

、恐惧的目光死死盯住在座的一名少年弟子。

他吓得忙拿眼色示意,却不见效果,而座间那少年弟子也抬头看来,不由露出异色,讶然道:“是你?”

他的同伴是名年轻弟子,此时也咬牙道:“是你!”但他分明看到,自己的同伴语气冷然,双腿却在微微发颤。

苏洛平静说道:“居然还能在这里见到你,桃李园……李勋。”

桃李园李勋。

他面色目光变得极为复杂。

旁边同伴愕然道:“是……”

李勋不无怨毒和憎恨沉沉说道:“哥,是那个人!”

第53章 剑气符出断人掌

那个人。

哪个人?

李刚有些发怔,思维难以迅速运转,脸色也从焦急变化到错愕,终于化作恍然和惊惧。

他身材颀长,相貌英挺,风姿不俗,算是颇为出众的人物,否则也不可能成为落日峰向道学宫排行前十的大学霸,组织起势力不俗的百余人团伙“桃李园”。

但这些都已飞灰湮灭,只因为身旁弟弟李勋口中的“那个人”。

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人。

一个安坐如素,已然完全平静仿佛见到自己兄弟二人根本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的少年——是了,对方是二代弟子,见到自己兄弟二人,凭什么不能够平静安坐?

但李刚和李勋不同,他组织了桃李园,他是落日峰学宫的大学霸,虽然都是曾经,但他的确不是普通的学宫弟子。他曾经和他弟弟一样嚣狂横行,但比他弟子聪明明白得多,所以不会在此时显露出哪怕半分怨忿和憎恨。

虽然他心中的怨憎其实比李勋来得更强烈。

“弟子李刚,拜见师伯。”

他没有一丝犹疑,立即就地跪伏,深深叩首,沉沉说道。

“哦,你就是桃李园的李刚?”

苏洛平静道。

此人曾是落日峰向道学宫位居前十的大学霸,现在却和弟弟一起沦落在同道殿端盘伺人。

李刚就跪地伏身回答道:“桃李园只是个众人叫的名号,也已经不复存zài

,所以弟子不敢承shòu。”

苏洛却不以为然:“没有什么不敢承shòu的,能在学宫里做到大学霸,都不是一般的角色,而你……只不过是运气太差了一些。”

他曾见识过落日峰向道学宫另一位大学霸瓦良的风采,的确不是一般角色。

李刚脸色微变,感到惊愕。

运气太差?

的确是运气太差。

他桃李园李刚的弟弟横行学宫,并不算什么大事,因为道学对学宫里的这些学霸、团伙并不在意,反而认为是良性的竞争,利大于弊,只要不过分便没有危险。

如果不是运气太差,他弟弟李勋会在向道学宫招惹到一名二代弟子?

二代弟子们都是年深日久的厉害修行者,和学主一个级别,不仅不会让李勋有招惹的资格,更不可能因为李勋而进了执狱……对他而言,这真的是运气太差。

因为运气差,所以一切成为乌有。

李刚深深低头跪着,同时伸手拉扯身旁的弟弟,暗示他快些跪下。

苏洛却摆摆手,说道:“我只是和朋友来喝酒,你再不起来,别人要以为我太嚣张,竟然逼迫同道殿的人跪地讨饶。”

此时,同道殿一层在用餐的大约有上百人,果然不少人瞩目过来。

因为修行者以天地师为尊,一般来说,即便是同门长辈,如果不是自己师尊,也不一定需yào

跪拜,鞠身稽首作揖就足够。当然,若是自己想跪,或者师长一定要跪,那也不奇怪。

同道殿迎客和端盘子的都是聘用的学宫弟子,哪里有轻易给人下跪的道理?

李刚不想跪,而且二代弟子的话当然要听,所以很是干脆地起身,先就主动从李勋手中接过托盘,将果蔬酒水杯箸快速摆上,而后垂手低头,也不退去,只等着苏洛示下。

此时,李勋也终于清醒过来,更不敢再显露丝毫怨色,一样低头不语。

苏洛顿了顿,对面的月萧寒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已经拨开一大块香蒸五锦鹿脯,送进口中嚼吃,脸上很快露出心满yì

足之色。

十六年来第一次吃肉,甚至是第一次有食物入口,即使换了道学的大学主来,想必也会满足喜悦。

他抬手轻挥:“去吧,既然道学已经给了你们惩戒,那么我也不会再问,只当没有发生过。”

道学给的惩戒,或者是宋纯因着他是苏洛,因着赤煌大师兄的怒火而给的惩戒,就是桃李园解散,而李刚兄弟虽然逃过性命,也没有废除修为逐出道学,但也被剥夺了许多。

比如他们仍然是学宫弟子,但却被除去所有学分,也永远不可能再有晋身之机!

“多谢师伯!”

两人低声道,都松一口气,连忙退去。

……

苏洛斟了用雪水酿的百花酒,和月萧寒举杯而饮,果然感到清冽醇香,有花气在鼻端味蕾间绽放。

苏洛食用不多,就停了下来,想了想后道:“说起来,你还要感谢刚才那两人,使我会进执狱,又碰巧进了几乎被人遗忘还关着你的那间狱室。”

月萧寒停下筷子,有些疑惑:“那两个人能够让你进执狱?”

苏洛露出无奈笑容:“我虽然是二代弟子,但暂时还在学宫居住修行,难道我会无聊到到处告sù

别人我是二代弟子,你还不给我跪下?所以……结果就是我不小心……”

他不得不停顿住,喟然叹道:“失手杀了一人,所以我虽然绝不会有要偿命的打算,但想着先进一下执狱,也算应当。”

当日那名桃李园的弟子被一叶斩杀,却和当初苏洛反击杀死苏武截然不同。

后者是他反抗求活命,前者却的确对方罪不至死。

所以他确实多少心存着歉疚,因为只有直面过死亡危机和亲手杀过人的人,才会知dào

人命的重yào



月萧寒显得有些诧异,随即又恢复冷漠表情,“苏师叔倒是真杀了人,嘿嘿,我却是没有杀人也进了执狱!”

“哦?”

苏洛难免好奇,但不愿意主动询问。

两人沉默用餐。

很快,一大盆肥美的鹿脯肉被月萧寒消灭。他在执狱多年,只有执狱引水槽定时流出的水能果腹,更被锁神链限制了修行,这些年来肉体已经到了极为亏损的地步,需yào

长时间和巨量的弥补。

苏洛见状,便准bèi

唤人再上肉来,因为支付学分之后,这一份菜肴是不限量的。

五锦鹿只是一般有些灵韵的畜生,按照两个学分的价值,就算吃上一整头,同道殿也不会亏。

但他一扭头,还没来得及挥手叫人,就忽听一阵哗啦啦乱响,接着是有人痛叫,有人怒骂。

“瞎眼的混账东西,同道殿居然招了你这种没眼的货色!”突一声怒喝,使得上百人都不得不注意过去。

同道殿正门入口处,却是有人发生了碰撞,此时一名黑色道衣的年轻弟子正跳脚怒骂,抬脚便在地上一人身上猛踹!

“瞎了狗眼的混账,什么三等人用的汤水就敢泼洒到你爷爷的玄蝉衣上,不要说你在同道殿十日,就算做上十年,你也赔偿不起!”

那地上的人被他踹得连连滚跌,果然他身上的黑色道衣有一片沾染了白色的汤汁,很是显眼。

玄蝉衣是什么品级的道衣,不是谁都知dào

,但是玄蝉却很多人知dào

。这是一种蝉,通体玄黑,翅翼极薄,但却极坚硬,比同等厚度的精钢更坚硬,也轻得多。

天日道学有专门豢养的玄蝉,养成后专门取其翅翼,经过特殊手段可以制成道衣,乃至防御性的法宝。

一般的学宫弟子穿的道衣,就是用质地上好的布制成,利剑一刺就破,是没有防护功效的。

能穿玄蝉衣,当然不是一般人。

恐怕是有师承的弟子。

所以没有人敢上前,连在同道殿做事的那些弟子,也不敢上前。

这时从后面匆匆跑来一人,见状立kè

上前,想要扶住地上被踹得痛叫翻滚之人,同时连声哀求道:“他有眼无珠,无意冲撞了师兄,求师兄脚下留情!”

“脚下留情?”

那穿玄蝉衣的弟子冷笑一声,恨恨道:“好!那我便脚下留情!”说话间,他却停住脚,继而猛地抬手,隔空一掌抽击,居然在空中抽出一声炸响!

而离着两三尺的那两人却猛地惨叫,齐齐抱着脸,在地上翻滚两三圈才停住!

脚下留情,可以用手!

“师尊新赐的道衣,我来同道殿就是要去最上一等雅室拜见师尊,这个畜生竟敢污我道衣,叫我难见师尊,罪不容赦!都滚起来!”

“是,是是是……”

地上二人连忙爬起,更不敢抱着脸,就在地上跪着,果然两人都是半边脸爆肿,十分凄惨。

隔着几丈外,苏洛也转头看到,不由微微吃惊,那地上跪着的两人,赫然是李刚李勋兄弟。

冲撞了人的,就是李勋。

他大概是给其他人送一道汤,不小心撞上刚刚入门的那人,浓稠的白色汤汁污染了那人的黑色道衣,才有了这场罪过。

苏洛露出了惊愕之色。

不是因为李勋二人被辱打,而是因为那打人者,他竟然也是认识!

“今日是怎么了,竟然连连遇到故人?”他怔怔自语。

说是“故人”,其实该是“仇人”。

李勋是,穿玄蝉衣之人也是。

“你过来……”此人突然冷哼一声道,指着地上跪着的李勋,又指向自己道衣下摆处,那一小块白色污迹,“舔干净它!”

“啊?!”

李勋骇然失色。

对于一名修行者,惨遭辱打,跪地求饶已是耻辱,但这些时日来,他和兄长已经受了不少羞辱,但都没有此时的羞辱来得强烈和刺戟。

“不愿意?”

那人狞笑起来,“那么你们就一齐去卫殿,自领一百棘鞭责罚,然后在执狱里反省赎罪吧!”

李勋嚯然站了起来,脖颈上青筋暴起,怒极吼道:“你敢辱我!”

“辱你又怎样?跪下!”

一只手猛拍击向李勋的头顶!

“你敢反抗,就是死罪!”与此同时,是此人张狂的厉喝。

李勋刹时骇绝,果然不敢反抗。

即使其修为他一眼就能看出,只是“见”境,还远不如他。

即使这一掌拍在头顶,极有可能震伤他的精神。

但如果反击,的确立kè

就是死罪。因为对方肯定是有师承的弟子,否则不可能如此嚣张,更不可能区区“见”境便身穿玄蝉衣!

他兄长李刚一样惊骇之极,连忙奋身跃起,就扑向自己弟弟,拿自己背后去挡这一掌。

“啧……”

一声轻叹。

伴随着一声锐啸。

一道白蒙蒙的气流,如剑之形,猛烈袭来。

闪电一般,贯空直刺,穿杀向压下去的那一掌!

噗!

闷声响起,一只手被从掌心穿过,直接割裂一半手掌,连同五指坠下,鲜血立kè

狂喷!

剑形白气来自不远处站起来的一名少年。

少年是苏洛。

他手中扣着一枚白色剑形玉符。

白虹剑qì

符。

可以迸射一道白虹剑qì

,杀伤力极强。

那道白虹剑qì

切断手掌后又飙射出丈许远,击在一根粗大廊柱上,将坚硬黑铁木都刺出一道深痕,才终于消散不见。

“我,我的手!”

断掌之人这才惨声痛叫,转头看到苏洛。

苏洛快步走过来。

月萧寒也站起来,快速跟着他。

苏洛人也杀过,何况是斩断人手掌,他面不改色,冷声说道:“叶楚,你师兄断了一根手指,因为他太狂妄,你似乎比他更狂妄,所以我斩你一只手掌。”

“你,你你……”

不止是被断掌者,李勋兄弟也震惊无比,满面异色盯着苏洛。

苏洛对李勋兄弟笑着道:“我们之间有怨,但我和这人也有怨。所以我看不过去他这样,只好出手,你们当是我以直报怨品格高尚也无妨。”

第54章 老贱货【上】

“这是……白虹剑qì

吧?”月萧寒此时才开口感叹说道,“制成符器的确厉害。别的入门弟子,就算是有师承的三代弟子,也基本不可能有这种符器。”

白虹剑qì

符是攻击性符器,杀伤力远在暴光七针符之上。

而当日在雒秀秀山下谷中,叶楚就是用暴光七针符攻击苏洛,却被苏洛身上的帝女升仙图所吞吃。后来,其中的血纹钢针反而被炼化,为苏洛的精神提供神异力量,使得他精神刻度提升不小。

但白虹剑qì

符是一次性符器。用完之后,苏洛手中的玉符本体已经喀嚓一声裂开,再也没有用处。

所以,当日得到这件赔偿之物时,苏洛便感到不悦,因为威力不俗的攻击性符器中,能够多次使用的并不在少数,相对而言,这便是一件很鸡肋的符器。

而其优点,就是所射出的白虹剑qì

的确很是强dà



白虹剑qì

符是厉害的修行者修行了一门飞剑之术——白虹剑qì

之后,将修成的一道白虹剑qì

炼入符箓中,成此符器。

白虹剑qì

很强dà

,毕竟能够修行飞剑之术的修行者,至少也会是摄御上境的人物,其修成的白虹剑qì

,哪怕只是随意的一道,也当然足够强dà



用来斩掉一名区区“见”境弟子的手掌,简直是大材小用。

可惜,除此之外,苏洛也没有其余办法,他又不愿意眼看着叶楚如此羞辱李勋的同时,更如此凶狠出手。

掌击头顶,若是真得重了,是有可能毁去对方辛苦修成的精神,甚至直接害掉性命的,绝不是一般的残冷凶恶。

李勋当然不是苏洛的朋友,他们还有着旧怨,但苏洛方才已经说过,过往的事情他不会再问,只当是没有发生过。

那么,李勋在他看来便只是一个寻常的学宫弟子,在同道殿做事,想要赚一些学分。

一个在同道殿做事的学宫弟子,冲撞了来消费学分的道学三代弟子,使对方的道衣沾染一些汤汁,当然是有罪责,要请罪、要受罚,但是一定不会被如此羞辱,更不会有被废除修为甚至丧命的危险!

更何况,那名如此张狂的年轻弟子,也是苏洛的旧怨仇人。

而且,苏洛没有说过会把和叶楚过往的仇怨故事当作没有发生过。

所以他出手了,不惜动用了白虹剑qì

符。

……

苏洛说李勋可以当作他是以直报怨品格高尚。

其实不是。

他在看到叶楚时,是真得很不爽,很愤nù

,这和他刚从郑林那里回来有很大关系。

他当然不会忘记,当日的叶楚是怎样的嘴脸。他狠踹了郑林一脚,隔日又招来他师兄齐千修报复。

若非是雒秀秀和赤煌大师兄出现,他苏洛此刻岂能还有活着站在这里的可能?

何况,此人的确不是好人。

叶楚受郑林照顾,被雒秀秀提携推荐,才成为学宫弟子,后来又一步登天,成为有师承的三代弟子,但是在面对郑林等人时,却嘴脸凶恶,还要擅自取用为雒秀秀豢养的独角乌羚。

凉薄无情不知感恩、小人得志睚眦必报,等等这些都不足以形容此人卑劣的品格。

所以在比较之下,苏洛坦然地对李勋说,可以认为他出手相助的原因是他品格高尚。

……

李刚第一时间跪下,带着一丝感激味道深深叩头说道:“多谢师伯活命之恩!”

他忙又将仍然在发怔的弟弟拉着叩头,李勋也终于颤颤道:“多,多谢师伯……”

叶楚的手腕处血流如注,他在惨叫。

苏洛皱着眉头,寒声道:“叶楚,你弄脏了同道殿,你是学主座下弟子也一样记得要赔偿了再走。”

“你……”叶楚牙关紧咬,才勉力止住痛叫,但看着地上自己的断掌,登时又觉恐怖。

他脸色复杂变化,突然猛俯身下去,用还完整的手将断掌拾起,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往同道殿的楼梯奔去。

他要上楼。

他本是奉他师尊剪火道姑,也就是落日峰剪火学主的传召,来同道殿陪同师尊饮酒用餐聆听教诲的。

他虽然被斩断手掌,但是他师尊就在同道殿最上一层一等雅室,有师尊在,或许替他续接手掌并非不可能。

所以,他根本顾不得反击报复,顾不得任何一切,去求剪火学主才是第一等事情!

事实上,他想得很对,断肢续接对学主级别的修行者而言,是足以做到的。当然,就算是续接,想要完好如初仍是不可能。

叶楚狂奔上楼,他在恨恨咬牙,心中恨火冲天。他根本不知dào

苏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dào

苏洛为何会有这样厉害的符器。

他当日就明白,苏洛已入“见”境,一定会成为道学弟子,所以他在那日之后,便没有再敢去寻苏洛和郑林的麻烦。

不仅是因为苏洛必定会成为弟子,不好下手,更因为当日现身的雒秀秀和赤煌。

但就算有雒秀秀的提携,苏洛也只会是学宫弟子罢了,怎么可能有这样厉害的符器?

怎么敢斩断自己的手掌?

他病不知dào

,苏洛竟是一步跨越巨大鸿沟,直接成为了二代弟子,拜入落日峰第一大学主座下!

即使刚才李勋兄弟对苏洛口称“师伯”,他惊怒剧痛之下也没有意识到。

……

……

同道殿的最上层,是一等的雅室,一般而言,唯有那些有师承的弟子,才能来这里消费享shòu



有时包括一些学主在内的大人物,也会前来。

比如今日同道殿上下便十分紧张,极为殷切地服wù

着此刻正在同道殿最上层最好的雅室“飞鸿”中的尊贵宾客,落日峰十六位学主之一,剪火学主。

“飞鸿”雅室外面,一长排的人在恭敬侍候着,随时准bèi

聆听雅室传来的命令。

一个半身染血的人跌跌撞撞冲了上来,众人全部被镇住,见此人冲向“飞鸿”雅室,登时全部紧张来挡,却听得一声暴虐怒喝:“滚开!”

……

同道殿的人骇得魂不附体,跪在一旁,看着那血淋淋的人一手拿着半截手掌,另一只手果然正好少了半截手掌,几步走到“飞鸿”门前。

他们已经知dào

,此人是剪火学主座下弟子,哪里还敢拦?他们更加知dào

,这样的人物受了这样重的伤,必定是有了不得的事情发生。

叶楚很急,但他还是在门前停下,不敢径直闯入。

他不知dào

里面除了师尊还有没有旁人,比如某位师兄……他更不知dào

,自己如果径直闯进去会看到什么样的情景,但他知dào

惹恼了师尊会很可怕。

因此,他更感觉到恨毒。

都是那个人的错!

因为大师兄齐千修被赤煌斩断一指,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见师尊,所以他费了不小的代价赶紧将自己被苏洛击伤的脸复元,趁机狠得了一些“见到”师尊的机会。

果然,今天师尊剪火道姑在同道殿闲坐饮酒,便信符命他来陪侍。

他非常看重,非常用心,所以在下面被李勋冲撞,甚至污了道衣,才会那般恼怒,再加上他天性便是如此刻薄阴狠,才会那般凶恶举动。

然而现在,一切都要毁了!

即使剪火道姑替他续接手掌,但是这一件事情必定坏了剪火道姑的兴致,自己恐怕再不会有机会了……

他感到很痛苦。

因此便更痛恨。

“让他死!一定要让他死!即使他已是道学的弟子!”

他抬手准bèi

叩门,准bèi

开口求进。

里面却已传来一个带着酥软和温婉,令人闻之而心神为之摄的女子声音:“楚儿,进来吧。”

“是!”

叶楚精神猛震,浑身激灵灵地一颤,连疼痛也减弱许多,连忙伸手推开了门。

他一进门,便看到了雅室里的情景。

雅室不大,两三丈见方,摆着香木的低案,鹤羽的软塌,焚着淡淡的香,有一个落地的轩窗,可以俯瞰极远的山林锦绣。

只有一个人。

一个女人。

貌若二十许人,云髻峨峨,修眉连娟,眸如点星,面若玉盘,唇似粉樱,将松散套着一身火红阔袍的身子懒懒侧躺在榻上。

她正指间捏住一枚朱红的果子,凑到嘴边轻咬,那果子极鲜嫩,一小口下去,便有汁水清滟而下,竟顺着她雪腻下颌滑下,流过锁骨,从一抹娇美的白嫩沟壑间流淌进去。

活活要勾煞人!

第55章 老贱货【下】

叶楚的惨状令她倏然色变,慵懒从容的姿态立kè

消退干净,迅速坐起,声音和语气都凛厉如寒刀般喝问道:“怎么回事?”

叶楚砰的一声跪地,面露惨色:“弟子修行不精,自己失手便罢,更令师尊英名受损,求师尊责罚!”

“哦?”

榻上的美艳女子忽地神情微变:“刚才下面有气息波动,隐隐似乎还有剑qì

迸发,是你和人交了手?”

她一面问话,一面突然抬手虚抓一把,叶楚拿着的半截断掌就被她凭空摄去,即使血污沾染她细腻雪嫩的手,她似乎也不在意。

叶楚凄惨道:“是!不知何时竟然出了如此凶残的三代弟子,奈何弟子入门尚浅,修为实在不足,未能守住师尊您的威名,反而……受此重伤!”

“三代……废话!我当然知dào

是三代弟子,哪个二代弟子会闲着没事欺负你这样一个废物三代弟子?”美艳女子显得颇为恼怒,柔美的眉心凝起,郁恼道,“是学宫弟子?”

叶楚略微迟疑,仍然坚定道:“是!若是有师承的三代弟子,弟子都有了解过,断然不会认不出来。”

他这是刻意略去自己其实曾见过苏洛的事实。

美艳女子冷笑一声:“学宫里的三代弟子,入摄御境的极少,不过是那几个资质有限,缠磨了数十年才晋升摄御境界的废物罢了,其中竟还有练成白虹剑qì

的?就算是有,你报出身份,对方又怎敢伤你?”

“回禀师尊,那人用的是符器!看修为,也不过是同弟子相……相当,远不至于是摄御境界的高手!”他哭丧着脸,言辞恳切道,“弟子一向谨遵师尊教诲,处事是极低调的,若是摄御之境的高手,哪怕是学宫弟子,并无师承,弟子也当谦恭以对,又岂会有此祸事?”

他顿了顿,深深地低下头,叩头到地,哭泣道:“求师尊念在弟子侍奉还算殷勤,微有苦劳,赐弟子断掌重续的机会!”

美艳女子抖手将那半截断掌扔在地上,面露不耐之色,但终于还是说道:“你自己去宝丹殿,那里坐镇医治点的曲风师弟与我熟识多年,请他替你续接断掌,拿我的名号,必会只收你五折的学分!”

“啊……”叶楚闻言骇了一跳,忙又哭道,“断掌续接这样的事情,由宝丹殿坐镇的二代弟子师叔出手,即使是五折,怕是也要不菲的学分,弟子……弟子哪里能有……”

“哼。”

一声冷哼炸在叶楚耳畔,只听上面冷谑笑道:“你和千修他们做的事情,当我这师尊是半点也不知dào

的?

你入我门下不久,但和千修他们混在一处,替他出面接纳学宫那些弟子,那些学宫弟子为着巴结你们,一枚空灵丹你们就敢收他们两个学分,你虽占的是小头,但也获益不少吧?”

叶楚啥时如遭雷击。

空灵丹只是冥想境界弟子修行时用来作为辅助的丹药,服用后有助凝神静气,进入空灵状态,其实价值不大,在通兑殿一个学分便可以兑换一瓶,一瓶有十枚……

也就是说,那些学宫弟子为了巴结他们,竟用二十倍的高价买他们的空灵丹!

当然是大赚特赚!

“还不快去?若是迟了,便是接上,也不能再用的。”

叶楚汗如浆下,闻言立即浑身微颤,忙抓起地上断掌,叩头便起身欲去。

那美艳女子却又抛下一块令符来:“拿着我的学主令下去,让那弟子上来见我!我却要看看,这是什么样的人物,有这样气魄,有这样天分,连白虹剑qì

符也能有?”

学宫弟子不太可能有白虹剑qì

符这样的符器,因为价值太高,既然斩断叶楚手掌之人连白虹剑qì

符都有,而且如此果duàn

便舍得用掉,说明此人修为不错,学分不少,关键是……胆魄很足!

她很喜欢这种弟子。

男弟子。

……

“吃饱了没有?”

苏洛问得很直接,很俗气,别的来同道殿用餐的修行者,一般不会这么问。修行者饮食,谁会只为了“吃饱”这个目的?

但今天苏洛请的客人,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月萧寒有些遗憾道:“这么些年没有吃过食物,所以距离吃饱当然还远。然而……那人是上去见他师尊的,那么上面就有一位学主,我觉得我们还是先走吧?”

苏洛却不以为然:“花了八个学分,没吃饱怎么能行?”

其实他心中在想,上面那位学主是叶楚的师尊,他是知dào

的,那位剪火学主在赤煌大师兄的口中,就是一个似乎格调并不太高的“老女人”。

唔,修行到学主的境界,必然年深日久,男修行者当然是老男人,女修行者则肯定是老女人。所以这个说法没有问题。

整个同道殿一层极为安静,上百双眼睛看着他们,他们却仍旧镇定回到座位,苏洛将颤巍巍的李勋兄弟叫过来,吩咐他们将不限量的肉再上来。

这安静中显得极为可怕,众人看着又是一盆肥美喷香的蒸肉送来,李刚更多送来一壶并不是不限量供应的百花酿,应该是他为了表示感激自掏学分。

苏洛和他的客人依旧对坐用餐饮酒。

两人不怎么交谈,但是气氛很好,都觉得对方很对自己的脾性,也都觉得对方肯定是个麻烦角色,更都觉得既然认识了并且已有这么多的纠葛那么朋友还是要做下去,稍后吃喝完毕出了此门不至于就此分道扬镳成为陌路。

直到仍然半身血迹的叶楚又匆匆下来,他直奔门口,忽然看到苏洛竟仍然还在。

叶楚的脸色登时变得很复杂。

他不想让苏洛上去见自己师尊,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师尊对一名男弟子产生兴趣的后果是什么。他以为自己下来后,苏洛必然已经走了,那么自然不关自己的事情,然而苏洛既然还在,他就不敢违背师尊的命令。

他含恨移步过来,将一块令符往苏洛身前一掷,冷冷道:“师尊命令去最上面‘飞鸿’雅室请罪!”

而后,他怒极不甘之下,愤愤然一抖道衣袖子便要离去。

本来这是极潇洒的动作,再加上他身形颀长,面貌英俊,就算是他师尊剪火道姑也是极其欣赏他这一副仪态,所以赐他玄蝉衣,更喜欢在亲自对他进行言传“身教”时,要求他穿着玄蝉衣。

可惜他此刻断了手掌,这一抖,立kè

就疼得他龇牙咧嘴,好不凄惨,更觉得耻辱难堪,只得连忙快步离开,恨不得立即逃离。

苏洛捡起那令符,月萧寒目光微微一瞥,眼底露出一丝深色:“学主令!上一次见到学主令这种东西,还是十六年前呢!”

学主令,是学主的令符,在天日道学中权限很大。

苏洛微讶问道:“你怎么见过学主令?”

月萧寒厉声含恨道:“我曾极受器重,被认为是后起之秀中第一等的人物,许多学主都争抢收我为弟子,即使是阴谋坑害我杀人,但若不是那人请动了一块学主令,又岂能轻易让我这样的天才沦入执狱?!”

苏洛惊道:“学主令的权限这样大?”

月萧寒笑了起来:“学主令再厉害,你又何必怕?不去也无所谓,这位学主还能亲自擒拿你不成?”

他的意思很明白,苏洛是二代弟子,论辈分和所有学主都是同辈,他惩戒一名三代弟子,别的学主难道能因此就对自己的一位师弟不利?

这不符合规则。

“说的也是,我既然不用怕,那不妨去看看。”苏洛冷笑起来,如果可以,仅仅让那叶楚断掌,还不足以让他感到解恨,“你继xù

吃,等我下来。”

“好!”

……

苏洛来到同道殿最上层,“飞鸿”雅室前有许多人颤巍巍地跪着。

他拿着学主令,刚到门前,就听里面传出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进来。”

苏洛推门而入,第一眼,他就被震惊。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艳的女子!

小师姐清稚纯美,但同这个女子完全不是一种类别;绿茶妩媚妖娆,和这女子的气质倒是有些相像,却不足这女子柔媚娇娆的十分之一;素衣轻裳都是貌美可人的少女,却更不能和眼前这名半倚在榻上、华装松散,甚至微露雪痕,勾煞了人的女子相提并论!

苏洛终究只是年轻的少年人,无法避免那一刹那间的意动。

榻上女子见状,不由得眼底掠过一抹满yì

之色。

“好风采的少年!为何不进来?我很难看,以至于吓到你么?”

美艳女子说话了。

苏洛本就生得眉清目秀,是个清俊少年郎,当初就是因为这个优点,才会被选中跟随苏蓉前来天日道学,可以助长门面。

如今,他已入修行之门,更是气质变化,的确是一副好风采,连赤煌大师兄也是赞扬的。

苏洛觉得空气中有些微暖,有靡靡的暖香入鼻,他并未多想,向内走进两步,背后雅室的门就自行关闭。

他略微定住精神,坦然说道:“剪火学主姿容绝世,当然不会难看到吓住我,而是太好kàn

,让我有些吃惊,以至于忘了进来。”

“哦?”

这美艳女子,就是叶楚和齐千修的师尊,落日峰十六位学主之一,剪火学主。

道号剪火道姑。

她在落日峰,在整个天日道学,都极具艳名,苏洛想不知dào

都难。

也的确美艳得惊人。

“你就是伤了我弟子叶楚的人?”剪火学主神色有些奇异,“修为很寻常,你哪来的白虹剑qì

符?”

苏洛却并不回答,而是要将手中的学主令放到对方榻前的香木案上。

“拿来给我。”

剪火学主忽然道。

苏洛略怔了怔,一时间竟觉精神有些滞涩,下意识不受掌控地便多上前两步,隔着木案,将学主令递给对方。

剪火学主素手抬起,轻轻一掠,面前摆满酒果的木案就平地滑向一旁,不再成为两人间的阻碍,然后才手拿向苏洛手中的学主令。

苏洛感到掌心碰到了对方的指尖,极软、极温润、极其动人。

“是哪位学主看重了你,要培养你做弟子,才赐你白虹剑qì

符符?莫非就是最擅长白虹剑诀的祝灵师姐?”剪火学主又语调轻柔问道,“你果然是生得极好,又风采出众,祝灵师姐那样刻板无聊的老女人也看得上你……”

“呃……”

苏洛有些发怔,不仅是为对方的猜测,也是为自己这上前的动作似乎没有经过大脑,不受自己所控zhì

,有种鬼使神差的味道。

他正怔然之际,忽觉那柔嫩细软的指尖,不知何时竟掠到了自己脸颊,正轻轻抚摸自己的脸!

然后,他就看到榻上半躺着的剪火学主变了。

她动作,仪态,甚至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有动一丝一毫,但她的气息,却倏忽间急剧变化,变得具有极其强烈的魅惑力,苏洛的双眼猛然一定,仿佛看到了惊人的画面!

他依稀看到,这个女人身上松松垮垮的火红袍子虽然没有动,但是却给他一种那衣服在下一个刹那就会松解开来,将一具摇曳生姿白嫩迷人的身子坦呈在自己眼前!

“你伤了我的弟子,还不知dào

跪下请罪?倒不如就拜我为师尊,你生得这样好,我收了你,自然就不舍得罚你,更是要疼你的!来……”

苏洛耳中听着,一时直觉遍体生寒,那女人的手,竟已掠过他的脸颊,来到他道衣的领口,就要往他衣内胸前探去!

嗡……

他直觉这女人的声音,柔媚得如同水,能将人的骨头都溶解了,不得不软伏在她的榻前。这声音,幽灵一样响起,猛然镇入他脑域,仿佛要将他的精神都一下镇压住。

他想要动,想要退开,却发xiàn

精神无法掌控自己的肉体。

他感到这女人对着自己笑,抓住他拿着学主令的那只手的手已经攥紧,向着她自己胸前拉过去。

“来,把为师的学主令藏好,为师好疼你呦……”

苏洛的指尖被抓着拨开了她胸口松散的衣襟,立即有大片雪一样白的峰峦叠嶂入目,他感到自己的双眼陡然微微发热,仿佛有热血涌至。

“铮!”

又是一声响起在他脑域,但这一声,却如铮铮铁音,尖锐锋利,一下刺开所有的迷障和危险,破除全部的魅惑和冲击!

苏洛瞬间恢复全部精神。

他猛然急退,抖手将那块学主令砸了过去,如同这是一块坑脏的秽物!

他直觉愤nù

和羞辱,所以毫不犹豫,开口怒骂:“大师兄说的是,你果然是个老贱货!”

老!

贱!

货!

又老又贱的货色!

赤煌只说过眼前这个令他作呕的女人是“老女人”,没有这样骂过,但他此时就是想这样骂,否则便不痛快,却又不太好以自己的名义来骂。

于是赤煌大师兄便理所当然的成为这句狠毒咒骂的最佳搭配。

剪火学主顿时僵住——

这章因为有四千多字,打昨晚上起断断续续写写删删改改,所以直到这会儿。不影响今天的更新,晚上写。

第56章 太可怕

剪火学主知dào

自己声名不佳,就是学宫的普通弟子中,也不乏有知dào

她某些事情的,但天日道学成名的高手里,在她看来又有几个好人?

大家修行来修行去,无非便是修行出一个高人一等,既然高高在上,自然要把喜好的一概受享了。

不说别的,她便知dào

天日峰有一位学主,天性残冷,酷爱虐行,但拿道学弟子来虐待自然不妥,便豢养了许多畜生,甚至亲自擒拿了一头妖兽雪魄,专为虐待取乐。

这种妖兽生于雪山之巅,体态近乎人形,最惧酷热,他擒拿回来之后,就将其禁锢起来,日夜以烈火烧烤,待其奄奄一息,再用自己炼制的上乘寒意灵丹疗伤,完好之后依旧如法炮制。

听那雪魄妖兽凄裂惨叫,他便有一种扭曲快感,常年乐此不彼。

自己不过是爱些皮肉好的男子,凡是相中的,便都收为弟子,赐予修行的机缘,可谓是各取所需,与之相比,简直就是仁慈。

她从来不惧流言。

也从来没有人胆敢直斥她这一点,即便是上面的大学主,也是知dào

此事,同样从来不会过问。

然而此刻,她却被一个下九流的小小弟子狠狠削了面皮,斥为“老贱货”。

老!

贱!

货!

这三个字,每一个字落在她耳中,都如同尖锐的刺刀,狠辣刺戟她的神魂,荡起骇浪惊涛,无法自持。

她飒然坐起。

一位道学的学主,至少也是入先天上境的修行强者,当此之际,勃然震怒!

……

……

滚潮似的无形气息扑拥而至,直透人的精神深处,是直抵根本的威压。苏洛疾速退去,但仍不可能退出一位道学学主的震怒威压。

他清楚知dào

,只要一霎那间的压迫,自己的精神在如此压迫之下,就如巨石镇压下的卵,会碎成一地荒夷。

所以他在骂出那三个字,彻彻底底地舒解心头的恼火,产生一刹那的痛快之后,在迅速退开的同时,已经从袖中向外取自己唯一可以对抗一位道学学主的东西——他的身份令符。

但他仍是低估了一位学主的威势。

那骇人的威压如山似岳,不是压迫在身体上,而是直接沉压于精神。

精神为之凝滞,于是便不能控zhì

身体,哪怕是一根指头,也无法动弹。他用尽了心力,但指尖仍是凝滞。

“我若死在这老贱货手中,以大师兄的脾性,还有传说中那位便宜师尊的事迹,就算拿这老贱货来偿命,也未尝没有可能!但用这老贱货的命,来换我自己的命,何其不值?”

苏洛从来不是大无畏的勇者,甚至连世俗中的匹夫也算不上。他想活着,想活得更久、更好,还想知dào

自己从何而来,也想知dào

身上的那张图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想到帝女升仙图时,他忽然在这股恐怖如渊晦的凝滞僵直中,感到自己上身猛涌起热烈的感觉,似乎有火焰将自己包裹。

那火焰的所在,恰是裹在他上身的帝女升仙图。

然后,他便感到这热烈的火焰袭入他的身体,涌入他的脑域,与他的精神相汇。

精神与宝图带来的热烈气息相见而欢。

那片精神之火旁的叶,也簌簌轻颤,仿佛真得有灵性,油然感到愉悦。

于是苏洛便感到一阵轻快。

很轻,很快。

由内而外。

虽然极少,但在这样几乎凝滞不能举动时,便显得异常舒适。他感到自己的气力陡然拔升了不止一截,竟已经能从道衣袖中取出自己的身份令符。

苏洛举起身份令符,舌绽春雷般炸喝:“老贱货,你敢害我,便是自取死路!”

……

浓烈的痛快,或者简而言之就是一种爽感,从心底升起,如甘霖似地沐浴精神,使得苏洛感到自己的精神都得到了一次升华。

甚至隐约之中,他认为这对自己的修行而言,是一次极珍贵的机缘。

如此强势冷酷地呵斥一位学主,天日道学有哪个入门弟子敢?

他敢!

如此呵斥一位学主,对方却不得不立kè

停住一切威压,震惊甚至惶惧直至无奈罢手,有哪个入门弟子能做到?

他能!

所以他痛快。

所以他很爽。

爽得连剪火学主那张原本看似美艳其实觉得丑陋恶心的脸,也不再那么丑陋恶心。

“二代弟子?”

剪火学主瞠目结舌,娇美摄人的脸上露出惊容,撼然失色,继而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你这一号二代弟子?”

不要说落日峰,就算是整个天日道学三大主峰所有的二代弟子,她都了如指掌。

“不,似乎真的有?”

剪火学主蓦然间惊醒过来,想起近来的一则传闻,似乎落日峰真得又多了一名二代弟子,而且因为这名二代弟子很特殊,所以即使是他们这些资深的二代弟子,照面时也有所提及。

这位二代弟子尚是少年,甫入修行之门径,得到落日峰二代弟子中第一号人物赤煌赏识,因而替他尚在闭关中的师尊散光子代收入座下。

也就是说,那少年是赤煌的小师弟,是散光子大学主的小弟子!

极有可能就是眼前这少年!

……

剪火学主嚯然立起,惊异不定道:“你师兄是……赤煌?”

那强烈的压迫已经几乎褪尽,苏洛终于得以平静喘息,他仍然不能放心,往后又退去,却仍是昂首镇定绝不露怯开口道:“大师兄说过,同代弟子中,谁直呼他的名号,不称呼一声‘大师兄’,就是对他不敬,对他不敬,就要倒霉!这一点,我想剪火师姐你久在落日峰,必定是知dào

的!”

他将“师姐”二字咬得极重。

于是剪火学主便越发觉得难堪羞辱,因为自己刚才竟在勾引一位同代的师弟。

她可以随意玩弄相中的三代入门弟子,满yì

后大不了纳入座下,但若是同代弟子,一来岂会甘愿做她裙下之臣,二来她若是动了,岂不是让对方的师尊,堂堂一代大学主蒙羞?

所以她不敢。

所以她此刻终于真zhèng

感到惊恐,禁不住道:“你,你竟是赤煌……大师兄的师弟,何不早说!”

苏洛冷笑一声,一甩道衣袖袍,不再多发一言,转身打开了门,便扬长而去。

剪火学主仍在原处怔然而立,半晌才面如丹朱羞恼之际,暗恨今日竟遭如此大辱!但方才那少年离去时,那举动之间的风采,却着实是动她心魄,与之一比,如叶楚那样她常用的玩物,简直如泥木所塑一般,不堪入目。

一念及此,她竟然面色更红几分,竟有些意动,不由咬唇暗恼,手上就取出一枚信符,轻轻捏碎。

不过半刻钟光景,“飞虹”雅室的门便被叩响,传来求进声:“弟子千修,奉命来见。”

这声音中透着浓郁的喜意。

师尊已经冷落他许久,近来都是新入门的叶楚师弟得宠,这让他这位剪火学主座下大弟子感到很痛苦失落。

剪火学主已等得不耐,立kè

吩咐进来。

进来一名长身如玉,体格高大,显得十分强健的年轻人,正是剪火学主座下大弟子,齐千修。

他被赤煌切掉的那根手指,也已经续接上。

“弟子拜见师……”齐千修激动就要跪倒拜见,却不妨剪火学主迫不及待,猛伸手虚抓,就将他生生抓上了榻,用手一抚,就抹去他身上外衣,露出果然十分精壮有力耐看的上身。

齐千修吃了一惊,但旋即便心中狂喜,忙就在榻上施为起来,三两下除了外衣,又把手探向师尊华美衣间,只一拉,就扯开衣襟,顿即大片雪腻白嫩妖娆抚媚宛若膏玉般的身段入目,他眼中立现迷恋之色。

果然,剪火学主见了他如此目光,也自满yì



她极爱这种迷恋之色。

“快!”

但她开口,却是冷厉急迫。

齐千修不知她是怎么了,但更不敢迟疑,连往常最讨师尊欢心,必定要先缠磨挑逗小半个时辰的前奏也不去管,快速替师尊宽衣,只一试探,发xiàn

竟已湿滑糜烂不堪,更觉心惊。

师尊往常可不是这样的!

但他不敢多想,立kè

着手施为起来,不多时二人就在榻上,白昼之中宣起淫行,一时气息淫·靡,呻吟阵阵。

齐千修久不得宠,此时机会到来,哪里有不卖力的道理,只把诸般手段都用来,果然剪火学主大觉快美,很快入了状态。

两人如此这般近半个时辰,剪火学主忽然厉叫一声,把手紧紧抓齐千修肩头,甚至刺破皮肉,鲜血直流,齐千修却不敢有丝毫不满,连痛色也不能流露,反而要更作欢愉之色,把挞伐更迅猛三分。

直至胯下那骚魅入骨的美艳女子长长吟叫,如马陷于泥,嘶嘶轻呻,风中弱柳似地颤个不止。

齐千修忽闻剪火学主畅美颤栗中,口中低低唤了一声,似乎是“师弟”,一时也不知是何意,更不敢多想,只是知dào

师尊的喜好,并不敢立kè

停下,仍是继xù

更猛运动。

果然,剪火学主神情更为满足,很快,她娇艳迷人的面庞渐渐就起了变化。

齐千修不敢迟疑,但也知dào

这是极其关键时刻,明知接下来会何等可怖,却不能扭过头去,反而要低下头,装作沉迷其中,把身下这具身子紧紧抱住,俯首过去,同对方口舌相交。

一口吻上时,艳丽至极的剪火学主面貌终于变化,哪里还有半分绝色姿容,已露出了半边焦黄、半边乌黑的脸,秀发也变得斑驳疏离,肌肤干冷,凸目塌鼻,阔口獠牙……

齐千修心中叫苦,只能更猛动作,以图让自己虽然不得不睁目相对却仿佛不曾看见。

这个女人就是这样变态,总在最关键时,才消除变化的相貌,露出本来面目。

齐千修仍然记得,第一次的时候,自己以为交了大运,既能修行,有好处赏赐,还能得享这样迷人的身子,却在最要紧时见了这一幕,当即吓得他萎顿不能继xù

,足足养了三个月,才恢复过来。

太可怕!

第57章 叶上文

苏洛快速下来,回到同道殿第一层,见到月萧寒仍是平静坐在桌旁,神色间没有多余的变化,但他却只是坐着,并没有动杯箸,桌上仍是先前苏洛起身出手时的模样,便知dào

月萧寒其实的确还是在担忧。

他从容走过去,口中却遗憾道:“你就算没有吃饱,看来也不能再吃了。”

月萧寒直接起身,说道:“以后总有的是机会。”

“这却也是。”

苏洛拂了拂道衣袖子,压迫住心头的激越情绪,说道:“我此时就要回去,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至于你么……”

两人说话间,已快步走出同道殿,同道殿迎客的女弟子恭恭敬敬用极度震撼的目光目送他们出去。

走出同道殿,月萧寒才认真说道:“苏师叔,你或许不知dào

我的性情。但我一向如此,我既说过的话,预备的事情,便从来不会改变。”

苏洛摆手笑道:“我多少知dào

一些,我在藏道殿中,见到过一部《月萧寒六月养神谈》,是你的吧?”

“啊……”

月萧寒闻言蓦地一愣,旋即脸上露出怔忡之色,好一会儿才微现苦色说道:“藏道殿中,竟还有这部笔录?说起来,也正是我当年太过气盛,将这部修行经验笔录送去了藏道殿,本是为了证明一些东西,结果却害了自己。”

苏洛心中有些急切,很想立kè

回去,因为此番面对一名学主的威压,虽然只有那么一刹那,但却让他有种澡雪精神般的愉悦爽感,感到自己正面临着一次机缘,真得想快些抓住它。

更何况,他也想知dào

刚才面对剪火学主的压迫时,精神为之禁锢,肉体不能举动,却忽而从裹身的帝女升仙图中涌出热意,破解了如此危局,又究竟是什么缘故?

类似的情形不是初次,上一次是在入执狱时,锁神链锁不住他,便是相似的缘故。那次事后他曾细致探究,却不得其果,而这一次,他隐隐预感到自己能有所收获。

但此时他仍是暂时平复,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月萧寒忽地笑了一声,笑声极洒脱,仿佛真得释然了许多事情,微笑说道:“我提交那部笔录,藏道殿竟真得给于通过。一名学宫弟子,提交一份笔录,被藏道殿收录,可以想象,这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

“的确。”

苏洛想了想,也能想象得到。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将自己的修行经验,笔录下来送交藏道殿,得以收藏,供后进弟子学习。

“我养神六月而成神魂,若在常理中,简直是天才中的天才,怕是所有学主都要来争抢。就算是惊动大学主,也不奇怪。”

说到这里,月萧寒凝目注视苏洛,露出惊叹之色。他无法想象到,苏洛为何能得到大学主的赏识,成为二代弟子?

“然而,正是因为这部笔录,致使有相当一部分学主认为,我虽六月而成神魂,堪称惊人,但并非是因为我有过人的修行天赋,而是依靠苛刻近乎……变态的后天强迫。”

月萧寒哂然一笑,“所以,他们认为,我不是天才。”

“道学之中,学宫弟子数以万计,能得获师承者百不足一,不是天才,当然便没有资格!以至于我又用了十四个月,从冥想第四境再作突pò

,臻入摄御下境,仍是没有学主愿意收我入座下!”

他的笑意越加冷谑起来:“向道学宫里的弟子,基本都是冥想境界的修为,入摄御境还在学宫的,简直是异类。而我,便是这样的异类!”

“只是那些蠢材,竟然不会想到,我虽没有天生之才,却有后天之能。我可以六月成就神魂,十四个月入摄御下境,那么为什么我不可以突pò

往后的每一个境界都比那些所谓天才都更快?”

“一次,我不是天才,两次、三次,我仍然不是,但当我四次五次六次,七次八次九次,我比那些天才更早踏入出神入化的层次,难道我还不是天才?”

……

月萧寒的语气中,难掩愤懑。

苏洛只是震惊,震惊于他这一番话中的许多讯息,然后却只能慨然叹问一句:“原来你竟是摄御之境的高手!”

月萧寒嘿然笑道:“我入执狱前,已是摄御中境,化气为真,练就真气的境界,否则狱中十六年,无一口本真之气在体,怕是早成一堆枯骨!”

……

“确实抱歉,除了请你吃喝一顿,我没有别的可做。”苏洛无奈说道,“而且不仅这一顿不能叫你吃饱喝足,我也没有多余学分再请你一次。”

月萧寒认真说道:“我说我说过的话,预备的事情,从来不会改变,就是告sù

师叔你,我在执狱中说过,愿将此一身尽为师叔效命!”

他曾是学宫弟子,按理该称呼苏洛一声“师伯”。但他如今却是落日峰的一个“黑户”,已没了天日道学的学籍,便无从称呼,无论是为表感激还是尊重,他称呼苏洛一声“师叔”,倒也勉强。

苏洛只得苦笑道:“我要你为我效命做什么?倒是你此时的确麻烦,我虽是二代弟子,但也没有什么权力,无法替你安排住处,助你重新修行……”

月萧寒说道:“天日山脉偌大,也无人全部管辖,哪里不是容身之地?师叔只告sù

我,何处可以寻到你便好。”

苏洛想了想,说道:“我住甲字九十五栋,到了一问就能找到。当然,我时常都要去藏道殿,你不嫌麻烦,仍然如先前那样,总是能等到我的。”

“好。”

月萧寒长施一礼。

苏洛摆摆手,转身快步离开。

……

……

一路疾行,苏洛能感到自己浑身有热力滋生,这热力的源头有两处,一处在眉心深处,脑域之中,而另一处,则正是他上身贴身裹着的帝女升仙图。

他比往常要快半刻钟回到居处。

吩咐素衣、轻裳二侍女替他谢绝一切求见,便进了内室。

他除去外衣,取下宝图,凝神静气,很快便进入冥想状态。

只一瞬间,他便蓦地睁眼,从冥想状态中惊醒,不能继xù

,眼中异色连连闪烁,足足过去几息,才镇定情绪,强让自己再次进入冥想。

脑域之中,精神之火茁壮燃烧。

火焰之旁,有一枚叶。

这叶栩栩如生。

似乎没有不同。

但其实同今天早上时相比,已是截然不同。

因为这片叶上,多出来一个字。

苏洛不认识,它看起来只是一个极简单的符号,因为它真得极简单,弯曲扭动,宛若一条盘身仰头张口欲噬的蛇。

但没有任何原因,苏洛福至心灵,就是知dào

这是一个字,一个神mì

、强dà

,但是不能辨认的字。

他认不出来。

但却可以听得出来。

因为他的精神一动,这浮现于火焰之叶上,流光溢彩的“字”,就轻颤一下,而后就有一个干净利落的音,震荡于他的脑域中!

刚才,他就是进入冥想后刚刚运转精神,第一时间便“听”到这个短促又有力,干净又强dà

的音节,因而被强震出冥想的修行状态。

此时,这个“音”又起。

那字更闪耀。

变化骤起!

第58章 令其食

这个字太强dà

,这个音也同样强dà

。强dà

到苏洛不认识这个字,也听不懂这个音,却潜意识中认为这必然是一个极强dà

的字,是一个极强dà

的音,并且这样的潜意识升起,就再也不会散去。

就像人看到猛虎,知dào

这是吃肉的凶物,听到雷鸣,明白这是降雨的前奏。这是自然而然并且必然的事情。

此时,苏洛就有这样的感觉。

并且深深笃信。

这个字,在那片叶上,随着风吹叶颤精神为之振奋,它也随之而震颤,每震颤一下,便有一道音随之而起,如雷鸣地震,嗡嗡震撼他的脑域。

苏洛素来有极其冷静的性格,镇定近乎无畏的意志,才能堪堪抵御,不至于像刚才那样,刚进入冥想状态,被这声音一震,就跳出修行的状态。

他的精神“见”脑域中一切,此时无法不集中一切精神力量,完全聚集于这片叶上的字。

他“凝视”良久,久到他自己都不知dào

有多久。

终于,这个字有了些许变化,依稀之中,他仿佛看到那叶子上的不再是一个字,而是一头盘踞着的荒古巨蛇,长躯覆压万古,扬起头颅通入苍穹,大口一张,就有并吞寰宇之凶煞。

凶物!

真zhèng

的极致大凶之物!

明知精神并非实质,但他此刻仍然猛觉一阵颤栗,仿佛自己的精神出了一身冷汗。

但他依旧强迫自己,勇敢无惧地“看”着那个字,看着那吞并天穹的巨蛇,仿佛在同它四目相对。然后,他便听到了那个音节,强dà

、威武、张狂,不可一世地席卷而出。

如果他的脑域中是一片独立的世界,自然的天地,那么这个音节一起,就如一头巨蛇起陆,张开巨口,将整个世界吞入腹中。

这个音,仿佛从无形化为了有质,要生生地挤入他的精神深处,融为一体。

不!

是要他的精神发出同样的声音。

“车……”苏洛难以自己,随着精神的波动,身体也为之变化,喉头滚动,声带震颤,发出了一个音节。

他不认识那个字,但大约是这个音。

然而事实上,脑域中震颤的那个音,和“车”这个字的发音并不一样,显得更为短促,更为强烈,并且极短的余音末端有种强烈彪悍的陡然提拉。

仿佛真的是一头巨蛇择人欲噬,在潜伏许久之后雷霆出击,瞬间张口吞噬过去那一下猛烈无俦的动作。

他于是跟着发声,也就是跟着读那个字。

每一声,都如雷电一样抨击他的脑子。

同样的,每一声也都像是一泼水,给他一种自精神开始由内而外的洗礼。

传闻中,修行者修行到极其精深的境界,便要应对重重劫难,比如要去九霄雷霆之中,以雷音洗神,以电火炼躯,以浩瀚天威追求超脱。

大约雷音洗神,也就是这么个意思了吧?

苏洛猛地睁开眼,满面痛色,恨恨道:“字肯定不是这个字,意思也肯定不是这个意思,但我只要那个音,竟然都不能学会?”

他手捧帝女升仙图,看着树冠中那火焰巢穴旁,缺失的那片叶状的空白,一时竟忍不住骂了娘:“娘的!说你是纯元之器,我看哪家的纯元之器,也没有你这样啰嗦麻烦叫人头疼!”

他精神微动,与帝女升仙图相连,就“见”火光之中,包裹着的那枚妖骨子。

这枚妖骨子还没有完全被剥离炼化,化为神异之力用来滋长苏洛的精神。

此时,他精神催动宝图,帝女升仙图自然运转,火光中妖骨子缓缓转动,层层碎屑被剥离下来,逐渐被炼化。

但苏洛却很快又停下。

修行,是一个张弛的过程,必须有度,他之前获得的修为增长还没有巩固,不宜现在就再快速修行。

略一思忖,他便打定主意,从榻旁取过来一样东西,是一尊七寸高下,有四足,紫铜颜色,四壁以繁复兽纹为饰的铜鼎。

正是当日黄冬冬送他的燃血融阳鼎。

想起当日黄冬冬这位落日峰颇有名气的女弟子焦急模样,苏洛心下不由暗叹。虽然不知她和月萧寒究竟过往是怎样故事,但大抵也能猜到,无非是些爱恨纠葛的戏码。

这尊铜鼎价值十五个学分,是用来炼药的上好之物,但如果是真zhèng

要炼丹,苏洛便没有这个本事了。

随后,他又从旁取出几只木匣子,随意打开一只,露出里面的东西来,是一支两三寸长,手指粗细,微绽莹光,如同植物根茎之物。

这就是当初罗因赔付来的十份养神所用下品灵药之一,地骨。

但这不是任何一种植物,更不是某种动物的骨骼,只是一种地底之下的岩石结晶,汲取天地滋养,经年累月,需yào

许多条件才能生成。

所以,凡是地下有此物的地方,周围至少丈许之内必定寸草不生,成为不毛。

此物精华浓郁,炼化萃取后炼丹有大用处。

这些灵药,还有那株下品宝药生血朱果,本来也可以让帝女升仙图吞吃掉,再炼化反哺给他,但是一来这纯凭帝女升仙图的“脾气”,它要吞了某物,自然就吞了,不主动吞吃时,苏洛也无办法,二来他也不愿意完全靠帝女升仙图,万一下次要冥想修行时,帝女升仙图却并不吞吃东西助他,又该如何?

所以,自己动手炼化药材,获得一些萃取的精华,虽不能制成丹药,但常备在身,也是有大用处的。

苏洛看着燃血融阳鼎,想了想,便冲内室外唤道:“素衣!”

少时,门外便出来应答声:“苏师兄。”

“你和轻裳去寻王强,送些火精油,还要一壶随便某种灵兽的精血,要新鲜的。”

素衣答yīng

了去,不一时,就在外面叩门,苏洛也不起身,只是将帝女升仙图卷起放在身后,就唤进来。

素衣和轻裳小心翼翼开门进来,见苏洛精赤上身,就地上坐着,面前一尊铜鼎,不由吃了一惊。

轻裳胆子略大,讶然道:“原来苏师兄要炼丹?”

苏洛不禁失笑道:“我哪有炼丹的能耐。”

轻裳便吓道:“听说有的弟子,为了修行,生吞灵兽,活饮鲜血,我还以为苏师兄你是也要……”

素衣忙拉她道:“轻裳!”

苏洛倒是没有恼意,笑吟吟道:“你看这鼎,叫做燃血融阳鼎,我要用它来炼化药材,只有火精油生火还不够,此鼎要在燃火时加入灵兽精血,助长火力,鼎身内更有融阳之禁,能自行汲取虚空中某些阳性元气,帮zhù

熔炼药材。”

轻裳不由吐舌道:“原来是好宝贝呢。”

苏洛摆手笑道:“好了,出去吧,替我守好门,等我炼药完毕出去,今天让王强送你们爱吃的糕点来。”

二人侍女都欢喜退出去,就在外面替他守门。

苏洛自己则把燃血融阳鼎摆正,先在鼎下火坛中倒进去湛清的火精油,用火折一点,这种修行者掘取地底深处一种可燃液体精炼而成的燃油,就滚滚燃烧,热力强劲,炙烤鼎身。

这却还不够,苏洛手持一支银壶,将一壶鲜艳腥红的血水也倒入火焰中。

也不知这是哪一种灵兽的精血。

天日道学有许多豢养场,专门豢养灵兽,为弟子所取用,却也方便得很。

霎时间,火焰更猛。

苏洛想起那部《熔萃炼药法初略》,其中对这种以火焰熔化药材,萃取其中药力精华的炼药之法,有初略讲解,他已经看过,立kè

便依法施为。

待燃血融阳鼎近乎灼红时,苏洛立kè

拿起那截地骨,就投入鼎中。

立时间,燃血融阳鼎内有精通禁制阵法之道的修行者镌刻下的融阳之禁,开始运转,随即虚空之中隐隐有许多莫名气息涌来,一并进入鼎中,帮zhù

熔炼下品灵药地骨。

要熔炼下品灵药地骨,不是一时半会的功夫,按道书中所述,须得三刻三分光景。苏洛一时坐在鼎前守着,也无旁的事情,就合目进入冥想,精神照见脑域,又见得那片叶,那叶上的字。

那声音也又起。

车!

车!

车……

苏洛就如刚刚咿呀学语的孩童,随着那震荡于脑域的声音,一次一次地重复着那个音节。

一次一次,总也不对。

“车……”

他总无法将这个音最后那短促的一小截迅猛提拉,产生最强烈的冲击感。

他一边学习这个音节,一边也记着时间,约莫时候已到,就从冥想中醒来,不由失望微恼道:“车车车!什么车?我听起来,倒像是个吃!”他翘着舌尖,连连发声,“吃!车!吃!车!吃!车……”

苏洛念叨着,同时已经准bèi

动手。在他面前,燃血融阳鼎中,那一截下品灵药地骨已不见踪影,鼎内只剩下一层稀薄微微绽放莹辉的液流。

鼎身下用来燃火的火坛上,有相配的铜盖,用手一拉,就覆盖住火坛,灭掉火焰。

他伸手拿过早就备好的一支玉瓶,凑到鼎身上繁复兽纹雕饰最下端,一头猛禽头颅下,那猛禽张开鸟喙,苏洛手在其头上轻按,就打开机关,从燃血融阳鼎中流出莹辉液流,淌入他手中玉瓶内,收集起来。

而同此时,他口中未停,只是为了练习那个发音,相信总会有学会的时候,或许就能知dào

那个字和这道音究竟藏着些什么秘密。

“车!车!车……”

若是有人在旁,必要以为他是魔障了。

就在这时,忽而他动作倏忽一滞,在发出不知第多少次和“车”这个音相似又不同的声音之后,他猛觉脑海中剧烈震撼。

他没有进入冥想状态,那个音节仍在他脑域中响起,震撼着他的精神!

这一次,这个音是他自己发出。

不知是什么缘故,竟难得一次达到了完全一致的境地。

于是,在他身后,先前藏着的帝女升仙图忽地自行飞起到他身前,又自行展开,从中席卷一道火光。

他又感到,自己脑域中的精神之火,也忽冲射一道光火。

双双碰撞。

然后那白芒便飞出。

像吞吃掉血纹钢针、碧磷子以及养神丹和妖骨子时一样,这白芒再出,如巨蛇吞天,一口吞去!

手中的玉瓶。

刚刚炼制出来的地骨萃取液。

甚至是那尊七寸高下的燃血融阳鼎!

全部都被……吃了!——

解释一下,在我老家的方言里,“吃”这个字,发的就是类似“车”的音,但是余音更短,更有力,突然提拉舌尖发声。我不懂语言学的东西,但大体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是全书很重yào

的设定。

第59章 道希声

自修行以来,种种值得惊异之事苏洛已见过许多,但从未如此刻这样感到惊诧诡异。

因着这份惊异,他足足呆坐刻许光景,才将如临梦境的错愕心绪强拉回来,又花了半晌功夫,才得以平复精神,小心再去看帝女升仙图。

此时图中除去先前已在的妖骨子,还有一尊铜鼎,一团凝聚浑圆的液滴,全部都被包裹在光火之中。至于他用来盛放地骨熔液的玉瓶,不过是寻常玉瓶,早已被帝女升仙图中的光火熔炼分解,不见踪迹。

即便如此,那尊铜鼎在光火中,滴溜溜飞旋,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被剥离消解,化为碎屑齑粉,而后消弭,并且同时有丝丝神异之力逆溯反哺,随着一如既往的光火相触,于无声无息间强猛冲撞,进而滋长他的精神。

只不过,苏洛能清晰感知得到,这尊燃血融阳鼎被帝女升仙图炼化产生的神异之力,着实有些微不足道,至少和先前炼化养神丹、妖骨子所得相比,显得颇为微弱,大体也就是和当初炼化那几枚血纹钢针相当。

他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

燃血融阳鼎虽价值十五个学分,相当于五枚养神丹,但燃血融阳鼎的功用在于炼化药材,进而制成丹药,其价值最珍贵的部分,应该是鼎身内由厉害修行者镌刻的融阳之禁,而对于帝女升仙图来说,燃血融阳鼎就是一口吃食……

黄金虽好,却不能直接用来饱腹,还不如一块肥猪肉。这类比虽然粗俗,但大抵是这么个道理。

苏洛一念及此,顿时颇觉可惜。燃血融阳鼎虽然不是他花费学分兑换,而是旁人赠送,但他仍是感到阵阵肉痛。

这若是换成五枚养神丹,苏道爷岂不是可以再长十七八个精神刻度?

……

然而当此之际,这些对苏洛而言都不重yào



他的目光迅速转移,落在旁边的几只木匣上,眼底有跃跃欲试的光,散发出无比强烈的激动兴奋。

他很想再试一试。

一定要试一试。

务必要试出结果,证明自己的猜测!

想到便做。

他暂且不管帝女升仙图中的妖骨子、燃血融阳鼎以及地骨融液,这三样东西完全被剥离炼化,用来滋长他的精神,恐怕他的精神刻度至少也能翻升一倍,但一时之间不可能完成,他的精神也无法立kè

吸收如此庞大的滋补。

他伸手一抓,就从木匣中抓起另一株下品灵药。

这是一朵掌心大小,湛青色带几许粉点的五瓣花朵。实则,这并非是一朵完整的花,只是一株花蕊,叫做萝芙蕊。

萝芙花生在静潭深处,潭底暗流中,以蜉蝣水精为滋养,一株只开一朵花,花期只有十八个时辰,且有药用价值的部分只有在未花谢结蒂之前的花中之蕊,所以采集起来全要凭靠运气。

运气好才能寻到,运气不好,便只能得到花谢之后的一枚果子,那果子连食用价值也无,只能拿来培种,待一年后它生长开花,再行采集。

苏洛一手持萝芙蕊,一手展开帝女升仙图,眼放精芒,熠熠生辉,极为期待,继而合目进入冥想。

那声音又起。

他便也跟着震动声带,继xù

寻找那个神妙音节。

“车!”

“车!”

“车……”

……

内室门外,素衣、轻裳二人谨遵苏师兄吩咐,就在门外守住。室内有阵阵声音传出,两位少女都觉奇异,终于轻裳按耐不住好奇,疑声问道:“苏师兄在念什么?为什么一直唤着……车,车,车呢?”

素衣蹙眉苦思,小脸纠结起来,仍然猜不出结果,只能小心说道:“苏师兄大概在睡梦中,梦到了……哦,我听说我们道学里,那些大修行者炼制一种云霄飞车,是极厉害的法宝,能载人御空而行,驰骋高天,身临其中如登仙飞去一般逍遥快活,或许苏师兄是梦到了吧?”

“不对,苏师兄分明是在炼丹。再说,苏师兄这样厉害,哪里需yào

睡觉,就算是入睡,也没有做梦的道理,况且现在是青天白日,那岂不是做白日梦么?”

素衣感慨道:“有道理,轻裳,还是你聪明呀。”

轻裳把小脸一挎,郁恼道:“聪明么?可是苏师兄说,还是素衣你修行得更快些,大概素衣你才是真聪明呢。”

“聪明还有真假的么?”

“停啦!”素衣坐着的身子忽然挺直,耳朵似也竖起,聆听内室中声音,而后惊讶叫道。

轻裳也立kè

精神振奋。苏师兄不管是在修行还是炼丹又或是睡觉,只要他出来,便有美味可享。

但不及二侍女反应过来,就听室内猛起一声大笑,十分张扬,极尽得yì

,简直没有半点平日里苏师兄的风度。

“哈哈,哈哈哈哈!成功了!”这声音肆无忌惮,还伴随着跺脚跳跃的响动,“道爷我要发达!要发达啦!”

素衣、轻裳面面相觑,随即骤听脚步声传来,内室门被推开,仍赤着上身的苏洛推门而出,意气风发,恣意兴狂,大声吩咐道:“素衣,快去告sù

王强,把最好的酒肉都送来。今日大喜,不痛快庆贺太说不过去!”

“是,师兄!”

素衣也欢喜起来,忙起身去准bèi

,轻裳圆睁眸子,愕然问道:“苏师兄,你是炼成什么灵丹了么?”

苏师兄大手一挥,傲然道:“灵丹?灵丹算个屁!”

小侍女顿露敬佩之色,油然慨叹:“苏师兄真是厉害呀。”

……

……

直到素衣去吩咐了王强,很快送来许多酒菜珍果,他据案而坐,一双俏美侍女在旁侍奉着陪他饮酒欢庆,苏洛仍是难掩喜色。

今日的收获,简直大到无法言喻。

他刚刚在尝试发声至少三百次后,终于再一次发出与那叶上的字相同的发音,于是帝女升仙图再次“受令而食”,将那株下品灵药萝芙蕊吃了!

宝图进食,就意味着他的精神得到滋长指日可待。

而且,从前帝女升仙图“张口进食”全凭自主,尤其几乎全是在苏洛面临险境,甚至是有生命危机时,才会主动开口,他总不能为了让宝图开口,便拿刀子戳自己,那样未免太蠢了些。

如今,那个发音他还远不至于掌握,但却已经知dào

了办法,并且证明了自己的猜想。既然如此,往后要用帝女升仙图进食来修行时,只管尝试发出那个音节即可,至于要尝试上百次才能偶尔成功,那又算得了什么?

忽然,素衣醒悟过来,赶紧向苏洛道:“苏师兄,你今日修行时,案上有一张信符连连跳跃闪烁了好一会儿,我……我先前因着陪师兄高兴,竟然忘了。”她说到最后,不由面露惶色。

若是耽误了苏师兄的大事,那就不好了。

“哦?”

苏洛微怔,顺手向旁边拿去,就拿过一张信符:“是这一张?”

“是。”

苏洛疑声道:“是张乔?不对,想必该是他的会主师姐,陈萍萍有事找我才是。”

第60章 新学霸

苏洛看向信符上显现的文字,果然来信也是出自陈萍萍手笔,只是借用张乔的信符。因为大同会那几人中,算起来还是张乔和苏洛结识最早,交情最好。

“师伯在上,弟子陈萍萍顿首:

前次师伯有入大同会之言,弟子不敢或忘,如今会中变化诸多,远非当日,弟子等亦因此获益甚多,皆赖于师伯,感激难述,当面拜师伯以谢,亦有诸事呈禀,望乞赐见。

弟子陈萍萍与大同会众道友再拜。”

苏洛想起那日离开卫殿时,自己交代陈萍萍的事情,这才恍然。

他不用多想也能猜到,自那一件事情后,陈萍萍的大同会当然不会再是落日峰向道学宫里不入流的弟子团伙,她和张乔也应该获益不浅,如今等了这些时日,有心再拜见他,也是情理之中。

一来他们得了好处,不拜谢苏洛,当然不合适;二来,苏洛当日的确有自己“是大同会的人”这样的话,那么他既然是大同会成员,身份又高高在上,陈萍萍虽是会主,但会中有了大变化,又岂敢不向他呈告?

“辈分,真是个好东西,有时比实力更管用。”苏洛心头微叹,提笔就在信符上写下四个字:“藏道殿前。”

他写的字迹,很快在信符上的符纹微茫中消失。他将信符丢在一旁,很快那信符就又闪烁跳跃起来,他也不管,无非是恭敬回信弟子即刻去约定地点恭候之类的话,也不用看。

苏洛自去豪饮痛吃,连素衣、轻裳两个小侍女也跟着饮酒数杯,不多时就都颊上微晕,露出娇憨之态,十分可人。

只是原本向道学宫里为养境的学宫弟子准bèi

的饭食,有不小的养神功效,但对如今的苏洛而言,却至多只是聊胜于无。

苏洛酒足饭饱后,看时辰已近暮晚,一日一次的落日峰学宫晚课时候将至。素衣、轻裳已露醺醺状,就让她们伏案睡去,他自己则出了门,往学宫道场而去。

……

苏洛之所以和陈萍萍约见在藏道殿前,还有别的心思。

如果不出意wài

,月萧寒应该还是在藏道殿前静坐,他一时无法解决月萧寒的问题,但陈萍萍组织了大同会,现在应该人手比当日更多,或许有些别的办法。

虽然他是二代弟子,但月萧寒入执狱十六年,道学学籍已除,要想替他恢复,必定不是容易的事情。

或许,求助于大师兄应该能做到。

但月萧寒之所以会进执狱,肯定曾有一场年深日久的故事,其中少不得些仇怨。

十六年前,月萧寒已是摄御下境的修为,那么当年能害他入执狱的人,修为比他应当只高不低,这样的人物,时至今日应该已是落日峰响当当的角色,不是那么容易开罪的。

苏洛若有事,可以请大师兄帮忙,赤煌也必然会出手,但那是因为他是赤煌的小师弟。

赤煌大师兄会帮他,却不代表会帮他帮zhù

别人,更不代表赤煌大师兄会帮他帮zhù

别人从而得罪另一个别人……

当然,按照赤煌大师兄的性子,得罪人的事情他是不在乎的,能够有事让他借机去欺负人,他只怕还会欣然从之。

然而这不是苏洛的处世之道,他不太愿意随意树敌,所以也不愿意为大师兄树敌——在不关切他自己的利害情况下。

……

苏洛走近藏道殿,第一眼便见到人潮中遗世独坐的月萧寒。他白衣胜雪,默然静坐,有种生冷如在鞘寒刀般的气质。

苏洛不是有超卓眼光的大修行者,但他极为确定,一个沉沦狱中十六年的人,回到天日之下仍有这样的气质,足见他并未失去自己的本真,那么这人的名终有一日会响亮威风起来。

与此同时,他也见到了仍是眉目柔和姿态可亲,见到他出现时便露出浅笑,颊生梨涡,一袭淡黄道衣的秀美女子。正是陈萍萍。

以及在陈萍萍身旁,显得有些拘谨,微露急躁之色的张乔。

相比之下,显然陈萍萍心境更胜一筹。苏洛看在眼中,暗暗赞许,走上前去,也露笑意。

陈萍萍已同张乔一起上前来,因着谨记住苏洛当日的交代,所以在人潮之间众目之下并未行礼,连稽首也没有,只是抬手一揖,就轻声道:“弟子见过苏师伯。”

张乔倒是紧张些:“师,师伯。”

苏洛含笑摆手,道:“会主不用太客气。”他顿了顿,又道:“我还有人介shào

给你们,跟我来。”

他说话间,就往不远处坐着的月萧寒走去。

陈萍萍二人有些疑惑,却仍然立kè

跟上,直至苏洛走到月萧寒身前,听他笑吟吟叫道:“我找到管你饭的人,你还不起来相见,感谢人家?”

“竟是此人!”

陈萍萍和张乔相视一眼,都露异色。

他们见到苏洛回应的信符,即刻就赶来藏道殿前候着,因此早见了月萧寒。似月萧寒这样的人物,即便不是独立特性地坐在藏道殿前的地上,他身上由内而外的那种寒厉气质也会令人不得不侧目。

月萧寒站起身来,道:“苏师叔。”

陈萍萍和张乔又是心惊,面露诧色。

苏洛是二代弟子,他们这些学宫三代弟子,并没有师承,因而按照规矩要称呼苏洛为“师伯”。而月萧寒称呼苏洛为“师叔”,岂不是证明此人应该是有师承的三代弟子,并且他的师尊应该是苏洛的师兄或者师姐?

若是如此,那么无论月萧寒修为高低,他们二人都要恭敬称一声师兄。

实则是他们并不知dào

月萧寒和苏洛之间的缘故,也不知dào

月萧寒的尴尬身份,所以才会生出误会。

苏洛见陈萍萍和张乔面色有异,立kè

也明白过来,不由笑道:“你们不要误会,他的身份比较……特别,所以唤我师叔,其实他没有师承。不过么,按照他入门的时间,你们叫一声月师兄,也是应当的。”

陈萍萍和张乔忙都揖手道:“月师兄。”

月萧寒脸色淡淡的,只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苏洛摇头失笑道:“你总是这副样子做什么,我们又不欠你半天的牢狱之灾。况且,我特地找来他们,至少你这位陈师妹能替你解决饮食问题,你总该给些笑脸。”

月萧寒脸颊极轻微地动了动,似乎是抽动,然后开口道:“陈……师妹。很抱歉,我对女子穿黄衣服,天然就有些恶感,却不是针对你。”

苏洛只能无奈,隐隐猜到他话中的意思。

“啊……”陈萍萍暗道此人当真是奇怪,但苏师伯似乎对他极为看重,不由笑道,“无妨,往后我只少穿黄衣服在月师兄眼前便是。”

“这也不必。”月萧寒这回勉强露出一丝笑。

苏洛笑道:“不说这些。我要请你们帮忙,是因为他身份有些特殊,无处可去,无饭可吃,你发信符要见我,我正好想着,你如今想必身份又抬升许多,麾下人手众多,或许能解决他的问题。住处可能麻烦些,但管他日常饮食,应该不难。”

陈萍萍一时间理解不了“无处可去,无饭可吃”的具体含义,却还是立kè

笑着答yīng

道:“仗着师伯的威风,我们大同会确实得了很大好处,尤其是那桃李园的李刚很是乖觉,几乎将整个桃李园都送给了我。

弟子记着师伯的吩咐,所以便接纳了,只是有所防备,所以去芜存菁,挑拣着留下一些人,并入大同会中,因此弟子也的确多出不少人手。专门让人安排月师兄的饮食,当然是没有问题,就算是要住处……费些功夫,也能做到。”

“哦?连住处也能安排?”

苏洛讶然道。

这次张乔抢着答他:“学宫里那么多居所,住不满的许多,我们随便施些恩惠,就可以让月师兄入住一间,让负责的仆役首领不要禀告上去就好。

正好,我隔壁的居所就无人居住,可以让月师兄住进去,若是上头安排了新弟子住进这一间,再劳烦月师兄换一间就是,左右没有人告上去,又算得了什么事?”

苏洛露出喜色,却指着张乔笑道:“看来,大同会真是威风了,连张乔你也这样豪气。现在,陈师姐也能算是学宫里的大学霸么?”

张乔略显赧然,却不免喜悦道:“是呀,近来有人重排学宫里大学霸们的座次,陈师姐一举攀上第七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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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面!

第61章 从其恶

“原先桃李园的李刚,在落日峰向道学宫的大学霸中,是排在第几位?”苏洛心下吃了一惊,因而问道。

张乔忙道:“原本桃李园在我们学宫的弟子团伙中,论到规模、实力,当在前五之列,且李刚为人又极有手腕,所以虽然他修为差了些,却也是位居第五的大学霸。

如今会主师姐接收桃李园,却也并非全部,不但剔除部分不堪一用的,也有一些是主动脱离而去,所以陈师姐才位列现下学宫大学霸的第七位。”

他这是误以为苏洛对陈萍萍位居大学霸第七有所不满,故而立kè

出声为陈萍萍解释,也是仗着自己同苏洛结识在先,大约还有些情分。

在他看来,苏师伯是何等身份,一句“是大同会的人”,或许只是兴之所至,和“决定今晚喝半壶酒”没有区别,因为苏师伯这样身份的人,当真是不必将区区学宫里的弟子争锋放在眼中,就算是排行第一的大学霸,也不足够苏师伯一根指头碾压。

所以,他以为苏洛曾吩咐陈萍萍不妨自己也做大学霸,那么必然是要做第一的大学霸,大同会也必定该是向道学宫第一大团伙。否则,身在大同会的苏师伯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苏洛有些迟惑,但旋即就领会他意图,不由失笑摇头道:“张乔,你不但是话多,而且想得也多。我就住在学宫,难道不知dào

学宫里的情形?想必大同会新近崛起,虽然有莫名接收桃李园带来的威风,让人一时间不及反应过来,但时日一长,总会遇到阻碍,陈师姐恐怕做得很不容易?”

陈萍萍不无责备地瞪张乔一眼,又知他是好意,就不好太过怪他,只能笑着答yīng

苏洛:“的确是如此,但弟子很有信心,汲取新成员的事情也正在做,相信两三月内足以步入前五。只是若要荣登前三,却不是仅凭人数决定,弟子虽忝为会主,但修为却着实还有些欠缺……”

“哦?”

苏洛面露疑色,他目力有限,看不透陈萍萍的修为。

“凡有资格争夺前三名大学霸之位者,无一不是成就神魂的高手。若是前三名的大学霸,不出意wài

的话,少则三五月,多则一年半载,总能通过种种途径得获学主赏识,被授予师承,继而拜入座下,聆听教诲。”

陈萍萍喟然叹道:“弟子终究是差一些,距离再进一层仍有半步之遥,始终不能越过。不敢隐瞒师伯,弟子组织大同会,也有多些帮手,获得助力,至少也能有更大机会淘换到需yào

的药材,借以冲击‘成’境的私心。”

“这也没有什么,人心就是私心,没有人心,岂不是死人?”

苏洛含笑摆手,不以为意道,“你还差半步,也不足为虑,既然如今人手足够,需yào

什么药材,总能群策群力得以兑换到,你一人晋升,成就了神魂,自然整个团伙内的道友都有裨益,这是相辅相成的事情。”

陈萍萍听他如此说,才放下心来,正要开口汇报些大同会的具体事情,就听苏洛又说道:“你说你距离‘成’境还差半步,要取前三位大学霸一席之地不能达成,那也无妨。我介shào

他给你,索性也让他入会,应对‘成’境弟子,当是不成问题。”

苏洛说到最后,将目光投向月萧寒。

月萧寒显然未料到苏洛会让他入什么大同会,这种向道学宫的弟子团伙,他十六年前没有兴趣,现在更不会有兴趣。但既然是苏洛开口,他便不好拒绝,只得依旧冷酷着脸模棱两可说道:“雄狮纵饥,搏兔何忧?”

他是堂堂摄御下境的人物,即便十六年来几乎熬到油尽灯枯,但既然已回到天日之下,区区仍在冥想四层境界的修行者,又岂能入他眼中?

苏洛满yì

道:“那便妥当了。”他转向陈萍萍,又说道:“我在向道学宫是不会长久的,算起来时日也差不多将至……但既然还在落日峰,还在天日道学中,我也没有隐瞒你们的必要,那就是我总会有用得到你们的时候,所以有月萧寒在,与你们同进退,我方才放心。”

算一算时日,他入住落日峰向道学宫已将近一个月,按照最初赤煌大师兄所说,师尊散光子大学主出关的日子,应当就在当前。

左右不会超出十日,散光子必定以晋升入化境界之身出关,威压群伦,甚至足以和天日道学之正朔,正中天日峰一脉抗衡。

待那时,他也可以正式拜师,从此以后真zhèng

拥有一座强dà

靠山,前路无忧。

陈萍萍眸中微震,月萧寒已垂首敛目再次认真说道:“我此一身将尽为师叔效命,言出不改。”

陈萍萍也忙收住一切心思,平静回应道:“大同会上下,能为苏师伯效力,荣幸莫大。”

苏洛得到满yì

答案,略想了想,说道:“待你跨过那半步,我就择机向大师兄说,请他指一位修为深厚,擅教导弟子的学主,你诚意足够,拜师应该是不难的。”

陈萍萍闻言登时大喜,苏洛虽然没有言明,但言下之意已然足够,便等于是许了她一个拜入学主座下的机会!她知dào

苏洛是散光子大学主弟子,那么苏洛的大师兄当然就是那一位……

“师,师伯……”陈萍萍性情颇为恬淡,处事不惊,苏洛也因此很欣赏她,此时却也有些按耐不住心绪激动,一时语塞,难以自禁。若不是场合不对,她怕是要即刻就跪下施以大礼。

正当此时,忽然学宫道场钟鸣大作。苏洛几人目光转开,果见西方大日方垂,已现昏黄。学宫道场上,弟子已集万计,人声喧嚷,摩肩接踵,拥往学宫道场周围的其中十座传道殿。

学宫道场每日暮晚时开十座传道殿,由十位学主开讲晚课,今日也不例外。

有十座传道殿前立着的道旗,已经升起,上书今日开讲晚课的学主道号,众多弟子可以选择进入。每一座传道殿限入三千人,若是迟了,便只能选择其他传道殿。

苏洛目光一扫,就见十座传道殿前高起道旗上,各书有“正元”、“辛古”、“许山”、“忘诩”、“羡门”、“无长”、“乌邪”、“青阳”、“祝灵”、“炎行”等十尊道号。

苏洛至今只听过一次晚课,就是其中无长学主那一场。在他听来,那场晚课也并未学得什么可用之物,不甚尔尔。

他笑道:“你们该听晚课了,我没什么兴致。”

张乔说道:“苏师伯当然不必听学主的晚课嘛……”他此言不免有逢迎之嫌,忽然他又叫道:“我们的人来了!”

苏洛看去,果然看到一众二十余人,男女皆有,快步走来,到了近前,就施礼道:“会主!”

这些都是如今大同会的人。

苏洛见过那日大学霸瓦良入传道殿的情形,知dào

这本就是大学霸在晚课时候应该有的声势,所以陈萍萍看向他时,他摇了摇头,暗示对方不必宣扬自己身份。

陈萍萍对着二十余人点头,说道:“你们先去乌邪学主殿前稍候,我少时就来。”

“是!”二十余名大同会成员都答yīng

一声,随后离去。

苏洛不禁微讶道:“你们是要听乌邪学主的晚课?”这位乌邪学主的名号,他却有些耳熟,仿佛最近就听闻过。

“正是。每日十位学主开讲晚课,都是预先就在传道殿列出的,所以每日早早时候,前十位的大学霸都会信符通传,约定分排好,哪一方去哪一座传道殿,这样可以避免冲撞了。毕竟晚课时传道殿中的好坐席就那么多,学主座前的上佳位置,也就二三十席罢了。”

陈萍萍立kè

为他解释道。

“原来如此。”苏洛了然。

“据说,乌邪学主今日要讲天地自然中元气之奥秘,是为弟子们冲击成就神魂之境作准bèi

。”陈萍萍说道,“要入成境,既要滋养精神,又要借助外力,使精神与魂通,乃成神魂,这外力便是天地间无所不在的元气。我现在就差这半步,领会不到天地元气之奥秘,无法借用其力,勾连神与魂。”

她摇头轻叹,深为苦恼。

苏洛赞许道:“这倒是值得你一听。”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眉梢展开,露出笑容:“索性我也无事,不如就和你们一道去听乌邪学主这一课。”

实则,他是想起雒秀秀回赠他的“神御法”和“气兵术”中的后者。引气为兵,就是先以天地元气为材质,先行尝试,等到修为达到摄御中境,炼元气入体,化为真气,才能施展真zhèng

的“气兵术”。

他要先摸索气兵术之门径,听这一场晚课,或许有用。

“你去不去?”苏洛问月萧寒道。

“乌邪学主么?”月萧寒目光闪烁一下,说道,“我这样的小角色,他应该不会记得。元气之奥秘,我也去听一听,只是我已是没了学籍的黑户,出了问题你要麻烦的。”

苏洛一拂衣袖,说道:“走吧。”

当下,一行四人快速向高悬“乌邪”道旗的传道殿走去,到达殿前时,堪堪入殿人数将满,大同会那二十余人都在等候,见到陈萍萍在前赶来,都连忙走到她身后。

在陈萍萍示意下,而陈萍萍也是得了苏洛吩咐,一行人很快混成一伙,将苏洛和月萧寒混在其中,进入这座道殿。

他们进来,殿中已有两三千弟子,都纷纷屏气,目视他们直往三千坐席最深处,学主讲道台前走去——这是每日晚课十座传道殿都会发生的事情。

学主讲道台前,位置最佳的二三十张坐席,空着大半,这是众弟子自行留下,否则若强行坐了,到时被大学霸的人叉将出去,反而连晚课也听不到。

所以即使来得最早的弟子,也不如坐在其他位置,其中也有靠近讲道台的,即使不如最前面那二三十席,倒也不差太多。

但同样也有胆子肥的,偏要先占下位置,等大学霸带人来。

陈萍萍当头走去,到最前面时,自然有张乔跳将出来,这厮也颇有做恶人跟班的天份,摆出一副张扬嘴脸,就大声道:“几位道友,我家会主师姐要听晚课,且让一让如何?”

苏洛混在人群中,暗暗摇头失笑。这是十足的恶行,不久之前,他和张乔初识时,就坐在某座传道殿最后面,一齐声讨做同样恶行的大学霸瓦良。

但他更知dào

,向道学宫里就是这样,你不做大学霸,自然有别人来做,此等行径虽然嚣狂,但却已约定俗成,恐怕别人不见得认为是恶行,只当是一场每日必上演的戏码,已经司空见惯。

这些时日以来,张乔如此这般已非一次,屡试不爽,也极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十分快活。

但这一次,却有所不同。

席间有数人先占据位置,其中一人忽然仰头,冷笑一声,声色俱厉道:“你家师姐要听晚课,旁人就听不得了?”——

这章长,所以写得久。但今天居然真的写出三章9K字,自己都难以置信。去睡觉,明天争取至少也能写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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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只逐道

这是一名女弟子,双十模样,面如霜冷,倨傲而坐,虽然垂手两旁,却自有一股宛若霜刀在握的凌厉,此言一出,立kè

周身凛然之意飒然浮空,令人为之惊摄。

有坐得相近,又与此事没有瓜葛的弟子,顿时顾不得今日难得抢占的好位置,忙往旁边避让。

似这样情形,在每日晚课大学霸进场时极少发生,毕竟凡是学宫里的大学霸,背后必然有人数众多的强dà

弟子团伙,并且大学霸之间相互勾连,寻常弟子就算刚刚吃过熊心豹子胆,也不会蠢到和大学霸对抗。

但世事没有绝对,总会有些有胆气、有实力的人,愿意和这种约定俗成的恶行相抗,这种事情偶或也会发生。当然,一旦发生这种事情,更大的可能仍然是不同的学霸和弟子团伙在争斗,而绝非某一个人生猛到力挑大学霸。

此时就是如此。

这女子释fàng

凛然之意,便是有决然意志,既然占下座席,就绝不会避让,哪怕对方是新近崛起的落日峰向道学宫第七大学霸陈萍萍,哪怕陈萍萍身后的大同会人数已过百,实力强dà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也不是一个人。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的身旁,立即有另外六名弟子猛然将背脊挺直,仍是安坐于席,却仿佛已锋芒离鞘,随时可以起身迎战——哪怕这里是传道殿,哪怕学主即将降临,一样是决心坚定如此。

张乔错愕难禁,陈萍萍则面露忧色,同时还有几许释然。她登上学宫大学霸第七位时,便知dào

终会有这一日。

没有面临过挑zhàn

并且将这种挑zhàn

强势碾压下去的大学霸,是根基不稳的大学霸,在大学霸们面临的所有挑zhàn

中,传道殿中那二三十个最佳席位,当然是最要紧的战场。

她别无选择,唯有将神情沉冷下去,直至冰寒酷厉,用迥异于她一向展现的温和可亲的另一种面目,平静中深藏冷意说道:“请这位师妹出去!”

她不是在对那名女子说话,而是在向自己的下属弟子,发出必然的命令。

张乔把手一指:“这六个,一并叉出去!”

他说这句话时,在人群中的苏洛微觉错愕,似乎曾经听过。苏洛很快沉下目光,心下微凉,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但场间情形不容他多想,身旁二十多名大同会成员中,已有十多人越众而出,往那胆敢力抗大学霸的七人欺近。

他们多数都是原先桃李园的成员,被陈萍萍一概接收,这种事情没少做过,所以得心应手,两两上去,各自一边,就分别向那七人抓取,要全部叉起双臂,径直拖出传道殿去。

这便是大学霸的威风!

陈萍萍脸色依旧冷着,却开口道:“不必伤人。”

两名大同会成员当先叉向那名女弟子的臂弯,对方如霜面庞上立即涌起恼意,眸中有火焰升起,突然抬臂向两旁展开,厉声呵斥:“滚!”

与此同时,这名女弟子的六位同伴男弟子,一样面临被叉出去的局面,却都一齐面露极度愤色,勃然大怒,齐声喝道:“放肆!”

“我们逐道师姐,也是你们能碰的?”

“不知死么?”

……

极短暂的沉寂后,如浪似的惊异之声四面涌来,只因为这短短刹那间的接触中,那六名男弟子中有人说出了一个名字。

“逐道师姐。”

这名字仿佛有令人倒吸凉气无法自持的魔力,于是所有坐得靠近,听到这一名字的弟子纷纷张口倒吸凉气,然后他们震惊讶然中将这一名字传播开来。

很快,整个传道殿中的弟子都知dào

了有一个叫做“逐道师姐”的人就在此间,并且这个“逐道师姐”应该就是传闻中的那一个逐道师姐。

“逐道的那个逐道!”

“真的是逐道的那个逐道?”

“或许真的是?就算是只逐道,也是要听晚课的。”

……

“只逐道?”

陈萍萍好似也在从牙关间微吸着空气,空气入口,便因为此刻的紧迫气氛而变得寒凉,连牙齿都感到了凉意。

她身旁的左手不着痕迹地轻轻捏住一个指印,于是前去准bèi

将那七人叉出去的大同会成员便都立kè

罢手。

事实上,没有陈萍萍的暗示,他们也已经动作滞住,因为他们也在震惊,端坐在那里面露冷谑漠然的女子,竟真是传闻中的“只逐道”?

“除去我们逐道师姐,又有谁敢叫做逐道?”

那六名男弟子之一,也是先前道出这个名号的人,不无傲然说道。并且,他每说出“逐道”二字,脸上都有一种真切诚挚的与有荣焉的满足感。

“我知dào

你。”

陈萍萍深沉呼息,平复情绪,镇定说道,“只逐道。但是你会坐在这里听晚课,似乎不符合传闻中你一贯的行事。”

叫“只逐道”这样威猛强dà

名字的女子面上笑容浓烈起来,却越加得冷和讥谑,也开口说道:“我也知dào

你……但只是这几日。”

你知dào

我,我不觉得奇怪,因为你理所应当知dào

我,因为我是只逐道,我也知dào

你,但只是这几日才知dào

,因为从前我没有任何理由知dào

你——就是这样的含义,不能再有更多的嘲讽清鄙了。

陈萍萍面色骤凛。

……

张乔在先前大同会成员上前,要叉人出去时候,就退了回来。他对耀武扬威有兴趣,但对亲手抓人没兴趣。此时,局面到了这种地步,他不由微露急色,忽而想到什么,便向后面退来,找到人群中的苏洛和月萧寒,来到苏洛身旁。

“师……伯。”他压低着声音。

苏洛也有问题问他:“对方是什么人,似乎名头很大?”

张乔舒出一口气,因为他正等着苏洛这样问。

他立kè

低声为苏洛释疑:“只逐道名声很大,也有弟子跟从,但她从不认自己是学霸,因为她觉得那是极可耻的事情。她只有不多的一些同伴好友,他们没有真zhèng

组织弟子团伙,但众人仍然认为他们是,于是管她和她的人叫做‘逐道’,和她的名字一样,也和她的名字一样强dà

威武。”

显然张乔对这名女子也很惊叹。

“在落日峰向道学宫,因为只逐道的低调,不参与学霸之争,所以无论学霸们的位次如何排,‘逐道’自只逐道出现以来,一直就是第十一位的弟子团伙,而她即使自己不认,旁人也将她列作第十一位的学霸!

不是前十的大学霸,但没有人认为她不是大学霸,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是!”

“这样厉害?”

苏洛惊异道。

不必张乔回答,身旁月萧寒冷漠说道:“因为她是成境的修为,已经是正式弟子。”

“原来……如此!”于是苏洛也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

……

正当此时,从人群围集之中,传出只逐道冷酷的声音。

“我知dào

你是新晋的大学霸,甚至一举排列第七。我只是要告sù

你,从此时起,我是第七位的大学霸,而你若愿意做第八第九或者第十,只管和后面的去争,与我无干。”

第63章 否则死

只逐道在落日峰向道学宫是近乎传奇般的人物——事实上,任何在没有得获学主赏识拜得师承的情况下便能成功臻入“成”境,成为道学正式弟子的学宫弟子,都可谓是传奇——苏洛此时忽然想起,自己身旁岂不是就站着一个传奇人物?

月萧寒当年在学宫中一直修行到摄御下境!

而除此之外,只逐道的身上还有许多别的传奇色彩。

她有成就神魂的修为,完全可以组建足以争夺学宫前三的弟子团伙,自己也去一争前三位的大学霸。然而,她曾亲口放出风声,她既不组织团伙,更不愿做学霸。

即使有好事者将她以及跟随她的弟子称为以她名字命名的团伙,也将她列为第十一位学霸。

她在过往时候,一直处于一种极其低调甚至于是神mì

的状态,就连见识过她面目的人都极少。比如,如今已是第七大学霸的陈萍萍,便当面不识只逐道。

也正因为如此,当如此之多的弟子听到只逐道亲口宣bù

这一消息时,才会感到无与伦比的震撼。

……

陈萍萍眸光倏然凝住,瞳孔似乎都在紧缩,浑身霎时间散发危险气息。她声如寒刀:“只逐道,你要更改初衷?”

“初衷?”

只逐道漠然说道,“那只是你们这些人以为。我曾说过,做学宫的学霸,没有多少意思,我即便不做大学霸,不去争抢那些机会,一样可以成就神魂。事实证明,我所言所行没有错误。但我从不曾说出过自己永远不做大学霸的话。”

陈萍萍微惊。

只逐道为何会出现,为何会宣称自己要做大学霸?

她当然能够猜到。

学宫弟子没有师承,所追逐的根本,无非就是“师承”二字。这位传奇般的女弟子名叫做“逐道”,她所追逐的道,一样也是这两个字。

然而,只逐道以极强的意志和决心,在不争学霸之位,不借助种种外力,不向上勾连,不向下欺压的原则上,真的晋升冥想第四境,成为道学的正式弟子,却仍然没有能够获得师承,拜入某一位学主座下。

关于她成就神魂的消息传闻许久,似乎现在学宫排列前三的三位大学霸,晋升正式弟子的时间都没有她久,但她却一直没有荣升为有师承的弟子。

落日峰许多学宫弟子都为此感到迷惑,因为这毕竟有些不合理。只逐道的名气很大,大到很多学主都知dào

她,却依旧改变不了这一结果……于是,众人只能将此归结为运气的缘故。

运气好的人,即使初入“念”境,也有可能得入学主门墙,而若运气不好,不要说成就神魂,纵然是臻入摄御下境却仍在学宫苦等,也不奇怪。

所以,意志坚强为人倨傲如只逐道,也无法再等待忍耐下去,她不得不寻求别的办法,而这个办法就是她从前不屑一顾的办法——先做大学霸,而后上下勾连,这样才会有更大的机会。

在修行的无数坎坷面前,修行者不是渺小,而是卑微,只能如此仓惶,当不得不跪伏下来艰难前驱时,任何人都只能选择伏身如狗。

这些都在陈萍萍一念之间就想明白。

同样的,其他人也有足够的智慧在短时间内明白个中关窍。于是,不免有人心生微澜:连只逐道这样威武强dà

的人,都无法避免如此,可见做大学霸真的是最有效的晋身之阶。

那么,已经获得这一晋身之阶的陈萍萍,会如此轻易让出去么?

当然。

不会!

……

“你是成就神魂的正式弟子,按照道理应该去和钧幽、和容还有安期生他们三人争夺。”陈萍萍忽然面上霜雪消融,和煦如风笑道,“自然,你就算不敌他们,也可以轻易做第四大学霸,我和大同会会因此退后一位,本也算不得什么。”

钧幽,和容,安期生。

落日峰向道学宫名声最响的三位弟子,因为他们是排行前三的大学霸,都是早已成就神魂,晋为道学正式弟子的人物。

并且在传闻中,他们三人都颇受几位学主的欣赏,尤其是其中的某一位,至少已经被两三位学主相中,只等最后定局,就会即刻被收归座下。

只逐道扬了扬头,冷傲说道:“小丫头,你用这样的嘲讽,也不可能动摇我。从第四到第六的大学霸,我要拿下只在反掌之间,即使是你说的钧幽他们……你大约不知dào

那三人有两个与我相熟,有一个与我很相熟,我当然不会与他们争锋……至于你,我为什么要选择你?”

陈萍萍笑容不复,平静等着答案。

“我为什么要告sù

你?”

只逐道眼底冷谑之色越加浓郁,如此说道——

我为什么要告sù

你,也就是我根本不想告sù

你。我不想告sù

你,于是就可以不告sù

你,无论你多么想知dào

也无济于事,因为我是只逐道。

……

陈萍萍深吸一口气。

她十分无奈,也很郁闷。

她隐隐能想到,只逐道为何偏偏选中了她,作为粉墨登场争夺大学霸之位的第一站也是第一战——毫无疑问,今日会有一战,或大或小取决于接下来的变化,但肯定不会不战。

如果不战,她倒不如即刻解散大同会了事。

必须要战。

而且不能输。

若是输了,就在身后的苏师伯一定会不满yì

……陈萍萍的脸上突然掠过一抹诡秘的笑,因为她此时才来得及想到身后的苏师伯。

有苏师伯在,眼前的危局又算得了什么?

只逐道是传奇人物么?如果和苏师伯这样年不及双十,修为堪入“养”境门槛,却拜在第一大学主座下,成为二代弟子的强人相比,她绝对谈不上传奇,至多只能算是个传言。

因而她再次露出笑容说道:“只逐道师姐,你要加入大学霸的行列,我自然不会管,也管不了,但今日这座传道殿的晚课,先前由前十位的大学霸协定分排,该属于我和我的大同会。

只逐道师姐你若是硬要相争,那么即使学主随时会来,我也说不得要同你争上一争!”

“哦?”

只逐道有些意wài

,但也不至于太意wài

,“你要怎么和我争?”

“当然是请只逐道师姐出去!”陈萍萍蓦地满面厉色,语气极为狠辣,有种刀剑出鞘的味道。

“只师姐和她的同伴,无一不是高手,所以我大同会也没有旁的办法,唯其如此了!你们全部一起上!请只逐道师姐和她的同伴出去,若是反抗,就是与落日峰向道学宫第七大学霸团伙为敌,那么就算在传道殿上,也唯有一战!”

陈萍萍后面的话,是在向当场大同会成员下令。

“敢尔?!”

只逐道身旁一人闻声而怒,勃然坐起。

陈萍萍冷笑一声,没有丝毫预兆,突然一步向前,劈手就抓向此人,冷哼道:“滚出去!”

与此同时,当场中大同会二十余人,除却苏洛和月萧寒外,全部上前。即便凭靠人多,也要将对方“请”出传道殿,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那人反应极快,显见是修为也很不俗,在陈萍萍骤然出手下仍能反应得及,刹时周身如筛疾颤,猛将左肩耸起,立即肩头鼓动,似有龙蛇起伏其间。

当陈萍萍一把抓到时,此人震肩抬臂探手向上五指抓出一憧苍白飞影,直如白瀑倒挂,飞流激荡猛击,撞向陈萍萍的手。

“师弟起来吧!”

陈萍萍冷声道。

于是她反抓向下,直扣住那人抬起抓击的五指,十指交错时候既不温情也不轻柔,唯有凶狠与怒气。

喀啦啦声中,指骨裂而发响。

骨裂的不是陈萍萍,因为她一击之后五指继xù

前抓,扣住对方手腕,也因为对方在一击之后面色倏然惨白,额际即刻生汗,指断连心之痛不言而喻。

陈萍萍却就势五指收摄,如鹰隼擒鸡仔般叼住对方手腕,就向上雷厉迅猛提拉,竟生生将此人全身拖起,发力猛掷,抛向一旁。

立kè

有三名大同会弟子接应住。

“请出去!”

陈萍萍怒喝道。

于是人群在震撼中并不迟疑,飞快让开道路,让大同会的三名弟子合力擒拿受伤者往传道殿外拖出去……哦,是请出去。

而同此时,其余大同会的弟子,也已如狼似虎般扑去,三人对付一人,即使只逐道这几名同伴修为更强些,也难免双拳难敌六臂。

……

只逐道起身,睁目显厉色。

目中有火,那火似真实,幽深燃起,只踏出一步,踏向陈萍萍的方向,于是冲向她去恰在她和陈萍萍之间的三名大同会弟子就如被雷击身形凝住,继而浑身发颤,脚下生出软力,倒向一旁。

陈萍萍的身子也颤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

她便绝无迟虑地迈出一步,显得无比坚定,目光中甚至有更为浓烈的火焰燃起。只是她眼中的火焰,不及只逐道眼中的幽火更显真实。

因为她眼中的火焰是她的精神。

而只逐道眼中的幽火则是神魂。

神与魂通,是为神魂;以魂主神,冥想如真。

陈萍萍只差半步。

半步就是天堑。

……

苏洛略带忧虑问道:“能不能低调些解决?”

“不能。”月萧寒想了想,说道,“就算把人扔出去,也要在几千双眼睛注视下走很远,怎么低调?”

苏洛无奈道:“那在乌邪学主到来前,能不能全扔出去?”

“能。”月萧寒答得果duàn

。他就算神魂与肉体亏损极深,但摄御就是摄御,就像三日没有吃饭的壮汉一样可以镇住孩童,所以他一样可以轻松镇压冥想第四境的修行者。

他们二人短暂交流间,场间情形已生变化。

陈萍萍进一步后,又退了回来。

“放肆!无论你是第几位的大学霸,你也只是入门弟子!向正式弟子出手,谁给你的胆子?替你剪除桃李园的人么?”

只逐道的声音传入耳中。

苏洛脸色骤寒,目露阴郁的光,皱眉道:“乌邪学主很快就会到场。”他在提醒月萧寒,如果要出手,应该尽快。

月萧寒略显犹豫,然后低声问道:“真的要我出手?这是她的一个机会。”

“机会?”苏洛微怔,“跨过那半步的机会么?”

……

咚!咚!咚……

忽然殿中三声鼓震。

乌邪学主将至。

所有人即刻停住一切动作,连呼息也屏住,包括陈萍萍和只逐道。尤其是最靠近讲道台这里,陈萍萍和只逐道双方大约三十人,一时竟陷入死寂无措中。

乌邪学主到场后,若场间仍是如此混乱,必定后果不堪设想。所有人,全部都要倒霉!

区区学宫弟子,岂能承shòu住一尊学主的怒火?

时间不给苏洛任何余暇。

他眉眼急跳,立即快步上前,手指只逐道,管不得对方是什么传奇人物,当此之时,他只能够与陈萍萍立场一致。于是他厉声喝斥道:“出去!否则……死!”

只逐道悚然失色,因为她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年,来不及注意他的修为高低,只是猛然从对方眼中真得看到一股极浓的杀意——

他真的……是杀过人的。

所以自己若真的选择了否,那么便真得有可能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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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真的蠢

从钟鸣到学主降临,往往不过在数次呼息间。如果是寻常时候,此时的传道殿中,当是三千弟子肃然恭敬等待学主落身讲道台,但此时不寻常,所以没有这样的局面,三千弟子不敢喧嚷,却也不能各居其位。

众人都听到了那个煞意凶悍的“死”字,只是毕竟人太多,地方太大,所以没有太多人知dào

说出这个字的是什么人。

苏洛发出这样的威胁之辞,接着便往后退去。

只逐道也自须臾间的震惊中醒来,立kè

面露恨色,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恨色。

她是落日峰学宫的传奇人物,成千上万的弟子对她敬畏崇拜,即使是钧幽、和容与安期生,也绝不敢这样呵斥她,即使是那些学主坐下的一般三代弟子,也不会这样对她,因为没有人敢肯定,她只逐道真得永远得不到师承。

所以她在惊觉自己在刚刚的须臾间竟心生惧意之后,于是惊怒,随即又发xiàn

对方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位堪堪入“养”境不久的弟子,又同陈萍萍等人混在一处,必是学宫弟子无疑,因而终于从惊怒变作忿恨。

即使乌邪学主将至。

她也不会顾虑太多。

乌邪学主或许会因为他们在传道殿争斗而降罪,但她并不需yào

乌邪学主收自己为弟子,那么又有什么可惧?

所以她悍然再度进前一步,伸手向苏洛摄来。

苏洛早有准bèi

,在退后时已厉声道:“扔出去!”

人群之中,有一人白衣胜雪发色斑驳,面极冷俊,踏步而出。

……

人们不至于惊恐万状,但真得很惊恐,因为人群之中,他们看到一个男子用手抓住一名女子的肩头,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拖行向外。那女子头发凌乱开来,如泼在桌面上的墨,风一吹,便皱起浓重愁人的涟漪。

她脸上愕然震惊之色犹自凝固,却不影响所有人看清她的面目。

沿路上,他顺手又抓起一名男弟子。

一手一个,脚步很快,往传道殿外走去。

“一起走,今晚这一课是不能听了。”苏洛眉心紧了紧,无奈说道。

被月萧寒拖着将要扔出去的当然是只逐道,而只逐道余下的同伴,终究双拳难敌六臂,很快被大同会的人一一擒下,叉着往外。

陈萍萍唯有颔首答yīng

,吩咐同伴跟随自己和苏洛一同快速向传道殿正门走去。今日乌邪学主这一场晚课,要讲天地元气之奥秘,本来是她亟待学习的修行内容,但现在显然已经不能留下来听讲。

“只逐道!”

“那是只逐道师姐,‘成’境的正式弟子啊……”

“竟然这样,没有半丝颜面地被人拖着出去,连反抗的余力也没有么?”

“这位白衣的师兄,又该何等样得强dà

?”

……

总之,某位向来神mì

的传奇人物在第一次走向人前时,便注定不会再有第二次。

一个传奇失落。

又一个新的传奇升起,叫做大同会,叫做陈萍萍,叫做……人们还不知dào

月萧寒叫做月萧寒。

……

……

传道殿中,三声鼓震的余音犹在回荡,终于散尽,就见殿中正位讲道台两旁,各走上来两名美貌少女,一个捧香炉,另一个抱一卷道书,走到方圆丈许讲道台顶部站定。

而后,又有两名年轻弟子模样的人出现,一男一女。

那男弟子身姿挺拔,令人侧目。

但犹不及那女弟子,一袭绿裳,清新雅致,偏生她生得极妩媚,生就一副妖娆根骨,莲步微移间,就有十二分的风流味道,靡靡入人眼中直抵心底。

这二人到了讲道台上,蓦然神色微变。

他们看到下面的三千坐席,九成九以上都是坐着弟子,却几乎没有往常迎接学主时的肃穆,反而是人人神情有异。

并且这都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最靠近讲道台那二十余张坐席,却尽都是……空着的!

这绝对是学宫所有传道殿中前所未有的事情。

但他们依旧随即背过身去,躬身唤道:“弟子恭迎师尊!”

在他们转身去之前,绿衣的女弟子最后一眼落在视线尽头传道殿正门,恰好有最后两个背影,一男一女,快步走出门去。

那男子的背影叫她朱唇紧咬,眼底立有寒色掠过。

呼啦啦!

霎时间,下面弟子俱都俯身,恭声呼道:“弟子恭迎学主!”

传道殿中风乍起。

讲道台上,一片微光播撒,雾蒙蒙降下,其中一尊身影,清削颀长,凌空落下,终于踏足讲道台上,就见是一名十分高挑,身穿乌漆道袍,负手在背后,面庞冷削干瘦,显得颇不亲切的中年道人。

乌邪学主!

中年道人的目光,在落向传道殿中的第一刹那,便骤然变化。

一位学主降临传道殿,为众弟子讲道,是功德无上的事情,然而殿中三千坐席竟未坐满,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即使是沉沦末流的向道学宫弟子,对这位学主的讲道也兴趣寥寥。

尤其是当最靠近讲道台,最要紧的那二三十席也一片空荡时,便越发显得如同耻辱。

乌邪学主感受到了这种耻辱。

他的绿衣女弟子垂下头去,眉眼间却有浅淡笑容闪过,缓声说道:“请师尊为众弟子讲道。”

乌邪学主目绽冷芒:“讲道?讲什么道?”

殿中一片死寂。

绿衣女弟子抬起头来,忽然低声道:“师尊,或许是有些弟子突然间有要紧事,不得不离席而去,也未可知呢。”

那男弟子冷声道:“什么样的要紧事,能要紧过晚课,要紧过听师尊讲道?”

“哼。”

乌邪学主发出一个极淡的鼻音。

绿衣女弟子忽一咬银牙,就讲道台上跪下道:“师尊,弟……弟子适才依稀看到,离去弟子中,似有一人背影有些眼熟。”

“哦?”

乌邪学主目中厉芒毫不掩饰:“绿茶,你说!”

绿茶娇躯微颤,小心道:“师尊,此人身份有些不同,弟子……不敢乱说。”

“左右不过是个学宫弟子,能不同到哪里去?”男弟子仍是冷笑说道,显得极为愤nù

,大有师辱弟子死的愤慨情绪。

乌邪学主却蓦地拧眉,迅速作出决定,将道衣袖袍一卷,恨恨道:“今日且回,晚课停一场!绿茶,你稍后到为师座前来禀告!”

“是。”

绿茶敛住眉梢,媚意略展,笑盈盈答yīng

道。

乌邪学主身形闪了闪,已失去了踪迹。

传道殿中,立kè

一片哗然。

……

……

此时正是晚课时间,学宫道场是每个昼夜中最安静时刻,寥无人迹。就在殿前高悬“乌邪”道旗的传道殿前,一行弟子匆匆出来,共有七人随之被掷于地面。

苏洛自众人中走出,走到被月萧寒毫无怜惜扔在石板地面上的只逐道面前,足尖距离她的脸不足尺许,居高临下,神态从容中却不掩冷意说道:“你认识我。”

他不是问,是平顺地说话,表示确定,无比确定。

只逐道扬起脸,难以置信之色尚在,怔怔道:“不认识。”

苏洛嗤笑一声,没有继xù

说话,只是低头冷漠看着对方。

只逐道的声音发紧,再没有半丝身为学宫传奇人物的傲然:“我真的……不认识你。”

她看起来不似作伪,苏洛也显得有些惊异:“真的?”

“真……的!”

“那么……”苏洛略作思忖,转而问道,“指定你来争第七大学霸的,又是什么人?”

只逐道深吸一口气,寒声道:“我不会说没有人指使我,因为那样太蠢,但我也不会告sù

你,因为这样更蠢。”她顿了顿,笑起来道:“总之,无论是你们背后的人,还是指使我的人,都在学宫之上,我已经与你们为敌,若是再告sù

你,岂不是又自绝退路?”

苏洛忍不住叹道:“你以为自己不蠢,其实你是真的……蠢!”

第65章 风起处

在学宫之上,当然是意味着超越了学宫弟子的范畴,至少是有师承的弟子。

苏洛很清楚只逐道是受人指使,对方也并未否认。只逐道显然是在向道学宫待得太久,已经无法忍耐,于是当有人暗示她只要镇压住一个新晋崛起的弟子团伙,便能得到师承,那么她当然会做。

对于只逐道而言,这很划算。

苏洛会想到只逐道受人指使并不难,但主要还是因为只逐道先前提到过,她认为大同会和陈萍萍的崛起,是因为其背后有人代为剪除了桃李园。

所以,只逐道应该并不知dào

大同会中真zhèng

主导的人是苏洛而不是陈萍萍,更不知dào

关于卫殿执狱还有苏洛和某位二代弟子的事情。

因而,苏洛忽然间便明白过来,可以相信只逐道是真得不认识也不知dào

自己。

只逐道所受到的指示,可能只是让她对付大同会,指使者并未清楚言明苏洛这一目标。

正因如此,只逐道才认为自己虽然今天栽在传道殿,但只要不向对方妥协,那么指使自己的人即使不能满足自己再进一步获得师承的需求,也不至于太过迁怒。

而相反,如果自己此刻妥协并告出秘密,那么她将会面临前后皆敌的窘境,下场凄惨。

可惜的是,她不知dào

自己要对付的人究竟是谁,甚至她连指使她的人究竟是谁恐怕也不清楚。

苏洛嘴角牵起嘲讽的笑容。

那位赔偿他一堆鸡肋而后快的二代弟子,为了躲避赤煌大师兄的追击,甚至不惜躲到师尊身后去,但终究还是不甘心,想要再做些什么。

所以苏洛看向只逐道时,越加觉得这位其实的确应该算是非凡角色的女弟子真得很蠢,也很可怜。

……

苏洛扬了扬手,神情从容平静,没有波澜。

张乔愕然道:“放他们……走?”

“不然呢?”苏洛反问道。

张乔一时张了张口,居然无法再问。是啊,这里是学宫道场,难道在这里将只逐道一行全部暴打一顿?

学宫弟子争锋也有规矩,比如既然已经胜了,那就不太好继xù

穷追猛打,大家都是修行者,何况还是同门,道衣可以打斗时撕破,但是连面皮也撕破,总归有些不好。

况且,就算是两大弟子团伙要群战,往往也不会在学宫道场,茫茫天日山脉中有的是地方……

只逐道从地上起来,她的身上似乎有了某种变化,很淡,却很清晰。似乎有一层叫做“传奇”和“神mì

”的外衣,被干干净净地撕扯下来,即使她仍然是向道学宫里极少数臻入“成”境的弟子,也再没有什么特别可言。

“你如果想知dào

自己成就了神魂,为何却仍然没有学主愿意赐你师承,那么你不妨闭关些时日,仔细想一想自己还有没有晋升摄御境界的可能。如果是有,那么可能需yào

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时,月萧寒忽然开口,他是在向只逐道说话。

只逐道蓦地全身绷紧,盯住这个强dà

得离谱,将自己拖出传道殿,赤裸裸地剥除她一切光环的男子,但不到一息的时间,她眼中的愤nù

怨毒震撼等等就全部散尽,露出深沉的思索之色。

的确,成就神魂是一道横亘于许多学宫弟子头顶的阻碍,但总会有人能越过去。越过去的办法有很多,有的人依靠强dà

的天赋如雒秀秀,有的人凭靠后天的努力如月萧寒,也有的人还有其他办法,或许只逐道便是。

而学主赐下师承的理由很少,只有一条,那便是赏识某位弟子。但是,学主不赐予师承的理由则更多,其中有一种,是某位弟子成就神魂后,却不一定还有机会再晋升摄御,或者即便有机会晋升摄御之境,也可能需yào

付出并不合算的代价。

只逐道终于带着自己的人,极快离去。

苏洛想要说什么,月萧寒却忽然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一旁。苏洛的目光也随之转移,落在陈萍萍身上。

自走出传道殿,陈萍萍便一言未发,甚至一动未动。

此时,她默然立在当场,深深锁着眉。她从袖中探出一只手,指尖正飞快错动着,甚至产生一蓬朦朦的虚影。在她交错翻动的指间,似乎渐有风声起。

有风,当然是因为有气在流动。

月萧寒都禁不住赞叹说道:“刚才那个女弟子,很难有再进一步的可能,因为人的潜力毕竟有穷,潜力提前用去,就没有再用的机会。但她不一样,她将要跨出那半步,并且还能跨得更远。刚才那个女子不如她,我……也不如她。”

苏洛怔然又惊喜:“她将要成就神魂?”

月萧寒点头道:“知天地元气循环,开悟自身,精神通魂,运行如一,则成神魂。按照她的天份,也就是三五日内的事情。”

苏洛愣了愣,忽然向张乔道:“你家会主师姐即将成就神魂,立kè

护送她回去,小心护卫让她闭关!哦,由月萧寒亲自护卫!”

张乔和其余大同会成员也都惊喜不已,连忙答yīng



这时,陈萍萍也终于微清醒过来,眉心解锁,脸上有种莫名的神采,极为明亮,欣喜说道:“我承shòu只逐道的神魂压迫,竟感悟到了那半步。”

……

……

陈萍萍将入“成”境,给苏洛带来如针刺般的刺激。这让他再次领会到在这座山脉中,这片天日下,唯有修为才最重yào



“我会比所有人都修行得更快,走得更高,变得更强。”

苏洛对此有无与伦比的信心,尤其是当他结束一段修行,感受到帝女升仙图反哺给他的神异力量已经化为滋养,精神刻度有着清楚可察的提升之后。

他手中持着一枚碧青玉简。

玉简中是一法一术,神御法和气兵术。

“神御法。”

按照小师姐雒秀秀所说,身为有师承的弟子,都会比一般的学宫弟子提前获得法术的传授,并不用等到摄御之境。

比如神御法,即使此时就修行,也不可能可以御使飞剑法宝,但却可以从感知、御使天地元气开始,继而修行气兵之术。

这不仅是先人一步,更是对修行本身有辅弼作用。比如从“养”境到“成”境,要跨越的那道阻碍,便是脑域中精神与魂相通,得以运行如一,成一循环,领会到大道浑圆的至理。

除此之外,哪里还有这样的道理?

自然是浩浩天地,茫茫乾坤。

天地之间,有元气,元气无尽,无所不在,运行浑圆。

领会到天地元气的奥秘,也就是能用精神在外界找到天地之间的元气,那么便能以精神于内在找到深藏的魂。

苏洛坐在地上,身前燃起一支蜡烛。

四壁紧闭,室中无风,于是烛火笔直。

苏洛将一枚食指伸向烛火,当靠近到指尖灼痛无法忍受时,终于止住。然后,他合目凝神,脑域中精神如火焰燃烧,那一片叶也在微颤,无形的精神辐射亦如一盏烛火,照亮周身通明。

每一丝光,都是精神的延伸。

延伸的精神开始读取碧青玉简中神御法的修行法门。

第66章 问何时

指尖灼痛,但苏洛没有感受到半丝气来风起。

……

修行者对于天地元气的理解,古往今来有许多种理论,为众认可的无非是那么寥寥数种。时至今日,最为修行者所接受的,是天地呼息说。

世俗中人要呼息才能生存,而修行者修行到某种程度,将可以脱离呼息的桎梏,即使是潜入深泽,一样可以生存。

即便那里没有凡人赖以呼息的空气也无关紧要,因为修行者需yào

的是天地元气,而天地元气无所不在,纵然是木石金铁中,也有其存zài



天地元气,绝不是一种“气”那么简单。

修行者认为,天地元气,便是天地的“呼息”。

天地是何等伟大的存zài

?大道便诞生于其间,并恒久存zài

于其彼端,等着无数修行者穿过崎岖去触摸它的足尖。

那么天地的“呼息”,又该是何等样神圣的事情?

人得到天地之“呼息”,便可以追逐天地的脚步,触摸大道的足尖,跟随着天地的韵律,寻求如天地般永恒存zài

的奥秘。

所以,想要修行,想要与天地同寿,就要摄取天地元气,当以天地元气为呼息,并一步步走向自身亦如天地时,则自然可与天地同寿。

与天地同寿,同乾坤恒不朽,或许是一个伪命题,却并不影响修行者们走上摄取天地元气的道路,并且真得探索到修行途径的事实。

比如修行者超越冥想四境,将要臻入摄御之境。摄御的“摄”,便是摄取天地元气入体为己用。

……

将天地元气摄入体内并且炼化为己用,是晋升摄御下境的事情。冥想第三境“养”境的修行者,当然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想要晋升第四境,于脑域中成就神魂,则必须要完成修行生涯中与天地元气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要感知到它,领会到它作为“天地之呼息”的运行奥秘,再随着这种运行奥秘来运转自己的精神,精神终于在自身中找到自己的魂并与之通,而成神魂。

当晋入“成”境后,修行者脑域中的不再是精神,而是神魂,当神魂得以滋长强dà

到某种程度,便可以化为无形的“手”,从天地之间,将感知得到的那些天地元气摄拿入体,这便是摄御下境。

摄御下境的修行者,就能以天地元气为滋养,不饮不食不呼息也不至于死去,只会缓慢损耗神魂与肉体,直至油尽灯枯终于神魂之火熄灭。这个过程究竟会多么漫长,苏洛不知dào

,但他知dào

一定超过十六年。

因为摄御下境的月萧寒,就是陷于执狱十六年未死,如今出来后仍能生猛无比地将学宫里的传奇,成就神魂已久的只逐道强拖出传道殿!

……

苏洛当然没有摄取天地元气入体的能力,他也远没有达到可以冲击冥想第四境的时候,但他仍然想要尝试感知外界的天地元气。

为了修行神御法和气兵术。

不需yào

御使飞剑法宝凌虚遁空,也不必凝成气兵摧山裂岳,他只要感知到些许天地元气,当气来风起时烛火微摇,就算是成功。

雒秀秀讲得清楚,得获师承的弟子,往往都会提前修行这一法一术,不为拥有法术之威能,只为先人一步,但所有在“成”境之前开始修行神御法的人中,能够初步感知到天地元气的大约只有十分之一,唯一的那一个,一定是如她一般的天才。

雒秀秀认为苏洛是比她更天才的天才,一定也可以。

然而苏洛清楚,雒秀秀关于他更天才的判断,是基于他精神刻度的提升速度极快,而这种快速提升精神刻度是源自外力,当真zhèng

凭靠自身的天赋来修行时,他很难相信自己能比雒秀秀更天才。

但在那十分之一的行列,或许是有可能的吧?

……

依靠帝女升仙图炼化而得的神异之力滋长精神,在这种修行过程中不得不停下的间隙里尝试修行神御法,试图感知到天地元气,这种循环往复成为了苏洛全部日常。

他得到的是精神刻度逐日提升,还有双手十个指尖被烛火灼烤得微黄干硬,几乎可以拿来当一根铁钎去生生刺穿人的皮肉。

苏洛没有月萧寒那样近乎变态的仔细准bèi

,但他有生而具备的强悍坚韧,只要他想做并且确认值得去做,他便可以做任何事情。

时光在流走,已走完苏洛来到向道学宫后的第一个月。

……

……

落日峰。

某座堂皇道殿。

空空荡荡,唯有零散摆着的一些蒲团,零零散散坐着十来人,有道人,也有道姑,都凝神敛眉,神思仿佛不在。

最上首处,坐着一位年轻修行者。他赤红道衣浓烈如火,身形颀长,坐姿笔直,显得极有气场,很明显是刻意要让自己于众人之间出众一头,他俊秀面容上双目炯炯,飞扬着张扬的神采。

他就是这样一个张扬的人。

他就这样目光在众人间逡巡,殿中人皆沉寂,甚至有人合目凝神,仿佛冥想修行去了,殿中唯有自四面高阔殿门穿入的风交汇而有声。足有约莫三刻钟,殿中才有人的声音响起。

“诸位竟无人敢置喙此事么?”

开口的是一名中年道人,身形高挑面目冷削,略显阴鸷。

但殿中无人答yīng

他。

“呵呵。”

众人上首,终于传来回应,是笑声,笑得极清澈简单,出自最上首的年轻道人。他扫了扫赤红道衣如火的大袖,脸上是与笑声相配无间的笑容,但这笑容很古怪,笑声也显得极嘲讽,这“呵呵”二字仿佛等于“你是白痴”般。

“什么事?”

然后他便开口问道。

那名中年道人立现惊愕,难掩恼意:“大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方才我已提出,新晋二代弟子苏洛,在向道学宫勾连学宫弟子,组织团伙,恣意张狂,横行道场,影响极其恶劣,众弟子深受其害,却无奈其身份,我以为长此以往,必致祸端,故而请众人商议处置。”

他顿了顿,未能忍住露出极少的一丝讥色:“大师兄,莫非因为此人是你师弟,更是你亲自替散光子大师伯收取,你便准bèi

听之任之,恍若未闻么?”

大师兄。

落日峰有不止一位大师兄。

但最著名,被所有人称为大师兄的,只有一位。

赤煌大师兄。

赤煌坐于最上首,闻声许久,才露寒色,冷谑说道:“乌邪,你大约修行得脑子坏掉了!”

殿中所有人蓦然震惊,闭目作冥想状的人也纷纷睁目,露出讶色。

赤煌寒声道:“首先,我小师弟在学宫做什么,怎么做,会有怎样影响,莫非我会不知dào

?我小师弟是天纵之才,来日必然比你们这些废物都强十倍百倍,我赤煌会不重视关注?

你说他做了什么,再大谈什么影响,但在我听来,不过是放屁而已!”

席间乌邪学主闻言面如浓墨,几欲立kè

起身发怒,却堪堪忍住。

“怎么,你觉得太过粗鄙,有辱你道学学主的身份?那么你堂堂学主,只因为弟子离席,便不惜污蔑抹黑,难道就不是自辱?”赤煌摆了摆手,阻止乌邪学主辩解,“你不用说,我知dào

你为什么这么做,也知dào

是谁让你这么做。”

“其次。”

他继xù

说道,“也最为重yào

,那就是我赤煌的小师弟无论做什么,我说不是错,那么便不是错!不要说是在你的晚课上离席,就算是当面辱你,你最好也只默默听着,若是我小师弟少半根发丝,我便让你过往百年的修行成为一个屁!”

一个屁,当然只能消散掉。

所有人震惊乃至惊悚。

无法相信,赤煌竟会如此强势。

即使他一向以强势示人,受过他欺压的不知凡几,但如此强势当面直辱一位学主,仍然是极为罕见令人惊骇的事情。

那个叫做苏洛的少年,当真如此被赤煌大师兄所看重?

殿中死寂。

直至有冷笑再起:“他是二代弟子,自然有所不同,可以在向道学宫做任何事情,哪怕是伤人杀人下过执狱,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这话极为诛心。

伤人、杀人、下过执狱,当然都是极恶劣的行径。但如果是二代弟子在学宫道场所为,或许便不算什么。

然而,那是建立在没有人会去故yì

提及的前提之下。

这些都是苏洛做过的事情。

说话的是一名美艳惊人的女子,她笑意阑珊,极为迷人,抚鬓际笑着说道:“大师兄莫要误会,我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dào

,这位苏小师弟在向道学宫,毕竟不太合适,那么他究竟何时离开学宫,才好让人放心些?”

赤煌面露毫不掩饰的嫌恶:“师尊出关,小师弟自然有所安排。”

“哦?那么,未知大师伯何时可以出关,也好主持我们落日峰的大局呢。”

赤煌神情蓦冷。

苏洛是最新的二代弟子,引起眼前这些二代弟子、道学学主们的关注并不奇怪。

而先前依次开口的是乌邪学主和剪火学主,苏洛曾在乌邪学主的晚课提前退席,他也曾连续伤过剪火学主的弟子……

但仅只如此,也没有道理令他们公然将对苏洛的不满和斥责宣诸于口。

所以,他们有别的所求。

关于苏洛,只是一个引子。

引子之后,才是正题。

这正题便是,据闻散光子大师伯应该出关了,却为何还未出关?那么究竟又会在何时出关?

第67章 夜已长

苏洛度过他来到向道学宫乃至是正式踏上修行之路后最安宁平和的一段时日,纵然这些时日里困于试图捉摸天地之间那道神mì

的呼息而不能,他一样感到宁静和充实。

最清晰的满足感当然是感受到精神日渐强dà



“原本说过,大约一个月的时间,我那位尚未谋面的师尊即将出关,我也将正式拜师,即使按最乐观的估计,也绝没有想过在此之前我能晋入到‘养’境。”

苏洛禁不住满足而笑。

……

见神而至养神,要跨过九个精神刻度。九个精神刻度当然不算太多,但对处于修行最末端的入门者而言,却无异于九座高山,翻一座尚难,何况九座。

苏洛此时的精神修为,虽然仍是在“养”境范畴,却远不能用“堪始养神”来形容,他跨入养神的门槛并向前深入已然颇深。他没有再去进行过核测,但凭自己的感受也能大体估测,自己当下的精神刻度当在四十到四十五之间。

按《天日道学修行总纲》里所述,自养神开始,修行者的精神须增长八十到一百个刻度,才算强dà

到足够去寻找自身之魂。

也就是说,精神刻度达到九十至一百一十,便是修行者冲击冥想第四境“成”境之时。成就神魂是一瞬间的事情,也是一个长久的过程,从精神刻度九十开始可以尝试,但往往要在精神刻度越过一百这座大山后,才能成功。

各人走到那一瞬间的时刻皆不同,关于在哪一精神刻度时成就神魂为最佳,历来也有许多种理论。

曾有修行者经过周密算计,得出一个数值——九十九又九分九厘二毫四丝。(ps)

但这一数值一向为众人所嗤之以鼻,因为精神刻度的数值是一种衡量法,修行是积少成多但绝不仅仅是积少成多,很难单纯以数值来比较强弱,况且没有人能控zhì

自己在精神刻度增长至某一刻度时成就神魂,既然如此,那一瞬间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

当然,也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成就神魂的那一刻是不对的。

然而,无数修行者以实践确实证明,成就神魂时的精神刻度总是在这一处于整一百精神刻度之前极微弱一点的数值附近,或多不少,少有左右超过五个刻度。

因而,成就神魂的理想区间被大体确认在精神刻度九十五至一百零五之间。

成就神魂时精神刻度低于九十五,意味着根基浅薄底蕴不足,若超过一百零五,则更为可怕,因为极有可能是天赋有限,即使精神足够强dà

,也难以找到自身之魂并与之相通。

如果有某位弟子在精神刻度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时成就神魂,那么将会立kè

受到道学的着力培养。

因为这意味着其精神与魂契合无间,修成的神魂也自然最佳。

……

“赤煌大师兄和小师姐,一向都自认是天才中的天才,那么他们应该都是在精神刻度一百时,成就了神魂吧?”

苏洛心中遥想。

这距离他还远,但其实也不远。因为他已经将养神之路走完三分之一,如果不出意wài

,凭靠他的修行速度,两月有余便将达到精神刻度九十,可以尝试神与魂通,三个月内也必将至精神刻度一百……

天日道学的天才弟子们,统统都是浮云,统统都要颤抖!

……

……

苏洛在某日与两位小侍女闲话故国风物时候,迎来了久违的赤煌大师兄。其实也不算太久,从卫殿执狱相见至今,不过一个月出头。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许多事情,比如他去过几次晚课,长了几分精神,帝女升仙图火焰之巢中那枚妖骨子业已完全被炼化殆尽,陈萍萍晋入了“成”境,大同会发展甚好,月萧寒也过得极好。

哦,刚刚走出去的两位小侍女也颇有长进。

赤煌大师兄坐下来,盯住他看,神情中有许多意味,于是被这样目光瞧着的苏洛便觉浑身有种极不自在开始蔓延,终于忍耐不住,问道:“大师兄,你这是在等我恭恭敬敬向你叩首拜见么?”

赤煌扫了扫如火道衣,失笑道:“秀秀说你聪明得厉害,果然是没有错。你大师兄我说过的话,岂有不算的道理?”

赤煌曾经说过,和他不必太过客气,叩首拜见之类是除了他们这一支外其他落日峰弟子要对他做的事情,他们相见,只揖手即可。

“如今我倒是真有些后悔。”

赤煌又说道。

“怎么?”

苏洛诧然。

“当然是因为秀秀去出日峰寻药,随便捡回来一个杀人的仆役,竟然是了不得的天才,如今将道爷我也比了下去。”赤煌摇头轻叹,眼底却露出笑意,“现在将你扫地出门当然已不可能,但让你大师兄我后悔一下,难道也不可以?”

苏洛蓦然震惊。

落日峰上能得到赤煌大师兄夸赞者不会太多,而用这种自愧弗如来夸赞,更是连极受宠溺的雒秀秀也未得到过。

“大师兄谬赞了。”苏洛想了想,唯有如此说。

“你怕什么?所谓木秀于林的故事,都是些狗屁道理。你显现出这样出众的天赋,这山上便会有两种人。”

赤煌却不满说道。

“一种人如你大师兄我,明白修行这种事情从来就是孤独的事情,别人天才与否与你没有半分干系,所以羡慕嫉妒恨这种情绪纯属愚蠢,心向往之倒还说得过去;而另一种人是真得羡慕嫉妒恨,那也没有关系,因为你运气不错,你大师兄我不是第二种,是第一种,正好可以替你将所有第二种人全部镇压!”

苏洛心头油然而生感佩,就在座上心悦诚服说道:“大师兄教诲的,是修行至理。”

修行,从来都是孤独的事情。

所以别人是天才还是蠢材,真是和自己没有半分干系,不会使你强dà

,也不会令你迷失。同样的,也如赤煌所言,面对比自己更优秀的天才生出心向往之的情绪,那还说得过去。

赤煌轻轻摆手,不以为然。

苏洛问道:“大师兄,你来寻我是有什么事?”

赤煌意味深长却答非所问:“换一个问来。”

苏洛当然真的是足够聪慧,便问道:“敢问大师兄,师尊何时出关,我何时可以拜师?”

“从十三日前,也就是师尊原本预计出关时起,我作为师尊座下大弟子,已经被问这个问题至少二十次。落日峰,乃至整个天日道学中,关心我们师尊的人,当真是极多。”

“师尊此番闭关,是要冲击入化之境。出神入化的道理你当然是不懂,但你只要知dào

,入化之门,进入之后,有一定的可能真得就此羽化……”

苏洛闻言悚然。

入化之境他当然不懂,但羽化他却知dào

。羽化是个极美的词,飘飘乎遗世而独立,浩浩乎羽化而登仙,此之为修行。羽化,便是传说中的升仙,但真的羽化没有人见过,所以羽化往往被用以指代某位修行者……死了!

死了。

不是被人杀死。

是就那么死了。

老死,修行死……

“所谓夜长则梦多。”赤煌摇头叹道,“现在,夜已经很长了。”——

ps:九十九又九分九厘二毫四丝,就是99。9924,是古人对小数的一种读法。至于这个数值本身,没有什么说道,我这种数体教就是随便拿黄金比例数值乘了一下。不用太在意。

下午还有一章。

第68章 分事令

“但无论夜已多长,那些人滋生出来的梦也只能是痴梦。”大师兄和小师弟对坐默然半晌,最终由大师兄总结说道,“所谓痴梦,只能是痴心妄想的白日梦。”

苏洛对尚未见过的师尊怀有敬畏,却很难谈得上太多,因此踟躇之后小心问道:“大师兄,如果师尊入化却真得……羽化,那么又该如何?”

赤煌仿佛并无多少担忧,笑眯眯说道:“可惜,我已经为你造册,正式录入道学名册中,身份辈分皆定,你就算有蝉过别枝的心思,也没有可能啦。”

苏洛当然不会真得有这样心思,因而也不会有情绪流露,一样也笑起来说道:“大师兄你多虑了,有二代弟子不做,岂不是愚蠢?就算没有师尊,也还有大师兄你嘛,再不济凭着这身份欺负那些三代弟子,依然还是合理合法的事情。”

“有道理。”

大师兄起身说道:“你在学宫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师尊将出关?”

苏洛顿露喜色问道,暗忖莫非是赤煌大师兄狡猾狡猾的,或是连那位师尊他老人家也同样狡猾狡猾的,其实已然晋升成功,迟迟不出关只是引人遐想,待真zhèng

出来时,便可以威震四方覆压群伦于是威武霸气天下无dí



赤煌猜到他所想,不由失笑:“你想得未免太多,修行虽然乏味,我和师尊对很愿意压一压那些蠢材的气焰,但绝不止于如此无聊。师尊若晋升入化成功,出关之后即刻便可以压倒一切,掌握权柄,哪里需yào

这些伎俩?”

苏洛微赧也微微失望:“那大师兄你是什么意思?”

“有人说你在学宫待得太久,做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事情,影响很坏云云,我想着也的确如此。”

赤煌摇头无奈说道,“小师弟,我也很好奇,你堂堂二代弟子,去藏道殿看看道书,等着上门的师妹啊师侄女什么的找找乐子不是很愉快么?为什么要和那些下九流的学宫小团伙为伍?”

“如果不是我仔细问了,我真要以为你是对那个姓陈的女弟子有兴趣。”

“这个真没有。”

“那你是意欲何为?”

苏洛想了想,说道:“其实就是穷极无聊。”

“这个没法信。”赤煌摇头说道,“说来也是大师兄我对你关心不够,虽然是因为师尊不让人省心,一直迟迟不出,却叫我扛着那些人三番五次索问,但毕竟是我的责任,连神御法和气兵术也是秀秀给的你。”

苏洛就座上谢道:“小师姐不说,我也是知dào

的。法术这种东西,没有大师兄你的意思,小师姐怎么会私下传给我?”

“唔,不错不错,聪明,大师兄没有白疼你。”大师兄露出笑容,显然很满yì

,而大师兄很满yì

,当然会有好处,“你把那支破箫给了秀秀,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弄来。”

苏洛眼中立即有兴奋之色掠过,但他很快掩住,认真说道:“我修为尚浅,若是法器,我也用不上,但别的东西,我要来意义也不大。大师兄你既然诸事冗杂,就不必为我费心了。”

“说得也是,寻常法器给你当然是用不上的,那些破符烂药也没有用,倒不如给你一口好剑,就算不能飞不能御,但砍起人来总要利索点。”

赤煌笑吟吟看着他说道。

苏洛终于未能忍住,脱口而出:“会不会太麻烦大师兄?”

赤煌哈哈笑道:“嘴上说不要,心里还是很想要的嘛。你想要就说嘛,不说我……唔,不说我也知dào

你想要。你大师兄我一向大方,师弟师妹们有口皆碑,不信你去问问。那你再等些时日,我替你弄一口好剑来,挎在腰间出门去,再不会有人敢冲撞你。”

苏洛很满yì

,当然也开心,他揖手感谢,又问道:“大师兄你还没有说,我很快将不在学宫,是要安排我去哪里?”他略作停顿,试探着道:“我看小师姐那附近山头多得是,也都无人占据,我随意选一处就好。”

赤煌略显怔然,奇声道:“小师弟,你真是对我们秀秀有兴趣啊……”

苏洛终究是少年人,不禁脸上微烧,恼道:“大师兄莫要胡说,叫她知dào

是要打我的!我可还打她不过。”

“你将法器都送了秀秀,当然更打她不过。”赤煌摇头笑道,“秀秀的居处,是我和师尊亲自选的,那里天地元气浓郁,的确是修行的好地方。

你想去她左近山头也好,你们修为相差不多,年纪相仿,更难得是天赋都极出色,若能并行向道,也是极好的事情。虽然师尊还未出关正式收你入座下,但我先行安排着,又有那些人说你在学宫不妥,正好可以堵住他们的嘴,不会再有麻烦。”

先前苏洛尚未拜师,如果就替他安排独属的修行之所,要分派人手、兴动土木、划分山头,即使是赤煌向来强势,恐怕也难以承shòu来自各处的压力。

但现在既然有人对苏洛留在学宫表达出不满,那么正好可以顺势而为,先给苏洛安排了再说。

苏洛在向道学宫住着,也总觉得没多少意思,能离开此地,去山林之间,才是遗世而独立的修行之道。

赤煌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看一眼,忽然意味深长说道:“小师弟,你修行真是快得离谱,连我也看不出端倪来,恐怕真要师尊出关,才能看出小师弟你到底天才到何等程度。此时我就在想,如果师尊出关时,你已经成就了神魂,师尊那张老脸上一定会极其精彩!”

苏洛愣神须臾:“我要成就神魂,少数也要数月之久呢……”

他还未说完,再看去时,室内已经没有了赤煌的身影,是已经走了。

他心头蓦然震惊:“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我拜师的日子,竟真要往后再推去……至少数月?”

原来夜不但已长,而且还会更长下去。

……

……

同赤煌大师兄那场主要关于夜已长并将更长下去的谈话过后,苏洛的日常仍然是安宁充实的修行。

精神每天都在增长。

那片叶越加清晰。

那一道音节他也更为熟稔。

唯一没有进步的,仍然是对天地之间那道呼息的感知。烛火从来没有动过丝毫,哪怕他的十枚指尖已成干黄。

在同赤煌大师兄那场谈话后数日,他入住学宫甲字九十五栋二十七室的第四十九日,差一日便将满大衍之数,他接到了一枚令符,由一名落日峰向道学宫分事殿的弟子亲自恭敬送到他手中。

这枚令符叫做分事令。

与之同来的,还有一张信符。

信符上的内容,令他骤然震惊失色。

第69章 授命行

“兹令落日峰向道学宫弟子苏洛即刻至分事殿庚字领事符领受执行。”

……

向道学宫道场周围,有许多道殿,除去用以学主讲道的传道殿外,还有藏道殿、核测殿、宝丹殿、同道殿、通兑殿等,各司其职,都很重yào



其中的分事殿,当然也很重yào



分事殿的功能是向弟子分配事务。

所谓事务,便是杂事任务,庞杂众多,数之不尽。

比如深居潜修于天日山脉深处某一洞窟里的某位道学隐秘前辈兴致忽至想要饮一壶老酒,于是遥遥向分事殿发来信符,分事殿将之作为任务列在殿中领事符上,所有弟子皆可凭身份令符领受,买酒送去,归来交付,便可领取奖赏。

比如天日道学辖下四大国度中某处生了精怪,荼毒生灵,亦可由弟子领受任务前去除杀。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但所有这些任务中,又大抵分为两种。第一种,由分事殿列出,让弟子自由领受执行;第二种,则是由道学直接指派某些弟子前去执行,不得拒绝。

第二种较为复杂,一般又分为两类。

第一类是第一种弟子可自由领受执行的任务中因为种种缘故无人愿意接手的那些,但终归需yào

有人去做,于是只能由道学再强行指派弟子执行,不得拒绝;第二类,则是一些要紧事务,并非人人皆可执行,故而不得不由道学考量之后,指派专人执行,也不得拒绝。

……

苏洛此时接到送来的分事令,信符上命他即刻前往落日峰向道学宫分事殿,在庚字领事符处领受任务,并执行之。

这便是第二种。

由道学指派,不得拒绝。

苏洛面上惊疑交呈,本能地嗅到一丝诡秘味道。

因为此事太不合理。

他如今的确也能算作是学宫弟子,而且是学宫入门弟子,但他更是一名二代弟子!

道学没有明文规定,但这世间有许多规定从来都不必明文呈现,至少在天日道学,分事殿绝不会随意强行指派二代弟子执行某事,即便是有必须由二代弟子出面的事情,也必定会事先通告,而后再由分事殿发出令符。

况且事先通告,也并不意味着“不得拒绝”。这种任务的“不得拒绝”,其实只对三代弟子包括其中数目庞大的学宫弟子有效。

至于二代弟子,则并非没有商榷的余地。

所以,此事极不寻常。

不寻常的事情,往往意味着有猫腻。

苏洛手中出现一枚白玉信符,捏住许久,终于没有运精神催动。他沉默片刻,面露冷笑,走向内室,须臾后出来,向二位小侍女道:“我去道场。”

……

……

指尖传来的触感略有些糙,绝不像是一件强dà

法宝应有,但苏洛知dào

,自己掌心摩挲把玩着的那只干瘪暗红葫芦,就是一件杀伤力巨大的可怕法宝。

烈葫焚金刀。

……

落日峰学宫道场分事殿前,人潮相拥,苏洛很快从旁人交谈中得到信息,原来今日是落日峰学宫道场的分事日,所以分事殿格外热闹。

分事日不是某个固定的周期性日子,而是由分事殿的主事者根据积压的事务来酌情处置,当达到一个数目时,进行一次性的大规模分配。

在分事日分配下来的任务也是那两种,但主要还是第二种,强行指派弟子不能拒绝的任务。因为积累太多无人愿意领受的任务,便只好强制推行下去。

分事日或一两月,或三五月一次,每一次都是学宫弟子们避之不及的时候。

因为凡是拖到分事日的任务,多半都是棘手或乏味并且获益不多的事情,因而没有人愿意去做,才会积累至不得不强行分配。

在这一日被强行指派任务的弟子,都会感到很痛苦。

分事殿中按地支为序设有许多领事符,这些巨大令符立在殿中,有相应的接口,凡是领到分事令的弟子,则意味着已经记录在案,只需将自己身份令符与领事符相连,即可获知相关任务信息,领受执行交付即可。

在庚字号分事符前,已排下很长的队列,在列的弟子无一不是面现或怨或恼之色。

苏洛虽不至于安之若素,但至少倒还平静,既无忿色也无秽言,镇定从容向前,当终于轮到他时,他才眉间微露惆怅之容,取出自己身份令符。

他所惆怅的,并非是要面临修行以来第一次也极有可能是一次很难让人满yì

喜悦的道学任务,而是这件事情背后所隐含的意义。

也真得已经太长,以至于有些人的梦做得越加深沉美妙。

身份令符潜入巨大领事符上预留的缺口中,身份令符上微光立现,很快又淡去。苏洛将身份令符取下,走向一旁,让后面的弟子继xù

领受任务,而自己则一面向分事殿外走去,一面袖中手握着身份令符,运精神与之勾通。

“果然不是好事!”

苏洛长出一口气。

……

……

天日道学辖下统御四大世俗国度,为大盛王朝、赤竹王朝、辰国以及摩罗国,其中大盛王朝国力最强,历来向天日道学献上供奉也是最多。

因此,天日道学对大盛王朝也最宽厚,历来给予大盛王朝选送往天日道学修行的名额也是最多。

苏洛也正因此故,借大盛王朝豪族苏家族长幼女苏蓉被选送天日道学的东风,才得以进入天日道学,乃有今日。

然而这四大国度中,天日道学真zhèng

最为重视的,反而是地处最北的摩罗国。摩罗国北去,便是另一道学统御地域,那座道学与天日道学渊源匪浅,瓜葛颇深。

经久以降,摩罗国便一直受到北方那座道学渗透,甚至曾发生过摩罗某一代国主向北倒去,意图举国叛出之事。

结局自然是遭到天日道学冷酷镇压,国主易人,因之丧命者不计其数,而北方那座道学,在天日道学倾力之势下,终于未敢擅动。

如今,摩罗国国主宝座之上,再度易人——

先国主骄奢淫逸,横征暴敛,倒行逆施,又国中连续三年久旱,地不周载,以至民不聊生,众怨沸腾,终于盗匪四起而成军阀割据,乱阀相争。

不一月之功,国主于摩罗国都“授命台”暴毙。当夜即有刺客入宫中,杀国主全家,经查为起事军阀所为。

于是国主之弟危急之中登位,力挽狂澜,横扫诸阀,靖平疆内。

如今,新国主上书天日道学,并献供奉以请未受道学之命而登基之罪——四大国度新国主登位,必须得到天日道学授命,于授命台上赐予符诏印玺,方为正统。

苏洛被指派的任务,便是前往北方摩罗国,为摩罗国新国主授命。

当然,天日道学对摩罗国极为重视,凭苏洛一人,无论身份还是资历皆远远不足。此行将由一位天日道学正脉主峰天日峰资深道重的二代弟子为主,另择选九十九名弟子,共计百人,前往摩罗国都城。

途中还要经过大盛王朝,于大盛国都暂停,接受大盛王朝举国上下献拜,以宣扬天日道学教化之功,彰显功德。

耗时持久,也算不得是干系道学的要紧事,却因为是授命御下国度所以必须庄重严肃,断不能擅作私行比如接受任何献礼,因而便不可能有太多好处——如果接受世俗中人顶礼膜拜算得上是好处的话。

所以,这真不是一件好差事。

但这些都不重yào

,苏洛只想知dào

,为什么会有他?

第70章 一口刀

“是我的意思。”赤煌面上笑容灿烂,似乎对自己的英明之举感到极为满yì

,“所以你不必猜测是罗因那个蠢材,还是其他的哪位你得罪的学主要害你。”

苏洛蓦然震惊。

这里是他的居处,他回来时,赤煌大师兄已同雒秀秀一起在此等他。他才坐下,还未及为两人斟茶,便听赤煌如此说道。

并且大师兄字字中的。

他真的是在猜想,究竟是罗因还是剪火学主,抑或是乌邪学主为他掘出这样一个坑。

他也果然没有想到,这竟然是大师兄的安排。

雒秀秀在旁圆睁双眸,错愕难抑:“大师兄,你脑子也坏掉了么?为什么要让小师弟万里迢迢去摩罗国?我听说过摩罗国的人都极凶恶,头顶生角,遍体倒刺,他们若是起了争斗,只管相互拥bào

住,便能将对方刺死!”

“这种鬼话你也相信?这不过是许久以前,摩罗国背向北去,投靠北方清华道学时,我天日道学不得不镇压摩罗,并令大盛、赤竹与辰国一起北伐摩罗时世俗中流行的谣传罢了。”

赤煌和苏洛都怔住,半晌赤煌才失笑起来道。

“世俗中凡有争战,这样的谣传便会多起来。我们道学里,就不乏有出身摩罗国的弟子,不说别人,藏道殿中那位虎师叔,便出自摩罗,你们都是见过的,他可是头生乌角,身有锐刺?”

那位虎师叔是摩罗国人,也不算出奇,但赤煌举例显然不妥,雒秀秀呀地惊呼道:“那位虎师叔啊……我想起来了,虽然没有角和刺,但也很是吓人呢。”

赤煌大师兄默然。

雒秀秀又道:“总之大师兄你让小师弟去那种地方,实在是不厚道。”

赤煌没有答她,只是看向苏洛一眼,苏洛眉心锁住,却低声问道:“大师兄,我究竟何时能得以拜师?从摩罗回来之后么?”

何时能得以拜师,便是师尊何时能够出关。从摩罗回来,便是他对此行摩罗国并无异议。

赤煌油然叹道:“还是小师弟你聪明,秀秀,你要跟着小师弟多学一些。”

雒秀秀惆怅道:“是呀,小师弟是真聪明,但你将小师弟送走,我还怎么学?”她忽地双眸明亮起来,露出欢喜之色:“要不然,我同小师弟一起去呀?”

“你不能去!”

赤煌断然拒绝道,“此行虽然不是什么要紧事情,但却须得庄重严肃,道学甄别人选时,也格外郑重,小师弟行事稳重得多,你却不行。况且,小师弟入门不久,修为尚浅,保护不了你。”

“我哪里需yào

他保护,小师姐我保护他还差不多……”雒秀秀微恼说道,“何况小师弟这家伙也算是稳重么?”

苏洛略显赧然,伤人杀人,毕竟都和“稳重”二字谈不上。

赤煌有些无奈说道:“你们五个,都已是正式拜师的二代弟子,有我护持,绝不会有问题。但小师弟不同,他毕竟还未拜师,只有二代弟子的辈分,却无相应的身份,便有许多破绽可以叫人寻去。有时候,就算是我,也难以完全弹压得住。所以,小师弟暂离道学,才是最好的选择。

此去摩罗一行,往回少则也要月余,差不多足够了。”

苏洛心中怦然。

大师兄言下之意,是指师尊散光子月余之后,便能出关么?

雒秀秀此时也已明悟,恼道:“师尊真是麻烦呢,说好了出关的日子,竟不出来。”

赤煌忽然压低声音,深沉说道:“不日之后,我也要入关去,助师尊一臂之力。事之成败,皆在此一举……所以,小师弟留在落日峰,不是稳妥之计,我无力护持他,而舍我之外,还有师妹四师妹五师弟在,却毕竟压不住那些人,护住秀秀无虞,但要更多,却毕竟吃力些。”

他看向苏洛,极郑重说道:“小师弟,你不要多想,毕竟世事没有常理,计划总是跟不上变化,连师尊也未料到今日局面。”

赤煌话中有许多含义,苏洛都已听明。

散光子闭关冲击入化,是真得遇到了问题,赤煌作为其座下大弟子,是唯一有资格有实力入关去相助之人。

这已是骇人听闻的消息,一旦流传出去,恐怕道学里因为散光子迟迟不出关而做起梦来的一些人会从梦中出来,真zhèng

得选择做些什么。

但这也及不上赤煌后面话中藏着的歉意给苏洛带来震撼更强,他身躯紧了紧,正色说道:“大师兄多虑了,我没有那些想法。我无力为师尊和大师兄分忧,若能免去些麻烦,也是好事。”

散光子大学主与其座下弟子,皆非常人,在落日峰,在天日道学,是独树一帜的存zài

。尤其散光子与赤煌,敌人无数,如今散光子有事,那些做梦的敌人便有了机会,显然,苏洛便是最好的突pò

口。

“那便好。”

赤煌笑着说道,“其实,师尊对你,也是很满yì

的。”

苏洛神情微顿,旋即放松下来。这的确是他一直心忧的事情。

“你的许多事情,师兄我都看在眼中,便等于师尊也看在眼中。”他此话并非表示自己能代表师尊散光子,而是表明他和闭关中的散光子一直有紧密的联络,所以他此时尚能安坐,便意味着散光子并无真zhèng

危机,也足以让苏洛安心。

“师尊的考lǜ

很妥当,你此行其实并非坏事。”赤煌含笑说道,“这种为御下国度授命国主的事情,并不常见,虽不重yào

,但却庄重,对参与的弟子而言,是一项很有用的资历。尤其是你,你的身份不同……”

“此行共一百人,为首者理所当然由天日峰出一位二代弟子,余者原本应该皆是三代弟子,分别出自三座主峰,但你是一个例外。你将以二代弟子身份,参与对摩罗新国主授命,届时,宣读符诏和赐予国玺这两件最重yào

的程序,你将担当其一。”

“天日峰……竟然答yīng

?”苏洛愕然问道。他入门虽短,但许多道理不必太过涉入便能知dào

,因为修行者也是人,有人便有争斗,有争斗便有结果。

天日道学之中,毫无疑问,仍然是以天日峰为主。这便是结果。

赤煌冷笑道:“师尊还未出关,便没有人敢断言他永远不能出关。一旦师尊真zhèng

出关,立即便是入化之境……入化之境,可为道学掌道副学尊,当我提出这样一个并不算很过分的要求时,便意味着是师尊在闭关中传出的意思,就算是天日峰上的那位,也不能不答yīng

!”

苏洛默然。

赤煌又微笑起来:“你也不必为此担忧。师尊还有两样安排,可保你无虞。”他忽然轻轻击掌。

苏洛居处的门便被从外推开,走进来一人。

此人白衣胜雪,面冷似霜。

竟是月萧寒。

苏洛瞿然为之惊摄。

“弟子拜见大师伯、雒师姑。”月萧寒进来,至三尺外便跪下,先向赤煌和雒秀秀施礼,而后看向苏洛,说道,“弟子拜见苏师伯。”

苏洛瞠目结舌。

此前月萧寒成为“黑户”,管他叫一声“师叔”也不奇怪,但此时他改换了称呼,便意味着……他不再是“黑户”,他已又有了身份,并且这个身份只能是学宫弟子——与十六年前一样。

月萧寒与苏洛算得相熟,所以并无太多顾忌,自顾解释道:“弟子得大师伯之恩,已恢复落日峰学宫弟子身份。”

赤煌神色平静,没有丝毫表情,说道:“世间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道爷我给你机会,你应当明白道爷的意思!”

“弟子明白!”月萧寒正色道,“弟子自得苏师伯之恩惠时,便已决意,将此一身为苏师伯效命。”

“善!”

赤煌满yì

说道,“你的过往,我都清楚,一切待小师弟此行之后再说。”他顿了顿,又笑道:“等小师弟回来,你有他作靠山,一切都好说。”

“是。”

“小师弟,此人已是三代学宫弟子,将与你一道前往摩罗,应该不会再有问题,况且就算还有问题,也不是问题……”他说话间,忽然抬手道衣袖口一招,便有一道赤芒掠出,被他运手抓住,持在身前。

一口刀。

长刀。

长得出奇——三尺六寸九分。

赤刀。

赤得灼目,刃出宛若初升朝日。

“日初。”赤煌肃然开口说道。

这口刀的名极为恰当。

“本是要给你一口剑,但师尊让我给你这口刀。此刀不是法器更不是灵器,它什么器也不是,不能杀人于远处,只能持之以砍杀。但遥想当年,连我也只是听过这段故事而已。师尊持日初,砍人无数,何其快哉!”

“这是师尊的刀,以后,则是你的刀!”

“但在某些人眼中,它仍然是师尊的刀,所以你带着它,不必出刀,亦足以所向披靡!”

第71章 终见风

日初以旧布裹起,显得恰如其分,因为这就是一口旧刀。按赤煌大师兄所言,自散光子不必亲手砍人后,日初已多年未曾动,赤锋虽依旧,却的确已旧。

苏洛想着先前日初在握时,触手的微凉与入目的炽灼,心中难免慨叹颇深。

日初当然是一口宝刀,极其锋锐,削铁如泥不足以形容,但它的确什么器也不是,不是化法之器,不是蕴灵之器,更不是纯元之器,它只是一口某些金属所铸用以厮杀之器,或许可以称之为“杀器”。

苏洛左手食指的指腹在日初似是石制的刀柄上摩挲,他的右手则握着一只暗红干瘪的葫芦。

他有双刀。

双刀在手,不至于天下我有,但应该已足以行天下。

至少,他是这样认为。

于是苏洛面绽微笑,与对面露出愁容的一双少女相映而成趣,他失笑说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好像我将和你们原先那位旻郡王一样,这一去便再不能回来。”

那位旻郡王也是同别人一起出去执行道学指派的任务,结果却成精怪的口中食,但那是因为他蠢,因为他身份很低。

而苏洛相信自己不蠢,自己的身份也非比那人,所以当然不会有那种事情发生。

两位小侍女当然不是存着这种忧虑,甚至也不是忧虑自身,因为苏洛安排得很妥善。在苏洛随行北去时,她们会被接走,雒秀秀山下谷中郑林等仆役都是好人,尤其与苏洛交好,自然会极好地照拂她们。

“没,没有。”

素衣张了张口,仔细思索,想到自己果然没有什么可以说得出的缘由。

如果真得要说,那么这种惆怅的情绪只能是因为依依不舍——苏师兄真是非常好的人,天日道学里大概很难找到第二位如他这般对待仆役的道学弟子。

苏洛颔首微笑,向轻裳道:“你也放心,那山谷里的美味极多,郑林是好人,唔,比我更好。小师姐你们也是见过的,心地很纯善,所以你不必担忧吃得不饱,也不用担心吃得不好。”

轻裳微羞却认真说道:“那也不会有同苏师兄一起吃饭开心。”

苏洛想了想,说道:“小师姐想试试摩罗国的某些吃食,我回来时看情形,如果可以,便多带些回来。”

轻裳果然愉悦起来。

“你们去为我准bèi

些我常用的食物,还有水。”苏洛最后说道。赤煌给了他多达六枚藏虚符,以备不时之需,除此之外,还有养神丹五枚,足够寻常“养”境弟子月余所用。

但苏洛毕竟不寻常。

……

素衣、轻裳离去后,苏洛回到内室,一人默坐片刻,才觉得脑中纷扰的思绪终于理清分明。

当这些事情清晰后,他便不会为之烦扰,此时也和往常没有区别。他依旧先解衣取下帝女升仙图,观图片刻,而后凝神合目冥想巩固精神,振奋那片叶,学习那道音,约莫两刻钟后,睁开眼睛,在身前点燃一支新烛。

再聚精、凝神。

用身体内无所不在的精神,去感知身体外无所不在的天地元气,也就是那道神mì

的呼息。

与此同时,他也再一次将指尖靠近烛火。

如果他感知得到天地间那道呼息,那么那道呼息所体现出的那种气息,将会因为他的精神所感知而也感知到他的精神,于是会靠近他。

就如同雷鸣时立在山巅,伸手指天,若雷霆落下,必然劈击在指尖继而贯穿身躯通入山体,感知到天地元气时,也将会如此。

这里面没有什么可贵奥妙的道理,只是从来修行者们都是这样去做,并且成功。

当天地元气靠近指尖,有气流于是便会有风起。

风来不可见,但风起摇烛却可见。

苏洛日复一日地这样做,以至于双手十指的指尖因为烛火的炙烤而干硬泛黄,如果他掌握得不够到位,恐怕已经被烤熟。

即使下一个天明时分,他就将随同另外九十九人一起北去十万里,去参加一场盛大的仪式,执行第一次道学任务,他一样平静温和地做着每日都在做的尝试,并且在见风之前不会停止。

……

……

是夜月色萧索而寒。

落日峰向道学宫某座弟子所居的屋舍依山势而建,前面是一片缓坡,斜道通往学宫道场,道旁生长许多树荫,在这样的夜下绿色全无,只剩下重重沉黑的影。

陈萍萍站在一片不大的旷地间,月光于是可以映照她的脸。她脸上荣光多姿,月下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她一袭轻薄白衣,的确不再穿最喜爱的淡黄道衣,她一步间一弹指,弹指而风动。

她扭头笑颜灼灼,问道:“月师兄,我这样可对?”

月萧寒就在一丈外,平静说道:“川入海指的指法当然是没有错,但你初成神魂,感知得到天地元气,以天地之呼息运转精神与魂,却不代表你真得可以借天地元气为力。

所以你每一指出,无论如何耗用神魂引动元气波动,都不可能使得你这一指威力增添半丝,反而平白损耗神魂,若是与人交手时,神魂萎顿越甚,死得便越快。”

“哦。”

陈萍萍浅笑答yīng

着,并无失落,神色里没有什么变化,笑盈盈道:“月师兄你和苏师伯归来时,我必有更大精进。”

但月萧寒的神色里却蓦地有所变化,陈萍萍正盯住他看,所以看得真切,发觉得快,于是乎不自禁地转头顺着月萧寒的目光望去。

她看到一位黄裳女子站在斜道上,相距几丈。

因为斜道沿着山势往下,所以月萧寒显得居高临下,俯视着黄裳女子,黄裳女子也微仰着头,看着斜道上负手立在月下的月萧寒,眸光里凝满了赞叹与凄楚,并且这份赞叹和凄楚仿佛已凝住在她眼中许多年。

陈萍萍心头怦然微动:“月师兄就是因为她,才不喜欢旁人穿黄衣服?”

“阿寒。”

黄衣女子敛眉轻唤。

“果然在这里你也能找到。”月萧寒摇头说道,“陈师妹,你先回去,我稍后再告sù

你川入海指的指法精髓。”

“嗯。”

陈萍萍低低应着,转身往居处走去,一面暗忖:“只是不知dào

,月师兄是认为除去这个女子,别的任何人穿黄衣服他都觉得不合适,所以才会不喜欢,还是因为他对这个女子……不喜欢?”

因着树荫下太暗,所以她未能看清黄衣女子的面容,只是依稀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自己曾见过并且因为某种缘故而印象极为深刻的某个人。

直至走进居处,殿中正堂内的人皆向她恭敬施礼,她才蓦然惊醒,想起自己的确见过那名黄裳女子,而且只见过一次,那一次她自己就如同此刻身旁这些人一样,恭敬向那黄裳女子施礼。

“秋冬双剑!黄冬冬师姐……”

陈萍萍这一惊,便险些径直呼出声来,幸而立kè

反应机敏地掩住唇,才心头惊慌交杂快步回自己居处,连她一向对仆役宽待必要吩咐免礼也忘记了。

秋冬双剑的黄冬冬师姐,夜深时分来到向道学宫,见一位连学宫弟子身份也是刚刚获得的男弟子!

此事如果流传出去,只怕立kè

便将震惊落日峰数万弟子。

“而且,秋冬双剑的那位秋长天师兄,又会怎么想?”陈萍萍感到更加震撼,一时间心思纷乱无比。

……

“阿寒,那位就是陈萍萍师妹吧。”

月萧寒冷厉的眉骤然笔直:“这与你无干……但我很想知dào

,你为什么会知dào

?”

黄冬冬白璧无瑕的脸更白几分,语气微急解释道:“阿寒,我没有做什么,我只是……时常会看一看你,所以知dào

。”

时常看一看,就是时常会在不远处看着。

月萧寒不置可否,没有回应。

“陈师妹已成神魂,天赋上佳。”黄冬冬不想和月萧寒谈起第三个人,尤其是另一个女子,但总要有些话可谈,而她想谈的别的话肯定不是月萧寒所想谈的,“或许,我可以介shào

她——”

“不用。”

月萧寒冷冷打断她。

黄冬冬张了张口:“那么,你呢?”她似乎是停顿,但其实是月萧寒一直没有回答,“我想你好,比从前更好。”

月萧寒终于有了回应:“我现在有什么不好?”

黄冬冬咬着唇,下了极大的决心与狠心,才认真开口说道:“你本该已是先天下境,但如今恐怕神魂空在,却连元气也不能摄,你需yào

的不是在学宫独自苦修,你——”

月萧寒再次打断了她,却不是用言语,而是用行动。

他弹了弹右手食指。

川入海指。

天日道学一门极普通的指法,谁都可以学,不同修为施展出来有不同的威力,弱如溪流潺潺,强则如百川入海般奔腾狂莽,一指点杀即可倾泻堪比百川之气,将人生生冲击溃败。

他一指弹出,与刚才陈萍萍弹指而风动不同。

他一指弹出,立kè

有无形的气息凝在指尖,如风肆虐,甚至绽射微白寒冷的芒,在夜色中清晰可见。

“我将离开道学,所以你会有一段时间不可能见到我,我希望当我回来时,一样不必再见到你。”

月萧寒仰起头,让自己看不到那黄裳女子,于是可以说得更坚决些:“因为我不需yào

你的存zài

。”

……

……

夜已浓。

苏洛一直在默默运转精神时双眼盯住烛火,烛火不算太亮,但盯着太久,“养”境修行者的眼睛也会刺痛干涩有些视线混乱。

那火光似乎摇动了一下。

苏洛以为自己终于看迷了眼,应该是聚精会神太久所以精神有些萎顿,需yào

冥想来恢复,但他敏锐地感觉到,自己靠近烛火的左手无名指指尖在那一瞬间似乎感到有些不同。

有一瞬间不那么灼热。

因为指尖与烛火的距离变远。

他指尖未动。

那么便只能是烛火摇动,远离开他的指尖那么一瞬间。

因为烛火摇动,所以必是有风。

终于见风。

终于感知到那道神mì

而又伟大的呼息。

第72章 喜欢你

……

修行者臻入摄御下境,就意味着能摄取天地元气入体。天地元气是天地的伟大呼息,是天地之滋养,自然非凡,一切生灵得到之后,也必将因之而非凡。

所谓非凡,便是不再同于凡俗常属。

这将是一次生命本质接受洗礼,向更高等的形态跃迁的过程。

所以,当天地元气入体时,修行者会有诸多变化,比如肉体更为精强、驱除一切与生俱来和后天袭入的污秽,但最重yào

的,一定是神魂得到极度程度的壮大。

神魂,是精神与魂。

天地元气壮大的其实是精神,从而使得魂更强dà



而在未臻摄御下境之前,即便是已成神魂的修行者,也绝不可能摄天地元气入体,所以便不可能得到这道天地间神mì

伟大呼息带来的益处。

即使是能感知到这道呼息之后。

然而当天色微明,苏洛自愉悦的修行中醒转时,却有种真切感触,自己的精神真得获得了极大益处。这种益处,不是精神的刻度提升了几个数值,而纯粹是对修行的明悟又浑厚了几许。

可惜,他的精神刻度还没有进入九十至一百一十这个区间,否则他真得会有充分的自信,相信自己可以一举领会到那道伟大呼息的韵律,从而指引自己的精神寻找到自身之魂,直接成就神魂!

但即便如此,他仍是看着落在自己胸前肌表上的初阳之光发出直指自己内心的问:“这样看来,其实不依靠帝女升仙图,我也当得上是修行的天才么?”

他很希望此问的答案是肯定。

……

辰时未至,雒秀秀便再次来到苏洛的居处。

她要给苏洛送行,其实就是陪他从居处到落日峰学宫道场,然后再回到这里,履行与苏洛的约定,将苏洛的两位小侍女带回她的山谷中安顿,苏洛付出的代价则是从摩罗国归来时为她带些当地的新奇美味。

在落日峰分事殿前,落日峰被选出的三十三名弟子将聚集在一处,一起被送往天日峰,与另两座主峰选出的弟子汇合,而后再出发。

苏洛一袭道衣如墨,腰间悬着一口用旧布裹起奇长的刀。但不会有人知dào

,用以裹刀的这匹旧布,曾是一件上品蕴灵之器级别法衣的一部分,现在只能用来裹刀,是因为要裹起的这口刀太锋利,非用此布否则必定破出。

他踩着落日峰晨间山道上的薄露,步履平稳从容,身旁跟着的雒秀秀却显得更轻快些,边走边问道:“小师弟,听说你从前也曾经是一个乞儿?”

“你怎么知dào

?”苏洛错愕问道。

他倒是知dào

,雒秀秀和她的小侍女朵朵,都曾经是世俗中的乞儿,后来被散光子带回天日山脉。所以,雒秀秀才会用一个“也”字。

“你入门修行,道学便会调查你,何况你是成为二代弟子,大师兄已将你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当然没有什么是我不知dào

的。”

雒秀秀颇显得yì

说道。

苏洛闻言倏然一惊,但旋即想到,这种调查也在预计之中,但赤煌所能查到的,无非便是他曾是大盛王朝的一个乞儿,后来进了苏家为仆,及至来到天日山脉出日峰,杀人之后被雒秀秀救回落日峰。

至于他是乞儿之前的事情,便连他自己也不知dào

,相信即使是天日道学,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他最要紧的秘密,就是身上的帝女升仙图,他相信也不会被查出。如果这一桩秘密被查出,他很确定,此刻就不会是雒秀秀陪着他前往学宫道场,而是别的什么人押着他下执狱去。

所以他迅速从容微笑说道:“所以我见着小师姐你,便觉着有种亲切。”

“你也知dào

师姐我是和你一样的出身哦?”雒秀秀圆睁着眸子,露出欢喜之色,“可惜师尊说,他是在大盛和辰国边境的某处拾到的我和朵朵,要不然的话,如果我们是一个地方的乞儿,我真要以为我们会是失散多年的姐弟呢。”

苏洛不禁摇头好笑道:“就算是,也该是兄妹才是。”

雒秀秀不满道:“我是师姐,所以当然是姐弟。”

同她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苏洛早有这种觉悟,所以明智选择避开这一话题,笑着问道:“我们此行还要在大盛王朝国都暂停,小师姐你要不要大盛王朝的美食?我记得大盛国都盛行一种炸串儿,极是美味,我给你带些回来?”

他有六枚赤煌大师兄给的藏虚符,藏虚符中隔绝空气,即便是鲜血也可在极长时间内保持鲜活,如果是食物,保存数月不成问题。

雒秀秀果然拍手叫好。

她忽然想到什么,叹息摇头说道:“我和朵朵初来时,曾想着当年我们在某座小城乞讨时,遭过那里许多人的刁难欺负,如今可以耀武扬威地回去,将那些人全部吊在城门上,都试一试饥渴三五天的痛苦,但现在越来越没有这种念头。”

苏洛思忖后道:“这才是理所当然,雄鹰飞得越高,越不会在意地面上蝼蚁的情况。”

“才不是!”

雒秀秀却摇头说道,“你小师姐我可对这些什么道理没有兴趣,我只是想着,女子终究该矜持些,再不济以后有这样的机会,也要让朵朵去做,我只看着拍手便好。”

“……”苏洛一脸郁结之色,“小师姐,你对我说这些作什么?”

雒秀秀严肃说道:“小师弟,你既然要在大盛王朝国都暂停,还要接受大盛王朝上下参拜,那么想必会有你曾经所在的那个苏家吧?”

苏洛这才想起这么一回事。

苏家有选送子弟往天日道学的资格,那么在大盛王朝自然地位不俗,参拜天日道学上使,苏家是必定会参与的。

“应该……会吧。”

雒秀秀一脸羡慕状:“世上最幸福莫过于能看着讨厌的人在自己面前低头,小师弟,你真是幸福呀。”

苏洛很无奈,唯有严肃道:“小师姐,不能这样恶俗。”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们是修行者。”

“我见过更恶劣俗气的修行者。”

“我也……见过。”苏洛叹息道,“因为你还是十多岁的少女,所以要注意自己的风仪形象。”

“为了让别人喜欢我么?”

“是。”这是一个极好的理由。

雒秀秀不屑道:“我就是这样,师尊也是喜欢我的,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四师姐五师兄也一样喜欢我,除非小师弟你不喜欢我?”

苏洛看到前方学宫道场将至,方才长长地松一口气,说道:“小师姐放心,你即便再过分些,我也一样喜欢你。”

雒秀秀笑得极纯真清美:“小师弟你很不错,师姐我也很喜欢你的呦。如果你给我多带些可口的美味回来,我会更喜欢你一些。”

“嗯,我一定让小师姐你更喜欢我一些。”

第73章 带刀的少年

落日峰向道学宫道场上,每日间都有许多事情发生,因为这里是三万学宫弟子的主要活动区域。学宫道场分事殿前,一向尤为人潮相拥,所以当有数十名弟子聚集,齐整列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时,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尤其是当想起这是分事日刚过去的时候,会有许多弟子受命离开道学,去执行道学的诸多任务,众人便对这种情形更不觉惊奇。

已有三十二名弟子肃然列作三行。

最后来的是一名玄衣带刀的少年——他腰间用旧布裹住只露出柄镡却依稀可以由外形辨认出那是一口刀且长得出奇的刀。

对于天日道学的修行者而言,这极罕见。

所以带刀的少年理所当然引起许多注意,尤其伴他同来的是一名青稚纯美的少女。

这一双少年人相对低声说着什么,少女便发出风过铃摇般的笑,澄澈清脆,终于声音大了些,令不远处的弟子们得以听到:“小师弟,你可要快些回来,莫让我等得急了。”

“这可不由我。”带刀的少年失笑说道,心说你等得急的只是我答yīng

带给你的美味。

少女退去几步,向他摇了摇小手,又将双手背到身后,侧首眯眼笑得极好kàn

,说道:“那我走啦。”

“嗯。”

带刀的少年也微笑着,也很好kàn



……

……

雒秀秀转身远去。

苏洛目送她往他的居处方向走去,雒秀秀会将素衣、轻裳接走。以雒秀秀的身份,却会为他做这样的小事,这让他真得心生感激。

旁边队列中,一名白衣面冷的男子走出来,来到苏洛身旁,油然慨叹道:“散光子师伯祖是整个道学的传奇人物,昔年我下了那里前,还只有四位弟子,这些年来,凡入师伯祖座下的,无一不是真zhèng

的天纵之才。”

苏洛笑着道:“月萧寒,你我毕竟不是寻常的交情,因为我们是在一间狱室里待过的,所以你不必用这样的口吻奉承我是修行天才。”

月萧寒凝肃说道:“我没有,而且苏师伯也的确是天才。三日不见,师伯便有清晰可辨的变化,我还不曾见过修行比师伯你更快的天才弟子。”

“你总是这样,些许玩笑也不懂得配合,真是没趣。”苏洛无奈摇头说道,“入列等候吧。”

“好。”

月萧寒先来,原先便站在最后一行,此时和苏洛一同归位,落日峰选出参加北去摩罗国授命仪式的三十三名弟子便告齐全。

苏洛带刀立在最后一行倒数第二位,月萧寒在他之后,但苏洛却蓦地微怔,因为他竟在自己另一侧意wài

发xiàn

另两位“故人”。

落日峰有学宫弟子三万,这种道学强行指派堪称鸡肋的任务,基本只会选择学宫里处于边缘既无背景也无太多天赋和机会的弟子。

所以,此行差不多百中选一的几率下,能够遇到认识的人极为难得,况且是遇到两为熟人。

那两人早已见到苏洛,所以已将惊色收住,当苏洛入列后,就要施礼相见,口中齐道:“弟子拜——”

苏洛扬手止住他们,笑问道:“你们兄弟也去?”

李刚、李勋兄弟二人心下发苦,若非是眼前之人,他们仍然是学宫弟子中位居前列的大人物,李刚甚至有机会得获师承。

然而,正因为苏洛,他们一落千丈。

辛苦组建的弟子团伙一瞬消散拱手让人,他们积攒的学分也被剥夺殆尽,甚至失去了往后一切晋升之阶。

当分事日他们接到分事令,领受这种费力耗时却没有多少好处的强制任务时,便也不觉奇怪。这种任务,不正是为他们这种“边缘人物”准bèi

的么?

能兄弟同行有所照应,已算得上是运气不错。

也正因如此,他们无法想象,为什么苏洛会出现在这里?按照苏洛的身份,他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一次任务的行列中。

李刚兄弟二人还未及回答苏洛的问话,忽然虚空微震,众人都觉气流翻涌,有风自上而下袭来,令人不得不仰头看去。

一声呼啸,如同暴风骤雨将至,不仅是苏洛等三十三人,周遭许多弟子也都仰头望去,就见正上天空有阴压压的云层压下,那云层里,好像有某种明亮的光芒,在不断闪逝。

湍急的气流挟裹着某种无形的压迫碾压而下,当阴云终于沉降,云层之后,一道青光猛然乍现!

轰隆隆隆,竟有一具庞然大物横空飞出。

“神仙!”苏洛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但他迅速自己将之打消,“这当然不是什么神仙,但这是修行者的手段……修行者,有这样的手段,否则何以去求神仙之道?”

那破云层飞腾而出的,竟是一架足有三十丈开外,通体泛着青光,层层叠叠的青辉之中是许多雕梁画栋,简直就是一座浮空宝殿般的……长车!

“这便是道学的云霄飞车吧?”

众多弟子惊声长叹,仰望头顶如同古老青铜铸就的飞天战车,浮沉于云霄之间,无一不心神凛然,并随之油然而生一股激荡。

正当此时,云霄飞车之上,忽有一道声音,清清朗朗,好似风过松林,自然有一股子俊逸潇洒的味道,恍然不似人间之音。

“这些就是落日峰选出的人?我奉道学法旨,率众弟子往摩罗国,赐诰授命,尔等受法旨同往,且都上来吧!”

说话之间,那青铜长车之上忽地就有一道晶芒垂下,竟好似一条天桥、匹练,继而骤然一卷!

苏洛只觉一股大力,剧烈席卷,就把自己裹住,下一刻便感到双足离地,飞离了地面,腾空而起。

苏洛视野恢复时,发觉自己已在一座庞大战车之中,车内装饰雅美,铺陈着许多蒲团、甚至还有桌案,更有一些美貌侍女在旁侍候。

除此之外,车中更分作上下两层,他们此时便处于下层。

苏洛看到月萧寒就在自己身旁,两人对视一眼,那李刚兄弟二人也在一旁。他们游目四顾,便见四方开阔,飞车四面开轩,极目远去可见群山延绵,天日山脉盛景在目,浩大壮澜。

车中已有一些弟子,苏洛等三十三人应是第二批,只是不知先在云霄飞车中的是出日峰弟子,还是天日峰弟子。

落日峰诸弟子皆是第一次乘坐道学的云霄飞车,无不惊叹好奇之至,有人颤巍巍地趴在车旁的轩栏往下看去,就见下面是落日峰学宫道场,密集的人群如同一个个微末的点……

但主持云霄飞车的人,却再不管其他,轰隆一声,这架青铜长车猛地一撞,将那云层撞散,就向着一个方向,轰然渡空开去。

云光流转,虚空穿梭,云霄飞车飞天而过,在云霭中不断飞梭,渐渐的,落日峰已在远处。与此同时,众人也都发觉到,此是往天日道学主脉天日峰方向而去。

下方山野连绵,岩石巨树都变得极微小,与人在地面俯首去看蝼蚁没有区别。

这就是高高在上的感觉。

大约,修行的目的,便在于此?

众人正慨叹间,忽然自云霄飞车上一层,那清朗声音又起,立即令众人肃静。

“落日峰苏洛何在?”

苏洛眉心微凝,旋即明白过来,因而不露声色,于人群中平静开口:“在。”

“请往上层来。”

……

苏洛说出那一个“在”字时,人们还未能立kè

发xiàn

他,但当他举步走出人群,向车内一旁通往上层的阶梯走去时,人们才注意到他。

那些垂首侍应的侍女不敢抬头出声,于是便有六十五双眼睛注视着他,连月萧寒也不例外,一齐看着这名玄衣带刀的少年从容平静走上阶梯,往云霄飞车上层走去。

……

车中先前已在的三十三名弟子,都已各自落座,集中在一片区域。

人群中一名红衣少女本是坐于案后,正向一位师兄请教某个修行中的问题,面带娇媚可人并讨喜的笑,此时却蓦地露出极度惊愕之色,眸光紧盯住那走上阶梯的带刀少年。

可以看到他的背影,随着他的脚步,又可以看到他的一抹侧脸,继而便什么也看不见。

本在准bèi

措辞回答她问题的师兄,在此刻变故下也已停住,与众人一样目送带刀少年上去。

当再看不到后,这位师兄终于惊叹无比说道:“此人是落日峰的什么人物,看也似‘养’境的学宫弟子,竟能被上面的天日峰二代弟子师伯召去……不,是请上去!”

红衣少女神色极为复杂,大约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此刻有几多情绪涌集在心头,但更多的甚至不是震惊,而是迷惑:“是他?不,绝不可能是他!但我十岁时便认得他,所以真得是他,也只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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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此间不适

七分好奇三分审视的目光让苏洛略觉不适,但他仍是在停住后镇定从容与对方对视,既不露怯也无傲色。于是,对方的目光越显玩味,终于含笑说道:“苏师弟,请。”

这是一名仪度颇为不俗,风姿也极佳的年轻模样男子,明红道衣,束发成髻,安坐于案后,面上笑若春风,令人心生和煦。

云霄飞车上层只有两张木案,此人据了首位,左手还有一座,于是便有极大的空间,可以让十多名姣美少女翩翩起舞,伴着澈澈弦音,倒也可愉耳目。

但在苏洛自下层走上来后,舞乐已俱都停歇。

苏洛终于再次抬足走去,穿过绵软芬香,未见半丝除去平静之外的任何情绪,在唯一一处空席上坐下,目光宁静看向上首那名男子,略微稽首道:“未请教师兄名讳。”

想必此人就是此行的主导者,出自天日道学主脉天日峰的一位二代弟子。

似这种为御下国度新国主赐诰授命的仪式,对天日道学而言,不过是一道程式,并不算什么大事,但仍是须得庄重严肃,主持者的身份、形象,都有所需求。

此人是天日峰二代弟子,想必修为也有火候,仪度又着实不凡,倒的确是此行主持者的上佳人选。

同为道学二代弟子,问及名讳道号时,当然也隐藏着询问师承的含义,对方立即敛笑肃然说道:“我道号梅龙,在我师天日峰问烈大学主座下修行,因是诞下即被师尊带上天日峰,故而并无世俗名字。”

苏洛闻言,也肃然正式见礼道:“落日峰散光子大学主座下苏洛,见过梅龙师兄。”

修行者若是自世俗中而起,便都有世俗名字,往后是否另立道号并无一定之规,但如梅龙这种修行者,便没有世俗名字,只有道号,也是一样。当然,也有自世俗中来的修行者,后来重定道号,便把世俗中名字隐去,也属常事。

梅龙恢复笑容,说道:“此行虽不是什么要紧事,但却尤其在乎体面尊荣,故而道学才命你我二人,两位二代弟子出面。”

苏洛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暗自腹诽。

他此次随行,本就是赤煌有意安排,目的大抵可以称之为“避祸”——散光子久不出关,于是许多有心人便做起痴人之梦来,恐怕会有些举动,赤煌虽强和强势,但苏洛的身份毕竟还差着最后一道拜师之仪未定,难免会被人钻了空子。

这是赤煌的意思,其实也是在闭关中的散光子的意思。苏洛腰间的日初,便可以为证。

所以,所谓“在乎体面尊荣”,“故而才命……”云云,倒真是极在乎道学体面的说辞。

“我入门未久,对道学诸事所知甚少,正因此行需yào

以慎重为上,所以还要梅龙师兄多加提点,否则若是误损了道学的体面,确实是罪过。”苏洛顺势说道。

苏洛曾为仆多年,身居末流,虽然他并不喜欢,却不代表这种与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的本事他便不具备。

“这个自然。”

梅龙洒然说道:“赤煌特地有信符传给我,叮嘱我关照苏师弟你。”他笑了起来,显得极为亲和,仿佛苏洛不是他第一次见的另一座主峰的弟子,而是与他同出一支,交情深厚的亲近师弟般。

“其实,不必他说,我也自当如此,所以苏师弟你大可不必担心。”

苏洛点头说道:“大家同是道学门下,我当然不会有这种忧虑。”

梅龙对这一答复很满yì

,说道:“我听闻苏师弟入门确实不久,但目下却已是修为不俗,养神已然过半,的确是难得一见的良材美质,难怪赤煌要代替散光子师伯收你入门墙,若是我先遇到了你,也是要向我师举荐的。”

苏洛露出恰到好处的一丝拘谨,低声说道:“我的资质不过寻常,恐怕难入师兄慧眼,师兄谬赞过甚了。”

梅龙正欲再开口,忽然一怔,继而失笑道:“与苏师弟相谈甚欢,险些忘了时候。天日峰已到,待我将天日峰选出的弟子接上车来,我们先往大盛王朝方向去再说。”

“梅龙师兄请便。”

梅龙就坐在木案后,忽地以掌轻拍木案一角,那里有一块便微微下沉,顿时,苏洛就觉整个云霄飞车都轻轻一震,他向外看去,果然周遭原本继xù

变幻的高天云气已经停住,梅龙发一声轻喝道:“天日峰此行的弟子,上车来!”

他又拍木案。

苏洛看不到下方具体情形,但仍能看到周围的山势,天日峰上宫殿鳞次栉比,比落日峰更显华美尊贵。

他们大约也正是悬停在天日峰半山腰某处,下面应该是天日峰的学宫道场。

不一时,凝神的梅龙收回手,笑着道:“我们出发。”

云霄飞车应声而震,立kè

以比先前更加迅猛的速度,猛掠出去,撞破云气,向着远离茫茫天日山脉的方向而去。

至此,此行连同梅龙这位主事者在内,共计一百名弟子,已经全部到齐,云霄飞车离开天日山脉而去。

先去大盛王朝国都,接受大盛王朝上下参拜,也是施加天日道学之恩德,继而才会北去摩罗国国都。

原本从天日山脉至摩罗国国都,因着云霄飞车于空中飞驰,直线大约有十万里行程,但因为绕行,行程将会数倍增加。

以云霄飞车日行万里以上的惊人速度,仅是飞行抵达也要十多日时间,再加上在大盛王朝和摩罗国国都分别驻留时间,往回必然要月余光景。

梅龙轻拂道衣袖子,提议道:“苏师弟,下面人太多,极是嘈杂,况且也不是你的身份该待的地方,你便在这里,还有乐舞可娱,苏师弟意下如何?”

苏洛眉心微凝:“还是不要打扰梅龙师兄吧。”

“这有什么?”梅龙不以为然道,“况且苏师弟你正在养神的关键时候,还是冥想修行要紧。在这里,你正可以修行,但下面却不合适。”

此人故作肃然说道:“苏师弟,其实你此行很是不妥,以我观之,你的精神当已越过五十个刻度这一关,正是最要紧的时候,闭一次长关才是最好。”

苏洛心中怦然一动。

此人是什么意思?

他不相信梅龙不知dào

他为何会在此行之中,但先前此人才说过“体面”之类的话,此刻为何又要如此说?

果然,梅龙摇头叹道:“赤煌让你参与此行,暂时离开天日山脉,也是无奈之举,但若是因此耽误了苏师弟你的修行,一样也是不妥。所以,苏师弟你还是应该在这里,而不是下面。

我已在这架云霄飞车这一层辟开单独的一间,可让苏师弟你独自修行。你只管自己修行就好,旁的一切事情,我都已为你安排妥当,你只当是换了一个地方闭关一场就是。”

苏洛微惊问道:“在大盛和摩罗国都,各有一场重yào

仪式,代表着道学的体面和尊荣,莫非我不必参加也无妨?”

梅龙哂然一笑:“当然没有问题,就算是一国之主,也不过是世俗中的蝼蚁,又算得什么?我便是安排一位侍女立在弟子间,又有谁能知dào

?”

“不用参与接受大盛王朝上下参拜,也不用参与对摩罗国新国主的授命仪式,那么当然原本在宣读天日道学符诏和给新国主赐玺之间将有我担当其一的事情,也不必再提!”

苏洛心下立kè

明镜一般清晰。

他终于再度恢复平静从容,他镇定开口便是拒绝之辞:“梅龙师兄,修行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我想我还是该下去,那里我会觉得更舒适些。”

他说话之间,已笔直起身,一手抚在腰间日初之柄上,目光冷静注视对方,足下微紧,随时可以踏出离开的第一步。

梅龙略微色变,继而笑容温和问道:“那里会觉得更舒适些?苏师弟的意思是,此间不适?”

第75章 不惧拔刀

“梅龙师兄觉得是,那就是吧。”苏洛平静说道。他并无太多别的意思,只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仅此而已,但落在对方耳中,则像一种不置可否甚至是不以为然。

人们往往将别人不置可否的话当作是对自己的轻慢,继而生怒,如梅龙这样修行日久的修行者,也未能免俗,所以他同样也是怒了。

他先前竟然有自己随意安排苏洛便会就范的想法,可见他其实并未真得将苏洛当作平等的对象,因此此刻勃然而怒也很正常。

梅龙笑意全无,露凛色道:“苏师弟是散光子师伯的高足,又是赤煌亲自看重的人,想必在落日峰受的是极佳的待遇,我这里毕竟不能相比,苏师弟觉得不够舒适,我可以理解。”

苏洛知dào

与对方已经再无多交流半个字的必要,终于略微颔首后踏出了离开的第一步。

他步履从容,走下云霄飞车的上层。

他的身后,梅龙神情冰冷,却在须臾之后便莫名消解,甚至还绽放出意味深长的笑。

直至苏洛走下阶梯,彻底看不见他的背影,梅龙才端起身前的一盏碧玉棠花盏,饮一盏琼浆,拂手示意乐舞继xù



梅龙连饮三盏酒后,忽然抬手,立kè

便有侍应在旁的俏美侍女上前,他面带奇笑说道:“取三坛沁芳浆去,赐给下层诸弟子,每峰各得一坛。哦,适才下去那个落日峰的苏洛,另有一碟五髓糕,是我独赐给他的。”

“是。”

……

……

苏洛回到云霄飞车下层时,九十八名弟子已各居其位,理所当然分作三群。

当此之时,各出自三脉主峰的弟子,即便从前莫不相识,也自然而然选择聚集在一起,这是人作为群居生物的天性,纵然是成为修行者,也不会改变。

他脚步平稳一步一步下来,他每踏一步,九十八双盯住他的眼睛便变化一次神采,所有人都想从他的神情乃至姿态中获知哪怕一星半点的讯息。

可惜,他们半点也无法得到。

下层的坐席是既定的,苏洛一眼看到落日峰众弟子聚集处,那里空着一位,是一张可容四人的长木案的一个位置。

月萧寒当然已据案而坐,位置便是他为苏洛所留,而这张木案上另外坐着的两人竟是李刚兄弟二人,却令苏洛略觉吃惊。

他们竟还有这样的胆量。

苏洛对所有目光恍若未见,走到月萧寒身侧坐下,李刚、李勋二人面色微白,有明显的拘谨,犹豫着是不是要施礼问好。月萧寒已先说道:“我让他们坐在这里。”

上一次在同道殿时,月萧寒就是与苏洛同案而饮,所以李刚二人对他印象很深,此次月萧寒又是和苏洛同来,所以当月萧寒这样要求时,他们不敢不从。

苏洛也不以为意,说道:“这样也好,总还算是相熟的人。”

李刚二人都尴尬笑起来。他们的确相熟,但熟识的过程很不一般。

“说起来,如果不是因为那桩事情,你们也不至于落到这步境地。”苏洛低声说道,并不是要表达什么歉意,因为不必要也没有这个道理,他只是在陈述。

“但这也不见得是坏事,据我所知,学宫里如你往日那般做大学霸的,不但并非都能得以晋身,更有不少人反而遭到祸端,下场并不乐观。”

苏洛所言属实,向道学宫里过往的那些大学霸,固然风光得很,但因此身在高处便会太显眼,太显眼便更中意中箭,即使是躺着,也有可能中箭,所以历来确实有许多大学霸下场并不佳,陨落于诸多争斗之中的不在少数。

比如桃李园李刚,便是躺着也中箭的典范。

李刚赧然说道:“连苏师……”他被苏洛目光止住,只得改口,“……也参与此行任务,所以我们一道同行,也不会感到委屈。

况且我们本就是戴罪之身,按照道理,想要领受任何道学任务都须得接受重重筛选,能让我们做的,也无非就是同道殿呈送酒菜这样的事情,此行往摩罗国去,相比而言更是清闲优渥,反而是美事。”

苏洛知dào

他言不由衷,也不揭破,正要再开口时,忽地从不远处通往上层的台阶处传来脚步声,俄而就有数名貌美侍女下来,为首者道:“婢子等奉命为诸位送上沁芳浆三坛,每峰各一坛。”

顿时,下层众弟子都道:“谢过师伯。”

这些都是三脉主峰的学宫弟子,但却是连上面那位主事者二代弟子的名号也不知dào

的,因此只能如此称呼。

立kè

便各有两名侍女合抬一瓷坛,分别走入三脉主峰弟子群中,轻拍开坛封,立kè

有浓郁酒香,果然芬芳沁人,不知是用多少种珍果娇花酿制而成。

众弟子四人一桌,随即又有别的侍女上前,在各人身前布下酒盅来,随后逐人各斟满一盅。

一坛酒斟三十三盅,恰到好处。

待斟酒毕,众弟子又齐声道:“谢师伯赐酒。”

当然,苏洛同月萧寒不同,他们是没有从众发声的兴致的。月萧寒甚至微微摇头,虽未开口,但苏洛却明白他的意思——酒太少。

那为首的侍女又从另一位侍女手中接过一碟糕点,那碟中只有一片糕,糕作五色,不但制作极为精致,更有一股扑鼻浓香,极为迷人。随着侍女捧碟走来,越发靠近,苏洛竟从中嗅到一股仿佛是肉香与脂香混杂的气息。

侍女径直走到他身旁,跪下道:“婢子奉命,将这一碟五髓糕赐下。”

苏洛先前去过上层,所以这侍女认得出苏洛。

苏洛不由怔然问道:“给我?”

“是。”

侍女已放下白玉碟,起身后淡然答yīng



苏洛面上怔然之色敛去,变作一股冷意,竟更带着笑,又问道:“‘赐’给我?”

“是。”

他笑容愈冷:“他这样说?”

“是。”

侍女仍是正色答yīng

着,即便她先前便已知dào

,眼前这名少年其实是和梅龙一样的道学二代弟子,她身为一名道学的侍女,不过是仆役之身,二者间别如天壤,她也没有露出哪怕丝毫多余的情绪。

这很不寻常,既然不寻常,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叫她这样做。

苏洛不禁嘴角勾起,笑得凌厉:“拿回去!”

侍女平静说道:“梅龙师伯吩咐下,五髓糕以五种灵兽精髓中最精华部分为主,混合许多药材制成,于养神而言,是极有效的。”她说得不但平静,也极坚定。

平静的是语气和腔调,坚定的是话中藏着的含义——给你的,你就要接。

三处人群中,立kè

皆有惊叹与冷气倒掠过牙关的声响骤起,尤以天日峰众弟子那一群中,反响最为强烈。

……

“五髓糕……只听讲解,便知dào

是上佳的修行食补之物!”

“梅龙师伯?我们此行的主导者,竟是梅龙师伯?”

“那人究竟是什么人物,先被梅龙师伯请去上层,又独有糕点赐下?”

……

不明就里者当然会感到震惊。

但还有令他们更加震惊的事情,因为那名玄衣少年再度开口,更是石破天惊的话。

“我在道学典籍中,曾见过天日峰问烈大学主昔年一人之力焚杀群妖的记载,其威名胆魄,我虽未曾见,也心向往之,但我却从未想到过,如问烈大学主者,座下竟有如此弟子!他若有胆魄‘赐’我一碟糕……”

苏洛将这一“赐”字发得极重。

“……那么,他不妨亲自下来,当面相‘赐’!因为,他若是亲当我面,也敢用这等可鄙乏味的伎俩辱我以及辱我之师承……”苏洛停顿住,面露厉然之色。

因为他也心中生怒,而且是极怒——双方本是同辈,又非同一师承的师兄弟,何以言“赐”?梅龙这样说,便只有一种解释,他是要籍此可谓无聊乏味但却简单直接的小事,羞辱苏洛。

羞辱苏洛,就是羞辱赤煌大师兄,就是羞辱师尊散光子,那么就……不能忍。

因而,苏洛略顿之后,忽而就端坐着再将上躯挺直三分,凛然手按日初刀柄,寒声亦如刀:“……那么,我虽力弱,也不惧拔刀!”

第76章 峰争

同梅龙这样的天日峰资深二代弟子相比,苏洛当然力弱,并且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然而当此之时,众人目睹那按刀而坐倏然将背脊挺直的少年,却猛觉一股凌厉油然而生,似乎他说“不惧拔刀”,那么他下一个刹那便当真敢于拔刀。

拔刀所向,是云霄飞车上层那位天日峰二代弟子梅龙。

仅是这样的胆魄,便足以叫人在震惊之余慨然生出些许敬佩,但更多的还是荒谬与愤nù

的情绪。

无论怎样看去,苏洛都只是与众人相当的“养”境弟子,会被选入此行,那么想必在落日峰向道学宫也不会是什么要紧人物——当场绝大部分皆是学宫弟子,于是众人无法不理所当然地认为苏洛也是学宫弟子。

那么,一名不入流学宫弟子敢于不惧向二代弟子师伯拔刀,难道不是荒天下之大谬?

更何况,这些位居末流的弟子忽然想到,如果有人有如此胆魄,岂不是越发显得众人身体中藏着的卑微与渺小,于是又无法不愤nù



这些感到荒谬与心生愤nù

的情绪涌集在一处,揉合酝酿,便成为一种不屑与怨恼,然后爆fā



“放肆!”

座间有厉叱响起。

苏洛与月萧寒目光不由被引去。

有人发难,本在意料之中。

但他们没有料到,首先发难的人,竟是出自……落日峰这一群人中。

落日峰众弟子中,隐约以其中一处位置为中心,那处的木案旁边,坐着的四名弟子神情仪态也与旁人迥然有异。

此四人两男两女,此时发难喝斥的,便是其中一名男弟子,他眉宇皱起,目绽厉芒,显现出极深的怒意,瞪视向苏洛的方向。

“蠢物,你是吃了什么畜生的胆子,竟胆大妄为至此,连向梅龙师伯拔刀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能出口,以为无人能制你么?”

那席间一名女弟子也现冷笑,意味复杂说道:“不知是有些什么来头,但却殊为不知好歹,梅龙师伯有赐,居然拒接?简直是狗胆包天,不知死活。

乘褚师兄,似此等人,全然不顾我落日峰之体面,若是引至梅龙师伯对我等也生不满,更是罪莫大焉,我以为不得放任。”

“的确如此,请乘褚师兄决断。”

那位乘褚师兄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正在思忖某些事情,因为这件事情极难处置。

他可以出言呵斥,但却不一定适合亲自惩处。

一则是尚不知上层那位天日峰的二代师伯态度如何,自己未免有僭越之嫌。

二则,此行人数固定,那两场仪式不能有人数缺少,所以此人虽然狂妄令人生厌,但他却不知怎样处置才算合适。

然而他已经没有决断的机会,因为自天日峰弟子群中,已有人嚯然起身,怒色满面,大步踏来,沉声喝道:“狂徒竟敢辱我天日峰?梅龙师伯何等贵崇之尊,你若要拔刀,敢先对我翔南拔刀否?”

这是一名体魄甚伟,方面冷目,气极汹涌的年轻男弟子,喝声极强,尤其将自己名号咬得极重,似是刻意要叫所有人知dào

此时挺身而出,卫护天日峰与梅龙师伯尊严的人是他,而他叫做翔南。

与此同时,天日峰众人中,还有许多人面露恼色,暗暗生悔,深恨自己反应得慢,竟叫此人抢了先去,实在可惜。

天日峰翔南大步走到苏洛近前。

然而,苏洛却仍是如旧姿态,按刀而坐,目光落在那名侍女身上,等待着她的回应。

他目光清淡如水,却有着异乎寻常的压迫力量,对方即便是梅龙的侍女,也仍然只是一名侍女而已,岂能承shòu住他如今已入“养”境中段修为的无形压迫,不过须臾间,便全然失去先前的镇定,禁不住垂首低声说道:“此是师伯所赐,弟子不……不能拿回去……”

苏洛仿佛真得没有看到已近前的天日峰翔南,兀自向那名侍女说道:“你知dào

我是谁,就该知dào

怎样做才对。况且,以他的身份,若是迁怒于你,未免有失身份,我相信他虽然如此行事令人可鄙失望,但还不至于此。”

天日峰翔南的脸颊在抽搐,苏洛无声的无视便是最强烈的羞辱,使他感到颊上灼烧,有些无法自持,忍不住恼火道:“落日峰教导出的就是这样的弟子——”

“滚!”

用更粗暴冷酷打断此人的是月萧寒,他就坐着发出冷喝,如焦雷炸在场间众人耳畔,以至于当事者的天日峰翔南一时间被惊吓住,竟呐呐在当场,怔然不知所措。

他不过是一名天日峰的普通学宫弟子,甚至在天日峰学宫弟子中也是边缘人物,此时“挺身而出”也是鼓起全部勇气,想要抓住机会罢了。

因此,当真zhèng

受阻时,终于难免气竭无力,甚至并无进一步作为的具体办法。

于是他涨红了脸,半晌竟张口结舌憋出一句话来:“你,你们落日峰要,要以众敌寡么?”

……

云霄飞车中终于有无法压抑的笑声响起,全都是出自落日峰与出日峰弟子,终于天日峰众弟子,则都是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而来自落日峰与出日峰弟子的笑声,更如一道道无形的巴掌,狠抽在他们所有人的脸上。

天日峰是天日道学三脉主峰之首,也是道学之正朔,即使是他们,又何尝承shòu过并何以能够承shòu如此刻这样的羞辱?

“回来!”

自天日峰众弟子中,传来恼怒的喝斥。

又一名天日峰弟子起身。

他面色冷厉,发出命令。

翔南怔忡转头看去,看到喝令自己回去之人时,顿时面色煞然惨白,一时心中无比后悔,这一次选择抢先出头,似乎真得很不妥当,利处未见,弊端却已显现。

他喉头滚动,而后艰难开口说道:“练,练师兄……”

“回来。”

练师兄再次说道,语调不再提升如前那般强烈,但却冷意更甚。

“是。”

翔南再无半丝勇气,连最后再瞪视苏洛和月萧寒一眼并留下一两句狠话的勇气也没有,唯有垂首落败快步向自己座位走回去。

练师兄只看苏洛一眼,便转而看向落日峰众弟子中那处隐约的中心,先前落日峰曾出声的乘褚所在处,长声说道:“落日峰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乘褚面露难色,知dào

对方在问自己,他感到十分棘手,于是只能怒视苏洛一眼,继而终于起身,揖手说道:“落日峰青阳学主座下乘褚有礼,道兄以为该如何?”

苏洛和月萧寒皆目光微动。

此行之中,以学宫弟子最多,占据绝大多数,但并非全部,三脉主峰也派出数名有师承的三代弟子,作为各峰弟子主导。

显然,乘褚是落日峰这一行弟子的主导者,他是落日峰青阳学主座下弟子,而那位练师兄,自然就是天日峰的众弟子之首。

“原来是落日峰青阳师叔高足,我师天日峰丹流学主。”练师兄只讲了自己师承,却未报自己名号,便显得姿态甚高,大有不将乘褚与落日峰放在眼中的意思。

这当然是有意为之。

果然,乘褚立kè

面现不悦之色。

练师兄抬头向上看一眼,虽然看不到云霄飞车上层,只能看到上面装饰华美的顶梁,但他不相信在上层的梅龙师伯会不知dào

下面发生的一切。

然而梅龙师伯至此仍没有任何示下,那么自己就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他知dào

,这是峰争,所以要争锋。

于是他没有丝毫犹豫,平静说道:“那就按照弟子间一向的规矩,斗神吧。”

第77章 斗神

诸弟子的脸上都变得极精彩,他们双目刹时绽放光芒,面色也因充血而涌上赤红,似乎“斗神”二字有异乎寻常的魔力,能令人血脉贲张。

乘褚惊疑不定说道:“区区一件小事,何必要闹到这种地步?”

“小事?”

练师兄冷然嗤笑,眼角余光瞥向仍是安坐的苏洛和月萧寒,“天日峰与梅龙师伯皆受辱,在我与天日峰诸同道看来,便不是小事,你若认为这只是小事,那么就是和此人一样,也在辱及我天日峰之尊严,辱及梅龙师伯之尊严。”

他略作停顿,冷谑之意越加明显:“我等皆受师长教诲,不愿意生事,更不会无知张狂到动辄就要拔刀的地步,但守住尊严却也在所不辞!”

乘褚闻言脸色瞿然激变,心下暗生恼火。和苏洛一样辱及天日峰、辱及上层那位天日峰二代弟子梅龙,这样一顶沉重的帽子扣下来,他是绝不愿意戴上的。

他含恨怒视苏洛,见到这名玄衣少年已然安坐若素,面色如常,仿佛一切皆不在其眼中,不由心中更怒。

他只得咬牙说道:“我们还要同行完成道学任务,必须要协同一致才好,若是真的斗过一场,恐怕难免要生龃龉,未免不美,不如我让这位师弟向天日峰致歉,向梅龙师伯请罪,便将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乘褚选择退让一步。

“不行!”

“不行!”

两种拒绝声同时响起,一声来自天日峰练师兄,是不容置疑的拒绝,另一声来自苏洛身旁的月萧寒,是带着嘲讽的否定。

乘褚身为此行落日峰三十三名弟子中四名有师承的三代弟子之一,并且是落日峰十六位学主中位居前列的青阳学主座下弟子,理所当然该是落日峰众弟子之首,主导诸事。

然而此时,他却直觉得有两支蒲扇般巨掌狠抽在自己脸上,极重、极疼。

他对天日峰练师兄无可奈何,便只能向苏洛二人怒喝道:“忤逆犯上,谁给你的胆子!”

月萧寒只是学宫弟子,倒的确算是忤逆犯上。

苏洛终于冷笑向他开口:“我给的。”

乘褚怒极反笑:“你?我不管你有怎样的来头,或者你也是某位学主座下,并非学宫弟子,才得以被梅龙师伯召见,但这不是你可以如此张狂的理由!

此行我受我落日峰诸位学主之命,主导众人,那么我便可以处置你!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立kè

向梅龙师伯请罪!”

他此刻对天日峰练师兄等人也生恼意,便不再提及向天日峰致歉之事,然而无论如何,上层那位是二代弟子,辈分压过一切,他不得不如此。

当此之际,有人向前一步。

……

这一步,正好踏入落日峰乘褚和天日峰练师兄之间。

踏出这一步的人,白衣胜雪,面冷如霜。

凌厉冰寒如刀的气机自他身上骤然迸发,这是修行者由内而发,运转强dà

神魂产生的无形压迫——唯有成就神魂的修行者,方才有这种能力。

因为若仅仅是照见精神却未与魂通,则没有自身之魂为根基,精神无根,自然不能逸散出浓烈的无形之势。

乘褚与练师兄刹时察觉,几乎在同时作出反应。

但他们随即五内巨震,因为感觉到突然踏出这一步,来到他们之间的白衣男子,竟是主动地以一己之力,神魂运转迸发无形威势,便足以生生抗衡住他们二人。

是的,此人踏出这一步,便挟裹着充足的自信,全然未将他们二人视作敌手,因为自信,因为无惧。

他的眼中流露出极其灿烂的光彩,似是追忆到某段虽久远却永志不忘的故事,因而猛然绽放出浓烈的战意,昂扬凶猛爆fā

,沉声开口。

“斗神?很好,以你们的修为,也只能夺九宫,虽然没有多大意思,但也聊胜于无。你们……谁上,或者一起上,都可以!”

……

苏洛有些心生莫名。

所以当月萧寒说出这些,并且立kè

令整个云霄飞车中陷入寂静,乘褚与练师兄皆震惊以至短暂默然时,他却坦然直接问道:“斗神是什么,夺九宫又是怎么个意思?”

于是人们更加默然,直至坐在他对面的李勋终于承shòu不住这种令人心悸的死寂,涩声解答道:“斗神,便是以神相斗,较出高下。

斗神在斗神盘上进行,盘中分宫格,相斗者以精神或神魂之力争夺宫格,按斗神双方修为程度,又有九宫斗神盘,十六宫斗神盘,二十五宫斗神盘,三十六宫至八十一宫斗神盘不等。”

苏洛虽然仍未能完全明白,但却已经领会到,这是一种修行者之间争较修为高低的……游戏。

因为修行者的修为刻度固然可以通过核测获知确切刻度,但刻度数值却远不能作为唯一的评判标准。

刻度数值相同的两名修行者,即便去除所修行的法术、所拥有的飞剑法宝符箓丹药等诸多外力,也有对自身修为的掌控程度、技巧、经验的不同区别。

但修行者之间,尤其是同出一门的弟子间,总不好动辄战上一场,未免拳脚飞剑无眼,斗神之戏便因此而生。

如今已无法考证其由来,只知dào

为时已极久,也极受广大修行者欢迎。

只是苏洛入门不久,这种游戏之举的斗神之法在《天日道学修行总纲》中又无记载,所以他并不知dào



……

“你是落日峰哪位学主座下?”

天日峰练师兄终于启声问道。

月萧寒摇头说道:“我无师承。”

练师兄不由面色发红,向乘褚冷笑说道:“落日峰果然是了得,成就神魂的正式弟子仍然在学宫中,得获师承的三代弟子却连斗过一场也不敢。”

乘褚果然脸色变得极难看。

这位天日峰练师兄心机深刻,挑唆的手段倒是十分厉害。乘褚果然按耐不住,咬牙道:“涂师妹,将九宫斗神盘取来,练道兄要斗过一场,我乘褚唯有接下!”

练师兄却根本不再看他,而是向月萧寒说道:“天日峰练丛云,我与你独斗十六宫!取斗神盘来!”

“是!”

立kè

有天日峰一名弟子应声而起,从手边一只布囊中向外取物,却是一块一块掌心大小,四方形状,呈现晶莹近乎透明的玉符。

这的确是符的一种。

共计十六块被取出。

然后被迅速拼接组合,牢固衔接成为一只四方十六块组成的玉符盘,晶莹剔透,共有十六宫。

天日峰练丛云拂动道袖,几步走到被摆在一张空出的木案上的十六宫斗神盘一侧,先就坐下,而后扬眉说道:“你虽是落日峰学宫弟子,但也报上名号来,再行夺宫之斗!”

月萧寒从容走过去,却并没有立kè

坐下,而是淡漠开口说道:“我从前每与人斗神,必有重注才能痛快一斗,你要赌什么?”

“赌注?”

练丛云脸色微变。

他身后众天日峰弟子,却已有人无法忍受,正是先前那位天日峰学宫弟子翔南,此刻大约已从失措羞愤中清醒,更觉得耻辱难堪,又着实按耐不住心性,于是含忿厉喝。

“你不过是落日峰一名学宫弟子,练师兄须臾间便可夺得满宫,将你在斗神盘上击败,与你一斗便是给你天大的荣幸,你竟还敢要下赌注,当真不知死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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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神行黑白之中

和斗神盘一起被取出的,还有两支手指粗细,分作黑白二色的管状物,似是金玉质地。

练丛云在放着十六宫斗神盘的木案一侧坐下后,已顺手将其中白色的一支拾在手中,如套指环般套在自己左手食指之上。

或者可以说,此物就是一枚指套。

月萧寒与他相对而坐,也将黑色那一支套在自己右手食指上。

他略微合目,似在凝神感知,须臾后便又睁目,油然感叹道:“这些年来,连斗神指也有所改进,想必能斗得更痛快。”

练丛云略显讶然,却自然解释说道:“大约六年前,从极西某一道学流传过来斗神指和斗神盘的新制法,融入数种新材料,又引入与藏虚符中禁制相似的几道禁制纹络,无论是斗神指导引精神的效率,还是斗神盘对精神之力的灵敏感应,都有不小的提升。”

他当然不知dào

,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上一次坐在斗神盘一侧,还是十六年以前的事情。

“果然。”月萧寒慨然道,“时光能改变一切。”

“你若输,你便和他向上叩首请罪。”练丛云略作思索,开口先许下一注。

月萧寒摇头说道:“第一,我不会输,你还是想一想你输过这一场后,该输些什么给我才好;第二,我不能决定他的事情,甚至连我的事情,也要由他来决定,所以你只好问他。”

他指的当然是也已起身走过来的苏洛。

月萧寒与练丛云显然都没有在意天日峰翔南的怨念和愤nù

,然而此刻练丛云终于吃惊,用错愕的目光看向苏洛,惊疑问道:“他?”

苏洛平静说道:“请罪这种事情,是绝不可能的,也本就没有请罪这种道理,何况我也相信他必然会赢。”他说得极为坚定,似乎比月萧寒更相信月萧寒。

因为他很清楚月萧寒骨子里的性情,这绝对是一个于任何事情上都谋划准bèi

细致到近乎变态的人。

如果不能胜,那么他便绝不会坐下,既然他坐下,那么他就必定会胜。

“所以,你的确应该想一想,你输过这一场后,该输一些什么给他才好。”

练丛云惊怒到一时间不知何言为好。

月萧寒于是问道:“正魂丹你有没有?”

练丛云脱口而出:“有。”

“有多少?”

“十——”幸而他迅速反应过来,着恼道,“与你何干?”

“我只要五枚。”

月萧寒说得理所当然,从容淡定,苏洛看在眼中也不觉失笑,似这厮如此嘴脸,对方必定要内心暴怒无法自持。

现实也诚然如此。

练丛云是心机极为深沉之人,已经显现出颇为深刻的城府,虽不至于喜怒不形于色,却也能将情绪很好地把握,此刻也无法不为之暴怒,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斗神不是真zhèng

的亲身斗法,你激怒我只会令我神魂大振,并不会因此而举动失序,被你所趁。”

的确,如果是亲身交手,飞剑法宝法术争斗,那么激怒对手或许能有上佳的效果。

但斗神盘上之争却不一样。

斗神所斗的,只是精神或神魂的强度以及掌控技巧,还有斗神盘上的争斗经验,论到千变万化的程度,远远不及真zhèng

的争斗厮杀,自然受到情绪的影响也会很小。

月萧寒摇头微笑说道:“我没有想激怒你,我只是想问你,五枚正魂丹的赌注,你下不下?”

“你——

练丛云再度气结,咬牙说道:“下!我为何不下?但我既然已下注,你又如何说?”

月萧寒闻言略显惆怅。

他身无长物,倒的确无可奈何。

苏洛适时说道:“这也无妨,五枚正魂丹价值虽不菲,但我替他下注,若是你胜了,我许你一个向道学二代弟子随意请教修行问题的机会。”

练丛云面露惊色,先就问道:“是你师尊?”

“不是学主。”苏洛摇头说道。

“你有如此能耐?”他忽然想到,先前苏洛被梅龙师伯请去云霄飞车上层,不由心中怦然微动。

或许,这真是一个机会。

他师尊也是道学二代弟子学主,但一位学主往往座下弟子众多,他也并不是他师尊最喜爱的弟子,否则也不会被派遣参与这一次的道学任务,他平日里得以向师尊请教的机会并不多,更何况是随意请教?

所以,如果有机会向一名并非是道学学主的二代弟子随意请教修行中的诸多问题,价值的确远非五枚正魂丹可比。

“可以!”

练丛云终于答yīng



众目睽睽之下,他相信对方不可能信口雌黄。

月萧寒抬头看苏洛一眼,眼底有笑意。苏洛眼底也有笑意,隐晦且得yì



他便是道学二代弟子,并且不是学主,他也不介yì

被练丛云随意请教任何修行中的问题,但他的答案必然只有一个——“我也不知dào

。”

月萧寒和练丛云的目光,终于都落在斗神盘上。

提出斗神的是练丛云,但月萧寒却反客为主,先开口道:“落指吧。”

他声起指落。

套着斗神指的右手食指,已落在十六宫斗神盘上。这块斗神盘由十六块宫格组成,因此有十六宫,四四见方,他手指正落在身前数起第一行左起第二宫格上。

斗神是修行者们极爱的一种比斗,或者说是游戏之法,更何况这一场有先前的缘故,因而此刻云霄飞车中几乎无人还能安坐,都已经聚集过来观这一场争斗。

人们看到他落指处那一块宫格,正方形状的斗神晶玉符猛地耀起墨黑色的光。

与此同时,练丛云也已落指。

他的左手食指,落在身前第一行右起第一块宫格,也就是右侧角落的那一处宫格。

那宫格顿时也有光芒耀起,呈现炽白之色,和他手指上的斗神指套一样,也和这青天白日一样。

于是,月萧寒指尖下那一块黑,便浓重得好似黑夜。

一切只在呼息之间,斗神盘上这两块黑白之色,便好似活物一般,疾电迅雷似地迅速铺张扩散,尤其是那片炽白之色,由一而三,急剧泼开……大片的白色,迅速将半壁斗神盘中的宫格占据。

它们一块一块亮起。

于是观斗者纷纷惊叹。

“这可是十六宫斗神盘,练师兄的神魂,已然强dà

如斯,须臾间便神行七宫!”

“练师兄是必胜的。”

“只有如此水准,也敢要赢练师兄五枚正魂丹?”

……

在月萧寒指尖下的那块黑,衍生出第二块,方位是向前,然后是第三块,仍然是向前。

而同此时,十六宫斗神盘上,炽白之色已占取九宫,自两侧围来,如同一把锋利剪刀,簌簌簌簌,绞开所有,切断一切,用大片白得刺目来显现无与伦比的强dà



……

“斗神指和斗神盘,都是极特殊的东西,我们也不知是如何制成,总之道学通兑殿里提供兑换。我们的精神,乃至神魂,可以通过斗神指延伸进入斗神盘中,将每一宫引亮。”

“斗神指材质不同,引亮出的光芒也不局限于黑白。”

“斗神之时,不仅是比拼双方的精神或者神魂谁更强dà

,如果只是如此,那么便只是比较谁占据的宫格更多。

斗神还有许多技巧,涉及到对自身精神或神魂的控zhì

,所以斗神的最终,不是比较谁占据更多,而是谁最终将对方彻底击退出斗神盘!”

在苏洛的示意下,李刚与李勋兄弟二人低声向他慢慢讲述着何为斗神。

这就是斗神。

“据说,经常斗神,对磨练精神或神魂有特别的效用,往后臻入摄御之境,要修行神御之法时,才会体现出极大的裨益。”

“原来是这样啊……”苏洛心头微震。

斗神盘上,那大片的炽白,已将才向前推进三步的黑色围住,黑色宫格好似汹涌浪潮中的孤岛,那些猛浪四面涌来,波连跌宕地覆压而至,于是黑色的孤岛便只能时而大一些,时而又小一些。

苏洛看着黑白二色,仿佛真得看到有无形的“神”行于其间。

他忽然想到,修行者的目标永远是不可捉摸的茫茫大道,所以极少做真zhèng

没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说游戏之举。斗神之法受到包括天日道学在内的诸多道学推行,果然也有特别的意义所在。

苏洛正神思微迷间,忽然感到有一片阴影阻挡在自己身前,遮住了自己看向斗神盘上那片黑白的视线。

他抬头看去,看到一张涨赤的端正方脸,正用忿恼的声音说道:“我与你斗神,敢不敢?”

刚替苏洛讲解完关于斗神的一些问题的李勋不知为何,竟忽然为苏洛生出同仇敌忾之气来,忍不住怒道:“你就在一旁,分明知dào

他不知何为斗神,连些基本的问题也是我才告sù

他,你却提出斗神,难道不觉得卑劣可耻么?”

天日峰翔南向苏洛邀请斗神的声音不大,大概是他自己也难免有些心虚,但李勋的声音却有意扬起。

于是场间观斗的众人,即便心神已完全集中在正黑白交行的那张斗神盘上,此刻也不免被吸引过来一些注意。

翔南郁恼反驳道:“连不惧向梅龙师伯拔刀那般狂妄的话也敢出口,难道会惧怕斗神台上斗一场?”

“你——”李勋恼怒至极,几乎向前踏出一步,与对方发生直接的肢体冲突,却被人轻轻拉住胳膊。

他略微扭头看去,立kè

完全从一时的莫名激愤中清醒,更感到一阵莫可名状的荒谬——自己竟然会因为苏洛这样做?

“我从未见识过斗神,”苏洛显得颇感兴趣,认真说道,“所以我很想试一试。那么,就斗吧。”

第79章 叶斩虚无之间

斗神盘以一块一块宫格组成,可以随意拼合衔连,以斗神双方修为程度为依据,选择宫格数目。通常斗神盘最少有九宫,至多则有八十一宫。

未臻入“成”境的修行者,斗神时一般只用九宫斗神盘,若是达到十六宫,因为宫格增加,斗神时变化太多,对相斗双方的要求太高,未成神魂的修行者往往力有不怠。

如果是已成神魂的修行者相斗,便可以尝试十六宫斗神盘,乃至二十五宫,三十六宫。

至于四十九宫斗神盘,则非臻入摄御之境的修行者不能用。

实则,即使是已入“成”境的修行者,也多半还是选择九宫斗神盘。

与九宫斗神盘相比,十六宫斗神盘要求的不仅是双方需合力多引亮七块宫格,更关键的难处在于多出七块宫格,争斗时的变化、机巧将以十倍计地增长,难度巨大。

也因如此,月萧寒先前才会说,乘褚和练丛云皆是成就神魂并有师承的三代正式弟子,却也只能夺九宫。

但练丛云选择了十六宫斗神盘,非如此,难以将天日峰的尊严尽数寻回,也难以令他在今日这一场斗神中胜出最灿烂的光彩来——

他只想过胜,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这从他落指后势若猛浪自各方侵袭,将月萧寒的那片黑色挤成潮涌崩压间的一座孤岛,展现出强悍的神魂强度以及不可一世的气势,就完全可以看出。

练丛云聚精会神,十六宫格中,已有十一宫被刺目的炽白之色引亮,他只要再将最后的两块宫格占据,就可以对月萧寒那势弱可怜的三块黑色宫格形成彻底的合围。

正如征战于疆场,以寡敌众固然偶或会有,但当众到极众,寡至极寡时,一切都会成为定局。势众者必然已碾压之势,将对方绞杀成为齑粉。

斗神盘上,黑白之中,目力不可及处,有两股无形却强悍的力量,源自两名修行者的神魂,经过斗神指套的延伸,得以进入斗神盘中。

这些力量渗入斗神盘的宫格,便能将之引亮。要引亮一块宫格,需yào

神魂催动的力量有一个底限,但理论上而言却没有上限。

这力量越强,宫格则会越亮。

当相邻的两块宫格分别作黑白二色,其亮度不同,那么更亮的那一块宫格中,意味着被渡入更强的力量,便可以向黑白分界的彼岸发动进击。

练丛云看着第十二块白色宫格出现。

他感到自己的眉心微微刺痛,似乎在脑域的深处,有一种滞涩感产生,将会迅速占据他的全部感官。这种自神魂中来的滞涩,会比肉体面临同样感知时更危险。

月萧寒说得没有错,他更应该在九宫斗神盘上争斗,而不是十六宫斗神盘。

他的确曾在十六宫斗神盘上与人相斗,并且获胜,但落败给他的人差他甚远,他胜得毫无压力。

然而此刻,当面对同样强dà

的月萧寒时,压力便立kè

滋生——他绝不会因为月萧寒仍然只有三块黑色宫格,便坚信自己大局在握。

但即便如此,他也并无太多忧虑。

当第十三块白色宫格出现时,大局便将定下,他将会对那三块黑色孤岛发动最后的碾压,以无可匹敌的态势横扫取胜。

而在此之前,他会因为神魂催运至极限而产生些许不适。

但这很值得。

然后,他便看到,第十三块白色宫格没有出现,第四块黑色宫格却突然出现在自己视野中,像有人持一盏墨水,踟躇许久之后,终于向洁白的纸上泼下第一团墨。

接着,泼出的这团墨毫无疑问地淋漓洒开,染遍满纸,白色尽去!

……

……

当一枚湛蓝色的斗神指套戴在左手食指指尖,苏洛仍然在问身旁的李刚。

“冥想境界时无法将精神或神魂的无形力量渗出体外,但有些特别的介质却可以容纳这种力量,比如身份令符的材质,我想斗神盘和斗神指的用材,也大抵相似吧?”

李刚点头道:“据我所知,的确是这样。”

用来制造身份令符在内的许多种符箓,还有斗神盘、斗神指的材质,是某种特别的材料,有这种神异的功效。

它能近似人的肢体,容纳精神或神魂的无形力量穿梭其间。

而正如先前练丛云所言,这种材质还在进步,使得斗神盘的感应灵敏度,斗神指延展那无形力量的效率,都得以提升。

“获胜的办法有两种,一种是将对方的精神击退出斗神盘,也就是将其落指的那一处宫格夺取,另一种则是干脆全盘皆夺,是不是?”

苏洛又问道。

“是。”

李勋无奈答道。

斗神之法极受欢迎,尤其是受到学宫弟子欢迎,是因为学宫弟子较少能得到修为深厚的修行者指点,仅靠每日学主讲课又远不足够,而相互斗神却可以磨练自身,有不小的益处。

但苏洛偏偏半点也不懂。

苏洛问得倒是很坦荡,不懂就问,如果不问,稍后斗神盘上恐怕会输得很难看。

然而他越是如此坦荡地发问,便有人的脸色越加难看。

翔南有些后悔。

即使此行的天日峰诸弟子本就是边缘人物,他更是边缘人物中的边缘人物,但他想要投机,于是才有这连番举动。

此时苏洛向所有人表示自己根本不懂何为斗神,那么他主动邀苏洛一斗,岂不是显得很下作卑劣?

何况正因为如此,他即使取胜,也不会有人认为他胜得有多少价值,而若是万一落败,则立即便要成为永难消除的天大耻辱。

怎么算,他都不划算。

但苏洛已然坐下,神情也已沉静下去,抬手道:“落日峰,苏洛,请教了。”

翔南感到自己面皮在抽紧,却再无别的办法,唯有冷漠说道:“天日峰,翔南。”

他看着身前木案上摆好的九宫斗神盘,右手拇指在食指上套着的明红色斗神指上轻轻摩挲,终于咬牙下定决心,又补上一句:“你既然从未与人斗神过,我未免有胜之不武之嫌,我且先让你……两宫!”

“哦?”苏洛讶然问道,“就是让我先引亮两块宫格的意思么?”

“没错。”

“谢谢。”苏洛答得极快。

翔南于是很吃惊。

这人不但当真答yīng

,甚至连一次推让也没有?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

在九宫斗神盘上,先让两宫,已是极大的优势。

苏洛虽然从未与人斗神过,但九宫斗神盘上斗神毕竟并不太复杂,目测苏洛便知他已是入“养”境过半的修为,即使是第一次斗神,也不必多久就可以摸索出九宫斗神盘的斗法,如果在此之前他不能逆转先让两宫的劣势,反击取胜,那么他极有可能真得落败!

不得不承认,他选择再一次“挺身而出”,邀苏洛斗神时,确实是算准了主意:苏洛与他修为大抵相近,而苏洛似乎真得不通斗神之法,那么他便几乎有必胜的把握。

因为终归心虚,他提出先让苏洛两宫,本以为众目睽睽之下,苏洛必然是会婉拒的,那么待他取胜时,便可以坦然许多。

但至此时看来,他似乎真得算得不太准。

并且,苏洛不仅回应得快,连动作也极快。

他话音方落,已落指在斗神盘上。

苏洛面前,是三纵三列的斗神盘,他落指在第一行中间那块宫格上。

他霎那间微微合目,如入冥想状态般,默运脑域中精神,那精神之火即刻耀出光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便由着他的意志,正是精神的力量,直贯他左手食指尖!

这股力量,渗过斗神指。

而后渗入斗神盘。

苏洛的精神,能感到两次极清晰的阻隔,但终究是跨越了过去。

于是,第一块宫格耀起湛蓝之光。

“就这么简单?”

苏洛精神微颤,感到颇为惊奇。

下意识间,精神的无形力量继xù

涌出,如臂使指般向前,已将九宫斗神盘第二行中间的宫格,也是整个斗神盘正中的宫格,也引出湛蓝色的光亮。

翔南目睹这一切,牙关咬紧,却知dào

后悔已无用,唯有当第二块湛蓝宫格亮起时,迅速落指,正落在自己身前第一行中间的宫格。

这一宫格于是有明红之光耀起。

九宫斗神盘上,以两枚落下的手指为起始,恰好一列,三块宫格,已然被点亮,从苏洛指下向前,是两块湛蓝,接着便是对方指尖下的那一块明红。

翔南默然间心中生出一股狠厉。

他准bèi

不去引亮第二块仍是空无晶莹近乎透明的宫格为明红,而是直接发动进击,将苏洛的一块湛蓝宫格夺取,化作自己的第二块明红宫格。

“原来是这样……”

苏洛目光轻烁。

他的精神在运转,渗出的无形力量他能够清楚感知到,正在两块宫格中以某种玄妙的韵律震颤,于是那宫格便发光,又因为斗神指中的某种材质,得以发出与斗神指一样的色泽。

当此之时,他的精神能清楚感知到,与自己相邻、相对着,是另外一股无形的力量,属于别人,属于敌人。

如果自己的精神是一条河,那么那便是另一条河,在此间相遇。

第一种办法,是谁的径流更大更强,谁就能冲入对方的河道,强行夺取。

当然,也可以绕过对方周围的所有河道,先行占据,最终从四面八方一齐冲击,将其彻底淹没,让所有河流汇成最终的一座湖,那么便自然不再有另一条河的踪迹,只剩下自己。

苏洛迅速作出决定。

他选择第一种。

他的精神之火开始浮动。

然后他便“见”到,脑域中精神之火旁那片已多出一个字并且会时时刻刻发出一道音的叶,先动了一下。

动一下,就消失了。

因为这片叶飞了出去。

如刀锋,飞出,斩杀。

最后归来。

……

……

“变了!”

突然有人惊呼。

两张斗神盘俱在闪耀,于是观斗者不免要往复转移目光,但更多的目光,还是落在月萧寒和练丛云之间的那一张斗神盘上。

但此刻连余下少数人的目光,也几乎全部快速转向月萧寒与练丛云间的斗神盘上,因为这里终于产生剧烈的变化。

第四块黑色宫格出现。

然后是第五块!

向前。

向前!

直刺白色宫格的最深处。

像是一口直刺的短刀,犀利更迅捷,快得不可思议,连白色宫格的引亮者也未能察觉,当察觉到时,斗神盘上的局面已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有人都陷入紧张之中。

这是斗神最关键,也最刺激的时刻。

在这种时刻,有人突然再次惊喝,便会令人如绷紧静止许久的弦骤然被拨动,产生刺人耳鼓让人惊悚的音。

“灭了!”

这一声来自仍然在关注苏洛修行生涯中第一次斗神的李勋。

众人不由瞩目过去,于是看到那张九宫斗神盘上只有三块宫格有光。

全部是湛蓝色。

原本被引亮的那块明红宫格,在极短时间内——其实就是众人关注另一块斗神盘的呼息间功夫,已被灭了!

……

苏洛嚯然睁目。

目中有惊骇色。

因为他再一次“见”到那片叶飞斩而出——于斗神盘之上,于湛蓝与明红之下,于任何目力都不可及的虚无之间。

这一斩,他便得胜!——

本章已修。

第80章 胜之再胜

一切锋利的东西,比如刀剑,甚至比如是一张薄纸,当以极快的速度飞速穿行时,就可以产生强悍的斩切力量,强悍到可以绽开虚无之间的某种阻隔。

一片叶也可以。

何况这片叶曾化作飞芒斩出,夺取人命。如果用来夺取斗神盘上的宫格,理所当然更是轻而易举。

当此之际,它再度飞出,于虚无之间无人可察处飞斩而过,于是某道界限被利落地斩开,像是两条相遇的河,其中一条被撕割开一道豁口,于是另一条河径流奔腾涌至,须臾间侵夺河道,将之淹没。

是的,即使是一条河,也有可能被另一条河淹没。

所以一片被精神的力量引亮的斗神盘宫格,也会被另一股精神的力量淹没,从而侵夺宫格,这就是斗神盘上的夺宫。

斗神之时,夺满宫而胜利,让自己指上斗神指的光泽染遍整个斗神盘,当然是极霸气极酣畅的胜果,但还有一种只夺取一宫的胜利,一样也是胜利。

将对方落指处的宫格夺取,彻底驱逐对方的精神力量,使之不能再进入斗神盘一丝一毫,就是这种胜利。

这种胜利不够霸气,不够酣畅。

但当这种胜利来得太快,快到虽然只夺取一块宫格,却也是对方唯一的一块宫格,因为对方连第二块宫格都没来得及占据,就已经得手一举取胜时,那么这种胜利便会拥有比霸气、酣畅都来得更刺激人心的气质,叫做犀利!

落指。

光耀。

夺宫。

取胜。

不能更犀利。

……

“怎么会这样?”

翔南面色比最上等的空白符纸更苍白,双眼圆瞪暴突,有道道血丝迅速在他眼中蔓延。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与他口中难以置信的喃语相衬,便显然是他正处于震撼中,以至于情绪失控,连周身血脉的运行都受到影响。

怒发冲冠,气血逆涌,大概就是这样。

事实上,所有人都在震撼。

但除了翔南与苏洛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知dào

,翔南绝不仅是落败,他还受了一丝损伤,虽然极微弱,只有一丝,但毕竟是损伤。

斗神之法,就是修行者为避免直接斗法有所损伤,从而另辟蹊径,发明的一种办法,也可以衡量出双方的修为高低。

斗神即使再激烈,也不会对修行者造成损伤,因为精神或者神魂的无形力量可以在斗神盘宫格内自由进出,如果不敌,退回即可。

但翔南真得伤了。

他的精神,似乎被某道极其锋利的东西斩断割裂走了一丝——就是他渗入第一块宫格内的那一丝精神力量。

那丝精神力量没有能够退回,已经消失无踪。

只有他自己和苏洛知dào



翔南知dào

,是因为失去。

苏洛知dào

,则是因为获得。

……

那片叶在脑域中,自精神之火旁动了一下。

动一下,就消失了。

因为这片叶飞了出去。

如刀锋,飞出,斩杀。

最后归来。

这一斩,斗神盘上唯一的一块明红消失,被湛蓝色占据,苏洛于是获胜。

这一归来,苏洛就“见”到那片叶仍然在精神之火旁,轻轻颤抖,仿佛人刚刚饱食一顿肚皮变得滚圆般,它也有所见涨。

增长极小,但苏洛的精神可以察知,它的确是涨大了细微的一轮,得到了益补。

……

……

这毕竟太不符合常理,所以翔南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心中剧烈翻涌,最终只能归结为失败来得太快,以至于自己甚至来不及反应,从而产生了错觉。

然而,无论如何,他的确是败了。

对方胜得有多犀利,他就败得多惨烈。

翔南眼中的血丝迅速蔓延,延伸到眼眶以外,很快将他苍白的面孔也充满。他满面通红,源于愤nù

,源于不甘,但主要还是源于羞惭。

他兀自坐着,无法接受这样快到来的结果。

直到有人替他鸣冤:“不对!他胜得太快,这不合适!”

翔南猛地站起,抓住了一根拯救尊严的枯草,神情愤nù

到极点,厉叱道:“不错!从来没有这样斗神的,你这样做,不但不合适,而且不允许!”

苏洛神情微惘,他还没有从自己脑域中那片叶的变化中完全醒转,幸而有李勋替他出声怒斥:“荒唐!这有什么不合适?又凭什么不允许?”

翔南脸孔涨得越加赤红,恼火道:“斗神的目的,是争较双方的修为强弱,我先让他两宫,他已占据优势,先行渡入斗神盘中更多的精神之力,如果斗神者都如他这样长驱直入,攻敌不备取胜,那么还如何分出修为强弱,斗神还有什么意义?”

他似乎说得有些道理。

立即也有天日峰弟子随声附和,表示支持。

这时,即使李勋不反驳,也有别的落日峰弟子不能同意,因为无论如何这是落日峰弟子战胜天日峰弟子,这是争锋,更是峰争。

人本就是由屁股决定脑袋,修行者也不例外,既然每日是屁股坐在落日峰地盘上冥想修行,那么理所当然应该站在落日峰的立场之上。

“胡说八道,如果要这样分出修为强弱,那么大家到核测殿去,各自核测出刻度数值,然后比较一下岂不是就可以?”

“斗神盘上,历来都不缺少以弱胜强的例子,因为斗神不仅考校精神之强弱,更有许多机巧、经验在其中,各人对精神力量的掌握,也有高低之分!况且你的修为也不一定就更强,或许你本就不如我落日峰的这位师弟!”

“正是如此,何况先让两宫也是你自己的主意,与别人有什么关系?”

“莫非天日峰的人,便是这样输不起?”

“哈,我看你们的练师兄,也快要输了!”

……

翔南猛然发xiàn

,此时已经不再有天日峰的人声援他。

因为这的确是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输就是输。

敌人出剑更快,将你杀死,你总不能在临死前怒斥对方这样不合适、不允许。

因为说了也没有意义。

但他真得无法甘心。

所以他猛然又坐了下去,怒视苏洛:“再斗一场!”

人群中有嘲讽的笑声响起。

苏洛却很平静,略微思忖后,便开口说道:“再斗一场也可以,这一次,就不必你让我两宫吧?”苏洛语气认真,是真得认为这样不合适,对方说得不无道理。

“好!”

翔南求之不得,几乎不等苏洛再说别的,已经急切道:“落指吧!”

他的指尖已迅速落下,在斗神盘上引亮一块明红。

这一次,反而是苏洛落在后面,当他引亮第一块湛蓝色宫格时,斗神盘上已亮起第二块明红宫格,并且是极为明亮的红光。

这两块明红宫格呈现向前进击的姿态,气势凶悍。

显然是对方无比急迫想要取胜,想要证明些什么,所以催动了极强的精神力量,想要如苏洛先前那般犀利迅速地毕其功于一击!

翔南面孔略呈狰容,甚至有牙齿咬紧发出的声响。

他直接发动进击。

苏洛微微皱眉,他的双眼轻轻微合起来。

不出意wài

,他再一次看到,那片叶动后消失,继而通过他的精神力量,于斗神盘之上,于湛蓝与明红之下,于任何目力都不可及的虚无之间,一举斩杀!

一块明红消失。

湛蓝之光趁势而上,夺取宫格。

然后是第二块明红消失。

第三块湛蓝色宫格出现。

斗神盘上,再次出现先前的情形,只有三块宫格被引亮,并且全部是与苏洛手指上的斗神指一样的湛蓝色。

这意味着苏洛再度取胜。

虽然用时比上一次略久些,但一样犀利,并且更令人震撼!

……

这一次,众人的震撼强出一倍。

翔南的惊怒失措强出一倍。

而因为斩杀夺取的宫格多出一倍,掠夺回的精神之力也多出一倍,所以苏洛清楚“见”到,那片叶的增长,也多出一倍。

它又增长了两轮,就如人饱食之后,必然变肥。

第81章 黑与湛蓝

“胜了!胜了!又胜了!”

所有人都处于愕然震撼中时,李刚也不能例外,但他还有另一份震惊,他看着自己弟弟面色通红,激动至亢奋,振声高呼着苏洛的胜利和又一次胜利,于是他的震撼中还有一丝复杂情绪无法掩饰。

“他竟忘记得这样快,甚至能这样快地投入到对那个人的欢呼中,因为那个人的胜利而与有荣焉?”李刚心生悲叹。

但这或许是好事。

于是李刚的神情也平复许多,甚至看向斗神盘旁收指依旧静坐安稳的少年时,自己也不禁轻露笑容。

无论如何,这是苏洛的胜利,也可以说是落日峰的胜利,并且取胜的对方是天日峰的人,所以理所当然值得高兴,值得露出笑容。

……

斗神盘旁,天日峰翔南的脸色这次不再是如纸的苍白,而是呈现一种可怕的死灰,仿佛被熄灭去火焰,然后又被狠狠踩上一脚,连最后一点火星也被碾灭,最后余下的灰烬一样的颜色,灰黯至死寂再不能燃起的那种灰。

他指尖疾颤着,还在斗神盘的宫格上点动,发出哒哒哒的脆响,却始终无法收回手来,仿佛肢体已经僵直,只能任凭这声音不断冲击自己的脑域,将精神震荡出巨大涟漪,不断提醒着他这场失败之后的再次失败。

无法更失败。

毫无疑问,这一天对于他而言,是极端失败的日子。

直到苏洛的声音平缓响起:“还需yào

再斗么?”

翔南嗫嚅着唇,发出不成衔连,更仿佛不是自己控zhì

着唇舌发出的回应:“不……不需yào

了。”

“哦。”

苏洛轻轻哦了一声,这一声中饱含着一种十分清楚的味道——遗憾与意犹未尽。

他似乎是对只斗两场感到不满足,对只能连胜两场感到遗憾。

于是这声音落在一些人的耳中,便品味出许多不同的含义来。

有落日峰的弟子禁不住摇头叹道:“果然是连二代弟子师伯也不惧拔刀的人物,连胜两场仍不知足,况且这似乎才是他第一次斗神?”

“我此时才相信,他刚才说不惧拔刀,是真得不惧。”

……

即使是先前对苏洛的表现同样感到不悦的落日峰弟子,此时也不得不为之叹服。

人群之中,落日峰弟子之首的乘褚神情复杂,不管先前苏洛的行为何等不合适,此刻苏洛的胜利已使得他再无法发难。

修行者是极爱面子的,将面皮看得极重,这一点比世俗中的普通人更加强烈,所以,苏洛胜过天日峰的人两场,在当场绝大部分落日峰弟子看来,是必须要支持与赞赏的事情。

……

落日峰弟子满yì

赞叹,天日峰的人当然恰恰与之相反,他们登时出离了愤nù



胜利如何?

连胜两场又如何?

这样的小胜,便值得如此张狂,嘴脸恶劣?

是的,苏洛的遗憾与意犹未尽,在他们看来,就是赤裸裸的张狂嘴脸,是获胜之后还要在对方伤口上撒盐的恶劣行径,简直可鄙。

翔南也感受到了这种张狂,但对于他而言,这无异于是最彻底的羞辱,他死灰的面孔更显惨淡,眼中甚至有绝望的光闪过。

“猖狂!”

粗暴的怒喝之后,翔南被一支大手抓住肩头,生生拉起到一旁,取而代之是一具昂藏身躯,极为魁伟,在案旁座下便如一重黑影笼盖下来,立kè

令对面的苏洛感到眼前一暗,“我来与你斗!”

“好!”

苏洛脱口而出答yīng

道。

随即他便感觉到不对。

落座取代翔南的人满面怒容,眼中有凌厉的光迸射,似乎要化作两口利刃,将他斩杀于当场。

他迅速明白过来,对方为何会如此愤nù

。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却发xiàn

实在找不到解释的方式。

他毕竟不能坦然相告,自己之所以感到意犹未尽,是因为先前的不仅是两场斗神取胜,更是连斩翔南两次精神力量,对方是失去,而自己则是收获,这两份收获让他感到喜悦,所以才会下意识流露出不满足的情绪。

当然,他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因此他很快恢复从容淡定,说道:“未请教。”

“天日峰,路阔。”这名天日峰弟子甚至面生须髯,但仍可看出他其实颇为年轻,冷冷开口通告名号。

“你的修为,大约和他相近,我不知你是如何如此迅速连胜他两场,但我的精神刻度比你高,并且高出不少,所以我让你先手两宫,否则我胜了你,倒真得是胜之不武,有损我天日峰道学正脉的声誉!”

“这样不好吧?”苏洛皱眉说道。

对方却摆手道:“没有什么不好的,你如果还能胜,我当然服气,任凭你嘲讽羞辱,绝无二话!”

苏洛无奈但认真说道:“我一向也不喜欢嘲讽和羞辱这种事情,毕竟份属同门,不太合适。”

天日峰路阔摇了摇头,不想再纠缠这些问题:“落指吧。”

苏洛点了点头。

他对此人的印象,显然要好过先前那人。

于是他落指,一如先前,身前斗神盘第一行中间的宫格被引亮,湛蓝生辉,然后是向前的第二块宫格。

天日峰路阔在此时落指。

他已经取下翔南先前用的斗神指,套在指尖,此时落指在自己身前第一行右边第一宫格。

一块明红亮起。

极明,极红。

远在此前与他同出天日峰的翔南落指引出的光亮之上。

他说得不错,他的修为在翔南之上,也在和翔南相近的苏洛之上,只论精神刻度,苏洛不能与他相比。

他落指之后,就不再行动,似乎并没有引亮第二块宫格的意思。

苏洛眉心不禁轻拧。

他只要精神稍动,便可以引亮第三块宫格,至于是哪一块,他则是有五种选择——斗神盘上,精神力量的渗透只能从一块宫格向前、后、左、右,并不能斜向直接渗透精神之力。

此时,他可以从位于九宫斗神盘正中那块湛蓝宫格开始,向前渗透精神之力,或是相左,这样引亮的两块宫格都会立kè

与对方引亮的那块明红宫格相接,从而立kè

进入到正面交锋之中。

他有一叶,将会立kè

斩出,然后斩切得到对方的一丝精神力量,并且取胜。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苏洛选择继xù

向前,第三块湛蓝宫格出现。

他微微合目,脑域中精神之火旁,那片叶再度开始轻颤。

但就在这一刹那之间,斗神盘上变化骤生。

苏洛的精神猛然一震,此前两场斗神,他都没有真zhèng

感受过遭到对方精神冲击,夺取自己精神所占据宫格的情况,而这一次,他终于得以感受到。

路阔的斗神经验远在翔南之上,这体现在他发动进击的突然与迅速中,的确是深刻体现出快与狠的精髓。

仅仅是一刹那之间,苏洛甚至才感到脑域中那片叶的轻颤,还未在颤动之后消失斩出,对方的攻势便已到达。

苏洛占据的第三块宫格,直抵对方身前的第一行,是那一行中间那块宫格,湛蓝光辉方起,便有明亮至极的红光袭来。

这一瞬间体现在双方精神层面上的情况,是苏洛陡然惊觉一股无形的冲击,透过自己渗入斗神盘的精神力量,凶猛反馈回来,在虚无之间的无形精神中给他带来强悍的震荡!

那块宫格之上,明红之光立kè

将湛蓝之辉挤压,强行淹没。

当苏洛反应过来时,湛蓝似已尽去,明红照亮那一整块宫格。

但斗神盘上突然间的激变远不止于此。

路阔落指宫格在斗神盘一角,当明红侵袭而出,瞬间抢夺一宫,似乎已然得手时,他落指的宫格向前那一块宫格,也猛耀起明红之光。

须臾之间,受让先引亮两宫的苏洛,便从占据三块宫格变成两块,而对方原本只有一块宫格,此刻已经变成三块。

情势逆转变化,只在刹那间。

斗神盘上无风起也无云涌,但却一样惊心动魄,急转变化令人精神为之摄,观斗者无不面露赞叹之色。

天日峰路阔展现的斗神之法,着实精湛强悍,绝不仅仅是他可以在侵夺一宫的同时引亮另一宫展现出强度更胜一筹的精神修为,更有谋定而后动,动则雷霆突袭,双路齐发的整个谋划——

当此之时,他占三宫,苏洛占两宫,并且他有两宫自双向围住苏洛位于斗神盘正中心的那块宫格,以他刚刚突袭侵夺苏洛一块宫格得手展现出的强势看来,双向进击,抢夺一宫,瞬息克下几乎是必然之事。

待那时,他断然没有不胜的道理!

天日峰众弟子无不露出欣喜之色。

落日峰的人则多现忧色,倒是乘褚等数人神情淡漠,似乎有别的心思。

而也在观斗的出日峰一众弟子,因为未涉其中,所以并没有喜怒呈现,只是同时观看苏洛和路阔、练丛云和月萧寒这两场斗神,两边似乎都到了极精彩的关键时刻,令他们也不得不精神有些紧张起来。

出日峰众弟子中,唯有一名红衣少女站在靠后,人群遮去了她的身影,只有一双眸子直盯住人群深处仍是安坐斗神的苏洛,她眸光极为复杂,意味莫名。

……

两张斗神盘上,一声轻喝起。

天日峰路阔,与天日峰练丛云,恰好同时轻喝,于是连成一声。这是两场斗神都到了最关键时候,天日峰的两人,都在此刻发动了最后的进击。

要一举取胜!

……

十六宫斗神盘上,黑白二色已成均势。

练丛云额见汗迹,知dào

再不可拖延下去,否则自己必然落败,所以他借着这一声轻喝,他强运精神,斗神盘上白辉骤盛,展开最后的包围进攻。

他对面的月萧寒一直镇静,依旧镇静,此刻却倏然牵动一抹冷笑。

然后黑光大放,笔直如利剑向前,刺!

刺出。

刺穿!

……

九宫斗神盘上。

明红之色已呈优势。

天日峰路阔喉间发出轻喝,似乎更像是庆贺,因为接下来这一击,他将取胜,将可以把先前苏洛的所有“嘲讽”和“羞辱”尽数击退!

然后,他便从精神的反馈中,感觉到一丝断裂感。

像是与自己精神通联的弦,被人一击斩断。

斗神盘上,还未来得及发起攻势的明红色,熄灭一块,又熄灭了第二块,都化为湛蓝色的光。

微冷,如刀锋一样的湛蓝。

随后,这些湛蓝之辉反击向最后一块,也是路阔指尖下的那一块明红色宫格。

此时,苏洛的脑域中,那片叶在轻颤之后,终于震动而消失,斩了出去。

然后回来。

……

……

两张斗神盘上,只余下两种光辉。

黑光,与湛蓝之辉。

第82章 漠然甚于一切

路阔的精神修为远非翔南可比,苏洛甚至感到惊诧,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天日峰向道学宫的边缘人物,以至于被强行指派来参与这一行任务?

然而他随即想到自己,于是释然。虽然不明白此人出现在这里的缘故,但世间总有无数因缘,各人有各人的故事,对方会出现在这里,自然会有一个理由,而他并没有必要知dào

这一理由。

终归而言,他对此人更有好感一些,所以他再开口时尽lì

让自己面无表情,希望不至于再让对方生出任何不必的误会,因而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承让。”

苏洛语气蕴着认真味道,因为他所说的确是认真的话,但他有无法坦然告知,其实自己的精神刻度不及对方,至于取胜则是源于某一种不能相告的缘故。

那样恐怕真得会令对方再次误会,以为他在张扬炫耀胜利,未免不美。

于是便只能模糊归结为这两个字。

路阔形容极为惨淡。

他嘴角如噙着苦胆般涩苦难捱,却仍然要强捱下去,并且凝重回应说道:“是的,你胜了。”

然则在这一时刻,云霄飞车里的近百弟子中,却并没有多少人将注意力放在连胜三场的苏洛与他的对手身上,只有寥寥数人更关注苏洛一些。

至于更多的人,尽皆被另一场几乎也在同时决出结果的斗神所震撼,纷纷将目光落下那仍自白衣静坐冷意如霜刀的男子。

场间是令人难熬的沉寂,直至有人将之打破——“落日峰,竟有这样的学宫弟子?”——于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如果落日峰随便派来执行这种任务的学宫弟子,都是成就神魂的正式弟子,那么落日峰该何等强dà

?仅是向道学宫中,就该有多少成就神魂的弟子?”

“成神魂而获正式的道学弟子身份,意味着成为道学的预备力量,等待臻入摄御之境,达到这等修为还没有被收入学主座下的例外,我们出日峰也是有的,但这种人绝不会派出来执行这样的道学任务!”

……

这些声音汇集在一起,就如一股潮流,冲进面色惨淡的练丛云耳中,虽然无一个字是针对他个人,却仍令他感到惊恐与不安。

这些对落日峰的感叹显然衬托着对天日峰的忧虑,而这种近乎是羞辱天日峰的忧虑的来源,正是因为他的这一场落败。

练丛云的对面,白衣男子收回手指,十六宫斗神盘上那一行如刺且取胜的黑色光亮,也消弭于无,然后他沉静无波开口说道:“五枚正魂丹。”

练丛云顿觉心尖上一阵剧痛。

正魂丹专用于成就神魂的修行者,用以正神凝魂,令神与魂相融更洽,使得为晋升摄御之境建下的根基更正,因为根基必须要正,上层的建筑才不会倾斜倒塌,修行的道理也与此相类。

五枚正魂丹,足以让他心尖子都抽搐起来。

……

……

事情到了这样地步,哪怕是顾忌着上层那位梅龙师伯,也再无人会和苏洛争较他为何非要强令那名侍女将梅龙师伯赏赐的糕点拿回去,甚至到不惧拔刀的程度。

并且所有人都蓦地听到,自上层终于传下来一道含混不清的干咳声音。梅龙师伯当然不会因为喉咙不适而干咳,所以众人无法分辨这一声干咳中的含义。

但身为梅龙的侍女,却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侍女面色变得颇显惨白,迅速在苏洛身旁跪下,恭恭敬敬地叩首,然后端起木案上那一小碟五髓糕。

起身,回去。

苏洛和月萧寒都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苏洛只是轻轻笑了笑,说道:“我第一次斗神,有一些特别的明悟,所以先冥想修行片刻。”

他说完,便不管云霄飞车中百余只眼睛正盯住他,自顾默然合目,沉入冥想修行之中。

李刚、李勋兄弟二人当然是不敢打扰到他,月萧寒则淡定端起面前的酒,饮下一口,神情中分不出是满yì

或者不满yì

,然后他取出刚收入袖间不久的一只白色小玉壶,拨开布塞,从中叩出一枚豆大的微红丹丸。

此丹并无沁人的幽香,更无灿灿辉光。

不远处天日峰众人中,依然为首的练丛云目光一直注视着这里。他看到月萧寒叩出一枚丹丸放入口中,凝神似是品咂片刻,然后干脆翻过玉壶来,将余下四枚丹丸全部取出,吃炒豆似地一口气塞进口中,轻咀两下便端起酒来合着咽下。

于是练丛云目露惊怒交加之色。

那可是正魂丹!

十来枚正魂丹,就是他的全部身家,却在一场斗神后被月萧寒赢去近半,已令他痛苦万分,当看到自己近半身家被月萧寒一口嚼吃干净时,他心内痛苦剧增程度自是不言而喻。

月萧寒嚼吃掉五枚正魂丹,也是极令人震撼的事情,因为正魂丹是专为“成”境的修行者准bèi

,用以正神魂,寻常的“成”境修行者服下一枚正魂丹,效用须得两三日才能完全炼化。

而苏洛正在冥想。

他不是在修行自己的精神,只是单纯进入冥想状态,让精神照见脑域中,得以“见”到那片叶。那片叶今日飞斩出去三次,如同劫掠般斩断对方的精神力量,化为己有。

苏洛只是想看得更仔细些,关于那片叶的变化。

但那片叶极其神mì

,和他身上的帝女升仙图一样神mì

,从来不会被动地让他看出任何秘密,只会在苏洛也不知dào

的某个时候,露出一丝端倪,让他察觉,然后辛苦求索领会其中的玄妙。

他这次冥想没有得到什么结果,除了再次确认那片叶真得因食而肥,清楚地增长了几轮。

在冥想之中,他感觉到有一丝异样,颇为清晰,从外在感知得到。

修行者的修为精深至某一境地时,就会拥有这种感知,如见神明,照见一切,这就是强dà

的敏锐感知能力,源自精神。

他此时清晰感知到,有两道目光,极为炽烈,蕴藏着许多复杂的意味,正盯在自己身上。

于是他自冥想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站在身前盯视自己的红衣少女。

他神情没有变化。

一丝一毫也无。

虽然他心头着实震动了一下,但他却可以在表面掩藏得极好,至少,与对方相比,他的震动要微弱得多。

这主要是因为他一直知dào

对方还是在出日峰安稳修行,而对方却应该是一直以为他已经身死,成为了出日峰下山林间某头畜生的腹中餐。

“你竟没有死,还成为了落日峰的弟子。”

红衣少女终于忍耐不住,压低声音,咬牙说道。

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法达到任何低调隐瞒的目的,因为当她走向苏洛时,便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有些人以为,这又是一名想要与苏洛斗神的弟子,只不过这次换成了出日峰的弟子,但当场的出日峰弟子却都知dào

,这名红衣少女绝不是为此而走向那名玄衣带刀的少年。

因为出日峰的弟子都清楚,红衣少女是出日峰未忌学主座下弟子,并且她连“养”境也未达到,所以她绝不可能是去寻苏洛斗神。

猜测纷起,苏洛却面对红衣少女的话没有立kè

作出回应,只是在许久的沉默之后,才面色漠然开口说道:“苏蓉,许久未见。”

没有问候,没有恩怨,只是淡漠平静地讲述两个事实——他知dào

红名少女的名字,以及他们曾认识却许久未见。

他显得很漠然。

仿佛他虽认识对方,却仅只是存于知dào

名号的层次。

这份漠然深深刺动了对方,于是红衣少女苏蓉冷笑起来。

“哈,我不知你是如何成的落日峰弟子,甚至还在极短时日里有了如此修为,拥有了怎样的身份和荣耀,但是当我来到你面前时,你没有看到自己曾经卑微的过去么?”

苏洛终于抬头,仍是漠然看她一眼。

这一眼令苏蓉更刺痛,她含着莫名的恨,厉声说道:“我一定会禀告道学,问明白如果一名道学弟子带入天日山脉的家奴也拜入道学,那么应该算怎样一个结果!”

……

沉寂和哗然之间,只有一道微薄的膜,一触即破。

于是哗然大起。

就在这片哗然喧嚷中,从云霄飞车的上层,再度走下来四位侍女。落在最后面的一名,正是先前下来“赐”苏洛以五髓糕的侍女,她眼眶泛红,面有泣痕。

终于来到苏洛身前,那名侍女先就跪下,另外三人也都跪倒。

那侍女泣声道:“弟子先前错听了梅龙师伯的话,所以传达有误,致使苏师伯您拒绝梅龙师伯特地分给苏师伯您享用的五髓糕,弟子深知罪责巨大,故来请罪,求苏师伯饶我!”

另一名侍女手中,正捧着那碟五髓糕。

此番在最前的那名侍女就跪着抬头环顾周遭,目光冷然。

继而,她开口说道:“梅龙师伯有令,这一位,是落日峰二代弟子,苏洛苏师伯,先前妄自尊大、忤逆犯上,胆敢与师伯斗神者,还不即刻来请罪,莫非是要等梅龙师伯亲自来罚?”

苏洛眉心微皱。

这绝非他意。

哗然与沉寂之间,只要一道微薄的膜就能挡住。云霄飞车中,从哗然到彻底的沉寂,也只是如此短的光景。

苏洛依旧漠然,淡淡说道:“不用了。”

他再没有多看已神情僵硬如枯木的苏蓉一眼,因为他们之间,再没有比漠然相对更合适的相见方式。

第83章 盛都

从云霄飞车上极目远眺,已经可以见到广袤原野,阡陌纵横,有城池村落点缀其间,一副人间烟火景象,盛大而恢弘。

“大盛王朝果然是我们天日道学御下第一国度,盛世当前,承平安泰。”

“的确,我在藏道殿某部前辈留下道书中曾看到一句话,神魂在高处,修行向世俗。仔细揣摩之下,当真是至理啊。”

“没有人间,就不会有修行的世界。”

……

云霄飞车中的弟子们纷纷讨论起来,因为大盛王朝的国都终于要到了。

乘坐云霄飞车最初的激越之情过去后,余下的便只有漫长时间的乏味。云霄飞车中虽然也可以冥想修行,但近百人在一处,想要冥想毕竟是很难,因为难免有嘈杂。

但也有一些人仍然安坐。

比如苏洛就正在和李勋斗神。

从那一日之后,在云霄飞车上的这些时日里,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斗神上。

起初和他相斗的对象有月萧寒,有李刚,也有李勋,最后便只剩下来李勋。

因为月萧寒和李刚两人,都不是他能取胜的——当他脑域中那片叶不斩出的情况下。

而让脑域中那片叶不自行飞斩而出,足足用去了苏洛三天的时间。这三天里,他和月萧寒三人斗神数十次,每一次,都能斩获一丝精神之力。

终于,在某一个时刻,当他尝试着将“神御法”的法门运用在脑域中那片叶上时,他获得了意wài

的收获。

那片叶第一次受到他的掌控,不再是一切自主进行。

也因此他第一次斗神落败。

败得十分彻底,被月萧寒摧枯拉朽地战胜。

但苏洛并不失落,因为月萧寒是十六年前便臻入摄御下境的人物,即使他损耗巨大,恐怕还远远没有恢复过来元气,却也必定不是他可以相比。

而关于他为何能轻易斗神胜过比他修为强出许多的人,他不主动说,月萧寒便不会问,而李刚兄弟二人则是不敢问。

……

前方的广阔平原上,一座巨大城池出现,呈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像一头巨兽,匍匐在古老的大地上。

苏洛的眼角余光看到,于是干脆放qì

了这次斗神,站起身来,也走向云霄飞车边缘。从云霄飞车边缘的轩窗,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切。

苏洛走过来,立kè

便有许多正在向外眺望的弟子迅速让开,为他让出一片空来。

苏洛含笑表示谢意。

他看到了那座久违的城池。

盛都。

大盛王朝的国都。

这座巨城,据说已有数千年历史,在大盛王朝这片土地还属于前一代王朝时,这里便是国都。

当大盛王朝兴起,并且得到天日道学的封诰赐命,正式成为天日道学御下国度时,这里便更名为“盛都”。

距离还颇为遥远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有一股浓烈的古老气息扑面而来。

云霄飞车中的弟子里,不乏有出身大盛王朝的人,这时都被其他弟子围住,代为讲解这座巨大古城的事情。

当云霄飞车落地之后,直到接受完大盛王朝上下参拜,再到离开盛都,将会有两日时间,期间众弟子有一些自由时候,他们当然愿意多一些对这座数千年古城的了解,方便去领略一番。

出日峰人群中,苏蓉就被许多弟子围住。她是大盛王朝的人,并且是出自大盛王朝豪族苏家,如今她更是天日道学有师承的三代弟子,此番归来,简直是世间最荣耀的衣锦还乡。

苏蓉一面讲述着盛都的广大古老,盛都的人情风貌,盛都的许多逸闻奇事,一面不自禁地时而转开目光,落在远处那名玄衣少年身上。

云霄飞车终于到达这座都城上空,撞破重重层云,向下降去。

于是可以清晰看到这座城池。

苏洛目光有些迷散。

这座城池见方端正,阔达三百里,在世俗之中,着实是一等一的巨城,人口以千万计,大道纵横,楼台层叠,远望向城之正中,有一片浩浩殿宇,上方隐隐有瑞气流转,正是盛都正中的王城,大盛王朝国主及一众王族所居。

从天而降的云霄飞车直接飞向盛都正中的王城。

当此之时,自云霄飞车上层,梅龙终于走了下来,第一次在众多弟子面前现身。下层的弟子们纷纷肃然,恭声道:“梅龙师伯!”

当然,苏洛是不必的。

梅龙微笑说道:“大盛王朝国都已至,少时之后,我们在王城正中的‘授命台’降下,大盛王朝国主会迎接我们。

我等虽是道学上使,但他却毕竟是一国之主,历来为道学繁荣多有贡献,按照我们天日道学的惯例,御下四国的国主在道学中是挂着名号的,论理与二代弟子相当,你们虽不必屈尊,但也不好慢待于他。”

大盛、赤竹、摩罗以及辰国这四个世俗国度,历来为天日道学提供大量供奉,比如天日道学在御下境内发xiàn

一座重yào

矿藏,修行者们当然不会自己亲自去挖矿,便交由世俗中人去办。

因此,天日道学的确是有这样的惯例,每一国国主更迭,受到天日道学认可后,就自动也列入天日道学的名册中,位次与二代弟子相当。

这是为了表彰一国对天日道学的贡献。

众弟子纷纷答yīng



梅龙又笑着向苏洛招手道:“苏师弟你来,你要同我一起与大盛国主相见的。”

那日的事情,当然是以不了了之草草收场,此时苏洛也当然唯有答yīng

,因为从接下来见到大盛王朝国主及其以下无数人起,便是此行任务的正式开始,处处都关系着天日道学的体面,他也不能够损害丝毫。

否则,他若有一处不到之处,恐怕正是给了梅龙把柄。

……

盛都自九日前便开始戒严,全城清理整顿,王城之中更是以净水洗刷,最为崇高重yào

的“授命台”自然更不用说。

到这一日时,盛都中人人走上街头,在军队维持下整齐列队,恭敬等候。

王城之中,处于最中心处,也是最高处,高达九十九丈的授命台上,大盛王朝国主以降,携家眷与朝中一些重yào

人物,早已沐浴焚香之后在此跪地恭候。

在授命台下,身份资格不够上授命台的更有数以万计,在广阔的王城广场上跪着。

当云层破开,天日之下一架飞车降临,从云霄间显现真容,披着日光璀璨生辉而至时,浩荡的长呼冲天而起。

“恭迎天日上使!”——

下面本该是一个极其重yào

的情节,奈何今天头疼得厉害,两千字磨了我三个多钟头,所以就这些吧,明天一口气写完这段。

第84章 养荣续元丹

长车被天上大日的光辉裹起憧憧金灿,在盛都千万双崇敬膜拜的目光中降临,即使是王城重叠起伏的殿宇,也无法尽掩它降于授命台上一刹那间冲起的浩瀚盛华。

如神曦沐浴人间,披靡四极,继而翻涌四溅,奔腾于高天之上,散落云霭之间,将层云染遍如赤金,然后从那大朵赤金般的云层中坠下甘霖,广阔的盛都全城皆在泽披之下。

于是合城之中欢啸骤起,歌颂礼赞,难以言喻的信仰情绪凝练于一处,成为一种无边无际的喜悦,融入这一阵喜雨中,越加得令万众沸腾。

在云霄飞车中的弟子都知dào

,冲上云霄笼盖三百里方圆盛都的光辉,是车中梅龙祭出的一道符箓,这道符箓当然是出自天日道学强dà

修行者之手。

否则,即使是梅龙的修为,也远不足以做到翻手之间令方圆数百里内风起云涌,雨露招之即至。

对于天日道学而言,只需大学主级别高手随意炼制的一道符箓,便可以在世俗之中造就一场“神迹”,从而使万姓敬服,虔诚信仰不敢稍迟。

云霄飞车平稳落在授命台上。

身在车中,已经可以看到外面跪地一干人等,更不要说授命台下延绵于开阔广场上,数以万计的伏地之众。

苏洛站在梅龙身旁,他从内心深处发出一声悠叹。

脚下、车外的这座古城,他曾在其中生活多年,从乞儿到豪族奴仆,如今也可以称得上是故地重游,或许算是命运的轮转,但当轮转回到起点,往往也意味着一次彻底的终结和一次新的开端。

是的,他在天日山脉中完成了一次人生的蜕变,从风入云而化龙,但仍不能说是与过去彻底告别,只有当以新的身份重回故地时,与过去才能就此割裂。

“苏师弟,你我同行。”

梅龙神情微肃说道。

苏洛默然颔首。

但他心中仍有许多疑虑。

梅龙与他同行,凌驾于其余众弟子之上,当然是理所当然,这是由身份决定的事情,梅龙也不能更改,但苏洛始终无法相信,梅龙会如他平静表面般从容地将云霄飞车上第一日的那些事情完全抹去,丝毫不记于心头。

苏洛的两次拒绝,不止是削了他的面皮那般简单。

苏洛当日的第一次拒绝,是因为梅龙有明显想要将苏洛排除出此行,令他不能出现在这一次任务执行过程中最重yào

两次露面场合中的意图,所以他拒绝。

而第二次拒绝,则是因为梅龙对他的第一次拒绝耿耿于怀,从而使用并不高明的伎俩对他进行羞辱和试探,所以他再次拒绝。

因为有第二次拒绝,所以苏洛很难相信对方的耿耿于怀已经消失。或许,自己还要做第三次,甚至更多次的拒绝?

他心思转动间,云霄飞车一侧已然大开,一架长阶落下,直通下面已将赤玉铺地的授命台。

云霄飞车中,众弟子肃然成行列,有侍女执宝扇、捧长剑、抱香炉,立在为首的梅龙与苏洛身侧与身后,当梅龙拂动道衣大袖,翩然果真似神仙中人般飘然踏出第一步时,所有人也皆行动。

苏洛只是默然,玄衣、带刀,行走在旁。他身旁的梅龙因余光注意到所有而眼角极轻微地抽动,只有一瞬,便掩饰过去。

因为身份的缘故,苏洛必然要与他同行在最前,但他不愿意接受苏洛与他并驾齐驱,至少,应该稍稍落后半步,在他看来才理所应当。

但苏洛没有如此,他便不能在这种时候主动提出。

他不能让苏洛在当下的场合因为这件事情第三次拒绝他,那将不仅仅是削他颜面那么简单,而是关系到更重yào

的颜面,天日道学的颜面。

授命台上,整齐跪着二十余人,为首者是一名体态略肥,因为俯首及地不见面容,从苍白头发可知年岁的老人。

此人身穿赤红道衣,似是道人,又以龙凤龟麟为饰,乃是世俗王者之尊,又因为迎接上使缘故,未戴王者之冕,于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在他身后的二十余人,老幼男女皆有。

梅龙已突然加快步伐走去,面上含笑,朗声说道:“大盛国主,你本是同道学二代的身份,何必如此?快些起来罢。”

苏洛被他忽地落开几步,却并不在意,已然从容走去,到近前时候,他站住脚步,也不转身,只抬手向后微压。

于是后面的弟子、侍女皆停住脚步,即使没有梅龙师伯的命令,但苏师伯的意思,又岂能不听?况且,的确是该停住。

梅龙正待回首吩咐众弟子与大盛王朝国主相见,就见到了这一幕,顿时神色略变,很快敛住,露笑说道:“幸好还有苏师弟同行。”

苏洛点了点头。

此时,跪着的大盛国主已抬起头,露出苍老面容,却激动无比,只看一眼梅龙与苏洛等人,又俯首拜下去,长声说道:“道学世间弟子盛丰,恭迎天日上使,愿道学尊荣绵长不朽,恩泽大盛,万世永恒!”

大盛王朝的王族,姓氏便是“盛”,当代国主名叫“盛丰”,登位已有多年。

按照天日道学的惯例,御下四国的国主,皆同道学二代弟子一样位次,然而当真zhèng

众多道学弟子降临,其中更有真zhèng

的天日道学二代弟子时,他虽有位同道学二代的身份头衔,又是世俗之中一国之主,统御亿万子民,却也唯有跪伏在地,叩首膜拜。

甚至,还要因此而万分激动。

因为,一般而言,就算是一国之主,也极少能亲见到天日道学的弟子,除非是国中生乱,或是出了精怪一类,无力平息,上表请道学出手,才有机会见到。

有一些国主只在登位时见到前来赐诰授命的天日道学中人,余生至死也再无机会得见尊颜聆听教xùn



梅龙笑容更盛,上前一步,亲手去搀扶大盛国主,对方岂敢享shòu

这样的礼遇,忙即起身,浑身犹自激动得颤抖。

梅龙笑道:“道学一向知dào

国主治国殷勤,国中承平,诸事皆顺,子民昌荣,历来对道学所需也完成得极为勤勉有力,贡献颇大。

此行我奉道学之命,往北方摩罗赐诰授命,道学中师长特地嘱我绕行过盛都,一则是表彰国主之功,堪为四国之表率,二则是奉命赐国主一枚养荣续元丹!

这枚丹药,乃是出自道学掌道学尊丹炉中,国主服下后,延寿半甲子不难,望国主更勉于治国,勤于供奉!”

那国主登时满面狂喜,忙不迭又要跪下,却被梅龙拉住,他手中也已出现一只寸高碧玉瓶。

指尖拨动,木塞拨开,瓶中立kè

有郁香弥漫,几乎在呼息之间,就已传遍整个授命台上,乃至弥散至下方跪着数万人的广场之上。

“国主,请服下吧。”

大盛国主目绽精芒,惊喜不禁,颤巍巍双手捧出,让梅龙将一枚指头大小,碧生生如珠玉的丹丸倒出在他已现苍老的掌心。

此丹一出,方圆数里的广场上,浓香扑鼻。

这是可以增长寿元的丹丸,出自天日道学掌道学尊之手!数万人皆听得了梅龙的声音,嗅到了这迷人至极的丹香。

世俗中人,百岁便是难得的长寿,常人往往也不过能活一甲子而已,大盛国主时年已近九旬,这已是天假其年,注定来日无多,但这一枚养荣续元丹,便能让他多获三十年寿元。

这实实是修行者才能有的丹道神通!

第85章 城外有座山

当场包括苏洛在内的道学弟子皆知dào

,能令普通人增寿三十年的丹药,并不算极难得的丹药。

此丹一出,浓香无边无尽,也是梅龙刻意为之,同时以隐秘手段散出一丝修行者才能炼制的香粉,弥漫方圆数里不是难事。

与此同时,大盛国主接丹之后,双手颤抖捧着丹药,先跪地向东,往天日道学方向深深叩拜,继而才起身,在梅龙和苏洛面前,送丹至唇边,小心服下。

授命台上的二十余人,皆是大盛国主盛丰的后妃儿女,都全神贯注看着他,就见这位将近九旬的老人服下丹药后,几乎是呼吸之间就有变化。

他银白的头发间,竟肉眼可见地生出根根黑发,虽不至于尽复乌黑,却也变成黑白斑驳,虽老不苍,且他已伛偻的身躯清晰地开始伸展,俄而间便挺直起来,布满苍老瘢痕的脸上渐有红光绽露。

天不假年,若要强行增长寿元,等同逆天,也唯有修行者才有这样手段。

众人难免纷露出惊叹羡慕之色,落在后面的大盛国主长子,也已是年过花甲之人,此时见到自己父亲竟变得自己更显年轻……但养荣续元丹只赐下一枚。

梅龙满yì

说道:“国主,我们将在此地停留两日,明日正是吉日,可召大盛上下人等,向道学大天日符诏参拜!”

大盛国主容光焕发,心中喜悦至极,连忙说道:“一切诸事皆已安排妥当,当下还请诸位上使降临大盛王庭,饮宴业已备下。此前又有道学降临符诏中说,此行诸上使中有出自我大盛王朝的上使,其家从属都已在王城内恭候,等着拜见了。”

“好,国主请吧。”

“不敢。恭迎上使降临王庭!”

“恭迎上使降临王庭!”

……

……

王城深处。

王城正中,也是盛都正中,当然是授命台,除此外,最要紧处当然便是大盛王朝的王庭,是大盛国主召见臣属,处置国事之地。

当今日王庭中,却起歌舞置酒宴,简直是倾尽大盛之国力,一切种种皆是甄选最优,恭敬等候天日道学上使者驾临。

众上使已降。

原本的王庭上首,国主金座已去,摆下玉案,天日道学二代弟子梅龙和苏洛,以及大盛国主据案而坐。

原本,大盛国主不敢就坐,只敢在旁侍候,还是在梅龙再三要求之下,他方才落座。

苏洛看在眼中,直觉阵阵慨叹。

这可是大盛国主,曾经他想也不曾想过的存zài

,刚才落座之前,却要在他脚边跪地叩首谢恩,才敢落座,落座后便殷切充当侍者,亲把盏为他和梅龙斟下琼浆。

酒是大盛王朝最好的王蜂浆。

从前的时候,就算是苏家族长,也没有多少机会能饮到。

王庭下面,两侧排下玉案,九十八名道学弟子入座,各有大盛王朝最姣美的少女侍候,庭中又有大盛王朝最著名的舞姬歌女献技,展现世俗之中大盛之风情。

众弟子都在天日山脉中修行,与世俗中相比,虽则高高在上,却也不免乏味苦涩,此时见到如此风物华美,哪里能忍耐,不多时便都纷纷露出迷醉之色。

王庭之上,梅龙目光落在苏洛身上,却与大盛国主谈笑道:“此行要经过盛都,再往摩罗都城,所以道学特别甄选弟子,以出身大盛和摩罗的弟子为主,其中大盛出身者有二十余人,我身旁这位苏师弟,就是你们大盛王朝的人。”

大盛国主神色蓦地微变,忙即向苏洛施礼道:“不想上使竟是我大盛之人,只是道学传来的符诏中,并未提及有上使出身,所以并未特地请来上使者家属……”

天日道学预先发来的符诏中,当然不会有苏洛的出身。

实则,一名天日道学的二代弟子出身于大盛王朝,那么这名弟子的世俗中家属,恐怕早已在大盛王朝位列王公,仅次于王族盛家。

苏洛略微皱眉,心中突生不妙,却果然来不及,梅龙已经哈哈大笑开口。

“这不是国主的错,实是我这位苏师弟来历特别。他本是你们大盛王朝一个豪族……苏家的奴仆,后随着选送道学的苏家子弟进入道学,因缘际会,得以拜入道学门下,反成了二代弟子。

他这一番机遇,简直传奇惊艳,国主你当然不会知dào

,就是道学下发符诏来,也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排,索性便不安排了。

少时之后,也有那苏家人要与同行另一位出自苏家的弟子相见,至于苏师弟要不要见,全凭苏师弟意愿吧。”

“啊……”大盛国主大吃一惊,直觉浑身发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苏家他当然知dào

,在大盛王朝已起家十代,堪称豪族,近年以来,苏家有一位子弟被选送天日道学,此前早有符诏降临,告知这名苏家子弟一入道学便被学主亲眼看中,已经被收为真zhèng

的道学三代弟子。

因此苏家自然水涨船高,已经是大盛王朝有数的豪门之一,族长受“荣苏公”之爵,世袭罔替——如果那位成为天日道学三代弟子的苏家子弟不陨落的话。

却未料到,苏家还出了一位道学二代弟子,只不过,这位二代弟子从前竟是苏家的奴仆之身!

国主心中诸念交杂,只想着这位苏上使究竟对苏家态度如何,若是心怀怨忿,那么苏家的好日子自然到头,毕竟道学的三代日子绕不过二代弟子去。

王庭之下,也在饮宴之中的苏蓉蓦地全身一紧。

玉案旁,苏洛面色微冷,但他很快掩住,平静说道:“梅龙师兄所言不错,我的确是大盛王朝出身,也曾是苏家之奴。”

他顿了顿,也不去看梅龙脸上笑意,又说道:“其实我真zhèng

的出身,并不是苏家。我自有记忆时,就是盛都城外落雷山下,在落雷山附近乞讨为生,后来才入得盛都,虽然是进了苏家为奴,却也非被迫,何况若是没有苏家,更恐怕早就冻饿而死。”

他此话的意思,便是自己与苏家并谈不上仇怨,大盛国主不必借题发挥。

并且,他对自己过往身份并不忌讳,坦然说出,王庭中人人皆听到,倒显得梅龙故yì

揭短的行径不免下作可鄙。

“落雷山?”

国主猛一惊,连忙就翻身在案旁跪下,发抖请罪道:“是弟子理政不力,致国中有无居无食者,弟子有罪,请上使责罚!

那落雷山下,的确历来多为贫困国民乃至行乞者聚集之地,弟子近年也已调集国库,在落雷山下建屋舍,垦地为园,尽lì

赈济。”

“国主不必太在意。”苏洛无奈失笑,“我曾在盛都多年,国主登位以来,治国有条,也颇有民望,我是知dào

的。”

他这倒是并非虚言,大盛王朝国力在天日道学御下四国中最强,并非没有道理。眼前这位国主,登位多年,治下国势日盛,却也算得一位明君。

国主也松一口气,笑起来道:“盛都之外的落雷山,历史极其长久,据闻比盛都城还要更久远。故老传说中,古时某一日,此地仍是宽广大原,忽一日雷霆天降,劈土为山,那雷霆之中,降下一位仙人,遗一卷天书在山中。

因此,后世之中将那山称作落雷山。想必上使出自落雷山,能有今日道果,怕不是和落雷而降的仙人、天书有些干系呢。”

这话当然是奉迎之辞,传说也只是传说罢了。

苏洛笑容微澜,补充说道:“山中还有座天书庙,我儿时那庙倒是替我遮挡过不少风雨。”他眉梢忽地一挑,兴致起来,说道:“罢了,苏家的人我还是不要见,未免他们不痛快,我不妨去落雷山走走,再看看天书庙去。”

第86章 山上有座庙

通常出身与苏洛相似的人,荣归之时往往对过往极为忌惮,轻则不愿提及,重则竭力抹除。此是人心常情,难以避免的事情,就算是修行者,也少有能修行得心性阔达到能不计前尘过往。

比如当日的叶楚,就极为在意自己曾是一名仆役,再回去时极度张扬,只为掩其内心之虚伪。

相比之下,苏洛却十分坦然。

当场之中众多弟子,即使是出日峰、天日峰的人,也不禁在吃惊之余深感钦佩。

这与峰争无关,只是任何一名修行者都能从中领会到一种修行的境界。毫无疑问,心无旁骛尽可能地摒除执念,是走向修行高处的一种微妙境界,这种修行的境界,许多人都明白,并且心向往之,却不能至。

苏洛能。

于是许多人心中都在慨叹:此人能一跃成为道学二代弟子,果真是有重yào

的道理。

苏洛已经起身,向王庭之下走去。自始自终,他并未去看一旁梅龙的变化,只是走出两步后,头也不回说道:“对大天日符诏的参拜是在明日正午,我会在那之前回到王城中。”

“无妨,苏师弟尽管去。”身后梅龙洒脱说道。苏洛无法注意到,梅龙说罢便微低着头,举杯饮酒,眼底有满yì

之色掠过。

大盛王朝上下将有一个对梅龙携带来的天日道学象征——大天日符诏进行参拜的仪式,时辰定在明日正午时候,大日正当中天之际。

而在此之前,苏洛并不打算回来。

在云霄飞车上这些时日,他虽然有冥想修行,通过斗神更有特别的收获,但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直不能将帝女升仙图取出,用自己的方式冥想修行。

他需yào

一些没有目光关注的时间。

苏洛走下王庭高台,正庭中歌舞已歇,他从众弟子间走过,席间的月萧寒自然立kè

起身离席,他是必然要随同苏洛的。

似是有片刻间的犹豫,挨近着坐的李刚、李勋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忽地也都起身,有些忐忑地看苏洛一眼。

苏洛有些惊讶,却仍微笑颔首,于是两人心中皆定,抬步跟在月萧寒身后,随着苏洛一同向外走去。

苏洛走过人群中出日峰弟子所在的区域,他路过默坐于案后的红衣少女身前。

他沿途走过之处,无论是出日峰、落日峰还是天日峰的弟子,无论是否情愿,都不得不微俯首致礼。

当苏洛走到苏蓉身前时,苏蓉感到无比痛苦,她从内心深处不愿意向眼前的人低头,幸而,苏洛温煦的声音免去了她的内心纠结。

“你家的人,我没有见的必要,当然,你和你家的人也不用想得太多。”

他说完后即举步走去,十分从容。

你家的人。

不用想得太多。

苏洛表达出许多含义,苏蓉全部能够理解。她无法剖析自己此刻的心情和思绪,只能目送苏洛带着三人离开王庭。

……

……

李勋的脸上充满叫做崇敬的光彩,他想象着一名世俗中的豪门奴仆,最终走到天日道学二代弟子的地步,那该是何等样传奇精彩的故事?

他在脑海中将这些传奇和精彩自行补充圆满,于是那种崇敬的情绪越发浓烈。

至于从前的过节,早已被他抛去云霄之上。

他们一行四人走在盛都的长街上。

这是世俗中的街道,与天日道学里学宫道场的通兑殿、同道殿等发挥着相似的作用,却又有着截然不同。

在天日上使降临并且有盛大“神迹”显现之后,盛都又恢复如常。偌大的盛都有上百条街道,纵横交错,即使是这座城中的居民,也少有能完全分辨记得,但苏洛却能做到基本上记得。

因为,他昔年还是乞儿时,曾走遍这座城池的大街小巷。

他尤其知dào

,这座城中哪些地方是穷人的炼狱,哪些地方是富人的仙境,哪些地方则居住着最有可能乞讨得到食物或钱财的处于穷困与富裕之间的那一类人。

他当然也知dào

,这座城中什么地方可以寻找得到美味。

一行四人在盛都的某条小街道旁站着,看着一支苍老的手挟住一双奇长的筷子,异常灵活地在沸腾的油锅中翻动,于是捏好的面鱼儿飞快鼓胀,在沸油中穿梭,活像是真的鱼儿。

月萧寒皱着眉头问道:“真得要吃这种东西?”

这种食物无论怎样看,都不存zài

半点美味的可能——对于修行者而言。同样对于修行者而言,它浓重的油脂和制作者手上以及制作过程中的各种污物,也并不足以带来危害。

“当然。”

苏洛果duàn

答道。

不但他想要吃,他更是已经取出一枚藏虚符,他还要带上更多,回去让小师姐雒秀秀品尝。

做炸面鱼儿的老人将沸油中满满一层炸好的面鱼儿捞出,放在一只竹篾编织的筐中,苏洛已有些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捏住一只面鱼儿,放入口中,嚼出嘎吱脆响。

他脸上流露满足神情。

从前的时候,这样一筐炸面鱼儿要三个铜子,他在苏家为奴一个月的例钱,也只够吃三次炸面鱼儿,所以他半年才会趁机出来吃一次。

“三个铜子……”苏洛忽然想到三个铜子的问题,不由微怔开口。

因为他虽然早不是昔日的自己,但此时的他,却的确拿不出三个大盛王朝最低一级的货币,铜子。

他一时有些尴尬,张口正要说话,那炸面鱼儿的老人已面上堆起笑容,小心殷切说道:“几位庙里的大师尽管用,这是小人的荣幸,哪里敢要大师的铜子?”

“大师?庙里的大师?”

苏洛倏然一怔,“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诧异道:“几位不是庙里的大师么?”他目光落在苏洛等人道衣上,露出疑惑之色。

“庙里?莫非是天书庙?”苏洛也露疑色。盛都最著名的山,当然是落雷山,最著名的庙,当然是天书庙。

事实上,庙宇这种东西在世俗里并不多见,一般提到“庙”,往往指某一族的祖庙,是祭祀供奉之庙。

至于用以向神明献祭的庙宇,则极罕见。至少,在天日道学御下四国地面上是这样,因为在这片土地之上,能够接受供奉,为万姓所崇敬的,只能是天日道学。

其余一切所谓神明都不可能。

传闻之中,在北方与西方的一些道学御下,倒是有不禁民众信仰某些神明,可以兴建庙宇,供奉香火的。

而盛都之外落雷山上的天书庙,则有所特别。这座天书庙,不是向任何一尊天地间的神明献祭,而只是传承一段关于落雷山的传说——

某日,天地如此宽广,有雷霆落在中央,那雷霆之中,诞生一座山,山上一人,他手持天书,穿过世间,教化生灵,最终又在这山上乘雷霆而去,只是落下来那部天书。

于是有了落雷山,有了天书庙。

天书庙不知从何时有,早已破败不堪,但时或也会被修缮,但总而言之,它就是落雷山半山腰上一座破落的旧庙……不,在苏洛的记忆中,那只能算是一所四面来风上面漏雨的烂房子,庙不成庙,天书更不可能有。

“不是天书庙,还能是什么庙?”老人嘟嚷起来,知dào

苏洛四人并非是庙里的“大师”,态度也自然变化,“三个铜子。”

苏洛有些发愁,李刚却反应机敏,目光逡巡,立kè

在不远处人群中发xiàn

有一行雄壮男子,看似也在闲逛,其实却不然,于是他抬手向那几人招动,果然,那一行人立kè

恭敬过来,就要当街跪地施礼。

这些当然是大盛国主安排的人,说不定就是国主自己的亲卫,或许里面有他的儿子也未可知。

李刚阻止对方跪下施礼,说道:“付……铜子。”

“是!”

三个铜子给了炸面鱼儿的老人。

苏洛在旁露出满yì

笑容,冲李刚点了点头。

他手中捏住一枚藏虚符,指尖轻轻叩击,藏虚符上立即有一抹微茫掠出,只一闪便笼盖住那一筐炸面鱼儿。随即,那筐炸面鱼儿就失去了踪迹:“这是我要带回去,给我小师姐的。”

“呀……果然是庙里大师才有的神通!”老人登时大骇。

苏洛本还想让老人再炸一筐面鱼儿来,自己四人边走边享用,因此只好作罢。他无奈失笑,当先离开这里,月萧寒三人也连忙跟上。

为苏洛付三个铜子的一行人立kè

上前,不无冷厉地向炸面鱼儿的老人道:“老丈,你先前不曾见过任何客人,知dào

么?”

老人更为震骇,蓦地想到,今日不同往常,今日在盛都,可不止只有庙里的大师才是穿道衣的。

……

因为某些缘故,苏洛预备的穿行盛都并为雒秀秀购置美食的计划并不算太愉快。

然而他的藏虚符中仍然是有了炸面鱼儿、炸串、盛华鱼米羹、上火果子等等多达十多种在月萧寒三人看来绝对和美味无关的美味。

盛都方圆以百里计,但对苏洛四人而言并不要紧。他们在街道上漫步行走,那些受大盛国主指派跟随侍候的人,便要拼了命地狂奔才能跟上。他们出盛都东城门时,也只才过去不到两个时辰。

盛都城以东,出东城门向东北去十余里,就有一座山,山势不高不陡,山巅也不超过百丈,山上植被稀疏,与“不毛”二字几乎相近,所以即使是盛都民众要出城踏青,也不会选择这座山头。

但这座山有一段传说。

于是它便有了名气,也有一个名字,叫做落雷山。

行至落雷山下时,已可见半山处那座庙。

天书庙。

站在山脚下的苏洛神情有些奇异,一时立在当场。李勋终于壮起胆气,问道:“苏师伯,您曾经就是在这里么?”

苏洛默然点头。

于是李勋的目光越发充满崇高的尊敬。

这是一座世俗中不毛的荒山,在荒山脚下,那些乱石之间,有一些简陋的破烂棚屋,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进出其中——从这里到盛都东城墙根下,都是乞丐们的聚集地。

是的,苏师伯就是从这里走出,最终成为天日道学的二代弟子,难道不值得崇敬?

的确值得。

苏洛这时终于开口:“从前的时候,这里绝没有这些人,不仅是上下山的人,也包括在这里聚集的盛都乞丐。”

他指着山脚至山腰那片建筑的山路,指着那山路上的人流,狐疑惊叹说道:“以前,绝不会有人向那座破庙去,除了我……因为山下的乞丐也觉得那破庙太破,与露天而眠没有区别。

但是现在,原本只有一所破屋子的庙,不仅被修过,更多出几间屋子,山道上还有许多人上下不绝……”

苏洛连连摇头:“因为上下山的人多了,大概这里乞讨的机会也多些,连聚集在此的乞丐也多了许多。

这究竟是为什么?”

月萧寒回答他:“那就上去看看那座庙。”

苏洛也露出好奇之色:“是的,确实应该去看一看,天书庙里有什么大师!”

第87章 庙里有精怪

天书庙里是否有所谓大师,苏洛四人不知dào

,但他们已经知dào

,天书庙里有个道人。

假道人。

因为天下修行出道学,凡是道人,必然是修行者,在大盛王朝的地面上,凡是修行者,必然出自天日道学。

而对方不是天日道学的修行者。

这一点,苏洛等人一眼即可看出。因为,对方没有半丝修为。

即使是四人中精神修为最浅的苏洛,也能看出,这位静坐于黄草蒲团上,鹤发童颜,弹指挥手间衣带当风,诚然似神仙中人般的老道,其实只是一名世俗中的普通人——精神刻度只在一个刻度的十分之一左右。

“天定人命不可逆。

人心世事犹可为!”

天书庙业已修缮一新,原先唯一的破旧屋子已经过重建,变得砖瓦齐整,窗明几净,有焚香的铜炉,有操琴的道童,还有一位摇动拂尘俨然得道高人的……假道人。

庙门旁悬下的十四个字,此时看来,竟异常得令人发笑。

苏洛是当真笑出了声来,于是惊动了合目作高明大师装的道人,睁目开口问道:“来人何以作笑,扰吾清修冥想?扰吾修行,便是坏吾道行,非功德不能弥补。来人要求何事,功德需倍增。”

而后他便睁开眼看到了进门的四人,着道衣,为首的是名玄衣带刀的少年道人,出声发笑,眼中有戏谑之色。

少年道人笑着问道:“什么是功德?”

旁边操琴的道童模样孩童不过十一二岁,已经停下琴音,冷嘲道:“你连何为功德也不知dào

,怎敢来求问吾师?所谓天生万物以养人,人以功德来报天,吾师以大修行、大道行,为尔等芸芸众生求告上天,乃是逆天行事,便要以功德来弥补。”

道童冷笑一声:“入此门来,人各赤金五两,你们四人便当是二十两,吾师说要加倍,那就是四十两!且将功德奉上,好叫吾师为尔等讲命解难,若是迟了,天降其怒,再要吾师代为分解,却是难啦,非功德再加倍不能为之!”

于是不单苏洛笑意难禁,李刚、李勋二人也禁不住失笑,连月萧寒也难以保持冷面。

苏洛就走到老道人正对的蒲团,干脆坐下,笑着说道:“听闻天书庙中有道友,所以特来拜会,未知dào

友修行的是什么法门,不妨说来听听,我虽修行浅薄,但见道友风姿,不禁景慕,十分想和道友论道一场,以证修行。”

老道神情早变,语调干涩艰难启声道:“你们是……修行者?”

“否则怎么和你为道友?”

“大盛王朝的地面上出现修行者,只有可能是天日道学的弟子……”

苏洛依然笑着,但笑声不免有些冷意:“当然!这样说来,你也是天日道学弟子,不知是哪一峰的弟子?来到大盛国都,为世俗中人解危济困,本也是一桩善事,但道学一向管理得颇为严格,你此行是否得到道学同意,有无令符?”

老道脸色连连变化,眼底有诡秘的光掠过,忽然身躯一正,手中拂尘摇动,凛然道:“你不过一个少年,就算是在道学修行,又能有多少修为,道学能让你下山?少年人,你假冒修行者,假冒天日道学弟子,乃是天大的罪责,还不速速认罪?”

苏洛四人不由瞠目。

竟有这样的事情!

李勋不禁厉声道:“大胆愚夫,你自认是道学中人,难道会不知dào

,今日有天日道学上使降临盛都?你当面的正是道学弟子,这一位更是道学二代弟子,我看你真是冒充修行者诓骗,已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当面不识真人,不是愚蠢,乃是作死!”

老道果然大骇:“有天日道学上使降临?”

苏洛也摇头道:“你果然是个冒充的。不过,这种假借神明之说,或是冒充道学的修行者招摇过市的事情,我从前也是见过的。只是,我先前看到,你这里进出者甚多,且都是盛都中的豪富,似乎真得被你所骗,倒是稀奇。”

老道嚯然立起,寒声道:“我有大道行,自然能解凡夫俗子许多困惑!倒是你们,冒充道学修行者,罪不容赦,且受死吧!”

“嗯?”

苏洛终于心惊。

他万没有料到,天书庙里出现了一位所谓大师,竟真不是一般人物。

竟敢指他们四位真zhèng

的天日道学弟子为冒牌,并且说出“死”字。

正当此时,老道忽地摇动手中拂尘。

呼啦啦!

有风陡起。

四面奔袭,庙中连绵炸响,四面庙门呼啦作响,已经被风吹而紧闭,刹时室内沉暗下来。苏洛四人嚯然起身,李刚、李勋二人齐齐叫一声,月萧寒已猛一步踏出,向苏洛身前遮挡过去。

老道人手中拂尘又是一摇。

轰隆隆!

庙中那座燃香的铜炉腾空而起,就直往苏洛横空撞来,似有一支无形大手抓摄,来势极凶猛。

苏洛手按日初刀柄,几欲出刀,月萧寒已到他身前,劈手一指点出,指间微茫闪烁,如雷霆交响,周遭有细却厉的风乍起,仿佛横渡出无尽洪流,一击撞在飞来铜炉上。

那铜炉折转方向,一下撞向老道。

老道目中惊骇之色猛闪,他手上动作却是不停,显得极为怪异,仿佛他的肢体与他的眼神不是同属于一人。

那拂尘猛扫,如鞭抽击在飞去的铜炉上,竟发出剧烈炸鸣,忽一下嘣响,横空又转,撞击出去,恰好落向一旁已吓得起身欲逃的操琴道童。

重逾数百斤的铜炉直一撞,就撞得脑浆迸裂,骨折筋断,连惨叫也不及发出,已横死当场。

老道目中仍是只有惊骇无比的光,但他身躯却猛一下跃动,一跳就是丈许,竟跃到苏洛和月萧寒侧面,从道袍袖中伸开一支手来,那手五指猛张,掌心突有一团漆黑炸开,惨烈烈又似是一支厉爪,直抓向苏洛当头。

老道嘴巴分明没有张开,但沉暗之中却有阴森彻骨的声音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竟有天日道学的修行者来到盛都,我确实不知,幸而你们来了这里,倒是天赐我良机,若能得到一具天日道学弟子的肉身,该是何等美事?”

月萧寒闻声猛叫道:“此人只是一具人偶,他体内藏着一只精怪,有摄神夺心的手段!”他骤然醒悟过来,当场之中,毫无疑问以苏洛修为最弱,这头精怪早已看出,这是要向苏洛行摄神夺心之事,更易得手。

苏洛当然也已明悟。

他按在日初刀柄上的手,猛地向外抽出!

与此同时,庙中的昏暗里,突然有一点银灰色的光芒炸射,那光迅速迸绽,至丈许高下,而后凶悍冲击,空气被撞破惊啸,恐怖袭来,苏洛耳中只听得两声闷哼,却是李刚、李勋二人已被击中,却不知情形怎样。

第88章 摄神之爪

第八十八章摄神之爪

空气强悍震荡,形成肉眼可见的涟漪,将人的视野扭曲成光怪陆离,大片银灰色光芒充塞其中,令人无法视物。

这些变幻光影中,一憧巨影奔腾扑出,雷霆万钧般侵袭,只能看到两道灰蒙的银华掠过,李刚、李勋二人已被击倒。

苏洛向外抽出日初的手顿了顿。

他看到月萧寒的身形已急剧掠动,一如当日在落日峰执狱中,即使踏出的每一步,都藏着令人心悸的清晰条理,精准而明确。

他的身躯只闪动三次,便出现在将李勋一击而倒的银灰巨影旁。他劈手成爪,指间有微芒凌厉,凶狠撕抓。

嗤喇喇……

苏洛直觉两侧耳后骤然刺痛,是他在如此哂人的惨烈锐啸声中不自禁地咬紧牙关,竟用力过甚牵扯太多的筋肉,产生与耳中刺疼一并发作的剧痛。

仿佛月萧寒这一抓,是用精钢的利爪抓击在另一具精钢的身躯上,从而产生这等令人从心底发寒,毛骨皆不得不为之悚然的厉啸。

但苏洛没有停滞,他的身体已猛烈踏前,气势盛极,令劈头抓向他当头的那支厉爪落空,并在狠厉撞去的同时拧拳狠狠砸出,砸向扑来的老道。

老道面色惨淡,目光惊恐。

这是他的真实情绪流露。

而所有发生的一切,则是藏在他身体之中的一头精怪所为。

所谓精怪,乃是畜生开悟灵性,则成为灵兽,再得天地之精华,滋养成精神,化身为怪,便是精怪。精怪若是再厉害些,如人类修行者一般,悟通根本,神魂通达,则成了妖,即为妖兽。

若是妖兽,则万不可能是苏洛四人所能应对,凡是妖兽,多在深山大泽之中,避世潜修,以期晋身成为真zhèng

的妖。

在天日道学统御的地面上,一旦出现妖兽,立kè

便会遭到绞杀,因此,在堂堂盛都之郊出现妖兽,其几率近乎为零。

况且,这头摄神夺心占据了老道身躯,从而蒙骗世俗中人的畜生若是妖兽,只怕苏洛四人远不会有说话的机会,一个照面,就要成为其腹中饱餐。

但仅是摄神夺心之法,便非同小可,乃是出自左道秘术之一,夺舍大术的一种法门,一头精怪竟能练就如此左道秘术,可见绝非寻常畜生。

这名老道的肉身,就是世俗中一名身体还算强健老人的身体,吃苏洛这种“养”境修行者一拳,便如沸水沃雪一般,老道全身立时簌簌激颤。

以中拳的胸前为起点,身上的白色道衣掀起疾浪,继而迅猛地迸裂开,在裂陷的烂布下,血肉也翻涌滚动,碎作片片零碎,激流迸射似地溅开。

这具苍老躯壳是一个箱子,里面藏着一头精怪。

打爆箱子,这头精怪便无所遁形。

这是苏洛未动日初的缘故。

日初是昔年散光子的刀,苏洛相信,日初一出,区区精怪会顷刻间被杀死,甚或烟消云散于当场,成为天地间的一蓬齑粉,但这并不是他所想要的结果。

一头精怪出现在盛都之郊落雷山上天书庙,摄神夺心一名世俗中的老者,充作有修行的道人,从而蒙骗资财。这种事情无论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令人惊奇的匪夷所思。

苏洛不能免俗,所以想要知dào

,但更多还是因为这里是落雷山,是天书庙,是他记忆中自己最初的由来,所以他更想要知dào



所以他要打爆这只箱子,让这头精怪出来,然后抓住他。

而不是一刀送这头精怪去死。

箱子被打开。

精怪于是遁出。

它化作一道冷而迅猛的灰色光芒,拖着点点如夜幕上辰火的银亮光花,自剧烈崩塌并在须臾间如楼台倾塌所成的一堆血肉模糊中飙射而出。

在苏洛背后,那支漆黑的厉爪再度转折抓来。

苏洛漠然向前,跨越那堆被他一拳震溃碎烂的和着鲜血的骨肉,向飙射而去的那道光追击。

同时,他按住日初的手上运力,日初与裹住它的旧布横向扫去,如拦江的一道索梁,遮挡在他身后。

这只是一口刀,一口以旧布裹起的刀,长度充裕,宽阔远不足,并不能完全遮住他的背后,更不要说是性命要害的头颅背面。

但他仍然用裹着旧布的日初去抵挡这一击。

并且成功挡住。

漆黑的利爪有四支如手指样的延伸,却更长一些,骨节嶙峋,显得分外狰狞凶恶,仿佛只一抓就能把人的心肺掏出,吧唧一声捏成涌血的肉糜。

凶悍摄入的利爪,狠击在裹住日初的旧布上,有凶狠的力道延绵而入。旧布之下,隐有赤色之光微绽即敛,似初日出东天,霞霭蒸腾中些微露头,便又为云海所遮去。

但只这一闪,漆黑利爪就崩碎。分崩离析,碎成片缕。这间天书庙的正堂内,早已是阴沉昏暗的世界,猛然有凄裂嘶叫惊起:“什么宝贝,竟能毁我摄神之爪?”

“这似乎不只是一种秘术,更像是某件法宝?”苏洛心头蓦地巨震。

日初挡向身后,挡住了这一爪,却仍有大力侵袭,令他奔行追击的脚步骤然踉跄,然而他此刻心中震撼却更强烈。

袭来这支利爪,唤作“摄神爪”,果然是和左道夺舍大术延伸出来的摄神夺心术有关,但绝不仅是修行这门秘书就能施展,而更像是一件可以发挥此术威能的法宝。

因为对方是一头精怪,不是妖兽。并且,种种迹象表明其只可能是精怪。

一头精怪,大抵也就是与未臻“成”境的修行者相当,但精怪多有先天具备的奇特天赋能力。或是力大无穷,或是身具猛毒,不一而足,令“成”境以下修行者难以抗衡。

世间是否有先天拥有摄神夺心这等类同左道夺舍大术能力的精怪,苏洛并不知dào



毕竟造化之无穷并非人所能尽知,但一头精怪即便能以天赋之能施用此术,却绝不可能击出如此凶悍具有直接杀伤力的漆黑利爪。

所以,这是一件法宝。

或许,是一件化法之器?

一头已经开了灵智的精怪,有滋养精神,得到一件化法之器,这摄神夺心术,也是因这件化法之器而得,那么便不奇怪了。

苏洛骤然转身,目绽寒芒,因为他果然已经发觉到自己裹身的帝女升仙图有了颤动,脑域中那片叶也已经迅速作出反应。

于是他口中猛地作声,发出一道音节。

“车!”

……

这一道音自苏洛喉间迸出,只是一刹那间的事情。这一刹那间,还有许多事情发生。

比如,有一道白色飞芒悍然射出,有一尊巨影与月萧寒的声音强烈撞击。

白色飞芒的射出令苏洛略微一喜,但那尊巨影的看清,却使得他所有喜悦顷刻尽去,更觉惊骇。

因此,他按在日初之柄上的手再无犹豫,这一次真得一拔而出,合身猛扑,向远处将月萧寒的身躯径直冲撞击飞的那尊巨大银灰身影。

杀去。

第89章 进击的巨人

“车!”

苏洛以为,这一道极近似发作“车”的声音,大约该是个“吃”字,即便不中,想必也相去不远,至少含义该是相近。

那摄神之爪已然震碎,纷纷扬炸开,却在苏洛口中含着这一道声音扑出后,以极快的速度被一道飞出的白芒席卷,似老饕进食、鲸吞大洋般,呼啦啦吞吸干净,片缕不剩。

苏洛继xù

向前扑杀。

与此同时,他听得一声更惨烈的嘶叫。

摄神之爪,果然是一件法宝,被撞碎、吞噬后,祭炼它的主人因此遭到强烈反噬,苏洛没有尝试过,却知dào

这是如同被斩断肢体般极度痛苦的事情。

……

自用旧布裹起后,苏洛第一次将日初拔出。这口刀长得出奇,有三尺六寸九分。它的名也极恰当,是一口赤色之刀,赤得灼目,刃出时宛若初升朝阳。

这口刀的上一位主人,是天日道学落日峰首席大学主散光子,这样人物可谓盛名煊赫,非同凡响,这样人物的刀,当然也不会是凡刀。

但日初却的确该算是一口凡刀,因为它不是化法之器,也不是蕴灵之器,更不是更强横的存zài

,它只是一口刀,金铁铸就,持之以砍人。

据闻,昔年散光子持日初砍过许多人,并且每砍必中,每中自然是必伤或死,因此他也每出日初必胜。

如今,日初属于苏洛。

苏洛第一次拔出日初。

日初绽放赤芒,每一道赤烈的光,仿佛都在跳跃,散发出极度欢喜的情绪。这一霎那间,苏洛很难相信,这只是一口寻常的刀,他更愿意相信这是一口已然蕴养出灵性的灵器。

日初的赤色光芒划过一片并不规整的圆弧,并且圆弧的形成快至毫巅,因为苏洛拔刀到出刀的速度也快到极点,是他所能拥有的最强能力。

刀出之后,就随着他自身的迅猛扑杀出去而狠厉砍去。

没有多余的花哨,就是这样简单粗暴没有美感不问道理的砍杀。

因为赤煌大师兄对他说,日初最好用当然是拿来砍人,比其他一切用法都方便,而且更靠谱稳妥些,在经过他的手转交给苏洛之前,日初从来没有砍失过。

这一次也不能,绝不能例外。

于是,天书庙中有雷霆交响,这响声令人震撼、令人胆寒,苏洛听在耳中,先就由声音产生一些联想,然后才是因视线中所见的骇人情形而为之色变。

这声音令他想到,曾在世俗中时见匠人锻铁,将已锻成的钢锭凶猛锤击,便会发出相似的巨响。

但此刻他所听到的巨响,仍是稍有不同,显得更长,从猛击的刹那一直蔓延,仿佛暮鼓晨钟的回响般在天书庙正堂内回荡,也在日初砍入的那金铁之躯中震颤。

“这是什么鬼东西?”苏洛心头升起震惊念头,口中也是如此惊呼。

日初砍在了一尊庞然大物上。

它通体作银灰色泽,高下丈许,状如人形,散发出冰冷森然的金属光华,但更像是一个孩童捏出的泥人,因为手艺的欠缺而问题颇多,有着臃肿的双腿和奇长的双臂,以及与躯干相比未免太小的头颅。

当然,它也没有五官,头颅也只是一颗银灰色近球体的东西。

这是一尊巨人样的怪物。

按照道理,即使是千层锻打的精钢,也绝不可能抵得过日初的锋锐,在日初的赤烈刀锋下,甚至不应该是被砍作两半,而应该如沸水渥雪般被即刻消融。

否则,昔年的散光子,何以持之砍杀众多修行者,砍断众多飞剑,砍碎众多法宝?

所以,即便苏洛太弱,与散光子相比差距不可以道理为计,也不应当是这样的结果——日初砍进了这银灰色人形怪物的大腿——其实只是膝盖以上一些,并且砍入很深,日初的锋芒尽没其中,被裂口处消融的银灰色金属流液所遮住,但却也仅止于此罢了。

日初未能将这尊怪物砍得消融,甚至连一条大腿也不能砍断。这和这条大腿太粗,足有尺许直径有关,也和苏洛本身太弱有关,但更大的关联仍然应该源于这尊人形怪物本身。

它不止是用金属铸就而成那般简单!

它经过炼制,又被祭炼,所以它应该是一件法器。而即使是一件最劣质的法器,当它高下丈许,重以成千上万斤为计时,便会拥有恐怖的威力。

比如它抬起奇异的手臂,顺手一敲,就将李刚、李勋兄弟二人敲昏了过去。

比如当此之时,即使是月萧寒,也拿这尊怪物无可奈何。

他最擅用的川入海指猛烈击出,强劲的指力轰杀,调动天地元气,指尖微茫溅开,仿佛将无数条大川汇聚,渡出之后足可以聚成一片大海。

任是怎样的敌人,都该被活生生得撑暴而死,但击在这怪物身上却如泥牛入海,消弭殆尽。

月萧寒这样的人也面露恐色,然后被这尊怪物抬臂一击,分辨不出是四根还是五根的手指拧攥,依稀是一只银灰的铁拳,狠砸在月萧寒的当头。

衣白面冷的月萧寒便失去了全部风仪,若是在落日峰的黄冬冬见到,必定会极为心痛,因为他额头猛地破开,有血液溅射,似乎还有头骨迸裂的脆响。

直到他的眉心一层浅浅的光芒出现,才避免被一拳爆头惨死当场的结局。

然后他便步李刚、李勋二人的后尘,晕死过去。

按理,即使只是照见精神的修行者,漫说是昏厥,就算短暂的眩晕也不太可能出现,更不必说成就神魂的修行者。

月萧寒不仅是成就神魂的修行者,他更是摄御下境的人物,即使身体与神魂皆在十六年中巨亏,却仍不会改变他是摄御下境强者的实质。

斗神盘上,他轻而易举间,就击败已是“成”境巅峰的天日峰三代弟子练丛云。

所以,要将月萧寒击晕,该是何等样强猛的力道?

苏洛很快知dào

这股力道有多大。

这尊金属巨人狂暴地扭动一条“手臂”,狠狠向他劈砸而来,他唯有立kè

抽日初退去。

于是那手臂就砸在地面,铺砌得齐整严密的岗岩石地面顷刻间成片呈现粉碎状,如同一地粉末,仅仅是因为这一击的力道所带来的震动。

烟尘爆zhà

中,苏洛看到一道灰色的光猛扑至这尊庞大人形怪物那颗“头颅”,一没而入。

森然的厉叫再度响起:“简直可恶!我炼成摄神之爪,何其艰难,叫那些愚蠢人类送来三十六童男,七十二童女,取童男之脑髓,童女之心血,才得以功成,便是等着能遇到真zhèng

修行者的一日,这一日终于到来,不想摄神之爪竟叫你毁了去!

纵将你擒拿,得了你这口刀,却仍须再炼摄神之爪,才能对你这种人类修行者施摄神夺心之术!麻烦,麻烦!”

嘶……苏洛行动不止,耳中听闻,不禁牙关抽紧,倒吸寒气。

他所料若不差,这头不知什么路数的精怪,轻易便能将一名世俗中普通人摄为人偶,然后依此来行骗,借用自身之能,蒙骗那些世俗豪富不在话下,替他准bèi

许多所需之物,用以炼制那摄神之爪,以及这尊金属巨人。

摄神之爪用以等候某一日能遭遇人类修行者,从而行施摄神夺心之术,鸠占鹊巢。

而这尊金属巨人,则正是为应对此时这样的局面。

只是苏洛远未想到,此怪炼制摄神之爪,竟以三十六童男之脑髓与七十二童女之心血为材……此等炼器之法简直骇人听闻,行事手段伤天害理,其罪不容诛!

“天赐良机,断不会再有第二次。五金巨人,蛮力进击!”

苏洛神情沉冷至极。

当这尊五金巨人向他前进,发动猛击时,他再度擎刀。

“孽畜,受死。”

第90章 鼠洞

盛都之外落雷山上天书庙里出现的这位大师,有大神通,上能通九霄,下可至九幽,手段之强几若神仙中人,一时盛都无数豪富之家趋之若鹜,不惜报以重资。

按大师所言,这是功德。

所谓功德,便是大师为求告者担当天人间的桥梁,上启苍天,下问冥国,乃是逆天事,轻则减寿元,重则损命性,须得以功德弥补。功德,就是赤金。

当然,若是有旁的重宝资财,大师也是勉为其难愿意接受的。

有人怀疑,大师有如此神通,纵然不是大地游仙一类人物,也必是大修行者,何必需yào

这些物事?

大师便道,那天日道学何等尊崇,修行之圣地,日辉之下大道之学府,不是一样要御下四国源源不绝供奉,其中大半也是诸般金铁玉石之类矿藏么?

大师为众人分解:修行之妙旨,财、侣、法、地四样为重,同行之道友、修行之法门、安身之福地,此三样都重yào

,却也都重yào

不过修行所需的资财。

无金铁之物,哪里来的飞剑法宝?无珠玉之石,哪里来的符箓阵法?

于是众世俗愚夫深以为然,都问大师可是天日道学下山来拯救黎庶的大德高士?

大师自捋须笑而不语。

愈是如此,众人愈加为大师所折服。不一年间,天书庙焕然一新,大师安坐其中,即有数之不尽的资财纷至沓来,那些赤金红铜,都化作了这尊五金巨人。

更有虔诚信奉大师的豪富之家,奉命送来童男童女,助力大师炼制增寿添福大德宝丹。

……

……

五金巨人丈许高下,重达万斤不止,乃是熔炼了不知多少金银铜铁锡等金属而成,虽无修行者制器所用的某些特殊金属矿藏,但铸造至如此规模,便自然拥有骇人威力。

这头精怪摄夺了一名老人,冒充道人,然而此刻那老道肉身已被苏洛毁去,此精怪便只得遁入五金巨人中。

老道身躯,与这头五金巨人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当此之际,这尊五金巨人以雷霆之势扑击,举手投足间,有无穷蛮力,风动气爆,人粗的庙中岩石立柱被巨人抬臂轰击,也要立kè

崩摧。

何况是人的血肉之躯。

纵然是修行者,也绝难抵挡,一旦被击中,即便不立kè

惨死,也难免步李刚、李勋和月萧寒的后尘。

苏洛修为更不及那三人,他擎起日初,劈斩而出,仍是同先前一样,刀锋斩入,却难以彻底毁灭这尊五金巨人。于是,短暂交击之后,他便唯有转身疾驰躲避。

巨人以蛮力进击。

所幸的是,操持这尊五金巨人的精怪,显然是看中苏洛的肉身,非但是人类修行者,方才耳闻间,似乎还是天日道学的要紧人物。

若是能以摄神夺心之术得手,炼杀苏洛自身精神与魂,鸠占鹊巢成功,岂不是立kè

便能化身天日道学的大人物?

如此的诱惑,令这头畜生难以抵挡。

“好刀!好刀!”

精怪的声音自五金巨人中发出,又有些许变化,直如许多铁钎铜杵猛烈交错,夹着令人精神颤栗的尖锐波动。

“我自开灵生智,乃至照见精神,出得那窠臼中,也曾去人世中游历,习得人情世故,领会许多道理,又知dào

天日道学,听得修行轶闻。

虽然都是世俗所传,不值一信,但我却知dào

,你这口刀着实是厉害,竟能毁我摄神之爪!”

苏洛即使听着这刺耳声音,也丝毫不曾放松,仍是全神贯注,因此当一双金属巨臂如天神之长锤般陡然擂击而至,直落头顶时,他并不惊惶,还能从容避让,反手将日初狠狠砍去。

当五金巨人双臂如锤轰砸于地面,方圆丈许之内雷轰巨震时,苏洛这一刀,也已猛砍在五金巨人的左腿中间,关节拧转处。

然后他满面冷色,向后退去。

五金巨人继xù

进击,追逐他分毫不放松。

这头精怪极厉害,恐怕足与“养”境巅峰的修行者相当,再依仗这可怖的五金巨人,就算是成就神魂的人物,也绝不是对手。

或许唯有臻入摄御之境,并且不是如月萧寒那般亏损修为与肉身的高手,才能镇压击杀之。

但此时它猛烈追击苏洛,却并不能轻易得手,因为五金巨人虽沉重威猛,却笨重迟缓。

先前它连续得手,一则是李刚、李勋二人措不及防,二则是月萧寒远未料到其强悍如斯,选择正面硬悍。

如果仅凭力量,摄御下境的修行者也很难与这尊五金巨人相抗。

轰!

噗!

……

每一次追击不成,紧接着的便是苏洛成功避让后砍出的一刀。

日初的奇长,为他带来了便利。

“就是这一次!”

当他砍出第十一刀之后,即将砍出第十二刀时,他的目光刹时大亮,如有灿烂的星火在闪耀。

这些年以来,他曾数次与人交手,手上更不乏有性命陨落,但今日却堪称是他最凶险艰苦也最用心的一战。

从向着这头五金巨人出第二刀——砍中它的第一刀的结果太出他的意料——的时候,苏洛便在细致地安排着自己往后的每一刀。

这份谋划大约和他结识了月萧寒有一定的关系。只是可惜,今日月萧寒反而因为准bèi

不足而失了手。

前十一刀中,苏洛有六刀得以砍在这头五金巨人左腿的拧转处,也就是相当于人腿部的腿弯位置。

现在,他砍出了第十二刀,也将是第七次砍中那个部位。

他持着日初的双手更紧一些,右手拇指悄然扣在日初刀柄上的某处,用力按压。

一霎那间,赤光爆射,这间已狼藉遍布的天书庙正堂内,如有红霞铺满。

日初仿佛化作一团初升的旭日,那光极灿、极热、极强dà

威猛,被苏洛砍杀出去。

日初无比锋锐,但也仅仅是锋锐,毕竟仍然是一口凡刀。

但日初其实也可以无比强悍,不逊于任何法器、灵器。

比如此刻。

……

噗!

这一次,刀锋砍入的沉闷声响更短更轻,因为这一刀终于达到了苏洛连续十二刀以来的目的——将这条腿砍断。

五金巨人是死物,当然不存zài

砍死,那么便砍断它的腿,再砍断另一条腿,再砍断双臂,最后砍断脖子,擒拿出那头孽畜来!

这便是苏洛的目的。

银灰色的巨人之腿被砍断,登时从断处有大量光灿流溢的流态金属如烟火爆zhà

一般冲向四方,剧烈迸溅。

失去一条腿的五金巨人毫无疑问地倾倒下来。

那头精怪的声音充满愤nù

:“狡诈!果然你们人类,尤其是人类里的修行者,犹为狡诈!”

苏洛向后退去。

他面露冷笑。

他退去的位置,已经是天书庙正堂最后面,接近后墙壁的地方。

在他的记忆中,曾经那间能为他遮去些许风雨的破庙旧屋的这里,本该是一座三尺浑圆的石台,传说中是天书庙最初用来供奉天书的祭台。

所谓天书,自然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如今连那座祭台也已渺无踪迹。

苏洛退至这里。

然后听到那精怪声音蓦地变化,充斥着歇斯底里和嘲讽味道的笑意。

“但你们人类修行者,总是不惜一切代价地想绞杀一切异类,就是因为在这世间,你们人类虽然狡诈,却谈不上聪明,反而可谓愚蠢,愚不可及,蠢到无可救药!”

喀!

一声异响。

苏洛心头预兆般地陡然一紧。

但一切果然已来不及。

他情不自禁地低头去,于是看到自己脚下大片的石板地面忽地破裂,那些石板粉碎,露出一片幽深的漆黑。

仿佛夜幕降临后无尽的天穹深处,黑得没有极限,令人从内心深处滋生出大恐怖来。

随后他向下坠落。

他持刀连向漆黑中砍出三次,没有任何着力之处。

头顶之上,那尊五金巨人探出手去,抓起被砍断的那半条腿,也一跃而下!

苏洛终于看到,从巨人没有五官的头颅面部打开一个洞窟,里面探出来一颗脑袋。这脑袋丑陋冷漠,双目漆黑浑圆而微小,口器凸起,生长着可笑的胡须。

一只似乎在笑的老鼠。

那是一个鼠洞。

当然,此刻坠落的,也该是一个鼠洞。

第91章 天书,天树

世俗中常受鼠患,不是因为这种不讨人喜的小生物个体何等样强悍,而是因为它有着异常强悍的繁衍能力,当数量累积至某种量级,即便是蚂蚁也能成为祸患,何况是比蚂蚁更大更凶的老鼠。

但在修行者的世界,鼠类开发出灵智的也极少,何况是成为精怪,更不必说晋为妖兽。天日道学的典籍中记载有许多精怪、妖兽,恐怕至少在天日道学的地面上真得未曾出现过一头鼠妖。

一头鼠类精怪,便已足为罕见。

况且,它还在一座山上打出深洞,并摄夺了一名人类,寄身其中,冒充人类修行者,蒙骗世人攫取资财,继而炼制出一尊恐怖五金巨人。

最终,它将三名天日道学弟子击晕,将另一名天日道学弟子陷入鼠洞之中,准bèi

再行摄夺之事,从而摇身一晃,成为一名天日道学弟子,出现在煌煌天日之下!

这绝对是鼠族里的优秀成员,足可载入鼠族史册。

……

……

当看到那张老鼠的脸孔时,苏洛心头忽然升起许多狐疑念头——

“养”境的人类修行者,也绝不可能炼制法宝,更何况是摄神之爪、五金巨人那样凶险强猛的存zài

,这头畜生凭什么能?

未入摄御中境的人类修行者,也难以修持法术,更何况是列入左道的诸多秘术,摄神夺心之术源自左道秘术,夺舍大术。这头鼠精为何能够施展?

他是第一次拔出日初,并不知dào

日初的真zhèng

威能,他很难相信,一具由大量世俗中五金熔炼制成的巨人,竟然需yào

日初连砍十多刀,直至他按住日初刀柄上那处关键,催发出日初更强的威能,才能够砍断一条大腿。

无论怎么推算,这都太不合理。

最重yào

的是,他感到自己已经沉坠了很久,似乎这洞窟深至无底。

他相信,就算是一头精怪,想要在山腹中打出这样的深窟,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而其实现在距离他上一次来到还是破屋一所的天书庙并没有太久,这头鼠精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打的洞?

这些疑惑,苏洛一个也解不开。

直到无边的漆黑之下猛然有微光绽放,这光从忽微迅速盛大,终至于光明烁烁,呈现一片通彻的世界,苏洛也没能想明白。

苏洛猛将日初反手劈向下方,但其实并不必要,因为他很快就感到自己落在大片细软柔和中,是无形的某种气息,宛若轻柔的浮云,将他托住。

从不知多高处花费不知多长时间坠落下来必然会带来的恐怖冲击力道,竟然轻而易举被化解得干干净净。

他连一丝不适也没有察觉到,就已经发xiàn

自己落在地面,双脚平稳落地,仍是持刀在手。

那断了腿的巨人随即也落下来,轰然落在对面不远处,其头颅上开着一个洞,洞中露出那令人发怵的鼠面。

……

这是全然陌生的环境,于是苏洛连谨慎退后一步也不能随便做,他唯有横刀如拦江,精神极度警惕,同时小心观察周遭的一切。

上下、左右、前后,皆不能错漏。

这里或许是落雷山腹中,也可能是落雷山下的地底深处,以先前坠落的时间长度为根据,他作出推断,大约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看到地面是苍白色泽,极为平整,仿佛是某种玉石,而四面及上方则在至少百丈之外,幸而还在目力范围内,可以看到凹凸的壁面,一样是苍白色泽的石质。

至于后面,他连神魂也未成就,自然没有神魂周察如目的手段。

他看到那巨人面部洞中的鼠面似露出讥讽冷酷的笑,然后这巨人竟凭着一条腿,慢慢向后退去。

它退去十余丈,终于停住,庞大的躯体轰然跌坐,也露出背后依靠着的依稀是一座高台。

此台分作三层,各有三尺高下,最下一层是三角形状,中间一层是三角形内嵌着的圆,最上一层则是圆内的正四方状。

台高约有九尺,台上空空如也。

除此之外,整个地底洞中也空空如也。

于是苏洛心中的狐疑有一个为之解开:这是一个洞窟,或许可以称之为鼠洞,因为已被一头鼠精占据,但绝不是这头鼠精打出来的洞。

“人类,你就要死啦!”

苏洛来不及去思考其余的疑惑,因为那头鼠精终于再度开口,“落入这里,你便再没有出去的可能,只有等着我将你的精神摄灭,再慢慢夺取你的心志,占据你的肉身!”

“虽然毁去了摄神之爪,以我的精神强度,只凭这门摄神夺心之术,想要摄夺一名天日道学的弟子,恐怕没有三五月的光景绝不可能得手,但终究是能得手,就算迟一些,也尽可以等得。”

鼠精将更多的身子探出,这是一头奇大的巨鼠,足有半人来长,躯肥体壮,四只利爪寒芒摄人。

苏洛能从它圆溜溜的双眼中,看到得yì

满足与急不可耐的光。

“这是天意!”它仰起鼠头,发出带着狂意的尖叫。

“是天指引我,落入这里,在天树之下,开启灵智,修行成精!是天赐予我,自天树之上习得一门无上秘术!是天眷顾我,让那赐予我却也禁锢我的天树突然一朝离去,我才得以逃出这窠臼中,苦心谋划,终至于有今日!”

鼠目中的光越加狰狞凶恶,夹着疯狂:“人类,当我摄夺得到你的肉身,我便可以堂皇行走于天日之下!我有天树所赐的无上秘术,还有这生长天树的圣坛,我将有无穷尽的辉煌未来……”

“天树?”

苏洛心中怦然震撼,忽地产生某种隐晦的联想,但因为太过混乱,一时间远不能理清。

幸而,有这头鼠精替他解答。

“想必你以为,既然这山上的庙叫做天书庙,那么就算有某种被供奉的宝物,也该是一部天书?”

鼠精彻底跃出,露出了本身和真容,发出猖狂的笑声:“其实不然!因为,这里就在那庙之下,这里没有什么天书,而是曾有一株天树,是的,是一株巨树,不是什么破书!”

“虽然没有天书,但既然世间盛传着所谓天书,那么我便管它叫做‘天树’。只是,这株天树,在许久之前,也已经不见啦!”

它又重复起来:“这是天意!是天指引我……”

然后跃下五金巨人的躯体,迈动粗壮的四肢,缓缓向苏洛爬行过来。

第92章 图中树

因着这份倏然冲击心灵的震撼,苏洛几乎忘记擎起日初,当这头鼠精行至他身前不远处,他才反应过来。

他持刀向前。

鼠精浑身披着深灰色的毛,在地底洞窟石壁自然散发的苍白之光映照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惨淡颜色。

“我将摄杀你的精神,夺取你的心志,占据你的肉身,自此以后,天地之间,仍然有你这么一个人,却不再是属于你……”

鼠精阴恶令人发怵的面孔上,胡须颤抖:“人类,你该将你的一切向我交代,换取你死得不那么痛苦。”

但苏洛清楚,这是无用的废话。

惨遭摄杀精神,磨灭心志的痛苦,绝没有痛苦和不那么痛苦的分别。

这头鼠精要向他下手,绝对不同于对那名普通的人类老者。

鼠精摄夺那老者时,并未完全灭杀其精神与心志,因为普通人的精神太过脆弱,被一头精怪摄夺的结果往往是连肉体的机能也一齐崩溃,失去占据肉身的意义。

而其要摄夺苏洛,占据肉身,因为苦心炼制的摄神之爪已毁去,将必然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一个漫长的,等待着精神泯灭、心志消散的过程,其间的大恐怖与大痛苦不言而喻。

苏洛心中关于天书与天树的震惊还在弥漫,但眼下自然是性命要紧。

他攥着日初之柄的手紧了紧,凛然说道:“畜生,你虽然有些修为,但从未真zhèng

修行,所以当然不会懂得什么是修行的道理。真zhèng

的修行是告sù

修行者,所谓的天,就是头顶之上那一片冷漠空旷的世界,它不会赐予任何人以任何有形或无质的东西。”

苏洛的表情极为认真。

作为一名修行者,谈论天与道的时候,理所当然该严肃认真些。

“你所说的一切,只能归结为运气,天道之下的众生所拥有的,叫做运气,传闻中天道所赐予的,才是气运。

但我已说了,天就是头顶的天空,世俗中人也知dào

天上不会掉下来肉饼,所以修行者也该知dào

,天从来不会赐予任何生灵以任何东西。所以,气运这种东西,只是一句假言。”

苏洛的语调沉稳、平静。

鼠精道:“人类,你是想要拖延得久一点,能够再感受由自己掌控着说每一句话的感觉多一些?但你讲得很有意思,所以你可以再多说几句。”

这头畜生甚至停下来脚步,在不远处站定,用带着好奇之色的目光看向苏洛。

它只是一头误入此间,得遇未知其来历的一株天树,从而在树下开启灵智,修成精怪的老鼠。它更是从那株天树上获得一门强dà

的秘术,但也仅此而已,它从未听过任何关于修行,关于天道的道理。

苏洛也确实是在将时间拖延,但他显得十分从容镇静,缓声说道:“正因着我先前说的道理,你以为是天指引你,是天赐予你,是天眷顾你,于是你更认为将会有天注定你达成某些事情,我只能告sù

你,这也只是一句假言,因为你自己也不会相信。”

他的语气中渐渐饱含讥诮:“如果天注定你,那么那株赐予你、眷顾你的天树为何弃你而去?天为何又不再指引你?

如果你真得了天的指引,你便不该有这些荒诞的痴心妄想,或许在修成精怪后遁入无人迹的深山大泽,以图修行成妖才是正经,而绝不是在世俗最喧嚷的地方,等待着有修行者降临,从而摄夺肉身。”

“因为,即使真得有天注定这么一回事,也只会注定你将亡于我的手中!”

苏洛平缓的声音倏忽骤疾,如炸雷样发出断喝:“所以,你该死了!”

日初的光赤红透亮,比此前任何一次都更赤烈灼目,比他的声音更为疾速,迅雷似地割裂空气,刀随身行,砍杀过去。

鼠精眼底怒色与不屑之情涌现,在这样的一刀之下,竟并未有半点惊惶无措,更像是早知会如此,动作更为敏捷地移动身躯。

它有四肢同时着地发力,所以显得更快一些,如一道灰色的闪电突地飙射,竟在日初这一刀下扑出,直扑苏洛面门。

“摄!”

鼠精张开口,有腥风恶气卷出,尖锐的嘶叫发出,是一道简短但是极其有力的音节,于是自它那双圆溜溜的阴森眼睛里,陡然有光芒飞射而出。

……

这头鼠精是精怪中的巅峰存zài

,若只论精神修为,当与“养”境巅峰的修行者相当,如果有足够的契机,完全可以晋身为妖兽。

所以,苏洛虽然知dào

日初极厉害,但那是在散光子或是大师兄这样人的手中,而在自己的手中时,日初砍不死妖兽,也很难将一头巅峰层次的精怪砍死。

甚至有可能砍不中。

事实的确如此。

所幸的是,苏洛从未想过依靠日初杀死这头畜生。

“车!”

也有一道短促但是极其有力的音节,自苏洛口中发出。

于是他的眉心处,飞芒飙射而出。

……

一人一鼠几乎是同一个刹那间目露骇然,因为他们互相看到了相似的飞芒,那飞芒之中,依稀是一片叶。

苏洛甚至看到,对方的那片叶,比从自己脑域中飞出由眉心杀出的那片叶,光辉更灿,叶片更为凝重。

所以也更强。

双叶交击。

时空仿佛在瞬间凝滞。

苏洛感到自己的身体极深处,似乎就是传说中的灵魂,在这一刻也为之颤栗。

他的全身,都陷入震颤之中,并且这股震颤不因意志而停止,瞬息间涌遍周身,连脑域深处的精神之火也疾速震荡,如受烈风猛掠,时有熄灭之虞。

他感到脑中强烈眩晕,这是精神受到剧烈摧残,几近湮灭的体现。

但他至少仍能立身如常。

而那头鼠精,则蓦地发出凄裂的嘶叫,竟如人般立起,两支前肢疯狂撕抓自己的头颅,翻身倒滚在地,在歇斯底里的吼叫声里惨烈滚动,似乎在承shòu难以言喻的痛楚。

然后它在恐怖的厉叫中忽地全身僵直。

地底深处的洞窟中,一只巨鼠僵直于地,双目圆瞪,闪烁极度惊恐与震撼的光,忽然口吐人言,语气充满难以言喻的味道。

“天树!天树!”

这情形着实诡异至极。

……

苏洛直觉那眩晕一瞬即过,脑域中的精神之火也恢复稳定。

只是那片叶并未归入脑域中。

随后他感到身上有些变化。

道衣的上身突然碎为齑粉,他低头看去,胸前燃起了火,于是看到裹在身上的帝女升仙图自行飞起,那图中的古桑栩栩如生,树冠里的巢燃着火焰,跃跃如欲飞去。

帝女升仙图飞去,飞向十余丈之外,那尊五金巨人所依靠的三层九尺高台,最后在高台之上,凌空浮住,虚空中燃起浓烈的火焰,将它团团裹住。

鼠精的身躯仍在僵直中,显然无边的痛苦依然包裹着它,但它仍然目光随着帝女升仙图转移,一直紧盯着,不断发出那个声音。

“天树!天树……”

第93章 又一叶

那树在烈焰中散发蓬勃生机,枝叶招摇,每一片上像是都刻着某种奇古的文字,在这株古树的树冠里,坐落着一只巢,巢中的火焰尤为灼烈,火舌跃跃欲起,好似有活物在巢中,欲火待升仙而去。

这图竟在扩大,仿佛它是一座囚笼,困缚住囚于其中的那株古桑,此时这株树来到某个重yào

的地方,于是生机爆fā

,有生长挣脱的念想。

所以它奋力生长,枝叶舒张,火焰翻涌,将整张图也扩张至广大,就这样凌空虚浮在那座高台之上。

俨然直似高台之上生长着这株树。

鼠精称之为“天树”。

它一遍一遍,痴迷般念着这两个字,于是苏洛在极度震撼中明白过来,至少,帝女升仙图中的这株古桑,与这头畜生曾见过的那株“天树”很像。

但他仍然是难以想象,图中的树,就是那株“天树”。

因为,一株生长于真实世界,触手可及的树,怎么可能进入到一张图中?

鼠精目光与身体一样僵直,此时竟从双眼中流出泪水来,其僵硬在地的身躯不知运了何等样巨大的意志和力量,在极艰难的颤抖中蹒跚爬起,然后四肢挪动,向高台上浮住的帝女升仙图,或者说是图中那株巨树走去。

当此之时,浓烈的热浪蔓延,自那尊不知是由何种材质铸成的三层高台灼烈涌向周遭,首当其冲便是依靠于高台的断腿五金巨人。

在苏洛的视线中,这尊日初也不能轻易砍破的巨人开始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消融,化作流淌满地的流液。

除去这尊五金巨人,便是逐渐靠去的鼠精,它身上灰色的毛开始因为灼热的气浪包裹而焦卷,有极难闻的气味散发。

按照道理,一头精怪的肉身必已极为强横,比如与精怪相当的人类修行者,也会因为修行的缘故自然令肉身为之增强,可以达到肌肤刀割不破,毛发水火不侵的程度。

当鼠精体表的毛在热浪中卷曲,并最终燃起丝丝细密的火焰,直至化为飞灰后,于是显露出其真zhèng

的肉身。

一只足有半人长的无毛巨鼠,用近乎痴迷般的声音发出人言,以虔敬得无以复加的脚步走向火焰,胜过向火飞扑的蛾,这情形无论这样看都会显得极为诡异。

苏洛当然觉得诡异。

诡异的是,这头畜生渴望获得全新的、更加优越的躯壳,甚至不惜于冒任何危险,为何在这一时刻竟无畏或无谓地走向死亡?

他看到鼠精失去体毛后的身体肌表细白,随着其每向前迈出一步,便多染上一层微红,从浅红至粉红,再到从色泽里便透出一股滚热感觉的深红色,最终因为深到了极处,于是变得渐趋于黑,焦黑。

空气中漂荡起诡异的……肉香。

“天树!天树……”然而,鼠精的虔诚低语仍在继xù



它仿佛被某种神mì

伟岸的力量摄夺了精神与心志,发出的每一道音节,迈出的每一步,都不是出自它自己,而是正掌控它躯壳与精神的力量。

这样的场景能给人带来以震撼的恐怖感,苏洛不能例外,即使他隐隐知dào

,这股力量便是来自高台上扶住的那图,那图中的树,而那图在过去的许多时日里一直贴身裹在他的身上,甚至不是像一件衣服,而是更像已经与他同为一体,是第二层皮肤。

现在,这张宝图上,与他的血肉同为一体的第二张皮肤上,古桑生火,正在活生生地将一头凶猛精怪炙烤成为焦炭,乃至飞灰,甚至虚无。

是的。

片刻之前还在宣告苏洛的死亡,梦想着即将摄夺苏洛的身躯,从此成为天日之下的人类修行者的鼠精,从体毛化作飞灰开始,终于全身皆成焦炭,然后连焦炭之躯也开始迸裂……

整个身躯都化作飞灰,然后这一蓬飞灰突地卷起,向那图中树飞去。

图中树的树冠里,那只升腾炽焰的巢旁,有一片叶忽地颤动起来,于是先就从燃火的巢中飞起许多碎片。

即便距离颇远,苏洛也清楚看到,这些碎片正是不久前他运用那一道“车”字音,从而吞吃得到的“摄神之爪”碎片。

这些碎片一跃进入这片叶。

而这片叶,也绝不是苏洛所知dào

的,那片已进入他脑域中的叶子。

当这一蓬焦黑的灰烬也被图中树卷去,终于飞入图中,化一道灰蒙色的光,落向同一片叶时,苏洛忽觉整个世界被无边无际的尖利嘶叫充塞,令他霎那间头皮发麻,精神震颤。

纵然相距十余丈。

纵然图已离身。

苏洛仍在这一瞬间感到,自己的精神仍能感知帝女升仙图中的一切,他清楚“见”到,图中那片叶上,忽地有重重虚影呈现。

这些影子,是一股股浓烈的鲜血与脑髓,鲜血与脑髓中浮起一个个露出狞笑的孩童的脸,他们张开流血的口,向一头瑟瑟颤栗的鼠扑去。

那巨鼠圆睁着眼,眼中恐色无边无际。

……

在鼠精化为飞灰时

浮住帝女升仙图的高台下,五金巨人在消融,融成大片流液,流液中有丝丝灰白色的流光,与那高台本身一样的光泽,仿佛受到某种招引,正迅速聚集,向着那座三层高台游去。

这些灰白之光收去,于是巨人融化的流液便恢复本该有质地,五彩交呈的金属色泽流满地面。

当所有的灰白之光也汇入高台,当这一场充满诡异与恐怖的……仪式——在苏洛看来,这似乎是一种仪式,终于结束。

……

高台之上,帝女升仙图在收缩。

于是图中的古桑也随之而收缩,仍是栩栩如生,仍是炽焰澎湃。

当帝女升仙图恢复如常,与从前一样,苏洛便感到,整个世界的灼热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几乎是下意识,便将日初依旧裹回旧布,依然悬在左腰下,同时一步步向那座高台走去。

他走过满地金属流液,走上高台,从地面跃上三棱形的第一层,再来到圆状的第二层,最终落足于四方端正的最上一层。

他精赤着上身,因为道衣已经在帝女升仙图离体而去时碎去。

他看着眼前这张宝图,情绪还处于强烈波动中,不能平静,勉力让自己镇静,终究效用寥寥。

“原来,天书庙说的天书,或者该是天树庙说的天树,就是你!你在那庙下的岩石泥壤深处,也就是这里,作为一棵树,不知存zài

多久,或许远不止曾有一只不起眼的小老鼠误入这里,从而得到你的赐予。”

苏洛越是想,便越是感到心惊。

震惊这种情绪,往往来自对未知的恐惧。

他此刻就是如此。

“但是,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我身上?

我从有记忆起,就是在天书庙,就是身上裹着你,这又是什么缘故?

我在天书庙前是在何处,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将伟大如你自地下真zhèng

的这座供奉你的庙里取出,化作一张图,包裹在我的身上?”

所有这些问题,令他感到极大的恐怖。

但恐怖绝不仅于此。

因为这幅图忽地一闪,便依然落向他,如襁褓裹住婴孩儿,如旧布裹住日初,依然一如以往地裹住他的上身。

然后,他“见”到自己脑域中,精神之火旁,那片叶再度出现。

除此外,还有第二片叶!

第94章 身融灰白以植树

出现在苏洛脑域中的第二片叶,与早已存zài

的第一片叶极为相像,但又有巨大不同。第一片叶出现后许久,才于叶片上显现出那奇古的字,而第二片叶甫一出现,便有字迹呈现其上。

并且,也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字。

这个字苏洛同样无法辨认,然而当他精神聚集于这片叶上时,整个脑域中便再度被混重有力的声响充塞,如来自古老时代的洪钟大吕之音,不止是振聋发聩,而是能撼动一切生灵的心灵。

“邪!”

就像第一片叶上的篆文发作“车”字音,但绝对和这个世间的“车”没有半点关系,这个“邪”字音,也是一样。

苏洛只能相信,出现在叶上的字的发音,是因为源自某种古老的文字,又或许是来自世间某个遥远角落,于是有迥异的读音。

这并不奇怪,据闻当世之中的修行者有统一的文字、读音,但在广袤无边的世俗中,即使是同一个国度里,或许相隔百里的两座城池,人们读同一个字的口音便有所不同。

与第一个“车”字音一样,这个“邪”字音,也显得异常干脆有力,以至于苏洛在数次尝试后,仍然不得要领。

毫无疑问,他必须要付出练习“车”字音时一样的苦功,才能揣摩出让自己的声带发出这道音节的方式。

但这些都不是苏洛当下最关切的事情。

他很快就发觉到,自己的脑中渐生滞胀,好似有大量的水被灌入囊中,终于将其撑满,到了行将迸裂的地步。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他也很快明白自己是遇到了什么情况,又该如何处置。

苏洛迅速自精神沉凝于脑域的状态中清醒,于是发觉自己仍在这座地底深窟中,仍在这座高台上。他伸手解下裹在上身的宝图。

从真zhèng

踏入修行之路那一刻起,每一次取下这幅图,他的心情都有所不同,每一次都充满着惊喜与期待,但与此同时,也越来越会夹着些许恐惧。

一口锋利的快刀在身,当然是随时可以用来杀敌的利器,但人们总会担心不慎之下会割伤自己,而帝女升仙图,显然比任何刀锋都来得更为强dà

,也更值得苏洛因此担忧。

毕竟,这幅图给他带来的益处有多大,他对这幅图的未知就有多大;这幅图给他带来的益处越来越大,他对这幅图的未知也就越来越大,于是产生的恐惧担忧也越来越大。

他的目光落在图中。

帝女升仙图上,明红颜色的古桑依旧栩栩如生,它的树冠里坐落着一只燃火的巢,巢旁是密密的枝叶,这些都是苏洛看过无数次的图像,他永远不会忘记任何一处细节。

所以和上一次一样,他在第一眼的时候,便发xiàn

在燃火的巢旁,又出现了一片空缺。

这片空缺是一片叶子。

空出的那片叶,当然就是进入他脑域的第二片叶。

与上一次没有区别。

……

从藏虚符里取出备用的道衣换上,他开始惆怅于如何从这里出去。

这是一个深处地底的洞窟,四面与上下无论怎样看,都找不到任何可以离去的通道。

他只是记得,先前在地面上的天书庙中,自己是退至原本天书庙里设立祭台的位置,地面陡然出现坑洞,于是他陷落下来。

“祭台……天书庙里的祭台?”

对于那座祭台,苏洛有颇为深刻的印象,他在还是乞儿时候,曾许多次在破败的天书庙中渡过风雨时光,曾许多次爬上那座祭台安稳睡去。

那座祭台平平无奇,与无数富贵人家祖庙里用来向祖先祭拜时摆设祭品的祭台没有区别,只是一张石制的条案。

也就在那张石制条案下,便是通往这里——或许才是真zhèng

的天书庙,又或者是真zhèng

的天树庙的所在的通道。

而在这里,也有一座祭台。

这座祭台以某种未知的灰白材质制成,它有三层,最下一层是三棱形状,中间是正好契合于三棱形中的圆,而最上一层则是正四方的祭台。

不过,苏洛以为,这大概不该算是一座祭台,因为这里原本应该是种着一棵树。种着一棵树的地方,当然不该是祭台,应该是……他也不知应该叫做什么。

但他低下头去时,却果然在这座高台的最上层正中,也是他此刻双脚之间的位置,看到一孔手臂粗细的洞。

大约曾经便是从这里生长出那株树。

而那株树如今在他身上的那幅图里。

苏洛重又取出帝女升仙图,他将帝女升仙图放在这座高台上,就放在那臂粗的孔洞上。

然后,这个世界发生改变。

……

他看到四面的石壁剧烈震颤,周围的地面产生迸裂,连空气里也出现肉眼可见的波纹,像是宣示这个并不大的世界将告终结。

随后,这些强烈震动波及脚下,他脚下的这座三层高台也发生剧颤。

但放在高台上的帝女升仙图却不为所动,只是渐有微芒绽放。

苏洛解开道衣的上身,袒露着少年人不算羸弱但也谈不上矫健的胸前和背后,他微黄的肌表因为震惊与心头骤生恐怖之意而变得发紧。

他努力让自己站稳些。

于是帝女升仙图上散发的光芒,便稳稳地映照在他身上。

但这些都无法改变他在这样情形下难免会感到恐惧的事实,即使他曾经lì

过许多,生死之间事也曾尝试,但仍然会感到恐惧。

这里或许在地底千百丈之下,此刻却要崩塌,那么不要说是他,就算是摄御之境,不,即便是更强dà

的先天之境修行者,也要丧身此间。

那么,自己曾梦寐以求的修行,将不能继xù



自己拥有的这张图虽然已经知dào

可能便是来自这里,但这还远远不够;

自己在身裹帝女升仙图出现在天书庙之前的种种,也还没有找到;

当然,还有答yīng

了落日峰的那位少女,带回去许多美味的吃食,也还未能履约……

苏洛无法不感到恐惧。

恐惧令他双腿发软。

但其实不是他双腿发软,而是脚下的这座三层高台正在软化,消融。那些灰白色的光,迅速从苏洛脚下的三层高台中分解而出,它们越来越浓密,并终于将他完全包裹住。

周围的这一世界已至崩塌彻底的边缘。

包裹苏洛的灰白中,帝女升仙图也在升腾,它也在分解,分解出许许多多明红的光。

灰白和明红,都在向苏洛的身体渗去。

苏洛想到先前见到的情形,于是忽地明悟,那头鼠精炼制的五金巨人,或许便是融入了些许这座三层高台的灰白物质,才会强横到连日初也不能砍破。

所以此时这些灰白向自己身体中渗入,那么是表示自己将成为一具被金属化或者石化的死物么?

所以他真得很恐惧。

但恐惧远不止这些。

他感到身不能动,只能看着朝夕以伴许多岁月的帝女升仙图在分解,化作许多如明红色颜料的光,映照在自己的胸前,或者说是涂绘在自己的胸前更为合适。

灰白融入他的身躯。

明红开始涂画,在他心口处绘画出一只巢,那巢中炽焰升腾,然后是一片片的叶,一条条的枝……就像是在他的身上,以一种古怪的方式种植下一棵树。

一株古老的桑树,于火焰中招摇,在苏洛身上,如在图中。

第95章 那就砍开

苏洛从迷混失神中醒来,或许他不仅只是精神迷失,而是深沉入眠。他睁开眼时,见到天高云阔,日在当头,强撑着起身时,先看到远处的山野和城池,随后便全部被一张脸孔遮住。

这张脸孔从左额向下,斜斜有一道淤痕,眼眶深紫,尤其左额上皮肉裂开的疤痕依然在,像是被某道强有力的棍状物迎面重击所造成。

但苏洛仍是立kè

认出:“李勋?”

李勋惊喜叫道:“师伯醒来了!”

苏洛又见到李刚与月萧寒都在一旁,李刚和他弟弟受伤相仿,月萧寒则看起来毫发无伤,面目依旧如昔冷傲如霜。

但苏洛知dào

,月萧寒因为更强dà

,所以遭受到的重击也更强劲些,只是他已施法抹去了面上伤痕,然而他的白色道衣已有破处,更染着血迹。

他环顾四周,神情微怔,继而眼中有难言的情绪流露。他们在一片荒芜间,周遭是残垣断壁,证明着这里曾有一片建筑,但现在只是一片山腰上的废墟。

落雷山从此只是落雷山,因为山上再没有一座天书庙。

那座来历中颇带着传奇色彩的破庙,曾经许多次毁损,但世俗中人总是良善虔敬,即便只是涂抹两把泥巴在墙上,也会将其略作修葺,至少让天书庙仍在世间。

然则自此以后,再不会有。

苏洛看到落雷山下密集的人群,人群中披坚执锐的大盛王朝军队,便明白了这一点。

这座破庙中出现冒充修行者的精怪,有许多盛都的世家豪族受骗,最终被天日道学来的上使揭破,上使英勇威猛地镇压了那头畜生……

这将成为一段流传下去的传奇,为无数世俗中人所传诵,因此再不会有天书庙,为勇镇精怪的天日道学上使在原址上修建一座祠堂,供人膜拜,倒是更有可能些。

所以苏洛心中颇为伤感,情绪无法不复杂。

他站起身来,抬起手臂到眼前,看到自己的肌表仍如以往,是少年人的白嫩,微带着些苍黄,并没有成为灰白色的金属或者岩石。

他又发觉自己道衣完整,于是很想立kè

去除上衣看一眼是否胸前已植下一株古桑,然而却不能。

但他也绝不会将身融灰白以植树当作是一场梦境,唯有暂且放下此念,容后再说。

“那畜生到底只是一头精怪,未能要了你们性命。”苏洛开口说道,语气间多少仍有关切,即便是对李刚、李勋兄弟二人。

月萧寒冷眉道:“这都是师伯的庇护。”

李勋连连点头附和:“的确,那畜生虽是精怪,却竟有摄夺心神的手段,它是看中了师伯你,极为急迫,因而只胡乱将我们击倒罢了,否则,那将我击晕的诡异之物力道极强,便是将我们全部杀死在此,想必也不难做到。”

显然,李勋甚至未能看清将他击晕的那具五金巨人。

苏洛皱眉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询问之际,自己已仰头望向天上,看到那轮天日,便已经明白。

来落雷山,进天书庙,与那鼠精争斗,陷入洞窟中,及至身融灰白以植树,至少都是昨日的事情了,因为他记得来落雷山是在午后,而此刻却是上午时分。

至于自己为何回到已成废墟的天书庙地面,他则是全然不知。

月萧寒三人清醒得更早些,苏洛是想知dào

,现在是不是来落雷山、天书庙的第二日上午,如果是,那么当然还来得及回盛都,入王城,参与那场重yào

仪式。

月萧寒最能明白他的心思,当即说道:“还有将近半个时辰。”

苏洛长出一口气:“足够了。”

他紧了紧左侧腰间悬着的日初,当先向落雷山下走去。

山下,有许多人。

……

苏洛这时候所担心的事情,不是融入身躯中的那些灰白物质,也不是绘上胸前的帝女升仙图中那株古桑,而是能否在正午前赶回盛都王城授命台。

从盛都东城外落雷山至盛都最中央,要行走的路程足有两百里以上,但对于苏洛四人而言,半个时辰当然足够。但问题在于,这必须在不受任何阻拦的前提下。

他们是天日道学的上使,苏洛身份更是超然,按照道理,在世俗之中当然不会有任何人敢于阻拦。不要说是去王城授命台,纵然是要去国主的寝宫,乃至国主家的祖庙,也是一样。

但苏洛四人却的确被人拦住。

从落雷山下,便遭遇阻拦。

大盛王朝的某位将军,亲率三千名盛都王城禁卫,将落雷山下围得水泄不通,见着苏洛四人下山来,当即便跪在官道上,痛哭请罪。

苏洛正待打发此人时,忽地军阵避开,大群人马压来。

这些将盛都王城禁卫也冲开的,并不是另一支更强dà

的军队,而是数以千计的盛都民众,以一些富贵人家为首,在道前就纷纷跪下,深深叩首,顶礼膜拜,口中高呼“上使”不绝。

“盛都之郊竟生精怪,蒙混世人,幸而道学上使目光如炬,灼照万里,料定此间有妖邪生,故来除杀,为我等黎民免一大祸!”

“量此功德,高可比云霄,光堪同日月!”

“我等愚民,为妖邪所蒙混,颇多奉献资财,竟成险些害及道学上使的祸首,深感惶恐,心内难安,唯求上使垂怜俗人愚钝,赐予赎罪机会。”

……

那许多人皆是面现虔敬之色,又有痛悔请罪的,一时间嚎叫痛哭连片,其情真切,即使是修行得心性淡薄的修行者,也要为之动容。

然而苏洛却眉头深拧。

他手握日初刀柄,似有杀意凝结在眉心间。

不必他发声,月萧寒与李刚、李勋三人齐齐上前,月萧寒厉喝如雷:“尔等罪不容赦,再敢阻拦上使,统统死罪!”

苏洛心头微惊,李刚二人更是失色,万没有料到月萧寒竟如此生猛。

在道学修行者眼中,世俗中人大抵只是一个数目,这个数目越大,意味着信众越多,能够为道学提供的供奉资源也就越多,但面对数以千计的脸孔,吼出一声“统统死罪”,已经不能用胆魄来形容。

这当然也出乎拦路者的预计。

月萧寒大步向前,所过之处,一切阻拦纷纷震开。

四人终于得以离开落雷山下。

落雷山下到盛都东城门极近。

盛都东城门紧闭,有大量兵卫守在城下及城上。

远远看到时,苏洛便心中突地一紧。

落雷山下受阻,他心中只是怀疑,但至此刻,便真zhèng

成为警兆。

四名天日道学的上使到来,这并不存zài

是否能够辨认的问题。

盛都的守卫兵士当然知dào

,自落雷山方向而来的四名修行者,必然便是那四名上使,所以在盛都东城门下,齐刷刷地又是跪下大片,他们发出真挚的声音:“拜见上使!”

“开门!”

苏洛手按日初,冷漠说道。

“回禀上使,授命台上参拜大礼即将开始,按令谕,盛都城诸门皆闭,参拜大礼结束之前,禁绝一切出入!”

一名魁伟将领就跪着洪声答道。

“荒唐!”李勋暴怒喝道,“大盛国主的令谕,也能挡得住天日道学上使,二代弟子么?即刻开门,否则,统统死罪!”

那将领浑身猛颤,自是恐极,却仍叩首及地,颤声道:“此是天日道学降临上使之首领下达令谕,非是国主所命,所以……所以,城门……不能开!”

赤芒陡然耀起,照在盛都东城门下。

苏洛拔出日初。

他擎着赤烈长刀,声音携着寒意与认真,说道:“既然有人不准开,那么我就砍开它!所有阻拦,全部都会被砍开!有多少,便统统一路砍去多少!

现在,我要砍开这座城门,你可以选择在此之前让我先砍开你的头颅,或者让到一边,看着我砍开它。”

苏洛向着高逾十丈的城门,踏出了持刀砍出前可助运力的那一步。

第96章 那就再砍

双手持刀朝着前方砍去时,如果向前踏出一步,便能够砍得更有力,造成的破坏也更强劲些。

……

盛都的东城门高在十丈以上,门洞里用的是实木夹着钢板契合以铆钉的巨门,两侧内开,每日日出而开,日落而闭,开闭时候需六十名士卒拉动绞索。

因此,漫说是一口刀,就算是专用的攻城撞锤,以十马拉动,也绝难轰开这座城门。

昔年时,大盛王朝与北方摩罗国交战,摩罗兵锋之锐,一度冠绝天日道学御下四国,曾经兵临盛都城下,带甲百万齐攻城,亦未能破开此门。

所以,一口刀砍不开盛都东门。

哪怕持刀的是一名修行者,来自天日道学的修行者,也是一样。

若是论到精神刻度,此时苏洛的精神科度又有增长,他自觉恐怕已经在六十以上,与一名世俗中的普通士卒相比,岂止是六十倍,应该是六百倍。

然而,当下他所面临的问题在于,砍开一座门,是气力活,不是全由精神强度可以决定的事情。

当然,如果精神强悍至得与魂通,神魂又强悍至某种程度,可以御使飞剑、法宝,乃至于只祭出一道符箓,催动一道术,那么轰开一座世俗中的城门,也不会是太困难的事情。

可惜苏洛还没有这样的能耐。

他只能持刀,去砍。

刀势极威猛,虎虎生风,轰轰烈烈地一刀,刀上耀起的赤芒盈满整个城门洞里,那些士卒即便垂首跪着,也不得不闭上双眼,因为这赤芒的些微光辉,也足以令他们双目刺痛泪流。

那名勇敢跪在苏洛身前的将领,终究在最后时刻作出了明智的选择。无论上使能不能砍破城门,但砍开他的头颅,不,是将他整个人一刀砍成无数碎屑,必定是不成问题的。

所以,苏洛得以不必先砍死一人后再砍这座城门。

他踏出这一步,借以运力,力量蓄得极足,日初奇长的刀锋上吞吐着浓烈的赤色光芒,像是火焰,但火焰只是热烈与灼烈,绝没有这样的凌厉和锋利。

苏洛这一步跨进了城门洞,然后刀势向前,刀锋砍杀得朴质简明,意图清晰,甚至不像是一记刀砍出,更像是一团赤红色的火团,带着滚滚爆裂般的灼威,向那座巨门轰去。

轰——

爆zhà



赤芒四溅迸开,如夜幕烟火,像黑色穹苍里绽放的星辰光火,是一次大爆zhà



爆zhà



城门洞极宽阔,通着城外的官道和城内的大道,足有八丈宽,铺着齐整的青色条石,甚至契合修整得极为平整,车轮碾过绝不会颠簸,然而在这个时刻尽皆消失,被浓烈赤色焰火覆盖,先就有一道焦黑在石板地面出现,向前蔓延,焦黑两畔土石炸起,轰鸣恐怖,是一次大爆zhà



爆zhà



城门上第一颗瑞兽头颅状的铆钉裂开、飞出,露出被强劲力量撕开的木质城门表面,以及里面夹着的厚重钢板,然后连这钢板也被撕出豁口,烟气与细碎至极致的碎屑急剧飙射,足以将人的身躯洞穿,所以当然也是一次大爆zhà



连绵的爆zhà



连绵不绝的大爆zhà



在盛都东城门下发生,城门洞中剧烈轰鸣,城门前站着一位灰布道衣的少年,作持刀砍杀状。他持刀的动作十分庄重认真,双手紧紧握在刀柄上,其中一枚拇指用力按在刀柄的某一处。

这一刀砍完,他脸色微现苍白,却并无颓色。

曾经生长那株古桑的三层灰白高台,当然该是某种神mì

强dà

的物质,所以当融入些许这种灰白物质的五金巨人极难应对,日初也很难砍破时,苏洛并未对日初有所怀疑。

这一刻真zhèng

看到日初这一刀的威能,苏洛心中很满yì



“成”境的修行者,不,纵然是摄御下境的修行者,也足以一刀砍死。所以,砍破这座城门,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这座城门并未被砍破。

当大爆zhà

的恐怖渐散,烟火与刺目的光敛去,城门依然在——它虽然变得布满疮痍,并不比它正前方地面的惨烈好kàn

几分,但它的确仍在,只是这座足有八丈宽,十丈高的双扇巨门变得焦黑,有焦糊的气味混着烟雾弥漫开来。

士卒们远远跪着不敢抬头,既不敢看盛怒的上使,也不敢看从未破过的盛都东门,是不是真得已被砍破。

苏洛愕然。

直至月萧寒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大盛国都这样的城池,必定会受到道学的关注,不仅是这座城门,还有其余的城门,甚至整个盛都的城墙,乃至里面的王城,都被道学所眷顾,在城墙中镌刻有巨大的法阵,而城门中往往镇压着一道符箓。”

苏洛皱眉低声恼火说道:“你早知dào

有这种事情,为什么不说?”

月萧寒平静答道:“我想着昨日那头畜生,有那样强悍的凶猛巨人,连我也全然不是敌手,最终却仍是被师伯你灭了,那么师伯你必定有某种更强悍的杀器,或许能砍破这座城门也未可知。”他略作停顿,声音更低道:“这口刀,真是强dà

,但肯定不会有一件纯元之器——”

“一刀砍不破,那就再砍。”苏洛微带郁恼,将月萧寒的话打断。

月萧寒从在执狱时候,就始终认为,苏洛身怀着至少是纯元之器的强dà

存zài

,否则不可能无视锁神链。而如今苏洛认为,纯元之器固然是非凡存zài

,却也远不足以与自己的那幅图……噢,现在是自己胸前的那株树相提并论。

所以他阻止月萧寒继xù

说下去。

他凝神思索片刻,微仰起头,似乎想让目光越过城池,望见盛都的中央,王城正中的授命台。但这不可能。

他再低头时,沉默着从道衣袖间取出一枚藏虚符,自藏虚符中,又取出另一道符箓。这道符箓,只是一张纸符,一张窄长如刀剑锋刃的红色符纸,上面不知是谁提笔勾勒,只有一笔延绵而成,隐隐然似一簇火苗。

就是这样一道符箓。

苏洛无奈叹道:“大师兄说,如果有人要害我,就拿出这道符箓来,让他去死,如果大师兄知dào

我用它来砍城门,必然会很愤nù

。”

他说话间,将这道符箓贴在日初的刀锋上。

盛都的城门中,有天日道学修行者镇压着的符箓。

但苏洛相信,不会比自己的这道符箓强dà



他依然是先前的动作。

砍出了第二刀。

日初砍在城门上。

那道红纸一笔如火的符箓也落在城门上。

然后已成焦黑的城门便猛现一道黄光,黄光里裹着一道符箓,向苏洛撞来,却被红纸一笔如火的符箓迎头截住,只一撞,就撞杀得支离破碎。

于是日初摧枯拉朽地撕开实木和钢板。

城门被砍破,终于可以看到城内的一切。

第97章 十二同门

持着天日道学第一等凶横人物散光子昔年用刀日初,却一刀砍不破世俗间一座城门,的确该算是很羞耻的事情。

但想到这座城门上那道符箓该是曾经某位天日道学的前辈所镇,而这位前辈极有可能是不逊于乃至更强于散光子的强dà

修行者,那么一刀无法砍破,也不算是太过分。

更何况,当日初贴上那张来自散光子的红色符箓后,第二刀终于将这座城门砍破,足见并未丢损师尊他老人家的威风。

苏洛收住了长刀,心下有些可惜,用去了大师兄给自己后再三嘱咐非要紧时候轻易不可用的那道符箓。

然而他并没有遗憾太久,便就这样提着日初,也并未立kè

再用暂时缠裹在右臂上的那块旧布裹起,悬回腰间,只是掸了掸身上道衣,将先前强烈爆zhà

与破门时沾染的灰土震去。

而后便走向盛都城内。

当然不会再有人拦他。

月萧寒三人也即刻跟上,同样也不会有人拦他们。

……

盛都极大,方圆三百余里,几乎与天日道学一脉主峰方圆相当,城内人口以千万计,无论白昼还是夜晚,都该是喧嚷热闹景象。

但今日不同。

今日的盛都,自巳时起,民众便俱都走出家门,走出酒肆旅馆,走出每一片屋檐下,来到天日照耀下的长街,在兵卫的引领之下,于城中数百上千计的开阔广场、宽敞街道等处集结,规整成行列,虔诚等待头顶那轮终古常新的日头攀至中天那一刻。

那一刻是午时正,在盛都最深处的王城的最中央,那座高高的授命台,将立起天日道学的象征,大天日符,由天日道学降临的上使主持,举行一场大礼,接受大盛王朝上下参拜。

以大盛国主起而降,凡国中贵族、有品阶的臣属,将足有过十万人,进行参拜。

与此同时,整个盛都,千万计的臣民,也将虔诚膜拜。

午时将至。

偌大盛都几乎静止,没有人会行动,除了此时疾速穿行于盛都街巷城墙间的那四人。

这四人自然是苏洛为首的四人。

盛都内还有重叠的城墙,一层一层,一城一城,直至王城。

苏洛四人要回去王城,抵达授命台,仍然要穿过这些城墙,又有许多城门需yào

通过,所幸的是,进入王城之前,再没有需yào

苏洛用日初去砍破才能通行的城门。

直至王城。

王城当然是盛都卫戍至为森严的地方,历来都有专门的一支禁卫,在这一日,当然也更为特别,守卫之严苛毋庸置疑。

王城正门下,阵列以千计执锐披坚之士,但这都不是足以体现今日王城卫戍强度的关键,关键在于王城正门下拂动的那些道衣。

继昨日天书庙那名假冒老道后,苏洛再度在盛都见到除去他们此行百人之外身穿道衣的人。

按道理而言,身穿道衣,当然该是修行者,而在天日道学地面上,尤其是大盛王朝国都这样腹深核心之地,只要出现修行者,那么便只有可能是天日道学弟子。

苏洛忽然想到,自己大约是忘记了某些重yào

事情。

那就是除去他们此行到来的百人之外,在盛都真得有修行者,有天日道学门下的修行者!

事实上,不仅只是盛都,在大盛王朝,在摩罗国,在辰国,在赤竹王朝,在这四大国度的都城,乃至许许多多的重yào

城池,都会有天日道学的弟子。

这些天日道学的弟子中,有极少一部分可能是如苏洛等人一般,执行道学任务而来,而余下的绝大部分,则是曾经在天日山脉修行,终于成就至某一程度后再不能深入,徒留在道学也是无益,于是离开天日山脉,来到世俗之间。

这种弟子,基本都是曾经的道学学宫弟子。

他们回到世俗间,自然能立kè

成为尊贵人物,可以轻易成就一个世俗中的显赫家族,其本人也能被奉迎为世俗国度之上宾,成为某座城池的供奉。

他们可以处理世俗中许多普通人解决不了的问题。

这种修行者,在天日道学御下地面上有许多。

比如,在大盛王朝的国都,这种曾经在天日山脉修行的弟子,如今的王朝供奉,便足有三十余人。

当此之际,王城正门之下,就站着其中的十二人。

他们身穿赤红色道衣,有别于任何一种仍在天日道学修行的弟子所穿的道衣,这是他们当初离开天日山脉时,道学所赐予的法衣。

“弟子等,拜见师伯。”

这十二名修行者气度从容,平静无波地向前走来,而后整齐地在苏洛前进方向的道中跪拜下来。

无论他们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更久以前的天日道学学宫弟子,终究是学宫弟子。他们甚至可以用前辈的姿态面对月萧寒等同为学宫弟子的诸人,却仍然要在苏洛面前跪下,这是道学的辈分尊卑。

“开门。”

苏洛不会以为这些陌生的修行者称呼自己“师伯”,就真得会听从自己,相比之下,他更认为这些人会听从此时或许已走上授命台的某人的吩咐。

所以他不必作任何犹疑,径直厉色喝道:“这是令谕!”

身为二代弟子,你们师伯的令谕。

这十二人中,七男五女,至少也是中年模样。

他们面上都有苦色。

原本能够再次得见大天日符,却因为某个缘故,他们不得不被指令到王城之外,等待着有可能到来的一位师伯,并将这位师伯拦住。

他们没有任何胆气阻拦对方,但下达这道令谕的,却是另一位更令他们没有胆气违背的师伯。

他们曾在天日山脉修行,修行到再无进益的可能,方才选择离开,那当然会是一段漫长的时光,在这样漫长的时光里,他们在向道学宫打磨,早已见惯了弟子间的争斗,所以这件事情里的缘故,他们不用想得太多,也能猜测到些许。

正因为如此,他们见惯了风雨,所以只是短暂的苦涩后,便不再有更多的迟虑,由为首的那名已是两鬓斑驳,按照他们的身份来推测,想必年纪已然过百的修行者作出答复。

只答一次,不容更改。

“大礼之后,弟子必定恭送师伯入城。”

苏洛漠然点头,然后微嘲说道:“或许在世俗中太久,令你们的精神已经迟钝愚驽,忘记了无论那人许给你们怎样的好处,我都可以让这些许诺成为一句废话。

更何况你们只记着违背那人的令谕会有祸害,却没有想过,当你们敢向一位二代弟子动手,将会不止给你们自己带来祸害,而是连同你们在世俗间存下的族裔基业,都将面临危境。”

他所嘲讽的,当然不仅只是这十二位同门的愚蠢,还有指令这十二人的那人。

只想过拦住他,却真得没有想过,拦住他并不重yào

,但拦住赤煌的小师弟,拦住散光子的弟子,也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为首的苍老弟子略作沉默,然后开口道:“弟子等怎么敢向师伯出手?因为不敢,所以当然也不会!

只是,参拜大天日符的大礼即将开始,身为道学弟子,便该守住大礼的周全稳妥,而既领此任,则自当执行,那么师伯若是要进去,只管进去,总之弟子等在执行的是另一桩任务,与是否拦住师伯并无干系!”

苏洛有些诧异。

然后就看到这十二人开始散去,散开在王城正门下,然后同时在选定好的位置就地盘膝坐下,合目默然,似乎就这样进入冥想修行的状态。

接着,地面有微震传来,涌至苏洛脚下,被他清楚感知。

第98章 舞藤澜

脚下传来的震动很轻,远谈不上强烈,但却足以令人心悸,因为这意味着那十二名默然各居其位坐下的同门,已经开始他们要做的事情。

他们要做的,是守卫这一场参拜大礼,并不是阻拦一位道学二代弟子进入王城前往授命台去参加这场重yào

仪式。

然而他们所执行的所谓守卫这场仪式的任务,在客观上将达到阻拦苏洛的效果——事实上,这本就是是主观的阻拦,只不过,不止这十二人,还有指使他们的某人,绝不会承认。

因为无论怎样,安排昔日天日道学的学宫弟子,如今的大盛王朝供奉修行者,在王城下守卫这样一场重yào

仪式,的确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并且苏洛已经无暇多想,也没有多余的选择,唯有迎着脚下的这波震动,持着日初,向前走去。

他走出一步,眉心便皱得厉害,因为心中既愤然又郁恼,其源头正是眼前坐于地面的这十二名同门。

他虽然不惧拔刀,但因着许多缘故,他真得不可能轻易便杀人。

先前面对那些被有心人召集到落雷山下的民众时,他不能真得杀人,此前在盛都东城门下面对那些兵士时,他也没有真得杀人,现在面对着十二位同门,他便能够杀人么?

不能。

当然,想必对方更为苦恼,更为惆怅,因为他们要思考的不是杀不杀苏洛的问题——他们当然不敢,而是他们借用的这一借口究竟能否有效的问题。

他们也已无暇多想,因为问题在于他们已经做出了行动。

王城正门下,是大片开阔的广场平地,铺陈着标准的青石,不仅被漫长时间打磨得表面平整,这些青石间甚至只有肉眼勉强可辨的接痕,根本不存zài

能渗透粉尘或者哪怕是水流的缝隙。

然而在此时,这些极细微的接痕处,却有浅浅的绿意涌出,像活力蓬勃的绿色潮流,自这些青石下滋长生发,很快在地面涂画出条条交错连接的绿色痕迹。

绿痕蔓延,并粗壮起来。

显露出稚嫩的芽。

然后生长,生长出细绿的枝条,妖娆而有力地向上,再因为越生长越沉重而弯曲低垂,于是开始在地面爬行,成为一条条愈加粗实有力的绿色藤蔓。

它们生长得极快,已经不能够用肉眼可见来形容。

因为它们所占据的范围太广,整个王城正门下,直至城门中,乃至附近的王城城墙上,方圆以百丈为计,全部被它们所占领,所以人的目力已不能尽数覆盖,当然便有不可见处。

在目力可见和不可见处,绿藤汹涌激昂地生长、爬行、勾连,结成一道道绿色的低矮的墙。

苏洛一时间竟陷入震惊中,难以反应。

它们竟生长得如此有力,有违自然本该遵循的速度,那么当然便不是自然生长,而是有外力在催动。

这股外力,就是修行者的力量。

这是某种摧进植物生长的法术么?

天日道学当然有这类法术,并且被运用在培植药材中,但如果效用达到如此强dà

的地步,那么必定是非同一般的法术。

然而,这十二人,皆是在天日山脉修行至不能再进益从而黯然下山的学宫弟子,他们怎么可能会这样强dà

的法术?

他们甚至连任何法术都不该能够施展!

因为,法术这种存zài

,是臻入摄御之境,乃至是摄御中境,才可以涉入的领域。

“这里的地面之下,有一座法阵,一直在天长日久地积蓄自然生长的力量,育养着藤蔓的种子,当法阵被催动,立kè

就可以发疯似地生长出来,并由掌握法阵的修行者控zhì

……”

月萧寒说话间,猛踏步向前,他的脚底狠踩下,像是在发狠要踩死一只恼人的臭虫般,用力踩在身前开始蔓延绿潮的青石间。

喀喇!

青石迸裂,那片绿潮也倏然疾止,被震成齑粉。

“快走,再迟些,便来不及了!”月萧寒沉声喝道。

李刚、李勋兄弟二人,也已开始依样施为,紧跟在月萧寒身后,狠狠运力踏步向前,每一步踏出,都能将踏足处的青石震裂,将周围的藤蔓震碎。

但这远不足以阻止它们肆虐般的生长。

因为这里的地下,有一座法阵,必然是由某位天日道学前辈修行者镌刻在此的法阵。

能够镌刻法阵的修行者,至少也是超越摄御之境的强者,所以举凡是法阵,若不是以辅助修行为功效,而是专为攻击、陷敌等,则通常绝不可能是摄御之境及以下的修行者所能抵御。

也正因如此,这样一座法阵,十二名昔日天日道学的学宫弟子联手起来,人人催运精神至面色惨淡,才能勉力催动。

这座法阵足以阻拦苏洛。

即使他已经持着日初向前,日初的锋刃之上赤芒吞吐如实质,狠狠向前割裂去,刀锋掠过处,青石成焦黑的深壑,绿藤化作朽灰。

但它们生长得如火如荼,比火焰都更强猛,只是数次呼息间,就已形成一片藤蔓的绿色世界,齐腰的绿藤结成无数的墙,不止是将向前的道路,而是将四面八方的道路尽皆堵住。

那十二人所言不虚,他们的确将这场重yào

的大礼仪式守卫得周全稳妥,任何人不仅是无法闯入,只要来到这里,便是想离去也不可能,自然是不能更稳妥。

苏洛恼火地一刀砍去,大片的绿藤被粉碎,但更多的绿藤生长,它们甚至勾住他持刀的手腕,于是有更多爬行过来,将他的手臂死死缠住,生长环绕,迅速变得粗壮结实,产生禁锢的力道。

当他发觉到这些时,才惊觉其实自己的双腿早已被缠住。

他是“养”境的修行者,因为修行的缘故,即便强dà

得只是精神,但为着养神而进行的大量滋补,也令肉身极为强悍,至少远非世俗中的普通人可比,肢体的力量可逾千斤。

所以他陡然运力,便将缠裹的绿藤震碎。

与此同时,月萧寒、李刚与李勋三人,显然做这样的事情比他更方便些。

他们都能震碎缠绕上身的绿藤。

但立kè

就有更多的藤蔓缠来。

不震碎它们,便不能前进,于是只能再次将之震碎。

再次,再次,再再次……

它们缠绕得也极为合适,一直是那么得恰到好处,比如不会把堂堂天日道学二代弟子裹成一尊绿色巨人,那样未免太过损伤颜面,控zhì

这座法阵的十二人当然不愿意做。

苏洛突然发xiàn

,即使自己手持日初,也没有用处,因为无论日初能砍开方圆多广的藤蔓,总无法将他自身完全解脱。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双足已然离地。

就在这时,王城正门下这片绿色藤蔓的世界,忽生波澜。

那些藤蔓高昂着生机,每一条都在飞快舞动,竟产生一道磅礴的碧绿浪头,自远处的王城城墙下起,波荡翻滚开来,接着是下一波和又下一波,以及再下一波……

藤蔓舞动生澜。

于是被藤蔓缠裹的人,就如浮在水中,便不得不因为向着某个方向涌动的波澜,而被向着相同的方向推去。

苏洛听到月萧寒恍然大悟的声音:“这是在生藤成墙法阵中,种下生机符箓,指引着藤蔓生长蔓延的方向,于是藤蔓生机旺盛至极,如同舞动,推动波澜。有生机符箓在,它们将一直生长,除非是将这些生机,先抹除干净!”

第99章 染绿之叶和灰白之躯【上】

苏洛见识过生机符箓。

在雒秀秀山下同郑林一起养猪时,他见过别的仆役将一种绿色纸符放入引来灌溉药田的山泉水中,那纸符入水即融,融入符纸的山泉水用以灌沃,药材便能生长得更快、更盛。

那种纸符便是生机符箓。

但毫无疑问,此间被催动的生机符箓,远远比用来种植药材的更强劲,并且是强劲许多。

此时,这座王城城门前青石下的生藤成墙法阵中,种下的是“速成型”生机符箓,意味着其中被修行者灌入巨量自然之生机,完全不必考lǜ

其他一切因素,只要管够、管多,多到多多益善便可。

这些绿藤疯长成墙,此时跃跃舞动起来,掀起波澜,潮涌滚叠地奔腾,用这种原始而自然的方式,将被绿藤缠裹的一切都一波波地向远方推开。

阻止其靠近王城正门,更要将其推得越远越好。

苏洛、月萧寒,以及李刚、李勋兄弟二人,他们全部在这层叠的绿色波澜中,被快速推开,推得越来越远离王城正门。

无论是手持日初的苏洛,还是修为更深境界更高的月萧寒,都是束手无策。

……

天日已将至中天。

它终古常新,万古永恒若此,在这道横跨天穹的轨迹上运行,今日也不会例外,仍然会在同一个时刻,运行至同一个点。

正午,中天。

这便是天日。

天日道学,秉承天日之奥义,修行的根本有许多,有昭昭之天意,有灼灼之日辉,也有这亘古永恒的意志。

世间有许多时刻都会改变的事情,因为天地运转自生变数,但世间也有许多不为时光流去,不为人力转移而变更的事情。

比如今日,云开天明,天日浩浩,不受任何遮蔽地运行于天穹,将在正午那一刻行至中天,永不会改换。

比如,此时此刻的盛都王城正中央,通往全城至高的授命台之巅的玉阶,由九名天日道学弟子合力,捧住一架赤玉供台,铺陈以锦,覆盖以帛,前面行走着的是天日道学正脉天日峰二代弟子梅龙,后面跟着的是大盛王朝国主,还有十余阶台阶,他们便将登上授命台。

这也不会改变。

比如,当此之时的盛都王城正门外,绿藤如海,波澜舞起,连绵叠涌,阻拦下四名天日道学弟子的脚步。

因为他们的确没有冲破如海绿藤,撕开阻道波澜的能力,所以他们无法在天日至中天之前进入王城,赶到授命台下,这件事情当然也不会改变。

……

王城之外。

苏洛认真想过,梅龙希望他能够缺席此行中的两场重yào

仪式,甚至曾为他准bèi

好充分的理由和合适的办法,那么自己的拒绝应该不能阻止对方继xù

作出一些举动。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稚嫩。

一城一城地阻止他回城,当然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

并且他也想到过,如果他并没有主动出城的,又会如何?

答案是梅龙掌握着他的许多底细,王庭大宴上不无下作地道出他的出身,提及到落雷山与天书庙,都是必然会促使他出城的准bèi



天书庙发生的事情当然是一场变故,但与梅龙原本的谋划并无影响。

盛都可以在今日锁门禁止一切出入,理由是参拜大礼将要举行,自然也可以在昨日晚间,乃至昨日下午就开始这样执行。

盛都东门能否拦住苏洛,是一个问题,但王城正门下这片绿澜,将确无疑问地完成这一使命!

苏洛想过的问题还有,梅龙为何要这样做?

此行这两场仪式当然重yào

,但象征远大于实jì

,只会在典籍中记下一笔:某年某日某时刻,举行了这样一场仪式,主持者是天日峰梅龙,以及落日峰苏洛。

苏洛若不至,按云霄飞车上第一次见面时梅龙所言,即便是安排一名侍女充入行列中,又有谁能知dào

他苏洛未在其间呢?

道理诚然如此,但苏洛相信,事后他的名字绝不会出现在其中,而是被划去,并且清楚记下诸如“因故未至”这样的标注。

然而,即便如此,哪又如何?

当然不会如何!

那么,梅龙何必至此?

苏洛无法想通这些,所以只好不想,转而去想些别的——冥想。

在绿澜推拥中,苏洛开始冥想,不是为冥想以滋长精神,而是为“见”脑域中那两片叶。

精神如火熊熊之畔,双叶微颤,叶的茎连于一处,可见即使是将它们归入那株古桑的枝上,它们也仍是连在一起的两片叶。

“车!”

“邪!”

……

苏洛只需运精神微微冥想,脑域中便响起这两道音节,交融汇合在一处,却奇异得并无丝毫嘈杂纷乱,哪怕是两道音节同声而起,他仍然出奇得能够分别听得真切。

两片叶上的奇古文字,流转着湛湛清光。

苏洛已经摸索出大概,第一片叶的“车”字音一旦响起,这片叶也运转,大约便是行吞吃炼化之事,而那“邪”字音,则更为凶残可怖,似乎与左道秘术之一的夺舍大术有关。

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再没有第二张红纸一笔如火的符箓,即便是还有,相信纵然能依靠符箓之威一刀毁去绿藤之海,它们仍能须臾间再生。

那么便唯其如此了。

一道沉浑有力,短促强悍的音,自苏洛喉间发出。

“车!”

……

这道音出口。

脑域中的那片叶,立kè

如飞般颤律起,连带精神之火也灼烈沸腾,苏洛能清楚感到脑域中的热意,代表着他的精神已振奋至极。

于是那片叶飞杀而出!

苏洛嚯然睁开双眼。

他看到身周丈许之内,绿藤舞动而生的波澜戛然而止,然后它们纷纷扬地散裂,成为寸寸绿色的片段,乃至粉末。

有一道飞芒,飞梭于其间,所过之处,一切皆凭空消失。

当方圆丈许内的绿藤和波澜尽皆消失,已成空荡时,苏洛面露喜色,持着日初向前,坚定地迈出一步。

然后他再发出一道音。

“车!”

……

成片成片的绿澜不再。

苏洛一步步走过去。

他看“见”自己脑域中,那片叶化作飞芒,出去、归来,出去、归来……如此往复。

每一次归来,这片叶上,便似乎染上些许绿意。

终于,当他的脚步来到那十二名同门中的一位身前不远处,这片叶再度飞出。

这名已远离天日山脉不知多久,已是鹤发苍髯的弟子,面上惊骇难以自抑。

随即他所坐处的青石,便陡然炸开,将他掀上天空。

无论生死,当然首先不免是臀部已成血肉模糊。

然后炸开的青石下,一道翠绿盎然的符箓,如同掌大的一片绿叶,实则是一片翠色玉符,上面的叶痕便是符上的纹络,自青石下飞出。

飞芒扑至,一“口”吞没。

苏洛也随即“见”到,那片叶又回脑域中,已是绿意湛然,绿到了饱满的程度。

随后,这些绿从叶中逸散而出!

苏洛直觉周身皆是一震,百骸诸窍凉意涌起,每一分血肉都涌入某种神异力量。

如果血肉骨骼等等都可以再度生长,他此刻必定会像一片叶,一颗藤,或者一株树,开始蓬勃生长。

因为有一道强dà

生机符箓,其中所蕴藏的的磅礴生机,全部被灌入他的体内!

第100章 染绿之叶和灰白之躯【下】

第一片叶一如既往,食而无忌,这些成墙的绿藤,甚至是在绿藤堆成的波澜之下,藏于青石底那座法阵中的生机符箓,一样也难逃其口。

镇在这座法阵中的生机符箓共计有十二道,所以有十二名修行者被派来,坐镇于此。

此时,第一道生机符箓藏于青石下也不能幸免,于是青石崩炸,符箓飞出,被一“口”吞吃,连带着坐镇于符箓之上的那名修行者惨遭炸飞。

所幸的是,在修行神御法,已然有所涉入之后,苏洛对脑域中的那片叶,已能做到些微控zhì

,正如凭借“车”字音来催动其何时飞出,他也可以勉强做到“御”叶。

只将符箓吞吃,而不是飞芒掠过时将人也穿杀。

他终究是不愿意杀人,何况对方份属同门。

……

苏洛再进一步两步数步,看到以那块崩碎的青石为中心,方圆超过十丈以内,无论是仍未被剪除的绿藤,还是已被那片叶所吞吃,只剩下光秃的石板间的绿痕,都不再有任何继xù

生长的迹象,他终于心中微微松弛。

于是他举起日初,刀锋扫过,这口杀人的凶器便成为割断藤蔓的镰刀,大片的绿藤被横扫断碎。

苏洛的身后不远,因为失去一道生机符箓,导致方圆十余丈内藤蔓生长陡然近乎停滞,所以月萧寒和李刚兄弟只需yào

继xù

着挥臂震躯崩碎缠绕在身的藤蔓,便能保证立kè

脱困,并且不再继xù

被捆缚。

他们很快也挣脱困锁,走入苏洛开辟的空地间。

李勋赞叹道:“连这样缠人的困局,师伯也能破解。师伯的修为,可是……”

他没能够说完,他哥哥已冷声提醒他:“但是师伯就是师伯,是道学的二代弟子,当然有所不同。”

这“不同”的含义极为清晰:师伯是二代弟子,当然与你我不同,不仅是身份不同,师伯所拥有的一切,也必然远远与你我不同,比如师伯手中这口长刀,比如盛都东门下贴在刀上破门的那道符箓。

月萧寒则是已经沉默着快速跟进,于是得以清楚看到苏洛再度向前,来到又一名坐镇这座法阵的同门身前,但他也只能看到飞芒一闪即逝。

成片的绿藤就成虚无,那名修行者坐着的青石崩炸,将其炸飞,然后从炸裂的青石下飞出一道翠色叶形的玉符,旋即也消失于无踪。

苏洛挥动日初,更广阔范围内的藤蔓皆被扫割。

他像是一名艰难行程的开道者,披荆斩棘不足以形容他此刻所做的事情。他在不断剿灭许多符箓,摧毁一座法阵,开辟一条通往前方的道路。

月萧寒自忖即便是还未下执狱,修为已至摄御下境巅峰,将臻摄御中境时的自己,也决计不可能与这样一座法阵抗衡。

任何一座法阵,都是精通阵法之道的强dà

修行者修为与智慧的产物,往往更集中着天道之奥秘、地利之形势、人力之镌刻,是三才相聚之物,绝难是一人之力所能应对。

譬如天日道学落日峰便有一门“晚收大阵”,须得至少七名摄御上境的修行者才能布置,再坐镇其中,然而一旦阵成,漫说是七名摄御上镜的修行者入阵,就算是十七名摄御上境的修行者入得阵中,也唯有一个“死”字!

在月萧寒看来,这座生藤成墙阵,若只是法阵本身,便是冥想第四境的修行者,也能从容横渡。

但是当镇入十二道极为强dà

的生机符箓后,相辅相成之下,阵威激增,恐怕没有摄御中境的修为,能御使一件威力不俗的飞剑或法宝,就绝难破除此阵。

然而,苏洛可破此阵。

破得极从容洒脱,数步灭一符,只须臾光景,已经将这座法阵的根基毁去七七八八。

那十二名本该是他们同门的修行者,已有半数惨遭青石崩炸裂臀之苦,惨痛飞摔至一旁,即使仍有余力,当此局势下,也再无起身相阻的勇气。

余下半数则幸运得因为并没有处于苏洛直往王城城门而去的方向上,从而幸免于难。

……

自始自终,苏洛步伐坚定,面色平静,但月萧寒等人俱都在他身后,所以无法看到,从第三道生机符箓从炸碎的青石下飞出并凭空消失后起,他的眉心处就呈现规律性的跳动。

这种规律是他每走一步,便跳动一次,并且一次比一次强烈,仿佛在他眉心之下有一团将欲爆fā

的力量,随时可能迸射出来。

只有他自己明白,在他脑域深处,精神之火旁的那片叶,每飞出一次再归来,就染上更多一层的绿,这绿已经浓郁到某个极限,并且在他走向城门的过程中,从这片已被染绿的叶中,有巨量的生机向外反哺。

反哺进入他的精神中。

精神为之振奋,燃烧得更为熊熊烈烈。

反哺进入他的身躯里。

他身体的每一寸,每一分,都从起初获得滋补的欢呼雀跃变成再难承shòu的痛苦嘶吟。

血液得到滋养,变得越来越强劲有力,直到血管几乎无法承shòu,于是从周身血管的每一寸都产生膨胀的裂痛;骨髓得到滋长,每一寸骨骼都变得更为密实有力,直到他的身体稍动一处,都会立kè

传来细密的骨骼摩擦声响。

当他终于走过重重藤墙,破开叠叠绿澜,走到王城正门之下,看到城门洞里那扇门时,他不得不停下来,因为恐怕再向前走一步,他的身体将会承shòu不住内在磅礴的力量而破裂。

他不得不合上双眼,精神沉浸,希望通过冥想养神,将体内蓬勃的力量转换成精神。

在他的脑域中,精神之火灼烈燃烧,渐渐仿佛一轮日头,那片叶中的绿色,就如冰一样见日而消融,化作水,升为汽。

他身躯里似要爆zhà

开的力量,也在被丝丝缕缕地消融。

但“养”境修行者每一次养神时,将汲取入体的力量换成精神,总会有一个极限,如果超越这一极限,将要爆zhà

的将会是精神本身。

更何况,这种冥想带来的转换速度委实太慢,就像有一座巍峨冰山,仅凭日头照耀来消融,肯定不是片刻间就能全部融化。

这会是一个很长的过程。

但苏洛当然不可能就站在这里,等到这个过程结束。

身体传来的痛楚仍在持续,苏洛无意识间双手紧攥,尤其握着日初的左手掌心,更是因为握得太紧,以至于感到阵阵生疼。

他下意识微松握刀的手掌,低下头去,然后他的脸色倏然变化。

他看到一抹灰白,在他的手上,从指尖到手背,再到腕部,从皮肤之下沁出一层浅浅的灰白色。

像是这些灰白是生根在他身体深处,在这个时候因为他全身都在强撑着运力,于是从身体深处,一丝丝地分泌出来,呈现于肌表,融入在血肉骨骼中,融入到身体的每一处。

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也看不到道衣覆盖下的别的地方,只能看到双手,但这已经足够让他相信,此时他的全身必定都有灰白分泌出来,从浅浅的一层,到逐渐浓郁,直至肌表变成这种灰白色泽。

苏洛感到震撼,想起庙下那座洞窟中的三层灰白高台,在这些灰白之上,本来该生长着一株古桑。

但那株古桑在化为一副图,跟随自己多年后,现在干脆出现到他身体之上,如图绘在他胸前。

而那些灰白,也已经融入他的身体中。

此时,这些灰白从身体里出现,随着灰白的渐浓,他感到身体里的膨胀疼痛快速减轻,越来越轻,直至几乎消失。

甚至,他的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并将这种感觉如实反馈给他的精神,感知得清清楚楚。

苏洛尝试着向前,迈出一步。

只是极轻的一步。

但随着脚下的一声炸响,坚实的青石出现裂痕,密密不可数,以他落脚处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最长的一道笔直向前,一直通到王城正门的那扇镔铁巨门下——约莫七八丈远!

这是力量,纯粹的力量——

一百章了。接着去写,今夜还有,但不知dào

还能有多少。

第101章 人再见刀剑初逢

一具纯由寻常金属炼制而成的巨人,只融入些许灰白,便强悍到足以一击将月萧寒这样的摄御下境修行者生生敲晕,坚硬到连日初也需yào

连砍许多刀,再动用日初里隐藏的威力,方至于砍断其一条腿。

当所有这些灰白组成的三层高台,尽皆融入一人之躯体中,那么这具身躯该强悍坚硬至何等程度?

答案是只需如平常行走时那般踏出一步,坚硬青石的地面便被踏裂出多不可数的数丈裂痕,脚下周围数尺之内的岩石,则是干脆碎成粉尘。

苏洛震惊愕然,暗忖着自己用日初平实简单地向地面砍上一刀,大约也就是如此效果?

这一步更是令他真切感受到了此刻自己的身躯拥有怎样的强硬和力量。

他心中极为坚信,“成”境的修行者,自己可以一指戳死,一掌扇死,一脚踩死……总之是一下便弄死,即使是摄御之境的人物,自己也有胆魄试一试。

如此强悍,如此有力,都是源自融入身躯的那些本是用以植树的灰白。

……

苏洛轻快又有力地一步踏出,又踏出第二步,就这样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带着恐怖的力道,走向王城正门,当终于靠近时,他毫不犹豫,擎起日初,就这样砍了出去!

毫无疑问,日初是一口极锋利的刀,极恐怖的杀器,只要持之以砍杀的动作足够有力,足够精准,足够快速,它便可以砍破一切。

先前苏洛用日初砍不断五金巨人的腿,砍不开盛都的城门,当然主要还是源于他自己的力量不足够。

然而此刻,他的力量足够,太足够了。

所以他只用一刀,便酣畅淋漓地将盛都王城正门高大坚厚的镔铁巨门砍开一道豁口,镔铁外翻,为刀锋所撕割,深入两尺有余——这扇铁门只有两尺多厚,于是砍穿。

他再砍一刀。

又是一刀。

三刀,砍出三道豁口,两竖一横,尽皆砍穿,然后他抬起脚简单直接地踹过去,轰鸣巨震中,这扇巨门上便被开出一道小门,容两三人走过不成问题。

手中的日初微颤,似是也在酣畅淋漓地欢呼。

这样的力量,才配得上持着它砍杀四方威压群伦!

……

苏洛提刀走去,身后月萧寒三人紧紧跟随。

他们感到震撼,暗忖着苏师伯这是拥有怎样的外力,以至于“养”境的他能够爆fā

出如此蛮横无匹的力量,而他又该是怎样的愤nù

,才会爆fā

出如此蛮横无匹的力量?

只有苏洛自己知dào

,他愤nù

是固然的事情,但却并非因为愤nù

而需yào

一直爆fā

出如此可怖的力量,行走过处石板皆成粉末,抬臂投足风动如雷。

月萧寒三人走在他身后,无法注意到他露在外的手上、脖颈与面庞上的灰白,但他自己清楚,正是这些灰白,令他的身躯变得如此强悍有力。

也正是这些灰白,压服了他体内蓬勃爆fā

的,由那片叶吞吃六道生机符箓而得的力量。

这些灰白,是他所不了解的某种物质,融入在他身体里,不知藏匿于何处,在何等样的情形下会显现而出,但至少此时显现出来,于是能将这些爆fā

的力量全部镇压、分解。

他一边行走,一边暗运精神,内察自身,从脑域至身体的每一处,尤其是自己的胸前位置,那株绘在他肌表的古桑。

他感觉到了阵阵炽热之意,正在不断堆积,就在自己的正心口,也是那株古桑树冠里的那只燃火的巢的位置。

于是苏洛很快断定,那些灰白的物质,分解了所有爆fā

的力量后,一部分令他身躯强悍有力,另一部分,则是被胸前的古桑吸纳,堆积于那只巢中。

他忽然心中暗想:这些堆积入巢的力量,会不会如同仍是图裹在身时一样,最终通过与脑域中的叶通联,化为神异之力,成为壮大自己精神的滋养?

他来不及想太多,只能越走越快,因为时间已然不多。

与此同时,那六道生机符箓蕴藏的生机力量虽然磅礴,但体内的灰白物质分解能力也强dà

得惊人,苏洛能清楚感受到这一过程将要结束。

所有由脑域那片叶灌入体内的力量,都将多半堆积入巢中,少部分被他以强dà

力量的方式宣泄出来。

当这一过程结束,身躯里的强硬和力量或许便会离去。

……

……

盛都王城,授命台。

大盛国主已经走下授命台,与授命台下超过十万人的参拜者一起。他位居最前,在最靠近授命台的位置,肃然站定。

授命台上,赤玉供台,铺陈以锦,覆盖以帛,梅龙沉凝站立着,他的身后,有九十九人齐整排列。

他仰头向天穹望去,天日将至中天。

天日至中天时,他将揭开覆盖的锦帛,露出供奉着的大天日符,被加持的大天日符将会显现神迹,天日道学的光辉将笼罩这座王城,这座都城,令信徒愈加虔诚。

他低回头来,因为距离太远,即使是身处在全城至高的授命台,也不可能看到王城正门处发生的一切。

然而梅龙仍是不自禁地眉心轻拧,有种无法压住的躁意在心头。

从他安排四名早已离开天日山脉,如今在大盛王朝作为王族供奉的道学弟子替代苏洛四人时开始,这股躁意便一直存zài



天日映照的圭影只剩一丝,即将消失,意味着正午那一刻将至。

他缓缓转身,立在九十九人之前,伸出手去,即将揭开那片覆盖着大天日符的锦帛。

授命台下,一直仰首承shòu日照刺痛却面露虔敬不敢须臾迟疑的大盛国主,在看到梅龙转身的动作时,便知dào

时辰将至。

他猛然深深跪下!

于是,十余万人也呼啦啦跟随着跪下!

因着这些人全部跪下,终于,梅龙知dào

了自己心头躁意的由来。

有四个极小的点,当然是四个人,正以极快的速度穿行于人群之间,方向正是他脚下的授命台。

梅龙的眼瞳倏然紧缩,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或者说只是他,怎么可能进入盛都的东门?

即便入得东门,有怎么可能进入王城?

他清楚看到,走在最前面的苏洛,那张令他无论怎样看都难生好感的脸孔,不知为何,此时在天日照射下反射着白辉,即使隔着遥远,似乎也能够刺得他双眼生疼。

难以置信,难以容忍。

苏洛即使能进入盛都东门,即使也能进入王城,但是却应该晚一些进入;

甚至,苏洛四人也可以早一些进入,容得他再做安排,纵然是放qì

计划,让苏洛四人重回行列,他也可以承shòu。

但苏洛不可以在此时,正午时刻到来前的时间只余下读数为计的时候,进入王城,向授命台而来!

那一刻,锦帛会被揭开,大天日符将现世,神迹将会降临……他无法想象,当那一刻来到时,苏洛四人悍然来到授命台下,将这一场仪式彻底毁去的场面!

那绝对是他无法承担的后果!

梅龙的眉心猛跳。

他的犹豫只有一刹那,他便扬起了手,道衣大袖狠狠招动,于是从他袖间,一抹刺目的光芒,比疾电更迅猛地射出!

飞剑!

飞剑射杀而出,曳出灼目的炽白光焰,这光如日光,因为这口飞剑飞出,梅龙所运转的便是天日峰的一门强dà

剑术:日光杀剑。

如日之光,照杀邪祟。

天日之光当然是辉煌伟大的正道之光,那么天日之光要照杀的,自然就是邪祟。

这口飞剑七寸余长,剑体薄如蝉翼,以日耀石为剑柄,镌刻以繁复玄奥禁制。

在梅龙掌中,这口飞剑出千丈杀人而还,是轻而易举事。

此时,这口飞剑,射杀向疾行而来的苏洛!

……

苏洛速度极快。

他微仰着头,于是看到远处授命台上站着的那人。

他们之间,有千丈之遥,在这一刻互相看见。

紧接其后,苏洛便见到那道日光,以及日光中的剑,撕开阻挡的空气,将尖利的音爆也甩在后面。

剑与光未至,强烈推动的气浪已至,带着剧烈翻动摩擦的灼热,产生巨大气爆,好似千百声雷霆集中在一起爆fā

,终于到达!

苏洛心头骤寒。

幸而日初一直在手中,他时刻警惕着。

他悍然抬手,看到自己持刀双手的灰白,虽然已在淡去,但灰白之色仍然可见。他就用这双灰白的手,猛烈一刀砍出!

运足一切气力砍出这一刀。

他看到这一刀砍去,因着运转的力道似乎在抽走他身躯里的力量,那些灰白竟疾速退去。

王城之中,授命台下。

刀剑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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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人心最净可洗神

梅龙这一记日光杀剑,杀来得凶暴直接,没有任何别的变化,只是这样刺杀而至,以昭灼日光照杀,以犀利无端刺杀。

按照梅龙的修为以及这口飞剑的质地,还有这一门天日峰强dà

剑术的威能,这一剑刺杀,足以将盛都王城厚达十数丈的巨石城墙如撕纸帛般穿碎。

苏洛的身躯,当然不会比王城的城墙更强硬。

所以啊应该被这一剑干脆利落地撕碎。

授命台上,梅龙出剑之后,就觉脑中骤然抽搐,感到自己的神魂也猛颤一下,无与伦比的巨大悔意涌来。

这一剑会杀死他!

然后他想到落日峰那个出名的疯人赤煌,又想到那个比赤煌更响亮的强人散光子,于是他直觉得周身骤然被寒意笼罩,哪怕此刻天日正烈。

他的眉心跳动更为剧烈,然后伸出手虚抓,五指猛力勾摄,遥遥隔着千丈,像是要从虚空深处将须臾之前做出错误举动的自己抓回来!

他想收回这一剑。

但修行者的飞剑,出则见血,何以归还?

归不得,并且已至目标。

然而此时的问题在于,这一剑并不能杀死苏洛。

因为纵然有剑来,苏洛自有刀相迎。

……

刀剑相逢,初无声息,然后有光华披靡四溅,朵朵大如斗,沸水滚涌似地腾起,汨汨飞开,落在坚实的石板地面,如有千百万口刀剑霎时撕割,爆碎出无尽量的粉尘,继而再爆,于是终于有雷轰巨鸣。

苏洛感到身躯里像是有一股洪水,奔腾着宣泄出去,泄洪的缺口自然是手中的日初。

这些巨量的洪水是浩瀚的力量,伴随他看着自己肌表下那层灰白的退去,洪流般的巨力尽数涌出,通过日初,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形式展现。

这种形式便是日初上绽放的赤芒,似冲上霄汉的猛兽,发出无声的野性咆哮,浓烈至极的赤色刀芒先就把飞剑袭来推动的恐怖气浪撕暴,继而终于同到达的飞剑相击。

刀锋撞击剑尖。

苏洛立在地面的双脚沉沉陷落,因为脚下的石板已成粉末,所以他陷得很深,深至膝头。

但他只是微一运力,裹足的石屑尽都震开,他强悍地向前踏出一步,于是持刀劈砍的力量又涌出第二波。

呛!

飞剑剧颤,因着迎剑的刀力道着实够强,也因着飞剑的主人已经是在运神魂拼命将其摄回,所以当一次相逢后,飞剑便顺着长刀陡然爆fā

的第二波力量如洪流之势,急流勇退。

日初的刀芒似乎犹嫌不足,继xù

疯狂追击而去。

与此同时,一道短促有力,逸散着强悍味道的音节,自持刀人的喉间发出,如同一道短而沉闷,闷却响亮的炸雷,爆fā

在授命台下庞大王城广场。

“车!”

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在日初奔袭追去的刀芒中,更有另一道飞芒,以更为可怖的速度飙射追击,只是弹指间光景,已追上疾速遁去的飞剑,仿若一头荒古的凶饕,贪食无忌,怒张其“口”,噬咬向疾飞的剑。

连同剑体,以及狂飙猛溅仍是威势凌厉的剑芒,一并都要吞噬。

但这一次并未如以往那般,有一口飞剑被吞吃入腹——古桑冠中那只巢里,梅龙的飞剑只是颤了颤,就疾速回转,向授命台上飞去。

苏洛面色微白,不是灰白,而是苍白,他紧抿住唇,在瞬间涌入口腔的鲜血将自嘴角溢出前,将之全部强压回去。他双目绽射的光,也如手中的长刀一般,凌厉狰狞逼视向飞剑回去的方向。

那片叶和“车”字音固然贪食无忌,但果然也正如自己的猜想,并非一切都能吞吃,换而言之,就是吃得下去便吃,如果对方太大,大到不能入口,那么当然便吃不下去,如果仍想要吃下去,便只能等到自身也足够大,才可以张口更大,从而真zhèng

不拘一切地吞吃。

王城广场上,苏洛持刀而立。

王城广场的正中,至高的授命台上,梅龙面现愕然,他身后的九十九人也俱都将惊愕毫不掩饰地显露于面庞,甚至发出惊呼,虽然这样无异于是让梅龙更为难堪。

梅龙当然觉得难堪,因为他发觉到自己亲手出飞剑,结果竟是那人仍安然站在那里巍然不动,只是在他身周数十丈内造成一片涂炭,有许多跪着的大盛王朝臣下不幸殒命,而已。

更因为他忽然想到,自己适才竟深觉后悔,于是不惜强损神魂摄回飞剑,此时无论自己怎样去想,都觉着一股浓浓的嘲弄情绪在心底滋生。

是当下情形对自己的强烈嘲弄,令他无法忍耐。

梅隆面容铁青,指尖挟住了自己飞剑,只要轻颤祭出,便可以再次向千丈之外遥空杀去。

无论对方有怎样的手段,他相信自己真zhèng

想要杀掉对方时,对方必定挡不住。因为,即便是隔着这样远,他也看得真切,苏洛身形正在刀剑一次相逢激起的强劲气流余潮中颤抖,这是强弩之末的表现。

他真得很想再出剑。

但已不可能。

……

山呼声起。

“大哉天日!”

“大哉天日!”……

授命台下,自大盛国主起,虔诚有力充满信奉情绪的呼声,纷纷扬而起,自第三声起,已变得协调一致,超过十万道声音聚集于一起,同起同落,是何等样宏伟的声浪,咆哮着席卷整个王城,拥挤着冲上云霄。

梅龙在授命台上,面露错愕,旋即这些错愕猛地化作恐惧的光。

但山呼声仍在持续,因为太过强烈,强烈到王城之外也有无数人能够听到,所以,紧接着便有更可怖的声浪从盛都城中爆fā

,自王城向外,层层叠叠,翻涌汇聚,席卷为一股叫做“信仰”的力量,弥天极地地充塞于世间。

苏洛正缓缓收回日初,并且借着这些许时间压住身体里的剧烈动荡,准bèi

着继xù

向授命台前进,此时也不得不深深被震撼。

授命台上,梅龙骇然失色。

这些愚蠢的世人,竟将他起剑奔袭苏洛,一次短暂的刀剑相逢所造成的日光爆射赤芒沸腾当作是神迹,因此以为正午已至,大天日符出世,于是开始山呼,开始虔诚叩首,表达着内心的信奉情绪。

的确,大盛王朝的臣民对天日道学的信奉,有着毋庸置疑的虔诚真挚。

所以梅龙感到恐惧。

他感觉到,在王城上空,在整个盛都,有无边无际的无形气息聚集,这正是他所等待的,但此刻却让他浑身发凉。

然后他的眼角余光瞥到,圭影终于消失。

正午至。

呼……供台之上,覆盖着的那层锦帛因为这场变故,还未被梅龙揭开,但此刻它却开始自行燃起,是覆盖在其下的那件象征和天日相映,散发无与伦比的热力,如天日般的热力,它当然开始燃烧,并在须臾间烧为灰烬。

从而露出下面那件象征的真容。

这是一面日轮,与天穹正中那轮几乎一致。

它浑圆明耀,九寸九分直径,放射着炽白的光,在正午这一刻到来之际,与天上那轮炽日仿佛是对称于镜子里的一体,它接受着天日的光和热,然后开始浮起,浮起,浮到远远高过授命台,高过众人!

授命台上,那九十九人全部跪了下来,不是他们反应更敏锐,而是他们在见到这****天日符时,无法不跟随着心中立kè

升起的膜拜念头跪下。

梅龙也不能例外。

他颤抖着跪下。

大天日符上,即刻有神曦辉耀整个世界,与天日相映,浩瀚的炽白之辉在瞬息爆fā

,汹涌四射,顷刻间照遍整个王城,照遍整个盛都!

顿时山呼更盛。

“大哉天日!”

……

就在这时,从浮空的大天日符中,一道痕迹出现,像是将天日割开一道口子,或者说是在天日之上打开一道门户。

然后从这道门户里,走出来一个身影。

这身影迷朦,裹在浓郁的炽白之光里,依稀现人形,道衣圣华洁白,面目不清,向天空升去,并且身躯在疾速膨胀,变得无穷高大,背后映照着天日,双手掌握日华,足踏世间,如此伟岸。

“天……天日之神。”

梅龙跪地俯首颤声唤道。

“天日之神”目光俯视,看向授命台上的梅龙,漠然启声:“神谕,世间以人心最净,可洗神之秽。”

……

王城广场,苏洛距离授命台仍有千丈,他终究未能在正午之前登上授命台。

他的身后,月萧寒三人都已跪下。

他只是怔然立着,即使那屹立于天地间的“天日之神”无限伟大,他却并未从内心生出半丝要顶礼膜拜虔诚信奉的念头。

恍惚之际,他悚然反应过来,这是何等样的危险举动。

十万余人齐跪地,独有一人站立。

当然危险!

第103章 一息之争【上】

山呼之音似海啸奔腾,也有着海啸般的力量,无形但强dà

,发自人心,聚集于一处,便成为一种叫做“信仰”的神力。

以精神为奉献的力量,是为神力。

世间一切力量,没有比人心精神更纯净,所以修行者修精神,唯有精神,可与魂通,唯有神魂,方可悟通先天,出神入化,还真造丹。

对于任一座道学而言,也不会有比信奉者发自身心的虔诚信仰,将精神作为奉献带来的信仰神力更为重yào

的存zài



具实而言之,这种信仰就是道学中弟子的修行,成为有为的修行者,可以振兴道学,以及世俗中的子民源源不断为道学提供资源,从五金矿藏到弟子候选,都在范畴之内。

这些信仰的力量,因为“天日之神”的降临而越发浓烈,从王城中跪着的十数万人,从广阔盛都的千万之众,纷纷涌出,激情饱满地沸腾着,尽都涌向那尊伟岸的天日之神躯体之中。

这些力量不会落入世俗中人的眼里,他们无法看到,只会因为心中狂热信奉的情绪得以抒发而感到激动。

但稍微修为有成,养精神于脑域的修行者,便都可以清晰“见”这一切。当此之时,偌大盛都的上空,笼盖着憧憧迷朦,连天日之光也无法照入。

这些迷蒙的幻影,将无形的精神分解,然后纳入那尊天日之神之躯。

……

天日道学的道统自何处来?

天日道学的弟子当然知dào

,道统自祖师而传承,而天日之祖师,则是在中元世界缔造三千道学的三千祖师之一。

但对于天日道学御下的世俗中人而言,天日道学的道统则是源自“天日之神”。

至于“天日之神”是什么,他们不知dào

,也不愿意深究,终归是赐予天日道学的弟子以纵横高天之神通的伟大神明罢了。

作为一名凡尘俗子,只需yào

虔诚以信奉,不必其他。

换而言之,也就是其实这世间,哪里来的什么天日之神,不过是修行者愚人的把戏。

所以,梅龙自然知dào

,这尊现世的天日之神,究竟是个什么存zài



因此他更觉恐怖。

若世间果真有神明,天日道学的道统的确源自一尊叫做“天日之神”的神明,那么他反而不会如此恐惧,正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知dào

,这尊“天日之神”的真实面目,他才会犹觉惊恐。

“神谕,世间以人心最净,可洗神之秽。”

梅龙体颤如筛,涩然开口:“世间人心,皆属于神。”

“善。”

梅龙深深叩首:“请天日之神赐世人以荣光。”

于是天际有光辉如雨而下,霎时间落遍满城。

盛都城中,所有人等尽皆跪地,山呼不绝,此时“神辉”降临,点点光雨落在身上,所有人都顿觉浑身为之一轻,病者就愈,老者弥坚,即便有生而痴愚者,也于此刻倏然仰面向天,目视“天日之神”时面露笑容,有灵智顿生,洗净痴愚。

神迹!

毫无疑问,这是神迹。

因此山呼之声更盛,信奉之念愈强,人心所向越发坚定,从而更为达到“洗神之秽”的目的。

光雨也落在苏洛的身上。

他在踟躇,将跪未跪。

这光雨落在身上,有淡淡凉意,游遍周身。他忽然心头蓦地一惊,感觉到了某种异处,一种奇异的念头在心底滋生。

他从前不知dào

,刚才不知dào

,但现在已经想到。

哪里来的什么“天日之神”?

当然没有天日之神,那么此刻天穹之下,人世之上的这尊俨然“神明”的存zài

,究竟是什么?或者说,究竟是谁?

苏洛真思忖着并且仍未跪下之际,“天日之神”的声音再起:“大盛国主,教化治人,信奉以诚,当受赐。”

梅龙道:“请神谕。”

“赐寿元一甲子。”

“天日之神”五官不清的面孔上,依稀似是睁开眼睛,于是有“神光”降下,氤氲作一团,扶摇而落。梅龙忙又叩首道:“神之圣洁,不染尘俗,请代为赐。”

“可。”

梅龙于是双手捧起,去接那一团“神光”,终于入手时,他双手捧住,忽向前轻推,授命台下便跪着的大盛国主浑身颤抖,激动得惊呼晕厥,颤巍巍欲抬头目睹神之真姿,却忽觉一股凉意入体,继而周身剧颤。

他垂首跪伏,看见自己松弛惨老的双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焕然一新,变得肌表细腻,随后感到身体中有久违的气力归来。

在他看不见处,他白首复黑,背脊变得挺直,整个人从苍老恢复年轻。

他得到天日道学赐予的一枚养荣续元丹,得以增半甲子寿元,现在又得“神”赐,再增一甲子寿元,加起来几乎与他活过的年岁相当。

这是何等样的恩赐?

非神力不能为。

“天日弟子有功,当受赐。”

“天日之神”又道。

梅龙道:“奉神谕而修行,吾辈本分,不敢受赐。”

呼啦啦!

“天日之神”目光微烁,又有团团“神光”坠下,朵朵凝练,当空凝结,待降下时,已结成一枚枚浑圆莹润,神华湛湛的丹丸,梅龙仍是双手捧起,便一一接住。

“尔有大功,再赐。”

梅龙立即再叩首。

于是,那“天日之神”目中忽又闪烁“神光”,立kè

自左目中,有一物飞出,殷红如血,只寸许见方,中有圆孔,飞快坠下,也落在梅龙手中。

梅龙微微抬头,见到落入自己手中之物,刹时双目圆睁,极度狂喜之色在眼底迸发,竟至颤不能言:“道,道……道元!弟子,弟子叩首!”

他猛地叩首及地,发出沉闷声响。

……

盛都,王城,山呼依旧。

“天日之神”却不再发一言。

似乎现世之后的一切,都以及到结束时刻。

授命台上,梅龙知dào

时候已经到了,他抬头将目光匆匆向远处苏洛所在的方向望去,他看到苏洛仍在那里,并未动作,心下稍宽。

他连忙振声呼道:“恭送天日之神!”

“恭送天日之神!”

……

“天日之神”并未回到大天日符中离去,而是就这样停顿着,停顿了约莫一息的光景,然后开口。

在这一息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苏洛在这一息之间,猛觉自己手中的日初剧颤了一下,然后归于安定。

然后他也听到那“天日之神”的再度开口。

“未跪者何人?”

第104章 一息之争【中】

天日山脉不是一座山,而是有许多座山。天日山脉最高雄的自然是三脉主峰,传承着一座道学的道统,但天日山脉里也有着其他许多山头,这些山头多半被道学里的弟子们占据,建舍而居,以为修行之所。

从昨日暮间起,天日山脉靠近落日峰这一侧连续七八个时辰都被雨幕遮住,此时方歇片刻,时候已将至午间。

山间某条山谷里,郑林抖落蓑衣上的雨水,问道:“秀师姐的午餐备好了么?”

“郑林师兄,已经准bèi

好了。”有仆役捧着食盒,笑着说道,“秀师姐已臻入‘成’境,近来饮食所需减了许多,倒也省却我们不少功夫。”

郑林肃然道:“需yào

的量少,那么便要更加精细些。”

“是。郑林师兄,今日让谁送去?”

郑林露笑容说道:“我早起送去早餐时,秀师姐特地嘱托,叫下一次让那两位苏洛师弟的侍女送去,秀师姐有些话要同她们说。”

“也好,我看是秀师姐待得烦闷了,要多些人说话取乐,那两位师妹倒也合适。”

郑林不悦道:“秀师姐的事情,你也该编排,该打。”

对方也不怕他,嘻笑着提着食盒离去:“我把食盒拿给素衣和轻裳两位师妹,嘱咐她们送上山去。”

“好。”郑林答yīng

着,摇头微慨道:“苏洛师弟,却不知何时才回来?”

此时山上,雒秀秀的确是嫌烦闷了,依着木栏,屋檐上还有残余的雨水落下,她收起弄气箫,于是箫声止住,少女微露愁容:“小师弟还不回来,大师兄又去见师尊,真是乏味得很呢。”

在她身旁,侍女朵朵正蹲着,拿细枝逗弄笼中一只灰不溜秋的鸟儿,头也不抬说道:“秀秀姐,这样日子不好么,不比从前惬意许多?我倒是喜欢得很。”

雒秀秀看着昔年与自己同在世俗间乞讨为生,相依为命的小姐妹,不觉间面上愁绪更浓几分,问道:“朵朵,等到什么时候,我也总会有离开这里,去做别的事情的时候,你一个人做什么呢?”

朵朵抬起头,看着她,神情有些莫名:“逗着鸟儿玩呀。”

“逗烦了呢?”

“再捉一只别的来。”

雒秀秀默然,忽见到下山的石径上,有一双青衣的少女倩影,正小心地拾阶而上,她不由又欢喜起来,喜悦道:“她们来啦。”

“哦,午饭来啦。”朵朵把逗鸟儿的树枝丢开手,也欢喜起来,“就是秀秀姐你带回来,那个苏洛的侍女么?”

“嗯。”雒秀秀点着头,“她们虽是小师弟嘱托我照顾的侍女,不过倒也都勤勉于冥想修行,看起来都有机会呢。”

朵朵登时撇嘴道:“秀秀姐,你便是故yì

让她们来,叫我知dào

利害,又教xùn

我修行嘛。”

雒秀秀指着她,哼声道:“似你这样懒的丫头,我才懒得管!”

……

天日山脉除去三座主峰外,还有许多山头。其中的某些山头,在天日道学弟子身份令符里的道学图鉴中,是并不存zài

的,呈现某种不可视的阴影。

也不会有弟子胆敢擅闯。

远去落日峰,几乎出得落日峰的范围,有一座小山头,高不过六七十丈,颇不起眼。

这是一座秃山,没有一株草木,裸露的岩石略显暗红,即使只是看去,也有种灼目的感觉,而这不是错觉,因为这座秃山有着如其颜色一样的温度,它长久保持着遍体高温,每当落雨时,雨珠打在此山,便会有腾腾雾气,云霭缭绕似地笼盖。

从昨日暮间起,连下了七八个时辰的雨水,这座小山头被浓浓雾霭遮着。

雾霭沉沉里,一名赤衣年轻模样的修行者,一步步向山上走去,至山顶方止步,因为他再向前去,便是一座漆黑深沉的洞窟,要继xù

向前从另一面下山去也不能。

他就在这深窟旁就地坐下。

他抬头向天空望去,透过水雾,看到将往中天爬去的日头,沉默半晌,终于开口,语气并不算好:“我早说过,日初给小师弟当然没有问题,但仅有日初哪里能够?更何况,且不说师尊您老人家只给了一道您老人家的独门赤爆符,关键在于您老人家制符的水准也就是那么回事,比弟子我也强不了几分,就算再给几道,也没有多大用处。”

约莫盏茶光景,从身旁深窟里,才忽地传出一个极低沉,极微弱,似乎风再大些便要散去的声音:“他胆子很肥,不逊于你,拿着我的刀,贴着我的符,把盛都正门里千余年前某位前辈留下的镇门符,给砍成了稀烂。”

洞窟旁坐着的赤衣年轻男子顿露笑容,兴奋起来,猛一拍大腿,满yì

道:“我就说嘛,我赤煌的眼光,只比师尊你当初选中我差些许!”

那声音又起,带着冷笑:“这和你的眼光有什么干系,该是秀秀的眼光才是。唔,此子非同寻常,秀秀的眼光,竟比为师更胜一筹。”

赤煌略微一怔,然后明白其意,顿时恼火道:“他竟比我更天才?就算是如此,莫非更能比得上秀秀?”

“不一定比得上秀秀,但一定比你们几个蠢材更胜些。”

赤煌更郁恼道:“师尊这话好招人伤心。”他停顿下来,又仰头看天,然后开口接着说道:“师尊,那人真会那么做?”

“自然。”

“为什么?”

“因为他怕我出去后,上天日峰砍死他。”

“可这是有违祖师训诫的事情。”

“天日峰元老殿那干废人,有谁敢拿祖师之训戒导他?”

赤煌嘿然笑道:“师尊好没有口德,怎样说也是道学的元老们。”

“道学元老的身份,和是不是废人,没有必然的联系。”

赤煌笑得更欢快:“那人总以为,我们必是要坏他好事的,心气果然小得很。”

“所以他早晚死在我手上。”

“师尊你几时要去砍死他,务必带上我。”

“放屁,你师尊我是何许人,哪里会有带上徒弟一起砍人的道理?”

“师尊你又想太多。”赤煌摇头说道,“那人太强dà

,我哪里有插手的能耐?我就是去看看那人怎么死,或者是师尊你万一又失了手,我好把你带回来。”

“不会再有这种事。”

赤煌笑眯眯道:“师尊您老人家上回也这样说。”

“道爷我威武智慧一生,怎么会收了你这样的弟子,而且还是大弟子,把我别的好徒弟也都带得不知尊师重道,实在是我有损道学传统,罪莫大焉。”

“师尊这是什么话,您老人家师道尊严,道学里谁人不知?”

“知个屁!”

“师尊,时候到了。”

赤煌神色忽然冷肃起来,把目光遥遥投向远方——天日峰的方向。

那里有一股清气,忽地升上霄汉。

赤煌叹息道:“那人果然如此。”

“那厮是怎样德行,再没有比你师尊我更清楚的,既然料定,便不会错。”洞窟里传出的声音,又强了几分。

既然是赤煌的师尊,那么当然也是苏洛的师尊,也就是名贯天日道学的散光子。

“你让开些,少时为师我发一发威,余风你也挡不住,伤了你就不好了。”

赤煌恼火起身,拍拍屁股道:“师尊你又瞧不起我,其实你大徒弟我在道学里,也是很威风的。”

“你敢去天日峰,在那根柱子上挂一道符,写上‘天日峰都是猪’,为师就认了你的威风,已经得到为师的一成。”

“师尊,骂遍人家全峰上下,终归是不太好吧?况且,天日峰上还有映云师姑不是?”

“这倒是。”洞窟里的散光子深为赞同,“那你便只写上‘许道颜是头猪’即可。”

“这个可以。”

赤煌无比认真说道,“我会署上师尊您老人家的名讳。”

第105章 一息之争【下】

赤煌站起身,向山下走去,似乎真得认可自山顶深窟中传出的话。深窟里的人少时将要发一发威风,便是连这威风的余风,作为天日道学凶名赫赫,堪称疯人的赤煌,也会抵挡不住。

他走向山下,未及几步,便抬起头看去,已见得那轮·大日终至中天。

他再望向天日峰的方向,那道直贯霄汉的清气里,正溢着澎湃的光辉,以一种至中至上,如日在中天般的气机,说不出的崇高伟岸味道。

但他却忍不住低头狠狠啐了一口,微嘲说道:“身披着再光鲜的衣裳,一头蠢猪,也终究只是一头蠢猪,只等着杀猪的刀磨得够利罢了。”

赤煌边走边思忖着散光子所说,关于去天日峰,往那根柱子上挂一道写着“许道颜是头猪”的符的事情,一边想着师尊他老人家趣味恶劣并且心气也谈不上高,一边又想到自己若果干下了这桩大事,面对潮涌而来的惊叹赞美以及那人的怒火,究竟利弊孰大?

他走到半山腰下,突然感到脚下光秃秃的红山微震。

他再抬头去,果然山顶上有一条气流,轻飘飘,倒更像是一缕将熄未熄的火堆升起的残烟,就这样被风一吹,就荡荡地浮起。

说来也怪,山间竟有由下向上的风,倒像是这座秃山顶的深窟里蹲着某个凶狠的强人,向天空吹出这么一口气。

这口气吹得很强劲,将那缕残烟吹上高空。

赤煌只看一眼,便周身巨震,而那只是一缕不足道的烟气,他却好似如见雷霆,脸上是受到惊吓之色,快步向山下奔去,同时失笑嘟嚷着:“师尊也是口不对心的人,分明恼火得厉害,要下狠手与那人争一场,偏又要说自己只发一发威风便罢。”

他看到那烟气上得高天,竟遥遥一晃,化作一尊伟岸巨人,持刀于空,不作二话,纵刀便砍去,砍向天日峰之巅那道冲霄的清气。

那清气一震,从中探出一支巨大手掌来,这手清辉流溢,宛若圣华,道不尽得真理况味,这手掌大到近乎可以遮天,能够蔽日,并有极为神妙的异处,那便是足足有七枚手指,且每一枚手指的长短、粗细皆是如一。

这手扑出,以三指拿捏,捉向那口砍来的刀。

刀很破,破到曾经断过,刀身只有一半,断口凛然。

秃山之上,赤煌只看这一眼,便猛低下头。

他当然知dào

,天穹之上这一幕,非臻入出神之境的修行者,绝难看到丝毫端倪,在寻常道学弟子眼里,天穹仍然是天穹,天日仍然是天日。

比如当下因为时值正午,天日峰的弟子应当正在作午课,冥想修行之中,对此不会有半点知觉。

入出神之境的修行者,天日道学里倒能寻出一些,但也并非皆能见得这一幕。偌大的天日道学,能见此景者,恐怕只在两掌之数内。

赤煌看一眼后,就猛低下头,跨出一步。他一步跨出得极大,也极快,只用一息的光景,在这一步间,便跨下数十丈高的山峰。

而同此时。

在落日峰,在落日峰的藏道殿里,有个身裹虎皮的男子冷目看着深色的墙壁,他能看穿这墙壁,看见外面的天空。但他也只是看一眼,便收回目光,待一息的光景后,才复又抬眼望去。

在落日峰,在落日峰山巅的某座殿宇里,有个身披乌漆道衣的道人,也抬头望向天穹,他只望一眼,也低下头,待一息之后,再又抬头去。

在出日峰,有两三人。

在天日峰,有四五人。

他们都在此时仰头向天,然后低头一息,继而再抬头望去。

因为他们知dào

,这一息间天上的争斗,他们不适合亲眼看见。

但一息之后,自然有人知dào

了这一息之争的结局。

有人依旧沉默冷面,有人微怒,有人暗喜。

这一息后,赤煌再抬头去,天穹之上,已旷荡一清,些许痕迹也不再有。这就是这一息之争的结局。

赤煌仰起头,虽然心中已定,却仍向着秃山问道:“怎样?”

秃山沉默许久,才有声音传出:“让他待久些再回来。”

赤煌略微怔然,继而欣喜起来,却说出不一样的话:“师尊好没有道理,这种事情总让我做,小师弟心里觉着,必然是我这个做大师兄的太废,竟罩不住他,要他总在外面避祸。”

“你的意思是,为师太废?”

赤煌吓了一跳,连忙嘿然笑道:“当然不是!师尊的吩咐,我这就去办,保管稳妥,我赤煌办事,师尊您老人家没有不放心的道理。”

……

……

数以万里计之外的盛都中,王城里。

仍然立着的苏洛,在听到这一问时,并不知dào

这一问之前的一息之间,在数以万里计之外的天日山脉,发生了一场不可知,甚至不可见的争斗。

但这一息之间的争斗,其结局却恰恰在数以万里计之外的大盛王朝国都王城里呈现。

“未跪者何人?”

“天日之神”问道,声音中蕴藏着彻入人灵魂的冷漠。

当此之时,整个盛都,未跪者也只有一人,当然就是苏洛。

苏洛有些怔忡,一时之间没有能够作出反应。

授命台上,梅龙一时间直觉脑域中的神魂似要出窍,被无尽的寒意笼罩,以至于牙关打颤,言语断续:“那,那人是……是同来的道学弟子,本该……本该同弟子,一并主持大礼,却……却擅离职守,至此方归!”

苏洛恍若未闻。

“天日之神”也恍若未闻。

梅龙自然知dào

,关于不让苏洛出现在大礼之上的事情,便是“天日之神”,也就是那人的意思,自己不过是奉命行事。

然而事已至此,苏洛终于还是出现在大礼之上,虽然并未走上授命台,但苏洛已经在此间,便仍然有着如“天日之神”——那人所担忧的,破坏“天日之神”获得巨量世俗信徒的信仰,以盛都人心洗神这一桩大事的可能。

所以他自然恐惧。

王城之中,苏洛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为何一定会这样,只是仍然站立着没有跪下。

不是因为骄傲,不是因为无礼,也不是因为单纯的太过震撼的缘故,而是因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用无声的声音在告sù

自己,不必跪,不该跪,也不能跪。

所以他便没有跪。

并且反而将身躯挺立得更直些,认真回答伟大的“天日之神”的问题,说道:“天日道学落日峰散光子座下,苏洛。”

“同行即有功,当受赐!”

于是,那“天日之神”目中忽又闪烁“神光”,此番是自右目中,再有一物飞出,殷红如血,只寸许见方,中有圆孔,飞快坠下,径直落在苏洛手中——

这章里的中间,本来写有一长段关于一息长的时间里,强人散光子和“那人”争斗的具体描写,但我想了想,还是给删掉了。

天亮了,但觉着精神尚可,应该还可以再写一章。你们倒是给投点票呀。

第106章 道元

苏洛只看一眼,便认出此物。因为,在《天日道学修心总纲》里,对此物有记载。

“道元,竟是一枚道元?”

于是他越加坚信,哪里来的什么“天日之神”,只怕是天日道学里的某位大人物在装神弄鬼而已,而这位大人物,显然只有可能是天日峰的大人物。

因为,如果是所谓“神明”,怎么会赐下一枚道元?

……

王城,乃至整座盛都,山呼海啸仍在持续,但“天日之神”已漠然向后退去,只一步,便化一道流光,自走出来时的那道缝隙间,仍又回入那轮浮在天穹之上的道学象征大天日符里。

但信众的膜拜依旧未止。

苏洛有些莫名的心绪,略觉纷扰,但一时间无法理清,便只好不理。

授命台上的梅龙,却直觉得心神有些失守,过了许久,当大天日符从天而降时,他方才反应过来。

他面色青白交杂,有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变幻,先就将那枚血红色的“道元”纳入袖间,而后屈指微弹,将“天日之神”所赐予众弟子的那些“神光”所化的弹丸,一一弹动飞出,落入身后众弟子手中。

“礼毕!”

他沉声说道,声音传遍王城。

授命台下,参拜之声终于止住。

梅龙目光阴沉,向远处只看一眼,便收住目光,将发出的声音控zhì

得极好,恰可以让仍然在千丈之外的苏洛听见。

“众弟子各自归位,即刻登车,出发往摩罗国。”

他道衣大袖一甩,自王城深处,即刻有一片铜光掠出,在授命台下落定,烟云蓬暴,现出一架云霄飞车,他一手取回大天日符,继而在授命台上便抬足踏出,掠身进入云霄飞车中。

授命台上有九十九名天日道学弟子,但有四人乃是早已离开天日山脉的弟子,如今在大盛王朝担任供奉,自然不在此列。

其余九十五名道学弟子,则俱都默不敢言,依次有序下得授命台,登上云霄飞车。

与此同时,苏洛也默然收起日初,向授命台下的云霄飞车走来,月萧寒三人自然跟上。

他们四人登上云霄飞车,脚步犹自未稳,便忽觉足下震动,云霄飞车已轰然震动,然后腾离地面,升空而起。

“恭送上使!”

连绵的恭送声传来,众人向下看去,王城、盛都在变小,那些人便成为一个个微末的黑点,如同蝼蚁一般。

但蝼蚁一旦有惊人的数量,就自然会有惊人的力量。

……

……

苏洛坐在案旁,沉默许久,眼看着云霄飞车之外,流光飞度,奇景变幻。他们坐在落日峰三十三名弟子的最角落,也在整个云霄飞车下层的最角落,但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间,都落在他们身上。或者说,是全都落在苏洛的身上。

长久的沉默后,苏洛忽然开口,低声说道:“先前那……人,所赐下的,该是某种与修行有益处的东西,你们两人跟随着我,倒是遭了池鱼之殃。”

他没有说“天日之神”,而是说“那人”,他也只问李刚、李勋兄弟二人,并没有问月萧寒,他更不知dào

,“那人”赐下给众随行弟子的,“神光”所化的丹丸,其实是由盛都无数人的信仰精神之力所凝练。

人心最净,可洗神之秽。

洗的是“精神”之污秽,因为根本没有什么神明。

对于修行者而言,世俗中信徒的信仰精神之力,是一种玄奇神妙的力量,它不能化为力量用以滋长精神,强dà

神魂,但对于修行者而言,却有着异乎寻常的效用——洗神。

洗涤精神之污秽、创伤,等等。

天日道学的某一位大人物,便是要借着这一次道学的任务,寄托神魂于大天日符中,从而获取盛都数以千万计子民的信仰精神之力,洗涤神魂。

但世人的信仰,不能够属于人,而即使是再强dà

的修行者,也终归还是人,并不是真zhèng

的“神明”,没有这样的资格。

这是不可为之事。

但更大的问题在于,要行此事,唯有假借诸如“天日之神”这样的名号,实则便是装神弄鬼,同天书庙里那头鼠精也没有本质上的分别,一旦有一位大人物这样做,那么或许便会有另外的其他大人物们也如此这般效仿。

所以,这更是不可为之事。

但有位大人物就是要做。

于是,这位大人物极度忧虑于有人会破坏此事,他所担忧的破坏者,有一名弟子,被安插于此行中,即便以他的身份,也无法改变这一点,那么便只得用别的办法,尽量让这名弟子不出现在其获得世人信仰精神之力的大礼之上。

这名弟子,便是苏洛。

这位大人物赐予众弟子的“神光”丹丸,便是自这些信仰精神之力中炼取所得。

苏洛并不知dào

这些,但他大体可以猜到一些。

他取出那枚道元。

殷红如血,寸许见方,半指厚度,中有圆孔,似玉般质地,这便是“道元”。

他略带无奈说道:“这东西也只有一枚,更不能分割,否则便分给你们。”

李勋有些木然,他哥哥稳重些,慨叹说道:“这东西只在典籍里见过名字。”

“我也从没有见识过。”月萧寒也惊叹说道,“但就算是给我们,也没有什么用处,毕竟我们又不曾指望过进四大道府去。”

李刚、李勋二人在听到“四大道府”时,目光不禁微微闪烁,但随即也自平复下来,李刚失笑道:“的确是如此,四大道府的府门,高过天日峰之巅那根柱子,我们登不上那根柱子,当然也不用想四大道府的事情。”

“所以,道元这种东西,只是听来唬人,实则……还不如一枚养神丹来得实在。”李勋也赞同陈辞。

月萧寒道:“想要它的人,愿意拿一万枚养神丹来换。”

苏洛心中猛吃一惊。

一万枚养神丹,那是三万个天日道学的学分,大学主们那一层次的大人物,或许才能拥有。

“但是也换不到。”月萧寒接着摇头说道,“毕竟养神丹可以不断炼制,然而道元这种东西,便只有从那四座府门的缝隙里,时或漏出来一些而已。”

苏洛凝眉问道:“我在修行总纲里,曾看到过关于四大道府的记载。四大道府高高在上,执道之尊,定期让三千道学弟子考核,其艰难非同一般,里面还讲到,四大道府的世界里,没有什么学分,而是以这种‘道元’为通货,那么,如我们天日道学这样,处于四大道府之下,得了这‘道元’,又能作何用?等着有机会进四大道府去,再作使用么?”

他想着月萧寒见识远在他之上,或许能知dào

些。

月萧寒却摇头说道:“我只是听说过,似乎四大道府的考核,便和这‘道元’有些关系,但具体如何,则全然不知了。”

第107章 人心最秽

物换星移,流光飞度。大约同盛都之事有难解的干系,北行往摩罗国都的速度更快许多,显然操持云霄飞车的梅龙心中躁意积炽,难免行事更急几分。

大盛王朝地处沃原,因而国富民强,摩罗国则不然。越往北去,地势便见崎岖,山势起伏众多,恶水纵横,实在不是兴邦之地。

及至数万里过去,倒见得地面平坦些,却也多是干黄泥壤,不宜种植,极目远去可见千百里斑秃,点缀些许绿意,偶或有部落式聚集的牧民。

又数万里去,才见得平原地势,有了耕田植被,城池阡陌,然而地域也不算广,只是一条横于大地之上的狭长地带。

换而言之,摩罗国地界与南方大盛王朝,东面辰国、赤竹王朝之间,有荒原与穷山恶水阻隔,仿佛是一分为二的两个世界,格格不入。

因为地势、人口聚集地的缘故,摩罗国的中心一直便在北方,也因为这一缘故,摩罗国与大盛、赤竹、辰国之间一向往来不多,邦交不繁,反而因为国中资源不足,摩罗国难免时常向东、向南侵伐,屡起战端。

在大盛王朝与辰国,因为与摩罗国交战频仍,常有摩罗国人铜肤铁骨,头生犄角,饮火吞石为生的谣传,但这些虽是谣言,却也有些道理:摩罗国在天日道学御下四国中,的确民风最为彪悍,每有战事,虽然人口兵力远不及大盛王朝等国,却常能大胜。

也因为这些缘故,在摩罗国的历史中,一向与更北方那座道学瓜葛不清,颇有亲近之意,曾经发生过举国叛逆天日道学,向北投靠的事情。

结果自然是遭到天日道学残酷镇压,不惜通杀一场,又调大盛、赤竹、辰国之众,倾力进攻,一举灭国方才罢休。

自此以后,摩罗国倒是安生许多,但仍然是旧性难泯,向来给天日道学带来许多麻烦。就是在天日道学之中,有一些出身摩罗国的弟子,一向也因此与众格格不入,独立特行,生出不少龃龉之事。

这都是积怨所致,历代道学掌权者竭力维持,仍是无法根绝。

但天日道学中一向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凡是出身摩罗国的弟子,无论天赋如何,修为如何,想要担当道学的学主、大学主,乃至于是进入天日峰之巅,成为天日道学真zhèng

掌握权柄的少数大人物之一,皆是千难万难,远难于出自另外三国,或是生长于天日道学中的弟子。

历来例外者固然有,却实在少之又少,极为罕见。

不过,苏洛等人此行执行任务,因为主要便是出行大盛和摩罗两国,其中尤以摩罗国为重,所以此行所选的弟子里,基本都是大盛王朝和摩罗国出身的弟子,其中尤其出身摩罗的弟子颇多。

当然,至此时候,至少苏洛心中难免疑虑,此行的真zhèng

目的,或许并不是去摩罗国为新国主授命,巩固天日道学对摩罗国的统御力度,而是有着别的目的——在盛都时,已然发生了。

当此之际,云霄飞车中,许多出自摩罗的弟子,已是难掩喜意,常日在云霄飞车扶栏旁,俯瞰故国,心怀眷意。

待到摩罗国都后,向摩罗新国主授命,自然也免不得要有一场参拜大礼,那时,便是他们这些荣归者的盛事。

成为天日道学弟子而归,世间再没有比这个更荣耀的荣归。

苏洛漠然看着这一切,些微缓神之后,便再度合目凝神,进入冥想之中。

李勋在旁油然慨叹:“苏师伯身上的气机,几乎每日都有变化,不仅是苏师伯天赋了得,也与苏师伯如此勤勉于修行,有着重yào

关联。”

他哥哥也很赞同,月萧寒却凝眉暗忖:几乎每日都有明显变化,几乎用肉眼就能看出其精神强度的提升,这绝难用“天赋了得”来解释。

……

摩罗国北部才有一片并不算广阔的平原地域,是摩罗国的核心地带,城池密集,人口集中,也极繁华,摩罗国都位处靠近北面些的地方,自然是最盛大繁荣的雄城。

天日道学的符诏早已到达摩罗国,当苏洛等人一行抵达时,摩罗国自然也早有准bèi



因为此行更关系到新国主的授命,以及摩罗国内乱之后,由天日道学派人镇压局面,所以场面更为隆重。

摩罗国都无名,因为在昔年背叛遭到镇压之后,摩罗国都便不准再有名号,国中人也只以“国都”称之。

摩罗国都不比盛都庞大,但却更为密集,周围更是密密拱卫着许多城池,将国都凸显于最中央。当接到符诏,天日道学上使克日将至时,以国都为中心,包括周遭十数城,尽都张灯结彩,洗城以待。

国都中央,如盛都一般,最中央,最高伟的,只能够是授命台。

这座授命台,只能用于接待天日道学上使,或是向天日道学上表。

苏洛等人再度见到梅龙从云霄飞车上层下来,因为目的地终于抵达。

梅龙神色平静,似是没有半点不虞,甚至仍能含笑开口,让苏洛与他并行,少时之后,在最前面与他一起接见摩罗国新任国主。

那摩罗国先国主骄奢淫逸,横征暴敛,倒行逆施,又国中连续三年久旱,地不周载,以至民不聊生,众怨沸腾,继而盗匪四起,军阀割据相争,不一月时间,先国主便在国都授命台上暴毙,当夜更有刺客入宫中,国主全家皆被戕戮。

先国主胞弟从封地起兵,危急中登位,力挽狂澜,横扫诸阀,又将谋害先国主及先国主全家的强阀极刑处死,恢复国祚。

如今,新国主上表天日道学,为未受道学之命而登基请罪,又请天日道学授命,加冕其正统。

……

云霄飞车破开云层,徐徐降临。

与当日盛都王城中情形并无多少差别,授命台下,跪伏者万计。

云霄之间,一架飞车显现真容,披着日辉而降,于是有浩荡长呼冲天而起:“恭迎天日上使!”

……

轻微震动,云霄飞车落定于授命台上。

梅龙却并未下车。

苏洛自然也不动。

他能看到,授命台上,只有一人,身穿缟素,跪伏在地。

梅龙淡漠开口:“摩罗征国,入车中来。”

“是!”

那跪着的人便即起身,仍低着头,踏上云霄飞车里探下的玉阶,走上云霄飞车,头也不敢稍抬,忙即跪地,连叩九次,长声道:“摩罗征国拜见天日上使。”

梅龙默然说道:“抬起头。”

摩罗征国就跪着挺身抬头,立kè

显出身形雄健,一张英武伟毅的中年面孔,气度不凡,的确是成就大事的人物。

“你不是要请罪么?”

梅龙突然道。

摩罗征国微怔,万未料到,会迎来这一句。他即刻又要叩首:“因国中生乱,不敢因此令道学烦扰,故而只得临危登位,先平国乱,再向道学请罪——”

他尚未说完,却更不料梅龙突然抬起一脚,便将他踹翻在地,厉色喝道:“摩罗征国,你请的不该是这个罪责!你应该请罪的,是你多年以来蛊惑国主,致其昏聩,待到时机成熟,又煽动叛乱,更在国主登授命台向道学上表求援时,铤而走险,将他刺杀,而后嫁祸,继而才是未得道学之命便擅自登位!

那摩罗征成,虽则是昏聩之人,但也是你胞兄,你之行径,何异于禽兽?你这样的畜生,也敢擅登国主之位,还想得到道学授命么?!”

这一变故立kè

令众人震惊,连苏洛也不知dào

,摩罗国之变,竟然是这个缘故。

但既然出自梅龙之口,则必然属实,是天日道学查证的结果,由此可知,被踹翻在地,已是惊惧得体如筛糠的摩罗征国,的确是丧心病狂的恶徒,心地污秽,罪大恶极。

摩罗征国涕泪俱下,已是骇得连忙翻身跪倒,更是绝不敢否认,唯有连连叩首求饶不绝。

梅龙冷目而视,看着此人丑态,约莫盏茶光景,才再度开口,冷淡说道:“授命、参拜仪式,可已准bèi

得妥当?”

摩罗征国大震,旋即明悟过来,狂喜叩头道:“上使放心,一应礼仪所需,俱都安排下了!”

“那便如期举行。”

梅龙说完,面上竟露笑容,伸手虚抬,那摩罗征国便不得不起身,梅龙更上前捉住他手,笑容若春风般和煦,笑吟吟说道:“授命之后,你便正式是摩罗国主,按照道理,该列入道学名册,位同二代弟子。我为你介shào

,这一位,也是道学二代弟子,苏洛师弟。”

那摩罗征国连忙就向苏洛叩头。

苏洛有些愕然,不及反应。

梅龙又扶起摩罗征国,含笑道:“国主,你且在先,我们下去吧。”

第108章 水木湛清华

摩罗国因是新国主登位,受天日道学封诰赐命,所以规格更隆,极尽铺陈,待到是日,国都及周遭诸城中盛况非常,无比热烈。

对于摩罗国人而言,天日道学赐命之后,便意味着国中大局彻底定下,兵祸自去,自然是值得喜悦的事情。

至于摩罗国国主一族,凡是不从顺于摩罗征国的,早已被他清洗一空,余下皆是他的拥趸,摩罗征国大位确立,合理合法,受到天日道学承认,他们自然地位稳固,当然也没有不满yì

的道理。

这一次,苏洛没有在大礼之前离开摩罗王城,倒不是他担心梅龙再施什么诡计,而是他并没有离开的必要。

他对游览摩罗王城并无多少兴致,虽然答yīng

了雒秀秀替她带回去摩罗国的美食,但一则他并不知dào

摩罗国有哪些美味,二则也无自己亲自去办的必要,只吩咐了人,自然有许多精致的摩罗国美味被送来,他将之储入藏虚符中即可。

授命当日,亦在正午时刻。

此次仪式与盛都那一场不同,在摩罗国上下参拜大天日符之前,先要为摩罗国新国主摩罗征国授命。

天日道学的授命符诏由梅龙宣读,而赐予新国主摩罗征国的玉玺,则由苏洛亲自交到摩罗征国手中。

无论在摩罗国的史册,还是天日道学的典籍中,都将会记下这一刻。

这一行任务对于众位参与的弟子而言,只有这一件事情有些意义,尤其对于苏洛和梅龙而言,摩罗国新任国主在位一日,便无法改变其是由苏洛和梅龙亲自代表天日道学授命的事实,对他们二人自然也有些不同的价值。

因为天日道学的弟子总会有不在道学,某一日来到摩罗国地界也不足为奇,有这一层瓜葛在,总好过于无。

授命赐玺之后,仍是请大天日符,整个摩罗国度,甚至是周遭诸多城池,足有数以亿万计的人一齐参拜,山呼震天。

大天日符光辉贯日。

但这一次,却并无“天日之神”现身。

然而,神迹仍然如约而至。以摩罗国度为中心,渐往周遭去,竟是在青天白日之下骤然落雨,雨水极充沛,淋漓痛快直落了一个昼夜方止。

摩罗国此前生乱,除去先国主无道之外,最终的导火索便是连续三年旱灾,以致民不聊生,终于滋生出横行盗匪,乃至于祸乱终起。

这一场豪雨对于摩罗国而言,便是真zhèng

的神迹。

……

……

雨霖铃,苏洛独坐室中。

摩罗国对天日道学上使的安排,自然是极妥帖的,但苏洛对身外所需并无苛求。

他临窗而坐,窗子半推起,豆大的雨滴落上去,声声不悦耳。视野越过窗子,外面就是一泓清湖,有百十丈方圆,时已夜深,月华浮波,被雨点击出无穷碎光。

他两手指尖压在鬓角,轻揉片刻,终于感到眉心不再滞涨微痛,方才止住。

此时他能深切感受到,自己体内不仅只是用蓄满力量可以形容,而是蓄满着极度凝缩,随时可以分解释fàng

的可怖力量。

这些力量就储存zài

如今已印在他胸前的帝女升仙图中。

他要将这些力量尽都炼化,转换为精神,将是一个可以预见的漫长过程,他甚至感觉到,这些力量足够自己突pò

“养”境,直至成就神魂,仍然有余。

因为这些缘故,寻常修行者艰难前行为之痛苦的养神过程,对他而言,便成为一件极简单的事情,简单到如同手持筷子将面前的一盘肉挟入口中,咀嚼下咽,继而消化。

然而天上绝不会平白掉下来法宝,世事饮啄循环,所以简单之中往往意味着不寻常,而不寻常便是最大的不简单。

对于苏洛而言,这个过程的确十分简单,能够增长精神刻度的力量就在那里,只管取来消化即可,却在这个简单过程中有着许多凶险。

养神这种事情只能做一次,没有人拥有足够的经验,即便有前人笔录,比如苏洛手中就有一部《光道人养神纪要》,是天日道学一位叫做“光道人”的前辈昔年养神时的修行纪要,也仍然远远不够。

前人的经验虽然是重yào

的参考,却毕竟只是前人的经验,世间没有一样的人,当然就不会有完全可以一概而同的修行方式。

尤其是苏洛的修行与旁人截然不同。

从极度凝缩的“力量”中获取,再转换为自身的精神,是一件时刻有可能被大规模强悍力量冲击,轻则损害精神,重则毁坏修为性命的事情。

凝神沉思中的苏洛被叩门声音惊动,他应了一声,俏美的摩罗国侍女开门后便在门外跪着,轻声道:“上使,梅龙上使命奴婢来请上使。”

苏洛眉心微微皱起。

他一时间想不起梅龙会有何事,况且因为此前的缘故,自己与此人必然是敌非友,绝不会有可谈的话题。

“好。”

苏洛起身,拂了拂道衣,紧了紧手中的日初刀柄,便按刀出门,穿过许多廊道,见到已有许多同行而来的弟子在先向梅龙所居处走去,于是知dào

梅龙是召集了所有人,而不是独他一人。

他放慢脚步,众弟子已进入梅龙所居的宝楼后,他才入门,直上楼去,就见梅龙沉眉端坐上首,下面九十八名弟子已然在座。

苏洛入门来,众弟子无论情愿与否,都纷纷就要起身。即便不为着他的身份,只是为盛都王城之中他的那一刀,这些人也绝不敢半点轻慢。

他轻轻摆手,止住这些人起身行礼,众弟子不敢违逆,却仍都就坐着躬身施礼。

其中无论是学宫弟子,还是有师承的弟子,无外都是三代弟子。

学宫弟子都道:“弟子拜见师伯。”而有师承的三代弟子则不然,他们的师尊都入门早于苏洛,当是苏洛的师兄,故而都拜道:“弟子拜见苏师叔。”

梅龙在上首,手指身旁不远处,落他自己一位的座位,说道:“苏师弟,来坐。”

苏洛却摇头道:“梅龙师兄不必客气,我同落日峰道友同坐即可。”

他在人群中找到月萧寒三人,自顾走去,旁边弟子自然让开,他就坐了蒲团上。上面梅龙面色仍然镇定,只是略微沉默片刻,才忽然轻拍手掌,说道:“进来吧。”

随即,自门外便有一名中年道人进来,恭敬在梅龙身前跪下施礼:“入世弟子于岑,拜见师伯。”

离开道学,离开天日山脉,进入世俗之中的弟子,皆称为“入世弟子”。

“这一位,是道学入世弟子于岑,现在摩罗国北疆重镇偃城为供奉。在摩罗国生乱,摩罗征国尚未登位时,他便发xiàn

一桩秘事,并上报给道学。实则,此番我等来摩罗国,为新国主授命是其一,还有其二则是为他所上报的这桩秘事。”

人群中,苏洛神情微凛,有种异乎寻常的预感,接着便听梅龙说道:“摩罗国生乱之际,他曾发xiàn

摩罗境内,有清华道学弟子的踪迹!”

他此言一出,立kè

众人俱怔,在短暂沉寂后,几乎同时发出惊呼。

于岑立即补充说道:“那是清华道学专用以隐匿身形的水木湛清符气息!弟子在道学修行时,恰逢一次清华道学来人,与我天日道学商谈事务,其间两家选了些弟子比试修为,我曾亲见过清华道学弟子祭用此符,所以记得极清楚!”

梅龙神色沉冷道:“不错,于岑上报之后,道学极为重视,早已进行过调查,的确发xiàn

了更多踪迹。至此时,我要告sù

你们,我们此行除去在……盛都,以及这里的两场大礼,还有第三件任务,便是与这件事情相关!”

第109章 往事此行

“道学受四国供奉,自然该担庇护之责!我们天日道学同北方清华道学虽一向往来不少,表面上也算一团和气,偶或也有清华道学的人出没于境内,但既然证明清华道学的人与摩罗国此前之乱有干系,那么就是为祸摩罗,害我道学御下子民,是严重挑衅,道学理当为摩罗国作主,为乱中丧命的摩罗子民作主!”

梅龙凛然说道。

自有天日峰弟子扬声应承:“师伯所言甚是,清华道学狼子野心,对我天日御下摩罗国图谋许久,从未止住过觊觎之心,正该迎头痛击,予以教xùn

,好教清华道学那干废人晓得我们天日道学的厉害!”

“诚然如此!”

“不知dào

学可查出那些清华道学的贼子身在何处?弟子愿往杀之!”

“我们受道学栽培,更何况他们害我母国,实为可恨,弟子也愿去诛之!”登时间,尤其是出身摩罗国的弟子,也尽都醒悟,此时不立kè

作出反应,坦之以诚,表白忠心,岂不是愚蠢?

“师伯,弟子猜想,那些清华道学的贼人害我摩罗,如今事情不成,更已败露,必定要向北退走!弟子便是出自摩罗北疆,与那清华道学御下的幽国相接,对地势人情颇为熟知,所以请往杀敌!”

……

梅龙果然面露满yì

之色,平静说道:“各位有为道学效力之心,的确不负道学的教导培养,此行的目的,也正在于此!我来前,已得到道学尊长的指示,这一桩任务,才是我们此行真zhèng

的任务,只要完成得妥当,众人当然少不了奖赏。”

他此言一出,众弟子更是纷纷露出喜色,越发踊跃。

此行的弟子,多是天日道学三脉主峰学宫里的边缘人物,并不得志,修为也多是泛泛,再由一二各峰有师承的弟子为主,因此得知有如此重yào

任务,当然迫不及待。

一旦完成任务,一时的奖赏倒还在其次,更要紧的是能入得师长法眼,才是正经。

虽然不用想也可知dào

,要诛杀那些清华道学渗入摩罗的人,必定不是易事,甚或有性命之忧,然而修行者当世,勇猛才可精进,最忌胆怯,何况世俗中也常说,富贵险中求,凶险越甚,获益越大,这是公道至理,人人皆知。

梅龙肃然说道:“在摩罗境内,有许多道学入世弟子,在各大城池担当供奉。先前摩罗国生乱,按道学一向的规矩,御下诸国内事,没有要害干系,则不便插手,但他们也悄然查探,有了许多线索,一直源源不断上报。”

说话间,梅龙袖中取出一枚玉符,冷色道:“这是道学专为秘密事务所制的信符,滴血之后,非本人不能读取其中讯息。稍后你们各得一枚,以血祭炼,自然会不断有最新的探报可以从中获取,你们根据线索,相机行事!”

众弟子都肃然道:“是!”

“目下,按上报线索,摩罗境内有清华道学弟子出没踪迹的,共有十七城,你们便分作十七队,分别前去,自然有当地的道学入世弟子接应,你们可以持此符调动,一旦确定目标,立kè

雷霆出击,不拘于任何手段,也不强求生擒,擒不得,直接诛杀便是!”

梅龙言辞间杀意凌厉,面现冷笑:“明日,我们就乘云霄飞车离开这里,你们谨慎行事,只和当地的道学入世弟子联络,不要惊动摩罗国的人,可明白了?”

众人当然不会不明白。

苏洛身处其中,一时暗忖,那摩罗国新国主摩罗征国,就是摩罗国此前祸乱的祸首,既然确认此前祸乱与清华道学有关,说不得,那摩罗征国便脱不开干系,如今想来,天日道学似乎是有意顺水推舟,并不责罚他,反而授命赐玺,确认其国主大位。

换而言之,此人与清华道学有勾连,实实是死罪!

之所以不立即诛灭此人,不过是天日道学有意于将在摩罗境内出没的清华道学弟子尽皆除杀,令北方那座道学得到教xùn

,付出血的代价。

苏洛虽然没有见识过,但不必多想也能知dào

,天日道学与北方的清华道学间,表面上自然是和气友邻,实则断不会缺少争斗。

人与人间尚且纷争不休,何况是两大道学?

苏洛就知dào

,自己这一脉从师尊散光子起,到几位师兄,当年就曾与清华道学发生过一椿事情,在天日道学是传奇般的故事,一直被传颂。

他正思忖间,忽听上面梅龙唤他名字。

“苏洛师弟。”

此人面色冷肃,俨然此行领袖作派,严正分派任务,为尊长的嘴脸倒是十足,但苏洛却知dào

此人心胸狭窄,行事几乎没有修行者该有的底线,绝不是正经人物。

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梅龙面皮发紧,却掩饰住不悦,略微露出些笑容,说道:“此行之中,你我二人是二代弟子,理该身先于众,师兄我需yào

统筹诸事,一旦某处遭逢强敌难以解决,说不得要即刻赶去,因此不能亲率一些弟子前去,幸而还有苏洛师弟你可以为表率。”

苏洛心头生出些许不妙的预感,口中却只能道:“为道学效力,理所当然,梅龙师兄不必多虑其他。”

“这样便好。”梅龙颔首,指尖轻弹,一枚轻薄玉符飞出,落向苏洛手中,“临幽城在最北,是摩罗与北面清华道学御下幽国相接边界上最要紧的口岸,也历来是摩罗国陈兵的要塞,从来都有许多清华道学弟子出没。

这一次,凡是要向北退去的清华弟子,多半都会从临幽城地面出关,所以去临幽城的任务,也最为重yào

,不单是出没于临幽城的清华弟子,还有其他各路未能诛杀,使之逃脱的清华弟子,都要苏洛师弟你在临幽城做最后一口屠刀,统统杀之!

我再三思忖,唯有苏洛师弟你亲率人前往,方可以镇压局面!”

梅龙似笑非笑看向苏洛,忽然神情庄重,语气似极诚恳问道:“我记得昔年,令师尊,散光子师伯他老人家座下的燕师兄,便是在临幽城与清华道学的人争锋,吃了些亏,而后赤煌师兄仗剑北行,亲至清山华湖间,强逼清华道学交人,由燕师兄断其一指,实在是一桩惊天动地的豪迈事情,如今思之,实在是心生敬慕之意!

苏洛师弟,临幽城乃是你二位师兄扬名之地,你可愿意去,也为我们天日道学做下一番功绩?”

苏洛一时默然。

无论怎样,梅龙这一番陈辞,实在是到位,苏洛岂能主动坠了师尊、师兄立下的威名?对于修行者而言,对于天日道学弟子而言,这是绝不能做的事情,否则便是奇耻大辱。

所以他沉默须臾,就开口平静说道:“我听闻,镇守那里的摩罗国·军中,至今仍然流传此事,每与北方幽国对峙,摩罗国士卒以‘可还记得断指之事’骂阵,如果能够亲耳听到,定然是快事,我……很想去听一听。”

梅龙闻言大笑说道:“好!临幽城之行,职责重大,非三五人可为,所以,苏洛师弟你可以再选……七人,与你共计八人前去,那里也有将近三十名我们天日道学的入世弟子供你调遣!”

第110章 算个屁

“可以。”

苏洛沉凝片刻,才开口答yīng

下来。他的同行者,当然会有月萧寒、李刚和李勋兄弟,但他也不会主动提出只要这三人。

他很难相信梅龙不会额外地做些不利于他的安排,而临幽城之行,显然的确是这次分派往十七座城池除杀清华道学弟子中最艰难的一路,没有必要为意气而舍大事。

月萧寒三人也立kè

道:“弟子愿与苏师伯同行!”

“善!”

梅龙并不阻拦,弹指飞出三枚玉符,也被月萧寒与李刚兄弟接入手中。

梅龙问道:“还需yào

四名弟子,随同苏洛师弟前往临幽城,谁愿同去?”

室中陷入沉寂。

李勋有些按耐不住,扬声道:“临幽城这一路最艰险,便再无人敢去了么?”

有些弟子露出赧然之色,尤其是落日峰的一众弟子,他们中的确有许多人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保持沉默。

也有些人则面露冷笑,因为他们不是因为畏惧才保持沉默,而是因为单纯的不愿意,才保持沉默。

苏洛倒还平静,月萧寒也依旧面冷如常,而李勋则渐已生怒,连向来稳重的李刚也有些不能再忍。

上首的梅龙却忽然漫声说道:“你们这些蠢材,不知dào

苏洛师弟是何等人么?能有幸与苏洛师弟同行,是你们的造化,万幸能得他些微提点,便是你们的莫大机缘,你们竟不知dào

这个道理?”

他说得平静,然而语气中分明透着丝丝微讽味道,在座皆是修行者,心智通明,岂有不闻弦音而知雅意的,一时间纷纷明悟。即使有些已经动摇,心生准bèi

追随苏洛念头的,也立kè

憋住了声。

他们自然想起,这位苏师伯,同上首那位梅龙师伯,分明有着解不开的梁子,他们不得不选择立场。

苏洛身份自不待言,的确尊崇,但无论怎样看,现在都应该乖顺服从于梅龙师伯。

“我去!”

突然间,一道沉闷但有力的声音,打破室中沉寂。因为这声音确实有力嗡鸣,也因为这一表达足够惊人,所以众人皆露异色,纷纷看去。

苏洛也不例外。

他已经心中暗叹,再不行便只能只自己四人前去,不再多求助力。

他看到那出声之人昂然端坐,身躯魁梧,颇具盛气,不由微微一怔,心中吃惊:“竟然是此人?”

“路阔!”

有人立即厉喝其名,斥责之意极为明显,正是天日峰那位在斗神盘上败给月萧寒的练丛云,此人是天日峰有师承的三代弟子,如果梅龙不算在内,他就是此行天日峰弟子之首。

而闷然发声表示愿与苏洛同去的,则是当日在云霄飞车上,斗神盘上后败给苏洛的天日峰弟子,路阔。

所有人都感到震惊,因为即便是有人主动愿意追随苏洛同去临幽城,也只有可能是落日峰的某位弟子。

落日峰的弟子攀附上苏洛,或许还有些益处,但是却绝不可能也不应该是天日峰的弟子!

“我们天日峰,果然还有些无畏的弟子。好,甚好。”梅龙却果duàn

开口,似是赞许,也飞出一枚玉符,被那路阔接住,“天日峰弟子路阔,你便跟随苏洛师弟去临幽城,任务完毕之后,我为你记功。”

路阔依旧声音闷而强dà

:“多谢梅龙师伯!”

顿时间,在座中有一些人的脸色,变得颇为难看,比如天日峰的诸人,尤其是练丛云。

“还有谁?”梅龙淡淡问道。

于是室中再度陷入沉寂。

梅龙的脸色变得冷而不悦,仿佛真得为没有人愿意与苏洛同行而感到不满,约莫盏茶光景,他轻哼一声,不满说道:“既然如此,我只好亲自指派,苏洛师弟想必不会介yì

?”

苏洛想说我很介yì

,但等不得他开口,梅龙已经把手一指,说道:“临幽城之行,职责最重,也可能与最多的清华道学弟子遭遇,所以自然该选修为最优的弟子前去。你,还有你,正该前去!”

众弟子刹时哗然。

天日峰练丛云。

落日峰乘褚。

这是什么意思?

苏洛身形微震,手按日初,立kè

就要问出这一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梅龙不由分说,已经不容置疑地再度将手指去:“苏洛师弟,我记得出日峰的这名弟子,与你颇有些旧故,你们同行,也更合适默契些,就她吧。这样一来,八人已足,正好可以成行!”

“我?”

出日峰众弟子间,苏蓉脸上蓦地僵住,惊吓得不轻,然而一枚玉符已经精准飞落她手中,由不得她拒绝。

李刚兄弟都露愕然,苏洛则猛地长出一口气,目绽精芒,挺身说道:“梅龙师兄,我猜临幽城一定会很危险,可能会要人的命!”

梅龙漠然道:“吾辈既身在道学,就该为道学效命,何惜一身!”

苏洛也冷漠回应道:“这个自然,但是,世间没有不惜命的人。”

“苏洛师弟是畏死而不愿去么?”

梅龙声音微显厉气问道。

“当然不是。”苏洛突地展眉笑起来,“我来时,大师兄对我说,师尊吩咐我回道学后去拜见他,师尊担心我修为尚浅,可能妄送了性命也不知dào

,所以着实赐下了几样东西,保住性命还是不难的。”

梅龙皱眉道:“既然如此,苏师弟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苏洛摇头说道:“我不是担心自己的性命,我是担心别人的性命。”

梅龙脱口道:“至于别人,既然是道学弟子,为道学效命,当然也应该——”

他突然滞住,不能继xù

说下去。

因为他看到苏洛已经嚯然起身,沉默平静向外走去,也因为他忽地明白苏洛话中真zhèng

的含义——

临幽城虽然能要人的命,但既然我一定不会死,那么或许别的某些人就该担心自己的性命;如果某些人不想担心自己的性命,那么最好不要让临幽城成为要人命的地方!

梅龙目视苏洛出去,目视月萧寒三人也跟着起身出去,他神情变得极冷。

……

雨一直下,今晚整个摩罗国都的气氛都很不融洽,苏洛走下楼去,月萧寒三人跟着,李勋急急地追上,忍不住恼火问道:“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苏洛淡然说道:“不是他想做什么,应该是别的什么人想做些什么。与真zhèng

想做些什么的人相比,他又算得了什么厉害角色?”

李勋吓道:“他可是天日峰的二代弟子,也不算厉害么?”

苏洛道:“我很不想骂人,但如果不是因为夜已经太长,有人需yào

用他试一试是不是可以再做一场梦,他真得只能算……个屁!”

“啊……算个……”李勋却不敢接这个话,因为走得还不远。

他们的确走得还不远,刚走下楼,楼上的梅龙是修为极有成就的修行者,所以当然能听得清楚。

他冷冷地听着苏洛继xù

说道:“为了让一些人的梦做不成,所以我就只好尽lì

让他以及他要做的事情,全部都只能算个屁!”

第111章 临幽城

仅是一昼夜的豪雨并不足以将久旱三年的大地灌沃饱满,但已足够让泥壤得到滋润,潜伏于枯泥间的种子重获生机,只是几日的光景,茫茫摩罗北域土地上的干黑就被一层细密的绿茬铺满。

在城池阡陌间,在村野部落里,随处可见跪地虔诚向“天日之神”祈祷,感谢神明恩泽的人们。

绿野间没有仙踪,却有一行道人走出,为首的是名玄衣少年人,他背后负着用旧步裹起的奇长的刀,脚下是长年干涸后终于又恢复浅溪的河床,砾石间犹有萎败的草痕。

“原上枯荣,流光飞逝。”少年人脸上有不相符的沉重,“故老记载里,从这里到北方清华道学御下的幽国连绵一体,曾是一片广袤国度,这里是如此壮美的大原,那时该是怎样一副荣华世态?”

他身后跟着七人,六男一女,他右手边稍后之人也叹道:“我们天日道学和清华道学相争,裂土为二国,以此为界,自此后连年争战,双方自边界深入境内千余里皆是常年的战场,城池尽毁,田园荒芜,只有临着国境的一些军镇大城,倒是连年修缮,相互争战。”

“李刚,你说,这片土地下埋有多少骸骨?”

李勋抢着道:“必然是亿万为计。”

“这都是道学之争,信奉之争,于是人命如草芥。”苏洛语气并无太多慨叹,反而平静。

左边月萧寒冷冷道:“所幸的是我们天日道学和清华道学虽然争锋了无数年,好在却都还存续至今,所以信奉我们的世俗子民,也能存续不绝。那些灭了道统的,道学覆灭也罢,接着便是倾国覆灭,血浸泥壤,千百年不改其色,是真zhèng

的大灭绝,才是最为惨烈。”

“传说世间有三千道学,实则时至今日,已经远没有三千道学,有许多道学已经在时光长河里成了流沙。凡有道学被灭,一场道统传承断绝,往往意味着牵连无边,亡命者不可计数。”

李刚深深叹息,“所以,任一座道学,都以存续为最重,余者一切皆不值一提。”

苏洛颔首道:“所以,无论心中对道学是否有归属,既然别人想动道学的根基,那么便只好去杀人。修行这件事情,真得已经只剩下争斗厮杀。”

没有人在意他言语间的不敬之辞,连落在身后的苏蓉、练丛云、乘褚、路阔四人也不在意。

李勋更是不以为然道:“哪里有什么神明?所以,哪里能修成什么天道,成就什么神仙?所以修行就是要修得更强些,因为更强,所以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便只好争斗厮杀。”

苏洛失笑道:“李勋,我一向以为你远算不上聪明人,却没有想到过,你却看得这样透彻。修行修行,的确是这个道理。修行得越强,当然就要把长出来的气力使出去,所以只好与人斗,与地斗,与天斗。”

与人斗,就是争斗厮杀;与地斗,就是挣脱束缚;与天斗,则是求那看不见摸不着甚至不知究竟存zài

与否的道。

“换了装束吧。”

苏洛向北望去,视野尽头是连绵的阴压漆黑,不是山岳,不是湖泽,是压城欲摧的黑云般的军营,以一座雄威巨塞为中心,向两翼覆压而去,延伸到苏洛等人的目力也不能及处,怕不是有数百上千里。

这座巨大要塞,便是“临幽城”。

摩罗国北疆与幽国相接这一线,每数百至千里间,就有一座要塞,以重兵据守,横亘于整个超过八万里长的边疆线上,形成防线。

与这条摩罗国的防线相对,幽国边境之上,也大抵如此,陈以重兵,严密防守。

临幽城在这些摩罗国北疆要塞中,是最大也最为重yào

的一座,原因在于临幽城的地位极为特别,是摩罗国与幽国间唯一开通的边塞口岸,战时自然兵戈相向,若不战时,这里则是两国间唯一可以合法相通往来的出入口。

此前数年,摩罗国内生祸端,国中争战不休,国力锐减,幽国着实南下试探攻击了几次,但终究是未果,目下摩罗国与幽国正处于休战期。

因此,临幽城目前仍处于可南北通行的状态。

所以,那些渗入摩罗国境内的清华弟子,如今正在向北退去,势必要经由临幽城出关——若是想从别处归北,即使是修行者,一旦惊动数量庞大的军队,也会变得极为困难,丧命在摩罗地面上的可能性极大。

苏洛等八人,最先乘坐云霄飞车,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到接近临幽城时,落到地面,再自行往临幽城而去,当是可以赶在那些向北退去的清华弟子出临幽城之前。

苏洛等人进入临幽城后,就将立kè

进入警惕状态,时刻侦寻清华道学弟子的踪迹,一旦有所发xiàn

,即刻就行诛杀。

这会是一场艰难且为时长久的任务。

正如苏洛所说,临幽城会是一个能要人性命的地方。

他们需yào

除去身上道衣,改换装束,才方便在临幽城中行事。随着苏洛发令,月萧寒等人,包括连从云、乘褚与路阔,倒是简单,除去道衣,换上早已备好的布衣即可。

等进入临幽城后,自然有在此担任供奉的天日道学入世弟子安排,扮作临幽城中军士。

但苏蓉却有些麻烦。

苏洛将自己外面的道衣除去,收入藏虚符中,将一件摩罗国样式的常服黑色布衣穿上,却见后面苏蓉退后几步,有些踟躇。

他不禁皱眉无奈,摆手道:“你们远去些。”

众人都反应过来,答yīng

着走远些,绕过干涸河床的一道弯,自行换装去,苏洛冲着苏蓉点了点头,并不多话,也举步走过去。

苏蓉站在原处,迟疑须臾,微张开口,终于没能说出话来。

苏洛七人在河道转弯那侧换上衣服,不一时,就见除去赤红道衣,改换一身摩罗国少女常见样式火红衣着的苏蓉走来。

她生得本就娇美,又正是少女年华,及膝的短衣在盈盈腰间束起,乌发也轻挽在肩头,浅红的布裤与袜子,身子轻盈灵动,眉目鲜活动人,俨然一副世俗中富家娇俏小姐模样。

苏洛看得不禁微怔,若不是她身穿的是摩罗国少女样式的衣服,他几乎要将其与当年的苏家蓉小姐完全重叠。

旁边月萧寒指间捏住玉符,默默催动,须臾后道:“可以了。”

“走吧。”

苏洛淡淡道,当先向匍匐如巨兽的临幽城走去。

临幽城周围部署重兵,方圆数十里之内,都是摩罗国军队管制区域,再向前便是军营。约莫两刻功夫,远处就有一行人纵马疾驰而来,很快到近前,立kè

下马奔来。

苏洛颔首示意,月萧寒就出示玉符。这一行共计五人,都是中年男子模样,不穿道衣,而是披着甲胄,俨然是世俗军士,当下都猛跪地拜道:“弟子等恭迎道学上使!”

苏洛示意他们起身,问道:“如今情形如何?”

这五人为首者道:“回禀师伯,眼下师兄弟们都在临幽城以及附近边境线上严密侦查,已确定了三处踪迹。临幽城还有三日,就是再一次开关通行之期,至多到那时,这些清华道学的人必定要混迹出关去!”

“好,走吧,先入城去,准bèi

妥当再作行动。”

苏洛吩咐道。

“是!”

这五名入世弟子也携来了骏马,苏洛等人都上了马,跟着五人往临幽城驰去。

不一时,先入城下军营,五名入世弟子为首叫做“严细阳”的,出示特有的令符,自然一路通畅,很快便进入这座边疆重城,就见城中果然同盛都、摩罗国都那样城池截然不同,整个城池便是一座大军寨,城头之上兵卫林立,城内行军往来,无半个普通人,修建着纵横交错可容大军同行的干道……

不一时,他们直驱城中,进入一座离宫。

在临幽城担当供奉,负有监察弹压之责的天日道学入世弟子共计二十七人,比在大盛王朝和摩罗国国都的还要多,其聚集之处,便在这里——

接着去写,还有。

第112章 主奴

夜幕深沉,临幽城供奉离宫内灯火灼照,苏洛凝神问道:“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踪迹么?”

“暂且没有别的发xiàn

。”严细阳小心答yīng

着,神情中异色难掩。

在接到符诏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派来临幽城主持的竟会是一名道学二代弟子,但他更不会想到,这位二代弟子竟然只有“养”境的修为。

他虽是离开天日道学的入世弟子,并且入俗世已有多年,但当年离开天日山脉时,他就已是“成”境的修为,奈何修行天份仅止于次,再难有更进一层的可能,故才不得已离开天日山脉。

如苏洛这样的情形,着实是罕见,令他不得不心内惊诧。

惊诧之余,严细阳也颇觉忧虑。

天日道学的二代弟子固然辈分崇高,身份了得,而辈分这种东西,对于同属天日道学的弟子而言,是足以压死人的杀器,但若是对那些清华道学弟子,则是一毫不值。

归根到底,总还是要靠修为来杀敌。

苏洛的修为,显然与这一层次差之甚远。

倒是一直守在苏洛身后的冷面白衣男子,却是气息非常,严细阳料定必然是厉害人物,但以他修行多年的目力看来,此人虽胜过他,却也难言胜之太多,对于主持临幽城这样的大局面而言,仍然远远不足。

临幽城有二十七名道学入世弟子,既然是入世弟子,那么自然都不算什么厉害人物,天份有限,修为也有限,左不过成就了神魂罢了,所以此番任务,必然是由前来的道学上使为主,他们从旁协助即可。

然而,如今来主持大局的,竟是一位修为尚不及他们这些入世弟子的……师伯!

这简直是令人感到震惊之余不得不心生恐惧。

与清华道学弟子交手,自然危险,那些渗人摩罗国境内的清华道学弟子,必然皆非寻常,如果没有道学里的真zhèng

高手坐镇,一旦交锋,岂不是大家都有性命之危?

苏洛端坐默然,正自思索。

严细阳小心问道:“苏师伯,按估计,藏匿于临幽城的清华弟子,约莫有近十人,分别在三处,大体位置已然确定,我们是不是早作准bèi

,分而击之,由师伯您带领我们,再调摩罗军中的重弩军围剿,必能一举尽杀之!”

苏洛扬了扬眉梢,大体猜测到对方心思,也不说破。

他只是笑着说道:“我们的任务,可不止是将身在临幽城的清华弟子诛杀,还有摩罗国腹地中,也渗透不少清华弟子,虽然有别的道学弟子分别前去剿杀,但势必会有遗漏,这些漏网之鱼也定会从临幽城出关,我们真zhèng

要做的,是作最后收网的人,将一切敌人尽都除灭,才能达到此次道学需yào

的目的。”

天日道学需yào

的目的,自然是给于北方的邻居以沉重的教xùn

,令其生出痛悔。

严细阳微带惆怅道:“还是师伯机智胜于弟子十倍,只是弟子愚驽,未知师伯意下,该如何施为,才能作最后收网,一举功成?”

苏洛心下暗自失笑,此人哪里是愚驽,分明他才是真zhèng

机智过人,此人这是在算计着自己能否在他苏洛的带领之下,且不管任务能否完成,自家会不会有性命之虞才是要紧。

但这也是人之常情,苏洛并不以为杵,从容笑道:“我此行前来,当然有万全准bèi

,你不必多虑,只管按原先计议安排下去。”

严细阳仍是忧心忡忡,却好歹镇定一些,正色道:“还有二十余名弟子,一部分在临幽城内,负监察之责,另一部分则是深入周围防线,以防那些清华道学的贼子强冲边境而逃,所以不能全部来拜见苏师伯。”

“这个无妨,都是为道学效力。”

苏洛微笑说道,“既然三日后是临幽城开关,两国互通之期,在此之前,你们再来见我。”

“是。”

“去吧。”

严细阳携另外四名临幽城的入世弟子离去,苏洛目光落在七名同行者身上,略微思忖后说道:“你们也各去休息吧。”

“是。”

所有人都已离去,苏洛独自一人在室内。

他看一眼窗外冰冷的夜,转头看向身旁不远处燃着的烛火,然后他伸出手。

手掌轻拂,拂掠生风,但是这挥手之风并不足以熄灭烛火。

然而,正是他拂手之际,自他五指之间,隐隐有某种玄奇的波动,引动着天地间某大伟大的呼息,那呼息生风,这风足够强劲,强劲到拂向尺许之外,掠过烛火,烛火摇动,然后……熄灭。

于是室中沉暗,苏洛静坐着片刻,才自袖间取出一样物事,窗子外冰冷夜光入室,淡淡映照此物,是一只干瘪的暗红葫芦。

……

……

临幽城是军镇,是摩罗国最为重yào

的军镇,大约也是天日道学御下四国与周遭其他道学御下世俗国都之间最重yào

的军镇之一。

换而言之,将临幽城称之为天日道学所关注的最要紧的军镇,也不为过。

临幽城在非战时每十日开关一次,供给两国间往来。

比如摩罗国平原地带较少,需yào

大量进口粮食,而摩罗国南疆多山野,自南方大盛王朝进口粮食十分不便,不得已只能从幽国高价进口,而幽国少矿藏,摩罗南方群山万壑之间恰是矿脉多不可数……

是以两国虽攻伐不断,更是属于两大道学统御,却一向不乏商贸往来。

这一日,又是十日之期。

临幽城南面与北面,大量商队早已提前抵达,只等着开关通行。

临幽城内,供奉离宫。

苏洛见到了临幽城二十七名天日道学入室弟子中的十五人,另有十二人,仍是在有条不紊地担负检查之责任。

在苏洛和月萧寒等人手中,持有特殊的信符,随时可以接到一切讯息,相机行事。

苏洛、月萧寒、李刚李勋兄弟、练丛云、乘褚与路阔七人,俱都已换了装束。

他们换上摩罗国的甲衣,苏洛身披摩罗国将军才能穿戴的黑漆精甲,腰悬长刀,月萧寒等六人,以及严细阳为首的十五名入世弟子,则扮作他的亲卫。

两匹头身乌角,四蹄如云的神驹,拉着一架通体漆黑精铁锻制的战车,停在苏洛身前。

披甲佩剑的月萧寒跃上战车,持缰执鞭,冷肃道:“请将军上战车!”

苏洛微露无奈,这当然是最好的安排,但终归有些不便之处。他转向身旁的红裙少女,她面似沉静实则眸中神色极为复杂,片刻后,苏洛淡漠说道:“苏蓉,上战车吧。”

苏蓉咬唇沉默,苦涩点头,提住裙裾,走上战车。

苏洛在她之后,也上得战车中,车上颇为宽阔,铺陈兽皮,温软舒适,甚至摆有铜案,备有酒果,苏洛就案后坐下,苏蓉已在一旁跪坐着,执壶斟酒捧杯送上,敛眉顺气轻声说道:“奴……奴婢服侍将军用酒。”

今日,他们要扮作一位将军率亲卫前往临幽城关口,监察通关,而苏蓉则扮作苏洛这位将军的侍婢,倒也恰当。

苏洛心中终究无法不为之动,无奈说道:“不过是做给人看得罢了,你不必这样。”

苏蓉稍微抬头,露出一抹净白骄傲的额际,说道:“那么,弟子请师伯用酒。”

苏洛长出一口气,叹道:“蓉小姐。”

苏蓉浑身猛颤,微带着惧意,说道:“弟,弟子不敢承师伯如此称呼。”

苏洛不再多言,就她手中接过玉杯,饮一口酒,沉声道:“出发吧。”——

十一到来,希望大家长假玩得开心,玩得安全。

另,《永仙》的vip权限其实已经开通,意味着今天就上架了。我的更新虽然不得不承认的确慢得可耻,但好在《永仙》免费章节已经超过三十万字,也算是对得住诸位,现在已经是五点半,我实在坚持不住,没法再写了,所以等我起床后会再写一章免费的公众章节上传,以示一直以来更新如此慢的歉意,之后我才会再发布第一章vip章节。

感谢你们。

第113章 锁关为牢

雄关漫道,车辚辚、马萧萧,人流长龙似地蔓延,在临幽城南北两侧,被这座巨塞雄关当中截断。

临幽城十日开关一次,一次只一日,但等待过关的商旅众多,人车马货怕不是以千百万计,虽然临幽城专供往来通行的侧门有十多座,一日时间却往往并不足够,所以总有人不得不在城关内外滞留,等下一次通关之期。

通关间隔的十日中,所有出入关的人,都要分别在门关南北设立的专门记纳所,提前缴纳出入税,获得通关凭记,待到通关那日,按通关凭记进出。

正因如此,临幽城的道学入世弟子们对临幽城内的清华道学弟子一直在监察,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

临幽城用以通关的都是侧门,真zhèng

的主城门寻常绝不开启,唯有与幽国交战,大军需yào

出关时,才会启用主城门。

通关侧门共十八座,每十日一次的通关之期,临幽城内必调集重兵,分往镇之。

一架战车之上,坐着一名清俊逸然的少年将军,身旁有娇美的红妆少女殷切服侍,亲卫驾车,众卫属策马紧随,于临幽城的人潮中穿行。

自是有无数目光聚集而至。

“这样年轻的将军,必定是国中权豪世族子弟,受荫庇而得,但临幽城是常战之地,要这样的人有何用?”

“不错,军伍之中,更有女眷相随,虽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却也无人敢明目张胆,女眷多藏在将府营帐里,哪里有这样公然乘战车出行的道理?”

“今日通关,不知多少幽国商旅,都看到如此情形,必然小觑我摩罗!”

“蠢!不见那战车上玄鸟图么?”

“哪里……呀,果然是有!竟然是摩罗王族子弟!”

“世族大豪之家,多为子弟镀金刷名望,王族也不能例外,这里是临幽城,再没有更能涨名望的地方了!”

“如今的王族,以新国主一支为尊,那么此人,莫非是……”

……

“将军,第十四门关到了。”

驾车的月萧寒沉声道。

临幽城有十八座通关侧门,就以数字为序。今日,苏洛等人要充作一行摩罗国的将军与其亲卫,来到第十四门关,监察通关人等。

原因就在于,按所得的讯息,藏匿在临幽城,等待此次通关机会离去的清华道学弟子,约莫近十人,他们装作一般行人,也提前缴纳了通关税,领取了通关凭记,而他们的通关凭记,便是从这第十四门关出关!

苏洛等人直接来到此关,就地坐等,再便易不过。

严细阳在马上,正骑行靠近战车,离得苏洛很近。苏洛轻声问道:“准bèi

妥当了么?”

严细阳道:“回禀师伯,这座门关核查通关凭记的,都已换成了我们的人,一旦发xiàn

预记下的通关凭记,立kè

便发出讯息,可以行动。”

“要掌握仔细,才能尽量不造成太大惊动。”苏洛吩咐道。

“是。”

严细阳答yīng

着。

苏洛暗微微合目,似在凝神,身旁跪坐着扮作他侍婢的苏蓉,也微垂着目光,神思仍有些怅惘。

所有人都得到苏洛指示。

一旦行动,便要迅猛雷霆,绝不能惊动太过。

一则,他们在临幽城的任务,绝不仅仅是击杀这第一批隐藏的清华道学弟子,在此之后,恐怕还会有从摩罗境内退出,又逃得追杀的清华弟子,将陆续从此过关,也需yào

他们清除。

二则,几乎可以确认,清华道学与此前摩罗国的祸乱有关,而此前的摩罗祸乱,实jì

操作者正是新国主摩罗征国,难以估计此人与清华道学的牵连究竟有多深。

摩罗征国身在国都中,还以为梅龙与苏洛等天日道学的上使,真得已经回去天日山脉了。

临幽城的门关宽有数丈,高达十丈,城门洞更是长达近三十丈,两端皆有巨门用以开启、关闭。第十四门关,当然也无不同。

苏洛等人到时,越过潮涌般的人海,他的目光不自禁地掠过,暗忖着那些渗入的清华道学弟子,便都隐迹于其中,就在今日,就在这座门关之间,少不得将有一场恶战。

苏洛见过血,杀过人,与梅龙那样的修行者也曾交手,所以他倒还镇定。严细阳等入世弟子,早已经入世多年,又在临幽城担当供奉,生死间事不知见识过多少,当然也是无妨。苏洛有些心忧的,是同来的七人。

包括月萧寒在内,虽然也都是天日道学弟子,但他们却不一定真得见过生死,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余光里见到身旁的苏蓉双手有些发紧,面颊微白,于是轻声道:“那些人纵然也是修行者,但毕竟血肉之躯,何况能够渗透过来,则必定不会是境界太高的人物,在这等地势下,我们已备下重弩军,杀之并不困难。所以,你不必太怕,因为并不一定就真得需yào

我们亲自出手。”

“嗯。”

苏蓉声音仍是发紧,低低地应了,随即自己倒是心头猛动荡起来。她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日,自己在身边这人面前显露如此低弱,一时间不禁心内纠葛,复杂交呈,无以复加。

第十四门关内,负责核查通关印记的人,在严细阳催马上前一番交代后,便都过来,整齐阵列,齐齐跪下,道:“拜见将军!”

苏洛于是知dào

,这些人皆是临幽城的道学入世弟子。

作为此地供奉,地位超然,临时调动人手,由自己掌握一座门关,算不得什么大事,就算是镇守临幽城的摩罗国主将,也绝没有胆子反对,甚至如果不想让其知dào

,他也很难知dào

详情。

苏洛在战车上肃然道:“准bèi

通关吧。”

“是!”

……

第十四门关,只负责由临幽城南面来的商旅向北而去的通关核查。

轰隆隆!

第十四门关有内外两座沉重巨门,临幽城内这一侧的早已开启,而另一侧出关之门,直到这一声令下后,才被轰隆隆打开,立kè

有军士阵列于门关之内,紧守门户。

“通关!”

一声令下。

拥挤于第十四门关以南的人们,早已焦急不耐,却绝不敢擅动,此时顿时都欢呼起来。不一时,开始通关,商旅们早已列队,渐次上前,接受核查通关凭记。

……

自开始通关起,已近三个时辰,正午已过。

战车之上,苏蓉扮作侍女,倒也颇有模样,正俯视着“将军”吃果子。

忽然间,苏洛“将军”动作停住,指间出现一枚玉符,玉符之上微光闪烁,有字迹掠过。

苏蓉见他动作停住,登时明白情形。

战车之上,苏洛长身而起。

这便是讯号。

他的目光落在门关内,就见到有一行人,五六人骑神骏大马,护卫住中间一辆大车,刚刚通过核查凭记,正不紧不慢地出关而去。

呼啦啦!

第十四门关下,惊变陡生。

那些等待出关的人群中,倏然爆fā

怒吼,却是两支行人起了冲突,竟公然搏斗起来。

负责监察第十四门关的那位少年将军长声喝斥道:“放肆!来人,统统擒拿严惩!通关暂止,闭门锁关!”

“闭门锁关!”

轰隆!

这一次的巨响,比开启城门时更为震动,也更为迅速。

出城的城门,陡然关闭。

门关南面的城门,也开始关闭。

两门尽都关闭后,便真得是锁关,整个门关内,将成为一座牢笼。

第十四门关前,一时间乱作一团。

那门关之内,那一行苏洛注意到的人,霎时间齐齐色变,反应极为迅猛,猛然加速,向即将关闭的出关城门驰去。

战车之上,苏洛劈手如刀。

严细阳高声喝道:“杀!”

门关之内,镇守着百余名摩罗国的军士,都是严细阳早安排妥当下的人,此刻纷纷动作,从背后取出重弩!

这种军用重弩,百丈之内可射穿铁甲,十丈之内洞杀战马,击碎砖石,是世俗中军阵厮杀的凶悍杀器。

修行者的身躯固然不是普通人可比,但毕竟仍是血肉之躯,百余道强劲弩箭齐射,何况是连番射杀之下,也绝没有幸理。

“冲出去!”

那一行人果然纷纷厉呼。

门关之内,还有别的通关者,约莫百人,都是寻常商旅,突然锁关时不及退出,此时更连反应都来不及,虽然弩箭射杀的是那一行人,却终究难免有遭池鱼之殃的,立kè

惨叫连连,已有不少人倒卧血中。

战车之上,苏洛眼见那一行人中间的大车猛地爆开,其中有人影显现,中有一人手持长剑,弹指间祭出一道清光,当空就爆,立kè

化重重清华,如水幕垂帘,团团裹住四周,同时仍然在飞快前进,想要冲出关去。

苏洛紧攥日初,嚯然拔出!

一片凶光掠过,同行众人,以及严细阳等人,也都抽出利刃,以备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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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你们。

第114章 驾长车踏破

第十四门关南侧城门关得更快,北侧出关的城门更为浑重,是厚达尺许的巨石之门,裹以精铁,可以承shòu幽国大军冲击,因而通过绞索闭合得稍慢些。

南门已闭,门洞内刹时沉暗,只有还未完全闭合的北门有一线光照进。

门洞里一片惊乱,地上已经有血泊伏着尸体。

黑暗不能影响苏洛等人的视线,苏洛依然镇静,仿佛真得不在意一切死亡,耳中充斥的嚎哭惨叫不能动摇他的心志分毫。

他持日初,旧布裹住手与刀柄,苏蓉也取长剑在手,驾车的月萧寒从战车里取出一杆丈长大枪,他立于车前,也如大枪般挺直。

那片水幕清华透亮,笼盖住一共八人,五人卫护于周围,三人立在车篷已碎的大车上,极快地冲去,但出关的北门终于只剩下些微一线光,最后连这一线光也消失,彻底关闭。

轰然巨鸣声中,沉重的断龙石锁落下,将门关锁闭。

水幕清华中的人惊怒之极,传出一道厉喝,于是从那片华幕上猛然有涟漪跌宕,急剧翻滚,所有飙射而去的弩箭击在其上,如中虚无,竟径直射入,但随即从上面生出强劲的反弹力道,竟将百余道弩箭纷纷弹射出去。

那些重弩军士早有准bèi

,立kè

将铁盾竖立身前,弩箭反击回来,击中铁盾,发出刺耳尖锐的巨响,竟仿佛比射出时的力道更强。

但门洞里那些不幸的商旅,却没有护身的铁盾,因而只是这一轮下来,便几乎死伤泰半。

战车之上,苏洛持刀厉喝:“再射!”

于是黑暗之中,那片水幕清华散发清凉的光辉,就是最好的标靶,弩箭如雨而去,紧追着其向城门而去。

四周也有火把燃起,很快这座锁关而成的牢笼里明亮起来。

……

第十四门关外大乱,那两支生出摩擦,继而大打出手制造混乱的行商,早就已经不知踪迹。闻讯赶来的别处军队,立kè

强力弹压,制止住骚乱。

一名魁伟战将在马上怒喝道:“怎么回事?守关者何在?没有军令,谁敢锁关?”

无人应答。

战将震怒至极,就马上目视已紧闭的城门,面现厉色,终于一挥战刀,大喝道:“调破城车来,给我撞开此门!”

……

修行者布置的阵势,也有多种不同,阵中以飞剑伤人的是剑阵,以法宝镇压阵眼的是器阵,凭法术攻守的是法阵,用以辅助修行等等并不为进攻防御的,则是辅阵,如果是用符箓为阵眼,作为阵势根本,自然就是符阵。

苏洛在盛都王城门外破掉的那座阵,本是一座法阵,但又加持以符箓,故而更为强dà



眼前这片水幕光华,也是一座阵。

是一座符阵。

在诸多种阵法之道中,相对而言,符阵更易于被修为不足的修行者运用,因为符阵的一切运转,都源自符箓中的力量。

可以由强dà

的修行者先制符箓,将符阵所需的法术、真气、种种法门,运转之法,全部都镌刻于符箓中,如此一来,即便是修为远不足够的修行者,也能凭借催动符箓来发动阵势,阵势自然运转。

北方清华道学传承的道统,与天日道学截然不同。天日道学以天日为冥想之源,而清华道学则是以“水”、“木”入道修行,道法自有其玄妙。

被这片水幕笼罩的八人,并没有舍弃车马,因为他们再清楚不过,既然身份已败露,那么就算是能破门而出,也必定会遭到追杀,他们虽然是修行者,但修行者也是人,是血肉之躯,总难敌过千军万马的追杀,而从临幽城出关,数百里外才是属于幽国的城关,他们需yào

这些提前预备下的以疾速见长的异种神驹。

他们已经靠近北门。

战车上,苏洛冷冷下令:“拦住!”

严细阳听令后,立即大喝道:“动手!”

顿时间,从出关北门下那片阴暗之中,石板铺陈的地面猛然炸开,自地下冲起五道身影,他们手持利剑,迎着那片水幕清华怒刺而去!

他们是天日道学的入世弟子,是临幽城的二十七名供奉之五,他们担当这一截杀于门前的任务,如果得手,必定是大功一件。

这五人,全部是早就修成神魂的修行者,离开天日道学,入世之后,也未曾落下过修行,即便不能再进一步,也早已将神魂通过无数次的冥想锻炼得精强,身躯也自是强横。

他们刺出的五口利剑,因为拥有可怕的力量与惊人的速度,每一道剑锋都刺穿虚空,霎那间刺开一团气浪,发出锐啸爆鸣,接着是陡然撕开真空产生的爆zhà

,劲气四溢,猛浪席卷,随着这五剑,悍然刺戟!

“水!”

从那片华幕中传出一道清叱,依稀是名女子的声音,声起声落,华幕之上骤起一股清流,细细密密地冲出,如同一泼水打出,横空洗刷。

只是一刷,就卷住那刺来的五道剑锋,竟然发出金铁砰击的交鸣之音,玲玲朗朗,将五道雪亮的剑锋猛打向一旁。

“木!”

清叱声再起。

华幕周围,地面石板簌簌迸裂,条条清光龙蛇般没入,继而突出地表,狠狠向上冲起,竟是一道道尖锐的木刺,眨眼间突出地面刺起三尺。

那五名藏于地下,突然暴起刺击的天日道学入世弟子,登时顾不得一击竟未能得手,连忙都纵身腾跃,欲要躲避。

然则,这地下突然杀出的木刺,是源自那座符阵,岂同小可,既锐且快,只有两人堪堪避开,另外三人却未能幸免。

三人齐一声惨叫,其中两人恰好被刺破足底,掀翻在地,余下一人更是躲避不及,被木刺刺中大腿,剧痛跌倒,正好被另一道木刺贯穿胸腹之间,眼见是不活了。

战车旁,马上李勋骇然道:“这是什么符阵,竟这样厉害?”

苏洛沉身凝眉,陡然厉喝道:“月萧寒,驾车!”

月萧寒提大枪,猛一枪横扫,拍在拉战车的双马臀上,战马吃痛,长叫着振蹄迈步,猛拉动战车急剧加速,直冲而去。

“破门!破门!速速破门!”

清华道学八名弟子,当然都知凶险,有人高声大叫,那女子声音随即而起:“木!”

嗤喇喇!

地面迸裂更甚,突然间有数十道尖锐木刺,刺尖闪烁清光,从地下冲出,起伏竟如龙蛇,疾速奔袭向已然闭合的北门。

只是一刺,浑重城门外面裹住的半尺厚铁甲就被径直刺暴,撕开一道豁口。

战车奔行。

苏洛持刀于其上,终于能看得清。

那一行八人中,以立在已只剩车架的大车中间的一名青衣女子为主,这女子持一口青辉长剑,抬剑前指,清啸道:“区区城门,待我踏破!”

苏洛提刀猛跃一步,落在月萧寒身旁,也寒声道:“容不得他们出去,踏破符阵,尽数格杀!”

轰隆隆,更多的木刺剧烈冲出,不断撕击城门,撕开城门的铁甲,撕开里面的巨石,仿佛那些不是木质的长刺,而是世间最利的剑!

第115章 积水杀人

临幽城的城门自是极为坚固,纵然是精钢制成的战车也绝无冲破城关的可能,但如果驾车的是数名修为深厚的修行者,那么当然又是另一番情形。

笼罩大车的符阵以水幕为屏障,谢绝弩箭和利剑的刺击,更能使地面迸裂,有大量极度锋锐,锋锐胜过天日道学入世弟子们刺出的剑数倍的木刺,将城门包裹的厚重铁甲撕裂,露出里面的石门。

在一名强dà

修行者面前,石质的城门,与纸帛也无区别。

大车上的青衣女子纵剑驰骋,剑锋所向处,有凌厉的锐气劈空而出,在仍然更多涌出,更凶悍刺击的木刺群中爆fā

,登时将裂开的城门铁甲撕出更大的豁口。

铁甲背后是石门,石门毫无疑问地碎裂,石屑飞溅,但裂开的石门后仍有另一层铁甲,并且要让一架大车冲过,则至少要在城门上辟开一道宽过两丈,高过一丈的缺口,所以这仍然是极为困难的事情,似乎在片刻间绝不可能完成。

况且追击已至。

苏洛和月萧寒并立战车前端,奔马疾驰,银枪前指,赤刃吐芒。

“水!”

青衣女子向着城门连出三剑,两纵一横,立即在城门沉重黝黑的铁甲外层留下三道裂痕,首尾相连,如同一扇门。

随着她的清叱,笼盖他们八人的水幕骤生激浪,潮涌般向后推跌,迎头撞向追击而来的战车。

清亮的水光固然喜人,但若是变成迎面迫来的狂潮,其水势达到足以冲开原野形成江川,摧崩山岳裂作峡谷的程度,则自然成为世间最恐怖的存zài



临幽城第十四门关的城门洞里,没有山岳,也不至于成为江川,但滔滔水流奔涌,仿佛那水幕中是一汪不可测的深湖,湖水取用不尽,此刻决开缺口,立kè

奔流宣泄,水势足有数丈高,几乎冲上城门洞里的天顶,像一堵水墙,从对面推挤过来,要充塞整个城门洞里。

月萧寒的大枪挑去,一分江湖,巨涛两侧而开,他纵枪直戳,用最简洁也最有力量的攻势,刺穿压来的水墙,直抵那汪不可测的深湖。

不可测的深湖,就是那笼盖住清华道学八名弟子的水幕。

月萧寒的动作倏然停住,因为他手中的大枪虽然力道极强,刺出的这一枪足以将岩石扎碎,钢铁洞穿,却仍然被挡住,再难以寸进。

他震动大枪,立kè

巨力翻滚,枪身抖动如花,把已被两分的水墙撕成粉碎,暴溅的水花击打在石壁上,熄灭了两支火把,也击打出一大片零碎炸响。

驾长车奔踏的苏洛和月萧寒,于是又可以看见那片水幕符阵,看见水幕里的八名清华道学弟子。

然后是狂暴的水墙再一次涌出,压迫而来,以及在这片水幕另一侧,又有惨声响起,是那名青衣女子在水幕符阵中出剑,剑出则杀人。

一连四声,在前面背着出关城门藏于地下,跃出阻截的五名天日道学入世弟子,先已被地下突出的木刺刺死一人,至此终于尽皆丧命。

苏洛面寒如冰。

他的准bèi

充足妥当,只是未料到对方竟强dà

到这样程度……不,是对方的水幕符阵,竟然强dà

到如斯境地,刺不穿,扎不破,却能杀人。

是谁说清华道学派遣潜入的弟子绝不可能太强,因为如果是真zhèng

的高手入境,则必定引起天日道学的察觉,从而出动高手处置?

是梅龙在临行前所交代。

又是谁说潜入的清华道学弟子并无达到摄御之境的强者,所以绝不可能动用法器乃至强dà

符箓,至多只会拥有符器?

是梅龙通过信符传来的讯报!

苏洛只是恼火,却来不及更多思考这些问题。

除了驾长车奔踏的他和月萧寒,以及战车里的苏蓉,那严细阳等人也正纵马杀来,此刻却被吓得勒马停住,不敢向前。

拉战车的双马也扬啼嘶鸣,迎着恐怖压来的水墙再不敢向前。

他猛起日初,日初奇长的刀刃上赤芒喷薄,散发出可怖的灼烈之气,凶狠劈出,将迎面的水墙劈得爆碎。

然而,随着那淡淡的一声清叱,又有更多的狂潮涌出……

籍着又一堵压来的水墙被月萧寒提枪击爆,苏洛看到那片水幕中,那名立于车上的青衣女子停住出剑,似乎并不再急于撕开城门逃脱,而是静静立在车上,回头看来,眸光穿过水幕,显出一抹浅淡的冷谑,和她再一次启唇喝出的“水”字一样带着轻嘲。

……

“水!”

“水!”

“水!”

……

那片水幕,仿佛真是不可测的深湖,有取之不尽的水流。

涌出的水更多、更快,达到苏洛和月萧寒,以及赶上来的严细阳等人只剩下挥动兵刃粉碎水墙而不能再管其他。

高下数丈,宽也达数丈,不知有几尺厚度的水墙,当会有数千斤之重量,如果任由猛击拍来,绝不仅仅是将人拍击下马那般简单,而是足以拍死战马,击伤任何未臻摄御之境的修行者的身体!

但水墙可以刺穿,可以劈开,水本身却不能刺死和劈死,将其刺开、绞碎,它仍然是水。

崩塌溃散的水墙落在地上,便成为积水,积水越多,自然就会堆积起来,如果四周堵塞,那么就会成为一汪水洼,或者一片湖泊。

临幽城第十四门关的城门洞里,此刻正是四面堵起,这里不会成为一片湖,所以会成为一汪水,一汪越来越深,直到没过车马,淹过人身,挤满整个城门洞的水洼。

南北两侧城门的下缘当然有不能完全闭合的缝隙,足以渗水除去,但是和积水的速度相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于是积水越来越深。

那么就会淹死人。

修行者会不会被淹死?

至少,未臻摄御之境的修行者,有可能会被淹死。

苏洛和月萧寒,还有此刻城门洞里的所有人,都蓦地升起这样的念头。

地面积的水已经没过战车的轮轴,后面是不幸遭殃死去的人的尸体,也已经渐渐被浮起。

终于,积水没过了战车,熄灭了所有照明的火把。

苏洛等人立在战车之上,立在不用多久也会被积水没过头顶而倒毙的战马背上。

水已涨到苏洛脚腕以上。

后面是声嘶力竭的惨叫,那些侥幸还活着的商旅,终于有人停住在水中呼救的叫声,终于要被淹死。

更多的水墙扑出,水面之下,那片晶亮的水幕撑起大片空间,使得清华道学的八人安身其中。

他们冷漠地仰头看着积水增长,淹杀了人,并且即将令追杀他们的天日道学众人也淹死。

然后,他们才会从容破门远走。

苏洛等人准bèi

的阻杀计划,反而成为了对方可以利用的杀器!

第116章 我不管

“苏师伯!”

严细阳再次叫道。

身为一名修行者,因为修行,从而获得强dà

的力量和悠长的寿元,也正因着获得的一切,才更为珍稀性命。

即使是在世俗之中,往往越是富贵中人,越是怜生惜命,推及修行者,一样如此。

修行者更会因为修行的缘故,使得这种欲望更加强烈,因为修行从来不是以清心寡欲为目标,相反,对力量和生命的渴求,恰恰是世间最大的欲求。

因为这世间最大的欲求,人才会走上修行的道路。

死亡自然可怕,但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等待死亡,以及内心清楚将等待来的死亡方式,并且这种死亡的方式令人感到憋屈不忿以至于在将死之前无法释怀。

没有人愿意,修行者们自然更不愿意。

“开城门!开城门即可活命!”立即有人长声叫道。如果不是苏洛和月萧寒长身立在战车之巅,依然镇定巍然不动,必定会有人不管不顾地潜入水底,去将城门开启。

开启城门,自然积水尽去而得以活命。

在苏洛身旁的李勋和苏蓉,都已经浑身发抖,不是因为积水将至腰间带来的凉意,而是因为恐惧。

李勋颤声道:“师,师伯,要开城门么?”

苏洛冷然道:“开城门,他们便走了。”

苏蓉道:“我们开南侧入城的门。”

不去看出城的北门,那些清华道学的弟子,当然就不会逃离。

“不。只要开城门,无论南门还是北门,他们都会就此离去。”抿唇许久的月萧寒突然说道。

苏洛寒声说道:“他们比我们预计中要强得太多,他们有一名至少臻入摄御之境的高手,有这种水幕符箓,符阵太强,最重yào

是他们随时有破北门而去的能力,他们只是在等待,等待我们被积水所杀死……”

李勋眼中骤生惊恐:“他们要看着我们死去,再破门离去?何其毒也!”

苏洛平静说道:“两家相争,我们想让他们死,那么他们自然也可以想着让我们死,这与狠毒无关,只和立场有关。”

于是李勋等人俱都默然。

被积水所杀,固然恐怖且憋屈,但这和让对方从容离去是两回事情。

可以死去,但不可以让清华道学的人离去。

但此刻的问题在于,自己一方的生或者死,存于自己的决定中,而对方则随时可以离去,不存zài

死的问题,只是在等待看着自己等人的选择。

世间没有比此时苏洛等人的境遇更为两难的事情,进退维谷不足以形容。

……

“我们当然不能死。”苏洛淡淡说道,“如果我们死去,那么除杀清华弟子的奖赏,由谁去领?”

“当然会被某些人领去。”月萧寒道,“只是首先要让这些清华弟子去死。”

“他们就快死了。”

苏洛轻叹着说道。

他想过杀死这些人,却没有想过用这种方式杀死这些人。

盛都之后,他便不愿意轻易这样做,因为对敌人未免太凶残,对自己也并非全无弊端。

他说完这句话,就踏出一步,从战车之上跃下积水,跃入深处。

……

积水早已没人。

苏洛如水中,沉身下去,踏足于地,即使是漆黑的水中,也不能影响修行者的目力,何况那一片水幕透射晶光,极为明亮。

仍然源源不绝有连绵水浪涌出,不断提高着积水的深度。

苏洛在水下行走,持刀向前,悍然出刀,一刀撕开水幕,大踏步去,再出一刀……

一刀,一刀,又一刀。

他连出三刀,即使是每一波水浪涌出,都有重逾千斤的洪流,也抵挡不住日初的刀势,被尽皆辟开,仿佛在积水下辟开一条道路。

苏洛终于欺近那片晶亮的水幕。

水幕中传来一声轻谑的讥讽:“天日道学已经无人到这样地步,随便什么样的弟子,都可以前来送死,那么你就去死吧。”

然后有剑光刺出。

刺出这一剑的,并非水幕中那名为首的女子,所以这一剑很强,却并未强到以苏洛手持日初也不能抵挡的程度。

刀剑相逢。

强劲迸发,致使水浪疯狂爆zhà

,已经距离城门洞天顶也不远的积水表层轰然爆zhà

,一股挟裹着劲风的水柱冲击起来,如同一片豪雨,洒落月萧寒等人头顶。

“苏,苏师伯他……”

李刚颤声道。

月萧寒猛道:“我去助他杀人,若果然事不能成,你们便开城门!”

……

“车!”

身在水下,依然不能阻止这道短促有力的声音,也同样不能阻止飞芒飙射而出。

飞芒自苏洛眉心而出,如水下恶兽,巨饕鲸吞,只一下,那道与日初交击的剑光,便摧枯拉朽粉碎,化为淋淋洒洒的碎光,浮荡于积水深处。

这飞芒犹不停住,继xù

飞扑而去,水幕之内传出震惊厉呼的同时,飞芒已落在那片水幕之上。

苏洛感觉到,那片叶飞出,已经又归来一次,归来时携会一口已经粉碎的剑,这剑显然虽非凡品,却也未臻化法之器的层次,已碎成了片片,落入他胸前那株古桑树冠里的巢内,炽焰汹涌,呼息间就化为虚无。

那片叶又飞出,飞向那片水幕!

水幕之上,立kè

晶华大放,隐隐显现道道浮纹,每一条纹络,都是一道炼制符箓时镌刻的符文,奥妙非凡,如同水波,又如锋锐的木刺……

脚下陡生震动。

有木刺犀利刺出。

苏洛早有准bèi

,他持刀的左手拇指按压在日初刀柄上的某处,立kè

日初之上锋芒如火,随着他挥刀下斩,火焰将方圆数尺之内的积水即刻烧灼排挤,随着刀势斩落地面,在漆黑深沉中将突出地表的十多道木刺尽都碾压成为齑粉!

而同此时,惊怒的叫声响起。

那片水幕,骤生裂痕,其上显现一道符箓,闪过精芒,却也只闪得一瞬,就忽被一点飞芒扑上去,如同凶兽吞食,一口就吞吃得干净!

这座符阵,破!

于是有青辉剑光,破开重重水流,陡然刺出。

刺向苏洛。

……

苏洛持刀劈出,但那剑光刺向他却只是一个幌子,一闪之后,就倒转回去,刺向出城的北门。

呼啦啦!

城门立kè

被撕开一道巨大豁口,连同铁甲与石门,顿时积水涌出,形成一道涡旋。

“抛弃车马,走!”

那女子的声音响起,但水幕符阵已破,积水覆压,她的人也难免混乱了阵脚。

“不必走了,全部把性命留下吧。”

苏洛冷笑着,持刀追击,同时飞芒再次席卷而去,直扑水影重重里那一道青光潋滟的剑芒。

“哼!摩罗国,本就与幽国一体,是我清华道学御下,昔年共灭东辰,瓜分其疆,你们天日道学背信弃义,趁乱割裂幽国,乃成摩罗,如今在摩罗地面,我清华门下,来去从容,天日道学要拦,也拦不住!”

苏洛不以为然道:“什么昔年之事,我不管,我只管今日事,那就是让你们死。”

第117章 风染清霜辰光满【上】

被积水所困的不再只是苏洛一行人,清华道学八名弟子也立kè

被积水淹没。

所幸的是,因为符阵已破,不会再有潮水涌出,积水不会再上升,并且因为北门已破,积水正在喷涌而出,水面徐徐降落,所以所有人都不会再有被淹死之虞。

那道青华潋滟的剑芒本待将城门撕开更大的缺口,得以破门而逃离,但飞芒疾速掠来,如恶兽吞噬,竟不为着别的,而是径直要将这口剑吞去。

青衣女子大惊,沉重的积水迫来,将她淹没,她的身影在水中跃动,连起三剑,剑剑有强烈的杀机逸散,化为阴沉的寒意,将剑锋所过处的水凝结成为大块的冰,立即在水中浮起,同时凛寒的剑锋直袭而来,与吞去的飞芒猛击于一处。

苏洛已持刀杀去。

那名先向他出剑,剑已被他脑域中飞出的那片叶所粉碎,此刻深陷积水中,早已慌乱得连忙屏息避水的清华道学弟子,并未能作出任何反应,已骤然受他一刀。

避无可避,劈击在颈窝间。

刀锋斜斜地撕拉而过,裂开胸膛,掠过另一侧的腰肋,虽然没有斩躯体成两截,却也仅只剩下一层皮膜相连,自然是不能活了,顿时更有大片的血水和脏器涌出……

昏暗积水中,宛如炼狱般情形。

清华道学诸弟子竭力上浮,毕竟除去为首那名女子,余下都没有臻入摄御之境的修为,当然有被积水淹杀的可能。

同伴的尸身在身旁浮起,他们的目力可以清晰看见,于是惊怒张口,却有腥热的液体涌入口中,即便心志强dà

如修行者,也无法承shòu这样的事情,纷纷在水中便疯狂呕吐。

苏洛持刀猛劈,将染血的积水劈开,面色有一瞬间的异常,随即便恢复平静,对死亡显得从容以对,无论是怎样惨烈凶残的死亡,都不能动摇他的继xù

出刀。

他再出刀。

未能再击杀一人,因为有一道剑光,撕开沉重的血水,与他的刀锋交击。

正是那道青辉之剑。

……

帝女升仙图给苏洛带来惊人的修行速度,同时得自帝女升仙图的那片叶,如荒古之凶物,擅能吞噬,吞吃符箓、法宝、丹药,都不在话下,所有吞吃“入腹”的一切,都落入帝女升仙图中那株古桑树冠里的巢中,作为滋长他自身的资粮。

然而,苏洛也早有猜测,那片叶的吞吃能力,有着某种限制,太强dà

的法宝、符箓,品级太高的丹药,它便不能吞吃,因为即便吞吃进去,恐怕也无法炼化。

但这种吞吃的恐怖能力,似乎跟随着他自身修为的增长,也在得到加强。

比如此刻,苏洛想到,这口青辉之剑,或许是一剑化法之器,是一口法剑。那片叶吞不了化法之器,何况是一口锐利无端的法剑。

所以那道飞芒与剑光交击,并未得手。

剑光滞住一瞬。

飞芒即刻遁回,苏洛的身躯猛地震动,勉力维持着平稳,继xù

劈出那一刀,也终于立kè

迎来短暂滞住后立即袭来的剑光。

……

清华道学的弟子们浮上水面,但那具几乎断作两截的尸体,却不会上浮。

第一个浮上去的清华弟子,他的头颅出水,得以张口呼息,却立kè

迎来一杆带着死亡锋芒的大枪,枪尖自口中入,从脑后出,只一震荡,便将头颅绞碎,杀死于水面之上。

他连提剑来迎击的机会也没有。

水下陡然剧烈震动,是刀剑交击的恐怖威力爆fā

,巨大的水柱冲起,惊涛般拍击四面,撞击在石壁上,首先将这具无头的尸身冲起,狠狠拍在城门洞的天顶。

因为力道太过强猛,竟令一名成就神魂的修行者的强悍身躯也立kè

拍击撞裂,黑暗中在弧形的天顶石面上留下一个惊悚的无头人形血印。

尸身坠回水中,有一层激涌的水浪冲起,却洗刷不去这道血印,似乎已经深嵌进入岩石里。

月萧寒一枪杀人,并未停止,又一枪刺去,向第二颗冒出来的人头。

但还有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以及第六颗。

严细阳向其中一颗冒出来的人头出剑。

于是众人终于反应过来。

李刚、李勋,苏蓉等人,全部都明白此时应该做什么——杀人。

杀人,就等于立功。

能够立功的事情,当然要做,更要抢先去做。

霎时间,十几道雪亮的兵刃凶光掠过,落向那些冒出水面的清华道学弟子,他们能起剑反击的不过一二人,何况即便是反击,也只是能将死亡拖延到半次呼息光景之后,结局当然也仍唯有一个死字。

预谋不成,连续损失五名入世弟子,甚至还有可能反受其害,被积水所杀的局面顷刻间反转,然而即便是与苏洛最亲近的月萧寒,也不可能清楚入水中去的苏洛究竟是怎样做到这件事情。

积水深处,突然有剑光掠起,与一道刀芒绞缠,继而狠狠撞击向北侧城门。

雷鸣交轰般的巨震响起,本已受损的北门轰然崩塌,积水立kè

如开闸泄洪般倾涌而出,所有人都不能避免被水势挟裹着,迅速冲出城门。

见到光明。

临幽城第十四门关外,城门突然关闭,并很快有水溢出,早已引起城上兵卫的注意,但不在城门内并无开启城门的办法,所以直等到此刻,终于见到城门轰然崩塌,一片大水奔涌出来,流淌于临幽城下的土地,很快浸湿方圆数十丈内。

湿地上一起涌出的,还有许多凄惨的尸体,有不幸的商旅,有带甲执弩的兵卫,有马匹,也有虽作普通幽国人装束却至死仍紧攥着利剑的青年男子。

当然也有活人。

一名青衣女子一剑当先,她浑身湿透,紧贴着身子的青袍将她周身紧紧裹住,幽国独有的双襟合围女子装束将她曼妙玲珑的身躯更为凸显,但是她却不是弱质女子,而是持剑如飞,剑qì

一出横扫方圆十丈有余,寒意凌厉,浮着水的地面即刻结出一层染着鲜红血色的白霜的可怖女子。

她已经见到卧于血水间的尸体中,有她的七名同伴,于是刹时双目赤红,恨火无尽,竟并不逃去,而是反身出剑,刺向最先追来的一道赤红刀光。

第118章 风染清霜辰光满【下】

修行的真zhèng

目的并不是争斗厮杀,但伴随修行者最多的往往正是不断的争斗厮杀。

所以,修行者不但要增强精神或神魂,也要祭炼法宝飞剑,制符布阵……这些都是争斗厮杀的手段,所有的这些,归根到底,都是为着修行的真zhèng

目的——长久地活下去而服wù



比如这道剑光含忿刺来,是因为同伴皆亡。

比如苏洛持刀追击,迎来这一道剑光,是因为不截住这道剑光,再将对方杀死,那么自己就有可能会死。

刀剑交击处,刺目的厉芒崩炸,四溅飞射,不仅仅是刺目的光,这些光更是伤人的凶悍存zài



临幽城上布守着重兵,第十四门关上也不例外,高大城墙上的摩罗国军士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木然看着城下的惨状,然后迎来这些可怖的光。

他们迅速躲回女墙之后,但人的速度当然及不上这些具有强dà

杀伤力的凶光,他们转身之后,就纷纷惨叫,丢弃兵刃,抱住双眼滚地哀嚎,眼泪混着血水从指缝间淌出。

苏洛眼底精光迸射,也不禁微微闭目,艰难地稳住脚步,保持着不向后退去已很困难,自然不能继xù

进击,这源于纵剑杀来的青衣女子的的确确远非他可比,修为远在他之上,何况手中之剑也非凡品。

对方却从容许多,更饱含恼恨,务求毕力于这一剑,将苏洛击杀当场,所以在这一剑之后,并不是光芒飞溅后该有的归于平静,而是更为猛烈的剑光飒然浮空,每一道剑光里都好似滚着一条河流,河水自高处奔向低处,是天地自然的哲理,无法违逆,也不能阻挡,当这些河流涌集于一处,便成了大江长川,翻滚着愤nù

的浪头,恶狠狠地压来,摧城裂岳,无可匹敌。

一口刀是挡不住的。

苏洛挡不住。

他脚下后退,刀势连绵,水泼当然不能进,但大江长川袭来,却无法尽数抵挡,所以有大片的剑光如水流般渗入刀势中,压向苏洛的当面。

毋庸置疑,这些剑光即便只是些微的一丝,也足以断裂金石,撕割人命,何况是兜头覆压,有倾盆碾压之势。

“车!”

苏洛唯有如此。

脑域中精神之火旁的那片叶,无法直接吞吃掉对方的剑,但将已经被日初挡去大半只余下少许的剑光收取入腹,却还可以做到。

并且苏洛在发出这道短促有力的音节时,已经迅速后退。他自然有周密的算计,但自己的估算不能完全作为安身护命的本钱,他需yào

预备着那片叶无法吞吃这些剑光的可能。

所幸的是,他的预估并无错处。

那些水一般清亮温润,但是却具有致命杀伤力的剑光,被一道席卷而出的飞芒尽数吞去,仍然归入他眉心深处。

与此同时,月萧寒等人业已追杀出来。

不必苏洛下令,所有人俱都迅速行动,向那名青衣女子围去,因为对方显然是极厉害的人物,唯有围住,才有杀之的可能。

独有月萧寒持枪袭来,从赤芒披靡的日初旁突然袭出,好似一头银蟒,毒辣狠厉,直击青衣女子的眉间,一如月萧寒的为人,条理清晰,简洁却永远最有效力。

月萧寒真zhèng

展现出一名摄御之境的修行者该有的能力,凶猛而疾速,苏洛远不能及。

这份凶猛与疾速在此刻的体现,便是令那名青衣女子向苏洛进击的动作蓦地滞住,无法更进一步,因为她没有任何别的办法避免被一枪刺暴头颅而死,只有收剑,来抵挡这一枪。

这是两名摄御之境的修行者之间的搏杀,所以即便是苏洛,也难以完全真切分辨这一次枪与剑交击的全部过程,只能看到那名青衣女子颇显狼狈地退去,而月萧寒手中的大枪已消失一半,握在手中的半截簌簌化为碎屑坠落。

苏洛毫不犹豫地将左手拇指再度运力按压日初刀柄上的某处,然后向前,接着出刀。

赤烈烈的光芒耀起,宛若一轮日头。

赤煌大师兄说,这是日初的力量,也是天日的力量。

因为,这是师尊散光子炼取真zhèng

的天日光辉之精华,封禁于日初之中。

日初就如一座大池,里面蓄满这种日光精华,日初刀柄上的某处便是打开这座大池闸门的机关,日初已经赠给苏洛,那么就只有苏洛可以在按压那一处时,通过精神打开这座大池的闸门,释fàng

其中的日光精华。

日光聚拢如一轮日头,比此前的任一次都更庞大,更饱满,更热烈,更具威力,因为苏洛这次按住这处机关的时间比此前任一次都更久些,释fàng

的日光精华自然更多些。

日光,可以生火,或者说它本就是最炽烈的火焰,因为天穹之上那轮天日,据闻就是一轮世间最庞大的火球,高悬于穹幕,灼照着人间。

火可以蒸干水,可以引燃木。

所以天日道学与清华道学比邻而存zài

不知多少岁月,虽然清华道学据地更广,人口更多,资源更为丰富,道学的弟子更多,但是历来却隐隐声势落于天日道学半分。

正因如此,当年赤煌带着散光子赋予的威风,单剑只身至清华道学,在那片清山华湖间,就能逼得清华道学不得不让步,屈辱地将弟子交出,也令那名弟子失去一指。

甚至于经年以来,“断指之事”成为两大道学间一桩每每能带来巨大摩擦的导火索,凡两大道学弟子遭遇,一方必以“断指”嘲讽,一方必求报复“断指”之仇。

“风染!”

青衣女子蓦地轻喝。

登时剑身走处,风缓缓起,却丝丝缕缕皆厉厉如剑刃。

“清霜!”

她再次轻喝一声。

那些风就如清冽的寒霜,霎那之间笼盖方圆十数丈内,遍地霜白,漫空寒流,剑来无畏,竟直向那轮耀起的日头刺去!

仿佛要用这风染的清霜,将一轮日头熄灭!

随着这一剑,青衣女子欺身而至,剑锋横掠,袭向苏洛。

苏洛的眼中有毅然之色。

他冷冷地吐出一道更为有力的音节——

“邪!”

青衣女子手中剑长两尺四寸八分,剑刃之上,有三个篆字:“辰光满。”

苏洛看到,并未注意。

但他却听得身侧月萧寒的陡然惊喝:“师伯,杀她不得!”

第119章 东辰血裔

修行者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修行上,苏洛也不例外。对于他而言,修行既简单也繁杂,他的精神随时可以从帝女升仙图获益而滋长,但他也要将大量的时间用于另一件看似荒谬实则意义重大的事情上——练习发音。

“车”、“邪”二字,不过是他由那两道音节找出的替代字眼,实则那两片叶上的奇古文字,必然不是这两个字,因此,那两道音节其实与这两个替代之字的发音也有不小的异处。

他需yào

大量的练习,才能令自己完全可以运用这两道音节。

苏洛不认为自己拥有过分的智慧,但至少也不算愚钝,建立在大量练习上的结果便是他已经可以从容运用这两道音节。

每一次发出,都短促有力。

其效果,也同样短促而极为有力。

“邪”字之音,被他第一次真zhèng

运用于搏杀之时,所以与他平常自己独自练习尝试时,有很大不同。

短促的发音之后,飞芒如期而出。

这道飞芒,似乎与另一道他运用更多的飞芒别无二致,实则却有着更诡秘的变化。第二片叶飞出自他的脑域,带着一种狠厉阴毒的味道,而不是第一片叶那种直接而粗暴的吞吃无忌。

这片叶化飞芒猛击在錾着“辰光满”三字的青辉之剑上。

青衣女子眸光深沉微顿,意欲退剑而去,因为她在此前不久便与这种飞芒相遇过,这飞芒击在剑上,似乎有一种无穷吞噬力道,能将她手中之剑活生生地吞去,虽然未能成功,却仍令她心有余悸。

然而她终于还是没有退去。

她不愿意退。

她只愿意进!

于是她将手中之剑更向前递去,湛清如一泓泉水的剑锋之上,骤溢出厉厉寒风,虚空凝霜,风动四方,刺入日初之上耀起的那轮日头。

那点飞芒也猛击在“辰光满”上。

剑势陡然滞住!

青衣女子的全部身心——身体与心神,也紧随其后,蓦地滞住!

……

第二片叶,似乎与“夺舍”之道有关,能够摄夺人之精神魂灵,进行最根本层面上的抹杀,可谓阴厉狠毒,隐隐有不是正道手段的意思。

但苏洛不介yì

使用。

他相信,第一片叶不能吞吃对方的剑,那么第二片叶当然也不可能真zhèng

摄夺对方的神魂,这和他自身的修为有关。这也是他敢于动用第二片叶的缘故。

苏洛所需yào

的,便是第二片叶击在对方的剑上,继而侵入肌体,深入脑域,欲图摄夺的这一刹那,给对方造成的迟滞——

即便不能摄夺成功,但是迟滞其身心,哪怕只有呼息之光景,却是必定的结果!

手持日初,有呼息之间的先机,也已完全足够。

……

“师伯,杀她不得!”

月萧寒声起时,日初已酣畅淋漓地劈出,带着那轮日头,以赤烈灼目的炽焰淹没对方滞住的剑,然后燃向青衣女子的当面。

那些起的风,那些染的清霜,俱无半点抵挡余地,在日光精华之下,沃雪般消融,被烧灼撕裂得支离破碎。

青衣女子身姿玲珑,形体颀长,尤其面容姣好,更带着一股清冷似霜寒的气质,即便在见惯俊秀人物的修行者眼中,也绝对是出尘脱俗的仙子般人物,但苏洛神情平静,依然出刀不见丝毫迟疑。

用世俗中人的说法,这叫做“辣手摧花”,但是对修行者来说,只要是必须,焚琴煮鹤也可做得,何况是辣手摧花。

烈焰灼烧了青衣女子扬起的一缕青丝,迅速灼成虚无,在她僵滞的双眸里映出两团恐惧的火。

无论她怎样冷厉刚强,终究会在死亡面前生出自然而然的畏惧。

……

间不容发之际,一道银光掠来,是月萧寒手中的半截大枪,他持之如短棍,扫出一片烁烁风影,掠至苏洛劈出的那轮日头前,金铁秘银锻造的大枪立kè

肉眼可见地消融,却奋着余力,扫在青衣女子的腰间,将她僵直的身躯扫飞出去。

月萧寒的第二声提醒同时响起:“她是东辰后裔!”

与此同时,一点飞芒在没入青衣女子的剑中后,呼息光景后终于遁出,疾电般掠回苏洛眉心,消失不见。

苏洛的这一刀终究劈空,日头落在地面,立kè

将土石炙烤得干硬,然后劈成无规则的龟裂状。

青衣女子落在数丈之外,狼狈坠地,合身摔落湿地上,从一具尸身上滚过,登时泥污血腥染满青衣,更显惶惶。

她这才感到那股令她心生恐惧,感到连神魂心灵都要被淹没的压迫尽去,恢复心神与肢体的掌控,踉跄着想要起身。

却已经有两道身影雷霆扑至,一抹赤红刀锋指着她的胸前,另一人则散发出让她清楚可知是摄御之境的气息。

与此同时,众多围拢的天日道学弟子涌来,将她的一切去路封死。

逃无可逃。

但她此刻却殊无惧色,冷傲地扬起白皙颀长的秀颈,仿佛根本不在意仅在方寸间的刀锋。

除去刚才刹那间属于人类自然反应的对死亡的恐惧,此时的她不惧死,或者说不是不惧死,而是不担心会死。

“天日道学,竟出了你这样的人物!”青衣女子声音清洌如溪泉,虽然悦耳,却不免凉意凛然,“你尽可以杀我。”

苏洛眉心深锁,当然恼怒。

月萧寒却立kè

道:“你是东辰后裔,自然有恃无恐,但既然被擒,又何必逞口舌之快?”

青衣女子语带微嘲说道:“你们天日道学,有不得杀伤东辰后裔的规矩,当然就是心亏。你们心亏,我为何不能逞一逞口舌之快?少说废话,既然杀不得我,那么不过是擒拿押解我去天日山脉罢了。”

月萧寒并未立kè

回答,而是足尖一挑,将青衣女子落在一旁的长剑挑起,抓在手中,目光落在那“辰光满”三字上,这才皱眉道:“你不仅是东辰后裔,更是嫡传的东辰血裔,真是想不到……”

他摇着头,忽然轻叹,问道:“你叫什么?”

青衣女子并没有故作骄傲地以沉默拒绝告知名号,而是淡淡说道:“清华门下,风清霜!”

“那么你应该叫做……辰风清霜。堂堂东辰血裔,竟随了清华道学的风氏一脉,真是可惜。”

青衣女子闻言神色瞿然激变。

苏洛这时才寻空沉声问道:“东辰血裔,是个什么东西?”

神色已激变的青衣女子刹时面罩寒霜,无惧当胸的刀锋,挺身就要起来,厉喝道:“辱我东辰血裔,该死!”

第120章 灭道旧事【上】

临幽城第十四门关的内门轰然坍塌,沉重的撞锤展露狰狞,一群凶横将士猛扑出来,为首的将领厉喝问道:“是谁大胆锁关?”

苏洛回头微微皱眉,低声向严细阳说道:“你去。”

严细阳忙即答yīng

着,快步迎着汹涌出城的那群将士而去,自腰间取出一面令牌。

实则,不必他取出供奉令牌,作为临幽城的供奉之首,临幽城的诸多摩罗国将领自然是认识他,并且深刻记住他的相貌,即便此刻严细阳并未着道衣,而是一副摩罗****中甲衣,仍是被一眼认出。

那将领当即骇然,忙不迭滚下马来,就在血污湿地上跪地伏首:“原来是供,供奉大人……”

这些供奉皆是天日道学的入世弟子,入世弟子也是弟子,终究是天日道学的人,况且本就是修行者,非世俗中人可比。

在道学御下,每一城的供奉,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只是按道学一向的规矩,入世弟子非遇着不得不出手的事情,绝不可轻擅干涉诸国事。

不得不出手的事情,当然是那些俗世中人不能解决的问题,比如出了精怪,比如天灾荼害生灵。

此前摩罗国内乱如斯,国中的天日道学入世弟子们也只是冷眼袖手在旁,不便插手,便是这个缘故。

当然,身为道学入世弟子,冷眼之余,还要作旁观,须得注意许多事情,一旦有异常端倪,便要向道学呈报。

“众供奉行事,乃是道学机密,不得走漏。你即刻守住此关,不必惊动过甚,其他关口通行仍旧。”

严细阳冷声令道。

那将领忙即起身,收拾从属,迅速将第十四门关内外围得水泄不通,关内等待出城的人全部被喝令原地不可擅动,由军士看守,同时严密封锁消息,务必使此间消息连第十四门关的范围内都不准出得。

……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我何必辱你?不过是真得不知dào

罢了。”苏洛平静说道,“既然杀不得你,那么便请入城吧。”

苏洛并不急于此刻弄清楚信息。

他们在临幽城的职责,绝不仅是这一场搏杀,后续仍还有任务,再有漏网之鱼过境,他们还要再行诛杀。

而天日道学如今对摩罗国新任国主,乃至摩罗国更多的人物已不信任,所以个中机密,绝不能够泄漏。

苏洛缓缓收回日初,说道:“我先前说过,你说的那些,我都不管,我能管的,就只有执行道学分派的任务。如今,既然杀你不得,你当然该配合些,对彼此都有益处。”

辰风清霜仍是冷色,刀锋已不在胸前,她撑地起身,并未再有过激动作。

因为周遭合围着月萧寒、练丛云等修行者,也有许多摩罗军士,利刃映寒光,即便她是摄御之境的修行者,却毕竟还没有飞天遁地的手段,自然无逃遁的可能,便正如苏洛所说,当然应该配合些,对彼此都有益处。

“命人善后,死去的同道弟子,用心收殓,再做好记录,等着上报道学。”

苏洛下令道,“回吧。”

“是。”

……

……

临幽城,供奉离宫。

辰风清霜已被关禁,苏洛让除去月萧寒外的所有人都去把守,除此外,又命严细阳调来大量军士,团团围住,务必达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是意wài

之事,恐怕事情要变得棘手,既定的任务,已不可能尽数完成。”苏洛无奈说道,“我们在临幽城截杀清华道学弟子,必然是瞒不住的了。”

月萧寒颔首,随即又摇头说道:“当然是瞒不住了,但仅只擒住了此女,师伯已是立下大功,即使是别的清华弟子全部漏网,也已经足够。”

苏洛并不太吃惊,这是意料中事。

他不知dào

什么是“东辰血裔”,但既然重yào

到杀不得的程度,那么当然是一桩大功劳。

苏洛道:“有许多事情,我确实不知dào

,道学的典籍繁杂,我不过了解些许皮毛罢了。你知dào

什么,尽管告sù

我,我好作准bèi

。”

他深知自己此行,绝不仅仅是执行道学任务那么简单,而是与某些要紧的人物,要紧的事情有关。

一举一动,都必须慎之又慎。

“她是东辰后裔,而且应该是东辰嫡传的血裔。”月萧寒略作思忖,便开口说道,“如今在我们天日道学和清华道学境内,还有东辰遗脉的后裔,已是极罕见的事情,何况是东辰血裔后代。”

“何谓东辰?”

苏洛问道。

月萧寒道:“东辰道学。”

苏洛倏然为之惊:“又一道学么?既然是遗脉,那么是灭去的道学?”

他自然知dào

,世间据闻有三千道学,但无穷岁月以降,所谓三千之数,早已不实,那诸多道学,众多传承,已然有许多湮灭于时光长河之中。

有一些还在记载之中,而有一些,甚至连典籍中也难觅其踪。

苏洛看过的道学典籍不多,只知dào

天日道学以北,有一座历来的大对头,清华道学。

至于“东辰”二字,他便是连见也未曾见过。

月萧寒道:“许多旧事,时间越久,当然便遗失得越多,知者甚少并不稀奇。比如东辰道学,道学里未臻摄御之境,不能进入藏道殿上层,不知dào

也是正常。”

他顿了顿,悠然叹道:“如今我们天日道学御下最东,便是辰国,而清华道学御下最东,也有一个北辰国。”

苏洛蓦地明白过来,吃惊道:“莫非这二国,就如摩罗国与幽国一样,曾是同体一国?”

“是,也不是。”

月萧寒说道,“我所知也不甚详细,只知dào

约莫三百余年前,我们两大道学以东,还有另一座道学,便是东辰道学。那东辰道学势力极强盛,道统精深,弟子众多,稳稳力压我们两大道学。

及至后来,东辰道学甚至除去御下诸国国号,不以各国为划分,一概笼统,竟直接以道学统御一切,连假借世俗国度之手这一层,也给免了!”

苏洛闻言,登时惊讶不已。他自是聪慧,立即明悟,若是如此治理,那东辰道学必然声势日壮,实力愈强。

这自然是犯忌讳的事情!

月萧寒果是说道:“余下之事,我不必说,师伯也是知dào

的。”

“诛其道,灭其学,戮尽弟子!”苏洛寒声说道,“既然如此,又怎会还有后裔在世间?你又如何即刻认出她身份来?”

第121章 灭道旧事【下】

月萧寒略作思忖,才小心说道:“诛其道,灭其学,是必然之事,戮尽弟子,当然也是两家道学的本愿……”

东辰道学已不存世三百余年,但凡涉及此旧事的,也都是秘闻,何况诛灭道学、毁人道统这等事情,实在是世间最穷凶极恶之事,若讲述出来,当然是字字染血。

“然而这种事情,当然很难当真灭尽的,况且那东辰道学,还有一桩不同的异处,与我们这些道学,都不一样。”

“什么异处?”

苏洛疑问道。

月萧寒说道:“如我们天日道学,那清华道学,还有一些别的道学,都是师承相继,后代弟子谁更优异,待前代老去,自然传承道统,以为学尊,执掌道统。但那东辰道学,却不是如此。”

他又凝眉思索片刻,才道:“我只在典籍中见过零星记载,那东辰道学当然也广收弟子,发扬道统,传承道学,但其道统之传承,却是……和世俗间这些国度,有些相似,不是师承相继,而是按血脉传承。”

苏洛自是一点便通,不由愕然道:“家天下?”

“正是!”月萧寒也露惊叹之色,“父子相继,在修行者中,这是极罕见的事情。”

苏洛足足呆住好一会儿,才诧异道:“这怎么可能?修行这种事情,归根到底,当然该是谁的修为更精深,谁便做大为尊。

而修行这种事情,尤其看重天赋,即便老子是大修行者,也甚至不能完全保证儿子有修行的天赋,更漫说也能修成大修行者。”

他忍不住更为匪夷所思起来:“若那东辰道学的掌道学尊生了个儿子,却是个不能修行的,想来就算拿大把的天材地宝去弥补,也终归仍是庸才,难道也能继承东辰道学的道统不成?”

“据我所知,能!”月萧寒断然说道,“原因在于,东辰道学里凡是姓辰的,从来都是修行的天才,绝无父母是大修行者,却生出个废人的可能!”

苏洛一时失神,难以理解。

月萧寒道:“就如天才与庸人相比,可谓是得天独厚,所以这世间有一些特别的人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血脉,并且可以代代继承,也并非不可能。”

苏洛闻言,怔了半晌,突然道:“若是这一缘故,诛灭其道后,不是更该将凡是辰姓的尽数杀尽么?”

“我不知dào

。”月萧寒惘然摇头说道,“我只知dào

,因着某个缘故,我们天日道学和清华道学俱都立有协定,那一场灭道旧事后,残余的辰姓族人,一律不杀。”

“这是什么道理?”苏洛无法理解。

这是不合常理的道理,所以就不是道理。

道统之争,不存zài

谁应该灭,谁应该死的问题,但问题在于,既然是道统之争,那么当一方道统已灭,那么对于灭道者而言,被灭道统一方的人理所当然得应该尽数诛灭,哪怕是一只东辰道学养的畜生也不该留,这才是正理。

然而,当初诛灭东辰道学后,天日与清华两家,竟协定不杀辰姓族人,更是在三百余年后,仍然可见辰姓嫡传的血裔族人!

月萧寒说道:“道学前人既然这样决定,那么当然就是道理。”

“你又如何能认出她是东辰血裔?”

“我见了她的剑,猜她有可能是东辰道学辰姓后裔,但也不十分准确,恐怕师伯你真杀了她,未免会有麻烦,所以先提醒了师伯您。”

月萧寒解释道,“及至稍后,我见她出剑,越发确定,至于她是嫡传血裔,我哪里看得出来,不过出言试探,她没有否认,那么当然就是了。”

苏洛恍然,又奇问道:“她既然是东辰道学辰姓血裔,那么当然该将我们天日道学,还有清华道学,俱都恨之入骨才是,怎么会做清华道学门下,修行清华道术,为清华道学出生入死?”

月萧寒无奈道:“师伯知dào

我的身份,我所知也是极少的。”

苏洛虽然失望,但也很快释然,说道:“她既然是这个身份,只好禁闭起来,上书道学,等道学处置。我还要感谢你,不是你警示,我真杀了她,或许真会有些麻烦。”

月萧寒正要开口,忽然这间密室的门由外而开,径直进来一人,沉声说道:“苏师弟没有错杀此女,的确该感到庆幸,否则真是罪责大了!”

“梅龙!”

苏洛倏然侧身看去,继而嚯然起身,正见到一人进来,赫然是此前已分道各行其是的梅龙!

梅龙神情微厉,快步入内,看苏洛一眼,就向月萧寒道:“我听得上报,是你及时认出那女子身份,阻止苏师弟杀她?很好,很好。此是大功,回天日山脉后,我自然为你请功。”

月萧寒冷面如常。

梅龙露不喜之色,终究忍住,淡淡道:“出去吧。”

辈分所在,月萧寒无法,只得出门而去。

室中惟余苏洛和梅龙。

苏洛眉心皱起,丝毫不做掩饰。

此人突然而来,不先传讯为报且罢,居然直接闯将进来,实在是极不讲道理,半分礼数也无。换而言之,就是赤裸裸得轻辱!

更何况,他说得分明,是“听得上报”,那么“上报”者何人?必然是随苏洛前来临幽城的某人或者某些人,当然,临幽城中的道学入世弟子们,也有可能。

苏洛依旧坐下,淡淡道:“请。”

先前只有他和月萧寒在,室内只有两只蒲团,当然是他在上首主位,此时他并未让开,也自然是让梅龙下首而坐。

梅龙显然不会就坐,他面皮微一抽紧,却不发作,说道:“苏师弟,我也是在别处擒了清华门下弟子,才拷问出有东辰血裔在他们一行中,且就在临幽城的消息,生怕你杀了她,因此飞速赶来,将到达时得了上报的信符,这才放心。”

苏洛不以为然道:“这种要紧的事情,怎么先前没有周密的消息?”

他言辞间,隐有指责和怀疑,梅龙果然目光略变,说道:“此事容后再说,眼下,我要先去见了那东辰血裔的女子,即刻亲自禁锢她,押送回道学才是正经!”

苏洛问道:“这就回去了?那么,摩罗境内或许还有清华弟子,不必截杀了么?”

梅龙再难忍耐,不悦道:“道学既定的任务,当然仍旧要执行,但这件事情突如其来,却更为重yào

,所以,暂由苏师弟你管着这里的事情,想必已足够。

苏师弟,先前你已险些杀她,幸好并未铸成此大错,所以押送她回天日山脉,必由我亲自去,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苏洛手按刀柄,陡作厉声斥道:“梅龙,你之意下,我竟是有大罪责,你回去后,是要告我一状么?”

梅龙也不再掩饰,冷笑道:“你未免想得太多,我自然只如实禀告而已!”

“我看不必了。”苏洛声音已极寒,“擒拿这名东辰血裔的经由,我已用秘传的信符,发报我师!”

“你——”梅龙勃然大怒,声色俱厉,“放肆!我为此行之主导,无我令示,你竟敢僭越上报?!”

第122章 隐忧

“我行道学之事,遵师长之令,至于此行的主导是谁,我不管。”苏洛平静却带着强意说道。

“师长之令?”

梅龙怒极反笑,“谁是你的师长?你师尊散光子么?”

“当然。”苏洛镇定说道,“你口称我师名讳,殊无敬意,我替你记下。”

“啧啧,”梅龙笑容越加冷厉,“你师尊,自然是你师长,但我为此行主导,全权一切诸事,授我此命者,莫非就不是你的师长?”

“你说的是盛都现迹那位‘天日之神’么?”苏洛微嘲反问道。

“猖狂!猖狂!我天日道学,以天日峰为正朔,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仍然是,这是道义名分,永不能逆!”梅龙进步向前,道衣袖间鼓动,天地间那道伟岸的呼息在激烈勃动,“你既不遵令,就是逆道!”

苏洛安然无惧,攥日初刀柄的左手猛向前,赤烈的刀刃便从旧布里露出三寸锋芒,他露傲色卓然不屈说道:“梅龙,盛都之后,你要再试我师的刀么?你的飞剑固然厉害,但是弟子持刀奉令出山,为我师之尊严,也只有出刀斩剑!”

日初与梅龙的剑,在盛都王城时,曾有相逢。

如有必要,苏洛愿意同对方再作刀剑之争,甚至无论刀剑再相逢时会是怎样结果。

梅龙神色变幻不定,与苏洛四目冷对,足足迟滞刻许光景,他鼓动起伏似有剑锋将出的道衣右袖才复平静,只极淡漠说道:“去见那人。”

说毕,梅龙利落转身走去。

苏洛眼底有寒芒猛闪。

此人心思深沉,隐忍之功何其强悍,可见绝非善类!

事实上,苏洛是真得想同梅龙就此再做刀剑相会,因为身份以及自己所拥有的一些底牌的缘故,他并不担心真得吃亏,反而若斗过一场,那么此间之事必定无法掩饰,道学总会详查,于是关于擒获东辰血裔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会任由别人扭曲。

可惜,对方极能忍耐。

似乎在盛都王城那一剑后,梅龙对他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态度,厌憎之余,更多的是忌惮。

梅龙走出门,苏洛才收刀起身,也向外走去。

对方既然已经来了,无论如何,当然没有不让他见到那名东辰血裔女子的道理。况且,就算是不让,也终究不可能阻拦。

……

临幽城供奉离宫地下,有专门的密室,用来作秘密商议或者锁人之用,即便是摄御上境的修行者,也绝无逃离的可能。

“师伯,他们胆大包天,不遵令放行,其心可诛,请师伯裁断!”

“全部让开。”

苏洛就跟在梅龙之后,自然听得梅龙来到地下密室前,有人向他汇报,汇报者既不是随苏洛来临幽城的七人之一,也不是在临幽城的入世弟子,当然就是刚刚跟随梅龙到来的人。

梅龙去见苏洛,同时已命人先行来此。

“关押重地,无师伯令,不敢放行。”

苏洛敢于向梅龙出刀,当然也有人敢于拒绝梅龙要求让开的命令。

这个人毫无疑问是月萧寒,也只有他,才有这样的胆气与立场。

苏洛快步走去,却意wài

看到,密室门前除去一夫当关的月萧寒,以及站在他身后的李刚、李勋兄弟二人——他们的举动不出苏洛的预料,但他也看到同样阻拦着的人还有红衣的苏蓉。

天日峰的路阔站在一旁,当然不敢阻拦同属天日峰且是他师长辈的梅龙,但神情里却有些尴尬。

梅龙冷色道:“你们本有功劳,但却不该自误。”他面罩寒霜,先前在苏洛面前,他已是怒极,此时竟连几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也敢阻拦他的去路,当真是令他怒火中烧,几欲忍不住出手。

苏洛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梅龙师兄,你又何必和后辈为难?”

他顿了顿,又说道:“月萧寒,苏蓉,你们过来我身后。”

“是。”

月萧寒当即道,从容自梅龙身旁走过,那李刚兄弟和苏蓉,虽然敢于阻拦,却着实心中惊惧,早吓得神乱,闻言长出一口气,才觉浑身竟已生冷汗,遍体沁凉,连忙也走向苏洛身后。

梅龙微不可察地冷哼一声,当先举步走进密室。

这间密室内,以明珠为光,简单布着蒲团,有一名青衣女子安静坐着,有人进来时,才微睁双眸,露出冷光,毫不掩饰鄙夷之色,寒笑道:“天日道学,果然无人!”

有随梅龙而来,也是此行的天日峰弟子,先前跟着梅龙一行的一名弟子,当即跳将出来,厉叱道:“你不过阶下之囚,竟敢无礼!这是我们天日道学天日峰的梅龙师伯,立kè

拜见请罪,免吃苦头!”

青衣女子突然骂道:“放屁!不要说是你们,就算是你们天日道学的掌道学尊,见我降临天日山脉,也是要以利相见的!你们是什么东西?”

“你——”

那弟子登时面皮涨赤,恼火无比,却被梅龙止住。梅龙轻拂道袖,微笑问道:“道友当真是东辰血裔?”

青衣女子面露傲色:“自然!”

梅龙就袖间取出一枚玉符,说道:“请道友取血来,我发回道学去,由道学尊长亲验,确认道友东辰血裔的身份,少时之后,道友随我回天日山脉,道学里才好做准bèi

迎接道友。”

青衣女子说道:“我在这里被擒,也无办法,你最好是上报你们天日道学,我的身份,岂是谁都可以见的?我去天日山脉可以,但你们天日道学有资格见我的,也不过二三人罢。”

她说话之间,并不迟疑,已抬手捏住指尖,指尖破开,就有一滴鲜血飞出,被梅龙以玉符接住,收入符中。

她继xù

说道:“我这也是为你们天日道学的好,否则等到清华道学索人,你们不得不放人,如果先已惊动得太大,到时未免损失颜面。”她忽然又冷笑道:“是了,还有你们,知dào

得太多,却不知dào

天日道学会怎样让你们不能开口?”

她此言一出,当场之人俱都失色。

梅龙尤为不悦,立kè

道:“这就不劳道友多虑了。”他说话间,忽然伸手在指间玉符上点动,那玉符很快耀起强辉,随即竟猛地一跳,就划破空气,连余光也不存,就消失不见,却是往数十万里外的天日山脉去了。

等到玉符回去,天日道学自然有大人物凭借那一滴血真zhèng

确认此女的身份,究竟是否真zhèng

的东辰血裔。

青衣女子又问道:“何时去天日山脉?”

“当然是越快越好。”

她竟丝毫不拒绝,说道:“好,走吧。”

“请。”

梅龙也很满yì



青衣女子站起身来,目光落在苏洛等人身上,露出意味深长之色。苏洛忽觉心头一阵不妥,眉心深处的精神之火,也颤了一颤。

第123章 晚来雪寒饮一杯

“辰姓后裔皆不杀,当然不可能是两大道学心存愧疚的缘故。”苏洛摇着头,愁绪浓郁发散在他眉心,因为有许多问题想不明白,“尤其是其中嫡传血裔,竟至道学里的大人物也要亲自迎接的程度?”

凡是道学弟子,早早已被灌输了“拳头大即是道理”的理念,所以很难理解这件事情。

他忽然问道:“既然清华道学还有东辰血裔,那么,我们天日道学里,莫非就没有?就算不是血裔,寻常的辰姓族人,难道也没有?”

月萧寒说道:“据我有限的所知,当初共灭东辰时,辰姓余人其实不在少数,既然不杀,便都被两大道学收归山门……”他斟酌须臾,确定用词,继xù

说道,“豢养起来。”

“豢养?”

苏洛微怔,忽然失笑,“这倒也是,若是换了我作主行令,当然也只好这样处置,既然杀不得,那就猪狗似地豢养起来。”

“是,那些被豢养起来的辰姓族人,自然少不得用种种手段断绝他们继xù

修行的后路,任他是怎样厉害的修行者,终归也还是老死一途。何况道灭族亡,那些人多半不是自戕而死,就是郁郁而终,纵然有强撑着的,也禁绝其诞育后人,不百年间,自然便都亡尽了。”

他述来简单,但想那辰姓一族,曾经统御一大道学,世代家传,何等强盛光耀?然而,却在不足百年之间,就以这种极窝囊的方式绝灭无续,实是凄惨到了极点,无以复加。

苏洛也点头道:“天日道学这样做,当然不稀奇,那清华道学,但凡是有些脑子,便也该如此施为,怎么三百余年后,竟还有新的东辰血裔出现?”

那青衣女子的修为,只在摄御之境,即便她的相貌和真zhèng

年纪不符,也绝难年过一甲子。换而言之,那辰风清霜,必然是近数十年间新出生的东辰血裔。

这已是难以理解之事,更何况她竟还在清华道学修得了一身修为,颇有所成,更是愿为清华道学效力!

无论怎样看,这件事情都很古怪。

两人相对沉默,半晌之后,月萧寒忽问道:“师伯就不担心眼前之事么?”

“眼前事?”

苏洛略怔然,然后摇头说道:“我不担心。因为若果真有麻烦,我挡不住,若不会有麻烦,自然就没有。”

因为事实上是,夜已太长,痴梦繁生,如今只看能否醒来,或是何时能醒来,而这些都不是苏洛所能改变的。

“那此间事,又该如何?”

苏洛想了想,就冷笑道:“那人既然急着回去请功,便由他去,我们留在这里,只看道学里争斗的这一场。若是我们争胜了,我们擒下东辰血裔,自然功劳卓著,一切都好说,若是别人争胜了,那么我们就算在此将所有清华弟子杀尽,又有何用?”

“师伯说得是。”

月萧寒点头说道。苏洛所言,的确是一针见血,直透本质。

他当然也能理解苏洛的话,所谓道学里的争斗,自然是落日峰和天日峰之间,要就擒下东辰血裔这一事争过一场。

但他所不知dào

的是,苏洛在等的,是散光子出关。

散光子出关,自然横扫一切。

散光子迟迟不出关,便麻烦丛生。

散光子若真得再也不能出关,那么……不言而喻。

苏洛自觉有些索然,片刻后摆手道:“依旧如常吧,至于截杀的事情,就算了,有些人也不会听我的,而你们听我的,我也不想你们失了性命。”

不会听他的人,当然是练丛云等,以及此前在擒获辰风清霜后立kè

向梅龙报讯的某些人。

“是。”

月萧寒自去了。

苏洛默然片刻,就慢慢伸手出来,他指尖有微风掠过,片刻之后,他袖间一滑,就有一只干瘪暗红葫芦落入掌心。

他把玩这葫芦约莫刻许,才又收起,缓缓合目,进入冥想。

临幽城下一战,他又获益不小,需yào

加紧巩固。

……

……

临幽城情势已复平静,但只是临幽城而已。供奉离宫里的一些人,都已然知dào

,临幽城仍然是险地,甚至整个摩罗国,都仍然是险地。

如此大约半月光景。

苏洛仍是镇定,但旁人却不能尽都和他一样镇定。有些人在忧虑前番立下的功劳是否能够兑现,也有些人难耐临幽城的枯燥乏味——这里既没有多少同道,更不是什么修行的福地,比天日山脉自是远远不及。

唯一可以娱情的,便只有斗神。

苏洛起先想过参与,但所有人拼着冒犯他这位师伯,也是绝不答yīng

的,无奈之余,他只好讪讪然仍自去修行。

……

苏洛的居处,他饮一口苏蓉沏的茶,直觉淡淡得无味,毕竟他也有些忍耐不住,终究是待在这座城里已有些烦躁。

“上午时候,我在信符上见到父亲传来的信,父亲说,我们苏家又晋了爵,得获好大封地,声势更隆。”

苏蓉低着头,漫声说道。

“哦?”

苏洛应了一声,并不觉得吃惊,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略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道:“我们是修行者,世俗里的事情,自由它去吧。”

苏蓉微怔,心中生出别扭感觉,同时却不敢迟疑,知dào

苏洛这是在提点她。修行的事情,当然是少染尘俗为好。

她稍顿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又说道:“我父亲还说,族中祖庙献祭时,已将师伯您的名讳列入了。”

苏洛这才略微动容,哑然失笑道:“苏……蓉,你不用太过紧张,我早说,过往的事情,就只是过往而已,你不用有太深的心结,这对你修行也不是好事。至于这件事情,我虽然得了你们苏家的姓,那是因为我自来不知姓名,入你家为奴仆,自然就随了姓苏,但我却的确不是你苏家的人,如何能入你们家的祖庙?”

苏蓉忙道:“师伯不同意,我自回信符,让父亲依照处置。”

苏洛正要说话,忽然闭着的窗子微开,一抹白光掠入,入室内后,就变得缓慢,被苏洛应手接住,却是一枚鸟状玉质信符。

他手持信符,精神微动,读取信符中的信息。

只须臾间,他神情已变得肃冷之极,足足滞住刻许光景,才从那一阵心凉与僵直中恢复过来,木然说道:“苏蓉,去给我取些酒来,忽觉有些寒意,我要……饮一杯。”

“是。”

苏蓉察觉异处,却不敢问,也不敢怠慢,忙即起身出去,却在开门后立kè

停住,惊讶呼道:“呀,这里竟落雪了!”

苏洛目光移去,果见外面已是暮晚,临幽城上空阴黑的天穹下,有片片雪白层层叠叠地下来,席卷着铺天盖地的寒意。

第124章 东辰荒墟

临幽城里,许多人都感到突如其来的惶恐,自梅龙带着那名东辰血裔离去后的长久平静终于结束,当时留在临幽城的足有三十余人,全部被苏洛召集起来。

苏洛的脸上有一丝尚未去尽的异样潮红,不是因为饮了极烈的边疆粗酿,而是因为此时心头的寒意,因这寒意太过凛冽,所以不得不运气血来暖整个身躯。

落雪的临幽城虽冷,但在座的修行者们自然无碍,足以抵御这些微的冷意,哪怕此刻四面的门窗开着,有被风卷作团团的白色飞絮灌入室内,也是无妨。

但因着坐于上首的苏洛一直沉默,沉默得太久,所有人才心头越来越生出凛然与忧虑,所以也觉一股森寒。

“师,师伯。”李刚壮着胆子,小心唤道。

苏洛坐于上首,正自沉思,此时才被惊动,目光落在众人身上,露笑说道:“你们妄自多想些什么?总之,为道学效命,行事皆有功劳,是错不了的。莫非,你们竟对道学不信任么?”

众人俱都一凛,忙都道:“弟子不敢。”

“不是不敢,是不应该。”苏洛摇头说道,“道学立道传承,岁月悠久,世代兴盛,所以赏罚之事必定是明白的,否则道统何以存续?”

月萧寒当先应道:“师伯所言甚是。”

又有一名弟子道:“弟子们多虑了,幸而师伯警醒。”

众人都道:“多谢师伯!”

苏洛摆手说道:“不必你们多想,我先前已经将发生的事情,如实记录,禀告于道学师长。此前在临幽城与我一同击杀清华门下及擒拿那东辰血裔的诸弟子,自然要记首功,你们中还有此前不在这里,未参与那件事情的,随后与我一同守在这里,当然也各自有功,我也已上报,你们只管放心,日后回转道学去,都要一一奖赏,断不会有误。”

众弟子果然都露出喜色,纷纷欢悦起来:“师伯果然是为弟子们着想的。”

当下,就算有不是落日峰弟子,也与苏洛并无交情,先前更有嫌隙的,也都不禁心中慨叹。

临幽城这桩事情,显然是一件大功勋,那梅龙得讯之后,数万里疾至,抢摘了桃子,又急急地回道学去邀功,也正是留在临幽城的弟子们心中忧虑的根源。

此时两相映照,又有先前诸事,众人心中自然通明,判别高下。

有人心急问道:“师伯,那我们何时回道学去?”

“我们该当的任务完了,自然可以回去。”苏洛淡淡说道。

“任务?”那弟子迷惑问道,“如今我们只守着这临幽城,在摩罗境内,又无人手追击那些清华门下,他们尽管躲着就好,不往临幽城来出关去,我们自然是无计可施的。”

苏洛指尖弹动,笑吟吟说道:“你说得很是,那些还在摩罗境内的清华道学弟子,无人追杀他们,他们就有许多周旋余地,只不向临幽城来就好。所以,道学又有新的令谕下来,我已经得了,正要向你们宣示。”

众人肃然一凛,都恭敬道:“弟子恭听道学谕示!”

苏洛也神情严肃,说道:“按道学最新来的信符,那些摩罗境内的清华门下,已是转道,选择大范围绕行,一径往东,去往东面辰国,想要从辰国出境,沿途各城的入世弟子已察踪迹,只是难以完全捉摸其跟脚,进行击杀,道学命我等追杀去。”

“啊……”李刚大吃一惊,“往辰国去?”

练丛云愕然说道:“此去辰国,超过十万里之遥,何况他们不知走多少条道路,这却如何追杀?”

苏洛平静道:“这个无妨,道学的云霄飞车不日即至,我们乘车追去,依旧是沿途调用各城的入世弟子,逐一杀去,务必杀尽为止。”他稍微停顿,神色更凛然几分,“这不只是杀几个人的事情,而是我们天日道学,与北方清华之争!他们挑动摩罗内乱,我们若不将境内的清华门下除尽,这一场便算是我们天日道学落了下风,这是道学里的师长们万万不允许的事情。”

李勋微露不满道:“道学随意叫一二高手出面,克日之间便可完事……”

“胡说!”

苏洛登时不悦叱道:“清华道学入境的,摄御之境的弟子也无多少,竟就致使摩罗国内如此一场大祸,生灵涂炭,若是我们天日门下出动高手,一径抹杀了事,道学尊严何存?

人尚且活一口气,何况是堂堂我天日道学,这一口气难道能够不要?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更何况,师门有事,弟子服其劳,我们得道学传道修行,自然该为道学争这一口气,争得也是自己的气!”

李勋被他训得忙不迭低头喏喏,不敢多言,幸而月萧寒道:“师伯说得正是,吾辈修行者,修得便是这一股气,是断然泄不得的。”

“是,是是……”李勋惶惶答yīng

着,众弟子也都神情变化,似有所感。

苏洛摆手道:“你们各自去吧,一二日间,云霄飞车到来,我们便出发。”

“是!”

苏洛目光示意,将月萧寒和李刚、李勋兄弟留下,他略微思忖,又示意苏蓉也留下。不一时,诸弟子去了,苏洛叫苏蓉去闭紧门窗,再无风雪入室,但室中仍是一样寒冷。五人就坐着片刻,月萧寒先就启声问道:“师伯,我们真是要去辰国?”

“是的。”苏洛点头,随即又摇头,“但不只是辰国,我们是要经过辰国。”

“经过辰国?”月萧寒怔然,“经过辰国,往南就是赤竹王朝,若是往北,则是清华道学御下的北辰国,我们这是要去……”

“向东。”

苏洛说道。

“向东?”

李刚、李勋和苏蓉俱都发愣,他们只知dào

辰国,但辰国往东去又是何处,他们根本不知dào

。那是只有在道学藏道殿更高层藏着的典籍里才有记载的事情,他们当然还不知dào



但月萧寒却知dào

,他蓦地色变,讶然道:“东辰荒墟?”

苏洛眼底冷光厉厉,寒声道:“正是!”

月萧寒脸上一时僵住,须臾之后,即便他一向性子冷漠,少有动容时,也禁不住怒色勃发:“道学这是要作什么?不,应该是那人回去道学,究竟上报了些什么?”

苏蓉懵然问道:“师伯,月师兄,东辰荒墟是什么地方?和我们捉的那东辰血裔的女子,有些干系么?”

第125章 媃城

天日道学的云霄飞车,很难只以“法宝”二字来定义,因为它与其余一切修行者所祭炼的法宝都有不同。

虽然它们本质上极为类似,都是由强dà

修行者在器物中镌刻以禁制,使之能承载修行者的精神、真气,乃至天地间那道伟岸的呼息,从而获得无与伦比的威力。

但云霄飞车的异处在于,它不仅可以载人飞遁以万里计,更是适用于几乎任何层次的修行者。

如果一定要为云霄飞车的使用者设定一个下限,那么应该是“养”境。

臻入“养”境的修行者,其精神强度便足以驾御一架云霄飞车。

当然,只能是天日道学所有规格云霄飞车中最低一等的云霄飞车,大约可以承载四十人左右,最多也难过五十人。

除去规格有许多划分外,云霄飞车按飞行方式也有区别,分为两种。

一种,依靠驾御云霄飞车的修行者自身,以自身之真气为力量源泉,以精神操纵飞行。这一种云霄飞车,至少也要是摄御中境,摄元气入体,炼化为真气的修行者,才能驾御。

另一种,则是由厉害修行者先在其中禁制内灌注力量,驾驭者只需以精神操纵之即可。

苏洛等人在临幽城,等来了一架云霄飞车。

自然是第二种。

这家云霄飞车自行飞来,降落在临幽城中,引起极大震动,苏洛等人乘车飞天而去,当然也引起又一波更强烈的震动。

……

……

苏洛手中把玩着一枚三寸长的墨玉如意,这只墨玉如意,其实就是操纵这架云霄飞车的枢纽。

他神态平静说道:“道学倒真是看得起我,即使这只是最低规格的云霄飞车,以我的修为,也难以长久驾御。”

他的话里还有许多特别的含义,即便是月萧寒,也不敢多言。苏洛已笑着道:“月萧寒,你替我吧。”

月萧寒微怔:“我……恐怕没有这个权力。”

“怕什么?”苏洛不以为然道,“我们的情况,道学里的人当然是知dào

的,既然这样安排,难道要让我们飞半日停半日?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

驾御云霄飞车,虽然最低只需“养”境修为即可,但即使是苏洛这样,已是入“养”境颇为资深的,也至多操纵半日,就精神损耗萎顿,不得不暂停下。

“这倒也是。”月萧寒道。

苏洛笑道:“我知dào

你远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想必坚持两三日是没有问题的,为恐有突发之事,你我轮换着来,你一日半,我半日,间隔着去冥想恢复精神,才能尽量早日抵达。”

月萧寒同意道:“这样也好。”

长空之中,飞车掠过层云,一路向东。

接下来的时间,苏洛一行共有三十五人,乘坐这架云霄飞车,经过长达半月,才飞越出摩罗国疆域。

下方可见城池要塞连绵,是摩罗国与辰国边境,因为历来也不乏战争,所以对峙局面一直维持。

越过这条边境,便是辰国地面。

这一路之上,众人无非是冥想、斗神,也无别事可做,苏洛则是不断通过信符,接到一些讯息。

都是来自天日道学。

他告sù

月萧寒,李刚兄弟,还有苏蓉,他们此行的真zhèng

目的地,远不是辰国那么简单,而是更往东去的东辰荒墟,但他们继xù

追击清华门下的任务,也仍然要进行。

根据信符中传来的地理图鉴,苏洛手指着远方,是一片起伏的苍翠,说道:“那条山脉,是辰国西面的天然阻隔,历来辰国战摩罗不过,因为这条山脉,才能得以不被摩罗大军长驱直入。越过这条山脉,我们便在下一座城池暂歇。”

李勋长舒一口气,道:“这样连日飞在天上,实在是烦闷得很,早该下去歇一歇了。”

苏洛笑道:“我们是飞驰于天上,尚且这样想,清华门下那些人则是在地面前进,当然更会这样想。”

“师伯的意思是……”苏蓉忽地眸光闪烁,“我们要暂歇的下一座城池,就有清华弟子?”

“我获得的讯息,的确是这样,但也不保证完全精准。”

天日道学晓谕各大城池的入世弟子,任何清华弟子的踪迹,都立kè

以信符上报,再传达给苏洛,即使信符传递讯息的速度极快,但这之间仍是必然会有一些迟缓。

苏洛继xù

说道:“我们到了之后,问那里的同门就好,就算那些人已走了,也必定不会太远,我们的速度更快,要追上并不难。更何况,我们很快将到达这座城池,我已经回信道学,命令那里的入世弟子暂时管控全城,寻个理由闭城,禁止出入。”

路阔喜道:“这样就好,追了这些日子,实在是急不可耐了,将他们杀了,是不是就可以回道学去?”

“不。”苏洛摇头道,“不只是这里有清华弟子,辰国和北辰国相接,和摩罗国一样,一向不缺少清华门下渗入,按照道学的意思,我们要多杀些,杀一杀清华道学的胆子才好。”

众人心中发苦,却当然不敢多言。

……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飞越这座叫做“纵辰”的山脉,东去就是一片广阔平原,延绵到视野尽头,仿佛无尽。

许久以前,从此地开始,一直向东,直到如今的东辰荒墟,都是一片大平原,就叫做东辰大原,土地肥美,风雨和顺,曾经在这片大原上所立的诸国,都是国力强盛,故而统御此地的东辰道学也极为煊赫,实力在天日、清华两大道学之上。

东辰道学后来废除诸国,以道学之尊,直接统摄黎民,立kè

实力更为壮大。

正因如此,才是取祸之道,终于致使天日道学和清华道学两家深觉担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合力诛灭了东辰道学。

这一场灭道旧事,如今已成为了秘辛,两大道学的一般弟子都不知dào



越过纵辰山脉,靠近这条南北纵贯的山脉,处于大平原边缘,有许多城池。

苏洛早已得到传来的讯息,因此路径确定,直奔其中位处辰国腹深方向的一座大城,媃城。

媃城,有清华道学弟子的踪迹。

在媃城担当供奉的天日道学入世弟子最后确定这些清华门下的踪迹,向道学上报信息,是在三个时辰之前。

此时,苏洛等人已经赶来!

云霄飞车飞至这座方圆上百里,人口百万计的大城上空,径直降落向城池中央的供奉离宫。

第126章 吞精法图【上】

云霄飞车以极快的速度降临在媃城正中的供奉离宫,早已得到信符通传的媃城供奉已在恭候。

媃城是一座大城,但因为处于辰国内腹,和辰国与摩罗国边境也隔着一道天堑纵辰山脉,最重yào

的是距离北面与北辰国的边境很远,所以对天日道学而言,并不是需yào

着重关注的城池。

如果不是这一次苏洛等人要追击的清华弟子经过此路,正好落脚于媃城暂歇,这里的道学入世弟子甚至十年也很难有机会与道学再有沟通。

所以,在媃城为供奉的道学入世弟子只有区区六人,并且他们中大部分已经在媃城地面建立起家族、产业——道学一向没有令谕下达,自己又的确再难有更进一步的机会,那么自然该为后继之事考lǜ



须知,天日道学对凡离开天日山脉入世,为道学担当某地供奉的入世弟子,有一桩重yào

的优待,那便是凡是这些弟子在世俗间留下后人,皆可选送一人进入天日道学,只要不是资质着实极差,没有半点修行可能的,道学都会收入,作个学宫弟子也好。

……

迎接苏洛等人的,只有两名入世弟子,是一男一女两名中年模样修行者,另有四人,则是在媃城中时刻注意着那些清华弟子的动静。

苏洛当先走下云霄飞车,未等两人施礼,就拂手微笑说道:“不必了,我所得的信息里,经过媃城落脚的清华门下,共计有五人,你们既要小心注意,又要通报道学,着实是辛苦,事毕之后,我为你们请功。”

两名入世弟子忙都喜色道:“多谢师伯!”

苏洛笑容收敛,变作肃然,说道:“你们引路,我们这就去,尽早动手,了结了此间事情。”

“是。”

……

媃城方圆上百里,从城中的供奉离宫到北城门附近,有数十里之遥,何况穿城过巷,绕行更远。

“凡是我们道学御下的城池,包括城门、关口,以及城中许多地方,都有道学历代前辈留下的禁制、符箓,只要有修行者路经,自然能有察觉。若要逃过这些监察,恐怕只有极厉害的大修行者才可以。”

行进之中,苏洛也笑道:“的确,若敌人是那种人物,也轮不到你我执行,自然有道学高层出面。”

“清华道学只要不想同我们天日道学公然撕破面皮,直接开战,也不会动用那种层次的高手。”李刚说道。

苏洛问道:“车余,所有准bèi

,都已经妥当了么?”

引领着他们前去的两名媃城入世弟子,那名中年男修行者,叫做车余,女修行者则名叫留香。

这二人,因修行再无上进可能,当年一同离开天日山脉,入世至媃城担任供奉,竟结为了道侣,如今他们已诞育一子,待再成长些,依照道学一贯的优待,就可以送去天日山脉。

他们夫妇都是道学弟子,早已鉴别过,自家儿子虽算不得上乘天赋,但入道学成为学宫弟子却不难。

因此,他们夫妇二人此番的确是下了极大苦心,务必要随同前来的道学上使执行好这一次任务!

为首的这位年轻上使,可是道学二代弟子!

如今结下这一层薄缘,日后只消这位师伯稍微关照自家儿子些许,也是受用不尽的恩惠。

车余道:“师伯,弟子早已亲自安排妥当,吩咐了媃城城主,暂时摄管他的一应权限,以城主暴病将危,诸子争夺继承权为由,紧急调动城中军士闭锁城门,严加巡视,防止那些人逃窜出去;

除此外,弟子也已动用了弟子家里的私兵,秘密围住了那里,实则只需师伯一声令下,我们便是不出手,只千百箭矢射杀去,任凭他们再厉害,也要就死!”

“好,届时相机行事吧。”

苏洛很满yì



寻个由头闭锁城池不难,但调动城中军士围杀,却未免动静太大,恐怕生变。

车余活了数十年,自是精明得很,他在媃城已建成一族,势力更在此地城主家族之上,家中养有私兵,就命令千名私兵改换衣着,装作常人,在那些清华弟子藏身地周围隐蔽,身藏弓弩,随时可以千箭齐射。

只要没有摄御之境的高手,没有苏洛等人曾遇的那种奇异水幕符箓,千箭射杀,足以将他们射成筛子!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抵达媃城北城门附近,这里是一条极热闹的长街,虽然城中流传城主暴病将死,城主诸子争夺继承,连城池也封禁,但街道上仍是行人不绝。

北城门附近,有一间旅店,往来进出北门的行商常落脚在此,故而生意颇为兴隆,人流甚大。

媃城的另四名入世弟子都迎上来拜见,苏洛免去其礼,询问情况,得知对方暂无异动,这才放心。

“我们上去。”苏洛道。

车余劝道:“师伯,是直接上去,与敌交锋么?倒不如就让弟子命人现身,直接全都射杀了事,再补上一把火,绝不会有遗漏。”

苏洛摇头道:“这样必定会有许多普通人枉死,这种事情,不得已为之就罢了,我们此刻人多势众,围杀不难,当然不必这样。”

“是。”众人都不敢违逆,唯有答yīng



连同车余等人,苏洛一行已有四十一人,的确是人多势众,对方仅有五人,只要没有如那辰风清霜般的厉害角色,就没有任何担忧,全数围杀不在话下。

他们入得旅店,那店中老板及小厮,还有许多客人,见得进来这许多人,更是都着道衣,一时间都吓得愣神,还未反应过来,苏洛等人已径直向旅店上层而去。

车余引领在前,到旅店上层,一间客房外,苏洛手按日初,向月萧寒颔首示意。月萧寒点头,就突地从腰间抽出一口明晃晃的长剑。

他震剑刺出,瞬间弹动,立kè

剑风席卷,极为凶猛,只一剑,便将客房的门以及周围一大片墙壁都由外向内绞得崩塌粉碎,同时厉喝道:“清华门下贼子,速速束手,还可活命!”

“呸!”

烟尘弥漫间,一声冷斥传出:“早知将有这一战,我清华门下,岂有惧死之辈?我等纵死,也须得带上你们同行!杀出去!”

烟尘突一瞬四面蓬暴,从中有一片华光掠出,大如箕斗,青湛湛生辉,赫然是一张皮纸的图画。

那图中隐约绘着一道人形,是个女子,身姿窈窕,明眸善睐,栩栩如生,仿佛活人一般,那双眸子有灵光闪动,极为勾人。

苏洛一眼看去,直觉精神蓦地为之一摄。

他毫不犹豫。

拔刀。

赤雷奔行般劈去!

第127章 吞精法图【下】

图是动的,图中女子却是静物,然而,就是这件静物,却倏忽间产生一种令空气、声音、光影,乃至人的精神,都为之扭曲的奇异无形力量。

顷刻间,除去苏洛和月萧寒外,随苏洛同来的一众人,俱都在瞬间周身顿住。这种停顿,并非是因为肉体的僵直,而是在这一刹那,他们的精神被迟滞,不能对身体下达任何指令。

这种停顿,只维持有不足一息的光景。

但对于修行者而言,一息的时间,足以杀人。

所幸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受到这种影响。

月萧寒因为本就是早臻摄御之境的高手,他的精神力量源自神魂,神魂强dà

,难以被影响。

而苏洛虽无月萧寒那样强dà

的神魂,甚至连神魂也尚未成就,但这张神mì

的图画虽然玄奇强dà

,却要对足足四十一名修行者同时施加影响,自是力有不怠,苏洛凭借与生俱来的坚韧心志,竟足以抵御。

并且,可以间不容发地劈出这一刀。

苏洛这一刀去,在极短距离间劈向那张图画,却仍然有一道肉眼可见、清晰可辨的赤烈雷霆,悍猛无俦落在那张图画,落在那姿容极迷人的画中女子身上。

漫说是一张图画,即使是一面钢铁的城门,在苏洛这样的一刀下,也应该被劈成粉碎,但就是这样一张图画,却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情形,浮于空中,威猛无比地抵挡住了苏洛这一刀。

那画中的青衣女子,竟在刀锋及面前的刹那间,由静而动!

是的,她动了。

她在画中,姿色极美,斜倚着身子,散发出抚媚雍容的气度,此刻她抬起了一只手。

这是一支白腻如膏脂的手臂,湛湛青色的云袖滑落,露出更长的一截雪痕,然后五枚纤长细润,美得令人窒息的手指,迎着苏洛劈来的刀锋,抓了过去!

从这张图画里,抓出来一只手!

真实,有力,清晰可见的,一只女人的极美的手,抓住了可摧城杀人的那抹赤烈刀锋。

这样一副画面,显然能产生无比惊人的震撼力量,以至于跟随着苏洛和月萧寒的众天日道学弟子虽然已从先前那不足一息的短暂精神迟滞中回转,却再度陷入震撼带来的精神和思维停顿中。

刀劈而生的赤烈雷霆,在五枚雪嫩手指间,如火花被掩灭般散去,余下细弱的几点光,终于也尽数敛去,只余下这只手,抓着这口刀。

日初无恙。

这只手却有恙,日初的刀刃,已经蛮横无情地自这只绝美玉手的食指与拇指之间切入,割裂开皮肤与肌肉,强压进入,造成深刻的伤口。

苏洛听到身后传来叹息。

因为这支手太过完美,以至于即便是敌人,他们也会自然而然地生出可惜与失落的情绪,并且无法抑制。

伤口无血,甚至能皮肉撕裂该有的任何迹象都没有。

因为这当然不是真zhèng

的一只人的手掌。

苏洛强悍地向前踏去,于是日初的力量更为强横,随着继xù

切入,终于将一枚拇指完全切割。

断落的拇指没有坠落,在断裂脱离的瞬间就已倏然消散,化为一缕淡淡的青气,消散不见。

苏洛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再度叹息。

这竟不是一只真zhèng

的手掌,那么当然更值得可惜与失望。

“师伯,有高手祭炼了法术在此图中,这张图当是一件上品法器!”月萧寒骤然叫道,手中剑已横扫,顺势抹向图中女子的脖颈。

剑锋若过,就是美人身首异处的血腥场面。

但那图画之中的女子,却忽地面绽笑容,笑得极灿烂,也极明亮,眸中神采清楚可辨,是一种玩味和戏谑的笑意。

仿佛这些来自刀剑的凶险,都只是微末不足道的小事。

所以她轻启檀口,吹一口气。

吹一口气,月萧寒的剑就碎了。

……

月萧寒的剑,不是化法之器,既没有镌刻以禁制,也没有涂抹以药液,只是在临幽城时,得自摩罗军中的一口质地上佳的长剑。

但削铁如泥却也不难。

然而,它却被一口气吹得碎了!

即使是苏洛和月萧寒,也无法不被这一幕所震撼,他们精神猛为之慑,苏洛甚至动作微滞,日初没有继xù

猛劈。

他们的动作顿了顿,那画中女子的动作,却并未停止,而是突然有更剧烈的变化——画中的她,本是斜倚着,此刻却突地立起,就立在画中并没有半点着墨的一片白茫茫的背景里,原本慵懒睁着的双眸里骤放精光!

是真zhèng

的精光!

精彩,光辉。

这精光直透出画来,如同实质一般,首当其冲,刺向苏洛和月萧寒的眼底,同时更有丝丝缕缕散射开,向苏洛和月萧寒身后的苏蓉等人掠去,直扑他们的双眼。

苏洛身躯倏然震动。

这精光入目,竟直刺他脑域深处,寻到精神所在,这些无形的精光丝缕纠缠,猛然变化,直如罗网,挟裹向他的精神!

“吞吸精神力量?这是什么左道邪门手段……”苏洛心中大惊。

他已听得月萧寒惊叫:“左道秘术!”

苏洛忙即退后一步,厉声喝道:“所有人闭眼,不可睁目!”

这张法图极为厉害,被某位修为极为深厚的修行者炼入一门左道秘术,此术竟能吞吸修行者的精神力量。

精神,本就是修行者的根本,与魂相通,乃成神魂,即使是成就神魂的修行者,若精神力量被人吞吸,失去越多,自然损害越大,并且绝不仅是对修为的损失,也有对本命之魂的害处,为祸可谓巨大。

此图中女子所施法术,实实是左道秘术,邪门恶毒。

得了苏洛提醒,登时,他身后众人纷纷闭目,不敢睁开。

“正是此时,杀将出去!”

那图横在前,图后室内之人知dào

图中施展的吞精秘术,极为恐怖,苏洛等人第一反应必然是闭目、退后,便知dào

大好良机已至,当即有人下令,要杀将出来。

不仅仅是要逃离,更要杀人!

五道锐利之极的剑锋,从图后刺出,杀了出来,首先刺向的便是苏洛和月萧寒。

“杀!”

苏洛面露冷笑,也自下令。

除去他自己,他只对月萧寒下令。

因为,当此之时,唯有他和月萧寒,仍然睁目,可以视物,并且没有慌乱。

苏洛横刀在前,只一刀扫去,立kè

就有剑碎之音响起,他刀锋猛去,噗哧一声,就有一颗大好头颅飞起,一腔热血激涌。

“不好!法图竟对此人无用,不能吞他精神,制他行动……”

第128章 血染的风采

这种能吞噬修行者精神力量的诡秘法术,与传说中左道秘术之一的夺舍大术,有一些相似。

和苏洛眉心那第二片叶,能摄夺人之心神,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总而言之,这绝不是善类法门,可以归入左道邪流无疑。

而对于旅店房间内的五名清华道学弟子而言,有人能在吞精法图之威下不受影响,不自行收摄精神,闭目退去,更是难以置信之事。

除非,天日道学派来的人,是至少臻入摄御上境的高手,并且专门修行过巩固神魂,使精神与本命之魂更为紧密,轻易不受吞摄的特殊功法。

除去这种可能外,他们持有这副清华道学某位师长赐下的法图,可谓是往来无忌,从不曾受过阻挡。

然而,此刻照面之后,本该是法图逞威之际,却成了他们当先冲杀出去的一名同伴授首之时!

一颗大好六阳魁首飞起,热血喷涌,将头颅冲得很高,那头颅的面孔上仍自有凌厉杀意与冷笑,等着在法图之后冲将出去,一剑横扫,把那些已为法图所摄,闭目凝神慌乱的天日道学弟子杀得痛快。

因此,余下四名清华弟子即刻陷入震惊之中,但屠戮的刀锋却不停留,切过第一个人的脖颈,将头颅斩落后,便转换成为激烈向前刺去的刀势,刀锋一暴,就洞穿第二个人的胸膛。

日初很长,长过许多寻常的长剑。

所以对方的剑锋掠过他的肩头,被他轻巧避开,他的刀已刺暴对方的胸膛,然后毫不犹豫地搅动,将脏器、骨骼、血肉等等,全部绞碎成一团模糊,便就杀死。

然后是一道白色身影,从他身旁掠过,探手如爪,已抓住一名清华弟子的脖颈,在其因为极度震撼甚至忘记出刀的须臾间,拧断了他的脖子。

清脆而又残忍的断碎声如同丧钟的哀鸣,回荡在最后两名清华弟子耳畔。

接着,苏洛和月萧寒齐向后退去,因为最后两名敌人业已清醒过来,惊怒与怨毒的光充斥他们的眼睛,还有自知已无幸存可能时的绝望疯狂,他们震剑出击,已经是不惜一切的搏杀手段,以命换命。

当然没有人愿意和他们以命换命。

所以苏洛和月萧寒退去后,就有三十多道刀剑被猛力掷出,那最后两个人扎成了刺猬,当即倒毙。

……

……

媃城只有五名清华道学弟子经过,在此落脚,所以苏洛等人追杀到时,显得极为轻松,便将这些人尽数击杀。

他们短暂休憩后,就离开了媃城。苏洛掌握的信符里,已有了他们下一处杀人的地点。

下一处,以及再下一处,还有更多要执行杀戮的地方,再不会如在媃城时那般轻易。因为在此之前,将偌大摩罗国搅动得天翻地覆,生灵涂炭,这样一桩大事情,当然绝不可能只是寥寥数名清华道学弟子可以做到。

由于某些原因,这种阴暗处的争斗,其实双方都在持之以恒地做着,却只可以由较低层次的弟子执行。

一般而言,这种隐秘的渗透和引祸,只能够派遣摄御之境以下的弟子执行,若是由更高层次的弟子出面,那么就会是截然不同的性质,产生两大道学都不愿意面对的后果。

因为摩罗国此前的事情闹得太大,天日道学感到很愤nù

,所以很想要将所有在境内的清华弟子杀尽,否则天日道学的颜面将受到极大的损失。

这就意味着,苏洛等人要追杀的敌人,足足超过百人!

这百余名清华弟子在摩罗国境内,渗人许多摩罗国王族重yào

人物身边,尤其是本就野心勃勃的摩罗征国,更是受到大量蛊惑。

清华道学弟子向他许下许多美好愿景,以至于此人终于发下狠心,趁着天灾之际,刺杀国主,又暗中鼓动地方豪强生祸,最终由他亲自出面,力挽狂澜。

此人之所以能够力挽狂澜,重新一统摩罗国,便是因为始终有清华弟子隐于他身后,他每征讨一处,敌方的要紧人物总会莫名被刺杀身亡,他自是得以轻易成事。

然而,清华道学所未曾料到的是,摩罗征国此人的野望,大到出乎他们的预料,大事既成之后,竟并未按照允诺,举旗易帜,向北投去,脱离天日道学的统御,而是上书天日道学,请求授命。

此人胆大包天,竟到了胆敢在两大道学之间骑墙,做两面派,想要坐收渔利的地步!

既勇敢,更愚蠢。

天日道学探察得清楚,苏洛已知dào

这所有一切秘密,不得不暗忖,此人死期将至,只在天日道学和清华道学之间这一场暗战何时结束,境内的清华弟子何时被击杀殆尽后,就是此人的大限。

区别只在于,他是被天日道学废黜之后明正典刑,还是被恼羞成怒的清华道学秘密杀死!

……

从媃城离开,再到辰国腹内的另一座城池,沭城。

在这座城池,苏洛等人成功杀死八名清华弟子。

然后是景东城。

在这里,苏洛一行依靠着调动当地的入世弟子,还有一支军队,一举将十四名清华弟子击杀,其中甚至包括一名摄御下境,手持法器飞剑的高手。

并且,苏洛这一行人中,终于真zhèng

出现了伤亡。

死一人,伤四人。

激烈的围杀和突围过程中,更导致有当地担当供奉的入世弟子殒命两人,至于那些世俗军士,更是伤亡巨大。

但对于天日道学而言,这一切仍然值得。

这是两座道学之争!

当苏洛一行人乘坐云霄飞车,在辰国境内转战将近一个月,距离离开天日山脉也已经是两个月有余时,他们已经在辰国完成了七次截杀。

共计杀死清华弟子八十三人,加上在摩罗国临幽城所杀的七人,以及俘获的那位东辰血裔,他们实实是已立下极重的功勋。

尤其是当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其实都只是天日道学三脉主峰学宫里的边缘弟子时,这份功勋便显得更为惊人。

所以,即使有死亡,即使有受伤,即使征途漫漫,他们也已经变得十分兴奋,甚至是狂热。

每一次敌人的死亡,都能给他们带来强烈的情绪波动。

云霄飞车在空中驰骋,苏洛迎风而立,他仍然是玄衣少年的模样,却已经和离开天日山脉前截然不同。

他的身上,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冷厉气质,源自屡次用刀锋粉碎人命。

他忽然想到,这样一场征程,或许不仅是如赤煌大师兄所言,因为师尊迟迟不能出关,所以需yào

他暂时离开,避开某些危险的缘故,而是因为师尊散光子和赤煌都认为,作为他们的弟子和师弟,当然应该用这样一段鲜血的征程培养出某种合乎他们要求的气质。

他身后不远处,苏蓉安静站着,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自禁地有所触动,因为她看到了某种特别的风采。

因为被血所染,所以这种风采格外浓烈醒目。

云霄飞车在飞驰,一直向东。

天日峰弟子路阔走到苏洛身后,小心问道:“师伯,我们这次已飞得极远,还要再向东去么?”

苏洛道:“是的。”

“可是,再往东去,似乎已经将要到辰国边境了,还会有清华弟子逃向这么远?他们不是应该向北么?”

苏洛避而不答,反而问道:“你知dào

,辰国再向东去,是什么地方么?”

路阔惑然摇头:“不知dào

,大概是……别的什么国度吧。”

苏洛笑而不语。

第129章 入荒墟

“世间有无数国度,辰国向东去,当然也不会例外,会有许多国度在大地的彼端,但辰国东去,却并非立kè

就是另一个国度。如果是这样,你们在道学的典籍里当然应该可以看到。”

苏洛摇头说道。

月萧寒走过来,也笑道:“比如摩罗北去,是幽国;大盛王朝向西,要越过辽远的荒漠,才是别的国度;赤竹王朝向南,有一道横亘于大地之上的地炎长渊,越过这道长渊,是另一座一向与我们天日道学往来较少的道学,元剑道学的地盘。唯有辰国向东去,究竟又是什么地方,你们在道学的典籍中是看不到的。”

苏洛补充道:“或者说,没有晋入摄御之境,不能去藏道殿更上一层,所以看不到相关记载。”

“那里,是东辰荒墟。”

荒墟,就是荒芜的废墟。

东辰道学灭道之后,所遗下的荒芜废墟。

即便只是从字面,也足以理解其中含义。这些天日道学的弟子,当然都是心智通透的人物,所以很快想到某些问题。

有人讶然问道:“师伯,难道我们竟还要追出辰国地域,那些清华弟子,甚至去了那……东辰荒墟?”

“我们要去东辰荒墟。”苏洛平静说道,“但是和那些清华弟子无关。月萧寒,你告sù

他们东辰荒墟的事情。”

“是。”

……

“……如我先前所说,东辰道学被我们天日道学与清华道学一起联手,诛道灭学之后,东辰旧地只有最西的一小部分,也就是如今的辰国和北辰国地域,被南北一分为二,分别受我们两大道学统御,至于更广阔的东辰旧地,则成为如今的这片荒墟。”

从云霄飞车上,已经看不见最后一批辰国的城池和田园,看不到阡陌和人迹,极目向东去,地势仍然是坦荡的平原,目力不能至尽头,在地面与天幕交接的那一线上,有隐隐的阴沉虚影,仿若潜伏于大地尽头的荒古凶兽。

“这片荒墟,自东辰道学灭去后,就成为了荒墟。荒芜的废墟。”

“这片土地之广大,几乎不下于大盛、摩罗、赤竹三国地盘相加,全部成为废墟,因为昔年灭东辰道学后,这片地域突陷入妖邪之手,毁灭城池,屠戮生灵,天日道学与清华道学不得不迁徙其民,即便如此,仍然死难者以亿兆为计……”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事情,苏洛得知于信符传来的信息,然后只告知了月萧寒,连李刚、李勋兄弟和苏蓉也不知dào



路阔骇然问道:“哪里来这样多的妖邪?”

月萧寒冷笑道:“东辰道学也是自己作死,这种兴衰之事,非人力所能抵御,是自然之规律,世间所谓三千道学,也不知绝灭了多少,偏东辰道学极不甘心,当年灭道之际,竟放出豢养的妖兽,甚至是成妖的凶物,数以万计,不一二年间,这些畜生就繁衍成势,我们与清华道学再待倾力扑杀,已不能够了!”

“时至今日,我们和清华道学,还有远在更东面的另一座道学,仍要常驻许多弟子在这片荒墟,除杀源源不绝的妖类。若是那些精怪、妖兽,倒还好办,要紧是其中有一些畜生,已是化了形的大妖,数百年间也难以杀尽,有些甚至堂而皇之,在这片荒墟里划地而治,建起一家家势力,此皆是东辰道学作下的罪孽!”

“果然可恶!”有弟子慨然道,“纵是那时东辰道学面临灭道,也不该这样做,本是其情可悯的事情,但却这样荒谬,我灭后竟不管它洪水滔天,实在是可恶之极!”

“蠢。”

苏洛摇头说道,“那时,东辰道学废除御下诸国,上下一体,皆受道学管辖,不惜一切培养弟子,攫取资源。据我们天日道学的记载,东辰道学这样做后,不过十余年间,弟子规模就翻了两倍!

虽然如摄御之境、先天之境,乃至更强dà

的修行者,不是十数年间就能培养出,但是如你们这样的冥想境界弟子,却是已对我们天日、清华两家道学形成巨大优势,更练就法宝、符箓、丹药无数,如此作为,所为者何?”

“当然是行诛灭道学之事!”

“这是道统之争。”

“人有灭我之心,已然不敌,那么当然只好联手合力,先下手为强!”

那弟子精神猛地变化,忙即道:“师伯教xùn

得是,弟子妄言了。”

实则,苏洛所知这些,一部分源自道学通过信符指派任务,其中所交代的内容,另一部分,则是来自赤煌私人传达给他的信符,其中所述,更为细致,并且和道学所交代的内容有一些出入处。

这也是常情,无论天日道学还是清华道学,培养后辈弟子,教导后人时,多少都会对前辈所做下的灭人道统之事适当美化。

但究竟缘故,的确是大抵如此,没有什么错处。

“对于我们和清华道学而言,这是麻烦,其实也有好处。东辰荒墟极为辽阔,三百余年来,已繁衍有数不尽的精怪、妖兽,甚至是各类大妖,甚至还有沦入左道,不为各正道道学所容的修行者,也只能深入荒墟求存,历来为我们提供了大量所需的资源,以及弟子们修行磨砺的机会。”

比如苏洛就知dào

,他大师兄赤煌,就是深入东辰荒墟,遭遇了一头化了形的大妖,自然不敌,狼狈逃离,被穷追不舍,只得发出求救信符,将师尊散光子这尊强人搬出。

散光子深入荒墟,斩杀这头化形大妖,夺取妖丹,回转天日道学后,即刻闭关,一旦成功,便必然将再进一步,臻入入化之境,成为天日道学有数的绝世人物。

苏洛感觉到,对众人的交代已经足够,终于坦诚道:“我们在辰国,对那些渗透入境的清华弟子,已是追杀得差不多,现如今,道学有更新的任务下达,指派我们前去执行,执行的地点,就在东辰荒墟中!”

“是除杀精怪么?若是妖兽,恐怕我们是不能够的……”立下功勋,却不能立kè

回道学去,获得奖赏,有人不免失望,更深感忧虑。

以他们这些人的修为,遭遇一二精怪,或可应对,但若是真zhèng

的妖兽,则必然不能抵挡,那是摄御之境的修行者才能做的事情。

“具体如何,我暂时也不知,等我们到了那里,会有常驻在荒墟的道学中人接应我们,也不会是只我们这些人去执行任务。”苏洛摇头说道,“总之,你们不必担忧,道学既然这样安排,自然有充分准bèi

,没有让自家弟子犯险的道理。”

众弟子闻言,略微释怀,然而忧虑之情,仍是难免。

从云霄飞车中极目远望去,荒芜的大地上随处可见陈旧的人为痕迹,甚至有残断的木石建筑遗迹,砾石密集的河床上堆着不知名的骨骼,远处零星几片绿色间,传来声声低沉的嘶吼。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朝暮往复,流光荏苒。

远处有一片潜伏的暗影,终于可以看见,这是一座进入东城荒墟以来,前所未见的巨城遗址。

嶙峋的倾颓城墙,已只剩零落尘土间垒石片瓦的屋宇,破败覆草的道路……这样的城池、村落废墟,进入东辰荒墟后,每隔数十或数百里,总能见到。这些遗迹,都是这片土地曾经繁荣昌盛的见证。

但前方这座巨大遗址,却是他们进入东城荒墟足有十余日以来,所见最大的一座,方径约莫有百余里,显然曾是一座大城,人口众多,民生富裕。

这里曾经应该也有修行者的足迹,甚至当年那一场灭道旧事,在这里也曾有过惨烈的搏杀。

废城之外,有一道长河绕过,百余丈宽的河床大半已干涸,只剩下宽不足十丈的河面……

这座废城,是天日道学在东城荒墟常驻的地点之一。

云霄飞车里,苏洛目光深沉,注视着这座废城,他站起身来,指着那座废城说道:“我们准bèi

降落。”

第130章 废城里

对于修行者而言,两三月的旅程和漫长这种字眼远没有关系,然而当这段的确不算漫长的时日里始终充斥着沉闷的飞行和血腥的杀戮时,即使修行者专注于精神的强dà

,也会感到精神紧张,情绪受到极大的影响。

所以当再见到同门的修行者时,这种强烈绷紧的精神便会释fàng

,成为一种松弛后的巨大愉悦。

所有人都感到欢快,以及安心。

哪怕他们见到的只有两位天日道学弟子。

哪怕他们知dào

,在这座废城周围,这片广阔无垠的荒墟中,其实到处都潜藏着致命的凶险。

他们仍然感到欢快与安心。

“原来是殷师兄。”苏洛看着眼前这位中年模样的修行者,对方笑容满面,主动告知苏洛,自己叫做“殷赤云”,奉命在此等候他们一行。

苏洛微笑说道:“我们所来的人员,先前已在信符中通传,现在正式奉道学的指令,来此集结,有劳殷师兄你稍后记录造册。”

殷赤云谈笑若春风般道:“好说,好说。因着静安城周围近来着实不大太平,妖孽出没得频繁,所以我们的人多半都被分派出去,四面弹压,故而只有我们二人来迎接苏师弟你们。

元师兄已吩咐下,立kè

带苏师弟你们入离宫安置,可以待妥当后再去见他。是了,苏师弟,这位是维仁师弟。”

苏洛就向另一名相貌年轻些的道人施礼,道:“维仁师兄。”

维仁师兄神情淡淡,只略微拱手,说道:“见过了。”

苏洛也不以为忤,只向殷赤云笑道:“有劳二位师兄。”

“苏师弟,你们都随我来。”殷赤云道,随即在前引路,边走边随意寻话来说,“苏师弟,听闻你们自离开道学后,经大盛,抵摩罗,又东来越过辰国,终至于此,一行中很是立下一番功勋。”

云霄飞车降临在这座废城深处,一片旷地之上,此时,苏洛等人被殷赤云和维仁这两位天日道学常驻在此的弟子接引,带领着向废城更深处前进。

废城里破落屋宇林立,也不乏有败落的宫殿,但只有最中心处,有一小片地方,有一些新建的宫室,是天日道学在此的离宫,专供常驻于此或者受令暂来此执行任务的弟子居住修行。

“为道学效命而已,些微小事,谈不上功勋。”苏洛沉着说道,“殷师兄,此城叫做静安城么?”

“是。”殷赤云抬手,指向废城北方,“这座废城从前在东辰道学御下时,叫做什么名字,如今早不可考证,只是我们道学里有记载,昔年灭道之战,这座城外,有一位东辰道学的大修行者,叫做‘静安道人’的,陨落在此,后来此城被我们天日道学作为一处常驻荒墟的据点,就叫做‘静安城’了。”

“原来如此。”

“我离开道学,来此常驻,已将满七年,果然道学里天才辈出,如今竟有苏师弟你这样年轻的二代弟子出现,更可谓是颇有作为,为道学立下功劳,远不是我们在苏师弟你这样年纪时可比。”

关于苏洛的身份,道学在指派苏洛一行任务时,当然有信符传达到静安城来。

对于这样虚应之辞,苏洛自然是不甚了了:“道学传承日盛,如我这样的,不过寻常人物而已,虽不至于比比皆是,但也不在少数。”

“我这是不信的。”殷赤云连连摇头,“落日峰散光子大师伯的威名,谁人不知?他老人家座下,一向都不是庸碌之辈可入。”

苏洛只笑一声,却听得走在另一侧的维仁发一声轻哼。

既然毫不掩饰,那么当然便是有意为之,也是有意叫苏洛听得。

苏洛心中微动,一时想到,自家便宜师尊还有那位不靠谱的大师兄,据说树敌无数,在天日道学里人缘是极不佳的,想来这位维仁师兄是和自己这一脉师承有些过结。

不一时,一行人深入静安城深处,一片离宫之中。维仁道:“殷师兄,人既然已接到,我还要回去修行,以备不日之后那件事情。”

殷赤云含笑道:“你自去,去回禀元师兄的事情,也自然有我。”

维仁也不多话,连颔首微礼也无,自就去了。殷赤云露无奈之色道:“苏师弟不必过恼,维仁师弟其实还是你们落日峰的人,我也只是听闻,他当初来这里,也是因为惹恼了你的某位师兄的缘故,所以对你难言亲近,也情有可原。”

苏洛暗忖,果然如此,好奇问道:“莫非是我大师兄?”

殷赤云哈哈一笑:“我虽然不知dào

是哪一位,但知dào

必定不是这一位。若真是惹恼了这一位,只怕维仁师弟是连怒也不敢的。”

言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苏洛听着此话,心中却不由骇然。他知dào

赤煌大师兄不但彪悍,并且一向有“疯人”的名号,和自家那位便宜师尊被道学上下奉为一代“强人”相得益彰,但他却没有想到,大师兄的“淫威”,竟强悍到这样程度?

被他欺负过的人,竟不是敢怒不敢言,而是连怒也不敢!

这简直不是“威风”二字可以道尽。

殷赤云已又笑着引领道:“苏师弟,我们这边走。按元师兄的吩咐,请你们在离宫靠后住下,这样就算有妖孽来袭,也更安全些。”

“荒墟里的妖孽,竟敢袭扰到离宫来?”

殷赤云显然是早已见惯,从容道:“不过偶尔事情,终究还是我们杀出去,清剿这些畜生的更多。”

很快,苏洛一行被带领到离宫深处,靠后面位置,一座简朴宫室。

殷赤云道:“这座殿内,房屋甚多,足够苏师弟你们居住,也已经安排好侍奉的仆役,自然,条件远不可能和在道学里相比。”

他们进入殿中,早有等候的一干仆役,果然人数不多,只有十几人,已经在恭敬候着。

殷赤云吩咐众仆役仔细侍奉,就向苏洛道:“苏师弟你们暂且住下休息,我去向元师兄回禀。也因为最近不甚太平的缘故,元师兄很是忙碌,但估计也是很快就能见你们,到时再作安排。”

“好。”苏洛神情没有丝毫异动,“多谢殷师兄一路引领。”

殷赤云告辞离去。

苏洛目光望向殿外,荒墟的天穹似乎更高阔许多,高阔得没有际涯,深不可测,令人无来由地生出丝丝心悸。

他的思绪被李勋打断。

“师伯,我们已到了这里,道学究竟是要我们做什么?”

苏洛苦笑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且……等着吧。”

第131章 元师兄

已经进入东辰荒墟,苏洛当然没有必要再作隐瞒,他是真得不清楚道学让他们来此究竟是有什么具体的指派,甚至,在这座静安废城里要待多久,他也并不清楚。

所以他无法回答。

李勋脸色有些焦虑,犹豫着道:“师伯,会不会是我们抓了那名东辰血裔的女子,所以知dào

得太多了……”

对于没有资格知dào

太多的人而言,如果知dào

得太多,那么就会有不可测的祸患,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苏洛却面色倏冷,道:“不要胡思乱想,道学立下道统不知多少岁月,传承绵长,岂会真得在这些蝇营狗苟上作文章?”

李勋再不敢多言,喏喏无语。

苏洛一行人,在这座殿内各有分配的居室,自都去入住,主要还是将连日以来长途跋涉的疲累,以及连续厮杀带来的紧张精神放松下来。

但苏洛坐在自己的室中,却并不能够将精神松弛。

他的心头,有浓浓的忧虑,挥之不去,远不是他对李勋等人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从容和平静。

凝神思忖片刻,他终于能够沉静下来。

……

这里并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苏洛没有除去外衣,他只是将道衣略微松解,就端坐着,进入冥想修行。

在盛都郊外天书庙地下的那一场变化,给苏洛带来了许多好处,其中极为重yào

的一点,便是帝女升仙图不再是他所时刻担忧的一大破绽,不再是怀之则罪的那块玉璧,因为帝女升仙图已经融入他的身躯。

他冥想修行时,只要调动精神,与其沟通,精神自能照“见”一切,包括已融入身躯的帝女升仙图。

这样的好处是,他修行的速度比之从前更为迅猛,从帝女升仙图树冠中的那只巢里,源源不断地涌出神异的力量,滋长他的精神。

他的精神,早已经强悍到可以初步运用《神御法》,在一定程度上驾驭自己眉心深处那两片叶子。

配合着那两片叶上奇古文字的发音,他能够运用得更为如意,这一路行来,这一秘密是他得以杀戮无阻,直至此地的根本。

否则,以他尚未成就神魂的修为,远不足以至此。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忧虑——

道学凭什么授予他这样的小角色以如此重任?甚至赤煌大师兄传来的信符中暗示,这似乎并不是有人故yì

为之那般简单,而是他和便宜师尊散光子也都顺势赞同。难道他们就不担心自己丧命于那般艰险的途中?

苏洛很清楚,自己能够出现在这里,能够带着那一行人安全抵达这里,依靠着的不仅仅是各人的修为,更完全和天日道学这个名字无关,所凭靠的,是他们自己在生死间夺取生存机会的搏杀。

他更清楚,有人想要,或者至少有很多人认为他和他带领的这一行人,会死在这一场漫长的征程中。

然而结果却并未令某些人如愿。

他想要生,不愿意死去,此前是这样,现在和以后仍然是如此。

所以,如果有人认为,即使在这一场征程中他们没有死去,也将会在东辰荒墟的无垠大地上埋骨,那么也一定会成为痴人说梦的妄想!

他紧握住日初,眼底渐有厉色,已经完全忘记曾经只是一介仆役的自己,他只知dào

,现在的自己是苏洛,是天日道学落日峰的二代弟子,他需yào

持刀向前,谁阻拦,谁便去死!

……

日暮时分。

有仆役送来饮食,饮食极为粗劣,只是简单炙烤的肉块,以及一种口味并不算好的酒水。所幸的是,炙烤得微焦的肉块,却有着特别的美味,更蕴藏着惊人的精华,入腹消化后,立kè

给人带来巨大的补充。

毫无疑问,这是某种精怪的肉。

寻常畜生开启了灵智,是为灵兽,再得天地之精华,修成精神,方为精怪,与冥想境界的修行者相当,修行者若食用其血肉,自然益处不小。

苏洛用餐毕,不多时,就有一名陌生弟子来求见。这是一名驻在静安废城的三代弟子,已是摄御之境,向苏洛施礼道:“苏师伯,弟子奉命来请师伯,以及和师伯同来的诸位同门,一并去见元师伯。”

苏洛精神微振。

这位元师兄,便是静安废城的首领人物,是天日道学的二代弟子。毋庸置疑,能在凶险无比的东辰荒墟中,统御许多同门弟子,据守一座废城,同妖邪争斗,此人必然不是寻常角色。

这种人物,至少也该是先天之境的高手!

苏洛当即道:“我去召集他们,劳烦你代为引领,去见过元师兄。”

这名弟子立kè

笑道:“弟子已去通传了他们在先,才来请苏师伯您,请师伯随我来,到殿中带上他们,我们就去见元师伯。”

如此安排倒也妥当,苏洛点头,起身随行。到达这座殿中,果然月萧寒、李刚、李勋、苏蓉、路阔、练从云等一干人俱在,都已在殿中等候。

当下,众人随同苏洛,由这名弟子引领,出得大殿,往这片离宫前面一座正殿而去,不多时即至。

进殿之后,又由人进内殿禀告,不一会儿,禀告的弟子就出来,告知元师伯请众人进去相见。

苏洛带领众人走向内殿,才入门去,就已见得一名相貌年轻,气度极为不凡的男子,正走下高座,大步迎面走来。

这名男子面貌英伟,尤其双目展露犀利之光,如剑凝结于其中,随时可以迸射杀人,令人侧目。他快步走来,面上渐露笑意,倒也和煦,抬手道:“这位就是苏洛师弟?”

此时内殿中,从最上高座向下,还立着一些人,其中先前去迎接苏洛等人的殷赤云、维仁,也都在场。

苏洛从容上前,抬手施礼,说道:“苏洛见过元师兄。”

他身后众人,却都是三代弟子,更多的还是三代的学宫弟子,自然都要大礼相见:“弟子拜见元师伯!”

元师兄当即虚手一挥:“你们远行而来,襄助我镇守静安城,解我燃眉之急,该我向苏师弟感谢,全部不必多礼了。”

说话间,此人已走到苏洛身前,停下脚步,目光敛去犀利之色,取而代之是一片温润的光,让人实难想象一个人的神采能须臾间发生如此剧烈变幻。

他的目光落在苏洛身上,只是略微停顿,实则却已仔细打量,细致作出判断,点头说道:“我从道学信符里得到讯息,苏师弟乃不世之天才,道学命你来此,也是为多加磨砺,日后好为道学多做贡献,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苏师弟,听说你正式修行,也不过数月时间,如今却已走到养神巅峰,距离成就神魂也不远,的确令人叹服!”

苏洛神色不由略怔。

养神巅峰?将成神魂?

这是他自己也不知dào

的事情。

第132章 修行者之墓

苏洛一行人与元师兄见礼后,殿中唯有殷赤云和维仁二人,此前已和苏洛等人接触过,殷赤云上前道:“正是,我先前见到苏师弟时,也看出来他修为已臻入‘养’境巅峰,却和道学传来信符中交代的,有不小差距,只是我看得不大精准,还要元师兄法眼如炬,鉴定得清楚。”

元师兄就笑道:“修为刻度还是需yào

精确核测,才能够知dào

,以眼力观之,作不得准的,但我大抵看来,如今苏师弟的精神修为,恐怕已经达到九十个刻度,距离与魂相通,破镜成就神魂,已经不远了。”

“虽说养神境界时,修行难度不大,但也绝非朝夕之功可以达成。按道学传来的信符中所说,苏师弟离开天日山脉时,不过是入养神之境不久,前后不过两月光景,苏师弟竟已修行到这样境地,真不知你是怎么修行的?”

殷赤云连连摇头赞叹。

殿中还有一些人,无论对新来的这位二代弟子苏洛观感如何,但对于此事,也都不免一样发出惊叹之声。

唯有那维仁不冷不淡开口道:“苏师弟是散光子大学主高足,自然是不同的,岂是我辈庸碌之才可比?”

苏洛心中正为元师兄的话所震惊,一时并未反应过来,元师兄等人却听出维仁话中颇堪玩味,但却也知dào

他和散光子这一脉的瓜葛,便都不好多言。

元师兄摆手岔开话题,问道:“苏师弟,这静安废城中,难免简陋,对你的安置,还望你满yì

才好。”

苏洛已醒神过来,直觉这位元师兄未免过于热切,当下道:“元师兄安排得很妥当。”

“这便好。”

元师兄颔首微笑,又向苏洛身后诸人道:“你们随苏师弟一路前来,立功不小,道学自然是都记下的,当然会重重奖赏你们。只是,你们毕竟都修为尚浅,身份也差一层,道学安排你们到东辰荒墟,来到静安城来,受我统率,是要再磨砺你们,更立功勋,积攒得足够了,回去道学后,自然少不得重赏厚赐。”

众弟子闻言,都欣喜道:“为道学效命,是弟子本份!”

至于其中有多少真心,却并不可知了。

如苏洛、月萧寒这样的,心中自然不免腹诽。这些一路前来的弟子,大部分都是学宫弟子,少数几个有师承的三代弟子,也难言多高地位,道学该奖赏时,只管奖赏就好,何必还要再立功勋,积攒足够之后,再回道学受赏?

几十名学宫弟子,,莫非竟能都一步登天,赐予师承不成?

何况,这里是东辰荒墟,来这里执行任务,是要同荒墟里数不尽的凶残妖邪搏杀,其凶险程度远比这一路上截杀清华道学弟子更甚不知多少倍。

能否活着回去天日山脉,是一个极困难的问题。

苏洛问道:“元师兄,不知dào

学让我们前来,究竟有何指派?以道学师长的英明,想必不会要我们和元师兄你们一样,去荒墟之中,同精怪、妖兽厮杀吧?但是除此之外,却不知这静安城中,还有什么任务值得我们做。”

他这是有言在先,试图组织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元师兄果然颜色微变,目光落在苏洛脸上,略显玩味,笑吟吟道:“苏师弟,你未免多虑了。荒墟里的妖孽,无不强猛精悍,即便只是寻常精怪,也有非凡之处,道学一向不会让未成神魂的弟子进入荒墟,实则是多半都要达到摄御之境,才会被指派执行这种任务。”

苏洛佯作释然状,说道:“他们随我来,这一路之上,已经折损了几人,我自然要为他们的性命多想,否则,也对不起道学将他们委托于我的责任。”

元师兄略微沉凝,继而说道:“道学让你们来,当然有特别的用意,也是我和静安城里主事的师弟一起商讨,向道学上书,请求送来一批修为低一些的弟子,只是没有想到,道学因为你们出行在外的缘故,顺便就让你们来了。”

“哦?这里是东辰荒墟,竟还有什么任务,必须要修为低一些的弟子,才能执行?”苏洛错愕问道。所谓修为低一些的弟子,恐怕指的是冥想境界的弟子,甚至连臻入冥想第四境,成就神魂的弟子,最好也少一些。

否则,也不会让他们前来。

“不错。”

元师兄颔首说道:“其实,是不久之前,静安城以东千余里处,突然有妖邪聚集,我们侦察发觉后,损失了不少师弟师侄,才弄明白原委。”他轻轻摇头,也露出不可思议之色,“竟是数百年前,一位东辰道学的高手,在此地坐化,建墓于此,数百年后,叫一群畜生发xiàn

,要寻法入墓中去,妄想得到一二宝物,或者东辰道学法术的只言片语。”

苏洛等人闻言,都齐齐一震,根本没有料到,竟然是这个缘故。

修行者寿元绵长,但也终有尽时,如果不死于祸害,能够得以自然死亡,可以称之为“坐化”。修行者身容天地之间,得之于天地,弃之于天地,若是坐化而去,也有严格墓葬的习惯,所以,发xiàn

前辈修行者的墓葬,并不稀奇。

而一般来说,这类墓葬,往往就是修行者身前修行的洞府、福地,其中多有好处,也属正常。

元师兄接着说道:“这位东辰道学高手的墓中,有极古怪的禁制,构成一座大阵,历数百年而不散,可见其中必然大有好处。只是这座大阵,十分古怪,以我和几位师弟探查得到的结论,竟是周密屋漏,没有任何进入的办法,如我等若是想要进去,便只能以强力破坏大阵,劳费巨大不说,更极有可能破阵之时连同墓葬一并废去,毫无意义。

不过,这数百年下来,墓中大阵也并非没有丝毫损坏,已经有了一些纰漏处,以我们的修为,只要进去,立kè

便要引爆大阵,但是如果有冥想境界的弟子,倒是可以由我们打开大阵破绽处,强行进入。这一点,我们已是让人尝试过。”

苏洛心中震惊是自然,同时也极为机警,当即问道:“尝试进去的人,可活着出来了?”

元师兄拂手道:“苏师弟不必担忧,那名弟子已经活着出来,却道墓中还有机关,非一二人可以打开,需yào

集合许多冥想境界弟子,才有可能打开,进入真zhèng

的墓中!所以……”

“所以,我们便来了。”苏洛悠然叹道。

第133章 妖袭

无论如何,苏洛等人都不曾想到过,天日道学指派他们深入东辰荒墟,来到这座百年废城,所要执行的任务,竟然是进入一座修行者的坟墓。

但此事非同小可,必然要作万全准bèi

,才可以执行。况且,元师兄说得虽然轻松,苏洛却不会就此便信他。

这里是东辰荒墟,精怪妖兽横行,甚至有强横大妖出没,而那座修行者之墓,本就是被一群妖兽发xiàn

,元师兄等人为道学驻守在静安废城,也是在事后,经过侦察,才得知此事,如今他们要入这座修行者之墓去,那些畜生岂会坐视?

精怪、妖兽、乃至于修行功成的妖,可以称之为“妖道修行者”。对于妖道修行者而言,他们先天之上,便远有不足,不能和人类相提并论。

他们从飞禽走兽一类,要天长日久于懵懂之中得天地之恩赐,钟灵毓秀,方可开启灵智,至于炼化反骨,证魂成妖,更是比人类修行更为逆天的事情,一路修行之中,劫难重重,分外艰难。

至于修行的种种手段,更是远不能够和人类修行者相比。他们不通丹道,炼不得符箓,未明禁制法阵之道,就算是要炼制一二粗劣法宝,也非化形境地的大妖不能为之。

如果能夺得人类修行者炼制的法宝、丹药、符箓,对任何妖道修行者而言,都是修行路上的极大弥补。

一座东辰道学前辈高人的陵墓出世,那些妖孽,又怎会放qì



静安城离宫,苏洛安排随行众弟子自去休息,他自己仍是独自修行。

从元师兄、殷赤云口中,他得知自己如今的修为,竟然已达到养神之境巅峰,精神刻度应该已在九十以上。

按天日道学中典籍所记载,从“养”境至“成”境,完成突pò

桎梏,成就神魂的那一关,并非是一定在某一确定的精神刻度。

人有不同,踏入这一关的时候,也不尽相同。

有的人,终身都困于“养”境,精神刻度达到九十以后,便再难以存进,这是受天赋所限,如往桶中注水,注满则溢出,便是接着再注入,也无济于事。

概而言之,对于修行者而言,精神刻度在九十五至一百零五之间的任何一个时候,都有可能突然悟通那一关,神与魂通,晋入“成”境。

而在此之间,以极为接近精神刻度一百的某一个时刻,为最佳时刻,在那一刻成就神魂,意味着神魂将趋于圆满,日后成就将会更大。

在这一刻度之外,无论更多些,还是更少一些,都不够完美。

然而,这件事情,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都是只能期待,无法控zhì

的事情。

夜色愈沉,苏洛自冥想中清醒过来,并非是他冥想修行已经足够,而是突然间的某种震动,由四面八方的地面,波及而知。修行者的感知极为敏锐,他迅速感应得道,嚯然惊醒。

“师伯。”

门外传来月萧寒的声音。

惊异未定的苏洛立kè

知dào

,月萧寒必然也是受这震动,发觉不妥,故而来找他。他当即道:“进来。”

月萧寒推门而入,苏洛沉声道:“月萧寒,你修为更强些,必然感知得更加清晰,可知dào

是什么情况?”

月萧寒摇头,正要说话,忽而脸色顿变,倏然转身,目光远眺向静安废城的某处,骇然道:“那是什么?”

苏洛应声而起,快步走到门口处,同月萧寒一并运目力望去,就见数十里之外,静安废城北面的废弃城门位置,骤然升起一片朦朦微光,在夜色之下便显得极为明朗,好似有一簇熊熊烈烈的火焰,在那里燃起。

静安废城里,陡然有明光起,掠过夜穹,光虹一般落下那处。

这是静安废城里的天日道学修行者,起飞剑、法宝,度空而去。

只片刻间,条条光虹落去,落在废城北面那一片升起的微光之间。

刺目的强光瞬间袭击天空。

猛光连爆,却在许久之后,才有阵阵低沉嘶吼之声被空气传递过来,这吼声越发强猛,终于达到几乎震荡全程的地步。

许多身影出现,向苏洛居处奔来,正是李刚、李勋、苏蓉等人,也已经被惊动,立kè

间第一反应便是来见苏洛。

苏洛凝眉道:“都稳重一些,无论是什么事情,这里总还有元师兄等人主持。”

众人面面相觑,仍是难免有紧张情绪。

正当此时,忽然从废城北面,腾空而起一条绿芒,黑夜中照耀苍穹,显得阴惨惨,极为可怖,竟是将整座废城都映得一片森绿。

这绿芒席卷夜空,竟毫不犹豫,直往废城最中心,这片天日道学弟子驻守的离宫而来。

霎那间,离宫之内惊起一片喧哗,却是不单单苏洛这一行人,还有旁的弟子,乃至仆役,自然也都在注视这一幕情形,此刻纷纷惊吓。

这绿芒来势极其凶猛,几乎只是呼吸光进,就卷过数十里长空,抵达离宫附近,化作好大一片,森森然笼盖天空,猛覆压而下,仿佛是它将夜空染绿,继而整个天空,都塌了下来!

待到此时,众人才能看清,这片绿芒,竟是一大片深绿的雾气,极为浓烈,汹涌翻腾,如同浊浪。这片绿雾,已达方圆上百亩,几乎将离宫所在完全覆盖,密密地向下延伸。

与此同时,离宫内陡然从其十多条华光,可见其中皆是飞剑、法宝一类,横空怒斩,纵贯切割,立即将大片绿雾切割开来,却并不能毁灭,反而是那绿雾燃烧飞剑、法宝之后,立kè

无论什么飞剑、法宝,尽都染上绿光,变得摇摇欲坠。

“妖袭!妖袭!”

离宫内响起阵阵惊呼。

那片绿雾中,终于有一条纵横穿梭的光华,乃是一口飞剑,完全被绿芒裹住,剧烈震颤片刻,再不能坚持,当空坠落,却尚未能坠落地面,已经从绿雾中突掠出一道绿光,结成一支大手,一把抓摄,擒住这口飞剑。

离宫中,苏洛等人心惊无比。

一声长啸传遍离宫:“妖袭!绿雾中藏有剧毒,污秽一切飞剑法宝,也能杀人,所有人等,立即屏息凝神,更不能汲取天地元气……”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风行而至,落在苏洛等人前,正是殷赤云,满面急色道:“苏师弟,那些畜生竟反应如此之快,提前动作了!”

第134章 绿甲老妖

“妖袭?”即便苏洛一向心志坚忍,此时也不禁心中震撼,有些微惊慌情绪滋生。

殷赤云皱眉说道:“我们同荒墟里那些畜生争斗,多半时候,都是我们杀出废城去,四面清剿,尽可能地灭杀精怪、妖兽,遏制他们的生息,但偶或也有一些畜生,群起向我们进击的时候,只是近些年来,这种事情已然极少发生。”

苏洛不得不苦笑道:“偶或一次,竟就在我们来到静安城时发生。”

“不。”

殷赤云摇头,“这不是偶然,若是所料不差,这些畜生是刻意为之,以一次进击静安城,付出惨重伤亡为代价,拖住我们的行动,继而他们还有别的力量,可以趁机先一步进入那座东辰道学前辈高手的墓中,取出其中宝物。”

这是极浅显的道理,苏洛等人略微思忖,便也都领会,深为赞同。

按先前见元师兄时,元师兄所言,天日道学和清华道学,在东辰荒墟各处,都有驻守的人手,在许多废城里建起离宫,已有三百余年历史,一向以来,对东辰荒墟的妖孽都处于上风,采取进攻姿态。

两大道学定期清剿东辰荒墟,这里甚至已经成为两大道学源源不断获取资源,磨砺弟子的地方。

所以,两大道学的人可以兴之所至,随时随地向荒墟进发,清剿妖孽,但那些畜生,极少见的一次袭击废城离宫,则必然都是有额外图谋。

眼下,静安废城附近,有修行者之墓出世,便有妖孽袭城,毫无疑问,二者之间必有关系。

殷赤云凝肃说道:“苏师弟,恐怕,我们也要提前行动,你们此来的任务,自然也要提前。”

苏洛虽然心中仍有疑窦,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道:“既然是道学的任务,当然没有问题。”

殷赤云仰头看去,继而便再向苏洛颔首,随即将身一纵,划一道长光,就往离宫中央而去。

苏洛等人仍在原地,约莫须臾光景,突然间,自离宫最中央处,突升起一道宝光,这光浩大灼烈,冉冉如日,炫目焚空,至极高处,仿佛黑夜之中骤升明日,白昼提前到来。

那宝光中,终于显现一道身影,身处如日光华里,宛若神明,清晰可见,苏洛等人登时都辨认出,赫然正是元师兄。

元师兄在这光里,猛出手一抓,立kè

灼烈赤红的宝光流淌,当空凝结,就成一尊大手,铺天盖地,百亩大小,抓向那大片绿雾。

绿雾之中,也登时跳出一道绿芒,螺旋飞转,剧烈吸收着绿雾,弹指间就也成一尊绿朦朦的大手,却生有七根手指,当空一拧,攥握成拳,往高空降临抓来那尊灼赤巨掌捣去!

刹那之间,天地生风,狂暴的天地元气剧烈翻滚,天地间这道伟岸的呼息,此刻仿佛也被两位强dà

修行者的威能所惊动,爆fā

天地雄威。

飓风席卷,呼号厉厉,顷刻间席卷全城,废城中许多早已是残垣断壁的遗迹,立kè

大片大片得被再度掀翻,四处抨击,天地之间一片昏黑,碎屑飙飞如刀……

天宇之上,大手擒住巨拳。

呼啦啦!

那巨拳被猛力抓握,径直抓爆,恐怖的绿色风潮充塞虚空,宛若无数条可怖狰狞的毒蛇,然而,自更高处,那一轮灼烈宝光中,更多的赤芒溅射下来,仿佛是天上大日在播撒光辉,每一缕光辉都化作一口烈日之光的剑芒,一剑一剑,悉数斩杀!

那些绿雾,被统统斩杀!

化作烟气,继而在恐怖的灼热中,被完全烧灼成为虚无。

离宫之中,立kè

响起无数道欢呼之声。

苏洛身旁,李勋目眩神迷赞叹:“那位元师兄,竟然强dà

如斯……”

月萧寒也道:“他恐怕已是先天上境的人物,的确强dà

惊人。”

冥想四境后,是摄御之境,再更强dà

的修行者,将会进入更为玄妙,直溯神魂与性命根本的先天之境。

先天之境的修行者,在天日道学,已足以成为主导一方的重yào

角色。

元师兄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绿甲老妖,我元尘幻在此多年,只等着杀你,你却始终藏头露尾,不现真身,未免有损你大妖的威名!”

但那些绿雾被他抓爆,静安城上空,再无危险,却也并无任何敌人踪迹。

这“绿甲老妖”,竟并非是真身前来,而是施展了某种手段,降临静安废城,只为拖住一刻。

元师兄的声音再度响起:“殷赤云师弟,我先往那墓地去,镇压那些妖孽,阻止他们入墓,你即可组织人手,带上苏师弟等人前来,时不可待!”

“是!”

……

……

苏洛远没有料到,执行任务会到来得这样快。

快得他几乎反应不及。

直至登上云霄飞车,他才略微定神,对月萧寒等人说道:“成败攸关,在此一举,我们一路前来,早已染血无数,连清华道学的人也不在话下,何况这些畜生?”

众人皆默,沉寂之后,只有苏蓉声音艰涩,说道:“有师伯在,我们自然不必担心的。”

苏洛看向她一眼,微露安抚笑意,却也笑得极淡,因为他自己心中也全无定计,正处于忧虑失措之间。

这架云霄飞车之上,除了他们一行三十余人,还有上百人,都是驻守在此的天日道学弟子,就以殷赤云为首。

那些荒墟中的妖孽,要先行下手,进入那座修行者之墓中,远远出乎元师兄、殷赤云等人意料。

因为,那座墓中,有着极为反复的法阵,种种禁制,他们也是花了极大心血,才勘破迷障,至于那些妖孽,在这一道上当然远远不能同人类修行者相提并论,他们要先行进入,当然便意味着也领会到了入墓的奥秘,这着实令人吃惊。

殷赤云驾驭云霄飞车。

他走到苏洛身旁,面露忧色,说道:“我们在那座墓附近,留有弟子监察,正因如此,那些妖孽要入墓,才选择由绿甲老妖先行动手,企图拖延在静安城的我们,直销一时半刻,就可以先入墓中,甚至先打开墓中那重法阵,进入真zhèng

的墓中核心,取得遗宝。”

苏洛疑问道:“这绿甲老妖,是什么凶物?”

“绿甲老妖,是静安城方圆三千里之内,第一等的凶妖,早已修成了妖种,也就是相当于我们的先天之境,恐怕已降入中境,又因他本体极为强悍,是天生异种,即便是先天上境的道学高手,也难以奈何得了他。”

“可是,道学之中,更强些的高手,总还是有的。”

苏洛想到,自家大师兄赤煌,就是惹了一头化形的大妖,向散光子求救,散光子斩杀了那大妖,夺取起妖丹,籍此闭关,准bèi

冲击入化之境。

修成妖种的妖,自然是极为凶猛厉害,但仍然不能化形,比之脱去壳壳,化形自如的那种大妖,要逊色许多。

殷赤云闻言,不由笑道:“苏师弟有所不知,这荒墟之中,强dà

妖孽不在少数,绿甲老妖自然厉害,但比他更厉害,已经化形的大妖,也不在少数。

我们若由出神之境的师长出手,荒墟里自然也会有化形的大妖现身,左右是无益的,倒不如就如此相峙,只管不断击杀那些精怪、妖兽,既磨砺弟子,又能获取好处,这才是长久之道。”

“原来如此。”

苏洛这才了然。

殷赤云叹道:“先前在静安城中,元师兄击溃绿甲老妖遁出妖种之气来袭,而后,我们便接到在那墓旁监察的弟子信符,已经有许多妖孽聚集,准bèi

入墓了。”

苏洛默然。

那绿甲老妖如斯强横,竟赶在信符之前,以妖种之气降临静安城,与元师兄大战,虽然理所当然是不能胜的,却也已经拖延了片刻。

这片刻光景,或许就能决定许多事情。

……

那座修行者之墓,距离静安废城,也不过千余里。

云霄飞车一路向东,在夜幕之下前进,千余里也不必太久。

苏洛同殷赤云说话间,东方天地交集那一线上,便有一团刺目的红光,呈现于众人视线之中。若非是时辰不对,恐怕要以为是天色将明,那是大日将出,正在跃出地面的情形。

但所有人都知dào

,那不是。

那红光越来越盛大,越来越刺目。

终于,变得更为清晰。

殷赤云忽然惊呼道:“绿甲老妖,与我们相争多年,从来都是惧死之徒,连一鳞半爪也极少露出,一直没有见过他真姿,这一次,竟真得降临真身了!”

果然,那一大片红光,变得十分清楚,是一轮巨大的赤色光团,足有百丈直径,悬浮在茫茫荒墟的大地之上,周围是大片的秃山,此刻竟都被灼烤得开始融化。

而在那大日一般的赤色光团之下,一条绿影,不知有几百丈长度,蜿蜒横空,首尾震动,周身爆射出披靡绿华,隐身惨烈,同头上那轮赤光相抗!

那赤光,自然是元师兄的手段。

那那条绿影,便是绿甲老妖。

一头不知修行多久,已经恐怖如斯的绿甲巨蟒!

第135章 恶斗

“好一头孽畜!”殷赤云震惊呼道。

他在静安废城已有多年,同元师兄一样,和这绿甲老妖针锋相对,屡有交锋,不下十数次,但却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头老妖的真身。

竟是一头遍体绿色鳞甲,体魄足有三四百丈长度,遍体流溢着森森绿芒,席卷四野,给方圆上百里之内,都带来巨大压迫,如同死亡笼罩般气息的凶妖。

按元师兄等人估计,这头绿甲老妖,早已经修成妖种,也即是相当于人类修行者的先天之境,并且,这头老妖恐怕是达到了先天中境,极为强dà

,妖类又有先天优势,就算是一般先天上境的人类修行者,也难以敌得过他。

但元师兄镇守静安废城多年,修为本就强横无匹,这些年来,一直未能诛杀此妖,是源于这老妖迟迟不露真容,藏头缩尾的缘故。

如今,有修行者之墓出世,这老妖显然极其看重,很想从修行者之墓里得到某些好处,故而竟不惜一切,真身出击,只为阻止元师兄,令他那些妖孽子孙有机可乘。

毫无疑问,这座修行者之墓,是数百年前一位东辰道学高手的埋身之地,那东辰道学何等强dà

,不言自明,故而,这座墓中,极有可能有极为要紧的宝物。

对于妖道修行者而言,能够得到人类修行者的一枚丹药或者一道符箓,都是一桩幸事,若是能得一二真zhèng

的宝物,那么,对任何妖道修行者而言,都是趁机参悟,甚至有可能籍此作出突pò

,再作晋升的契机!

所以,绿甲老妖不惜亲自出动。

……

那灼烈赤芒如日之下,绿甲老妖的真身蜿蜒扭曲,不断震颤,如同要飞上天宇,迎接天之神威,完成某种蜕变一般。

事实上,对于妖类而言,当修行到达先天上境,已经完成追溯先天之本源,妖种修行大成,若是再作晋升,便将晋升到达出神之境界。

神魂自妖种中出。

脱去躯壳,完成化形,反骨炼化,肉身变化多端,达到可以变化人形,脱离兽体桎梏,拥有人类这种天地之间灵长物种的躯体优势。

对于妖道修行者而言,他们将先天之境,称之为妖种境,将出神之境称之为化形境,就是这一缘故。

此时的绿甲老妖,距离化形境界,仍然还有遥远距离。

但他的凶威,却已然极为炽烈。

巨蟒长躯凶狠抽动,宛若一柄天外神鞭,自无尽虚空深处抽杀而至,一刹那间击出浩荡惊雷,重重绿雾之中,空气急剧摩擦,从而产生丝丝电芒,蛇形扭曲,宛若真zhèng

的雷霆,随着老妖躯体这一次猛烈抽击,狠狠劈向那一****日赤芒!

轰——喀!

天地之间,无形的波荡剧烈四溅,好似一杆大鞭凶狠抽进平静的水面,顿时间,无与伦比的滔天骇浪惊起。

那轮赤芒大日之中,暴起铺天盖地的流火飙炎,如雨一般,落向四面八方,覆盖方圆数十里之内。

那一片谷地四周,一座座秃山,早已被滚滚灼浪炙烤融化,此刻更是迅速开始消融,如同成为流淌岩浆的火山,山体表面融成岩浆,河流一样四处流淌……

“天之正日,太阳,杀剑!”

突然间,热烈的赤芒大日中,元师兄虚手抓摄,立kè

间,一口飞剑被他祭出,仿佛是从大日深处熔炼无穷岁月,此时终于出世,一剑飞出,席卷无边无际的热烈精华——太阳精华,降临世间。

太阳杀剑。

这是天日道学正朔,主峰天日峰所传承的一门绝世剑诀,天日道学历代前辈,依靠这一门剑诀,不知诛杀过多少妖邪。

天日道学地面,乃至东辰荒墟之中,一切妖孽、左道邪门修行者,见太阳杀剑之光,无不失色骇绝。

太阳杀剑降临,一瞬之间,似乎是从那一轮赤芒大日中抽取了大半的太阳之精华,融入这一剑之中,自高穹降临,笔直刺杀,直击绿甲老妖真身。

老妖骤发嘶吼,其声已经不再只是蟒蛇的嘶吟,而是一种震撼人心,蕴藏着挣扎味道,仿佛要从兽类完成蜕变,完成对命运的挣扎,进入到另一种生命形态的吼叫。

他走在通往化形境界,也就是出神之境的道路上。

他的修行,正处于不断完善自身妖种,酝酿神魂,对自身肉体进行淬炼、变化的过程之中。

这一刻,老妖发出吼声,吐出人言。

“我命中要脱去躯壳,我要化人,我将成龙!竖子岂能斩我?”

“斩!”

元师兄漠然,以太阳杀剑斩之。

……

……

云霄飞车中,殷赤云挥手,指尖弹动,即可有剑光自他袖间掠出,飞虹缠绕,喝道:“诸位同我一道,诛杀妖孽,护卫苏师弟等人进入墓中!”

“杀!”

那些驻守静安废城的天日道学弟子,早不知经lì

过多少次这种与妖孽的厮杀,自是寻常,即刻振声,杀气已然酝足。

云霄飞车穿行而过,浑然不顾那绿甲老妖和元师兄的争斗,往四面已成火山的秃山之间,那片荒芜盆地中落去。

……

太阳杀剑降临。

巨蟒周身猛放绿芒,每每一片鳞甲,都像是一片绿色的甲胄,突然之间,足足有上百片绿甲随着老妖震动肉身,齐齐飙射,脱离其肉体,腾空而起,刹那间就相聚,组成一体,如同一面坚实的盾。

当啷!

震撼人精神的剧鸣,是剑与盾的交响。

太阳杀剑,和绿甲老妖自身的百片鳞甲所组成的甲盾,狠狠撞击,一瞬之间,这片战场仿佛凝滞,时空定格,唯有那道炽烈的太阳杀剑,与甲盾碰撞,并且就此停滞。

太阳杀剑的威能,自是不言而喻,何况元师兄祭出的飞剑,亦非凡品。然而,对于妖道修行者而言,他们的肉身,肉身所包含的一切,便是他们最好的法宝。

传闻之中,妖类一旦修行成为大妖,化形脱壳,肉身之强悍将会达到一个惊人的程度,以血肉之躯碾压飞剑法宝,远远不是人类修行者所能媲美。

一架云霄飞车穿过不断坠落的赤芒光雨,穿过席卷如风的绿雾,落向那片盆地。

那片盆地上,密密麻麻地聚集着许多身影。

这些身影,都不是人。

都是精怪、妖兽。

一概可以称之为妖道修行者。

一头高下十丈,四蹄如牛,头生三角的凶悍妖兽,仰头发出嘶吼,猛然四蹄蹬地,立kè

岩石崩摧,并产生极为可怕的力量,令这头庞然大物竟生生拔地而起,腾空飞跃百丈,头顶三支利角飙射出微白光芒,似乎尖锐的刺刀,猛刺向降落下的云霄飞车。

云霄飞车里,苏洛勉力镇定,但与他一道的那些弟子,即使这一路以来,已经lì

过多次厮杀,却何尝见识过这样的阵仗?

他们纷纷骇然失色,目露恐光。

当见得这头凶猛三角巨大妖兽冲天一刺,直袭云霄飞车时,练从云忽然色变,不禁喝道:“我在典籍中见过,这是腾空犀,极厉害的妖兽,腾跃之力极其惊人,腾跃之时以角刺杀,就算是御剑凌空的修行者,也往往不能——啊!”

他蓦然发出震惊大呼。

因为自云霄飞车中,一道匹练似的剑芒,骤然席卷而出,电光火石之际,在那腾空犀未能腾空刺中云霄飞车前,一剑掠过腾空犀的脖颈。

剑光圆润饱满地环绕一圈。

扑哧!

这头可怖的强dà

妖兽腾空犀,当即身首异处,巨大身躯失去力量,凭靠坠落,整齐被切断的脖颈处有烈血如泉。

而那颗硕大头颅,却被剑光卷住,直接拖回云霄飞车中。

云霄飞车内,出剑的是二代弟子维仁。

他的剑光,将腾空犀头颅卷回,轰然砸落,鲜血溅射,那剑光仍不停止,迅速切割撕挖,就将腾空犀头顶三支尖锐利角切割下来。

维仁面色寒厉,吩咐道:“收起来!”

“是!”

当即,便有一名弟子上前,取出一只掌大黑色皮囊,只是一拍,那囊中就猛放光华,径直一卷,就卷住三支腾空犀的利角,自收入囊中。

“准bèi

!”

殷赤云也神情冰冷,下令道,“苏师弟,让你的人处于当中,由我等护住你们,穿过这些畜生的阻隔,去那墓的入口。”

“好。”

苏洛精神早已绷紧,手按日初,冷目环顾众人:“都随着我来。”

月萧寒、李刚、李勋、苏蓉、路阔、乘褚、练从云等,也早已强迫自己收敛一切紧张惊恐情绪,强制镇定,紧紧拥在苏洛身周。

殷赤云一声令下,立kè

间,他所带领的那些静安废城驻守弟子,尽都涌上,将苏洛等人齐齐围在中间。

轰!

突地一声剧震。

云霄飞车降落。

落在了这片盆地中,靠近四面秃山中最为高大那一座的山脚下,也是各种精怪、妖兽聚集最为密集的地方。

因为,这座最为高大的秃山,便是那名东辰道学前辈修行者的坟墓。

这里,就是坟墓入口。

殷赤云忽地一震剑光:“苏师弟,少时之后,我们护住你们,杀到入口,就由赤霞带着你们,进入墓中!她便是此前通过墓中阵法的破漏处,进入过其中的人之一!”

苏洛不及多想,一名神色容貌俱都冷艳,双十模样,持剑的女子,走到他身旁,漠然道:“殷赤霞。”

维仁猛然出剑,那被切割利角的腾空犀头颅,就被剑光卷起,猛抛出云霄飞车。

云霄飞车之外,已从四面八方有精怪、妖兽拥挤而来,此刻有一颗同伴头颅飞出,这些畜生却纷纷嘶吼着,猛扑上去,爪撕口吞,疯狂抢夺血食。

“杀!”

殷赤云低喝下令,身在当先,第一个纵起剑光,杀出云霄飞车,剑光之后,他的身躯紧随其后,也自扑出。

……

……

苏洛暂且不知dào

,这名叫做殷赤霞的女子,同殷赤云是何关系,但对方已持剑当先,殷赤云之后,就跃出云霄飞车。

负责保护苏洛等人的众静安城弟子立kè

一拥而出,先就有十多人出了云霄飞车,立kè

剑光披靡,四面纵横。

咻!咻!咻!

每一道剑光,都掠过一头精怪或者妖兽的身躯。

此番所前来的驻守静安废城的天日道学弟子,至少都是摄御之境的修为,其中更是绝大部分已达到摄御中境,乃至上境的,甚至是臻入先天之境的人物,已经可以御剑飞杀,或是祭法宝出击。

一般精怪自不必说,若是妖兽,那些没有修成妖种的妖兽,断然不是敌手,因为其身躯还未经过妖种之气的淬炼,远不能够抵挡人类修行者的飞剑法宝,触之即破,立kè

重创,甚至被一击斩杀。

然而,这片山谷盆地中,妖孽胜在数量极为众多,密密麻麻,更是受到绿甲老妖镇压,前赴后继,有同伴被击杀,它们便一拥而上,分食同伴血肉,然后更为凶悍地扑杀上来。

即便如此,云霄飞车旁也已经被清理出一片空旷地带。

苏洛不再迟疑,当先跃下云霄飞车。

跟随他的众弟子,也都紧跟着,从云霄飞车上跃下。

立kè

,云霄飞车里余下的静安城弟子,也都跟着跃下,祭出剑光、法宝,迅速和先前已出来的殷赤云等人一道,将苏洛一众人紧紧护卫在正中。

如殷赤云、维仁这样,已是先天之境修为的二代弟子,更是祭出法宝、符箓、飞剑,将重重光华笼盖上方,避免妖孽中有强悍的飞禽类妖兽,从上方袭杀下来。

一场血腥的恶斗立即展开。

天日道学一众人,向着那座高大秃山前进,每前进一步,都面临着数不尽的阻挡,体魄如小山一般的狮虎,獠牙森森的猛犸,身藏剧毒的各种虫豸,扑杀凶悍的异种鹰隼。

这些都不是寻常的野兽猛禽,它们至少都是开启灵智的精怪,每一头都与冥想境界的人类修行者相当。

它们的肉体极其强悍,或是力大无穷足以撼山裂城,或是皮骨坚固飞剑难伤……

整个东辰荒墟,都是这些妖孽的生存之地。

天日道学、清华道学,这两大道学在三百余年的时间里,花费无数精力,折损许多弟子,却也始终无法将这些妖孽彻底剿杀殆尽。

……

……

“元尘幻,我已有众多子孙,进入墓中!这种墓中的宝物,我势在必得!若能有一二件法宝出世,即便只是上好灵器,或是粗劣些的宝器,我也必将实力大增,届时我必亲入静安城,将你活吞了炼化!”

绿甲老妖怒吼连连。

他的百枚鳞甲,聚集成为甲盾,终于抵挡住了元师兄的一记太阳杀剑。

巨量的太阳精华腾飞,一口飞剑爆射厉芒,被元师兄一把抓回。元师兄仍然立身在一轮赤芒大日中,只是那赤芒大日比之先前,已经微缩黯淡许多,却仍然是居高临下,镇压绿甲老妖。

然而,元师兄不过是损失一些太阳精华,他催动剑诀,立kè

之间,黑暗夜幕中,那一轮赤芒大日再度开始暴涨,赤芒恢复浓烈。

但对于绿甲老妖而言,他的百片鳞甲,却已然被太阳杀剑彻底击爆,毁灭,再也不可能恢复。

即便他是达到先天中境的巨妖,肉体的损伤想要恢复,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需yào

长久修行,汲取精华,吞食大量血食,才能够弥补。

可谓是损失不小。

元师兄不以为然,淡漠喝道:“老妖,你这是痴心妄想!你大约不知dào

,我们天日道学,早已经探查明白你的巢穴所在,此次你真身出动,我在此镇压住你,也有弟子进入那座墓中,你想要获得宝物的妄想,绝不可能达成,更是要被我天日道学另一支援军直捣巢穴!

绿甲老妖,今夜之后,纵然不未死在我的剑下,也将失去根基!这茫茫荒墟之中,巨妖众多,化形大妖各据一方,你失了根本,你以为,你还能够活得多久?”

“什么?”

绿甲老妖震惊,继而狂怒,“人类!人类!果然,还是你们人类更加奸诈!”

“奸诈?”

元师兄冷笑说道:“人乃天地间之灵长,你们这些畜生,毕生修行,也不过是为了化形脱壳,能够变化为人,又怎么能够唾弃人类?

绿甲老妖,你我争持多年,你倒不如今夜便死在我剑下,倒还能够有你的善终,若是过了今夜,你根基尽失,自然还有别的巨妖,占据你的巢穴,你大约要被献上去,成为某位化形大妖的血食,岂不更惨?”

“善终?”

绿甲老妖发出悲愤嘶吼,“若死在你们人类剑下,恐怕逃不过万剑分尸,皮骨血肉,无一不被你们用去炼丹制器的下场!你们人类,不知取了多少我们妖类的妖种、妖丹,炼化为己用,是连神魂也一并炼杀,永世不得超生的手段,又是何其残忍?”

元师兄不复多言,他拖延时间的目的已经达到,当即就将手一指,太阳杀剑再度凝练,热烈的光辉披靡浩瀚,又一次降临,刺杀向绿甲老妖。

绿甲老妖震动长躯,发疯了一般,连连怒吼,猛然高扬蛇颈,头颅震颤,一双巨瞳中凶光四射。

血盆大口猛张,一团阴森森惨绿绿的妖光,就此浮出。

元师兄不惊反喜:“妖种!好!好!正等你祭出妖种,道爷我踏入出神之境,便要依靠你的这一枚妖种啦!”

第136章 腐龙

苏洛自知自己见过鲜血杀过人命,却也从来不曾见识过这样惨烈的厮杀,即使这一场厮杀中,倒毙于血泊中的都是另一种生灵,并非人类。

但它们当死亡之际,有一些强dà

妖兽,业已炼化喉骨,可以口吐人言,发出悲愤不甘的怒吼,痛斥天地不仁,大道无常,人类之凶残,却更能带来一种惊心动魄的大恐怖。

“苏,苏师伯……”李勋颤巍巍道,紧攥着手中剑,步履显得极为艰难。

苏洛沉默踩着血泊,一步步向前,向月萧寒道:“护好他们。”

他目光回转,见到紧跟在自己身后,显得更为恐惧,目光中充满惊吓之色的苏蓉,不由沉声道:“苏蓉,你靠近我一些。”

“是……”苏蓉不敢多言,紧赶上一步,让自己靠近得苏洛更近些。苏洛已将日初抽离包裹刀身的旧布,紧握刀柄,用旧布将其紧紧缠裹在自己手上。日初的锋芒中崭露赤华,有种热烈的暖意,令靠近着苏洛的苏蓉不由感到些许暖意,获得一丝难得的安定。

苏洛与月萧寒并行在前,苏洛持刀向前,月萧寒则仍提一杆大枪,侧身退行,时刻注意着跟随着的众弟子。

即便有殷赤云这样的高手,以及数十名驻守静安废城的天日道学高手围护周遭,也难以保证将所有围攻的妖孽挡住。

总会有漏网之兽。

在苏洛身前,有一名女子仗剑于最前,她周身都散发出浓烈的冷意。

即使以苏洛的修为和眼力,也能大体看出,她的修为并不算太强,总超不出冥想境界,但她却有一种令人震撼的勇力,紧跟在殷赤云的身后,不断出剑,每一道剑光劈出,都能袭出丈许,斩杀向靠近的精怪、妖兽。

他们逐渐靠近最高大的那座秃山。

直到那座秃山下突然有大片岩石碎裂,裂开一道恐怖沟壑,从那沟壑深处,探出一道狰狞的凶物,足有人腰粗细,灰褐颜色,绵软如蟒蛇之躯,却在遍体之上都密布着一只只吸盘状的口器,不断张合,吞吐着一种黄褐色的粘稠脓液。

这脓液即刻散发恶臭,更具有强猛的腐蚀与毒性,流经之处,连坚硬的岩石也要立kè

被腐蚀生烟,溶蚀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腐龙……”

即使是天日道学的二代弟子,也蓦地发出惊喝。显然,这种令人作呕的凶恶妖兽,绝不仅仅是令人恶心,更拥有令人恐惧的凶险。

殷赤云震剑厉喝:“先斩这孽畜!”

立kè

间,便有数名弟子移形换位,挪移到他身旁,数名天日道学的高手,其中包括殷赤云、维仁这样的二代弟子,齐齐祭出飞剑来,凌厉剑光呼啸而出,斩杀向爬出深壑的腐龙。

这种腐龙,当然不是真zhèng

的龙,甚至连蛇、蟒一类也不是,只是因为起身躯蜿蜒,奇长无比,终年生长于地底之下,足可以生长达到千丈之长,故而称之为龙。

又因其遍体布满口器,可以吞吐剧毒脓液,腐蚀一切,故被称之为“腐龙”,实则,这种畜生就是一种异种的巨大蚯蚓,拥有剧毒性质,那些口器也并非是自然生长,而是体内积蓄剧毒太多,其自身也无法承shòu,便不断爆裂身躯,排除浓毒的缘故。

此物常年生存zài

地底深处,长躯之内中空,有一条腔道,随着其在地底之下穿行,不断有巨量土石、杂物进入其体内腔道,腔道中产生剧毒脓液,进行腐蚀消化。

在荒墟大地上,即使是一些强dà

修行者,也有可能立足于地面时,突然遭遇大地崩塌,裂陷出巨大深壑,腐龙体内腔道产生惊人的吞吸大力,将修行者吞入其中,腐蚀杀死,成为其生长的资粮。

至于一般的野兽、精怪,乃是别的妖兽,遭遇腐龙侵袭,被吞杀的,更是不计其数。

这的的确确是一种极其凶猛的妖兽。

所幸的是,腐龙灵智低下,即便进阶成为妖兽,也智慧寥寥,此物更是繁衍能力极低,没有雌雄之分,而是依靠其躯体中某一段,在生命中的某个时期,脱落于地底深处,进行分裂繁殖,并且生长进阶极为艰难。

否则,若有十头进阶到妖种境界妖兽层次的腐龙,便足以横行东城荒墟。

至于化形境的腐龙,不要说是近三百余年以来,就算是时间向前推进,在各大道学的记载中,也是从未曾出现过。

然而,当此之际,苏洛等人,却遭遇到一头腐龙!

这头腐龙从深壑中爬出的躯体,有数十丈长,突然一下高高扬起,遍体剧毒脓液纷纷扬地抛撒,如雨坠落。

毒脓所落处,岩石消融,妖兽惨死!

它身躯末端突地绽放开来,露出一道巨大的幽深通道,正是腐龙体内的腔道,陡然震荡,从其腔道内产生一股惊人的恶风,一刹那之间,方圆百丈之内,都被恶风席卷,产生恐怖的吞吸大力!

呼啦啦!

殷赤云等人的飞剑,都难以驾御,剑光纷纷被吞吸扭曲,向腐龙腔道飞去。

殷赤云猛然捏动印诀,他祭出的那一道赤烈剑光突然不退反进,以更快的速度,顺着腐龙腔道的吞吸大力,飞杀而去,只一下,就贯入其中!

殷赤云面色骤变,一丝苍白掠过。

毫无疑问,腐龙以腔道进食,并且可以吞食一切,无论土石金铁,各种活物,只要如其腔道,尽都要被腐蚀消融。

若是一般修行者的飞剑、法宝,恐怕也难道厄运,要立kè

被剧毒污秽。

殷赤云这样的厉害修行者,也无法避免。

但他毕竟是先天之境的人物,突发一声大喝,手中所捏住的印诀猛烈分开,口中暴喝:“日爆!”

轰隆!

在那腐龙身躯末端,腔道入口处,突地有强烈红光爆fā

,如同日光爆zhà



而事实上,殷赤云的飞剑,已进入腐龙腔道深处,深处足有三五十丈。

所以,腐龙长躯距离末端三五十丈处,突然一下剧烈鼓胀,仿佛有一团强猛的气团,在其体内爆fā

,活生生地将腐龙那一段躯体撑得十倍粗大。

接着便是一声恐怖炸鸣!

战场之上,凄裂嘶吼响起。

一道剑光,从爆zhà

中猛烈飞出,而腐龙身躯,已然从中爆碎,生生得被炸成两截!

第137章 入墓

腐龙的身躯,被当空炸成两截,末端那一段约莫有三四十丈长度,被炸得抛飞而出,却仿佛并没有死亡,而是不断扭曲挣扎,遍体口器喷吐剧毒脓液,轰然砸落精怪与妖兽的乱阵中。

那些精怪、妖兽,终归是畜生,绝无人性,若是有同伴死去,即使是同类同种,也绝不会有半点迟疑,立kè

便会扑上去,争相分食。

然而,当此之际,这头腐龙的一截躯体炸落,却没有任何精怪、妖兽胆敢上前,而是纷纷避之不及,疯狂逃遁,离得越远越好。

盖因腐龙周身剧毒,触之不死也残,凡是精怪、妖兽,都已经开发灵智,即便远不能够同人类想必,却也知dào

利害,不会愚蠢上前吞食,自取死路。

那坠落的一截腐龙身躯,因此立kè

开始剧烈蠕动,竟将岩石地面腐蚀出巨大坑洞,然后一头扎入,就要遁走。

分而不死,化作两体!

这种恐怖的畜生,确实是令人胆寒。

……

殷赤云迅速应手抓摄,抓回自己飞剑,剑体之上沾满黄褐色的毒脓,殷赤云不敢怠慢,一边连忙张口猛吐,一口气息吐出,立kè

风卷残云般将飞剑剑体之上的毒液掠去,一面他随即振声喝道:“不可叫那畜生的残躯逃去!”

实则,不必他吩咐,余下如维仁等人,自是知dào

利害,早已立kè

催动剑光、法宝,掠过而去,狠狠落入精怪、妖兽群中,直追那腐龙的残躯,在其即将遁地而走之前,猛烈杀之,剑光四溅,宝辉灼灼,强猛轰杀,立kè

就是一统猛烈爆zhà

,大片的腥恶残躯被炸爆,支离破碎地爆射开来。

维仁等人是刻意如此,顿时,大量的腐龙躯体碎片落入精怪、妖兽群中,伴随着凶恶毒液,凡是触及的精怪、妖兽,那些强dà

妖兽,尚还能抵挡,被腐蚀得皮肉销蚀,惨叫连连,疯狂奔逃,但那些精怪层次的畜生,便都抵挡不住,纷纷肠穿肚烂,凄惨无比,就地倒毙。

与此同时,殷赤云迅速自袖间取出一道掌心大小的符箓。

这只是一道纸符。

这道纸符上,也没有太过繁复的符文,而是极为简单,不知出自何人手笔,绘着一口指长的剑体。这剑纹更不标准,显得歪曲扭转,如同蛇形,无论怎样看,都不像是一道威能强dà

的符箓。

但这道符被先天之境的殷赤云在此时取出,自然是为对付这头恐怖的腐龙。

当此之际,腐龙被炸断一截躯体,然而,它更长的身躯,却从深壑中爬出,蜿蜒盘绕在地面上,横亘于天日道学一行人的道路前方,令他们无法向那座高大秃山,也就是那座修行者之墓前进。

它扬起百丈长躯,突然高扬于天穹,仿佛一杆神鞭,呼啸抽杀而下,直击天日道学一行人!

殷赤云指尖划动,立kè

一滴精血祭出,落在他手中的纸符上。

那符箓即刻爆射强光,符箓上的剑体,如同鲜活起来一般,竟然离开符箓,浮空而起,与此同时,符箓本身开始燃烧,燃起灼目的红光,突一下飞入浮空而起的剑体之中。

那剑体立kè

飙飞!

当空就涨,瞬间便至丈许长度,溅射无穷赤芒,没有剑柄,只有完全如蛇的剑体,当空就一荡,如在虚空之中有一块粗重的巨石,被这剑体用以磨剑,发出震动整个战场的刺耳尖啸。

然后,这剑体便飞纵而出。

斩!

剑光迎着如神鞭砸下的腐龙身躯,由下而上,迎头猛烈斩杀。

嗤喇嗤喇……

丈长的赤芒剑体,狠狠劈在腐龙已经爆碎的末端,继而摧枯拉朽一般,狠狠劈击下去,竟如刀斧劈开木柴一般,嗤喇喇地将腐龙长躯径直一劈两分!

径直劈斩下去,将足足将近百丈长的腐龙躯体斩成两半,颓然摔落,狠狠砸入精怪、妖兽群中,立kè

之间,又造成大范围的惨烈死伤。

然而,深壑之中,更庞大的腐龙身躯爬出,这头腐龙的身躯,竟然足有数百丈长度,显然,这头腐龙恐怕已是腐龙中进阶极高的存zài



至于是否已经修成妖种,却不知dào



殷赤云面露冷光,指尖如剑,连连挥动,每一次动作,那到符剑就如臂使指,再度劈斩,刺杀,不断击在腐龙躯体上。

地面之上,大量脓液流淌。

维仁等人催动飞剑、法宝,不断轰击,将成片的岩石炸成齑粉,削地三尺不足以形容,使得一行人的前进不至于被腐龙的毒液所影响。

他们已经行进到即将跨越那座腐龙爬出的深壑前。

殷赤云突然喝道:“袁师弟!”

立即,一行人中,一名身形魁梧的弟子越众而出,他手中拖着一件奇形法宝,竟然是一只巨大铜碗,那碗中浮荡着一碗液体,呈现赤色,升腾灼气,显然并不是水,而是某种极为炽热的液体。

此时已经接近腐龙爬出地面的沟壑,正是此人可以施为的时机,他手托铜碗,猛地一下祭出,那铜碗飞上空中,猛地暴涨,竟然呼息间涨大到足有水缸大小,随即倒转过来。

立kè

间,铜碗中的赤烈溶液翻涌而出,如同一条赤色洪流,从天而降,向腐龙所在的深壑中倾倒。这股赤色洪流,拥有着无与伦比的热力,竟比任何岩浆、铁水都要灼热,一落入深壑中,即便是岩石都顷刻间被烧灼,化为岩浆。

这是凭借惊人的热力,超绝的温度,所产生的破坏力量,竟是比腐龙的毒液更为凶猛。

洪流卷在腐龙身躯上。

登时间,惊天动地的嘶吼响起,腐龙的庞大身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显现出来,竟是足足有五六百丈长度,在深壑之中猛烈翻滚。

它身躯之上,被那股赤色洪流浇灌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迅速烧灼出巨大的深洞,那些剧毒的脓液也被烧灼得立kè

蒸腾,成为雾气,飘扬飞起。

腐龙剧痛难当,开始奋力挣扎,嘶吼,身躯筛糠一般抖动。

然而,更为恐怖的是,这名天日道学弟子这件铜碗法宝中,所储集着的赤色液体,竟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不断倾倒,不断填充进入深壑之中,似乎永远也倾倒不尽,要将整个深壑填满,将这头凶猛腐龙完全淹没,活活灼杀!

事实上,任何妖孽的凶残,都及不上人类的凶残!

“好!”

众人之中,有人高声叫道,“袁师兄的赤练秘铜汁,灼杀一切。”

“也活该这畜生撞上这一遭,袁师兄的赤练铜碗中,盛满数十万斤精炼秘铜在地底深处,地脉炎流中融化而成的赤练秘铜汁水,这一下倾覆下来,漫说是这头腐龙,就算是再来三五头,也能尽都淹没其中,活活烹杀!”

“正是如此!袁师兄这件法宝,最厉害处,还是熔炼了一切之后,仍能再收回铜汁,比如这头腐龙,少时之后就要被炼杀,这畜生浑身剧毒,都要融入铜汁中,再被袁师兄收回赤练铜碗中,下一次再倾覆出来,怕是连妖种都能生生炼杀……”

……

人群之中,苏洛等人听得心惊胆颤。

世间法宝无数,竟然还有如此可怖的法宝?

轰隆隆!

深壑之中,灌入的赤练秘铜汁水越来越多,几乎将那腐龙淹没,腐龙奋力挣扎,却并不能阻止灼烈至极的铜汁对它身躯的灼烧,每时每刻,都有大片的躯体被烧灼得消融,融入到铜汁之中。

它疯狂挣扎,不断掀起铜汁浪涛,却只能够加快自己被熔炼、消解的速度。

殷赤云蓦地喝道:“那些畜生已然先入墓中,再不能等了!袁师弟,镇压这头腐龙,我们飞度过去,先送苏师弟他们入墓!”

那袁师弟答yīng

一声,立kè

大手猛烈翻压,登时间,高悬当空的赤练铜碗彻底翻转,铜汁倾倒的速度更加狂暴,同时,有一道道赤红色的铜光四面席卷,笼盖住已经成为蓄满铜汁的大池的深壑,使得其中挣扎的腐龙不能够翻腾起来。

殷赤云抓住机会,猛地大手一抓!

天地之间,那道伟岸的呼息,被他强力调动,顿时间,无形巨力产生,竟硬生生地挟裹住他们这一行足足上百人,立地而起,腾空飞起,向着蓄满铜汁的深壑对面掠去。

苏洛等人身在空中,只见足下是一片炼狱般惨景,铜汁翻滚,其中的腐龙已几乎没有挣扎之力,皮肉消融,只剩下一条长长的残躯,在勉力扭曲挣扎……

轰!

数十名天日道学弟子一齐祭出飞剑、法宝,狠狠轰击向已经接近的那座高大秃山。

登时间,这座秃山猛烈震颤,被轰击处的山脚,土石急剧崩摧,一层一层地被剥离,在山体之下,显现出来一重湛湛青光。

这座秃山中,就是那座修行者之墓!

这一重湛湛青光,便是守护墓葬的法阵。

殷赤云把手一指,登时,飞剑暴起光辉,狠击在青光之上,那青光顿时掀起层层涟漪。

殷赤云吼道:“各位师弟,借真气与我!”

顿时间,众人纷纷出手,一道道恢宏气息被打出,这是晋入摄御中境后的修行者,炼化天地元气入体,成为自身体内的一股真气。

这些浩瀚真气,被殷赤云借力,顿时间,他大手抓摄,那剑光就立kè

闪烁,化作一尊巨大手掌,五指狰狞,狠狠撕扯,一下抓住大片青光涟漪,猛地撕开一道裂缝!

这座修行之墓,至少也有数百年之久,护墓的法阵,虽然仍是极为强悍,却早已有许多破绽。无论是天日道学众人,还是那些妖孽,都是寻找到同样的办法,那便是打开法阵的破绽处,露出缝隙,使得一些修为低弱的同伴,得以进入墓中。

若是如殷赤云等人这样强dà

的修行者,一旦入墓,恐怕立kè

便引爆法阵,墓毁人亡。

“苏师弟!你们速速入墓,有赤霞为你们指引!”

苏洛不及反应,便见那殷赤霞一纵手中剑,发力一跃,就飞身投入那大片缝隙间。

苏洛不再多想,向后喝道:“都紧随着我!”

他猛也跃出,一下跃入那青光缝隙中。

迎面,便是一片深沉黑暗!

黑暗之中,蓦起一声惊喝,苏洛毕集目力,立即模糊看到,自己身前不远,便是先行进入的殷赤霞,她突地震剑刺杀,迎向一道袭杀向她的白芒。

黑暗中,传来她的声音:“有先入墓的妖孽,设伏等着我们!”

苏洛根本不及反应,便也有一道白芒迅雷般冲向他,他想也不想,未等立足稳住,就倏然将日初扫出,一刀迎着白芒斩杀!

第138章 血食

这道白芒粗大如柱,不是刀剑,不是法宝,而是一尊铁拳。

真zhèng

的铁拳。

来自一头魁梧有力的凶猛巨猿,遍体白毛,站立如人,爪趾宛若精铁一般,烁白森森,捏爪拧拳,猛烈砸来,立kè

风啸如灌潮一般,四面八方席卷,这拳势甚至迅猛过声波,压迫出巨大气爆,白蒙蒙的一团,直袭苏洛当面。

这一拳若中,任是金刚头颅,也要被打爆当场。

苏洛纵刀而去,刀芒炽烈如焰,间不容发地劈在巨猿铁拳之上,立kè

间黑暗中星火暴溅,流光四射。苏洛直觉一股滔滔巨力倒袭而来,竟强猛到惊人的程度,周身百骸巨震,血脉热烈沸腾。

而那巨猿则陡发巨吼,迅速缩拳退去。

苏洛目光一闪,便准bèi

动用脑域中的那片叶,却忽地见殷赤霞早已一剑也击退一道白芒,继而扭身过来,主动出剑,袭杀向被他击退的白毛巨猿。

殷赤霞显然是对他破不信任,倒是担心苏洛抵挡不住,刚刚进入墓中,就命丧在此。

苏洛性子坚忍而恬淡,却心中并不生怒,而是从容地改变动作,也进一步,持刀再进,运刀如剑般刺去。

日初之上,暴起浓烈光华,只一击,就狠狠灌入白毛巨猿胸膛,他神情镇定,持刀极稳,运力扭转,立kè

将这头凶猛巨猿胸腔尽都绞碎,自是不可能活了。

与此同时,殷赤霞一剑扫过,白毛巨猿硕大头颅飞起。

死在这样一对凶人刀剑之下,这头畜生倒也着实不幸。

黑暗之中,殷赤霞眸光猛闪,有些惊异,弹指就射出一道玉符,立kè

浮空而起,大放明光,顿时将成片黑暗照亮。

她沉声道:“与我一起绞杀这些畜生,好让后续的人进来。切记,这墓中气息浑浊,甚至含有毒素,和你的人都莫要忘记将分给你们的含元丹含在口中。”

苏洛仍无恼意,正从袖间取出一枚指头大的丹丸,是一枚含元丹,含在口中,就可过滤气息,不至于被寻常的毒素侵袭入体,是此前元师兄向他们交代任务时,一并分配下来的丹药。

这种数百年的古墓中,沉积着不知多少浑浊气体,含有毒性,修行者进入倒还能够抵御,但也有不可测的危险,若是普通人入得墓中,只怕须臾间就要倒毙。

此时,黑暗被褪去,光明映入眼底,苏洛的视线里,出现一片广阔空地,有数十丈方圆,这片空地的尽头,是一座幽暗的甬道,不知通向何方。

这里是山腹之中。

那座修行者之墓,就在山腹深处,那条甬道,便是通入墓中的墓道。然而,想要进入这座修行者之墓,却必须要踩着此刻墓道前这片旷地上密集的凶物。

这些凶物全部遍体白毛,体魄雄健,人立着立于地面,巍然站立,足有超过三十头,每一头巨猿都高下丈许,宽胸长臂,头颅庞大,张开血盆大口,凶睛绽露恶光。

轰!

轰!

轰!

地面震颤,仿佛整座山,都会在随时崩摧塌陷,因为这三十多头凶猛恶巨猿,便是东辰荒墟上的独有精怪,巨力白猿,拥有天生巨力,力能崩石,此刻一齐咆哮前进,猛力践踏地面,颤抖共振,产生巨大的轰鸣。

燕赤霞已如离弦之箭,疾速弹射出去,剑指向前。

苏洛没有犹豫,也立即跟上。

他的身后,也是一座幽深通道,通道深处闪烁迷蒙的光,是守护这座墓葬的法阵,在此处破开破绽,苏洛等人便是从此进入。

当苏洛和燕赤霞杀向成片的巨力白猿精怪时,从这条通道中裂开的迷蒙光辉间,又有一道身影出现,正是持枪而出的月萧寒。

月萧寒的身后,则是路阔,练丛云,苏蓉,李刚,乘褚等人,也都渐次而出,进入之后,立kè

都被眼前情形惊住。

他们曾与清华道学弟子厮杀,此前也见识到一场极为惨烈的大战,但是却从未曾亲身与如此众多的精怪厮杀。

但他们仍然强制镇定,立kè

将准bèi

好的含元丹取出,含入口中。

……

数道凌厉的巨拳,宛若雷霆般砸来。

苏洛没有惧意,一如既往平静,将日初横于身前,如铁索拦江,猛斩出去,瞬息间连续出刀,便抵住连续五头巨力白猿的猛力拳袭。

苏洛如遭雷击,无法抵御地向后退去,立足的那一只脚将坚硬岩石的地面立kè

蹬裂。

在苏洛的视野中,同样持剑力敌超过六头巨力白猿的殷赤霞,却并未退后,反而是在出剑之后,再度进击,一剑前刺,笔直洞穿一头巨力白猿的血盆大口,自其脑后刺出,继而运力绞杀,立kè

将大半颗头颅都直接绞碎。

杀死当场!

“吼——”

巨力白猿疯狂吼叫。

苏洛虽是退后,但被他以日初劈击的巨力白猿,却齐齐发出惨嚎,因为他们砸来的拳头完全无法承shòu日初的锋锐,已被劈作两分,骨骼露出,血肉崩炸。

苏洛蓦地看到,自己持刀的双手上,从手背开始,渐有灰白呈现。他自然想起盛都郊外天书庙地下,那座融入他身躯的灰白祭台。

他微觉自己身躯渐生热力,尤以心脏处,印在他胸前那株古桑冠中那只巢的部位,忽然有惊人的热力涌动,瞬息间涌遍周身。

他合身猛进,收刀向后,继而猛力向前,足下发力跃起,离地尺许,一刀刺杀,如此才能够笔直刺入位于最前的一头巨力白猿的心口处。

刀锋刺开巨猿坚厚的皮肤,撕开骨骼,洞穿心脏。

刺入,收刀。

立kè

之间,血水暴涌如泉!

巨猿发出惨烈吼叫,猛然一双猿臂向中间合抱,便有将悬于空中的苏洛合力抱杀的趋势。

然而,苏洛却突地抽刀,借力再跃,正好足踏在巨猿合抱在身前的双臂上,腾空如鹰隼般扑出,变作居高临下,再一次刀劈向下,直劈另一头巨猿。

苏洛身在空中。

他忽然感到一阵更为浓烈的热流,从自第一头巨猿心脏抽出的刀身里涌出,灌入他的体内。

那是他出刀刺杀时一并飞出自脑域的那片叶。

这片叶在巨猿体内,仿佛吞吸了某种力量,继而回归。

被苏洛杀死的那头巨猿,蓦然僵直,凶睛里光彩迅速散去,心口处血如泉涌,但那涌出的血水,却并不呈现鲜红之色,似乎其中已经失去精血应有的某种力量。

而这种力量,已被作为某种血食,被那片叶所吞食,收归苏洛体内。

第139章 墓道

在苏洛的心脏处,那株古桑冠中,巢穴所在的位置,有一股浓烈的洪流进入,这是一股强横的精血力量,迅速被巢中升起的炽烈火焰所燃烧、熔炼。

这些被帝女升仙图所熔炼的精血,化作滚滚的神异之力,竟和帝女升仙图炼化任何法宝、符箓、丹丸时,所产生的神异之力没有任何区别。

它们好似一道长河,急剧翻腾,立kè

向着苏洛的脑域深处进发,要融入他的精神之中,成为滋长他精神的资粮。

苏洛蓦然惊醒。

并由此骤然生出一种极大的恐惧。

在此之前,他曾经为帝女升仙图的这种神mì

威能感到惊惧,但从来不曾如此刻这般,在心灵深处,产生巨大的恐怖。

就在不久之前,就在这座修行者之墓之外,在为着进入这座墓葬,从而与大量精怪、妖兽搏杀的过程中,他见到了许多精怪、妖兽,毫无顾忌地吞食者同类的尸骸。因为,它们毕竟不是人类,即便修行出灵智,甚至是达到化形之境,也不可能真zhèng

的拥有人性。

人与禽兽所相异者,便在于人性,人性让人类知dào

,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但禽兽不知dào



禽兽为了生存,需yào

血食,他们便可以吞食一切可以令自己强dà

、进阶的资粮,达到天地赋予其的本性目的。

但人类不同。

然而,当此之时,苏洛却骇然惊觉。

自己此刻所谓,与享用血食,有何区别?

这不同于人类修行者击杀精怪、妖兽之后,取用其可用之处,用以炼制丹药服用,乃至于直接制成食物。

这是活生生,凶猛霸道地吞食其精血!

但苏洛的恐惧,却绝不仅止于此。他蓦地想到,如果自己方才所击杀的,并不是一头巨力白猿精怪,而是一名人类修行者,当日初刺穿其心脏,当脑域中那片叶飞杀进入其体内,是否也会摄取回对方的精血,一样在帝女升仙图中熔炼,用以滋长自己的精神?

吞食兽血,他或可忍受,但若是吞食人血,又岂是常人所能为的事情?

这种担忧和恐惧,令苏洛接着劈出的第二刀,也为之迟疑。

但这一刀仍然是劈在另一头巨力白猿的头顶,将坚厚的头骨劈开,立kè

红白齐飞,如一场血腥的烟火。

苏洛的精神极度紧绷,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脑域中,精神之火旁的那两片叶中,被苏洛定为“车”字叶的第一片也,立即开始急剧颤动,如是活物,拥有一种亟待扑出,再吞食血食的需求。

苏洛不敢迟疑,当即默运神御法,以精神驾御这片叶子,强行压制,使得其不能再行吞食血食之事。

他很担心,当他下一次与人争斗,所杀者是一名人类修行者的时候,自己是否会成为一个以人血为食的……怪物?

……

禽兽与人所相异者,在于没有人性。

人会物伤其类,当见到同伴死亡,便会自然而然地产生愤nù

、恐惧等诸多情绪。

但兽性不同。

兽性会令禽兽为之愤nù

,但往往不会因此而有太多恐惧的情绪,它们甚至会因此而更为亢奋、凶残。

片刻之间,苏洛连杀两头巨力白猿。

而身在苏洛之前的燕赤霞,则更为强悍,竟已连连出剑,足足有五头巨猿倒毙在她的剑锋之下。

苏洛微微喘息着,试图暂缓住动作。

正当此时,一杆银亮的大枪自身侧袭来,正是月萧寒,紧随着杀至。

作为一名早已臻入摄御之境的修行者,月萧寒本不该能进入这座修行者之墓。

按元师兄等人判断,这座墓有法阵护持,若是有强dà

修行者进入,便会超脱法阵所能承shòu的极限,从而阵毁墓灭。

这一极限,便处于慑御下境至慑御中境之间。

修行者从摄御下境至摄御中境,最为重yào

的变化,便是将摄御下境时开始摄动天地间那道伟岸呼息——天地元气,变化成为摄其入体,在自身之中,以神魂进行炼化,成为修行者自身的真气。

世俗之中的普通人,尚且有“人活一口气”的道理,对于修行者而言,修行,修行,修得也是一口气。

便是真气。

这座修行者之墓的主人,便是以此布下法阵,若有丝毫真气泄漏,进入此墓中,法阵便会爆fā



而月萧寒的问题在于,他在许多年以前,就已经是晋入摄御下境的高手,按照道理,这些年以来,自然该更有进阶,但他却因为沉沦执狱,受困于锁神链,所以他没有寸进,更是处于一种极大的损耗,气息衰枯的境地。

他的神魂,或许不见得比一些“成”境的修行者更强。

但他毕竟是摄御之境的修行者,他出手之际,立kè

展现出与苏洛,与殷赤霞都不一样的效果。

一杆极普通的大枪,在他的手中,便可以洞穿肤若坚石的巨力白猿的皮肉,并且精准到令人恐怖的程度,每一次枪影闪烁,都立即洞穿一头巨力白猿的眉心。

月萧寒一如既往得条例清晰,绝不浪费任何一次出手。

……

……

当所有执行此行任务的弟子全部进入,这片墓道前的空地上,已是躺满巨力白猿的尸体。

鲜血涂流满地。

苏洛只杀死两头,便未曾继xù

动手。

余下的超过三十头巨力白猿精怪,全部死在月萧寒与殷赤霞的手下。

令苏洛不得不为之震撼的是,殷赤霞所杀的数量,竟丝毫不在月萧寒的战果之下。

……

所有人越过成片巨猿尸体,来到那座墓道之前。

殷赤霞神情冷淡,只是目光落在月萧寒的身上,但也只是一瞬,便收回目光,平静说道:“通过这条墓道,便可以进入真zhèng

的墓葬之中。在此之前,恐怕已经有许多精怪进入其中。”

月萧寒向苏洛道:“师伯,我在前面。”

苏洛正要开口,殷赤霞却道:“不行,墓道之中,有许多机关,极为凶险。在此之前,我们静安城里,也有一些摄御中境以下的弟子,我们一起进入这里,曾走过这条墓道,想要进入真zhèng

的墓葬。”

苏洛心头忽然有不妙的念头,讶然问道:“元师兄说,此前进来的弟子,活着出去了。”

殷赤霞冷笑道:“当然,我就是。”

“那么……”苏洛心中已隐隐明白。

果然,殷赤霞淡淡说道:“至于其他的人,则没有能够活着出去。如果我不是有兄长给我的一件法器,也不可能再带着你们再进来到达这里。”

“什么?”

乘褚骇然叫道,“元师伯何等人物,为何要欺骗我们?”

苏洛眉心微拧,殷赤霞却已道:“元师兄也算不得骗你们,的确,这墓中的机关,我已经熟知许多,此番再进来,自然危险要小许多,总不至于让你们全部送死。”

“你——”

乘褚顿时噎住。

苏洛冷哼道:“放肆!”

乘褚登时醒悟,骇得浑身颤抖,忙即躬身道:“殷师伯,弟子……”

这殷赤霞,大约便是殷赤云的妹妹,虽然她修为比苏洛也不强多少,当是冥想第四境的修为,并未臻入摄御之境,但她却同苏洛一样,也是天日道学二代弟子。

殷赤霞并不再多言,只道:“你们更在我身后。”她目光转动,落在月萧寒身上,又道:“你同我一并在前,抵御机关袭杀,务必紧跟我的每一步。”

她再看向苏洛,就平静说道:“至于苏师弟你,就带好你的人,不要都枉死在墓道中,等我们进入真zhèng

墓中,再面对已先进去的那些畜生,倒人手不足,难以应对。”

苏洛并无异议,道:“月萧寒,你务必看护好殷赤霞师姐。”

“是!”

月萧寒正色答yīng



殷赤霞不知想着什么,也不再回应,只是将手一抓,立kè

间,先前被她祭出,浮空而起,放射光明,将此间照亮的那枚玉符就飞来,被她摄入手中。

她指尖弹动,照明玉符就向前飞去,先落尽墓道中。

殷赤霞当先一步,随着这股明光,踏入墓道。

月萧寒随即跟上。

苏洛却并不急,而是下令道:“练丛云、乘褚、路阔,你们修为更强些,就分散于队列中,随时看护他们。”他略作停顿,又对苏蓉道:“你随在我身后。”

他吩咐妥当,便先带着苏洛,以及李刚、李勋兄弟二人,也跟着进入墓道。

其余众人,此时心中自是惊惧忧虑,但却更不敢迟疑,连忙也迅速跟上。

……

殷赤霞祭出的照明玉符,散发出的光辉柔和通明,将墓道内照得十分明亮。

这条墓道不知有多长,但容纳两三人并行向前,直立行走,却并无问题。

“屏息!”

行进不过数步,从最前方,突然传来殷赤霞的低喝之声。所有人俱都精神集中,闻言之下,毫不迟疑,立kè

全部都屏住呼吸,即便是口中含着含元丹。

呼……

墓道之中,陡生一缕凉风,这风极淡,轻若烟云,连人的发丝也难以拂动,但却有一种极为惊人的寒凉。

即使是苏洛等人都是修为有成的修行者,皮肉筋骨淬炼,能耐酷热酷寒,纵然是万丈冰峰之上,也不会有任何危险,此刻却也不禁人人皆直觉寒息侵袭,竟是从心灵深处,产生一丝凛然。

“这是墓中坏神阴风,如侵袭入体,专门冻杀修行者的精神,即便修成神魂,也难以抵御,上一次,就有两名摄御下境的师侄,刚走到此处,就被顷刻冻杀!”

殷赤霞平静说道,“这些,应该就是他们被那些畜生分食余下的尸骸。”

苏洛就在她与月萧寒之后,闻言向地面看去,果然就见血肉模糊一片,碎骨遍地,依稀可见是人的残骸,还有道衣碎片,可以认出是天日道学的弟子。

第140章 致命机关

凡是地穴深处,终年积蓄阴寒之气,成为阴风,最是销蚀人的精、气、神,尤其墓葬阴穴一类,更是如此。那世俗之中,普通人也知dào

,死人墓中不可擅入,阴毒最猛,能伤人性命。

这种修行者的墓葬内,更是如此,经过至少数百年岁月,早蓄养出一种坏神阴风,专门袭人之精神,若是普通人进来,必定中之辄死,而即便是别的修行者,若是修为不足以抵御,一个不慎,被这坏神阴风袭入体内,立kè

就侵袭进入脑域中,攻伐精神,乃至于是神魂都要被破坏,轻则大损修为,重则也要丧命墓中,为死者做陪葬。

静安废城中的天日道学众人,早已安排过人进入此墓中,进行探察,才得出许多经验,而后才有向道学请调一批摄御之境以下的弟子的事情。

此前进入此墓中的,便有殷赤霞。

她自然知dào

,当时初入这墓道中时候,就有两名已臻入摄御之境的同行者,因为从无进入修行者墓穴的经验,被这坏神阴风侵袭,立kè

连神魂都被破坏,当即倒毙,连施救也来不及。

当时情形急迫,况且,这一路进入墓道之中,丧命的可不止是只有这二人,到达最后,能够走出这座墓葬的,竟然只有殷赤霞一人!

她自然无法将同伴尸体带出去。

这些事情,元师兄却不曾对苏洛等人言明。

而在今日,那些畜生却已先一步进入墓葬,通过墓道,此前更是必定也有妖孽中的厉害人物,也对这座墓葬进行察看,得出与元师兄等人一样的结论,由没有晋为妖兽的精怪,进入过这座墓葬。

那些畜生见了天日道学修行者的尸身,自然不会客气,就当作血食,胡乱撕食了。

满地尸骸。

苏洛等人同这些尸骸的主人并不认识,但终归是同门,心中自是难免悲凉,何况苏洛身后那许多人中,几乎全部都蓦地心生寒意,感到极为恐惧。

众人只能屏息向前。

……

……

身在最前的殷赤霞,实则才是此行的主导者。

对于苏洛而言,他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尤其并不至于生出恼意。对方进入过这座墓葬,当然更为熟习,况且她也是道学的二代弟子,该当是自己的师姐,由对方主导,他也没有必要不满yì



殷赤霞自然早有准bèi



她又祭出一枚玉符,这符箓一出,立kè

绽放微红光芒,生出一股暖意,立kè

处于众人最前面。立kè

之间,所有人都感觉到,那股沁人肌骨的阴寒气息,便如被暖阳照耀的冰雪一般,迅速消融,继而消失不见。

苏洛这一行人的队列很长,足有三十余人,当最前面的殷赤霞、月萧寒、苏洛三人已深入墓道颇远时候,整个队列才完全进入墓道。

这时,行进在最先的殷赤霞,忽地慢下脚步,并向后发出警示:“这条墓道有百丈之长,机关重重,你们务必小心上下左右,处处皆有可能出现致命的机关。”

她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心惊。

然而,他话音方落,突地就闻队列中骤起一声惊呼,充斥着惶恐。这惊呼之声极为短暂,只持续了一刹那,便戛然而止。

所有人陡然停住脚步,苏洛当即转身,精神绷紧到达极点,沉声喝问:“怎么了?”

后面突然出来一声嚎哭:“玉良师弟他,他的头……没了!”

即便有照明玉符,墓道中也颇为沉暗,此刻这声音传来,立kè

便令所有人寒意陡然袭入心底,充满惊惧,队列中立kè

人人自危,纷纷避让。

苏洛轻轻将苏蓉向前退去:“你跟着月萧寒。”他便要向后面去,看一看情形。

不料,苏蓉却一脸苍白,轻捉住他袖口,面露忧色,轻轻张口,却终于未能说出话来。苏洛眉心微凝,只得道:“你跟着我吧。”

苏蓉忙即点头。

苏洛便任由她拉着自己,向队列后面走去,耳中听到殷赤霞的冷斥声传来:“全部闭嘴!免得害死别人!”

苏洛暗暗摇头,很快从人群中走过,苏蓉则紧跟随着他。苏洛越过数人,见到众人纷纷退让,留出一小片空地,这一小片空地上,一名弟子躺在地上,却已经身首异处,脖颈处鲜血汨汨而出,尺许之外坠落着他的头颅,面孔之上尚有惊惧之容,双目毕睁,充满恐光。

苏洛默然少时,目光落在一旁的墓道墙壁上,石壁并不光滑,而是坑洼不平,黝黑深沉,没有任何多余的色彩,却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异常令人惊恐。

他记得地上这名已然惨死的弟子,叫做玉良,是天日道学出日峰的一名弟子,虽然修为泛泛,但性情恬淡,不与人争,一路行来,苏洛对此人颇有印象。

苏洛涩声道:“你们向前走,由我在旁看住。”

众人默然,不免都显露戚色,却不敢迟疑,连忙依次绕过地上的尸体,向前走去。

苏洛就在一旁,他手中日初渐起赤辉,严谨以待。

终于,当第五个人从他身前走过时,从侧面的墓道石壁上,突地有一线凌厉的寒芒掠出!

这寒芒也是漆黑之色,与墓道石壁一样,即便是苏洛等人作为修行者,目力非凡,若不极为小心谨慎,刻意观察,也绝难以发xiàn



昏暗之中,一抹赤芒掠过。

苏洛的速度,快到了极点,悍然出刀。

与此同时,他蓦地发出一声低喝:“停住!”

走过他身前的第五名弟子,也正是墓道石壁上袭出那道寒芒所侵袭的目标,陡然被他惊慑,顿足脚步。

与此同时,日初之上,发出一声铿鸣!

苏洛闪电一般出手,日初剧烈翻转,刀身向下猛压,那道与日初交击,发出可怖鸣响的漆黑光芒,便被翻压坠落,落在墓道地面之上。

这是一片两指长度,极窄、极薄的黑色片状物,如同一抹没有柄的刀锋。

苏洛并未贸然去捡起这片黑色片状物。

“向前走。”

他吩咐道。

那名弟子早已冷汗涔涔,这才小心向前跨去。

苏洛手持日初,刀尖轻轻落在此人前脚落脚处,略微用力。

咻!

昏暗之中,再度有一声锐啸传出。

这一次,苏洛看得更为真切。

果然,从墓道一侧,又是一道黑色光芒掠出,笔直飙射,因为没有阻挡,所以没有任何人被击中,这道黑色光芒便没入对面墓道的石壁中,消失不见。

第141章 向下

此时进入墓道不过数丈远,便遭遇到致命的墓道机关。死于这抹黑色锋芒之下,被斩首而死的弟子,是一名“养”境巅峰的修行者,却没有半点反应机会,就告身死。

若深入墓道更深处,又该何等凶险?

苏洛再次吩咐众人前进。

不必他多言,所有人都知dào

,苏洛刀尖所落处,便是触发这一致命机关的地方,自然人人避开。当所有人安全通过这一处后,苏洛才和苏蓉一起,继xù

向前走去,进入队列中。

他向最前面道:“殷师姐,可以了。”

队列再次开始缓慢移动。

他不再走向最前面,而是留在队列中部,时或加快两步,或者稍慢几步,前后移动,保持随时可以应对一切危急时刻。

前方的墓道中,传来阵阵血腥气息,整个队列也停了下来。显然,走在最前的殷赤霞与月萧寒,也已经停住了脚步。

苏洛立kè

向最前面走去,很快来到殷赤霞和月萧寒身旁。

照明玉符的光亮下,前面一长段的墓道中,完全被血液染遍,这些血色不仅是红色,还有各种色泽,并且很是鲜活,甚至还在流淌,显然时间还不算久。

他们目光向前,地面之上,出现第一头精怪的尸体。

这是一头仰躺在地,状如巨蝎,却身有三道蝎尾的精怪,足有三尺来长,遍体布满褐色甲胄,三条蝎尾的末端,生出狰狞的尾钩,闪烁令人心悸的幽深绿光,显然带有剧毒。

这头精怪仰躺在地,两道森森泛着白光的锐刺,从地底之下穿出,分别洞穿它的头颅和胸腹间,吐出来至少尺许。

月萧寒手持大枪,隔着几尺之远,用大枪尖端,戳击在巨蝎的褐色甲胄上,竟发出铮铮鸣响,显然这畜生身上的这一层甲胄,比任何精钢都要坚固,刀剑难上,恐怕少则也要修行者祭炼过的兵刃,才能够造成伤害。

至于要将这巨蝎完全洞穿,只怕要有法器级别的飞剑,才可以做到。

如此说来,地面之上洞穿而出的这两道锐刺,岂不是拥有化法之器的威力?

众人无不胆寒。

以他们修为,又不能祭出防御性的法宝,更没有强dà

的护身法术护体,只怕遭遇这样的机关屠杀,一样要和地上这头巨蝎一样,凄惨而死。

殷赤霞面色平静,指尖弹动,一枚指头大小弹丸,就被她弹出,立kè

落在那巨蝎尸体上,弹丸立kè

裂开,其中流出一种黝黑之色的黏稠液体,淅淅沥沥,竟涂流满地,并向前延伸而去。

随即,从浮在空中的照明玉符中,就有一点光火落下,呼啦一下,便将这黏稠液体引燃,登时烈焰熊熊,迅速燃烧,一直烧到数丈之外。

这种弹丸,苏洛倒是知dào

,在典籍中见过记述,叫做阳油珠,是天日道学的修行者,采集地底深处的万古石化精油,融入太阳精英,熔炼成为一种精阳燃油,炼制在一枚弹丸中。那弹丸看似很小,只有指头大小,实则却与藏虚符相似,其中藏纳虚空,能够容纳许多精阳燃油。

一枚阳油珠离开,其中的精阳燃油足以将方圆五丈之内涂流溢满,一旦引燃,火势极为猛烈,热力精猛,漫说是精怪尸身,就算是一些妖兽,也能够烧灼成为飞灰。

在天日道学中,若是要炼制一些品级并不算高的丹药、法宝,常以精阳燃油为燃料,燃起火焰,用来熔炼各种材料。

殷赤霞此时这样做,是因为这头巨蝎精怪显然身居剧毒,被地下刺出的两道锐刺杀死,其伤口中早已流淌出褐色的血液和暗绿色的某种液体,将前方一段道路都涂满,毫无疑问带有强烈剧毒,沾染上之后,必然有性命之忧。

精阳燃油燃起的烈焰中,那些毒液纷纷被烧灼成为烟气,所有人都屏息,以众人修为,又口中含有含元丹,倒是足以抵御已被燃烧蒸发后的烟气里的残余毒性。

不仅如此,那巨蝎精怪的尸身,也在烈焰中逐渐被燃烧成为灰烬。

然而,那两道锐刺,却丝毫无损,仍是闪烁白芒,令人生畏。

殷赤霞摇头道:“这中锐刺,若是能取回去,只怕至少也能用来炼制成一口中品法器级别的飞剑。”

苏洛和月萧寒自是知dào

,她不过是信口一说。眼下情形,即便这两道锐刺价值更大,也绝不会有人敢想办法将其取出。

但即便如此,所有人心中仍是立kè

想到,仅仅是墓道中的机关,便以如此可怖的杀器布置,那么,这座墓葬中的埋身者,必然是非凡人物,恐怕身前是极厉害的大修行者。

似这样任务,谁也不知dào

可能留下怎样的遗宝,得之些许,只怕就是天大的造化,对自己的未来修行有着莫大益处。

……

这片火焰足足燃烧了刻许光景,才告止住。

前方数丈长的墓道四壁,一片焦黑。

然而,殷赤霞却并不敢就此松懈。

这条墓道中,至少曾经有她上一次进来的同行者,以及此前已经进入的精怪,已经走过,早已引动许多机关,然而,却并不能够保证墓道中的致命机关已被完全引动,不会再有危险。

殷赤霞又取出数枚黑色弹丸,也有指头大小,向苏洛和月萧寒道:“这是千针珠,一旦放出,会有上千道极细的毫针射出,每一道都拥有很强的力道,足以贯入人体,用来探索这条墓道,引动可能存zài

的机关,最适合。”

她将千针珠各给了苏洛和月萧寒一人一枚。

她当先屈指弹动,将一枚千针珠射出,这珠子飞落出去,击在前方墓道上壁,立kè

一下爆开,珠体之内登时便有密密麻麻的毫针,米粒长短,比发丝都要细密,纷纷飙射开来。

噗噗噗噗……

这声音极其微弱,但逃不过苏洛等人的耳力。

登时间,就见前方墓道的地面,石壁之上,立kè

被大量毫针击中,因为这射击的力道,登时在地面和石壁上,毫无规律地纷纷崩炸开来,足足有十多道锋锐的锐刺,和刺死那头巨蝎精怪的锐刺一模一样,吐出岩石,展露狰狞!

没有任何人能够知dào

,究竟引动这些锐刺的关键处,是在墓道的哪一方位。若是贸然直接走过墓道,自然便只能凭靠运气。

苏洛慨然道:“殷师姐,你们上一次来,是怎样渡过这一段墓道的?”

殷赤霞道:“上一次时,并未准bèi

这些东西,所以便只能将兵刃扔出去,落在某处,若没有引动机关,便跳跃过去,落在兵刃落下的地方。”

苏洛恍然:“这倒是一个可行办法。”

“意义不大。”殷赤霞道,“这些机关,极为诡秘,有一些地方,以受力来引动机关,但对受力的程度却并不一样,可能兵刃落上去不会引动,但是人落地时力道更大,却会引动机关,也有的地方更为诡异,反而是着重走过去无事,可以提纵身体,使落脚力道更小,反而才会引动机关。”

苏洛一时默然,只能认为这座墓葬的主人心机深刻,为守护自己埋身之地,简直穷尽心思。

殷赤霞更冷笑道:“再往前去,许多机关根本不是以受力来引动,五花八门,各种奇异之处,否则的话,这么一条百丈长的墓道,怎会让我们足足二十三人,其中六名摄御之境的弟子丧命?”

众人闻言,唯有沉默。

“走吧。”

殷赤霞道。

……

千针珠探路后的墓道,果然安全许多,他们顺利通过这一段墓道。

紧随其后,殷赤霞,月萧寒,以及苏洛三人,轮番将千针珠打出,探明了十多丈长的墓道,他们得以安全前进。

终于,殷赤霞再一次停住了脚步。

照明玉符前,出现一片幽深的黑暗,再怎样的光亮,也无法照亮。因为,前面是一度漆黑的石壁,再没有向前的道路。

殷赤霞忽地目光微烁,向苏洛道:“你同我一起下去。”

“下去?”

苏洛愕然。

殷赤霞指尖捏动,照明玉符便略向下沉去,果然,前面那堵再没有去路的漆黑石壁下,出现一个丈许至今的坑洞。

墓道到达这里,不再向前,而是向下。

“不错,是下去。这里下去,深度不浅,若是旁人,恐怕摔也要摔死,唯有我们三人,可以安然下去。留下他看护众人,你和我下去。”

苏洛并不知dào

对方具体用意,但却并未拒绝。

他和月萧寒目光相对,不必多言。

苏洛又向苏蓉、李刚等人道:“你们跟紧着月萧寒。”

正当此时,殷赤霞已一手持剑,忽地另一只手伸来,一把攥住苏洛的手,沉声道:“下去!我出声时,你便同我一起动手!只有你的刀,还有我的飞剑,才能斩开下面的东西!”

苏洛不及多想,已被殷赤霞拉着,飞身跃下。

向下的墓道很深,幽深漆黑,殷赤霞拉着苏洛跃下,她同时持剑的手中再度飞出一枚照明玉符,疾速向下射出,立kè

光亮映照开来。

这道向下的墓道,足有上百丈深,但两人飞身落下,却也很快,然而,若是其他人,只怕真有可能被摔死。

下方陡然有真zhèng

诡异的怪响传来,嘎吱摩擦,如同木石交错一般。

突然之间,殷赤霞发声厉喝:“杀!”

苏洛反应极快,眼见着殷赤霞突地扭身,一脚踩在墓道墙壁之上,同时一手攥住他的手发力,另一只手持剑,狠狠向下劈出,剑光如一道匹练,撕开空气,锐啸着降临。

苏洛当即也迅猛出刀。

日初的锋芒,突然暴涨,如火焰燃起,汹汹坠落,劈入下方突然升腾而起,袭击向降落下来的他们的一片黄色气流之中!

第142章 石傀阵

墓道在此处急转向下,殷赤霞曾走过一次这条墓道,所以知dào

,在此处向下去,唯有她手中的剑,以及苏洛手中的刀,足以应对向下的这条墓道底部的危险。

因此,只有她和苏洛一起,携手最先跃下。

他们落到最深处,刀剑近乎同时齐出,斩杀向底部陡然涌起的大股黄色气流。这黄色气流,似是某种猛毒,散发出极其刺鼻的气息,不必殷赤霞提醒,只是稍微嗅到一丝,苏洛便立kè

屏息凝神,拒绝这种气息进入体内。

但即便如此,瞬间呼息的些许,仍是令他立kè

感到气血浮荡,精神震颤,有一种肉体与精神仿佛腰背斩断联系的感觉。

正当此时,他的脑域深处,奇音大作,那两片叶,开始急剧颤抖,精神之火汹涌勃发,便将所有侵袭进来的含毒气息全部烧灼殆尽,成为虚无。

与此同时,刀剑斩入那股黄色气流中,立kè

气息奔腾,如同尘土飞扬席卷。这滚滚黄尘中,苏洛立kè

感到有一道惊人的大力,袭击在日初之上,反馈回来,令他几乎无法再稳定持刀,刀和人都要被这股大力抨击得倒飞向上。

苏洛立kè

强运力量,日初劈斩的力道更增三成,终于将这股反馈的大力强硬镇压下去。通过刀身的反馈,他可以清楚感知得到,阻挡他刀势去向的,是一件极为坚硬,坚硬到比当日盛都郊外天书庙中的五金巨人,比盛都的城墙都要坚硬的存zài



但今日的苏洛,也远非当日在盛都时候的苏洛可比。他劈斩出的日初,拥有更为强横的力量,也拥有更为恐怖的气势,在一次骤增力量之后,再度爆fā

出惊人的威能,狠狠斩入那片黄尘中,将抵住日初的坚硬存zài

斩断。

黄尘之中,传出清澈的崩裂巨响。

不是一声。

而是两声合在一处,于是显得格外刺耳。

殷赤霞手中的剑,是一口真zhèng

的飞剑,可以御之而飞天,只是她未臻摄御上境,所以并不能够做到这一点,但却并不影响她手持这口飞剑时,可以斩杀一切。

一道符箓被殷赤霞再次打出,她口含冷啸:“燃!”

那符箓落入黄尘滚滚中,突地燃起汹汹火焰,这火焰烧起得极快,褪去得更快,只在一刹那间,便将所有的黄色气息翻滚而成的黄尘全部烧尽。

照明玉符的光亮下,墓道深处的情形终于清晰可见。

下方比这条直向下的墓道更为开阔,似乎是一间地下的密室,岩石的地面上,立着一具如人般的身躯,四肢俱全,体格极为粗硕。

它的周身,散发着深沉的黄色,不是血肉,也不是金铁,而是一种岩石,极坚固的岩石。

这是一具石人。

石人的双臂,已经从中间断裂,在端口处,伸出来一道黝黑色泽,似是某种金属制成的连杆,仍然在不断震动。

如果石人双臂仍在,那么它的双臂和双拳,必将被这连杆牵动,作出种种动作。

拳打掌劈,无所不能。

这是一具超脱一般法宝范畴,不是如寻常法宝那般,通过修行者的催动来驾驭的杀器。

“我斩它,你先阻挡阵中其余石傀!”

殷赤霞和苏洛终于坠落墓道,即将落入这间地底深处的密室中,殷赤霞厉声喝道,同时她手中的飞剑,也蓦地暴起冷芒,迅速斩入这具已经断去双臂的石傀。

苏洛精神骤然绷紧,因为他已知dào

,这间地底密室中,应不止一具这种石傀,而是有多具石傀,组合成阵。

他在坠入密室之中,殷赤霞向那具石傀出剑的同时,已经精神迅速感知到三面袭来的厉风,在昏暗之中,快得令人无法反应。

但他并不惊慌。

连殷赤霞也显然是对他有充足的信心,敢于将自己的性命,都交到他的手中。

苏洛猛烈出刀,刀芒围绕着自己与殷赤霞极速环绕一圈。

铛!

铛!

铛!

连续三声巨响,伴随着的是惊人的巨力,有若三波潮水,自三个方位,连续袭来,并且在间不容发之间,同苏洛手中的日初发生强猛撞击。

苏洛艰难立足于地,直觉持刀的双臂微微麻痹,却分毫不敢松懈,立kè

振臂又是一刀,刀芒如流星光火,飒沓奔行,迅速地再一次在剧烈碰撞中,同又一次袭来的一具巨大石傀的巨拳撞击。

一刀之后,石傀再退。

苏洛并不停止,又是两刀,接连劈在另外两具再次袭来的石傀的巨拳之上。

连续两轮交击,这三具从旁袭来的石傀,终于没有展开第三轮进击。

因为它们的六只岩石手掌,在分别和日初的交击之后,已布满裂痕。

当苏洛的刀锋与第三具石傀的第二只岩石巨拳撞击时,这只巨拳已经距离殷赤霞的背心只有不足半尺,但苏洛终于堪堪抵御住了这一道袭击。

也正在这一刻,殷赤霞的剑芒,终于将立于正中的那具石傀斩爆!

这具石傀已经断去双臂,竟用头颅凶悍迎接殷赤霞的这一剑。

岩石崩碎,散落一地,其中混杂着许多黑色的奇怪连杆,这些连杆,便是催动这具石傀作出一切动作的装置,而这些连杆的核心,则是一枚拳头大小的乳白色玉石,玉石之上,密布着密密麻麻的纹络。

殷赤霞稳住身形之后,向苏洛略微颔首,显然是对他刚才的连续出手感到满yì



苏洛并不以为意,低声问道:“这都是什么东西?”

殷赤霞道:“我当然不知dào

,但按元师兄他们所说,这应该是一种极其高明的傀儡,以核心的一种奇异玉符为力量源泉,进行催动。”

苏洛立kè

明白,那布满纹络的乳白色玉石,便是这种石傀体内的力量源泉,一种奇异的玉符。

那些玉石上的纹络,则是符箓中的禁制。

“准bèi

,和我一起出手,我们应当是可以一次击溃一具石傀,击溃九具石傀,取得七枚石傀玉符,注入周围的阵眼之中,便可以停止住这座石傀阵,否则,阵中石傀将会源源不断出现,直到……”

殷赤霞略微停顿,寒声道,“直到墓主人留在墓中的石傀耗尽为止。”

苏洛不及再说话,突然间,那三具和他交手过的石傀,再次如风袭来,与此同时,在这座密室深处,照明玉符也不能照亮到的黑暗之中,阵阵嘎啦巨响传来,接着便是凌厉的劲风呼啸。

更多的石傀出现了。

“先斩这具石傀!”殷赤霞突地娇叱,剑光暴起,直刺袭来的一具石傀。

苏洛反应极快,也猛起刀芒,紧随而去,刀剑齐袭向冲杀向他们两人的三具石傀中,行动在最先,也最为迅猛的那一具石傀。

喀!

刀剑与岩石碰撞。

第143章 最后一段墓道【上】

在这座修行者之墓中,一切犹疑迟虑,都是可能祸及自己与别人性命的行为,所以无论是苏洛,还是殷赤霞,他们的出击都以果duàn

与最有力为原则。

务求毕其功于一击。

所以,当苏洛的刀和殷赤霞的剑,一起击在当先扑来的那具石傀上时,强烈的碰撞交鸣声中,这具石傀立kè

顿住一切举止,它周身的每一寸角落,都猛地暴起一道道可怖裂痕,然后簌啦啦地崩炸开来,乱石飞溅,暴成一堆残石。

乱石之中,那些支配这具石傀的机械连杆,断裂满地,其中落着一枚奇形玉符,是一枚拳头大小,作乳白之色的玉石制成,上面布满纹络,作为符箓的禁制纹络。

这枚石傀玉符,便是一具石傀的力量源泉。

殷赤霞迅速俯身,剑锋轻挑,地面上已经击溃两具石傀所暴出的两枚石傀玉符,便都被她剑尖挑起,落入她掌中。

得到七枚石傀玉符,置入周围的阵眼之中,便可以停止住这座石傀阵,否则,阵中石傀将会源源不断出现,直到墓主人留在墓中的石傀耗尽为止。

此时,他们已得到两枚石傀玉符。

这些石傀并不算太过强悍,但如殷赤霞所言,他们这一行人之中,唯有她和苏洛,拥有可以力敌的能力。

即便是月萧寒,也不能够。

月萧寒修为固然跟在苏洛和殷赤霞之上,但是他没有一口如日初一样的刀,也没有殷赤霞手中的飞剑,故而即便是摄御下境的修行者,其血肉之躯,也难以和这种石傀的坚固躯体相抗。

正因为苏洛拥有日初,殷赤霞手持飞剑,所以,这座石傀阵便不再困难,在殷赤霞拥有进入过这里一次的经验之下,不需多久,两人便联手出击,连续击溃七具石傀。

他们得到七枚石傀玉符。

果然,在这种沉暗石室的地面,有七处阵眼,其中已经有七枚石傀玉符,但是光泽黯淡,显然是在此之前进入的那些精怪,获得石傀玉符后,置入其中,停止这座石傀阵。

七枚新的石傀玉符被重新置入阵眼。

立kè

之间,石室周围的黑暗中,一阵阵沉闷的响动后,便不再有石傀出现。

这座石傀阵已被停止。

经过片刻确认之后,殷赤霞才和苏洛对视一眼,将一枚照明玉符顺着那条垂直向上的墓道,一直弹射上去,在墓道上方的月萧寒等人,便得到信号。

不一会儿,第一个人从垂直墓道跃下,自然有苏洛和殷赤霞在下面接应。

第一个落下的人,是路阔。

然后是李刚、李勋兄弟。

接着是苏蓉。

在上方的人接连下来,月萧寒落在最后,是为了压阵,预防任何不测的可能。

苏洛亲自点数,确定没有错落的人,这才向殷赤霞道:“可以了。”

殷赤霞颔首,说道:“距离墓室所在,还有最后一条墓道,这段墓道不长,大约二十丈长。”

众人闻言,俱都松一口气。

殷赤霞见状,却肃然说道:“不过,我却提醒诸位,这二十来丈长的最后一段墓道,你们一定要谨慎,我有两点警醒。”

她目光落在苏洛身上,因为知dào

,这些人都是苏洛带来静安废城,自然是都以苏洛为主,听他的号令。

见苏洛点头,殷赤霞才又道:“首先,最后这一段墓道,如果你们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发xiàn

身旁有同伴倒下,无论死状如何凄惨,都均不能够犹豫,更不能够惊惶。”她略作停顿,竟露出一丝冷色,接着说道:“你们要做的,是立kè

踏着同伴的尸体,继xù

向前!因为,凡是有人倒毙的地方,则必然意味着那里的致命危险已经解除,所以,同伴的尸体所在处,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众人之中,有心志薄弱的,听到殷赤霞如此说,不由得都脸色微变。他们这一行以来,几度生死与共,即便分属不同主峰,绝不可能成为知交,也多少存下了一分情谊,目睹同伴殒命,却不能做任何举动,已经是极困难的事情,何况是踏着同伴的尸体前行?

更何况,殷赤霞言辞之间,给他们所带来的最大的恐惧在于,所有人都有可能,在走过最后这一段墓道的任何时刻,任何地点,突然丧命,并且沦为同伴继xù

向前的踏脚石!

“你们也不必太过惊惧,这最后一段墓道,在我们走进去之前,至少已经有上一次我们天日道学的人,上一次进来探路的精怪,以及在我们这一次之前不久,已经走过去的精怪,一共三批闯入者,这一段墓道里的机关,已经被触发了许多,就算是还有没有被触发的机关,我们也可以沿着前人的尸体前进,尽量避免危险。”

殷赤霞又出言缓解众人情绪。

苏洛皱眉道:“殷师姐,说第二点吧。”

“好。”殷赤霞点头,说道,“第二点,就是这最后一段墓道,你们所有人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死,但是……我不能死!”

她此言一出,登时令众人纷纷色变,有人已经露出怒色,如李勋这样,城府较浅的,已是忍不住要出身怒斥。

苏洛却突地赞同道:“不错,即便走过最后一段墓道,也唯有殷师姐知dào

最后打开墓室的办法,所以……月萧寒,你与我一起,护卫殷师姐,纵然你我身死,也不可令殷师姐有所损伤。”

“是!”

月萧寒沉声答yīng



苏洛向殷赤霞道:“殷师姐,既然这最后一段墓道极其凶险,那么,若是我不幸死在其中……这些弟子随我一路前来,为道学立功,尚未得到赏赐,若是也殒命在此,恐怕都不能甘心,就要请殷师姐你尽lì

,尽可能将他们平安带出去。”

众弟子俱都露出惊容,殷赤霞淡淡道:“这个不必多多言。”

“多谢殷师姐!”

苏洛一挥手,道:“月萧寒,你我在最前!其他的人,跟随在后,沿着前面的脚步,绝不能够走错!”

石室向前,一座幽深漆黑的洞口显现,向前延伸,延伸向不知何处,一阵阵血腥气息传出。这里,就是最后一段墓道。

照明玉符当先飞入墓道中。

苏洛与月萧寒,走在最前。

他们的身后,是殷赤霞。

再向后,才是李刚、苏蓉等弟子。

月萧寒抢先一步,走在苏洛身前。

照明玉符的光亮下,进入墓道不过两步之遥,地面上便躺着一具尸体,是一头精怪,状如巨蛙,遍体彩斑,无声无息蹲伏着,看不出有任何伤痕,但只是第一眼,便可以确认,这头巨蛙精怪已死。

因为它的巨口微张,有褐色血水还在不断流出。

第144章 最后一段墓道【下】

月萧寒手持大枪,将这头巨蛙精怪的尸体轻轻挑动,翻转过来。

砰!

突然间,这头巨蛙精怪的身体翻转落地,就在落地的一刹那间,从与巨蛙尸体接触的地面上,陡然迸开一点极微弱的光芒,不过米粒之光,却一没进入巨蛙尸体中。

苏洛反应极快,当即横刀于身前,停住脚步,喝令道:“向后!”

所有人皆闻声而退。

苏洛身处最前,在月萧寒也立即倒转大枪,向后退去的霎那之际,他却并未后退,而是立身于原地,手中日初陡然横空斩出,一片赤烈刀光掠开,横于前方,宛若一片燃烧的火焰大幕,阻挡一切。

而同此时,那具巨蛙尸体,也终于猛烈爆zhà

开来。

粉碎的骨肉、阴森令人作呕的血浆,甚至可能携带有剧毒,都在刹那间急剧宣泄,向四面八方蓬暴,其中向着苏洛等人的方向,亦即是墓道外的方向,喷射而出的一层层碎屑,立kè

便撞在苏洛劈出的这片如火焰大幕般的刀光中。

修行到达他这样境界的修行者,若以刀剑拒敌,足可以达到水泼不能近身的境地,这些巨蛙精怪尸体爆zhà

产生的碎屑,当然也不能够。

即便因着这股爆zhà

,那些蓬暴的碎屑蕴含着极强的力道,每一粒细微的骨肉碎屑,都拥有足以洞穿铁板的威力,也难以穿过苏洛劈出的刀幕,伤及他以及他身后的众人。

并且,刀幕之中赤烈翻涌的气流,不逊色于猛烈燃烧的火焰,即刻之间,便将这些碎屑纷纷烧灼,成为灰烬烟气。

墓道里的空气中,传出阵阵烧灼产生的腐臭腥恶气息。

……

……

“走吧。”

苏洛收回刀,淡淡说道。

照明玉符的光亮下,眼前墓道里的惨景,仿佛根本不曾落入他的视线中。那满地涂流的血水,在光照之下,发散着令人心悸的颜色。

“我来!”

月萧寒却抢先他一步,忽地长枪点出,正落在先前那头巨蛙尸体的位置。

按殷赤霞所说,最后这一段墓道,如果看到同伴惨死在自己眼前,那么绝不能犹豫恐慌,最好的办法,便是狠下心来,踏着同伴的尸体,继xù

向前。

因为,同伴死去的地方,则意味着这里有着致命的危险,但是当同伴死去,这致命的危险,便已经不复存zài



有性命陨落过的地方,便是安全的位置,可以放心落脚。

月萧寒大枪所指处,先前已死去一头巨蛙精怪,那么必然这里已然安全。他先用大枪,将那巨蛙精怪的尸体挑开,便是为着不必践踏在如此恶心的巨蛙尸体上,况且,这巨蛙的尸体,或许还携带剧毒,并不适合直接踏足其上。

只不过,他将巨蛙尸体挑开,恰好被他挑开的巨蛙尸体落地处,也就是已经有巨蛙死去,已然安全的位置旁,不足尺许的地方,便是一处险地。

一点米粒大小的光芒爆开,便有如此惊人的威能。

若不是苏洛持日初在前,这样威力的爆zhà

,足以将任何冥想境界的修行者当场炸死!

月萧寒长枪点出,身体立kè

随之而动,腾身轻跃,随即落在那一点上。

他落地极轻。

与此同时,苏洛在他抢先动作时,便迅速作出反应,他的精神集中起来,攥着日初的手掌,也更紧了几分,只为着有任何意wài

情形时,自己可以迅速出刀,经lì

帮zhù

月萧寒化解。

所幸的是,殷赤霞所言不错。

月萧寒落脚的地方,的确已经安全。

而为他们排除掉这一点危险之处的,正是那头已经粉身碎骨死无全尸的巨蛙精怪。

苏洛心头微松。

月萧寒也回过头来,向他略微颔首。

月萧寒再次探出大枪,向前伸去。

在他身前不远,只有一步的地方,是另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则不是精怪,而是一个人。

一个残缺的,已然只剩下躯干,手足与头颅早已不见,依稀身上可见道衣痕迹的人的尸体。

毫无疑问,这是一名天日道学弟子的遗躯。

是上一次的时候,进入这座墓中,进行探路的弟子。

他来到茫茫东辰荒墟,静安废城之中,所为的是同精怪、妖兽搏杀,为道学效命,想必从来不曾想到过,自己会最终丧命在一座修行者墓葬里,并且死状凄惨,死后更会遭到后来进入墓中的精怪损毁遗躯,惨不忍睹的结局。

但这就是修行。

……

这是同门弟子的遗躯。

即便已然极惨,失去了手足头颅,四面的地面上,涂满血液和脏器,早已经干涸成为焦褐,但这仍然是同门弟子的遗躯。

月萧寒没有再用大枪将这遗躯挑开,因为一旦挑开,或许便会落在另一处有危险的地方,使得这名同门弟子最后的遗躯,也如同那头巨蛙精怪一般,被炸得粉身碎骨。

所以他一脚踏出,落在向前尺许远的这具残躯之上!

即便,这是同门弟子的尸体,也要踩在上面。

在月萧寒的身后,还有苏洛,还有殷赤霞、苏蓉……还有许多弟子,都会踏着这具残躯,继xù

向前,走进这座墓葬的真zhèng

所在。

这便是这具残躯的主人,身为道学弟子,为道学作出的最后一场贡献。

……

当月萧寒的双脚,都落在这具残躯之上,即便他落得极轻,但这具早已干瘪的残躯,仍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被踩得迸裂,有许多触目惊心的干瘪腐烂的脏器,从中被挤压出来。

但月萧寒与苏洛二人,都仿佛不曾见到。

他再次回头,向苏洛轻轻点头。

苏洛颔首示意,然后,自己轻轻一跃,落在月萧寒此前落脚,也就是那头巨蛙精怪的尸体最初所在的位置。

他回头向后,轻声说道:“殷师姐,可以了。”

殷赤霞沉默着点头,向前一步,来到苏洛此前所在的位置。

后面的所有人,都渐次递进向前一步。

这是最为简单,也是最为愚蠢的办法。

也是最为有效的办法。

即使有可能当他们走完这最后一段墓道时,已经面临着早在他们之前进入的精怪,已经开始甚至已经进入真zhèng

的墓葬所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唯有如此。

……

……

最后一段墓道,只有二十余丈。

但他们却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月萧寒和苏洛走在最前。

他们终于看到前方有淡淡微光出现。

第145章 进入

苏洛等人,都感到庆幸。

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们之中,还没有任何人折损在这最后一段墓道之中。

他们有三十多人,渐次排列,每一个安全的位置,跟上一人,几乎沿着这最后一段墓道,充塞全部。

当看到前方淡淡微光时,苏洛和月萧寒都知dào

,最后这一段墓道即将结束,他们将真zhèng

来到这座修行者之墓的核心,也是真zhèng

的墓葬所在。

但这不是最后,而只是真zhèng

任务的开始。

……

“有光。”苏洛低声说道,“殷师姐,我看到了光,应该是墓道的最后了吧?”

殷赤霞就在他身后,距离他约莫两尺的位置,闻言神情蓦地一凝,沉声道:“有光?一定是先进去的那些畜生……”

这是自然。

这座修行者之墓处于一座山头之下,地底深处,已然不知过去了几百年岁月,自然不会有灯火存zài

,即便是以夜明宝珠之类照明,也早该失去光源,不复光明。

所以,当看到前方有光时,的确意味着最后这一段墓道即将结束,却也意味着,最后这一段墓道结束之后,前方那片微光里,也就是真zhèng

墓葬的所在,已然被那些先行进入的精怪们所占据。

苏洛对身前的月萧寒沉声说道:“月萧寒,到达最后一步时,动作要更快一些,我……和殷师姐,会紧随在后,一起进去,面对那些畜生的阻截。”

这也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精怪们先行占据,自然会在最后一段墓道的结束处,进行阻截,阻止在它们之后进入真zhèng

墓葬的任何存zài

——最大的可能,当然是天日道学的人。

这些精怪,论到灵智,自然不能够与天日道学的修行者相提并论,他们甚至不曾化形,但指命它们进入的,则是那些修行日久,早已经极为强dà

的妖。

那些大妖,灵智早已经打开,并不一定要修行到达化形的境界,也足以拥有不逊色于人类的灵智。

“是。”

月萧寒低声答yīng

着。

或许,当他走进前方那一团不足丈许见方的微光,也就是这条墓道最后的出口时,立kè

之间,便会遭遇到大量的攻击!

从最后这一段墓道里,沉积的大量精怪尸骸,便可以知dào



他们走过最后这一段墓道,可以清楚判断出,在不久之前死于这段墓道,并且仍然可以清楚辨识出来,不至于因为粉身碎骨而不能识别的精怪,便是不下于三十头。

显然,这些精怪悍不惜死,竟然是用最为简单粗暴的办法,依靠性命的堆积,来通过墓道。

这便是畜生与人类的不同。

无论灵智开启多少,修行到达怎么样的程度,兽性与人性之间,总有着这样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

月萧寒走到了最后一步。

再向前去,便是出口。

便是真zhèng

的墓葬所在。

苏洛以及他身后的一步的殷赤霞,都已然做好了准bèi



当月萧寒跃身而出的时刻,他们也会迅速跟进。

一步,两步。

如此短的距离,对于苏洛和殷赤霞而言,可以迅速跃过,紧随着月萧寒出去,应对可能迎面遭遇的任何侵袭!

“轰!”

然而,月萧寒并未能从容走出这最后一步。

剧烈的轰鸣与震荡,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爆fā



……

……

轰鸣。

强光。

猛烈的气流波动。

几乎在一瞬之间,全部压倒性地涌出,以墓道出口为宣泄的缺口,急剧压迫而来。

“挡住!”

苏洛与殷赤霞,几乎在瞬息之间,便反应过来,一切发出厉喝。

巨响和强光,以及周围岩石的震荡,都不足以立kè

造成危险,但那股扑面而来的强劲气流,却无比凶险。

墓道狭长。

如此强劲的气流一旦汹涌而出,立kè

便会产生强横的劲风。

墓道中有三十余名天日道学弟子,他们的修为,都不足以抵挡太过强烈的袭击,尤其是这种情形之下,一旦有任何人被劲风吹乱了位置,在这条处处都是凶险的墓道中,必然会立kè

带来巨大死伤,甚至于是……全部葬身在此!

月萧寒猛地向前,踏出了最后一步。

劲风席卷而至!

他身躯立在出口处,几乎立kè

间便将出口挡住了三分之一。

苏洛飞身腾跃,立kè

跃到他的一旁,挡住了另外的三分之一。

殷赤霞在苏洛跃起,留下安全位置的同时,也跳跃起来,足尖紧接着苏洛离去的脚步,在苏洛原本立足处轻轻一点,就再次跃出,落在了月萧寒的另一侧。

三人并立,几乎将整个墓道出口,完全挡住。

烈风扑面。

仿佛成千上万斤的重物,迎面扑压到达,产生令人浑身颤栗的巨大力量。

即便,他们三人都已算得上是修为颇有小成的修行者,也难以阻挡这成千上万斤的浑然沉重陡然间迎面到来。

更何况,他们不能够后退。

唯有硬悍这股巨力!

于是,月萧寒最先将大枪刺出。

苏洛出刀。

殷赤霞出剑!

……

他们的身前,出去迎面而来的强dà

气流冲击,还有爆fā

的强光,使得他们失去一切视线,他们唯有向前,向着看不真切的前方,将刀剑与枪一齐出击。

“吼!”

“吼!”

……

极恐怖的嘶吼之音,也在最初那一身轰鸣之后,随即爆fā



这是强dà

精怪的痛吼!

强制抵御着气流冲击的苏洛三人,心中顿时镇定下来许多。

这些精怪的痛吼,说明突然而至的轰鸣、强光,尤其是致命的侵袭向墓道中的气流,绝不是那些精怪有意为之。

它们或许会阻截后入者从墓道中出现,但这些精怪毕竟仍然是畜生,即使灵智已开,却也想必不会有这样的智慧,想得到如此精妙的手段。

前方的情形,极有可能是那些精怪触动了墓中的某种禁制,才陡然间爆fā

出如此可怕的动静。

……

苏洛感觉到,自己的刀锋,劈在了一股巨大助力上,仿佛是一块巨石,被更强劲的大力抛弃,迎面撞击过来,迎在自己的刀锋之上。

他霎时间明白,这是一头精怪。

在前方突然爆fā

的意wài

之中,被掀飞过来,随着强劲的气流涌向墓道出口,迎接上了自己劈出的日初刀锋。

苏洛毫不犹豫地攥紧日初,他的拇指出现在日处刀柄上的某处。

轰!

即使在前方的强光中,他们的眼睛无法看清任何存zài

,也能够立kè

看到,就在他们的身前,猛地暴起一片炽烈的赤色光芒。

这是苏洛在爆fā

日初的强威!

苏洛感觉得到,撞击在自己的刀锋之上,仿佛巨石的那头精怪,瞬息间便被绞杀,似乎被绞成了齑粉,他的刀锋所向,已然是一片空荡。

随着气流仍然在压迫而来,有点点温热扑面而至。

血腥的气息传入鼻端。

“镇!”

月萧寒的另一侧,殷赤霞突地发出一声娇叱,她剑锋狠狠刺出,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将一枚早已预备下的符箓祭出!

这道符箓,只是一道纸符,苍黄之色,绘着极其繁复的纹络。

殷赤霞祭出这道符箓,立kè

之间,符箓在劲风席卷中粉碎撕裂。

然而,符箓所碎成的每一点齑粉,否立kè

闪烁流光。

这些光点,迅速弥散开来,星星点点,如同一张光的大网,向前笼盖过去。

风起。

这股风,不是从前方袭来,气流奔涌形成的风。

而是源自天地间那一道伟岸的呼息。

天地元气的风。

苏洛修行神御之法,已然可以感知得到天地间那道伟岸呼息。

因此,当此之时,他立kè

便感知到,有风气。

天地元气形成了风,在这张光点聚集的大网中,凝聚而成,迅速弥漫四方,开始……镇压!

殷赤霞所祭出的,是一道镇气符。

镇压元气之符箓。

当元气为之镇压时,自然一切风息俱都要平息。

苏洛直觉全身骤然为之一松,一切压力,都消退而去,这道镇气符将周围的元气瞬间一体镇压,结成一张元气大网,将所有风息、强光,全部镇压。

强烈的光芒消去,只剩下一片淡淡微光,他们已经可以看到,身前方圆数丈之内的情形。

殷赤霞容颜惨白。

这种镇压元气的符箓,自然不是寻常之物,不仅仅是必定出自强dà

修行者之手,更是并非任何人都能够催动。

以她的修为,催动一道镇气符,可谓极其勉强,仅仅是这一下催动镇气符,便立kè

将她的精神、体力,都损耗巨大。

也不仅仅是使得她立kè

之间失去至少三成的战斗力,更是给她带来不小的亏损,即使能够安全离开这座修行者之墓,恐怕也要回去苦心修行至少数月,才能够弥补回来。

“不要停!相左,八步,再向左,可以安全据守!”殷赤霞脸色苍白,却仍是勉力发出轻喝。

这里她并非第一次进入,其中地形情况,她有所了解,早已经记在心底,便是为了在下一次正式进入时,可以运用。

事实上,前一次进来探路的人中,每个人都有这一任务,只不过,其他的人……已经死了。

苏洛闻言,立kè

喝道:“月萧寒,在此护住殷师姐,准bèi

接引后面的人!”

他话音方落,已然转身相左,日初陡然暴起赤红的光芒,横空怒劈,不问前方有任何存zài

,他都要一路杀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吼!

怒吼声起,一张巨掌,足有尺许方圆,爪趾暴突狰狞,黑毛森森,挟裹着烈风惨气,猛扑向苏洛当头。

苏洛不及看去,余光里微瞥,便得见,这是一头人立而起,足有丈半之高,魁伟凶狠的黑毛巨罴精怪,首先将一只巨掌压迫下来,如雄山压顶,足可以碾碎一切!

苏洛毫不犹豫,刀芒即刻向上扬,迎着巨掌杀去。

与此同时,他没有任何迟滞,已踏出了第四步!

第146章 死死死

刀锋没有任何疑虑,锋芒未至已先至的劲风,将压向苏洛的这只巨掌立kè

撕开,皮毛迸裂,血肉切割。

当刀锋抵达时,连骨骼也喀喇爆碎。

苏洛似乎早已知dào

,所以坚定不移地先踏出了第四步。

向左八步,再向左,便是一处可以安全据守的地方。

目前无法知dào

,这里有多少精怪先行占据,因此,先占据一处可以据守的地点,再将后续众人一一接过来,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他的刀芒割裂巨掌,随着自己的向前一步,刀锋随之猛烈向后劈杀,苏洛通过日初传来的感觉,清楚知dào

,这一刀已经将那头魁伟的黑毛巨罴精怪从头向下,开膛破肚,当场杀死。

他的第四步,极稳。

然后当然是第五步。

苏洛踏出了第五步,在重重光芒中,视线无法立即反应,因此,他撞上了一度浑厚有力,极其可怖的墙壁。

这堵墙壁,不禁阻挡了他的去路,更令他骤然被一股沛然无匹的巨力冲撞在身躯之上,这些巨力,源自一股浩瀚气流,因此立kè

爆fā

,无孔不入,宛若数之不尽的细密锋芒,齐齐刺戟在苏洛周身。

然而,苏洛无视了所有这些痛楚,悍猛无俦地继xù

向前,运用巨力,抡拳捣杀。

嘣!

可以清晰地听到,仿佛一只巨大气团,被外力狠狠击爆,发出恐怖巨响。

气流崩炸开来,一双湛蓝色的眼瞳,从迎面的光亮中出现,接着是整个庞大身躯。这是一头奇形精怪,在此之前,即便苏洛曾经阅读过天日道学中关于妖类精怪介shào

的一些典籍,也不曾见过关于此物的记载。

它遍体深蓝,深到令人心悸的一种湛蓝,体如巨犬,却生有六足,头颅硕大,尤其一张巨口,极其惊人,口中无利齿也无舌头,只有一团幽深的漆黑。

当这奇形精怪巨口上那一双湛蓝眼瞳蓦地在地耀起蓝光时,苏洛心中陡生警兆。

风起。

极其强猛的风,随着这头奇形精怪张口猛吐,猛烈产生,瞬间形成一堵风墙,碾压推挤地向着苏洛扑面而来。

这一切,诚然如迅雷烈风!

刚才苏洛所撞上的那一堵气流墙壁,便是这头奇形精怪张口喷吐气流,所形成的恶风。

苏洛立即抽回日初,回刀向前,更为猛烈劈斩出去。

刀锋太利,锋利到足以将风撕开,将前方大片空气击爆、撕裂,形成一片真空。

“死!”

苏洛冷酷低喝着,刀锋由劈出转为向前,笔直向前,如长剑一般,凶狠刺杀出去,径直刺向这头奇形精怪大张的巨口中。

他的拇指,再度按压在日初刀柄上的某处。

日初之上,登时烈焰爆fā



轰!

这头奇形精怪好似巨犬一般的身躯,立即剧烈膨胀,直涨到再也无法更为巨大时,终于在轰然巨爆中炸开。

苏洛业已抽刀回转,如风般连续在自己身前劈开,刀芒浑然一体,宛若机圆,水泼不进,风袭难入,使得这头奇形精怪爆zhà

产生的巨大气流波动,纷纷溅射的血肉飞沫,都不能够近身。

反而是周围的大片光影中,即便是苏洛的目力,也无法看得真切的那些精怪,遭遇到无数足以致命的暴溅粉末的穿杀,不知有多少头精怪,在刹那之间便被穿杀成了筛子,死在当场。

日初再度劈斩,将爆zhà

中心的血雾全部撕开。

苏洛得以再度向前。

第六步!

第七步!

他连续踏出两步。

有锐气迎面而至。

没有任何疑虑,日初的锋刃将一头巨犀精怪昂首刺杀而来的头顶锐角径直劈开,刀锋余势不减,劈在这头巨犀的头顶,撕开皮肉,砍开颅骨,立kè

红白爆射……

第八步!

这一步之后,苏洛猛然左转。

在左转之前,他已经先横刀斩杀,劈向左侧方向。

……

当此之时,这片空间里的光亮,终于消弭许多。

当光线不再那么刺眼,令苏洛这样的修行者也难以睁目视物时,他终于可以略微看到身前的景象。

殷赤霞说过,相左八步,再向左,是一处可以占之而据守的安全地点。

先行进入这里的精怪,当然已经有足够的灵智,可以明白这一点。

因此,当苏洛前进八步,继而左转之后,立kè

便看到,这里是一片石壁。

石壁极光滑,但就在这篇石壁前,却匍匐着两头巨兽。

这是两头巨兽石像。

巨龟的石像。

它们栩栩如生,宛若真实一般,座落在这间墓室的一面石壁前,两具巨龟石像俱都方圆丈许,十分雄浑,两具巨龟石像之间,相距约莫三丈,与墓室石壁形成三面合拢,一面开口的地势,的确是可以占据下来进行据守的安全地点。

然而,这里已经盘踞着先入者。

一头巨蟒。

这巨蟒盘绕着身子,足足将两三长见方的一片地方全部占满,可见其躯体是何等庞大。

巨蟒高昂着头颅和长颈,足有两尺粗细的躯体扭动着,偏偏银灰色的鳞甲突然张开,菱形的头颅上,凶睛逼视着已至身前的苏洛。

“死!”

蛇类极为众多,这仍然是一头苏洛无法辨识出来的精怪。

然而,蛇类的特性大抵相同。

苏洛毫无惧意。

他悍然向前,腾身跃起,便将日初再次劈出。

这一刀,前所未有得强猛。

咻!

巨蟒的头颅,并没有动弹分毫,而是它盘踞成为一团的蛇躯中,突然之间,一道银灰色的影子,如同狂飙雷电一般,狠狠抽出,直如一杆神鞭!

巨蟒的尾巴!

蟒尾之上,更为细密的银灰色鳞甲,一片一片地张开,随着蟒尾如长鞭一般抽杀出来,鳞甲撕风,发出可怖尖啸。

直抽苏洛当头。

苏洛的这一刀,可以劈在巨蟒的头颅。

然而,当他刀劈巨蟒头颅时,巨蟒的铁尾,也将抽杀在他的头颅之上!

一名冥想境界人类修行者的血肉之躯,绝不可能和一头精怪相提并论。

“好畜生!”

苏洛心下微惊,这头畜生,竟然知dào

这等惨烈搏杀,以命相杀的手段,可见其灵智已经颇高,是精怪中的强悍存zài



苏洛并未用一样的手段,以命搏杀。

他毫不犹豫地收回日初,刀锋侧转,劈向抽杀而至的巨蟒尾巴。

然而,正当此时,那巨蟒的头颅,终于动了。

第147章 棺和蜍【上】

蟒尾抽杀如大鞭,势大力沉,迅雷烈风一般,如果抽中,岩石都要成为碎粉,何况是人的血肉之躯。

漫说是苏洛,就算是臻入摄御之境的修行者,肉身已修行淬炼得颇为强横,恐怕也抵挡不住这头凶猛巨蟒的铁尾抽杀。

想必,唯有至少达到摄御中境,已经将天地元气引入体内,进一步淬炼肉身,使得血肉筋骨都完成一次质的蜕变,才有可能抵挡得住这等猛烈的抽击。

而这头巨蟒,其实仍然是精怪。

并未修行成妖。

这便是妖属一类,与人类修行者相比,所拥有的优势。即使是尚未修行成妖的精怪,其肉身往往也拥有千奇百怪的特质,或是坚硬,或是庞大,或是拥有剧毒,等等等等,不是人类可以比拟。

人为天地间之灵长,但造物之主不偏不倚,既然有给予,便会有剥夺,对任何物种,都是一样的道理。

当此之时,苏洛眼见巨蟒铁尾抽杀,其势凶悍至极点,绝不可能以肉身力敌,情势危急之下,他没有旁的选择,唯有回刀侧转,劈向抽来的蟒尾。

然而,正当此时,这头巨蟒高高扬起的头颅,终于动了。

棱形头颅足有斗大,从数丈高处,突然一下,猛力袭来。

蟒尾抽杀如鞭,此刻,蟒头陡然间的袭杀,便如同一柄混重巨锤,以头颅为锤,以长躯为柄,突然袭来,力道声势更猛烈过巨尾的抽击,同时暴张大口,有如一团幽深黑洞,覆压而至。

呛!

日初的锋刃同巨蟒的铁尾撞击。

浑厚惊人的力量,瞬间涌入苏洛身躯,他臂膀俱麻,浑身激烈颤动。

苏洛目中惊色闪烁,并没有想到,区区一头巨蟒精怪,竟拥有这样非凡的灵智,竟知dào

攻其必救,再突然袭击。

当苏洛回转刀锋,迎击蟒尾抽杀时,巨蟒终于头颅如重锤袭来,避无可避。

然而,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智慧更胜一筹。

巨力袭身的一刹那,苏洛便立kè

放松刀势,并未继xù

将拇指按压在日初刀柄上的那一处,爆fā

出日初更强dà

的威能,而是立kè

腾身而起,籍由蟒尾抽杀的这股巨力,被“抽”得向凌空飞去。

轰!

重锤一般的巨蟒头颅,在长躯的猛烈向下甩击下,狠狠砸落,本来直接扑击到达苏洛头顶,怒张的巨口足以将苏洛一口吞下,此刻却猛地……咬在了自己的巨尾上,然后因着这股滔天大力,巨蟒的铁尾与头颅呈十字交叠状狠狠砸落墓室地面!

墓室地表不知是何种岩石铺成,竟坚硬得惊人,在这样一股足以迸裂山石金铁的大力之下,仍是连一丝裂纹也未呈现。

而苏洛,则是已经出现在巨蟒首尾交叠砸地处右侧数尺之外,提刀平稳落地。

他双臂仍然在不断颤动,因为那瞬间交击的强猛大力的余威,仍然在肆虐。

在这份颤动之中,苏洛忽然发xiàn

,自己持刀的双手之上,正发生着某种奇异的变化。

他的双手,自指尖开始,渐渐浮起一层灰白。

这灰白之色,不是第一次出现。

这灰白之色,便是融入身躯,用以在他的胸前植下一株古桑树的那一抹灰白,那座地底深处灰白祭台的灰白!

灰白之色,从指尖蔓延,涌向被覆盖住的手臂。

但苏洛却知dào

,这灰白之色,必然已经很快涌遍自己周身,因为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得到,灰白所过之处,血肉之中遍生一股无形力量。

这力量,已积蓄得极其磅礴。

这变化,也只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便得以完成。

苏洛目绽精芒,没有丝毫犹豫。

出刀。

刀出有若雷霆,直劈而下。

那巨蟒的头颅,咬在自己的尾巴上,交叠于地,此刻长躯震颤,欲要扬起头颅,却一时之间并不能够,因为轰砸在地的那一下,着实是产生了极为强dà

的震荡力量,使得这头肉身强猛的精怪也难以承shòu,只怕是连头颅都被震伤。

苏洛这一刀,狠狠落下。

蟒蛇一类本无颈部,但这头巨蟒体魄惊人,头颅呈现菱形,极为硕大,头颅之下的一截,立kè

便显得突然细窄起来,便如颈部一般。

苏洛的这一刀,便是精准地落在头颈交接处。

斩首!

嘶嘶嘶……

苏洛能够从日初的刀身之上,清楚地感知得到刀锋切开鳞甲,再撕割血肉,继而斩断脊骨,终于一举将偌大一头巨蟒的头颅生生斩断,这整个过程之中,所带来的反馈感觉。

这是因为日初太过锋利。

也是因为,他这一刀的力量,着实是强力得离谱!

那灰白呈现于血肉之中,便是给苏洛带来如此惊人的力量!他甚至蓦然间在心头升起这样的念头,或许,不仅仅是一头精怪,就算是一头强dà

的妖,他的这一刀,也能够酣畅淋漓地斩杀切割……

嘭!

头颅斩落。

长躯轰然最低。

然后则是浓厚热烈的血水,涌泉一般疯狂涌出,瞬间涂满方圆数丈之内。

苏洛略退两步,使得这些血水不至于落在自己身上,但他的双脚,却仍然是落在血泊之中。

这些血水,甚至要没过他的脚面。

他没有停留,立kè

纵身一跃,落向那两座巨龟石像之间,可以占而据守的位置。

这里仍然被巨蟒身躯盘踞着。

苏洛落向地上盘踞的巨蟒尸体,毫不犹豫地再度出刀。

唰唰唰!

一段段蟒躯被斩开。

他已是发生喝道:“殷师姐,你们可以过来了!”

“过……不去了!”

回应他的,是殷赤霞颤抖的声音。

苏洛循声望去。

这间墓室极大。

有许多精怪。

这些精怪,绝大部分都在不断向着墓室中间,一次一次地发起冲击。

因为,在墓室正中,有一只巨大的黑色石棺。

石棺之上,坐着一头凶物。

这凶物不是活物,也是一具石像。

“蜍?!”

苏洛心中惊骇。

这只石蜍镇压于石棺之上,周身一颗颗狰狞的凸起,正飙射出道道土黄色的光,没有章法,四面乱射。

一切精怪,中之即死。

当此之时,一道粗大的土黄色光芒,从这石蜍身上发出,正横于苏洛和殷赤霞等人之间,这八步之遥的道路上!

坚不可裂的墓室地面和石壁,在这土黄色光芒的照射下,竟开始簌簌簌地有粉屑飞落。

第148章 棺和蜍【下】

天日道学的道书中有载,世间蜍有三百六十种,多有剧毒。

有一些异种蜍类,不仅拥有剧毒,其本身分泌一种液体,称之为蜍酥,更是炼制某些特殊丹药,用之施毒便是毒丹,用之解毒便可解多种剧毒,效用玄妙,被许多专门修行丹道的修行者所看重。

此刻,那具黑色石棺上,所坐着的那头巨大石蜍,只凭体貌,却并不在苏洛所知的任何一种蜍类之中。

这具石蜍所塑的本体,是哪一种强dà

蜍类,苏洛并不知dào

,但是这头石蜍的强dà

,苏洛却已经亲眼得见。

这间墓室,便是整个修行者之墓的核心所在。

真zhèng

的墓葬,便是这里。

中间那只巨大黑色石棺,其中便沉睡着那名不知几百年前,东辰道学的强dà

修行者。

墓室中的地面、石壁,都是无比坚硬,不知是以何种材质构建,又或者是墓中所葬的那名强dà

修行者生前留下了某种强dà

禁制,潜入墓室地面与石壁中的缘故。

先前那头巨蟒,头颅如重锤一般,和铁鞭似的尾巴交叠,狠狠砸击地面,都不会留下半丝痕迹。

苏洛出刀,当身融那抹灰白之色,刀出便能斩杀巨蟒,然而落在地面,一样也是不留分毫痕迹。

然而,当此之时,那石棺上所坐着的石蜍,遍体之上布满凸起,如癞一般,纷纷迸射出土黄色的光,冲击在地面与石壁上,却仿佛刀锋入木,即刻斩开伤痕,甚至斩出无数的粉屑……

由此可见,这头石蜍是何等强dà



也正因如此,殷赤霞颤抖着回应苏洛。

过……不去了!

苏洛和殷赤霞等人之间,只有八步之遥,然而,因着那一道横亘其间的粗大黄光,便成为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无法穿过。

墓室之中,有着上百头精怪,这还不算早已死去,横尸于地的那些。这余下的上百活着的精怪,终归不如人类智慧,它们疯狂地向着中央那只黑色石棺冲去,然后一头一头,倒毙于石蜍发出的致命光芒之下!

它们的血肉之躯,有一些极为强横,比如那乌甲巨犀,便肤若铁石,刀劈斧凿不能破之,比冥想境界的人类修行者的身体,要强横许多,然在,在石蜍发出的黄光之下,却如沸水渥雪以般,直接被洞穿……

苏洛骇然至极,声音也微颤抖起来:“殷师姐,你不是曾进入过这里一次,难道不知dào

……”

显然,正是因为这些精怪冲击石棺,终于致使石棺之上的石蜍爆fā

威能,光杀一切亵渎棺中人的来客。

而先前,他们即将走完最后一段墓道,进入这间墓室时,那突然间的轰鸣震动,强光劲风,应该就是石棺上的石蜍被引动,产生的强烈动静。

他不禁庆幸,自己运气果然不错,自己跨越这八步之遥,连杀精怪,最后击杀那头强dà

巨蟒精怪,落足于此,如果稍慢片刻,那道此时横隔于自己和殷赤霞等人之间的黄光,便将洞穿自己,杀死当场!

殷赤霞语带恐惧,颤声回答他道:“我们上次走到这里,已经余下的人不多,只是发xiàn

无法开启石棺,那石棺之上,有着强dà

禁制,因此才选择退出,等候道学调来更多冥想境界的弟子,再行进入,却并没有遭遇到这石蜍逞威的局面……”

“原来如此。”

苏洛眉心仅仅锁住。

所幸的是,此刻的自己,以及正在墓室通往墓道出口的殷赤霞等人,俱都不在那黄光范围之内,不至于丧命。

然而,也仅仅是不至于立kè

丧命而已。

但没有人能够保证,这致命的黄色光芒,不会产生变化。

这间墓室之中,空间有限,如果这致命之光产生变化,进行移动杀伤,那么,无论他们如果矫健机敏,恐怕也最终难逃一死。

“怎……怎么办……”

殷赤霞和月萧寒的身后,李勋颤抖着问道。

“闭嘴!”

殷赤霞恼火喝斥。

她眉心之间,惊惧之情难以掩饰。此时局面,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即便是早已做好准bèi

,甚至包括死在这一行之中,此时也有些无措。

这座修行者之墓,充满杀机与未知,即便曾进入一次,也无法保证,这一次进入,便不会再遭遇到上一次没有遇到过的凶险。

这一点,她和此刻在外界的元师兄、殷赤云等人,都是心知肚明。

然而,此刻陡生的变故,却令她无法应对。

元师兄等人为她准bèi

的一切预防措施,给她的种种器物,似乎都无法应对这一局面。

殷赤霞小心地从袖间取出一样物事,却是一枚纽扣大小的圆片,在她指间弹动,当即这圆片就暴涨,竟变成一面至今三次有余的圆盾,通体暗红,不知何种金属制成,布满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显然是一件法宝。

“这是什么法宝?”

月萧寒异声问道。

“这是元师兄给我,以备不时之需的一件法宝,叫做储元盾,是一件下品灵器,并且,这储元盾不单单拥有下品蕴灵之器级别防御法宝的防御能力,其中更有一种储元法阵,元师兄亲自储入一道他自己的真元,可以爆fā

出来,立kè

使得其防御力增强十倍以上,可以达到上品灵器的层次,但却只是一瞬间,一次性的功效。”

殷赤霞沉声道。

“啊——”

突然间,一声惊叫。

源自就在月萧寒身后的苏蓉。

殷赤霞刚要喝斥,便见苏蓉手指处,顿时间,她自己也是脸色剧变。

“不好!这光……动了!”

当此之际,忽然之间,石棺之上,那只石蜍的身上,密集的突起发生变化,仿佛星辰挪移,开始缓缓改变位置。

伴随着的,便是充满墓室各处的那土黄色杀戮之光,也在纷纷移动!

绞杀!

最后的绞杀,开始了!

当这杀戮之光开始移动,墓室之中的一切活物,最终都将难逃一死!

殷赤霞只迟滞了一瞬,便含恨咬牙:“放qì

!我们……原路退出去!回到墓道最外面,元师兄和我兄长,便会在外面,将我们接应出去!”

月萧寒凝注眉梢:“那苏师伯怎么办?”

苏洛怎么办?

苏洛和他们之间,只有八步之遥。

然而,却有一道致命的光,横于其间,此刻,更是在缓缓移动,方向正是……往苏洛那一侧!

与此同时,在其他的方位,同样有着至少数十道土黄色光芒,也在移动,有数道正向着他们立身的墓道入口处,移动过来。

殷赤霞冷声道:“所以,我才将这储元盾取出!苏师弟,接住此盾,它能否抵御住这光,便看你的造化了!”

“什么?”

月萧寒与李刚兄弟,以及苏蓉,自然是这一行人之中,同苏洛最为亲近的人,闻言俱都一怔。

便是其余众人,也都是被苏洛带领着,一路行来,闻听此言,当然都露出骇色。

如果这储元盾,也挡不住这黄光,又该如何?

“月萧寒,你在最先,带着他们原路退出,快!等到移动过来的这光照进墓道,所有人都要丧命在此!”

殷赤霞说话间,已是指尖一捏,那储元盾就疾速缩小,仍旧化作一枚纽扣般大小,她向着苏洛方向喝道:“苏师弟,接住!”

她指尖弹动,纽扣大小的褚元盾,就贴着地面,从拿到横于他们之间的黄色光芒下方,滚向苏洛。

苏洛已然听到一切。

他向前一步,俯身一抓,便将精准滚过来的储元盾抓在手中。

这道光十分粗大,横于其间。

下面距离地面,不过寸许。

上方距离墓室顶部,也不过尺许。

无法跃过,唯有挡住这光,才能渡过,到达墓道入口处。

……

月萧寒神色阴沉,沉声说道:“你们在先,我留在最后,接应苏师伯!”

“不行!”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

一是殷赤霞,另一个,却是八步之外的苏洛:“月萧寒,我是二代弟子的身份,命令你,将他们带出去!”

“师伯……”

月萧寒微微一怔。

有光横于当中,他见不到八步之外的苏洛。

却只听苏洛继xù

寒声说道:“这与任何别的事情无关,只因为你们是我带来这里,也是因为跟随着我的缘故,才不得不一路接到这些任务,直至这里,所以,你们当然要出去!”

“不止是你们,我也要出去,活着出去。”这一句,却留在苏洛自己心底。

长夜尚未尽。

天日山脉中,那位未曾谋面的师尊,始终没有出关。

所以,他才会不得不离开天日山脉,去大盛王朝,去摩罗国,在一路东行到达东辰荒墟、静安废城,不得不执行这一件任务。

当日赤煌代散光子,收自己为弟子时,自己便有某种不太美妙的预感。以传闻中散光子这位便宜师尊的种种传闻,以及赤煌本人的许多举止,依稀猜到,这两位俱都不是一般人物。

他们有许多敌人。

因为散光子是强人。

赤煌是疯人。

所以,这些敌人始终潜伏着。

当散光子这尊强人始终不出,并且有可能再也无法出来的时候,这些敌人,便都站了起来。

苏洛忽然想问一问殷赤霞。

让他走出这八步,来到这一处“安全”地点占据,究竟是情势之下的自然行为,还是某些人早已谋定,授意她这样做?

第149章 死亡降临?

“带他们出去,这是命令!”

苏洛再一次冷声下令。

……

那道足可致命的黄光,更加欺近,或许下一个刹那,便是死亡。

苏洛想问一问殷赤霞,自己想问的那个问题,甚至也也没有足够的时间问出来。

“带他们出去,这是命令!”

这是殷赤霞的声音。

她也是二代弟子。

天日道学之中,修为不到摄御之境的二代弟子不多,苏洛是一个,殷赤霞也是。

殷赤霞的缘故在于,她有一位兄长,天赋非凡,进入天日道学后,修为有成,被某位大学主看重,收为二代弟子。

她兄长殷赤云又立下许多功劳,甚至不惜进入东辰荒墟,常年驻守,以换取一个道学赐予的机会。

那便是,他回到世俗,将自己昔年上天日山脉时,尚还年幼的妹妹,带回天日山脉。

她是殷赤云的妹妹,殷赤云是二代弟子,若她成为三代弟子,多少有些不合适,因此,殷赤云费了好大功夫,请求他师尊,将妹妹殷赤霞也收入座下,成为二代弟子。

殷赤霞并没有辜负其兄厚望,也是天赋不俗,更是不惧辛苦,无畏凶险,跟随殷赤云前来东辰荒墟,在静安费城驻守。

静安废城里,如殷赤霞这般入门较迟的弟子不多,她有是殷赤云的妹妹,所以,她便格外受到关照。

只是她性子清冷,倔强冷毅时,竟不在许多男子之下……

……

“师伯,我带他们出去,便再进来!”

月萧寒猛一顿足,沉声说道。

殷赤霞翻手之间,掌心出现一道黑色纸符,说道:“到了那段向上的墓道,你凭借这浮空符,一一带着他们浮空上去!”

……

苏洛看不到,却能听到月萧寒带着人,一一进入进入此间墓室时,最后那一段墓道。

他们将从原路返回。

等到达这座修行者之墓的最外间,那座大墓室,无论这里情形如何,当等到事先和元师兄等人约定好的时候,元师兄等人自然在外面,再度出手,将笼盖整个大墓的禁制撕开缝隙,接应他们出去。

至于苏洛,便唯有看他的造化。

……

众人离去的脚步声,终于停歇。

苏洛指间扣住那枚纽扣大小的法宝,储元盾。

他忽然听到,从那土黄色光芒的另一边,传来殷赤霞的声音:“苏师弟,快祭储元盾,滴血即可催动!”

“殷师姐?”

苏洛蓦然怔住,“你怎么没有出去?”

“我是此行之首,还有你没有出去,我为什么要出去?”殷赤霞回答得理所当然。

苏洛心生惊异,却不动声色。

或许,自己此前心中产生的那一疑问,已不必要多问。

“我还有一件元师兄给我的剑符,我祭出来,攻击那棺上石蜍,或能暂时止住,至少也能削弱这些黄光,你在我提醒你时,立kè

以储元盾护身,冲回我身边,我们一起出去!”

殷赤霞吩咐道。

苏洛冷静答道:“好。”

说话之间,他已指尖轻划,立kè

一滴鲜血溢出,落在手中那枚纽扣大小的法宝储元盾上。

顿时血融入其中。

苏洛也立kè

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似乎与这件法宝产生了某种玄妙联系。

实则,以他的境界,还远不足以催动一件法宝,尤其是一件蕴灵之器。

然而,这储元盾显然不是寻常灵器,而是由元师兄亲自出手,进行改变,使得其不必要太强dà

的修为,便能发动运用。

但仍然不是真zhèng

的催动法宝,苏洛只能短暂令储元盾被运转,其中有元师兄已经先储存进其中的自身真元,会代为催动储元盾,自行护住滴血祭炼,持盾之人。

储元盾立kè

暴涨,变成一面直径三尺有余的圆盾,通体暗红,不知是何种金属制成,布满密密麻麻的符文。

盾的背面有环扣,可以执在手中。

只要持盾在身侧,尽量缩身,如果此盾真能地域住这黄色杀戮凶光,那么便可以快速穿过,躲过一劫。

那道黄色凶光,已经越来越近。

其边缘,已经触及地面上的巨蟒精怪尸体,立kè

轻而易举便将蟒尸消融,化为虚无。

而在苏洛的另一侧,同样有着更多的黄光,有的在上下移动,有的正左右移动,他并不能躲避过去。

苏洛紧紧攥住储元盾。

即便他一向心志坚韧,然而,当处于生死面前,他仍然无法避免心头一股深邃的惧怖。

无法抵御。

……

……

咻!

尖锐的啸声响起。

一道白芒,竟比那土黄色的凶光还要惊人,甚至于苏洛在这一侧,都能看到在黄光的另一侧,突然暴起的这道白芒,猛烈迸射出去!

隐隐约约,似是一道剑光。

这剑光笔直射杀,直指向墓室正中央,那具黑色石棺之上,蹲坐着的黑色石蜍!

苏洛登时心生震撼。

殷赤霞何等凶悍,竟然直接用元师兄给她的剑符,直接攻击那石蜍,也是此刻墓室中所有致命黄色凶光的源头!

她要攻其源头,即便不能令黄光停住,也要暂且削弱,使得苏洛能够凭靠储元盾冲出去,成功的几率更大一些也好。

轰隆隆……

土黄色的凶光大盛。

剧烈的轰鸣,如同大地翻身,天雷降临一般,震慑人的精神,令人产生强烈的惊恐情绪。

苏洛持储元盾在身前,已经在蹲身准bèi



然而,下一个刹那,他的整个视野之中,都被黄色光芒所充塞……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这些凶光之中。

也意味着,陷入死亡的世界之中!

……

殷赤霞祭出剑符,攻击石棺上的石蜍,并没有能够令这致命的凶光停歇,也未能令其削弱。

反而,令这死亡的光芒,炽烈大盛,雄威逞到极点!

苏洛亲眼看到,那些发疯一般冲击墓室中央石棺的精怪,一头一头,尽都淹没在黄光的海洋中。

死!

死!

死!

全部都死!

土黄色的凶光,****在储元盾上。

他的耳畔,有殷赤霞的惊呼:“苏师弟,我——”

她声音骤然止住。

不止是淹没进入黄光之中,还是情急之下,退入了墓道。

只有苏洛自己,他蹲身于储元盾后,没有分毫犹豫,瞬间蹬地飙射,向着墓道入口的方向,八步之外,狂猛突进。

这八步,便是死亡的距离!

死亡,似乎已降临。

他看见储元盾如纸片一般,被海洋一般无穷无尽的黄色光芒撕碎。

他才踏出三步。

他的右侧,是一具巨大的黑色石龟,这头巨龟石像的头颅狰狞,眼瞳中似乎有活过来的光,在冷谑地看着所有闯入者命丧。

他的左侧,终于有光侵入到他身上。

体表的道衣立kè

消散。

被黄光照射的日初,骤然铮铮厉鸣!

刺痛从每一寸体表传来,直接袭入精神之中!

第150章 入棺

从棺上石蜍发出的土黄色光芒,拥有惊人的威力,似乎是一种强悍的腐蚀力量,无论是岩石,还是金属,被这光照射,立kè

便沸水渥雪般消融。

如果是人的血肉之躯,恐怕会更加难以抵御。

当手中的储元盾,也如纸片一般,被这黄色的凶光迅速绞杀粉碎,苏洛心头便立kè

明悟。

然而,他向着墓道入口处,才奔出三步。

那光剿灭储元盾,已降临在他身上。

如死亡降临。

他身上的道衣,毫无疑问得开始粉碎。

接着,是他藏于袖间的那几枚藏虚符,脱落出现,在这黄光映照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融。

毫无疑问,藏虚符中所藏着的一切,都将毁去。

立kè

之间,他便完全赤身裸体曝露于这凶光之中。

除去那些藏虚符外,一只暗红色干瘪的葫芦,也从他袖间脱落出来。

这是他得到的那件法宝,焚金烈葫刀。当日,天日道学落日峰的两名高手,“秋冬双剑”的秋长天,与另一人胡寻锋搏杀于山野之中,秋长天击杀胡寻锋,却被此人垂死之际,以此宝反击,也毙命当场。

苏洛恰逢期会,得了这件法宝,在修行了神御之法,初窥门径之后,便时常尝试祭炼。

可惜,这焚金烈葫刀,并不知dào

是哪一级别的法宝,是化法之器,还是蕴灵之器,抑或是甚至达到了纯元之器级别。

总之,苏洛还不足以祭炼此宝。

此刻,焚金烈葫刀坠落,苏洛下意识便伸手去捉,却蓦然感到周身刺痛,仿佛有千百亿万毫针,根根尖锐无比,狠狠刺激他体表的每一分毫,难以言喻的密集痛楚迅速爆fā

,冲入他的身体,直接袭入精神!

他最后所能够看到的,只有四件事情。

第一件,是铺天盖地的黄色光芒,充塞整个空间,弥漫无穷无尽。

第二件,是足以令金石消融的黄色凶光,竟不能够损毁焚金烈葫刀这件法宝。暗红之色的焚金烈葫刀上,干瘪葫芦表面蓦地腾起重重红光,如同余烬中行将熄灭,却始终不愿意熄灭的残火,似是在同那无穷量的土黄色光芒交锋……

而第三件,便是手中日初铮铮而鸣,这黄光无比凶悍,却终于也是无法伤害到这口刀。

苏洛忽然想到,这黄光虽然强横,但总归连焚金烈葫刀也不能损伤,当然便不可能损毁日初。

焚金烈葫刀,出自天日道学落日峰一名弟子,而且还是三代弟子之手,虽然非凡,但终究不可能和堂堂散光子大学主这样人物的刀相提并论。

这也是理所当然。

可见,这黄光虽然可怖,如死亡之光降临,却终归不是可以覆灭一切的死亡绝光。

有可以抵御这凶光的存zài



“可惜,人的血肉之躯,至少是我的身体,不足以抵挡住……”

即便在无穷尽的痛楚之中,苏洛仍然是强悍地踏出了第四步!

然后,他看到了第四件事情,也是最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的身体表面,肌肤表层瞬间已被黄光侵蚀、消融,露出下面的血肉,惨白与鲜红,尤其是落在自己的眼中,便越发显得恐怖,然而,正是从这些恐怖狰狞之中,陡然有一层淡淡灰白,如地底涌出泉水一般,翻涌而出……

这一层灰白,成为了他新的皮肤!

疼痛仍然在继xù

,却是因为失去表皮的缘故,而不是有黄色凶光继xù

侵袭他的身体。

因为,所有的黄色凶光,尽皆被这一层灰白,所完全抵挡!

死亡降临之后。

生机,突然降临。

苏洛几无迟疑,手持日初,一身灰白裸身,另一只手突然将烈葫焚金刀抓回,便向着已经无法看见,只凭记忆辨别的方向,踏出第五步,第六步!

轰隆!

天崩地裂。

似乎整个世界,陷入崩塌。

苏洛的眼睛,因为充塞整个空间的黄色光芒,而无法看见任何东西,因此,他无法看到,在墓室正中央处,那具石棺之上,那头石蜍陡然发生迸裂,然后是彻底的爆zhà



轰隆!

石蜍爆zhà



甚至将石棺的棺盖,也炸得爆碎!

“吼——”

直袭人灵魂深处的吼啸,仿佛源自古老魔神的震怒,自那炸开的石棺中,汹涌爆fā

出来。

这吼声,竟然如同实质,突然一炸,竟然席卷巨量元气,以及因为石蜍爆zhà

,墓室中残余的最后土黄色凶光,当空一凝,结成一道长长的匹练,一下翻卷,横扫整个墓室!

此时此刻的墓室中,只有一个活物。

便是苏洛。

因此,苏洛当即被卷住。

他踏出了第七步,只差一步,便可以抵达墓道出口,冲出去,获得生机。

然而,他没有能够踏出这最后一步。

这道匹练,如锁链一般,缠住苏洛,就将他狠狠拉向那已经炸破棺盖的黑色石棺中!

苏洛的体表,已经被灰白之色覆盖,这道匹练蕴藏着极度凝练的腐蚀力量,然而,却仍是无法对他体表这一层灰白产生任何作用。

同样的,苏洛也无法抗拒这股力量,震骇之中,被拖向石棺。

当瞬间被拉到石棺上时,他一眼看到,这具石棺之中,竟并没有意料之中的一位前辈修行者的骸骨。

也没有任何宝物。

空无一物!

甚至,甚至连一丝光都没有……因为,这空空如也的石棺,赫然无底,下面是深邃无尽的一片漆黑!

苏洛被黑暗包围。

他知dào

,自己被拖了进去。

轰隆隆……

更为恐怖的震动、爆zhà

,连绵暴起,整个世界,仿佛都完全塌缩。

……

……

“苏师伯呢?”

月萧寒脸色陡然激变。

不必多想,他便已猜到一些情形。

然而,更强烈的爆zhà

,突然传来。

殷赤霞最后飞掠而出的墓道,忽然崩塌,再也不见了。

殷赤霞来不及同他多说,立kè

祭出一道玉符,这玉符当空一炸,就消失痕迹。

仅仅一个呼息的功夫,他们身处之地,正是他们进入这座修行者之墓时,最先出现的那座外层墓室。

地面之上,还横陈着那些巨力白猿的尸体。

这时,突然前方的黑暗中,一道缝隙撕开,露出一线光芒,从外间照射进来。

殷赤霞祭出符箓,通知外面的元师兄和殷赤云,他们在外面,打开这座墓葬外层的禁制,只露出一丝破绽,令他们得以出去。

一尊有力的大手,气流凝结,无形却有力,猛地扑入进来,猛地抓摄,顿时间,就将殷赤霞等人尽都抓摄,猛拉出去!

哗啦啦!

当他们被这尊大手抓摄,救出去之后,整个墓葬,也终于彻底爆zhà

,完全坍塌!

第151章 千年蜍胎

爆zhà



整个世界,都在大爆zhà



白色的光,黄色的光,猛烈迸射进入黑暗之中,连同广阔无边的黑暗,一起爆zhà



苏洛就被那无形的距离拉扯,拖进这黑暗中的大爆zhà

内。

他最后看到,那黑色石棺中空空如也。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想必,也出乎元师兄等人的意料吧?

……

当视野再度恢复。

实则,只不过是在极短暂的须臾之后。

那些爆zhà

的光,深邃似乎无尽的黑暗,便都消失一空。

然后,这些黑暗在上升,上升到达极高处,仿佛成为了深夜黑暗的天穹。

而苏洛,就跌落在这片黑暗天穹之下,只有些许微光的大地上。

四面都是阴森的黑暗,只有他落地的地方,方圆不足十丈的范围内,从地面自然散发着淡淡的光。

苏洛的视线向前移去,十步之外,有一座囚笼。

囚笼以木制成,看起来粗陋不看,黑色的木片横七竖八地勾连衔接,组成这只丈许立方的囚笼。

既然是囚笼,当然有所囚禁。

这只囚笼中,有一团光。

方圆十丈之内的微光,全部是源自囚笼中这团光。

它在以极高的速度,不断震动。

实则,它实在不断地寻求冲破这座木笼。

所以,这才是一座囚笼。

“人。”

“活人。”

“活的修行者!”

苏洛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极低沉,却在这低沉之中,蕴藏着如同火山爆fā

一般的恐怖力量!

……

……

山谷之中。

秃山之下。

厮杀似乎已然结束。

元师兄面色极其阴沉。

一众天日道学弟子,在充塞山谷的血泊尸海中,围拢着元师兄。

所有人都知dào

,今日,是一种巨大的挫败。

挫败之处太多。

首先,当然是殷赤霞等人发出讯号,被救出来,比预料之中要早得多,这是因为,入墓寻宝之事,完全失败。

其次,元师兄未能将那绿甲老妖击杀当场。

这老妖自知不敌之后,竟直接退缩。

这样一尊大妖,不惜自损,付出巨大代价,也要退去,即便是强dà

如元师兄,也是无可奈何。

第三,当然是这一战之中,损失不少,折损了许多弟子。

最后一点,则是入墓取宝的计划失败,但损失的人手不多,这本是好事,然而,这不多的人手损失中,竟然包括……苏洛!

元师兄处于行将爆fā

的边缘。

他厉色喝道:“你们都知dào

,苏师弟是什么人!”

“他的师尊,叫散光子!”

“他的师兄,叫赤煌!”

“不要说是我,就算是我的师尊,也得罪不起这两个狠人!”

“我们,把他们的弟子、师弟,折损在了这东辰荒墟之中!”元师兄长长地出一口气,终于彻底爆fā

,“我很想知dào

,到底是什么人,一定要让苏师弟来这里,一定要让苏师弟执行这一任务!”

众人尽都默然。

元师兄久久沉寂着,终于再度开口:“殷师弟,你准bèi

呈报道学的信符,就……如实记述,准bèi

好之后给我看,我同意了再发送给道学。”

殷赤云遍身皆血,低声道:“是,元师兄。”

元师兄弹了弹手指,忽然指向殷赤霞、月萧寒等,从这座修行者之墓中,被他亲手救出来的这些人,冷漠说道:“他们,全部押回城中,囚入地牢,等着道学发落,等着散光子师伯发落!”

“元师兄……”殷赤云顿露急切之色。

这其中,可是有着他的亲妹妹。

“怎么?你不同意?”元师兄寒声道。

殷赤云沉凝着,终于还是咬着牙,下定决心,说道:“元师兄,即使我们远在这里,也知dào

在道学里,发生着什么事情。散光子师伯闭关久久不出,暗流涌动,苏师弟此行,本就是有着某些缘故,苏师弟虽然……虽然陨落在这里,恐怕也正合了某些人的意愿,既然如此,又与旁人何干?”

他低头说这番话,忽然觉得浑身一阵不寒而栗,猛地抬头,就见元师兄目光灼灼,死死盯着他。

良久之后,元师兄才咬牙道:“殷师弟,你跟随我多年,我只当你没有说过这番话!按我的话做,把他们,全部押回去!包括……赤霞师妹。”

殷赤云神情仍然在变化,欲言又止。

元师兄却已然拂袖转身,冷厉喝道:“依照原本计划,布阵,炼山!就算得不到这墓中可能存zài

的宝物,也要……完全毁掉它,以免有朝一日,落入那些孽畜手中!”

……

……

“谁?”

苏洛倏然震惊,勉力想要站起,才发觉周身剧痛,每一寸肌表,每一寸骨骼,都被连绵不绝的疼痛包围。

而他低头看去,自己身上更是不作片缕。

唯有左手的日初,以及右手的焚金烈葫刀。

“五百年!五百年了!”

“即使只是再见到一只蝼蚁,本座也会欣喜。”

“何况,是一个人,是一个人类修行者?”

……

这声音仍然在继xù



苏洛心中难以自己地微微发颤,将日初更加攥紧。

“辰景秀,你的阵破了!本座要出去,本座要出去啦!”

“本座要你死!”

“本座要你东辰道学,统统灭绝!”

……

“人类,给本座……过来吧!”

轰!

这片不知其广大,也不知其高远的世界,突然之间,被浓烈的呼啸所充塞。

无形的滔天大力,奔涌而至!

如一道匹练,再度卷住苏洛。

与此同时,苏洛终于知dào

,这声音源自何处。

这声音的源头,与席卷自己的这一股巨力,来自一处。

来自那座木质囚笼中。

来自囚笼中的那团乳白色的光。

他清楚看到,那团光在变化,如同一只圆球,透过迷朦的边缘,可以看到,其中有一团疾速跳动,不断震颤,更为强烈的光。

内部的这团光,在迅速变化。

终于,变化成为了一只蹲坐着,仰头向天,怒张其口,似乎在奋力咆哮的……蜍!

砰!

苏洛狠狠撞在囚笼外。

这木质的囚笼,竟异常坚固,坚固到这一撞,就使得苏洛感觉到浑身如同肢解分裂一般的剧痛。

“辰景秀,若非本座修成道胎,只怕真要被你炼杀!”

“一千年!本座修行了一千年啊!”

“被你剥夺肉身,镇压道胎在此!”

“又五百年!又五百年!”

“一千五百年!本座要出去,本座要出去!让你死,让你的东辰道学,道统灭绝,继承毁灭,统统死绝!”

……

每一个字,都如同巨雷,轰击在苏洛心头。

苏洛看到,囚笼中那团光,光中那结成一头蜍的影子。

于是,他一瞬间洞悉一切。

这哪里是什么修行者之墓?

这里,是一尊东辰道学的强者镇压着一头修行千年的大妖,修成道胎的大妖的道胎的地方!

这头大妖,是一头千年蜍妖。

囚笼中的那团光,乃是千年蜍妖之道胎!

第152章 与妖为谋?

人若修行千年,恐怕早已登临出神入化之境以上,但妖类不同,它们受制于躯壳,仅仅是开启灵智,炼化形体,便须得漫长岁月。

世间修成精怪者尚且不多,更何况是修成大妖,乃至于化形脱壳,出神入化,甚至更上一层?

冥想、摄御、先天、出神、入化。

步步维艰。

修行者出神入化之后,一股本源在心,结成道胎。

这便是道胎之境。

苏洛只在典籍中见过只言片语,并没有更多的讲述。因为,不单单是他,恐怕换了天日道学中那些资深弟子,也并不了解。

偌大天日道学,修为最为超绝,恐怕便是入化之境。

想他那便宜师尊散光子,至今尚未谋面,但却已经久闻其威风,是天日道学的一代强人,不知碾压过多少同道,却仍然只是出神之境。

只不过,散光子早已是出神上境巅峰极致的人物,此番闭关,只待出关,立kè

就晋升入化。

入化下境的散光子,将可以抗衡天日道学中最为强悍的某些人物,跻身道学真zhèng

高层,在天日道学主脉,天日峰上,搏取得到一个掌道副学尊的大位。

因此,更在入化之境以上,修成道胎的修行者,该是何等强dà



而这头千年蜍妖,不是人类,乃是妖属,越是修行得深远,年深日久,比之人类修行者,更有不同,又该有何等强绝之能?

至于那位镇压这头千年蜍妖道胎的东辰道学强者,叫做“辰景秀”的人物,只怕更是难以企及的高度……

……

……

苏洛撞击在囚笼之上,凄惨坠落。

直觉浑身酥麻颤抖,痛楚不堪。

正当此时,他的身躯之上,那一层灰白再度出现,立kè

间,所有痛楚便都消失,仿若脱胎换骨,褪去陈旧的感觉,涌上心头。

与此同时,囚笼中的那团乳白色的光,其中那头仰头怒啸的巨蜍影子,在剧烈颤抖,疯狂震动。

“人类!”

突然间,巨蜍的影子伏身下来,仿佛真的有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洞穿囚笼,照射出来,落在苏洛身上。

苏洛周身失落,只有一手执刀,一手抓着焚金烈葫刀,顿时对这异样的光感知得真切。

“你见了本座,竟敢不跪?”

蜍影发出洪钟大吕般的巨啸。

苏洛默然。

蜍影自问知dào

:“是了,你必是东辰道学弟子,辰景秀必定晓谕东辰道学上下,本座道胎被他镇压在此,本座乃是穷凶极恶,作恶多端的巨妖,你当然不会跪本座!”

苏洛仍是沉默着。

“人类,你年纪尚幼,修为粗劣,必定是辰景秀的徒子徒孙,竟敢闯入这里,也是个欺师灭祖之徒。”

这头蜍妖道胎,似乎已从先前的歇斯底里中清醒,恢复镇定,变得条理清晰起来,言辞环环相扣,继xù

说道:“你如今,唯有一条路,便是放了本座,才可以同本座一同出去,有本座庇佑,你这份大罪,才可以不至于被东辰道学那干人处死!”

苏洛继xù

沉默着。

这便是默认。

令这头蜍妖开始相信自己的猜测。

“待本座出去之后,功行圆满,想来又五百年,辰景秀要么破了那场劫数,深入四府去了,要么便已经陨落!除他之外,东辰道学上下,尽都是废物,本座一并统统镇压,扶你做那东辰道学的掌道学尊,你意下如何?”

蜍妖那恍若真实的目光,越加深邃。

若东辰道学未灭。

若苏洛真是东辰道学弟子。

当此之时,想必真得难以抵挡如此诱惑。

但这些只是假若的事情,事实上是,东辰道学已然灭了,他也更不是什么东辰道学弟子。

于是他平静开口:“我是人,不与妖为伍。”

……

猛恶的狂啸。

无形之中,却有着直透人精神深处的压迫的狂啸,骤然飙起,蜍妖忽地疯狂长啸:“你是人,不与妖为伍?”

“不与本座为伍!”

“好!很好!”

“辰景秀镇压本座时,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他功行圆满,只待破了那场劫数,就将离开此地,前往茫茫世界,那四大道府之中,他曾说,本座是妖,不能与他同行,碍他的修行,阻他的道路!”

“大约,他也是如此教xùn

你们这些徒子徒孙?”

“但若无本座,辰景秀岂有当日?”

“人类,你告sù

本座,你这位祖师,你们东辰道学有史以来,最耀眼的掌道学尊,究竟是死了,还是走了?”

“说!”

这最后一声,直如雷霆一般。

振聋发聩。

或者说,撼人心神。

这绝不仅是一道声音,而是一种秘术,出自妖道,直刺人的精神深处,产生短暂的镇压,令对方神不由己,说出自己想知dào

的秘密。

这种秘术不算太过艰难,人类修行者之中,也有类似法术,比如“雷音震神”,“多心取秘”一类。

简单,却实用。

东辰道学,已然灭了。

什么辰景秀,根本不知dào



这便是苏洛心中的答案。

他几乎是瞬间便要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这一瞬之间,他的脑域深处,有一片叶子,忽然震颤,同那精神之火一起,产生某种精妙的律动,便恰到好处地抵御住蜍妖的这道秘术,并未张口说出自己心中的答案。

若告sù

它,东辰道学已在三百年前覆灭,至于那辰景秀,更是闻所未闻……那么,自己还有活命的可能么?

苏洛当即开口道:“景秀祖师在三百年前,便已功行圆满,破除一切劫数,御风而去。这三百年来,倒是每隔一甲子,便有一次讯息传回。这个事情,道学上下,无人不知,每当祖师传讯归来,道学上下都要焚香膜拜。我入门得浅,还不曾遇上过,但也听闻过多次。

只是祖师境况如何,我自然是不知dào

的,但算起来,如今大约将将又要到满一甲子的时候了。”

“一甲子一次?又要到了?”

蜍妖闻言,登时大惊,隐隐之中,似乎有骇意,厉啸道:“小儿,你若胆敢诓骗本座,本座活吞了你!”

苏洛露出无奈、惶惧、愤nù

、不甘等诸般复杂之色,沉眉道:“我出不去,你被囚禁,我诓骗你,又有何意义?”

“不错。”

蜍妖略微沉默,便满yì

起来,“不过,你只需打开囚笼,本座出去之后,自然可以破开辰景秀这座大禁,带你一同出去!”

这老妖忽地怪笑两声,嘿然道:“想来,你们人类心机深沉,你也信不过本座,你往后去,只管行走,本座有一桩大好处,先赠与你,你得了之后,自然可以放心同本座合zuò

这一场!”

第153章 大道独行

对于修行者而言,随着在修行道路上渐趋深入,皮相肉壳的意义将越来越轻,正因如此,修行者修的是精神,修的是神魂。

这头老妖自称修行至少一千五百年,对于这种老妖而言,更不在乎皮肉色相。苏洛这样一个人类少年郎,道衣尽毁,在它眼中,也与穿着衣服没有任何区别。

苏洛当下仍处于一筹莫展的状态,有心离去,却无计可施,听到这老妖的话,当即心头微怔。

与妖为谋?

什么人不与妖为伍之类的话,当然纯属胡扯。比如,苏洛就知dào

,在天日道学中,曾有弟子修行左道秘术,妖骨大术。

只要能脱却这樊笼禁地,复得返自由,就算与这老妖合zuò

,又算得了什么?然而,他却不可能立kè

答允,当即便道:“你我人妖殊途,我如何能信得你?”

老妖道:“本座知dào

,你心中不信,所以才让你照我所言去做,现有一桩大好处,你得了之后,自然可以放心。”

苏洛冷笑道:“你口中的大好处,我怎知不是大祸端?”

……

似乎无有边际的这处禁地之中,陡然之间,凛然之意逼人心间,苏洛情不自禁地往后退去。

“你当真不信?”老妖寒厉道。

“不信。”

“那本座说不得,只好杀了你。”

苏洛目光微沉,他见识过自己身体之中那一层灰白之色的强dà

,但仍然不清楚,这头千年老妖的瑶台,究竟能否真得杀死自己。

所以他强作镇定,开口说道:“你修行千年,成就道胎,却被剥夺肉身,道胎镇压在此五百年,想必所受寂寞之苦,远在生死之上。

尽可以杀我,除非……你永生永世,再不想要重获自由!”

此间的凛然之意,霎时间消退尽去。

老妖大约是真得寂寞得太久,残存的叫做情绪的东西,早已经达到某种崩溃和亢奋极端交杂的边缘,竟恼火吼道:“你若不和本座合zuò

,那便也永远留在这里,本座也不杀你,自此以后,倒也不会如过往五百年那般孤寂!”

苏洛竟还能微露出笑容,说道:“我修为有限,连神魂也为成就,寿元自然也有限,远不能同你相比,这里也无饮食,想必要不了多久,我就该死去,你一样还是孤寂一人。哦,不是,是孤孤单单的一个妖。”

“这是什么道理?”

蜍妖虽有千年智慧,却总归不是人类,没有人类身为灵长之首的彗性,迷惑问道,“与本座合zuò

,就算你不相信本座,也总还有生机,但如果不与本座合zuò

,你终究是必死的,你这小儿,为何如此愚蠢?”

苏洛不以为然道:“我与你合zuò

,我只有一线机会,但你却有极大的机会。我不与你合zuò

,则你我都没有机会。你说,是你更想要你我合zuò

,还是我更期切一些?”

他这是堂堂正正,不用阴谋,只用阳谋。

果然,蜍妖震惊之余,蓦地竟发出阵阵吼啸,但此番的吼啸声中,却不再是疯狂和震怒,而是带着一种快意味道。

“好!”

“很好!”

“你们人类,果然是人类!本座栽在辰景秀的手中,当真是不冤!”

……

苏洛望向这头千年老妖的道胎,淡淡说道:“依我之见,你就算出得这里,也不要去寻仇,那是取死之道,不为有智者所取。”

他言辞之间,便是已有了合zuò

的意思。

他本就没有求死之心,既然有一线生机的可能,那么当然要紧紧抓住。

只是,与这种千年的老妖合zuò

,凶险之大,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他必须要掌握主动,才能让自己的生机更大一些。

老妖也果然明白他的意思。

这一次,这头蜍妖陷入沉默,这一场沉默,便足足有将近半日之久。

对于它而言,时光的流去,早已成为寻常事情。

“小子,你们人类,最是狡诈,那你以为,本座当如何?你若是能助得本座,本座还有天大好处,可以赐予你。”老妖沉声说道。

苏洛淡淡笑道:“我即便有办法,又岂能此刻就告sù

你?”

“好!”

老妖果然又是不怒反喜,连声道,“你说得很对,的确是本座比你更为心急。五百你的镇压,本座已经熬磨了过来,何况这样区区一件小事?”

说话间,老妖道胎所被镇压的那座囚笼之中,突然又有无形巨力,是这老妖的道胎伟力,奔涌而出,就化一尊无形大手一般,横空抓摄,飞腾而去。

苏洛不及反应,就觉一股劲猛气流,从自己头顶之上,横扫过去,也不知是多久过去,忽然听得老妖一声大吼:“来!”

那劲气奔行而回,又不知过去多久,终于回归囚笼附近,当即就有一团混杂之物,降临在苏洛身前。

这一堆黑漆漆的东西,宛若一座小山。

苏洛再仔细看去,当即大吃一惊。

这是一头巨蜍!

足有百丈高下,大如小山,蹲伏在地,只不过周身崩坏处成千上万,处处都是伤口,连躯体也不完整,显然,是早已死去多时。

“这是……”

“此乃本座肉身!”囚笼之中,那千年蜍妖道胎,沉声说道。

果然如苏洛心中所料。

老妖的声音之中,饱含着极端复杂的情绪:“这是本座的肉身啊……呵呵,小儿,你大约不知dào

,昔年,辰景秀与本座一起,纵横方圆数百万里之内,称雄于诸多道学之间,他便是坐在……哦,是踩在本座的头顶。

本座曾以为,与他是修行之路上,将一并前行的人。然而,到达最后,本座才明白一个道理。不幸的是,这一道理,辰景秀早就明白,在与本座一同修行,成为道友之时,他就明白。

小儿,你可知dào

,是个什么道理?”

苏洛也隐隐猜到什么,不觉黯然道:“前辈不妨告知吧。”

苏洛的称谓,令老妖略觉怯意,便肃然道:“修行的路,漫长无尽头,从来没有人曾走到过尽头。而这条路,将会越走越窄,终于到达一个令人无法抗拒的时刻,有无穷劫数,或由天,或由地,或由人,终归是让修行者明白,大道只容一人行,舍己之外,皆是累赘。

所以,要杀亲,杀友,杀天地万物,杀得诸事皆空,道乃不成空。”

苏洛闻言,不禁悚然。

第154章 墨蜍道衣

修行的艰难世人皆知,但对于寻常修行者而言,修行的艰难,只是因为多歧路与坎坷,险阻不绝,却绝少有人想过,这份艰难之中,更多的还是源于这条道路本身,便只是一条极窄的小道。

窄小到只容得一人行。

因此,大道唯有独行。

老妖道出这番道理时,苏洛只觉心头悚然,蓦地心生微凛。他沉寂片刻,才涩然开口道:“不错,前辈说得很是。”

这是他第二次称呼对方为“前辈”。

这老妖必然不是善类,恐怕到底不可能和自己友好合zuò

,但无论如何,对方的的确确算得上是修行上的前辈高人,千年巨擘。况且,这老妖此番道理,对苏洛而言,宛若平地惊雷,确实有一股醍醐灌顶般的教诲。

这种教诲,对于往后修行的道路,有着不小的影响。

“你既知dào

就好。”老妖沉声说道,“本座见你年纪轻轻,虽然修为算不得出众,却有能耐来到此地,恐怕有什么机遇在身,本座也没有兴趣知dào

,但可见你是身负有气运之辈,似你这种人物,都是修行道路上有机缘大进步的人物,本座教你这番道理,也免得你日后重蹈本座覆辙。”

从言辞之间,便可以判断得出,这老妖昔年,同那位东辰道学的大人物,号称东辰道学数千年以降,最为惊采绝艳的一位掌道学尊,辰景秀,从前竟并非是仇敌,而是修行道路上休戚与共的同伴,道友。

只不过,那辰景秀更胜一筹,于修行之中,早已悟通了“大道独行之”的道理,知dào

这老妖的存zài

,最终将对他的修行有弊无利,因此狠下辣手,击杀老妖的千年肉身,擒拿其道胎,因终究难以彻底灭杀,故而构建大禁,镇压老妖道胎于此。

“小儿,你既不能信任本座,不敢同本座合zuò

这一场,本座倒是能够理解。”老妖忽然又道,“因此,本座不妨先赠送你一场好处,你自然便信得过本座。”

“哦?”苏洛精神忽地一震,继而明悟过来,不由愕然道,“前辈的意思,莫非是要将……你这肉身,赠送于我?”

这老妖,早在五百年之前,就修成道胎之境界,更在入化之境以上。

苏洛凭借过往见识,大体可以判断得出,他师尊散光子,尚未臻入入化之境,就已经是天日道学一等一的人物,一旦此番出关,晋升入化下境,立kè

便会是天日道学数得上的个别强者之列,因此,他心下料想,这偌大的天日道学,也绝不可能有超越入化上境,达到道胎之境的强dà

存zài



由此可以想见,道胎之境的强dà

修行者,是何等伟岸的存zài



更何况,一头道胎之境的巨妖。

其肉身,简直不能够以“好处”二字来形容。

眼前这具老妖肉身,虽已创败得厉害,处处崩坏,甚至于根本不完整,是在被击杀之前,受到了极为惊人的创伤,然而,却毫无疑问,只怕即使是一寸皮肉,对于道胎之境以下的修行者而言,都是难得一见的至宝。

这的的确确是一桩无与伦比的天大好处。

苏洛不禁骇然:“前辈的肉身,我……只怕是受之不起。”

他绝非贪婪无智之人,因此立kè

想得明白。这具老妖肉身,自然是极其重yào

的宝物,然而,自己要来……非但眼下并无用处,更是不可能带得走!

对于这一点,这老妖岂能想象不到?

苏洛登时暗恼,不满道:“前辈这是戏耍我么?”

“笑话!”

这头千年蜍妖,却蓦然发一声冷笑,怪声说道:“你这小儿,好不知dào

理!你以为,本座是在戏耍你,许你一桩空无用处的好处?”

“不错!”

苏洛平静说道。

“那你便等着吧!”老妖骤然吼道,“本座沉沦在此五百年,但赐你一桩好处,却还可以做到!”

苏洛闻言,尚不及反应,突然之间,就见一股涛涛巨力,无形无质,却伟岸无匹,突然之间,自那囚笼之中升起,下一个刹那,就突地变化,如同化为一尊大手,兜天摄地,覆压而下!

苏洛大惊,忙急后退。

那无形大力,所化的大手,虽然目不可见,但是以苏洛修为,自然可以感应得到,如此强绝的威力,精神震动之下,就感觉得到这一股无形力量所化的大手,仿佛真切所“见”一般,陡然一下,抓在那具庞大的破败肉身之上!

狠狠一扯!

一层皮膜,就被撕扯下来!

苏洛心下大骇。

这老妖果然是狠辣。

虽则他失去这肉身,已有五百年之久,并且这肉身早已坏死,道胎再无归位的可能,但是,自己亲自出手,狠狠撕下来自己肉身的皮,却绝非常人所能为之事!

岂止是狠辣,简直是可怖!

那囚笼之中,老妖道胎虽不能出,却可遁出道胎大力,化作大手,撕下自己肉身之上的一层皮膜。

继而,那些无形的大力,猛地当空一震,随机,苏洛终于肉眼亲见,虚空之中,腾腾烈焰升起。

这是燃烧道胎之精华,所成之火焰,只怕是一件纯元之器,也绝难抵御,要被这火焰烧灼炼化!

果然,此火极度凶猛,团团裹住那一层皮膜,皮膜就开始消融,扭曲,变化,很快开始凝结。

“这老妖,莫非还精通炼器之道?这却是罕见……”苏洛心中微微吃惊。

须知,炼器之道,非同小可,许多人类修行者,也不一定能够掌握,必须是天生有这等天赋之人,才能够涉足这一领域。

与人类相比,禽兽一类,智慧缺乏,即便是修成了妖,拥有灵智,却也远不能与人这种天地灵长相提并论。

不但修行进境远不能同人类修行者相比,对于一些特殊的领域,比如炼器、制符、炼丹、布阵,等等方面,都要相差许多。

他正思忖之际,那火焰之中的皮膜,已经迅速变化,就变成一件墨色道衣模样,深沉漆黑,显得殊无特色,十分寻常,却又令人有种神mì

的感觉。

老妖已再度开口,说道:“小儿,本座的真身,乃是天地奇种,墨血王蜍,以本座真身之皮,炼成这件道衣,虽则本座眼下亏损不小,难以悉心炼制,只是粗略炼制成功。

你穿上这件道衣,虽没有别的妙用,只论防御之能力,至少可与抵得住中品元器飞剑刺杀!”

这件道衣,飘然落下。

苏洛早已是惊骇得神情震撼。

老妖所言,意味着这件它不过片刻间随意炼制的道衣,起码达到中品元器!

第155章 引光洗炼法

这老妖本体,乃是天地间一类奇种,蜍中王者,叫做“墨血王蜍”,通体漆黑,连血液也如浓墨一般,更具剧毒,极为可怖。

但苏洛并不知晓,他在典籍之中,也不曾见识过记载。

实在是这“墨血王蜍”极是稀有,莽莽东辰荒墟之中,数以十万里计方圆,也从不曾见过这等凶妖出没,因此,就算是附近的天日道学、清华道学之中,也没有这种凶妖的记载。

此刻,这老妖将自己早已被剥离,已然坏死的肉身剥去表皮,炼制成为一件护身法衣。

这护身法衣,起码达到中品纯元之器,足可以抵得住中品元器级别飞剑的刺杀。这样一件护身法衣,若是流传出去,即便是那些功入出神入化之境的强dà

修行者,也必定会为之眼热。

墨蜍道衣飘然而落,径直落在苏洛身前,就虚空浮住。苏洛目光瞬间凝缩,心头禁不住怦然而动。

此等重宝,岂有不动心的道理?!

“这……”他直觉自己心口都在发紧,却仍是犹疑着,“前辈,这却是你真身所炼化的法衣,当真给我?”

“这是自然,这具肉身,早已破败,于本座而言,已然没有半点价值。”老妖发出沉浑声音,“不过,本座知dào

,你们人类,心思最是狡诈不定,你自然信不过本座,以为本座赠你护身法衣,是藏着歹意?”

苏洛倒也干脆,说道:“这是自然,前辈要我信你,仅靠一件元器法衣,当然不够。”

“好,很好!”

老妖竟丝毫不怒,发出洪大笑声,“你这小儿,如此重宝当面,你竟也不为所动,似你这样的人物,注定要有大成就。你既然不信,那也无妨,本座五百年尚且等得了,又何必在乎更久?你尽可以慢慢炼化这件护身法衣,完全得手之后,你我再联手,出得这樊笼也不迟!”

苏洛闻言,不禁冷笑:“前辈这个话,却没有半点价值。你当然看得出,我是什么修为,什么境界,一件元器级别的护身法衣,就算我有炼化之法,怕是也要穷数十百年之功,才能慢慢磨练得手。”

“笑话!”

老妖冷道,“本座岂能没有这个考lǜ

?这件护身法衣,虽然能抵御得住中品元器飞剑刺杀,但本座却何曾说过,它是一件纯元之器?”

“不是元器?”

苏洛愕然。

“当然。”老妖为他释疑,道,“化法蕴灵,法宝之中,蕴养出灵性来,才是灵器,如果要使得法宝纯元,成为元器,却不仅仅靠炼制,就可以成就。唯有将法宝彻底同自身本命娇羞,达到休戚与共的地步,如同‘本命’,与自身本命一股‘本元’相通,那才是元器。

否则,即便法宝拥有元器级别的威能,也算不得是元器。”

“还有这番道理?”

苏洛心中蓦地一惊。

他的境界还十分低弱,又不通制器之道,却并不知dào

,法宝达到灵器,乃至元器级别之后,又有许多更为深奥的道理。

老妖道:“自然!本座也不曾修行过炼器的法门,本座要炼制出与元器相当的法宝来,当然不难,但若要将其炼制纯元,先天就与本元相通,却没有这一层功候。

因此,这件护身法衣,虽相当于元器,却不必你如祭炼元器一般,耗费苦功去祭炼。甚至,其中连灵性也未养成,连灵器都不算,至多只能算是可以化法的法器!

你既然是东辰道学弟子,就只管以东辰道学祭炼法宝的法门,引光洗炼法,来祭炼它。你亲自在其中养出灵性,使其先成为一件灵器,待你日后天长日久祭炼它,才能使之纯元,成为纯元之器!”

老妖略顿了顿,又笑声道:“当法宝中有与你精神相通的一丝灵性,你自然就可以信得过,这件法衣为你所有,仍是本座以道胎之威,也不可能藏下任何杀机在其中。”

这老妖一口气解释下来,苏洛听得半懂不懂,实在是他修为有限,又没有真zhèng

跟随师尊修行过,对修行的许多常识,都匮乏得很。

然而,他心头忽然一动,想来,自己这些秘密,这老妖并不知dào

,他这一番解释,应该都是属实。

不过,苏洛却突然又想到一桩难处。

那就是……他可不懂任何祭炼法宝的法门!

与法术有关的法门,他只知dào

“神御法”和“气兵术”,然而,那神御法,是感应天地元气,搬运自身气血的法门,至于气兵术,则是凝练“气”为无形之兵的一门秘术,以他此刻修为,还无法修行。

至于祭炼法宝的法门……天日道学弟子,至少也要臻入摄御之境,才能得到这等法门。

“引光洗炼法?”苏洛心头怦然一动,随即就强作镇定,装作平静模样,说道,“这门祭炼之法,我虽然知dào

,但是,因为修为有限,却还没有能够得到,无法修行。”

“没有修行过?”

老妖登时吃惊起来,“这不过是你们东辰道学,最为粗浅的祭炼法宝之法,凡是入门的弟子,都该得到,你怎么会没有?”

苏洛心思敏捷,心下早已经有了预计,杜撰出一套说辞,当即就道:“前辈有所不知,我虽然拜入道学,却因为并无有力出身,因此不受道学器重,漫说是法术要诀,就算是一枚丹药,也从来不曾得到过。”

老妖打断他道:“本座见你虽然修为稀松得很,但按你年岁来看,却也算是凑合,你既然不受器重,连一枚丹药,一丝法门都不曾得到过,又如何有了这一身修为?”

苏洛面作冷色,道:“自然全凭自己!”

“荒谬!修行之路,何等艰难,你一个小子,自己摸索,就能修行到养神巅峰之境?不可能!”老妖勃然大怒,绝不相信。

苏洛心中极为紧张,却仍然强作平静,说道:“前辈有所不知,我自入道学后,自知没有背景,天份也不过尔尔,便苦下心志……”

他当即就将自己曾经在天日道学落日峰藏道殿中所看过,当年月萧寒的那份修行笔录之中,月萧寒的修行之法,简略说出来。

月萧寒便是天赋不出众,更不受器重,却凭靠苦心,给自己准bèi

了极其严苛,近乎于是变?态的规矩,细致入微,在修行上考究一切值得注意的细节,才有后来的修为。

甚至,天赋平凡的他,竟然能够比许多天才都更快养神成功,乃至最后一举突pò

到达摄御之境!

苏洛看过月萧寒那一部道书,对许多关键都记忆得十分清楚,因此,此刻讲述出来,都细致入微,对于这头千年老妖而言,自然可以清晰分辨出,苏洛所说的办法,绝对行之有效,并不是他胡编乱造。

“果然,果然!”

以老妖的见地、修为,也不禁连连赞叹。

苏洛忽地咬牙,“含忿”道:“只可惜,与我不睦,始终欲要除我之人,仍然不会罢手。

我为人所害,艰难逃出,要不是靠着盗出来的两样宝物,也活不到此时!因为记得,道学的典籍之中,曾记载过此地,是昔年景秀祖师镇妖之处,我料想,我索性置之死地而后生,逃遁至此,那些欲要害我的人,岂敢追击进来?”

老妖闻言,不禁微嘲道:“与你一同至此的,倒是确实还有不少人,其中更不乏有精怪一流。不错,这倒的确是东辰道学的一贯作风。”

苏洛心下暗忖,这老妖虽然活了千余年,却到底不是人类,归根到底,仍然是畜生一类,虽有智慧,却不够机灵狡诈,自己这一番蒙骗它,虽然仍然是还有漏洞,但当下这老妖心急逃出生天,比自己更为迫切,恐怕也无心多想,自己已经侥幸成功。

他略作停顿,才继xù

道:“前辈,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这些年以来,深刻领会到这个道理,因此,倒不是我故yì

不信任前辈。只是可惜,我并不知dào

那‘引光洗炼法’,无法祭炼这件护身法衣。”

“这有何难?”老妖当即嘿然诡笑,道,“你不知dào

,本座却知dào



不单单是这引光洗炼法,你们东辰道学,不知多少功法秘术,本座都了然于心,有一些法门,甚至除了本座与辰景秀那厮之外,你们东辰道学,旁人都无资格知dào

!”

“小儿,你同本座合zuò

,是你天大的造化!一旦出得此处,重获自由,本座终究要报复回去,覆灭那东辰道学!你却放心,不仅是这引光洗炼法,还有东辰道学一应法术,种种秘密,本座都传授给你,到时候,你就在那东辰之巅,重立东辰道学,让那些昔日谋害你的人,为奴作隶,供你驱策,岂不快意?”

苏洛的眼底,适时迸出强烈光彩,显现出已然极为动心,咬牙喝道:“若能如此,方能消解我心头之恨!”

“好!好!好!”

老妖连连道好,从那囚笼之中,那团老妖道胎之光,陡然****光火,一道辉光飘然而出,就掠向苏洛:“本座这就传你引光洗炼法!”

苏洛眼前直觉一团浩大光辉,如同大星,当头砸落。

周遭沉暗之中,立kè

如化天幕,其上一颗星辰,洒下光华,被一股无形大力,牵引而下,直直落向自己眉心。

轰隆!

直灌入脑海之中!

第156章 祭炼元器

老妖这手段,乃是生生以强dà

精神力量引导,将种种讯息,如镌刻烙印一般,镌入他人晋升之中,如同灌顶,快速凶猛,行之有效。

不过,这种手段,非是一般修行者就可以施展,一个不慎,对双方都有极大弊处。

苏洛直觉脑域巨震,如“见”沉暗天幕,那天幕之上,一颗大星照耀,洒下光华,被一股无形大力牵引,猛然坠下,直直坠落,轰入他脑域之中。

这星光猛震,势如星河运转,其中一点猛光落下,好似有神仙中人,降下福光,垂怜世人,令世人悟道。

的确,苏洛此刻,便是在悟道。

这光入他脑域,立kè

变化,登时之间,就有一股股讯息,宛若洪潮,奔行涌动,镌刻进入他的精神之中。

“引光洗炼法!”

苏洛心神震荡。

这便是昔年东辰道学所传承,专门祭炼飞剑法宝的一门法门,用以祭炼法宝,有异乎寻常的妙用。

当然,比如天日道学,北方的清华道学,也各自都有类似法门,与这“引光洗炼法”并不一样。

只不过,苏洛并没有修行过。

当然,他即便是修行过,也不会承认,否则,一旦施展,以那老妖超过千年的修为,必定是立kè

便能识破,那么,苏洛故yì

默认的“东辰道学弟子”身份,自然就会被揭破。

登时间,苏洛便逐渐领会得到,这“引光洗炼法”的玄妙之处。

凡是法宝,修行者都要祭炼,与自身通灵如一,变化一致,才能真zhèng

运用。换而言之,祭炼法宝,就是一个与法宝沟通,精神和谐,使得法宝与自己精神相通,得以如臂使指的过程。

世间修行者,祭炼法宝的手段不知凡几,“引光洗炼法”只是其中之一。

但东辰道学昔年无比强横,更在天日道学、清华道学之上,东辰道学所传承的诸般法术,显然也在天日道学、清华道学之上。

引光洗炼法,便是引天幕之上,星辰之光,化为星辉精华,为精神所指引,镌入法宝之中,从而祭炼磨砺。

这星辉精华,最是精粹纯澈,用以修行极为有效。比如这世间就有许多禽兽一类,依靠吞吐日月星辉,凝练精华,从而炼化反骨,开启灵智,成为妖类。

修行者的精神、神魂,融入星辉精华,用来祭炼法宝,这星辉之精华,与法宝淬炼,便能够使法宝与修行者的精神、神魂,也产生紧密衔连,持久祭炼,便可以使得法宝与心灵相通,如臂使指,成为本命。

这就是“引光洗炼法”的精妙所在。

老妖的手段,极为精深,直接灌顶,居然能够令苏洛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将一门专门祭炼法宝的“引光洗炼法”完全领会。

呼……

这头千年蜍妖,当即收手。

……

苏洛闭目端坐,那件墨蜍道衣,已是飘然落在他身前。

“小儿,这就是你们东辰道学的‘引光洗炼法’,你修行之后,祭炼本座赠你的这件护身法衣,到时候,你再和本座联手,一齐逃出生天,有这法衣护体,如今本座失去肉身,只剩下残存道胎,即便有心害你,你也不必担心。”

老妖沉声说道。

苏洛静默不答。

他对这老妖的话,仍然是将信将疑。

这件墨蜍道衣,可以地域相当于中品元器飞剑的刺杀,但是,是否能够抵挡得了老妖道胎的突袭,只怕也不是一定的事情。

不过,他得到了“引光洗炼法”,倒是的确可以开始祭炼这件墨蜍道衣。

这墨蜍道衣,是老妖肉身皮膜炼制而成,经过这头老妖道胎的炼制,虽然足有相当于中品元器之威能,但是,却的确算不上是一件元器。

元器,纯元之器。

法宝祭炼纯元,谓之为纯元之器。

低于元器一等的,是为灵器,也就是蕴灵之器。

再低一等,便是最低等的化法之器,称之为法器。

一般的法器,只能够让修行者催动,以祭炼之法运转,却并不具备灵性,威能有限。

然而,灵器不同。

一件蕴灵之器中,已经蕴藏着一丝灵性,就如那禽兽一类,吞吐日月之光华,星辰之精辉,开启灵智一般,大体也是相似。

当法宝凝练一丝灵性,就是灵器。

然而,如果灵器要成为一件纯元之器,却绝不仅仅是依靠炼入诸种珍贵材料,便能够达成。

必须要经过修行者亲自祭炼,与本元相通,才能为纯元之器!

否则,即便运用无尽珍材,无穷宝物炼制,得到的法宝威能绝强,甚至有可能威能超过纯元之器,达到更高层次的法宝,但却仍然不能称之为“纯元之器”。

不是纯元,就不与本元相通。

法宝一旦纯元,又自具灵性,便如同修行者身躯的一部分,心灵如一。

譬如,一件纯元之器法衣在身,修行者一旦遭遇危机,元器之中的灵性与自身本元相通,便可自行运转,抵御来袭。

若是一件元器级别的飞剑,也是一样,祭炼得与本元一体,那时修行者只消意念一动,飞剑跳丸,索魂夺命,遥空杀击,立kè

运转。

“引!”

苏洛端坐着,忽地他伸手猛抓。

双手齐出,一齐抓摄!

一手抓向那墨蜍道衣,另一手,却是直向苍穹,逆空抓起。

他一手抓住了墨蜍道衣,另一手五指勾摄,如拿上苍,立kè

之间,天地无形之中,就有一丝丝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纯澈强沛,无所不在的力量,从天而降,垂临到达他的五指之间。

星光辰华!

天地之间,星辰无所不在,即便是青天白日,朗朗白昼,实则那星斗辰火,一样也是存zài

,只不过是隐于大日之光之后,不得显现而已。

星光辰华,无所不在,即便此刻苏洛所在这处,乃是处于不知何处的绝地,不与世间相通,然而虚空所在,无所不至,天地之间的星辰之光华便不会断绝,永恒存zài



“洗!”

苏洛反手猛抓,他指掌之间,所拿的星光辰华,就奔行运转,一举翻压,镇入那墨蜍道衣之中。

“炼!”

第157章 5炼山

昔年,东辰道学力压天日、清华两大道学,在方圆百万里计的地域之内,为第一大道学,弟子众多,法术精深,强大的修行者数量也冠绝诸道学。【全文字阅读.】

实则,不单单是在这三大道学之中,东辰道学威名远播,更为遥远的地方,也多有东辰道学的名声传扬。

传闻之中,天下有三千道学,按东辰道学的覆灭来看,这三千之数,当然也只是约数,如今的道学数量,必定远不足三千之数。

然而,即便如此,也可想见,这中元世界,其广无尽,远非区区天日、清华、东辰三座道学所可及的这些许地域。

在那广袤大地之上,更有诸国万众,亿兆生灵,道学林立。

传闻中的三千道学之上,更还有四大道府。

据闻以东辰道学之强,在众多道学之中,在以千百亿万里为计的大地之上,都有一些名头。

与之相比,天日道学、清华道学,便要差出许多。当年,两大道学联手,覆灭东辰道学,固然是因为东辰道学行险,有危急周遭,令天日、清华两大道学为之胆寒,因而先下手为强的缘故,但之所以能够得手,也还有着许多不足为人所道的缘故。

否则,凭借天日道学与清华道学之能,便要覆灭当初的东辰道学,却有着巨大困难,成功的几率极小。

然而,终究,东辰道学还是灭了。

只不过,东辰道学覆灭之后,天日道学与清华道学,瓜分了原本属于东辰道学统御之下的部分地域,便是如今天日道学御下的辰国,以及侵华道学御下的北辰国。

但更广阔的地方,成为了今日的东辰荒墟,为妖类所占据,两大道学也无法斩除赶紧,唯有常年派驻弟子,在东辰荒墟之中占据废城,以为据点,逐年除杀妖孽。

如若不慎,甚至曾经有妖类势大,繁衍过盛,终于积蓄足够力量,一路西侵,要吞没两大道学御下地域的事情发生。

这些妖孽的来源,便是当年东辰道学行险,摒弃诸国,一切世俗只受东辰道学直接同属,驱除一切国别,从而很快积蓄巨大力量,并且豢养大量妖类……终致其祸。

东辰道学既灭,那些妖类,纷纷逃窜,繁衍生息,逐渐众多,终于屠城灭众,占据大地,致使荒墟百万里,没有人烟,成为妖孽之乐园。

这些东辰道学残余的妖孽,便令天日、清华两大道学如此头疼,数百年无法除尽,那么,昔年东辰道学之强大,自是可见一斑。

……

这都是秘不可传的密闻,天日道学和清华道学的弟子,只是一般层次的,自然不可能知道,只有一些掌握权柄,晋升高位的,才能够涉及昔年的记述典籍,有所了解。

苏洛自是不知。

然而,当他开始修行这“引光洗炼法”,祭炼这件可达中品元器级别的墨蜍道衣时,却自己便迅速有所领会。

虽不清晰,却已经隐隐有了察觉。

这引光洗炼法,无比精妙,深邃莫测,有不可思议的妙用,尤其独辟蹊径,十分难得。苏洛虽然没有修行过天日道学专门祭炼法宝的法门,然而,他却知道那“神御法”和“气兵术”。

这两种法门,都是修行者最初修行的基础法门。

对于当年的东辰道学而言,这“引光洗炼法”,也是一样的地位。

这三者,虽然并不是同一类别的法门,然而,苏洛只是稍微触及,便有了极深的感触。

引光洗炼法之精妙,远在神御法和气兵术之上,甚至超出至少一个层次。

由此,他不难立刻猜想得到,当初,那东辰道学的道统,该是何等强盛,传承深远,法术精深,高手如林。

这几乎是不必多想,就可以猜到的事情。

……

“引!”

“洗!”

“炼!”

天穹之上,星辰斗列,无所不在,即便白日当空,那漫漫星辰,也一样是仍旧陈列于巍巍天幕之上,亘古永恒,永世存在。

东辰道学这门祭炼法宝的法门,便是引星辰之光,以纯粹星光与自身精神通联,再以星光洗礼法宝,以星辰之光辉为媒介,将修行者自身的晋升,与法宝祭炼一体,直至通灵如意,成为本命之法宝的层次。

若是一件法宝,已然拥有了灵性,又在品质上足堪比元器,那么,当祭炼到达一定程度,法宝之中这一丝灵性,同修行者的精神一体,归入本命,则法宝纯元,是为纯元之器,也就是修行者口中简称的“元器”。

这件墨蜍道衣,非同一般,只要祭炼得当,到达一定程度之后,必定是可以成为纯元之器,而且,是一件到达中品的纯元之器。

……

……

四野之中,荒荡沉寂。

但这莽莽东辰荒墟,处处皆是凶险,随时随地,都可能有妖孽出没,若是积年凶妖,已成气候,则便是修为深厚的强大人类修行者,也难以抵挡。

历来,陨落在东辰荒墟之中的修行者不在少数,无论是天日道学,还是清华道学,都一向深受其害。

山间漫血,血中卧尸。

这些尸骸,多是精怪、妖兽,甚至有初步修成妖种,也就是相当于人类修行者先天之境的大妖的尸骸。

这等大妖,虽不是那种修成妖丹,可以脱却窍壳,从而化形的真正妖族修行者,却也是非同寻常。

譬如,那绿甲老妖,也是修成妖种,并且是妖种中境的存在,便是极度强大,强到连元师兄也只能压制,无法将之击杀,最终还是令其逃之夭夭。

山间,迎着一座秃山。

元师兄神情冷酷。

众多驻守静安废城的天日道学弟子,正在抓紧时间,将那些血泊之中的精怪、妖兽,乃至极少数几头修成妖种的大妖的尸骸收集,就地分割,截取可用之材,收集起来。

比如那三头修成妖种,达到下境也就是相当于先天下境高手的大妖,它们体内的妖种,便是极其珍贵的宝物。

如那头绿甲老妖那样,妖种中境的存在,如能得其妖种,就算是元师兄这样的高手,也能通过炼化其妖种,获得极大裨益,甚至可能就此冲关,晋升下一个境界。

殷赤云沉声禀告:“元师兄,已经准备好了。”

元师兄目光沉静,看着那座秃山。

那秃山之中,有前辈修行者之墓。

可惜,已然无法得到其中有可能存在的好处。

反而,还造成了重大损失,极有可能面临着棘手局面,无法处置。

默然许久,元师兄终于冷漠道:“炼山!”

“是!”

……

那座秃山周围,一道道炽烈光辉耀起。

这是一座大阵。

这座大阵,将对这座秃山,展开炼化。

彻彻底底,完全炼化!

天日道学得不到,那么,也决计不能够让那些妖孽得手!

“绿甲老妖……且等着,我迟早要取你性命!这静安废城,周遭数千里之内,所有的妖孽,等着道学的怒火,等着落日峰那两位的怒火吧!”

元师兄默默想道。

只是,看着无穷光焰之中,正在被烧灼炼化的那座秃山,他自己也忽然心头微颤,感到一丝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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