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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语君心》


第一章 浮生晓梦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念着手中的词,玦语顿觉自己又出了神,心想,年末大家都忙着赶回家过年吧,自己倒是落个清静,不用教书,寒假在家也就不用再努力摆出笑脸应付同事。

“玦语,我们逛街去吧,在家呆得都快长草了。”她的死党顾晓瑛,超级大嗓门,擅长用高分贝胁迫人。

等出了门,玦语才发觉,这时候的城市着实是最可人的。往常喧嚣的马路,顿时清爽安宁。一旁的顾晓瑛则是兴致高盎,玦语似被她感染,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只是,谁会料想,在这般空旷的马路上,好死不活的,会遇见了自己的前男友。

玦语望着眼前的人怔住了。

许久未见,李睿依旧潇洒风流,身旁还伴着个酥胸半露,细腰高挑,脚踩高跟鞋的美女。

李睿抬眼见着玦语,不羁的神情顿时变得冷然,场面异常的尴尬。

偏偏眼前又恰是十字路口,闪着红灯,玦语杵在原地,只好低下头,瞻仰她的鞋。此情此景宛若仇人见面,彼此分外得憎恶。

顾晓瑛见李睿眯着眼睛,瞪着玦语,拳头紧握,就要起步朝她走来,眼明手快当下就拉着她往右边的小巷拐。不知走了多久,回首已不见那“故人”。晓瑛这才如释重负,重重得舒了口气,摇着头叹道,“真是孽缘,孽缘。”

玦语默默不作声,兀自走进了前面的古董店。

等晓瑛晃过神,已然踏了进去,她一见店内那么多的古董瓷器,惊呼道,“玦语,你知道我身后长尾巴,还拉我往这跑,万一又一不小心摔了什么,我这辈子可完了。”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往门外跑了,“我还是在门外等你吧!”声音从门口遥遥的传来,依旧洪亮。语毕,还不忘坑出手机玩起游戏来。

玦语望着她笑了笑,细细地赏着眼前这家店。

熏炉里弥散出一股奇异的香味,烟雾袅袅,渐渐的竟让人有种迷蒙的幻觉。

她绕过雕镂得极雅致的红木屏风,鬼使神差得在一梳妆台前坐下,熟稔的打开首饰盒,拿出一枚平安坠。倏然间,她被自己这一连串行云流水,宛似日日皆如此,早已习惯的举动吓了一跳,喃喃道,“今天,我是怎么了。”

耳边蓦地传来一老妪的声响,“你终是来了。”

“终是来了?”,玦语思忖着她的话,循声望去。

眼前的妇人一身唐装,慈眉善目,与这古董店一样皆透着古老,神秘,很是相称。

她见着玦语手里拿着平安坠,缓缓道,“见你这般欢喜此枚玉坠,也是种缘分,就赠予你吧。”

玦语惊诧不已,立马摆手,“这可不行,太贵重了,谢谢你的好意。”

正想放回原处时,老妪又开口道:“不急放,小姑娘。这店灯太暗,我年纪大了,眼神又不好,你可否帮我到外头,瞧瞧,这坠上是否有一缕黄色的纹理?”

玦语依言,和着晓瑛一同,照着日头细瞧。可瞅着半天也没发现半点瑕疵,恰在此时,耳边依稀听到,“这本该就是你的”。她回头正想进去和老妪说,却发现店门不知何时已关,挂着“休业”的牌子。

晓瑛打了个寒战,道,“真邪乎,这东西你可千万不能戴。”

玦语则莞尔淡笑,心想世上哪有那么多邪魔鬼祟,不过是心意作祟罢了。

入夜,半梦半醒中,玦语又听到了那位老妪的声音,分明在唤自己,“玦语,你本不该属于此”,“玦语,过来,来这。”

玦语莫名问她,“阿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却只是笑,径直拉着玦语的手,“时间也差不多了,也该走了。”

“等等,你是要带我去哪里?”

玦语乍然从梦中惊醒,衣衫尽湿,心念,“好生奇怪的梦啊”。

她睁开惺忪的眼眸,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群身着古衣的年轻女子们,见她醒了,惊呼着:“荆王妃醒了,醒了。”

她连忙揉揉了眼,不可置信地望向一旁,床边大红喜幔在红烛下,格外耀眼,连晓瑛竟也穿着侍婢的衣裳,她心想,“我仍在梦里头吧,竟然做起了这种梦”,不由嗤嗤地笑了。

“小姐,您别吓奴婢,小姐,不会是疯了吧?”着紫衣的“连晓英”语音微颤,死命地晃起她的身子。

刹那间,玦语觉着骨头都要被摇散了,手扶着晕眩的脑袋,“这么真实的感觉,难道.这不是梦?”

她学着电视剧里的场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却听着“连晓瑛”尖叫起来,“好痛,小姐,巧玉再也不敢乱说了。”额显然,玦语一不小心掐错了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玦语连声道歉,心里默默哀叹,“现在电视剧都不流行穿越了,我竟然还俗气地赶上这一出。”

“还叫小姐,该改口叫荆王妃了,真是不懂规矩。”旁边年长的侍婢正色道。

吓得巧玉连忙垂头,不一会又偷偷地瞥着玦语观望,一脸迷惑,就差脸上写着,“小姐难道真的疯了?”

玦语瞧着和晓瑛一般模样的巧玉,心里倒是莫名的踏实了不少,接着她又瞟了一眼其他丫鬟打扮的众人们,料想应该是这府邸的下人。只是这神情模样,着实都不如贴巧玉讨喜舒坦。于是随口道,“那个,你们可以下去了,有巧玉在我身旁伺候着就行。”

待府邸的下人禀退,巧玉就忍不住说道,“小姐,不对,荆王妃,哪有人大喜之日,走走路都会跌倒的呀,如果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回去和老爷交代呀。”

“我~~大喜~~~”玦语惊呼道。

巧玉猛地点头,娓娓的向玦语道来,关于当今的皇上是如何如何的宠爱张贵妃,甚至爱屋及乌,怕母家背景不厚争太子有不测,干脆封三皇子赵晗为荆王,赐予府宅。关于三皇子赵晗是如何如何的相貌出众,品性温润,尽管已有两位侧室。关于玦语是如何如何的幸运,在半个月前,三皇子在大殿上亲自请圣上赐婚。关于连府的姨娘是多么多么的忿恨,没娘的大女儿竟然走了狗屎运。关于外界是如何如何的猜测,不过是个礼部尚书府的大小姐,也非与三皇子青梅竹马,定是她绝色倾城。

玦语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心头一震,“这梳妆台分明与古董店里的一模一样,莫非是命中早有定数。”她望向那一方铜镜,镜中的她容貌未变,只是身着了古代的大红喜服。虽清秀却也绝无外界猜测的绝美容貌。凿实是不明连家大小姐与荆王是有何渊源,让他能在朝上请求赐婚。

巧玉,一直在“小姐”和“荆王妃”的称呼中纠结,玦语望着像极了晓瑛的巧玉,干脆令她在无人的时候,称自己“小姐”。

她惊诧于自己世事的斗转,想起了前一日才碰上的李睿,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就这么摆脱了那里的一丝一毫,兀自出了神。

这时,心思玲珑的巧玉,提醒着发丝凌乱,衣衫浸湿的玦语,趁着王爷未到,是否该重新沐浴梳妆下。

经她一说,身着黏糊糊衣裳的玦语,确实觉着浑身不舒坦,没多想,便跟着细心的巧玉往屋内的侧门走去。

第二章 初见

拐入门里,眼前的汤池正冒着热气,原来这屋子根本就是在温泉池上建造的,池边边沿还砌了齐整的石岸,温水穿过暗槽流入浴池,精巧至极。

生性怕水的玦语,小心翼翼的探下温泉水中,一股暖意蓦地涌来,不消片刻,满身的疲累,就被这暖暖的水消散殆尽,巧玉则捧着衣衫在一旁待着。

许是泡澡泡的太舒意,竟浑然不知赵晗已早早地到了寝室。

他正纳闷怎么喜房里空无一人,就听到汤池处传来巧玉的声响,“小姐,时间差不多该起身了。”

他循声而去,却吓坏了巧玉,只见她惊恐的立马跪下,结结巴巴地向他解释为何本该安安好好地端坐在喜床上的新娘,此刻却自个儿在汤池里泡着温泉,貌似还很享受。

玦语对于赵晗的到来毫无准备,尴尬的僵着,不知如何是好,她万万没想到与人初见就坦诚至此。

此时的她,努力的盘算着,现下是不是该转身朝向他,道声夫君,你好?转念一想,又觉着这举动未免也太开放了,着实做不出。还是,背着身麻烦他把衣服递给自己,再劳烦他先去寝屋里等。细想,好像又太大胆,他好歹可是个王爷。左不是右不是,她蹙着眉,全然失了方寸,咬咬牙,决定干脆等他自己走出去得了。

许久后,“再不起来,可是要把自己煮成螃蟹?”赵晗的话,幽幽地从玦语的身后传来,随后她就这么被夫君迅雷不及掩耳地捞起,裹上了衣衫,朝向屋内床榻方向走去。

玦语心里除了尴尬,还是无比的尴尬,她望着正识相地准备禀退的巧玉,投以求救的眼神,可,可她却回以自己满满的祝福。

她只好敛下了睫毛,迟迟都未敢抬起,余光却瞥见有道灼热的目光径直望向她。

待坐定,玦语就立马开口道,“嗯,我喜服还没穿,要不,你先那个什么,等我整饰好了,你再进来?”仍旧低着头,敛起声息等他的回答。

赵晗却缓缓地贴近她的耳边,轻轻诉道,“夫人,我完全不介意你这般。”然后是一阵清朗的笑。

玦语恍惚觉着脸颊温热,醉了一抹红云,眼眉愈低,想来有些事或许是天意,避是避不了。

“你是要羞到何时?漫漫长夜啊!”他抬起我的下颚,语气里透着笑意。

玦语听着慌了,猛地抬头,“还有酒,对,那个交杯酒。”却正巧与他四目相对。

红烛下,她的夫君衣袂飘然,耀若星辰,玦语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美的能恍了人的眼,明了人的心。如此的好看,如斯的清秀。

她听到了许久都未曾这般猛烈跳动的心律,竟发自内心的叹道:“你真好看。”

赵晗听着笑意更深了,低下头,靠近她,“其实,我不止好看。你想不想知道?”一脸邪魅,分明是蛊惑。

羞得玦语身子直往后仰,头直往下低,失了神,细若蚊蝇道,“那个酒,总该喝的。”

赵晗起身,从桌上拿来龙凤合欢酒,把其中一杯递给玦语,两臂环绕相勾,一饮而尽,随即望着她道,“你着实很合我心意。”

玦语望着他不知如何应好,任由他拿走她的酒杯,落下唇来,轻轻地,柔柔地,鼻尖漫溢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从前,玦语是多想离开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如今,一切遂了她的心愿,不知是不是老天的垂爱。如若真能待在这个世事,挥别过去的一切,未尝不是件幸事。玦语想着,抵在赵晗胸前的双手,悄悄地放下了。

“禀王爷,淑妃适才突然晕倒,现昏迷不醒。”外面淑妃的贴身丫鬟秀莲兀地传来焦急的传报。

赵晗停罢,顿了顿,眉头略蹙,那双比星辰都好看且暖暖的眸子望向玦语,似在征询她的意见。

玦语平复好适才的紧张,半晌,“没事,人要紧,来日方长。”竟扯出了这么一句。

“来日方长。”他念着玦语的话轻笑着起身,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玦语侧身双手撑在床榻上,青丝流于肩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深深的舒了口气。

她躺下,倚着枕上,有得竟是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夜阑已尽,玦语沉沉的睡去,梦里却浮现着往事一幕又一幕。

“看看你女儿,人家母亲又打电话过来告状了,说你女儿缠着人家儿子不放呢。”年轻的几乎与她同龄的女人,娇声的向着她父亲说道。

玦语狠狠的瞪向她,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回答,“我没有缠着他。”

“哎呦,做错了事,还理直气壮了,你爸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那女人一脸的鄙夷。

玦语不想理会她,转头努力地向父亲解释道,“爸,我根本没缠着他,我们两个人只是决定在一起了而已。”

话刚落,啪的一声,脸上就被狠狠的掴了一巴掌,红辣辣的疼。

“你还要不要脸,女孩子家怎么这么……何况你还比他大。”

玦语吃惊地望向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还是我的父亲吗?”她不禁又问自己。自从这个家换了新女主人后,玦语就时常会冒出这样的疑问。

身旁的女人,还不忘补上一句,“你爸好好的一笔生意,就因为你勾引人家儿子,白白就没了,真是个害人精。”

一旁玦语的父亲厉声道,“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她委屈的眼泪涌上了喉咙,眼见就要满上眼眶,却被自己生生的压了下去。她对自己说,“在他们面前,我不会哭,绝不会。”

“我们都成年了,他未婚,我未娶,我做错什么了,我又没学着别人破坏人家家庭。”玦语直直的望向他和她。

那女人听罢,气的脸都扭成一团,而她的父亲则举起手,似要再打她。

玦语毫无惧意,仰起头。

“小姐,醒醒,其他主子今天要来给您请安的。”巧玉轻声唤着玦语。

她蓦地从梦中醒来,眸子里却还凝着泪,巧玉见状惊诧道,“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又梦到已故的福晋了?”拿起帕子帮我拭泪。

玦语摇摇头,随即又胡乱的点点头。

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到如今,那些不堪的回忆,终成了一场梦,一场漫长而短促的梦。

晓瑛,张睿,父,母,都已渐渐远去,而自己仍旧活在这世上,呼吸着,感受着,思考着。或许,那个世界不全是难受,凉薄,也珍藏着快乐和温暖,但终究是逝去了。那个喧哗的白昼过去了,我的世界归于宁静了。

第三章 故人相逢

再三催促下,玦语起了身。望着巧玉递来的用马尾毛做成的盖刷牙子,觉着很是神奇,据巧玉说上面是柳枝,槐枝,桑枝煎水熬成的膏,还混有姜汁,细辛,玦语尝了尝,味道着实很怪异。

漱洗后,玦语端坐在梳妆台前,任巧玉把她的头发拢结于顶,然后分股用丝绳系结,弯曲成鬟,托以支柱,高耸在头上,梳成凌云髻。随后水粉,胭脂,画眉,点唇。时间长的,足够玦语再睡上一觉,不过,望着此时镜中的自己,玦语不得不承认面目确实娇艳了许多。

此刻,玦语的心里惴惴不安,她向来怕生,更厌恶应付别人,偏偏今天却要面对两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她小心翼翼地问巧玉,可否免了早上的请安,但是,规矩就是规矩,无可避免。

“小姐,你怕什么,您是正房,这可是您树威的最好时机,千万不能像当初的福晋那般温和,否则会被她们欺负的。”巧玉好心的提醒着玦语。

她茫然地点点头,心里只想着,待会能快点结束就好。

巧玉则继续细心地提醒着她:“小姐,我已打探过了,王爷的妾侍有两个,年纪都比小姐小。侧淑妃,是兵部张尚书侍妾之女,据说温柔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昨晚晕倒的就是她吧。”玦语拿下了巧玉帮她插上的红玉簪子“太多了,素雅点就好。”

“是,小姐。人说她贤淑,可小姐大婚之夜,她就晕倒,我看是肯定是故意的。”巧玉愤愤然。

玦语只是笑笑,其实,哪怕真是故意,她也不介意,本就没有和她们抢夫君的意思。

“那,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是瑶庶妃。据说是个四品官员的小女儿,长的貌美倾城,呃……当然还是比不过我们家小姐。”巧玉自觉说错了话。

等她踏出寝居到堂屋的,她们已经候着了。玦语端坐着,望向那两位将与她共侍一夫的女子。不知为何,却觉着自己虽为王妃,可于她们,自己才是正正的后来者吧。

“淑妃,向荆王妃请安。”张淑怡细言软语道。

玦语细细地打量着她,一身浅水蓝色霓裳,袖口上绣着淡粉色的花,玉簪轻挽。眉淡如秋水,玉肌如美瓷,细腰楚楚,举止一派大方。加之簪尖垂下的流苏,随着作揖微微晃动,更称得她清丽温婉。

玦语看得聚精会神,竟望了叫淑妃起身,巧玉只好在旁轻轻一旁喊着,“小姐。”玦语这才醒悟过来,忙说,“妹妹,请坐。“

待她坐好,继续道,“我年纪比你长些,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叫我姐姐就好。”

淑妃听罢,忙又起身作揖,“不瞒姐姐,妹妹我今日其实是特地来向姐姐认错。昨个儿身子不争气,千不该万不该,惊扰了王爷和姐姐,实在是该死,淑怡心里万分愧疚,请姐姐责罚。”她眉间紧蹙,确似是无心之举。

“不打紧,妹妹不用放在心上,身子好些了吗?”玦语客套道。

“好多了,多谢姐姐关心。”淑妃谦逊万分,举手投足竟显大家闺秀之气。

淑妃刚说完就听着一旁有人小声嘀咕,“哼~真是会演戏!”。

玦语转头望去,那女子一袭碧绿的翠烟衫,有着清亮含情的凌波目,含丹如花的樱桃唇,十分的清醇动人,加之云堆翠髻,蝴蝶步摇,更显得她活泼生动,全然不似她说话那般的刻薄相。

“瑶妃,向姐姐请安。”那女子清脆地说道,语毕未等玦语开口,就径自起了身,并朝一旁的淑妃道,“进府这么久,若瑶适才才知道淑姐姐是这般柔弱,真是替姐姐担心,可要好好调养身子保重啊。”瑶妃说的虽话中有话,表情确是无辜天真的很。

玦语见状顿觉头疼,深深的理会到,女人间的明争暗讽最是可怕的道理,赶忙让巧玉从嫁妆中取了几样作为见面礼,让这请安就此作罢。

待她们走后,玦语整个人都舒坦了,于是,便随着巧玉的提议,逛逛荆王府,熟悉熟悉。

玦语第一次见着王府的模样,虽在电视剧里也见识过,但眼前的府邸着实是太大了。府里一路上见着她的下人,纷纷请安,光回礼就累的紧,她果断折返决定去人少的花园逛逛。可是,这府里连个通向花园的回廊都那么长~~~~玦语不觉叹了口气~~~忍不住弯下身子,捶起发酸的小腿。

待到她起身抬头,却瞧见了她的夫君正和一身着锦衣玉袍的男子朝她走来。为了省却应酬,玦语想着还是快步绕开得好,却被那男子先一步发现了她。那眼神极为冷冽,惊的她脚步没站稳,连连后退,生生往后倒了下去。

那人,分明是……李睿……玦语的前男友。

玦语望向天空,想来生命不会就这么搞笑的结束于一场摔倒吧,身旁的巧玉正忙于尖叫,估摸是不会做自己的肉垫了,索性闭了眼,随天命。

正聊着最近的西夏之事的赵晗被巧玉的尖叫声怔道,眼见玦语就要后脑勺着地,立马飞奔过去。

“当心。”索性他及时赶到,把玦语捞在了他温热的胸膛。

玦语闭着眼左等右等心想怎么自个儿还没摔倒在地,睁眼一瞧,蓦然浮现在她眼前的却是她的夫君,赵晗。

还在惊恐中的她尚未回过神,就这么呆若木**的维持着这个投怀送抱的姿势。当然,也就没留意到近旁的“李睿”,和那双不动声色收回的双手。

“呼,”一旁巧玉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时,玦语才心神清明,即刻借力站好,长情地凝视着地面,似做错事的孩子,不好意思的道,“谢谢。”

“有伤到哪吗?”赵晗问道,他的手却环在玦语的腰间,依旧没有放开,想着这个隔三差五就要摔倒的夫人,不由地笑了。

玦语隐约听到了短促的轻笑,纳闷着,“莫非他在笑我?”猛地抬眼,眼前的他薄薄的嘴唇果真画了道优美的弧线。

她心想,赵晗定时觉得自己可笑之极,现下极想挖个地洞躲起来,丢脸的回道:“没事。”。

望着玦语这般的模样,赵晗忍不住戏谑道,“走路要专心,摔伤了,来日方长可要更长了。”

玦语闻罢,心想,“这样的话,他竟说的异常严肃且正儿八经”,脸却在顷刻间噌的通红,羞的把头转向旁,却对上穿着一袭墨绿色锦袍的“李睿”,还有那一闪而过憎恶的眼神。

第四章 依稀往事

玦语刚迈步着地,脚踝就一阵疼,不禁痛得叫出声来。巧玉立刻端下身子细看,才发现她的脚踝已经肿的不像话了。

“小姐,您脚扭伤了,奴婢去唤其他人过来帮忙。”她刚要转身,就被玦语一把抓住。

“别去了,我还能走,勿要麻烦别人了,你扶着我就好。”巧玉接过她的右手扶在自己的左肩上,一瘸一拐的朝霁月阁走去。

绕过回廊,穿过小径时,恰巧碰上了同样出来溜达的瑶妃,她正怒争着杏目,训斥着丫鬟。

瑶妃见着她,也只是顿了顿,斜眼瞥了下玦语的脚,连请安作揖都懒得做,对着跪在地上的丫鬟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大小姐身娇肉贵啊,让你去端个茶来都端不好,演给谁看。”

这话来得太突然,也太巧合,明眼人都听得出来是在指桑骂槐。巧玉气得想冲上来理论,却被玦语喝住了,低声道,“少惹事。”

“可她见着小姐不但不作揖,还暗讽小姐装柔弱”巧玉真心替着小姐生气。

“何必和这种人在口舌上计较,免得以后没了安生。”玦语拍了拍巧玉的肩头,示意她赶快走。

巧玉见小姐言尽于此,也只能就此作罢。

玦语走后,瑶妃和嬷嬷互望了一眼,相视而笑。

待玦语倚到躺椅上,巧玉立马唤来了大夫细心的诊断,索性没伤到骨头,吩咐巧玉用冷水帮荆王妃冷敷,并叮嘱一月内尽量不要下地走动,好生休养。

大夫刚走,巧玉就道,“小姐,以后走路可要专心啦,奴婢再有十个心脏都不够给您吓的呀。”话里带着些责备,却也透着实实的关切,让玦语不由地想起了晓瑛,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自己就这么凭空消逝,她要是惊呼起来,估计远近几条街都能听到她的大嗓门吧。

这时,下人打来了井水,巧玉小心翼翼的把布浸湿,再拧掉些水,敷在她的脚踝上,嘴还不闲着,“小姐,您可能不爱听,但奴婢还是要说。对于瑶妃那样的人,小姐您要是一直这样忍着,她会以为你好欺负,总有一天会欺到您头上作威作福的。“

大概是愈说愈激动,按着布的力气也渐增,生生令玦语一声惨叫,“啊,你小力些,这是我的腿,不是你的仇人。”痛的她额头都涔出一丝细汗。

巧玉忙松了力道,内疚万分,“对不起,小姐。”随后又顿了顿,心里盘算着,那事当讲不当讲,心里又思着如若不说,总归时放心不下,就又继续道,“还有,那个张将军,虽然你们以前但小姐现在毕竟已经是王妃了,万万不能再藕断丝连了。”

玦语被巧玉没来由的话震住了,试探道,“那个,你刚才说我和张将军以前.是两情相慕?”

“小姐,您到现在还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我还是去叫大夫再过来瞧瞧你的脑袋吧?”露出一脸她已摔傻的神情,转念又说,“忘了也好,奴婢就不用为您担心受怕了。”

“啊?”玦语想起了那个转瞬即逝的眼神,憎恶中带着冷意,实在是很不解。

琢磨着,难不成连家大小姐是个贪慕虚荣的人,闻着自己将有机会嫁入王府,就把昔日的青梅给抛弃了?她兀自嘀咕着。

“不是,是更早些。”巧玉拿起白玉茶壶,帮玦语沏好了茶,“小姐,喝口茶。”

“嗯。”玦语接过茶盏,汤色碧绿清澈,清香的热气袅袅而上,吹也吹不散,她小咗了一口,顿觉唇齿皆香。

“那是什么缘由与他相绝?”玦语双手支腮,继续问道。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记得.”

那一日,春山暖日和风,落花飞红。院中杨柳依依,春燕飞舞,黄莺啼鸣,小姐独自抱着小猫蹙着眉在园中晃荡。

边走嘴里还边念叨,“你这只没良心的小畜生,又往哪跑,让我擒到,有你好受的。”小姐的怒吼声,连屋内的巧玉都听的一清二楚。随后,声音渐轻,巧玉猜想应该是寻着猫去了。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小姐您就突然哭着跑回来了。紧跟其后的,还有兵部尚书张齐贤的儿子张将军。

“你听我说。”张将军抓住小姐的手,急欲解释。

“我不听,我讨厌你。”小姐却忙于掉眼泪,顺势甩开他的手,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然后,大概,张将军就真的转身走了。

小姐望着张将军的消逝的背影,蹲在地上,哭的愈加地大声了,喃喃道,“叫你走,你就真的走。”

玦语边听着过往的故事,边把剩下的茶一口饮尽,道“这是什么茶?真好喝,帮我再倒一杯。”

“回小姐,是饼茶。”这光景,巧玉象极了说书先生。

“就因为这样?”玦语觉得匪夷所思,不就是芝麻绿豆,再多也就是黄豆般的小事,何以会至此?

“不是,后来,张将军半旬都未来看小姐。日子久了,小姐的气也渐渐的消了”

小姐鼓起勇气去找张将军,巧玉,站在远处,也不知道你们说了些什么。只见您拉着他的云袖,却被张将军一手甩开,且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巧玉见小姐杵在原地半宿,就急匆匆地过去安慰小姐。自此后,小姐消沉了很久。再然后,有一日,小姐听闻张将军来了,很用心地梳妆打扮去寻他,结果却脸色凝重的冲回屋内,翻开首饰盒里张将军送的白玉簪子又出去了。

后来在府中又间或遇见过张将军几回,但他回回似乎都不是来看望小姐的。再再然后,小姐就再也未曾提起过他的名字。

故事说完时,屋内早已掌灯,帘栊外一片细雨朦胧。

只是在这段记忆的梗上,玦语还是有些不明白,其实也不过是场误会,何以让张晟睿对“自己”憎恶如此。她依在枕上,没想明白就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渐去会周公了。

睡梦中,她依稀觉着有人轻轻的上榻,把自己搂入怀中,抚着她的眉念道,“哎,睡着了还蹙眉”。空气中飘渺着一股不知名的好闻的味道,玦语干脆贴过去,紧紧的抱住。梦中隐约还见到了外婆,他拍着自己的背,哄她睡觉。

第五章 桃花灼灼

拂晓,日光渐渐地,透过镌刻着精致图案的窗子帘栊,明媚了寝居。

玦语昨日一觉睡得格外安稳。她如树袋熊般抱着“被子”,左脚横搁在上。这“被子”极软糯温热,且漫着淡淡的味道,异常安神。玦语不觉又把它搂得更近些,脸偎依过去,蹭了蹭,不愿醒来。

“醒了?”声音低哑酥绵。

玦语心念她的梦越发神奇,被子都会开口说话了,阖着眼轻笑。不想“被子”竟然还长出了手臂,抚上她的脸颊,百无聊赖的描摹着她眉宇的轮廓。

玦语伸手想撩落,却触到了手,惊悚万分,猛地醒了。

眼前赵晗正单手支颐侧卧在她眼前,根本无视她惊惶的神色,若无其事的撩起玦语的一缕发,绕在他指尖把玩。

未几,玦语默默的收回搁在他身上的腿,稍稍往后挪了挪,拉开些距离,清了清喉咙解释道,“我我以为你是被子?”

赵晗漫不经心的用着上弦调回应她,“哦?被子?”手上的动作却依旧。

玦语琢磨着,这个“哦”,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怀疑她在故意找借口掩饰自己乃登徒子的本性?

亟言,“真的,我没骗你。”

赵晗缓缓地用下弦调吐出一个“嗯”字。

玦语觉着还是很有必要不遗余力地再解释一下。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的。”“真的不是故意”特意字字停顿。

此语一出,他把玩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看此情况赵晗俨然是明白了,玦语终于舒了口气。

谁想,接下来赵晗却严肃的,认真的,幽幽开口,向她灌输他的真知灼见,“吾以为,占夫君的便宜是自古以来女子的美好品德,故意占夫君的便宜更是优秀的情操。”

对此,玦语用一阕长长曲折的上弦调吐出一个字,“啊?”。

自古至今,竟传承过这样的妇德,玦语不由深深得表示惊叹。

赵晗顿了顿,继续道,“今后,你要好好培养这种品德,陶冶优秀的情操。”

玦语对此很是无语,只好用艰难的下弦调蹦出个“哦”字。

赵晗望着她傻楞的表情,不由地轻轻啄了下她的唇,随即又俯下身。

玦语立马用手遮在唇边,眉眼一垂,推说道,“我还没洗漱。”

赵晗却抚下了玦语的手,一本正经,“我不嫌弃你。”即覆上了唇,悠长深远,百转千回,久久才离开,玦语则是满脸通红。

“听说昨日,脚踝伤了?”

“嗯,也不是很严重。”玦语自认为娇弱不是自己的优点。

他皱起眉,“伤筋动骨需百日,这几日,要少走动,好好休养。”

不久,巧玉进来伺候漱洗着衣。

玦语坐在梳妆台前,转身望他。

赵晗站在窗前,着小白绫中单,墨色罗缎袍,玄纹云袖,腰间狻麑锦绶,系羊脂白玉。青丝墨黑柔曼,翩若惊鸿。

玦语不由地感叹,如若是女子,他该是何等的倾国倾城,祸国殃民。

又若是庶民,亦不知会倾多少男子成断袖之癖。

念及此,玦语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真是女子妒,君子慕。妖孽啊妖孽。”

赵晗转头,她心虚的立马回身端坐,待巧玉梳妆。

庭外,竹桃叶如柳竹,红花灼灼。屋内,辰景明光晓映,人面桃花。

亦如那一年的秋日,赵晗的思绪飘向了很远很远。

话说,那一年,赵晗和贴身侍卫鋆卿一同到街市。

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嘹亮而亲昵的喊声,“卿哥哥~~~”

俩人转头望去,一身材很丰腴,非常丰腴,极丰腴的女子,一边喊,一边朝他们跑来。

那震动天地的架势,吓得鋆卿一惊,汗从额上沁出,不觉双手握拳,两脚微微往后退。何奈公务在身,只好强压下逃跑的念头。

一旁的赵晗脸上满是戏谑的笑,“鋆卿,看不出你竟有此种风流韵事,此种癖好,我真是小窥你了。”

鋆卿急忙地回道,“荆王,您就不要取笑我了。”一脸的尴尬。

在此同时,转头的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皓齿星眸,素齿朱唇。一双杏目,脑袋随着丰腴女子的肚腩浮上俯下,惊叹道,“丰腴成这般,竟然还能如此矫健,好生厉害!”

赵晗,听罢,扑哧笑了出来,鋆卿的脸色则更难看了。

待丰腴女子扑上了鋆卿的刹那,赵晗已知趣的闪到旁边,与小姑娘一并观戏。一个双手抱着只小黑猫,一个双手交叉抱于胸前。

丰腴女子本意该是撒娇的,却活活把鋆卿撞倒在地。她气喘吁吁,红潮满面道,“卿哥哥,还记得奴家吗?”

“不记得。”鋆卿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一脸木然。

一旁看戏的小姑娘听着他们的对话,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朝着赵晗感叹,“那方块脸,怎么连亲妹妹都能不认识?”

语毕,一片静默,然后是赵晗宏亮的笑。

“姑娘,鋆卿是在下的名字,不是她亲哥哥,且我的脸也不方。”鋆卿忿恨道。

“卿哥哥,亲哥哥”,小姑娘恍然,“额,抱歉,抱歉,你们继续,继续啊,不用理我。”

见着鋆卿冷漠的样子,丰腴女子忧伤而深情的说道:“卿哥哥,奴家是你隔壁的晓红呀,你虽忘了奴家,奴家却一直念着你。”说完,还不忘眨巴眨巴眼睛,抛了抛媚眼,手自动自发的已经挽上了他的胳膊。吓得鋆卿,只想离开,努力的扒开她极有福相的手。

“姑娘,你的卿哥哥,至今仍旧孤身,还未娶亲”,赵晗在旁补充道,顺便拍了下鋆卿的肩膀,“你艳福不浅啊,我着实羡慕。”

晓红听罢,欢喜地直往鋆卿身上蹭。

小姑娘看着方块脸都快哭了,怪可怜的,决计帮帮他。当她瞧着身旁的赵晗时,嫣然而笑,“事到如今,方块脸,你就告诉她实情吧!”说完,还不忘摇头,深深得叹了一声,“哎。”

其他两人都望向鋆卿等他解释,唯独当事人丈二摸不着头脑,“告诉她什么实情?”

“告诉她,你其实好.那口?”玦语还不忘做作的给他使了个眼色。

“哪口?”赵晗也忍不住问道。

“就你们俩,那事呀。”玦语挑了挑眉,绘声绘色,此情此景,没奸情也变成有奸情了。

晓红这才打量起一旁的赵晗,从上瞄到下。结论是,他美色出众,远比右边的小姑娘娇媚。

片刻间,她,他,他都明白了。

没等晓红启口,赵晗解释,方块脸立马装作内疚地点头,眼神真挚,“嗯,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赵晗顿时傻了眼,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晓红望向旁边的小姑娘,她正使劲地,缓缓地点头,眼睛随着下颚的起伏,一闭一合,神色里含着深深的同情,透露着:是的,我再次证明他们真的是那样。再望向卿哥哥和娇媚男,他们一刚一柔,确是相称。

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晓红竟要面对这么凶残的事实,睫毛一颤,眼泪就刷刷地流了下来,玲珑心碎了一地,悲痛地转身跑了。

小姑娘目送着她的背影,又一次感叹道,“她竟然真的如此矫健啊。”

那一年秋日,赵晗与玦语初见,她活泼生动,古灵精怪。

街上,竹桃叶如柳竹,红花灼灼。街上,少年心旌摇荡,绵延出一片情愫。

第六章 孽想

吃过早膳,赵晗就进宫去议事了,玦语隐约听到他和门外贴身侍从对话的只言片语,“西夏”。

在她有限的历史知识中,只知道,西夏源于宋朝的藩属党项政权首领李元昊,他脱宋自立,自称皇帝,去宋封号,建了西夏。随后李元昊猖狂的写信通知宋政府,希望他们承认这一事实。可是宋朝大多数官员主张立刻出兵讨伐西夏,兴师问罪。于是当今的皇帝削去了他的官爵,并悬赏捉拿。从此,开始了长达三年之久的宋夏战争。

如果,她有生之年真的在这里度过的话,或许,将会亲历这三年的战事。

因着腿脚不便,玦语就这么趴在窗边,胡思乱想打发着大把的时间。想起赵晗临走前,嘱咐巧玉明日要好好准备省亲的事宜,心里就烦躁异常。她,不想归家。

在她来的那个世界里,或者可以说,在她的前半生,双亲缘就极浅。初中时,父母就离婚各自重建了家庭。母亲更是直接放弃了抚养权。好在从小就是个实足的宅女,顺顺当当的考上了大学,工作后几年,就搬出了父亲家。

那时,电视里,总是宣称着,世上只有妈妈好,公益广告里,父亲又是如何的为子女付出。每每看到这种场面,玦语能做的就是换台。谁说,每个人就一定能当好父母的角色,谁说,每个人就一定会爱子女胜过爱自己。起码,她前半生的经历告诉她,万事皆有例外。

在她幼小的记忆里,很少有一家三口的甜蜜画面,倒是母亲摔东西,父亲一脸漠然的在沙发上抽烟的场景数不胜数。那时,她心里就默默的想,我一定不要象他们一样,一定会与良人相濡以沫。可惜,后来遇到了李睿,那个默想变得实足的可笑,且是那么的渺远而不可得。

雨,又淅淅沥沥的飘落下来,打在了芭蕉叶上,吹乱了杨柳枝,让人无端凭添了几分愁绪。

明日,她又该如何去面对那根本就陌生的家呢。

“巧玉。”玦语唤着她,却仍旧趴在窗边。

“小姐,怎么了?”

“你觉着,我和以前是不是有点不同了?”玦语转头望向她。

巧玉踌躇了会儿,道,“嗯,小姐确实变了很多呢。”

“哪不一样了?说来听听。”玦语站起来,巧玉赶忙过来扶她到桌边坐下。

等她坐定,开口道,“以前,小姐比较活泼,而且老爱捉弄人,现在,文静了很多。”

“估摸是那一跤摔得我太重了,以前记不得,性子倒也变的沉稳些了。”玦语解释道,然后,清了清喉咙,继续,“巧玉,我明天不想归宁了?”

她话音刚落,巧玉就急得遽然跪下,“小姐这万万使不得呀,尽管老爷和侧福晋对您不是很好,福晋也不在了,但这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是不能不遵的。何况,小姐要怎么跟王爷交代啊。”

玦语咧出一个不是很好看的笑容,“开玩笑呢,看你当真的。”

“小姐,这玩笑可开不得。”巧玉一脸的认真。

“好啦,好啦,我饿了,你让膳房上晚膳吧。”她又朝桌上趴去。

“是,小姐,我这就去。”可是,巧玉刚走出去没多久,就折了回来,“小姐,淑妃和瑶妃来探望您了。”

玦语本是个宅女,朋友极少,性情亦淡薄,不愿也不喜花时间应付别人,可如今,莫名其妙的成了王妃,却不得不面对与她共侍一夫的女子。

巧玉扶她到外堂,收起寂寥的表情,端庄的坐着,再收拾出一抹温婉的笑。

眼前的淑妃,发髻上只挽了一支碧玉玲珑簪,缀下琉璃串珠流苏,腰上系着木槿花的香囊,花香满室。秋水明眸,一派大家闺秀的清婉,“妹妹听说姐姐昨日伤了脚踝,念到前几日恰好家弟送来的药膏,对挫骨伤筋有奇效的,就特意给姐姐送来了。”

身旁的丫鬟赶紧把白玉瓷瓶递给巧玉,她连忙道谢,“妹妹,真是有心了。”

道谢时瞥见一旁的瑶妃,面容俏丽无比,一头青丝梳成华髻,繁丽耀眼,却满脸的不耐烦,显然是来的心不甘情不愿。

淑妃起身时,她身旁的嬷嬷悄悄地拉了下她的衣袖,她即无心的浅浅的给玦语请了个安,瞟了下玦语的脚踝,道,“姐姐,脚踝无大碍吧?”

玦语礼貌的回答,“多谢妹妹关心,平日注意,休养下就好。”

“我看也是。”手里的锦帕被她揉的一团皱,随即一甩帕子,“哎~~两位姐姐真是身娇肉贵。妹妹我真是好生羡慕。”

没等玦语说话,淑妃怒向瑶妃,“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装病不成?”

身旁的嬷嬷又扯了扯她的衣襟,她全然不顾,甩开嬷嬷的手,“妹妹我哪敢,我只是羡慕姐姐们,有王爷的关心。”说完,还不忘瞟了瞟眼睛。

“你王爷平日里对你也算是宠爱,你何必如此斤斤计较。”眼见淑妃就要泪光点点了。

“只是怕,有些人认为装个柔弱,就能得宠。”瑶妃仍旧字字带刺。

玦语念及明日归宁,心情已经很是烦躁了,如今还无端加了这么一出,忍不住开口道,“那么,不知王爷平素对妹妹的态度,是否让妹妹你认为自己得宠了,可以随心所欲呢?!

话一出,俩人惊怔,未等她们反应,玦语又道,“我身子有些乏了,今日多谢妹妹的关心了。”下了逐客令,让巧玉扶回寝屋。

等俩人走后,巧玉兴奋的拍手称好,“小姐威武,那瑶妃气的脸都歪了,哈哈。”

“其实,她也没有什么错,不过是怕失宠而已。”她漫不经心的说道。

“可她也太不懂尊卑了,不过是个庶妃,却那么嚣张刻薄。”

玦语没有再回话,,只是差着巧玉去了膳房。

夜已墨,雨未歇,梧桐叶落,几多伤离方寸乱。

人有些伤口,即便杳远,也是很难愈合的。

玦语心念,那些父母慈爱如山,“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样的孽想,她早已断了很久,很久。

第七章 归宁

清冷的夜,玦语辗转难眠。索性天微亮,也不管腿脚不便,就起来走动。寝居外,朦胧的日光婉约得如同蔼蔼的月华,透着寂寥。门前两旁落满了金黄的梧桐叶,玦语踏着落叶,耳边传来忽远忽近的鸟鸣声。眼前陌生而岑寂,不知那个世界又是怎样的变迁,她心思繁复,世上总有些事不可预期,亦难以回转。

“秋晨霜重露浓,怎么就穿着单衣出来了,巧玉呢?”肩上多了一袭玄色大氅。

玦语转过身,“睡不着,干脆出来透透气,昨日巧玉准备归省事宜够琐碎的,就没唤她。”

赵晗拉起她冰凉的手,包裹在他温热的手掌里,“昨日,许久未见额娘,就在宫里宿了一宿。”

“嗯。”手掌里的暖意一直漫溢到心里,恍神间,脱口而出,“昨夜通报的侍卫,倘若下巴磨一磨,脸俨然一个方形呀。”

叶落间,他扬眉淡笑,“所以当日就给鋆卿取个‘方块脸’的外号?!”

“我取得?”那段过往玦语又岂会知晓。

他有着些许的怅然,“嗯,记不得了?”。

她又怎么会忆得起呢,唯能摇头。

“王爷,王妃,奴婢该死,竟然现下才起。”巧玉跪地惊惶万分。

见赵晗欲开口责罚,玦语立马扯了扯衣袖,他读懂了她眼里的哀求,“扶王妃进屋梳妆吧。”

玦语嫣然一笑以报。

待秋日展露它的光华时,她已坐在厢轿中。俄而,撩起翠幔,望着繁华的街市。忽然望见一老妪倚门而立,抱着只黑猫,那,那是古董店的婆婆,玦语急忙探出身转身望向老妪。

“见到故人了?”赵晗见玦语神色古怪,瞥向她目光所及处。

玦语放下帷幕,“没,就见着只黑猫,好奇而已。”

“想起你先前的小猫了?”

“嗯······太像了。”她言于此,意在彼,出了神。

“王爷,连府到了。”方块脸的声音在轿外响起。

玦语心一颤,异常拘谨起来。赵晗见状玩笑道,“怎么回个娘家比我都紧张。”

她想用万能的微笑以对,却只是嘴角抽搐,他定觉得自己异常可笑。

帷幕掀起,踏出厢轿,一群人等早已在府前候着,齐齐跪下,“恭迎荆王,荆王妃。”

中间的中年男子墨蓝长衫,面色慈善,儒雅。侧旁的中年女子身着紫色牡丹云缎,一双丹凤三角眼,两绺吊梢眉,玦语正端详,不想他们已寒暄了一番,巧玉轻声唤着我,“小姐。”

她随即微微侧身作揖,生硬地唤道“爹,姨娘。”然后起身望向眼前的俩人。

连年远,却生生地別向他处,眼神闪烁?玦语杵着,有点懵。

“姐姐,素盈好生想念你。”语声娇媚。

玦语回眸相对,姨娘旁的女子,身材微丰,盛妆丽服,彩绣辉煌,观之可人,透着世俗之美。

语毕,朝向赵晗,侧身作揖道,“素盈,见过姐夫。”一笑百媚生,千般风情绕眉间。

赵晗,淡淡颔首。

“来来来,进堂再叙。”连年远伸手恭敬地请赵晗进府。

赵晗却兀地把玦语一把打横抱起,连年远微微吃了一惊,他却若无其事,全然不顾旁人的惊怔,“玦语,前日腿扭了,不便走动。”语毕,一脸坦然的跟着连年远进了府。

素盈见状,满脸的忿恨,忍不住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心想,“这野丫头,到底是哪里好,为什么屡次都能勾着那么好的男人,真是讨人厌。”

玦语双手搂着赵晗的脖颈,甚是忸怩,却不想见着身后素盈和姨娘那母女俩面面相觑和睥睨的眼神。

一路上,踏过方砖墁地,两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绕过石墙,楼阁轩榭,淼淼池水,一派闲适、雅逸。堂内门窗细雕精致,似出自名家之手,堂正中挂着幅山水画卷,桌上佳肴野蔌满目。

连年远和她的姨娘,殷勤谄媚,满脸堆笑的连连帮赵晗夹菜,很快碗里堆成了小丘。席间,每每素盈开口,连年远都宠溺得望着小女,欢心的很,笑意更甚,却一眼都不曾望过玦语这个长女。她顿觉,在这世上的巧合真是离奇而真实。不同的年岁,两个时代,她的人生竟也能有如此惊人的相似。

这场面,一家三口和睦融融,如若素盈一口一个“姐夫”,唤成“夫君”,那就真是圆满美事一桩了。

“罢了,罢了,这样也好”,玦语心想,“自己只需低头吃菜就好,省了那虚假的应酬敷衍,也乐得自在。”

“良久低头,脖子不累?”赵晗往她碗里夹了块东坡肉。

心里默默嘀咕,“当然累,只是我抬起头做什么,破坏眼前这和谐画卷吗?!”,口里却微微道,“不累,好久不吃家里的菜了,甚是想念。”说完,玦语深深地倾佩自己,竟能在须臾间就找到这么好的借口。

“嗯,嗯,玦语,那你就多吃点啊。”姨娘“关怀”的说道,心里却盘算着,这个讨人精少说为妙,别坏了自家女儿的机会。

“看来侍婢倒是想的很周到,把你爱吃的菜都摆放在了你跟前。”赵晗挑了挑眉。

玦语硬着头皮,“呵呵,真的是很周到贴心。”

“可这些菜,我都不爱吃,那么把我放在何处呢?”赵晗突然语气冷傲。

吓得连年远和姨娘战战兢兢,连忙让侍婢把她眼前的菜统统换到远处。

见状,赵晗满意的又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巧玉给王妃夹菜,她爱吃的。”

于是,玦语了然于心,抬起头,朝他们微笑,赵晗随手又给她夹了一筷鸳鸯煎牛筋,“多吃点,以形补形。”

“玦语啊,你看荆王对你多好啊,你可要惜福啊。”姨娘话说的很是得体,眼眸间的不屑却藏都藏不住。

玦语假笑得太久,僵得快要挂不住了,端起茶粉饰,却又个不小心手颤了下,热茶就浇了下来。只是,就在这顷刻间,赵晗迅速的推开了她,然后,茶悉数浇在了他手上。

她傻了眼,而巧玉、方块脸及旁人都吓得忙做一团,立马打来了凉水给他浸洗,喊来了大夫。

耳边传来姨娘忿恨的话,“你这大女儿,从小就爱惹事,哪天被她连累丢了命都不知道。”

“姐,你还真是个······”素盈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把后半句话尽数吞入肚中。

大夫很快的帮他处理的伤处,涂好了药膏。周围突然一片静默,齐刷刷的跪下。

“王爷,鋆卿护主不利,请王爷责罚。”方块脸一脸愧疚。

“王爷,奴婢没照顾好王妃,请王爷恕罪。”巧玉跪在地上请责。

“连某,教女无方,请荆王恕罪。”连年远心惊惴惴。

······

第八章 海棠错

素盈和姨娘用着厌恶的眼神望着呆若木**,不明情况的玦语。

赵晗却突然起身,一把拉过她的手,“有没有烫到?让我瞧瞧!”

此刻,她真觉得自己是个害人精了,“没,我没事。对不起,你要罚就罚我一个吧。”

“没事就好,脚已经伤了,手再伤着,看你如何是好?”语音未落,玦语的眼泪就啪嗒啪嗒下来了。

他红肿的指覆上了她的脸颊,拭去了泪,转身厚颜无耻道,“鋆卿,请罪声音那么大,骇到王妃了,罪加一等。”

方块脸闻声,低下的脸抽搐了下,不,确切的说,是齐齐跪下的众人皆嘴角抽搐了下。莫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这么来的?!

玦语摇着头,泪接连不断。众人窥见,想着方块脸总算还有救。

赵晗望着玦语竟道,“不用同情他。”话落,方块脸咽了咽口水,众人皆微微瞥向他,对于他可能即将英年早逝,表示深深的悲痛。

方块脸也只能默默地受着,谁让他当初错把连府的大小姐误打探成了瑶妃,遭致荆王错娶了人呢。

玦语急得猛摇头,泪渐止,“不是他,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

他释然的笑了,“对你好你还哭?!那我要你培养的美德,情操你什么时候学习呢?”

玦语破涕而笑,想起了前些日赵晗向她灌输真知灼见:“吾以为,占夫君的便宜是自古以来女子的美好品德,故意占夫君的便宜更是优秀的情操。”她泪未干,脸倒是先微晕了红潮。

赵晗望着,蓦然抱起她,“我们归家。”径直朝门外走,跪地的众人纷纷抬头,一片错愕。

玦语望着身后还跪着的巧玉,“可他们都还跪着呢?”

赵晗这才悠悠启口,“都起来吧。”头也不回。

巧玉和可怜的方块脸这才起身赶忙跟上,后面又是一片,“恭送荆王,王妃。”

见人已走远,素盈拍拍身上的尘土,皱着脸对苏穆青说,“娘,我有哪一点比不过她,为什么好东西都被那讨人厌的占了?”

苏穆青眼眉一挑,“那讨人精,还不是跟她母亲一样,都是个贱蹄子,什么本事没有,就知道勾人。”心疼地拍了拍女儿的肩头,继续道,“盈儿,她现在得宠不代表一辈子能得宠,何况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新人永比旧人香,这道理你可懂?”

“三妻四妾,新人永比旧人香”素盈暗地默念着,倏然间,抬眼望向苏穆青,狐媚的笑了,“娘,女儿明白了。”

此时,本在旁的连年远早已去了书斋。他心思纷乱,提起案几上的笔习起字来。写了一张又一张,待回神,跃然纸上均是一般模样的三字,“沈淑凝”。

凝视良久,连年远骤然起身,把纸撕了个粉碎,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皆被横扫到了地上。

他颓然地跌坐在木椅上,喃喃自语道,“你女儿太像了,为什么她如此像你。”神色伤痛万分。

于这尘世间,总有些人,有些事,让自己从此不愿再想起,却偏偏又难以忘怀,放不低,又忘不掉。

那一年,连年远年方二十,在宗庙中行加冠的礼数后,连府大摆宴席招待宾客。然后,很多事情就像冥冥中注定一般,在众多的女子中,偏偏就是年芳十六的沈淑凝,清眸流盼,齿如含贝让他望穿了盈盈秋水,目眩神迷。

至那日起,他便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如同着了道一般。恰他当时写得一首好诗,甚得宋仁宗喜爱,即借机求圣上赐婚,圆了他的梦。

大喜之日,春日融融,院中的虞美人像极了他心仪女子的笑靥,可惜他一往情深的痴恋,却未能谱成一阕动人美丽的爱情故事。

喜帕下的她,没有那日颔首一笑的纯真笑靥,只是一片木然和冷意,“我早已与他人私定终身,只是皇命难违,我不能拖累家人”。他的少年美梦终成镜花水月一场。

大婚之夜,他拂袖而去,夜夜酒醉,思忖半旬,推开淑凝阁,对她述道,“过往,我可以不介怀。忘了那些,我们好好生活。你要什么,哪怕倾尽我所有,我都会给你。”

“只要我想要,你都会给我?”他第一次见她眸子闪亮,他以为,坚守努力或许还是可以改变些什么。却未料想,她道的竟是,“我想要一直休书,你可会给我?”

他的心被重重一击,生生的疼,“皇上赐婚,恕我做不到”,姿态凌厉。

沈淑凝握着拳,咬得朱唇流了血,他想伸手帮她拭去,却被狠狠地拍落,眼神恨恨的瞪着他,“你困得不过是我的人,我心里永只有他一人。”这句话,清晰深刻的烙在了他的心上,直到如今。

是夜,连年远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或许是醉酒糊涂,或许只是找了个借口,欺人骗己,他冲进了沈淑凝的房。

翌日,她只是不屑的望着连年远,“即便你占了我的身子,也分毫得不到我的心。”

他万般的愧疚。

自此,使劲了百般的气力,她的千年冰封也始终不愿为他而融。

大夫诊出喜脉的当日,她盛装而出,与那人偷偷幽会,泪眼婆娑,被苏穆青撞见。

她拉着他的衣袖,欲开口,却被他硬生打断,“不要说了,我什么都知道,委实抱歉,我遂不了你的愿。”仰天长叹,转身离去,却又忍不住时常在夜里,悄悄地站在她门外窥望,睁睁望着她愁云生锁,日渐消瘦。

他明白,她想要的,不过是一纸休书,好与情郎从此双宿双栖。他能做的,就是束她一生,绝不让她如愿以偿。

一夜,他望着她,磨墨执笔写信,脸上竟露出久违的笑。他多希望收信人,着的是他的名,但一切悉为枉然。

自那以后,他再也未踏入淑凝阁半步。

三年间,她为心中人郁郁寡欢,积郁成疾。连年远终予了她一纸休书,圆她愿想。那日,她在房中悲恸良久,他在门外心痛如绞。

他与她之间隔着渺远的银河,他过不去,她困在彼,然后一转身消逝在尘世人寰。

苏穆青说,埋尸骨的是她心中的良人。

那一段往事,他陷得太深,挣扎的太累。所以,决计把它沉埋,不再提起。

“爹爹,花花好好看,我要我要。”他抬眼,是海棠。

“爹爹,娘亲长什么样的,是不是很好看。”他无言以对。

“爹爹,嬷嬷说我长的很像我娘,是不是?”他默然惟有颔首。

他本是想当个好父亲的,本是想的,但终究还是抵不过心里的哀戚,别开了眼眸,不望不听,选择了逃避和愧疚。

第九章 以身相许

赵晗抱着玦语踏出连府的时候,秋日高空。

她抬头仰望,天空碧蓝澄澈,浮云洁白如雪。

而她身后的府邸有着“曾经的她”童稚的脚印,少女的辰光,以及与她血脉传承却冷凉的亲人。

巧玉提着裙摆,小跑朝玦语那儿赶,急得磕着门前的高阶险些摔倒。索性方块脸眼明手疾及时扶住了她。巧玉低眉道谢,方块脸微微颔首。一语一点头,落在两个人的心里,漾起层层涟漪,蔓延开去。

赵晗待玦语在厢轿中坐好,下轿径直朝方块脸走去,不知嘱咐了什么,方块脸鋆卿就先行离去了。

一路上,赵晗若有所思,玦语则卷起帷幔赏街市。街市上,熙熙攘攘,小贩竭力吆喝,行人信步闲庭,好不热闹。或许,从今往后,她就会在此生老病死,落叶归土,与着荆王府邸,与着身旁的他。会不会一不小心倒是成就了别人眼里的地老天荒。

她转头望向他,红肿一片的手让她触目惊心,现下定是火辣辣的灼痛,她忍不住小心地触碰。

虽痛,但赵晗也就由着她,许久开口道,“此种情形,女子大抵都是以身相许恩人的。”

玦语显然未听出他话里头的意思,不假思索道,“可我业已许了呀。”。

“嗯,人是许了,身还未许。”玦语顿时语塞,脸红得直到耳根子。心念他何以总能说出戏谑的话却还是一脸的坦然且正儿八经,不是脸皮太厚,就是脸皮极厚。

而她,只能一手忙掀开帘子,一手佯装扇风,说着好热遮掩怯意。偏偏帘子掀得忒大,萧瑟的秋风直直的吹了进来,冷得她直哆嗦,只好又赶忙放下。

一旁淡然瞅着玦语忙东忙西慌张遮掩的赵晗,觉着她着实是可爱,不知廉耻的笑了起来。

玦语顿觉有种被人戏弄的感觉,那弱小的自尊心于瞬间膨胀起来,别过头决计不理他,兀自生起气来。

赵晗从玦语身后揽她入怀,在她耳边吐道,“替你挡了热茶,你倒恩将仇报起来。”

玦语寻思细想他的话,好像自己凿实不该这般。再一极思细想,当下动辄就使性子耍脾气,岂不是跟电视里那些后宫里狐媚的妃子一般模样了,立马转身想道歉,却对上了他魅惑的眼眸,漾起的嘴角。

赵晗笑的委实太好看了,不知不觉中,玦语就被他的唇占了便宜,连抵在他胸膛的双手竟也忘了抵抗。

有些人,天生就有禀赋,毫无吹挥之力,就能在人心里丢下一粒种子,生根发芽,牢牢扎根,而她的夫君赵晗恰恰是。

这一路不知为何玦语觉得出奇的漫长,到霁月阁时,方块脸早已在前候着,手里竟抱着一只小黑猫,一个刚毅的男人竟然抱着一只可爱的小东西,画面实在是······很怪异。

“禀王爷,王妃先前在古董店见着的猫,店家不卖,所以只好在别家买了相似的。”方块脸鋆卿恭谨地禀道。

“买给我的?”玦语惊奇的望向赵晗。

“不喜欢?”赵晗小心地放下玦语。

“喜欢,很喜欢。”玦语小心翼翼地从方块脸那接过小黑猫,深怕弄伤了它,心里暗自感动,就这么一句不经意的话,他就把这可爱的小东西捧到了自己的手上。这样的宠爱,着实让她太受宠若惊,她真怕哪天习惯了这样的温暖,甚至贪恋起来。

念及此,玦语言不由衷地说,“你勿要对我这么好,我会不晓得怎么回报你。”

“那就以身相许吧。”赵晗俯下身,在玦语耳边道,随即,对身旁的女婢说,“把小猫抱走,给她找个窝。”

他的眼神里透着炽热,灼的玦语心慌,眼见他是来真的,她托辞道,“额,我好像手帕掉了,我去找找。”

身还未来得及转,巧玉却尽心尽职的应道,“小姐,你腿脚不方便,我去帮你找。”

“不,不,不,这么小的事,我自己可以,你去照顾小”

玦语话没说完就被赵晗扛在了肩上,往寝居里走去,“王妃要侍寝,你们都退下吧。”他就这么直白的昭告了所有人,玦语真的觉着,自己再无脸面见人了。什么宠爱,完全是为了掩盖他登徒子的本性啊。

玦语就这么被径直地放在了床榻上,巧玉和方块脸则知趣的合上了门,悄无声息地禀退了。

“现在是白天,要不等晚上吧?”玦语刚想坐起身,就被赵晗俯身圈在了他身下。

“谁说白天不可以?”他脸上挂着玩味的笑。

玦语苦口婆心道,“那个,会不会太······放浪形骸了,着实不妥。”

“放浪形骸是你夫君的又一优点。”话刚落,赵晗的唇就覆了上来,急切地,霸道地。

玦语生涩地回应着,却显然不是他的对手。终于在他美色引诱下,她丢盔弃甲,还是臣服在他身下。

醒来时夜已染了墨色,眼前散发的赵晗,唇红齿白,更是清秀俊美,玦语不禁感叹,怎么能长的比女子都柔美,继而竟生出了得意之感,觉着被这样的男子扑倒,着实是她占了他的便宜,随即又摇摇头,觉着这念头实在是有够荒唐可笑。

体力活后的玦语饥肠辘辘,她起身想越过他伸手去拿散落在地上的衾衣,却不想不但够不着,还生生的扑倒在赵晗的身上,俨然一副她垂涎三尺,少妇扑娇美男的春意画卷。

赵晗睁开眸子,满脸奸佞的笑,“夫人,原来你嗜好此种姿势。”

玦语慌乱的躺好,钻进被褥中,“才没有呢,我······我是饿了,想起身。”

“那现下怎么钻在被子里?不起来了?”赵晗明知故问,偷偷地笑。

“衣服在地下,我够不着!”玦语有些恼,他明明知道的,还故意问她。

听到赵晗悉悉索索的起床着衣声,玦语才悄悄地伸出脑袋。

赵晗穿好衣衫,捡起地上的衣裳递给她,“夫人,为夫帮你穿衣。”

玦语羞得抡起拳头捶他,而赵晗偏偏欢喜逗她,笑得转身穿好外衣去唤女婢。

很快,晚膳就端了上来,丫鬟们换好被褥后就知趣的禀退了。玦语埋头猛吃,不知道在做了不可告人之事后,该如何面对。尽管这不可告人之事,已经昭告天下。

“中午吃饭低头,晚上吃饭又低着头,脖子不酸吗?”赵晗全然一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相较之下倒是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玦语遂抬起头,佯装镇定的说,“刚才太饿了。”

他舀了勺蟹粉豆腐放在她碗里,“痛吗?”

惊得玦语被饭呛到,咳了起来,她心想,“他果真是放浪形骸。”

赵晗一手拍着她的背,一手指了指她的脚踝,笑着说,“夫人以为我是在问哪里?”

玦语这才明白是自己想岔了,或许,前辈子自己极有可能也是一登徒子也。

巧玉进来收拾桌子的间隙,赵晗嘱咐备好沐浴的热水。

玦语越发觉着他很周到,于是,也很“周到”告知他说,如果还有政务的话,不用陪自己,不碍事。

他嗯了一声,玦语便心安的唤巧玉扶自己去沐浴了。泡的正出神的时候,赵晗不知何时,已倚在一旁。

“你······你不是去忙公务了吗?”玦语疙疙瘩瘩地说道,尽管上辈子她可能是登徒子,但要自然的坦诚相见,还是需要些时日适应的。

“今日先忙别的事。”他意有所指,又道,“还痛吗?”

这下,她可不会再领错情了,在水里试着微微动了动脚踝,“好多了。”

“真的?赵晗关切地确认。

“真的。”她确定的点头。

然后,然后她就被再次扑倒了。

事实证明,如果上辈子她是个登徒子的话,那她夫君就是登徒子之成大成就者。

《倚天屠龙记》里殷素素说,“不要相信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可是,对于姿势平庸的我们来说,“不要相信男人,尤其是漂亮的男人。”这才是至理名言,玦语在今日里悟出的至理名言。

第十章 才下眉头

夜清冷,月色如流水般倾泻,透过树的缝隙留下一地的斑驳,细细碎碎,浅浅淡淡,旖旎成水墨。淑妃静静得倚在窗边发愣,倏然开口,“秀莲,王爷是不是回府了?”

秀莲瞅见了淑妃那一抹轻浅的愁,生怕让她更难过,小心谨慎的回道,“是的,小姐,天气渐凉,您还是早些歇息吧。”说罢,帮她披上大氅。

淑妃想起下午在花园中听到侍婢们的窃窃私语,赵晗大白天就昭告全府的人,王妃侍寝,这样的事太不似他的作风,他向来是温文稳妥的。难道他真的对她是一见倾心,上了心,允了情?!

她不断地对自己说,不可能,不可能,于她的眼里,赵晗对谁都很好,却也对谁都很远。不冷不热,轻轻浅浅,一切都拿捏的极为妥当。或许只是一时的新鲜,或许只是做做样子。

“淑儿,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荆王自不用说。听娘的话,往后静静守着就好,莫要贪,莫要争,须看开。”

看开,岂是件容易的事?她起身命秀莲取来古琴,纤纤玉指滑过琴弦,琴音清丽而凄凉,恰如她心底的戚楚。

半梦半醒中,玦语恍惚听到远处传来一阕哀伤凄婉的曲调,来不及细想是哪个伤心人在抚琴,就又沉沉的睡去了。

翌日,等玦语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巧玉一边帮玦语梳妆,一边把早晨荆王离开时交代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给她听。玦语蹙着眉暗自咕哝,“他倒是精神奕奕,何耐我整个不舒坦。”巧玉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念着巧玉三番四次嘲笑她,玦语忿恨地“小小”的掐了巧玉一把,以告诫她不专心做事的后果。然后,横扫了一顿午膳,开始了漫长的无所事事的辰光。只是这辰光实在是难打发,抵不过无聊,还是忍着身体的不适,决计去后花园赏赏花花草草。

路上,巧玉欢脱得很,“小姐,您今日好像心情很很很好哦。”

“哪有?我每天差不多都这样啊”玦语嘴硬。

“才不是叻,小姐,您从刚才到现在脸上一直咧着笑呢!何况,全府上下都知晓您和王爷恩爱缱绻。都羡煞旁人咯!”

玦语万分觉得羞赧,抡起手朝向巧玉,“你胆子好大,竟然敢老是嘲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哎呦,小姐,奴婢不敢了。”巧玉虽嘴上讨饶朝后退,脸上却还是一副讨打样。

嘭的一声撞上了一堵结实的人墙,俩人当下就怔住了,玦语抬头一望,是李睿,不对,是张晟睿。

巧玉立马跪下,“张将军,奴婢一时疏忽,撞到了您,请张将军恕罪。”

他却好像丝毫没见着巧玉般,任由她跪着,径直朝玦语走来。玦语杵在原地,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想着该为适才的失礼道个歉,却不想他先开了口,“你倒是真快活啊。”说话时字字从牙缝间蹦出,满脸戾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将军?”她一头雾水,不记得曾几何时得罪过他。

“当了王妃,果然就不同了。有了更高枝,深情的戏码也立马换人演了。”言语间咄咄逼人。

“我不明白张将军在说什么。”玦语无意再与他纠缠,转头叫巧玉起身,打算走,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活生生的被拽了回去。

“放开我,张将军,你这是做什么?”他愤怒的望着她,捏的力道渐增,手腕生疼。

“张将军,小姐大婚之日摔了一跤,以前的事真不记得了,不是装的。”见状巧玉帮玦语解释道。

闻言他终于松开了手,眯着眼睛打量我,“真的?”

玦语实在是不喜欢现下的气氛,回避道“荆王今日去宫中了,张将军改日再来吧。”

“谁说在下是来找你‘夫君’的?”口气仍旧地不知礼数。“我是来看望我妹的?”

“你妹妹?”

“和你共事一夫的淑妃。”张晟睿特意重重的强调了“共事一夫”四个字。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张将军了,先”还未说完,他就道,“先前不是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一个失忆,倒是三妻四妾的日子都让你欢喜的不得了。”

一声冷笑后倒是他先走了,留下玦语这个无辜之极,压根就未参与过她们过往的后来者。

不知何时,细雨悄然而至,玦语也无心再逛花园,索性回了霁月阁。

坐在窗边,望着绵绵细雨飘散。耳边不断的回荡着“共事一夫”“三妻四妾”几个字,重重的,重重的落在了她的心里,一遍又一遍。

她喃喃自语,“张晟睿,李睿,脸长得像就算了,连恶毒的品性也一样,还一样的让人憎恶。”

不知不觉思绪飘到了那个很远的,她不愿再想起的曾生活过的世界。

那一年的玦语,25岁,痛下决心,忘记张睿,重新开始。

那一天,也同今天一般细雨朦胧。

和朋友聚会后,晓瑛的哥哥送她回家。离开时,递给玦语一橙子,上面画着一张笑得极夸张的脸,她不由得被他逗乐了,露出久违的笑容。

“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要多笑笑。”晓瑛的哥哥离开时还不忘善意的鼓舞着她。

“嗯,我会的,谢谢你。”她动容的向他挥手告别。

“你倒是过的很不错啊。”突来的yīn冷声音让她震颤。

玦语转身见着是张睿,绕开他往家门走。

“你和他什么关系?”张睿一把拽住她的手,面目狰狞,凶恶的问道。

玦语不想再看到他,努力得挣脱他的桎梏,却被他抓的更紧,“我为什么要回答你,我现在和你没任何关系,你放开我。”

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讥讽道,“你还真是善忘,前阵子还哭哭啼啼让我别分手,现在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先生,你已经有女朋友了。”玦语一字一句重重的提醒他。

“那又怎样,你不也很快的勾搭上了新男人了。”

“李睿,你到底想怎么样?难不成你可以有女朋友,我却必须一辈子掉在你这个泥坑里,为你寻死觅活。”玦语奋力地甩开他的手。

窗外的细雨,飘落在玦语的脸上,冷冷的,如同那一天。

人生总是这样出其不意,当你以为陷入绝望的时候,它会冷不丁地给你希望,而当你满怀希望的时候,转个角它又让你重拾伤痛。

第十一章 耀眼光华

“小姐,桂花糖蒸栗粉糕,你最爱吃的。”巧玉的话把玦语从那遥远的地方拉了回来。

“原来,你喜欢吃这个,我也来尝尝。”那个温润的男子回来了。

赵晗身上还穿着进宫的衣裳未换,玦语此刻很想起身,用双臂环抱他。可张晟睿的“三妻四妾”又适时地在她耳边响彻。最终,她只是起身作了个揖。

赵晗扶起玦语,蹙着眉,察觉到她的反常,“今日有谁欺负你了?”玦语只是笑笑,不知道如何说,从何说。赵晗把她揽到怀里,捋了捋她额前散落的发,“我不在府里的这些时候,做了些什么?”

他纤细的指尖拂过玦语的脸庞,胸膛异常的温暖,“唔~~没什么,就是逛了逛花园,然后回屋发呆。”她不觉环上赵晗的腰,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你好暖,让我靠一会儿。”赵晗默默无语,只是抚摸着玦语的头,就像小时候玦语的外婆一般。

人是不是皆是如此,冷的太久,对于温暖的东西就很容易会产生奢望,进而贪恋。亦如她,孤单的太久了,冷寂的太久了,他的一点点温暖,就让自己禁不住想靠近,想借着他的温度来暖暖自己的心。

他真的好温暖,温暖的让玦语害怕,温暖得让她对这个三妻四妾的男人产生了奢望。

正要进屋沏茶的巧玉见状,笑着退下了,玦语忙不好意思的推开他。

俩人在桌边坐下,赵晗拿起块糕很自然的递给她。此时的屋内悄然无声,玦语只是默默的接过,往嘴里塞。这是她第一次,吃“自己”最喜欢的糕。糕入口软糯,蜜甜不腻,桂花,栗子独特的香味倏然间就在唇齿漫溢开来。她顺手又拿了一块糕塞进嘴里,恰能遮掩现下的尴尬。

瞅着玦语的窘态,赵晗竟然又惯常地笑了起来,玦语忍不住望向他,叶眉笑眼,朱唇轻抿,肌肤白皙似雪。她不禁再次感叹,一个男人怎么能长的如此柔媚,此般风情。

“有那么好吃吗?”语罢,赵晗的唇就向着还在吃糕的玦语落了下来,齿唇交缠,急促而绵长,漾起她心底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嗯,这糕,的确很好吃。”他煞有其事的说道,仿若适才真的只是为了品鉴美好的食物。

玦语恼透了这样泰然自若的他,恼透了这样心神慌忙的自己。

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不知道何时已经止住了,莫名其妙的就如同她的人生。

“老待在家是不是有点闷?”他一语刚落,玦语就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狠狠的点头,像极了宠物狗见到主人摇晃食物的模样。

“那我们出去逛逛,不过,脚要是什么时候受不住了,得告诉我。”赵晗总是那么周到妥帖。

而她还是一如刚才般的兴奋应许,能出去放个风,脚踝的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很快,侍婢们就帮他们打点好了行装。巧玉帮玦语挑了一袭淡紫色的短褥长裙,素朴,简单,比起平日里的衣服凿实舒坦很多。而赵晗则是一身淡蓝色的襴衫便装,却更称的他朱红粉面,清秀动人。

大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毫不热闹。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赵晗牵起了她的手,生怕她欢脱的走不见。

玦语眼见前方有个大叔正在卖糖葫芦,一个个圆滚滚的山楂披着金黄色的糖衣串在竹签上,晶莹剔透,她指着糖葫芦,雀跃的向赵晗说,“我要吃那个。”

估摸着那眼神实在是太过于饥渴,赵晗微笑地俯瞅着她,“好。”。

巧玉和方块脸正想去买,他却摆了摆手,自己拉着她上前。

“一串糖葫芦。”玦语偎在他身旁,待他付了铜钱,挑了一串比较大的,满脸的幸福模样。

糖衣甜甜的,山楂酸酸的,有着儿时无忧无虑的回忆。“你要不要吃?可好吃啦”她伸手递给他。赵晗俯下身,咬下了一颗。玦语专注地端详着他的神色,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嗯,确实很好吃。”两人对上彼此微笑的眼目,笑声萦绕在耳畔。

十指相扣的他们引来了很多艳羡的目光,玦语觉着此刻是她从未有过的欣喜怡然,却未见街角一旁,正要回府的李睿,正双拳紧握,凝视着笑得灿若桃花的自己。

赵晗记挂着玦语的腿未好,不宜多走动,逛了一会儿,就拉她到客栈休息食膳。

玦语饶着他非要坐在楼上倚窗的位置,思忖着边吃还能看街景。结果,当满桌佳肴陈列在眼前,观街景的闲情早已如浮云般逝去。一旁的赵晗却吃的极少,只是不时往玦语碗里夹菜。

“美人,来陪大爷我喝一杯酒。”一个酒气醺醺的醉汉朝着他们晃过来。玦语瞪着眼上下打量他,肥头猪耳,大腹便便,浓绿的锦袍着身,右手拿着一壶酒,步履趔趄,俨然一个绿乌龟。

方块脸鋆卿悄无声息,不知何时已站在玦语身前,挡住了绿乌龟的视线。只见他猥琐的又开了口,“美人,来来来。我帮你斟酒。”他走向的竟是······她的夫君,赵晗。

其余的人这下全傻了眼,赵晗淡然自若地示意鋆卿坐下。

绿乌龟兀自叫小二添了凳子,就在他身旁坐下,左手竟搭上了赵晗的肩,满嘴酒气凑到他眼前,“美人,来给大爷笑一个。”

赵晗刚想动手,却不料玦语突然拍案而起,声音大的惊起了客栈其他人的注目,绿乌龟拿着酒杯的手一抖,酒晃的洒到了桌上。

她气愤的开口道,“这位仁兄,你当我是死人吗?放着女的不调戏,竟然调戏人家夫君。”众人听罢,一片愕然。桌上三位,包括“那位美人”也诧异的盯着玦语。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的不妥,尽管她拍案而起确是要捍卫一个女子的尊严。

“不对,不对”,重新拍了下桌子,“绿乌龟,你是要和我抢夫君不成。”玦语双眼凶狠,着实吓得绿乌龟顿时把肩上的左手收了回去。

众人哄笑一片,玦语瞥眼见巧玉一脸崇拜的样子,更是觉得自己威武了。谁料,绿乌龟顿觉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伸手就是一拳。眼见拳头就要冲她而来,玦语这纸老虎心里暗想,“玩过火了,这下完蛋了。”电光火石之间,拳头却被赵晗的手挡住,只听绿乌龟“嗷嗷”的惨叫,酒醒了大半。

赵晗温文的问他,嘴角似笑非笑,“大爷,你是要谁陪你喝酒?我没听清楚?”说着,手劲愈增。绿乌龟痛的跪了下来,连连求饶,“我,我,我,认错人了。”说完在旁人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逃遁了。

今夜,此时,此刻,赵晗翩翩然立在晨星璀璨的夜幕之下,在玦语的眸子里耀着光华。

第十二章 命数

“你准备要看到几时?”赵晗端起杯酒浅啜,手指白皙,睫羽密长,月光中他愈发的清逸风流。

玦语僵硬的微扭了下头的方向,狡辩道,“我是在看星星。”

“我说的也是星星。不然,你以为?”赵晗放下酒杯,对她浅笑。

玦语俨然不是他的对手,惹得其他人暗自窃笑。

玦语心里暗气,表面上却朝向巧玉温婉大方的上扬嘴角,然后婉转古典的狠狠地掐了下她的手臂,看着她龇牙咧嘴又不敢叫出声,心里顿时满足了,谁叫巧玉老嘲笑她呢。余光中却无意瞥见方块脸朝这轻轻扫过的眸光,神色里夹杂着······担忧。

“玦语”,赵晗突然唤她,玦语转身朝向他,“无论什么时候,遇到事情,女子都该躲在夫君的身后。”他一脸正色,语气严厉。

玦语微微点头,心里却不似这般想。这种依赖男人的习惯着实是可怕的。男子最擅长的就是欢喜你的时候,让你以为他可以为你上山下海,而当你真全心倚靠他的时候,他又会不知不觉的轻轻一撤,摔得你粉身碎骨。

眼前这男子,如若真的欢喜她,又能欢喜多久呢?!

就在玦语心里念叨着如上深刻哲理的时候,绿乌龟却带着一大群手下,杀气腾腾的冲上了二楼,嘴里还叫嚣着,“就是那几个人,给老子揍。”气势猖獗。

周围的酒客,见这庞大的阵势,吓得都往楼下跑。玦语左盼右顾,身旁只有两个男子,暗想这下可惹大麻烦了。

但方块脸好歹也是荆王的一等侍卫不慌不忙的从腰际拿出荆王府的牌子,那淡定的神色,简直是极品的酷,大家都对他投以赞许的眼神。

玦语随即仰起头,对着绿乌龟等人作出一副,“你们敢吗?”的嚣张模样。

果然,那等人群顿一顿。

然后,面面相觑,道,“那什么玩意儿,我不识字。”“我也不认得。”“管它什么玩意儿,上去揍了再说。”

玦语一行等人刹时静默,没等玦语反应,人就被赵晗扛在肩上跑路了。

这本是多唯美的男女主角逃跑的戏码,电视剧里通常会这么演:男主牵着女主的手,潇洒的往前跑,俩人甩动着秀发,衣衫飘扬。而女主定会发髻散落,青丝随风婆娑,说道,“用xx,就是这么自信”。额,不对,那是广告。

可是,玦语却哀叹道,为什么自己却是头朝下,如同袋大米般被扛在肩上。索性赵晗跑的快,街上人又多,很快就湮没在人群中。待她从肩上下来站稳,已然是个头发凌乱的疯婆子了。

“无恙吧?”赵晗问她。

“嗯,没事。”玦语赶忙转过身整理头发,真心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般模样。

谁知,赵晗轻轻地接过她的簪子,“为夫来帮你。”

玦语心里暖暖,默默屈从。

“那位姑娘,近来瞧瞧,我们店里刚来了一批很不错的簪子呢。”老妪抱着只黑猫,倚着门叫唤。

一抬眸,“难道是······她?古董店的老婆婆!”玦语极力地压抑着激动道。

一旁的赵晗见她两眼发光,误以为她极为欢喜,就拉起玦语的手朝店里走去。

环顾屋内,玦语惊叹不已,红木屏风,黑色香薰炉,几乎与那时的古董店一模一样,唯独屏风后是空的。因为,现下那梳妆台就在荆王府,她的房里。眼前的婆婆从里屋拿出好些精致的簪子,微笑的一一给她介绍。地上的小黑猫,亲昵的蹭着她的腿,玦语恍惚见到它脸上甚至幻出了一抹可人的微笑。

骤然间玦语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婆婆,这可有平安坠?”

只见老妪堆满折子的笑脸更皱了,“以前倒是有过,不过,老妪赠予了有缘人。”

她下意思的摸了下脖子,空无一物,“婆婆,我也曾有过一个,不知何时丢了。”

“你,想要?”婆婆挑眉问她,依旧笑脸盈盈,却问的极认真。

玦语顿了顿,静静地望着身旁的他。

“很想要?”赵晗仍旧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微笑地询她。

玦语心想:这,有细小微妙的小幸福。那里,剩下的不过是悲辛与寂寥。

随即,她对着赵晗摇摇头,“现在不想要了,我们回家吧。”

“好,那改天我让鋆卿去寻。”赵晗宠溺地回道。

“不用了,咦,方块脸和巧玉呢?”玦语急忙向四周寻去。

赵晗跨过台阶,遽然蹲下,“现在才发现啊,他们应该回去唤人了。上来,我背你。”

玦语顿了顿,“不用了,我腿不碍事。”

“那你是要我抱你回去?”赵晗坚持,玦语熬不过来只好依他,“那待会你累的话,就放我下来。”

“嗯。”

玦语趴在他的背上,双手从后搂着他的脖颈,嗅着他淡淡的味道,“我觉着方块脸挺可怜,你老欺负他。”

赵晗站起身,朝荆王府方向走去,“他办事不力,先前让他打探个人都弄错,理应受罚。”

“哦。这样啊。你看,今日的星星真好看。”

“嗯。是好看。”

······

古董店不知何时已关了门,店内,老妪边走向屏风内,边说,“你不准再她去。”

小黑猫乖巧地跟着老妪进去,到了屏风后突然幻化成了个粉头圆脸的小男孩,伸着胖呼呼的小手,扯着老妪的衣襟奶声奶气地哀求道,“婆婆,让我去吧。”

“你闯的祸还不够?!”老妪厉声喝斥道,“这一世的连玦语,在那日命数早已尽。”

那一日,荆王府张灯结彩,来贺喜的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赵晗着一身喜袍,眉目如画,情意缓缓。

孰不知喜帕下的新娘,满脸是泪,心意沉沉。

张贵妃实在是不明白,淑妃多贤淑可人,儿子却偏偏要迎娶连府不讨喜的大女儿为正妃,想起那次在大殿上的苦瓜脸,禁不住皱起了眉。

三拜后,本是两人回洞房,却不想张贵妃,头晕一个趔趄,赵晗急忙请着大夫,只好让侍婢扶着玦语先回。

回廊过后,人声寂绝。蓦地,玦语不知被什么拌了一脚,旁边的丫鬟们手忙脚乱,慌作一团,反倒推了她一把,眼看着她摔倒在一堆嶙峋的乱石之上。

喜帕之下的玦语,面容凄静,眼神冷绝。这场“意外”恰似玦语的凋零的心意,一同逝去,从此与这世沧海横绝。

这一世的连玦语,在那一日该是香消玉陨的。然而······

“墨衡,你切不能再乱了轮回,一切都有它的定数。”老妪语重心长地对着小男孩说。

第十三章 譬如朝露

世上韶光素来是短暂的,就如清晨的晶莹露珠,日头一现便转眼消逝了。

未多时,方块脸就带着侍卫过来了,“臣来迟,请王爷恕罪。”他跪地拱手。

赵晗把玦语放下,却转身说道,“张将军,适才多谢搭救,一路护送有劳了。”

倏然间,张晟睿由身后暗处现了身,伫立在清冷的夜色中。他面无表情,只是单膝跪下,“臣举手之劳。”两道剑眉下仍旧是那双yīn冷的眸子。

“都起来吧。”此时的赵晗有着她陌生的君王之威。

璀璨星辰下,张晟睿扬眉轻瞥,不动声色的窥望着她。那瞳仁里除却yīn鸷,还有着朦胧不明的情愫在荡漾。玦语唯有佯作遥望星辰不愿去细酌。

一目执固,一眸避意,此番此景,悉落另一人眼内,成就了情意切切,心思惴惴的一对昔日青梅。

赵晗缓缓地靠近,环着玦语,“夜深归家吧。”

“嗯”,她忙忙应了一声,却依旧目光闪烁。她怕极了那眸子里或许有着的绵绵情愫,却还是瞥见了他紧握的拳头。

“恭送荆王,荆王妃。”他在身后正言。

一路上,玦语恍恍惚惚,念起了那个离自己已杳远的李睿,他也曾用那般的眸子望过她,让她沉在那耀耀秋水里,放不得,拾不起。而眼前的张晟睿,她又该如何面对他,总不能告诉他那个玦语早已不复存在的离奇话。一旁的赵晗黯黯无言,在赵晗眼里她已然成了旧情难忘。

回屋后,赵晗亦如往昔般温和,却又有些不一般,嘱着她早些休息,说着事多,去了书房。两个人各自怀揣着心思,各自惆。

今夜心意虚空的还有一人,端着手中的酒盅一杯又一杯,微醉中念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张晟睿念着念着,却笑出了声,红了眼。

这世上最可笑的莫过于,自以为绝不会萦绕于心的人却难以释怀,笃定他人只会为自己一人落泪成珠,他人却早已恩断情绝,芳心另许。

她已在别人怀里芬芳绽放,含羞带怯,他自诩的傲然,如今却碎碎点点扎进了心里面,如同碎在手里的酒盏残片,嵌入肌肤,血色刺目。

张晟睿从衣襟里掏出一枚琉璃白玉簪,洁白如霜雪。

不知是眼里的水气,还是心里的醉意,眼前依稀又见到那一株玉兰树,开的极盛,满枝都是,宛若枝头上白莲朵朵。和风吹送,玉兰花在高枝上轻轻摇动,姿态翩然,像极了天女散花,有绚烂,有飘落。还有阵阵馥郁的花香,浅白色的花香。素素的树下,一少女着粉色锦缎罗裙,三千青丝倾在肩上,撂起裙衫在拾取树下的花瓣。

“小姐,您还没梳发呢,被老爷看到,老爷又要勃然震怒了。”小跑着过来的丫鬟,着绿色罗衫,焦急的唤着。

少女转身,咯咯咯地笑,“才不会呢,今日绮妍生辰,全府上下都忙着在前厅招待客人呢。”

她有着又大又圆的眼睛,澄澈明朗,颤着睫毛。

本想闲逛的晟睿,沉静在她清透的笑声里久久凝望。

“小姐,那边有人,定是来府的客人,我们赶快回屋里梳妆吧,被您姨娘知道了,真会挨骂的。”丫鬟慌了,使劲地扯着她的衣裳。

少女蓦地腾出一只手,捏着帕子,在空中摇晃,喊了声,“那边的,你好。”然后,吐了吐舌,一溜烟的就跑了。

饭宴上,他才知道,她是连府的大小姐,连玦语。此刻的她比适才在树下安静了许多,默默地吃着饭,也不和别人打招呼,却又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眼珠子咕噜噜的乱转,露出一脸的无聊。

那时觉着,她真的是很逗,和着那些中规中矩的闺阁小姐完全不同,不虚伪造作,完全的真性子。

饭后,其他小姐都端庄的坐在亭子里,浅咗着茶,聊着天,偶尔笑时也是拿着扇子掩着嘴。唯有她一人兴致勃勃地蹲在池塘捧水。

“你这是在舀水,准备喝池塘水?”晟睿忍不住走到她身边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

“我在捉蝌蚪呢,巧玉怎么还没来?”她全神贯注地舀着。

“小姐,碗拿来了。”巧玉惴惴地递给玦语,“您可快点呀,被姨娘看到了,我可要挨板子的。”

“好啦,那个,你来帮我一起捉蝌蚪吧。”玦语边说边扯着晟睿的云袖,让他在她身边蹲下。

从小到大,晟睿都在母亲严厉的教育下一板一眼的长大,从来没有玩过分毫,愣愣的蹲在一旁,不知何如。

“别愣着呀,来,我教你,你要这样合起来,然后就能像勺子一样,舀起水来了。”玦语手把手教着晟睿,丝毫没有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的样子。

望着她凝神贯注的神色,晟睿突然也觉着捉蝌蚪也能是件很有意思的事,竟认真的玩起来。

“哇,捉到了,捉到了,你好厉害。”玦语兴奋的大喊,不远处,亭子里的小姐们纷纷投来了鄙夷的眼神,有人甚至说着,“真是个不知规矩的野丫头。”

玦语捧着装蝌蚪的碗,满脸的欣喜,晟睿不自觉的竟也跟着笑了,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般轻松过。

“喂,我叫连玦语,你叫什么名字?”玦语睁着圆鼓溜溜的乌黑大眼睛问他。

“张晟睿。”他讷讷地,一脸青涩。

玦语拍了拍他的肩,“那我们从此就是朋友啦。”

他俯身朝向她仰起的芙蓉面,“嗯”。嗅到她身上淡淡的玉兰花香。

“晟睿。”张齐贤缓缓地朝儿子走来,身旁立着连年远。

兀地,张齐贤停伫在原地,欣喜道,“她是?”。

“她是小女······”连年远还没说完,玦语就亟亟开口,“我是晟睿的朋友,我叫连玦语。”

“欸,没礼貌。”连年远随即喝住她,“她是我大女儿。”

“适才吃饭,怎么没注意到呢,长的与尊夫人真像啊。”另旁的陆将军悠悠的叹道,又顿觉不妥,立马跟连年远连连作揖道歉,“在下一时忘了尊夫人”

连年远笑笑,“不打紧,贤兄勿放在心上。”那笑容却凿实很难看。

张齐贤蹲下身,面对着玦语,“长的真可爱,晟睿有你这个朋友很荣幸啊。”他眼里有着宠溺。

“贤兄,既然如此,以后常带晟睿来玩啊。”

眼见两大人,没完没了的说着,玦语急了,扯了扯爹爹的衣袖,又望了望张齐贤,“那我现在能和晟睿去玩吗?”

“去吧。”

“去吧。”

倘若,玦语不是沈淑凝的女儿,或许此后的一切皆会有所不同吧。

只是,造化素来欢喜弄人,她已不再独独为他扬起嘴角,俨然已如他记忆里的那株玉兰树,只剩下一片微光。

第十四章 落水

隔日,不知何故荆王府的下人们忙碌的身影穿梭不止。

玦语避开下人们,踏着一地金黄的梧桐叶,到后花园寻个清静,信步闲庭,无心四顾,目光与前方亭子里倚栏吃茶的瑶妃撞个正着,她一身珠光宝气,娇艳撩人。

“呦,这不是姐姐嘛。”瑶妃一副懒洋洋的调子,缓缓放下茶盏,撩起丝帕抹了抹唇边的濡湿,起身上前。

玦语想及既然避不过,那就迎吧,目光直直望向她,挤出一丝笑,“好巧。”

“姐姐,怎地一个人,不用陪王爷?”她边说还不忘撇了撇眼皮。

不请安作揖就算了,竟还似笑非笑,满脸讥讽,巧玉直想驳回去。然,玦语随手一指,对着巧玉道,“啊,那边假山池塘风景甚好,巧玉,我们且去赏赏。”懒得理瑶妃,找个托辞径直走了。

“嬷嬷,我想恭送王妃,她都不给我机会?”语调刻薄,与旁的嬷嬷相视一笑。

“小姐,我们且看她能受宠到何时?!”嬷嬷望着驻足在假山旁的玦语,一脸yīn邪。

话说这荆王府的荷塘还真是大,浮在水面上的日光闪耀着金色,可惜,秋日萧条,再清澈,少了碧叶红荷,着实有些无趣。

池边风大,寒气袭人,玦语不由打起了喷嚏。

“小姐,天已凉,这里风大,奴婢回去帮你去拿件大氅,不然该着凉了。”巧玉欠身作揖。

玦语本想索性回霁月阁,但回首见瑶妃一人还在亭中端坐,微微颔首,“好。”

“奴婢速速就回。”玦语脚程极快,经过瑶妃的时候还是很恭敬地作揖行礼,刚欲起身却被瑶妃懒懒地唤住,“慢着!”

她闲闲地踱步到巧玉跟前,笑意盈盈,“抬起头来。”巧玉依言仰首,心里惴惴不安。蓦地,瑶妃扬起手狠狠地赏了一巴掌,“贱婢,我还没唤你就敢擅自起身。”

巧玉被突来的一巴掌被呼得蒙了,“奴婢是急着想去给王妃拿······。”

话未尽,瑶妃提裙一脚把她踹在地上,俯身掐着她的双颊,怒瞪双目骂道,“贱婢,还狡辩!给我记着,我是主,你是婢,天生命贱的婢!”说着说着心里恨意更浓,放开手,方想提脚再踹,远处遥遥传来一声声,“救命,救······命。”

巧玉听着分明是小姐的声音,慌得顾不得尊卑,猛地推开瑶妃,往荷塘跑。

玦语猝然被人从身后重重的推了一把,毫无防备地栽入荷塘里。她扑腾手脚想浮出水面,头却被木板重重的又摁入池中,俨然是有人想置她于死地。冰冷的水很快浸湿了她的衣裳,透入肌肤,寒透骨节。恍惚听到,巧玉张牙舞爪地喊,“王妃掉水里了,快来救人呀。”

瑶妃被玦语推倒在地,先是一愕,“死贱婢,竟敢打我!”随即气地追了过去,映入眼帘的一幕竟是巧玉在荷塘唤人救命,满眼是泪。许是荆王府里的人都在他处忙着布置打点,一时无人来应,巧玉只得离开去寻人。

赶来的嬷嬷见状,“小姐,要不要帮忙唤人。”

瑶妃不语,唯很有兴致地望着扑腾地玦语,眼见她就要沉没在荷塘里,纤纤玉手提着帕子掩嘴噗嗤地笑了,“嬷嬷,这可怎么办才好,没想到王妃这么短命,我好怕,回屋吧。”说完,又笑了起来,“真是快意!”

待玦语意识清明的时候,赵晗业已坐在床榻边,沉着嗓子道,“你不是说王妃只是受了惊,已无大碍,为何迟迟不醒来?”

太医跪在地上怯怯地答,“照理应该醒了才是。”

“照理?照理医术不精,你脑袋也保不住了。”赵晗凿凿言曰,怔地太医脸色青白交色,跪地磕头,“臣恳请王爷恕罪。”

玦语勉力地睁眼,待眼前的虚蒙渐渐清晰,抬手扯了扯他的云袖。

“王爷,王妃醒了。”巧玉激动地嚷嚷。

赵晗转身望着她,“醒了?”

“嗯。”语毕就被他俯身紧紧的拥在怀中,玦语恍惚于突如其来的柔情似水。

太医起身开了压惊去寒的方子,巧玉跟着去熬药,余下众人也悄悄禀退。

“怎么好生生的会掉到池塘里,你还真是半晌都不让我安生。”话里明明是责怪,语调却是柔和。

玦语费力撑起,但身子虚浮,又跌了下去,赵晗赶紧扶她倚在床榻上。

“不是我自己掉下去的。”玦语娓娓向他道来事情的始末,赵晗闻言,心有微澜,接过巧玉端来的汤药,轻轻地吹凉,小心翼翼地舀起,浅尝不烫,方喂予玦语。

褐色的药汤,悉数入口,不知怎地玦语觉着竟是甜的。

“可知是何人所为?”赵晗仍旧耐心地喂着汤药,语气倒像是在唠家常。

玦语摇摇头。

侍立在旁的巧玉兀地跪地,“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留小姐独自一人,都是奴婢不好。”

“巧玉,这不怪你,快起来吧。”玦语扭头望她,这才看到她红肿的脸颊,“你的脸怎么了?”

“奴婢去拿大氅的路上见着瑶妃,嫌奴婢作揖行礼不妥帖,所以·····”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当时,只有瑶妃一人,先前明明嬷嬷侍在左右的。”

“你是说,本因在的嬷嬷却不知所踪,恰逢王妃却被人推入池里?”赵晗清冷自持地询道。

“是,奴婢句句属实。”巧玉言辞凿凿,“而且奴婢四下唤人的时候,瞥到瑶妃还在不远处笑。”

禁巧玉这么一说,玦语暗自细酌,按着瑶妃的性子,倒真有可能见她一人在池边,指使李嬷嬷加害她。

“赶紧把剩下的药喝了,要凉了。”赵晗面上仍旧端然平和。

一炷香的时间,鋆卿回来了,上前凑到赵晗耳边,不知嘀咕了什么,他表情冷然,起身欲走,“我待会再来看你。”

还未踏出几步,就迎来了瑶妃,身披明丽的罗衣,头插金步摇,手上带着精美的臂钏,华容婀娜,扬起丝帕行礼,“瑶儿,叩见王爷。”

第十五章 秋意正浓

“听说姐姐落水了,妹妹很是担心,所以过来瞧瞧。”瑶妃起身接着道。

赵晗回身走到梨花方桌坐下,轻轻浅浅地说起鋆卿在她屋前树下发现的那块还未干的木板,据说是用来把玦语摁入说中的木板。

瑶妃骤然震住,许是知道事态的严重,跪地,“王爷,姐姐落水,嬷嬷是帮臣妾去拿糕点了,臣妾闻声确实也过去瞧过,何奈都不会凫水,就离开去唤人了。那木板真的不知晓是怎么一回事,定是有人故意要诬陷臣妾。”说着说着,眼泪如珍珠般接连不断的落了下来,凄凄地望向他。

“我不想见着府里有人为了争宠做些无谓的事。”语调一贯的端然,“起来吧”。

瑶妃望着荆王,眼前的此人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荆王吗,为何觉着如此的陌生。不,他仍旧是温润的,只是这般的温润却遥遥的与她隔着一条河,好似她再也跨不过去,触碰不及。纵使她现在跪地梨花带泪,他亦没有冷言重语,但那不是包容偏袒,而更像是漠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由着她任性的夫君不见了,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吗?还是他一直以来的包容其实不过是不在乎,她从未在这个人心上留下半点痕迹。她扭头,目光落在床榻上的玦语,是她吧,是她一点一滴地赢得了自己的夫君,是她吧,是她处心积虑地想独占尽宠爱。

瑶妃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她昂起头,徐徐起身,“那臣妾告退了。”转身,离开,娇容瞬间扭曲,充满着憎恨,深深的憎恨,似乎这一切都是玦语的自导自演,让她失宠的恶毒把戏。

女人大多就是这么善妒,擅心计,所以,玦语不喜欢与她们做朋友,除了晓瑛。只是,差点害她溺毙,就这样了事,玦语心里隐隐不痛快。她或许有脆弱的时候,但她不是圣母也做不了白莲花,她倔强得很。

赵晗见玦语若有所思,走到她床榻边,抚着她的脸,柔声道,“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嘱咐膳房去做。”

“没,不想吃什么。”随即默然。

“那,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

玦语细思半晌,摇摇头,没。她不是躲在人后的女人,从小到大也从未有人保护过自己。再欺她辱她,她也不会再避。谁都是有执障的。

瑶妃前脚才走,淑妃后脚就来了,神色急切,一身素净,恰与先前的瑶妃形成鲜明的对比。见着赵晗,立马作揖请安,举止生态,得体万分,“听闻姐姐落水了,我过来瞧瞧。”语毕,不忘让身边的丫鬟把带来的盒子递给巧玉,“这是我父亲给我的赤芝,据说切片用水煎熬,能益心气。”

“你有心了。”赵晗颔首,玦语也抱以她浅笑盈盈,“我也无大碍,有劳费心了。”莫名觉得淑妃真是个好女子,比她更有王妃之态。

玦语望着她的背影,由衷地叹道,“她真是善良贤淑,我却老是给你添麻烦。”

赵晗只道,“再睡会儿。”边说边顺着玦语的肩扶她躺下,轻轻的帮她掖好被子。

很快倦意袭来,赐了玦语一场安眠,沉沉睡去了。

“去查查那木板的来源,还有当时除了瑶妃外,还有没有人到过后花园。”赵晗轻声嘱咐鋆卿。

待玦语辗转醒来已是花朵收拢的夜幕,在床榻上用完膳,玦语想起来走动走动,赵晗却坚决让她继续休憩。可是睡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还睡得着,且本就没有什么大碍了。可无论玦语如何叫嚣,他就是不允。

玦语骤然灵机一闪,想到个主意,觉得挺妥,道,“我想沐浴。”

赵晗用着茫然的眼神望着她,却无动静。

“那个,池塘水终究是不干净的。”玦语不忘补充道。

然后,赵晗嘴角一扬,面上竟风云不动的露出个笑来。

沐浴这事很滑稽吗?

赵晗将手中的残酒一仰而尽,“巧玉,你下去吧。”

她忙说道,“你把巧玉唤下去了,谁伺候我沐.”

巧玉知趣禀退,然后再瞅瞅他那邪魅的笑意,霎那间,“我突然不想洗了。”她努力地想表明自己并非在暗示引诱,她的心思是纯洁的。

“池水不干净,太医也说了你略感风寒,泡个温泉对你有益处。”赵晗全然不理会她的话,兀自抱起了她。

“我可以自己······”赵晗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

玦语心想,他真是没人性,只剩下兽性了,可是,这兽性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

氤氲雾气中,他们丝缎般的头发垂于水,互相纠缠,像盛开的水中花,让人深深沉醉。

自落水这事后,赵晗就命方块脸鋆卿随着玦语左右,护她周全。

突然身边无端多了个木讷侍卫,着实让玦语觉得很无趣。倒是巧玉,脏活累活,自此均被鋆卿担着了。

随后的某日,鋆卿帮着巧玉在拾掇桂花。停伫在树下百无聊赖的玦语,遽然发现很少换新衣的方块脸,竟然穿了件极雅致的儒衣,随口赞道,“鋆侍卫,这新衣是您母亲制的吧,上面的刺绣可真精细。”

谁想,方块脸杵了半晌,“额”了好几声,愣没支出声来,倒是一旁的巧玉莫名的红了脸。

玦语就这么意外的收获了眼皮底下的“奸情”。想到巧玉曾屡次取笑自己,今日终于逮到了把柄,她打心眼里乐呵,咳了咳道,“不过这针脚,巧玉,你说,是不是很像出自你手?”

巧玉被玦语一下戳中心事,露出了少女神色,亟亟地解释,“小姐,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只是感激鋆侍卫平日里对奴婢的帮衬。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哦~原来是酬谢之礼啊。那是我多想了。”玦语故意把“哦”字叹得九曲十八弯。

眼前的两人,眼神闪躲,都各自望向他处,拙劣地掩饰着当下的无所适从。

玦语捏着丝帕掩着嘴暗自偷笑,然后假意正经,继续道,“不过好像有个成语,叫‘以身’······巧玉,以身什么来着?”

桂花树下,芳香幽幽不断,如丝如缕,一地的黄花,称得情窦初开的红分外的娇艳。

第十六章 佳期如梦

时间很快地就湮没了落水之事。后来,关于那事的细枝末节,也未再发现什么,再加之瑶妃归去后大病了一场。玦语心念人生的不如意已是很多,何必再把些小事悬在心上,给自己添不快呢,就恳求赵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府里近日都在忙着下月赵晗二十生辰的事宜。依着荆王的生母张贵妃的旨意,要大肆操办,所以,时常能见着淑妃吩咐下人做事的场景。

巧玉曾抱怨,这事本应是正房操办,何以交给侧妃。玦语倒是乐的自在,看着府里这些时日的情景,事情琐碎异常,交给淑妃全权操办,却是省去了她劳心劳神的烦忧。

而淑妃也实在是能干,办事不疾不徐,井井有条,偶有侍从做的不称意的时候也从不摆出侧妃的架子训斥,一派的温柔谦和,颇得人缘。

这是个如此婉约而贤淑的女子,该是很多男子心仪的配偶,玦语想。如若赵晗不是这般的全心待她,她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的无欲无求。

玦语有时候又会想,如若是她,是否也能做到像淑妃般的云淡风轻,哪怕自己的夫君只宠爱别的女人。每每这样想来时,她都觉着自己是何其的幸运。

所以素日闲逛,偶或听到一些丫鬟私下的议论,或为淑妃叫屈,或说她处处不及淑妃,定是狐媚功夫了得,玦语也能一笑至之,倒是巧玉气的牙痒痒。

于是,有一日的午后,巧玉神神秘秘遮遮掩掩地递给玦语一本书。接过一翻阅,竟是传说中的什么什么图,不但有图,旁边还有详尽的说明,可谓绘生绘形,羞得玦语立马掷向巧玉,责问她,是从何而来。

巧玉阖上了门,低声道,“小姐,我是从一嬷嬷手里好不容易拿来的。现在府里好多下人都在传你媚功了得,各个巴着您哪天失宠看笑话呢。学习学习,才能长久地栓住王爷呀。”巧玉说得振振有词。

“你还是大姑娘家,你懂什么呀。”玦语佯装镇定。

“那嬷嬷说了,天下男子皆好那口。小姐,你不想讨王爷欢喜?”巧玉说的宛若自己就是那嬷嬷,很有经验似。

“他欢喜?”玦语心里念着,眼前不由浮想起他好看的笑容,“我才不要讨他欢喜呢,不过,念在你还是大姑娘家,这书还是我且帮你收着妥当。”她就正气凌然地把书抢了回来。

因着自己强烈的求知欲,又觉着学习其实是件很个人的事,玦语就推说要午睡,想把巧玉支下去。

“可是,小姐,你一向没有午睡的习惯呀。”巧玉惊诧她的反常。

“额,我觉得午睡是个好习惯,所以,从今个起,我要培养良好的习惯。”不知何时开始,玦语觉着自己的脸皮有渐厚的趋势。

巧玉禀退后,虽然内室并无旁人,玦语还是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样,不时还惊叹于书上所教授的经验,暗叹,“这,这,这,简直是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同时也深深的懊恼为何从前没好好学习瑜伽,不然这些高难度动作,她定能一学就会的呀。”

许是她学的太认真,赵晗进了屋,玦语都未曾发觉。

“在看什么书呢,看的那么聚精会神?”玦语吓得立马把书藏到身后,如贼般的支支吾吾,结结巴巴地道,“额,没,没什么,就是一般女子打发时间的闲书。”

“现下,竟有专写于女子的闲书了?我倒是很有兴趣瞧瞧。”赵晗脸上泛起一抹迷离的笑。

“不好看,写的很是没有水平,真的。”她狡辩无能。

此刻,赵晗忽然望向地上,幽幽地说,“书掉了。”

玦语亟亟地低头,“哪,在哪?”书已被他拿走了。

可怜的玦语又被骗了。可是好歹她也是个有骨气的女子,怎么能轻易认输,为着捍卫尊严,捡回节操,她直直地扑向赵晗,与他争抢起来。

他老人家呢,淡然的站着,把书举到头顶,任凭玦语使劲蹦跳。

气定神闲地道,“看来,你腿脚是好的差不多了。”说完,伸长的手径直在空中翻起书页来,“什么书,不能给我看······”

玦语立觉气氛不对,打算往屋外溜,何奈腿短跑不快,在半途就被赵晗扛起,压倒到床榻上。

“夫人,你是在嫌我功夫不好?”他戏谑地问玦语,脸上竟是邪魅的笑。

玦语脸红辣辣的热,声音低得如蚊子般,“是巧玉硬塞给我的,盛情难却,我勉为其难才收下的。”

“有此等事,那丫鬟着实没规矩,得赏她二十大板。”赵晗佯装要起身,玦语慌得立马抱着他的腰,“其实,是我······想学习学习······知识。”声音成阶梯式降低。

突又“灵光一现”,补道,“我向来很有钻研精神。”

“那你研究的如何?可有什么收获?”赵晗转身贴着她的耳畔回道。

“刚想翻你就来了。细想,这书,太不正气,我还是把它扔了吧。”玦语顺势想去拿书。

赵晗把书轻轻挪开,脸上讪讪,眉眼弯弯,“恰巧我很有乐于助人的精神,你就不必钻研了,为夫亲自教你。想来言传身教必定学得更快,你说呢?”

玦语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唯有抡起拳头捶他,还没打到,就被他俯身教授经验来着。

“你刚学到哪些姿势了?”

“没,没,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你是要自己挑几个喜欢的先学,还是挑我喜欢的?”

“不学行不行?”

“不行。”

“······”

“要不一个个慢慢学。”

“我,我其实很没钻研精神的,不爱学东西。”

“不求上进,这个习惯要改!”

“······”

随后的日子,用赵晗的话说,师徒融洽的教学相长中。用巧玉的话说,小姐是何其幸运,雨露独沾。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已被他彻底的荼毒,离登徒子这条路越来越近,了无节操了。

流年易过,乾坤正长,光yīn就在这小幸福里眨眼般流逝了,不知不觉中,初冬已倏然而至。只是,而至的,不只有冬日,还有玦语的三妹连素盈。

第十七章 素盈入府

玦语见着素盈时,她泪眼婆娑,喃喃地诉着她恼于父母的逼迫,不想委身嫁于四品小官员,逃出家门的遭遇。

“姐,你可能对过往那事耿耿于怀,但那天实在不是你想的那般。”她闪着带泪的睫羽,努力想要解释什么。

玦语打断了她的话,“那天的事,确切的说,自摔跤以来,以前的事,我都记不得了。”

那天。

连府大摆宴席,庆贺二女儿连绮妍成了当今的连贵妃,府里上门恭贺的人络绎不绝。玦语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但听巧玉说张晟睿也来了,就赶忙出去寻他。自从她误会他和素盈耍性子后,尽管她去道歉,张晟睿也未再理过她。玦语想,以前定是自己一直太过任性,现在隔了这么久,他气也一定消了。

还没到正堂,玦语远远就望见他和素盈。正想过去,却被姨娘唤住了,“啧啧啧~今日那么多人到府里贺喜,你看你穿的什么衣服,回去好好梳妆,不然,人家还以为我虐待你这个大小姐呢。”玦语望着横眉冷对她的姨娘苏穆青,没法子,只好赶忙回去梳妆打扮。

“睿哥哥,上次我说的话,是真心的,我真的喜欢你。”素盈娇媚地望着张晟睿。

而他却望着远处的玦语,她瘦了,可是,母亲的话忽然在他耳边响起,随即他又冷下心来。

素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她的大姐,她沮丧地说,“听说你们已经没有往来了,原来睿哥哥还是喜欢姐姐。”

“我与她已无任何干系。”晟睿冷冷地答,向是对素盈说,又向是对自己说。

“那睿哥哥,可不可以喜欢素盈?”她边说边向晟睿走进,却一不小心绊倒扑倒在晟睿怀里。

张晟睿心领神会,瞥了眼似要向他走来的玦语,笑得答,“你真的喜欢我?”

素盈娇艳妩媚地一笑,“睿哥哥能否扶我回屋,回去了你自是知道。”

待玦语整饰好衣服回来,已不见张晟睿的踪影,亏她还回屋特地插上了他送给自己的白玉簪子。

“喵~”小黑不知何时跟着玦语出来了,她俯下身,想抱它一同回去,它却一溜烟的跑了,害得她只得一路追赶,“你又跑,再不停下,我就不要你了。”

果然,话一出,小黑就知趣的在一门口停住了,玦语抱起它,嘟囔道,“下次再跑,就扔你到······”抬眼的她从眼前未掩好的门缝里看到了张晟睿和素盈,在······在床榻上。

她推开门,望着同样惊怔地两人。素盈则赶忙拉起被褥躲在晟睿身后。

“你们?张晟睿,原来你是因为和我妹妹······你无耻。”玦语愤怒地吼道。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素盈怯怯地说道。

“我与你早无瓜葛,麻烦你出去把门关上!”晟睿一副无所谓且厌弃她的样子。

玦语楞在原地,眼泪如雨下。

“出去!”晟睿冷冷地声音让她清醒,玦语拿下头上的白玉兰簪子,丢向他,向门外跑去。

躲在晟睿背后的素盈脸上分明挂着讥笑。

虽然,那是一年前的事了,虽然玦语说着她记不得了,素盈还是微眯着眼,试探道,“真的?”

玦语颔首,“你就安心住下吧,我且唤人回家通报。”

素盈低眉点头,“嗯”了一声,却在玦语嘱咐巧玉的当下,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心想,“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蠢。”

玦语思来想去,把素盈安顿在了霁月阁西边的厢房,既离着比较近容易照应,又因着有一回廊相隔,也能比较自在。

素盈见着这厢房如斯雅致,忙谢道,“姐,凿实给你添麻烦了。”很是客气,全然不似归省时的模样。

玦语笑笑,“哪里的事。你且歇着,晚膳的时候我叫巧玉来唤你。”说完便踏出了西厢房。

走到半路,巧玉疑道,“小姐,您腰上的玉坠呢?”

玦语低头瞧了瞧,果真不见了,沉吟半晌,“估摸是掉在素盈那了。”

“小姐,我去西厢房取,那可是福晋留给您的。”巧玉焦急的很。

玦语微微颔首,望着她小步朝西厢房跑去。

人刚走,素盈就倚着榻枕上,绕着帕子道,“让我对着这个讨人精装笑脸,真是累死了,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真不知道荆王是看上她哪一点?”说完,瞄了下桌上的茶壶。

随身的丫鬟小翠,旋即拿起桌上的茶壶道了杯水端给素盈,她喝了一口,嘀咕道,“还不进来?!”

“小姐,你说什么,奴婢没听清楚。”小翠怯怯的问道。

素盈却突然厉声道,“不知道我不喜欢喝白水吗?去去去,别杵在我面前添我的堵。”

小翠听罢,忙不迭地道歉后就恭顺退下了。

素盈见状,掀起帘子,踱出门外,对着回廊说道,“睿哥哥,你是要站到几时呢。”

果然,李晟睿从一柱子后现出身来,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你还真是眼明心清啊。”

素盈甩了甩绢子,媚声媚气,“睿哥哥,这是来看淑妃顺道看我呢,还是对我姐余情未了呢。”

“你说呢?”晟睿缓缓地靠近素盈,抬起她的下颚。

素盈甩开他的手,嗔道,“定不是来看我的,自那次被我姐撞到后,你就不曾再找过我。”

“现在不是来了嘛。可惜佳人想嫁的是荆王,我着实伤心。”晟睿伸手揽住她的肩,叹道。

素盈娇嗔地倚向他胸前,小粉拳轻捶了他一下,道,“我人不是你的了嘛。”

两人相视默契,晟睿一把抱起她,掀起低垂的帘子,踏入了厢房。

房外,巧玉震惊万分,极力地捂住嘴,生怕被屋内的两人发现。她惊惶地捡起掉在门口的玉坠,踉踉跄跄地跑回了霁月阁,并一五一十地禀告了玦语。

“闲事莫要理会,就当什么都未见着。”玦语蹲在地上,温柔地抚摸着乖巧的小黑猫,边嘱咐巧玉道。因为她深知,很多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何况别人的事与自己又有何干。

“可是,小姐,张将军不是和你······”巧玉还是忍不住说道。

第十八章 伊人有意

玦语立马喝止,“这样不是很好,省得你担心我和张将军会······帮我想想,王爷生辰,我该送什么东西好。”

巧玉沉静了半天,“小姐亲自绣个香囊如何,这样王爷只要看到香囊,就能想着小姐?”

玦语抱起小猫朝巧玉笑道,“可我不会女红,你得教我。”

随后的一下午,她在巧玉拿来的彩绸中挑了一块墨绿色的,像模像样的学了起来。只是,这时玦语才发现自己是有多手拙,不但被针戳了许次,针脚还弯弯扭扭,很是难看。

听闻,赵晗回来了,急忙嘱咐巧玉把针线彩绸藏好。

“听鋆卿说你一下午都待在房里,没个声响,身子不好?”他缓缓地走到桌边做下。

“没事,没事,就在屋里睡了个午觉而已。”玦语连连摆手。

“过来。”他端起巧玉沏好的茶轻咗了一口。

她施施然向他挪去,被他一把拽到膝上,“你的模样告诉我有猫腻。”

“真只是睡了一觉。”玦语心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成,不能告诉他。

可她却忘了握在他手里的柔夷,被针扎的都肿了。果不其然,他还是发现了,举起她的手,“这手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在给我做衣裳?”

玦语仍旧摇头死撑,“没有,只是适才发现有件衣服不知在哪处被勾破了,想着也无事可做,就让巧玉教我缝衣,不小心被针扎了。”

赵晗抚摸着玦语红肿的手,蹙着眉心疼道,“再无聊也不准再学女红了,不然要丫鬟裁缝做什么?”

玦语乖巧的点头答应,心里却是欣喜着总算敷衍过去了。

“如果真觉得无事可做,帮我生个小王爷可好?”赵晗环着玦语的腰,把头倚在她肩上。

“为什么非要是男孩,女孩就不行呀。”心想,哪能保证一定能生个男孩呀。

“男孩像我才生的俊。”他淡淡地迸出这么一句。

啊,感情她是丑八怪还是什么,这简直是赤裸裸地嫌弃呀。玦语气乎乎地道,“那我不要生了,你找别人生去。”

“真的?”赵晗笑着问道。

“真的。”她很用力的点头。

“好吧,那我找别人吧。”他遗憾的叹道,佯作要起身。

玦语气得转身捶他,却望见他大大的笑颜,才知又被他调戏了。

“只要你生的,我都喜欢。”他握住她的拳头,吻上了她的唇。

这就是幸福吧,玦语想。这些时日,太美好了,美好到让她恍惚觉着赵晗只是她一个人的夫君,美好到甚至让她产生了如若一辈子就只有她和他,没有别人那该多好的贪念。她果然也不过和别人一般,还在不知不觉中丢了心。

“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赵晗柔声地问她。

玦语,望着眼前这个明媚的男子,眉眼清秀,唇丹齿素,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地附上了她的唇。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赵晗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永远地束缚在自己的怀抱中。

此时,巧玉在帘外,清咳,禀道,“素盈小姐到了。”

玦语忙不迭从赵晗身上起来,“她和父亲闹了点别扭,我能让素盈在府上住上几天吗?”

“有人陪你,自然是好。”他言笑晏晏。

掀开帘子处,素盈笑着请安,“见过姐夫,姐姐。”

她一身锦缎桃红,身姿曼妙,玲珑曲线毕露,和着耀眼的流苏发簪,妩媚非凡。

这一顿饭,玦语对着这个“妹妹”,吃得格外的安静。她向来不会应酬别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生来也不是个热肠子,自然也做不出给素盈夹菜的热络举动,唯有默默的吃,偶尔扯出个不算太难看的笑容。

素盈则截然不同,坦然自若,毫无一丝尴尬之意。吃饭细条慢理,每口都吃的极小,眉梢间透着风情,时不时的窥望荆王,还不忘给他夹菜,娇滴滴地道,“姐夫,你多吃点。”说完,脸上一片绯红,媚人极了。

赵晗,则抱以一贯的客套微笑,撇头挑菜悄悄地夹给玦语,未领她的情,目光都懒得勾一份出去。

同为女子,但凡智商不是负数,当然明白素盈的算盘,玦语顿时悟了什么父母逼婚都是借口,素盈的目的是自己的夫君。她抬眼望了望眼前的这个“妹妹”,不免细细打量了下,果然今日装扮格外明艳。兼之素盈处事八面玲珑,讨人欢心的本事也一流,是男人都会欢喜吧。相较自己,不会撒娇,不懂风情,这么不讨喜的个性,低头,胸前还是个平原丘地。自己根本是完败。

她当然也明白,感情不是靠守就能守住的,永远会有比自己年轻,貌美,娇俏,有风情的女子,男人如若真心爱你,便怎么都抢不走。倘若是昔日,她定能做到淡然处之,只是,如今,心里却隐隐地难受,敛眉低垂,紧紧地咬着唇。

“嘴唇不痛?还是想在我们面前自残?”望着又出神地玦语,赵晗蹙起了眉,不喜欢她游离在自己不知名的地方。伸手抚上了她那抹艳色。

玦语这才回过神来,抬眼望他,望他光亮的眸子里映出了自己,望得他紧蹙的眉头慢慢的舒展,笑意渐渐地浮上脸颊。许是那笑容太美好,自己不知不觉也跟着笑开了。

素盈见着这番景致忿恨得捏紧了拳头,心念:“贱蹄子,惺惺作态扮柔弱。”尽管她心里百般厌恶玦语,面上素盈还是假意地叹道,“姐,妹妹真是好生羡慕你,王爷对你可真是好呢。”说完,还不忘用手帕掩嘴轻笑。

饭后,赵晗念及姐妹俩难得见面,理应有诸多话要诉,便起身准备往书房去,不经意地瞥见茶几边榻未掩好的墨绿香囊的雏形,先是一愣,恍然原来她折腾的阵线活就是这个,旋即掩不住一抹轻笑抚上脸颊。

素盈循着荆王的眼神追去,忽地心生一计,扯了扯一边的嘴角,暗想,“哼,想绣香囊讨男人欢心,没那么容易。”

玦语望着荆王走出去,待他的身影在浓重夜色中渐行渐远才转身回头,却发觉此刻屋里只剩下她与素盈二人,气氛莫名的尴尬,正努力地思忖着该说什么打断这份不自在,素盈却先启了口,推说天色已晚,亟亟地告辞离去。玦语本想唤巧玉送她回屋,却被她断然拒绝,只管提着袄裙往外赶,俨然是奔着荆王而去。

第十九章 月色撩人

巧玉在一旁嘟囔道,“小姐,你瞧三小姐如此着紧,难道要跟着王爷,怕我碍着她不成。”接着又补上一句,“小姐,三小姐摆明了是看上荆王了,我们跟去看看吧,万一······”

素盈俯身抚摸着小黑猫,仿佛没听到一般,说着,“巧玉,你有没有觉得小黑特别乖巧。”

“小姐,你有没有在听到奴婢的话,这三小姐······”巧玉分贝渐增。

玦语好似仍旧未听到,依然默不作声,心里却是清明的,去了能如何,真要是看上她,又岂是她能拦得住的?

“小姐,你不去,我去。”巧玉见玦语无动于衷,急着往门外走。

“巧玉!!”玦语厉声,她正欲反驳,玦语又道,“帮我去砌壶茶,我口渴得紧。”随即抱起小猫,倚在窗边,望向窗外的那一片墨色。

巧玉一番话哽在吼口,只得生生咽下,代之的则是一声长叹,恭顺地退下去沏茶。

此时的素盈,正小步快跑追赶,好在荆王只是徐徐闲走,就在还有两步之遥的时候,她悄悄拉开衣襟,娇声遥遥地唤了声,“姐夫,等等。”瞥见赵晗闻声已回首,随即咬了咬牙,狠了狠心,故意踩在裙摆上,瞄准荆王的怀里直直地扑去,料想总能勾到个投怀送抱,情意遂起,思此还不由地得意于心起来。

只是,她又打错了算盘,赵晗看着她拙劣的演技,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两步才施施然伸出手,作出要扶她的模样。

“砰”地一声,她重重地扑在了地上,声响之大,惹得方块脸鋆卿和赵晗纷纷瞥过脸去,良善的鋆卿甚至眉头微皱,手抚上胸口,心下叹道,“这一摔好生的痛啊。”

这一栽确是来得突然,全然不在素盈的盘算之内,她摔得极为狼狈,以至一时之间没法反应,直至丫鬟小翠把她扶起,才清晰地感受到身上阵阵的痛。

小翠俯身小心地拍去她身上的尘土,“小姐,你没事吧。”

“笨死了,这么用力想疼死我啊。”言既出口,才察觉荆王在前,不能发作,忍着痛,硬生生地挤出个笑容,温婉地回道,“没事,不用担心。”说完,目光楚楚地望向荆王,痛是真,眼泪很顺畅的满了眼眶,衬得双眸更为光亮。

赵晗闲闲地假意关切,“身体无恙吧?”,随即转身,正色,“鋆卿你又护驾不力,该当何罪?”

一旁地鋆卿微微掠了掠嘴角,适才那情形,明明是连小姐想投怀送抱,他怎好不识相地代劳,何况要不是王爷往后撤了两步,她怎会·····哎,想当初办事不力,把瑶妃错当成了连玦语,真是一步错,罪无穷。唯有跪地拱手请罪,“请荆王恕罪。”

素盈趁着荆王责问方块脸的当下,抬起手拂去额上的汗,顺势不动声色地把胸前敞开的衣裳扯得更大,好让自己露出了特意穿着的薄纱衾衣和雪白玉肌。见一切妥当,软言细语替鋆卿说情,“没大碍,真的,且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不能怪卿侍卫。”素盈自觉一切都刚刚好,就等着荆王转身回首。

“既然有人为你求情,就饶了你这回,起来吧。”赵晗悠悠地正准备转身。

恰在此时,小翠却先一步发现,“啊呀,小姐,你衣服······”眼疾手快即刻挡在小姐的面前,进而再转身把素盈敞开的衣领收拾妥当。

一堵人墙把她胸前的春色挡的分毫不漏,素盈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气得牙直痒痒,暗骂,“不识相的死奴才。”

“没事就好,小翠好生护送你家主子回屋。”说完赵晗已踱着步子往书房去。

素盈见状立马推开小翠,作势走了一步又跌坐在地上,楚楚可怜地嚷道,“啊呀,好痛······腿好像扭到了。”

前方的荆王果然闻声驻足调转身子,她随即更大声地嚷,“小翠,我走不了路了,恐怕你一人也扶不了,姐夫,不知能否······”

她语未尽,荆王就朝她走来,素盈得逞地微露一丝笑容,男人终究是男人。素盈已然伸出了一双纤细的玉臂等着荆王扶她亦或抱她,羞怯地瞥向一旁。

一时,二时,多时,还未等来荆王的爱怜,半晌才缓缓抬头,眼前却只有,只有卿侍卫一人,环顾四周,才发现荆王原来早已与她错身而过,直直朝着后面远处的人影走去。

“死奴才,快扶我起来。”她借着小翠的力起身,缓缓朝着人影迈去。走进些许,月光下,那人面容终于清晰起来,杵着的正是她的大姐,连玦语。

玦语瞅着走来的赵晗,脚步不觉往后挪了几步,又定住。

他目光迥然,脉脉视她,“怎么来了?”

玦语顿时语塞,总不能说自己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想着他和素盈会否在月下情意漫溢,一会儿又念及两人会否已在屋内享春意良宵,愈不愿思量,念头愈多,只觉如坐针毡,然后就兀自匆匆出来了。

沉默半晌,倏然眉目一灿,“我倚窗见雨下,担心雨会渐大,就想着把雨具赶紧给你们送来。”

赵晗抬头,月色皎洁,星星点点,清朗得很,再望向玦语,额上满满的细汗,浅笑着捋起袖子帮她擦汗,“看来你是真的怕我们淋雨,跑得很赶啊。”

随后寻来的巧玉,望着玦语,硬撑住笑,实在没想到小姐其实看似冷静,实则也是会按捺不住的。

玦语遂仰头,这么朗的天,下什么雨,心忖借口凿实太烂,当下就窘得满脸通红,却又不想让他觉着自己如此唐突地跑来是因着自己的胡思乱想,局局促促道,“那个,适才雨是下的。”

素盈好事又被搅,蕴着愠意,“姐,真是费心了,妹妹倒是迟钝了,竟没觉到半丝雨意,伞呢?还是说蓑衣?”

玦语乍然一惊,然硬着头发随口一扯,“走得太急,竟忘了,雨既已歇,那,那我先回去了。”

第二十章 私通

转身一刹,赵晗一把揽她入胸膛,面颊滑过玦语的一缕青丝,清香缓缓绕在他鼻尖。赵晗对着她别有意味一笑,接着嘱咐其余人等扶素盈回屋,好生照管。

那么多人皆去照料素盈!!众人心下汗然,却又心知肚明,唯恭敬从命。素盈一脸地不甘心,却也无能为力,悻悻而回。

待一群人等离开,玦语随口推脱,“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不用劳烦王爷······”没说完,赵晗就俯身堵住了她的唇,“今日你难得这般可人,我决定奖赏你。”

玦语望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容,自然明了这“奖赏”是何物,“我可不可以不要?”

“拒绝夫君,有违妇德,那就受罚吧。”说完,打横抱起玦语往寝居走。

玦语看着他一脸的坏笑,忍不住抡起半拳朝他捶去,低低地轻嚷,“放我下来,被下人看到了不好。”

星月朦胧,赵晗俯下头在她耳边轻吟,“看到又怎么样,谁敢说主子不是。”

寝居沉香袅袅,赵晗伸手从背后揽住玦语的肩转向自己,“背对着你夫君,如何伺候我?”

玦语暗想,自己也不愿总是这般狼狈,也想能够坦然自若面对他,可是,一迎上他的眸子就忍不住的瞥向别处。

“你,丰腴了不少。”赵晗饶有兴味地望着她的胸前。

“不许看,不许笑。”玦语伸手捂住他的目不转睛黑亮的眼眸,含羞带嗔。不知为何他今日的笑容特别的,特别的······坏。

她的亦嗔亦娇,悉落赵晗眼里,别有一番秀媚。

赵晗握住她的手顺势用力,拥入怀中,深情望她,“你知不知道,这样害羞只会让人······”他俯下身决定用行动表示,“这般的模样只能给为夫一人看见”。

许是熏炉太旺,暖的让玦语觉着飘然,双手不知不觉攀上他的颈,生涩的回应着他,随着他沉沉地坠落。

翌日,暖暖的晨曦唤醒了玦语,身边是揽着她的赵晗,耳边还能微闻到他起伏的呼吸声。玦语伏在他的胸口,听到他“呯,呯,呯”的心跳声,才觉着这样的光景确是真的。

曾经,当她身陷于李睿的泥潭里悲伤的不能自已,对世事万念俱灰的时候,晓瑛总是安慰她说,“你只是遇到了错的人,一切都会过去的。”是的,然后她就像牙痛患者一样,忍痛拔了那颗牙,时间果真冲淡了伤痛,只是偶尔触景,还会痛上一痛,提醒着自己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曾经她以为人生也就这样了,不咸不淡。

谁会想到,忽然有一天,她睁开眼却是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给了她如今这般的温暖,内心的充盈。

“醒了?”赵晗抚上她的脸颊。

“嗯。”玦语轻应,任由他的手指游走在她的肌肤上,她越来越依恋上这样的耳鬓厮磨,依赖上他对自己视若拱璧的呵护。

赵晗望着怀里的玦语微笑如水的模样,不知为何还隐隐透着忧伤的痕迹,他抚摸着她的头,抑制不住心里想更呵护她,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念头。

世事多么的神奇,竟会有这么一个人,能不费吹灰之力,悄无声息地就牵绊了自己。

他吻上了她的额头,眼睛,鼻子,然后是唇。耳鬓厮磨,情丝缕缕,何尝不是绊住了玦语的心。

本以为时光漫漫,寝居外,鋆卿却突然来报,“王爷,有急事禀告。”

赵晗缓缓起身,“何事?”

“下人在柴房发现瑶妃与一小厮······”鋆卿在屋外清了清喉咙,不知该如何措辞。

“与小厮如何?”赵晗隐约知悉,连身旁的玦语也觉出了端倪。

“与小厮……躺在一起。”鋆卿答道。

主子与下人私通,这般不堪的丑事,自是很快的整个王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跪在地上的瑶妃,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见荆王来了,立马解释道,“王爷,事情不是这样的,我是被冤枉的。”

一旁来凑热闹的素盈,瞥了她一眼,幽幽地叹道,“都人赃并获了,还能被冤枉,还是头一次听闻呢。”

“素盈!”玦语一把拉住她。

素盈却依旧不依不饶,“姐夫,这种yín妇,拉出去斩了算了,真是有辱家门!”

“素盈!”玦语厉声喝道,并眼神示意她不要再插嘴胡闹。

素盈见状,耸了耸肩,“不说就不说。”

“王爷,我真的是被冤枉的,他我从头到尾都不认识,定是有人陷害我。”瑶妃急的眼泪不停地掉,瑶妃的贴身嬷嬷也急得跪下,“王爷,奴婢昨日是亲眼见着瑶妃就寝的,其中定是有蹊跷。”

赵晗转头望向小厮,“你呢?”

“禀王爷,小人知是犯下了死罪,但小人与瑶妃确是两情相悦,王爷可否放瑶儿一条生路。”小厮的话,惊的瑶妃差点晕过去。

“王爷,他在胡说,他在胡说,我和他根本就不认识。”瑶妃努力地辩驳,却又是如此的无力,周围的人都投以她鄙夷的眼神,快要将她活埋。

淑妃望着狼狈的她,转身替她向赵晗求情,“王爷,臣妾觉着妹妹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事情或有蹊跷。”

瑶妃直直地望向荆王,希望从他眼里能看到对自己的信任,然,耳朵听到的比眼睛看到的还要残酷,“你如若真是与他两情相悦,与我坦白,我本可以予你一纸休书,成全你们,”

“王爷,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瑶妃绝望的吼道,“我是被冤枉的。”

“人证物证俱在,何以信你?”赵晗望着她,一字一字迸出,却平静如水。

瑶妃眼泪不住的往下掉,荆王的话,一字一句尖锐的扎进她的心坎,他终究是不信她。更荒谬的事,她偷人,他竟然连半丝愤怒都没有,是不是很可笑,脸颊上的泪没干,她竟笑出了声,多好笑的事。

李嬷嬷急得猛摇着瑶妃的身子,“小姐,你别吓我,你清醒点啊。”

一时间,殿内喧声四起,大家都窃窃私语,眼前的女人是不是已经疯了。

瑶妃缓缓地站起身,握着眼前这个破碎不堪的梦,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既然如此,还不如一死以示清白。骤然间,她猛地撞向左手边的柱子,顿时殷殷鲜血从她的头额上汩汩流下。

此时四下俱静,周围的人都被这措手不及的一幕惊呆了,殿内响彻着嬷嬷的悲戚声,“主子,你这是何苦呢,这是何苦呢······”

淑妃赶忙唤人请太医,并不住的说,“王爷,妹妹或许真的是被冤枉的。”

赵晗望着眼前的闹剧,阖眸挥了挥手,道:“把这两个人押入牢里,日后再行处置。”

几个侍卫得令,架起瑶妃与小厮拖了下去,瑶妃犹自断续地重复低吟着,“我是清白的”,待那声音渐远,已有得了消息的太医匆匆赶去。

第二十一章 夜微霜

玦语回屋后,神思恍惚,瑶妃那一出,摆明了是被人设计,真要偷人,怎么可能会疏忽到睡到柴房里,等早上下人来捉。玦语脑海里反复浮现着适才的那一幕,原来他也是会有那样冷然的模样的。在没有她之前,瑶妃也是受过宠的吧,否则,她刚进府那阵,就不会那么的恃宠而骄,更或者那时的瑶妃就如同现在的自己一般,笃定的认为永远会被他暖在手心。可是呢,世事总是如此无常,天堂与地狱不过一线之间。

“玦语啊玦语,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怎可又轻易地悉心交付于别人。”玦语喃喃自语,推开窗,让屋外凛冽寒风吹吹醒这些时日来头脑发热的自己。

“小姐,淑妃来了。”巧玉适时的禀告,让玦语回过神来。

巧玉悄悄的走到窗边关上窗,低声说,“小姐,外面风大,会着凉的。”

淑妃还是一身素净,谦卑地谒见,“姐姐,我来是想和你说说瑶妃的事。”

“但说无妨。”说完,转身嘱咐巧玉去沏茶。

“姐姐,瑶妃虽然这次犯了大错,但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又受了伤,现下在牢里也不知伤势如何了,毕竟姐妹一场,是不是······”淑妃说的情真意切,连玦语都觉得于心不忍,“那我们给她送点药和与御冬的衣服吧。”

玦语说出了淑妃心里的话,两人相视而笑,让下人备好药,匆匆地去探望瑶妃。

出门没多久就遇到了素盈,“姐姐,我正想找你聊天呢,你这急匆匆得架势,是要去哪呀?”

“额,我和淑妃正准备去牢里看望下瑶妃的伤势,要不,改日再和你······?”玦语未说完就告辞离开了,留下一脸错愕的素盈。

“一个yín妇,有没有好探的!何况少个瑶妃,不少了个和她争宠的人,真是蠢!”素盈不屑的撇了撇眼,忽然,她眸子一转,对着身旁的小翠道,“走,找荆王去,待会可有好戏看了。

很快素盈通过下人,出亭过池到了齐墨轩,两边有千百竿翠竹遮映,脚下则是石子漫成的甬路。待鋆卿把她领进去时,小厮正在一旁磨墨,赵晗则在习字。那是一张花梨木的大理石案,案上摆着十方宝砚,白玉笔筒。

赵晗并未因她的到来而停下笔墨,素盈有些尴尬,转头环望这书斋,书案旁的紫檀架上摆放着令人咋舌的各种书籍,一边还设着斗大的景德镇窑的青白瓷瓶,色质如玉、碧如湖水,西墙上挂着马麟的《静听松风图》。这样气派的书斋,素盈还是第一次见,而在这书斋里的荆王更是尊贵非凡。这样遥不可及的男子,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可以触手可及。

她清了清喉咙,轻启朱唇,“姐夫,有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说?”

“既然来了,你自然觉着是当告诉我的。”赵晗仍旧不轻不浅,好似适才瑶妃那一场闹剧从未发生一般。

“姐姐和淑妃去牢里探望瑶妃了······自然她是心地善良,但若传出去,好似对王爷的名声······这事姐姐理应站在王爷一边,真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想的!”素盈不动声色地窥望荆王,想从他的脸上看到愠怒的神色。可惜,他仍旧专注的挥笔着墨,平静的没有任何的表情。写完才徐徐地搁笔,“天冷,我让鋆卿早些送你回去吧,免得着凉。”

素盈见挑拨未成,也只得悻悻离开。

而此刻,玦语看着眼前这个额上血迹斑斑的瑶妃,怎么都没法相信是那个曾经飞扬跋扈的女子。她杵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生怕说话一个不妥帖,又让瑶妃误解。

相较之下,淑妃就镇定多了,侍卫一打开牢门,就疾步走过去,扶起瑶妃,叫丫鬟递过绢子和药膏,小心得帮她擦拭,涂抹,还不忘帮她披上厚厚的大氅给她御寒,温柔地叮嘱她,“不要乱想,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不会被白冤枉的,你看,姐姐她也来看你了呢。”

瑶妃听到此,忽然抬起头望向牢门外的玦语,眸子炯炯有神。

在旁人看来,那眸子里隐约透漏着的是仅有的希望,但于玦语,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这牢房微弱的烛火下,映出的是种近无帮助,远无希望的决绝和恨意。是她看错了吗?

“瑶妃,我和淑妃都觉得这事······”玦语话还没说完,就见瑶妃遽然推开淑妃直冲向自己,这一切来得太快,以至于周围的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

未几,胸口的一阵剧痛让玦语缓过了神,低下头,瑶妃的簪子已经深深地扎入了她的胸口,她想问瑶妃,却已痛得说不出话了,耳边是淑妃巧玉的尖叫声。

侍卫急忙拉开瑶妃。

“贱人,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我,还在惺惺作态扮好人,今日我就和你同归于尽。”说完,瑶妃仰天大笑,面目狰狞至极。

她呆坐在牢房的地上,墙缝不时的吹进冰冷的风,无休止的吹,吹红了她的眼。想起昨夜用蒙汗药汗倒侍卫,悄悄潜入牢房的女子。

“看你离死期不远,告诉你个秘密,省得你死也死不瞑目。当年荆王其实想娶的本就是连玦语,只是,他的贴身侍卫在街上错把身形相似的你当成了连玦语。你不过是当了她的替身。结果,可怜的替身还被她陷害关在了牢里。她可真是狠啊,那小厮刚也被她毒死了,现下你只有死路一条了,真是可怜呦!”蒙面女子的讥笑声回荡在她耳边。

她无从知道那蒙面女子是谁,唯一知道的是,连玦语毁了她的所有和仅存的希望。

当年她年方十七,稚气明朗,得知要嫁予荆王,是那么的欢喜和幸福。她以为,自己是他心里一抹独特的风景,他会宠她,哪怕她越来越恃宠而骄。谁知连玦语来了,她用尽心机,她扮柔弱,自己的幸福就这样猝然结束了。嬷嬷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女人要会忍,会忍就会有重获幸福的一天。可是,她竟然狠毒到连一条生路都不给她。

瑶妃从衣襟中取出昨夜女子给她的毒药放入口中,这年的冬天真冷,跟她空荡荡的心一样的冷。

第二十二章 欲加之罪

“何御医,王妃的伤势怎么样?”赵晗亟亟地问道。

“禀王爷,所幸簪子没有扎中心脉,只是现下伤口发炎导致高烧,如若一直高烧不退的话,就······”何御医欲言又止。

“就如何?”赵晗焦急如焚。

“恐怕性命堪忧。”何御医踌躇了一下,道。

何御医的话一字一字地敲进赵晗的心里,听得他背脊发凉,他握住玦语的手,半晌无言。一旁的淑妃望着他的愁眉深锁和深重的悲伤,心里一阵的痛,眼前的这个男人,曾是神色间从未有过微澜的荆王,如今一心系于一个女子,这女子却不是自己。

许久,赵晗启口,“何御医,劳烦你从宫中赶来这一趟,方子交给鋆卿即可。”

何御医依言写下药方交给鋆卿,恭谨禀退。

淑妃柔声地安慰荆王道,“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化险为夷的。”

一旁的巧玉也抹着泪,低声附和,“小姐一定不会有事的。”

赵晗只是默默的凝望着玦语,久久,久久,久到红了眼眶,“你们都下去吧,王妃由我照顾就行了。”

巧玉,刚想说什么,被淑妃用眼神绊住,“那王爷自己也要小心身子,明天再来看姐姐。”说完,禀退。

暮色中,寒风肆虐,淑妃忧形于色,万恨千愁,全兜上了心头,她握紧了拳头,力持镇定,而于巧玉眼里,那淑妃对小姐的真情谊。

众人走后,赵晗仍旧坐在床沿边,眼前的玦语褪色的唇透着惨白,脸上有着不自然的红晕,他紧紧地握着玦语的手,仿佛他一松,就会永远的失去她一般。

“王爷,药好了。鋆卿端来熬好的药。

赵晗扶起玦语,接过汤药,掰开她的嘴,小心翼翼地喂她,可是汤药还是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他所幸一口一口亲自渡给她。

鋆卿望着满脸忧惧的荆王,略一迟疑,道,“王爷,您也先吃点饭吧。”

赵晗只是扬起右手,示意鋆卿退下,哽咽地低唤,“玦语,玦语······”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渐亮,昏睡中的玦语终于有了反应,她吃力合了一下眼,气似乎缓了过来,胸口传来阵阵剧痛,

赵晗见玦语醒了,激动地赶忙去唤御医。

“禀王爷,王妃烧已退,已无大碍。”何太医说完便下去开新的方子给鋆卿了。

玦语望着疲倦不堪的赵晗,努力的漾出一丝微笑。

“谁让你去看瑶妃的?!你怎么就这么······”赵晗顿觉自己语调太严厉了些,放柔和了声,“老是这么不让我安生。”

玦语伸手被赵晗握在心里,却见一滴水珠落在玦语的脸上,这时,他才觉着脸上一片凉意,伸手一抚,才知是泪。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玦语莫名觉着歉疚。

“知不知道,你差点就······”赵晗语声哽咽,“死了”两个埋在了喉口。

“嗯,我现在知道了。”玦语真挚的回应,让赵晗脸上有了笑意。

在别人眼里煊赫一时的赵晗,却被她磨折成这般,想起自己还犹疑过他对自己的好,玦语心里歉意更深了。“你一晚上都没睡,睡会吧。”

“嗯。”话刚完,赵晗就翻身睡在她一旁,搂着她,极小心的,生怕碰到她的伤口。

许是这一夜,太让人心惊,玦语耳边很快传来了赵晗的均匀的呼吸声。

她望着这个男人,两行清泪,缓缓从眼角流下。原来幸福的面貌,就是这样的。它不需要惊天动地,也不需要甜言蜜语,只是如此寻常,寻常到几乎会被人轻忽。

“何以发生这等事,真是荒唐,鋆卿,宣我口谕诛瑶妃九族以儆效尤。”玦语听着张贵妃的威厉的声线,睁开了眼。眼前这个妇人,身着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簪着牡丹金钗,一派的雍容贵气,眼眉透着如水的温柔,言语间却能透着威严。她就是赵晗的母亲吧,当今皇上极宠的贵妃,如若不是皇太后认为上将军的曾孙女的她不如平卢军节度使郭崇孙女郭氏,她本该是皇后的。

玦语艰难的想起身请安,赵晗亟亟走去,“不准起来,伤口扯到怎么办,礼数就免了。”

张贵妃瞧着此景,微蹙了蹙了眉,“请安就免了吧。”

在旁的淑妃闻言,这才一同阻拦,“姐姐,伤势要紧。”她,不嫉不妒,不酸不醋。张贵妃眼风轻轻一扫落在了淑妃身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玦语沉吟了一下,悄悄地拉了拉赵晗的衣袖,“能不能饶了瑶妃及其家人的死罪。”

“这岂是你作得了主的?!”张贵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已经在牢中服毒自尽了。”赵晗回道。

“死了?怎么会?”玦语闻言一愣。

此时,张贵妃的贴身嬷嬷突然领进一个人,对着贵妃道,“娘娘,瑶妃的嬷嬷到了。”

李嬷嬷一见到贵妃双膝便向下跪,“娘娘,瑶妃是被冤枉的,奴婢有证据。请娘娘做主。”

张贵妃接过递过来的书信,看完后,猛地在梨花红木几案上一拍,“李嬷嬷,这是从哪来的?如是造假,可是死罪!”

李嬷嬷恭谨恳挚地回答,“此物乃奴婢在那小厮死前,他亲自偷偷给我送来的,千真万确。小姐就是知道王妃威胁小厮上下六口陷害她,才会想与王妃同归于尽的。”悲愤诉着,却看似不经意地窥了下淑妃。

话音刚落,众人都齐齐的望向病榻上的玦语。

她又是一愣,这是何种情况,玦语张口欲言,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赵晗拿过书信,细细地端详,小厮在信上写道,自己与瑶妃素不相识,只是平日里偶尔见过几回,是王妃拿他一家六口的性命要挟,他才会趁下人不注意的时候,在薰炉里放了迷药,造了那场通奸。

“我没有。”玦语急的想起身解释,起身太快,伤口被生生扯到,疼得脸色煞白。巧玉知事态严重,忙跪下替小姐喊冤。

“证据就在这了,还狡辩,作为嫡妃本应恪尽妇德,懂得替夫君分忧解虑,你却如此善妒,做出此等这事!”张贵妃字句沉重。

“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玦语然然的望向赵晗。

他看了玦语一眼,蓦然望见她的衣襟又渗出了殷殷鲜血,“鋆卿,唤何御医,”停了半晌,“一封书信,谁都可以写,小厮已死,也不能断定就是他亲笔所为。””

“晗儿!”张贵妃当即被气的拍案而起,赵晗却只顾扶玦语躺下,悉心帮她擦汗。

待玦语躺好,他才徐徐转身,对着母亲浅笑,“母后,夜已晚,什么事都待明日再议吧,想必您也累了。

淑妃见此尴尬气氛,忙打圆场,“您也累了一天了,身体要紧,动气伤身啊。”

张贵妃长叹一口,拍了拍扶着自己的淑妃的手,离去。

第二十三章 人心似华

许多事,待到明日再说,通常就是翻过一页,不再提及的意思。同样的,对于瑶妃的事,在赵晗的坚决下,也就草草掠过,自古母亲总是拗不过心爱的儿子。只是,本不讨贵妃中意的玦语就更不招她喜爱了。

淑妃呢,不愧是贤良淑德,把李嬷嬷纳为自己的贴身嬷嬷,既让她放下了心结,又很好的解决了残局。贵妃着紧的荆王生辰宴席也有条不紊的打点着,直到贵妃回宫都悉心的侍奉,细微而周到,处事稳妥,举止大方,愈加的深得贵妃的喜欢。

诚然聪慧之人又何止淑妃一人,素盈自昨儿个就突然通情达理,善良可人起来。不但穿衣打扮素雅,而且还忙着替姐姐玦语跟贵妃陪不是,讲些俏皮话逗贵妃开怀。

眼下,估摸着周遭里,哪个都比玦语强。

玦语醒来时,屋里生着暖炉,全然没有冬日的清冽。赵晗在案几前看书信,蹙着眉。近些时日来,他的眉头似乎很少有舒展的时候,而她呢,还老是“生事”不安歇。

“赵晗”,玦语一出口就直呼他姓名不妥,忙改口,“荆王”。

赵晗听罢,起身向她走去,坐在床沿边,小心的把她扶起,柔声道,“醒了。”

“嗯,昨天的事······”她想解释,却被他抢了白,“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啊?”玦语有些楞,显然他不想再提那件事,“荆王。”

“我不喜欢你这般唤我。”他浅笑着边说,边帮她整理额前凌乱的发。

“她们不都这么·····”玦语不知所措。

他的手由额前落在她的唇,轻轻的抚摸着,“那是她们,你和她们不一样。”

“我和她们不一样”,玦语在心里默念着,这样的话是独一无二的意思吗?!好听的让她不禁露出了幸福的笑靥。

“叫我单名来听听。”赵晗戏谑的说着,如同“给大爷我笑一个”般。

玦语真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情意缱绻的时候,都喜欢肉麻的称呼呢?!望着他直勾勾的期待的眼眸,也只能怯怯喊道,“晗。”

赵晗随即堵上了她的唇,流连又流连才放开,低声在她耳边,“如果不是你有伤,我真想把你······我去唤大夫来帮你换药”他不敢看她羞红的脸,怕按捺不住自己,匆忙起身离开,非常匆忙,极匆忙。

“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难道又发烧了。”听荆王吩咐进屋给玦语梳洗的巧玉木讷地问,随即伸手摸了摸额头,“没有啊,小姐,是不是暖炉生的太暖了。”

“鋆卿去唤大夫了,待会就过来。”赵晗踏进内室,玦语想起适才的他,脸更红了。

这下,巧玉才明白,偷偷暗笑。

鋆卿随大夫来之时,轻声在赵晗耳边嘀咕了什么,赵晗突然一脸正色,见大夫换完药,小心叮嘱巧玉完,便匆匆离去了,“晚些我再来看你,好生休息。”

赵晗走后不久,素盈便来探望玦语的伤势,“姐姐,胸口还疼得紧吗?”

玦语很少见赵晗这般,心里隐约觉着不安忐忑,无心顾及素盈,草草地应道,“好些了。”

素盈从床沿边起身,问巧玉,“大夫怎么说,可要修养多久。”边说边四处张望。

“要彻底好,估摸着也要三五个月吧。”巧玉恭敬地答道。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素盈在一旁的木箱望见了那墨绿绸缎。咳了咳道,“巧玉,我喉咙有些许不适,帮我泡壶菊花茶来。”

“是,我这就去。”巧玉总觉着今日素盈小姐怪怪的,却也说不出哪里奇怪。

“姐,这伤可大可小,得好好生养。”边说边挪到木箱边,瞥见玦语还是无心地应着,“嗯。你费心了。”悄无声息的抬起木箱,极快的抽出墨绿绸缎,往衣襟里揣。

小翠望着主子,不明所以。巧玉端来了茶,素盈轻嘬了一口,起身道,“姐,你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大步走出霁月阁,小翠卒卒地跟着,素盈却还不时嫌她走的太墨迹。待回头未见人影,素盈也放慢了脚步,掏出衣襟里的绸缎,转身丢给小翠,“限你一天,把这荷包绣好了给我。”

“小姐,这可是适才·····”小翠小心翼翼地问,还没说完却被素盈劈头训道,“皮痒了是不是,管那么多,要你做就做。”吓得小翠唯唯诺道。

“走吧,今个儿我心情好,陪我赏梅去。”素盈满脸的春风,迎面碰到了淑妃。

淑妃笑脸盈盈,正想和她打招呼,素盈却只是斜眼一瞥径直走了。

身旁的李嬷嬷气得直呼,“果然是一个门里出来的,连个礼数都不懂。”

淑妃则一点愠意全无,“她年纪还小,何必与她计较呢,赶紧走吧,晚点,这汤就凉了。”

“淑妃,那王妃心肠恶坏,独占荆王。您为何还亲自嘱人煲汤给她补身。”李嬷嬷不禁心疼起淑妃来。

“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淑妃露出那善良无害的笑容,“嬷嬷,走吧。”李嬷嬷心里默默动容。

巧玉得知淑妃来探望,忙掀起帘子,迎她。

玦语见她还特意端来了汤,何奈生性不擅与人往,只能微笑,微笑,再微笑,“淑妃,其实王爷已经叮嘱膳房了,加之妹妹还要打点生辰宴席,这大冬天的来回奔波,真真劳烦妹妹了。”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这话,在李嬷嬷耳里,显然成了炫耀宠爱,抱怨贵妃不让自己打点荆王宴席的刺耳话。

“哪来的麻烦呀,妹妹顺手之劳而已,不过,如若此举添了姐姐的担子,那妹妹就不······”淑妃依旧一贯的善解人意。

玦语望向这个心宽性柔的女子,心里暖暖。她,做不到如淑妃般端仪无争,和善美好,做不到自己的夫君宠爱她人还能毫发无损,“妹妹,如若日后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也请安心开口。”

“嗯,好。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未定。”

日本歌人吉田兼好《徒然草》上说,“人心是一朵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在冷冷的冬日里,又有多少的花自开自落,与风无关,为己而已,何时开,何时落,又怎是旁人能掌控的。

人心是叵测的,可以似山涧里的素湍绿潭般纯净,也可以如沼泽泥潭般暗藏汹涌,太过相信,是很危险的。

第二十四章 离人

淑妃回屋后,卸下了平日的端和笑容,倚在浮雕荷花太师椅上,独自怅惘。这些时日,秀莲一直看在眼里,也深知主子强自撑持着心底的悲戚,形影消瘦,想劝慰她些什么,却知此时作为奴婢,能做的就是悄悄地退下。

天色渐暗,暮色四合之时,秀莲嘱咐下人准备淑妃的晚膳,却在厨房门口,听闻了荆王要出征西夏的消息。

她瞅着眼前就膳的淑妃,筷子未动几口,“主子,多吃点。”心里犹豫着该讲不当讲,最终还是忍不住,“奴婢,适才在厨房外听说荆王明天要亲自出征西夏。”

秀莲刚说完,就听着竹箸掉落在桌上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响,“秀莲,你说什么?”淑妃惊道。

“今日在宣德殿,众臣和太子都推举荆王率兵出征西夏,以振士气。”秀莲应声重复了一遍。

“这消息牢靠吗?”淑妃怔的双目炯炯。

“牢靠的,是给王爷王妃送晚膳时听闻王爷亲口说给王妃听的。”秀莲还不忘颔首点头。

闻言,淑妃只是硬生生的发出一个“哦”字。他在说给连玦语听,他只愿连玦语知晓。她是不是该庆幸,嫁了一个如此专一的夫君,他不会像别人一样雨露均沾,不会像别人一样见异思迁,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人。而她,是他们鹣鲽情深活生生的见证人。她夹起一口饭往嘴里送,嚼着嚼着竟嚼出了苦味。

秀莲见淑妃满脸是奔流而下的泪,“小姐。”拿着帕子轻轻给她拭泪,擦着擦着,不觉自己的眼眶也润了,“小姐,思虑太多伤身体,王爷定是知道你的好的。”

“我只是嚼着饭里的沙子,牙硌得太痛,没事,看把你吓得。”淑妃很快的收拾起心情,话锋一转,“秀莲,炉子不够暖,帮我再弄暖和些。”

秀莲踏出屋门时,许是风趁机钻了进来,隐约听到身后沉沉道,“这寒风真像是刽子手,割得人真疼,让人都拿不出勇气来面对满眼的冷寞荒芜。”

秀莲挑着灯走在石子小径上,忽地,脸上一阵阵的凉意,抬头一望,下雪了,竟然是雪花,翩翩地在半空中飞舞,她赶忙加快了脚程。

翌日,暖炉渐凉,玦语执意要起身送赵晗,昨夜真真下了一场大雪,雪下得那么大,不时听到院落里的竹子被雪压折的声响。趁着巧玉离开的小隙,玦语捂着伤口,小心地挪到窗边,徐徐地推开帘栊。雪,依旧漫天飞扬,无休无止,眼前尽是白茫茫一片,北风挟着雪花呼啸而来,散入珠帘,冷冽让玦语清晰地感受到伤口的痛。

“身子本就还要休养,再染上风寒,可怎么办?”巧玉赶忙跑过来关窗户,扶她做好,小心地梳妆。

“王爷呢?”玦语问。

巧玉细心地帮玦语梳发髻,插上梅花琉璃簪,回道:“王爷早已起身去准备了,特意嘱咐奴婢让小姐多睡会儿。”

“快到时辰了吗?”玦语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尽管穿着杏子红的夹袄也掩不住脸色的苍白。

巧玉俯身给玦语画着峨眉,“还有些时辰呢。”

“今日就用朱红色点唇吧,看着精神点。”玦语嘱咐道。

当她推开屋门,赵晗早已铁甲寒芒加身,伫立在盛放的“梨花”树下,耀耀生辉,好看极了。白雪像飘飞的落梅一般零乱,把它拭去又飘洒得他一身满满。

赵晗见玦语出来送行,疾步走向她,小心地帮她围好红色的大氅,“待会就别送了,今日天寒,身子要紧。”

“那你凡事小心,我等你凯旋。”玦语仰头直直地望向他,然莞尔一笑。

他俯身轻轻的拥着她,一时,片刻,半晌。尔后,在她耳边轻诉道,“我会安然回来的。”手自肩头滑落到玦语的手中,十指交缠,又轻轻的松开,转身离开。

玦语望着他在雪中离去的背影,指尖还有他余留的温热。

“小姐,王爷走了,你真的不去送送。”隐在一旁的秀莲急得拉着淑妃的衣袖。

她面容凄静,只是默默地望着身披甲胄的夫君,望着他蓦然回首对着另一个她微笑扬手,她们四目脉脉,她望穿秋水。就这么望着,望着,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把”路上小心”四个字端放在心尖上。也好,能一直望着他与伊人执手到老,亦足矣,尽管胸口有触心的痛。

秀莲在旁,唯有为着小姐不值不平,世事为何这样不公,明明是如珠般美好澄澈的女子,为何在王爷眼里却只是鱼目。

“姐!”正当玦语转身回屋的当儿,素盈匆匆而至,四下望了望,晓得人已走,微微侧转头,低声训斥小翠,“都是你,连个梳妆打扮的活都慢吞吞的。”

玦语望着她一身精心的打扮,“这么早?”

“嗯~我是来辞行的,在这住了这么久,想来爹娘气也消的差不多了,该回去了。”人都走了,自然留着也毫无意义了,素盈说着的时候,语意温婉,却仍旧掩不住眼里的不屑。

“替我向爹娘问好。”玦语淡淡扯出一笑。

“那巧玉,待会赶紧给我嘱咐好轿夫在门口候着我。”说完就扭着那凹凸有致的身段走了。

巧玉小心地把玦语安顿好,还不忘对玦语抱怨,“小姐,你看三小姐,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到哪都像在自个家一样。”

“算了,能忍就忍忍吧,好歹她也要走了,你赶紧去嘱咐下小厮,好生送三小姐会连府。”玦语躺在软榻上,觉得屋子空荡荡的,离愁萦怀。

“是,小姐。”尽管巧玉心里不乐意,她还是悉心安排,恭敬地把素盈送上了厢轿。

行至半路,素盈喊了停,并掀开轿幕,把小翠唤到跟前,在她耳边轻声地吩咐着什么,小翠先是一疑,随后频频点头,“都记牢了没?”

小翠挠挠头,回想了下,确定道,“都记着了。”

“把这个也收好,一并交予他,速去速回。”素盈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函交予小翠。

“是,小姐。”小翠遂往李将军府跑去。

第二十五章 莫回首

小翠到张府时,张晟睿着蓝色儒衫,正悠闲地倚在椅榻上研究棋谱。

“奴婢,叩见张将军。”小翠跪地作揖。

“你家小姐让你来何事?”张晟睿连头都未抬,仍旧专注地看着书卷,声音冷冷。

小翠从衣袖里掏出墨绿色的香囊和一封信笺,双手举过头顶呈上,“小姐,让我把这交给张将军。”

闻言,张晟睿才懒懒的抬头瞄了一眼,懒懒道,“拿过来。”

“是。”小翠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上前递上。

张晟睿随手接过香囊放于桌上,打开信笺,上面字体清秀,乃是素盈的亲笔:“一种情深,十分心苦,唯有香囊,一表寸心。如不嫌弃,望君能时时佩身。”看完,他竟扯起一边的嘴角冷笑了一声。情深?心苦?这四字于她,全然是虚无,假的很,不知她这回又要耍什么花腔。

小翠闻声不禁偷偷窥起张将军来。

他拿起香囊端详了几番,眼神闪过一瞬的震惊,随即又缓缓道,“你家小姐做的?”

“是。”小翠照着素盈的吩咐答道。

“真的?”他挑眉。

“真······真的。”小翠不知为何在他凌厉地姿态下,开始结巴,硬着头皮地回着,却底气不足。

“那上面怎么有两种针脚,一个弯弯扭扭,一个精细工整?”他站起身朝她走来,把香囊置于她眼前,“难不成,是我看错了?”

“是······是······”小翠有些语无伦次,努力在脑海里回忆小姐嘱咐过的话,然后,深深吸了口气,继续照着回道,“其实是小姐做了一半,实在是太费心,奴婢看着不忍,就拿过来帮小姐把剩余的部分绣完了。”说完,已是一身冷汗。

“哦?那香囊上绣的玉兰花是怎么回事?!”张晟睿忽然正色厉声,将香囊狠狠地掷于她面前。“你不要告诉我,不知道你家小姐最讨厌玉兰花,所以是你不小心绣上的!”

张晟睿yīn鸷的眸子令人胆寒,吓得她猛然跪地,“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错在何处?”音调冷硬。

“其实,这香囊本是荆王妃绣给王爷的,但后来不幸受了伤,许是小姐看着荆王妃也不能绣了,便拿来叫奴婢绣好了,送给将军,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小翠跪在地,一五一十地悉数交待。

“你家大小姐绣给王爷的?”晟睿盯着地上的香囊,不知为何心底的恨意像涟漪般泛开。

“是。”小翠凿实被吓的不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晨睿顿了顿,接着好似只是随口不经意地问道,“她,受伤了?怎么伤的?”

“是被瑶妃用簪子所伤,不过,不过已无大碍。”小翠不敢再有所隐瞒。

尔后,屋内一片静寂,小翠就一直跪在地上,丝毫未敢抬头,约莫小半柱香的时辰后,张晟睿恢复了常态,笑道,“起来吧,和你玩笑而已,看你吓得。”

小翠举止仍旧小心谨慎,站起身时,张将军脸上已挂着笑,很好看的笑,看来方才应该确是玩笑,骤然间,如释重负,只是······小翠捏了捏发软的腿。

“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我甚是喜欢。”说完,还不忘掏出银两赏予小翠。

出门时,小翠恰巧遇上来找儿子的张齐贤,作揖起安,就赶紧回去了。

“晟睿,这丫鬟是?”张齐贤一脸的和蔼。

晟睿坦然一笑,“过来,送书信的。”

“晟睿啊,我们爷俩好久没坐下来聊聊天了,去四方酒肆喝上两杯如何?”张齐贤琢磨着怎么跟儿子开口提吴尚书女儿的事。

“爹说的是,确实许久未聊了,天这么冷,喝酒正好也暖暖身子。”尽管嘴上这么说着,晟睿心里却揣摩着父亲的用意。自小到大,父亲素来就与自己生疏的很,除了,带他去连府的时候。

雪后,天晴。天空格外的蓝,格外的澈,干干净净地连一丝云都没有,阳光和煦,着实是个好日子。

酒肆门前,伙计大娘正在清扫积雪,大娘一个不留神,脚一滑,多亏了正要来喝酒的张齐贤及时地扶住了她。

站稳后,大娘赶忙作揖答谢,“多谢客官出手相助。”。

“没······”张齐贤话还没说完,就在大娘抬头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一旁的晟睿也不明所以。

“张将军?”大娘激动万分,“张将军,真的是你?”

“是我,碧秋,你怎么会在这?你没有回沈府?”张齐贤亦是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模样。

“奴婢,奴婢当年埋了小姐后,依着小姐的嘱托,没有回去。”念及当年,碧秋禁不住哽咽起来。

“那按理,连府也不会亏待你,怎么还在酒肆里打杂?”张齐贤很是关心。至此,晟睿大致也明白那口里的小姐就是当年勾引了他父亲,让母亲一生活在痛苦里的沈淑凝。

“当初姑爷休了小姐后,小姐身上本就没什么银两,又不愿告知老爷,虽小姐走时,把她随身的饰品都给了奴婢,但奴婢一直不舍得变卖。”碧秋想起那番情景,心一阵的酸,“小姐的东西,奴婢怎么能卖啊。”

张齐贤一把抓住碧秋的胳膊,“什么叫休了她?她不是生产后,身子孱弱,在连府久病而亡的吗?

“当初小姐和姑爷达成共识,所以休妻之事,外人都不知晓,包括您和老爷,小姐也是千叮万嘱,让奴婢不要告诉你们。当初奴婢如果告诉您,小姐或许就不会死,起码也不会死的那么孤零零,就奴婢一人给她送路了。”说着说着,碧秋泪下如绠。“小姐一生实在是命苦,与您从小就青梅竹马,却不想圣旨一落,毁了一生啊。”

“青梅竹马?”张晟睿一怔。

张齐贤更是被眼前突如其来的真相,惊得失魂落魄,跌落在地上,“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张晟睿眉心紧蹙,他亦想知晓事情始末,赶忙扶起父亲,对着碧秋道,“有话,我们还是进去坐下好生说吧。”

碧秋颔首,放下扫把,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泪,跟着一同进去坐下,娓娓地道起了当年的事。

第二十六章 曾经沧海

“碧秋,齐贤哥哥说三日后会让他爹来提亲。”那一日,云霞满天,照耀着沈淑凝年轻的眉眼。

可是,翌日,一道圣旨赐婚却断了她美好的念想,斩杀了她所有的生机,留下的只能是谢恩与顺从。

大喜将至,她却yīn悒不乐。

“小姐,你刚跑哪去了,让奴婢好生担心。”碧秋焦急地问。

淑凝眼神呆滞,无望凄惶,好似游离在遥不可及的地方,默默,无语。

大喜之日,她着凤冠霞帔,有着令人惊颜的美,却以一片木然和冷意来面对这枯硬的现实。

碧秋离开前,轻声地宽慰她:“小姐,或许一切都是天意。”

不想,大婚之夜,连年远却拂袖而去,碧秋赶忙进屋,见到的是淑凝的固执与绝决。她不屈从命运,抵死反抗。

一方少年,却对她有着一往情深的痴恋,连年远愿倾尽所有,只要她能为自己舒眉浅笑。伸手抓到的,却只是一片虚无和痛楚。

“碧秋,淑凝可有特别喜好的东西?”年远在回廊里拉住她认真的询道。

碧秋望着眼前的男子,望到了他心底绵长的情愫,“小姐最喜欢海棠花。”

一夜之间,淑凝阁外,满树的海棠。待淑凝踏出屋外,树下的少年,在日光的映照下,年轻的光更是明亮,期望着她的欢喜。

“碧秋,我突然不想出门了。”说完,她转头回屋,留他一人伫立呆望。

“小姐,姑爷对您这般真心,您何苦如此······”碧秋在淑凝的目光下没有把话再说下去,她深知主子的倔强。

年远日日来看淑凝,锦衣玉食,珍宝首饰,一一奉上,却日日未见着她好生色。

一日,碧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小姐,姑爷做错什么了,您要这般对他,平日里老爷夫人对您看不顺气,哪次姑爷不是护着你,替您挨骂,您怎么可以······!”

淑凝趴在窗边望着他命人移来的海棠,“碧秋,他对我这般的好,我不是没有感觉,只是,只是······”她没有再说下去。

深夜,淑凝发起了高烧,碧秋赶忙唤来了年远和大夫。寒气入体,加之心思过忧,这烧来得声势浩大。年远日夜不眠的守在她身边,给她擦拭,喂她喝药,待她病好,自己却操劳的倒下了。

可病才刚愈,又来淑凝阁望她,尽管淑凝还是不愿他留下。

“碧秋,你去给他送件大氅,路上夜凉。”淑凝说的平平常常,碧秋却欣喜的笑了,姑爷使劲了百般气力,终于还是让小姐的心稍稍柔软了。

不久,大夫诊出了喜脉,却也在这一日,淑凝收到了张齐贤的信,执意要见他。淑凝思来想去,还是去了。

“淑凝,自那日分别,我一直念着你的话,悔恨至极。我们现在走,好不好?无论去哪,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行。”张齐贤拉起淑凝的手欲走。

淑凝想拉开他的手,何奈他抓的太紧,“你已娶,我已嫁,前尘往事我们都放下吧。”

“你可知这些时日我度日如年,生不如死。”他真的清瘦了。

“我已有身孕,齐贤哥哥。”淑凝望着他,眼泪缓缓地划过脸庞。

张齐贤一怔,随即,“我不介意,只要和你在一起。”

“但是,我离不开了。”淑凝悄然低垂,不敢望他的眼睛,“我们的父母兄妹怎么办,你的妻,我的夫怎么办?”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跟我走吧。”张齐贤央求她。

“我们不能如此自私不孝,何况······他这些时日给予我的深情,我不能不报。”

“什么?”张齐贤颓然地放开她的手臂,“你对他动心了?短短几个月你就动心了?”

“往日种种,我会牢记于心,只可惜我们情深缘浅,就让过去羽化归去,珍惜眼前人吧。”淑凝转身离开,却被张齐贤一把抱住,“不要······不要。”语意哽咽。

一旁的碧秋望见远处好似是苏穆青的身影,赶忙上前提醒他们,拉开淑凝往回走。

尽管痛苦,但淑凝还是选择了她认为对的路,三日后,她想亲自把自己的决定告予她的夫君,却未料年远误会重重,根本就未给她开口的机会,也未再来过淑凝阁。每每遇上,他也是刻意回避。

她不明所以,愁云生锁,日渐消瘦。

“小姐,姑爷势必是误会了什么,与其这么僵持下去,不如您写封信给他吧。”碧秋提议道。

第二日,碧秋就亟亟去找姑爷,却在门口撞上了苏穆青,姑爷还在休息,苏穆青非常好意地帮她把信拿去,给了姑爷。只是,姑爷却仍旧如此,沁凉了小姐的心。

三年间,她郁郁寡欢,积郁成疾。连年远竟予了她一纸休书。

那日,淑凝在房中悲恸良久。隔日便离开了连府,不久就······

说到此,张齐贤突然起身,“我今日就要去杀了那个负心汉!”说完直往连府的方向而去,晟睿和碧秋赶忙去追他。

连年远热情地迎接知己好友,却不想被张齐贤一拳揍倒在地,场面惨烈。

“今天我就替淑凝打死你这个负心汉。”张齐贤发疯似的一拳又一拳,连府的下人们一时间拉都拉不开他。

话一说,连年远恍悟当年那个男人就是张齐贤,猛地起手也回了他重重的一拳,“原来当年淑凝出门私会的就是你。”随即,大吼,“谁都不许插手。”

两个已近不惑之年的男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扭打起来。

“私会?那日我要是强硬带她走,她就不会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人世。”张齐贤话刚出,连年远就愣住了,“什么?”

张齐贤翻身又给了他一拳,“什么?她为了你,拒绝了我,只是为了你对她的虚情假意,她就放弃了青梅竹马的我。”

张齐贤的话像一声声惊雷震得他惶然,“不可能,不可能。”

“你又是怎么对她的,你这个畜生。”揍着揍着,张齐贤痛哭失声。

“你胡说,你胡说。”连年远一把推开张齐贤。

“姑爷,他没有胡说。”碧秋走进连府,身旁的晟睿赶忙扶起他的父亲。

第二十七章 相思成灰

错过,是最令人追悔莫及的遗憾。

当他耐心守候的时候,她却绝决执固。

当她醒悟动容的刹那,他却误会深重。

如今一切都石褪玉露,却发觉除了锥心之痛,竟什么都做不了。

连年远心口一阵的痛,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想着淑凝临终前是不是也是这般的唇角带血,心里饮痛。苏穆青立马唤大夫,想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这或许就是她当年用心机去赢得夫君的悲凉报应。

一切似乎都落下了帷幕,但又仿佛不是。

张晟睿一人在四方酒肆灌酒,一杯又一杯,“小二,把你家最上好的酒都拿出来。”

他想喝醉,却偏偏越喝越清醒。

脑海里萦绕着母亲的话,“我是骗你,青梅竹马的不是我与你父亲。但是,你也看到了,娘过的有多苦。当年要不是玦语的母亲成了亲,还勾引你父亲告诉他,当年是我怂恿连哥哥向皇上索婚,拆散了他们,你父亲就不会这么多年对我不闻不问,还当着我的面把青楼歌姬带回府中报复我。我的一生都是被她毁了。她抢了我的夫君,难不成还要让她的女儿抢了我的儿。”

更可笑的是,恰巧回府的父亲告知母亲,根本不是玦语之母所言,而是他在某日的朝上,连年远托它转达对母亲的谢意,父亲才无意知晓的。

“张将军,我们店要打烊了,看您今日喝得那么多,要不小二我送您回去吧。”店小二望着神色异样的张晟睿。

“不,不用,我自己能走。”夜色浓重,张晟睿拿着壶酒,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心里念道:太可笑,太可笑了,真是天大的一场笑话。他把玦语当成了幼年缺少父爱,母亲悲苦一生的替罪羊。到头来自己却领受了失去所爱的痛苦,却无可诉说。

寂静的大街上响彻了晟睿的笑声,“真是太好笑了,”随即醉倒在了街上,恰巧打更的人路过,把他扶起,“这,不是张将军吗?怎么醉成这样,我送您回去吧。”

张晟睿一把甩开他的手,“不用,我认得路。”

接着跌跌撞撞地走回了家,一进门就大嚷,“拿酒来,给我拿酒来。”

孙如玥见儿子喝的酩酊大醉,怒道,“怎么喝成这样?”且厉声嘱咐下人,“不准再给少爷酒。”

“娘,我要喝,让我喝,喝了就感觉不到了。”他边说还边捶着自己的胸口,“这儿,这。”

孙如玥望着酒气熏熏的晟睿,吼道:“你们父子两到底是怎么回事,被那狐狸精一家迷得都疯了。”

“疯了?”晟睿仰天大笑,“是您逼疯的,您不但埋葬了您夫君的一辈子,而且又亲手斩断了您儿子的幸福。”

啪,孙如玥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你这个逆子!”

醺然间,晟睿恍惚看见玦语向他走来,浅笑的脸,婉约的眉目,如常般唤着,“睿哥哥,快起来,我们出去玩。”他想起身把她抱在怀里,醒来却只见灯花垂落,方桌上一盘残棋,才晓得不过是一场梦。现实如此清晰空落,提醒着自己,他们业已分开许久,久到她已成了当今的王妃。

晟睿起身倒了杯水,酒醒了,却仍旧挥不去落在他心上的身影,余光瞥到地上的墨绿香囊,他弯腰拾起,那歪歪扭扭地一针一线,好似缝在了他的心上,沉压在他心底的片片往事骤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与她嬉戏玩耍的生活枝蔓,揪得他蚀骨的悔恨。

他攥着香囊,紧紧的,紧紧的,以致手上的脉络清晰可见,他望着窗外微泛的天光,心里暗笑自己,什么‘何以解愁 唯有杜康’,分明是‘举杯消愁愁更愁。’

世上的酒,如若喝了就能把那些痛彻心扉的擦肩而过在记忆中抹去,那该有多好。可惜,浮世千重变,却无解药能医治尘世的苦痛,只能希冀着时日能让人渐渐地释怀,进而放下。

“阿长,少爷可起了?”孙如玥微不可闻地叹了叹,问道。

“回夫人,起了,正在中庭练剑。”晟睿贴身小厮跪地回道。

孙如玥踱进庭中时,竹叶漫天飘飞,嗖地一声,只见一道犀利的剑锋直往自己而来,吓的她连连后退,索性晟睿及时收住。

“娘,清早来是为何事?”语意清冷,专心的抹剑收鞘。

“昨夜······”孙如玥纠结于眉,想说什么,却被晟睿抢了白,“昨夜儿睡得很好,娘呢?”

“还好。”孙如玥顿了顿,忽话锋一转,“睿儿,前些日子听你父亲说,吴尚书有意与我们家结为秦晋之好,不如改日······”

“功业未成,儿暂且不想儿女之事。”晟睿拒绝得果断干脆。

孙如玥许是内心有愧,想着促成此事,或能让晟睿忘了玦语,“古语云,成家立业,自是先成家,才能安心立业,何况吴尚书女儿温柔贤·····”

话未说完,晟睿就推说有事要出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如玥觉着自己或许真是错了,儿子离去的漠然背影,似乎在提醒她,那道伤口是多么的深邃而凛然且难以愈合,而伤口恰恰是她这个母亲亲自划上的。

清晨的街市,已是人影喧嚣。卖烧饼的小贩卖力的吆喝着,身旁的妻子正为他细心地擦着汗,卖菜的大爷望着啃着馒头的儿孙,露着宠溺地笑,张晟睿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市景,听着人声,眼前的场景不断幻化,一抬眼,才惊觉自己竟走到了荆王府。他转身想离开,走了几步,却又回来,明明满目繁华,他却举步维艰,踌躇几许,终是身随心念。

“哥,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娘又托你捎什么东西了?”正在抚琴的淑妃起身问道,竟望尽了他眼里的落寞。

晟睿微微一笑,“没事,过来瞧瞧妹妹是否安好。”

“哦?原来哥哥这般疼爱妹妹,”淑妃开玩笑道,“听说,你可是要成为吴尚书的乘龙快婿了。”

“你又何时变得如此关爱兄长了?”晟睿避而不答。

“我与吴尚书的女儿有过几面之缘,可是兰心蕙质,天纵才情。”淑妃真心赞道。

“那又如何?”说完假意琢磨起琴来。

淑妃单手支颐于桌,“那何等的女子才能入哥哥的眼呢?”

“荆王妃。”晟睿忽然抬头,笃挚地答道。

第二十八章 相忘勿念

淑妃先是一阵惊愕,然稳稳心神,微微一笑,“‘老来旧事无人说,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哥觉得这首词如何?”

“你凿实是聪颖,若不是兄妹,定是为兄的红粉知己。”晟睿说完,瞥向窗外,这百花凋零的季节,惟有梅花迎着寒风昂然盛开,点点绽放。

淑妃打量着晟睿,思忖着适才的话该是儿戏之言吧,“哥,打趣归打趣,此番戏言万不能再说,或遭砍头之罪的。”

“妹妹,觉得适才是玩笑?为兄可是认真的!”晟睿回眸望她,脸上却无戏虐之意。

“哥!”淑妃心惶如鹿,一旁的秀莲也满是诧异,昔日只知晟睿性情狠戾,却不知他如此胆大包天。

晟睿见她们此等模样,还不忘添油加醋,仰天叹了一声,“有些情愫,一旦生起便覆水难收,是缘是劫,也是天命。”

此话说得倒是平静感伤,淑妃听在心里却是如惊雷一般,一时之间,不晓得该说什么。忽而一阵大笑,淑妃才回过神来,旋即赫然会意确是晟睿故意戏弄,舒了口气,也跟着掩嘴笑开了,捶了下他肩头,“亏妹妹我还信以为真,为你担心。”

晟睿讪笑,起身捋了捋身上的衣褶子,“走了。”迈了几步,又回头道,“妹妹这般聪慧,也该用在夫君身上,独享专宠才好。”

淑妃起身相送,不发一语,眼中许多无奈,君无心,再多聪颖伎俩又有何用,见晟睿渐远,才回屋坐下,心神千般忖度,他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路上,一径凋敝,天色灰暗,,他还是禁不住走到了霁月阁,原只想在外瞻望,却适逢巧玉踏出屋门,他闪身一避,望着巧玉走远,踱过来思过去,踏进了屋。

躺在床榻上歇息的玦语闻到窸窣地脚步声,“巧玉,怎地回来的这般快,正好,帮我倒杯水。”

晟睿顿了顿,即走到她榻前想扶她起来,玦语惊愕,“张将军怎么是你?”

“来看淑妃,听闻王妃受了伤,顺道来瞧瞧。”他一脸的坦然,说完,继续扶她起身倚好,转身兀自走向方桌。

玦语万分尴尬,“巧玉就快回来了,茶就不劳烦张将军了。”

“何必如此生疏,举手之劳。”晟睿倒了一盏茶,递予她。

玦语一手费力抬起接过,一手捂着胸口,怕牵扯到伤处,很是吃力。晟睿眼见,拿过杯子,喂她。

“我自己可以。”玦语欲把杯子拿过来,晟睿却眼明手快,立即把茶盏拿远,玦语心太急,扯得伤口一阵疼,“斯”得倒吸了一口气。

“伤口要紧吗?你为何总是这般逞能。”晟睿话一出,两人都有些木然。

玦语心知现下他的举止实在是有些过于造次,“张将军,如若给别人见到,实在是引人误解,不妥帖。”咬着牙执意把杯子拿过。

晟睿见她如此,便不再勉强,脸上掠过一瞬黯然神色,望着玦语缓缓仰头饮尽茶水,默默接过杯子,“还渴吗?”

“不用了,多谢张将军。”玦语饮的太急,唇边沾了水,晟睿伸手想帮她抹去,“我自己来。”玦语抢了白,他的手抬在半空,又收了回来。

进屋的巧玉,见此景,赶忙向张将军作揖行礼,把枣糕放于桌上,“奴婢来。”适时打破了方才莫名的气氛,“小姐恕罪,奴婢回来迟了。”

“你也知道。”玦语轻巧地躲开了晟睿的目光。

晟睿起身沉吟了一会儿,对玦语道,“其实今日臣有一事想请教王妃。”

“请教不敢当,何事?”语罢玦语眸带迟疑。

“如若过往因误会错失了缘分,负了伊人,可有补救之法?”晟睿深情凝向她一潭秋水,话中有话。

玦语突如其来一惊,长长一顿,“万分歉意,此事无法助张将军一二。”

晟睿颇不以为然,进而问,“如若那女子是王妃,您又会如何?”

巧玉见张将军心中仍存旧日心意,硬撑出个笑,忙打岔,“张将军,这枣糕很是可口,您要不要······”话未全出,被张晟睿的目光一把制住。

玦语知是避无可避,悠悠吐出四个字,“相忘,勿念。”仰头对晟睿道,“张将军觉得这四字何如?”

晟睿心头冷凛,有些泛苦,转瞬挤出一丝笑,纵使心中百转千回,万般滋味,眸中的笑意却滴水不漏,“甚好,臣受教了,王妃好生珍重,臣告退了。”拱手朗声道。

屋外寒风肆虐,却竟夹着梅花的缕缕清香,清浅的水中映着草木稀疏枯黄的倒影,荡着片片花瓣。

巧玉恭送张将军离开,回身小心翼翼地打探玦语的心绪,“小姐,您,没事吧?”

玦语眉头一灿,“我该有什么事?”

“真的没事?”巧玉还是不放心。

玦语无语,“除了伤口有点事外,别无他事。”

巧玉听闻此言,才舒朗一笑,算是领了。“小姐,枣泥糕,凉了就不好吃了。”

当夜,宫里的小李子过来传张贵妃口谕,三日后乃良辰吉日,宣玦语与淑妃一同去寺庙祈福。送走了公公后,巧玉轻声嘟哝,“小姐这身子怎么受得了一路颠簸。”

玦语瞧着巧玉的性子恐怕迟早是要吃苦头的,故意吓唬她道,“闲事莫理,闲言莫听,闲话莫说。不然,小心张贵妃赏你个一丈红,倒时我可救不了你。”

果真骇得巧玉立马收了声。

虽已入隆冬,一轮冷月悬幕,街市依旧灯火璀璨,喧嚣杂沓,怡红院门口,一群浓妆女子,着轻薄霓裳,衣带飘飘,不时扭着婀娜腰肢招揽客人。

四方酒肆亦是客似云来,碧秋忙得马不停蹄,刚有些闲时休息,又被老板娘催着端酒菜送往楼上厢房。刚想敲门,却听见一道女子清脆的笑声,“银两自是不会少,不过,那人头不知你够不够胆取?”

“我马老大只认财,不认人,何人?”一旁的小罗罗还不忘在旁附和,“我们老大是谁呀,岂有不敢的?“

“连玦语,连府的大小姐。”女子轻蔑地说道,碧秋心里一惊,手里的酒食险些没拿稳,随后从门缝里窥视,只见一蓝衣女子,戴着面纱,看不清其面目,俯下身在男子耳边轻声补上一句,“当今的荆王妃。”

第二十九章 烛火绰绰

“什······什么?”小罗罗直瞪着眼前的女子,说话开始打颤,这桩买卖需有多大的胆啊。

蒙面女子眼皮掠过那个坐着一动不动的马老大,看出他亦是生了胆怯之意,施施然踱到椅子处挨他坐下,随手拿起案几上的残酒仰头一饮而尽,“诚然,一般人是没胆量接这买卖的,如若马老大怯了,也无碍,我再寻他处即是。”说完,假意装出要走的模样,步子却迈得极小。

果不其然,没出三步,马老大咬了咬呀,开了口死撑,“老子可是马贼出身,有的是胆量,只怕这酬劳,姑娘你付不起?”

“黄金百两如何?”女子从衣中拿出一锭黄金在众人面前晃过。

小罗罗却依旧畏畏缩缩,“老大,那可是王妃啊,怕是有钱拿,没命花啊?”

“其实,这买卖说难也不难,做成了,马老大您往后就再不用费力卖命,可以优哉游哉地享受余生了。”女子拿起酒壶,给马老大倒了一杯,递过去。

“怎么说?”马老大迫不及待的问道。

女子轻笑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明早辰时荆王妃一行人等去白龙寺烧香祈福,一路上定是戒备森严,然回来时就不一定了,何况,荆王妃受了伤,受不得颠簸,马车自不会快,到时······”

碧秋在外见厢房内声音渐无,侧耳贴着门细听,屋内的人声还是细若蚊蝇,依稀难辨,她心急如焚,索性跑下楼,把酒食交给其他人,推说有急事,兀兀匆匆地就往门外跑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小姐,万不能有事。”

跑到连府时,夜渐朗静,月光却依旧清冷,碧秋焦急地等着小厮去通报连年远,可惜来的却是苏穆青,抬眼见是她,心想自己还没找她算账,十几年都过去了,还跑回来把连府搅得**犬不宁,现下来作甚,语出即是,“当讲不当讲的,你都说了,还来做什么?”一脸地不耐烦。

眼下关乎小小姐性命,她也只能受着,“二夫人,能否通传声老爷,奴婢有急事相告。”

“呦~你知道的事还真是多呢,可惜,你也该是晓得的,打那天你来过后,老爷就不待见我,更别说能说上话了。”苏穆青笑对她。

碧秋深知苏穆青是有意刁难她,忙跪下,“奴婢不知好歹,奴婢有错,但奴婢真的有事要禀告老爷,二夫人可否让下人代为通告。”

“这时辰,老爷已就寝,你改日再来吧。”苏穆青甩开碧秋拉她的手,却不想碧秋膝盖随之往前挪了几步,落下的手紧紧地抱住她的腿,“二夫人,有人要买凶杀大小姐,求您,让奴婢见老爷一面吧,求您了。”碧秋越说越激动。

“买凶杀人?”苏穆青一顿一顿重复了遍碧秋的话,俨然觉着是个笑话,仰天大笑,“谁敢收钱杀当今王妃,去,去,去,到别处疯去。”一脚踹开碧秋,关照小厮,“关门,把那疯女人弄走,以后别让她在门口出现。”

碧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还未起来,又被小厮架起来推到了几尺之外的地方,她顾不得疼,又起身猛地拍打着府门,“二夫人开开门,奴婢说的千真万确,求您开开门,让奴婢见见老爷吧。”

“谁都不准给那个疯女人开门,这等疯事也不准去劳烦老爷,否则,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皮。”苏穆青说的咬牙切齿,随后还补上一句,“那小贱人死了才好。”

碧秋在门口喊了良久,敲了良久,回她的仍旧是一季无声,见确是无可能,抹了抹眼泪,转身又朝荆王府跑去,不能告知老爷,起码可以告诉小小姐。

一晃时近人定,夜已静如水,那轮先前的新月也早已隐匿于云后,街上巡夜的更夫,一人提着微弱的烛灯,一人敲着锣,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碧秋披头乱发拍打着荆王府的府门,侍卫开门时,秀莲恰巧路过,“我来吧。”见门外一老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满是泥垢,随手从兜里掏出几文钱,“大娘,这不是您乞讨的地儿,拿着钱赶快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碧秋眼见丫鬟误会了,忙摆手解释,“我不是要饭的,我是来见荆王妃的。”

“大娘,别闹了,您还是赶快回去吧,王妃岂是人随随便便就能见的?”秀莲好意规劝。

碧秋急了,“我是她母亲的贴身丫鬟,真是来见她的,有人买凶杀她啊。”

秀莲悚然,“买凶杀人?”随即提了提嗓子,“大娘可知是什么人?”

“不知道,我只是在厢房外无意听见的,且那人带了面纱,见不真切。”碧秋心下稍稍一松,“劳烦姑娘,通报声王妃吧。”

“关门。”秀莲竟突然转身嘱咐侍卫,“想来这大娘是神志不清,到这胡言乱语来了。”

眼前前后转变之快,让碧秋措手不及,等她回过神来,荆王府已大门紧闭,她颓然地望着天自顾嘟哝着,“这可怎么办才好,小姐,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才能救小小姐?”她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好似有物什坠落于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循声望去,是,是张将军给她的令牌,她捡起令牌捧在胸口,“有救了,小小姐有救了。”

令牌果然起了要用,张府见此令牌,虽则张齐贤不在,也放碧秋进了府,通报了张晟睿。披衣起身的晟睿一来,碧秋就急着一把跪地,“张将军求您救救小小姐?”

晟睿一听是玦语,目光一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俯身扶起碧秋,“坐着慢慢说。”阿长细心地剪去燃焦的烛蕊,挑亮了堂中的烛火,碧秋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你断定没有听错?”晟睿慎重地再次确认。

碧秋耿直地点点头,眸中无丝毫地踌躇。

“明日辰时,白马寺?”晟睿问着话,却心思游外,好似在盘算着什么?

碧秋亦颔首,“张将军,求您保小小姐周全,现下我能找的只有您了。”

“明日,我断不会让她有丝毫损伤。”烛火下,碧秋莫名地放下心神,晟睿继而嘱咐道,“阿长,送大娘回去。”

第三操十章 马贼操守

阿长,送走碧秋后,屋里格外的岑寂,他的思绪游游走走,思虑掂量。

“少爷,奴才回来了,明早要不要奴才去荆王府通报下,好让荆王妃有所提放,或改个时辰。”阿长,轻声询问。

晟睿摆了摆手,“不妥,一来消息不能全然确定是真的,二来,如若是真的,那势必是荆王府里有内鬼,要致王妃死地。不好打草惊蛇。”

“少爷,那如何是好?”阿长不解。

晟睿沉默了会儿,“远处一路跟着,见机行事。”烛火下,他的身影映在粉白的墙上影影绰绰。

冬日白昼来的晚,天未明,玦语就起身上了马车往白马寺,因着身上的伤,马车行不快,所以先淑妃一步,马夫格外的小心谨慎,一路上倒也安安稳稳。

“巧玉,王爷去了多久了?”玦语撩起帘幕,呼吸着清冷的空气,欣赏着沿路的景色,远山如黛,阡陌纵横。

“三四日了。”巧玉回道。

“好久。”玦语叹道,耳边悠悠地渡来寺庙的钟声。

祈福仪式过后,张贵妃与玦语围坐一桌,食斋饭,吃的极安静,淑妃很贴心地给贵妃夹菜,巧玉扯了扯玦语的衣襟,提醒主子也该学学,玦语抬眼望了望,又低下头专心吃菜。性子这回事,不是学就能学得来的。

回去的当下,张贵妃把淑妃唤到跟前,细条慢理道,“不嫉不妒,确是女子的好德行,但也得花点心思讨夫君欢心,你说呢?”

淑妃忙作揖,“母后,所言极是。”该有的礼节一点不少。

半途中,前方的侍卫忽见不远处不知哪里来的山石挡路,立马禀人通报贵妃,旋即,调集后面的侍卫赶到贵妃御驾前,搬走山石,以防有患。

“老大,侍卫果然都往第一辆马车那去了。”小罗罗禀告隐匿在树林中的马老大。

“兄弟们上。”随着马老大一声令下,一群马贼模样的凶徒手操马刀从路旁的树林中鱼贯而出,往远远落在后头的玦语处跑去。

马老大脑海里响着昨日蒙面女子的话,“记着,行事的时候,就喊报仇,哪怕失手,只要死咬着是弄错了人,也有一线生机。”,跑到马车前,就大喊,“弟弟,我来帮你报仇了。”

马车见这刀光剑影的架势,骇然尖叫,“有马贼啊。”随后便是一声惨叫,马刀落在了他的血肉之躯上。眼见余下的两名侍卫寡不敌众,马老大扬眉冷笑,这百两黄金已然是囊中之物,直直往车里的玦语奔去,不想却听到身后,一声令下,“护王妃周全。”,以及五六个侍卫齐齐地从腰畔拔剑的声响。

绯色的刀光剑影在眼前掠过,马老大顾不得那么多,跳上马车掀起帘子,往两个女子砍去,两人都因恐怖吓的呆在原地,根本没办法挪动身体。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剑光如闪电般挡住了马老大的马刀,“巧玉,带王妃走。”

神志胡乱的巧玉这才醒过来,拉着玦语下车逃遁,地上死尸横躺,小厮,马贼,侍卫,根本看不清。“救命啊,救······”就在玦语眼前,一小厮被马刀疯狂的乱砍,冰冷如水的东西滴落在她脸上,她用手抚上脸擦去,沉下眼,殷红殷红地,竟是血,真真切切地血,玦语顿时腿脚无力跌落在地,满脸恐惧交加的神色。

“小姐,快起来,快起来。”巧玉使命地想拉起玦语,却怎么都拉她不动,周遭一片刀剑之声,充斥着浓浓地血腥味,直让人作呕。小罗罗瞥到左边两个女子,转身向她们走去,散着暴戾之气,眼里布满了血般的红。

晟睿瞥见有一身影举着刀往玦语那走,顿了一下,收了剑,迅速回身,自己身后却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刀。他凌厉的剑在玦语眼前翩然而过,玦语的双手紧紧抓着他身后的衣衫,随着他左闪右避。他颀长的身子像堵厚实而不可破的墙,护着她纤弱的身躯,还不忘大喊,“活捉头目,势必要找出买凶杀人的幕后主使。”

“买凶杀人?”玦语陡然一震,凌空大喊,“不要打了,我出双倍银两。”

话一落,原本兵刃交接的野外,一片静默,刹那间恢复了平静,静到能嗅到夹着血腥味的空气,感觉到拂面而来的寒风,所有人宛似一下子都绝了气,了无声响。

“巧玉,快去把随身银两都拿来。”玦语怯怯地从晟睿身后走出。马贼们的刀悬停在空中贪婪地望向她,四下的侍卫们也都对荆王妃的智慧投来赞许的目光。

巧玉站在原地,似被冻僵了般,众人的衣衫在风中凌乱,“小姐”,巧玉想说什么,却踟踟蹰蹰。

“愣在那干嘛,快去拿呀。”玦语见她磨磨蹭蹭的,急得嚷嚷。

巧玉微微低下头,轻声回道,“今日想着是烧香祈福,没带银两。”许是太过寂静,“没带银两”四个字宛如在空谷中的声音,不断在空气中回荡。“没带银两,没带银两······”

瞬间,侍卫马贼两两相望,准备开打,“慢着。”玦语甩手又喊,扯了扯晟睿的衣裳,“张将军,银两你先帮我垫着,回头我再给你。”

大家又齐刷刷望向张晟睿,那殷切的目光,让晟睿喉口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玦语见晟睿此般不干脆的模样,“回去,银两我定会还于你的。”随后,又对着众人,“你们诸位都可以作证。”

侍卫们纷纷点头,“老子也可以作证”,一小罗罗也激动地喊道,旋即遭来马老大的一计重殴,“你作个屁证。”痛得抱着头“噢,噢”的惨叫。

“我是那种人吗?我哪里像是带钱的?”晟睿恼了,几乎就在同时,众人涣散的眼神又凝聚了起来,拼命的挥刀舞剑。

“一个将军怎么身上都不带点银两呢?”玦语小声嘀咕,落在晟睿耳里,却似是责问,想着自己为着她挡刀剑闪,大吼道,“我怎么知道马贼那么贪钱,那么没有职业操守?”

“老大,他们骂我们没有职业操守。”晟睿面前的罗罗吼道,此话一出,众罗罗忽然操守顿起,匪心凝聚,“那我们就证明给他们看,老子们是有操守的。”

望着像打了**血的凶徒,玦语反驳道,“那你个将军剑术也不怎么样啊?”

“什么,你说我不行?”晟睿气得骇然从地上一跃,凌空回身瞬间把凶徒的头生生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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