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康后传之非不念 - xp1024.com
《杨康后传之非不念》


序 最是忘情处,奈何生死天涯

远处的群山在灰蒙蒙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天呈现出一种死人脸上才有的青中泛灰的颜色,褪尽树叶的枯枝一动不动的半隐在雾中,奔腾的河水像是一个压抑着愤怒的汉子,怒气冲冲却分外安静的向远处流去。

“过儿,来这里,不要在河边多呆,寒气很重的!”

一个年轻的妇人立在通向村口的路上,招呼着。

“娘!等等!”

男孩笑嘻嘻的回头喊了一声,专心回过头来继续在河滩上扒弄着什么。

“找到了!”孩子长出一口气,急急的拔起塞到口袋里,然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跑回了妇人的身边。

“娘!”孩子跳到母亲面前,小嘴一抿,憋着笑调皮又乖巧的看着她。

做娘的爱怜的瞪了他一眼,俯下身细心的替儿子拍掉还沾在衣服上的灰尘,直起身来看着儿子的笑容忍不住拿手指又往他额头上点了一下: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不淘?让娘少为你操些心。”

小男孩撅起了嘴,想了想,忽然对母亲讨好的一笑,抱住她的胳膊,像小猫一样把脑袋贴在上面蹭了蹭。

“我们回家吧。”妇人无奈的笑了起来,拉起孩子的手。

“娘,今天是你生辰吧?”

“倒是你记得,怎么了?”

“没什么!”

“淘气包,别又想什么古灵精怪的点子了吧?”

“怎么会?娘,我发誓!”

“好了好了,快回家吧,娘还要给你王大婶赶出这样子来呢。”

“……”

母子两个闲闲的说着话,背影已经在清冷的雾气中变的模糊起来。

雾中渐渐显出另外一个人的身形,他走到河边孩子刚刚呆过的地方,蹲下身仔细的翻了几下,在已渐衰微的草丛中见几株靠在一起的地榆中间多了一个小窝,他心头一热,站起身来,注视着母子走远,直至绵延的雾气完全遮盖了他们的背影,他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念慈,莫不是你生病了?”他复睁开眼,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对母子消失的方向,失神的说着。

一个樵夫背着一捆刚打下的湿柴嘴里骂骂咧咧的沿河岸走来,看到了河边立着的人,先是一楞,看他华服锦衣气质超群,当下反应是哪家的王侯公子,那人似乎也觉察到了他的到来,转过脸来和他四目一对,樵夫心里马上咯噔一下背上凉了一片,要不是那人神采飞扬灵动精明的眸子,光看他脸上那僵黄色的一动不动的肌肉他还以为是大白天就见到鬼了呢。

樵夫心下转过念来,毕竟还是老实本分的乡下人,他急急的对那人鞠了一躬,然后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

那人微微一笑,缓缓除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俊美不凡的面孔来。

望着沉在雾中不远却又远在天边的小村庄,他的目光闪了几下,变的深沉起来,无形的网收回眸中,网罗了一天一地的痴情和眷恋。

“小王爷。”

林中转出一个四旬上下的男子,对着痴痴立在河边的青年深深一揖。

青年回身,淡淡的看着他,举手投足中已然带出了自然而然的王者气韵。

“我知道了。”

他目光一暗,随即清明起来:

“我们起程吧。”

“小王爷,恕属下多言,小王爷真的不想和王妃相认么?”

青年摇了摇头:

“她始终不能理解完颜康存在的意义,也许死去的杨康对她来说更好一些,我也不想让我的儿子重新面对我所面对的东西,这样的平静,也是我想给他们却永远也给不了的。”

顿了顿,他吩咐道:

“左昆,尽量安排些人在她身边暗中保护他们母子,杨康的仇家还是很多的,那群整天大义挂在嘴边的‘武林豪杰’不会因此放过他们。”

“属下遵命!”

青年负起手,跃过河面,带着左昆向林中走去,林子的那一头,随行的人在等着他们。

那是他的责任,他生养二十年的感恩。

林子的这一头,是无法给的平静世界,是无法逾越的理智的折磨,杨康是死了的。

但是林子那一头,却是无法逃避的真实天下,是甘心沉沦的感情的桎梏,完颜康,必须要存在。

青一色纯白的马匹在潮湿寒冷的空气中打着响鼻,马上汉人装扮的武士见青年和左昆出下,皆下马行礼。

青年点了点头,吩咐他们起身,在上马离去之前,他最后一次望了一眼被重重天涯遮盖的地方。

念慈,或许当我做完该做的,心中不再有憾时,我们还会相见……

第一章 过处不再烟花胜,且留十里长亭

寒夜漫漫,无边的黑暗之中,一盏孤灯,寂寂的燃烧着。

灯边,摊开着一张军情地图,一只修长的手半握着一只墨迹未干的毛笔,再往上,静静的伏着他平静俊美的容颜。

房门开着,寂静的夜投射出一种不为人所知的寂寞和孤独,完颜洪烈在门边转出,入神的看着他疲倦的睡颜,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努力的挪动着蹒跚衰老的身子静静的离开。

桌上的手微微一颤,他舒展的眉头陡然皱紧,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念慈,不要离开我……”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额头上开始有冷汗冒下。

“念慈,你不懂……”

“你不懂……”

他开始在梦中挣扎,忽然,维持的细线在一瞬间断了,他恢复了平静。

接着,微微的颤抖滚过他的身子,他醒了过来。

寻守的侍卫在远处的黑暗中走过,依稀能看见他们的影子,夜是难得的宁静安详,他有刹那的茫然。

“洪前辈,既然来了,就出来相见吧。”

他揉了揉太阳穴,眉头又习惯的皱了起来。

顶上传来嘿嘿的笑声,他抬头望去,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叫花子一只手里把玩着一只破竹竿,盘膝坐在房梁上,另一只手里还纂着一把花生。

“杨小子,进步了不少呀,老叫花子这么容易就被你听出来了,”他往嘴里抛了一颗花生,边嚼着边自嘲的摇了摇头,“年纪大了,牙口不好了呀,”说着跳了下来,坐到了杨康的对面。

杨康把目光重新放向地图沉思着,简单的应道:

“洪前辈你若是不想让我知道,我也听不出来。”

洪七公笑了笑,看到杨康的表情,便问:

“是不是战事又吃紧了?”

杨康点了点头,放下地图,深吸了口气,用力的搓了搓脸。

洪七公也长叹一声,竹竿在地上戳了几戳,道:

“老叫花知道劝你也没用,不过老叫花还是要劝你一句,如今金国已是日薄西山,你该做的都做了,金国是必亡的了。”

“我知道,不过至少我也要让他亡的有尊严。”

“恩,随你吧,”洪七公想了想,“做了什么噩梦,是不是梦到穆念慈了?”

杨康一笑,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来背着手走了几步,道:

“洪前辈,如今上京守不了多久了,这一段时日你也帮了我不少,晚辈很感激,您还是尽快回中原去最好。”

洪七公没有说话,看着杨康的背影,忽然出掌,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向杨康后心。

杨康猛的转身,侧开身子让过这一掌,一手顺势使出一招小擒拿想抓住洪七公的手,另一只手反手向他腋下拍去。

“嘿嘿,好!”

洪七公眼睛一亮,认真的和他对拆起来,转瞬两人已拆了五六招。

“好了好了!”洪七公跳开一步,冲杨康摆了摆手,“现在的老叫花子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这样老叫花回去的也放心了。”

杨康对洪七公的举动心下已了然,抱拳道:

“多谢洪前辈。”

洪七公点点头,看着杨康健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要不是你坚持受业恩师只有一人,只认定丘处机,老叫花还真想听你叫我声师傅。”

杨康撇撇嘴,笑了起来:

“洪前辈有郭靖和黄蓉两大高徒还不满足么?杨康又能算洪前辈什么人,一个曾经觊觎丐帮帮助位子的人,一个曾经捧着你的灵位真心希望洪前辈已经死了的人,一个曾经想破坏丐帮的人……”

洪七公摆摆手笑道:

“老叫花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如果从前老叫花遇见你真的会对你不屑一顾,不过现在老叫花多少也算了解了你,现在我老人家也算想通啦,宋人有宋人的民族大义,女真也有女真自己的民族国家嘛,你自小长在这里,又是这么个执拗性子,有这样的选择也怪不得你。况且你本性又不坏,你有你自己的行事准则,老叫花也不会像别人那样勉强你。”

杨康心中一暖,但是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洪七公打量着杨康的脸:

“你变的深沉不少了呀!”

杨康苦笑道: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生死之间,只是想通了不少而已。”

洪七公赞许的道:”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百炼成金’,只可惜你太难让别人了解,要不还真能成为让世人景仰的一代大侠。”

杨康嘴角一弯:

“当不当大侠,我倒是从来不在乎的。反正杨康在武林看来也早已死了,我现在只是一个金国淹没在众多皇族中的一个普通一员完颜康而已。”

“唉!其实你出这么多力,大可不必把功劳推到完颜洪烈身上,金国现在气数将近,中原武林人士也很少关注金国内部的情况了,你出来挑头,也没有多少人注意。”

杨康坐回椅子上,神情之中似有讥讽之意:

“怎样都是在做事,要是从前的完颜康或许还会在意封侯拜相这些虚名,现在的大金已不会让我考虑这么多了。”

洪七公认可的点点头,叹道:

“没想到老叫花穷其一生,还没你这个毛头小子看得开这些身外虚名,老叫花本来还想既然你在中原那里名声不佳,至少在金国这里落个为国英雄的名号也不错,现在看来,倒是老叫花我太功利心了。”

杨康屑屑的一笑:

“洪前辈乃是享誉中原武林的五绝之一,习惯了受人景仰,能这么替晚辈想也是人之常情。”

“你……”洪七公语塞,反而嘿嘿又笑了起来,“真是个倔强的孩子,你这样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是不怀好心呢!”

杨康也笑了起来,这时见洪七公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

“在你这里叨扰了这么久,你这王府家厨的破酥包子也早吃腻了,该回去找黄蓉那小丫头给老叫花我改善改善了,对了,”他回身叮嘱道,“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你还要加紧练习,老叫花现在虽然不济了,但是这两套工夫千军万马之中使用起来也别有作用,能尽量救自己小命就尽量救,你还有妻子儿子在中原呢!”

杨康目光一暗,点头道:

“多谢了。”

随即他笑了起来,看了眼洪七公:

“你就不怕我学了你的看家本领,以后再回到中原去捣乱?”

洪七公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叫花相信不会看错人,况且我早已卸下了丐帮帮主的包袱,想教谁工夫,也不必先请示谁,难得你也是个练武奇才,只是一直没有郭靖那傻小子的机缘得遇良师,现在老叫花也算补偿你了。”

看洪七公真的转身要走了,杨康忽然叫住了他:

“七公!”

看到老头子转身看着他,他认真的跪了下去,对他行了三叩大礼:

“今日一别,不知日后是否还会相见,杨康现在先在这里谢过七公您的救命之恩和授武之德,日后杨康若能生还于世,大恩必报!”

洪七公点点头,眼中竟带上了泪花,转过身,他大步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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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古代史的确糟糕的一塌糊涂,所幸涉及的不多,主要表现也不在这方面,各位看官,多多包涵啦~~

第二章 万般冷眼,只对苍天留一笑

震天的怒吼过去,上京顽强坚持了许久的城门终于破了。

蒙古大军尽数涌尽,有如黑色的潮水一般,一路卷着血色和残暴的双眼,湮没了这一代繁华。

混战之中,完颜洪烈独坐赵王府中,偌大的大厅,静的出奇,外面的砍杀声一阵高过一阵,他却定定的看着府中一角,纹丝不动。

杨康从外面杀进,华贵的锦袍上沾染着血迹,眼中还残留着两军对敌时杀戮带起的血丝,他慌乱的张望着,看到静坐不动的完颜洪烈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父王。”他急忙收剑奔了过去,或许被完颜洪烈的平静所感染,他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他在赵王面前慢慢蹲下,一手拉过他苍老的双手:

“父王,城已经破了,是时候了,我们走吧。”

完颜洪烈的目光动了动,看着杨康露出了一丝暖暖的笑意:

“走?康儿,我们要走到哪里去?”

杨康沉默了,宁静之中,只听完颜洪烈缓缓说道:

“父王的家就在这里,我是大金国的赵王,我的国家就在这里,如果金国灭了,我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把涌到眼角的泪水又忍了回去,他抚摩着杨康的脸,欣慰的笑了笑:

“父王一直知道,你为父王做出了多少,你并非我的亲生骨肉,却能敬我孝我如此,为父还有何求?我完颜洪烈一生做了多少错事恶事,不仅害了你的亲生父亲,你的娘,更是害苦了你,为父知道你的妻子儿子还在中原——这里,你已经尽了力了,我不走了,你走吧。”

“父王!”杨康咬起牙关,眼中已有泪光泛动,“孩儿什么都不知道!孩儿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我只知道这里的人这里的事在这十八年里给我带来了多少快乐多少幸福,我只知道孩儿生病的时候是谁在我床边心急如焚,我只知道是谁不顾千金之躯两次犯险深入宋境寻找我的下落,我只知道是谁在铁枪庙里为了非亲骨肉痛哭着去向那欧阳锋下跪!那个杨康或许还会在心里恨您怨您,但是那个杨康早已死在了铁枪庙里!现在跪在您面前的是您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是完颜康!若是做儿子的不能保护父亲周全,那么完颜康也无颜苟活在世上!”

一袭话已说的完颜洪烈老泪纵横,他用力的把杨康搂尽怀中,叹道:

“我完颜洪烈何德何能?竟会得子如此!上天待我不薄啊!不薄啊~”

父子二人说着,外面的喊杀声已到墙外,几个家将冲杀进来,一齐奔到杨康与完颜洪烈面前:

“王爷!小王爷!蒙古人已经杀进来了,属下等护送王爷和小王爷尽快离开!”

“是啊!父王……”杨康要说下去,被完颜洪烈挥手阻止了。

“王戍!左昆!”完颜洪烈脸上重新现出淡定冷静的神采。

“属下在!”

“本王要交给你们一件使命,若是你们无法完成,就愧对于我完颜一族的知遇之恩!”

“属下一定完成!”左昆和王戍眼含热泪,齐齐拜下,只听完颜洪烈命令道:

“你们尽速带小王爷离开此地,不管用什么方法,绝对不能再踏足这里半步!”

二人一惊,杨康已经恳求似的叫了起来:

“父王!”

完颜洪烈忽然从身边抽出匕首,架在了自己脖前,瞪起眼睛呵斥道:

“你若真是还把我当作父亲,那就听话离去!否则为父就自尽在你面前!‘

杨康一楞,两个家将已经明白过来,齐声道:”小王爷,得罪了!”

说着两人一人就架起了杨康一只胳膊。

杨康可以拧身避过,但是眼下匕首就架在完颜洪烈颈边,杨康怕有什么动作真会让他一时情急对自己下了手,只得让二家将拉自己离去。

剩下三人对视一眼,看着颓然放下匕首的完颜洪烈,郎声道:

“王爷知遇之恩,我等今生无以为报,只盼来世再投王爷麾下,以尽绵薄之力!”

完颜洪烈并未应声,三家将重新捡起武器,杀奔出去。

片刻后,喊杀声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纷乱的脚步声穿过王府花园传来,完颜洪烈抬起眼,微微坐正,冷冷的看着带队进来的一个刀疤脸的年轻将官。

那人见完颜洪烈锦衣华服,一脸平静高贵,反而一楞。

“我乃大金国六王子赵王完颜宏烈,带我去见铁木真。”

“上次对阵,没想到让你溜了。”

拖雷得意的在完颜洪烈身边踱着步,用胜利者的目光打量着他,但马上对完颜洪烈的毫无反应感到微微恼火。

完颜洪烈向周围扫了一圈:

“郭靖不在吗?”

拖雷脸色一变,略显尴尬的搪塞过去:

“我郭靖安答在别处征战,并不在这里。”

完颜洪烈微微一笑,没有点破,心里却无比骄傲自豪。

用样是汉人生在异族,郭靖虽上次助你们擒我一次,但是如今已经弃你们而去,但是我的康儿却陪我到最后一刻,不离不弃,铁木真,在这上面,还是我赢了。

“铁木真不在这里吗?他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拖雷冷哼一声:

“败军之人,还敢在这里提什么条件?见我父汗?——你也配?马上你就人头落地了,还不知道死活。”

“我知道我是将死之人,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和你们这样的将死之人平起平坐。”

一袭话,拖雷毕竟年轻,顿时火冒三丈,向完颜洪烈的前襟抓去,没想到眼一花,不知何时眼前已多了个人,只觉得自己的手仿佛被水草缠住一般,虽未看清他的面目,但是感觉对方在向反方向使力,当即使出摔交的手段,左手跟上前抓向那人的腰间,却被那人轻松避过,拖雷只觉得自己脚下一松,自己已经横飞了出去。

周围的蒙古兵被这迅速的动作耀花了眼睛,怔在原地,眼见拖雷重重摔在地上,所有人才如梦初醒。

拖雷忍着满身的疼痛还能一骨碌爬起来,看到来人,他大吃一惊:”完颜康?!是你?!”

“康儿?!”完颜洪烈也失声叫道,眼见自己和儿子都已陷入重重大军围困之中,痛悔之余不禁叹气。

“正是我。”杨康嘴角一勾,瞥了眼身后的完颜洪烈,又看了看蒙古大营之中围上来的千百将士,顿了顿,忽然松了口气。

把剑往地上一抛,他朗声道;

“金国赵王府小王爷完颜康在此,愿和父亲一起受缚!”

第三章 彼岸花,已不见

满天雪花静静的下落,天地之中一片沉静和肃穆,寒冷的空气仿佛一个面带笑容的娇俏女子,微微的吹起如兰之气,却能将所有人冰冻在无形的冷寒之中。

完颜洪烈长长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只在眼前晃了短短一瞬,便悄悄的融入寒冷之中,无声无息了消弭了。

“父王……”杨康见完颜洪烈两眼愈加无神,身形已是摇摇欲坠,心知他已年老抗不得风寒,便挪到他身边,除下自己的外衣,给他裹到了身上。

“康儿?”已处在半昏迷状态的完颜洪烈一惊,清醒过来,看到杨康在自己身边关切的看着自己,心中涌上一股感动:

“为父不冷。”

“父王,不要骗我了。”杨康笑了笑,伸出双臂把完颜洪烈拥住,“这样会不会暖和一点?”

完颜洪烈笑了,眼神有些迷离起来,显然陷入了回忆当中:

“你小的时候,也喜欢这么抱着我,你就那么悄悄的走上前来,忽然小手一搂,笑着叫我,问我你有没有吓到我……”

“是啊,”杨康也想起了旧日时光,如今兵败被俘,生死已不再重要,他反而觉得轻松起来,“孩儿那时自然还小,当然不知道父王都事先觉察到孩儿在捣鬼。”

完颜洪烈微笑着,举起手拍了拍杨康拢在自己肩头的双手,两父子的头碰了碰,又发出一阵会心的微笑。

囚车边押送的蒙古士兵奇异的瞟了他们一眼,不知道这对金国昔日的大小王爷为何会在囚车当中也能笑的这般温馨坦然,时已入冬,大雪纷纷,虽然成吉思汗不知为什么会改了主意不杀完颜洪烈,但是押送的士兵还是遵照小王子拖雷的指示,一路上横加刁难,甚至连御寒的衣物都不曾给过他们。

囚车四面透风,飘落的雪花已在完颜洪烈眉毛和胡须上结了一层细小的冰喳,杨康见状,更加拥紧父亲,开始催动内力,再一次的为他驱寒。

沿途完颜洪烈全凭杨康一次次的用内力替他驱寒才勉强在寒冬里支持到现在,饶是对习武之道并不精通的他也知道频繁使用内力而得不到调理对身体有害无益,当感觉到熟悉的暖流再次从杨康掌中传到体内时,他开始想挣脱他。

杨康没有说话,而是尽可能的催动起内力灌输了过去,在天寒地冻中完颜洪烈这个迟暮老人果然不敌温暖的倦意放松了下来。

“康儿……”睡意更加明显,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问着。

“孩儿在这里。”杨康轻声应道。

“为父从前还一直担心,如果为父一切的权势都没有了,再也无法给你什么时……为父还能拿什么留住你……”

杨康目光一暗,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微笑。

“但是,为父现在却真的希望一开始就什么也没有……这样……至少现在也不至于累你和我一起受苦……”

“父王不用自责,这是我愿意的。”

“以你现在的武功,大可以破这囚车而出……”

完颜洪烈一顿,仔细睁大眼睛,才想起来这囚车在出了上京后便被拖雷换做了精钢锻造的,与一般囚车自是大大不同,想是拖雷也忌杨康的武功底子,特意换了来防他假意投降然后救走完颜洪烈。

“为父不值得啊……”细细思量良久,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把这个脾气倔到可以的孩子送出去,无奈之下,他只有抱歉的对杨康笑笑。

“父王,不要再说这些了。”

完颜洪烈点点头,回头看着跟在他们之后的其他皇戚的囚车,那个跟他争了一辈子的四哥正无精打采的坐在第一辆车里面,身边偎依着他的女儿,他肩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了,完颜洪烈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哥哥跟他争抢了一辈子,到后来呢,毕竟是兄弟,这样的下场还要一起面对。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当日兵败之后见到的那个铁木真,万军簇拥之下,也难掩那个同样迟暮的英雄的勉强和疲倦,那时面对着他,完颜洪烈突然找回了当初去蒙古草原给他册封时的优越感,因为他知道他的康儿就在自己身边,他可以看见铁木真盔甲之下的空虚,他甚至能感觉到他现在对生命的眷恋和对死亡的不甘心,而他完颜洪烈没有,当他的康儿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比起这个对手已经拥有了一切,成功的王者,注定会寂寞,而他在失去一切之后面对着尽力想表现出胜利姿态的铁木真却感到了可笑,也许这一辈子完颜洪烈的确是成不了一个成功的王者而输给铁木真了,可是在生命的最后,他完颜洪烈却是赢的彻彻底底干净漂亮!

杨康的环着自己的臂弯中仍传来阵阵温暖,完颜洪烈恍惚中转头看着他,他看到了父亲的目光便对他暖暖一笑,完颜洪烈也笑了,周围冰冷的肃静和沉沉才雪花转瞬之中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完颜洪烈穷其一生追逐所想,最后什么也留不住,所幸的是上天给他留下了杨康。

现在的父子二人之间,从没有那么坦诚纯粹,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们可以毫无顾及的体会着十八年来真正培养出来的坚固情谊再也不用顾及其他。

完颜洪烈欣慰的笑了。

铁木真不杀他,是为了让他为奴为仆体会失败的滋味。

但是他想错了,完颜洪烈看得出他已是重病缠身之人,他看得出他已时日无多,深谙政治的他也从他身边的众多儿子的脸上看出了虎狼之心贪婪之意,在和他照的第一面开始,完颜洪烈忽然下定了一个决心,他要比他铁木真活的长,他要看着他比他先死,他要看着他的众多儿子分崩离析争权夺位糟蹋他辛苦一生挣下的江山,他要让他知道最后胜利的还是他完颜洪烈。

一行囚车在缤纷大雪中静静远去了,路边的林中,转出两个身影。

“你看见了?”

洪七公叹了一声,问身边望着囚车方向沉默不语的丹阳子马钰。

马钰神情不知是喜是背,喃喃说道:

“原来洪老前辈是想让贫道来看这副场景……”

“当然不是喽,”洪七公呵呵一笑,神情之中却有几分心痛凄凉,“也算老叫花我多管闲事,谁叫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做呢?我实在不想看这个孩子在你们唾骂的唾沫中淹死。”

马钰反应过来:

“洪老前辈知道先说无益,所以带贫道先来见杨康这些时日的表现,好让贫道先对他有个不同认识?”

“是啊,要不老叫花我嘴皮笨,还真跟你们讲不清……”洪七公撇撇嘴,掏出酒葫芦来灌来一口,“真冷啊~”

马钰犹豫道:

“我们是否还要继续跟上去?”

“不用啦,”洪七公摆摆手,“杨小子自己拿定了主意,别人是改不得的,随他去吧。老叫花想你也看的差不多了。”

“那现在洪前辈是否可以告之杨康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洪七公挥挥手:

“咱们先去寻个暖和地方吧,老叫花可是人老啦~!”

……

六年前……

瓢泼大雨无情的冲刷着这座孤庙,肆虐的狂风在林间呜呜怒吼,随着狂风摇摆的树木在雨中艰难的挣扎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掉。

虽说身上武功已大不如前,但是也不至于缺了一个高手的水准,但是再高的高手对这样的天气都是无可奈何,担心宝贝徒儿黄蓉的洪七公一路随着丐帮弟子的消息追踪到这里,应该离那老毒物不远了,可就是这一场雨,来得太是时候了,他尽可能的施展轻功在荒野中飞奔着,寻找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正巧见到一座孤庙,待到他进到庙里后,才隐约的看清破败的神龛之后斜挂的牌匾:“铁枪庙”。

“对不住啦,今儿个老叫花在这叨扰一宿了。”

接着四下打量,破败的庙中一片死寂,和外面的风雨交加正好是鲜明的对比,可马上洪七公就觉察到了不对的地方,厚厚的灰尘上分明有多个人留下的新鲜足迹,在神龛下面,他还找到了一摊新鲜的灰色血迹,洪七公蹲下细细观察了良久,怎么看怎么像是中过老毒物的人留下的血迹。

难道黄蓉那丫头中了老毒物的招啦?

洪七公心下一惊,随即猛的摇了摇头甩开这样的想法,黄蓉聪明伶俐古灵精怪,对付一个欧阳锋还不至于会被他算计。

心下正疑惑是谁,一阵狂风猛然从外面吹进,挟着豆大的雨点打在洪七公身上,洪七公站起身想向里走走,紧接着风后却是一道闪电乍起,照亮了王彦章凛然生威的面庞,洪七公一楞,还没反应过来,当下又是一道闪电照向庙后,暴起的狂雷仿佛就在耳边,震的生疼。

洪七公心中疑惑,转向庙后,见不远处靠着一片疏林的是一个矮小的土丘,闪电已回复平常一般在天上不时勾勒出土丘剪影样的形状,可能是刚才的闪电劈到了上面,土丘已塌了大半,随着雨水的冲刷不时的还有泥土滚落到一边,洪七公联想起刚才的闪电狂雷还有神像,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虽然不十分迷信鬼神,可是生死轮回因果报应这些他还是信其有的。

心下好奇,也不甚在意大雨了,他走到风雨当中,来到土丘前面,近处一看这竟是一处新冢,塌陷的土丘前已被风雨吹歪了一块木牌,天上的闪电再次一闪而逝,借着短暂的光亮,他虽只看清了牌上的四个大字便已足够:

“杨康之墓”!

洪七公哼哼冷笑了一声,转身欲走,可目光还没有离开塌陷的土堆,就僵住挪也挪不动了。

一只手,正缓慢的从土堆里深出……

洪七公活着这么多年,这样的情景却是第一次见,虽然没有感觉到恐惧,但是头皮还是免不了的阵阵发麻。

那只手艰难的移动着,缓缓扒住了一边比较坚硬的泥土,接着从土中又伸出了另一只手,两只手扒住两边,突然已被雨水冲成的湿泥向两边翻涌开来,一个人上半身便冒了出来。

洪七公向后退了一步,心中惊疑:

难不成杨康这小子诈尸了?

但是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从坟中坐起的人现在身子歪向一边,分明正在大雨中大口的喘气,死尸是不会喘气的。

原来那杨康在早上见过穆念慈之后,执着她的手听她描述着想象之中的幸福生活,恍惚中心下已无多少遗憾,念及就此而去反倒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可以给了念慈母子两人平静的生活,他们再也不用活在杨康的阴影之中,宽慰之余意念再也压制不住蛇毒,这欧阳锋的射毒中后本不会当即毙命,意在拖延些许时日将人慢慢折磨至死,杨康的毒那时还未到取他性命的时候,但是那时正是因为见到了念慈心中再无牵挂,意志松懈下来蛇毒迅速沿经脉冲至身体各处,加上他本想就此求死,竟让他一时闭过了气去,后来穆念慈悲伤欲绝,两张草席就让他尽快入土为安了。

坟中不多时蛇毒在体内蔓延已不再猛烈,他重新有了呼吸,幸好面上有草席相覆,给他留下了稍许空间,杨康神志还未清醒,气若游丝,黑暗之中以为自己真的已经死去,便不再想其他,再次昏了过去。

穆念慈和郭靖葬完杨康已是下午,二人离去之后不久便大雨倾盆,下到晚上,正巧来了寻黄蓉至此的洪七公。

闪电劈开了土丘,震荡刺激之下杨康恍惚中恢复了意识,觉得身上压力大少,本能驱使之下便冲开仅剩的那层薄土坐了起来。

“杨康?!!”

听到有人唤自己,他努力睁开眼睛寻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大雨之中也看不清楚,听声音却很熟悉,不过他不想理他。

他摇摇晃晃的爬了出来,洪七公虽是吃惊不小,但现在还有理智,看着他的样子有些不忍,但是还是不想去扶他。

杨康站在雨中,艰难的站直了身体,虽然四肢没有任何力气,体内游走的剧痛犹如刀搅,但是即使没有人,他也不想在天地之中失了尊严。

大雨顷刻之间就把杨康身上的泥浆冲刷怠尽,此刻的他面色苍白,嘴唇青紫,孱弱的身子在冰冷的雨水中禁不住微微颤抖,但是他的身板却笔直,就这么站在洪七公面前,洪七公心里微微觉得异样,因为杨康现在的眼神充满着最原始的挑衅和轻蔑,可是分明能从其中看出三分的凄凉和孤独那一刹闪光中的神像忽然滑过他的脑海,洪七公看着杨康呆住了,因为那神像上分明有和他脸上一样的寂寞。

第四章 胡不归

杨康摇摇晃晃的向前走了一步,洪七公冷冷的看着,忽然心中不免一颤,因为他看见杨康倒了下去。

洪七公心中犹豫不定,站在原地看着杨康看了片刻,默默告诉自己,他是罪有应得,然后转身想走开。

迈出第一步,第二步却是怎么也迈不出去了,原本自己一直是个快意恩仇对恶人决不眨眼犹豫的人,竟然泛起了同情心?也许是这个杨康长的太不像恶人?……他摇了摇头……也许是他太年轻?……他摇了摇头……也许自己真的老了,老到厌恶了生死不忍看到这样的年轻孩子死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又摇了摇头,那还不至于……

心中一片混乱,忽然天空中强光一闪,响雷再次乍起,他一楞,醒过神来。

叹了口气,他回身走回晕过去的杨康身边,把他的身子翻转过来,看着他的脸喃喃说道:

“也许上天真的不希望你现在就这么死……”怔了片刻,他摇摇头,想起自己曾被杨康算计的身受重伤的时候,语气又狠了起来,虽然昏迷中的杨康听不到他的话,“老叫花现在心软,并不代表一直会心软,要是你还死性不改,大不了我……”他一堵,鼓着眼睛想了半天,“大不了老叫花我再叫欧阳锋放出毒蛇来咬死你!”

话一出口,自己反而笑了,好象刚才对着一个完全没有知觉说话的人不是自己是那个老顽童。

湿淋淋的把杨康拖回庙里,他生起一堆火,靠在火边想烤烤自己湿透的衣服暖和一下,外面风雨交加之下更显出破庙中的安静,杨康急促但是微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洪七公不免转过头来看了躺在一边的杨康一眼,篝火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变换不定的阴影,让他原本惨白的脸呈现出一片不寻常的红晕,他身下的雨水已经浸成了一个小水洼,水气的流失带走了他身上更多的热量,他的身体在无意识的颤抖,火光映照之下,可以看清他的脸,他是那么年轻。洪七公忽然意识到之前见面时他从没有注意过这个孩子有多大,那时的他走是微皱着眉头,看人的眸子里闪着阴翳的光,像是时刻都在心中计划攻击的恶狼……或者说是狼和狐狸兼而有之……但是现在的他却是非常的平静,平静的都让洪七公感到惊奇,所有的阴谋计划都放开了,眉头再也卷不起阴翳,眼睛静静的被眼睑盖着,嘴角显出一种无辜而渴望关怀的弧度,简直就是一个睡梦中的孩子……洪七公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他应该比郭靖还小,本就应该是个孩子。对着他想狠心都狠不下来,外面下着雨,他也不能犯得上为难自己避进雨里去,这破庙就这般大小,身边躺着一个这样年轻的生命垂危的人,不管他罪孽多大,这种情况想狠心真的很难。

洪七公挪到杨康身边,搭上他的额头,热的烫手,看来这射毒未解,体弱之余一场大雨又让他害上了风寒,这样下去,他真会一点点在痛苦中死去。

到底要不要救他?

这是最困难的问题,现在他就可以救,但是他不能确保救活了他以后他再去害人。

可是不救,就看着他这么死在自己身边?这不是明摆着折磨人吗?

洪七公左右为难,忽然见杨康眼皮动了动,像是要醒转过来,洪七公竟然感到慌乱起来,但是也就是刹那,他暗暗嘲笑自己真的老了,挪回火堆旁边,再不看他。

杨康刚才似乎正躺在母亲包惜弱的怀里,和母亲微笑的对视着,但是母亲的怀抱太温暖了,让他觉得很热,可是他并不想说出来,因为他和母亲真的好久没有这么平静的相处过了。

但是不知何时起阵阵的寒冷开始从心底蔓延开来,他皱眉想忍过去,可是愈加寒冷,周围的一切都结了冰,母亲的容颜消失了,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第一眼就看清了留在他曾经的生命里的最后一个印象,就是那铁枪庙的庙顶,他无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甚至自己是生是死他都不想去探究,他只知道,那是一个梦而已。

让他太不甘心……

午夜梦回的一切,终究是自己永远失去找不回来的。

他静静的看着庙顶,眼角流下一滴泪,泪过的痕迹在篝火映照下闪闪发亮,让恰巧看见的洪七公有些好奇。

这个小子分明醒了,可就是睁着个眼什么也不说也不做的流泪,他应该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

他也不说话,杨康也未向他看来,两个人就在沉默当中静静的对峙着。

过了半晌,杨康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洪七公忍不住重新看了过去,乍看便是一惊,杨康的脸上正呈现出痛苦的神色,眉头紧紧的蜷成一团,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嘴边汩汩的黑血大量的涌了出来,竟是一声未吭。

“哎~!”洪七公急忙靠了过去,“你小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杨康并不理他,闭上眼睛,根本无视他的存在。

洪七公有些着恼:

“好心当成驴肝肺~!”

想挪开,可是刚转过身又转了回来,看着杨康的脸,他忽然问道:

“你就那么想死吗?”

杨康睁开眼睛,平静的目光当中闪过一丝自嘲和苦涩:

“我死了,世上又少了一个恶人,你何乐而不为?”

他的声音很轻。

“你知道自己做错了?”洪七公语气软了下来,“你既然知道错了,知道自己做恶多端,只要你能诚心悔改,老叫花我还是能救你的。”

杨康摇了摇头:

“不需要,纵使万劫不复,万人唾弃,我也从不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事。”

“真是无可救药~!”洪七公怒火上冲,冷哼着坐回火堆旁边,“真该让你自生自灭!”

杨康艰难的坐了起来,扶住神龛一角想站起来:

“我本就没要你救我。”

“你……”洪七公气急,眼看着杨康摇晃着站起身走向庙外忍不住又问道,“你去哪里?”

杨康脚步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把身子靠在了庙门上,一口黑血涌了出来,他背对着洪七公悄悄的把血擦掉,举步便要迈进外面的风雨中。

“你真是疯了,老叫花我也疯了!”洪七公嘟囔了一声,站起来几步就来到杨康身边要搀住他,“外面雨那么大,你身上又有蛇毒,没几步你就死定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杨康心中生起一种莫大的痛苦和羞耻,他猛的挥起胳膊把洪七公挥退几步,洪七公站定后下意识的想再次上前,看到杨康回过来看着他的脸却一惊。

杨康的眼中已是泪光泛动,近乎疯狂的对洪七公咆哮道: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为什么?!!”

说完他大步冲了出去,冰冷的雨水劈头浇下,剧烈的刺激让眼前的景象更加模糊起来,恍惚中又看见了念慈端着一碗粥微笑着站在面前,他身上的痛楚不是欧阳锋的蛇毒带来的,而是那次中的蒙古剧毒,他在雨中用力的挥舞着手臂,大声哭道:

“你们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脚下一绊,他扑到在地,抓在地上的双手不禁紧紧的握起所能抓住的所有泥土,似要是把里面握出血来,杨康用力的握着,还是紧紧的咬着牙关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知道,嘴角的黑血已和雨水混在一处沿着脸颊急速流下,他也不知道,跟出来的洪七公看到他这副样子心中已是像打翻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眩晕中他只可以看见自己在那间小屋中,一把打翻念慈手里的粥,告诉她,不要对他这么好,不要对他这么好……

在下一瞬,他蓦的晕了过去……

当他当初选择自己姓完颜而不是杨时,他就早已接受了自己的结局,他就早已认定了他会是一个为世人所不容的人。

所以,不要对他这么好……

洪七公吃力的再次把杨康弄回庙里,已是累的气喘吁吁,坐回火堆旁,他也把杨康的身子挪近火堆,这一次,他可以清楚的看见杨康昏迷中不断从眼角流下的泪水。

想说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话到口边,竟自己觉得不甚合适,惊异之中,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想了想,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瓶,深黑色的瓶身在火光中闪闪发亮,瓶塞紧紧的嵌在瓶口,看得出很久都没有开启过,洪七公抓住瓶塞,一使力,“砰”的一声,终于把瓶塞拔了出来。

异香顿时充满了庙中,他把瓶子翻转过来,倒出一粒溜光的药丸,放到鼻尖闻了闻,他又看了看杨康,多了个心眼,他把药丸捏成了两半。

这药丸是当年王重阳所赠的,说是他找来特意对付欧阳锋毒蛇的东西,能解一切蛇毒,当年洪七公收药时倒是没往心里去,因为他根本就没相信还有任何蛇毒都能解的药物,但是碍于是王重阳送的东西又不能不珍惜,带在身上多年,就成了一个装饰物,甚至当初在海上被欧阳锋暗算时他也根本没去想到用这个。

现在……

他苦笑了一句:

“这可要看你的造化了。”

对这个东西他也不知道怎样服用,也不知道是否真的会起效果,一切只能看天意,老天是否在这个时候会要他的命。

捏开杨康的嘴,他把半颗药丸塞了进去,确定他咽下去之后,他把另外半枚收起来,坐回了火堆旁,心中已打定主意,如果这药真的起了效果,但是他还继续做乱的话,那么那剩下的半枚他就毁去,反正自己对这事看的很开,即使真的起了效果,他也不会因为用到别人身上而心疼。顶多……因为救错了人后悔吧?

洪七公嘿嘿笑了起来,摸出酒葫芦灌了一口,在一躺倒,眯上眼睛,不一会鼾声便起来了。

第五章 龙飞在天

天蒙蒙亮,初升的旭日照在一夜大雨残留的水洼上,闪出点点碎光,水滴滴滴答答的传来,洪七公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了房檐上一滴滴向下滴落的雨水,在阳光中闪着晶莹的光从眼前滑过。

他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看来昨天晚上折腾的真是太累了,靠着暖烘烘的篝火,又喝了口烈酒,竟然睡的那么香,他站起来活动着身子,努力想把还想再躺下睡个回笼觉的感觉赶走,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他可不是一个人在这破庙里过的夜。

庙外一对小鸟忽闪着飞过,留下几声清脆的鸟鸣,金色的朝阳照到庙里一片明亮温柔的光,洪七公仔细想了想,这样宁静清新的气氛中回想起昨夜那大雨那孤坟和那从坟中爬出的人,一切似乎都是自己一场梦。

是梦吗?他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小瓶倒出那粒药丸,才相信那不是个梦。

药丸的确只有半颗,而那个吃了他另半颗药丸的人———竟又不见了踪影。

洪七公跺哚脚,骂道: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犟驴子!”

洪七公骂完这句话自己倒楞了楞,好象很久之前似乎有人这么骂过自己,甩了甩头,他不想胡思乱想,摸了摸浑身上下,那小子似乎没有拿自己的东西,甚至连他破口袋里的几文钱都丝毫未动,那小子难道是回去找他的狗贼老爹了?那么最起码他要有点盘缠才行啊,身上蛇毒要是药起作用了顶多也只能解了一半,到时候他非横死路上不可。

想到这里,他又犯起了犹豫,追他吧,这个作恶多端的坏蛋可是真不值得自己这么卖力,要是不追吧,他一个伤病交加的孩子一个人上路没多久非送掉小命不可。

洪七公左右为难,只觉得自己纵横江湖这几十年来从没有这么婆妈过,不由得越想越气,最后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声安慰着自己:

“那小子满腹心机,死不了的!或许已经碰上他狗贼老爹前来寻他的人回去了呢!”

说了出来心下稍觉安慰,坐了不多时,忽然听见庙外传来脚步声,他便跳上神龛,躲进了神龛后面。

“不知道小王爷是死是活?”

伴着脚步声靠近,有人发问道。

“不知道啊,希望还没死吧,你没看王爷都快急疯了,要不是我们拉着,他自己恐怕就要折回来了。”另一个人叹了口气。

“唉!我倒是希望小王爷活着,他有魄力有心机,加以时日,倒是个名主,也好给咱们兄弟个好乘凉的大树。”这是第三个人的声音。

说着,三个人已经进到庙来,洪七公一看,的确是沙通天,侯通海和彭连虎那三个。

“咦?昨晚有人在这里住过。”彭连虎进到庙来第一眼就看见了篝火烧尽的柴火。

“可能是昨夜雨大,有人在此避雨吧?”沙通天不甚在意,推测道,“小王爷怎么不见了?我们四下找找看。”

三人在庙中搜寻了一圈,然后就往庙后走去,洪七公心里一个咯噔,看来他们马上就要发现杨康还没死了。

他等到三人出庙,转身发现墙上竟有个裂缝,他朝缝中望去,恰好正可以望见外面那座坟,早晨四周安静的很,那坟墓离的又不远,因此洪七公可以听见三人说了些什么。

“这……不是小王爷的墓吗?”沙通天的语气很是惊讶。

“可是这里面分明没有尸骨呀,既然有墓穴,这说明小王爷死了,可是却没有尸骨,这又是怎么回事?”彭连虎不安的问道。

三人沉默了一会,沙通天理解道:

“大概是昨晚大雨冲坏了墓穴,让野狗叼走了吧?”

此言一出,其他两个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连声符合。

附和完,又一阵安静,候通海最先问道:

“咱们怎么跟王爷说?”

彭连虎想了想:

“就说发现了小王爷的墓穴,王爷大痛之下肯定不再追问,咱们反正如实相告了,尸骨不在了怨不得咱们。”

“对,就这么说!”

二人正要离去,沙通天忽然拉住了他们:

“小王爷待咱们不薄,如今墓中虽无尸骨,但是咱们也不能让他最后栖身的地方这么凌乱破败,就顺道帮他修好吧。在王爷那里也好交代。“

三人点头,当下就动起手来,不多时,土重新拢成土堆,被雨冲歪的“墓碑”也扶了正,三人这才拍拍泥土,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离开了。

洪七公跳下神龛,暗骂这三个蠢货一相情愿的就那么把事敷衍过去了,转念仔细一想,完颜洪烈看来就在不远,杨康离去,按说找到他还是比较容易的,既然他们三个找来,就说明杨康还没有见他完颜洪烈,难道是他走的慢还没赶上?这好象也不太可能啊?难道是他半路毒发早就死了?洪七公想到这里心里一凉,他小子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姑且去找找他,找到了就知道了,也好过自己在这里瞎猜乱琢磨。

洪七公离开了铁枪庙,发现杨康这小子倒也好找,大雨过后路上满是泥泞,其中拖的长长的一深一浅的足迹显然是他体力不济,又走又爬着留下的,洪七公沿着痕迹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不多时就看见杨康倒在路旁的草丛里,身边不知怎么的还倒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洪七公皱着眉赶上去,杨康脸色青白,嘴角有新鲜的血迹蜿蜒而下,洪七公起初以为是他毒发吐的血,后来发现不对,他怀中半抱的小女孩脚踝上有两个出血红点,显然是毒蛇的咬痕,大概是杨康见这小女孩被毒蛇所咬,便想帮她吸出毒血,后来架不住体虚才重新昏倒的。

竟然有体力走到这里,而且还有多余精力帮人家吸毒血,那就证明了那半颗药丸起了作用,再看那同样昏迷的小女孩,五官精巧别致但是脸色煞白,眉间青气已减淡了不少,不过还是缠绕不去。

看来咬了她的毒蛇毒性也不差,洪七公无奈的吭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些天怎么竟跟蛇打交道?咬着小女孩的蛇是老毒物留下的也说不定呢。

“哎,杨康!杨康!醒醒!”

洪七公见杨康重伤之余还能想得起来救别人,下手便也轻了不少,只微微推了推他。

杨康眉头皱了皱,竟真醒了过来。

洪七公心中一宽,不禁嘿嘿笑了起来。

杨康看清了他,想了想,竟然无视他的存在,挣扎的坐起来就要去探视怀中的小女孩。

看他关心样子,洪七公倒是觉得好笑,他当初设计杀人的时候可没见他对别人这么上心。

“她的射毒还没清,要是不及时找大夫的话会没命的。”

杨康虽然没看着洪七公,可显然这话是说给洪七公听的。

洪七公应道:

“这荒山野岭的,最近的村镇恐怕也要一个时辰。”

杨康忽然回过头看着他:

“你身上不有解蛇毒的药么?”

洪七公下意识的往后靠了靠,第一反应就是原来你救她就是要给自己骗那半颗药丸啊!

杨康眉峰皱起,捱过阵痛楚,无力的看了看他,但目光里满是讥诮:

“你总也太小家子气了,枉为一代宗师,气量竟这么窄。”

洪七公怒道:

“你什么意思?”

杨康笑了:

“我感觉到体内蛇毒减轻,自然是你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解毒,但是毒又没有完全解,可见你对我留了一手,”他目光一暗,随即笑了起来,“这也是应该,你做的对。不过我完颜康不想要的东西,即使再好你送到我手上我也不要,就比如你剩下的那药丸,她中的是寻常毒蛇的毒,你身上剩下的药应该可以应付了吧?”

说着,他慢慢站起了身。

“你竟还自称完颜康?”

洪七公恨声道。

杨康缓缓走出了一步,站住后沉默片刻,但是洪七公只听见他自嘲的冷笑了几声,又见他挺直着背走到十几步开外,再没了言语。

洪七公满腹狐疑的盯着他的背影盯了好一会,又向四周看了看,生怕他下面会突然弄出什么花招来抢药,可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前方杨康的身子因为痛楚弯了弯,但很快又挺直起来,洪七公不敢相信这小子真的舍得,要知道剩下一半蛇毒解不了那发作起来的痛苦可会一直折磨他一辈子,洪七公掏出小瓶,倒出半颗药丸看了看小女孩稚嫩的面庞,心下一狠,救一个孩子总比救杨康这样一个人强,他迅速捏开小女孩的嘴,把那半颗药丸塞了进去。

女孩的毒血被杨康吸出了大半,毒性本来减弱了不少,一时半刻还要不了性命,现在吃了洪七公的药,体内留下的毒片刻后就被化去,她睁开眼,冷冰冰的看着洪七公的笑脸竟没有任何反应,竟是坐了起来,四顾望见了背对着他们站着的杨康,叫了一声:

“大哥哥!”

然后爬起来向他走了过去。

洪七公惊讶于怎么会碰见这么怪的小姑娘,见她四五岁年纪,竟看不出什么感情变化,而且她身法轻灵,竟是有武功在身。

她走到杨康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仰起脸重新唤了声:

“大哥哥。”

杨康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

洪七公竟看到了杨康露出了慈祥灿烂的微笑。

像一池冰雪初融的春水一般,笑的很纯粹,根本无法让人相信他就是那个机关算尽满腹阴谋的人。

“大哥哥,是你救了龙儿吗?”

小女孩的大眼睛平静的望着杨康,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杨康拍了拍她凝如白玉的脸,笑道:

“不是大哥哥救的你,是那边那个爷爷。”

小女孩向洪七公这边望了一眼,只向他点了点头,又回过去看着杨康:

“可是,龙儿被蛇咬后,分明是见到大哥哥在替龙儿吸毒血。”

“吸出毒血可并不能完全解毒啊,”杨康耐心的解释着,不料小女孩的手忽然抚上了自己的脸。

洪七公奇怪的看着这一对大小怪人,只见那小女孩对杨康露出一个绚丽的笑容,小小年纪的她这样笑起来竟美的天地失色:

“大哥哥,开心一点,龙儿看的出你心里很难过。”

杨康一楞,心中竟旋起莫大感动,路上只是见她被毒蛇咬到下意识的就替她吸血相救,却从未想过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女孩会懂他至此,也许只有孩子纯洁的目光才能真正透过一切疑问看到人的心里去。

第六章 机关算尽,纵是生死任我行

杨康心中感动,想说什么,最终却觉得根本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只能再对小女孩笑了笑,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洪七公奇怪的看着这个仿佛自己一直认识又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杨康,抬头望了望天空,碧蓝碧蓝的,几丝轻渺的云彩一动不动的飘着,他直感觉到心里乱乱的似乎有点堵。

不多时,洪七公听见有极细小的脚步声向这里靠进,他寻声望去,只见一个浑身雪白头带白纱的女子沿小路而来,

她脚下点着路边还挂着雨滴的草尖转瞬已来到近前,轻盈的立在路边一块巴掌大的干燥石头上,雪白的裙裾竟不沾分毫泥水,洪七公心下赞叹这女子绝顶轻功的同时也为这个女子的装扮而好奇,她不仅身穿白衣头带白纱,脸上竟也遮着一块在阳光下微闪银光的丝巾,而衣袖里伸出的素手也戴着一副银丝手套,全身上下竟是除了一双妙目,其他地方都严严实实的被遮盖了起来。

“龙儿。”

她看到了杨康身边的小女孩,眉头轻皱,语气中透出不快:

“你怎么到了这里?快跟为师回去。”

小女孩低下头,小声辩解道:

“龙儿是刚才是看见一种从没见过的大鸟飞到了这里才跟过来看看的,害师傅担心了,龙儿该罚。”

杨康见状,站起身对那女子一抱拳:

“姑娘还请不要责怪这小姑娘,她也是年纪小一时贪玩,这是人之常情。”

那女子盯了杨康一眼,眼中已显恼怒的神色:

“我怎么样管教自己的徒弟,还不用你这个臭男人来指手画脚,要不是看你有伤在身,我当即就取了你和这老头性命。”

“啊?我?”洪七公惊讶的指着自己,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又被牵扯进来了。

那女子话刚说完,又对小女孩说道:

“快过来罢,下一次要是还不听为师吩咐乖乖等着,为师可就要让你师姐好好管教于你了。”

冷冰冰的小姑娘脸上竟然滑过一丝恐惧的神色,忙低下头道:

“弟子不敢了。”

这时的杨康只觉得又一阵剧痛从胸口蔓延开来,不禁微微弯了弯身子,下意识的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小姑娘见状,走到师傅身边,道:

“师傅,刚才弟子走到这里,不小心被一条毒蛇咬伤了,是这个大哥哥帮弟子吸的毒血,是那个爷爷给弟子吃的灵药。”

“哦?”

女子看着杨康惨白的脸色,似乎不是很相信:

“我见你眉宇泛青,像是也中了剧毒。”

杨康一笑,倒是不想多提:

“多谢姑娘关心,在下没什么大碍。”

女子冷哼一声:

“你们这些臭男子有什么大碍我倒是不在乎,不过算你救过我徒弟一命,我也不能欠你这个人情。我会用毒,除了自己的毒其他的也不会解,不过我这里倒有一瓶蜂蜜,不似一般蜂蜜,至少可以让你身体尽快恢复,也好有多余精力对付你自己那毒罢。“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扔了过来。

杨康扬手接住,再次抱拳道:

“多谢。”

女子点点头,皱起眉看了看自己徒弟身上的泥水,小姑娘这时才留意到自己在泥地里躺过,虽然沾的不甚很多也足以让小小年纪的她大觉难受,女子从身上除下一件薄纱,迎风一展,把小女孩浑身用薄纱裹住才抱了起来:

“我们回去吧。”

说着脚下一点两人就往远处行去了。

小女孩隔着师傅肩头看着杨康落寞的笑容,只觉一股冲动如热流刹那间流遍全身,她大声喊道:

“大哥哥,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杨康大声回答道:

“不会了,大哥哥是坏人,不要再想着大哥哥了!”

话刚喊完,她们雪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了。

洪七公走上前,站到杨康身边,奇怪的问:

“你既知道自己是一个坏人,以后只要你肯改,还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和这个小姑娘再相见的。”

“坏人又如何?要是这世界上只有好人,日子不也过的太无趣了吗?”

杨康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轻声回答道,在下一刹那,他已经身子一软,坐到了地上。

“哎!哎!”洪七公七手八脚的要去扶他,却不料杨康突然抬起眼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我身上可有暗器。”

洪七公手一僵,缩了回来,不相信的盯着他:

“你又打什么主意?”

杨康额头上已有冷汗冒下,但笑的很轻松:

“坏主意。”

说着,他举起那个瓶子,对着阳光看了看,只见在阳光映照下瓶子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莹润光芒,依稀可以看见里面轻轻晃荡的液体,杨康瞄了眼一边身边同样看的仔细的洪七公:

“当真是极品呢!”

说着打开了瓶塞,一股润甜的清香马上扑面而来,洪七公入神的闻着,从昨夜就未进食的他被这香气挑拨的腹中谗虫大动:

“真香的蜂蜜啊!”

杨康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让回过神来的洪七公心里看的阵阵发毛。

“果然是好蜜。”说着就仰脖喝下了一口,入腹后马上觉得一股暖洋洋的热流在五脏六腑扩散开来,人也有了力气。

“恩……这个……”洪七公面露难色,看着杨康手中的蜜,眼都看直了。

还没来得及多想,杨康又是一口下肚。

洪七公急了,要说自己有什么缺点那这个就是自己一辈子都克服不了的缺点,当初黄蓉那丫头可就是揪住了自己这个小辫子才让自己中的招的,难不成杨康这小子也知道老叫花我的弱点摆好了套等着我?可是……这分明不是要了我老叫花的命吗?

“杨康!”洪七公叫了起来,“你的小命可是老叫花我救回来的!”

杨康一斜他:

“我又没让你救我。”

“你……”洪七公瞪着他瞪了半晌才挤出了几个字,“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杨康握着瓶子的手猛然一紧,他扭头看着洪七公冷道:

“没错!我是狼子野心,我是万恶不赦!但我完颜康决不忘恩负义!完颜洪烈有养我一十八年的恩情,我何尝负过他!念慈一心对我,我何尝又忘过他!你们所谓的自认是我恩人的人除了那套虚伪的大义大德又有谁是真心替我设想过!说我认贼作父,我认!说我贪恋荣华,我也认!但是你说我忘恩负义,我却万万认不得!”

杨康眸中的寒气似乎要彻底将洪七公冻结,可是他眸中同样毫不掩饰的愤怒委屈又像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寒冰的封锁之中绝望而狂燥的挣扎,洪七公不知道他只是无意中触及了杨康的隐痛,每个人的承受都有限度,而杨康忍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被他轻轻的一碰,一切的愤怒不甘便如溃堤之水那样汹涌而出了。

杨康觉察到了洪七公脸上现出的吃惊的神色,转瞬间他已把表情换做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平静,不禁让洪七公怀疑他方才是否是出现了幻觉,

杨康已把手中的大半瓶蜂蜜重新装好,一撑身子竟然站了起来,径自向远处走去。

洪七公问道:

“你上哪儿去?”

杨康懒懒的摆了摆手:

“既然一时半刻还死不了,我可不愿意在这泥地里干躺着,你是个叫花子或许还受的了,但是我是决计再忍受不住这满身泥水了。”

洪七公又犯起了难,杨康见他这表情倒是主动说道:

“要不你现在杀了我,要不你就跟着来看着我,我可不会向你做什么保证,因为我知道你根本就不会信。”

洪七公咬咬牙,看着杨康又向前走去,只得快步跟上,现在的他给人的感觉亦正亦邪,洪七公既然救了他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之前断不能杀了他,对他好不好交代还是其次,主要是枉费了自己这么大工夫,但是偏偏他又是一个和黄蓉一样绝顶聪明的人,黄蓉的聪明可没像他那样用在歪路上,不看着他,说不定他还要去找完颜洪烈,当然他可能也不去……

乱套了!

洪七公感觉有点抓狂,自己也许真能被这小子搞疯。

他在杨康后面捶胸顿足,杨康走在前面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当然算定洪七公会跟上来的。

第七章 老少对峙

晚风习习,微微的发凉,吹着杨康鬓边的发,一丝丝飞扬着轻柔的撩动着,他一身月白色的长袍,站在窗前,望着群星闪烁的夜幕,那一点一点亮着的寒星,在他看来,已经逐渐化为了穆念慈温柔含笑的双眸。

“我们……我们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你耕田……我织布……”

只是一天前的早上,她还拉着垂死的他的手流着泪为他幻想着,杨康在那时真的很满足,自此死去,也不是一件坏事,他能执着她的手,就觉得天地间所有的责难和冷眼,都不那么可怕了,即使流下身后百世的骂名,那又如何?

可是现在的他,竟然还是活生生的,站在同一方星空下,想着念慈也许在这个时候也在寥寥的望着群星闪烁,也许她也在对着星空幻想自己的微笑,也许……

杨康讽刺十足的笑了笑—……

你耕田……我织布……

即使在死前,他也从没有相信过在这辈子里他会心甘情愿的当个农夫,王府的生活自小给他留下了太大的志向和抱负,即使在不得施展之后,他也不想退而求其次当个连自己想都没想过的农夫。

“哎!杨康!”洪七公笑呵呵的一把推开门迈了进来。

杨康回身,不屑的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丝鄙睨的微笑:

“果真是个叫花子,一点礼貌都不讲。”

洪七公一噎,瞪着他道:

“你怎地这么多毛病?”

杨康身子微微一弯,马上恢复了挺直:

“我毛病这么多,你不喜欢,大可以不理我,又不是我求着你整天跟在我后面。”

洪七公咬牙哼哼了几声,原本自己心情非常好,想找人喝酒,虽然杨康不是合适的人选,不过眼下也找不到其他的人,当然洪七公也想顺便套套那瓶让他念念不忘的极品蜂蜜,却不料刚进来就被他劈头浇了顿冷水。

洪七公只感觉到自己被气的天旋地转,自早年自己接任丐帮帮主以来,有几个人跟他这么说过话?年老后因为武功超群被奉作五绝之一,江湖上哪一个晚辈见了他更是对他尊敬有加,除了和自己同辈的黄药师之流根本没有人在自己面前这么放肆的,眼前的杨康一脸的不在乎冷冷和他对视着,倒是让他瞪着瞪着,自己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杨康眉峰微皱,左手紧紧的抓上了窗棂:

“你笑什么?”

“唉!”洪七公都对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这种变换无常的心情产生了无奈,“老叫花只是忽然想起来,你跟一个人倒是有五六分的相象,要是把你们两个放到一起,那场面倒是有趣的紧呢!”

“你说的是谁?”杨康头上冒出了丝丝冷汗。

“是黄蓉那丫头的爹喽!”洪七公看到杨康这副像是吃到鱼刺吐不出来的表情感到十分受用,笑的很厉害了,“黄药师号称黄老邪,黄蓉虽然说过自己是黄小邪,不过我看她倒是除了古灵精怪之外一点也不邪,倒是你……有四五分相像了……”

杨康怒道:

“老叫花子!要不你现在杀了我,要不马上从我眼前消失,不用你在这里随意羞辱我!”

洪七公一楞,随即也怒道:

“你还讲不讲道理?!老叫花我把你跟黄老邪比还着实抬举你了呢!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要换了是欧阳锋那老毒物,你这么跟他说话都不知道死了多少遍了!”

“那又怎么样?!”

“什么……什么那又怎么样?”洪七公既怒又茫然,一时还没明白过来杨康在说什么。

杨康冷哼一声,转过身来仰天大笑了几声:

“我本就是个已死之人,本不必再来操心这些烦心事,谁知道怎么被你多事救了回来,现在你还拿什么杀不杀我之类的话来吓唬人,当真好笑!好笑!”

洪七公气的浑身发抖,指着杨康大声道:

“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是我老叫花多管闲事,自己没事儿找事儿?!”

杨康被起手,转过身望着窗外而不再看他:

“这是你自己说的。”

“好……好……好……”洪七公气的说不出话,连说了三个好字,才大声道,“你说我老叫花多管闲事救活你,既然你这么想死,老叫花我就……我就早点送你回阴间!!”

说罢出掌,掌风呼啸着直拍向杨康的面门。

杨康略转过头,冷冷的看着那气势万钧的一掌,仿佛只是在看一片黄叶自秋风中飘落。

那一掌在离杨康面前不过一寸时停住了,洪七公瞪圆了眼睛,因为他看见命在须臾的那个人竟然仍是没有丝毫表情,一刹那之间生死的距离是那样之短,他却冷淡的似乎是在生死之外。

两人对峙了片刻,洪七公忽然“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迈出了房门。

“你好字为知!”

他冷冷的撇下了这句话,径自越上墙头,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了。

杨康舒了一口气,想挤出一丝微笑,但是很快便扶着墙壁,蜷缩起了身子倒在地上。

没想到那个老叫花子脾气还真好,真难气……

微小的呻吟声还是忍不住发了出来,他紧紧捂着胸口,像是要把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按回去,杨康心里暗暗好笑,真不知道要是气不走他,自己还能不能撑住,在西毒面前狼狈过一次就够了,要是在他北丐面前再躺到地上鬼叫一次,那他的脸可真丢大了。

如今半生不死的,真的比死还难受。杨康勉强抵着墙壁坐了起来,闭上眼睛捱着蛇毒发作带来的阵阵痛楚,恍惚之中仿佛看见欧阳克笑意阴冷的站在面前看着自己,缓带轻裘,一如当年他们初次相见那般潇洒从容,杨康也看着他笑,同样笑的阴枭冰冷,对该生之人,他会尽全力相救,但是只要这人挡了他的路,不管是天上神仙还是地下阎罗,他杨康同样一律见之杀之,就算他欧阳克,是不是西毒的至亲,他杨康可从来都不放在眼里。

又一阵锥心的痛楚袭来,杨康猛的趴到了地上,乱挥的手抓住了一条椅子腿,却不料大痛之下竟然“喀”的一下把整条木腿抓了个粉碎。

“唉!真是个傻小子,何苦呀!”

窗外一声长叹,杨康大惊,竟见去而复返的洪七公走了进来。

他蹲到杨康身边,看着他强忍痛苦的面容不禁叹道:

“在老叫花面前叫次痛就那么难么?你是不是在其他人面前也是这个犟驴子脾气?”

杨康喘着粗气,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回来了?”

洪七公扁了扁嘴:

“也怪我多事多到家了——杨小子,老叫花我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是也不笨,一天下来,你虽然不住气我,但是老叫花看的出来你没有甩开我的意思,可是刚才你忽然态度转变那么大,老叫花不起疑才怪呢!再说,你身上那套袍子可就花了我五钱银子,我这么走了找谁要账去?”

杨康用力把头扭向一边:

“不改要饭脾气———你看完了吧?能不能出去?”

没想到洪七公盘膝一坐,拍了拍膝盖乐颠颠的说:”老叫花还偏不走,你现在能把我怎么办呢?”

杨康回过头淡淡的看着他,但是眼神跋扈的可怕:

“那我就吐口毒血到你身上,看你能怎么办。”

洪七公反而呵呵一笑,愈加觉得这个在别人眼里的坏小子有趣,那时而沉静时而绝望时而飞扬时而又阴翳的目光仿佛深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他很奇怪这样变化无常的眼神为什么会在一个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孩子身上出现,这小子的邪劲儿对得上黄老邪的胃口,可这犟脾气倒和自己如出一辙。

杨康的身体抖的更加厉害,嘴唇已隐隐变成了淡青色,洪七公见状摇了摇头:

“你身上的蛇毒解的不多,我说过,你把解药给了别人,剩下这毒发作起来虽然不至于要命可是也够你受的了。”

杨康惨白着脸一笑:

“那又如何?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该生之人在我看来自然该生,该死之人当然也逃不过这折磨。”

“那你的意思是你该死喽?”洪七公问道。

此刻杨康的心中已是白了洪七公千万遍,现在他甚至痛的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这老叫花是存心瞧他热闹,偏在这种时候赖着不走找他说话。

“任何人都该死,”杨康尽量平缓下自己的语气,“人一生到最后那个不该死?一生有长有短,谁又知道自己是不是到了该死的时候?”

洪七公觉得这话还颇有道理,看着仍被痛苦折磨着的杨康,终于说道:

“你这样还真叫别人看了难受,我来帮你吧。”

刚伸出手就被杨康推了开去。

他对洪七公冷冷一晒:

“不用你多管闲事。”

洪七公也对他一瞪眼:

“想唬住老叫花我可得多练几年!”

不由分说,伸手就点了杨康穴道,他把气鼓鼓的杨康扶起来坐好,挪了挪位置坐到他背后,双掌抵上他后背,一股温和强大的内力就送了过去,进到杨康体内,帮住他疲弱不堪的经脉把蛇毒压制下去。

片刻后,两人头顶均有白气逸出。

就在这时,客栈院墙外响起一阵呼哨,接着高高掠起一个身影,披着寒星的光芒消失在东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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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学校忙的很,写东西比较难找回感觉了,郁闷啊。不多说,刚上起点,还是要非常极其以及特别的感谢支持某天我的人。

第八章 鬼影幢幢, 长路漫漫

洪七公收力,和前面转过头的杨康对视一眼。

“这么晚了,不知道是哪里的人。”杨康轻轻扫了他一眼,说道。

他知道洪七公有些好奇想看看,但又不放心把他一个人放在这,便顺势就着他的意思说道,洪七公点点头,应道:

“刚才呼哨的声音显出发声之人内力深厚,显然是武功高强之人。”

杨康此时已扶着墙壁站了起来,脸色仍有些苍白,但是疼痛感已经消失,精神也好了许多:

“那就去看看吧。”

洪七公神色有些古怪,刚想说话,杨康接着道:

“我和你一起去。”

洪七公摇了摇头:

“你现在身体虚弱的紧,还是老实修养吧,老叫花也老了,管不得那么多闲事了。”

杨康向门口走了几步,微微对他笑道:”你要是不去那我自己去,跟不跟随便你,但是我要跟你说,刚才大呼哨的人是侯通海,他在我王府中干了那么久,我自然听的出来的,或许我父王也在附近呢。”

说完也不等洪七公答话,自顾自的迈步出了房门,留下房间里目瞪口呆的洪七公。

洪七公左想右想,杨康说的话似乎余地很大,但是细细想来竟然一点选择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不过想通了心里倒不像这一天早些时候那样愤懑了,他开始习惯了杨康异样的提要求方式,无奈的嘿嘿笑了几声,他也只得跟了出去,快步赶上了故意放慢速度等着他的杨康。

二人出了客栈向东北方向行了大约三里,已经到了镇外的一片密林,林中尽是树冠葱郁的大树,群星微弱的光芒几乎照不进这林中,显得林子里愈加幽秘漆黑,林中隐隐有兵器相搏之声传出,洪七公皱了眉头看了眼杨康,的确怕自己一接近他这小子又有什么狠招留着给自己,但是遭到杨康在黑暗之中也分外分明的一白之后,他倒没生气,隐约的感到自己已经摸透了他的脾气,这么一瞪应该就表示他现在还不屑于使什么“小”手段了。

洪七公回敬了他大大的一个瞪眼,接着呵呵一乐,搀起杨康,施展起轻功便靠了过去。杨康本身武功在江湖上就平平,加上他身体虚弱,侯通海也算是江湖上有点名气武功不弱的人,要是不仰仗洪七公,恐怕刚接近三丈之内就能被他们发现了。

这小子让自己带他过去,表明他也不想让侯通海一流发现,倒是让洪七公暗暗纳罕起来,看来杨康不想回到完颜洪烈身边呢。

当然定论不能下的太早,洪七公也知道杨康的性子或许有更阴险的招数,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兵器相搏之声已经停了下来,可以清楚的听到纷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了,洪七公便一提气,带着杨康上了一棵大树,用浓密的枝叶把二人隐蔽了起来,向下观察着。

黑暗之中下面一块空地上依稀有不少身影,只是三个在外其他几个在内,在内的几个有两个互相搀扶,有一个躺在地上,还有一个摇摇欲坠的倚在树边,这几个分明受了伤,另外还有三个持剑站立,其中一人左臂下垂,显然胳膊上也挨了一下。

洪七公暗地里一数,场中被围困之人竟然是七个,难道是王重阳那七个徒弟?

这也太巧了吧?他张着嘴心里暗叫坏事,且不管身边的杨康是什么立场,单就侯通海沙通天和彭连虎这三个,以自己现今的功利要是应付他们的围攻还真是要吃不小的力。

杨康显然也猜出了下面受困之人是谁,他皱眉思索起来,虽然自己一直不喜欢丘处机这个急功近利毛躁火大的师傅,但是毕竟他是自己的受业恩师,多年来自己虽对他不满可也一直是敬他惧他,他不能忘了王府授业的那几年里他教导自己的日子,他真的是着实在自己身上下了功夫希望他可以出息,如今他身陷困境,杨康必定是要想办法相救的了,不知道身边的洪七公是什么意思?用不用自己激他一下?

一老一少两个就在这里猜忌着,树下的对峙仍在进行。

“邱处机,识相的就仍下兵器乖乖受死!我们敬你们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定会给你们七个牛鼻子留下全尸,送回终南山陪你们的师傅王重阳。”彭连虎嚣张的在叫骂着,已是把场中的丘处机气了个半死。

“呸!你们几个不要脸的江湖败类,竟然用暗算下毒这下三滥的手段,要不要脸?!”

侯通海哈哈一笑:

“对付你们这群笨牛鼻子,自然不必花太多心思,是不是还没打够?要不要爷爷们再教训教训你们?”说罢和彭连虎沙通天三个人仰天大笑。

杨康在上面看的火起,丘处机毕竟是自己的师傅,这三个笨蛋这么羞辱于他,还有没有把自己这个“故去的”的小王爷放在眼里?

躺在一的玉阳子王处一哽咽的道:

“众位师兄,都是我有伤在身连累了你们中了他们的暗算,你们不要管我了,突围走吧。”

靠在树边的马钰叹道:

“师弟,你怎么这样说话,我们一直是同进同退的,如今真的要命丧于此,那也是我们同门的劫数,等见了师尊,咱们定要向他请罪的。”

丘处机安慰他道:

“王师弟,这不干你的事!就他们这几个江湖败类,咱们不用北斗七星阵也收拾的了!”

沙通天大笑着拍了拍胸脯:

“那你就来试试啊!如今你们想用北斗七星阵也用不出来了,还嘴硬什么?”

洪七公摇了摇头,纵横江湖声名远播的全真七子要是折损在这种时候,的确可惜,他看了杨康一眼,心中还摸不定他是要趁机会合沙通天他们去找他狗贼老爹还是还是心存旧恩向着他的受业师傅,正犹豫间,杨康已经看出了他的担忧,

下面彭连虎已经叫了起来:

“咱们不要再跟他们废话了,杀了他们这些牛鼻子,也好为小王爷报仇给王爷一个交代!”

杨康一听,险些从树上歪了下去,愤怒之余又有些好笑,自己的“死”都要赖也是赖欧阳锋黄蓉,什么时候和师傅他们扯上了关系?他们还真会找借口。

丘处机身子一震,持剑的手颤抖起来,却看进了杨康眼里,丘处机有些不敢相信的问:

“你们说什么?杨康死了?!”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听的杨康竟微微有些感动。

毕竟是辛苦教出来的徒弟,花了不小的心血,也寄寓了不少的期望,现在乍一听他死去的消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康儿死了?!”

他又问了一遍,大惊之余也抛开了理智的禁锢,开始重新称呼起了“康儿”。

杨康轻叹,眼看沙通天他们又抡起兵器抢上,知道凭师傅和几位师叔师伯现在的情况迟早要遭毒手,距离离的近又不敢跟洪七公解释打消他的疑虑,他只能靠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出声喝道:

“沙通天!彭连虎!侯通海!你们好大的胆子!”

洪七公一惊,以为他要下树相认,却看见杨康对他摆了摆手。

漆黑的林子里这一声乍起,分外清晰,下面的人停止了相斗,都静下来四处张望着,显然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不远一棵树树洞里的猫头鹰睁着溜圆的眼睛向杨康这边瞪了过来,适时的发出一连串似人哭一般凄厉的低叫,让侯通海他们更是头皮一阵阵发麻。

杨康微微一笑,故意把声音逼的阴森恐怖继续喝道:

“小王死了你们就无法无天了吗?!竟然在这里攻击起了小王的师叔师伯??!!”

再次出声,沙通天他们肯定他们是碰上了小王爷的孤魂,彭连虎仰天望着一团团漆黑诡异的树冠,抱起拳头尽量压下恐惧用平静的声音道:

“小王爷,是您么?”

杨康向洪七公打了个眼色,指了指对面的大树,洪七公会意,无声的哈哈一笑,运起内力向杨康背后缓缓拍去,杨康自己也运起轻功,得了洪七公内力相助,他向对面飞去,飞的是无声无息。

彭连虎丘处机他们只看到一个雪白的影子从一团漆黑中飘出,在半空闪过,无声的融入了另一片黑暗当中,但是看身形却是杨康无疑。

侯通海声音已是颤抖起来:

“小王爷,属下们只是看小王爷过去受了全真这些牛鼻子不小的气,看到他们正好被欧阳锋重创还未痊愈,才想趁机教训他们为小王爷出气的。”

杨康大喝一声:

“狡辩!小王的师傅怎么对小王,那是小王自己的事,什么时候用得着你们来插手?当真以为小王死了就制不住你们了吗?小王现在就带你们去阴间,也好继续服侍小王我!”

沙通天他们听得大惊,连忙哀求道:

“属下们不敢了!不敢了!小王爷放过我们吧!”

丘处机在一旁掩饰不住满脸期望喝问道:

“康儿!是不是你!?”

杨康黯然,不想答他的话,只是对沙通天他们继续吓唬道:

“你们自己废去一条手臂,小王今天就放过你们,要不然———”他哼哼哼冷笑数声,在黑暗之中听起来格外的恐怖。

洪七公在对面一楞,没想到杨康会如此严厉的惩罚这三个人,他们毕竟在他手下干过不少日子,对他有尊敬有加,按说应该比丘处机他们更贴心才对,可是他竟然要他们自废手臂,这不是分明让他们变成废人吗?

三个人面露难色,但是也绝不是被鬼魂能轻易吓住的人,彭连虎胆子稍大,大声道:

“小王爷,我们保证以后不为难这些道长了,小王爷您就放心吧,以后阴阳两隔,属下们会给小王爷多烧纸钱的。”

说罢拉起沙通天他们就走。

丘处机大喝一声:

“哪里走!”

说罢挺剑就要追来,洪七公看的大皱眉头,显然杨康装鬼是无法继续吓唬他们了,他再莽撞的冲上去不是分明找打吗?看来不现身是不行啦,他悄悄跃下树,然后搭大摇大摆走上近前。

“哎?你们怎么在这里?”他装作刚碰见一般看见丘处机他们,呵呵一笑,“真是啊,老叫花贪赶路怎么老碰上打架的?可惜啊,老顽童不在这里,要不乐疯了。”

全真七子对洪七公行礼后,洪七公这才看向一边要走的沙通天他们:

“是你们啊?在这里放肆起来了?!”

丘处机叫道:

“洪前辈,不要让他们走了,日后回到完颜洪烈身边,定然会威胁江湖威胁宋室安全!”

洪七公冷笑一声:

“当然不会让这些狗腿子走掉了,他们既然不跟你们讲道义,那咱们也不用客气,还能打的都跟老叫花来收拾他们!”

他知道自己武功大不如前,一人对付他们三个还没有十足把握,加上刚才在上面就看的火起,真恨不得马上拉全真七子替他们出气了。说罢使起降龙十八掌就招呼了上去,丘处机兴起,挥剑迎上,清净散人孙不二倒是没什么伤,也凑了上去帮师兄的忙。

不多时,沙通天三个已被收服,被点住穴道惶恐的看着这几个人,侯通海腿上还流着血,可丝毫掩饰不住眼中的恐惧,本来报告完颜洪烈杨康的死讯后,完颜洪烈大悲之下昏了头竟然要他们三个出来找到黄蓉为杨康报仇,三个人可不敢招惹东邪,所幸完颜洪烈已无心逗留,先回了金国,三个人晃悠了一段时间后恰巧碰上被欧阳锋修理过的全真七子,见他们伤病不少,就起了拿他们当替罪羊的念头,哪想到打着打着把北丐打出来了。

长生子刘处玄询问的看着马钰和洪七公:

“怎么处置他们?”

丘处机不耐烦的道:

“杀了他们就行了!留着这些败类也是为祸江湖!”

洪七公心下叹了口气,不知怎么的不忍心起来,毕竟除却他们是不是真的要为杨康报仇,他们对杨康还算是仁至义尽的,况且他们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武功不弱,如此杀了也太不好交代,当下道:

“他们毕竟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么杀了不好交代,况且他们也是为了自己的主子,也情有可原,还是不要杀了吧。”

丘处机虽有不服,可也不敢搏了他的面子,马钰问道:

“依洪前辈所言,该如何处置他们?”

洪七公沉吟道:

“断不能再放他们回到完颜洪烈身边了——对了,你们这是怎么了?”

马钰叹道:

“我们本来在终南山上,后来听说了靖儿为了几位师傅的死和簧蓉闹翻了,我们觉得事有蹊跷,依黄前辈的个性做出那种事也不甚可能,所以就下山查探,后来竟获得了黄蓉和欧阳锋的下落,那西毒一直觊觎我全真教的《九阴真经》,和我们也撇不下关系,所以我们一路追踪至此,两天前正遇上了他们,结果我七人不敌欧阳锋,王师弟受了重伤,我也中毒未清,没想到竟让他们三个人捡了便宜。”

洪七公点点头,问道:

“你们这是要回终南山么?”

马钰苦笑道:

“现在的情况我们留在外面也毫无用处。”

洪七公点点头,走到三人身边,瞪了他们一眼,才转身对七子道:

“不如你们带他们回终南山吧,看看这三个人能不能教导过来,如果他们今后悔改,再放他们也不迟。”

丘处机心中冷笑,如果如此,他是断然要在终南山关死他们。

洪七公加了一句:

“当然,至于怎么安全往回带,就在你们了。”

丘处机心中更高兴了,他已打定主意,等洪七公一走,转眼他就要废掉这三个畜生的武功。

洪七公拍拍手,似乎手上有尘土:

“那老叫花就走了!还要赶路呢!”

见他要走,丘处机忍不住问道:

“洪前辈方才可有看到什么奇怪景象么?”

洪七公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既然杨康拿定主意,他也乐的装糊涂:

“没有啊!什么奇怪?”

丘处机黯然,道:

“没什么,晚辈唐突了。”

洪七公呵呵一笑,走回了密林中,待全真七子带着三个人走远,杨康才从树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

洪七公盯着他,他也不说话回盯过去,两人互盯了片刻,洪七公才怪笑着道:

“当真想不到。”

杨康淡淡一笑:

“你想不到的太多了。”

洪七公问:

“刚才你怎么要废掉那三个笨蛋?”

杨康哼了一声,冷道:

“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么简单的回答让洪七公好奇,不禁问道:

“你就是好东西?”

杨康瞥了他一眼:

“坏东西难道就必须要喜欢坏东西?”

两个人你一口坏东西我一口坏东西的说着,说到这里禁不住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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