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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龙有田有点闲》 01章 浮岛之主 据说人死前的最后念头会决定其下辈子转生的方向。 以此推测，李察相信自己之所以会魂穿到异世界“盖提娅”来，应该和那个把滑翔伞开到沟里的胡来教练脱不了干系。 李察魂穿到盖提娅世界已一月有余，然而能下床活动却是最近两三天的事情。据闻，李察前生的那位少爷曾经历了一场“足以让人魂飞魄散”的可怕空难。而空难的结果，则是魂穿来的李察不得不代替那位同名少爷承受了卧床休养数周的虚弱折磨。 所幸的是，这样的折磨总算迎来尾声。 睡意朦胧中，李察耳边传来拉动窗帘的声音。 李察微微睁开眼睛，从旁边窗户投进来的和熙阳光照亮了卧室。这间以布缦和瓷器为装饰的卧室，有着类似中世纪文艺复兴时代的装饰风格，而室内陈设也经过精心打理。此刻在正对卧床的那鎏金矮柜处，身着围裙的女仆长正把沾着露水的花束放进彩绘的陶瓶里。 女仆长阿德蕾是一位身材高挑的黑发美人儿，从领口到衣袖都收拾得一丝不苟，身上散发出职业精英的威仪。而除了阿德蕾以外，卧室里还有另外两女仆在做着别的活计，两人皆是青春美貌的少女。 一早醒来便见到鲜花与美人，确实是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早安，少爷。” 注意到李察坐起身来，阿德蕾微微躬身致上问候。 “啊，早安。” 李察揉着头发翻下床，任由两名女仆帮他替换身上睡衣——话说最初醒来时李察还相当不适应被人这样伺候，但此刻习惯了倒也觉得没啥不舒服的。 换好衣服的李察信走到卧室外的露台。 今天天气晴朗，放眼望去尽是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穹，天穹底下是郁郁葱葱的广袤森林，而森林更远处则耸立着一座有如被巨斧削平的齐整山峰。倘若把视线再抬高些，还可以看到几头围绕山峰悠然盘旋的几头浮游巨鲸。 那被称为“云鲸”的生物，有着不输给蓝鲸的庞大身躯，依靠着高空环流的承载而自如浮游着。除了云鲸外，李察的领地上还栖息着好些或大或小的浮游动物——事实上，就连“绿穗领”本身都是漂浮在高空环流带上的一处浮岛。 不光是绿穗领，异世界“盖提娅”的所有陆地，都是漂浮在高空环流带上的诸多浮岛。这些浮岛有大有小，大的可容纳数百万人生活，而小的则仅够建立村落。环流带上的浮岛数以万计，浮岛居民们依靠着浮空艇联络交通，并建立起井然有序的社会组织。 好比李察所属的“莱娅帝国”便是其中之一。 在帝国诸领中，绿穗领因物产贫瘠而被划到等级最低的男爵领，而李察此刻便担任绿穗领的领主一职。领主职位赋予李察许多令人羡慕的特权，其中一项便是，既使领地再怎么物产贫瘠，领主的餐桌上也会不受影响地摆上丰盛美食。 当李察穿戴整齐坐上餐桌时，女仆们便送上了作为前菜的蕃茄浓汤。 接着是夹有火腿、煎蛋和起司片的三明治。三明治旁边是用玉米和蔬菜拌蛋黄酱的新鲜沙拉。另外还有刚出炉的牛角小面包和蓝梅酱与黄油调配的味碟，热腾腾的燕麦粥也像随时候命般出现在餐桌上。 众多色彩缤纷的食材构成一幕光格外刺激着食欲的画面，而对魂穿前早餐基本都用大饼油条对付的李察来说，眼前绝对是堪称奢华的光景。 李察在心里默默朝老天爷致上谢意。与此同时，侍女在李察面前放上擦得锃亮的银刀叉，并帮他系上了餐巾。当李察端起蕃茄浓汤小口啜饮时，老管家肖恩就像掐准时间般的出现在视界里。 “早安少爷。”老管家朝李察低头致敬，问候声里洋溢着无伪的热情。“今天的阳光让人心旷神怡，您的气色也一日好过一日，真是令我等无比欣喜。” 肖恩是一身着笔挺制服、戴着单框眼镜的老头。或许是本家任职多年的缘故，此时尽管已头发灰白，但却依旧流露出优雅的仪态。肖恩对夏尔菲家忠心耿耿，今次随李察被派遣到绿穗领任职，可以说是李察当前最能信赖的左膀右臂。 “早安，肖恩。”李察微笑着向老管家点头。 “在少爷您享用早餐之际，请允许我就领地事务作个简报。” 肖恩翻开随身携带的记事簿，把绿穗领近来的事务朝李察报告起来。 早餐时听取简报似乎是前生少爷的习惯，对李察来说，这般有如边吃早饭边看新闻联播的安排倒让他感到意外亲切。联想到绿穗领本来也没啥娱乐活动，李察猜测他前生的那位该不会把老管家的报告当成某种消遣了吧？ 这时候，报告中的一则消息引起李察注意。 “……连吉亚领的贸易船队将在明天抵达绿穗领，为我们运来急需的物资。目前空港码头已清理完毕，贸易物资也都运入仓库。本季的小麦收成相当不错，应该可以期待相应的收益。” “贸易船队？”李察愣了下。“连吉亚那边来的？” “是的，少爷。”肖恩点头回应着。“连吉亚子爵领是目前唯一与绿穗领维持定期通航的领地，其贸易船队大都在每月初抵达，会待上两天再启程。那期间空港会有集市开张，绿穗领会变得格外热闹起来……” 老管家绘声绘色地朝李察描述着集市闹腾的光景，突而想起般的建议着。“对了少爷，正好今天天气晴爽，要不要趁着船队没来前去空港巡视下？” “巡视啊……”李察得听颇为意动，但随即想起一事。“明天贸易船队来的时候，我应该要出席欢迎仪式吧？” “这个嘛，毕竟贸易船队代表着连吉亚家的脸面，我方以礼貌相待也是情理之中的。”老管家的声音多少带着窘迫。“就像少爷您知道的那样，绿穗领本身物产相当有限，很多物资都得依靠从连吉亚领那边进口。因而维持和连吉亚家的交情对绿穗领来说相当重要。” “我很清楚。”李察默然点头。肖恩说的道理他都明白，自家领地贫瘠也是事实，然而这般受制他领的感觉却很难让人欢喜起来。李察一时间没了兴致。“反正明天也会去，巡视空港就交给你了。” “我明白了。”老管家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情，但还是理解般的微微躬身。 02章 神奇周报 用完早餐的李察随即前往领主室休憩。虽然曾想着要不要外出走走，但以此刻大病初愈的孱弱体力，李察觉得还是不要胡乱折腾比较好。 领主室是领主用来处理领地事务的办公室，也是绿穗领的中枢机关。虽说如此，但一来有干练的老管家辅佐，二来开发度甚低的绿穗领本身也没有那么多事务要处理，结果这间装饰豪华的机能设施便沦为了李察打发时间的休闲场所。 领主室里竖着好几排书架，但不知何故收纳书藉竟少得可怜。除绿穗领本身缺乏娱乐活动外，藏书缺乏的现状让读书消遣都变成格外奢侈的选项。李察的手指在那几本书间徘徊着，最终移到书架角落，从那里抽出报纸来阅读。 报纸名叫《南方周报》，是一份仅在莱娅帝国南部地域发行的地方报。 因浮岛诸领在地理上被高空环流所切割，故而每周一期的报纸便成为承载情报流通职能的重要平台。南方报上汇聚着诸多实务性或消遣性的元素，从帝国政务到农商行情、从招募启示到花边新闻一举俱足，也因而成为南部地域最受欢迎的报纸。 新的一期南方报要三天后才会刊印派送，李察抽出的是已看过的旧报纸。虽然旧报纸上的新闻李察几乎已能倒背如流，但读起来总比那些晦涩难懂的书藉要轻松。 “少爷，请用茶。” 一杯飘散着氤氲香气的红茶被悄然放到案头。 李察微微抬头，只见黑发的女仆长端着茶盘以沉稳姿态从身旁经过，随即到窗户旁把窗帘拉开。涌进室内的明艳阳光让阅读变得舒服了不少，李察不禁朝阿德蕾投去感谢的眼神。 其实阿德蕾的立场和肖恩颇为类似，也是被本家派来协助他的忠诚臂助。此前卧床养病期间，李察得到阿德蕾的悉心照顾，因而对女仆长的职业素养有着极高的评价。只是阿德蕾平常很少露出表情，让李察有些摸不准她在想什么。 李察端起茶杯泯了口，随即把视线移到手里的南方报上，试着寻找那些或许被遗漏的乐趣。 这时候那边的阿德蕾推开了窗户，一阵风骤然打着卷儿涌进室内，李察手里的报纸被风吹着胡乱翻动。李察连忙伸手去按翻起的报页，然而陡然间精神却一阵莫名恍惚。 恍惚中李察扫过报纸，一则陌生标题引起了他的注意。 “盛况空前！司登伯爵领迎接帝室检阅！” 帝室检阅？李察愕然看着那则标题，报纸用了一整版篇幅来报道帝室检阅的盛况，然而李察对此却全无印象。李察怀疑自己是不是抽错了报纸，急急看向报纸版头，版头上印着南方报的刊印期数，而那数字却让李察瞪圆眼睛。 “夏芒之月十五期？等等，那不是……”要到三天后才会刊印吗？ 难道报纸提前刊印了？李察怀疑着，但视线却不禁顺着报纸版面瞟下去。新报纸的版面上皆是从未读过的新闻，快速浏览的李察突然在新闻标题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死伤惨重！绿穗领空港发生崩落事故！” 崩落事故？绿穗领？李察急速修正了焦距，将视线锁定在那则新闻上。 “……数日前，连吉亚领的贸易船队抵达绿穗领空港，码头栈桥在搬卸货物时陡然崩塌，其上数十名码头工与两艘浮空艇坠落云海。云海下方为渊兽栖息的混沌海，失踪者生还希望极其渺茫。” “据悉此次事故是因码头栈桥年久失修导致，绿穗领是事故责任方。此次事故引起连吉亚领极大愤慨，已向纹章院提起控诉。到截稿日前绿穗领尚未作出正式回经，南方社记者夏纳姆，将持继为您报道。” 空港崩塌？数十人失踪？李察被报纸上的描述吓出一身冷汗，数刻钟前老管家刚向他报告连吉亚领的船队会在明天抵达，怎么到报纸上就成了空港崩塌的恶性事故？李察皱眉瞪着报纸，错乱的时间线让他阵阵眩晕。 “您脸色很差，出什么事了吗？” 旁边响起担忧的声音，注意到主君神情不对的阿德蕾走过来。 “来得正好！你看看这条新闻！”李察冒着冷汗把报纸递了过去。 “我看看，‘徵求赞助，老练骑空士誓言开拓新航道’？”阿德蕾皱眉读出报纸上的消息，随即却难掩疑惑。“只是很普通的拉赞助的消息，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李察愣了下，连忙把报纸拿回来重读。 只见记载空港崩塌的新闻消失无踪，连司登伯爵领的新闻亦跟着不见。李察快速翻过整版报纸，惊愕发现报纸又变回了他读过的内容，就好像那份十五期的报纸从未没出现过似的。 什么情况？李察愣住了。 连吉亚领的船队要明天才会抵达绿穗领，因而他先前看到的新闻绝不会是既存的事实。然而新闻中描述的事故又是那样的详实，李察甚至还清晰记得其中报道记者的名字，很难将其归纳为“无意义的幻觉”。 是某种预知？李察怀疑着。魂穿来的他对盖提娅世界还相当无知，这种时候去追究原因是愚蠢且无望的，但假若那份穿越时空的报纸确实具有意义的话，“对明天灾难的预示”则是李察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 “空港崩塌？开什么玩笑！？”李察呻呤着。 携带物资补给的贸易船队对绿穗领格外重要，在人命死伤以外，新闻上还提到崩塌事故让绿穗领和连吉亚领关系急速恶化的后继。身为领主的李察对这些恶果绝不可能无视，然而但光凭着那白日梦般的幻视就要去空港折腾，又让李察多少感到犹豫。 “阿德蕾，南方社在绿穗领有派驻记者吗？” “有的。”女仆长点点头。“记得，似乎是叫夏纳姆的男子。” “……帮我把肖恩叫来。”李察抽了口气。“我改变主意了。” 南镇是绿穗岛上唯一的居民点。因而基于便利运输的缘由，绿穗领的空港就建设在距离南镇不远的一处平坦地带。空港和南镇间隔着郁郁葱葱的森林，一条用碎石铺成的土路联系着绿穗领两处最重要的据点。 值得一提的是，盖提娅世界没有马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称为“锤头鸟”的陆行猛禽。锤头鸟拥有如钉头槌般能轻易凿碎岩石的凶喙，同时还能靠着冲刺实现短矩飞翔。不过只要给它们提供足够的坚果，它们就会成为相当值得信赖的陆行坐骑。 在管家肖恩及数名侍卫的陪同下，李察骑着锤头鸟从南镇抵达了空港。 尽管只是一刻钟不到的短途骑行，然而对大病初愈的李察来说却是许久未有的剧烈运动。以至于从鸟鞍下来的时候，李察的膝盖抖得都不像是自己的。 得加强锻练了。李察喘着气这样告诉着自己。 不光是大病初愈的缘故，据闻前生的少爷似乎也是足不出户的宅男类型，锦衣玉食的生活让这具身体虚弱到连爬个楼梯都得喘大气。假如李察想在新世界过上有质量的生活，那锻练身体是必须抓紧的事情。 “少爷您还好吧？”旁边老管家投来关切的注目。 “……我没事。”李察深吸口气挺直了腰板，把目光移到前方。 空港是每座浮岛必备的基础设施，其繁忙度直接和领地的繁荣挂钩。不过绿穗领的开发度在帝国诸领中排名倒数，其空港自然也相当简陋。 事实上除了码头设施外，整座空港能称得上建筑的，只有两座以原木搭建的物资仓库，以及一座供码头工用的集体宿舍而已。李察的目光落到物资仓库和集体宿舍的间中，那些狼藉堆放着破烂木箱和尚未熄灭的篝火上，眯起了眼睛。 “肖恩，你先前告诉我这里已清理好了？” 03章 整肃空港 “两天前我巡察时，确实是清理完毕的……”被询问的老管家也神情愕然，转头望向宿舍方角，在慢腾腾靠过来的码头工中找到了管理者。 “坦格尔！你过来！” “啊呀啊呀？是管家大人？” 被肖恩点名的是一莫约五十多岁的微胖男子，迈着踉跄步伐朝这边走来。不过其尚未走近便有一股浓烈酒气扑面而来，至于张口露出的一口黄牙则更让人难生好感。 李察掩住口鼻，强忍着没露出嫌恶神情。 从前世少爷的记忆中隐约得知，这名叫坦格尔的男子正是绿穗空港的管理官。在绿穗领的开拓初期，他是最早移居此地的开拓民，这份老资格正是其被任命为管理官的缘由。然而依现在情形来看，似乎比起自身职务来，这位管理官把大把时间都花在和酒精培养良好关系上了。 “难得管家大人光临这里，请问……嗝，有什么指示吗？” “难得？我前天就来过了，那时候空港可不是这样子！”肖恩沉着脸，声音明显压抑着火气。“贸易船队明天就会抵达，你做好的‘万全准备’在哪里？把空港搞得如此狼藉，是想让少爷在连吉亚家面前丢脸吗？！” 老管家的语调在末尾陡然走高，然而却无法动摇管理官那被酒精麻痹的神经。被喝斥的坦格尔摆摆手，用迟钝到近乎狂妄的态度说着。 “哎呀，管家大人就喜欢瞎操心呢……没事的啦，咱们做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出过大事，你们说是吧？”坦格尔朝背后的人群问着。 被询问的码头工们当然点头应和，有的甚至还露出看好戏般的神情。 这幕缺乏组织性与纪律性的光景，让李察看得直皱眉头。他讨厌酒鬼，然而比起酒鬼来，油腔滑调且不务正业的手下更令他难以忍受。确实迄今为止空港没出过大事，但那与其说是管理官的功劳，不如说是绿穗领的交通太过闭塞所致。 李察瞪着管理官，认真考虑着在其头衔前加上“前任”两字。 “平常我们都好好储备着体力，明天绝对没问题……咦？” 正大言不惭着的坦格尔突然愣住，只见眼前的老管家及侍卫冷不防朝两旁退开，一位身着华服的青年徐徐到众人前面来。苍白的脸色让青年看上去有些虚弱，然而那双漆黑眼瞳中却射出冷然如铁的视线，令被瞪视的坦格尔心里猛颤了下。 “知道我是谁吗？”青年问着，声调温和。 “呃，您、您是……”坦格尔语塞。他确实没怎么见过宅居难出的领主，但李察的声音却让他隐约生出相当不妙的预感。换成平时坦格尔或许能反应过来，然而数刻前灌下的劣酒却在要命时刻卡住了他的脑袋。 “连自己领主都认不出来，看来我们管理官醉得不轻呢？”李察冷笑着，朝旁边侍卫弹了个响指。“把管理官带去清醒下。让他的头埋进水缸里，直到清醒过来为止。” “如您所愿。” 领主的命令得到了确实执行。两名虎背熊腰的侍卫当即走上前去，一左一右挟持着管理官，把他拖向不远处的水缸。被拖着的坦格尔似乎终于察觉到大事不妙，发出慌乱叫声。 “等等！我、我没有醉，放下我……管家大人！” 坦格尔朝肖恩投去求救的呼声。但老管家与其说是可指望的救星，不如说是领主意志最坚定的拥护者。再说他对坦格尔也早有不满，但碍于职权却无法插手处置，此刻李察出手立威当然是再好不过的。 肖恩朝侍卫们做出“千万别客气”的手势，于是接下来的数刻钟里，空港管理官便沦为脑袋被按进水缸里、惊恐哀叫的无助存在——这幕光景带给码头工们格外强烈的震撼，以至于当李察把视线移过去的时候，众人莫不噤若寒蝉，纷纷低头望着脚下，没有任何人敢对上年轻领主的目光。 李察以漠然视线扫过眼前邋遢凌乱的码头工们，落到一名四方脸的壮汉身上。在一众邋遢鬼中，方脸汉子可算是唯一穿戴整齐的人物。 “你叫什么名字？”李察朝他勾勾手指。 “回老爷，我叫奥森。”方脸汉子紧张回答着。 “奥森，你知道我是谁吗？”李察问着。 “您、您是我们绿穗领的领主，夏尔菲家的李察少爷。”奥森恭敬低头。有了坦格尔的前车之鉴，他当然不会蠢到跟着前任趟雷。 “很好，看来你还保持着清醒。坦格尔先生大概还会在那边忙上一会儿，你就先暂时代他指挥。”李察伸手划过堆积着诸多杂物的狼藉空地，下达着命令。“在我巡视码头回来前，把这些鬼东西都清理干净！别让我觉得你们除了喝酒就不会干别的事情。” “如、如您所愿！”奥森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管理官被领主铁腕处置的事实，让习惯散漫的码头工们在寒颤中恢复了纪律，在奥森的指挥下开始紧张清理起遗留空港的诸多垃圾。李察继续往码头那边巡察着，肖恩紧紧跟在身边，朝主君投来由衷赞许的言辞。 “太厉害了，少爷。他们就像被鞭子抽过的羊群般驯服。” “我讨厌酒鬼，肖恩，以后像那样的家伙绝对不要出现在家臣名册里。”李察朝老管家嘱咐着。 “是，我明白了。”老管家神色肃然地点点头。 李察接任绿穗领时间并不长，除了从本家跟来的家臣班子外，领地其它地方都继续沿用着原来的管理班子。肖恩揣摩着，从今次处置坦格尔的雷霆手段来看，少爷似乎打算对领地的诸般毛病进行彻底整顿一番。 当然对绿穗领的发展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肖恩开始在心里草拟出一份修订名录，但同时也对李察频频朝栈桥下张望的行为感到不解。“请问，少爷你在找什么吗？” “当然是在找有问题的地方。”李察边说边用脚去踏踩码头搭建的栅板。那篇新闻对事故起因的报道并不详细，李察预想得花点功夫才能确定码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但实际情形却并非如此。 “……把坦格尔那混蛋给我拖过来。”片刻后李察拍拍手站起来，脸上难掩怒容。“栈桥基础腐朽得如此严重，却没采取任何修理措施，甚至连报告都没有！他究竟是怎么当管理官的！？” 李察的怒吼声让远处众人齐齐一颤，浑身湿透的管理官随即被侍卫给拖到了码头处。当看到李察指出的那段腐朽严重的码头栈桥时，坦格尔禁不住浑身颤抖。 “我不知道，大人……真的，我想都没想到……“ 栈桥是浮空艇卸货和走人的繁忙通道，一旦坍塌势绝无小事。尤其明天的贸易船队里或还有连吉亚家的家臣，真要出了事别说绿穗领本身会深陷困境，搞不好夏尔菲本家都会被拖下水。 “请少爷原谅，我实在没想到他们会马虎到如此程度！” 理解其严重性的肖恩亦是脸色铁青，朝李察低头道歉。 “比起道歉来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吧？”李察摆摆手下令着。“立即调集人手，在贸易船队抵达前把这里修复过来。” “是……啊不，这个，恐怕有困难。”老管家反射般的应诺着，随即却露出狼狈神情。“少爷，贸易船队明早就会抵达绿穗领，离现在只剩一天不到。考虑到栈桥损坏的规模，想在那里前修好的话……请恕我直言，实在很难做到。” “那要不要派人去告诉连吉亚家，说我们空港出问题了不能接待？”李察吐出嘲讽的言语，皱眉望向旁边。“你觉得呢？” 被李察询问的是代理官奥森。先前他已指挥码头工们收拾好了空港垃圾，正过来汇报情况，此刻见到栈桥损坏的光景也是相当心惊。 “……回老爷。”奥森沉思片刻，以慎重声音回应着。“从现在立即动手，连晚上也算在内马不停蹄地做的话，或许能在明天日出前修好栈桥。” “那你还等什么？”李察皱眉喝道。”赶紧指挥他们去做！” “是、是！”得令的奥森赶紧跑去准备。 奥森跑开后，李察的视线继续在码头巡视着，一股若隐若现的不安持续扰动着他。虽然检查出了栈桥损坏的隐患，但李察却无法确认那是否就是码头崩塌的祸源。或者退一步，假设明天真的会因此发生崩塌事故，像他这般强行扭转命运的做法，是否又会引来别的问题。 旁边老管家突然发出惊讶呼声，李察闻声抬头，只见着先前还格外晴朗的天空，突然毫无征兆地涌出阵阵黑云。黑云很快笼罩住绿穗领的天穹，空港也因此被匆匆拉进了宛如黄昏的暮色中。 “看样子会有暴风雨，可季节明明就……”季节明明就对不上。 老管家满脸疑惑地望着天穹，而李察虽没吱声，但心里却多少有了底。假设他下令维修栈桥的举动确实弥消着事故的诱因，那把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大概便可理解为因果律上的反弹，就某方面来说李察反而更能接受。 在李察转着思维时，天穹的乌云已越积越厚。隆隆雷声随着乌云翻涌流溢而出，不时还伴随着耀眼雷光。这时候哪怕反应再迟钝的家伙，也可以察觉到一场超规模的暴风雨正在逼近的事实。 “少爷，暴风雨快来了，我们最好尽快回去。” 老管家变了脸色地劝诫着，而李察则把视线移到码头远处。正如他所担忧的那样，糟糕天气显然给码头工们带来恶劣影响，哪怕奥森拼命鼓动着士气，但还是频频有人抬头望天。从众人的惶惶神情来看，假设不是领主在场的话，他们恐怕早就一哄而散了。 “……肖恩，叫阿德蕾她们把宅邸闲置的蜡烛油灯什么的都搬到码头来。”李察朝老管家下令着。“另外，在那边给我搭一顶帐篷。” “搭帐篷？”老管家愣住了。“少爷您想干什么？” “我今天不回去了，就在那边看着他们修。”李察一字一顿地说着。“管它暴风雨也好雪暴也好，栈桥什么时候修好，我就什么时候休息。” 04章 风暴领主 盖提娅的浮岛皆被蕴含浓郁魔素的高空环流所承载，这造就了浮岛与寻常陆地差异甚远的气候特征。这样的差异在白天还不甚明显，但一到晚上浮岛周围就会吹起猛烈的朔风。 寒冷且强劲的朔风来自更高的流层，牲畜或人被朔风刮起带走甚至摔落云海，对浮岛住民来说都并非新闻，因而一到晚上住民们大都会紧闭门窗，足不出户地呆到天亮。只有那些建起厚重城池的繁荣领地，才会有所谓的“夜生活”可言。 绿穗领当然远远称不上繁荣，但今晚的情形却相当特别。 明明太阳早已落山，猛烈风雨席卷着整座浮岛，然而那些本该躲在屋里瑟瑟发抖的领民们，却纷纷冒雨聚集到空港。有的领民顶着雨披，有的领民举着油灯，数以百计的光源把空港照得通亮—— 其实最初参与修理栈桥的只有十几名码头工和少数佃农，然而天黑过后却有南镇住民注意空港那边摇曳着的火光，以为出了什么事而过来探问情况。当得众人是为迎接贸易船队而抢修码头栈桥，甚至领主大人还亲自监督时，那些前来探问的领民也就毅然加入了抢修队伍。 这样的光景在前半夜持续上演着，等到午夜时分，空港那边已差不多聚集了绿穗领一半以上的领民。凛凛暴雨无法浇灭领民们那朴素的热情，然而如此数量的人手当然无法全部投进抢修作业里，因而现场实施了分工管理—— 原本作业的码头工和挑选出来的几十名壮劳力，冒着暴雨用运来的土方和木桩加固栈桥损坏的地基。另外为防止发生失足掉落或被被朔风吹飞的意外，所有作业人员都被领主严格要求在腰间系上防护用的绳索。 女人们虽然没被允许参加危险的抢修作业，但却举着火把和油灯给男人们担当起辅助照明。宿舍雨篷那边，一口架起的大锅炖煮着热腾腾的洋葱土豆汤，以随时提供给那些被寒冷朔风夺去体温的作业人员以给养。 还有几名趁着雨势在码头撒欢乱窜的熊孩子，被很快揍了回去。 担任现场总指挥的是临时代官奥森。得到领主授权的方脸汉子，冒着凛冽暴雨，发挥出稳健的指挥力让抢修工程不断朝预期目标推进。 尽管此刻的充足人力让他不必再亲自搬土，然而超乎想象的作业规模却带来前所未有的压力。奥森不得不借助领地警备队来维持秩序，每下一道指令都战战兢兢，不时望向码头边的小山坡。 小山坡处设置着一顶帐篷，立在四角的火把把帐篷照得通亮。 不光是奥森，码头工也好佃农也好，甚至连警备兵都会时不时地望向那顶屹立暴风雨中的帐篷，以及帐篷中那随着火光摇曳的身影——那是他们的领主，夏尔菲家的李察少爷就在那里，顶着暴风雨监督着抢修工程的进度。 多数情况下，领主亲临督导只会造成当事人的无谓压力，然而此时此刻，凛冽风雨中，那顶火光辉照的帐篷却俨然成了支撑众人心灵的支柱事物。 “动作快点！没剩多少了，争取在天亮前做完！” 奥森深吸口气从帐篷处收回视线，抬头望向已然越过头顶的新月，随即大声喝令搬运土方的队伍加快进度。无关乎报酬或名誉，那股在心里升腾的热流，让他无论怎样都想完成那位大人交付的任务。 报纸是信息的载体，尤其对一份好的报纸来说，新闻的及时性和准确性是如同水和空气般不可或缺的生命线。《南方周报》之所以成为帝国南部最受欢迎的报纸，就是因为在这两点上做得非常出色。 为获得第一手的新闻素材，南方社不惜成本朝南部诸领派遣了众多记者，甚至连绿穗领这般边境线上的偏僻浮岛都没有遗漏。当然相比起那些繁荣热闹、新闻素材随处可抓的伯爵领公爵领来说，贫瘠如男爵领确实很难出现刊登得上版面的新闻，也因此派驻绿穗领向来被记者们视为畏途。 不得已的情形下，南方社只好采用抽签形式分配派驻绿穗领的名额，并制定两年轮替的规则，这才勉强确保男爵领的派驻记者名额。由此造成的结果是每到轮替时节，记者们便纷纷前往教堂祈祷自己不要和那支倒霉衰的签扯上任何关系。 就这点意义来说，夏纳姆海登的祈祷显然没有被神明听闻。 一年前被派驻到绿穗领的夏纳姆，在过去三百天里共写了一百多篇新闻通讯，然而得以刊登在南方报上的却还数不满一巴掌。不能怪夏纳姆没尽力，然而从贫瘠绿穗领里挖出新闻的可能性，就跟在沙漠中掘出山泉般的绝望。 撞得头破血流的夏纳姆，在数周前彻底放弃了挖掘新闻素材的努力，每天沉浸在南镇唯一的酒馆里，边和玻璃瓶里的香醇液体培养着亲昵关系，边咬牙等待着轮替时节的到来。 好在绿穗领自酿的水果酒相当不错，而且也能找到不少闲聊扯蛋的酒客，故而夏纳姆等待轮替的日子也不算太过煎熬。 今天夏纳姆也准备与美酒相伴到天明，然而酒馆情形却相当反常。以往每到晚上就会聚过来的酒客们，今晚却相约集体失踪。不仅如此，当有人在酒馆门吼了声什么话后，大胡子的酒馆老板也急忙挂起“暂停营业”的木牌，便跟着那人匆匆跑了出去。 “夏姆，喝完把酒钱放桌上啊！“ 基于夏纳姆以往的酒品和人品，大胡子老板并没赶他出去，而是特许他在酒馆继续独饮。夏纳姆摇晃着酒杯回应老板的好意，然后便开始悠然品味着一人独占酒馆的奢侈感受。 有什么事吗？夏纳姆边泯着玻璃杯中的酒液，边微带醉意地想着。居然连酒馆老板都跑出去了，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等等？”出大事？夏纳姆突然哆嗦了下，猛然转头望向酒馆门口。 “该死的！”夏纳姆咒骂着，以踢翻椅子的猛烈动作站起来，跌跌撞撞地从酒馆门口奔出。数秒过后，夏纳姆又再度冲回酒馆，把数枚硬币放在吧台上，随即又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外。 酒馆外风雨沥沥，视线相当不好，但夏纳姆没费什么工夫便找到了他渴望的事物。只见街上一队队镇民身披着蓑衣，手举着火把，仿佛被某股无形力量所牵引似的朝着镇外某方向前进。 “在那里吗？” 顺着街道外那若隐若现的连串火光，夏纳姆的视线落到火光尽头的空港。只见深夜的空港灯火辉煌，那喧嚣闹腾的热气穿透了雨幕，就连数公里外的南镇仿佛也能感受到。 有新闻！记者的热血瞬间腾燃，无视旁边镇民递来的蓑衣，夏纳姆埋头冲进了沥沥雨幕中。以沿途闪烁的火把为道标，夏纳姆拼命迈动着双腿，越过一队队的镇民，以足以令锤头鸟汗颜的速度跑过道路，来到绿穗领的空港。 “这、这是！？” 抵达空港的夏纳姆不禁再次惊骇。原本看年看月才会派上用场、冷清到门可罗雀的绿穗空港，此刻却是人声鼎沸的模样。 到处悬挂的火把和油灯，把空港照亮得有如白昼。赤裸半身的壮汉们扛着木头和土方，往几处临时搭建的大棚里不断堆积着资材。警备兵挥舞着长戟努力梳理着凌乱的人群，而宿舍那边好几大锅里也翻涌着热腾腾的肉汤。 眼前人头涌涌的光景让夏纳姆看得瞠目结舌，怀疑着难道绿穗领的住民都聚集到这里了？夏纳姆的视线快速扫过现场，在搬运土方的壮汉中看到大胡子约翰的身影，连忙跑过去。 “出什么事了？！”人声鼎沸中，夏纳姆不得不用吼的声音向大胡子发问，并顺手帮他稳住装土方的草篓。 “要抢修码头栈桥！明天连吉亚人就要来了！”大胡子也同样用吼的回应着。 “抢修栈桥？”夏纳姆愣住。他当然知道连吉亚船队明天抵达的事情，但抢修码头是什么情况？莫非是临时检查出了问题？但就算这样，需要用到眼前领民总动员般的阵势来处理吗？ “谁下令的？”夏纳姆吼着问道。从警备兵到佃农，从码头工到酒馆老板，此刻空港几乎聚集了绿穗领的全部壮劳力。夏纳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是谁有那么大的号召力？ 频频提问明显拖慢了搬运土方的节奏，大胡子不耐烦地朝码头旁努了努下巴，随即便转身投进搬运作业，不再搭理夏纳姆。 夏纳姆的视线落到码头旁的小坡处，小坡上竖立着一顶帐篷。帐篷承受着猛烈风雨的洗刷，然而其四角火光却始终不曾熄灭，在沉沉夜幕中放射着如启明星般的光煌。夏纳姆瞬间明白了过来。 夏纳姆再度拔腿朝小坡跑去，途中遇到警备兵的阻拦。为内心狂热驱使的夏纳姆，用力撞开警备兵，毫不停歇地向着帐篷跑去。从背后传来警备兵的愤怒喝声，夏纳姆一路冲到帐篷附近，在停下喘息时看到帐篷底下的人影。 那是一位身着华服的青年，黑发黑瞳，五官端正，但身材则略嫌单薄。 论岁数青年恐怕还不到夏纳姆的一半，相当年轻，然而意志却格外坚定。只见猛烈暴雨卷进那顶小帐篷，青年的衣裤大半都被打湿，却倔强站立的姿态却没有半点改变。 旁边侍女模样的女子似乎在劝他先退下，然而青年却固执地摇摇头，如铁般坚硬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下方码头。侍女退下后片刻，又有管家模样的老者来规劝，然而其话语却仿佛触怒了青年。只见青年从侍卫那里抽出长剑，挥剑把帐篷的支柱统统砍断。 支柱断裂的帐篷倒下，青年暴露在猛烈雨势中。夏纳姆愕然望着青年，隐隐约约听到雨幕中传来的凛凛声音。 “我是领主。领民们在，我便不走。” 如此铿锵的宣告并没被太多人听闻，然而下方码头忙碌的领民们却陆续察觉到了他们领主掀掉帐篷、共沐暴雨的事实。 摇曳的火光烧焦了夜幕，惊愕的波动在人群中扩散开。愕然互望的众人脸上，浮现出难以言说的灼热情绪。一股宛若实质的气焰升腾着笼罩着空港，仅仅身处其中就让人禁不住寒毛直竖、热血上涌。 夏纳姆并非绿穗领民，然而此刻望着那暴风雨中屹立的身影，却也不禁泪流满面。从怀里取出取出随笔纸笔，夏纳姆就着火光奋笔疾书，以速写飞快描绘出眼前闻所未闻的光景—— 被警备兵扑倒在地的那刻，夏纳姆确信自己找到了年度最佳的新闻。 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风暴领主”。 05章 领主威望 “少爷？少爷？请醒醒！” 耳边传来呼唤的声音，同时身体亦被微幅摇晃着。不过就算感觉到这点，李察也花了好片刻，才让意识从昏沉的深渊浮上清醒的水面。 睁开眼睛时，暴风肆虐的黑夜已不见踪影，重重乌云也消散殆尽，只见黄金色的晨曦从天穹东角奔射而出，掠过残留着稀薄雨气的晴空，在绿穗领上空拉出一道绚丽的彩虹。 沭浴在那和煦光辉下，李察微微眯起眼睛。 因昨晚不知何时累倒的缘故，他并不清楚此后的进度。但诸如这般虹练当空的美景，应该可以被视为突破障碍的吉兆吧？李察略恍惚地想着。 李察随即发现身上衣服不知何时已然干掉，然而他当试着站起来时，一股混杂着恶寒的虚弱感却陡然从四肢百骸里涌出。李察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摸向额头。发烫的额头和冰冷的手掌形成的落差，让他确信自己此刻状况相当糟糕。 果然发烧了么…… 强撑着虚弱身体熬夜督工，结果变成这样李察也多少有心理准备。 但当时也没有别的办法。想在天亮前抢修好损毁栈桥，时间紧任务重，还得承受因果律反动的暴风雨阻碍，单靠临阵磨枪的奥森肯定是不成的，非得要他亲自督阵加持不可。李察倒不后悔熬夜督工的决定，但此刻身体的糟糕感觉还让他不禁默默怨念。 不知道抢修栈桥怎么样了？李察有些忐忑地看向码头方角。 抢修好了固然毕大欢喜，倘若没能及时修复，那也只能请连吉亚家的船队打道回府。虽然此举肯定会损害绿穗领的立场，但总比发生悲惨事故来得好。 此刻码头那边虽已不复忙碌光景，但依旧聚集着相当多的领民。隔着人群看不清栈桥状况，李察想向走近些察看情况，然而一不留神被地上土堆绊到。李察踉跄着向前跌撞两步，差点摔倒时被旁边及时扶住。 “请当心，少爷。”扶住李察的是黑发女仆长。此刻，那双与黑耀石同辉的眸子里闪烁着诚挚关怀的视线。“昨晚您冒着暴风雨监督工程，一夜未眠，实在太勉强身体了。请务必多多保重才是。” 阿德蕾搀扶着李察。言辞上虽是谴责，但声音却格外温柔。而从冻僵的手掌处传来肌肤相触的温暖，让李察感觉很是舒适。由于两人紧密依偎的缘故，李察也被迫察觉到女仆长的身材比想象中有料许多的事实。 “对了，有人请求采访少爷。”阿德蕾微微脸红地退了半步。 “采访我？谁？”李察愣了下。 “南方社的记者夏纳姆。”女仆长的声音带上几分欣然的味道。“昨晚他目睹少爷率领民众抗击风暴的英姿，便哭着嚷着要写一篇报道传回报社。现在暂时被警备兵押下去冷静脑袋了，少爷您想见他吗？” “那个啊，先放放，稍后再说。”李察揉揉太阳穴。记忆里夏纳姆这名字是和那篇灾难报道联系起来的，既然连他都蹦出来要搞采访的话，那报纸预言的那起灾难事故应当是被彻底弥消掉了。 李察松了口气，目光移向远处码头，想着还是得亲眼看看。 一整晚的暴雨给绿穗领带来前所未有的充沛降雨，也在码头地面留下无数大小的水洼。孩子们嬉笑着踩着水洼一路跑过，而大人们则三三两两地聚集着，以高涨情绪讨论着昨晚修复栈桥时的热闹见闻。 “嘿，你是没看到当时的情形！坦格尔那家伙平时拽得跟天老爷似的，昨天领主大人一指响弹，那厮就被侍卫给拖到边上，脑袋按在水缸里边惨叫边求饶，那光景真是太解气了！” “小题大作？小题大作你妹！用你那颗装满大粪的脑袋好好想想，贸易船队过来栈桥崩塌的后果是什么？领主大人可是救了我们的命啊！” “偷懒？谁敢啊？一整晚领主大人就在边上看着呢，冒着暴雨，说栈桥一刻不修好，他就一刻不回去！这时候不卯足力气挣表现，你傻了吧？” “谁都没想到后来会聚集来这么多人啊？当时乱哄哄的，幸好管家大人紧急把府邸警备兵调来维持秩序，不然肯定会出乱子……喂喂！这前面是作业区，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备兵注意到走近的人影并出言喝斥。然而当下一刻看清来者是他们敬爱的领主时，警备兵被吓得蹦了起来。 “领、领主大人？！” 警备兵的惊呼声有如往平静水潭里抛下一块石头，无形的涟漪在码头人群中扩散开来。当领民们转头望来，看到那位被女仆长及警备兵拥簇着的华服青年时，便纷纷瞪圆眼睛。 有人想要惊呼，然而却情不自禁地收敛了声音。 仿佛被某种事物所压倒般，领民们接连安静下来。 仅仅数息间，原本人马喧嚣的空港便安静到只剩下呼吸的声音。 虽然安静却非迟滞，静默中流涌着宛如地底熔岩般的热量。数以百计的目光聚焦到此前话题的主人公，绿穗领主，夏尔菲家公子李察身上。领民们的目光中蕴含着敬畏与期盼的双重情感，而被注目的李察却情不自禁联想到中学时被突击考试的情景。 呃，这种时候应该要说些什么吗？李察纠结着。 一时间李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然而领民们汇聚过来的目光，却让他涌出一股有如被热气包裹般的奇妙感觉。李察手足发热，连心跳亦为之加速。 顺着那股奇妙感觉，李察微微举手做出分水般的手势。 呼应着那手势，前方数以百计的领民就像被无形的手给拔开般的，自然而然地让出中央的道路来。 李察顿了顿，随即朝码头迈出脚步，反应过来的警备兵才匆忙跟上。 李察边走边朝两旁领民们点头致意。他的脸色因熬夜而苍白，然而和李察目光相触的领民们，却纷纷敬畏地低下头，不少人甚至露出激动得难以呼吸的神情。人群前分后合地拥簇着李察，那幕热烈的光景几乎让人联想到皇帝的出巡。 人群中的老管家眼中连放异彩，就连女仆长亦难掩惊讶。 李察就这样一路走到码头栈桥前，那里工程已然收尾。 方块脸的代理官，早已领着一众码头工在那里排队等待。尽管彻夜未眠，但奥森看起来却依旧精神抖擞，其背后的码头工们亦站得挺胸抬头，和昨天浑浑噩噩的散漫光景几乎无法同日而语。 “向您报告，老爷。”奥森举手用力敲在左胸。“如您所愿，栈桥已修复完毕。” “嗯，我看到了。”李察点点头，目光掠过奥森落到背后的栈桥处。只见栈桥的腐朽地基被确实填补，其余结构亦得到了彻底的加固。尽管在外观上多少还有些欠收拾，但以熬夜赶工的标准来说，已足足堪称超出预期的成果。 李察朝四方脸的代理官瞥了一眼，心想自己莫不成挖到宝了。 “做得不错，奥森杰罗兹。从今天起你就是绿穗领的空港管理官了。”李察的宣告在人群中掀起阵阵惊呼，而奥森本人则愣了数秒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 “我、我当管理官吗？” “没错，正式任命书会在稍后发下来。”李察温和地点头。“我希望你能让空港呈现出和前任不同的风貌，最好不要再有这类非得领主亲自处理的事情。” “遵命！”奥森低头领旨。“我一定努力不辜负老爷嘱托！” “很好。另外还有一件事。”李察抬手指向不远处的老管家，稍稍提高了声调。“肖恩是我的得力臂助，也是绿穗领的首席家臣，我希望你对他抱有相应的敬意。” “是！”奥森连忙转向老管家。“也请管家大人多多指点！” “哦，哦哦，好说好说。”肖恩点头回应着。 俄然间被领主当众冠以“首席家臣”的殊荣，向来沉着的老管家此刻也不禁有些飘飘然。原本对李察仓促任命空港管理官一事，老管家多少有些意见，但此刻当然也再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目光扫过眉开眼笑的老管家和诚惶诚喜的管理官，李察心里也悄然松了口气。 肖恩是从夏尔菲本家跟来的资深家臣，论能力论忠诚都没有问题，所缺的不过是威望与权柄。此刻李察以领主身份赋予他“首席家臣“的威望，今后自然就能代替李察处理领地的很多事情。好比今次这般熬夜督工的辛苦经历，李察真心不想再有第二次—— 该回去休息了，李察吃痛地揉着额头。大病初愈的体质再加上整夜风雨侵袭，令李察此刻只觉得眼前发黑，阵阵眩昏袭来，再呆下去说不定会当场昏倒。 “抓紧时间清理好现场，不要让连吉亚家看笑话。”李察朝肖恩等人下达了概略性的指示，随即朝宅邸的方向投去渴求安眠的目光。“我先回去整理下，等贸易船队来了再叫我……“ 李察的话音未落，空港西北角的天空陡然传来一阵悠长浑厚的号角声。 那号角声震颤着浮岛天穹，也引得众人纷纷朝那边望去。李察当然也看到那几艘自天角浮现的小黑点，不禁嘴角抽搐，在心里悄然竖起中指。 06章 贸易船队 连吉亚家的贸易船队比预期提前抵达的事实，让刚刚修复栈桥的绿穗领再度陷入手忙脚乱的境地。要紧时刻老管家发挥出稳健的事务手腕，喝令警备兵把聚集空港的众多领民紧急疏散出去。与此同时，新上任的管理官也急忙指挥着码头工们，以最快速度把码头重新收拾了一遍。 有肖恩与奥森配合，李察倒也不需要操心码头事务，他有自己的麻烦要处理。 出席贸易船队的欢迎仪式是绿穗领领主的职责，而那类的正式场合当然不允许便衣出席。阿德蕾让女仆们从宅邸搬来了从假发到长筒靴的全套装束，无法抵御女仆长强制力的李察，结果不得不在帐篷里扮演起了芭比娃娃。换装期间李察好几次都忍不住想睡过去，最后干脆任由女仆们打理。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李察换好礼服，被迷迷糊糊地带出帐篷时，码头那边亦正好进展到浮空艇靠岸的程序—— “哦哦！哦哦哦？” 李察还是初次看到浮空艇的实物，抬头望去时不禁发出兴奋的呼喊。 盖提娅世界由无数漂浮在高空环流的浮岛组成，浮空艇则是大小浮岛间交流联系的唯一倚仗，因而浮空艇的存在意义其实和中世纪的帆船类似，两者在结构上也颇为相像——流线形的船体和敞开式的甲板是双方的共同特征，但浮空艇上并无风帆，取而代之的是其顶部的巨大浮囊。 浮囊大小几乎和船体相仿，通过前后两根粗壮桅杆与下方船体联结，从而提供船体航行所必需的庞大浮力。浮囊外侧包覆着防御用的轻质骨架，而整体则被做成类似云鲸的外形。必须得承认，浮囊的仿生外壳做得相当维妙维肖，以致于远远看去就仿佛有头庞然巨兽拖载着浮空艇在天空游动一般。 连吉亚家的贸易船队共有五艘浮空艇，而体型则有大有小。其中悬挂着纹章旗的那艘明显是船队旗舰，换算成舰船排水量的话莫约在五百吨上下——以此为标准来推定的话，莱娅帝国的造舰水平大概和十五世纪的欧洲诸国相仿，相比起来绿穗领倒要落后不少。 在李察注目下，五艘浮空艇在旗舰带领下于浮岛边缘排成一列，然而以整齐的动作徐徐靠上码头的栈桥——五艘浮空艇并列逼近的阵势看起来确实威风，然而合计超过两千吨的巨物同时靠岸，却给码头结构带来格外沉重的冲击。 “喂喂！？” 冲击的震颤从脚底传来，李察提心吊胆地看向那边刚刚加固好的栈桥，决心今后务必在空港条例中追加一条禁令。 幸好奥森指挥的抢修工程撑过这场考验，随着五艘浮空艇靠岸接舷，旁边等待的鼓乐手吹起了圆号。在嘹亮号声奏响的同时，几圈象征祝福和洗礼的彩带也被抛向浮空艇的船头。 随即码头工踏着栈桥过去，熟练地固定好船锚，并架上接舷梯。 “少爷，我们该过去了。”旁边的阿德蕾低声提醒着。 走近码头时李察才发现，原来被昨晚那块暴风雨折腾的不只有绿穗领，连吉亚人的情况其实也相当尴尬。 从断裂的缆绳到歪掉的翼帆，从侧舷的破洞到翘起的甲板，五艘浮空艇身上到处可见被暴风摧残的痕迹，而那些踩着梦游般的步伐从舷梯下来的连吉亚水手们，也个个都是惊魂未定的神情。 真是抱歉呢。李察不禁朝他们投去歉然的目光。 实际上，光是穿越那样猛烈的暴风雨而无一折损这点，这群连吉亚人便已然让他刮目相看了。李察猜测统率船队的必定是一位厉害人物，因而特别留意跟在水手后面下来的连吉亚官员。 “少爷，那人就是了。”肖恩低声提醒着。 听老管家介绍，船队中负责交涉的是那位叫科曼的文官。科曼是连吉亚子爵家的家臣，在贸易船队中担任会计职务。科曼比李察大上两三岁，模样斯斯文文，还有着一头足以令女生羡慕的飘逸金发，就容貌来说应该冠得上“美青年”的称谓。然而不知何故，其眉宇间却总挂着难以掩饰的倦色。 “欢迎欢迎！欢迎来到绿穗领！”肖恩殷勤地迎了过去。“远到而来辛苦了！被昨晚那场暴风雨折腾得够呛吧？我们已经在那边准备好了面包和热汤，还有本地特产的甘果酒，希望能为诸位涤去旅途尘劳。” “感谢贵领的殷勤招待。”科曼摘下帽子低头致敬，听声音仿佛也松了口气。“昨晚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确实给我们带来相当大的麻烦，差点以为会就此被风暴吞没。幸好盖缇娅庇护，船队得以安然度过危机，货物也没有损失，否则真不知道要拿什么脸面来拜访贵领了。” “别这么说。货物再贵重也比不上人命，要是为保住货物而造成牺牲，那对我等来说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肖恩恳切说着。 “多谢您的慈悲话语。无论怎样，人货无事总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肖恩和科曼以流利的外交辞令交谈着，彬彬有礼的问候中掺杂着谨慎的情报交流，以及相互刺探。对尚存疑虑的领地交流来说，这样的仪轨或许有其必要性，然而却让后边的李察听得昏昏欲睡。 在李察忍不住要打哈欠的时候，那边科曼和肖恩等总算结束了形式上的问候，把话题推进到了比较务实的方向。 “……公子阁下，能再次拜见尊颜实在令人欢喜。”走到李察跟前，科曼再次低头致敬。“前次往司登伯爵领拜访时，偶然收到一对制作精良的短铳。听闻公子阁下喜欢这类精巧器物，不知道能不能入公子法眼呢？” 科曼打了个手势，身后随从立即捧出一方装饰华贵的木盒，在李察面前打开。木盒里装着一对古典式的燧发短铳，那雕刻着花纹的白银枪身和光滑的象牙枪柄，让短铳看起来格外精美。 李察颇有兴趣地拿起短铳来打量，却见着短铳固然装饰华丽，然而其本质却是相当原始的前装式结构，和加勒比海盗常用的类似。这种结构令短铳一次射击后就不得不花费更长时间来重新装填，因而其实战效率相当低下。但考虑到莱娅帝国的文明程度，倒不算是落后时代的造物—— 改成后方填装，追加左轮机构，增设准星标尺，李察把玩着短铳，脑海里自然浮现出一大堆的改良措施来。这些想法若是流露出来，恐怕会把连吉亚人吓得口愣目呆吧？然而就眼睛所看到的而言，只有李察兴致勃勃地打量短铳的光景。 “您还满意吗？”科曼殷勤问着。 “谢谢，我蛮喜欢的。”李察微笑着把短铳放回盒子，稍稍打量着眼前的连吉亚文官。擅长交涉的科曼大概是做生意的好手，但统率船队横穿风暴的应该另有其人，李察把视线移到那艘挂着纹章旗的旗舰上。 “我可以登船参观吗？” 07章 命运之主 连吉亚船队的旗舰叫“红鲸号”，大概参考了船体上部那云鲸模样的浮囊来命名。不过当李察提出要登上香格里拉号参观时，科曼却露出为难神情。 看得出来科曼并不太想让李察登船。然而一来拒绝友邦领主的请求并非礼貌之举，二来浮空艇本身不是何等商业机密，因此科曼纠结再三后还是同意带李察登船参观，但那仿佛没来得及藏好小黄书般的便秘神情，让李察窃笑不已。 “请注意脚下，公子。”踩着浮空艇的甲板，科曼谨慎提醒着访客。“昨晚那场猛烈风暴令不少顶层甲板和船梁剥离，不留神踩空的话或许会摔到底舱也说不定。” “话说，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吗？”李察踢了踢脚边一处翘起的甲板。“我是指，浮空艇被风暴摧残成这副模样的情形。” “不，当然不。”科曼摇摇头，额前浮现郁悴的黑线。“像昨晚那样突如其来的猛烈风暴绝对不常见，实际上这个季节根本就不该出现风暴。全靠着卡乌娜的读风我们才能从风暴中突围，否则船队的损害绝对不止这点。” “读风？”李察疑惑着。“谁是卡乌娜？” 被询问的科曼踌躇片刻，然而正想回答时却突然僵住喉舌。若有所觉的李察顺着金发文官的闪烁视线望向船首的方角，却见着一位头戴三角帽、腰佩银剑的红发女子正朝这边疾步走来。 “好高？” 那红发女子的身材高挑，健硕体格就算比起领主侍卫也毫不逊色。纯粹从容貌来看大概算得上美人儿，然而混搭风格的粗野着装和向内倾斜的彪悍眉毛，却散发出令人望而生畏的气魄。尤其是和“丽质天生”的金发文官凑在一起时，给人感觉就像金丝雀和雌豹搭档般的滑稽。 “这位便是卡乌娜巴博萨船长，也是统率连吉亚船队的准提督。”科曼低声道。 “准提督？”李察心中一凛，目光移过去。 莱娅帝国的提督授勋皆由帝室亲自审定，含金量很高，某些情况下提督封号甚至比贵族爵位还来得有用。而眼前名叫卡乌娜巴博萨的红发女子，貌似二十岁不到便已获得准提督的封号，实在当得上“女杰”的称号。 至于昨晚统率着船队横越暴风圈的人物，当然也不会有别人。 “这是怎么回事？”女杰的碧眼扫过甲板上的两人，落到在金发文官身上。“出航前我颁布过命令，我的红鲸号上不许有闲杂人等踏足。科曼专员，我记得当时你并没提出异议。” “呃，巴博萨船长，请相信我无意冒犯您的权威。”仿佛被红发女子的气势凌迫般，科曼露出畏缩的神情，赶紧把李察推出来当挡箭牌。“这位李察公子是此地绿穗领的领主。他对敝领的红鲸号很感兴趣，提出登船参观的请求。我认为这是增加双方信任和友谊的好机会，不是吗？” “嚯？增进友谊？”女提督双臂抱在丰满的胸前，嘴角拉出不屑的弧线。“那么，就算这位公子参观时不小心摔落甲板，或者被货架掉落的酒桶砸个半死，都是没问题的啰？” “我、我认为那样做并不妥当。”科曼额前冒出冷汗，惶然望向李察。 原来如此，李察默然点头。看着金发文官满脸窘迫的模样，李察总算知道他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疲倦从何而来。这位雌豹般的女提督才是舰队的实质统帅，而文官的科曼不论从精神层面还是物理层面，都无法与她相抗衡。 只是对李察来说，可没有非得低头不可的理由。 “或许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你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呢，准提督。”李察朝卡乌娜搭话着。“我以为光是率领船队成功横越那场暴风雨这点，就已经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了。既然此刻已经靠岸休憩，那你可以让自己更放松一些。” “踩在岸上的菜鸟，少说大话！”卡乌娜瞪眼扫过来。 “哦？你好像相当看不起岸上的人呢？”李察举手拦下想插嘴的科曼，挑眉瞪向红发女杰。“聪慧如准提督，不知道有没有想过，你的船队能像这样稳妥靠岸其实也是有人付出辛劳的。” “什么意思？”卡乌娜皱皱眉。 “事实上昨晚那场暴风也袭击了绿穗领，并摧毁了空港的码头栈桥。”李察稍稍篡改了因果顺序，冷哼着说道。“为确保连吉亚船队抵达时能及时靠岸，我和我的领民们可是冒着被暴风雨吹落浮岛的风险，连夜抢修好了栈桥。假设你们够仔细的话，在进港时就应该注意到。” “……确实如此。”科曼的目光落在栈桥边缘那些临时固定的绳索上，心有余悸般的点点头。“我得向您致上敬意，公子阁下。如果不是贵领及时抢修好了码头，我们此刻恐怕还得继续飘流。” “少废话，科曼。” 卡乌娜不耐烦地喝停了同僚，随即就像要重新认识般的把目光移到李察身上。李察被那对宛如雌豹般的碧眼瞪得心里毛毛的，正想着岔开话题时，卡乌娜嘴角却突然扬起弧线来。 “说了不少大话嘛，公子阁下。”卡乌娜睨视着李察，然而神情却也非不快。“既然如此我倒想请教下，你以为，这艘浮空艇之所以能航行云海、横越风暴，最重要的元素是什么？” “这个嘛，”李察稍微想了想。“精湛的指挥和熟练的水手？” “是吗？但就算召集最精锐的水手和最老练的船长，在航行中沉没的先例也是数不胜数。”那对看向李察的碧眼里仿佛孕育着风暴，美得惊人魂魄。“和陆地不同，云海那边是被浩瀚自然所统治的世界。只要一度置身风暴中就能明白，所谓‘人的力量’究竟是何等的渺小。” “如果不依靠人的力量，那难道是，靠运气吗？”李察试着理解她的思路。 “正是如此。”女提督朝李察投来“孺子可教也”的欣然目光。“就算是一场准备万全的战争，也可能会因某个晦气铁匠没钉好马掌而打输。我可不想犯那样的错误，所以我的红鲸号上不允许闲杂人等踏足，你能理解吗？” “我想，我能理解。”李察叹息着点点头。女提督的这番逐客令下得相当婉转，相应的李察也该知趣点。然而就在李察望向科曼准备告辞时，卡乌娜却意外地扯到新的话题。 “你知道塔罗牌吗？公子阁下。” “塔罗牌？我想我听说过。” “事实上，每次启航前我都习惯先用塔罗牌来占卜航程，大都能有不错的预示。”卡乌娜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叠塔罗牌，顺手从中抽取了一张，随即紧皱眉头。“然而今次航行无论我重抽多少次，出来的却始终都是这张牌。” 卡乌娜把手里牌面翻过来，牌面上扛着镰刀的骷髅死神让李察看得倒抽一口凉气。就算不玩塔罗牌的他也能猜到这张牌绝非吉兆，而当听到卡乌娜次次抽到死神的时候，旁边的金发文官已然毛骨悚然，差点掩嘴惊呼出来。 “这次航行本来注定会以惨剧收场，但现在却变成了屁大点的小风暴就了结。”卡乌娜轻蔑地扫了同僚一眼，而当目光再落回李察身上时，变得格外严肃。“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从未想过命运的洪流也会改变。从靠岸起我就在想究竟是什么因素扭转了命运，而现在，好像找到答案了。” “是、是这样的吗？”李察装傻着，心里却砰砰跳得很厉害。 依着那份报纸的记载，绿穗领的空港在连吉亚船队抵达时崩塌，好几艘浮空艇都被牵连其中，因而卡乌娜的占卜并没出错。提前知晓的他率领民众连仿抢修好了栈桥，而连吉亚船队也经历暴风雨的折腾，以这样的代价弥消了灾难。 整件事在道理上是说得通的，但却绝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公子阁下，可以请你抽一张牌出来吗？” 在李察这样想着时，那边卡乌娜却把那叠塔罗牌递到他的面前，并催促着他从中抽取一张。李察求助般的望向旁边，却见着金发文官居然也是满脸期待的模样。李察嘴角抽搐着，却只好无奈的伸手在塔罗牌中随便抽了一张。 在众人注目下，李察战战兢兢地把塔罗牌翻转过来—— 塔罗牌正面绘着图案。 图案中央是一枚舵轮，舵轮上方是生着白翼的天使，下方是长着尖角的魔鬼，另外在舵轮四周还围绕着女神、天鹅、毒蛇等事物，整体构图相当丰富。 “居、居然是命运之轮？！” 金发文官的口里漏出惊呼，而旁边女提督眼中亦放出激昂的光煌。 “请原谅我此前的失礼，公子阁子。”红发女杰退后两步，摘掉头上的提督帽，以前所未有的庄重礼仪向着年轻领主低头行礼道。 “您是司掌命运之人，您是驯服风暴之主。您的莅临是我等的光荣，今后红鲸号将为您敞开大门。” 08章 免费名声 穿越暴风的连吉亚船队，为绿穗领运来众多急需的生活物资。从铁胚到铜锭，从布匹到瓷器，从盐巴到胡椒，这些物资对绿穗领来说是维持生活的不可或缺的存在，带来物资的连吉亚人也因此受到领民们的殷勤款待。 当然，那些贩运来的生活物资绝非免费。 贸易船队边向绿穗领出售生活物资，同时也收售绿穗领的粮食果酒等特产品，并将其运回连吉亚领或别处贩卖。低卖高出带来的高额利润源源不断地充实着连吉亚领的钱库，这也是权贵领主们大都热衷投资经营船队的根本原因。至于没有船队的领地，这样的贸易结构中则很容易就沦陷被剥削的底层阶级。 话虽如此，但交涉担当的老管家还是凭着老练手腕从金发文官那里争取到相当不错的价格。例如说连吉亚人为拿到珍藏的陈酿果酒，在抵销掉运来的物资货款后，甚至还不得不额外再支付一笔不菲的货款。 多亏老管家的精明算计，向来捉襟见肘的绿穗领财政总算能有些改善。 连吉亚人前脚刚走，老管家便后脚拿着整理好的简报兴冲冲地去找李察报告，然而到领主室却没见到主君的身影。肖恩朝路过的阿德蕾询问才知道，原来李察前些天叫人在领主宅邸旁边建了一处打靶场，现在正在那里练习射击。 “修建打靶场？”肖恩闻言不禁皱眉。前次李察不顾家臣劝阻、执意冒雨指挥在空港抢修，此后足足发了两天低烧。肖恩本以为这会让少爷多少收敛点，却没想低烧刚好便又开始折腾别的东西了。 “……算了，至少短铳还算有用。”肖恩摸着胡须安慰着自己。 短铳在盖缇娅世界已出现多年，然而当前战场的主流依旧是刀剑枪戟等刺刀见血的重兵器。射程有限且装填麻烦的短铳，最多也只能当成刀剑的补充，在激烈格斗时中不防放一枪便是其杀伤力的极限了。 当然对不需要亲自冲锋陷阵的贵族子弟来说，揣上一两把装饰华丽的昂贵短铳，既可提升身价，关键时刻亦能发挥出临危保命的功效，可以说相当有用。 问清靶场方向后，肖恩便匆匆找了过去。 为避免流弹伤到路人，打靶场被建在宅邸背后那处人迹罕至的林场里。肖恩顺着火药爆击声沿林道前行，很容易便找到靶场的位置。靶场外有一队侍卫看守，而令肖恩吃惊的是，靶场内除了李察外还有一位看起来甚为眼熟的褐发男子，正与领主热烈交谈着。 “如何？评价怎么样？”李察向那人询问着。 “实际效果令人惊讶，我从未想过此物居然还能这样改良。”男子以钦佩神情打量着手里的物件，并朝李察低头道。“您的睿智深不可测，公子阁下，请接受我的敬意。” “怎么样？不会想把它写进新闻里吗？”李察打趣般的问着。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当然乐意把它写成新闻，宣扬您的睿智和威光。”男子神情肃然地回应着。“但除此以外，这样的新闻便无法再带给您任何利益。” “嚯？”李察摆出倾听的姿态。 “倘若确认此物的存在，匠师行会那批人恐怕会想法设法从您这里窃取实物吧？分解实物再加以仿造销售对他们不是难事，但届时将对您的利益造成无可估量的损失。”男子以恳切语气告之着。“阁下慷慨与我分享此项秘密，这份信赖令我不胜感激，因而我无法做出有损您利益的事情。” “原来如此。”李察瞥着眼前的褐发男子，满意地点头。“虽然我听说记者们大都有着过剩的好奇心，但看起来你很清楚节制的重要呢，海登先生。” “您过誉了。”褐发男子低头道。 “很好，赋予你踏足领主室的权限，今后就在绿穗领好好干吧！”李察嘴角微扬道。“能刊上报纸头版的精彩素材，相信今后绿穗领应该会多不胜数，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感激不尽！”男子神情放松下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这时候李察注意到了正走过来的肖恩，于是摆摆手示意男子先退下。老管家以警惕神情注目着从身边经过的褐发男子，猛然间想起了他的名字。 “那是夏纳姆海登？为什么南方报的记者会在这里？“ 肖恩愕然望向李察。虽说领主会见记者倒不是啥新闻，但李察赋予夏纳姆踏进领主室的权限，这样就跟把他收为家臣差不多了。肖恩肩负着“首府家臣”的重担，觉得自己应该搞清楚这档事儿。 “这个嘛，你先看看再说。”李察笑着递来一份报纸。 报纸是最新一期的《南方周报》，在报纸第二版的位置被人用红笔圈出一则新闻。那用加粗黑体字印刷的硕大标题，让老管家看得心头一跳。 “风暴领主！拯救数千性命的英雄？”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肖恩的视线在新闻上快速移动着。 报道有相当的篇幅，而从那仓促排版来看似乎是挤掉不少新闻的版面。报道以亲历者的口吻把李察率领民众顶着暴风雨抢修码头一事描绘得格外详实，并把李察塑造成了一位勇敢坚毅又爱民如子的模范领主。从当机立断处置渎职管理管，到下令连夜抢修损毁码头，尤其是暴雨中掀翻帐篷说出“领民们在，我便不走”的那段，更是成为扣人心弦的高潮—— 哪怕亲身经历的老管家，读完报道时都不禁感动得眼眶发热，至于其他读者看到会在脑海里勾勒出何等英武的领主形象，更是可想而知。 至于报道末尾不仅附上了领民代表那充满敬仰的发言，甚至连吉亚女提督的感谢致辞都被挖了出来，更充分证明了整篇报道的真实可信。 “这、这也太……”太哪啥了。 老管家一时间找不到词汇来描绘自己的感受，只是霍然想起先前经过府邸时，曾见着女仆们神情兴奋地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其中便隐约挟杂着“暴风领主”、“逆命英雄”之类的词汇。想来应该也是看过这篇报道的缘故。 这篇新闻，该不会真的会掀起风暴吧？老管家战战兢兢地想着。 “明白了吧？”李察朝首席家臣耸了耸肩膀。“万金易得，好名难求。那男人很有用的。” “如、如您所言。”肖恩勉强点头。 “总而言之，今后绿穗领想要发展非得借助外援不可。而不论是搜集情报还是流通消息，夏纳姆的立场都能派上用场。我让他定时来领主室报到，你有空也替我盯着点。”李察再嘱咐着。 “明白。”肖恩肃然点头，望着主君的目光流露出敬意。 不知是否受到那篇报道的影响，肖恩总觉眼前李察给人的感觉和以前有些不同了，然而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老管家摩挲着小胡子，把心里翻涌的复杂情绪化成一句感叹—— 唉唉，少爷真是长大了。 09章 报社丽人 《南方周报》是莱娅帝国南部地域最具影响力的报纸，而其母体的南方社则座落于司登伯爵领。司登伯爵领地处帝国南部的交通枢纽，物产富饶且贸易兴盛，繁荣程度远非绿穗领可比。 南方社座落在司登领繁忙空港的边缘，是一幢五层楼高、附带仓库及厂房的复合型建筑。仓库里储存着纸张与油墨，厂房里则轰隆隆地运转着最新式的改良印刷机组。从厂房印刷出的报纸在经简单分装后会立即由空港送往浮岛诸领，从而确保读者能在第一时间拿到最新的南方报。 至于决定报纸上印什么的，则是旁边五层楼编辑部的职责。 此刻印刷厂的机组刚刚停歇，然而编辑部上层却即将迎来一场风暴。 南方社的执行主编朱诺卡尔塔，是一位褐发碧眼的气质美人，尽管是平民出身，但在审定新闻价值上却有着常人所不及的独到眼光。《南方周报》在其辅佐下销量节节攀升，朱诺也以不到三十岁便就任执行主编一事，在南方社的历史上留下最年轻的记录。 身为执行主编的朱诺，在刊登何等新闻上有相当大的裁量权。以往朱诺都能不受任何干扰地独断行使着这项权力，然而今次的情形却似乎有些不同。 “谁让你把费雷利亚领的新闻撒掉，换上那鬼东西的！？” 总编办公室里，总编雷德克用力把报纸摔到桌上，气急败坏地质问着眼前的执行主编。“暴风领主是什么鬼？该死的！你以为有人会对男爵领那屁大点的事情感兴趣吗？” 值得一提的是，费雷利亚领的新闻由雷德克亲自负责，因而早早便占据好了版面。数日前朱诺接到夏纳姆寄来的紧急稿件时已来不及重新排版，只好匆匆把费雷利亚领的那段报道给砍掉，这才腾出足够的版面来刊登那篇“风暴领主”的报道—— 这样的违规操作自然让总编勃然大怒，那穿透玻璃的阵阵怒吼令一众编辑噤若寒蝉。然而总编室内，朱诺却以沉稳如渊的态度承下雷德克的怒火。 “我认为，比起那些无关紧要的花边消息，读者应该会对这篇更感兴趣。” “更感兴趣？一个伯爵领一个男爵领，到底哪边更重要还用问吗！？” 雷德克拍着桌子咆哮着。应该说，身为总编的雷德克多少还是有着管理上的才能，然而把新闻发生地当成评价新闻是否有价值的重要标准这点，却令他做出不少糊涂决断。其亲自负责的版块至今没一块热起来，就足以证明其眼光的狭隘。 看着眼前才色兼备的执行总编，雷德克的言语愈发险恶起来。 “我知道你和夏纳姆有一腿，是他自己签运不好抽到那鬼地方。你想把姘头弄回来也未免太卖力了……”总编口中蹦出的侮辱性言辞，随着啪地一声脆响，被干净利落的耳光所截断。 众人口愣目呆，挨了耳光的雷德克亦愕然看着施暴者。 “请您嘴巴放干净些。”朱诺轻甩手臂，淡然道。“另外，我和那人只是以前搭档过而已，您的消息也未免偏差太多了。” “你……你这……”肉体和精神遭受双重打击的雷德克，众目睽睽下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赤。就在雷德克忍不住暴发出来的前一刻，总编室的门被砰然撞开，一名小编带着惊惶神情闯了进来。 “总编！不、不好了！” “什么事？没看我正忙着吗！？”雷德克恼怒瞪过去。 “有好多读者来信！邮差搬来几大箱，后面还有呢！” “好几箱？”雷德克愣了下。南方社以前也不时收到热情读者的来信，然而像这般几大箱几大箱的接收来信，则是好几年都没有过的事情了。 “信里面说什么？”雷德克皱眉问着。 “那个，差不多都是询问那位暴风领主的事情。”小编喘着粗气回应着。“有的读者想向暴风领主转达敬意，有的读者想询问绿穗领的位置，有的想知道更多有关暴风领主的事迹。另、另外还有伯爵府的信，里面也问起这个。” “连伯爵都过问了？”雷德克愕然。 司登伯爵是南方社最悠久也是最坚挺的支持者，那篇新闻居然连伯爵府都给惊动了，其价值应该说毋庸质疑了。众编辑的视线掠过脸涨成猪肝色的肥胖总编，又纷纷落到美丽的执行主编身上。 “……如果您没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按理说这时候趁胜追击也是可以的，但朱诺却以微耸肩膀的动作展现出其优雅的修养，转身走出了总编室，背后追着无数双敬仰的视线。 实际上，对这样的结果朱诺并不感到意外。 对被高空环流分割而孤寂存续的浮岛诸领来说，其情形就好比一个被久困荒岛、穷困无聊的孤独者。有时候比起一艘满载物资的沉船来，一本漂流到沙滩的旧书会更让他们欣喜若狂。 夏纳姆那篇“暴风领主”的报道可以说确实抓住了浮岛诸民的痛点，再说爱民如子的领主在任何场合都是倍受赞许的存在，读者会有那样的热烈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站在执行总编的立场，朱诺认真考虑把绿穗领的新闻做成长篇连载的可能性。而以私人立场，那篇报道中某个意外亮点亦引起她的兴趣。 “那个卡乌娜居然会向别人低头，真是难得呢……”朱诺伸手抚过肉感的嘴唇，想着要不要抽空去绿穗领逛逛。 砰。 从短铳射出的铅弹，飞越二十步的距离，在标靶左下角留下穿膛而过的痕迹。 李察看着冉冉冒烟的枪口，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虽说增加射击精度的最直接方法就是加长枪筒，然而这把改良型短铳此刻已接近四十厘米长，再加长的话就差不多变步枪了。李察可没有随时背着步枪的习惯。 李察按下枪柄末端的卡扣，把枪筒朝下掰开，再把用薄纸卷成圆筒状的铅丸火药塞进枪筒，一抖手把枪筒弹回去。随着咔嚓一声簧响，李察举枪朝着标靶再次扣动扳机。 砰地一声枪响，后座力让李察胳膊略酸爽。 这次射击落点又稍稍有些偏上，本想瞄准胸口却打到了帽子上。 不过往好处想，二十步内怎么也能击中标靶算是不错的进步。 实际上除了加长枪筒及增设瞄准器之外，这把短铳最大的改进是在其装弹方式上——李察差人把枪筒切割成两半，在枪托中段追加了旋转轴和密封用的卡簧，从而令那对手铳从最原始的前膛填装进化成了革命性的后膛填装。 填装方式的改变再加上预制弹药的理念，令得手铳射速从令人发指的两分钟一发，一举跃升到当前的五六秒一发，足足提升了一个数量级。而且李察估摸着今后自己再熟练点，射速应该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 “差不就这样了吧……” 李察低头看着手里基本定型的短铳，诸般粗暴改造在它身上留下打磨切割的痕迹，令其看上去远不如当初那般光鲜亮丽。然而就实际性能来说，却远远足以吊打当前时代的任何枪械。 还想继续往上改造的话，就得从左轮机构和金属弹壳着手了，但那可不是光吩咐工匠就能做出的级别。李察考虑着要不要干脆叫奥森在靶场旁边再造一间私家工坊，毕竟除了左轮枪以外他还知道好多能派上用场的玩艺儿，以后闲暇时可以慢慢来折腾它们。 “……算了，现在就将就用用。” 李察耸耸肩膀把短铳别回腰间，心情多少有些昂扬。这具身体的孱弱体质让他相当无奈，就算想要改善也不是十天半月能做到的。不过有了这把划时代的速射铳，哪怕对上数名全副武装的强盗李察也不会感到怯场。 李察朝靶场外警戒的侍卫打了个撒收手势，随即把目光投向宅邸的方角。改良短铳只算是他的私人兴趣，而宅邸那边则还有领主的公务在等着。 10章 远大理想 领主室里，李察皱眉翻看着老管家递上来的贸易报告。 对开发度低而物产贫瘠的绿穗领来说，要想维持领地的文明生活就必须从它领进口大量物资。从铁胚到铜锭，从布匹到瓷器，甚至连盐巴和胡椒都无法例外。这些进口物资在报告书上被汇集成长长清单，让翻阅的李察看得格外忧郁。 “啧，妥妥的贸易赤字啊……” 嘴角抽搐的李察把视线移到报告书后页。和长长的进口清单相比，绿穗领的出口清单上就只有小麦和果酒，哪怕勉强再上兽皮等小物也凑不满一巴掌的指头，自家领地的物资贫瘠可见一斑。 “赤字？”侍候在旁的肖恩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少爷，这次跟连吉亚家谈出的价格比上次还好些，采购货物后还有不少盈余。您说的赤字是……” “我说的不是那个。”李察苦笑着摇摇头。 肖恩固然老练精明，但其眼光毕竟受到时代的局限。倘若以蓝星资本贸易的法则来评判，无论绿穗领在农产品出口上争取到何等优惠的价格，出口初级原材料并进口二级加工品的一方，在贸易过程都是妥妥的被剥削者。事实上，绿穗领既缺乏竟争性的产品又缺乏销售产品的渠道，因而受制于连吉亚领也毫不意外。 “再说，这样的优惠价格也不可能每次都拿到吧？”李察指出。“我记得没错的话，以往被压低价格的时候还要多些。” “那倒是真的。”老管家苦着脸点点头。“今次能拿到优惠价格，多亏公子卖了人情给他们女提督的缘故。科曼那厮可不是好与的主儿，下次贸易船队再来时应该再拿不到好价格了，到时候恐怕真的会出现赤字。” “说到底，把所有鸡蛋都装进一个篮子里是相当有问题的。”李察沉吟着。从长远来看，绿穗领想繁荣发展必须得进行产业升级，然而那却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相比起来，增加销售渠道则可以短期内收获利益。 “能不能从别的领地召揽贸易船队过来？”李察提出构想。 “这个嘛，我理解少爷心情，但实际上恐怕做不到。”肖恩无奈说着。”绿穗领在地理上靠近帝国边境，周围相邻领地原本就比较少。除了连吉亚领沿用着以前建设时期的旧航道以外，要让别的领地投资开拓来新航路，相当不现实。” 肖恩续继解释着。浮岛诸领虽然在政治上隶属莱娅帝国统冶，但从地理上来说却皆是高空环流上的孤岛。在孤岛间开拓新航道需要投入庞大的资金和人力，并且时刻伴随着沉舟折戟的风险，故而想要别的领地投资开拓到绿穗领的新航路，其实和等着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差不多。 李察也确实理解老管家所言的重重困难，但又不死心地提出另一方案。 “既然指望别人不上，那我们干脆自己组建贸易船队如何？只是一艘浮空艇的话，以绿穗领的财政应该能造得起吧？” “造、造船是吗？”老管家眨眨眼睛，脸色变得很是古怪。“这个嘛，如果从家臣到领民三年不吃不喝的话，绿穗领应该能攒够钱造一艘轻型浮空艇吧？” “啥？造浮空艇这么贵？”李察愕然道。 “按照当前行情，一艘轻型浮空艇的造价莫约五百万里恩，而绿穗领的整年税收莫约一百八十万里恩。”肖恩详细告之着，显然也不是没调察过可能性。“虽然帝国法规允许子爵领配置三艘浮空艇，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子爵领配置浮空艇的先例。一方面是缺钱，另一方面能制造浮空艇的只有屈指可数的那几个公爵领。哪怕绿穗领能攒出那笔钱来，落到订单上恐怕也得排到三四年后了。” “……我知道了，忘了我的话吧。”李察叹息着，不甘愿地按下念头。 李察神情沉郁地打量着桌上的贸易清单，脑海里转着搜索浮空艇代替方案的念头。见着主君陷入习惯性的沉思，肖恩微微鞠躬，随即悄声退出了领主室，并体贴地带上房门。 领主室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李察在冥思苦想着。 当然办法不会那样一拍脑门就蹦出来，片刻后想得郁烦的李察干脆放下报告书，起身走到露台处呼吸新鲜空气。李察的领主宅邸建在南镇背侧的小坡上，从露台望下去可俯瞰南镇的全景—— 不过这倒不是说露台处的视线有多好，而是南镇的整本规模确实相当有限。 居住南镇的领民莫约七百户，人口不超过三千人。其中大半都是从事初级产业的佃农和猎户，而铁匠木匠等制造业人口加起来还不到两百人人，至于零售业和服务业等更是寂寥到令人绝望。 这样的结构导致南镇整体的生活水平相当低下，入眼望去到处是低矮破旧的混搭楼房，布局凌乱的街道上也时常可见鸡飞狗跳的光景。李察从夏纳姆那里听闻，南镇唯一的约翰酒馆亦常年挣扎在赤字边缘，老板黑胡子好几次都想关掉酒馆迁居别领，只因舍不得相熟的老酒客才留下来。 由诸如此类的事情可看出，绿穗领的贫瘠确实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李察不禁咂舌。姑且不论穿越者们那坐拥天下、广摄群美的普世理想，就算按最低限度的小康标准来评判，贫瘠如斯的绿穗领也都还差得老远。倘如李察真的想在盖缇娅世界混出什么名堂，最要做的便是想方设法让自家领地繁荣起来。 李察入神地望着远处蔚蓝的天穹，突然间一阵风打着旋儿从耳畔拂过。李察随着风儿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冷不防瞥见放在桌角的报纸被无形者翻弄着，啪地掉到地上来—— 该不会？李察猛颤了下，随即猛冲过去捡起那份报纸，摊开打量。 果不其然，报纸版面印着李察从未见过的内容。本应数日后才刊印的南方周报，再度浮现在李察的眼前。 李察呼吸急促，心里涌上难以言喻的狂喜，然而却不敢耽搁片刻，转而全神贯注地浏览着报纸。李察在报纸上搜索和绿穗领相关的新闻，而与此同时，报纸版面也在时隐时现的迷雾中徐徐变回原来模样。 “喂喂？等等啊！” 李察的额前冒出冷汗，一目十行地急速浏览着，终于在报纸第五版找到一则小新闻——新闻标题是“痛失西风，哀悼绿穗领遇难的冒险家”，其中以简短篇幅记载着在绿穗领西侧森林中发现一艘坠落的浮空艇残骸，以及残骸内遇难的冒险家的事情。 李察飞快看完新闻的最后一段，报纸已然变回原来版面。 李察喘息着，抓着报纸的手微微颤抖着，高度集中精神的消耗让他一时头昏眼花。过了好半晌，李察才从眩晕中恢复过来，随即抓过桌上铃铛猛然摇晃起来。 11章 不良中年 “您要去，巡视领地吗？” “是的，立即召集队伍。外出期间的领务由你暂时处理。” 尽管老管家满脸狐疑，但李察还是以领主权限强行贯彻了自己意见。于是数刻钟后，四名被紧急召集来的侍卫，配合着侍女长，把三天份的口粮补给品等分装到七只锤头鸟上，然后跟随着领主风风火火奔出了宅邸。 锤头鸟的脚程相当快，片刻间众人便差不多要奔出南镇。这时候从后方街道传来大声招呼的声音，李察回头见着是南方社的熟人，于是稍稍放慢了脚程。 “请、请让我跟着您！老爷！” 追过来的夏纳姆喘着粗气向李察请求着。这位记者先前正在街上闲逛，远远看到李察的出巡队伍便发足飞奔了过来。能赶上锤头鸟的脚程固然值得夸奖，但体力的猛烈消耗却让半只脚踏进中年的男人喘得辛苦。 “我要去巡视领地，你跟来干什么？” 李察从鸟背上俯视着记者，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我、我可以为您指路！”夏纳姆急忙主张着自身价值。“不是我夸口，这些年来为找素材我差不多把绿穗领踏了个遍。哪儿能去哪儿不能去，哪儿有什么，我都一清二楚。您要巡视绿穗领的话，绝对找不到比我更称职的向导！” “是这样吗？”李察稍稍思索了下，把目光投向南镇北侧的森林处。”既然如此，那边森林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你知道吗？” “好玩的？”夏纳姆边努力迈动双腿跟上锤头鸟的脚程，边绞尽脑汁榨取着记记。在额门淌下热汗的热刻，记者突然灵光闪过。“说起来，我听洁娜说过，前次暴风雨的时候她曾在巨杉岭那边看到过火光。” “洁娜是谁？”李察好奇着。 “洁娜是镇上裁缝店的女儿。嘿嘿，她长得不错手艺也好，有时候我会去找她做衣服。”被询问的夏纳姆视线微微闪烁着，显然和裁缝女儿绝不只是“做衣服”的关系。察觉到这点的侍卫们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视线，而侍女长则朝记者投去蔑视的矛尖。 “好吧，火光又是怎么回事？”李察换了话题。 “是的。”夏纳姆用力点着头。“当时天下并没有雷电劈下来，因此她觉得奇怪。但那火光好像很快就被暴雨浇灭，也就没法去确认……” “给他一只鸟。”李察朝侍卫吩咐着。“你知道巨杉岭在哪儿吧？” 增加到七人的队伍朝巨杉岭奔去。 巨杉岭位于绿穗领的西北角，和南镇隔着相当远的距离。李察扮出对那股神秘火光很感兴趣的样子，却没对任何人透露此行目的。实际上，结合报纸的预知新闻和夏纳姆的情报，李察基本可确定那艘浮空艇坠落的地点就在巨杉岭，而坠落时间则是三天前的那场暴风雨。 浮空艇在暴风雨中迷失航道而坠落浮岛，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那场暴风雨并非寻常，说到底是李察强硬逆转命运之轮而召致的反动，因而对那艘浮空艇的坠落，李察觉得自己多少也要负上责任。 浮空艇坠落确认发生在三天前，而预知新闻里则提到船上冒险家罹难的噩耗。虽然新闻里没有明确肯定，但从其字里行间推测冒险家的罹难和浮空艇的坠落并非同时发生。故而李察猜测，那位冒险家有很大可能在浮空艇坠落后还坚持了一段时间，最后因耗尽物资才罹难的。 当前正是介于两者间的微妙时限，而那边的冒险家大概也正处于判定生死的关键点。倘若李察想证明自己推测没错的话，就必须争分夺秒地赶到坠落浮空艇的位置去。 真是紧迫。李察不禁咂舌。 前次抢修栈桥也好，今次搜索浮空艇也好，几乎都是卡着时限知晓的。虽然迄今李察依旧无从知晓他能看到预知报纸是何道理，然而逆转命运却是确凿无疑的事实。既然前次卡乌娜等人能从灾难事故中幸免，那李察相信，今次那边的冒险家也同样有机会获救才是。 “少爷，您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下？” 旁边传来阿德蕾担忧的问询，李察偏头望过去。 身为侍女长的阿德蕾本应留守宅邸才是，然而阿德蕾却以“少爷身边必须有人伺候”为由强硬插进了巡视队伍，连李察也无法反对。最初李察还担忧骑鸟跋涉对画风文静的侍女长是项沉重负担，但没想到阿德蕾的骑术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就连四位侍卫都纷纷露出甘拜下风。 值得一提的是，此刻阿德蕾换上了方便活动的长裤和马甲，黑发亦束成长辫，还在腰间佩上了护身用的短剑。对习惯侍女长那朴素职业装的李察来说，眼前英姿飒爽的阿德蕾可谓是从隆冬迈进盛夏般的惊艳。 “不要紧，只是好久没骑锤头鸟了，多跑跑适应就好。” 李察微微摆手，目光移到自己色彩斑斓的坐骑身上。 不得不承认，盖提娅世界的锤头鸟确实是足以和蓝星骏马相媲美的优良坐骑，论负重论脚程都不亚于后者。考虑到锤头鸟还保留着短矩离飞翔的猛禽天赋，因而在横越障碍等方面更有着特殊加成。 要说唯一的缺点，便是两脚驱动明显比四脚驱动来得颠簸，长时间骑行会对腰椎尾椎造成莫大的负担这点。从南镇出发不到半日，李察已感到腰酸得不行。 “夏纳姆，我们离巨杉岭还有多远？” 为转移对酸痛腰肌的注意，李察朝奔在左边的报社记者搭话。 “照这样跑下去的话，应该能在日落前抵达巨杉领吧？假如不赶时间，我倒建议顺便绕个路去‘五彩泉’那里去转转。”夏纳姆遥遥指向林地北侧，殷勤地介绍着。 “五彩泉？”李察好奇着。 “从山头流出的温泉，汤池五颜六色的很漂亮，所以叫五彩泉。我泡过好几次，那里的温泉水相当赞，不仅能消除疲劳，对美容润肤似乎也有特别功效。听芙妮说啊，每月初她们都会租车前往那里泡澡野餐。如果我们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看到难得的美景哦？” 夏纳姆的话再度引来阿德蕾的皱眉瞪视，而侍卫们却颇有默契地暗中点头。 “芙妮又是谁？”李察好奇道。 “是镇北面包铺的女儿，她做的面包就和她的胸脯一样软柔，好多男人都争相购买。嘿嘿，我是她的老主顾了，每次都能拿到特制的果酱馅面包，要不下次带来给老爷尝尝看？” “……多谢。”李察默然叹息。绿穗领民风闭塞，结果似乎导致姑娘们对见多识广、能说会道的不良中年没啥抵抗力。李察认真考虑着发布领主公告，提醒领地姑娘们远离某风流记者的可能性。 当然，夏纳姆提供情报也并全无价值，李察也初次知晓自家领地居然还有温泉的名胜。要知道，温泉可不是什么地方都有的资源。虽说以绿穗领当前的窘况谈发展旅游业还早了些，但如果那五彩泉真有价值，将其开辟出来作为公共休闲场所倒是不错。再怎么说绿穗领现在的生活也太单调了，乐趣能增加一点是一点。 或者等到绿穗领将来繁荣富裕了，旅游业也跟着兴旺，到时候帝国名门美姬齐聚温泉、艳光潋滟的悦目光景，也不是不能指望的——这样规划着的李察，俄然间觉得做领主似乎还是有些盼头的。 “除了温泉以外，绿穗领还有什么名胜吗？”李察转而问着。 “您算是问对人了，老爷。只要您看过我那几百篇新闻稿就知道，要说到绿穗领的名胜，绝对没有人比我知道得更详细了！”夏纳姆亦来了兴致。 “从五彩泉往东走上约两里，有一座飞虹瀑布。汹涌水龙从近百米高的悬崖上喷涌而下，那叫一个气势磅礴！寻常人隔着老远就被吓得腿软了，可要是壮着胆子穿过瀑布，就会发现那背后其实还别有洞天……” ”飞虹瀑布往上游追溯可以抵达翡翠连池，那是横断山融化雪水汇成的，深不可测！据说池中还栖息着太古水龙，可惜我没机会碰上，倒是湖岸边上有不少怪物骨头。一根根粗到可以来盖房子，根本不像是这世界的……“ “绿穗领是块宝地啊老爷！就连我们要去的巨杉岭，那里的巨杉一根根高耸入云，又结实又大棵，砍下来绝对是造船的上好材料，可惜咱们领地不兴造这个……” 夏纳姆打开话匣子，涛涛不绝地讲述着绿穗领的诸般名胜，令众人沿途听得津津有味。托这位勤勉记者的福，在抵达巨杉岭前，李察对自家领地有了近乎全新的认识。 12章 拯救傲娇 虽然绿穗领在帝国政区里被划成最低级别的子爵岭，但那纯粹是因其发展程度太低所致，就实际面积来说绿穗领至少也到了伯爵领的级别。巨杉岭是绿穗领西北角的一块小地方，以耸立着诸多巨型杉树而得名。 当然，巨杉岭的“小”是相对浮岛整体来说，而对七人组的探索队伍来说则是大得过头了。黄昏时分的糟糕光线，再加上高耸入云的巨杉遮挡视线，令得想在日落前从巨杉岭找到当初的起火点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公子，天黑后林间会有野兽出没，我们是不是要先准备扎营？” “嗯，就这样做吧。” 李察无奈地接受了阿德蕾的建议，让侍卫们找了处背靠山坡的地块安设营地。夏尔菲家的侍卫都是帝国军的退役老兵，就连夏纳姆也有着荒野旅行的丰富经验，男人们彼此配合着，很快带有两顶帐篷和简易护栏的野营地便被搭设了出来。 七只锤头鸟在营区角落埋头啄食着满地的楱果，这是它们整日奔波的奖励。 树枝搭起的炉灶上咕咚咕咚地烧着开水，旁边的阿德蕾则忙着把肉干乳酪洋葱等切成小块，放进锅里熬煮肉汤。虽说简易的厨灶限制了侍女长的发挥，不过身处野外光是能吃上热食就已经是格外侈奢的事了，因而从退役老兵到报社记者都眼巴巴地望着那口飘散出香味的汤锅。 当然，还有熬煮着汤锅的黑发美人儿。 看着众人哈喇子流到地上却浑然不知的模样，李察摇摇头放弃了叫他们陪同的念头，独自走出营区准备找地方嘘嘘。既然都走出了营区，李察也就趁势往山坡上爬了几步。 他实在想尽快确认浮空艇的坠落点，想着爬上山坡或许能让视界稍稍开阔点。 站在山坡半腰处，李察看到远方夕阳徐徐沉入云海的壮丽光景，然而近处林海中却依旧没有坠落浮空艇的踪影。李察很无奈地找了棵云杉，为其茁壮成材贡献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养料。 当李察拴好裤带准备下坡时，右边的密林中突然传出一声野兽的低吼。 李察被那吼声吓了大跳，下意识握住腰间的短铳朝声音处望过去。吼叫的野兽和这边隔着相当的距离，李察隐约看到密林里跳跃的兽影，不过却是朝着和他截然相反的方向奔去。 吸引野兽的显然是别的事物，李察犹豫着要不要去趟这滩浑水。就在这时候野兽追逐的方向骤然闪出一点火光，李察瞪圆眼睛，当即拔腿奔了过去。 那窜过密林的兽影，是一头生着狰狞獠牙、体壮如公牛的荒狼。 另一边与荒狼对峙的，则是要娇小得多的人影——那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握着匕首的少女，身高恐怕还不到李察的胸口，其衣服手脚上沾满泥泞的痕迹，双马尾的发辫散乱着，稚气犹存的脸蛋则被紧张与惶恐所充盈。 李察赶到时，正好看到少女挥舞着火把试图逼退荒狼的光影。 只剩半截的火把在体格硕大的荒狼面前就像火柴棍般的渺小，荒狼与其说是忌惮着眼前晃悠的火把，不如说在纠结要怎么下口比较爽利。那在火光辉映下滴着哈喇子的血盆大口，逼得少女步步后退，很快撞到了背后树干上。 退无可退的少女脸色煞白，而荒狼则微微伏低了身子。 陡然间砰地一声枪响，在寂静森林中引爆。 荒狼被吓得一哆嗦，紧急刹住脚步掉头望去，随即见着五六十步外那正叫嚷着跑过来的人影—— 因昏暗光线影响了视界，荒狼没注意到旁边那根被打穿的树干，然而空气中弥散的刺鼻硝火味却刺激着荒狼的记忆。荒狼隐约记得，以前狩猎时它曾好几次遇到过扛着铁棍子乱窜的猎人。 那些猎人的铁棍子相当厉害，然而却只能喷一次火，等铁棍子喷完火他们就跟羔羊没有两样。荒狼曾抓住机会灭掉好几波这样的猎人，而今次的家伙看上去比羔羊还要孱弱。 荒狼低吼一声，朝那人影猛扑了过去。 只要不给那根铁棍子喷火的机会，它就绝对稳操胜券。 荒狼就像离弦之箭般的朝着那人笔直射去，然而那毫无歪斜的轨迹却替对手大幅省却了瞄准的功夫。李察在奔跑中填充好了弹药，上膛和瞄准在抖手间一气呵成。 砰地一声，扣动板机的瞬间枪筒喷出火焰，被特制火药加速的铅弹从正面击中了狼头，将骨骼和血肉一并贯穿。 奔跑中的荒狼陡然失衡并朝前方扑倒，硕大狼躯被惯性拖拽着翻滚，在地上犁出深深沟壑。快要挨到李察时已然势竭，滑了五六步，随即以仰天吐舌的凄惨姿态横卧在李察的脚边。只见潺潺血水从荒狼前额孔洞流出，那铜铃似的两眼瞪得贼大，满脸的难以置信。 “……抱歉。” 李察边喘边瞥着地上荒狼。这还是他头一次射杀活物，过程相当地惊心魂魄。而假设那发子弹没能命中，那此刻就该换成他下场领便当了。 居然真的射中了。李察看着手里冒烟的短铳，对其威力暗暗点头。 隔着五六十步确实很难做到精准射击，但拉到二三十步准头就差不多了。重点是在两段射击距离间有足够填充弹药的空隙，倘若连荒狼冲刺速度都无法追上他的射速，那对上其他目标就更没啥问题了。 李察轻呼口气，把速射铳别回腰间，举步朝那边的少女走去。 “你没事……” “你、你别过来！” 李察两枪撩倒凶暴荒狼的事实似乎带给旁观者巨大的震撼，只见双马尾的少女惊惶挥舞着火把，仿佛把从黑暗奔出的李察当成某种骇人的妖魔鬼怪。 “我有匕首哦！敢靠过来我就扎你！” 少女举起匕首威吓着的模样意外地呆萌。李察眨眨眼停住脚步，打量着少女脖子上的防风镜和身上的作业服，对其来历大概有了数。 “拿刀对着救命恩人，似乎不好吧？”李察咳嗽两声打开话题。 “谁是救命恩人啊！？像那样的家伙，我、我勾勾手指就能打倒，你休想挟恩图报！”少女抖动着双马尾，摆出输人不输阵的勇猛气势。“告诉你！我可是注定要嫁给贵族公子的！就算你的打猎本领再好，我也绝对不会以身相许的！” “……那还是抱歉呢，你和我的守备范围差得太远。就算你想倒贴过来，我也会全力以赴拒绝的。”李察哑然摇头，原本的紧张心情因眼前的欢脱少女而放松下来。“另外，你以为我是谁？” “什么？大叔你不是路过的猎户吗？”双马尾疑惑地举高火把。当借着火光看清李察的侧脸以及那身绝非平民的华贵装束时，不禁瞪圆了眼睛。 “你、你是贵族？” “此地是帝国边陲的绿穗领，我是绿穗领的领主，李察冯夏尔菲。”李察双手抱胸地傲然宣告着。“报上名来吧，小姑娘。绿穗领的诸物皆为我所有。如果你不是绿穗领的领民，那我有权治你擅闯领地之罪。” 仿佛要为李察的宣言佐证般的，这时候后方丛林传出嘈杂声响。在少女惊愕注目下，只见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彪悍侍卫和黑发侍女长从林中惊慌奔出，边呼叫着领主边朝这边匆匆奔来。 13章 火速救援 “荒狼？喂喂，这家伙是荒狼没错吧？” “没错。去年冬天时不是有两头窜进南镇找食吗？我们整队人马去驱逐还伤了不少人。这头丫的比那时的还大，公子居然能单枪匹马摆平它？！” “正中前额，一枪毙命哦？乖乖，要不回头我也找把鸟铳来练练手？” “得了吧，那些玩鸟铳玩到把手炸伤的猎户不少，可也没见他们打到过荒狼啊？公子是夏尔菲家子孙，天生就流着高贵的血脉，可不是普通人能比得了的。” 围着地上那硕大狼骸，侍卫们以热烈语气赞叹着主君的武勇，让当事人听得倒有些汗颜。其实也不怪侍卫们大惊小怪，毕竟眼前的丛林荒狼在巨杉岭这块可算得上最顶级的捕食者，哪怕四名精锐老兵并肩围攻，要想拿下来也不是易事。 “伏狼者！对，就叫伏狼者！”旁边咬着笔头冥思苦想的夏纳姆突然喊了出来，看来他已想好下篇新闻稿的标题了。“快快把狼皮剥下来！难得老爷露一手，这样完整的狼皮正好剥下来带回去当老爷武威的见证！” “哦哦！说得对！” “这块头可够威风的了！值不少钱呢！” 侍卫们热烈响应着夏纳姆的建议，抽出雪亮短刀进行着熟练的解体作业。旁边李察虽然没想打断侍卫们的兴头，却不禁朝南方记者投去困惑的视线。 “伏狼者是什么鬼？你别给我随便取名号啦。” “嘿嘿，只是收集素材，不一定会登出来。”夏纳姆收起纸笔，略兴奋地向李察报告着。“其实总社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风暴领主’那篇报道的读者反响相当不错，因而打算给绿穗领开设一处专栏，介绍绿穗领的领主领民和风土人情，我得多累积些素材才行。” “哦，听起来倒是不错。”李察欣然点头，随即指示着记者。“领主的新闻可以少写点，尽量多报道些绿穗领的风土名胜。假如真吸引到大批人潮来观光旅行的话，我就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你到处拐骗本领姑娘的事。” “老、老爷您真是明察秋毫。”夏纳姆狼狈地低下头。 “别做过火哦。要不然惹到阿德蕾的话，我可没法帮你。” 朝苦恼的南方记者摆摆手，李察转身朝着阿德蕾那边走去。容貌端丽、家务万能的侍女长此刻展现出护理师的手腕，照料着先前李察救出的马尾少女，其胳膊和腿上的擦伤等都得到了谨慎处理。 这时候注意到走过来的李察，马尾少女的脸色瞬间僵硬。 “你的名字是梅尔格林，没错吧？”李察看向少女，嘴角拉出微扬的弧线。“不用那么紧张。我说过你离我的守备范围差太多吧？就算天崩地裂，我也绝对不会想对你出手的。” 李察的话引起阿德蕾的惊讶注目，而被如此断言的少女梅尔，其脸色仿佛受到格外沉重的打击，咬着嘴唇发出唔唔唔的痛哼。只见那双马尾不甘愿地摇晃着，瞪着李察的怨念眼神就好像不小心放跑了很有希望的金龟婿。 “说明下吧，你是什么人？到绿穗领做什么？” 李察的话让梅尔重重哼了一声并朝旁边用力偏过头。看来小姑娘对先前的狼藉际遇似乎依旧耿耿于怀，不过当李察摆出领主架势再次询问的时候，他还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我们是‘渡鸦’，自由的渡鸦。”小姑娘骄傲地挺起胸膛。 “渡鸦？”李察愣了下。“你是说那些不接受领主管辖、满世界乱窜的闲人？” “你才闲人！你全家都是闲人！”梅尔狠狠瞪向出言不逊的领主。“渡鸦是伟大的探险家！探索天穹的边界，绘制未有的地图，发掘失落的珍宝，拯救迷途的旅者，才不是那些满身铜臭味的‘斑鸠’能比的！” 看来就算同是骑空士，渡鸦（探险家）和斑鸠（贸易商）间也会彼此嫌弃呢，不过倒也不难理解。李察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把话题继续了下去。“那么这位渡鸦小姐，你是从哪儿来的？连吉亚领吗？” “……我和爷爷是从司登伯爵领出发的。本来我们受伯爵委托前去搜索失踪的客轮，但搜索途中突然遇上了暴风雨。西风号的舵轮被闪电摧坏，又被吹偏航道漂流了两三天，不得已勉强迫降到你们这里的。”梅尔不甘愿地说着。 “司登伯爵领？”李察愕然道。梅尔讲述的内容基本和李察的推测相符，然而司登伯爵领的名字却让李察砰然心动。 和连吉亚子爵领类似，司登伯爵领亦是帝国南部的一处繁荣领邦。不过李察记忆中绿穗领并没有与司登伯爵领联结的航道，而倘若梅尔所言不虚，那么他们误打误撞从司登领漂流到绿穗领的背后，就很可能蕴藏着一条前所未有的新航道！ 李察和旁边阿德蕾交换着激动的视线，难掩兴奋地确认着。 “你的祖父呢？他没和你一起吗？” “爷爷的话，他在……啊！” 梅尔就像想起什么似的发出惊呼，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你确认是在前面吗？那边不像是有路的样子！” “你这是在质疑渡鸦的方向感吗？！” 深沉的夜幕笼罩着巨杉岭，锤头鸟的肉掌踏破了夜的寂静。侍卫们举着火把警惕着夜幕中的兽影，李察则向旁边和侍女长同乘的小渡鸦确认方向，然而却被轻蔑为外行人的浮躁。 “喂喂，身陷麻烦的可是你祖父哦？” “我知道啊！所以不是在拼命赶路吗？！” 梅尔的声音也带上几分焦躁。按照小姑娘的说法，其祖父梅兹才是那艘“西风号”的船长，不久前让西风号强行迫降绿穗领时，梅兹右腿被意外塌下来的桅杆给砸中，结果陷入动弹不得的状态。单靠梅尔力气实在无法帮祖父从桅杆底下摆脱出来，于是不得不冒险前往周围找人救援。 遇到李察的时候，梅尔已在巨杉领跋涉了两天，身上差不多弹尽粮绝。至于被独自留在浮空艇那里的老梅兹是否安然无恙，却还是未知数。考虑到情况紧迫，李察不得不下令冒险连夜赶路。 锤头鸟的脚程远远胜过徒步跋涉，在小渡鸦那堪比超级罗盘的方向感指引下，两个时辰后众人便奇迹般的抵达了浮空艇坠落的现场。 “这就是……” 当看到那艘宛如巨鲸般侧卧在林间的黝黑大船时，众人仿佛被震憾般的说不出话来。梅尔不等锤头鸟停稳便跳下马去，边叫着爷爷边快步跑向浮空艇。 “在周围拉起警戒线，乔恩，别让野兽靠近这里。” 跳下锤头鸟的李察，回头朝侍卫们下达着封锁现场的指令。 “是，老爷。”额前留疤的帝国老兵利落点头。 乔恩是领主近侍中擅长用枪的高手，据闻帝国军中服役时曾有过以刚枪击倒狮鹫兽的记录。虽然其他三人也都有着不逊色于乔恩的身手，但相比起浮空艇的庞大体积来说，仅仅四名侍卫要彻底封锁还是很困难。李察脑海里转着扩充领主卫队的事宜，当然那是在今次风波过后。 “夏纳姆，阿德蕾，你们跟着我。” 李察招呼剩下两人跟他前进。被招呼的侍女长保侍着向来的默然，而同行的南方记者却满脸兴奋，似乎为抓到绝佳的新闻素材而雀跃不已。 14章 逆命之力 “爷爷！你在哪儿？回答我，爷爷！？” 梅尔焦急呼唤着祖父。在浮空艇的桅杆倒塌处并不见老梅兹的踪影，但也没有搏斗撕杀的痕迹。看起来老梅兹不知用什么手段把桅杆弄开而挣脱了出来，只是那并不能视为其此刻平安无事的证明。 “爷爷，您到底去哪儿了……” 未得回应的小渡鸦颓然坐倒甲板，看来有些撑不住了。 毕竟小姑娘在巨杉岭跋涉了整整两日，又连夜骑鸟赶回来，哪怕成年人也都差不多该抵达体力的极限，可以说纯粹靠着精神支撑才没倒下去。李察示意阿德蕾去照顾梅尔，然后叫上夏纳姆去搜索船舱。 底下警戒的四名侍卫也都被李察派出去附近林地搜索，挥舞的火把和嘈杂的呼喊扰乱了山岭的寂静，也引来林中野兽阵阵不满的咆吼。然而直到东方天穹射出曙光为止，无论舱内还是舱外，都没找到老梅兹的踪影。 “浮空艇附近没发现有人的足迹，老爷。”彻夜搜索的乔恩，以满脸倦容朝李察报告着。“我敢肯定，如果那位船长真是自行离开的，那他一定不是用走的。” “辛苦了，先暂停搜索，下去休息吧。” 李察苦笑着点点头，让侍卫们暂时休息。四名退役老兵也有精通侦察的人物，既然连他们都无法发现老梅兹的踪迹，那派再多人来搜索也是徒劳。 往好处想，既没发现行踪也没发现撕杀痕迹，那就说明老梅兹有很大可能幸存了下来。包括其孙女梅尔在内，报纸上预言的那起空难算是被拯救了回来。 “总算没出意外……” 李察呼出口气，抬头望向横卧不远处的浮空艇，信步走了过去。 这艘叫“西风号”的浮空艇，是载重量莫约两百吨上下的快船，其块头虽然比不得连吉亚领的红鲸号，但也有着两层甲板加尾舷船室的完整构造。李察攀着绳梯爬上浮空艇，沿微微倾斜的甲板边走边打量。 西风号的转向舵在那场风暴中被摧坏，船腹亦在迫降时遭到小幅擦损，而除此以外的浮囊和船体等主体结构则保留完好。这样的话，既使以绿穗领那贫弱的加工业也能将其修复才对。 李察伸手抚摸着船舷，脑海里描绘出这艘浮空艇重新飞起来的光景，心情不禁为之激昂。不久前连吉亚人五艘浮空艇停靠空港的威风光景，确实带给他相当的震撼，想拥有浮空艇的愿望也是那时萌芽的。 当然，李察没有强取豪夺的打算，也没打算以拯救空难而居功自傲。 渡鸦本来就是无所属的自由势力，此刻西风号坠落在偏僻的蛮荒野岭，无论搬移或修复都势必要借助绿穗领的帮助。单就这项来说，今后若就租售浮空艇一事进行商讨，应该会有相当的交涉余地才对。 除此以外，还有着通向司登伯爵领的新航路的线索。一条新航路就意味着新的机偶和新的财富，其价值远远超过浮空艇本身，根本无从估量。 虽然当初出发拯救空难时不是没考虑过这样的可能性，然而获得的报酬却远远超出李察的预想。修复浮空艇也好，开拓新航路也好，对被无尽云海阻断发展的绿穗领来说，眼前可谓出现一条充满可能的康庄大道！ 李察深吸口气，把被欲望烤得滚烫的情绪往下压了压。 李察举目望向远方被徐徐镀上黄金的云海，心情舒畅之余，却冷不防瞥到船首桅杆上的人影。人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标志性的双马尾在朝阳光辉下微幅摇晃着，一如其主人的迷惘。 “梅尔？你在上面干什么？” 李察攀着绳梯爬上桅杆处的眺望台。眺望台离地面约四五米，其头顶即是巨大浮囊。小渡鸦坐在眺望台的边缘，无神般的望向李察，其眼圈有着明显的浮肿痕迹——虽然李察昨晚让阿德蕾照顾着梅尔，但看来至亲失踪的事实还是带给她相当的打击。 “不用想太多，你祖父应该没事。”李察伸手轻拍小渡鸦的肩头。“附近没有撕打的痕迹，他大概是被什么人救走了。回去后我会以领主名义发布搜索公告，只要你祖父还在绿穗领应该很快就能被找出来。” “谢、谢谢。”梅尔低声道谢着。 “找到祖父前你可以暂住我家，阿德蕾会照顾你的，别哭啦。” “我、我才没哭呢！”察觉到自己流露出的软弱态度，梅尔以猛烈摇头来振作起精神。“身为渡鸦，冒险途中与同伴失散也是常有的事情，我才不会被这点区区困难给打败的！” “嘛，光看气势还是值得佩服的。”李察嘉许着。 “笨、笨蛋！不要摆出施恩图报的得意脸孔啦！算上前次荒狼的份，我欠你的以后都会好好偿还的！”梅尔颇为硬气地瞪着李察，俄然间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腰间的短铳上。“不过，你那把武器是什么？居然能一枪击倒丛林荒狼！” “这个？就是手铳而已，不过我稍稍改良了下。”李察从腰间抽出手铳，在小渡鸦面前晃了晃。 “手铳？手铳能射那么快？你骗人！”梅尔满脸不信。 “这个嘛，比起说还是眼睛看更快点。”李察耸耸肩膀没说话，视线落到二十步外的甲板处。甲板上方垂下数根粗长缆绳，缆绳上缠着几枚木轱辘。李察估摸了下距离，随即举手瞄准扣下扳机。 铳口喷火的同时，那边木轱辘应声而碎。 李察随即用大姆指顶开后膛，装弹上膛射击在抖手间一气呵成。 砰砰枪声里，两枚木轱辘被接连射得粉碎，那不可思议的光景让小渡鸦看得口愣目呆——当前盖缇娅世界依旧是刀枪剑戟等冷兵器主宰着战场，离后膛枪出现至少还隔着好几世纪的时间。李察那把改良的速射铳虽然相当粗陋，但放到这时代绝对是堪称黑科技的存在。 梅尔失魂落魄般的看着李察，李察欣然接受了小渡鸦的敬畏注目，甚至还慷慨把速射铳递给小渡鸦把玩。当然是没装弹药的。 “哦哦，枪筒居然能扳开……从后面填装弹药吗，好厉害……” 梅尔兴致勃勃地把玩着速射铳，两眼闪闪发光，嘴里惊呼连连。 假若按照报纸新闻的预言，梅尔和其祖父应当随着浮空艇坠落而罹难的。而此刻尽管老梅兹还不知所踪，但至少梅尔的命运已被彻底扭转，要说李察不为此高兴那是骗人的。 背靠栏杆，李察悠然注目着小渡鸦把玩短铳的光景，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本想着要不要干脆装填上铳弹让梅尔试射一发，但下面却突然传出阵阵嘈杂的声响。 “老爷！您、您没事吧？” “我们听到枪声！有野兽吗？” 被枪声惊醒的侍卫们匆匆攀上浮空艇，手握刀剑紧张戒备着。 “抱歉抱歉，我随便射着玩的。” 李察摆摆手，朝稍后登上甲板的记者和侍女长投去歉意的视线。就在这时候，不知是否被众人登船的阵势所影响，浮空艇突然产生微幅摇晃。 桅杆上的李察首先感觉到这股不稳，然而在不祥预感浮出潜意识前，猛然传出啪地闷响。下方临时固定浮空艇的数根缆绳被舰体扯得接连断裂，仿佛命运扬起的长鞭般爆出啪啪啪的刺耳声浪。 李察和梅尔被那股瞬间腾起的猛烈力道给带撞向栏杆，甲板众人亦被摧得东倒四歪。这股猛烈而突然的摇颤持续了半分钟有余，而当李察好不容易站稳身子后，愕然发现视界内已不见巨杉林的影子。 甲板边缘的夏纳姆发出惊呼，李察稍迟半瞬把视线移过去，随即亦露出难以呼吸的神情——只见这艘本应机能瘫痪的浮空艇，此刻不知何故陡然恢复了浮力，扯断固定缆绳并载着众人飘离浮岛，冉冉升向遥遥无尽的天穹。 15章 空难对策 “喂喂，为什么浮空艇会自己浮起来？” “不、不知道啊？明明有缆绳固定的，好像突然都断掉了！” “等等哦，我们该不会就这样直接飘上寒域吧！？” 被浮空艇拖拽着冉冉上升的众人，看着下方急速稀薄的陆地而纷纷陷入不知所以的慌乱境地。无人知晓浮空艇为何会突然恢复浮力，故而也无法得知该如何处置。在众人手足无措的时刻，浮空艇已飘浮到距离本岛数百米的空中，随即艇身猛然震颤了下，转而被风推挤着朝前方飘去。 “被浮岛环流捕到了吗……”紧拽着绳索的梅尔，见状发出虚脱般的叹息。 “浮岛环流？”李察皱眉，隐约记得在领主室的航海志上曾读到过。 记得没错的话，浮岛环流是一股环绕浮岛流转不息的大气环流。环流以绿穗领的本岛为核心，推动周围细小卫岛如众星拱月般的绕着本岛徐徐转动。除了卫岛以外，环流轨道上也时常能见着船骸碎片等人造物的轮廊。 被扯进浮岛环流的浮空艇，此刻正被环流推动着沿轨道绕本岛徐徐飘行。当然这样的状况并不稳定，随时可能因气流扰动而改变，然而对惊魂晋定的众人来说则是总算有了定下来整理状况的余裕。 “看来应该能稳定一段时间。” 浮空艇甲板上，李察抬头看看头顶被风刮得噗噗作响的气囊，随即把视线移到梅尔身上。作为船上唯一的航海士，小渡鸦无疑是现场最具权威的人物，因而众人亦像期待答案般的看着她。 然而那些期待似乎对当事人构成莫大压力，小渡鸦的脸因紧张而僵硬。 “这种事情很常见吗？”李察喘了口气，稍稍调整了下情绪。“我是说，浮空艇突然飘起来的情形。” “怎么可能？我从来没听说过浮囊会突然恢复浮力的！？”梅尔猛烈地摇着头。“明明着陆时已经排空了蜃气，煌炉也都熄灭掉了，浮囊到底是靠什么充填起来的？简直撞邪了！” 梅尔的话让众人听得面面相觑，而李察则悄然露出牙痛般的神情。 果然么。 虽然小渡鸦嚷着撞邪了，但李察心里却多少还是有些数。 前次空港崩塌也好，今次浮空艇坠落也好，神秘的周报预言赋予他逆转命运之轮的力量。然而这股逆命之力似乎也会带来同样程度的反动， 如果说前次那场笼罩绿穗领的猛烈风暴是他弥消空港崩塌招致的反动，那今次他拯救梅尔梅兹的罹难命运，当然也会有相应的反动存在——事实上，相比起一场违逆季节的怪异风暴来，浮空艇突然间无故飘浮可不算什么稀奇事。 世间诸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试图逆转命运必然会招致相应的反动，这点李察不是不能理解。然而逆命之力更改因果的反动既无法预测也无法解释，李察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就只有见招拆招。 “公子，我们得向本岛求救。” 旁边的阿德蕾低声建议着，李察下意识地望向船舷外的本岛。 此刻他们正漂浮在巨杉岭附近，巨杉岭本身是人迹罕至的荒地，再加上那一棵棵宛如遮天蔽日屏障般耸立着的巨杉，除非南镇那边派出人手沿岛搜索，否则他们被发现的机率很小。而且就算被发现，以绿穗领目前堪称空白的航海业，能指望的帮助也实在相当有限。 “……不能太指望肖恩他们帮忙，我们最好自己想办法脱困。”李察摇摇头，视线依次扫过众人。“目前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大家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出来，我们集思广议来想办法。” 年轻领主的声音压倒了风的喧嚣，在众人耳中清晰响起。虽然此刻身处失控浮艇、被环流牵扯的情形再怎么都说不上安泰，然而众人望着他们的领主，心情却不可思议的稳定了下来。一如那次暴风肆虐的雨夜，那顶耸立在山坡上的小小帐篷，确实成为支撑众人心灵的道标。 记者、侍女长和侍卫等互相张望着，在和此前截然不同的沉稳氛围中，有人先开口了。此后数刻钟，浮空艇甲板化成众人热烈讨论的现场。 浮空艇船头，侍卫莫顿用力抡着手里的缆绳。 缆绳末端栓着沉重的铁铊，莫顿以挥使战锤锻练出的自傲臂力，拖着铁锭转起了圈。莫顿额前青筋浮现，铁锭被缆绳拽着在甲板上划圈，并划过空气发出可怕呼啸声。铁锭有如风车般越转越快，最后在一声暴喝中脱手飞出，以斜角抛物线朝远处浮岛飞去。 那沉重铁铊扯着缆绳呼啸着划过天穹，飞出七八十米远，随即便因势竭而朝着浮岛下方的云海落去。 “呼……呼……”喘着气的莫顿以懊恼眼神看着落向云海的铁铊。他的臂力在侍卫中无人能及，然而想要把铁铊抛到本岛至少还要四五倍的力量。 “早说靠人力不可能抛那么远啦，用炮射还差不多……可惜船上没炮装。”背后传来夏纳姆无奈的声音。只见南方记者拖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铁桶，走过来占据了先不太敢靠近的舰头平台。 铁桶里面放着干草木柴等燃烧物，夏纳姆熟练地以火柴点燃干草，随即又覆盖上杂物令其变成闷烧状态。闷烧的干草生起滚滚浓烟，形成一股浓黑烟柱在船头冉冉腾起。 “你看，这样要发现我们就容易多……” 夏纳姆的话还未说完，一股劲风迎面吹来，刚刚成形的烟柱顿时被吹得分崩离析，股股浓烟朝着后方甲板涌去，把始作蛹者呛得一阵猛烈咳嗽。 “咳咳！咳！谁、谁在放火？” 同样呛到的还有后舱走来的梅尔等人。先前小渡鸦和乔恩等人去尝试修复风暴中损坏的舵轮，然而从他们此刻的沮丧神色来看，实际成果大概很难乐观。 “没办法的，坏成那样，单靠船上材料根本不可能修好。” 梅尔颓然坐倒在甲板，环顾着同样脸色戚然的众人，兀然皱紧眉头。 “这样下去环流会把我们吹得离本岛越飘越远……如果没遇到救援的话，西风号会变成浮行的棺材，我们会跟船骸一起被风暴大漩涡吞噬掉……” 小渡鸦的不详预言让众人脸色齐变，梅尔也似乎察觉到自己失言，慌慌张张地掩着嘴，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朝周围张望着。“说起来，你们领主呢？” “老爷的话，刚刚好像和赛希女士去底舱找材料了。”莫顿回答着。 “找材料？”梅尔愣了下。“他们想干嘛？” 16章 时代之翼 “没错，就那样拉好，稍等我把它固定下来。” 趁阿德蕾拽紧油布的当口，李察用麻绳将其迅速绑定在骨架上。骨架以轻质杉木搭设而成，大体结构和三角风筝类似，只是追加的操纵把手让其显得稍稍复杂。在李察实际组装过的诸款滑翔翼中，这种三角翼已称得上最简单的构形了。 先前在资材仓库里翻出油布时，李察心里便有架设滑翔翼的想法。那些用作修补浮囊蒙皮的油布即结实又轻薄，而仓库里还有好些木材和绳索等。当李察把这些资材整理出来时，一架简易的滑翔翼构造也在脑海里蔚然成形了。 此后李察便发挥出蓝星时技术宅的手艺，用木料搭好了骨架，又在阿德蕾协助下把油布把绑定其上。因工具材料都相当原始，故而李察用了好半天才把滑翔翼制做好，随即叫阿德蕾扶着翼架，埋头检查其固定是否牢靠。 “少爷，您做这个，到底是打算怎么用？” 阿德蕾皱眉打量着眼前由木架及油布组成的奇怪物件，虽然李察先前提到此物能帮他们摆脱困境，但阿德蕾却怎样也无法想象其具体功用。 “这个嘛，‘风筝’知道吗？”李察估摸着盖缇娅世界应该还没有滑翔翼的概念，转而提出风筝来类比，岂料侍女长闻言也是茫然眨眼。 “风筝？请问，是哪家领地的名产吗？” “是我以前在书里读到的某个概念，大概就和这个类似。”李察耸耸肩膀。或许是浮空艇垄断航海交通的缘故，盖缇娅世界似乎没有任何空气动力学相关的研究或造物。别说风筝了，李察猜测恐怕就连纸飞机都从未在盖缇娅出现过。 当然这点对李察来说倒不是坏事，但为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李察干脆把滑翔翼的点子推到“某本书”上，并对自己接下来做的事情严格保密。 “差不多就这样了，我们上去试试。” 李察从阿德蕾手里接过滑翔翼，感觉入手份量颇沉。杉木和油布的材料密度显然比不上碳纤维和尼龙来得轻便，但以短途滑翔来说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当然，前提是盖缇娅世界的大气和蓝星大气的物理性质相差不远。 “你去哪儿……咦？那是啥？” 李察把滑翔翼搬到甲板时，正好遇上来找他的梅尔等人。小渡鸦对甲板上那件闻所未闻的怪异造物感到惊诧，注意力当即从李察身上移开。南方记者等人也很快凑过来，兴致勃勃地围着滑翔翼打量。 “呃，这个看起来有点浮囊里面，难道是想填充蜃气吗？” “不对不对！浮囊能装蜃气是密封的缘故，这东西到处漏风哪里装得住啊？” “打算当风帆吗？可看起来很容易被吹走的样子。” 趁着众人七嘴八舌讨论时，李察走到船舷，把预先折好的纸飞机朝外悄悄抛了出去。只见被抛出的纸飞机沿着气流在空中划出蜿蜒的弧线，即证实了空气动力学的靠谱，又让李察大致理解到船舷外侧的风向信息。 老实说，相比起以前李察玩的动力伞和旋翼机来说，区区数百米的短距滑翔根本连热身都称不上，但深知天空危险的李察还谨慎做足了前期准备。 “乔恩，莫顿，你们帮我扶着那个。” 李察让侍卫扶着滑翔翼，再用绳索把自己绑定在滑翔翼上。不过当前情形下没办法精准测量重心位置，李察只好凭着感觉和经验把自己调整到翼中位置，然后再把另一根缆绳栓在滑翔翼的尾端。 众人愕然看着他们领主的神妙操作。因长久以来“飞天=浮空艇”的概念垄断着思维，故而众人就连猜测李察在做什么都做不到。只有侍女长感到隐约不安，然而这点预点却并不足以促使她采取行动。 “退开点，把那边的路让出来。” 李察挥挥手，指示记者等人让出船舷侧的空间。 当众人依言退开时，李察随即深吸气口，双手拽紧握杆向船舷奔去。跑出七八步后李察踩着般舷猛然一跃，就这样和着滑翔翼蹦出了浮空艇。 “……咦？” 直到李察身影消失甲板四五秒，众人才理解到他们领主究竟做了何事。伴随着侍女长的尖叫，家臣们惊慌失措地扑向船舷，而记者与渡鸦亦慌慌张张地紧跟在身后。 众人扑到船舷的冲击力甚至令浮空艇都小幅晃悠，但当他们朝下方云海焦急寻望其主君时，却不可思议地一无所获。茫茫云海中灰云翻涌，其中既没看到滑翔翼，也不见李察的身影。 “少爷！少爷！您在哪儿！？” 侍女长趴在船舷尖叫着，只见血色从向来恬静的美貌上急速褪去。 “在、在那里！？” 小渡鸦的声音里有猫咪炸毛的韵律，众人顺着她指的方角抬头，随即见着一幕匪夷所思的光景——只见那枚巨型三角状的怪异物体，宛如鹏鸟般伸展着翅膀，乘着风流从浮空艇的侧舷急速飞过。 那三角翼的速度快如闪电，瞬间便从船尾飙到船首。 当三角翼绕着浮空艇盘旋并再次经过船舷时，这次众人总算看清楚，他们敬爱的领主正拽着握杆吊挂在三角翼的下方，并舒畅神情朝众人点头招呼。随即便偏转身体，以重量压着三角翼朝远处浮岛靠过去—— 此刻以前的盖缇娅世界，浮空艇是茫茫云海唯一的渡舟。 此刻以后的盖缇娅世界，一种革命性的造物会永久改变浮岛诸国的格局。 以这幕在盖缇娅世界的历史意义来说，仅仅七人的观众似乎太过稀少。事实上，那七人中也并非人人都能理解到眼前他们领主方才所成就的伟业。 惊魂晋定的侍卫们互相惶然张望。 回过神的侍女长虚脱般的瘫坐地上。 亢奋的南方记者让自己彻底化身成人肉写真机，在随身笔记本上急速描绘出李察乘着三角翼掠过浮空艇的光景。 小渡鸦则瞪圆眼睛看着那划过云海的三角翼影，紧咬的嘴唇和颤抖的肩膀显示出其世界观正承受着天地翻覆般的冲击。 “怎么可能……人居然能像鸟一样在天上飞……” 17章 理想主君 南镇领主府，老管家肖恩从昨天起便有些心神不宁。 自打前次被主君当众册封为“第一家臣”，并在李察外出间被委派代理领地诸务以来，老管家俨然被视为领主权杖般的存在，无论对家臣对领民都受到更甚先前的礼遇。 身处帝国边陲的绿穗领，向来都和热闹喧嚣等元素相距甚远，而自打前次连吉亚船队拜访以来也暂时没有外交领务，除了处理几件领民申诉以外，老管家的领主代官职务过得相当悠闲。 让肖恩心神不宁的，是主君迟迟未归的事实。 从李察突然说要巡视领地，带着众人风风火火冲出南镇算起，已足足过了四天时间。以绿穗领的面积和锤头鸟的脚程，四天时间再怎么样也该把绿穗领跑得差不多了，然而肖恩却始终未接到领主归来的消息。 该不会遇到啥意外了吧？老管家的想象被不祥的黑翼所覆盖，然而随即又立即摇头否定。李察并非单独出巡，四名随行侍卫可都是百战磨砺的帝国老兵。有他们护卫，别说野兽袭击了，就算遭遇渊兽也应该能护得主君周全才是。 当然能团灭巡逻队的强悍渊兽不是没有，然而绿穗领若有那样的怪物恐怕早就惊动帝国军部了，所以老管家还更倾向于主君安然无恙，只是在某处留连忘返的可能性——话虽如此也不能像这样干等着，万一主君真出事了那可怎么办！？ 肖恩嗖地站起来，难掩焦躁地在办公室来回踱着步。片刻后其目光落到墙上的绿穗领地图上，皱眉考虑起抽调精壮男丁组建搜索队的方案来。 就在肖恩以手指敲打着脑门的时刻，办公室门被嚯然推开，一生着雀斑的男仆冲进来，其脸上洋溢有着难以言说的惊骇。 “总、总管！不好了！” “什么不好？老爷回来了？”肖恩望过去。 “是、是有东西过来了，但好像不是老爷……那个，飞在空中，被拖着朝南镇飘来……”男仆支支吾吾地说着，双手并用地比划着却也没说出个究竟来。 “带路！”听得不耐烦的肖恩一拍桌子，跟着男仆匆匆走了出去。 当肖恩来到南镇镇口时，那里已聚集了相当多的领民。只见众人视线不约而同地望向西北角，而脸上亦浮现出和男仆类似的动摇。 “喂喂，你眼神好，看看那是浮空艇吗？” “是浮空艇没错。可是浮空艇能在陆上飞么？” “好像还被绳子牵着……底下拉着浮空艇的是锤头鸟没错吧？” 在众人眺望的方角，一艘浮空艇悬浮在距离地面数十米的高度，朝着南镇徐徐飘飞过来。只见浮空艇的船头系着数根缆绳，而缆绳另一头则垂到地面。地面上数只锤头鸟组成拖拽重物的阵势，被驱赶着朝南镇徐徐奔来。 锤头鸟并非擅长拖拽的骑兽，然而被绳鞍牢牢绑定的它们也只得奋力拖拽着浮空艇前进。前方出现的南镇轮廊似乎激励了锤头鸟们的士气，在阵阵啼叫声中拖拽速度明显加快—— 如此匪夷所思的光景，看呆了包括老管家在内的众人。好半晌锤头鸟接近时，有眼尖的领民才看清队伍前方驱赶锤头鸟的人影，当即惊呼出来。 “领、领主大人？” “什么？是老爷！？” 吓一跳的老管家连忙招呼人手迎上去。只见在队伍前方指挥着鸟群的，确实是他们年轻的领主，然而其模样比出发前却格外狼狈。 以滑翔翼迫降巨杉林，聚拢锤头鸟群，指挥鸟群拖拽浮空艇，为尽快解救众人，两三日来李察几近不眠不休地拽着浮空艇横穿绿穗领，其手脚衣衫上到处可见擦挂划痕。此刻好不容易抵达南镇，李察也差不多累得半死。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幸好您平安归来，不然老奴真不知道该如何跟去世的老爷夫人交代啊……”老管家抓着李察的手像要快哭出来般的，然烦抹了把老泪后，却铁青着脸朝左右张望。“请问出什么事？乔恩他们呢？” 无论何种情形，侍卫都绝不该离开要守护的主君。当然若为保护主君而牺牲了那是一回事，但实际情形若非如此的话，老管家就势必要追究那四人玩忽职守的罪责。 “他们也没走远，就在上面。”李察指了指头顶的浮空艇。 “上面？”肖恩茫然抬头。 “巡视领地途中我们发现一艘因风暴坠落的浮空艇，于是想办法把它弄了回来。但途中不知怎么地方出了岔子，阿德蕾和乔恩他们都被困在浮空艇上下不来，结果只好我把他们给拽回来了，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李察耸耸肩膀，把巡逻际遇三下五除二地概括了一遍。 “拽、拽回来？浮空艇？” 肖恩口愣目呆地望着空中的庞然大物，语言上能否听懂和认知上能否接受有时候是两个概念，而老管家便被其落差所绊倒。另一方面，无视身陷纠葛的老管家，李察把目光移到镇口那边的人群中。 被年轻领主的视线扫过，家臣与领民们纷纷露出难以呼吸的神情，并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此前暴风雨中统率众人也好，此刻单枪匹马拽回浮空艇也好，他们的年轻领主总是做出让人惊叹不已的事情。他们敬畏着他们的领主，就如同敬畏着开拓绿穗领的夏尔菲家先祖一般。 “奥森！奥森杰罗兹在吗？” “听、听候您的吩咐，老爷。” 新晋的空港管理官从人群中飞奔着跑出。四方脸的汉子有着媲美巨熊的魁梧体魄，然而在李察面前却仿佛矮了半截般的，低垂着头等候命令。 “把浮空艇带去空港停泊，把阿德蕾他们接下来。”李察把锤头鸟的缰绳递到奥森手里。“另外好好照料这些锤头鸟，它们从巨杉岭把浮空艇一路拽回来，也是累得够呛的。” “如、如您所愿。”管理官满脸呆滞地接过缰绳，看看被缰绳牵着的锤头鸟群，又看看被鸟群拖拽着的半空中的船影，忍不住露出便秘般的神情——用这等方式“停泊”浮空艇是其职业生涯里前所未有的经历，估计，今后也很难再遇到类似的例子。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肖恩，稍后你去问阿德蕾他们好了。”无视沉陷纠结的管理官，李察边打着困倦的哈欠边朝老管家道。“现在给我准备食物、热水和床，在我睡醒以前不要用任何事情打扰我。” 得益于浮空艇带来的俯瞰视角，在李察朝老管家交待的时刻，阿德蕾等人得以全程目睹了他们领主如何受到爱戴的光景。 “……注目着他们年轻的领主，人人脸上洋溢着欢喜与敬爱的颜色，然而现场却不可思议地保持着安静。当他迈步向前走去时，人群就如分开的波浪般自然退向两旁，却又仿佛浪花般恋恋不舍地聚在后方……这一切，我们在浮空艇上看得清清楚楚……” 夏纳姆在笔记本上写下诸如此类的感触，然而却又烦恼地拿起笔划掉，结果惹来旁边侍女长的诧疑注目。被注目的夏纳姆合上笔记本，试着解释了下。 “新闻应该是反映真实的客观描述，但这些文字里融进太多主观情绪，根本没法用。当然话说回来，我也是第一知道自己居然有写散文的天赋呢……”夏纳姆摇摇头，目光落到下方被人群拥簇的那身影上，语气再次变得感性起来。 “不管怎么说，今次我们能平安无事都是托公子的福……虽然自由民的我说这种话比较奇怪，但如果真有所谓‘理想的主君’，我想，应该就是那样的人了。” 侍女长默然注目着记者，片刻后视线转回地上，眼中闪出愠怒的光采。 18章 家臣情绪 尽管费了相当功夫，但被锤头鸟拽回来的西风号最终还是安然停泊在了空港码头，其上乘客也都纷纷安然无恙。若再算上前次弥消栈桥崩塌的灾难，李察已经连续两次逆转命运之轮了，当然也付出了相应的辛劳。 考虑到两次预知都是透过报纸媒介来窥观未来命运的，因而李察决定把这项技能称为“窥命”。至于原理之类的，就先暂时归结到魂穿盖缇娅时觉醒的福利上，反正类似的事情在蓝星也多不胜数。 毫无疑问，“窥命”技能拥有逆转命运之轮的威力，然而其发动时机却并非李察可以控制。好比此刻，李察在领主室里盯着新期《南方周报》反复看了半小时，然而不论开窗通风也好，搬到阳台也好，就算李察瞪得头昏眼花，报纸版面也依旧没半点改变。 李察只好叹息着转回室内，把报纸放到办公桌上。 事实上，新期南方报上并无特别值得在意的新闻，除去那篇名为“伏狼者”的专题报导。那篇报导中某记者以观众视角描述了绿穗领主带队搜索浮空艇的诸般际遇，对当事人的李察来说倒也是相当有趣的体验，不过总觉得其中吹捧成份貌似有越来越重的倾向？ 李察边玩起笔杆，边考虑着是要给夏纳姆胡萝卜还是大棒。 这时候传来敲门声，黑发的侍女长报着花瓶悄然走进领主室。保持领主邸的舒适环境是阿德蕾的重要职责，在其精心打理下，领主邸几乎随处皆是赏心悦目的美景。当然，容貌端丽、举止优雅的侍女长本人更是美景中的美景。 阿德蕾把花瓶放到屋角的矮柜上，稍稍打理后朝着李察低头致敬，随即便转身朝门口走去。直到关上门为止侍女长都紧抿着嘴唇，视线不歪不斜，亦没发出半点声音。那与其说“礼仪端正”不如说“拒绝交流”的态度，让李察实在找不到开口讨茶的机会，只得目送侍女长出门。 “啧，阿德蕾那家伙，还在生气啊……” 看着早已冰凉的茶水，李察很无奈地长叹口气。 像这样的冷战已持续好几天了。 当时他突然跳下浮空艇的轻率举动似乎带给阿德蕾相当的震吓，结果回来后侍女长直到现在都没给他过好脸色。“身为主君请务必慎重保重自身安全！”假如阿德蕾直接痛骂出来还好说点，但像这样不见硝烟的冷战却让李察格外头痛，想解释也无从说起。 必须得想办法解决这问题。 李察端着冰凉的茶杯暗自决定着，随即把视线移到花瓶处。花瓶中几根稀稀拉拉、模样凄惨的鼠尾菊让年轻领主莫名打了个寒颤，在心中又补了一句。 越快越好。 “公子！您要出门吗？” “请允许我们同行！” 李察走出宅邸时，背后突然传来紧张的招呼声。李察回头望去，只见着乔恩和莫顿两侍卫正飞奔着从远处走廊跑来。从铠甲到盾牌的全副武装的模样，看上去仿佛要奔赴血火硝烟的战场，让李察默默摇头。 “我就去空港转转，不用护卫也没关系。” “那怎么行！？”两帝国老兵异口同声地反驳着领主，随即察觉到失礼，略狼狈地互相张望着。 “前次让公子独自从巨杉领回来的事，我们可是被总管骂了整整两天。”乔恩可怜兮兮地低垂着头。“总管说，我们要胆敢再让公子一人外出，他知道后绝对会把我们给踢下浮岛的。” “所以我们现在都在减薪留职中，不好好挣表现的话就只有卷铺盖走人的份。”莫顿也跟着投来哀求目光。“公子您就行行好，让我们跟着行不？我家上月刚添了两张嘴，薪水再扣下去就没法活了。” “咳咳！这个，肖恩做得有点过火了，等下我去帮你们说说。”李察用猛烈咳嗽掩饰着笑意。据闻肖恩以前在帝国舰队服役时曾担任过两人长官，也是把他们招来绿穗领的恩人，故而两帝国老兵就算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没法有脾气。 结果没办法，李察也只能妥协，让两侍卫换回轻装跟着他前往空港。 三人骑着锤头鸟，从南镇到空港不过小半会儿的功夫。 更换管理官后空港的整体氛围明显改善了许多，港口处新设哨所的守兵远远见着领主奔来，便提前站到路边等候着。在李察等人翻下锤头鸟后，殷勤接过了照料坐骑的责任，让年轻领主暗暗赞许。 李察和侍卫们沿空港走过，只见除港口处的新设哨所外，空港的物资仓库和宿舍等设施也明显经过了修缮，在港务室旁还竖起了风向标。虽然整体依旧透出多少寒碜的味道，不过像前次那般凌乱不堪的光景已不复存在，一路巡视让李察相当愉悦。 当然，变化最大的还是码头处。 除了彻底修缮的栈桥外，最末端的五番码头处用结实圆木搭起了棚架，被改造成临时船坞，而那艘从巨杉领拽回的浮空艇便停在船坞中进行维修。西风号的舵帆在风暴被摧毁，但整体损坏却并不算严重。空港的维修班组以前也不是没做过浮空艇的维护，故而修理西风号也还是勉强能做到的。 在缺乏相应图纸资料的情形下，浮空艇的修复作业都得遵照绿穗领唯一的航海士，也就小渡鸦梅尔的要求来进行。 李察曾向夏纳姆打听，得闻失踪的老梅兹是业界相当有名的探险家，而小梅尔自幼便跟着祖父周游云海诸领，论经验论履历都称得上是“家学渊源”。故而小小年纪便被老梅兹任命为西风号的大副，此刻指挥起众人来也相当有模有样。 “那边的！用足力气捶，铁榫要卯不牢的话舵翼会歪掉的！” “从那里下来！谁告诉你浮囊上面可以站人的混蛋！？” “再去调度些资材过来！你们领主保证过会把西风号修好的。” 刚走近船坞李察就听到小渡鸦那威风八面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梅尔站在在浮空艇旁的脚手架上，一手拿着牛皮纸卷成的扩音筒，一手挥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木杆，把负责维修的港务组指使得团团转。 因此前李察确实下达过“不惜代价修好西风号”的指令，故而就算被那些连珠炮般的指令给弄得两眼发黑，维修班组也不敢有多少怨言。就连负责协调现场的管理官也被小渡鸦催得格外紧张，因而迟了半晌才发现前来巡视的领主身姿。 “老爷！您来巡视吗？”半身油污的奥森连忙跑来。 “我就随便看看，进度怎么样？”李察边问边看着西风号。 只见和最初挪到船坞时的狼藉模样相比，此刻浮空艇已被清理干净，断裂的船体索具和浮囊蒙皮也得到确实修补。目前船体上尚未安装到位的只有两侧的舵帆，然而那也是浮空艇最关键的结构部件。 “有巴勒小姐担任监督，进行得相当顺利，照当前进度应该能在两三天内搞定，只是……”奥森有些为难般的搓着双手。“大家已经连续加班四五天了，以这样的状态再做下去，我怕会出岔子。” “确实，你想得很周到。”李察欣然点点头，拍拍管理官的肩膀，目光落到脚手架那边的小渡鸦身上。“目前没有急着推进的必要，今天就让大家休息半天好了。正好我也有事要跟她谈谈。” 19章 首席航海士 在新任管理官的勤恳打量下，空港里一度遭到荒废的港务所亦重新恢复了机能。从档案室到嘹望塔，从办公室到航图室，港务所里包含一系列机能性的区域，而其中也有一间专门用来宾客会谈的小客室。 当然考虑到绿穗领的贫乏资源，小客室也不会有何等高格调的装修。事实上那块挂在墙上的编织花毯算是客室唯一的装饰，李察和梅尔在简陋的木造沙发上坐定，没多久便有侍童战战兢兢地送来两杯热茶。 “谢谢。” 李察道谢后端起茶杯。木造的茶杯触感格外粗犷，茶叶尽管不错，但过头的份量和偏低的水温让整杯茶汤变成洋溢着涩味和酸味的苦饮。李察强迫自己把喉间的茶水咽下去，心里却不禁由衷怀念起侍女长的好处来。 一定得尽快摆平这场危机。 放下茶杯的李察暗暗起誓着，随即把目光移到茶几对面。在那里，小渡鸦对摆到眼前的茶水动也没动，圆瞪着双眼直直盯着李察。幸好李察早有所准备，不然真会怀疑自己是否睡了人家小姑娘而没交代。 回应着梅尔的注目，李察想想后以下面的话开启了话题。 “前些天我让肖恩发布了领主公告，在绿穗领搜索你祖父，但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他的消息。”说着李察皱起眉头。“这样的情况很不寻常。我怀疑他人是否已不在绿穗领上，虽然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 “……爷爷的座右铭是，任何事情皆有可能。”梅尔凝视着桌面，听声音倒是并不慌张。“探索云海的渡鸦们曾遭遇过千奇百怪的情况，相比起来，突然从岛上失踪根本不算稀奇。” “你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我会让家臣们继续留意你祖父的，发现消息就马上告诉你。”李察呼出口气，微微调整了下坐姿。 在他构想的绿穗领近期发展规划中，修缮中的西风号和眼前的小渡鸦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而要说服与绿穗领无关的梅尔投身到轰轰烈烈的领地建设中来，那绝非轻松的任务。 “我想问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可是渡鸦。渡鸦的使命当然是探索云海。”少女挺直胸膛，骄傲语气仿佛在呵斥着“这还用问吗”般的。 “可是西风号还在维修中，而且你没有足够水手吧？”李察指出。 西风号是操纵便捷的快船，但以其吨位至少也要配置八人左右的水手组才行。据闻梅尔和梅兹似乎单靠两人来操纵浮空艇的，李察无从想象他们是怎么做到这点的，不过此刻梅兹失踪，仅靠梅尔一人无论如何是肯定不成的。 “水、水手的话再雇佣就好。”梅尔难得支吾起来。“你领地里应该有想要出海赚钱的领民吧？我可以雇佣他们当水手，当然得先要领主你同意才行。” “比起雇佣领民来，我有个更简单的提议。” “什么提议？” “其实我想雇佣你为夏尔菲家的航海士。”李察开门见山地说出来。“西风号由夏尔菲家负责修理，招募和训练水手也都由领主府安排支援。另外我还会额外付你薪水，你只要在找到祖父前暂时替夏尔菲家效力就好，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少女皱起眉，眼中骤然腾起激昂的焰火。“我可是自由的渡鸦！才不想当被人饲养的斑鸠呢！” “我并不喜欢‘饲养’这个词，也没抬高自己地位的打算，实际上你可以把我的提议理解成‘合作’。”李察摆摆手，借着端起茶杯的机会让气氛缓了缓，望着梅尔继续说着。“疲倦的渡鸦需要休憩的树枝，困窘的领主也想要开拓的航船，这应该是彼此互利的合作，并不存在谁高谁低的问题。” “哼，说得好听，结果还不让我去斑鸠的事情。” “这个嘛，我是不太清楚渡鸦和斑鸠什么的。会想雇佣你，纯粹是看中你身为航海士的本领。如果这样也不对的话，就算我没说过。”李察耸耸肩膀。这番话也并非胡言，巨杉岭时小渡鸦在黑夜中把众人精确导向浮空艇的超强方向感，给李察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航海士的本领？”梅尔微微瞟过来。“当真？” “句句属实。”李察点点头，恳切相告。“绿穗领此前既无浮空艇也无航海士，这块是全然空的。我不否认确实有对外贸易的需求，但实际除贸易外，还有开拓领空、探索浮岛等很多功课要补上，那些应该也是渡鸦的领域吧？” “要说是也没错……”梅尔瞪着李察，咬着指头发出格外纠结的声音。李察的提议于情于理都格外妥贴，小渡鸦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转而朝年青领主投去混杂着警惕与犹豫的注目。“假设，我是说假设哦？假设我接受了夏尔菲家的聘佣，你会给我安排什么任务？” “我打算请你开拓从绿穗领到司登伯爵家的新航线。”李察直接说着。 “开拓新航线？”小渡鸦像吓到般的叫出声来。“你、你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开拓新航线可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壮举哦！？别说得好像明天早餐吃面包一样轻松！” “这个嘛，既然你们都误打误撞从司登领飞过来了，那再循着原路找回去应该也是能做到的吧？对你来说。”李察期待地望向梅尔。 开拓新航线一半靠运气一半靠实力，西风号当初乘着风暴从司登领漂流到绿穗领时就已凑足了运气，而说到实力，李察觉得小渡鸦还是蛮值得期待的。 “……你说得倒是轻松。”梅尔皱着眉，并没反驳李察的说法，而稍稍改变了语气。“就算我替绿穗领开辟了新航线，那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作为新航道的开拓者而载入史册，难道不是渡鸦所追求的名誉吧？”李察留意到小渡鸦烁烁闪光的眼神，决定再押上一把。“当然除了名誉外，也会有实际的报酬。” “嚯，比如说呢？”小渡鸦轻哼着。 “比如说，这个就算是提前预付的奖金。” 李察解下腰间的速射铳，爽快地推到了小渡鸦面前。 梅尔愣愣看着桌上的闪银短铳。曾亲眼见着李察以二段射瞬杀荒狼的她，当然清楚这把短铳的非凡价值，也知道像这样武器绝对领主花大价钱朝工坊名匠订制的保命珍品。而那样的金额对普通人来说恐怕几辈子都挣不到的。 而现在李察居然直接把它送给了自己？ 宛如在餐厅点牛排却从厨房里窜出头公牛般的冲击，让小渡鸦连眨了好几下眼睛，随即才惊叫起来。 “等等，你、你你要它送我！？这不是你订制的护身武器吗？” “与说是订制，不如说是我自己改良的。”李察淡定地耸耸肩膀。“需要的话再做一把就好了，所以不用客气尽管收下。等你用顺手的时候，我再另外帮你做一把性能更好的狙击铳。当然都是别处找不到的新品。” “狙击铳？”光听名字就感觉特别帅气的大饼，确实把小渡鸦的心给勾了起来。梅尔再不客气地拿起速射铳，抚摸着那银光闪闪的枪身，虽然铳柄上那柄剑与翼的家微有点碍眼，但却并不妨碍小渡鸦心中涌出的雀跃欢喜。 “速射铳在用法上有几点要注意的，我会写张说明给你，另外制做弹药的方法我等下也会教你。”李察殷勤嘱咐着。 “……这把速射铳也好，那时的三角翼也好，你和别的贵族老爷真的不太一样呢。”梅尔把玩着速射铳，朝李察投去刮目相看般的目光。“听说你身上也流着琉贝克家的血脉呢，琉贝克家先祖是渡鸦出身的传奇，跟着你或许会比较有意思也说不定。” “感谢你的赞许。”李察松了口气，就像邀请般的朝小渡鸦举起茶杯。“既然如此，今天起，你就是夏尔菲家的首席航海士了。” 20章 杂货屋主的郁悴 南镇是绿穗领唯一的居民点，而哈万的小铺则是南镇唯一的杂货屋，可以说毋庸置疑地占据着垄断市场的地位。通常情况下，垄断市场即是财富滚滚而来的代名词，然而哈万小铺经营垄断市场多年，其身家却始终和富庶扯不上关系。 当然，这并非说哈万的经营手法如何拙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才是根本问题。 哈万小铺贩卖的是南镇居民日常生活的必须品，从盐和胡椒到瓦罐铁瓢等都有。小铺货架上的商品只有一小半来自南镇屈指可数的寒碜作坊，而剩下一大半都是从连吉亚领进口而来。 每次连吉亚人都会带来大批物资，这些物资会先由领主府统一采购，而后再分卖给哈万在小铺零售。和其他抬高售价压榨领民的黑心领主不同，夏尔菲家转给哈万的物资价格有时候甚至比连吉亚人出售的还要便宜，而其中不菲的差价则由领主府来补贴。 对领主府那向来不宽裕的预算来说，这样的补贴无疑是一笔沉重负担，然而却没办法。绿穗领太穷了，若按照连吉亚人的售价来卖的话，领民们根本就不可能卖得起。 哈万是少数知晓其中内幕的人，因每天都称赞着领主大人的慷慨与仁慈。 除此以外哈万也无事可做。 虽然连吉亚人带来的物资会令小铺商品暂时丰盈，然而那些经领主府补贴的日用品很快会被居民们抢购一空，哈万的货架十天中有九天都在空空如也的尴尬中度过。久而久之哈万也练出了一项销售特技，也就是用少量商品也能摆出还看得过去的货架来。 这天当哈万正琢磨着如何让自家特技更上一层楼的时候，小铺门口突然冒出了熟客的身影。 “哈万！你还没走吗？别管那些杂货啦，快跟我去空港！”熟客挥手招呼着哈万，脸上有着掩不住的兴奋。“西风号启航啦！咱们领地的船！领主大人叫我们有空都去空港送送！” “领主大人吩咐的？” 听到是领主吩咐，哈万不敢怠慢，挪动着微胖的身躯从柜台间挤出来，跟着熟客匆匆朝空港跑去。跑出门时哈万犹豫了下要不要先关上铺门，随即想到横竖铺里也没啥值钱东西，也就干脆抛到脑后了。 从南镇到空港用走的还是比较累人，仁慈的领主还特别安排了数辆鸟车来回接送。哈万和熟客幸运地攀上了一辆鸟车，鸟车后厢还坐着好些相熟的街坊邻居，都是听说西风号启航而特意赶去送行的。 “西风号，真是好名字啊，这下咱们绿穗领也有浮空艇了！以前只能看连吉亚人脸色过日子，现在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一把，实在太好了！” “是啊是啊。我家那浑小子，当初好说歹说都不愿意去，幸好领主大人让首席航海士来做了动员。现在那小子不知道在船上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对了，听说这次要是去好像是伯爵领哦？比连吉亚的子爵领还要得大得多的地方，不知道会不会带回啥新奇玩艺呢？” 领民们在车厢里热烈交换着对浮空艇的期许，而哈万则听得暗暗苦笑。 伯爵领比子爵领繁荣是理所当然的，然而比起那什么新鲜玩艺来，他倒更希望能日常物资能充足些，不要每次刚到货就被稀里哗啦地拔个精光。这样他守着小铺也多少有些味道，而不是每天都琢磨着货架的十八般造型。 众人谈论时鸟车不知不觉抵达了终点，终点的空港处此刻已是人山人海。绿穗领中自家臣到领民都在领主号令下聚集在此，码头前人头涌涌中，还没靠近便能感受到那股升腾的热气。 哈万远远看着年轻领主的身影，只可惜他们来得太迟了。那处为启航仪式而搭设的木台已被热情的领民们围得水泄不通，侍卫们拼命维持着现场秩序，发福的哈万根本就挤不过去。 哈万无奈放弃了凑过去的念头，远远打量着喧嚣热腾的空港。 不知是否错觉，最近以来空港似乎变得越来越热闹了？ 放到以前的绿穗领，空港是众人差不多看年看月才会来一次的地头，然而自打前次修缮栈桥以来，空港重新任命了管理官，搭起了修缮浮空艇的船坞。前段时间浮空艇试航，还有训练水手也都引来许多领民凑热闹。其热闹程度是以前根本无法相比的。 哈万觉得这是好事情。毕竟人口就像潮水，越是流动才越是活泛。流动的人潮必然会带来旺盛的需求，而需求则等于商机和利益。浮空艇就好比绿穗领的船帆，在其拉动下，今后空港这块肯定会越来越繁荣。 也许在这里先建个酒馆是不错的主意？哈万情不自禁地想着。 这时候前方人群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哈万被吓到般的向前望去。只见随着年轻的领主扬起手，一艘褐底白帆的浮空艇便从停靠码头处冉冉升起。 那艘浮空艇有着飞马状的尖锐船首，两侧徐徐张开的翼帆就像白鸟翅膀耀目。尽管块头比起连吉亚的船来要小上一号，然而外型却更加精悍，气势也更加威风。比什么都吸引眼球的，是那枚绣在浮囊上的纹章旗—— 剑与翼，是夏尔菲家的家徽，也是绿穗领的旗帜。 以往只能地上摆动的双翼之剑，随着浮空艇飘扬在空中。看着那枚象征家园荣耀的旗帜，哈万心里陡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昂情绪。随即哈万忘情地振臂欢呼起来，和着周围数以千计的领民一起。 “唉，终于走掉了……” 李察抬头望着西风号徐徐远去的船影，发出难掩惆怅的叹息。其实他是很想上去，尤其想知道调整过的西风号在实际航行时会有何等表现。 西风号是非常经典的莱恩快船，兼具速度与荷载的设计实用性很高。只是以前老梅兹对西风号的管理太过粗犷，导致修缮浮空艇期间奥森等人从船舱里清理出了足足堆满两个舱室的垃圾。李察看得口愣目呆，但也趁机对船舱容积进行重新规划和调整。现在西风号的内部已焕然一新，有效荷载也提升了三成有余，对初期贸易来说是相当合用的。 因为此行是向司登伯爵领的开拓之旅，再说绿穗领本身物产也并不富裕，故而李察没敢往上装太多物资，只让西风号携带了好些样品去试探销路，而关键都由同行的老管家负责把脉。 从调整舱室、准备物资到募集水手，这些流程花费了比预想更多时间，结果拖到今天才发出。而最让李察纠葛的莫过于他没法同行的事实。 李察叹息着，微微瞟向身后。 只见三步远的位置处，容貌端丽的侍女长正朝他投来警惕的注目。 21章 编辑长的秘谈 大概是被他们领主前次独自拽回浮空艇的壮举给震撼，今次以老管家为首的家臣都一致反对着李察亲赴云海。家臣们的理由是往司登领的开拓航行存在风险，就算要去拜访也至少等到航线确实开通后再去。 为阻止领主的妄行，已阔别云海多年的老管家甚至翻出了当年帝国军中服役的装备，以领主代理人身份亲自前往司登领。这样一来李察也再无法坚持自己主张，只得在地上目送着西风号冉冉穿云，感觉相当委屈。 当然这样的情形也只是暂时的。只要今次小渡鸦确实从司登伯爵领回来，两地建立起联系，那下次李察再乘船拜访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先回去吧。” 李察朝阿德蕾摆摆手。开拓航线的事情上他已没了插手的余地，而在梅尔等人返回以前，他还有好多需要做的事情。 对被茫茫云海分割的南部诸领来说，每周一期的《南方周报》可以说是其与外界构建情报交流的重要途径。 从帝国政务到诸领新闻，从资源贩售到人材招募，浮岛诸领的情报透过名为《南方周报》的平台汇聚流通，构成重重肉眼不可见的信息网络，从而把物理层面遭到分割的诸领紧紧拉拢到一起。就这点意义来说，出版周报的南方社亦可被认为是莱娅帝室维持其统治力的不可或缺的重要工具。 在这样的认知下，南方社内流传出某主编和帝室有联系的传闻也就不足为奇，哪怕帝室从未表现过对南方社的关心。此刻南方社编辑部内，新的一期周报正在紧张报版校对着，而负责审定样报的执行主编朱诺，亦在那间独立办公室里进行本职作业。 报社上下都知道，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去打扰朱诺的。就算有时候路过办公室，会听到其中传出执行主编自言自语的声音，也绝对不要去敲门——总编脸上那犹未褪去的乌眼圈，便是最好的警醒。 “……是吗，果然连你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呢。” 摆设着诸般地方风情饰物的办公室里，朱诺仰靠在铺垫着柔软编织物的座椅上，偏头望向虚空某处。办公室没有第二个人影，然而朱诺注目的虚空处，却有一簇红玉色的淡淡光焰在摇曳着。 针对朱诺的问题，光焰仿佛点头般的微微晃动了下。 “说得也是，以一己之力把浮空艇从坠落荒岭拽回来什么的，果然还是太难让人相信了。”朱诺轻弹着手指，随即却把抱怨目标移到不在场的某记者身上。“这样的情节放到英雄故事里倒不错，夏纳姆那家伙，一开始该不会找错职业了吧？” 光焰以小幅波动传达出某种讯息，而朱诺愣了下后随即用力摇头否认。 “别闹。像那种油腔滑调、到处献殷勤的无德混蛋，当手下还勉强凑合，当情人简直是给自己添堵……真要选伴侣的话，我对我们的领主小弟还有点兴趣。”朱诺半开玩笑地说着，而那边光焰则宛如被吓到般的猛燃了下。 注意到这点的朱诺暗笑着，随即安慰般的摆摆手。 “放心啦，有关绿穗领的专栏还会继续开设的，不过最近那边发来的稿件都改描述那边的风景名胜了，意图明显得可以……啧，再这样下去我得考虑跟领主小弟收报酬才是。” 朱诺咂舌翻动着桌上的报样，正想着要说什么时突然门那边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朱诺皱眉瞪过去，而虚空中的那簇光焰也瞬间消隐。 “谁在敲门？” 聊天被打断的朱诺，不论语气与神情都激扬着怒气，然而在看到探头进来的那张胡渣脸后，执行主编却瞬间化为惊愕的雕像。 “夏纳姆？”朱诺愕然瞪着嬉笑着走进来的男子。“你、你怎么回来的！？” 不能责怪执行主编的失态。毕竟绿穗领位于莱娅帝国的边陲，而到目前为止与其通航的也只有连吉亚子爵领。结果每次从绿穗领发来的稿件都得先在连吉亚领中转才能传到司登伯爵领来，差不多要耽搁整整一天。 想想看，连依靠云隼传递的稿件都倘且如此折腾，更何况是人了？ 夏纳姆要返回司登领，唯有搭乘连吉亚领的定期贸易船。然而连吉亚船队前不久刚巡游过绿穗领，此刻还尚未回归连吉亚本岛，朱诺实在想不出他是怎么来到司登领的。 “这个嘛，你要不猜猜看？” 夏纳姆嬉笑着耸耸肩膀。先挑起对方好奇心是不良记者向来擅长的把妹手段，但当目睹执行主编眼中闪出的冷芒时，夏纳姆猛然醒悟到自己挑错了对象，却已来不及撒消。 次瞬间，一股猛然力道把夏纳姆给拽进了办公室，随即办公室墙壁传出仿佛被重物砸到般的砰然声响。那声响摇颤着编辑部，然而对司空见惯的众编辑来说，也只是替那倒楣蛋在心里默哀了一把，然后便摇摇头便继续作业， “大半年不见，胆子貌似变大不少嘛？” “不、不敢。”被揪着衣襟按在墙壁上的夏纳姆，神情虚弱地看着那支戳到鼻尖的钢笔，连连讨饶着。“大姐头饶命！我、我只想开个玩笑而已，绝对没有捉弄您的意思。” “还记得上次人家姑娘到编辑部来要人，我是怎么说的吗？” “记得！记得！大姐头的话我一直记得的！”看着那支离眼睛越来越近的钢笔，夏纳姆紧张得浑身僵硬，连点头都不敢地报告着。“我、我是乘浮空艇来的！绿穗领有浮空艇了，而且刚刚开拓出到司登领的航线！” “……你说什么？”朱诺当场愣住了。 “绿穗领开拓出新航线了？到司登领的？”朱诺愕然着。司登伯爵领是帝国南部的中枢重镇，光是和司登领连通的事实就足以让绿穗领从地理上摘下穷乡僻野的头衔，绝对是足以登上报纸头版的新闻。而而在此以上的，还有让朱诺更加在意的事情。 “他们哪来的浮空艇……等等，难道就是上期新闻里提到的！？” “没错。”夏纳姆松了口气，再不敢卖关子地报告着。“西风号现在就停在司登领的空港，好多领民都闻讯赶码头去围观，不知道有没有混进记者……为让南方社抢到新闻头条，我可是气都没歇就过来通知大姐头，够义气吧？” “带路！赶紧的！” 朱诺眼放神光，回身抓起外套，拽着夏纳姆便匆匆奔出了办公室。几名差点被撞到的见习生口愣目呆地看着如疾风般的执行主编，而且远处见惯不怪的老编辑们则是淡定地继续作业着。 22章 步向颠峰的道途 据闻夏尔菲家先祖初次踏上这块浮岛时，曾被眼前一望无际、郁郁葱葱的广袤森林所震撼，于是将其命名为“绿穗领”。而后以降落处的空港为落脚点，夏尔菲家先祖率领着开拓民在森林中开辟出定居点，并花费数代之力徐徐扩展，最终才形成此刻绿穗领的模样。 当初开拓定居点时开拓民们曾砍伐出了大片林地，其中条件最好的核心位置成了建设南镇的基盘，而与基盘相近的林地则被开恳成了适宜耕种的良田。至于剩下的耕种运输皆不方便的那部分，则被长久地闲置着，等察觉到时已在西南角形成大片低矮的草甸。 那些草甸成为獐鹿群的天堂，不时也会吸引荒狼等捕食者来寻觅。为避免威胁到城镇，南镇居民会定期请猎户前往驱逐害兽，不过除此以外几乎不会再有人来拜访。 既僻静又平坦还宽敞的草甸，对李察的飞行器来说简直就是最理想的测试场。因而在滑翔机装配好的次日一大早，李察便兴冲冲地拽着最新的试作品来到提前勘察的测试场。 “到那里停。，慢点，当心别碰着翅膀。” 李察招呼着侍卫把滑翔机徐徐推到预定位置，声音和情绪都相当高扬。 这架全新设计制造的滑翔机，比前次浮空艇上临时拼凑出的版本要进化许多。参考莱特兄弟的鼻祖式布局，李察用木料和薄布做了双翼机，不仅在机尾追加了控制方向的尾舵，还是机身正中安设了躺卧操作的驾驶席。 其中尾舵由金属线牵扯着，拉到驾驶席旁的操纵杆来控制。因翼形结构相当原始，故而控制舵面也只有最简单的上下和左右。虽说如此，但垄断盖缇娅天空的钝重浮空艇比起来，其机动性已可谓是划时代的产物了。 打造这架滑翔机费了李察数周的时间，不过也并非所有活计都由他亲自完成。在领主命令下，四名帝国老兵暂时兼职了匠师助手的活计。 停好滑翔机后，李察趴到驾驶席上。 铺垫着毛织物的驾驶席还算舒服，而上下左右的控制舵面也确实随着操纵杆而摆动，让李察多少放下心来。这架滑翔机的结构和莱特兄弟的鼻祖机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是李察此刻还没能搞出引擎和螺旋桨来—— 毕竟盖缇娅世界目前还在风帆时代，和内燃机出世还有着数世代的遥远距离。哪怕李察有着穿越者的英知加持，要想在短时间内把一套制造业体系从无到有地建立起来，那也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当然没有引擎也有没引擎的法子，毕竟李察从最初起做的就是滑翔机。 李察用绳索把自己固定在驾驶席上，确认稳固后便抬手打了个响指。 “准备好了，拉吧！” “好、好的。” 前面的侍卫乔恩不太踏实地点点头，猛然一抖缰绳。两只锤头鸟随即闷哼一声，拖拽着滑翔机朝草甸前方奋力奔去。 滑翔机的两枚滚轮摩擦着地面，不妥平整的草甸让趴着的李察颠得够呛。不过滑翔机本来就轻便，再加上双翼结构带来的额外升力，极大缩短了起飞所需的滑行距离。差不多当两头锤头鸟刚跑出速度时，滑翔机的前滚轮便已离开了地面，李察再轻推方向杆，滑翔机顿时扬头升上天空。 “哦哦！？” 做成活索的拖钩在滑翔机升空后也自然脱落，骑着锤头鸟的两侍卫愕然看着那腾空而起的木鸟，满脸的口愣目呆——虽然此前他们已从年轻领主那里知晓了滑翔机的名字，然而实际上目睹到这架庞然巨物飞起来，感受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震撼。 “飞、飞起来了？真的耶！” “盖缇娅在上！我的眼睛没花吧？” 惊呼的侍卫们仰望着天空，而空中的李察则俯瞰着大地。 以前在蓝星时李察曾跟着爱好飞行的友人混过一段时间，不过当时受诸般条件的限制，实际上李察除了滑翔翼外就只玩到旋翼机的程度。像此刻这般从空中俯瞰地面，则已是许久未有的经历。 李察抬头望向天穹，只见辽阔无垠的蔚蓝色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浮岛——盖缇娅是虚空浮岛所构成的世界，亦是足以让李察振翅飞翼的舞台，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因而李察打算从滑翔机开始，慢慢把能想到的飞行器都弄出来试试。这既是李察的私人爱好，同时也是其身为领主的经营探索。盖缇娅世界对飞行器有着天然的旺盛需求，而顺利的话或许能发展出绿穗领独有的航空产业。 当然，产业升级是个缓慢的过程，而飞行器的披露更需要谨慎。 当前盖缇娅的天空由浮空艇统治着，并且已持继数世纪之久，新型飞行器的出现势必给盖缇娅的旧有格局带来莫大冲击，而承受的反动恐怕会超出想象。运作得不好的话，搞不好滑翔机等还没来得及普及便会被迫消散在云海的彼端，因而其研发和披露都必须慎之又慎才行—— 此前那架浮空艇上临时拼凑的滑翔翼，已在降落巨杉岭时摔得七零八落，而事后李察亦对夏纳姆等人下了缄口令，把滑翔翼相关的事项列入夏尔菲家的机密，不可向任何人透露。 就连今次制做滑翔机时，李察也特别挑选了知晓秘密的侍卫们来帮忙。至少到飞行器能靠自身动力飞翔以前，李察不打算让更多人知晓此事。 研发航空引擎的事情得尽快提上日程，在那以前，李察则必须确保眼前的滑翔机能顺畅运作才行。这步不走踏实的话，动力飞行器根本无从谈起。 “好了，稍微试试吧！” 李察向旁边扳动操纵杆，滑翔机随即微微打斜掠过树梢。几头觅食的獐鹿被空中掠过的巨影惊到，扬着蹄子发出紧张啼叫，那尖锐的告警声很快带动整个鹿群都朝森林里撤去。 从空中俯瞰着地上逃窜的鹿群，李察一时间不禁来了兴致，当即操控着滑翔机撵着鹿群飞过去。追逐鹿群时掠过森林，打量着散布其中的水塘和丘陵，李察脑海里突然冒出“要不要从空中对绿穗领进行一次整体勘察”的点子。 要确实知道自家领地蕴藏着哪些资源，没有比空中勘察更好的方式。浮空艇无法在浮岛上空飞翔，而靠滑翔机也肯定不成的，这么想来的诚，研发引擎的需求似乎变得更加迫切了…… “咦？呜哇！？” 陡然从旁侧吹来一股横向劲风，滑翔机大幅歪斜，想得入神的李察差点就被甩出去。幸好绑定的绳索固定着身躯，李察急忙扳动操纵杆试着把机体调正，却依旧身不由己地被吹偏出去。 没有动力的滑翔机根本无法和横切风相抗衡，李察努力控制着歪斜机体不让其失控，却不禁回想起魂穿前被骤变风给吹落山沟的光景，当即菊花一紧。 幸好那股强劲侧风并没有持续太久，李察抓着风力减弱的机会摆脱风流，随即又顺着风道盘旋了一大圈，才好不容易兜回到草甸上空。然而因连番损耗速度的缘故，滑翔机此刻已处于失速的边缘。李察根本来不及调整方位，只好让滑翔机就这样朝草甸降落下去。 “哦哦？” 降落前李察拉起机头，两枚滑轮挨到地面时传来猛烈冲击，李察整个人被震得差点摔出驾驶席，但滑翔机朝前方滑出一段距离后，终究还是徐徐停了下来。 “呼……呼……呼……” 李察在驾驶席上剧烈喘息着，神情惊魂晋定，额前满是冷汗。 以往在蓝星时，有人开玩笑说过天空就像情绪阴晴无常的女人，没法顺应的话就迎来红牌退场的命运。就这点来说盖缇娅的天空似乎没啥不同，并且考虑到从浮岛掉下去就没得救的事实，抱有必要以上的敬畏心似乎更加合适。 李察在滑翔机上呆了好半晌才平复情绪，随即解开绑索翻出驾驶舵。李察绕着滑翔机走了一周仔细检察。 应该说不愧是创造历史的经典设计，确认除了滚轮撑杆在迫降时稍稍裂开外，其余部分都保留完好。李察满意地点着头，心里涌出信心来—— 包括莱特兄弟的鼻祖机在内，蓝星的众多航空先驱们为开拓头顶的未知疆域而付出了几十代人的心血，那些珍贵的知惠随着李察穿越到盖缇娅来，足以让他避开沿途陷阱、畅通无阻地直达彼岸。 盖缇娅是云海和浮岛的天空世界。 谁掌握了天空，谁就掌握了世界。 隐隐约约地，一条通向人生巅峰的途径在眼前徐徐浮现。心潮澎湃的李察紧握着拳头在心中发出呐喊，恍惚中仿佛听到命运在耳边响起凯旋的号角，并伴随着激昂的鼓点。 那急促鼓点从背后由远及近地传来，李察下意识地回头望去，见着是侍卫们骑着锤头鸟慌慌张张赶过来。陪同测试的侍卫应该只有乔恩莫顿两人，但此刻并行的锤头鸟却有三只。 李察疑惑地抬头望去，随即像被吓到般的发出哇地大叫。 那在乔恩和莫顿中间骑行的，不是英姿飒爽的侍女长又是谁？靠近的侍女长瞪着李察背后的滑翔翼，脸色似乎相当不善，并朝着年轻领主投去有如投枪般的锐利眼神。 23章 转职的秘书官 领主室里的气压相当低。李察努力扮出认真批阅公文的模样，却时不时抬头朝屋角的两侍卫投去杀气腾腾的眼神。 （乔恩莫顿！谁特么让你们俩把事情告诉阿德蕾的？） （老爷，赛希女士问起，我们不敢不答啊……）被训斥的莫顿低垂着头，而乔恩则苦着脸打出手势试图解释，但结果却惹得李察更加恼怒。 （混蛋！到底她是领主还是我是领主？听我的还是听她的？） （可是，老爷您不一样朝她低头吗？）莫顿眨眨眼睛。 （废话！要是我摆得平阿德蕾还叫你们保密个鬼啊！？） （呜哇，老爷您太不讲道理了……） 李察把处理好的公文重重拍在桌子上，咬牙朝两侍卫投去“当心把你们流放到巨杉岭砍柴”的瞪视。这时候旁边传来推门的声音，而李察则在转头望去的瞬间切换到了欣然微笑的神情。 “哟，阿德蕾，这边的我都处理得差不多啦，还有吗？” “……辛苦您了。” 抱着文书走进来的侍女长，隐约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然而由于男人们是靠着近乎心灵感应般的秘语交谈，故而就算敏锐如她也无从揣摩。阿德蕾把疑惑视线投向旁边的两侍卫，而被注目的乔恩莫顿当即低头盯着脚尖、让自己化身成石像的亲戚。 看不出异样的阿德蕾只好作罢，把新的文书放到李察桌边。 “这些是今天的份量，请少爷过目。” “哦，哦。”接过文书的李察在心里暗暗咋舌。 平常的话此类琐碎领务都是由肖恩负责打理，但此刻老管家正代替领主踏上前往司登伯爵领的开拓之旅，结果李察不得不亲自处断。当然处理领务本身并无多大问题，只是来自侍女长的注目却让李察相当心神不宁。 自打从测试场回来阿德蕾便是这般眉头紧皱的模样，虽然嘴上没说啥，但李察大概也知道她在介意着什么——前次李察从浮空艇上滑跃的惊险光景给阿德蕾留下深刻印象，进而对主君摆弄飞行器一事生出强烈抵触。若不想办法解决此问题，将来别说红茶了，恐怕连凉白开都没得喝。 考虑再三后，李察还是决定摊牌。 悄悄瞥着侍女长的方角，李察从办公桌底的秘密抽屉里抽出一叠稿纸，把最下面的数页整理下后递了过去。 “呃，阿德蕾，你看看这个。“ 阿德蕾疑惑地接过稿纸，低头看去时脸色顿变。“这、这是！？” “是设计草图，那架‘滑翔机’就是照上面设计做的。”李察解释着。 “滑翔机？”阿德蕾皱眉盯着稿纸。 只见稿纸左上角标着“滑翔机试作壹型”的字样，而下方则绘着草图。草图中从骨架结构到蒙皮铺设，从滑轮组件到操控舵面，把滑翔机的诸般结构都清晰描绘了出来。阿德蕾下意识把图纸和此前目睹过的实物相对照，惊叹其构造之精妙的同时，也涌出强烈疑惑。 “这个叫‘滑翔机’的，是少爷您自己想出来的？” “当然不是。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李察耸耸肩膀。“其实是以前在格兰特学院进修时，曾读过的一本讲述空气动力学的著作。那本书里提到过滑翔机的构想，因而我就借来用用。” “格兰特，皇立学院吗？”阿德蕾闻言挑挑眉毛。 位于莱娅帝都的格兰特学院，以及其它数所同阶的皇立学院，几乎是所有诸候子弟在少年时代都要前往进修参学的场所。依照帝国传统，诸候子弟们会在那里学到盖缇娅世界的政治、地理、航海、机工等诸般知识，以及如何经营领地并贯彻对帝室的忠诚心等至关重要的课题。 李察的母亲去世得早，因而就像其他诸候之子那般，李察很早便被送往帝都的皇立学院就读，在那里渡过了少年时代的大半光阴。直到不久前其父罗察德男爵因故罹难，李察才被从莱娅帝都急召回绿穗领继承家业。然后没多久又发生空难魂穿的经历，于是便成了此刻的模样。 李察既拥有穿越者的英知，又继承了前生的记忆，在综合诸般考量后便编出了“在图书馆里偶然翻出秘藉”这般，令人既无法证实也无法反驱的理由。 顺带一提，因母亲艾琳希娅去世得早，故而李察直到前往帝都研修前，其大半童年都是在侍女阿德蕾的照顾下度过。阿德蕾在李察心里有着亦母亦姐的威望，故而李察很难违逆寡言俏丽的侍女长。 “说到格兰特学院，据说他们每年都会颁布好几枚紫心勋章……给那些因实验事故而缺胳膊断腿的机工学士。”侍女长的目光说着陡然变得尖锐起来。 需要说明的是，帝都的数所皇立学院都各有所长，而格兰特学院的机工学则是诸院之首。格兰特的机工学士们皆以挑战未知的造物领域为荣耀，然而那份荣誉的代价却也格外沉重，尤其以“臭名昭著”的紫心勋章而广为人知。 “我、我可没打算得那鬼勋章哦？”李察猛然打了个寒颤，摇头分辩着。“实际测试前我都用模型验证过性能的。就算稍稍有点冒险，那也是有价值的。” “价值？”阿德蕾疑惑地盯着稿纸。“什么价值？” “这个嘛，虽然在滑翔机的阶段还看不太出来，但那本书可是预言它们有取代浮空艇的潜力哦？”李察边说边留意着侍女长的神情。“我打算花点时间来完善滑翔机的实物。如果顺利的话或者能为绿穗领拓展出一条发家致富的道路也说不定，就像那些依靠造船业发达的富庶领地一样。” “您是认真的吗？”大概是亲眼目睹李察滑空翱翔的缘故，阿德蕾并未否认滑翔机的价值，但却转而从现实层面来质疑年轻领主的狂想。“发展造船业确实能给领地带来富庶，但造船业需要庞大的资金、技术和资源……恕我直言少爷，我实在不认为绿穗领能凑齐这些条件。” “事实上，今次制做滑翔机的木材是从巨杉岭处调集的。那里的巨杉树既坚韧又轻巧，算是制做飞行器的理想材料。”李察很有耐心地摆摆手。“所以你看，至少资源这块我们是有优势的。其它条件也不是说要马上做到，先有目标再慢慢推进就好，没错吧？” 就算被询问意见，侍女长也没法立即回答。阿德蕾以惊愕神情看着眼前的主君，仿佛努力克服童年印象的落差般，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居然为绿穗领考虑到了这一步，看来肖恩说得没错呢……”阿德蕾呼出口气，接受现实的她似乎也在心中做出某项决定，抬头望着李察。“既然此事关系到领地繁荣，那请让我也来帮忙吧少爷。其他姑且不说，事务管理的话，我应该比那两人可靠多了。” 阿德蕾说着斜眼瞥向屋内两侍卫。那边被注目的乔恩与莫顿，就仿佛要主张自身价值般的用力地挺起胸膛，不过却被李察漠视了过去。 “阿德蕾能帮忙当然再好不过。”李察点点头。他对侍女长的事务处理能力有着极高评价，今后领地建设势必需要调派众多资源，有阿德蕾在旁帮忙自然是如虎添翼。“但你也有侍女长的职务，忙得过来吗？” “不必介意，侍女们已经很熟练了，就算没我指挥也能把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条。”阿德蕾摇摇头，认真望过来。“我协助少爷处理此类事务，但当您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我会阻止您，这样可以吗？” “呃，这个嘛，到时候还请手下留情。” 李察苦笑着，接住了侍女长好不容易递过来的橄榄枝。阿德蕾微微点头回应，那有如雨过天晴般的氛围让领主室的男人们同时松了口气。片刻后李察搔着脸颊，仿佛想起般的拿起一封信，递给了正式兼任秘书官的侍女长。 “对了阿德蕾，你看看这个。” 24章 砸向市场的铁锤 盖缇娅世界中，浮岛诸领间的交通贸易依靠浮空艇来往维系，而轻薄的信件物品等则依靠更快捷的“云隼”来传递。云隼是被盖缇娅人驯化的特殊飞禽，能驯着特定路线往返浮岛，其速度远远凌架缓慢而钝空的浮空艇，是莱娅帝国传递信息不可或缺的手段。 好比司登领印刷的《南方周报》能及时送达南部诸领，都是依靠云隼传递才得以实现。李察递给阿德蕾的信是肖恩从司登伯爵领寄出的，报告西风号平安抵达司登领的好消息—— 不过发信时司登领和绿穗领间还尚未建立航线，故而这封信是先由云隼带往连吉亚领，再经连吉亚领转送到绿穗领，中间莫约耽搁了两到三天的时间。 成功开拓新航线的西风号很快返航，取新航线直航回来的他们，实际上也只比中转信件的送达晚了一天不到。次日李察还在被窝里纠结着睡不睡懒觉时，便被来自空港的礼炮给震醒了。 西风号回来时必须放礼炮迎接，这是李察曾交待过的事情。管理官奥森忠诚执行了主君的嘱咐，结果当李察和着家臣们匆匆赶到空港的时候，那里已聚集了数以百计闻讯赶来凑热闹的民众。 “哦哦！已经回来啦？真不愧是咱绿穗领的第一快船！” “我儿没事吧？谁看到我儿博特了吗！？” “喂，有空的人过来搭把手！有好多货要卸下船的！” 领民们对自家领地的浮空艇表现出远远胜过对连吉亚船队的热情，老少爷们儿不用招呼便纷纷抢上去帮忙，有拖拽缆绳的，有帮忙卸货的，有推着酒桶来犒劳众人的，还有拽着水手给自家闺女介绍的。 “别挤！退回去！都退回去！” 四方脸的管理官拼命维持着现场秩序，好不容易让卸货区空出来，然而策划中西风号返回时的隆重仪式也就成了泡影。 稍迟半步抵达的李察，见到空港的喧嚣光景也有些傻眼，但他当然也不会蠢到朝正在兴头上的民众泼冷水，干脆宣布在空港就地举行庆祝宴会，并让阿德蕾从领主府里调来熏肉香肠等食材提供。 “今后绿穗领将迎来崭新时代，今天大家就好好欢庆吧！不醉不归！” 李察的宣告自然引来领民们的热烈欢呼，于是挟着西风号凯旋的热潮，年轻领主的声望再一次被推上颠峰。 “夏尔菲家万岁！” “李察大人万岁！” “绿穗领万岁！万岁！” 在领民们热烈拥簇下李察登上了西风号，亲自迎接首席航海士和老管家归来，随即又被人群拥簇着绕行空港半周，好不容易才回到港务室，在那间装饰寒碜的小客室稍稍歇口气。 厚实的窗帘隔绝了室外的喧嚣，细致的侍女长准备好了热茶和糕点，在徐徐升腾的香氛中，李察与心腹家臣们围着茶几而坐，随兴地谈起了今次前往司登领的开拓航行。 “辛苦你们了。”李察朝老管家等举起茶盏。“没想到昨天才接到信，你们今天就回来了，真是把我吓了一跳。看来这条航线相当顺畅呢？” “也不全是，其实好几次都差点在突然涌出的海雾里迷了路。”老管家心有余悸地摇摇头，目光投向旁边的首席航海士。“全靠着我们巴博萨船长那难以置信的方向感，西风号才得以回到正确航向。如果不是她的话，想开拓司登领的新航线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不用那么大惊小怪。”梅尔欣然摆了摆手。“一个读风，二个方向感，可都是航海士靠着吃饭的家伙。我家老头子可是连暴风大漩涡都闯得过去的，要是我连区区海雾都过不了，还有脸自称巴博萨家的人吗？” “原来如此，敬巴博萨家。”李察把举到嘴边的茶盏一饮而尽，转而向小渡鸦告知着。“我已经写了一封亲笔信，等航线图绘好后会一并寄给帝都的航海公会。前往司登领的新航路将会和梅尔巴博萨的名字被记进航海年鉴里，再公告到帝国全境，相信你祖父很快会看到的。” “我、我可没要求哦？你自己写的信，变成怎样都和我没关系。”梅尔偏着头，有些慌乱地抓起桌上的酥饼送到嘴里。 被载入航海年鉴是航海士的崇高荣耀，不过以梅尔的年纪来说确实是太早了些。当然，若不是穷乡僻野的绿穗领实在困窘到派不出别人，李察大概也很难决心把赌注押在小渡鸦身上。但无论如何，今次航行总算有了皆大欢喜的结果。 “对了，和司登伯爵家联系上了吗？”李察询问着。 “联系上了。”老管家点点头。“对绿穗领今次开拓出新航道一事，司登家相当欢迎。伯爵大致同意了绿穗领的贸易请求，并且邀请少爷前往司登领拜访。” “理所当然的，我也有这样的打算。”李察点点头。 以盖缇娅世界的境况来说，浮岛诸领间的交流在某种程度上也可看成诸候家族间的交往。双方家族间若能缔结友谊的话，两边领地的交流会欣欣向荣。反过来，也有因诸候家族彼此憎怨而切断领地交流的实例。 此前夏尔菲家与司登家并未有过交集，今次开拓新航道令两者初次联系起来，而这样的关系将如何演变，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李察既将前往拜访的结果，故而李察打算慎重准备后再拜访司登家。 “说起来，夏纳姆他留在司登领吗？”李察想起般的问着。 “是的。既然少爷近期要拜访伯爵家，他说打算暂时留在司登领为少爷您打点，而且南方社那边也要办理延长派驻手续什么的。”肖恩如此说着，看得出来此行让他对南方记者的印象改观不少。 “那家伙在当地人面似乎蛮广的，像旅店住宿、联络商会等，南方社那边也帮了不少忙。我们前往拜访伯爵府的事情还被写成了新闻稿，应该会在下期的周报上刊出……唉，真伤脑筋，一把年纪了还登报什么的。”说着老管家羞涩地抹了抹头发，李察才注意其灰发上擦得锃亮的发油，不禁哑然。 “看码头那边，你们貌似采购了许多物资回来？”李察稍稍瞥向窗外。 “是的。应该说果然不愧是伯爵领吗？司登领的市场比绿穗领丰富得多，而且当地采购的物价也远远比连吉亚人给出要便宜。以往我们没得选择，但去过伯爵领才知道被剥削得好惨。”老管家嘴角抽搐着，默默赌咒发誓着今后绝不再让连吉亚人赚去半个子儿。 “这个嘛，自家有船和靠别人贩运当然是不一样的。今后绿穗领的物资应该会慢慢充裕起来才是。”李察笑出来，边笑边朝梅尔眨眨眼睛。“我们带去的商品呢？在哪边售销如何？” 李察关注着。毕竟当初开拓新航路的动机，一则是为绿穗领寻找廉价物资的供应基地，二则是为绿穗领物产寻找优质的出口市场。司登伯爵领的领民普遍比绿穗领来得富庶，只要找到切入点，应该能为领主府那奄奄一息的钱袋带来可观收益才对。 “唔，谷物和水果是消耗品，在哪里都有销路的。价格方面虽比连吉亚人收购的略高，但实在是提不起来多少。”肖恩沉着地报告着。“倒是我们带去的金利酒销售得不错，利润几乎占到整趟航行的三分之一。” “金利酒？”李察愣了下。金利酒用绿穗领民们用大麦芽、裸麦再加上本地特产的杜松子酿造出的酒类，其口感香醇独特，算是绿穗领少数拿得出手的特产品。李察本身对酒不太感兴趣，故而没想到其销量会这样好。 “事实上，我们在那边市场发现了同类型的金利酒出售。其产地虽然标明的是连吉亚领，但我并不认为连吉亚人能酿出这样的酒来。”肖恩的声音隐约带着怒气，不过也难怪。那情形分明是连吉亚人从绿穗领低价进口金利酒，偷偷换上标签后再拿到别处高价出售。若不是今次老管家前往司登领勘察市场，恐怕绿穗领这边还依旧蒙在鼓里。 “原来如此，市场相当成熟了呢。”李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相比起老管家的愤慨来，他心里倒是涌出阵阵窃喜。考虑到连吉亚人每年从绿穗领进口的金利酒数额，可推测得知他们为培养金利酒的市场肯定没少花功夫。以往绿穗领没法出口也就罢了，既然现在有了西风号担任流通，连吉亚人辛苦开拓出的市场大概很快就会成为绿穗领的所有物。 “蛮有意思。”李察的眼睛亮了起来。 新的航道带来新的市场，新的市场又会催生出新的变革。那些以往只能在脑海里折腾的想法，现在随着航道开拓总算能着手推进了。 李察望向身旁的侍女长，示意般的点了点头。 25章 杂货屋主的晋升 “大人正在里面等着你，请进。”引路的侍女微微鞠躬道。 “哦，哦。”哈万点点头，神情僵硬地看着眼前的镶铜木门。门后即是绿穗领的年轻领主，李察夏尔菲的房间。 对如哈万般的寻常领民来说，别说靠近领主室里，光是踏进领主府邸就足让他们紧张到手足无措。尤其想到自己马上要和领地最尊贵的人物近距离接触，一股想要晕过去的念头便从哈万心里冒出，然而却偏偏神志清醒到不行。 老实说，对为何会突然被领主老爷召见一事，哈万全无概念。 前些天西风号从司登领运回大批物资，然而那些物资堆积在空港码头，迟迟没有分派给哈万小铺进行销售。昨天哈万在被窝里跟老婆聊起，还怀疑着自己是不是做了啥事惹领主老爷不高兴了，没想到今天就被召见。 难道真是自己惹怒了领主老爷？ 这个念头让哈万涌起没来由的恐惧，按在门上的手抖得厉害，膝盖仿佛也失去了往前挪动的力气。旁边侍女注目着杂货屋主惶然而惨白的脸色，努力憋着笑替他敲了敲门。 “进来。” 伴随着清晰的回应，领主室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门后面是一位虎背熊腰的侍卫，脸上疤痕散发出慑人心魄的煞气，腰间长剑柄上则隐约可见干涸的血迹。当被那阴鸷目光扫过到时，哈万的膝盖当即失去了力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饶、饶你个大头鬼！公子在那边，你跟我磕头干啥！？” 哈万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令前往开门的侍卫莫顿格外尴尬。帝国老兵伸手想拉起杂货屋主，然而被吓瘫了的哈万却怎么也拽不起来。直到旁边传来年轻领主诧异的声音，才为这场滑稽剧划下了休止符。 “……你们在干嘛？” “呃？” 哈万憋着老泪朝着声音处望去，只见着那张装饰华贵的办公桌处坐着绿穗领的年轻领主，而办公桌两旁则分别站着灰发老管家和黑发侍女长。老管家手里摊开着羊皮地图，而侍女长则埋头作着记录，看起来不像是要拷问审判的模样。 “别耍宝了，过来。” “是、是。” 李察招招手。年轻领主的声音既不张扬也不威肃，然而哈万却仿佛接到皇帝圣旨般的，蹭地一下从地上蹦起来，随即连滚带爬地凑到领主桌前。 “看看这个，认识字吧？“李察扬手递过来一页稿纸。 “禀大人，小的识字。”哈万诚惶诚恐地伸手接过稿纸，低头浏览着。 稿纸既非弹劾状也非审判书，而是记录着一系列表格。表格左侧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等日常百货的名项，而表格右侧则是与商品对应的价格数字。记录表格上的日常百货远比哈万小铺的商品来得丰富，而哈万也注意，其相应售价也比连吉亚人来得便宜许多。 “知道是什么吗？”李察好整以暇地问着。随即注意杂货屋主脸上的惶恐神色，再追加了一句。“想到什么就尽管说出来，说错了也没事。” “是、是。”哈万不敢直视领主的脸，目光盯在稿纸上。“那个，西风号前不久返航的缘故，小的猜想，这会不会是司登领的商品目录？” “嗯，猜得不错。”李察欣然弹了下手指。“这就是从司登领带回来的商品目录，上面价格比连吉亚人给的便宜许多吧？今后西风号每隔两周就会前往司登领一趟采购物资，而至于具体采购的种类数量等，我打算交给你负责。” “……咦？” 当听到西风号会定期往司登领采购物资时，哈万还暗暗高兴着杂货屋今后可以多卖些商品了，然而领主抛出的后一句话却让哈万当场愣住。待稍迟片刻当理解到领主的话意时，哈万更是差点被吓得傻掉。 “交、交给我负责？” “没错。既然今后可从司登领那里采购廉价物资，那领主府也再没必要再补贴物价了。所以趁着这次机会，我打算重新调整下领务。”李察看着眼前微胖的杂货屋主，徐徐说明着构想。“西风号只负责贸易物流的职务，不涉及其它领域，而实际的物资采购这块则交给国有……咳，领属公司来经营。” “领、领属公司？”哈万重复着这陌生的名词。 “如字面意义那般，就是隶属领主府的百货公司。由领主任命的家臣管理，其雇员薪酬也皆由领主府支付。”李察以食指敲打着桌面，边想边说着。“百货公司的职责是维持领地的物资流通和市场繁荣，只要做到这点，原则上领主府不会过问其经营的具体细节。” “是，是。”哈万茫然地点着头。所谓“领属公司”的概念他倒是能理解，就好比连吉亚贸易船团背后是子爵家撑腰那般的。但领主老爷为何跟他说这些？哈万心里隐约浮现出一点难以置信的预感，更紧张地竖起耳朵。 “西风号每两周会前往司登领贸易一次，届时需要采购的物资清单由百货公司根据市场需求自行决定，必要时候也可派伙计随船前往司登领。而采购回来的物资亦由百货公司在领地销售，售价交由你裁量。”李察想想后补充了一句。“当然我没指望在领民身上赚多少钱，但也尽量不要出现赤字。” “……请、请问，老爷您告诉小人这些是想？”哈万忍不住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领主老爷的口气俨然已是在讨论某项既定事实，然而其前缀条件却让杂货屋主尚未把握住。 “还不明白吗？笨蛋。”李察没开口，倒是旁边的老管家狠狠瞪了过去。“少爷打算把你那间破杂货屋升格成领属公司，从今以后你就是领主府的家臣了。还不赶快谢恩？” 带着指向性的怒喝贯穿了杂货屋主，哈万有如被闪电击中般的僵硬当场，等察觉到时浑身已涌起无法抑制的颤栗—— 所谓“家臣”是什么概念呢？绿穗领的领民总数超过五千，而被选为“家臣”却不到百人。家臣向领主宣示效忠，凭着本领为领主奉献忠诚，协助领主治理领地，并成为领主信赖的臂膀。作为对家臣忠诚的回报，领主会给予其优渥的薪酬，并把其纳入自家家名荣耀的庇护，而历史上也不乏获得主君认可而被授予爵位的家臣。因而在领民们眼中，家臣不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是出人头地的捷径！ 对数代以前皆是寒碜领民的哈万来说，领主老爷的宣布简直就是天下掉下金山般的福音。哈万激动得浑身颤抖，战战兢兢地望向李察，似乎既怕他点头又怕他摇头。 “不用怀疑。长久以来你的杂货屋为绿穗领做出卓越贡献，今后我也打算让它在领地建设中发挥更大作用。”李察仿佛鼓励新家臣般的点点头，随即弹了个响指。先前那名刀疤脸的侍卫走上前，冷哼着把一沉重口袋递给了哈万。 “这里面装着两万里恩。” “两、两万里恩？”抱着钱袋的哈万差点就垮了下去。 “其中三千里恩是给你的补偿金，从今以后那家杂货屋就是领主府的财产了。”李察继续说着，刻意忽略了杂货屋主快要蹦出来的眼睛。“另外一万七千里恩是百货公司的运营资金，你就用它去司登领采购物资。” 或许是短时间内被灌输太多惊骇概念的缘故，哈万向来清楚的头脑此刻被搅成浆糊一般，在原地痴痴地抱着钱袋没能立即回应。李察见状微微苦笑，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杂货屋主的心情，摆摆手让他先下去消化。 “今后允许你进出领主府，有什么问题可向肖恩请教。离西风号下次出航还有一周多时间，先在那以前把清单列出来就好。” “是……是。” 新晋家臣的杂货屋主，于是抱着两万里恩巨款的钱袋，在侍卫护送下失魂落魄般的走出了领主室。李察以温馨视线目送着那微胖的身影，从私营铺主到国营经理，他几乎能想象出这番剧变将如何摧毁及重塑其以往熟悉的生活。 “请恕我直言，少爷。”旁边肖恩也审视着杂货屋主的背影，但他看法似乎和李察不同。“虽然您慷慨赋予一介领民如此大的权力，但他真的能派上用场吗？” 从哈万踏进领主室起，老管家便以家臣标准仔细审视着杂货屋主的举止。然而不论是起先朝侍卫磕头的乌龙，还是听闻交待时被吓得失魂落魄的怯懦，都无法令老管家感到满意，更不要说以夏尔菲家荣耀相称的修养和品性了。 “比起品性修养来，我更看重他解决实际事务的能力。”李察摆手打断了肖恩的话。“我让阿德蕾调察过。在开拓新航线以前，绿穗领的日常物资几乎都通过那家杂货屋来流通，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领民对商品的实际需求，而那里也累积了流通物资需要的人气与渠道。所以我才把那家杂货屋升格为领属公司，为的就是让西风号的运输能力得最大限度的利用，你能理解吗？“ “是……”老管家点点头，不得不承认主君言之有理。 考虑此前绿穗领的诸般领务皆由肖恩一手打理，而自西风号启航以来领主府频频新设机构，老管家会感到地位动摇也自然的事情。当然针对这点，李察也早已想好了处置。 “航海贸易的开拓会给绿穗领带来变革，绿穗领想富庶起来会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材，今后领主府的应该也会多出许多新面孔吧？今后除了实际领务外，我还希望你能把更多注意力放到督促和栽培新家臣身上。”李察微笑着望向老管家。“好比今天这般，他们需要补习的东西非常多。身为夏尔菲家的首席家臣，你可得好好负责教导哦？” 李察开玩笑地眨眨眼睛。老管家愣了愣，脸上俄然浮出昂扬神情，随即举拳用力捶在左胸，满脸红光地朝着年轻主君保证着。 “如您所愿！我的主君！” 26章 酿酒坊与龙骑兵 两万里恩是杂货屋主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巨款。 揣着钱袋走在街上的哈万，看什么人都像是贼。 当然为夏尔菲家的名誉得事先说明，民风淳朴的绿穗领每年的盗窃案件拢共不超过五起，其中多半还是当事人自摆的乌龙局。至于当街抢劫什么的就更是无从说起，一来镇上确实没啥值钱财物可抢，二来在虚空环伺的浮岛里，抢了你还能跳进云海去？ 因此就算哈万路上战战兢兢地如临大敌，周围路人也只是朝他投来不解的注目，甚至有相熟者还关切询问杂货屋主是不是哪里有病，让哈万相当狼狈。 哈万好不容易摆出自认符合夏尔菲家家臣的威严仪态，踩着僵硬步伐走过街道时，却瞥见镇中广场的公告栏那里莫名聚集了众多人潮。哈万好奇望过去，只见公告栏那边贴出了领主府的告示，而那便是吸引民众热烈围观的原因。 “居然有五百里恩的报酬？哇哦，真想去试试。” “可恶，咱家的酒前次都被连吉亚人给卖走，不然就给领主老爷送去了。” “笨蛋。领主老爷招募的是酿酒师，又不是要买你家的酒。” 本来以当前怀揣巨款的情况，哈万应该埋头不顾地往家里奔才是。然而新晋家臣的身份却让哈万俄然觉得自己有关注领地事务的职责，于是边小心护着怀里钱袋，边侧着耳朵仔细倾听领民们的讨论。 哈万片刻听下来，其实公告内容相当明快—— 金利酒在司登领的销售喜人，高瞻远瞩的领主老爷决定投资兴建酿酒厂，并高薪招募首席酿酒师。欢迎领民自荐荐他，一经录用便有五百里恩的报酬。 建酿酒厂？我的老爷！哈万不禁为主君的气魄而感动。 因自然条件得天独厚，绿穗领几乎每家每户都有酿酒传统，除金利酒还有好些自酿酒类。以往对外销售时都是领主府派人集中收购，然后再批发卖给连吉亚人。这样尽管每家每户的自酿酒品质相差甚远，但总体价格却差别不大，领民们对此也相当无奈。 领主府要建酿酒厂并招募首席酿酒师，这无疑是极为荣誉的职务，然而对习惯自酿自销的淳朴领民来说，光是前往谒见尊贵领主的心理准备就是难以克服的障碍。哪怕李察开出五百里恩的重赏，领民们的兴致也始终没突破围着公告热烈讨论的地步。 这样可不成！听着讨论的哈万愤然地捶捶手。 身为夏尔菲家的忠诚家臣，他必须为主君分忧。虽然哈万自家并不酿酒，但他认识的熟客中却有酿得一手好酒的家伙。不过那家伙前次被发酒疯的老婆打断了半条腿，现在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要拽着他去见领主不知道肯不肯？ 哈万正犹豫着，突然瞥见公告栏前一杵着拐杖蹦跶的身影，不禁眼前一亮。 领属百货公司的建立，算是从流程上解决了领地物资短缺的问题，假设能顺畅运营的话应该能带来令人欣喜的变化。然而那终究是花钱（进口）的活计。绿穗领要想真正挣脱穷乡僻野的头衔，挣钱（出口）的活计才是领主府的扶持重点。 此前听说金利酒在司登领销售喜人的事时，李察便已作出兴建酿酒厂的决定。酿酒是绿穗领的传统，但相比起领民自酿自饮的小农经营来，酿酒厂的集约化生产不但能大幅提升产量，还能保证品质相对稳定。 李察打算把“金利酒”打造成绿穗领赚钱的招牌，故而酿酒厂一事很快被提上日程。具体负责实施的是管理官奥森，从抢修栈桥到搭建船坞，这位方脸汉子在营造事务上展现出令人信赖的踏实手腕，故而李察把从设计到建造的一干事务都交给了他打理。 不过在实际建造以前，必须得先把地皮空出来。 “这里要拆，这里要拆，还有这里和这里，统统都拆掉。” 李察在南镇地图上划出建造酿酒厂的区块，而旁边几名被委任拆迁任务的侍卫则紧张记录着领主手指的轨迹。当然李察也绝非乱指，他早已和奥森等人实地勘察好地形。在规划酿酒厂的同时，也对南镇的凌乱格局进行了重新排布，此刻的拆迁便是规划中的一环。 “把他们先暂时安置到空港的宿舍区，那里已经收拾妥当了。告诉他们，当等酿酒厂建好后会重新分配居所，职务也会有新的调整。” 李察指示着。身为绿穗领主，李察毋庸置疑有着处断领务的最高权利，这确保他能对绿穗领实施大刀阔斧地改建，而避免像蓝星某些政府那般让众多计划沉没在无止境的扯皮中。 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察也没指望靠着激进改建让南镇焕然一新。任何改革都必须循序渐进才行，而横量改革是否稳妥的最好参照便是看钱包的厚薄。好比今次兴建酿酒厂的资金，很大程度上便是来源于前次司登领的贸易利润。 “酿酒厂的地块基本就这样了，剩下的嘛……” 李察皱眉敲打着地图。计划中受拆迁影响的领民将被优先编入施工队伍，相信在奥森指挥下应该会稳妥推进。酿酒厂的硬件设施基本没问题了，但最关键的酿酒师招募却迟迟没有进展。李察怀疑着是否自己赏金开得太高，导致领民没人敢来应征。 这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即探头进来的侍女报告说昨天那位杂货屋主请求谒见领主，并且与他同行的还有另一位领民。 “嚯？让他们进来。” 本以为新晋家臣的事会让哈万再纠结几天，没想到次日便来领主府报到，李察有些意外。没多久，前杂货屋主便被侍女带进了领主室，而跟在其身后的还有另一眼生的男子。 那男子的年龄莫约和哈万相仿，不过瘦竹竿似的身材却与杂货屋主截然相反。从身上那套特意换上的崭新衣服来看，他对谒见领主相当重视，然而那走路一瘸一拐的狼狈姿态则引来老管家的皱眉。 踏进领主室后男子惶恐地低垂着头，而哈万则壮着胆子朝李察鞠躬致敬。 “啊，仁慈英明、如太阳般予我等指引的领主……” “有事？”李察挑眉打断了杂货屋主那咏叹调般的致辞。 “我看到老爷招募酿酒师的公告。”哈万当即改口。“这个，是艾瓦酿的金利酒，请老爷过目。” 哈万双手捧上一陶制酒壶。李察示意侍卫将其递过来，先打开先嗅了嗅，随即仰头倒进嘴里——如此唐突的动作惹来旁边侍女长的惊呼，哪怕绿穗领再怎么民风淳朴，也无法断言不会有酒中投毒的可能。 “你叫艾瓦是吧？”无视侍女长的责难目光，李察抹了抹嘴，顺手把酒壶递给了旁边的老管家。“从今天起你就是夏尔菲家的首席酿酒师了，明天上工，要做什么肖恩会给你安排的。”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叫艾瓦的男子连忙磕头谢恩。 推荐人的哈万松了口气，而前方老管家却皱起了眉。老实说，原本杂货屋主的微胖形象就已经相当挑战肖恩的审美了，现在居然还带来个瘸腿的更让老管家难以接受。察觉到老管家郁悴的李察示意般的指了指酒壶，肖恩犹豫着把酒壶凑到嘴边泯了口。 次瞬间老管家瞪圆了眼睛，愕然看向主君。 李察耸耸肩膀，把目光移到艾瓦身上。最初时他就注意到了，首席酿酒师的左腿似乎不太灵便。“对了，你的腿是怎么回事？有伤吗？” “这个，是……是前阵子爬树摔……” “回老爷，那条腿是被他家恶婆娘发酒疯时打断的。”杂货屋主的声音比酿酒师要大上许多。在后者惊愕注目下，哈万就像寻求裁判般的朝主君报告着。 “老爷，他娶的是罗希亚领的婆娘。那婆娘整天逼着他酿酒喝，喝醉了还三五不时揍他出气。我们哥几个劝过好几次，可打不过那婆娘怎么说都没用。请您替我们爷们儿主持公道啊！” “罗、罗希亚的婆娘？” “那个剽悍闻名的战斗民族？我靠！” “单手扛起原木的龙骑兵？好猛！” 李察还没反应过来，现场侍卫们都纷纷朝酿酒师投去敬佩兼同情的视线。罗希亚领是帝国北境风雪肆虐的苦寒之地，那里的女人素来以剽悍美貌闻名。虽然不知道艾瓦是怎么娶到罗希亚新娘的，但看来这份艳福真不是寻常人能消受的。 李察嘴角微微抽搐着，就任领主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这般兼具滑稽性和严肃性的事态。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然而若是以绿穗领的整体前程考虑，他该站在哪边已是毋庸多言的问题。 “你和你，等下护送我们的首席酿酒师回去。”李察随手挑了两名形象威猛剽悍的侍卫。“顺便转告那位夫人，他的丈夫已是夏尔菲家家臣，受到领主庇护。其酿酒技艺是隶属领主府的贵重财产，要是她胆敢再殴打丈夫，试图减损其技艺价值，我就以损毁领主财物之名把她治罪！” 年轻领主那充满威严的声音在领主室内回荡。上致老管家下致杂货屋主，在场男士们无不朝主君投去感动与敬仰的视线。当事人的酿酒师在愣了半晌后，更是激动一屁股坐倒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27章 秘书官的秘密 和领主府相隔不远的山坡处，耸立着一座相当有年头的石造塔堡。塔堡规模不算大，然而其历史往前却可追朔到绿穗领的拓荒时代。最初抵达浮岛的拓荒者们为抵御风暴及野兽而建起了这座塔堡，并以其为据点经营了半世纪之久。 后来随着南镇徐徐建立，领地中心也逐渐转移到诸般条件都更加便利的南镇，塔堡在随后时光里成为了野雀灌鼠们的地盘，但也直到最近为止—— 出身格兰特学院的年轻领主，最近仿佛骤然发现了格物造物的乐趣，迫切想要一所用作研究实验的工作室。工作室既要求环境相对僻静，又不能离领主府太远，并且最好还要坚固耐用。在综合诸般考量后，老管家便朝主君提出重新启用塔堡的建议。 对久疏使用的塔堡进行修缮整顿必然要花费不少人力财力，然而与新建工作室所需的资金相比无法根本。考虑到领地目前大兴土木导致钱包缺血的现状，年轻领主欣然同意了老管家的提议。至于从暴虐自然中收复失地的实际任务，则交由侍女长进行。 “拜托你了，阿德蕾。” “好的，少爷。” 兼任秘书官的阿德蕾默默点头，随即以极高效率推进行着此事。 第一日阿德蕾实地勘察塔堡并筹备计划，第二日便以领主授权调动侍卫队进驻塔堡，驱逐堡内鸟兽并清理大件垃圾。 垃圾在第三日被运往附近填埋，同时换成仆役组进驻塔堡，仆役们对塔堡室内进行地毯式扫除及细节修缮。到第四日时随着家具和装饰物等接连布置到位，原本被藤蔓缠绕的废弃塔堡已差不多摇身变成了兼具品味与机能的崭新工作室。 作为代价，持续数天高强度的劳作榨干了侍卫队和仆役组的体力。在强壮男人们都纷纷累瘫倒地的时候，四天来始终在现场奔走忙碌的侍女长，却仿若无事般的继续巡视着塔堡诸处。那淡然神貌下深不可测的底蕴，让几名帝国老兵都为之惊吓。 “喂喂，这几天你们谁看到侍女长休息过吗？到底什么人啊？” “不、不知道耶？我听说侍女长当初似乎是跟着夫人从琉贝克家过来的。” “说到琉贝克家，那不是帝国六柱的大贵族吗！？” 仆役们讨论的声音沿着走廊徐徐传了出去。走廊拐角的阿德蕾停下脚步，伸手整理着挂在墙上的装饰布缦，那些闲言碎语并没激起她比布缦褶皱来得更多的注意。 阿德蕾喜欢周围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感觉。 说来或许难以理解，但比起领主府邸那边已然成形的秩序氛围来，像眼前这样把荒废塔堡收拾清爽的过程，更能让她感到满足与愉悦。 整理好布缦后阿德蕾把目光投向四周。被重新打理过的塔堡应该能满足少爷格物造物的需要，然而也仅仅只是最低程度而已。清理时废弃掉了大批老旧物件，而以工作室来说需要添置的物件器具多不胜数。阿德蕾已经草拟了一份采购清单出来，下次西风号去司登领时至少得空出一半的舱室来载货才行—— “你的表情就打了胜仗的将军呢。” 冷不防旁边传来仿佛猫般的声音。阿德蕾偏头望去，一位提着藤编篮子的金发侍女倚靠在墙壁上，朝她投来似笑非笑的注目。 “玛丽娅，你那边的事做完了？”阿德蕾叫出对方名字。玛丽娅亦是夏尔菲家的资深家臣，自打阿德蕾兼职当李察的秘书官后，管理侍女组的事务便交由玛丽娅负责了。但比起一板一眼的阿德蕾来，玛丽娅的性格却颇为轻浮。 “还没有，我让她们歇一会儿再干。”玛丽娅示意般的举起装着三明治的篮子，随即却像突然像想到什么般的笑了出来，引来阿德蕾的诧异。 “什么事这样好笑？“ “很高兴吗？打理这块脏不拉几的地方。”玛丽娅伸手指着天花板，朝阿德蕾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像你这样的人，留在这穷乡僻野给那位小少爷当保姆，还当得心甘情愿……有时候我真无法理解。” “你想说什么？”阿德蕾微微皱眉。 “每月你都会收到琉贝克家的信吧？看得出来他们很想把你带回去呢。”这样说着的玛丽娅，从篮子里取出块三明治放进嘴里。“当然我是不知道那边开出什么条件，但再怎么样都比夏尔菲家的薪水要好得多吧？” “别说得是好像自己不是夏尔菲家的人一样。”阿德蕾不满地瞥着搭档，伸手拽过了三明治。“我来夏尔菲家是为照顾夫人。现在夫人不在了，照顾少爷就是我的使命，或者说愿望更好？” “你要觉得好也无所谓啦。”玛丽娅耸耸肩膀，把视线投向远处领主府的方角。“不过我倒觉得，我们那位小少爷，最近似乎越来越不需要人照顾了。” “那样的话。”阿德蕾顿了顿，嘴角拉出欣然的弧线。“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领主室里，李察打了个盛大的喷嚏。 喷嚏把眼前的稿纸给吹飞了好几张。李察手忙脚乱地想把稿纸捡起来，然而慌乱中却碰倒了桌上的文书，顿时引发小型雪崩般的连锁。 “老、老爷！？” “没事，我滑了跤。” 李察叫侍卫不必进来，随即却不禁看着地上散乱文书而咧嘴。随着绿穗领各项建设逐渐铺开，每日送来的领务文书也跟着翻倍，想再像以前那样把公务私务混着处理就会出问题，这也是他为何提出要建工作室的缘由。 领主室处理公务，工作室处理私务。公务私务泾渭分明不仅能提高效率，对放松身心亦有着极大好处。早些时候阿德蕾说塔堡那边整理得差不多了，可惜李察还没时间去实地勘察，最近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课题上—— 李察伸手拣起地上的稿纸，稿纸上绘着一些机械结构的草图。那些草图对盖缇娅住民来说或许觉得莫名奇妙，然而若有穿越的蓝星同胞在场，大概一眼便能认出那正是经典的二冲程引擎的结构图。 除了二冲程引擎以外，别的稿纸上还绘着如四冲程引擎、星型引擎、喷射引擎等，甚至蒸汽机的示例图。从稿纸上擦了又擦的痕迹上可看出，李察为绘制它们花了不少工夫，然而那些稿纸左上角却都无一例外地被打上红叉，标注上“无法推进”的字样。 28章 人材荒的恐慌 盖缇娅世界由漂浮云海的万千浮岛构成，这些浮岛有大有小，而根据其在环流中所处位置不同，彼此风貌也是千差万别。纵然如此，有一点李察却是可确信的是，那就是从任何浮岛上都不太可能挖掘出深埋地底的化石燃料。 煤炭或许还有可能存在，但想挖出石油却是没可能的。 没有燃料的话，所谓的“内燃机”自然也就成了无米之炊。蒸汽机倒是有可能造出来，然而那样笨重的玩意儿别说当飞机引擎，就连能否塞进浮空艇里都成疑问，故而也被李察给排除掉。 连蒸汽机和内燃机都缺乏希望，更高级的电气驱动当然也只能是空中楼阁般的妄想。李察想给滑翔机安上螺旋桨的执念，就像脱缰野马般在脑海里乱窜，然而除了留下一大堆被否决的草案外没有任何进展。 李察甚至把那些穿越前辈们发家致富的法门都细细捋了一遍，然后无奈发现其放到盖缇娅世界来没一个派得上用场。 “啧，要点开新科技树果然没那么容易吗……” 想得头晕脑胀的李察，起身走出领主室。既然暂时找不到思路，继续闭门造车也没有意义，李察打算去空港逛逛，看看西风号说不定会有新的点子。 在侍卫跟随下李察骑着锤头鸟一路经过南镇，先到南镇西北角转了转。这里原本聚集着南镇最破烂的土胚屋，现在都已被悉数推平。土胚屋的住民被暂时集中到空港宿舍，而其中壮劳力则被优先雇佣来平整地基和挖掘沟渠——那些沟渠是排水用的，李察要求奥森重新规划南镇那糟糕的公共排水系统，从而根除街道上污水横流的局面。酿酒厂的地基便是南镇新生的第一步。 “这里挖掘一口井，让几条沟渠都汇聚过来……那边的也是……” 方块脸的管理官，或者现在该称呼为执行官，正拿着图纸在工地上来回奔走，以确保来自主君的意见能准确落实到现场建设上。看着方脸汉子满头大汗的模样，李察摇摇头放弃了过去招呼的念头，转而让锤头鸟绕路。 他欣赏认真工作的人，而奥森也确实在建筑事务上表现出相当值得信赖的手腕。今后绿穗领势必迎来新建改建的高潮，李察考虑着把奥森正式提拔为执行官，专司领地建设，但这样的话又得找到能接替奥森管理空港的人材。 真是各种不够用啊，人材也好钱也好。 李察感叹着。绿穗领原有的家臣班子用来治理穷乡僻壤的男爵领或许是够用，然而接近空白的人材储备却让领地建设稍稍铺开便面临抓襟见肘的窘境。李察不禁考虑着让夏纳姆在周报上刊登招募启示，从司登领或什么地方挖些人材过来。 想着这档事的时刻，不知不觉来到了空港。 那些因兴建酿酒厂而暂时迁到港务宿舍居住的领民，大幅增加了空港的常驻人口，再加上水兵营的设立，让得空港即使在平时也热闹起来。有些领民在路边摆设了出售食物的简陋摊位，水手们三三两两从街上走过的光景也让街道上总算有了些空港的感觉。 当然，根据首席航海士的说法，这些从领民里临时招募的年轻水手“都还是些屁股上挂着蛋壳的雏鸟”。李察也知道假如按照航海公会的标准，他们肯定是不合格的。然而绿穗领航海业刚刚起步，一开始就要高配置的话根本没法做了。 再说了，谁不是从新兵蛋子操练出来的？经验多多航行就有了，日常操练么就是设置水兵营的理由，虽然教官一职目前还空着就是了。 到处人材荒啊，李察边感慨着家臣班子的贫乏，边朝码头走去。 西风号距离出航还有一周，此刻正停泊在船坞内接受保养。靠近船坞时李察瞥见船坞外一鬼祟徘徊的人影。那微胖微胖的矮墩身姿令他相当眼熟，于是挥手招呼着刚晋升百货经理的家臣。 “老、老爷！？”冷不防见着主君朝他招手，哈万连忙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满脸激昂地赞颂。“啊啊！慷慨有如大地、尊贵有如天空的吾之明主啊，你卑微的仆从向您请安……” “你在干嘛？”李察挥手打断百货经理的长篇赞颂。 “回老爷，我整理好了到司登领采购的物资清单，准备交给巴博萨船长。”哈万边说边偷偷朝船坞里打量。“不过，她好像没在的样子……” “这会儿她应该在船长室的，但你这样找过去她恐怕根本不鸟你。”李察看着百货经理摇摇头。“算了，跟着我吧。” 那只心高气傲的小渡鸦，不久前开拓出通往司登领的新航线，又因此即将被航海公会载入年鉴，最近自我膨胀得相当厉害。像哈万这样自顾自地找过去，恐怕没说到两句就会被踹出来。 大概正是考虑到这点，所以百货经理才会在船坞前徘徊吧？ 李察带着哈万踏进船坞，其实他对小渡鸦也感觉比较头痛。毕竟梅尔又不像哈万艾瓦那般是自家领民出身，对整天把自由挂在嘴边的渡鸦来说，实在很难用君臣上下的概念去束缚。不过好在小渡鸦本质上还是一枚没啥花花心思的小姑娘，花些时间慢慢博感情，总是能让她安顿下来的…… 虽然把握不大就是了。 李察叹息着，没啥自信地望向停泊船坞的浮空艇。 就在年轻领主正要迈出脚步的当口，陡然间一道刺眼强光骤然从船舱底部暴射出来。只见那蕴含着狂暴能量的强光射穿了舱壁，打得船坞火花四溅。而当侍卫们纷纷变了脸色地抽出武器时，那边船舱里又紧跟传出水手的凄厉哀嚎。 “有情况？”李察悚然一惊。 29章 降伏雷电的人 以浮空艇的标准来说，西风号是典型的轻舟快船。两百多吨的浮载量在货运物流里占不了多大便宜，然而精心设计的翼帆和流畅精悍的船形却带给它起过十二节的航速，这也是西风号仅仅两日便能横越绿穗领与司登领间辽阔空域的原因。 以为帝国开拓新航线的傲人实绩，西风号已注定将和梅尔巴博萨的名字一并被载入航海日志。虽然这项预定暂时还没有成为事实，但并不妨碍梅尔把那份刊登着相关新闻的周报贴在船长室，每日欣赏。 船长室是每艘浮空艇都有的标配，然而因西风号本身浮载量不大，故而其船长室实际也就是五六平米的狭小空间。船长室是船长专属的绝对空间，因而其前任主人老梅兹在那里塞满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比如像浸泡酒瓶里的机械船，放射黑光的怪石头，长出赤红菇的雪茄烟什么的。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物件凑起来散发出的诡异氛围，时常让踏进船长室的梅尔感到毛骨悚然。 西风号修复后，梅尔接替祖父担任了的西风船长一职。 一方面小渡鸦确信祖父不会有事，另一方面如何处理老梅兹留下的众多叫不出名字的收藏品则又让她头痛不已。在烦恼好几天后，梅尔干脆把它们统统打包装箱，塞到西风号舱室的最底层，然而在焕然一新船长室里摆上了符合自身喜好的物品。 除了装饰用的花纹编织毯和几坛散发泥土气的绿植外，新船长室里最让梅尔得意的装饰有两处。一处是那枚用画框装裱后钉在墙上的剪报，上面刊登着最近让她时常从梦里笑醒的消息。 至于另一处，则是那把供在案桌上的闪银短铳。 从那副在司登领特别订制的底座就可以看出小渡鸦对短铳的重视，事实上梅尔对闪银短铳的喜爱几乎已到了不抱着睡觉就不踏实的程度。 “渡鸦”是穿棱云海、发掘诸般秘宝奇珍的探险家，根据情况也时常需要与空贼或盗匪敌对，甚至偶尔也受领府舰队驱逐。在那些渡鸦前辈留下的传奇故事里，普遍都存在着主人公挥舞战刀打倒邪恶提督、收获得宝藏名望的情节。 自幼耳濡目染下，梅尔在立志成为伟大渡鸦的同时，也确信自己将来必定会有迎来命运决斗的时刻。问题是到那时候，他要依靠什么来打倒邪恶提督？ 身材娇小的梅尔并没有舞动战刀的腕力，以匕首对决不仅气势太弱，而且有很可能会沦反派的垫脚石。那长期以半困扰小渡鸦的问题，在那把闪银短铳上得到近乎完美的解答—— 刻苦训练再加上李察特别调校的瞄准器，此刻梅尔的枪法已能在五十步外击中酒瓶，这样的准确率已足以在决斗吊打任何武器的对手。唯独李察抖枪上膛的潇洒造型，梅尔一时半会儿还没琢磨出来，不过并不妨碍小渡鸦的妄想—— 邪恶提督圆瞪双眼看向胸口，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的神情。 在其缓缓倒向后方时，自己写意地吹散铳口的青烟。 梅尔在脑海里描绘出胜利的光景，将那把闪银短铳视为命运的重器而愈加珍惜。只可惜前次往返司登领的途中并没遇上需要动用短铳的情形，这让梅尔相当欲求不满，甚至生出“要不要骑锤头鸟去巨杉岭逛逛”的念头。 以前李察以两段射解决荒狼的威风光景，给小渡鸦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这天梅尔在船长室里制做铳弹。速射铳用的铳弹相当特别，当初李察教给梅尔时曾嘱咐她不要流传出去，梅尔当然严格执行了这项禁令。就在梅尔把称好重量的火药倒进纸条时，舱底陡然传来一股猛烈震荡。 梅尔手一抖把火药洒到桌上，不禁发出懊恼的喝声。 当她站起来试图弄清情况时，一声凄厉惨叫自底舱传来。 那惨叫声来自值勤的巡逻水手。梅尔愣了下，脑里猛然闪出的概念让她脸色激变。梅尔推开船长室，三步并两步地冲到底舱，随即见着一名巡逻水手口吐白沫地倒地抽搐着，而他旁边站着惊惶失措的同伴。 “出了什么事！？” 梅尔朝站着的水手喝问，然而次瞬间却发现那是不必要的。 前方舱室耀目翻涌的雷煌说明了一切。只见那雷煌如狂乱电蛇般在前方舱室舞动着，而左侧舱壁已被轰出个破洞，透过破洞甚至能看到船坞外众人惊惶失措的光景。 “居然敢……呀啊！？” 爱船受损的事实令梅尔心痛不已，但没等小渡鸦来得及动作，骤然间一道刺眼雷鞭刺啦一声扫过头顶。头顶的天花板一半被雷鞭抽翻，一半则跟着崩塌。梅尔被砸得灰头土脸，回过神来时已拼命退到了远处。 “咳！咳咳！” 弥散的烟尘呛得梅尔咳嗽不已，惊骇看着前方翻涌的雷煌。 前方舱室正是她收纳老梅兹物品的地方，而那股凶暴雷煌来源何处也就不用再怀疑。梅尔拼命回忆着祖父的收藏品，想确定究竟是何物召来雷煌以及如何停止，然而却迟迟没有收获。 与此同时，那边肆虐的雷煌已渐渐充盈整处舱室，愈发刺眼的煌光摧得梅尔毫发倒竖。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感猛然拽住了小渡鸦，假如不想办法阻止那股雷煌能量的溢出，那她和西风号都被雷暴摧成不具形状的齑粉。 动起来，快动来。 梅尔拼命摧促着，然而手脚却仿佛遭到恐惧冻结般的僵硬着。 注目着那股在眼界内不断膨胀的雷光，梅尔心中涌出冰冷的绝望感。 “让开！” 背后响起雄凛的喝声。 一身影猛然撞开梅尔朝前方冲去。 那人是统治此地的年轻领主，双手拽着一根浮空艇锚铂用的粗长铁索。 在梅尔圆瞪双目的注视下，那人一脚踩进雷煌肆虐的舱室，一手把铁索朝雷煌中心掷了过去。只听得没入雷煌的铁索发出刺啦的声响，如同在乱舞的电蛇颈脖套上枷锁。次瞬间舱室里的狂暴雷煌悉数收敛，一齐汇聚到那人手里的铁索中—— 那宛如奇迹般的光景看呆了梅尔，也看呆了稍迟半步赶到的侍卫和家臣。 然而那被套上枷锁的电蛇依旧试图挣扎，拼命翻腾带动铁索上腾起簇簇电光。众人惊骇退让着，唯独那人却是紧紧拽着铁索，钳制着电蛇，哪怕双手戴着的牛皮手套被烤得滋滋作响。 现场没有人说得出来话。 年轻领主正在做的事情，已然超出了众人的理解范畴。 被云海围绕的盖缇娅世界里，雷电原本就是最令人敬畏的自然力量。光是雷电从何而来的问题，就让学者们分裂成诸多学派争吵不休。至于降伏雷电呢的课题，恐怕在提出来以前就会先被无数口水给淹死。 众人就这样口愣目呆地看着他们的领主。 大约持续了十多秒后，挣扎的电蛇终于失去了扑腾的力气。 船舱安静了下来。 30章 一巴掌的风情 西风号上的雷煌爆发，最终被定性为一起“因危险物品收纳不当而引发的意外事故”，而此次事故给西风号带来了两点显然易见的影响。 其一是老梅兹的诸多物品被立即从船舱内转移，挪到远离居民点的地方收藏。其二是西方号的舱壁及舱室均遭到雷煌破坏，需要重新修缮，故而往司登领的贸易航行被推迟到两周过后。 稍后闻讯赶来的家臣们，对船坞舱室的狼藉光景而触目惊心，那两名被卷进事故的受伤水手亦得到确实救治。两名水手中被天花板砸到的那人只是少许擦伤，但最初被雷煌弹飞而倒地晕厥的水手，其手脚却遭受到严重灼伤，至少要休养两到三月才能康复过来。 梅尔因身手敏捷而避免受伤，但对她的处置却更加惊心动魄。 啪地一记耳光，李察含怒抽出，梅尔的脸颊顿时被烙下一道明晰掌印。 家臣们惊愕瞪圆了眼睛。印象中李察是相当平易近人的主君，像这般愤怒抽人的光景还是头一次看见，纷纷被吓得不轻。被吓得哆嗦的同时众人也不禁涌出疑问，西风号出事身为船长的梅尔当然难辞其咎，但既然是“意外事故”，浮空艇又没啥大碍，真有必要如此大动肝火吗？ 考虑到小渡鸦的傲气性子，这样一巴掌抽过去会不会让她干脆甩手不干？一想到绿穗领好不容易笼络到的珍贵航海士，很可能被领主这一巴掌扇给没时，包括老管家在内的众家臣心中都纷纷一紧。 “你！？” 另一方面，众目睽睽下挨了巴掌的梅尔，吃惊地捂着脸颊，仰头朝李察投去愤怒的注目，然而年轻领主却以更强硬的视线将其顶了回去。双方瞪视数秒，结果还是小渡鸦先低下了头。 先前李察以不可思议的方法镇服了狂暴雷煌，把她连同西风号一并保下。再加上前次巨杉岭遭遇荒狼的事情，这样梅尔已两次被李察给救了性命。站在被数度拯救的立场，梅尔哪怕再怎么委屈忿愤也无法做出顶撞救命恩人的事，于是只得紧紧咬着嘴唇，努力忍耐着脸上火辣辣的痛楚。 小渡鸦低头服软，按理说事情到这里就差不多了，然而年轻领主却偏偏想要把事情闹大似的，瞪着首席航海士又继续追问着。 “知道为什么抽你吗？” 宛如火上浇油般的问题让家臣们呼吸一窒，被质问的梅尔亦骤然捏紧了拳头。虽然梅尔差点就想跺脚就走，然而想起爷爷曾说过的“自己屁股自己擦”的话，终究还是忍住了这口气。 “这次事故确实是我的责任。”梅尔抬头看着年轻领主，神情倔强地一字一顿地说着。“就算挨耳光也好，挨鞭子也好，什么惩罚我都认了。” “责任你个头！你根本就没搞清楚问题在哪儿！？” 这样的态度对小渡鸦来说已是前所未有的诚恳，然而李察闻言却似乎怒不可遏。双手用力扳着梅尔的肩膀，直瞪她道。“我问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首席航海士？”梅尔相当茫然地回应着。“西风号船长？” “那他们呢？”李察偏头望向远处包着绷带的负伤水手，神情严肃。 “他们是，西风号的水手？”梅尔也跟着望过去。 “西风号？不对吧，他们是‘你的’水手！”李察如此强调着，按着少女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施加着力道。“他们是你的水手，听从你的命令！身为船长你必须明白这点，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你都不能也不该舍弃他们！” “我、我没有舍弃他们……”梅尔醒悟过来，随即却不禁慌乱分辩着。 “是吗？我要再来晚半步，他们便被雷煌给吞进去了。”李察冷然道。 被戳穿的梅尔情不自禁地后退半步，紧握着拳头肩膀颤抖。虽然咬着嘴唇望向李察，然而俨然已没了提出反论的力气。而旁边家臣们闻言亦面面相觑，不少人亦跟着露出羞愧难耐的神情—— 小渡鸦姑且不论。年长者的他们亦没能理解到主君的深意，还以为只是宝贝浮空艇损伤而恼怒，这又何等肤浅的想法。 “身为领主的我把不舍弃领民视为自己的底限，而身为船长的你底限又在哪里？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但在那样的情况你应该救起你的水手，而不是只顾着自己逃离危险。”李察看着小渡鸦，吐出由衷失望的叹息。 “船长是一船之长，是要担起全体船员身家性命的人。我本以为你足够担负起这份职责，现在看来是我判断错误……”李察朝领地的首席航海士宣布着。“梅尔巴博萨，基于你在今次事故里的失职表现，我宣布暂时解除你西风船长一职，禁足私室一周以作反省。可有异议？” 年轻领主的凛凛声音在室内响起，家臣们紧张得屏住气息。当事人的小渡鸦浑身颤抖地低下头，脸上亦被绯红所涂染。然而今次却并非出自屈辱或愤怒，而是近乎无地自容的羞愧。 “交给你安排，阿德蕾。” 李察朝身旁的秘书官摆摆手，目光随即落到周围一众家臣身上。包括侍卫组在内，家臣们注目主君的眼神中多出了此前没有的热烈和敬畏，而李察却皱皱眉，不耐烦地挥挥手。 “看我干什么？该做啥做啥去。” 因酿酒厂拆迁而搬进好些领民的缘故，原本寥落的港务宿舍最近变得热闹许多。宿舍底层的食堂被新迁入的居民开辟成类似酒馆般的闲聊场所，也吸引不少水手们前来消遣。 以往食堂里总会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八卦话题，然而今晚“年轻领主降伏雷电”的事迹，却成了住民与水手热烈讨论的唯一话题。有当事者绘声绘色地讲述着领主大人如何与狂暴雷蛇大战三百回合、趁其力竭用铁索将其降伏的光景，听得领民们如痴如醉。 假若某记者知晓，应该会为自己错失头版新闻而懊悔得痛哭流涕吧？不过要说因此事受到冲击最大的团体，还是西风号的一众水手。雷煌事故再加上船长解职的双重变故，让水手们多少有些惶然。 “就说没问题啦！那些来历不明的危险品已经被侍卫们统统挪下船了，下午我亲眼所见的。” “你们说，船长不会有事吧？听说老爷今天可是发了好大的火。” “笨蛋，老爷发火是为我们好！你是不知道情况，知道一定会哭得稀里哗啦的。” “要不我们去跟老爷请愿吧？请他原谅船长。老爷宅心仁厚，一定会答应的。” 不知何人的提议引得众水手纷纷响应，食堂一角也因此变得格外喧嚣。这时候几名领主近侍正好路过港务宿舍，水手们捶桌敲碗弄出的嘈杂声响惹得侍卫们纷纷皱眉。帝国老兵彼此交换着严肃的视线，其中一名灰发男子抚摸着左眼的黑布眼罩，喃喃道。 “得有人管管这些兔崽子了。” 31章 帝国水兵长 “什么？你想调职？” 雷煌事故的次日早晨，李察照例先到领主室处理领务，这时候侍卫海勒突然提出想转职到西风号上的申请，倒让他相当意外。 “为什么是西风号？”李察皱眉打量着眼前的独眼侍卫。 和乔恩莫顿等人立场相同，海勒亦是帝国军的退役老兵，据闻当年曾是肖恩的战友。不过相比起积极活跃的其他人来，素来沉默寡言的海勒此前并没有任何显眼表现，今次突然想调去西风号是吹得什么风？ “回老爷，从帝国舰队退役前，我曾担任过无畏级战舰的水兵长。” “无畏级战舰！？真的？” 独眼老兵低头抛出的话语，令李察吃惊得瞪圆了眼睛。 为镇守领空及震慑群贼，莱娅帝国保有着庞大的舰队序列，并按吨位大小把其中战舰划分成五级。无畏级是其中的贰级战舰，排水量约二千吨，而定员则有七百五十人，在舰队序列中是仅次于壹级君权级的绝对主力。 至于水兵长，不仅是负责操练及统率全舰水兵的总教头，也往往是舰长最得力的臂助。如果说舰长是舰组不可或缺的头脑，那水兵长则决定着舰组整具躯体的敏捷及强壮。一名优秀的水兵长对任何浮空艇来说都是求贤若渴的存在，而从无畏级战舰退役的水兵长，在航海业界则更是堪比黄金般的贵重人材！ 而这样的人材居然就埋藏在自己眼皮底下！？ 打量着眼前的独眼老兵，李察有些激动。自打昨天宣布解除小渡鸦职务以来，他便一直为西风号的贫薄舰员配置而苦恼着。只是没想那边还没想到填漏的法子，这边便冒出了帝国水兵长的人材！？此刻李察的感觉就像是被天下掉下的金砣子给砸中，命运奉上的重礼砸得他头晕眼花。 “好！太好了！”李察喜不自禁地站起来，难耐激动地踱着步。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说？”或许是眼前事态太过惊喜，李察旋即又生出些许疑惑来。毕竟假如当初招募水手时海勒能早些站出来，那西风号应该能省下很多事情。 “回老爷，我已是被帝国舰队淘汰的半残之身，本来下半辈子打算在陆地上安稳度过。”海勒摇摇头。“但听了老爷那番话，我想我还是能为您多做些事情。“ “我的话？”李察疑惑着。 “既然浮岛上已有不舍弃领民的领主，那天空中也应该有不舍弃水手的船长才对。”海勒朝年轻主君投以格外尊敬的视线，言辞恳切地说着。“我的主君，以我愚眼看来，巴博萨船长非常有潜力，假以时日很可能会成为不输给其祖父的一流航海士。然而现在她还很年轻，年轻就必然会犯错，恳请您多给她点耐心。” “你想劝我不再追究她的失职吗？”李察皱眉道。 “是的。”巴勒低头恳请着。“我会协助她管好那群小兔崽子。好比今次这般让主君亲赴火场的失态，今后绝不会再有。还请老爷恩准。” “……也好，那就这样做吧。“李察点点头。毕竟他原本也没打算给小渡鸦革职，只是想让她多少得些教训，而巴勒的出现则彻底消除了他的顾虑。李察微微瞟向旁边的秘书官。 “让那家伙写五百字的检讨书，然后禁足就算结束。另外巴勒，西风号再次出航前水手们就交给巴勒你操练了，我能展现出令人刮目相看的风貌来。” “如您所愿。”独目老兵眼中闪烁着微亮的神光，朝年轻主君行了个军礼，随即踩着沉稳步伐走出了领主室。不知是否错觉，他的背影中似乎隐隐能看到阵阵煞气腾起—— 不知为何李察突然对那些水手们即将到来的遭遇生出同情。然而对绿穗领刚刚启航的航海事业来说，他们的牺牲是必须的。 李察呼出口气，重新坐回办公桌前，心里却依然有些喜不自禁。西风号的雷煌风波至此平息，而且还因祸得福发掘了位帝国水兵长，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愉快的事情。当李察拿起文书时，突然注意到黑发秘书官投来的神妙视线。 “怎么？”李察疑惑道。 “在少爷身边，大家似乎都会生出干劲呢。”阿德蕾如自言自语般说着，随即微微鞠躬报告着。“另外，那些来历不明的收藏品已被搬运到塔堡收纳室，少爷您打算如何处理？” “那些啊？”李察欣然点点头。“那些先别管，稍后我会亲自处理。” 塔堡被领主重启为私人工作室的事实，目前还尚为被更多领民们所知晓。就算偶尔有领民路过看到废弃塔堡前多出了守卫巡逻，但也未必有上前轻率询问的勇气。对期望维持私密性的李察来说，这是相当理想的情形。 透过启用塔堡一事，李察也成功把自己凌乱的日程给梳理清晰。行政领务那块在领主室处理，而私人兴趣那块则前往塔堡把玩。 对前生从格兰特皇立学院毕业、且拥有“机工学士”头衔的李察来说，从事格物研究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因而自秘书官以下的众家臣也未生出任何疑惑。在这样的情形下，李察得以调动整个领地的资源来为自身兴趣来服务。 李察最近的兴趣都集中在制造实用化的动力飞行器身上。 作为基础的滑翔机已测试完毕，螺旋桨推进的概念图也早早绘制了出来。然而身处虚空浮岛的盖缇娅，很难找出可替代煤炭石油等的自然能源，也因此李察的研究一直卡在“该用何种能源驱动螺旋桨引擎上”。 不过今次西风号的雷煌事故却带来启示，当李察从老梅兹那堆收藏品中翻出那枚犹闪着电煌的铁匣子时，便知晓自己已找到了日夜祈盼的新能量。 包括铁匣子在内，老梅兹那些叫不出字的收藏品统统被搬到了塔堡的收纳室。这里符合“看守严密”和“远离人烟”的两项条件，但最大好处却是方便李察鉴定研究——当然物品的所有权还是归老梅兹，但身为领主，李察有权力去确认那些物品是否会危及领地安全。 塔堡二层的作业间里，李察戴着牛皮手套，小心翼翼把那枚铁匣子从盛满绝缘油的容器里取出来。被取出来的铁匣子莫约和两本字典差不多大，铁匣右下角以古朴字体刻着“莱顿”的名字，而透过铁匣左上角的方形孔洞，则可窥见其内部充盈着耀目电光的情景。 李察决定把这枚铁匣子暂时称做“莱顿盒”，飞行器的心脏便确定是它了。 32章 少爷的工作室 “莱顿盒”是能储存及释放电能的特殊容器，而且哪怕曾放出肆虐西风号的狂暴电煌，其内部依旧残留着相当骇人的电量，这让李察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外观就是普通的铁匣子，为何偏偏能储存如此电能？李察绞尽脑汁也想不透其原理，只好将其归纳到“炼金学”上。 在盖缇娅世界，炼金学是和神学、机工学并论的三门学科，而莱娅帝国都的三所皇立学院便分别占据着其领域的权威。具体而言，神学以莱恩斯为尊，炼金学以霍格兹独占，而机工学则以格兰特第一。 “机工学”是研究格物造物的学问，很类似蓝星工程学。格兰特毕业的机工学士，可以说是浮岛诸领的造船业赖以成立的依仗。出身格兰特的李察当然是机工学士，但这并妨碍他了解另外两所学院的领域—— 基本来说，“神学”是研究盖缇娅神系与诸神时代的学问。虽然其比较偏向理论考据，但也掺杂着相当多的遗迹考古元素。莱恩斯的神学士就时常乘着浮空艇满世界打转儿，到处发掘诸神时代的失落遗迹，给诸国航海带来不小困扰。 至于“炼金学”则是研究魔素、追究万物奥理的学问。 根据其理论，盖缇娅世界除了地水火风等常识元素以外，还充斥着名为“魔素”的特殊元素。魔素是驱使着浮岛诸领飘浮虚空的基础，同时亦是摇动神权的浩瀚力量。霍格兹的炼金学士相信魔素和世界本源相牵，并通过提炼魔素做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神奇造物，让理性派的格兰特人深恶痛绝—— 好比眼前的莱顿盒显然也属于那般“常识外的造物”。 但对李察来说，比起追究原理，如何将其实用化才是他感兴趣的课题。 莱顿盒里储存着相当骇人的电能，并通过旋盖将其密封在盒内。虽然不知道老梅兹从哪里弄来的，但其能量密度恐怕超过蓝星任何物质，相当骇人。而前次在舱室内会突然喷涌出雷煌，李察推测那也是因搬运过程中旋盖松脱所致，将旋盖重新紧固后便不再有大碍。 调察时李察还意外发现，莱顿盒不仅能储存电能，甚至还能通过旋盖松紧来调节其输出的电能强弱。只可惜这样的控制太过粗糙，哪怕用“聊胜于无”来形容都相当勉强。 “话说，他们做这东西要用来干啥？” 李察相当困惑。他不相信盖缇娅这边有能处理如此庞大电能的系统，而感觉上莱顿盒似乎更像是被做成“只要能存电放电就行”的实验物件。考虑炼金学士向来被人诟病的“管挖不管填”的臭毛病，李察不禁怀疑做出莱顿盒的家伙，或计根本就没想过该如何让它派上用场。 “……也罢，只要能用就行。” 李察摇摇头。不管怎么说，这枚词典大小的铁匣子都是他唯一能指望的能源，就算前路再怎么崎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只是相比起机械造物来，电气学相当不是李察的长项，但幸好以盖缇娅这边的科技水平也用不上太精细的电气设计。在考虑过诸般实际能搞到的材料后，李察干脆放弃了精细的控制电路，采取把电源直接与电机相连的粗暴手段，同时借用莱顿盒自身调节电量的机能。 当李察尝试把设计落实到纸面时，问题被卡在电机那块。 电机原理并不复杂，李察用铜线加天然磁铁半天就做出了基本模型。然而以盖提娅当前的工程水平，想做出能驱动滑翔机的大功率电机却相当困难。 幸好经过反复摸索，李察最终还是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当初被李察委任重启塔堡的时候，阿德蕾便已了理解主君想把公务私务分开处理的愿望，可能的话她也不愿意打扰主君沉浸独自乐趣的时光，然而今次却不得不带着公务踏进塔堡。 一周以来，西风号的修缮已然完成，而水手们亦在独眼水手长的喝令下正被操得死去活来。第二次出航迫在眉睫，领地上下翘首祈盼，然而最关键的船长一职却还悬而未决。 虽说没有哪位家臣会认为主君真心想解除小渡鸦的职务，然而在李察没下令结束惩罚以前，梅尔便始终是禁足待命的状态。此刻一周的禁闭期已过，李察却仿佛忘了此事般的沉浸在格物研究中，连领主室也都三天不曾踏足，这让阿德蕾相当忧虑。 民间有关机工学士的诸般不祥传闻中，沉浸研究而带来悲剧的情节占了一半以上。从玛亚娅那里打听到主君昨晚连寝室都没回时，阿德蕾便在次日一早来到与领主府相距甚近的塔堡，查看实情。 “呃，塞希女士，主君交代过不让闲杂人等踏足……” “让开。” 塔堡门口镇守的侍卫欲拦下秘书官，然而却在阿德蕾一瞪下踉跄后退。要说起来，连领主本人都尚且应付不来容貌端丽的秘书官，何况他们呢？因而看着秘书官凛然远去的背影，侍卫们面面相却也无可奈何。 塔堡底层的中庭处停着那架曾短暂浮空的滑翔机，另外还有好些从巨杉岭调运来的优质木材。阿德蕾在木材堆旁看到侍卫莫顿那灰熊般的魁梧身影，这名伐木工出身的帝国老兵，此刻又重操旧职，正挥动着斧头把杉木劈成两头粗中间细的奇妙形状。 注意到走进中庭的秘书官，莫顿停下并投来问询视线。 阿德蕾摇摇头示意他继续做事，然后举步朝二楼走去。塔堡底层是尚未被利用起来的生活区块，而李察专用的作业间被设置在二楼。此前阿德蕾整顿好塔堡时，那是一处仅安设桌椅的简单空间，此刻前后相隔一周再踏进来时，阿德蕾却被眼前的光景给惊到—— “这是？” 只见房间中间，几张厚重木桌彼此拼接成长宽接近四米的巨大台面。 台面上铺设着许多铜线。这些铜线被小木叉固定在台面上，彼此间则被绕接成或圆或方的奇妙形状。有的铜线间杂着活动铁片，有的铜线被碳条或骨棒连接着，还有的铜线则在外围缠绕上了油浸的皮条。 “铜线？还有铁片？” 阿德蕾诧疑打量着铺满铜线的台面，虽然看不懂少爷在研究什么，然而却感到一股莫名气势。在夏尔菲家，阿德蕾可算是陪伴李察最久的家臣，只是李察前往帝都进修的那段时期却是彼此间的空白。阿德蕾无从知晓李察在格兰特有何经历，但从眼前的摆设来看倒真是相当有机工学士的气概。 “咦？那是？” 阿德蕾注意到桌台后方的一处大型架构。那是一组被绕成怪异螺旋状的铜丝组，铜丝组呈圆筒形，圆筒中央架着一根粗长铁棍。阿德蕾隐约记得那根铁棍似乎是西风号的备用构件，出现在这里让她相当诧异。 阿德蕾好奇地凑近打量，但手指还未碰触到铁棒，陡然间裙子被拽了过去。 33章 划时代的轰鸣 “呀啊！？” 那把被阿德蕾收在裙下的短匕，毫无征兆地突然跳起来，啪地一声挂在铁棒上。尽管黑发秘书官在娇呼的瞬间便按下裙摆，但还是不禁被这场意外给惊得脸红耳赤。 “什、什么？” 确信附近并无他人，阿德蕾才把视线移到那把紧贴铁棍的短匕上。铁棍上光洁无物，但短匕却像涂了胶般的被牢牢粘住，那匪夷所思的光景让阿德蕾愣住。 阿德蕾伸出手握住匕柄，用力想把短匕抽回来。令她惊愕的是，从短匕处传来难以置信的沉重力道，就仿佛有一头巨象踩在匕身上似的。阿德蕾用足力气也只能把匕首抽出两根指头的距离，并且一松懈便立即弹了回去。 “这到底是……” 阿德蕾很清楚自己究竟用了多大力道，因而对那铁棍散发出的异质力量感到愈发困惑和惊诧。阿德蕾确信这股异质力量绝非铁棍本有的属性，会变成这样莫非是哪些铜线的缘故？ 秘书官的目光顺着铜线朝外瞥去，却冷不防瞥到台面角落几块钢块上。那些或方或圆的钢块是李察前几天让镇上铸铁铺打造的，阿德蕾清楚记得。然而那些本应毫无特殊的钢块，此刻却仿佛涂胶般的紧紧吸咐在一起，构成有圆有棱的怪异集合体。 阿德蕾走过去，这次哪怕她用尽全力也没能把紧粘着的钢块分开。 毫无疑问，这些钢块的本质已被李察所改变。 但是，篡改物体性质不是炼金学研安的课题吗？机工学士的少爷，究竟何时开始涉足炼金学了？阿德蕾弯腰拾起钢块旁的一双鹿皮手套，特别加厚的鹿皮手套上有着可怖的焦黑痕迹，让秘书官紧紧皱眉。 阿德蕾朝左右巡望着，俄然听到隔壁房间有声响，当即快步赶过去。 “就那样把桨叶套进去。注意手要稳，不要偏离轴心！” 隔壁作业间处，李察正和侍卫乔恩抬起一枚被切削成光滑弧面的螺旋桨，合力将其塞进一根金属轴处。金属轴前端的凹槽卡进螺旋桨的凸面。确认双方吻合无误后，李察拿起铁锤把固定的楔子打进联结点，随即松了口气。 高速旋转的螺旋桨叶需要彻底对称的气动面，重心稍有不稳便会带来剧烈震颤。自打得知莫顿是伐木工出身后，李察便让他一口气制做了二十多根螺旋桨叶出来，然后从中挑选了匀整度最好的一根来安装测试。 当放下铁锤时，李察正好看到秘书官匆匆奔来的身影。 “少爷，您看起来没事呢。”确认李察安然无恙，阿德蕾似乎松了口气。 “你来得正好，阿德蕾。原型引擎做好了，马上就要开始测试了。”李察兴奋宣告着。 “原型、引擎？” 顺着李察手指望去，阿德蕾看到那枚有着怪异曲面的木桨，随即也注意到与那根金属轴相连的装置。那是一枚缠满铜线的怪异转子，被架在前后两块金属箍间，而转子左右则分别固定两块带弧度的钢板。 虽然用肉眼看不出来，但阿德蕾肯定它们也必然被改变过性质。 “退后点，退后点，不要靠近铜线。” 李察挥手让阿德蕾和乔恩等后退，自己则沿着铜线把台面布置的线路重新检查了一遍。确认接点无漏后，李察也退回到台面一角，瞥了眼那边正噼啪放射着电光的莱顿匣，用力扳下了电路开关。 电路接通的瞬间，以莱顿匣为起点，肉眼不可见的电流顺着铜线涌向引擎转子。沿螺旋流涌的电流产生磁场，与固定两则磁铁互相交斥。伴随着嗡嗡颤鸣声，固定转轴上的桨叶先是震颤了下，随即在众人瞪视下徐徐旋转起来。 “转、转起来了？”阿德蕾瞪圆了眼睛。 “真的转起来了？”乔恩满脸地难以置信。 “果然转起来了！”李察挥舞拳头发出欢呼。 目睹电磁引擎顺畅运作，在场三人露出各自迥异的神情。而那枚被电磁驱动的桨叶却越转越快，很快在试验间里掀起了猛烈劲风。有前车之鉴的阿德蕾连忙伸手压着裙摆，却不禁疑惑着少爷费如此功夫，难道就是为了掀起这股风来？ 就在秘书官疑惑着的时刻，陡然间旁边传出一声爆响，只见台桌上的电路某处猛然炸出一簇电火花来。 “嗷哦！？烫烫烫！” 被火花溅到的乔恩惊得当场蹦了起来，随即边嗷嗷叫着边拍打衣裳。阿德蕾朝那边投出惊心胆颤的注目，然而旁边的年轻领主却是相当淡定。 “啊没事，保险丝烧了而已。”李察摆了摆手，自信满满地保证着。“不用惊慌。试验总会有风险的，我都做好预防措施了。” 李察欣然同意了阿德蕾的提案，让梅尔恢复西风号船长职务。本来为照顾小渡鸦情绪，李察打算亲自传达此事，然而这边电磁引擎的开发正在紧要关头，结果只好委托阿德蕾代为安排。 容姿端丽的秘书官带着多少不满的神情离去，李察则转而继续投入到电磁引擎的完善中。 事实上，电磁引擎的实验成功让李察情绪相当高亢，毕竟在蓝星那边电磁机是在蒸汽机和内燃机过后才出现的革命动力。相比起前两者来，电磁机有着结构简洁和安全可靠的特点，要是真能把莱顿盒发掘成稳定能源，搞不好能在盖缇娅实现科技的跳跃性发展！ “啧啧，真是厉害啊炼金学！” 李察吐出会让格兰特教授们激动跳脚的台词，然而出自炼金学的莱顿盒，其能量密度确实足以吊打蓝星上任何形式的能源。除此以外，炼金学士们还制造出了众多匪夷所思的材料及物件，李察相信其中能找到许多派得上用场的事物。 李察暗然把“笼络炼金学士”列进了将来的任务清单，然而现阶段，他只能将就手上的寒碜材料来完善手里的电磁机。 缺乏半导体材料的李察做不出能精准控制的电路，只能依靠莱顿盒本身的旋盖来调节电流大小。但这样调节却格外粗糙，动辄便是电煌喷涌。为避免烧坏电磁机，李察勉强在电路上设置了保险，不过被电流炸断的情形也时常发生。 在共计烧断二十七枚保险线和五组线圈后，李察总算在莱顿盒上找到了两组堪堪能用的档位。其中高速档可用在飞行器离陆起飞的阶段，而低速档则用在升空后维持飞行的阶段。 尽管还存在着诸般问题，然而电磁机加莱顿盒的配置已算是基本可用了。本身结构简洁的电磁机也不需要再特意进行轻量化处理，故而李察稍稍修整后便直接把那套系统移到了滑翔机上。 接下来只待风和日丽，激动人心的测试飞行即将开启。 34章 老狮与幼猫的游戏 因领主命令，小渡鸦被禁足一周之久。出于对首席航海士的尊重，禁足期间除了不许踏出房间外，侍女们都尽可能满足梅尔饮食起居上的任何需求。侍女们的服务无可挑剔，然而对自幼便在广阔天穹翱游的小渡鸦来说，那一周的禁足却是堪称无聊到足以刻骨铭心的记忆。 说起来虽然不可思议，但梅尔对宣布禁足的那人却并不感到怨恨。 以前梅尔是航海士，而从航海士到船长间，隔着需要相当岁月方能沉淀出的厚度。那时候梅尔虽顺势被任命为西风船长，但实际上距“名副其实”还差得老远，李察那番训斥让梅尔深深理解了这点。 禁足期间，梅尔总是时不时想起那拽着铁索冲向雷煌的背影，以及前次独自把浮空艇从巨杉领拽回的事情。在某股莫明情愫的驱动下，梅尔忍不住朝侍女们打听起那人来。侍女们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年轻领主的英武事迹，不过梅尔越是听着心里便越是动摇得厉害—— 有些亲近，有些尊敬，有些畏惧。 虽然没法和爷爷相比，但那人身上确实有着类似的气息。 想起爷爷时梅尔又阵阵心虚。今次若非李察出手镇服狂暴雷煌，西风号恐怕就得葬送在自己手里。这样想着的梅尔不禁又对那人生出感激来，甚至一周禁足的惩罚也过不得那样艰难了。 “你的禁足结束了，请随我去见公子。” 这天，当黑发秘书官带来领主召见的消息时，梅尔下意识的反应却是惶然。 “咦？要、要去见他吗？” 一想到要去见那人，当时那股羞愧到无地自容的感觉便涌了上来，梅尔估计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时候的光景。然而抵触归抵触，首席航海士的她终究不能无视领主的传唤，只得跟着阿德蕾出了门。 门外是阳光灿烂的晴天，梅尔的心却被阴郁的乌云所笼罩。 不知道西风号怎么样了？骑上锤头鸟时梅尔偷偷瞥着秘书官，虽然很想知道西风号此刻怎么样，然而以她目前被因过解职的立场又不太敢提问。梅尔跟着秘书官向前骑行着，当注意到路线渐渐偏向镇外时露出诧异神情。 “请问，我们要去哪儿？” “先去空港看看。”阿德蕾淡淡回应着。“你也想知道船的情况吧？” 梅尔抓紧缰绳没有说话，却在心里朝体贴的秘书官暗暗道谢着。 两人很快来到空港，船坞处被修缮一新的西风号显出整装待发的英姿，让梅尔总算放下心来。或许为防止再发生前次那般意外，船坞前被派驻侍卫慎重看守，然而船上却没见着水手的身影。 梅尔好奇地朝秘书官问起，阿德蕾把视线微微投向远处水兵营的方角。 “他们正在那边操练，要去看看吗？” “操练？”那些家伙什么时候这样自觉了？ 感到奇怪的梅尔跟着阿德蕾来到水兵营。水兵营门口亦有侍卫看守，侍卫后方的操场处，一队身着海魂衫的水手正在苦练长跑，只见他们每人肩上都扛着一捆浸满水的缆绳。沉重的缆绳压弯了水手们的腰，然而一个个却咬紧牙关拼命迈动双腿朝前奔跑着—— 驱使水手们如此卖力的，是后方一骑着锤头鸟的独眼男。 独眼男手握着长鞭。只要有水手稍稍落后，那带刺的鞭梢便会啪地一声招呼过来。挨鞭子的水手彼时便会像打了鸡血般的嗷嗷叫着冲到最前面来，如此周而复始地循环着。 独眼男就像牧人般驱赶着羊群，而从他口中时不时蹦出激昂的话语。 “你们这群人渣！垃圾！不要给我跑的像死人一样！” “看看你们都是什么德性！？街上的娘们都要比你们能干！连五十圈都跑不完的话，你们就是屎桶里的蛆虫！虱子！帝国水兵之耻！” 足以让淑女脸红的粗话从独眼男口中一箩筐一箩筐地倾泄而出，而被喝骂的水手们满脸满身都沾满汗水、泪水和泥污，神情也因疲劳和恐惧而扭曲。 “你们这群没卵用的兔崽子！只知道像垂死老头那样叫死叫活地喊累，不觉得可耻吗！？剩下两圈给我在三分钟内跑完！那样的话我就承认你们比甲板上的青苔多点用处！” 听到这场地狱长跑只剩最后两圈时，水兵们纷纷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操场上腾起阵阵与烟尘混杂的煞气，而小渡鸦只能目瞪口愣地看着水手们两眼血红地从眼前奔过的光景——仅仅一周前他们还是吊儿郎当的乡村青年，而此刻却已俨然变成了和“水手”截然不同的生物。 在梅尔惊诧注目中，水手们扛着缆绳拼命冲过终点线，随即便纷纷用尽体力般的坐倒在地。水手们艰难喘息着，有的甚至还吐出来。那哀鸿遍野的光景，哪怕用“残暴”来形容也不足为过。 “立正。” 次瞬间喝声响起，只见满地喘息的水手们有如被皮鞭抽到的羊群般蹭地站起来，眨眼间便排成数列整齐队伍。只见水手们挺胸抬头站得笔直，而独眼男仿佛检阅般的骑着锤头鸟缓缓走过队伍，并在小渡鸦前翻身下鸟。 “稍息。” 随着独眼男的口令，水手们顿时改为两脚微分、双手后背的造型。那整齐划一的动作带着慑人气势，但同时也可看成无数血泪的结晶。 独眼男踩着沉稳步伐走过来，啪地立正后举起右拳咚地捶在左胸，以堪称教科书般的帝国军礼朝小渡鸦致敬着。 “西风号水兵十五人，全员齐备，请船长指示。” “咦？咦咦？” 可怜的梅尔全然抓不住状况，满脸的惶然。她隐约记得那独眼男是李察近侍中的一人，名字似乎叫海勒的样子。此前巨杉岭时和梅尔有过少许交集，却没留下太深印象，而眼前宛如化身鬼教官的光景究竟是怎么回事？ “海勒大尉是帝国无畏舰的前水兵长，退役后担任公子侍卫。上次事故后他向公子请愿调到西风号上任职，负责操练水兵。”旁边的秘书官温和说明着。“今后海勒大尉会以水兵长的身份辅佐船长治理西风号，以避免类似事故。” “水兵长？还是无畏舰的！？”梅尔闻言瞪圆眼睛，瞬间理解了发生在水手们身上的惊人蜕变。 尽管同属浮空艇的作业员，然而民间水手和帝国水兵相比，从素质到气魄都有着云泥天壤的差别。尤其对熟悉云海的渡鸦来说，得闻绿穗领居然隐藏着帝国水兵长般的人材时，惊骇程度甚至尤胜过李察当初。 “海勒尤金斯见过船长，今后还请多指教。” 海勒再次啪地立定朝小渡鸦敬礼，而他身后的十五名水兵亦追随着水兵长的动作向着船长致敬。那肃穆气势集中而来，令梅尔从指尖到鼻尖都为之僵硬。 “我、我现在被解职着，还不是船长啦。”梅尔慌慌张张地摆着手。 一股混杂着强烈心虚的惶然感让梅尔快要晕过去。在格外看重资历的航海士中，前无畏舰水兵长居然朝黄毛丫头的她敬礼！？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情若传出去，足以让小渡鸦在航海公会里大半年抬不起头来。 “不必担心，关于船长职务公子自有安排。”阿德蕾出言替梅尔解围，朝海勒摆摆手。“接下来我们还要去见公子，西风号出航在即，还请抓紧时间。” 35章 飞机归我船归你 “水兵长……前无畏舰……” 前往草甸的路上，梅尔整个人都是神情恍惚的状态。要知道，一名老练水兵长的辅佐对任何船长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事，更别提其前无畏舰出身的事实。那简直就像狮子俯下身陪猫咪玩耍一般。 如果把浮空艇比喻为身体，那水手便是身体的肌肉和神经。 那群从南镇临时招募的年轻水手基本上是乌合之众的菜鸟，然而海勒的短期操练已让他们朝着帝国精锐水兵的方向蜕化着，梅尔几乎能想象出下次航行将会有如何流畅的改变。 小渡鸦从来没像此刻这般渴望着航行，也正因为如此，对能否再次被任命为船长一事，愈发地惶恐起来。 “不用那样紧张。”旁边传来阿德蕾的声音。黑发秘书官仿佛看小渡鸦心情般的，投来温和鼓励的言语。“公子骂归骂，但却很用心地照顾着身边的人。像前次那样训斥你，说明公子对你期望很大，也没有把你当外人，但你自己得好好表现才是。” “嗯，嗯。”梅尔点点头，朝阿德蕾投以感激的视线。 虽然这位秘书官姐姐的话不多，但见李察前还特意绕路去船坞和水兵营，让她提前知晓情况而心里有底。如此细致的安排令梅尔相当感动。 其实仔细想想，帝国水兵长也好，黑发秘书官也罢，那人身边似乎聚集着许多出类拔萃的人材。和家臣前辈们相比起来，仅有航海术值得夸耀的自己还真是跟小孩子没啥两样，真亏以前还能摆出那般不可一世的姿态呢。 回想着当时言语的梅尔不禁脸红耳赤，同时也暗暗决心要在接下来的航行中挽回颜面，假如还有机会的话。就这样，紧握着拳头的小渡鸦完成夏尔菲家家臣的心理建设，虽然本人对此并无自觉就是了。 跟着寡言的秘书官姐姐，没多久梅尔便来到一处平坦草甸。 此刻草甸前方停泊着一架由结实杉木和雪白帆布拼凑成的双翼飞行器。 飞行器的外形架构和阿德蕾前次见过的滑翔机并无区别，唯独机腹后段多出了一台用铁壳罩着的方盒子。方盒子尾端伸出一根活动金属轴，金属轴上套着一枚被仔细打磨光滑的木制桨叶。他们年轻的领主正在桨叶下仔细检查着，时不时让桨叶转上两圈。 侍卫莫顿守在旁边，其魁梧身材让人联想到冬眠苏醒的灰熊，却满脸好奇地望向那架闻所未闻的飞行器。看得出来他很想帮忙，然而领主大人在做什么事情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阿德蕾朝莫顿点头招呼，但直到她走到近前，李察也依旧专注着调试飞行器的作业。结果黑发秘书官不得不以咳嗽声唤起主君的注意。 “咦？”李察抬起头，诧疑看着眼前的秘书官及航海士。“阿德蕾？还有梅尔也在？有什么……哎哟嚯！？”腰眼被掐的李察发出陡然走高的叫唤，随即更遭到秘书官的尖锐瞪视。 “公子，不是您叫我把首席航海士带来的吗？”阿德蕾用力强调着。 “……啊啊没错，是我叫阿德蕾你带梅尔过来的。”李察欲盖弥彰般的点点头。原本他为省事而让阿德蕾转达梅尔恢复原职的命令，但看来他的秘书官似乎判断还是主君亲口说出来会更有诚意，结果把小渡鸦带到草甸来。 擅自篡改君令原本是家臣大忌，然而李察却拿阿德蕾毫无办法。只得无奈摇摇头，转而朝小渡鸦投以虚弱眼神。 “一周来，过得还好吧？” “嗯，嗯。”梅尔略紧张地点着头。看得出来她对前次禁足解职的事还是多少有芥蒂的，但李察倒也没打算在此事上多纠缠。 “来得正好，看看这个。”李察伸手拍了拍旁边的飞行器。“原本打算试飞后再披露的，不过也罢。知道是什么吗？” “是、是什么？”回答的梅尔心跳得相当厉害。一开始她便注意到了那架拥有双重飞翼的气派造物，虽然前次滑翔机试飞时她并不在场，但木架加蒙皮的构造却依旧让她联想到西风号上做出的那架滑翔翼。 不过眼前的飞行器比滑翔翼大上数倍，难道也能飞上天？ “我叫它‘飞隼’。”李察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今后绿穗领会大力开拓航海业。西风号就交给你负责，而这家伙则是我的。” 真的能飞天？梅尔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叫“飞隼”的造物，这时候从远处传来一阵鸟蹄声。梅尔回头见着侍卫乔恩正带着数只锤头鸟朝这边匆匆奔来，一头红发混在鸟群里相当醒目，朝这边兴奋报告着。 “老爷，我把锤头鸟牵来了，挑的都是脚程最快……” “啊，这次不用它们，你们退开点就好。” 李察摆摆手打断乔恩的夸耀，随即无视满脸错愕的侍卫，转而要求众人退远点。黑发秘书官皱眉看着把自己绑进飞隼驾驶舱的主君，虽然露出很想说些什么的神情，但终究还是选择和众人退到远处观摩。 前次滑翔机是靠着锤头鸟牵引才能乘着风飞起来，这次没有锤头鸟协助，难道它还能自己呼风唤雨不成？阿德蕾疑惑注目着其貌不扬的飞隼，脑海里却陡然闪出塔堡里那股几乎掀翻案桌的狂风。 “难道说……” 秘书官目光移过去时，飞隼尾端的桨叶已经旋转起来。高速旋转的桨叶发出摄人心魄的嗡嗡低颤，同时亦在草甸上掀起阵阵劲风。强烈劲风吹得锤头鸟们纷纷退避，而飞隼则在风力推动下朝前方缓缓驶去。 那个，居然真的能呼唤风暴？ 包括秘书官在内，一众家臣纷纷瞪圆眼睛看着飞隼乘风滑动的光景。在盖缇娅漫长历史里从未出现过的一幕，强烈震撼着在场每位目击者。要不是李察顶着机工学士的头衔，众人简直要怀疑他们的主君是不是在施展什么妖术了。 另一方面，被风推动的飞隼则是越滑越快。当快要接近一处陡坡时，飞隼似乎微颤了下翅膀，两枚前轮紧跟腾空而起，就这样乘风飞了起来—— 或许是因那幕发生得太过自然，以至于直到飞隼围着草甸盘旋一周，重新飞过头顶时，家臣们才纷纷回地神来。超乎言语描述的冲击猛烈摇颤着众人的精神之壁，高叫着追着飞隼的小渡鸦就不用说了，连向来镇定的秘书官亦口愣目呆地望着飞隼中挥手的主君，一股如激电般的战栗感在全身奔走着。 （这样的东西……） 阿德蕾以深呼吸抑制着肌肉的战栗。视野比寻常家臣辽阔数倍的秘书官，比同僚们更能理解到那架翱翔天空的飞隼，其具备的摇撼天空的非凡价值，也因此生出前所未有的紧张。 （绝不能被外面知道！） 36章 离岛环流的生态 那次试飞尽管只持续了十多分钟，但却在绿穗领造成相当深刻的影响。 如果靠锤头鸟拖拽的滑翔机还勉强能被视为玩物的话，那以电磁机驱动螺旋桨的飞隼，便已初步展露出其足以摇撼云海天穹的潜在价值。敏锐察觉到这点的秘书官，稍后便向老管家详细报告了飞隼的事情。 肖恩当然也知道主君把塔堡重启为工作室的事情。虽然老管家对李察治理领地的手腕有着很高评价，但却并不清楚自家少爷以机工学士而言究竟有多少才能。但再怎么说机工学也是一门学问，比起那些动辄欺男霸女的浪荡子来，研究学问可要高尚太多了。 也因此老管家完全无意打扰主君自娱自乐的研究。 也因此当从阿德蕾那里听闻主君最近成就的造物伟业时，老管家差点就一口气没喘上来给憋死。但对夏尔菲家无以伦比的忠诚心压倒了惊骇，老管家随即拖着秘书官匆匆奔到塔堡。在亲眼确认飞隼存在并理解到其可能带来的严重影响时，脸色铁青的老管家顾不得规矩，连夜奔到领主卧室前砸门。 肖恩和阿德蕾，夏尔菲家两位资深家臣朝打着哈欠的君主联合进谏，一致请求主君对飞隼的存在彻底保密，同时大幅提升塔堡的防护等级。 “唔，那就这样做吧。” 虽然多少觉得有些小题大作，但既然两位股肱家臣都如此慎重请求，李察也只得点头同意。得到主君许可的老管家，当即叫来莫顿和乔恩，把主君造出飞隼的重要意义以及泄漏出去的严重后果，对两侍卫严厉交待了一番。 “听好了！那架飞隼是少爷的心血结晶，也关系着夏尔菲家的百年家运！因此绝对不允许出问题，也绝对不能被泄漏出去！你们要像捍卫生命，捏卫荣耀那样去捍卫它，明白吗？！” “明白！我等誓死捍卫！” 老管家充满热沈的话语点燃了侍卫们的忠诚心。于是乎，当次日朝阳跃出地平线时，十二名由莫顿挑选出的强壮卫兵，开始在塔堡各处构筑防备工事。而由乔恩率领的一队鸟骑兵，则干脆从塔堡到草甸的区域都划为军事禁区，以持续巡逻驱逐着踏足的无关人等。 甚至连阿德蕾那边，也特别从领主府的侍女中挑选了值得信赖的数人，专门负责打理塔堡的杂务。她们的薪酬提高了三成，不过同时亦被侍女长下达严格的禁口令。 这一番调整下来，那座前不久还无人问津的废弃塔堡，俨然已成为绿穗领安保最为严密的场所。不过因以上调动都在是私底下悄然进行，故而许多事实还尚不为领民所知。 另一方面，家臣们奔走忙碌的情形并未影响到李察的研究。虽然李察答应家臣们暂时不把飞隼开到绿穗领以外，但在领地内试飞却并不受限制。不管怎么样，身为绿穗领内唯一的机工学士，李察不论说什么都没人能予以反驳，于是接下来的数日，李察的试飞一如既往地进行着。 莱顿匣的充沛电能为李察试飞提供恒定支撑，而经过重新调试的电磁引擎发挥也愈加出色。这天李察驾着飞隼从草甸起飞，随即沿着森林边缘一路向西。 和必须借助风势的滑翔机不同，来自螺旋桨的强劲推力让李察可以想往哪里飞就往哪里飞，无论操控感和顺畅感都无法同日而语。 俯览着从机腹下方滑过的翠绿树冠，李察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毕竟纯电力驱动的飞机哪怕在蓝星都尚未普及，而放到还依靠着风帆驱动的盖缇娅世界，这架飞隼妥妥是碾压级的黑科技。 当然此刻飞隼的架构还相当原始，躺卧式的驾驶舱也很难称得上舒适，李察估摸着下一架飞隼大概得弄出蒙皮加座舱的形制来，至于何时向外披露也需要慎重处置。 “咦？那是？” 注意下方树冠有明显变化，李察确认自己已飞到领地西北角的巨杉岭处。骑锤头鸟几乎要整整一天的路程，乘飞隼却只花得上半不时不到。李察不禁吐吐舌头，骇然飞隼的便捷。 “接下来，要去外面转转吗……” 李察扳动操纵杆让飞隼转了个弯，机头朝向浮岛外侧。出于保险起见，这些天李察测试飞隼都在浮岛内进行着。事实证明飞隼的性能稳定，而他也确实掌握了这架飞行器的特性，或者是时候朝外开拓了。 李察犹豫了下，但终究没扳回操纵杆。 飞隼就这样被螺旋桨推进着，跨过了浮岛与虚空的界线。 下方陆地消失的瞬间，李察心里骤然涌出没来由的惶恐。机腹下翻涌的灰色云层刺激着李察视界，李察想起以前曾听小渡鸦说过，云海底部是深渊魔物栖息的无尽海，从未有掉下云海生还的例子。 姑且不论所谓的“深渊魔物”是否存在，从那样的高度掉下去绝无可能生还是肯定的。虽然李察对盖缇娅世界的结构相当感兴趣，但此刻还是倒吸着凉气把机头拉高，乘着风势切进了围绕绿穗领的浮岛环流里。 “浮岛环流”是一圈环绕本岛循环流涌的大气，因其距离本岛不远，故而又称“离岛环流”。环流的大小强弱都因地而异，而绿穗领的环流虽然相对平稳，但却间杂着好些悬礁杂石。前次西风号在巨杉岭出事便飘进了环流中，幸好很快就摆脱了出来，不然撞上悬礁就后果难料。 “哦哦，好险。” 李察用力压下机头，闪过一枚迎面撞来的悬礁。那枚幼象大小的悬礁似乎是从本岛上分裂出来的，但也有可能是从别的地方飘来，而类似的悬礁在离岛环流中随处可见。而飞着飞着，李察甚至还看到一座卫岛。 卫岛的体积和能容纳数万人的足球馆相当，其上覆盖着低矮的灌木植被，隐约还有活动的兽影。与本岛隔离的卫岛，大致可看成一独立生态系统，据闻航海士探索发掘的奇妙事物，一半以上都来自卫岛。 感到好奇的李察偏转机头打算凑过去看看，却在转到卫岛背后的瞬间瞪圆了眼睛，随即毫不犹豫的拉升了高度。 37章 是放是养是难题 那些体大如兔的铠蜂群撵着飞隼高速狂飙数里远，直到快彻底看不到那座卫岛时，才鸣金收兵般的振翅往回飞去。 “撒、撒退了吗……” 注目着蜂群撒退的背影，李察额前满是冷汗，脸上则是惊魂未定的神情。卫岛背后隐藏着铠蜂的巢穴，而这群领地意识超强的魔物似乎把骤然出现的飞隼当成入侵者，几乎在李察拉升机头的同时便一窝蜂地扑过来。 没任何武备的飞隼绝计不是铠蜂的对手，李察拼着烧坏引擎的风险以高速档一口气跑出数里路，这勉强避开被蜂群围攻坠落的下场，但却被吓得不轻。 和占据广袤陆地的本岛不同，离岛环流上有大量悬礁和卫岛，和着栖息此地的诸多魔物一并，形成了和本岛截然不同、具有强烈排它性的生态系统。在航海公会的记录中，浮空艇被环流魔物袭击而坠落的事故数量，甚至仅次于被卷进云海风暴沉没的数量。 李察差点就毫无准备地成了其中一员，心脏直到此时都演奏着沉重的鼓点。 大难不死的李察紧握操纵杆往四周巡望，准备确认没有铠蜂身影后便返回浮岛，然而这时候一股血腥味陡然飘进鼻腔。 “什么？” 李察愕然偏头望去，只见着在右侧稍远些的空域处，飘浮着一座盆型的卫岛。那座卫岛的体积比铠蜂占据的卫岛偏小，缺乏植被覆盖令其看上去相当荒凉。李察驾着飞隼在原地盘旋半周，确认那股血腥味确实来源于那边的卫岛。 要过去看看吗？李察纠结着。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前次差点被铠蜂击坠的经历让李察心有余悸，照理说此刻乖乖返航才是理智的选择。然而当李察回过神来时，飞隼不知不觉已飞到了卫岛的上空。 算啦，想安全的话乖乖呆在浮岛就好，干嘛还飞到云海来？ 李察自暴自弃般的想着，随即驾着飞隼靠近卫岛。李察谨慎绕着卫岛盘旋数周，并没发现那股血腥味的来原，倒是看到一处适合降落的平缓斜坡。纠结数秒后李察调转机头，调整着方向，打算降落卫岛一探究竟。 飞隼的轻便结构这时候就显出好处来，不论起飞或降落都只需很短距离，这令得迫降卫岛成为可能。连续尝试两次失败的李察，终于在第三次成功将飞隼降落在卫星的斜坡下。 跳下驾驶舱的李察把飞隼推到一背风处，并用绳索将其牢牢固定，以防止发生飞行器被风刮落卫岛的悲剧。待做完这些后，李察便把注意力移到眼前的卫岛。 “好了，接下来……哦哟？” 从脚底传来的微微摇晃让李察腿颤了下。和幅员辽阔的本岛不同，质量偏轻的卫岛时常被紊乱环流所翻动，李察的搜索活动得速战速决才行。 弥散卫岛的血腥味相当浓烈，然而却不可思议的没有声息。李察略紧张地吞咽着口水，一边惋惜速射铳送给了小渡鸦，一边拔出腰间护身的短匕，朝着血腥味涌来的方角徐徐靠近。 血腥味的源头在卫岛尾端的岩体中。岩体上生着少许灌木，灌木枝叶围成一处略隐蔽的空间。李察踏足其中，随即被吓了一跳，只见地上躺着一头生着鹰首鹰翼、块头却比狮子还大上一号的凶猛魔物。 “狮、狮鹫！？” 李察以倒吸凉气的声音叫出那头魔物的名字。 根据前生记忆，盖缇娅的云海里栖息着许多凶暴魔物，而集狮子的凶猛和大鹫的敏捷于一身的狮鹫兽，即使在云海中也是身处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据闻一头狮鹫兽的战力差不多可媲美一艘帝国伍级护卫舰，而像西风号这样的轻舟若遭遇狮鹫则无疑于一场灭顶之灾。 手持匕首的李察自然不是狮鹫对手，但幸好他已不必担心此事—— 地上那头狮鹫的侧腹被不知何物洞穿，从伤口涌出的血液把地面砂砾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液已然凝固，而那头凶猛魔物亦魂归黄泉。李察蹲下去触摸着狮鹫已然冰冷的皮毛，心里却不禁怀疑着眼前光景究竟是何人所做。 狮鹫是云海顶尖的捕食者。 能杀死狮鹫的，当然是比狮鹫更厉害的角色。 想到自家领地附近居然有如此骇人的魔物活跃，李察顿时心惊肉跳，一股混杂着紧张与惶然的寒意顺着尾椎骨往上窜。李察吞咽着口水站起来，眼前事态已然超出他能独立处理的范畴，返回领地与家臣商量再决定对策是最妥当的。 就在李察徐徐往后退去时，狮鹫的某侧翅膀突然动了下。 诈尸！？李察吓得蹦了起来，退后数步并警惕地举起匕首。 然而李察等待数息，狮鹫却再没动过。感到疑惑的李察稍稍靠近了点，试着触碰狮鹫翅膀。狮鹫翅膀僵硬，但翅膀下却感觉得到微弱的温度。李察瞪圆了眼睛，猛然一把掀开翅膀，随即一头宛如猫咪大小的生物出现在眼前。 那生物有着鹰头鹰翼和狮身，是一头狮鹫兽的幼仔。 小狮鹫似乎尚未满月，眼睛紧闭着，羽毛也杂乱不堪，看起来相当虚弱。在它旁边还横卧着另一头小狮鹫，但看上去似乎更加虚弱。 “……她是你们的母亲吗？” 李察愕然注目着地上瑟瑟颤抖的小狮鹫，随即又把目光移到旁边的狮鹫尸骸上，稍稍了解到了事态——原来这座卫岛是母狮鹫扶养幼子的巢穴，然而不知何人闯进来把母狮鹫杀害。察觉到不祥的两只小狮鹫本能地爬出巢穴，躲到母亲翅膀下，然而却再无法获得任何庇护。 小狮鹫们靠着母亲翅膀艰难吐着舌头，喘息着。 李察的眼泪有点湿润，伸手把小狮鹫抓了起来。不知熬过多久的小狮鹫，此刻无疑已处在生命垂危的边缘，放着不管的话恐怕很快会追随母亲而去。但要救活它的话，盖缇娅似乎还没有驯服狮鹫的先例？ 李察看着在手掌里瑟瑟发抖的小狮鹫，怀疑自己究竟能否搞定这两头顶级捕食者的后裔。假设把它们救下结果却反而成为领地祸害的话，倒不如一开始就让它们和母亲同眠来得好—— 就在李察纠结的时刻，背后骤然一寒。 李察惊悚回头，却只见着身后几步远处站着一位银发雪肤的女子。 那女子生得极美貌，那红玉般的双瞳先扫过地上狮鹫，随即又落到李察手中的狮鹫幼仔上。女子停顿两秒，随即一股宛若实质般的骇人杀气从那红瞳中迸发出来，瞬间把李察笼罩。 38章 见血的初逢 反应过来前，李察已被那股迸射而来的银芒给撞到岩壁上。 那宛若白瓷人偶般的纤纤玉臂，却有着足以媲美巨象足踏的浑厚力道，李察被卡着脖子按在岩壁，猛烈的冲击令他背部为之麻痹。在连惨叫都发不出的闷痛里，李察见着女子右手凭空凝出一把结晶短剑，朝着他直刺过来。 那瞬间李察只来得及闭上眼睛，随即额前传来一阵剧痛。 结束了吗？死到临头的瞬间，李察心情却意外地平静。好不容易绿穗领刚有了点起色，没想到居然会以这般形式划下休止符，还真是遗憾呢…… 额前传来温湿的触感，而那股剧痛也不若最初那般强烈。 李察疑惑地睁开眼睛，随即看到那双摄人心魄的红瞳，也在极近距离内流露出疑惑的视线—— 银发女子的视线落在从李察额前渗出的鲜血上，这和她追捕的目标截然不同。吃惊的女子紧住止住剑势，因而那把晶剑仅仅刺穿李察前额的肌肤，而没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你，不是渊魔？”银发女子瞪着李察。“你是什么人？怎么来这里的？” 李察嘴角抽搐着，勉强指了指那扼着咽喉的玉手。女子皱眉收回手，李察随即从岩壁滑落下来，在原地喘了好几口气，才抬头望着眼前银发雪肤的绝色女子。 “那、那是我的问题好不！？”李察用力站直身子，抹去把额前渗出的血，摆出了输人不输阵的气势。“这里是夏尔菲家的领地，而我是此地领主。你是什么人？来绿穗领有何企图？” “夏尔菲家？”银发女子微微皱眉，似乎在判断李察说的是真是假。但其实无论真假都无所谓，只要李察流着红血那便不是她的目标。 得出结论的女子抖手收起了晶剑，转身走到那边的狮鹫处。女子蹲下身子检查着狮鹫的尸骸，当看到那道贯穿侧腹的可怖伤口时，女子瞬间眯起眼睛，神情转为凝重。 “果然是渊魔没错……”女子喃喃自语着，随即朝那狮鹫投去诚挚与悲怆的注目。“抱歉，我来迟了一步……” “喂，‘来迟一步’是什么意思？‘渊魔’又是什么？” 李察隐约捕捉到女子话里的关键词，情急追问着。然而银发女子却俨然没把年轻领主放在眼里，蹲在狮鹫旁仿若祈祷般的双手合什，以难以听闻的音量说出一番祷词，随即举起右手轻弹食指。 一簇白银色的煌火苗从女子指尖迸出，弹落到狮鹫身上。 那煌火苗原本只有花生粒大小，却在落地瞬间轰地腾燃起来。那煌火既无高温也无浓烟，却眨眼间便把狮鹫尸骸给吞噬殆尽，继而跟着湮灭。李察注意到的时候地上只剩下些许青灰，被风一吹便再无痕迹。 李察看得口愣目呆。 没有温度的煌火也好，凭空凝出的晶剑也好，银发女子展现出的能力已颠覆了他对盖缇娅世界的固有认知。李察抑制着身体的颤抖，脑袋里却突然蹦出“井底之蛙”的台词。 在李察茫然注目下，银发女子弯腰从狮鹫骨灰里抓出一枚巴掌大小的棱柱体。那棱柱体有相当标准的几何形状，浑身乌黑散发着似金非金的不祥暗光。女子瞪着那棱柱体看了片刻，啐了口，随即把目光移到地上两只小狮鹫身上。 “抱歉……” “你想干什么！？”看到女子指尖闪出一簇煌火时，李察大喝一声，猛扑过去把小狮鹫护在怀里。 “嗯？”李察的反应俨然出乎银发女子的预料。她愣愣注目着年轻领主，那宛如玉雕般的美貌上初次浮现出动摇神情，但片刻后似乎还是打算贯彻初衷。“让开。它们还没断奶，缺了母亲照顾根本活不下去。与此让它受折腾，不如早点结束来得痛快。” “来得痛快？别擅自决定啊！”感受着怀里小狮鹫的瑟瑟颤抖，李察心里涌起别样的情绪，倔强地仰起头。“我是此地领主，既然它们在此地被发现那就归领主管辖。我会负责照顾它们，不劳你操心。”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盖缇娅从来没有凡人驯服狮鹫的先例。”银发女子的声音转为肃然，不过对李察似乎并无恶意。毕竟她要有心的话，此刻年轻领主应该已和小狮鹫一并被烧得渣都不剩了。 “啰嗦！所谓‘先例’本来就是出现过才有的！” “说不听的家伙！”银发女子被李察的态度给激怒了，伸手想从他怀里抓出小狮鹫来。李察试图抗拒，然而却难以抵过女子那非人般的力量，情急下李察猛然仰起头朝女子撞去。 咚地一声，猝不及防的女子被李察放出的刚猛头锤击中。 李察前额流血伤口与女子玉额相触，闷哼声响起的时刻，一股仿佛激电般的强烈流涌让两人猛颤了下。恍惚中李察眼前出现螺旋状的条纹，意识则被旋转的条纹给扯了进去，等注意到时，已身处格外辽阔的天穹—— 猛然间，天穹一角出现三个漆黑小点。 那些小点由远及近，很快便呈现出类似三角翼般的外形。 三枚三角翼在环流里滑翔着，为首的稍稍掉头，随即便纷纷降落到前方卫岛上。落地后的三角膜翼很快收敛，露出隐藏翼后的漆黑人形来。那人形肌肤黝黑，浑身无毛，然而手足五官却和人类别无二致。 为首的人形和另外两人形，望向离环流不远的绿穗领，似乎打算前往本岛歇息，然而一声尖锐啼叫却把他们注意力扯了过去。只见一头狮鹫兽从卫岛岩山处猛窜出来，全身毛发直竖，以凶暴啼叫试图威吓三名入侵者。 为首的人形朝狮鹫举起手，手臂陡然膨胀成浑圆炮筒的模样。察觉危险的狮鹫试图跃起，然而却那轰然射出的棱柱体给打穿了侧腹，当即哀鸣着倒地。 击杀狮鹫后三人形彼此交换着视线，随即再度展开背后膜翼，纵身跳下芒芒云海，朝着远离绿穗领的方向飞了开去—— 陡然间涌出眩晕感，中断了李察和那银发女子的奇妙共鸣。 从幻象中摆脱的李察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只觉得阵阵头晕脑胀，恶心得想吐。用意识追溯幻象的感觉和他透过报纸窥望命运时相同，然而对精神的消耗却是后者的数倍。李察喘息着抬头，却发现那边的银发女子也露出相当难受的神情。 “……那东西，就是‘渊魔’？” 李察直觉问着，然而银发女子揉着额前的血渍，却并没立即回答。 “有三头闯进来了……看得比‘御镜’还要清晰，那究竟是……”银发女子喃喃自语着，随即视线投向李察，又挪到他怀里的小狮鹫上，神情似乎颇为困惑。 “……也罢，说不定你有办法。”女子呼出口气。尚有要事待办的她决定不再插手小狮鹫的命运，而看她要转身欲走的模样，李察连忙喊住了她。 “等等，你到底是谁！？” “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银发女子深深看了李察一眼，随手把那枚棱柱体抛给了过来。“虽然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但还是小心为妙，此地的领主。” “小心为妙？他们是指……” “我会再来找你的。” 以这句话为辞别，银发女子挥手弹出一簇煌火。白银色的煌火随着涡旋在虚空中扩散，形成直径两米的火圈。挟杂着雪花的冷冽寒风从火圈中涌出，银发女子举步迈进火圈，就那样消失无踪。 李察愕然看着那骤然隐没的煌火，再看看地上滚落的棱柱体，抱着小狮鹫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39章 夏尔菲家的吉祥物 黄昏时分，带着两头小狮鹫降落绿穗领的李察，一如预料般的在领主府掀起剧烈骚动。 “为、为什么会有狮鹫兽在！？” 应该说不愧是纵横云海的顶级捕食者？狮鹫那深深铭刻在众人心中的凶暴特征，让向来沉稳的老管家都不禁失声惊叫出来。 “是幼崽啦，幼崽。” 李察摆摆手试图安抚众人。为避免过度刺激家臣们那敏感神情，李察隐瞒了银发女子和渊魔的情报，只谎称两头小狮是降落卫岛时在岩洞里发现的。发现时两头小狮鹫已饿得奄奄一息，自己推测它们母亲恐怕出了意外，于心不忍便试着带回来照顾。 至于额前那处被晶剑戳出的伤口，李察也将其归咎到迫降时的意外上。 这番说辞成功瞒过了家臣们，然而收养小狮鹫的提案却遭到老管家等的强烈抵触。“那可是狮鹫耶狮鹫！是单枪匹马就能掀翻百夫长的狠角色！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驯服狮鹫，为领地安泰请把它们立即处理掉少爷！” “处理掉是什么鬼？我真是看错你了肖恩！亏我一直把你当成是拥有高尚情操和仁慈心肠的绅士楷模。看看它们孤苦伶仃的模样，不觉得很可怜吗？” “唔唔唔，就、就算少爷您这样说……” “阿德蕾也这样想吧？看看它们瑟瑟发抖的模样，多可怜啊？” 李察把小狮鹫抱到秘书官面前。阿德蕾原本努力维持着置身事外的立场，在看到小狮鹫们抖动羽毛、发出啾啾萌叫声的瞬间便宣告瓦解。黑发秘书官首先倒伐，随即侍女长玛丽娅和其余女性家臣们亦纷纷加入热烈支持领主的阵营。 “不是蛮好的吗？就当成咱们夏尔菲家的吉祥物，威风得紧呢。” 就连近侍乔恩等亦对小狮鹫的前途提出乐观期许。孤掌难鸣的老管家，瞅着那对和猫崽没啥区别的小狮鹫，最终也只好不太甘愿地接受现实。小狮鹫入驻领主府的事情，就这样敲定了下来。 虽然敲定下来，但紧跟的问题却接踵而来。 首先莱娅帝国没人饲养过狮鹫，以致于无人知晓该喂小狮鹫吃什么。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李察观察发现小狮鹫们尽管出生不久，但其喙部已相当坚硬了。这样的坚喙当然没可能吸奶，李察努力回想着以前看过的动物世界，让侍女们准备好羊奶和肉糜，亲自调好了喂小狮鹫。 也许是小狮鹫们实在太饿，也或者李察临时拼凑出的组合意外对了它们胃口，一桶羊奶肉糜很快被两头小狮鹫消灭干净。一顿吃饱喝足的小狮鹫，随即就像其余哺乳期幼崽那般，迫不及待地沉入梦乡。 “在那边铺上毛毯和靠垫，另外在铜壶里灌满热水搬过来。” 李察把小狮鹫带到领主卧室，指示侍女们在睡榻角落铺好热水壶和毛毯，而这些措施都来自李察以前收养小猫崽的经验。对刚出生的小猫崽来说，母猫不仅哺育它们母乳，同时也提供它们抵御寒冷的温暖。虽然李察也搞不清楚狮鹫到底算胎生还是卵生，但对恒温动物来说保持体温至少不会坏事。 这些保温措施起到相当不错的效果。被放到温暖毛毯上的小狮鹫们，伸展着羽翼和四肢，滚了两三下，随即便在啾啾低鸣声里进入了梦乡。那微微打鼾的模样让围观的众人总算放下心来。 “铜壶里的热水记得两小时一换。它们现在还小，抵挡不了寒冷，等稍微长大点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李察起身朝旁边的金发侍女长嘱咐着，随即注意到那对微眯的蓝眼正朝他投来相当神妙的视线。 “我都不知道，少爷对狮鹫的习性这样了解呢？” 玛丽娅那懒洋洋的声音就像羽毛般轻搔着年轻领主的耳膜。前次阿德蕾晋职为领主秘书官后，便朝李察推荐了玛丽娅继任侍女长一职。玛丽娅是比阿德蕾稍后进到夏尔菲家的家臣，李察对她并不很熟悉。继任以来玛丽娅依然把领主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然而那时不时投来的别样视线却让李察感到莫名压力。 “咳，在格兰特时收养过几名猫崽，我想照顾起来应该是差不多的。”李察咳嗽着把帝国进修的经历搬出来当救兵，玛丽娅哦了声，随即又把视线移到两头熟睡的小狮鹫上。 “给它们取什么名字呢，少爷想好了吗？” “就叫朱莉和查理好了。”李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随即却注意到家臣脸上纷纷露出惊诧的神情，随即便朝年轻主君投来颇有感触的温馨注目。没等李察开口询问，旁边老管家已眼眶泛红，深吸口气，假装取下眼镜擦拭。 “朱莉和查理，那是老爷和夫人的昵称啊……”老管家戴上单框眼镜，颤颤巍巍的看着夏尔菲家新添的人丁。“少爷把名字赐给你们，可不要辜负少爷期望，茁壮成长啊！” 对尚未满月的小狮鹫来说，每天枕着温暖毛毯、吃了睡了吃便是其生活的主旋律，照顾起来相当省心。李察仔细观察两天确认无碍后，便把保姆差事托付给了玛丽娅打理，金发侍女长对此也格外欣喜地接受下来。 从银发女子那里得到的棱柱体，李察将其慎重收纳进了塔堡的储物室内，和老梅兹的诸多收藏品并列。至于那架检证用的始祖飞隼也被推进塔堡中庭搭设的机棚内，由莫顿带人日夜看守着——应该说它已经完成了其历史使命，莱顿盒与电磁机搭配的推进系统在其身上得到可靠验证，但完全裸露的驾驶席和简陋的气动翼面却很难赋予它多大的实用价值，李察打算下次设计时朝着提升舒适性和操控性上来着手。 另外虽然李察也多少挂念着“渊魔”的事，不过当前情报太少无法着手，李察打算等夏纳姆回来后交给他调察。而身为绿穗领领主，当前他也还有许多不得不处理的事情。 好比跟随西风号前往司登领拜访伯爵家的事，便是必须推进的日程。 40章 进化的能力 虽然绿穗领的航海业才算刚刚起步，但已为身处帝国边陲的男爵领带来此前未有的变革—— 首先，得益于司登领的航线开拓，绿穗领物资供给的窘境得到根本性的改善。而李察也趁机把哈万的民营杂货屋升格为领属百货店，从而令得领地的进口物资得以在领主府掌控下高效流通。 解决物资进口的同时，为赚取出口利润李察还提案建造了酿酒厂，对绿穗领颇受欢迎的特产“金利酒”进行规模化生产。在执行官奥森的推进下，酿酒厂房已基本成形，被任命为首席酿酒官的瘸腿艾瓦已着手布置起酿酒实务来。在其带动下好些领民都纷纷报名往酿酒厂任职，相信很快能拿出成果来。 以航海业为牵引，李察大刀阔斧地推动着领地的改革。在取得显著成效的同时也遇到不少问题，而这些问题的根本便是浮空艇绝对数量的不足—— 西风号是绿穗领当前唯一的独苗，因绿穗领的急速变革，其两百吨的小身板上被加上领主座舰、物流运输和特产贩卖等诸多职务，简直不堪重负。幸好不久前有水兵长海勒的强势入驻，令得西风号水手组从素质到素养都得到飞跃性的提升，也让负担沉重的航行成为可能。 在西风号紧锣密鼓地筹备航行期间，李察也找机会视察了空港，和恢复原职的梅尔打招呼。获得水兵长及精锐水手组的小渡鸦，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海试航，而其间还发生一点小插曲。 “狮鹫？你是说，领主府养着狮鹫！？” 因常驻西风号的缘故，梅尔不太清楚领主府前阵子的骚动。从黑发秘书官那里得闻李察居然把狮鹫幼崽给抱回来，而且还是两头时，小渡鸦惊愕到不行。 “说到狮鹫，那可是渡鸦的宿敌啊！” 探索云海职业的渡鸦和喜好险处筑巢的狮鹫，两者活动范围有着高度重合性，故而那些渡鸦的传奇故事里必定有狮鹫浓彩重墨的一笔。尚未接触过狮鹫的梅尔，为此兴奋到整个人都d 颤抖，当即扯着秘书官姐姐一路飞奔到领主府。 “唔嗯？那就是狮鹫吗？”当看到那两只互相依偎着取暖的小狮鹫时，小渡鸦瞬间被萌到失去站立的力气。“好、好可爱！？” 梅尔颤颤巍巍地伸手过去想抱起小萌兽，然而不知是否察觉到“宿敌”的气息，被抱起来的小狮鹫奋力挣扎着，用尚嫌稚嫩的坚喙咬住梅尔的手指。 “哇啊啊啊！痛痛痛！” “……你在干嘛？” 幸好经过的李察及时安抚住小狮鹫，救下了哇哇大叫的小渡鸦。梅尔眼泪汪汪地含着手指，看着小狮鹫在李察怀里安适摇尾的温顺模样，露出格外不忿的神情。不过此前早已见识过年轻领主的诸般神奇，事到如今，梅尔也不会再为这点小事而大惊小怪。 根据侍女们的事后回忆，大约就是从这段时期起，小渡鸦莫名结束了“船里蹲”的宅女生活，转而像其它家臣那般常驻领主府了。 西风号预定出航的前一日，李察在领主室最后检察着文书。除了写给航海公会的推荐信外，还有哈万提出的采购清单以及赠送司顿伯爵家的礼物等。李察一一确认无误后，签上字交给了身旁等候的秘书官。 “没什么问题，就照这样去准备好了。” “如您所愿。” 阿德蕾微微鞠躬，随即挟着文书匆匆走出领主室。 身为领主秘书官，阿德蕾预定也会跟随前往司登领。有得力秘书官辅佐对李察来说当然是松了口气，但明天出发前阿德蕾应该也有好些准备要做。 当然领主不需要亲自打理行李，陡然闲下来的李察转而把视线移到窗外。司顿伯爵领是帝国南部屈指可数的繁荣领邦，而不论是拜访伯爵家还是搭乘浮空艇，对李察来说都是相当新鲜的体验，要说不期待是骗人的。 “领务暂时交给肖恩管理……朱莉它们交给玛丽娅照顾……酿酒厂那边奥森会负责收尾……”李察盘点着他离开期间绿穗领的诸般领务，心里却涌出奇妙感触。开门七件事，油盐酱醋柴米茶，虽然蓝星时李察离成家还有相当距离，但到魂穿盖缇娅以来却越来越体会到当家的不容易。 尽管不容易，但看着绿穗领从无到有地徐徐发展起来，家臣们也竭尽职责地投身其中，要说没成就感是骗人的。 心情莫名愉快起来的李察，顺手拿起桌上的周报翻阅着。 因夏纳姆返回司登领述职的缘故，最近南方周报上并未刊登多少绿穗领的新闻。从莱顿匣到飞隼再到小狮鹫，要是夏纳姆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精彩的新闻素材，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得想跳楼？ 李察边想边把视线移向报纸，陡然间发出“咦”的呼声。 视界内出现微妙的螺旋线，而在螺旋线聚焦处的报纸版面也随即改变。 “咦？”李察愣住。他那不受控制的窥命能力突然发动，然而和以往相比却似乎又有所不同。引导焦点般的螺旋线比以往氤氲雾气来得更加清晰，而报纸刊登的字样也不再闪烁和隐没—— 怎么会这样？ 皱眉思索的瞬间，李察脑海里便直觉般的蹦出那银发女子的模样。 卫岛上李察曾因头槌因缘而和神秘的银发女子生出某种精神共鸣，进而窥观到渊魔入侵的光景。似乎是那段经历令他的“窥命”能力产生了奇妙变化？李察无法判断这是好是坏，但却抓住难得的机会再次解读起未来的命运来。 李察快速翻阅着报纸，从螺旋线聚焦处寻找着有关绿穗领的消息。不过报纸新闻栏并未发现自家领地的名字，就在李察略略失望时，陡然在报纸左下角发现一则并不显眼的讣告—— “哀悼！贸易船‘西风号’遭空贼击沉，绿穗领痛失明主。” 41章 夏纳姆的困境 身为《南方周报》派驻记者的夏纳姆，最近陷入相当困窘的境地。 当初他随西风号参与那趟开拓航线的航行，随即便因故暂留伯爵领。夏纳姆暂留的原因，一则是在本社办理延长派驻时限的手续，这点在执行主编的协助下很容易获得许可。二则是夏纳姆想多少享受下伯爵领的繁荣生活。 毕竟从抽中下下签算起，夏纳姆被派到穷乡僻野的绿穗领呆了一年多，回到伯爵领享受短期休假并不算过份。就连南方社也默认了派驻记者的苦劳，甚至还拔给他一小笔“体察民情”用的采访经费。 伯爵领有着远胜绿穗领的繁荣，也有着两位数以上的诸般消遣，然而问题在于，夏纳姆却偏偏选择了其中风险最高的项目—— 数日以来不良记者挂着南方社的招牌，快活周旋于伯爵领一大堆兼具闲暇和好奇的美丽姑娘间，直到某日被姑娘父亲抓到为止。曾为伯爵侍卫的暴脾气老伯，扬言要打断某人的第三条腿，夏纳姆拼了命地好不容易逃掉，然而却让南方社成为前伯爵侍卫队的战术目标。 一队虎背熊腰的老伯们在南方社前拉起巡逻线，磨刀嚯嚯的模样吓尿了报社见习生，也差点让南方社登上竞争对手的头条。结果还是执行主编出面摆平了此事，而夏纳姆则在老伯们的紧迫威逼中，含泪写下了“若有再犯，自斩不赦”的保证书。 南方社的危机解除，但这件事让夏纳姆成报社里挨白眼最多的人。无处可去的夏纳姆，只好在编辑部蒙灰的案桌旁扳着指头计算返回绿穗领的日子。 原本夏纳姆以为西风号顶多两周就会回伯爵领，却没想到那边启航一拖再拖，往后延误了大半月才接到老管家的信件。老管家在信里对夏纳姆提了些要求，同时也简单描述了近期伯爵领的新鲜事儿。 设立百货店，建造酿酒厂，镇服狂暴雷煌，以及收养狮鹫兽等匪夷所思的事件，让夏纳姆不禁看得目瞪口呆。感觉上，当他趴在结满蜘蛛网的桌上苦熬着百无聊赖的时光时，绿穗领那边却随着那位大踏步地朝前迈进着—— “当日情形之精彩，笔墨实难述其万一。卿未能在场，实是平生之憾。” 老管家在信末那充满炫耀口气的留言，更是强烈刺激着夏纳姆的悔恨。据闻接到信的那天，不良记者把自己关在档案室里咚咚咚地捶了一下午墙壁。有见习生心惊胆颤地去找朱诺请教，执行主编一句“随他去”便不再过问。 “……还有两天！” 老管家的信里提到西风号将在两天后启航前往伯爵领，而主君亦将同行，这句话成为拯救夏纳姆的稻草。南方记者转而以前所未有的热情落实着老管家交待的事务，整理伯爵领情报，甚至策划着领主的行动日程。 不过西风号到来比预言得到迟，甚至接到信的第四天依旧不见船影，这让夏纳姆不禁忧心忡忡。这两天一有空便往空港跑，甚至想着要不要干脆先到连吉亚领去转乘。 “……看你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等情人呢？” 旁边响起调侃般的女声，夏纳姆转头望去，只见一褐发碧眼的气质美女正捧着咖啡杯朝这边走来。那女子脸上有着熬夜校对样刊的困倦，但注目着夏纳姆的神情却意外温和。 “大姐头好。”夏纳姆反射般的立正致敬。 “许久不见你对什么事这样上心了，搞得我也想见见那位李察公子了……啊对了，这个给你。”走过来的朱诺把咖啡杯放到桌上，顺手取出一张便签递给夏纳姆。 “这是？”夏纳姆纳闷看着便签上的地址。 “你拜托我找的地方。虽然荒废了些但地段还不错，租金也便宜，给你家公子应该刚好吧？”朱诺似笑非笑地说着。“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找到合适的，连校对样刊都耽搁了。这份人情我会记在夏尔菲家头上的。” “哦哦！多谢大姐头！”夏纳姆欢喜点着头，随即把便签慎重收进口袋，却难掩兴奋地望向空港方角。 “要去空港的话差不多是时候了。”朱诺嘴角微微拉出弧线，说出预言般的话语。“不出意外的话，你等待的那位应该会在今天到来。” 夏纳姆惊诧望向执行主编，他可不知道朱诺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宛如回答他疑问般，朱诺弹指抽出一张塔罗牌——只见塔罗牌的牌面上，胜利者傲然站立于黑铁战车上，一黑一白两只狮子拖拽着战车，在滚滚烟尘中朝前猛进着。 比预定稍迟了一天，李察搭乘西风号前往伯爵领。 前生记忆姑且不论，这还是李察初次搭乘浮空艇远航，感觉相当新鲜，同时也趁机复习了好多有关盖缇娅的常识—— 和蓝星不同，盖缇娅是满溢“魔素”的世界。魔素是万物内蕴的特殊能量，有多姿多彩的展现形式，而浓度则随着海拔而提升。换句话说，浮岛诸领所在的高空环流拥有浓郁魔素，而云海以下则魔素稀薄。 魔素既是浮岛诸领持继存在的根基，也是浮空艇赖以航行的依仗。 浮空艇的浮囊里都灌注着名为“蜃气”的特殊气体。蜃气由魔素结晶稀释制成，故而能提供超乎蓝星物理法则的非常浮力。举例来说，西风号虽是仅两百吨的轻舟，但帝国壹阶的君权级战舰，其排水量却可轻易超过三千吨，是宛如移动要塞般的庞然巨物。 来自浮囊的浮力承载着浮空艇，而推进力则依靠两侧的翼帆提供。 翼帆数量由浮空艇的吨位决定。排水量越大翼帆越多，而轻舟的西风号只有左右两枚翼帆。翼帆根部的活动机构能迎合风向来调整翼帆位置，从而确保浮空艇能确实乘风前进，这点在其它浮空艇上也是相同。 一艘优秀的浮空艇必须要能最大程度地利用风力，不过既然是风力驱动，那没有风当然动不了，而逆风的话也不可能前进——从这点意义来解释的话，浮岛间的航线其实本质上就是风的通道。 从绿穗领到伯爵领，西风号一路顺风，并在次日上午顺利抵达。 42章 遭诅咒的苍魔馆 比起身处帝国边陲的绿穗领来，司登伯爵领可算是帝国南部的枢纽重镇。 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造就了伯爵领格外繁荣的航海业，而以造船业为代表的发达制造业也给伯爵领经济带来持续活力，再加上配置着新锐战舰、隶属司登家的领府舰队，令其在政治也有着相当大的发言权。 简而言之，和穷乡僻野的绿穗领有着云泥天壤的差别。 当西风号抵达伯爵领，在舰桥目睹那船来船往、起降频频的繁兴空港时，李察便确实理解到了这点。西风号靠近空港时，两艘配置着四枚帆翼和两排炮门的战舰朝这边掠来。 李察认出那是“百夫长”护卫舰，在帝国舰队序列里排名第五的轻型战舰。两艘百夫长侧面悬挂着“飞鹿”的纹章旗，证明隶属司顿家的领府舰队，过来进行例进检查——虽说如此，但当看到西风号浮囊上的“翼剑”纹章旗时，两艘百夫长还是当即掉转船头，转而摆出迎接的姿态。 纹章旗可不是随便什么船都能挂的，“翼剑”的纹章旗代表着夏尔菲家的荣耀，照道理说领府舰队是应该予以礼遇的。不过两艘百夫长所表现出的职业素养，也确实让西风号的众人为之侧目。 “相当训练有素呢，司登舰队。”双手环抱的海勒，独眼中射出锐利目光。从前帝国水兵长的口里说出这番话，是相当有份量的。 “好想上去看看。”梅尔望着擦肩而过的护卫舰流口水。 “连入港检查都用帝国战舰来做，真特么有钱……”李察按着船舷深深叹息着。纯粹论面积的话绿穗领并不输给司登领，然而发展程度上与后者却有着数个世代的差距，不得不让同为领主的李察深感挫折。 “绿穗领在公子统治下，确实已慢慢改变了。”旁边阿德蕾投来宽慰人心的话。 “谢谢。”理解到那并非客套话的李察，朝阿德蕾感激地点点头。“不过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早点拉近两者的距离。”毕竟和眼前百舸争流的繁荣光景相比，仅有一艘西风号起降的绿穗领可以说寥落到不行。 “什么？”沉思着的李察突然注意到秘书官投来神妙的视线。 “公子心情好像恢复了点。”阿德蕾敏锐指出。“从绿穗领出发的时候您脸色可是相当僵硬，是有什么挂念的事情吗？” “……只是有点晕船而已，现在没事了。”李察摇摇头。虽然他已尽可能把动摇压抑在心里，没想到还是瞒不过阿德蕾的眼睛。不过也难怪，毕竟黑发秘书官原本就是最熟悉夏尔菲公子的家臣。 李察当然也信任着阿德蕾，只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 让他动摇的不是别的，而是那则“西风号在归途被空贼击沉”的预言。 李察以窥命能力从南方报上提前知晓此事，而类似先例还有空港崩落和西风号坠毁的那两次。那两次窥命预言里李察都成功扭转了命运之轮，但同样也经历了匪夷所思的波折。事后李察总结经验，有两点事实是可以确认的。 一点是，预言的客观条件已具备，不加干涉的话必定会实现。 二点是，扭转命运之轮是可行的，但必然会召来逆命因果的反动。 换句话说，哪怕他今次禁止西风号出航，“被空贼击沉”的因果也依旧存在着。除非绿穗领今后放弃航海业，否则必然会触发相应的事故，甚至逆乱因果而出现连锁灾难也是很有可能的。 “等靠岸后立即和夏纳姆联系，我有事交给他做。” 李察把目光投向前方徐徐靠近的空港，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要想化解窥命预言的灾难，唯一的办法只有先投身命运之流，再找机会将其扭转。好比前两次李察便是这样做的，而今次李察要做的也别无二致。 也就是，直面命运并跨越之。 伯爵领的空港运营格外流畅，西风号在信号旗的引导下稳稳停靠在码头，而某记者则早已等候在码头前。把港务细则交给梅尔和海勒处理，李察等人则在夏纳姆带领下前往伯爵领的临时落脚点—— 因贸易航线成功开拓，绿穗领和伯爵领的交流必然会变得频繁，因而老管家提议与其花钱去住金额不菲的豪华旅馆，不如干脆在伯爵领置办一处别馆。别馆既是领主今次歇脚待客的场所，将来亦可成为绿穗使臣的驻地。 对比两项方案的开销后，李察欣然同意老管家的提议，而稍后老管家便写信把这项光荣使命交给了某地头蛇的记者。因老管家在信中特别强调了“便宜又好用”的核心要求，故帮夏尔菲家寻找别馆便成为令夏纳姆头痛不已的差遣，不过幸好总算得到不错的结果。 乘着锤头鸟车从空港来到伯爵领的本城，在主街别巷里找到那处夏纳姆推荐的别馆。别馆是一幢附带庭院的两层洋馆建筑，整体面积约为领主府一半。尽管看起来被荒废了好些时日，但从装饰着精美石雕的门柱到庭院中央的喷水泉，都还残留着曾被奢侈使用的痕迹。 “这样的地方，真的只要二十三万里恩？” 李察惊讶看向夏纳姆。眼前的别馆比他预料得好上太多，但以伯爵领本城的地价来说却便宜得可以——当然，再贵了绿穗领也买不起。 “呃，这是有原因……”夏纳姆纠结着，告诉了年轻领主实情。 原来这家洋馆起初由某富商花费巨资兴建，然而建成不久生意便接连遭遇滑铁卢，结果不得不把洋馆折价抵给债主。而低价卖下洋馆的另一位富商，兴高采烈地搬进洋馆居住，但却没多久便在因游艇撞上悬礁而落得半身不遂的下场。 连续害惨两家富商，这间洋馆随即便被冠以“苍魔馆”之名而广受忌惮。在无人敢继续触霉头的情况下，洋馆的售价一降再降，直到不久前被某无责任主编推荐给夏纳姆为止，都一直被谣言和迷信所封印着。 “苍魔馆啊……” 李察摸着下巴，用微妙难言的神情注目着眼前的奢华别馆。 依照那则窥命预言的宣示，不久他将在返回绿穗领的途中被空贼击坠，而假设如此的话，那他将成为第三位被苍魔馆诅咒的主人——这样的情形实在很难用巧合来形容，感觉冥冥似乎真有股力量在引导着事态朝那既定方向发展。 不过，既然李察已决心逆转命运之轮，那也就无须去担忧所谓“苍魔馆的诅咒”。而倘若他没能抗拒得了命运，那今后也再轮不到他来担忧诅咒。 “那就这样吧，挺不错的。” 李察笑着拍拍夏纳姆的肩膀，推门走进了眼前废荒的洋馆。 “今后这里就是夏尔菲家的别馆了，当然得先收拾好才行。” 43章 别馆的意外收藏 “这幢别馆，请务必交给我打理！” 从那双浅蓝眸子中射出蕴含强烈意志的视线，而紧握的双拳亦腾起猛烈激昂的斗志——虽然此刻已转职为了领主的秘书官，然而眼前百废待兴的硕大洋馆却强烈刺激着前侍女长的洁癖，阿德蕾以不由分说的态度朝主君请愿着。 “哦……哦，拜托你了。” 被阿德蕾气势压倒的李察，除了点头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于是安顿好行李后，阿德蕾便带着两名从侍女组中抽调出的精英，开始执行起重整废弃洋馆的史诗任务来。 “希望在日落前把楼上卧室扫除完毕，因此请暂时不要上来。” 前侍女长把主君等人赶到一楼会客室，随即便带着两侍女匆匆奔向二楼。听着楼上传来的砰砰动静，会客室里的男人面面相觑，随即仿佛达成默契般的点点头，一致决定不去管秘书官的闲事。 “寻找别馆的事情辛苦了。” 李察看向夏纳姆。“你的述职手续办好了吗？” “办好了。我会继续以派驻记者的名义在绿穗领呆上两年。托老爷的福，连勤务津贴也提高了。”夏纳姆相当高兴地说着，殷勤地替年轻领主拉过座椅。 “是吗？那很好。”李察举手示意夏纳姆也入座，微笑着说道。“你不在期间绿穗领发生了不少事情，狮鹫也好飞隼也好，回去后可有你写的素材。” “我听总管说了，真可惜当时没在场。”夏纳姆略亢奋地搓着手，心里则多少感到惊奇。明明只是几句再平常不过的对话，为何会让自己莫名舒畅呢？身为服务国家的自由民，“忠诚心”这样的概念应该是和他无缘的才对。 “有事情要拜托你。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 李察的声音唤起夏纳姆的注意，年轻领主从衬衣口袋里取出一张便签递给夏纳姆。夏纳姆接过便签打量，发现便签上以临摹手法绘着一奇妙图案——那图案看上去像是以盖缇娅古代文写的签名，还带着特殊变形，夏纳姆花了点时间才认出那签名是“莱顿”字样。 “这是什么？”夏纳姆疑惑望向李察。 “一名叫莱顿的炼金学士。我不确定他是哪时代的人，但他的作品上应该有着像这样的签名。”李察以食指沾水在桌上绘出字样。“我对他的研究很感兴趣，你能帮我找找有关他的线索吗？炼金器物也好，著作书籍也好，只要能找到的都尽量给我带过来。要尽快。” “……明白了。”夏纳姆再看了眼签名，把那张便签慎重收进口袋。 虽然只有签名这点多少会带来麻烦，但盖缇娅里有所成就的炼金学士本就不多，而留名青史的更是少之又少，因此调查起来也不会太困难。夏纳姆在心里草拟着几项调查方案，随即又望向李察，因为觉得年轻领主似乎还有事情交代。 “另外还有件事要向你打听下。”李察朝机敏的记者投出赞赏的视线。“据我所知，司登伯爵领的造船业非常发达，南部领邦的许多浮空艇都出自这里……如果我想整修西风号的话，需要跟谁联系？” “整修西风号？”夏纳姆愣了下。想着先前空港时西风号看起来状况甚佳，怎么就要进厂整修了？不过年轻领主的行事风格往往出人意料，夏纳姆也不敢乱猜。 “据我所知，造船厂的实际运营都由伯爵家亲自掌控。不管是建造新船还是修理旧船，都得先跟伯爵家提出申请才行。”想想后，夏纳姆再追加了一句。“前阵子听玛丹娜讲起，司登伯爵家最近似乎都把精力集中在新型舰的开发上，会不会受理旧船整修……唔，很难说。” 当小渡鸦和水兵长晚些时候赶到别馆时，洋馆的客厅已被清理了出来。因苍魔馆原本就是富商不惜成本建造的奢华私宅，故而稍加整理后甚至看起来比领主庄还要气派，非常适合用作绿穗领开僻业务的据点。 “只要二十万里恩？” 当小渡鸦听闻苍魔馆的低廉售价，不禁瞪圆眼睛朝南方记者投去见了鬼的视线。因年轻领主有言在先，故而夏纳姆也只是耸耸肩膀，摆出“山人自有妙法”的架势。 这时候阿德蕾告诉梅尔说也有帮她在别馆准备房间，并想朝西风号借用人手来清理洋馆及中庭的堆积物。小渡鸦当然爽快答应，而水兵长亦为有宽敞中庭可操练手下而欣喜着。 就这样，绿穗别馆在秘书官的推进下快速摆脱着昔日阴霾，而李察则把拜访伯爵家给提上了日程—— 新开拓的航线令绿穗领与伯爵领紧密相联，为确保两邦联系能顺畅运转，夏尔菲家与司登家间最好也能建立起私人友谊。除此以外，整修西风号是李察今次拜访伯爵领的重点，而这也必须得到司登家的允诺才行。 虽然任务紧迫，但拜访时机却非常重要。 毕竟相比起坐拥帝国重镇的司登家来，来自帝国边陲的夏尔菲家至多也只算乡下贵族，想得到隆重礼遇是不可能的。再说李察并非那种长袖善舞的社交英才，对所谓的贵族礼仪也生疏得可以，为不留下糟蹋印象，在选择拜访时机上必须慎之又慎才行。 “应该把肖恩带来的……” 李察叹息着。倘若老管家在的话，这类社交事务自然可以交给他来安排，不过此刻肖恩正以首席家臣的身份督导着绿穗领的领务，根本抽不开身。在找到合适时机前，李察也只有耐心等待着。 “给我把腰挺起来！你们这群蛀虫！做这点活计就不行了？田里的畜牲都比你们更能派上用场，要知耻啊知耻！” “是！长官！” 这天一大早，李察便被窗外的雄猛号子声给吓到，探头望去，发现是海勒正指挥着水手们在收拾别馆的中庭—— 被长期闲置的洋馆中庭长满了比人还高的杂草及灌木，俯视望去俨然和丛林无异。海勒及水手们挥舞着镰刀及短剑，以猪突猛进的气势将一茬茬灌木给割倒，迅速取回着被自然侵占的地盘。原本栖息丛林的小兽禽鸟等被水兵们的气势震吓，纷纷从中庭惊惶四散，让李察看得摇头苦笑。 “……辛苦了。” 李察关上窗户把嘈杂隔绝在门外，随即坐回书桌处。 这间位于别馆二楼的书房直到昨天才收拾出来，缺乏实用性的奢侈装饰和塞满两大壁柜的书籍是其最大特征。而相比起前者，后者更引起李察的强烈兴趣。 44章 西风号的野望 似乎不论盖缇娅或蓝星，有钱人都有冒充文化人的癖好。 那些被前主人当成装饰品的书籍印刷精美，估计光是其价值就超过了一万里恩。而多亏“苍魔馆诅咒”的谣言，让它们得以保存到李察到来。回想起领主室的寒碜收藏，李察在感叹着富商出手阔绰的同时，也盘算着把它们统统搬回领地。 不过在那以前，他必须解决交通工具的问题。 李察把目光移到手里稿纸上。 稿纸上绘着西风号的舰体，但与原型不同的是，图纸上舰体尾端多出一根放倒桅杆般的驱动轴。那根驱动轴头粗尾细，其上分布着数重桨叶，而与其相连的舰尾舱室还绘制着简单的电路剖面图—— 没错，李察考虑着为西风号增加一套新型的电磁推进系统。 经过飞隼的实机验证，“莱顿盒加电磁机加螺旋桨”的飞翔已确认是可行。那时候李察便有了改造西风号的构想，而那则空贼袭击的预言则逼迫他把这项构想提前付诸实施。 只要西风号能飙出飞隼的速度，那什么空贼都是浮云。 李察坚信这点并尝试设计西风号的电推系统。设计倒是并不困难，比起飞隼来西风号本身自带浮囊，李察甚至根本不用考虑升力结构，只要在其船体安装上相应的推进系统就行。 真正的困难落在实际操作上。 不比得骨架蒙皮搭设的简易飞隼，西风号可是排水量两百多吨的庞然大物，并且李察那颠覆性的改造甚至比建造新舰还要麻烦。以绿穗领薄弱的制造业根本无法给予支持，李察只有寄希望于造船业发达的伯爵领。 伯爵领的造船厂应该有那技术力来实践李察的改修构想，但假若真像夏纳姆所说的那样，那边会不会受理西风号的改造就很难说了…… 李察皱眉看着那几份稿纸。 实际上，稿纸上的改造方案还称不上完成。 虽然他凭着工程狗的本能绘出了那些图纸，但却无法保证盖缇娅这边的制造水平能实现以上构想。为稳妥起见，李察必须实地考察造船厂的具体现状，然后才能敲定最终方案。但比起单纯的整修委托，参观船厂的请求恐怕还更会引起伯爵家的警惕和反感。 李察不禁想得头痛，很有无法下手的感觉。 这时候头顶突然传出一阵响动，李察愕然抬头。只听得那响动声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似乎有什么人在屋顶走来去。感觉好奇的李察推开窗户，踩着半倾斜的屋檐探头张望，随即见着弄出声响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首席航海士。 只见小渡鸦手里举着块黄铜吊坠，念念有词地在屋顶走来走去。 “……你在干嘛？” “咦？李、李察？”见到领主的瞬间梅尔稍稍慌乱了下，随即却心虚般的摆出强硬姿态。“少管闲事！我在探险啦探险！” “探险？” “那当然。”梅尔双手叉腰。“连自己地盘都不踩熟的话，还敢自称身为渡鸦吗！？” “……有什么发现请记得报告，这里好歹也算是领主府的财产。”望着嚣张宣言的小渡鸦，李察相当无语，想想后随即翻身跳上了屋顶。 “你、你想干什么？”小渡鸦当即退后数步，双手抱胸摆出警戒姿态。 “不用那么紧张啦，我说过你离我的守备范围差得好远吧？我只是想找好地方看风景而已。”李察朝首席航海士摆摆手，随即打着哈欠在屋顶坐下，把目光投向远处的伯爵领街道。 从洋馆屋顶望出去，可以清晰看到伯爵领那规划得整整齐齐的街道，以及街道上鳞次栉比的建筑物，建筑物间还有几枚气球拖着彩带冉冉升起。不论哪方面都让年轻领主感到深深的羡慕。 李察重重叹了口气，把视线移到旁边的小渡鸦身上。 “听说你昨天去航海公会了？”李察试着搭话。“去干嘛？” “和、和你有关系吗？”梅尔瞪过来。 “笨蛋，整天神经绷那么紧会未老先衰的。不想头顶出现地中海圆弧的话，就要学会让自己放松。”李察拍拍身边的空处，示意小渡鸦坐过来。“不用管领主家臣什么的，就把我当成路过的爱管闲事的家伙，过来随便聊聊天吧？” 小渡鸦皱眉盯着李察，就像犹豫着该不该相信这番话般露出纠结神情。但烦恼片刻后还是慢慢移动着脚步，战战兢兢坐到年轻领主的身边。虽然距离远了点。 “所以，你去航海公会干嘛？”李察耸耸肩膀。 “……我去打听爷爷的消息。”小渡鸦的声音略沮丧。 “是吗？”李察沉吟着，并没问出有没有消息的蠢话来。“绿穗领那边也始终没发现老爷子的行踪，应该那时候就被什么人带走了。我觉得他没事，要不然我们俩打个赌？我赌一百里恩老爷子没事。” “你要我赌自己爷爷会出事吗？”梅尔气呼呼地瞪着李察，随即又放松力气，压声喃喃着。“其实，从以前起爷爷就没把航海公会放在眼里。就算他在伯爵领大概也不会去登记的，我只是想能不能给他留个消息……” “不用担心啦。”李察朝小渡鸦投去温柔的注目。“你是绿穗领的首席航海士，以后会驾着西风号去许多地方，做许多事情。大概用不了几年，你和西风号都会变得很有名气。到时候就算不用刻意留消息，老爷子也都会听到你活跃的事迹。” “……嗯。”梅尔吸了吸鼻子，罕见地没反驳。 “在那以前，绿穗领就是你的家。我会替老爷子照顾你的。” 李察伸手抚摸着小渡鸦的头。那颗褐发小脑袋只象征性地挣扎了下，随即便老实靠在李察胸前。虽然以李察角度看不到少女的脸庞，但从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来看，他的首席航海士此刻展露的应该是无法在部下前表现的那一面。 “想哭就哭吧，这里又没外人。” “……我才没哭呢，笨蛋。” 李察温柔拍着小渡鸦的肩膀，感受着从胸襟扩散的温暖，心里则想着不知道有妹妹是否就是这般感觉？在蓝星时李察是家里独子，此刻夏尔菲家也仅剩李察一人，不过要说母亲那边娘家的话，印象中倒人丁兴旺的样子。 “咦？那是……” 眺望着远处的李察突然眨了眨眼睛。 只见着远处街道一枚正拽着彩带飘升的气球突然爆炸，爆炸的气浪震碎了邻近建筑的玻璃窗，也吓坏了街道行人。两头拖拽厢车的锤头鸟亦被那骇人爆炸给惊到，仰头发出尖利啼叫，随即不顾车夫喝止，拽着厢车在街道上横冲直撞起来。 这幕光景让李察看得呆掉。而当注意到时，那辆厢车已被发狂的锤头鸟拖拽着，撞飞好几名路人，正朝着绿穗别馆的方角飞奔而来—— 李察陡然间一个激灵，急急望向身旁的小渡鸦。 “你带速射铳了吗？” 45章 娘家的公爵千金 被盖缇娅人驯化前，锤头鸟在浮岛诸领上几乎是没有天敌的猛禽。强健双足赋予其荒野丘陵纵横驰骋的机动力，而为凿开坚果而进化出的硬喙，在必要时亦可成为媲美顶头锤的可怕武器。 想正面对抗体重超过四百公斤的猛禽是不可能，但盖缇娅人巧妙利用了锤头鸟对坚果类那无可救药的喜爱，将其驯化成了近乎理想的坐骑。如果说浮空艇是盖缇娅穿棱云海的翅膀，那锤头鸟便是盖缇娅人在浮岛的双足。从骑兵巡逻的坐骑到拖拽重物的畜力，锤头鸟在盖缇娅人的生产生活中发挥着无可取代的价值。 不过锤头鸟原本是猛禽出身，哪怕被驯化许久也依旧保留着其猛禽的野性。尤其在其猛烈刺激下很容易狂暴，继而变成活动攻城锤般的凶兽在街道横冲直撞。 这种时候是没办法让它们平静下来的。 那辆四轮厢车被两只发狂的锤头鸟拖拽着，一路猪突猛进般撞飞沿途障碍。车夫早在最初碰撞时便被甩下厢车，失去掌控的锤头鸟更是由着性子横冲直撞，甚至扑打着翅膀欲挣脱套索。 轻木板制成的厢车发出凄厉叫声，眼前猛烈颠簸的疾驰早已超过其当初设计的界限，就算次瞬间解体都不奇怪。而那对车上乘客来说绝对是一场灭顶之灾。 拯救这场危机的时机，只有一瞬间。 靠在别馆围墙前，李察以半蹲姿态举枪瞄向飞驰而来的厢车。 旁边梅尔亦有学有样地举起速射铳，却时不时地瞟向李察，或者准确说是李察手中的长铳。李察的那把长铳大致结构和速射铳差不多，然而枪管长度却是速射铳的两倍以上，而瞄准机构看上去也更加复杂。 这种根本无法用单手射击的夸张长铳，梅尔还是第一次见到，脑海下意识蹦出李察提过的“狙击铳”字样。梅尔一边猜测着那把狙击铳有啥特别，一边学着李察摆出蹲式射击的姿态，瞄向百步外正飞驰而来的厢车，但对能否准确命中目标却没有多少信心。 砰地一声枪响。 小渡鸦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李察已扣下扳机。 这么远？梅尔愕然望向李察，在她短暂分神时厢车已从别馆前飞驰而过。回过神的梅尔慌忙重新瞄准，但此时耳中却听到咔嚓断裂的声响—— 声响来自厢车前方固定索套的轭具。被铳弹射中的轭具断成两截，挣脱索套的锤头鸟随即扑打着翅膀飞远。失去牵引的厢车则顺着惯性朝前方冲出数十米，最后擦着洋馆的围墙停了下来。 “呼……” 李察呼出口气，如释重担般的放下狙击铳。 这把狙击铳是他在出前紧急赶制的，而原料则是连吉亚人送的另一把手铳。李察通过换装更长枪筒和瞄准器来提升射击精度，可惜受旧式铳弹的影响，狙击铳的有效射程只能达到一百五十步左右。 李察对枪术的自信远不如造枪来得高，故而先前等厢车逼近到八十步时才开的枪。射出的铳弹稍稍偏了些，但幸好还是如愿以偿地射断轭具，让厢车从狂暴锤头鸟的拖拽中解放出来。 “给你。” 李察把狙击铳丢给旁边满脸呆滞的小渡鸦，随即翻出围墙朝那边冒烟的厢车跑去，而海勒和一众水兵则匆匆跟在年轻领主的身后。 “里面有人吗！？有的话吱个声！” 李察猛然敲打着厢车的车门，随即听到车厢里传出微弱的呼救声。 “退远点！我要踹门了！” 厢车车门因碰撞扭曲而无法开启，李察矮身从地上捡起一根断轴，用力插进车门间隙并用脚使劲踹去。随着咔嚓脆响，车门被整个儿给掀开。李察稳住身子后探头望进去，只见着厢车内天翻地覆般的狼藉光景。 厢车内有两名女性，其中一位是身着昂贵绸裙、貌似上流仕女的金发女郎，另一位则是身材娇小的黑发侍女。被失控厢车载着往鬼门关前打转的恐怖经历，令两人的脸色都相当苍白。然而看着破门而入的陌生男子，黑发小侍女却努力站直身体，伸手摆出想要守护主人的架势。 李察不禁朝那份忠诚心致上敬意，后退半步并放缓语气。 “我是住在附近的人，看到出事赶来。你们有受伤吗？” “我没事！但这孩子为保护我刚刚被撞伤，需要医师……咦？”金发仕女焦急地向来者求助，然而却在看清李察脸庞的瞬间愣住。迟疑数秒后，从那微启的朱唇里蹦出年轻领主的名字。 “李察？” 李察眨眨眼睛，回过神来时已叫出了对方名字。 “葛蕾丝？” 赶来的水兵们把那辆报废厢车给搬进别馆中庭，而在别馆刚刚整顿好的客厅里，叫葛蕾丝的女子和她的黑发仕女坐在沙发上，啜饮着秘书官端上来的柠檬红茶，吐出惊魂晋定的呼息。 “谢谢你，阿德蕾。”葛蕾丝朝秘书官露出如同见到往昔旧友般的甜美笑颜。“好久不见，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们。” “小姐您没事比什么都好。”阿德蕾微微点头，神情罕有的温柔。 “你还在服侍夏尔菲家吗？其实就算回琉贝克家也可以哦？你离开后公爵府变得很寂寞了呢，连祖父也时常感慨被拐走了两个女儿……” “喂喂！别好久不见，一见面就挖我家墙角啊！” 旁边李察忍不住打断了葛蕾丝的话，而那不同平日的粗暴态度亦惹来不远处小渡鸦的侧目。李察当然察觉家臣们的视线，但却很难让自己镇定下来—— 根据前生记忆，眼前叫葛蕾丝的女子不是别人，而是他母亲娘家琉贝克公爵家的千金，比李察大上两岁的表姐。小时候李察曾随母亲前往娘家探亲，在公爵府小住的那段时间，主动要求负责照顾李察的便是这位表姐葛蕾丝。 那两三月间，葛蕾丝殷勤带着李察游逛公爵领诸地，给李察留下了许多难以忘怀的记忆——其中大半都是负面的。在那以后葛蕾丝便开始频频给李察写信，甚至还邀请李察再来公爵领玩，不过吃足苦头的李察对这位表姐却是敬而远之。直到他前往帝都格兰特学院进修，才算勉强摆脱葛蕾丝的阴影。 当然，倒并不是说葛蕾丝如何心肠歹毒。 恰恰相反，葛蕾丝确实是把李察当成家人般的关爱着。 然而问题在于，她太鸡婆了。 46章 公爵府的披露会 “命运真是充满惊喜呢，没想到救我的人是李察……”葛蕾丝端起茶杯，朝对面的李察和阿德蕾投去温馨的注目。“像这样三人坐着聊天，让我想起以前去极光湖上游玩的光景。公爵领的极光湖哦，李察你还记得吗？” “你说的是那次你吵着要从湖里钓霓鱼出来给我看却把我撞进湖里好不容易被捞起来却冻得半死的事情吗？”李察冷冷回应着。 “那是意外啦意外！而且作为道歉，我不是还悄悄带你去无畏舰上参观吗？” “是啊，然后中途走岔路害我被锁进舱仓困了整整两天才放出来还了一顿挨抽。” “我、我也没想到那船会那么大啊？找不到你时我也吓坏了，而且事后我还特地准备了你爱吃的蜜饯来弥补。” “没错，整整三马车蜜饯让我连吃了五周，害我现在看到蜜饯就瘆得慌。” “呜……”被表弟毫不留情地连续戳着痛脚，公爵千金眼里闪着委屈的泪光，唔唔唔地咬着嘴唇，好半晌后似乎终于想到某件事。“前阵子你继承爵位的时候，我可是有写信给你问候哦，你都没回信给我。” “真是抱歉，其实我连看都没看。” 李察斩钉截铁地驳回表姐的指责，随即便和葛蕾丝开始瞪视着彼此。公爵千金与男爵公子就像较量意志般的互相大眼瞪着小眼，这幕光景不仅看呆了夏尔菲家的家臣，也让琉贝克家的小侍女满脸惊诧。 就算是青梅竹马的表姐弟，继续互揭黑历史只会给两家名誉带来不必要的伤害。如此判断着的秘书官，随即以轻咳声吸引众人注意，并朝葛蕾丝投去事务性的问题。 “葛蕾丝小姐，你怎么会到伯爵领来？” “咦？啊，我是来参加披露会的。“ “……披露会？”李察诧异地望过去。 “就是那艘新型舰的披露仪式啦。琉贝克家也得到邀请，本来父亲打算派家臣当使节就好，但我好久没见艾瑟儿了，就自告奋勇过来了。”葛蕾丝摆摆手解释着。“你们也是来参加披露会的？不过我好像没听说夏尔菲家和司顿家有啥交情……” “确实没错。”李察冷淡说着。“事实上，绿领穗不久才刚刚开通和伯爵领的航线，我还没来得及和司登伯爵打招呼。” “……那李察你这次来伯爵领，也就是所谓的‘破冰之旅’啰？”葛蕾丝惊诧地眨眨眼睛，而李察则不禁哑然。应该说不愧是公爵千金吗？明明别的事务上迷糊到不行，但政治嗅觉却敏感得可以。 “是这样啊，李察也终于要结束家里蹲的日子，准备踏进社交界了啊。”葛蕾丝感慨地点着头，朝李察投去仿佛老母亲般的欣慰目光，随即想起般的一拍手。“既然这样，那李察要不要陪我出席披露会？” “咦？” “这次司登家的披露会可是办得相当隆重哦？听说好多帝国南部的贵族商贾都会出席，以踏足社交界的初舞台来说非常合适。再说夏尔菲家要和司顿家建交，我和艾瑟儿交情很好，正好也可替你介绍伯爵认识。”葛蕾丝热烈提议着。“反正我刚到伯爵领没几天，男伴也还没确定。要不李察你就以男伴身份陪我出席吧？” “这是很好的机会，公子。”连阿德蕾都罕有地出言劝说。 不比得李察说啥是啥的绿穗领，社交界里碰头可都是统治浮岛的一方诸候。无权无势的夏尔菲家想初次登场就站稳脚跟是极其困难的，但若有人帮助那就会容易许多。再说琉贝克公爵家本来就是李察的娘家，有娘家人在背后撑腰，对李察今后在社交界的经营绝对有着莫大助益。 当然其余家臣们也都想到这些，纷纷朝年轻主君投去期待的目光。 “要我当你的男伴？” 被复数以上目光注视着的李察，紧咬着牙关，猛烈地摇着头。 “绝对不要！” 自魂穿盖缇娅以来，李察心中便始终有某个疑问在徘徊。 作为魂穿的标准配置，他确实保留着蓝星时的清晰人格，以及相应的知识技能。但与此同时，前生李察少爷的记忆也在他的意识里存在着，对阿德蕾也好对葛蕾丝也好，李察都能感受到那股或亲切或嫌弃的奇妙情绪。 前生李察少爷是在某场空难里出事的，李察曾以为自己魂穿盖缇娅是将其取代，然而现在看来所谓的“魂穿”似乎更像是某种形式融合。现在李察既是来自蓝星的工程狗，也是绿穗领的领主，同时还是琉贝克公爵家的表亲。 既然是表亲，那以男伴身份陪伴公爵千金出席宴会，在礼节并无不妥。 虽然对本人来说实在相当的不甘愿。 那辆铭刻着公爵家纹章的厢车已然报废。李察和葛蕾丝乘着那辆伯爵家提供的豪华车乘，在数名羽骑兵的护卫下缓缓驶进了公爵府，如此隆重的礼遇惹来众多贵族商贾的侧目。 少数知晓内情的人才明白，司登家这番礼遇中有多少心虚的意味。 数天前葛蕾丝差点因车祸遇难的经历被报告上去，把伯爵家上下惊出一身冷汗。毕竟琉贝克公爵家可是被称颂“帝国六柱”之一的门阀世家，公爵千金要在自家领地出了事可是谁都担不起的。据闻街道上庆典气球在一夜间被撒个干净，而当时负责街道管理的官员也有好几个差点掉脑袋。 就连出手拯救公爵千金的李察也得到来自伯爵府的嘉奖状，在得闻李察并非领民而是夏尔菲家主时，又连忙改成感谢状来致辞。这件事被夏纳姆写成新闻加以宣扬，作为拯救公爵千金的英雄，李察在伯爵领也算是小有名气，甚至还有不少领民专门跑到苍魔馆来凑热闹。 不过英雄的名气也只在民间，对那些真正掌握权势的地方诸候来说，穷乡僻野的绿穗领实在不是需要花精力关注的对象。也因此当葛蕾丝挽着李察的手从厢车上下来时，众人的注目几乎都集中在公爵千金的身上。 因早已预料到这点，李察倒也没啥纠结。 然而陪着葛蕾丝没走出几步，却突然感到一股锐利视线。李察诧异回头，只见着人群中一位佩带勋爵绶带的眼镜男子，对上李察目光后，就像打招呼般的朝他点点头。 47章 待嫁的伯爵千金 数千枚被粗制成光滑几何体的水晶，被纤细银链串成有如光瀑布般的壮丽水晶灯组，构成伯爵府厅堂天顶最核心的装饰。来自煌石的光辉经成千上万的棱面反射，变成柔和均匀的散光充盈着硕大厅堂。 李察朝那出自名匠的造物杰作投出赞叹目光，而当得知那组水晶灯光是照价就差不多抵得上绿穗领整年税收时，更不禁咂舌于伯爵府的气派。 伯爵领是帝国南部的枢纽重镇，领地兴旺发达的航海业和造船业，给司登家带来源源不绝的庞大财富。雄踞着权柄与财富的司登家，其政治影响力也非同小可，这点现场聚集的宾客上就可以看来。 “那位是坎贝尔男爵，注意到他戴着的手套吗？他们家族代代皆以研究炼金学而闻名，虽然领地不算多富庶，但在社交界却相当受到尊敬。” “琼斯先生是尤泽商会的会长。尤泽商会拥有帝国南方最齐备的贸易线，并且还在不断拓展着。据说他们每年都朝伯爵领订购十几艘新船，是大客户呢。” “那边是航海公会的人，标志相当明显吧？绿穗领要开拓航海业少不得航海公会的协助，而且公会背后还有帝室支持，有机会的话去结识下比较好。” 葛蕾丝挽着李察在宴会厅徐徐前行，并如数家珍般的朝他绍着沿途遇到的宾客，令李察听得惊诧不已。毕竟儿时印象中这位表姐除了鸡婆就是冒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伶俐了？ 注意到李察的惊诧目光，公爵千金在嗯哼声中挺起胸膛，并摆出“你可以好好夸我“的架势，然而李察还是积极坚决地移开目光。 “除了贵族外，被邀请的平民好像也蛮多的样子？” “那当然。毕竟他们可是伯爵领的潜在客户。” “潜在，客户？”罕见的词儿让李察一时疑惑。 “毕竟造船业是伯爵领最赚钱的行业，尤泽商会和其它诸候都也都是采购浮空艇的大户呢。”葛蕾丝弹着指头说道。“这次披露会其实就是为向他们推荐新型浮空艇而举办的，假若获得好评的话，事后应该会有许多订单飘向伯爵府吧？” “原来是这样。”李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葛蕾丝的话让他对所谓“社交界”有了全新的认识。眼前的奢华宴会并非仅仅是为满足贵族无聊派头而举办的奢侈享乐，而是具备宣扬产品及集聚人气等实际功用的社交活动—— 盖缇娅那云海浮岛的独特环境，令统治领地的诸候无法像蓝星同胞那样躺着赚钱。资源有限的浮岛想要发展，就必须和外界建立起交流渠道，借以获取物资与情报来充实自身。繁荣的领地会带给领主以财富及威望，进而又反过来驱使着领主们去追逐更多的发展机会。 在这样的架构下，贵族诸候与其说是传统意义上的封建统治者，不如说更接近于领地ceo的感觉。就好比李察让哈万开设领府百货店来解决物资分配那样，司登家也必须为造船厂的运营管理而伤脑筋。 当然，两者的烦恼等级全然不在一个水平就是了。 “其实嘛，他们也不全是为新船而来的。”葛蕾丝突然眨眨眼睛。 “那是为什么？”李察愣住。 “呼呼，伯爵千金可是相当标志的美人儿哦，目前还正待嫁闺中。娶到她就能等于把伯爵领的半数财富纳入囊中，那可是一步登天的捷径，所以大灰狼们一个个都鼓足了干劲呢。”葛蕾丝抛出性质截然不同的话题，并示意李察留意周围。 顺着公爵千金的视线，李察确实在大厅周围看到许多打扮得油光锃亮的公子哥儿，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朝周围竞争对手投以警惕的注目。 “或者李察你也可以试试哦？毕竟绿穗领和伯爵领都开通航线了，要是顺便能把伯爵千金娶回家，那说不定会一跃成为南方之星呢。”公爵千金怂恿着年轻领主。 “……别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李察斜眼瞄着表姐。“你好歹也是公爵千金吧？琉贝克家身为帝国六柱之一，论家世论财富比司登家只高不低，我觉得那些大灰狼朝你下口的机率比较大。”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男伴呢？今晚就麻烦你挡箭了。”葛蕾丝轻笑着把年轻领主的手挽得更紧了些。而被公爵千金依偎的李察，次瞬间便感到好几股从背后戳来的尖锐视线。 李察嘴角抽搐着。初登社交界便被成为众矢之的尴尬立场，让他情不自禁回想起此前屡屡被葛蕾丝拖下水的悲剧经历。瞥着身旁的公爵千金，李察格外懊悔着自己此前一时心软答应葛蕾丝请托的事，并开始寻找能摆脱表姐的办法。 机会很快来了。 前进途中葛蕾丝被几位贵妇人叫住，随即贵妇人们便热烈谈论起司登伯爵与前妻后妻间的八卦逸事，而李察则抓住机会向后悄悄溜去。 “呼……” 脱离葛蕾丝的魔掌，李察重重呼出口气，朝周围望去。 此刻随着宾客逐渐到场，宴会气氛也转为热烈。宽敞厅堂里被摆上精美的餐点及饮品，还有好些装饰着花卉绿植的圆桌椅。诸候商贾们三三两两地聚集成团，相当随性地分布在大厅，热烈讨论着彼此生意或家族的话题。 李察尚无任何归属，也毫无兴趣参与那些插不上嘴的话题，转而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些摆满餐点的长条桌上。透过繁荣贸易而来的诸般奇珍，经伯爵府厨务精心烹饪后呈现出令人食指大动的形貌。 吞着口水的李察，充分感受到那来自年轻肉体的旺盛需求。当察觉自己没啥犹豫的必要时，李察便朝旁边端着盘子路过的男侍勾了勾手指。 “烤虾酥酥脆脆的真好吃……” “哦哦，这奶油浓汤好赞……” 李察大快朵颐着伯爵府的美食，同时察觉自己胃口似乎比以前好上许多。毕竟魂穿盖缇娅之初，夏尔菲少爷可是虚弱到连爬楼梯都喘气的体质，而魂穿后李察又搞发明又搞拉练，一连串折腾下来体质反而变好了不少，真是可喜可贺。 “有机会跟乔恩他们练练体术……唔耶？” 李察咬着半截龙虾转头，却冷不防瞥到有人朝他走来。朝他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此前伯爵府门口朝他点头致敬的眼镜男子。察觉到对方有事上门的李察，连忙几口吞下了龙虾，再喝掉手里半杯葡萄酒压压惊。 待李察抹掉嘴角的酒沫时，眼镜男也正好来到李察面前。 “您好，夏尔菲公子。”眼镜男朝李察点头致敬着。“初次见面，我叫杰德阿诺瓦，担任伯爵领护卫官一职。请允许我向您致上谢意。” 48章 炼金术士的公子 “致谢？”李察有些疑惑地看着自称杰德的护卫官。 比起夏尔菲家侍卫的帝国老兵来，眼前的杰德不仅要年轻许多，而且明显缺乏沙场历练的彪悍气息。那戴着眼镜的斯文模样与其说是武官，倒不如说更接近腹黑谋士的概念。绝非易与之辈的感觉，让李察暗暗提高警惕。 “多亏您救下琉贝克公女，伯爵领才得避免一场灾难。不然别说像这样举办宴会了，连如何向公爵家谢罪都还不知道呢。”杰德的叹息相当沉重。想也是，毕竟这场披露会邀请众多诸候权贵云集伯爵领，安保方面承受的庞大压力可想而知。对替伯爵领拯救一场外交灾难的夏尔菲公子，戴眼镜的护卫官恳切低头致谢。 “实在是感激不尽。” “不用介意啦……虽想这样说，但救下来后知道厢车里的人是表姐时，我也被吓一跳就是了。”李察摆摆手，在心里稍稍修订了下先前意见。姑且不论眼镜杰德腹黑与否，但其对伯爵家的忠诚却是显而易见。 “表姐？”杰德诧疑着。“请原谅我的无知，令堂是琉贝克家的人？” “没错。可惜家母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现在夏尔菲家和琉贝克家也不是特别亲近。”不想被误解为趋炎附势之辈，李察也坦然承认着。 “你太谦虚了。不管亲不亲近，血缘就血缘，否则今次拯救公爵千金的为何偏偏是您呢？”杰德露出笑容，对李察的坦率似乎是颇为欣赏。“另外我有个相当私人的问题，不知能否方便请教下呢？” “私人问题？” “听说公爵千金当时被两头狂暴的锤头鸟拖着狂奔，事后我也检查过那辆被撞毁的厢车，确实留下高速擦撞的损毁痕迹……然而却我怎么也想不透，在那样的情形下公子您究竟是怎么切断轭具，把厢车给弄停下来的？”杰德好奇地望着李察，眼镜后的褐瞳闪着炯炯神光。 显然他已经对那场交通事故做过了现场还原，并且留意到那块被射断的轭具。以当前盖缇娅世界的武器等级来说，李察的那把狙击铳绝对是闻所未闻的神兵利器，故而护卫官才如此好奇地想知道答案。 “方便的话，不知公子能否替我解惑？” “这个嘛。”被询问的李察沉吟着。他并不打算贸然暴露狙击铳的存在，然而生硬拒绝则可能中断这场还算顺畅的交流。稍稍考虑后，李察转而以一则在学术圈流行的谚语来作回答。 “世间万物皆有其规则，善加利用便能把不可能化为可能。” “……失敬了。公子是机工学士？”杰德果然露出惊诧神情。 “格兰特学院毕业，如假包换。”李察愉快地耸耸肩膀。 “喂喂，你们在聊什么？看起来很愉快的样子。” 护卫官和绿穗领主在大厅角落热络交谈的情景引起不少人侧目，几位年轻公子亦兴致勃勃地靠了过来。杰德的目光落到其中一位年纪尚小、有着暗红发系和瓷娃娃般面孔的少年公子身上，把他推荐给了李察。 “这位是维克托公子阿塞尔。他和您一样是格兰特学院出身的，在学级应该算是您的后辈吧？目前似乎正为机工学的毕业论文发愁，你们两位或者可以切磋下。” “哦？”李察颇有兴趣地看过去。“那还真是辛苦呢，机工学系的毕业论文可是出了名的难写。记得那时候我光是选题就花了整整两月，你的选题确定了吗？” “这个，还没有。”叫阿塞尔的小公子羞涩般的低下头。“其实这次来参加伯爵领的披露会，就是希望能受到点启发，找到不错的题目。” “伯爵领的造船业发达，机会很多，你好好加油吧。”李察殷勤鼓励着学弟。“等确定题目后我们可以讨论下，至少论文格式上我能给你一些建议。” “谢谢您……” “喂喂！造船的家伙们别给我擅自划出党派啊？这里又不是帝都，好不容易逃出那鬼地方，要都这样搞炼金的还混不混啦？” 打断阿塞尔招呼的粗暴喝声，来自一人高马大的青年。青年要比阿德尔高出一个脑袋，精悍的脸孔和勇壮的体魄，令其看上去与其说是研究万物奥理的炼金学士，倒不如说更像是冲锋陷阵的猛士。 “这位是坎贝尔公子，雷克斯。”拥有稳固精神之壁的护卫官，以恒然淡定的语调朝李察介绍着。“炼金术士的性格多少都有些火爆，不过这位就算在那之中也是特别的，为避免烫伤请注意保持距离。” “切，说得好像自己有多冷静似的。” “初次见面，坎贝尔公子。”李察朝眼前的高大青年点头致意。这还是他初次接触炼金学士，不得不说印象相当强烈。专擅机工学的格兰特和专擅炼金学的霍格兹历来都互不对付，但两家学院的恩怨倒是很少延伸到社交界来。 “实不相瞒，我对炼金学也很有兴趣，最近正研究电能测定的问题……” “叫我雷克斯就行。”雷克斯举手打断李察的话，随即移动视线将其上下打量了番。“你就是传闻中的夏尔菲家公子？没想到还是文武双修的人材呢，既然如此那我们可得好好亲近亲近，呐？” 这样说着的雷克斯热情地揽着李察肩膀。在李察错愕的时刻，耳边传来坎贝尔公子的悄声问询。“既然是格兰特出身，那你应该认识伯爵千金啰？有啥情报可以分享给兄弟的吗？告诉你，近水楼台先得月什么的勾当可是不被允许的！” “……”看来眼前这头便是葛蕾丝提到的“大尾巴狼”了。 李察苦笑无语，但同时也感到新鲜。在绿穗领时他身边聚集着的多是年长家臣，而与同龄人交流的机会则相当稀少。如此刻这般和雷克斯等公子闲扯，倒让李察略略怀念起大学与寝室弟兄们度过的青葱时光来。 话虽如此，李察可没有想卷进麻烦的意思。 “真是抱歉，我不认识伯爵千金。”李察摇摇头。告诉雷克斯就算机工系也有好几个学级，不同时期入学的研修生间互不相识也是很自然的事。 “切，那就算了……”雷克斯摆摆手，俄然间又想到另一件事。“说起来，你也是造船的出身呢，那正好我问问你对司登家新船的感想。虽然从那边的模型看起来很不错，但实际航行是不是真像描述的那么畅快？” “什么？那边有模型吗？”李察愕然望过去。 “喂喂，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你到底来干嘛的？” 雷克斯满脸疑惑地打量着李察，不过倒也没在问题上多作纠缠。坚持想知道答案的坎贝尔公子随即拽着李察前往新船的模型处，护卫官在原地挥手目送，而阿塞尔则颇为好奇地跟随着两人。 “话说比起模型来，直接展示新船不是更好吗？” “笨蛋，就因为新型没造好所以才拿模型来充数啊！” 李察从雷克斯那里得知，原来新船建好前用模型展示已是造船业的惯例。毕竟研制新船是相当烧钱的活计，而通过披露会展示新船设计来吸引客户支付订金，则可以在相当程度上缓解造船厂的资金压力。 因为要确实展露出新船的优异特征，故而模型会按照五十分之一的比例，严格根据实物图纸来制做。经验老道的造船师稍加打量模型，便能把实物性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而这也正是雷克斯对李察的期待。 49章 猪队友的神助攻 “感觉怎么样？”雷克斯问着。 “就算你这样问……”也没法立即说好或不好吧？李察露出困惑神情，目光落到那艘被摆在红木桌台上的新船模型处。 如果是评论双翼机或风帆战舰什么的，凭着工程狗加军事迷的底蕴李察倒可是胡吹乱盖一通，然而盖缇娅独有的浮空艇却是他从未接触的新鲜事物。尽管搭乘西风号期间李察狠下了一番功夫，但也只是把浮空艇的基本原理搞懂而已，根本达不到评说设计的水准。 而且从眼前模型来看，司登家研制的新型浮空艇，和寻常浮空艇也有相当大的区别。舰体和翼帆等部件姑且不论，其上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那左右并列的双浮囊设计—— 两枚模仿飞鲨外型的修长浮囊并列在舰体上方，并通过粗壮索杆和扁平化的船体相连。那两枚飞鲨浮囊做得唯妙唯肖，延伸出来的左右胸鳍则演变成了覆盖甲板的布幕，并且布幕中段还留下安设观察舱的位置。 事实上，这样设计让李察直觉联想到蓝星的双体船。 双体船不论稳定性和操控性都要好于单体船，而为那适应双浮囊结构而扁平化的船体，在装载货物时能带来的好处更是不言而喻。至于从布幕中段探出的瞭望舱，则彻底消除了浮空艇观察方位上的死角。 “……真是厉害。” 李察吐出由衷的赞叹。虽然不知道是谁设计出的这艘浮空艇，但对盖缇娅当前的造船业来说已称得上革命般的造物，也难怪伯爵家会大张旗鼓地举办披露会，邀请诸候权贵来鉴赏本领的得意之作。 当李察把自己粗略的观察结果告诉给坎贝尔公子时，少年公子阿塞尔赞叹着并朝李察投以格外钦佩的视线，而雷克斯却露出不甚满意的神情。 “照你说来，这艘船难道就没什么缺点了？” “……你干嘛非得揪出人家缺点？”李察纳闷着。 “还用问吗？”雷克斯愕然看着李察。“当然是为了引起伯爵千金的兴趣啊！你看看那边一大堆围着她歌功赞德的下流胚子，我要是不来点特别的怎么能让淑女留下深刻印象了？” 你这位兄弟真够坦率的。 李察呆然望着眼前的坎贝尔公子，心想这样的浑人居然能获得炼金学位也算是霍格兹的奇迹了——虽说如此，李察倒也不讨厌这样的家伙。在揉着额头考虑数秒，李察还是悄声对雷克斯小声说了几句。 “……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李察慎重嘱咐着。 “没问题！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得到李察暗授锦囊，雷克斯兴奋得双眼放光，拍拍李察的肩膀便呼啦啦地朝着宴会聚集的人群处冲去。李察提心吊胆地看着那咋唬唬的背影，随即却自我安慰说就算雷克斯再二也不至于蠢到把自己供出来才对。 “请问，学长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吗？”这时候阿塞尔凑过来，少年公子的声音里就像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颤斗着。“就是那个升、升力体效应什么的。虽然我没听懂您的话，但感觉好厉害的样子，实际真的有那种事吗？” “这个嘛，只是有可能而已。”李察耸耸肩膀。被学弟崇拜的感觉相当不坏，得意之余李察也就顺势多说了两句。“扁平化的船体确实会产生额外的升力，但以浮空艇的速度来说不会很明显，其实我比较担忧的反而是前面这块儿。” 李察把目光移到那由两枚浮囊胸鳍交汇成的布缦处。布缦宛如天幕般覆盖着前部甲板并施以纹章旗点缀，看上去很有派头，然而李察却怀疑为这份奢华付出的代价会否太过沉重。 “平常航行倒还好，但假若遭遇强风暴的话，高速流过下方的风会在鳍缦这里产生额外升力，再加上这里又远离船体重心点，在杠杆效应下整艘浮空艇会不受控制地向上仰起，到时候……”李察顿了顿，摇着头把剩下的半截话咽进肚子。 对纯粹依靠浮空艇出行的盖缇娅来说，是没有所谓“升力”概念的，当然更不可能在设计浮空艇时将其考虑进去，而双体浮空艇的缺陷就在其浮囊间构成的升力体上。李察对自己工程狗的直觉相当自信，不过在人家新船披露会上却并不适合说这些触霉头的话。 “我随便说说的，别当真。”李察朝阿德尔摆摆手。 “太厉害了学长！像我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机工学研修生的阿塞尔满脸崇拜地望着李察。“我觉得你跟艾瑟儿学姐一定很谈得来，她应该找你谈谈的！” “艾瑟儿，学姐？”李察觉得有点耳熟。 “艾瑟儿学姐也是格兰特毕业的机工学士，而且还取得了航海公会的造船师资格，是伯爵家的骄傲呢！”阿塞尔兴致勃勃地说着。“这艘新船就是她设计的，听了您的意见肯定会很高兴。” “卧槽？”李察的声音在句末陡然升高。 伯爵千金，造船师，表姐闺蜜，三者合一的神展开绝对超出李察的预料，也难怪先前雷克斯那厮死活要知道新船的缺陷。李察脑海里浮现出雷克斯在伯爵千金面前大放阙词的光景，俄然间，一种即将被猪队友坑死的预感让他不寒而栗。 “那啥，我去外面走走。”李察当即掉头朝着大厅门口走去。“别馆那边好像有急事找我的样子，如果我没回来麻烦替我向伯爵致歉……” “啊，艾瑟儿学姐？” 年轻领主脚底抹油的愿望被少年的兴奋招呼声给粉碎。 李察战战兢兢地回头望去，随即见着几名贵族子弟正朝这边走来。其中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长裙礼服的贵族千金，她有着一头浅褐色的长发以及鹅蛋脸，秀丽的容姿令印象深刻，而那对蕴含着强烈气势的碧瞳正朝着李察瞪过来。 “我是艾瑟儿冯司登，很荣光见到您，夏尔菲公子。”伯爵千金依着礼仪朝李察致敬，随即便开门见山地抛出话题。“听坎贝尔公子说，您对‘双子座’有特别的看法。因为他转达得非常不清晰，所以我希望能直接从您本人这里得到指点。” “呃……”李察半张嘴，眼角余光瞟向躲伯爵千金背后的炼金学士。而被机工学士瞪视的雷克斯，则是仰头专注打量着伯爵府那引以为傲的水晶灯组，仿佛俄然间对光与影的美学生出了光趣。 李察嘴角抽搐着，突然有种想把这家伙踹下浮岛的冲动。 50章 进展会不会太快 “请别东张西望，提问的人是我。”艾瑟儿用力注目着李察。 “我那只是……随口一说，请别介意。” 冒着冷汗的李察试图降低冲突等级，谁知却让艾瑟儿的眉毛倾斜向更陡的角度。 “随口一说？也就是说，您仅凭自己的猜测就断言双子座存在缺陷，还对着其他人宣扬这个根本不成事实的猜测。”艾瑟儿双手抱胸地瞪过来。“而且还是当事人在场的情形下，这可以视为对我的污蔑吗！？” “污、污蔑？” 伯爵千金的胸部虽然微微缺乏可聚拢的体积，然而却言语犀利，气势亦格外迫人。除了坎贝尔公子格外心虚地低垂着头外，几名跟过来凑热闹的贵族子弟都跟着摆出看好戏般的架势，让李察相当尴尬。 这是在搞什么啊？李察叹息着。 原本他是想和伯爵家结交才勉强参加这场披露宴的，谁也没料到会闹出这般意外。事到如今想再和伯爵家亲睦已是不可能了，但就算低头道歉也只会徒然落人笑柄而已。沉吟数秒，李察索性横下心来。 “你的指责有两点偏离事实，公女阁下。”李察抬头看着伯爵千金。“首先，事情起因是坎贝尔公子询问，我才提出一点看法，那并不算谣言。其次，我对我说的话负责任。而那些话并胡乱臆造，是有实例可证的。” “实例可证？” 不光艾瑟儿疑惑，周围众人闻言亦纷纷露出惊讶神情。毕竟“双子座”是艾瑟儿设计的新型浮空艇，而目前唯一的实物都尚在建造中。既然如此那李察又去哪里找实例证明呢？ “那架模型，应该和实物一模一样。”李察偏头望向旁边的新船模型。“方便的话请两天后带着它来我家别馆，到时我会证明给你看。” “证明给我看？”艾瑟儿微微皱眉看着李察。 事态有些出乎意料。和稍稍被追问便阵脚大乱的坎贝尔公子不同，眼前夏尔菲公子的言语相当踏实。那镇定从容的态度，倒让艾瑟儿没来由地想起自己导师来。然而导师的学者风范是来源于对自身掌握真理的确凿自信，而夏尔菲公子年纪轻轻，难道对真理造谐竟也达到导师的高度不成？ 不可能的。艾瑟儿暗自摇头，怀疑着李察只是故意想拖延时间。 “啊咦？大家聚在这里干嘛？” 冷不防葛蕾丝的声音插了进来。似乎总算结束和那群贵妇人的八卦话题，公爵千金满脸愉悦地走过来，随即颇为惊讶地看着众人中的表弟和闺蜜。“李察，和艾瑟儿？我还打算介绍你们认识呢，结果你们自己先聊上了？” “葛蕾丝，你来得正好。”艾瑟儿微笑着望向好友，碧瞳里闪烁着锐光。“夏尔菲公子约我两天后到他家拜访，到时候可以请你陪我一道前往吗？” “什么？”葛蕾丝闻言愣住，神情古怪地打量着李察和伯爵千金。“你们，进展得这么快啊？” 爱德华冯司登，是莱娅帝室册封的世袭伯爵，也是司登领的统治者。坐拥帝国南方重镇并对帝室竭尽忠诚的事实，让伯爵在诸候同僚间拥有着相当广泛的威望及影响。并且因伯爵本身甚少参加社交活动的缘故，那份难睹真容的神秘感又更加推了伯爵的威望，宫廷中甚至有人将其称为“隐者候”而加以敬畏。 当然伯爵并没有刻意避世隐居，但见过“隐者候”本尊的人几乎大多数都会感到失望。微微发福的矮胖身材和传闻中“九尺巨汉”扯不上关系，而堆满笑容的和气脸蛋也全然没有“杀伐果敢”的味道。与其说是统治帝国重镇的威风领主，不如说更像是在领主统治下勤恳经营面包店的圆胖老板。 不过这位圆胖老板的麾下却聚集着大批有数的贤臣良将，自打前次闯入伯爵领的空贼团“黑兽党”覆灭以来，便再也没有谁会想挑战司登家的权柄和威望。 因众多优秀的家臣们把伯爵领打理得井井有条，故而伯爵已甚少插手领地的具体事务。基本上来说，能让伯爵烦恼的事情相当有限，而艾瑟儿则无疑是其中最有份量的那个。 伯爵府的一天从早餐开始。 来自北疆的麋鹿肉和来自西域的沙枣干，混着南疆特有的松茸酱，以及烤得正好的面包和浓汤，在餐桌上散发出刺激食欲的芳香。伯爵笑眯眯地拿起切好的面包，沾着玉米浓汤送到嘴里，边嚼边看向对面。 餐桌对面是艾瑟儿。 和热衷享受美食的父亲不同，伯爵千金的餐点相对朴素，杂烩粥加煎蛋的组合只为最便捷地提供维持活动所需的热量。以往艾瑟儿都是很快便结束了早餐时光，但此刻握着叉子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煎蛋的模样，看起来多少有点心不在焉。 “我的蜜糖，怎么啦？”察觉到这点的伯爵，眨眨眼睛提出感兴趣的话题。“昨天披露会遇到事情了吗？” “昨天披露会很顺利，父亲大人。”回过神的艾瑟儿顺势把那块煎蛋叉进盘子里。“大家对双子座的期待很高。尤泽商会、坎贝尔领，还有好些诸候家族都希望能订制双子座，目前光是支付订金的就有十三艘了。航海公会那边也准备把双子座收录进航海年鉴里。” “我不是问那个啦……呃，当然那也很重要。”伯爵搔搔头，叉起两颗沙枣放进蜂蜜里沾了沾。“昨晚不是有好多诸候公子来参加披露宴吗？怎么样？我的星尘，在那里面有没有比较中意的人选？” “没有那样的人。”艾瑟儿断然回答着。 “一个都没有？”伯爵的圆脸紧皱起来。“艾瑟儿啊我的爱，你今年就满十八岁了。一般这年龄的淑女就算没结婚至少也该订婚了，可你身边连个男伴都没有，这让为父很担心啊……” “女人的幸福并非只有嫁人而已，父亲，像现在这样督造新船我也觉得很有意义。”艾瑟儿挥舞汤勺回应着伯爵的忧虑。“就算要交注，我也希望对方要足够聪明，至少要能听懂我说什么才行。” “比方说，夏尔菲公子吗？” 冷不防蹦出的名字让艾瑟儿的汤勺在餐盘上敲出盛大声响。艾瑟儿慌慌张张地捡起汤勺，但望向父亲的神情却初次变得慌乱起来。 “为、为什么会提到那个人？” “可是，你今天要去夏尔菲家别馆拜访吧？”伯爵摸着圆滚滚的下巴，满脸纠结地看着女儿。“艾瑟儿啊，虽然为父不想对你的恋情有所干涉，但刚认识第三天就去别人家里拜访……呃，会不会进展太快了点？” “我是去讨论双子座的设计，只是单纯的学术交流！”艾瑟儿朝父亲强调着。“而且葛蕾丝也会陪我一起，和父亲想的那个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嗯嗯，学术交流很棒，一开始纯洁点是好事情。”伯爵很用力地点着头，并嘱咐着艾瑟儿。“亲爱的，见到夏尔菲时公子记得代我问好，有机会的话也请公子来伯爵府做客。除了和绿穗领的贸易外，我们还有好多事情可以聊的。” “我会转告他的。”艾瑟儿丢下汤勺站了起来，以结束早餐般的姿态朝门口走去。上前收拾的侍女注意到碗中杂烩粥竟剩一小半时，不禁露出惊讶神情，这在以前可是没有过的事情。 在侍女担忧注目下走到门口的艾瑟儿，和一位身着便服的女子意外相遇。那女子看上去要比艾瑟儿年长不少，容貌端庄，其衣着颇有民族特色，而其背后生着一对金褐色翅膀亦格外惹人注意。 看到那女子时艾瑟儿不禁愣了下，随即重重哼了声，加快步伐离开餐厅。而被抛在原地的翼人女子，则是以悲伤神情注视着伯爵千金的背影。 51章 以家名起誓 两辆装饰着银边的厢车在四只锤头鸟的牵引下沿着本城街道前行，前后数名羽骑兵的护卫令伯爵领民们纷纷侧目望来，猜测两辆厢车里是不是载着什么大人物。 他们的猜测有半数命中事实。因为前一辆厢车里确实乘坐着两位身份尊贵的女性，即琉贝克公爵公女葛蕾丝和司登伯爵公女艾瑟儿——自打那次在帝都某场慈善宴会上结识以来，两位公女便在此后数年间结下深厚友谊。葛蕾丝每月都会写信寄到司登领，而艾瑟儿也时常前往帝都的琉贝克公馆拜访。 和李察的邂逅似乎成为两人进一步加深了解的契机。当得知李察居然是琉贝克公爵家的表亲时，艾瑟儿不禁惊讶到不行。 “夏尔菲公子，是你的表弟？” 帝国边陲的乡下领主和帝国中枢的六柱间居然还有这样的关系，着实让艾瑟儿吓了一跳。在好奇心驱使下，她从葛蕾丝那里听闻了更多有关李察身世的细节。 原来李察的母亲莉诺安公女是现任琉贝克公爵的妹妹，也是曾被誉为“帝都之霞”的高贵淑女。当初她在宫庭舞会上结识了刚因战功受封的男爵罗察德，而后便决定委身下嫁的事件，曾经让帝国的半个社交界都为之惊诧。 因双方身份差距太过悬殊，这事儿要是搁在别的家族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琉贝克家自初代先祖起便以自由奔放的家风而闻名。而面对父亲兄长的规劝，莉诺安公女不惜以和琉贝克家断绝关系为威胁，终究如愿以偿地成了夏尔菲男爵夫人。 据闻为此伤心欲绝、从社交圈隐退的贵公子足足超过一个排的数量。当时的琉贝克公爵也被这门婚事给气得大病一场，甚至强硬表示绝不再和夏尔菲家来往——不过等到外孙李察出生时公爵便立即改变了立场，好说歹说地劝女儿带着外孙回娘家探亲，甚至还派出领府舰队前往迎接。 因为这样的因缘，李察的童年有相当一段时间是在公爵府度过的，那时候两家维持着相当热络的交往，葛蕾丝和李察也算得上半个青梅竹马。 只可惜，这样的光景只持继到莉诺安公女病逝为止。 “姑母过世后，祖父本打算把李察迎回琉贝克家，但姑父怎么说都不肯答应，两人大吵一架后便不再往来。在那以后李察被送往格兰特学院研修机工学，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见面……”葛蕾丝认真回忆着。 后来男爵罗察德也因空难出事，按照帝国习惯法，唯一继承者的李察不得不中断学业匆匆回去继承爵位。当时本是琉贝克家与夏尔菲家重启亲缘的绝佳机会，然而却因诸般纠葛而未能派出亲睦使臣，结果后面更没了拜访绿穗领的理由，只得眼睁睁看着双方渐行渐远。 不过谁没料到李察居然开拓出了到伯爵领的新航线，而且还在厢车事故里救下葛蕾丝，说起来简直就是命运的安排。为避免节外生枝，葛蕾丝原本打算披露会结束就返回公爵领，但此刻这念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李察并没什么坏心眼，那番话原本也是说给坎贝尔公子听的，所以亚瑟儿你就不要怪他啦！就当看在我的份上，好不好？”随着厢车徐徐前进，葛蕾丝替表弟说情着。 “我并没有怪他，只是想弄清楚他说的是真是假而已。”亚瑟儿有些困窘地看向窗外。先前听闻夏尔菲男爵夫妇业已过世的事实时，亚瑟儿私心底里早已不再嗔怪李察的失礼，此刻前往别馆拜访更多是想确认那时候李察说的东西。 “说出那些听起来像模像样的话，还叫我刻意把新船模型带过去。这样折腾下来如果只是得到胡编乱造的结果，那我可不原谅他。”艾瑟儿假装嗔怒地看向后面的厢车。 “那，如果不是胡编乱造的呢？”葛蕾丝没啥底气地问着。 “不是胡编乱造的话……”艾瑟儿脑海里陡然浮现出早餐时伯爵说的那番话，不禁稍稍愣了下。随即伯爵千金用力挥散心飘出的古怪念头，把视线移向前方街道的中古洋馆，认真说着。 “那样的话，我会想和他做朋友。” 在秘书官及水兵们持继多日的勤勉攻略下，因诅咒流言而被荒废漫长时光的苍魔馆，总算摆脱了暴虐自然的支配而得到某种程度的新生。尽管论格调论派头还远不足以和伯爵府相媲美，但作为乡下领邦的使馆据点已绰绰有余了。 别馆中庭以造价昂贵的石板作铺垫，被清理出来后倒是相当宽敞。艾瑟儿搭乘的厢车开进别馆中庭停泊，不过伯爵公女下车时却意外看到两张不该出现在此地的脸孔。 “雷克斯？阿塞尔？为什么你们在这里？” “什么？他们不是你邀请来见证的吗？” 半拍后李察亦露出错愕神情，与艾瑟儿对视数秒，视线随即移往两位公子处。被注目的雷克斯抬头望着别馆屋角吹起了口哨，而阿塞尔则是满脸羞愧地低下头。 “非、非常抱歉，因为我实在好奇那个升力体效应，所以硬跟了过来……”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岂有此理！为防止发生不该发生的事情，身为朋友，我们有义务在场当好安全阀的角色！” “安全阀你妹！这件事到底谁惹出来的别说你忘了！”李察愤然一脚朝某炼金学士踹了过去。然而被踹的坎贝尔公子有着不输给战士的体魄，结果反而是李察被震得退后好几步。 “嘿嘿，一码归一码，那次口误就算我欠你的人情好了。” 雷克斯笑嘻嘻地许诺着，而李察狠狠瞪了他几眼，怀疑坎贝尔公子的廉价人情到底有多少价值。不过看在旁边少年研修生求知若渴的份上，李察终究还是没有做出把两人请出别馆的事情。 “算了，反正也需要打杂的助手，你们俩去搬那个。”李察指了指那边正由仆人们小心翼翼搬下厢车的新船模型，随即目光扫过众人，语调转为慎重。 “接下来我会带你们进到我的私人工作室，但在那以前你们必须以自家家名起誓。起誓不管你们在工作室里看到或听到什么，都不可以透露给任何人，否则便请留在客厅。” 52章 李察的实验 对背负家门名望的诸候子弟来说，以家名起誓几乎是不可违背的誓言，不过接下来众人要参观的可是李察的私人工作室。 要知道，机工学士的工作室里陈列着其毕生研究的心血结晶，除了真正信赖的助手和特别亲密的友人外，照惯例是不允许外人进出的。今次李察破例让艾瑟儿等人踏足他的私人工作室，已算是例外中的例外。故而要求众人发誓保密也并不过份。 虽然李察也给予众人留在客厅喝茶的选项，但包括葛蕾斯在内，所有访客都纷纷以家名立下誓言。无奈的李察不得不带着众人前往昨天才刚刚摆弄好的地下室。 苍魔馆的地下室相当宽敞，当初修筑地下室的富商似乎是打算弄成储物室加临急避难所的样子，故而通风和照明都做得相当齐备。可惜前两任主人都没来得及使用便遭遇横祸的缘故，结果地下室反而成为整幢别馆最为清爽的空间，也省下了李察重新收拾的工夫。 李察把原有的置物架用作地下室的空间隔断，再增添了少许机能性的家具，安置从绿穗领带来的设备，用了两天时间勉强布置出了这间临时工作室。当然以机工学士的标准来说是相当寒碜，不过用作测试倒是可满足要求。 “请留意脚下。因为是仓促布置的缘故，好些杂物都没来得及收拾。” 李察回头招呼着后面的访客们，并把沿途的风灯一一点燃。十二盏配制磨砂玻璃罩的昂贵风灯放射出明亮柔和的光芒，照得工作室如同白昼，也让跟在身后的艾瑟儿等人看清了地下室的光景—— 和想象中截然不同，眼前的工作室既没有众多摇来摆去的机械模型，也没大堆冒着气泡的瓶瓶罐罐，唯独几张拼凑起来的案桌看起来稍稍有些工作室的模样。 艾瑟儿眨眨眼睛，注意到那些案桌上固定着几根铜线。 那些铜线上设置着艾瑟儿没见过的怪异机关，而顺着铜线走向往前望去，则可以看到铜线接进一台被方型铁壳包裹的机械体的模样。那机械体固定在高台上，其尾端伸出一根活动轴并探进前方的硕大圆筒。那圆筒由木板围成，在其出口位置布置着一长条形案桌。 那是什么？艾瑟儿愕然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光景。 基本上来说，机工学士都有各自专攻的研究领域，比如有的研究翼帆机关，有的研究蜃气调配，而那些领域的元素差不会都会在工作室的布置中体现出来。在格兰特期间艾瑟儿曾观摩过复数以上的教授工作室，那些工作室几乎涵盖了当前机工学触及的所有领域，但却并不包括眼前的场景。 他到底在研究什么？ 艾瑟儿移动着视线想找出一点熟悉的元素，但很快便失望了。和教授导师等的工作室相比，李察的工作室异常简洁，铜线、案桌和封闭在铁壳中的机械体几乎就是工作室全部物件。倘若不是李察等如此慎重其事的态度，艾瑟儿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摆出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来糊弄自己。 不，现在还不能断言。 艾瑟儿警惕地盯着李察，而这时候身后两位扮演搬运工的贵公子亦走近来。同机工系的阿塞尔满脸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布置，而炼金系的雷克斯却似乎对脏兮兮的地下室并不太感兴趣。 “喂，这东西要放哪里？” “啊，放在这边桌上就行。” 李察把两公子带到长条案桌处。案桌上有木框绳索做成简易的固定器，李察把新船模型套进固定器里，并调节绳索松紧以确保船模在保持稳定的同时，又具备一定程度的活动性。艾瑟儿警惕看着李察作业，而阿塞尔则凑过去观察着桌上的铜线。 “别碰那个！会出事的。” 注意到的李察连忙叫停了研修生，并示意众人退后离案桌远些。 阿塞洮等人依言后退，却纷纷好奇地望向那边貌似已布置停当的案桌，想知道夏尔菲公子究竟打算怎么实践他的诺言。艾瑟儿更尤其专注地瞪着李察，心里则涌出一股近乎被愚弄般的怒气—— 确实，以实验来证明理论，在机工学研究上是被普遍使用的手法。 然而那却必须建立在精准测量和反复实验后得出的可靠数据上，并且还必须统计并推导出可信的公式模型。然而李察搭建的简易实验台上既无标尺也无刻度，甚至连负责记录的助手都没有，这样得出的实验结果有任何意义吗？ 艾瑟儿瞪着工作室的主人，好在李察并没有卖关子的打算，最后调整好实验台的布置，便回头朝众人略略说明起来。 “昨天我曾说过，双子座的设计会让它在遭遇高速气流时因船头上翘而面临失控风险，今天便准备以实验来证明这件事。”李察指向固定在圆筒前的船模。“虽然双子座的实体船尚未建造完毕，但那架模型的外形特征和实物一模一样，因而在它身上发生的状况也同样可以推定到实物身上，这点你们能接受吗？” 李察的询问令众人面面相觑。李察的话超出他们的预想，然而却不得不承认其言之有理。在互相交换过视线后，还是设计者的艾瑟儿点头同意。 “你说的‘推定’是指？” “就是说，如果模型在暴风中翻覆，那实物也存在相同风险的意思。” “可是李察，这里是地下室耶，不可能会有风吧？”葛蕾丝抬头望着天花板，代表众人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不要紧，等下我就会造出类似暴风的状况来。”说着李察摆摆手，戴上牛皮手套走向实验台，而背后观摩的众人则纷纷露出错愕神情。 居然说，制造暴风？他真的知道在说什么吗？ 业余者的公爵千金姑且不论，在场的机工学士和炼金学士等，也都就像怀疑自己耳朵般的彼此张望着。要知道，暴风可是云海中最具摧毁性的力量，也是浮空艇从未降伏过的天敌。未曾降伏过的事物却宣称要制造出来？没可能做得到的。 或者，假设，能做到的话，那又是怎么样的概念？ 在众人半信半疑的注目下，李察站到实验台前，合上了那枚由铜片搭成的开关。 合上的瞬间从开关处暴出一簇火星，众人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而回过神来时一阵尖锐噪音已传到耳中。噪音来自那尊被方型铁壳包围的机械体，而前方与其相连的硕大圆筒里则传出阵阵低沉轰鸣。 那轰鸣声有如霜巨人的怒吼，摧得众人心惊肉跳。 当艾瑟儿还疑惑着究竟是什么东西制造出那么可怕的声响时，旁边少年研修生陡然发出了惊呼。 “风！起风了！” 53章 叩响世界的足音 确实起风了。 伴随着霜巨人的吼叫，不知来自何处的风开始在地下室里流涌，并吹拂着众人的衣衫。旁边葛蕾丝惊呼着伸手按着飘飞的裙角，然而艾瑟儿却任由短裙随风飘舞，直愣愣地看着那边发出尖锐呼啸的机械体。 她确信风是从那东西制造出来的。 然而原理却无从揣摩。 这时候李察走到了圆筒旁，把住圆筒外侧的把柄。那把柄和圆筒内侧的风门相连，通过调节风门大小便可以控制出风口的风量。像这样内置风门的结构做起来相当麻烦，但那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驱动风桨转动的当然是莱顿盒加电磁机的动力组合。 这套组合经过飞隼的验证已确认可用，然而李察迄今也没能到可用的半导体材料，因而也无法实现对电磁机转速的精确调节。无可奈何的李察只好打别的主意，在电磁机转速恒定的情况下，用机械风门来控制风量便成为唯一可行的选择。 事实上，李察准备实验的大半功夫都花在那可调风门的制做上。在手头资源匮乏的情况下，风门机关的不少零件都由那辆损毁的公爵府厢车提供。 虽然李察临时拼凑的实验台并不太有自信，但现在看来他的功夫并没白费。自风筒涌出的强风从正面吹向那架被悬挂在框架中的船模，而为更加接近真实效果，李察已提前把船模两侧的翼帆收折起来，变成只剩下船体迎向逆风的情形。 随着李察徐徐开启风门，风筒里吹出的风势变得越来越强。悬挂的船模开始左右摇摆，两侧翼帆亦被风刮得啪啪直响，倘若再洒上雨点，那几乎就是现实中遭遇暴风雨的写照了。 “……居然真的唤来了风暴？” 从雷克斯口中吐出近乎叹息的赞许，而旁边的两名机工学士却瞪圆眼睛看着那在暴风中飘晃的船模，脸上则浮现出有如被攻城锤撞飞般的失魂落魄的神情。 “像那样的东西……” 叹息着的艾瑟儿和阿塞尔互相探望着，从彼此眼中看到深深的震撼和惊骇，然而此时此刻两人却都仿佛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炼金系出身的雷克斯可能还不清楚，但机工系的两人却很容易理解了李察做的事情，以及眼前实验的真正价值。毫不夸张的说，那是远远超出他们想象的事实，几乎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其价值。 众所周知，盖缇娅是云海浮岛的世界，而浮空艇则是横渡云海的唯一舟楫。因而在盖缇娅的漫长历史中曾涌现过数以千计的各型浮空艇，然而被持继使用至今的，却仅有那么几十款经典船型。 原因无它，大浪淘沙而已。 浮空艇在航行时需要面对云海里的诸般复杂气象，而其中又以“风”为最甚。顺风逆风，横切风，垂降风，暴风，各种各样的风象都拷问着浮空艇的机能，有一关过不了那便是全盘皆墨的结局。甚至浮空艇自身的设计中，从浮囊以翼帆，从船体到配重，种种元素亦有着难以穷尽的变化，和着那些变幻莫测的风象，一并成为造船师永远的噩梦。 因而哪怕用再多的理论和数据去堆砌，也没有任何造船师能保证设计出的浮空艇就绝对安全。通常一艘新型浮空艇被设计建造出来以后，至少要被广泛运营二三十年，才有机会在实践中徐徐改进到比较理想的状态，进而成为一款经典船型。 然而在达到那样的状态以前，浮空艇可能早已因诸般缺陷暗病而累积了上百次的灾难事故，损失的人命与金钱也都会成为天文数字。这也是航海业被许多领民视为畏途的原因之一。 浮空艇和盖缇娅的历史进和息息相系，迄今为止有无数造船师都绞尽脑汁想打破那些古旧船型对盖缇娅云海的垄断，然而真正做到这点的人却寥寥无几。凡是缔造出一款经典船型的人物，无不是青史留名、时代权威的名匠，也成为后世机工学士们瞻仰的丰碑。 不过在此刻的艾瑟儿眼里，哪怕是如何闪耀时代的宿老名匠，也全然无法和李察呈示给他们的事物相提并论。甚至可以说，两者根本就是云泥天壤、萤火皓月的差别。 “居然能这样做……” 李察创造的这套实验装置，甚至能在浮空艇实物被建造出来以前便对其设计进行模拟验证！一则大幅节省却了造船资源，二则又避免了事故人命的堆砌，可以说从根本上粉碎了浮空艇设计的顽疾！ 不仅是艾瑟儿，相信任何造船师看到这一幕，都会激动得浑身颤抖——那是绝对意义上的“神兵利器”，只要依靠有了这套装置帮助，所谓的“经典船型”从此将不再是名匠的独占物，甚至可靠高效的浮空艇踏进量产时代也不是梦想。 艾瑟儿颤抖着。身为造船师的她甚至不敢想象，李察发明的事物究竟会给盖缇娅的天穹带来怎么样的冲击。 如同宴会承诺的那般，李察确实给出了艾瑟儿要的答案。 然而那答案所叩响的，却是颠覆世界的足音。 “果然是这样的吗……” 打量着那边被逆风吹得船头不住上扬的模型，李察满意地点着头。目光随即移到旁边的观众处，艾瑟儿等人震撼无言的神情也让他相当满意。 其实当初披露会上被伯爵千金要求证明时，李察首先想到的便是“风洞”。 “风洞”是一种用人工方式制造出可控气流，并借此观察气流对实体效果的实验装置。其原理并不复杂，然而其诞生却受制于世界整体的文明进程。李察临时拼凑出来的这套简陋风洞装置，哪怕以莱特兄弟的标准来说也很难称得上合格，然而对从未有过此概念的盖缇娅世界来说，确实可以称得上前所未有的震撼了。 要知道，风洞的发明可以说是构筑蓝星航空业的基础。而对虚空云海环绕的盖缇娅来说，风洞的价值更是难以估量。从伯爵千金此刻激动到难以自禁的表情来看，应该也是理解到了他所呈示之物的价值。 这样就行了。李察点点头，徐徐调小了风门。 没必要真把那艘船模给吹翻，取得艾瑟儿的谅解和理解，和伯爵家结缘才是李察所期望的结果。这样想着的李察打算切断电路并结束实验，然而眼角却冷不防瞥到某炼金学士正拿着小刀想偷偷切削桌面铜线的光景，当即脸色大变。 “笨蛋！别碰那个！” 李察的声音在前半瞬响起，后半瞬却是一声爆响。 伴随着砰然炸裂的火花，小刀从坎贝尔公子手里弹飞了出去。雷克斯哀嚎着，宛如被锤头鸟撞飞般的朝后面跌了出去，沿途撞倒好几排置物架，继而被落下的杂物给轰隆掩盖。 片刻后，当众人慌慌张张把他从杂物堆里拉拔出来时，却见得这位高大英俊的贵公子已是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的狼藉模样。这幕光景让艾瑟儿等人再次为之惊骇，望向李察的目光一时间满是敬畏。 这位绿穗领主，到底在研究什么东西？ 54章 伯爵千金的思慕 被男仆搀扶着离开苍魔馆时，坎贝尔公子已恢复了清醒，然而身体四肢却依旧残留着电殛带来的麻痹伤害，抽搐着使不上力气。然而作为盖缇娅世界第一个接触高压电而没挂掉的人物，今次观摩实验的经历已足以令他的名字载入史册。 李察并没解释有关莱顿盒和电路的种种。身为工作室的主人，他当然有权对自己的研究成果保密。然而对那些目睹诸般超时代造物的访客们来说，李察那闭口不谈的态度却更让今次参访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神秘面纱。 就像绝色美女隐隐露出面纱下的一角，便迷得众人神魂颠倒。 直到回到伯爵府时，艾瑟儿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脑海里尽是那场惊世骇俗的实验，以及其中每一处留意到或没留意到的细节。 艾瑟儿试图脑海既有的知识去解释李察所呈示的事物，然而不管推论也好猜想也好，哪怕她如何鼓动想象的翅膀，都无法触及到真相的衣角。那股暴风从何而来？驱动那机械体的又是何物？为何雷克斯一碰铜线便被弹飞了出去？ 诸如此类的问题有如盘根错节的荆棘般把艾瑟儿的注意力给紧紧拽住，当艾瑟儿在短短三十级台阶上第五次差点绊倒时，旁边总算有人扶住了她。 “我的珠玉，你、你这是怎么了？” 伯德爱德华扶着眼前精神恍惚的女儿，满脸惊讶。不过只是去夏尔菲别馆拜访而已，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 “父亲……”恍惚的艾瑟儿花了点时间才对准焦距。 “喂喂，没事吧？”伯爵被吓得变了脸色。“是夏尔菲家的小子对你做了什么吗？还是说双子座的事情真的那么糟糕？如果是的话就不要担心，一两艘浮空艇对司登家来说不算什么。” “双子座？啊没错，那艘船是有问题。”艾瑟儿想起般的揉着额头。“但那个不是问题，我只是被吓到……因为夏尔菲公子，让我们看了些非同寻常的事物……” “非同寻常的事物？”伯爵愣住。 “事关机工学士的名誉，请原谅我不能透露更多，父亲。”艾瑟儿摇摇头，随即以虚弱眼神望向卧房方角。“我脑袋很乱，有好些需要梳理的事情……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容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哦……哦，你们快送小姐回房休息。” 在侍女搀扶下，艾瑟儿踩着前所未有的虚浮步伐朝自己卧房走去。伯爵皱眉注目着女儿的背影，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总觉得那走路的姿态格外可疑。 “喂，琉贝克公女确实也跟着去了夏尔菲家别馆的吧？”伯爵朝身后侍从确认着。 “是的。除了琉贝克公女以外，还有坎贝尔公子和维克托公子也在场。除夏尔菲公子的私人工作室无法踏足以外，小的都一路跟随着小姐……夏尔菲家招待周到，但小姐从地下室出来后便是这模样，其他几位公子也都相当动摇。” “地下室吗……” 侍从的回答让伯爵多少安心了点，但却依旧难以释怀。 其实也不怪伯爵多心，毕竟以往总是活泼精神、英姿飒爽的艾瑟儿，映像中还从未露出过这般神情恍惚的模样。从侍从报告听来，问题就出在那间别馆的地下室，伯爵怀疑着到底是什么事物能让宝贝女儿如此动摇？ 但根据社交界的惯例，那座别馆被买下后便已经是属于夏尔菲家的产业，哪怕是领主的伯爵也不能随意踏足其中，否则司登家便有在社交界颜面扫地的风险。在风险与释疑间纠结了片刻，伯爵还是举起了手。 “帮我把艾德叫过来。” 回到卧房的艾瑟儿，把身体扔进昂贵的丝绒毯里，而思绪则随着天顶的布缦飘回了那幢半旧的洋馆。明明她是为确认双子座的性能而前往拜访那人的，然而直到先前父亲提起为止，她甚至都忘了这回事。 风洞测试的结果比任何统计数据都更加直观，确实证明双子座存在着船首容易在暴风中失控的缺陷。直到艾瑟儿找到解决方案为止，那艘在船坞中兴建的双体浮空艇都得暂时停工，但那对艾瑟儿来说其实已无所谓了。 在洋馆的地下室里，艾瑟儿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猛然间脑海里灵光闪过，艾瑟儿从床上翻身起来，疾步走到案桌边，拿起羽毛笔在信纸上快速描绘起来。艾瑟儿在纸上描绘出或长或短的线路，而线路间亦分布着好些圆圈或方块的符号——那些符号并非艾菲儿的发明，而是此前雷克斯被铜线弹飞时，艾瑟儿曾偷偷瞥过几页散落地面的笔记，上面便是如此这般的内容。 艾瑟儿全然看不懂那些符号和线路，只得靠着天赋记忆将其硬背下来。 假设李察在场的话应该会感到惊愕，因为艾瑟儿凭记忆绘出电路图和他绘的草稿竟没啥差别。不过就算将原图彻底复绘出来，艾瑟儿也无法丝毫理解出自她笔下的内容。在格兰特艾瑟儿曾是导师的得力助手，然而李察的研究却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那间仓促布置成的地下室，以工作室来说堪称简陋至极，然而其研究的深度与广度却凌驾艾瑟儿所知的任何工作室，哪怕帝室支持的皇家格物会也有所不及。 在那以后，李察客客气气地请众人去客厅喝茶，却并未再详细说明升力体的概念。这让艾瑟儿怀疑李察是不是对她披露会上的言行耿耿于怀—— 当时艾瑟儿被坎贝尔公子那不入流的搭讪技俩给撩拨得火冒三丈，但阴差阳错下却把这份郁怒撒在了李察身上。虽然披露会后艾瑟儿便已有了悔意，然而此刻那份懊悔却更加激烈地啃食着她的胸膛。 拜访别馆前葛蕾丝曾问艾瑟儿假若李察没说谎会怎样，当时艾瑟儿回答说是想和他做朋友。说这番话时艾瑟儿多少带着伯爵千金的从容，或者说骄傲，然而这份从容现今却已消失无踪。 艾瑟儿不确定这样的自己是否还有获得李察友谊的资格，然而像这般渴望着去了解某位男子的心情，却是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体验——光是承认这点便花了艾瑟儿大半宿的功夫，但随即却陷入不知所措的境界。 毕竟以前伯爵千金以前都站在想法设法拒绝缠人追求者的立场，而至于如何主动与男性拉近距离，则是艾瑟儿从未思考过的问题。不过幸好艾瑟儿还有位值得信赖的闺密，那位闺密既使在帝都社交圈都是倍受称赞的名门淑女。 而且，她还刚好是那人的表姐。 再没有比这更棒的事情。 55章 狙击名人的诞生 作为莱娅帝国的南方重镇，伯爵领有着远胜边陲乡野的完善规划，这点从其本城井然有序的街道就可以看出来。一条宽敞的主街道贯穿本城的中轴，而主街两旁则分布着伯爵领最繁荣的商会店铺和酒馆行舍，每日车水马龙极其热闹。 以此为标准，本城的居民住宅也呈现出规律性的分布，基本上和主街的位置越理想的住宅区就越是富商权贵扎堆。与主街仅隔着一条别巷的苍魔馆，可以说是身处本城最好的地段，而周围领居也几乎都是伯爵领的富裕市民阶层。 苍魔馆的诅咒在伯爵领本城传扬甚广，对居然有人胆敢搬进去定居一事，邻居们相当的惊愕。不少市民都抱着打酱油的心态等着看诅咒是否应验，然而最近数日以来，他们的板凳却越来越坐不稳了。 砰的一声，窗户外的树枝突然断成两截砸下来。 砰的一声，大门口装饰的木雕人像突然变缺腿倒下来。 砰的一声，放在庭院晾晒的旧木桶突然跳起，木片中有拳头大的破洞。 以苍魔馆为中心，方圆两百米范围内，好几座屋幢接连出现许多莫名奇妙的怪事。最初住民们以为是什么熊孩子搞出来的恶作剧，然而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发出砰响声的来源。不堪其扰的数家住户联合起来想用地毯搜索来揪出他们生活的“砰砰怪”，然而当领头的男子气势汹汹地举起大棒时，又是砰地一声，男子手中木棒陡然断为两截。 领头男子被吓得屁滚尿流，而众人也一哄而散。 从那以后怪事就变少了些，不过附近社区却开始流传出“苍魔馆的砰砰怪被新主人赶了出来，转而在周围兴风作浪”的流言。因见证者言之凿凿，这条新闻甚至一度还登上了地方报的小版。 当然，所谓“砰砰怪”是不存在。 不过以盖缇娅当前的科技水平来说，李察打造的那把狙击铳确实堪称某种“超自然的力量”。那碾压任何火器的精确度，令它成为首席航海士最近以来最爱不释手的玩物。 以领近住民的安宁日常为献祭，此刻梅尔已能隔着一百五十步准确击中苹果大小的静止目标。这样的枪法恐怕就算李察也自叹拂如，然而随着枪法愈加娴熟，小渡鸦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忧心忡忡。 李察从未明确说过把狙击铳送给她，梅尔揣摸着李察当时递过来更多是让她暂时拿着的意思。这样的话指不定哪天李察突然想起来，就会把这把梅尔宝贝无比的装备给收回去，光是想想让小渡鸦心抽。当然她也可以直接去问李察，但假若反而刺激李察想起这事而收回狙击铳，那梅尔绝对会后悔死的。 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这些天梅尔抱着狙击铳仿佛做贼般的闪避着李察。 好在李察也忙着和那群公子公女纠缠，没空管首席航海士噪声扰民的闲事。梅尔不禁祈祷着李察最好能再忙些，能忙到把狙击铳的事儿彻底忘掉最好。 “唉，真讨厌啊……” 坐在树枝上，借着茂密枝丫的掩护，梅尔举铳瞄向周围的景物。从隔壁屋顶的小风车到远处街角的路标，只要扣动扳机就能将其射落的自信让小渡鸦相当膨胀。然而回头瞥了瞥背后的别馆，梅尔还是嘟着嘴放开了扳机。 李察似乎还在睡觉的样子。 铳声很可能吵醒李察，而恼怒的李察很可能收回她的宝贝。 自打前次和李察在屋顶闲聊后，梅尔越来越不敢用掉以轻心的态度来对待年轻领主。那种亲近和畏惧混杂一块儿的感觉，像极了梅尔的爷爷。但爷爷可是久负盛名的渡鸦名人，而李察才多大？ “咦？那是？” 梅尔注意到有人靠近苍魔馆，居高临下地望过去，发现来者不是别人而是那位常驻绿穗领的南方记者。梅尔向来不喜欢那个胡吹乱盖的家伙，见着夏纳姆在洋馆门口探头张望的光景，一时间不禁涌出好玩的点子。 梅尔举起狙击铳，屏住呼吸，透过瞄准器把记者提着的纸盒包纳入射界。 为应付彼此间的繁忙交流，被航线直接联系起来的诸候会在彼此领地上互建使馆以为活动据点。使馆既是领邦间处理要务的中转站，同时也承担着在领主拜访时担任起居别馆的责职。不过前来拜访司登家的诸候并非都在伯爵领建有使馆，而这种情形下往往就由伯爵府直属的贵宾酒店为他们提供住宿服务。 贵宾酒店由伯爵家的优秀家臣经营，会为停留的诸候们提供丝毫不输给其自家领府的一流服务。而诸候中少数身份更高又或者与司登家关系更亲近的人物，则可享受入住伯爵府的特殊待遇。 葛蕾丝既是琉贝克公爵家的千金，又是艾瑟儿的闺蜜，故而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项特权，在伯爵府的贵宾客房里过着被殷勤款待的舒适生活。虽然伯爵府的家仆们表现出几乎无可挑剔的专业素养，然而就像所有名门淑女那般，葛蕾丝的日常起居还是由贴身侍女来伺候。 侍女雪莉比葛蕾丝差不多小七岁，身材娇小的她却有着钢铁般的忠诚心。前次锤头鸟暴走事故中，便以自己身体替公爵千金挡下冲击受伤，也因此痛得好几天都不能做事，让葛蕾丝相当心痛。 在伯爵府医师的精心调制下，雪莉最近总算恢复到能沏茶的程度，于是葛蕾丝也就恢复了中断数日的早茶习惯。 “辛苦啦雪莉，麻烦给我一杯萨姆红茶。艾瑟儿你呢？” “……啊，我要咖啡就行。” 早茶在和贵宾房相邻的阳光房进行，陪葛蕾丝饮茶的是一大早便前来拜访的伯爵千金。得益于富庶领地带来的滚滚财源，伯爵府的每处空间都被建造得格外舒适。 昂贵的玻璃天窗拼成了阳光房晶莹剔透的天顶，而被侍女们精心打理过的绿植中，点缀着园艺师刚刚采摘的带着露水的丝绒玫瑰。那些出自糕点师之手的精致点心在餐架上闪闪生辉，并散发着不输给鲜花的甜美香气。 明明置身如此舒适的环境，但对面的艾瑟儿却显得相当不在状态。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雷克斯也真是好好笑呢。今后他应该没脸再来找你了吧？” “是这样吗……” 侍女雪莉在两位公女面前摆上镶银的瓷杯，然而在其中分别注入上品的红茶和咖啡。但雪莉还没来得及派发，心不在焉的伯爵千金已伸出手，端起那杯透明琥珀色的饮料送入口中。 雪莉瞪圆眼睛看着艾瑟儿，然而伯爵千金直到放到杯子时都未能察觉到自己喝的并非咖啡。雪莉慌慌张张地望向葛蕾丝，公爵千金的嘴角拉出意味深长的弧线，示意雪莉不用在意般的摆摆手。 “说起来，也不知道李察会在伯爵领呆多久呢……” “李察要回去了！？” 和先前心不在焉的感觉截然不同，谈到李察时艾瑟儿蹭地站了起来，那猛烈动作甚至让茶水洒出来不少，旁边的雪莉慌慌张张地拿起布巾擦拭。 “抱、抱歉。”艾瑟儿重新坐回座位。似乎察觉到自己反应太大，伯爵千金的脸上泛起红潮，却依旧忍不住朝葛蕾丝投来挂念的目光。“李察……啊不，夏尔菲公子要回去了吗？” “我只是随口说说啦。”听到葛蕾丝的话，艾瑟儿如释重负般的呼出口气。 那明显流露的态度也让葛蕾丝在心里确认了某事。果然是这样吗？葛蕾丝端起咖啡杯掩饰自己的兴奋心情。虽然平常英姿飒爽的艾瑟儿很不错，但此刻脸上泛起红霞的艾瑟儿又更加可爱，甚至到了让葛蕾丝不禁羡慕某人的程度。 这就是恋爱中的少女啊！葛蕾丝感动万分地在心中默默点头。虽然公爵千金自己尚无成遂恋爱的经历，但却非常热衷促成别人的恋爱。李察是自己表弟，艾瑟儿是自己闺蜜，葛蕾丝仿佛已隐隐看到那根系在两人小指间的红线，并决心全力推动此事。 胸中涌起的使命感让公爵千金情绪分外高昂，在雪莉愕然注目下，一口气喝光了那杯尚未加糖调制的苦饮，白瓷杯在桌上敲出铿锵的声响。 “不过我真的好多事情要跟李察聊的呢。”葛蕾丝恳求般的望向闺蜜。“艾瑟儿你要是愿意的话，能抽空陪我去吗？” 56章 领主的雷霆 “干你娘！搞什么鬼！？” 绘着精致图样的名贵彩罐被猛力拍在墙上摔得粉碎。在场众人莫不噤若寒蝉，低头看着地上飞溅的彩陶碎片，以及那边仿佛化为沸腾火山般的年轻领主。 “我把狙击铳给你，是让你来射自己人的吗！？混蛋！”李察脸色铁青地瞪着眼前的首席航海士，以及在稍后位置正接受着秘书官包扎的记者，声音和表情都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怒气。 平常李察给人感觉似乎相当的随和，然而这样的人物发起脾气来却往往是可怕的。从年轻领主身上放射出的灼灼凶威，在别馆内掀起重重惊涛骇浪，不光当事人说不出话来，夏纳姆和海勒等亦被吓得够呛。 “该死的！出去！给我滚出去！” 怒气翻涌的李察抬脚踹翻了旁边案桌，案桌上诸般摆设稀哩哗哩地掉了一地。没人敢直撄这股恐怖怒气的风暴，众人纷纷低垂着头，而当事人的梅尔更是被骇得失去血色，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弹。 “先出去吧……” 黑发秘书官轻拍小渡鸦的肩膀，把她悄然带离了盛怒的领主面前。身为夏尔菲家的资深家臣，这种时候除了老管家肖恩，也只有阿德蕾敢出来做点事情。 颤栗着的小渡鸦被秘书官带着走出了厅堂，大厅的紧绷氛围也跟着随即徐徐松驰下来。李察瞄着周围狼藉的地板，沉默数秒后，朝旁边吓傻的侍女做了个手势。 “别愣着，把那边收拾干净。” “是，是。” 在侍女们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收拾时，李察已大步走到南方记者跟前。低头打量着夏纳姆左手的绷带，李察的语气已恢复到往常的温和。 “怎么样？伤得严不严重？” “只、只是一点擦伤，不碍事的。” 夏纳姆惶恐回答着。说实话迄今他也还不知道那射落他纸盒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当时手背像是被看不到的皮鞭猛抽了下迸出血水来，随即便见着梅尔从远处树上惊惶失措地爬下来。而后被带进别馆治疗时，便遇到李察大发雷霆的一幕。 夏纳姆肯定自己的领主老爷又搞出了什么神奇玩意儿，但比起那个来，李察为一介平民的自己而认真发怒的事实，更加冲击着南方记者的心。 夏纳姆知道那马尾辫少女是绿穗领的首席航海士，无论地位或作用都是边缘者的他所比不上的，也因此对年轻领主的袒护更加感激。在那股内心流涌的热潮下，夏纳姆朝李察作出忠心的谏言。 “请不要责怪航海士，我的主君。是我……呃，形迹可疑地在别馆周围晃悠，她应该也是出于警告才……” “和你没关系，那家伙自己做错了事，就该被骂。”李察摆摆手，目光移到不远处的狙击铳上，烦恼般的搔搔头发。“当然我也有错，居然把这东西交给熊孩子玩耍，还好没出大事……阿德蕾，麻烦把它收起来，另外再泡两杯茶过来。” 随着主人心情的平复，别馆跟着恢复到日常的和煦氛围。 另外虽然比不得伯爵府，但富商所造的洋馆亦有着一间装饰别致的茶室。李察和夏纳姆来到茶室，在缓缓飘散的果木熏香中，谈起有关前次委托的事情。 “莱顿修恩？是他的名字吗？” 李察低头看着夏纳姆递过来的几张纸页。前次他让夏纳姆想办法调察有关炼金学士莱顿的情报，而此刻那几张纸页上有着和莱顿签名相同的图案。 “是的。根据史料记载，莱顿修恩是三世纪前的炼金学士，当时曾因对魔素本源的论述而轰动一时，并被帝室聘用为了宫庭学士。据说他痴迷研究云海环流中的魔素，一年到头都跟着浮空艇四处旅行，故而被当时的人称为‘怪癖者’。” “有传闻他曾穿越过风暴妖涡，也有传闻他曾下到云海底下的深渊，并亲睹了混沌的真相……当然这些传闻都没得到证实，但四十岁左右莱顿确实中断了追逐风暴的旅行，转而在莱娅帝都的宅邸闭门隐居。从那以后的研究成果都没有流传出来，因而有关他的书册和炼金器物都非常罕见。” 夏纳姆的声音多少有些汗颜。炼金术士原本就是偏执者的集团，而莱顿修恩在其中又是特别的“怪癖者”，眼前稀少的情报是他数日以来的调察成果，然而不论量或质都无法让夏纳姆自己满意。 “没问题。只要确认有这个人，剩下的慢慢来就好。” 李察满意的点点头，把资料慎重收了起来。 也许不需要特别说。李察之所以迫切想了解莱顿的情报，当然是为莱顿盒的缘故。 那存储量惊人的莱顿盒是李察渴望在盖缇娅建立电气科技树的基石，而目前李察手中就只有一个莱顿盒，用研究或用生产调度起来相当的不便。为确实实践李察的野心，莱顿盒的批量复制早晚都得提上日程，而在以前李察必须解明其原理才行。 夏纳姆的调察结果，至少让李察确认了这位炼金术士的存在。接下来不论搜集或调察都有了明确的方向，甚至有必要的话李察还打算去莱娅帝都碰碰运气。 “你做得很好，辛苦了。”李察朝南方记者点点头。 “您过奖了，其实还有件事得向您报告……” 夏纳姆低垂着头。李察共交待了他两件事情，一是调察炼金学士莱顿的情报，二是想办法找到接触司登家的门路。如果说前者夏纳姆还算交出勉强合格的答卷，那后者夏纳姆的成果就几乎是零蛋了。 并不是说夏纳姆能力不够，问题的关键在身份差。 夏纳姆是平民。莱娅帝国中平民和贵族原本就是径渭分明的两个世界，而司登家还是贵族中统治一方重镇的诸候，哪怕宫廷中也有着相当的发言权。两者间的身份差有如云彩和灰尘，甚至别说司登家了，就连侍奉司登家的小贵族都不是南方记者想攀关系就能攀关系的。 “实在抱歉，没能联络上伯爵家。” 夏纳姆羞愧道歉着。虽然南方记者本身并未踏足社交界，但多年报道花边新闻的经历却让他对其中陈规陋俗相当清楚。李察来自帝国边陲的乡野领地，在伯爵领更是全无根基的新人，以这样的条件想在重视传统及家世的社交界站稳脚跟是根本不可能的。故而哪怕一丁点都好，夏纳姆也想替主君找到打开缺口的可能性。 不过直到最后，南方记者的努力都未能取得成果就是了。 注目着羞愧低头的夏纳姆，李察脸上半是感动半是尴尬。夏纳姆做起事来确实相当尽心，而把不恰当的任务交给他则是自己的失职。南方记者在情报调察和操纵上有着独到手腕，今后应该朝此方向来运用。 李察在心中略略调整着用人方针，并朝夏纳姆摆了摆手。 “伯爵家的事情，应该不需要再操心了。”李察苦笑着望向窗外。“不出意外的话，最近这所别馆应该会变得相当热闹，恐怕到时想静也静不下来。” 那是什么意思？夏纳姆愕然看着主君。但还没来得及问出疑问，便有男仆小跑闯进茶室，以惊惶声音禀告着琉贝克公女和司登公女联袂来访的消息。 57章 李察的私塾课 “笨蛋李察，你那是什么表情？表姐来探望你不行吗？” “……是是，葛蕾丝姐大驾光临，愚弟深感荣兴。” 面对叉腰摆出说教架势的葛蕾丝，李察无奈低头。毕竟昨天那场演绎给众人留下目愣口呆的印象，哪怕只是为解决新船设计的缺陷问题，李察也猜到司登家早晚会来拜访，只是没想到会这样早。 前两日为准备风洞李察忙到两眼发黑，本来今天是打算好好补觉的。然而先有小渡鸦闹出的骚乱，后又有两位公女的拜访，让他偷闲半日的计划彻底成为泡影。 李察叹息着把目光移到葛蕾丝旁边，艾瑟儿略不自在地低垂着头。 从那模样来看昨晚伯爵千金应该睡得不太安稳，然而却一大早扯着葛蕾丝前来拜访，也足见她对风洞测试的介意。又或者迫切想得到新船改良的思路？不管怎么说，眼前都是和伯爵家重置关系的好机会。 李察咳嗽一声，微微庄重了神情。 “司登公女，也欢迎您光临。” “……前次拜访多有失礼，还请公子见谅。” 艾瑟儿脸上泛起红潮，提起裙角朝李察微微致敬着。从那身仔细挑选过的衣裙饰物即可看出伯爵千金对此次拜访的重视，而那和此前截然不同的淑女姿态，亦让李察看得微微走神。 这、这是什么鬼？ 李察还只是微微走神，但楼上回避的夏纳库却是着实被吓得不轻。 夏尔菲家不是帝国边陲的下位诸候吗？什么时候和六柱之一的琉贝尔家扯上了关系！？至于旁边那位身穿裙服的淑女，尽管装束和平常多少不同，但夏纳姆还是认出那确实是本领的伯爵千金没错。 连司登家也来了？夏纳姆愕然。 没记错的话，伯爵千金艾瑟儿在社交界可素来都有小辣椒的名声。一直以来不知道有多少贵公子试图追求艾瑟儿，然而却都在伯爵千金那不假辞色的态度下铩羽而归。这样的剧幕反复上演，以至于南方社闲得无聊的编辑们都开始在私底下打赌，统计着伯爵千金究竟能击沉多少追求者—— 倘若那些打赌的同僚们目睹此刻脸颊微红、温顺淑良的伯爵千金，不知会做何感想？夏纳姆脑海里不自然地冒出这个念头，而这时候门馆那边又传来别的响动。 “哟，李察，我们来找你玩啦！” 推门而进的是两位贵族装束的公子。其中一人是眉目清秀的金发少年，而另一人则是人高马大的粗犷青年。那番堪称失礼的吆喝声也正是来源于后者，也理所当然引起李察的不快瞪视。 “你这家伙。世界上有一种叫作礼貌的东西，拜访别人时请记得好好带出来！” “笨蛋，礼貌那东西是对外人用的，凭咱们的关系……咦咦？艾瑟儿小姐？”当看到艾瑟儿和葛蕾丝也在客厅时，坎贝尔公子顿时发出哇哇的激动呼声，显然这番邂逅出乎他的预料。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打算独占整个伯爵领的花丛吧？”雷克斯转头亢奋地盯着李察。“这可是禽兽不如的事情！可恶！实在太令人羡慕了！” “禽兽不如的是你的脑袋！” 雷克斯的话让两位淑女柳眉倒竖，而李察亦差点就一抬腿踹过去。 “那个，冒昧打扰真是抱歉，学长。” 这时候旁边的少年研修生怯生生地打着招呼，李察望过去并无奈地叹了口气。某无良炼金学士姑且不论，阿塞尔却是格兰特学院的同系后辈，前来登门请教，李察于情于理都难以摆出强硬拒绝的恣态来。 “算了算了，既然都来了就进来吧……”李察无奈摆了摆手。 “哦哦，不愧是我心之挚友！气量宽宏的男人！”感动不已的雷克斯用力拍着李察肩膀，而被拍的李察却是满脸嫌弃。“谁特么是你的心之挚友？告诉你，下次你要再敢乱碰我工作室的东西就有多远滚多远！” “放心不会啦，我那时只是好奇……对了，那究竟是什么鬼玩意儿啊？” “专门为对付手贱之人而设置的保护罩。阿德蕾，等下麻烦送点喝的来。” 李察冷哼着，朝艾瑟儿等人挥挥手，随即带着一众公子公女朝别馆的茶室移动去。踏上楼梯时，李察以微不可察的动作朝暗处的南方记者摆了摆手。 坎贝尔公子？还有维克多公子？ 注目着主君在众人拥簇下离去的背景，夏纳姆整个人都不好了。 坎贝尔家不用说是炼金领域的名门，而维克托家也是帝国南部以兵器冶炼闻名的有力诸候。这两位公子对李察的态度俨然熟悉得像同窗数载的兄弟，但从西风号抵达伯爵领算起也才不过一周吧？这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夏纳姆颤抖着，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剧烈动摇着。 明明是初次踏足社交圈的李察，却在几天内便营造出了那有如老友聚会般的热络氛围。那光景别说是立足，根本已是开始建立势力圈的兆头了。哪怕再长袖善舞的社交英才也没可能做到吧？如此神速的展开已超出了夏纳姆的理解范畴。 到底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夏纳姆陷入深深的沉思。 “所谓升力，也就是高速流涌的空气在经过特殊横切面时，在上表面和下表面间形成的压力差……嗯？你问压力是什么？压力就是施加在物体表面的力，只要有质量的物体都会对接触物产生压力。” “空气有质量？当然有质量，不然暴风来的时候为什么你会被吹着跑？详细解释的话得说上三天三夜，但基本上那股‘存在感’就是质量的证明。有质量的空气对接触物施加的力，就叫做气压。这个概念你们能理解吗？” “空气总是从气压高的区域往气压低的区域流动，而那便是风的成因……咦？基本原理就是这样啊，不然你们以风是怎么来的？压力差制造出风，而有风的地方就有压力差，怎么证明？你鼓起腮帮子吹口试试。” 别馆茶室里，原本该是年轻男女的悠闲茶话会，却因艾瑟儿问到“升力体”而在途中开始朝着私塾讲谈的方向演变。 其实讲谈最初李察只想随便谈谈，然而讲着讲着却发现，要让全无数理化根基的众人来理解一个概念，他又不得不解释另外好几个概念。如此反复，结果整堂讲谈就像滚雪球般的越讲越复杂—— 最初雷克斯还兴致勃勃地听着，但不到一小时便宣告放弃，转而和公爵千金一并打起了酱油。再往后点接近中午时分，李察讲到伯努利效应时，拼命记着笔记的少年研修生也退出了战场，两眼懵圈地望着李察在黑板上画出的密密麻麻的图示。 唯独艾瑟儿一直咬牙紧追着李察的讲解，竭力理解着那些闻所未闻的概念，时不时还提出与盖缇娅常识相违的疑问。伯爵千金那求知若渴的凛然态度，带动着众人不敢松懈，让李察也无法敷衍了事。 结果这堂讲谈从早晨一直持续到接近黄昏，讲得口干舌燥的李察才总算把有关升力的概念给解释了个大概。 “……基本概念就是这样，你理解了吗？公女阁下。” 李察喘息着，捧起那杯不知道换过几次的茶水，看了看旁边已趴着桌边睡死过去的葛蕾丝等人，又落回艾瑟儿身上——只见着伯爵千金眼神炯炯，注目李察的碧瞳里洋溢着此前未有的热情，凛凛声音中仿佛也掺进了甜意。 “叫我艾瑟儿就好了，李察大人。” 58章 高岭之花和云端贤者 基于盖缇娅世界普遍半封闭浮岛的特殊地理，统治浮岛的帝国诸候们对外界交流有着近乎天然的渴求，而社交界便是上流社会的人们获取财富名望，乃至友情爱情的辽阔舞台。 要想在社交界立足，除了显赫家世及殷实财产以外，个人修养和知识技能也是被尤其看重的要素。机工学也好炼学也好，航海术也好经营术也好，通常来说诸候子女至少得掌握一门知识技能，才能在社交界被当成独当一面的人物看待。 莱娅帝都的三大学院便是为此存在的教育机构。诸候子女会在三所学院接受符合各自性向的英才教育，以作为日后踏足社交界以及经营领地的资本。一般来说，莱恩斯的神学系是诸候千金们最普遍的选择，而格兰特的机工系则是诸候子弟们最热衷的科目。 研究神学的男生相当稀少，而摆弄机工的女生则更是稀有中的稀有。 伯爵千金的艾瑟儿是从格兰特学院毕业的机工学士。光是这番经历就足以成为诸候千金们仰视的传奇，但实际上就算抛开性别上的差异，艾瑟儿在格兰特学院的表现也足足堪称优秀。 比如仅用三年时间修完五年的必修课程，又比如研修期间发布数篇刊登上学术期刊的文章，毕业作品得到数位导师的称赞，甚至还考取了航海公会认证的造船师资格等等。这些成绩大大超出了伯爵家权势所能赋予的影响，也让不少男生为之眼红。 “身为女人乖乖去修神学就好，少跑来机工系出风头！”有男生在私底下嘲讽着，但传闻到艾瑟儿那里时则被当即怼了回去。“身为男人，除了在背后讲女人坏话就没别的本事了吗？！” 被如此反讽的男生从此成为格兰特的笑话，据说从此狼狈退出去了社交界。 艾瑟儿既有才能又有脾气，再加上伯爵千金的显赫身世，这令她成为生在山顶雪峰的高岭之花。迄今为止想摘采这朵凛然之花的男生数不胜数，然而能跟上艾瑟儿见识与思路的男生少之又少，不管是帝室贵胄的温良皇子还是实绩累累的航海名士，几乎都无一例外地倒在攀登山峰的途中。 就像伯爵所担忧的那样，诸候千金到艾瑟儿的年龄时都差不多该谈婚论嫁了，然而艾瑟儿别说是未婚夫了，就连交往对象都没有的事实确实很难说得上正常。 伯爵为此忧心忡忡，不过艾瑟儿其实也没独身的打算。身为伯爵千金的她早晚得嫁一位夫婿，并继承司登家的庞大家业。这点艾瑟儿早有觉悟，然而不是说什么人都能嫁的。在连续遭遇两位数的滑铁卢后，艾瑟儿的择偶标准也一降再降，到现在伯爵千金只要求对方多少能跟得自己话题、不那么讨厌就行。 然而能符合这标准的也寥寥无几。 好比前次披露会上那些殷勤靠过来的公子哥们，利欲薰心的模样简直比下水道的蛆虫还不如，相比起来坎贝尔公子都算得上可爱了。这样的光景令得艾瑟儿对周围男人越发感到绝望，但就像触底反弹般的，一位宛如暗夜明灯般的人物出现了。 夏尔菲公子李察，论家世论英姿论体魄都只在平均线左右徘徊。除去葛蕾丝的表弟这点因素外，几乎没有牵起艾瑟儿注意的点——然而这样的认知却在那场风洞实验里轰然崩塌，稍后茶室里的那番即兴讲谈，更在艾瑟儿心中树立起无以磨灭的存在感。 毫不夸张的说，在场中人恐怕只有艾瑟儿真正听懂了李察讲的是什么。 不论是万物质量的概念也好，对风的成因解释也好，李察向艾瑟儿等掀露从未有人目睹过的世界的“真理”。那些概念与认知遥遥颠覆了常识，李察以不厌其烦的解释才好不容易让众人勉强理解。艾瑟儿甚至明显感到，为了配合众人“低下”的理解力，李察还不得不简化了其中一大半的概念。 “全部展开的话说上三年都说不完”，这是李察苦笑着说出的话。 当时艾瑟儿就瘫软了。 无论机工学或炼金学，学士们无不以接近“真理”为毕生追求。而李察所描述的那些闻所未闻的概念，就像揭开眼前薄纱般让艾瑟儿清晰看到了混沌背后的真相，为之惊诧，也为之震惶——事实上，单是“风的成因”这一项概念，就足以让格兰特学院半数以上的教材被重新编写。可想而知，审察会那些固执己见的老头们亦会承受怎样的震撼。 “何等睿智啊，李察大人……” 如果说伯爵千金在追求者们眼里是难以摘采的高岭之花，那李察在艾瑟儿眼里则已然成了遥遥飘在云端的存在，艾瑟儿甚至无法去揣摸夏尔菲公子对“真理”的掌握究竟到达了何等的高度。 在如此这般的敬畏心上，艾瑟儿对李察也自然加上了“大人”的称呼，然后这两天不断拉着葛蕾丝往苍魔馆跑。 虽然李察倒也没说啥，但神学系出身的公爵千金，对那些机工派的公式概念却有着天然免疫力，以至于每每艾瑟儿和李察讨论得热火朝天时，葛蕾丝便趴在桌上呼呼睡着——不知何故，在那块生硬桌板居然睡得比伯爵家的丝绢床还要香。 只不过，这样的日子也总算在今天暂时告一段落。 “……到这里为止，有关升力体的基本概念差不多已解释完了。”李察呼出口气，向艾瑟儿告之着。“想更加深入的话非得进行系统性的学习不可，但得花上好几年的时间，所以暂时就到这里好了。” “是……”艾瑟儿点点头，依依不舍地看着那块已成为茶客标配的小黑板。毕竟李察可不是伯爵府聘用的家庭教师，光是以帝国诸候的身份教授伯爵千金的事实，就足以称得上传道授业的师恩了。何况艾瑟儿在这几天学到的珍贵知识，也遥遥超过此前人生的总和。 要是再渴求更多的话就几乎是恬不知耻了，艾瑟儿这样告诉着自己，然而却依旧忍不住露出哀伤神情。注意到这点的李察苦笑了下。 “不用露出那样的表情，其实还有别的东西给你。” 说着李察起身走到茶室一角，从临时搬来的文件柜里翻找到。年轻领主的动作吸引着伯爵千金的目光，注目着那张缺乏血色的脸，艾瑟儿突然觉得微微苍白也是一种高贵的肌色，是智慧卓绝的象征。 真奇怪，自己以前怎么会觉得那些教授看起来都病怏怏的呢？ 伯爵千金两眼迷醉地盯着年轻领主，而那自己也未曾留意到的痴痴模样落到旁边打哈欠的葛蕾丝眼里，让她如释重担般的点了点头。不枉费自己这几天和睡魔斗死斗活的艰难，艾瑟儿总算找到看得上眼的对象，接下来就看李察接不接招了…… 在公爵千金的期待下，李察总算找出几页稿纸，走过来递给艾瑟儿。 艾瑟儿微红着脸接过，只见稿纸绘着一艘浮空艇的草图。从艘形来看，那艘浮空艇是典型的海德轻舟，然而其两侧翼帆却被大幅缩小，取而代之的是其尾端伸出一根如矛枪般的怪异撑杆，而那撑杆上还附有两重桨叶。 “这、这是什么？” 艾瑟儿口愣目呆。原本她的双子座就已经称得上是革命性的设计，然而这架图纸上的浮空艇却又把双子座给远远抛在了后方。艾瑟儿从未见过如此形态的浮空艇，甚至以造船师的直觉都无法推测出它究竟要如何运作。 “这是西风号的改造草案，看起来有点意思吧？”李察以手指敲打着稿纸。“其实我想做出点不同以往的新东西，可惜一来绿穗领没那个条件，二来造船也不是我的专业。所以上面还有好多细节没能完善，所以才希望能找一位懂行又信赖的朋友帮忙看看。” “也、也就是说……” 艾瑟儿的呼吸不可抑制地急促起来，而李察则察觉到她想法般的看过来。 “艾瑟儿，能拜托你吗？” 59章 连吉亚飘来的狼烟 如果说和葛蕾丝相遇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惊吓，那遇到艾瑟儿则是毫无疑问的惊喜了。盖缇娅世界的浮空艇和蓝星风帆船原理相似，然而细节构造上却相差甚远，而这些细节也绝非外行人堆砌先进理论就能弥补的。 故而就算李察弄出西风号的改造案，但对其实际执行度却相当缺乏自信。 造船师是机工学士的上位职业，也是浮空艇设计建造的权威专家。更难得的是艾瑟儿不仅是造船师，而且还有着格外聪慧的头脑。数日来仿佛海绵吸水般的接收了李察讲述的知识概念，并通过不断提问和思考将其融进既有的知识体系中，那急速蜕变般的成长亦让李察惊叹不已。 若以蓝星标准，这位伯爵千金绝对是智商突破一百五十的天才。 授课期间艾瑟儿表现出热忱与尊重也让李察相当感动，因而才下定决心把西风号的改造案和她分享。而事实也证明这是绝佳的选择。 有了此前铺垫的诸般知识基础，艾瑟儿很快接受了“用螺旋桨取代翼帆推进船体”的崭新概念，甚至用远比李察坚定的态度来肯定其构想的价值。和艾瑟儿的讨论也让李察知晓了更多有关浮空艇的细节，在提出几项指导性的建议后，李察便干脆把那几页构想草案以及完善后继设计的活计都委任给了伯爵千金。 对此，艾瑟儿当然是欣然接受。 西风号改造的事情有了眉目，李察心头一块大石头也就落地了。在艾瑟儿忙着补完设计期间，李察也着手处理起了另一项身份带来的义务，即绿穗领的政务。 从以往要想从绿穗领抵达伯爵领，无论物资或信件非得经过连吉亚领中转，白白浪费了数天时间。不过自打两地的直通航线开辟以来，信件的直传亦成为可能。依靠着云鹞迅捷准确的飞行，绿穗领寄出的信件只要一天即可传到伯爵领的别馆，这令李察即时处理领务成为可能。 不过西风号启航前李察已把领地诸务安排妥当，故而老管家也只在信里报告了几件比较重要的事。 首先是在执行官奥森的踏实推进下，绿穗领的第一家酿酒厂已在不日前建筑落成。落成当日瘸子艾瓦便搬到酿酒厂里住，虽然他嚷嚷着要早日酿出好酒来回报领主大人的恩情，但是不是想躲避家里的龙骑兵婆娘只有天知道。 按照最初的方针，那些因兴建厂房而暂时搬迁到空港的领民会优先被酿酒厂雇佣，但实际上愿意搬离港务宿舍的领民并不多，老管家建议要不要干脆在空港设置居住区。反正绿穗领今后发展起来，空港那边需要的人手肯定只多不少。 稍后老管家还特别到两只小狮鹫。按照李察传授的方法照顾，两只狮鹫每天垫着暖水壶吃了睡了吃，已彻底恢复健康，而体重亦与日俱增。据说其每日食费足以抵上两名成年男子，老管家对其将来吃垮夏尔菲家的前景而深感忧虑，不过却再没提到过将其放归山野的事情。 “看来蛮顺利的呢……咦？” 拿起第三页信纸时，上面记载的一件事情让李察皱起眉头。 老管家提到，连吉亚人的船队在数日前再度拜访了绿穗领。不过这次并非卡乌娜提督的贸易船队，而是连吉亚子爵直属的半武装船队。那支船队未经允许便擅自停驻在绿穗领空港，并提出物资补给和设宴款待的任性要求，其傍若无人的态度俨然把绿穗领当成自家臣属来看待。 李察不在，而代理领务的老管家考虑到和连吉亚领曾长期合作的情谊，也勉强接受了其要求。然而那群连吉亚水兵不仅毫不感激，甚至还对前来帮忙的领地姑娘们出手施暴，当场激起了民愤—— 在老管家来得阻止以前，以乔恩莫顿为首的侍卫们便已挥拳痛殴了连吉亚人。因人数悬殊在陆地上讨不到便宜的连吉亚人，不得不狼狈上船离陆，却报复性般的朝绿穗领开了数炮。那些炮击尽管避开了空港，但却开了相当恶劣的先例。 毕竟连吉亚领一直以来都是绿穗领赖以补给的贸易窗口，而其领邦整体实力也遥遥高出绿穗领，与连吉亚人交恶可谓对绿穗领相当不利。老管家为此忧心忡忡，特别在信里请示李察，需不需要派出使者向连吉亚家亲善及道歉。 “道歉个鬼！”火冒三丈的李察提笔当即在信里回复着老管家。“给我把物资补给和财物损失的帐单，翻个五倍给连吉亚人送过去！” 朋友来了有好酒，豹狼来了有猎枪，这是李察为人处事的原则。连吉亚领和绿穗领尽管有着长期合作的历史，但那并不代表着双方身份阶级有什么高下区别。 绿穗领确实依赖着连吉亚的贸易船队进口物资不假，但连吉亚人又何尝不是剥削着绿穗领的利益？光是金利酒的一项每年就有数万里恩的利润，更别说其它被坑掉的金额。以前绿穗领那是没得选择，但在伯爵领的新航路开通后，李察已不打算再放任连吉亚人的剥削，与其割裂只是早晚的事情。 当然最重要的是，身为绿穗领主，在自家领民受欺负不能站出来力挺，那李察还混个球！？ 看在连吉亚人并未敢炮轰空港的份上，李察姑且先让老管家把帐单给那边寄过去。目前他手头还有要务，因此这事能低调处理就先低调处理。等搞定了空贼预言那档事，返回绿穗领后李察就打算把和连吉亚领重构关系的事情给提上日程。 其实就算没有这档事，李察也早打算做了。 和卡乌娜等人的好感无关，作为长期以来廉价产品的供应地，连吉亚人是绝对不乐见绿穗领发展壮大的。而不论他们愿不愿意，绿穗领都会照李察规划的路线发展下去，因此双方冲突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考虑到绿穗领的实力远逊于前者，故而越早做准备就越有胜算。 虽然李察情不自禁感到焦急，但实际在西风号改造落实以前他也做不了其它的事情。李察把想到的意见都写进回信里，然后交给阿德蕾去寄回绿穗领。等到秘书官离开后，李察随即便陷入无事可做的境界。 “靠，居然闲下来了……” 最近被艾瑟儿和葛蕾丝骚扰惯了，陡然清闲下来李察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事情可做。在喝掉侍女沏来的第三杯茶后，李察决定去本城街道上逛逛。毕竟他来伯爵领这么久了，还没有真正见识过这边的繁荣。 “先去书店。”李察兴致勃勃，打算给自己领主府的寒碜书柜添些内容。 60章 论领地的精神文明建设 李察确信自己对盖缇娅世界的认知有不小的偏差。 这样的偏差来源于自家领地的贫瘠现状，说来多少有点悲哀，不过此刻走在伯爵领的繁荣街道上，李察觉得才算真正接触到盖缇娅的主流文明。 从服装店到糖果铺，从钟表店到绘画室，本城街道两旁布满着热闹店铺。打着洋伞的淑女们在店铺间游逛，偶尔驻足街边新建的喷泉嬉戏。街角处则树立着三角型的报刊亭，陈列架上可找到南方周报或乔治画报等好些报刊。戴着高沿帽的绅士们从报刊亭经过，有时也会拿着报纸在不远处的咖啡厅享受阅读与休憩。 锤头鸟拖拽的厢车在伯爵领似乎已是公共交通的标配，只花两浦耳即可任意搭乘上下。这种足力强劲的猛禽也有着相当艳丽的羽毛，当头戴羽冠的巡逻骑兵们骑着它们巡游街道时，总会吸引路边少年少女们的视线。 当然多少有些差别，但盖缇娅的文明程度和蓝星的维多利亚时代颇为相似。 这样的发现让李察相当惊喜，同时也不禁为自家领地那堪称落后时代的窘境而尴尬。不过这些念头很快被李察抛到后面，开始专心享受起逛街的乐趣来—— 毕竟来伯爵领这么些时日，这还是他初次有空闲去体验繁华城邦的生活。 伯爵领有好几条纵横交错的街道，李察先花了两浦耳搭上捷运厢车，在靠边座位上欣赏着街道的美景，边向车夫打听伯爵领的名胜。经车夫热情推荐，李察在那座横跨河道的雄伟石桥前下车，在河岸边风景宜人的露天咖啡厅处休憩片刻，点了杯掺有奶油和碎坚果的咖啡。 随即李察沿着河岸旁的林道徐行，向一名绘制风景的画师打听后，转向前方不远处的别巷，在别巷几只猫咪流连的小楼前，找到了他想找的地方。 “要找书的话去‘猫屋’吧，那里蛮有意思的。” 那名画师是这样向李察推荐的。虽然那幢其貌不扬的小楼让李察多少有怀疑，但推门进去后却发现里面居然别有洞天。 只见小楼两层都被开辟成营业场，一排排书柜整齐陈列着琳琅满目的书藉，舒服的油墨味也弥散在空气中。一楼角落处贴心地设置有小方桌的阅读区，一些熟客在那里安静阅读着，柜台前一名戴着老式眼镜、两鬓微白的初老男子，正在陶盘里倒上牛奶，端给几只跳上柜台的毛茸茸的客人。 “啊，欢迎光临。” 听到推门的声响，那名老者抬头招呼过来。见到是陌生脸孔的李察时，脸上随即浮现出更亲切的笑容。“这里是专门出售旧书的店铺，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先生。” “啊，你好。”李察礼貌回礼着。 旧书价格通常要比新书要便宜许多，因而对许多囊中羞涩的读者很有吸引力，这点不论在蓝星在盖缇娅都一样。不过虽说是旧书屋，但这里给人感觉却相当舒服，要是能在方桌边就着一本好书悠然渡过一个下午，不知道会有多舒坦？ 李察环视着小楼上下，心里越发喜欢，不禁浮现出要是自家领地也能有这样的书屋就好了的念头。毕竟现在绿穗领的业余生活贫瘠得可以，要是有家书馆在，对提升领地的精神文明水准的好处绝对不是一点两点。 不过繁华的伯爵领和乡下的绿穗领间，思路正常的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李察只好在心里默默地耸了耸肩膀，随即把目光移到前面的书架上。虽然走马观花般的随意挑选也是一种乐趣，但李察却想试试更简捷的方式。 “请问有炼金学方面的书籍吗？” “炼金学？”老者好奇打量着李察。“先生看起来不像是炼金学士呢？” “猜得没错，我是机工学士。”李察点头承认着。“只是最近对炼金学有了些兴趣，想找些比较容易懂的书来看看，请问有推荐的吗？”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确实有几本可参考，请稍等。”老者笑着点点头，随即走到斜前方的书架处，轻车熟路地抽出几本书册带回来，放到柜台上。 “《炼金入门》，《万物辨析》，另外还有《魔素百问》。这三本是比较面向普通读者的炼金书籍。”老者向李察展示着。“其中《魔素百问》是最浅显易懂的一本，里面搭配有图示说明，就算全无基础的人也能快速理解炼金学的基础。”老者以恳切口吻朝李察介绍着。“不过既然先生是机工学士，那我个人比较《炼金入门》。它曾是炼金公会编纂的普及读物，虽然因门槛过高而少有人问津，但其中很多概念对研究炼金学都是必不可少的。” “……您都看过了？”李察愕然道。 “这个嘛，既然是经营旧书屋的，总得对自家商品得有些了解才行吧？”老者淡定地扶了扶眼镜，李察却听得肃然起敬。 俗话说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这家旧书屋的藏书怕有数千册之多，哪怕只是囫囵吞枣的看一遍，都绝非寻常读书人能做到。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李察转而和眼前的老者攀谈起来。 攀谈中李察得知，老伯名叫潘特，以前曾是莱娅帝都任职的公职员，退休后回伯爵领经营这家旧书屋，迄今已有七八年的光阴。潘特书屋出售的旧书，大半都是他的以前收藏品。 潘特还告诉李察，最初他是为防止老鼠啃咬书籍而养了猫，但不知从何时起聚集到旧书屋的猫越来越多。潘特也不好赶走这些守护书籍的功臣，结果每周光是猫的食费就高达数十里恩，对原本就在赤字边缘游走的旧书屋造成相当沉重的负担。 “不过，我看顾客好像不少的样子呢？” “这个嘛，那边看书是不收费的，所以来蹭书看的家伙也不少……” “原来如此，那确实蛮难维持的。” 李察颇为感佩地点点头，心想着不知道以领府出资的条件能不能打动这位退休的老伯？就在李察斟酌着言语的时候，书屋门口传来铃铛的声响，潘特叫着“欢迎光临”并转身迎接，随即却发出啊的呼声。 李察也稍稍把目光移过去，只见着闯进门来的并非顾客，而是七八名全副武装的侍卫兵。在李察潘特的惊愕注目下，侍兵们粗暴地推揉着书客，在小楼内筑起一堵人墙来。 61章 传说中的冤家路窄 李察和潘特愕然看着在书屋里筑起人墙的粗暴侍兵们，不禁面面相觑。 虽然不知道哪儿来的家伙有如此大的派头，但这样的做法绝对不上道。 盖缇娅人对知识是普遍怀着尊重的，而承载知识的书藉亦有着超乎财富权势以上的公共价值。光是带着武器踏进图书馆就会遭到来自周围白眼，而至于在书屋摆出这般嚣张的架势，简直就是对那句著名格言的亵渎。 在众书客的惊诧侧目下，一位留着奇怪蘑菇头、神情倨傲的贵族公子在侍从拥簇下走进了旧书屋。 那贵族公子的年龄莫约比李察大两三岁。从那身烫着银边的华丽服饰来看，对方确实在衣饰穿着上花了相当功夫，然而仿若竹杆般的纤细手脚却很难让人感觉到任何实质性的力量—— 李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尽管这具夏尔菲少爷的身体相当有待锻练，但对上那家伙李察却依旧有一挑五的自信。这让李察不禁对那位贵族公子多看了两眼，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少爷，就在这里。”旁边一蓄留着小胡子的仆从殷勤向导着，带着蘑菇头公子来到旧书屋角落的书架前。“我就是在这里看到那本《万物辨析》的……咦？” 空空如也的书架让本想邀功的小胡子一时愕然，在书架上下两层寻觅不得后，小胡子顿时露出慌乱的神情。朝蘑菇头少爷狼狈低头道歉，小胡子随即气急败坏地走到柜台前。 “喂！老头，摆在那边的书呢？就是《万物辨析》的那本！” “这个嘛，您来迟了一步，那本已经出售给这位先生了。”潘特老伯以过人涵养回应着小胡子的无礼问询。 “什么？我不是叫你给我留下吗？” “很抱歉，敝店只接受熟客的预订。”潘特老伯耸耸肩膀，目光扫向那些凶神恶煞的侍兵。“另外虽然没有明文写出，但敝店默认是禁止携带兵器踏足的。对不遵守此项规定的顾客，敝店拒绝出售任何书藉。” “你、你居然敢对我说这样的话？知道那位是什么人吗！？” 小胡子恶狠狠地恫吓着潘特，但这次旧书屋主干脆就背过身不理他了。小胡子看了眼那边隐隐露出不耐烦神情的少爷，不得不咬牙咽下这口气。随即小胡子走到旁边悠闲看戏的李察处，掏出一颇有份量的钱袋丢在他面前。 “喂，这钱给你，把那本让给我。”小胡子大咧咧地说着。 “……抱歉我并没有出售的打算。”李察摇头拒绝着。 “什么？这里可是装三百里恩！？那种破烂书够你买五十本了！” “这个嘛，虽然你也许没听过，不过世界上有一句话叫‘知识是无价的’。”李察手按着书藉淡然说着。“认为只要花钱就能什么都买到，那其实是非常肤浅和不切实际的想法。更何况在别人的地盘上，遵重规矩可算是最基本的礼仪——连这点都不懂的货色，我不觉得他会对知识本身感兴趣。” 李察的话引得店里的书客们暗暗点头，就连潘特老伯亦投来赞许眼神。而另一方面气势上完全被压倒的小胡子，惊慌失措地望向背后的蘑菇头少爷。 “你、你家伙！是在侮辱我家少爷吗？” “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如果感侮辱那也是他自己对号入座的结果——当然，对自己素行不良这点有所认知的话，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李察嘴角拉出微微的弧线。或许是最近与上流社会密切交流的缘故，不知不觉似乎间李察也学会了那种骂人不带脏字的优雅话术。 这番话让潘特老伯噗嗤笑了出来，而小胡子则是整个儿憋红了脸，就在他支吾着准备再说什么时，背后传来一蕴含怒气的声音。 “……够了。” 再忍不住手下出丑的蘑菇头公子叫停了这幕闹剧，随即以阴沉目光瞄向李察，微微抿起嘴角，从唇间蹦出意外的名字。 “李察冯夏尔菲，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什么？”李察愣了下，随即露出狐疑神情。“你是谁？” “居然问我是谁，连恩人的脸都忘了？”蘑菇头公子仰头摆出盛气凌人的姿态。 “……真抱歉，我对喜欢以恩人自居的家伙可没啥印象。”李察皱眉回应着，随即却在心里急速搜索着眼前这位貌似眼熟但又想不起是谁的家伙。只觉隐隐约约有一股嫌恶感自心底溢出。 不过在李察揪出记忆的尾巴前，先前出丑的小胡子已急吼吼地抛出了答案。 “无礼之徒！这位安德烈公子，乃是连吉亚子爵家的正统继承者！还不认错！？” “连吉亚家的？”被提醒的李察猛然想了起来。 连吉亚领曾是绿穗领唯一的邻邦，历史上双方也曾有过稀少的亲睦活动。小时候李察曾在某次亲睦会上与连吉亚公子的安德烈相遇，年龄相近的双方理应有不少共同话题才是，然而不知为何李察到最后却只留下嫌恶的印象。 因嫌恶的印象太过强烈，以至于当时的具体情景反而记不太清楚。此刻骤然听到安德烈的名字，那段被深深沉进的意识潭底的嫌恶记忆被重新唤了起来，让李察情不自禁地挑起眉头。 和李察相对的，那边安德烈的神情也相当的不愉快。 作为帝国南方的有力诸候之一，连吉亚家当然也被邀请参加伯爵领的新船披露会。而和其他诸候公子类似，安德烈对司登千金，或者说伯爵家的财富权柄，亦怀有不可告人的野心。 然而可惜披露会上诸派混杂，安德烈并有多少机会和艾瑟儿接触。 安德烈本打算在披露会后花些时间慢慢攻略伯爵千金，谁知前往求见艾瑟儿时却屡屡扑了个空。安德烈从伯爵家臣那里打听到，最近艾瑟儿相当热衷于钻研机工学，时常前往某贤者私塾处研讨，这让安德烈相当意外。 尽管安德烈也是格兰特的毕业生，然而那毕业证里有多少水份同期生都知道。安德烈自知无法插手私塾研讨，转而想起别的办法。以大价钱贿赂伯爵府侍从，安德烈好不容易打听到艾瑟儿最近似乎在找一本叫《万物辨析》的炼金学著作，于是急忙差遣手下到伯爵府各地搜寻。 不过那本著作是两世纪前印刷的，存世相当稀少。 好不容易手下在一家旧书屋找到，得到报告的安德烈急忙过来想买书，却没想到会横天波折，更没想到会遇到绿穗领的人物。 怎么回事？那块乡下地盘，不是只有靠连吉亚的船才能出行吗？ 安德烈疑惑着。因航海公会往往以季度为单位公示情报的缘故，绿穗领开通新航道的事情还暂时不被更广泛的相关方所知。安德烈怀疑李察是如何到伯爵领的，不过也没有太纠结这件事。 毕竟比起伯爵家的财富权柄来，区区乡下领地实在不足挂齿。为制造出和艾瑟儿接触的契机，为实践心中的欲望，安德烈绝对需要那本《万物辨析》。 安德烈以贪欲的目光看着那本被李察压在手下的书藉。要直接抢走是很容易的事，但考虑到身在伯爵领的事实，安德烈还是要顾虑些影响。 “我需要那本书，让给我不会亏待你的。” 安德烈朝李察说着。这已是连吉亚公子所能表现出的最为谦逊的姿态，而安德烈也并不认为李察会拒绝。毕竟绿穗领的物资补给完全仰仗连吉亚的鼻息，夏尔菲家说得好听点是帝国诸候，说得不好听点便差不多算是连吉亚家的臣属了。 这个世界，岂有臣子会违背主君的道理？ 还真有，至少李察就全然没有配合连吉亚公子的意思。 “请恕我拒绝。” “……你说什么？” 对颐气指使惯了的安德烈来说，自己的话被家臣们惶恐执行是再自然不过，而遭到拒绝则是从未有过的情形。因而隔了好几秒安德烈才反应过来，满脸惊诧地看着李察，惊愕中混着怒气。 “你要拒绝我？拒绝这个给绿穗领带来物资补给的恩人？” “动不动就自居恩人不太妥当吧？”李察斜眼瞥着很喜欢往自己涂金的连吉亚公子。“其实就算你这样说，我也并不觉得有欠连你们吉亚家什么恩情。撇开你们从绿穗领收购的廉价物资不论，双方最多也就算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互惠，互利？” 李察这番恳切言语并未能引起安德烈的共鸣。被赤裸打脸的连吉亚公子瞪着李察，在其先入为主的执念下，如此宣言的李察顿时被贴上了“叛逆者”的标签。 “你……你这忘恩负义的卑劣之徒！” 安德烈气得浑身发抖。对格外重视忠诚心的连吉亚家来说，臣下对主君的叛逆是不被允许的！安德烈瞪着李察和他手里的那本炼金书籍，抬起手指朝旁边侍兵挥了挥，随即转身走出了书屋门。 62章 大力的翼人姐姐 打出手势的安德烈随即扬长离开了旧书屋，几名虎背熊腰的连吉亚侍兵紧随着主子堵住了门口，并以半包围的阵势把李察给围了起来。连吉亚人凶神恶煞地瞪着绿穗领主，柜台后的潘特老伯见状顿时厉声警告着。 “你们想干什么？这里可是司登领！” “少啰嗦！没你的事儿老头！” 旧书屋主的警告并未起到多少阻吓效果。为首的连吉亚侍兵粗暴地踢开板凳，朝李察恶狠狠地逼近过去——安德烈的手势是要他们“抢回那本书并教训李察”，然而平民殴打贵族不可能有啥好果子吃。不过就算知道这点侍兵们也无法停手，在安德烈打出手势的那刻，他们便只有竭力完成主子要求的选择。 “说起来老子还没揍过贵族呢，嘿嘿，不知道昏过去前能挨几拳？”几名连吉亚侍兵眼露凶光，把拳头捏得咔嚓直响，那没品的感觉和其主子别无二致。 想来硬的吗？李察反手抄起柜台旁边的铁架，瞪着逼近的连吉亚兵，心里却不禁暗暗懊悔。自打把速射铳给梅尔后他便一直没空再做新的，而眼前无论人数或战力都明显是连吉亚人占优势，冲突起来对他相当不利。 （话说那家伙是有毛病吗？） 李察怀疑安德烈是否真的清楚在别家领地对帝国诸候出手的后果，不过这时候去追究连吉亚公子的精神状态已无意义。李察悄然瞄着书屋内惶然的众人，考虑要不要先把斗殴场挪到室外去。 “别想逃！” 注意到李察动向的侍兵大喝着伸出手想抓人。李察矮身避过并顺手把柜台上盛牛奶的陶盘拍到侍兵脸上。在砰锵碎裂声中，为首的侍兵掩脸惨叫着向后退去。 “居然还敢反抗！？” “妈的！弄死他！” 侍兵们有如被踩到尾巴似的炸锅了，嗷嗷叫着朝李察扑去。就在这时候，一道尖锐啸鸣声仿佛切裂空气般的急速逼近，在众人反应过来前，一支朱红战枪陡然射穿了天顶，咻地扎在侍兵的面前。 战枪尾端嗡嗡摇颤着，再前进半步就会被穿透的事实让侍兵们无不骇然。 侍兵们呼吸为之紊乱的时刻，天顶再传出猛烈撞击声。随着瓦块和木屑哗啦啦地坠落，一被金褐色羽毛包裹的榄圆物体落到书屋中。潘特老伯张嘴看着书屋天顶被砸出的大洞，而李察却是瞪圆眼睛注目着那从天而降的榄圆物体。 众目睽睽下，那榄圆物体朝陡然伸展成一对翅膀。 金褐色翅膀下，一名身着民族服饰的有翼女子展露出其身姿来。女子有着一头浅褐色长发，容貌生得极美，除去那对夺人眼球的翅膀外，短裙露出下的修长美腿亦让人印象深刻。 “……女人？长翅膀的？” 李察呆然看着降临眼前的翼人女子，而女子的目光也恰好望来。 目光交接的瞬间双方同时愣住。李察是为那生机勃勃的美貌而惊动，然而翼人女子却似乎在李察脸上看到别的什么，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臭婊子，这里没你的……” 回过神的连吉亚侍兵伸手想去抓女子的翅膀，然而却扑了个空。只见翼人女子以不可思议的神速抓住侍兵的手，将其拽到空中并甩了出去。被甩出去的侍兵在哀嚎声里连续撞翻了两排书架，最后拍到墙壁上便没了声息。 目睹一百多斤的壮汉被像蟑螂般随手拍飞，男人们不禁齐齐打了个寒颤。 眼前那具全无赘肉的曼妙肢体里，蕴含着野兽般的狂野力量。 在男人们回过神以前，女子陡然抓起地上的朱红战枪，一记横扫把两名连吉亚兵给打飞出去。稍迟半秒，旧书屋的木板门亦沦为惯性法则的牺牲品，被撞出了足和天花板媲美的大洞。 “我、我的店！” 潘特老伯发出悲痛的哀叫，然而随即便被淹没在呼呼啸声中。 那柄有着可怕重量的红枪在女子中急速舞动着，继而化为猛烈风暴席卷了旧书室。李察和众书客只能口愣目呆地看着缭乱的枪影，数息后女子收势回枪时，先前那队凶神恶煞的连吉亚兵已再不见站着的人影。 女子回头深深望了李察一眼，随即猛然跃起，跳上天花板的大洞消失踪影。 “……是来帮我的？” 街外隐隐传来巡逻兵的哨声，李察仰望着天花板的破洞，颇有些惊魂未定。 那不知名的翼人女子似乎是站在他这边的，但李察对其却全无印象。虽然对帮忙摆平连吉亚兵这点应该致上感激，然而李察瞥着旧书屋内那宛如被暴风洗劫般的惨状，以及旁边愣呆木鸡的潘特老伯，心里却涌出一股膝盖中枪般的虚弱感。 呃，这些损失，应该不会算到绿穗领头上吧…… 那场由连吉亚人挑起、被翼人女子终结的旧书屋骚乱，在相邻街坊间引起相当广泛的话题，不过倒并没有传到伯爵千金的耳中。事实上，被李察托付完善西风号改造的艾瑟儿，最近根本没有闲情去关注别的事情。 “用螺旋桨取代翼帆推进的技术验证机”，是李察对今次西风号改造的定义。虽然李察并没有告艾瑟儿更多有关螺旋桨推进的细节，但只要有舱室布置和舰体修造的相关指标，将其弥善完善对伯爵千金来说并非难事。 艾瑟儿很快做出了三套不同特征的方案出来，为确保万无一失还仔细核验了好几遍，但却依旧感到不太踏实。毕竟这些方案是要拿给夏尔菲公子过目的，光是想到可能从那位大人那里得到不及格的分数，艾瑟儿便涌出近乎痉挛的怯懦感。而自打从格兰特毕业以来，伯爵千金已经很久再没有过这般感觉。 除了图纸设计以外，改造实务上艾瑟儿也积极推进着。 “父亲，我想调整下造船厂的优先顺位，把七号船坞空出来可以吗？”这天趁着早餐时分艾瑟儿朝伯爵提出要求。 “咦？七号船坞不是双子座的船坞吗？还有比它更优先的？”伯爵相当诧异。七号船坞是伯爵领造船厂最大也是设备最周全的船坞，为开发新船“双子座”还特别调集了船匠精英，现在艾瑟儿居然要把它让出来？ “嗯，有艘船无论如何都想先做出来试试看。”艾瑟儿肯定着。 “让我猜猜看……难道是夏尔菲公子的船？”伯爵试探着。 “是的。”艾瑟儿用力点着头，眼睛里闪烁着辉日般的光芒。“李察大人设计的那艘船真是太棒了！远远凌驾双子座……不，浮空艇根本无法与其相比！如果能确实造出来的话，那绝对会成为改变时代的创新！” “李察，大人？”比起改造船来说，伯爵又在意女儿对夏尔菲公子的称呼。在他记忆中，这位心高气傲的女儿可从来没有对哪个男人如此服气过，也不知道夏尔菲家的那小子究竟有什么魔力？伯爵嘀咕着，站在父亲角度心情多少有点复杂，然而还是默许了下来。 “既然你都决定了，那就去做吧，宝贝儿。”伯爵摆摆手。“不过有时间的话还是多关注点社交活动上吧？连吉亚公子已经来拜访了好几次，每次都没见到你的人。” “我才没空理他呢。”艾瑟儿轻哼着，拿起餐巾抹了抹嘴角，随即愉快起身。 得到伯爵首肯，西风号改造的前期准备也总算能开始了。兴致勃勃的艾瑟儿打算等下去找李察确定下方案细节，但走到餐厅门口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只见在前方走廊处，再度出现了那翼人女子的身影。 艾瑟儿本想像往常那样无视地走过去。然而令她意外的，擦肩而过时翼人女子却出声叫着艾瑟儿的名字。被叫住的艾瑟儿只得停下，随即却顿了好几秒才把视线徐徐投过去，而无论表情和语气都相当冰冷。 “有什么事吗？姐姐。” 63章 大小姐的心头肉 盖缇娅诸候对麾下领地有着截然不同的经营方针，也因此造就了诸领千姿百态的形态差别。不过有一项基本设施却是所有浮领都必须具备的，那就是空港。 空港是浮领对外贸易交流的窗口，同时还担负着为来往浮空艇提供装卸停泊乃至维修补给等服务的机能。当然这些服务并不是免费的，以伯爵领来说一处标准泊位的停泊费是每日五十里恩。五十里恩对寻常领民来说已是一笔不菲的金额，而随着停泊天数的增加，这笔金额更会按倍数往上翻到连富裕家庭也会痛得咬牙切齿的程度。 所以在盖缇娅，能玩得起航海业的都是有钱人。 绿穗领的航海业刚刚起步，动辄三位数的停泊费对夏尔菲家的荷包来说是笔沉重的负担。空港管理官亦磨拳擦掌，准备好好宰上这只来自乡下领地的肥羊，然而数日前一纸来自伯爵府的公文让管理官的野望化为了泡影。 公文上把西风号明确归类为蓝羽鸥工作室的试验船。“蓝羽鸥工作室”是伯爵千金的工作室，试验船是伯爵千金的珍玩。虽然管理官无从猜测其中因缘，但就算他再胆大包天也不敢把停泊帐单贴在大小姐的心头肉上。西风号不仅得以免除停泊费，甚至从补给到维护都得以了最高标准的关照。 没办法，整个伯爵领都是司登家的私产，并且司登家还得到领民的衷心拥戴。只要伯爵没有开口，艾瑟儿要怎么玩都没人敢有意见。 这天艾瑟儿在稍迟些时候赶到西风号，彼时李察正带着航海士和水兵长在舱室里巡察。为方便此后改造作业，西风号诸舱室的物资摆设已基本搬空。李察实地勘察着即将被改得面目全非的舱室，同时亦对梅尔海勒交待着一些注意事项。 “这部分腾出来后会成为轮机舱。轮机舱是新船的核心部分，一定要安排最可靠的人手负责。至于具体步骤我会写一份操作指南给你们，你们得优先学会。” “遵命。”海勒肃然敬礼，而梅尔却默不着声。 自打前次乱射狙击铳被领主喝斥以来，不知心虚还是恼怒，梅尔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李察。今次要不是李察以勘察西风号为由头把她叫出来，估计这位首席航海士还不肯从房间里出来。 毕竟年龄在那里，梅尔还没法像其他家臣那般圆润处理好与主君的关系，不过能分清楚闹脾气的场合，也算是值得肯定的进步了。考虑到小渡鸦的性格，相信有任何怨念都会在新船振翅飞翔的那刻烟消云散，因而李察全然不担心这点。 “从舰桥到轮机舱间会架设起传音管，方便船长把握船体状况。至于具体运用我只能提供参考，细则交给你们在实际操练中完善。” 李察向两位航海士淳淳嘱咐着。以螺旋桨取代翼帆推进的浮空艇，在盖缇娅世界没出现过，在蓝星也只能勉强找到兴登堡号来当原型。因而哪怕理论上可行，实际改造和操控等都得摸着石头过河，靠实践一点一滴地累积才行。 李察打算先让两位航海士对新船有个基本概念，以便在西风号改造期间同时着手操练水手，这样能大大缩短船组磨合的时间。从狙击铳骚乱即可看出小渡鸦接受起新事物来特别快，而海勒又能弥补她欠缺的统率力，李察估摸着这样的组合要摆平新船应该不会太困难。 差不多巡察告一段落时，有水手慌忙奔来报告伯爵千金在等候的消息。 李察留下几页手稿让两位航海士自行琢磨，随即前往上层甲板的船长室。为预备改造，小渡鸦心爱的船长室也被基本清空，不过倒正好被用作商谈检讨的安静空间。 艾瑟儿带来好几卷图纸。那些图纸皆是专业绘师按艾瑟儿指导绘制出的，因此无论精度和细节都远超某人随手涂鸦的草稿，让李察相当汗颜。 “请、请过目。” 在艾瑟儿的紧张注目下，李察拿起图纸翻阅起来。 图纸上详细描绘出了浮空艇的结构特殊，其中有些地方还用到造船师的特殊标识，不过总体感觉和蓝星cad工程图差不多。在艾瑟儿帮忙解答几点疑问后，工程狗的李察便迅速通彻了图纸。李察把几套图纸迅速翻看了一遍，随即不禁为伯爵千金的表现而惊讶。 “短短数天居然能做到这样的程度，真是厉害……” 李察惊叹着，艾瑟儿带来的图纸刷新了他对盖缇娅世界的认知。 数世纪以来，盖缇娅诸岛每年都会有成百上千艘浮空艇诞生。这些浮空艇虽然并未取得多少理论上突破，但却令得造船业在既有经验上磨练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准。那图纸的雏形当然是李察的手稿，不过绘出来时已截然不同了。如果把前者比喻为麻布拼成的布娃娃，那后者便到了精雕细琢、栩栩如生的美女雕像水准。 看着那些标注详细、划分精准的新船图纸，李察确信自己已经不需要再添删什么，唯一需要做的大概也是确定最终方案。 应该艾瑟儿不愧是格兰特出身的女杰菁英，做出的三套改造方案都各有千秋，让李察相当难以取舍。一套轻量化的高机动方案，一套追加侧舷炮的重武装方案，还有一套已然称不上改造、几乎是对西风号整体重建的豪华升级案。 为让李察有确实的判断参考，艾瑟儿还在每套方案前备注了改造所需的时间，让看图纸的李察越来越有老师审批作业的感觉。 李察的手指在三套方案间徘徊着。虽然确信最后那套豪华升级案会给西风号性能带来飞跃性的提升，不过重武装方案也能弥补绿穗领所稀缺的空中武力。然而改造时间成为决定性的指标，李察的手指最终落在了那套最省时的方案上。 “就用这套吧，高机动的。” 李察把图纸挑出来递给艾瑟儿，并在心中安慰着自己。以技术验证船来说高机动方案足够了，剩下的两套方案等以后再找机会建造即可，反正今后绿穗领需要的浮空艇绝不只一艘。 “基本上舱室照图纸那样布置就好，设备的具体安装我会亲自来做……嗯，到时候艾瑟儿你也可以来观摩。”注意到伯爵千金脸上的祈盼神情，李察想想后追加了一句。“虽然具体原理以你目前程度可能还没法理解，但先看看总没有坏处。” “我会努力的！老师。” 艾瑟儿脸上放出耀眼的光采，对年轻领主的称呼不知不觉间又进了一阶。 “老、老师？” 就传道授业的价值来说，艾瑟儿的称呼不算有错，然而落到实际年龄上，李察也只比艾瑟儿大两岁而已。就在李察摸着下巴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没刮胡子而显得太老时，那边的伯爵千金望了望空港方角，随即以犹豫口气问起。 “请问，昨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64章 阴谋诡计的好手 “请问，昨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艾瑟儿的提问让李察露出惊讶神情，抬头望去时，伯爵千金不知为何露出慌乱神情，支支吾吾地解释着。“不，那个，因为有人跟我说您好像遇到了麻烦……” “麻烦？啊，说起来确实有点呢。”李察当即想起旧书屋的骚乱来。那场骚乱以伯爵领的治安兵赶来抓走闹事的连吉亚人为结束，不想被卷进麻烦的李察在以前便抽空开溜。不过看来还是被禀报上去的样子。 “呃，真抱歉引起那样的骚乱。”尽管是躺枪性质，但李察还是低头道歉着。 “没那回事，让老师您卷进骚乱是我们这边照顾不周。”艾瑟儿用力摇着头。最初听来时她还半信半疑，然而李察的回答却让她得以肯定。“方便的话，可以让我派一队伯爵府的侍从兵跟随您吗？他们会听从您的差遣。” “伯爵府的侍从兵？不用不用。”李察吓得连忙摇头。 开玩笑。为自在游逛伯爵领，前次出游时李察连海勒他们都没带，今次要是再跟上一队伯爵亲兵那还要怎么混？当然，考虑到连吉亚家蠢少爷那自大狂兼神经质的属性，再遇到连吉亚人挑事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不过比较起来，李察反而更在意被不幸星星砸中的潘特老伯的旧书屋。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伯爵府能多少补偿下那家旧书屋。赔偿帐单的话可以寄到连吉亚使馆去……啊对了！”这样说着的李察俄然想起另一件事。“那时候有位长翅膀的女士从天而降，帮忙惩治了闹事的连吉亚人，艾瑟儿你知道她是谁吗？” 李察好奇望向艾瑟儿，被注目的伯爵千金却是神情僵硬。 在咬着嘴唇沉默数秒后，艾瑟儿朝李察缓缓摇了摇头。 “……抱歉，我也不清楚。” 敲定方案后，西风号的改造作业便如火如荼地往前推进着。 造船厂的七号船坞被火速清空出来，一队被紧急调集的船匠开始仔细研究从领府工作室发下来的作业图纸。船匠们都是代代服侍司登家的老手，然而图纸上前所未见的船型和左上角“绝密”字样的印章，依旧让他们惊疑不已。 与此同时，两艘作业用的短驳船驾进空港，拖拽着西风号缓缓驾离舶位朝着造船厂前进。因每月都有受损浮空艇前来伯爵领维修，在艾瑟儿的严格保密下，那幕光景也并未引起旁观者更多的遐想。 就连特意赶到空港确认的安德烈，也只是认为西风号是出故障而拖去修理的。 “那就是夏尔菲家的船？他们从哪儿垃圾场拣回来的？” 安德烈朝着西风号远去的舰影嗤之以鼻，不过这也多少解开了他心中的疑问。难怪夏尔菲家一改此前点头哈腰的态度，竟敢直接冒犯连吉亚家的权威，原来都是仗着有这艘破船的缘故！ “想办法把那艘船给弄沉。”安德烈以阴险语调命令着。“有一艘破船就想翻天？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井底之蛙！到那家伙痛哭流涕跪地哀求我为止，我会让他连自家领地都回不了！” 安德烈那近乎任意妄为的命令让随行家臣们面面相觑，在互相推诿好几轮后，一位较年长的男子轻咳着，朝主君提出恳切的建言。 “少爷，夏尔菲家的船已经被拖往了造船厂造船厂是伯爵府兵严密看守的场所，我们随便出手的话会引起大麻烦的。” “什么？难道我就这样白白承受那厮的侮辱了？”安德烈瞪过来。 “属下惶恐，但这里毕竟不是连吉亚领……”老仆低头说出息事宁人的建议。 “给我闭嘴尤姆！我要怎么做不用你指挥。”安德烈喝斥着老仆，咬牙切齿地瞪着前方远去的船影。在连转两三圈眼珠后，俄然生出了新的主意。“既然无法对船出手，那就换个目标好了。” “换个目标是？”老仆尤姆战战兢兢地望向安德烈。 “那艘破船进了造船厂，但船上水手却没跟着进去，没错吧？”安德烈轻快地一弹手指。“找到他们，给我打断他们的狗腿。我就不相信没了水手，那家伙还能自己把船开回去不成？” 安德烈冷笑，目光掠过满脸骇然的老仆尤姆，落到身后一名右臂格外壮硕的黝黑壮汉身上。 “纳西恩，这件事交给你去办。” 以蓝星的概念来比喻的话，浮空艇和水手的关系就仿若计算机的硬件与软体。没有装软体的硬件只是无用的摆设，而没有硬件的软体也做不了任何事情，唯有双方磨合纯熟，才能让一艘浮空艇发挥出其本身应有的性能。 这点意义来说，西风号的改造从最初就必须落实到硬件与软体的两个层面。 硬件层面已交由造船厂的船匠们日夜赶工，至于软体层面目前还暂时停留在两位航海士的刻苦攻读上。对全无工程学根基的梅尔海勒来说，光是要理解新船的推进原理就得花上比艾瑟儿等人多好几倍的功夫。以至于说得口干舌躁的李察不得不用地下室的风洞装置重新演示了一遍，才让他们恍然大悟。 这时候小渡鸦年龄上的优势便显露出来。迅速接受“用人工制造的风来推动浮空艇”的概念后，已经开始琢磨电和磁是什么东西的问题了，而海勒却犹被困在李察说的“如何用舵翼取代浮囊来控制转弯升降”的步骤上。 那与传统浮空艇迥然相异的打开方式，让老资历的帝国水兵长冥思苦想，几天下来令得原本就不甚茂盛的头发又更加稀少。虽然有些对不起水兵长的秃顶，然而对长久以来被鬼教官的恐惧所支配的西风水手们来说，这几天却是他们难得能够喘气休息的时光。 “既然暂时没事，不如给他们放两天假如何？” 贤明的秘书官朝李察建议着，而此建议亦得到主君的首肯。 “嗯。等新船弄好后他们就得拼命操练了，趁现在养精蓄锐吧。” 主君前半段的不祥话语被阿德蕾有意省略，唯独把后半段传达给了水手们，令得后者欢呼雀跃。阿德蕾在朝水兵们嘱咐不可在伯爵领惹事生非后，便匆匆转身去处理手头的要务—— 以夏尔菲家目前抓襟见肘的人力资源来说，除了协助领主处理杂务以及维持别馆优雅环境外，阿德蕾还得负担起领地贸易的相关事务。这些天来秘书官成为伯爵领诸商会的常客，而物资采购和出售金利酒的商谈等也都被确实推进着。 在诸位头头都没空掺和的情形下，西风水手们逮到了登门拜访的南方记者。因李察开口拜托，夏纳姆不得不担任起了观光团长的临时职务，带领着一众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开始享受着繁荣伯爵领的悠闲假日。 却没发觉，他们的行动已然落在了别有用心的人眼里。 65章 高端制造业的野望 “那么，就在这里告别啦。” 伯爵领空港，李察正与最近结识的两友人告别。因新船披露会已告一段落的缘故，那些因故聚集到伯爵领的诸候权贵们也纷纷踏上了归程，其中便包括雷克斯和阿塞尔。 雷克斯会乘船返回坎贝尔领，而阿塞尔则会经由中转前往莱娅帝都，在格兰特学院继续学业——原本阿塞尔就是为寻找论文灵感而前来参加新船披露会的，只是没想到意外遇到李察，并且旁听了那番有关升力体和风压的讲谈。李察讲述的那些不可思议的概念，可以说为少年研修生点开了全新的世界观。 然而，对于是否能把这些并非自己的真知灼见写进论文，阿塞尔则相当惶然，临行前又一次向李察请示着。 “那个，学长，我真的可以把那些东西写进论文吗？” “咦？啊可以可以，只要标明出处就好。”李察点头着。 他并不介意阿塞尔去宣扬那些新概念，倒不如说相当鼓励他这样做。毕竟今次拜访伯爵领不光是帮助李察踏足了社交界，也让他对经营领地一事有了崭新的认知。 伯爵领的繁荣来自于其发达的航海业和造船业，尤其后者可以说是占据帝国南方高端制造业的顶峰。四面八方的订单给伯爵领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而对坐拥广袤森林的绿穗领来说，走这样的路子堪称再适合不过。 李察并不打算挑战伯爵领的权威，飞隼和电磁驱动的研发赋予他突破现有体系的潜能。假设这次新型浮空舰测试成功，那么接下来便能尝试以其为方向在绿穗领建立起制造业。或许会花上些时间，但最终李察期望在绿穗领形成独占新型浮空艇的高端制造业，从而令自家领地走上不亚于伯爵领的繁荣道路。 飞隼也好新型浮空艇也好，绿穗领的制造业早晚会为盖缇娅天穹的旧格局带来冲击。而在那以前从格兰特学院开始在理论层面进行普及教育，多少也会减少不必要的阻力，因而李察对阿塞尔的毕业论文指导得相当卖力。 当然，目前还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影响就是了。 “总之你就大胆发挥好了，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随时来信询问。”朝阿塞尔嘱咐后，李察把目光移到旁边的高壮青年身上。“雷克斯，拜托你的事情可别忘了。” “莱顿修恩的炼金书册或炼金器是吧？不会忘的啦，找到的话我就给你寄过来。”雷克斯耸耸肩膀。原本冲着名媛千金来的他，今次虽然在情场上惨遭滑铁卢，但却收获了李察与阿塞尔的友情，因而倒也并不遗憾。 “有空欢迎来坎贝尔领拜访，我把妹妹介绍你认识。” “你妹妹？” “相当标致的大美女哦。虽然时不时就把城堡炸飞这点蛮费钱的，但我觉得你应该能搞定她，哈哈。”雷克斯一边说出让人相当不安的话，一边拍拍李察肩膀大笑着登上了自家的交通艇，而阿塞尔亦与他同行离去。 李察在原地注目着缓缓起帆的浮空艇，心里不禁涌出略略怀念的感觉。 尽管夏尔菲家聚集着许多忠诚又优秀的的家臣，但像这般年龄身份相仿又谈得来的友人，对李察却是相当稀少的存在。此刻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头，李察不禁想着回去后要不要学着盖缇娅的风俗，多多写信与他们联系。 “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李察想起似的望向身旁。她的表姐，也就是琉贝克公爵家的千金葛蕾丝，仿佛理所当然般的和他一同送别着两位公子，而自己却丝毫没有移驾回府的迹象。 “反正回去只有无聊的社交和父亲的臭脸而已，还是在这边比较有趣。”葛蕾丝摆摆手表示暂时还不急。“艾瑟儿也说我可以呆到高兴为止。” “……舅舅听到会哭的。”李察皱眉着。 “知道李察你居然还记得他，父亲说不定会真的感动哭哦？”葛蕾丝轻松接下了李察的吐嘈。“你自己算算，有多少没回娘家探亲了？要不是遇到我恐怕都想不起琉贝克家了吧？” 李察被驳得哑口无言，不过随即耸耸肩膀把这话题略了过去。 李察随即携着表姐走向旁边的轻便厢车，按照预定他将前往造船厂督促西风号的改造，不过在那以前得先把葛蕾丝送回伯爵府才行。不过就在李察打开厢车门时，旁边街道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鸟足声，同时似乎还有在呼唤他的名字。 李察诧异望去，只见着南方记者正骑着一锤头鸟从远处疾驰而来。夏纳姆的骑术显然不若其口才出色，惊慌奔逐下更是几次差点被甩下鸟背。当总算有惊无险地冲到厢车前处，夏纳姆顾不上喘气立即向领主报告了惹麻烦的消息。 “什么？你们和连吉亚人打起来了？” 四轮厢车一路飞奔着朝本城街道疾驰，厢车里夏纳姆向李察大致报告了事件起因。双方在距离别馆不远的麦哲伦酒馆相遇的，开头出言挑衅的是连吉亚人。虽然西风水手们最初并没打算理睬，但当对方开始侮辱绿穗领的姑娘们时，第一个啤酒杯被愤然拍了过去。 随即就像往火药桶里丢进火柴般的，场面一下子就炸开了。 连吉亚人有备而来，数量又比水手们多得多，见势不妙的夏纳姆急忙溜出来搬救兵，连那只锤头鸟都是他从巡逻兵那里临时“借”来的。毕竟这场冲突怎么看都有太多偶然，夏纳姆甚至怀疑连吉亚人有意针对绿穗领的海员下手。 “不用怀疑，是真的。” 李察沉着脸肯定着夏纳姆的猜测，不待停稳便猛然踢开门跳下厢车。 麦哲伦酒馆所在的街区是伯爵领著名的欢乐街，乘着浮空艇从帝国诸领聚来的水手海员们为这里带来源源不断的景气，而得益于伯爵领那洗练的市政管理，这条欢乐街即使在平日也亦呈现出井然有序的面貌。 不过此刻，这条欢乐街半数以上的面积已沦为混乱无序的舞台。随处可见破损的门窗和塌落的招牌，充满泡沫的啤酒从碎裂酒桶中溢出，沿着街道肆意流淌。街道两旁可以看到许多头破血流、遍体鳞伤的水手，在啤酒沫中发出痛苦哀嚎。 心急如焚的李察在街道上疾行着，一边焦急搜寻着西风水手的身影。 走着走着，李察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随即脸上更浮现出古怪的表情。 66章 群殴的高级方式 只见横卧街头痛苦哀嚎的，几乎全是李察没见过的生面孔。生面孔的数量超过一百人。而西风号的水手组撑死也不过十五人，但李察一路望来却没见着那十五人中的任何一人。 这样的事态真的有点诡异。 什么情况？十五人追着一百多人的群殴么？ 李察战战兢兢地往前走着，转过拐角来到冲突中心的麦哲伦酒馆，随即看到一幕分外惊骇的画面—— 只见酒馆前的空地上，几十名头破血流、衣衫褴褛的连吉亚人被十多名西风水手给包围着。被包围的一方抱着脑袋瑟瑟发抖，而包围一方手持着酒瓶棍棒，并毫不留情地朝前者对手施以精神与物理层面的双重伤害。 “怎么？这就结束啦！？没卵蛋的连吉亚混蛋！” “站起来啊！他妈的有胆子挑事别给老子趴下啊！狗娘养的！” “像你们这样的瘪三俺老娘一个能打十个！还敢嘲笑我绿穗领？想死哇！” 水手们完全传承了鬼教官的毒舌与气魄，连吉亚人就像惨遭蹂躏的小鸡崽般毫无反抗之力。说实话，如果把人数调换一下的话，那眼前光景绝对堪称残暴。 虽然李察一开始怒火中烧，然而看到这幕光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总之还是得先收拾下事态，否则传出去变成绿穗领单方面施暴就亏大了。这样想着的李察走近了酒馆，而年轻领主的身姿很快被水手们注意到。 “啊，是少爷！李察少爷过来了！” “少爷您来得正好！这群连吉亚的狗杂碎敢侮辱夏尔菲家，被我们教训了！”一名手里却拽着半张板凳的水手向李察告状着，并顺脚踹翻了一瑟瑟发抖的连吉亚人。 “呃，教训得差不多就行，别让人以为咱们也是野蛮人。”李察揉着太阳穴，望向周围鼻青脸肿却站得笔直的西风水手们，又好气又好笑地问着。“谁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报告少爷！教官带我们演练过酒馆群殴的战法！” “这群连吉亚人太弱鸡了！一个冲锋就垮掉了！” “还有船长也用‘砰砰’在支援我们！” “砰砰？”李察好奇重复着，然而这单词却仿佛有着某种诡秘魔力，先前被踹倒的连吉亚人突然抱头发出凄厉怪叫。不光是他，被包围的连吉亚人亦纷纷露出彻骨恐惧的模样，让李察为之愕然。 随即李察像起什么般的，抬头望向四周。在街角某处倒塌杂物堆旁，李察瞥到一满身狼藉的黝黑大汉，视线在他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纳西恩当然也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绿穗领主，双方只隔着十多步的距离。只要他能想办法抓到李察，那在这场冲突中惨败的连吉亚人未必就不能翻盘。 然而纳西恩却动弹不得。 瞥着周围抱着手或脚嗷嗷哀叫的手下，回想起先前身边的人莫名其妙一个个倒下的诡异光景，某种超乎言语所能描述的恐惧紧紧拽住了连吉亚家的侍从兵长。事实上，直到现在纳西恩都不知道这场架是怎么输的。 明明探听好夏尔菲人的动静，明明已做好了周全准备，无论是时机、人数和武装都是己方占据着绝对优势，但结果却输得一败涂地。到底是为什么？ 纳西恩回忆着。 那群夏尔菲人，明明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模样，但打起架来却剽悍得跟什么似的。负责挑事的那家伙被飞来的啤酒杯给直接砸趴下，连吉亚人看傻眼时，那群乡巴佬已抄起板凳酒瓶等家伙冲了过来。 就算早有准备，连吉亚人依旧被乡巴佬们的激烈态势给吓到，还没回过神来便被打散了队伍，让他们给冲到酒馆外面。好在纳西恩在酒馆外也布置着人手，人数上的优势让他得以里应外合地把那群乡巴佬包围在中间。 虽然乡巴佬们摆出互相掩护的阵势与他们对峙，但照这样下去纳西恩绝对有把握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但就在这时候，连吉亚这边突然就魔怔了。 先是叫嚣得最厉害的那人突然脑袋一歪倒在地上，吐着舌头没了声息。这诡异变化让现场沉寂了数秒，随即几名胆子大的凑上去看，然后其中一人像踩滑了般的猛然向前扑倒，随即便成为无法起身的第二人。 这次因现场安静了下来，故而众人都听到那声砰的鸣响。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连吉亚人面面相觑，而乡巴佬那边却仿佛受到鼓舞般的欢呼了起来。士气大振的乡巴佬们随即开始冲击连吉亚人的包围，在试图阻止的纳西恩被猛然撂倒后，事态便朝着失控的深渊飞速滑了下去。 几乎每次砰砰声响起，连吉亚那边都会有人应声而倒。 没有人知道那砰砰声是从何而来，也没人知道为何有人会突然倒下，就仿佛虚空有一尊看不见的凶畏魔神，不断甩出勾索拽走下方游荡的灵魂——那股确实存在却又无以触摸的恐惧感，摧毁了连吉亚人的组织性，令迷信的恐惧占据了他们脑海。 猎杀已然胆怯的兔子，对初次见血并已兴奋起来的狼崽们来说，是没什么压力的。于是乎，接下来混战现场便上演了十多名西风水手追着一百多连吉亚人群殴的诡异剧目。 当纳西恩好不容易从晕厥中回过神来时，连吉亚人的败北已无可挽回。而此刻哪怕敌方头目就在伸手可及的距离，一想到那魔神不知道还在什么地方盯着，纳西恩便丧失了出手的勇气…… 看到那黝黑壮汉突然低头，李察随即也收回了视线，移到周围水手身上。 “没事就快撒走，回别馆集合，小心别被逮到。” 李察挥手下令水手们化整为零的撒回别馆。虽然挑事的是连吉亚人，但要是伯爵领治安兵过来看到这幕光景，夏尔菲这边恐怕也很难脱得了麻烦。 “遵命。”朝李察敬礼后，水手们随即转身或翻墙或潜影，眨眼间走了个干干净净。看着那些个比泥鳅还滑的身影，李察不禁怀疑着那位退役的帝国水兵长平常都教了他们些什么东西。 “……算了，也不是坏事。” 李察耸耸肩膀，随即弯腰从地上拣起瓶尚未开封的香槟酒，举步朝着街边一幢三层带小钟楼的楼房走去。那楼房似乎被用作水手俱乐部来使用，不过宾客们早在先前骚乱中纷纷逃走。李察绕过凌乱现场，沿着楼梯一路攀到楼房最高的小钟楼处，然而四下却并没瞥到人影。 “别躲了。快出来，我知道你在这儿。” 李察朝着无人的小钟楼喊着，静待数息后，钟楼顶上传出动静。只见一条系着马尾辫从楼顶垂下，随即夏尔菲家的首席航海士攀着屋沿翻了下来。翻落钟楼的小渡鸦神情相当别扭，就像刚做完坏事便被父母逮个正着的熊孩子。 “是你做的吧？不过也没别人会用这个了。”李察挑挑眉毛，瞥着被小渡鸦藏在身后的那把闪亮长铳。“居然又把它拿出来了，我应该说过不许你再碰它了吧？” “那些连吉亚混蛋是在对我的船员下手耶！身为船长我怎么能坐视不理！？”梅尔挥舞着拳头显得相当激愤。“我有好好隐藏身影啦，而且这次用的还是训练弹，没、没有给你惹出麻烦哦？” “不是这个问题……”李察挑挑眉，陡然间扬起手。 或许是前次挨巴掌留下的心理阴影，见着李察扬手梅尔便下意识闭上眼睛。紧缩脖子等了好几秒，预料中的巴掌却并未降临，反而是脸颊处传来冰冰凉的触感。 梅尔疑惑地睁开眼睛，却见着一玻璃酒杯在眼前晃悠。 “你、你想干嘛？” “不用那样紧张，拿着，只想和你稍稍庆祝下。”李察示意梅尔接过酒杯，随即变魔术般的从背后拿出香槟酒和酒杯来。在小渡鸦的惊诧注目下，李察给自己和梅尔各倒了一杯充满泡沫的香槟酒。 “庆、庆祝什么？”小渡鸦的声音有点发怵。一向被李察训斥惯了的她，猛然间被如此庄重对待，情不自禁地涌出心虚的感觉。 “这个嘛，一是庆祝这把狙击铳找到了主人。”李察和小渡鸦碰了个杯，嘴角扬起愉悦的弧线。“二是庆祝和连吉亚人打了个漂亮的胜仗。” （精英水兵组获得，狙击手获得） 67章 造船世家的陈列 就像冷不防从旧抽屉里突然翻出一张七位数存折，李察心情相当愉快。 该说不愧是前帝国水兵长么？海勒按照无畏舰的标准来操练西风号的水手，当然目前还称不上完成，不过其表现出的素质已足以碾压同两三倍数量的连吉亚人。这对绿穗领刚刚启步的航海业来说绝对是好兆头，只要把这项传统维持下去，绿穗领未来将会拥有一支媲美帝国精锐的海员班组。 心潮澎拜的李察，情不自禁地憧憬着那天能早些到来。 另一件让李察愉快的事便是梅尔。渡鸦出身赋予梅尔格外旺盛的探究心，对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也远胜时代。李察做出那把狙击铳已被她玩得格外顺溜，而在混乱斗殴的现场还能精准分辨并一一射倒连吉亚人，则足以证明她在狙击上的非凡才华。 狙击手。以盖缇娅当前的文明程度来说，至少还有数个世纪才会出现的职业，居然阴差阳错下出现在了绿穗领。当然那把狙击铳的威力远远无法和蓝星相比，但在依旧以刀剑拼杀为主的盖缇娅，装备狙击铳的小渡鸦就是砸向胜负天平的重锤。那群惊慌崩乱的连吉亚人便是最好的证据。 原本为对抗空贼威胁而做出来的狙击铳，却意外变成乱战的神器，真是再没有比这更人惊喜的意外了。 李察情不自禁地哼起了鼻歌，并把视线投向窗外。此刻这辆轻便厢车正在锤头鸟的拖拽下沿街道行驶，而对面的秘书官则朝他投来相当神妙的视线。 “少爷您好像很高兴呢？” “有那么明显吗？”李察耸耸肩膀。 “从小时候起，少爷您心情高兴时就会抖动右脚，越高兴便抖得越厉害。”阿德蕾敏锐指出。“当然小伙子们教训连吉亚人是令人高兴的事，但换成社交场合这样抖脚是会有损修养的。” “有、有什么关系？这里又没外人。”李察略狼狈地按住右腿，估摸着这项习惯应该和前生重合。“反正和连吉亚人的冲突早晚都会爆发，越早做准备应付起来就越有余地。” “那也包括拜访伯爵府？”阿德蕾看向窗外街道，皱眉道。“我记得，少爷您以前最讨厌这些麻烦的社交场合呢？” “别说以前了，就算现在我也喜欢不起来啊……”李察无奈叹息着。“不过既然当了绿穗领主，总得想办法为领地开出一条路来，所以讨厌的事也得去做。” “……原来如此。”容貌端丽的秘书官仔细注目着年轻主君的脸，向来冷淡的嘴角忽而弯出微扬的弧线。“小时候见着锤头鸟都会哇哇大哭的少爷，现在竟然变得这样可靠了。夫人老爷能看到的话，应该会夏尔菲家的后继有人而高兴吧？” “喂喂，好歹我也是娶妻生子都不奇怪的年纪，别再把我当成小少爷看。”李察皱眉抗议着。 前生记忆里，李察隐约记得阿德蕾刚到夏尔菲家时，也是一位不比小渡鸦大多少的寡言美少女，然而伴随李察成长如今也变成气质佳人的模样。尽管阿德蕾平常都以朴素衣着示人，但若稍加打扮的话，相信就算在名媛千金聚集的宴会中也有成为焦点的潜力。 男爵夫妇过世以来，老管家肖恩和侍女长阿德雷便成为李察唯二的亲眷，而夏尔菲家中会跟李察这样说话的也只有阿德蕾而已。有时候李察不禁想知道，对阿德蕾来说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又或者没有少爷和家臣的先置身份的话，两人是否会构筑出截然不同的关系？ 李察略略入神的望着秘书官，而阿德蕾却想起般的朝主君提出谏言。 “说到娶妻生子的事，为夏尔菲家的安泰，少爷确实应该仔细考虑了。”阿德蕾认真望着李察。“司登伯爵千金对公子相当有好感呢。不论是家世还是修养，那位都是足以配得上夏尔菲家的名媛，公子要不要向她提出交往看看？” “和艾瑟儿交往？”倒是没想过的问题，不过稍稍考虑后李察还是摇头拒绝。“现在谈这个还太早了吧？艾瑟儿是很优秀没错，但说到底她也只是把我当成讨论知识的对象而已，跟交往对象是截然不同的。” “是这样的吗……”阿德蕾疑惑地歪着头。“那少爷对她是不感兴趣啰？” “硬要说的话，我是比较喜欢更成熟的女性。”李察点头承认着，忽而见到秘书官扬起左边的眉毛，顿时慌乱起来。“怎、怎么？” “没什么，只觉得，少爷的癖好多少有点奇怪而已。”阿德蕾冷淡地说着，随即把视线转向窗外。这时候厢车也开始徐徐减速，前方街道尽头出现伯爵府的轮廊。 …………………… 从通报家名便被立即迎进伯爵府来说，伯爵千金最近频频拜访某别馆的事情似乎已广为家臣们所知。算上前次披露宴，这还是李察第二次踏足伯爵府，身着制服的侍女引导着李察前到会客室稍候，奉上果汁甜饮后鞠躬退下。 装饰着华丽绒毯和诸般精巧器物的会客室，确实有着足以与伯爵家名相称的典雅与华贵。李察好奇打量着那些沿走廊布设的精巧器物，从机械座钟到橡木舵轮，从铸铁船锚到小车榴炮，伯爵府的陈列品似乎都和航海有关。 李察一路边看边走，不知不觉来到一间虚掩着门的屋前。 透过门间缝隙，李察看到那屋里陈列着诸多舰船的模型。其中既有体型钝重的货轮，也有配置着舰炮的炮舰，甚至还有帝室御舰君权级的舰影。那些舰船模型制或悬挂半空或安置底座，三五艘一组在空间内排出各式各样的阵势，其数量则已然达到三位数。别的不说，光是那规模就足足堪称史诗级的成就。 当注意到的时候，李察已经推门走了进去，以赞叹神情仰望着天底的船模。 那些船模制做得极其精细，从浮囊到帆索，甚至芝麻大小的滑轮组都按实物复原，简直栩栩如生。若放到航海公会的收藏市场上，一架船模随随便便都能卖出数百里恩的价钱。假如把整间陈列室的船模加起来，其价值则近乎于天文数字。 至于这些船模的主人是谁，当然也就不必再费心去想。 “有钱真是好啊……” 李察不禁感慨着伯爵家的殷实，突然注意力被陈列室角落的案桌所吸引。那张案桌上摆着许多工具材料，还有一架尚未完工的船模雏形。船壳雏形刚贴上外壳而看不出其型制，不过那标志性的螺旋尾桨却让李察分外眼熟。 “这是？” 李察皱眉拿起船模打量，目光随即落到案桌散落的诸多图纸上。 68章 真爷们儿的话题 桌上散落的图纸是艾瑟儿为西风号改造绘制的设计稿，设计稿上的螺旋尾桨和船首舵翼等前所未有的机构，都在那架尚未完工的船模上被确实再现了出来。因而那架船模毫无疑问是西风号的改造版，只不过模型比实物先造出来而已。 李察多少有点惊讶，不过倒也没觉得有啥。 在委托伯爵家帮忙改造时，李察就多少有设计会泄漏出去的准备。毕竟设计图的大半内容都是艾瑟儿搞定的，说不定还咨询过伯爵的意见，因而李察也无法要求伯爵家保密。 不过西风号改的核心是电磁推进，缺乏了这套系统就算把船体造出来也是一具空壳。而至于新增的气动舵面等机关，背后则涉及到一整套复杂的空气动力学，没有确实的理论基础也只会落得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下场。故而李察全然不担心西风号改的设计被人学了去，此刻则更惊叹于眼前船模的精细。 “啧啧，居然连活动机构都做了出来，太厉害了……” 李察拿起半成品的船身，试着扳动船首两舷的水平舵。不光是活动机构，连舵面包覆铁皮的细节都给再现了出来，让李察不禁由衷赞叹着模型师的手艺，暗忖司登伯爵家果然不愧是造船世家。 “能得到创造者的赞赏，真是敝人的荣兴。” 从旁边传来一温和的男声。李察惊讶地偏头望去，只见着一位矮胖男子抱着一大捆布料走过来。那些布料有麻有绸，形形色色的颇有份量，以矮胖男子的粗短手臂抱起来颇有些吃力。李察下意识地走上前去，帮忙接过了一半份量。 “这些布料，是用来做风帆的吗？” 李察帮着男子把那堆布料放到案桌上，直觉地问着。 “没错。因为这是从来没做过的新船，我并不太确定用什么布料做帆最好，所以只好把原料搬来挨个试。”圆胖男子说着拿起一轴布卷，在已做好的帆骨上尝试比划，而旁边李察则兴致勃勃地注目着他的动作。 虽然男子穿着一袭粗布工装，矮矮胖胖的模样更容易让人联想到昏黄灯光下与微小齿轮较劲的钟表匠。然而光是他手上的那卷轻薄绢布就是价值百金的珍品，而整个伯爵府有闲情和闲钱来做这等事，不会再有第二人。 李察大概确定眼前之人的身份，但并没出言打扰，而是耐心等着男子在帆骨上涂好胶水，把裁剪好的绢布粘贴妥当为止。矮胖男子把站好的风帆放在案桌头晾晒，随即才把视线转过来。 “抱歉久等了。”男子朝李察点点头，对他耐心等待的态度似乎相当满意。 “很高兴见到您，伯爵阁下。”李察依着晚辈礼节致上问候。“虽然来伯爵领这么久了，但还是第一次拜见您的尊容，真是惭愧。” “这个嘛，其实我是不太喜欢社交场合啦。在伯爵府里宅太久，结果帝都那群老家伙们还给我取了奇怪的外号，你听说过吗？”一身工装的司登伯爵走了过来，就像宣示暂停作业般的用湿巾擦擦手。 “隐者侯。”李察点点头。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也想不到坐拥帝国重镇、倍受帝室信赖、在宫廷中亦拥有相当影响力的隐者候，居然是这般外貌平凡如钟表匠的矮胖男子。然而真人不可貌相，光是从这间陈列室里数以百计的精致船模，就可以看出隐者侯的非同寻常。 “有这么间工作室的话，换成我也不会想出门的。”李察真心赞许着。对工程狗兼技术宅的他来说，伯爵当前的生活基本也算是他的理想了。 “嚯嚯？原来公子也是同好？”伯爵闻言眼中放出异彩，看着李察的神情顿时又多出几分亲切。悄然望望四周，伯爵竖起手指朝李察摆出噤声的手势。“不过可别告诉艾瑟儿。艾瑟儿保密得很好，但我实在太好奇了，才忍不住叫人悄悄从她工作室里把图纸抄录了出来。她知道的话准会跟我闹脾气的。” “好的。”李察苦笑着点点头。听闻艾瑟儿并未把设计透露出去后，李察原本心里一点芥蒂也跟着烟消云散。 “你设计出了一艘神奇的船，公子阁下，事实上我都不敢确定能不能称它为‘浮空艇’。”伯爵把目光移到西风号改的模型上，语气充满了赞叹。“尾端桨叶也好，舰首舵帆也好，它上面有许多闻所未闻的细节，以常识来看根本是离经叛道，但却又偏偏彼此关联，自成一体，实在不可思议。” 伯爵说着拿起案桌上的另一叠草稿，上面绘制着复杂的公式和图样。“明明不管怎么推算它都飞不起来才是，然而造船师的直觉却又告诉我，它绝对是‘辉帆领’所造过的浮空艇中最特别的一艘。” 辉帆领？李察注意到伯爵对自家领地的微妙称呼。那和称夏尔菲子爵领为“绿穗领”一样，都是居住者对自家领邦的爱称。虽然怎么称呼并无所谓，但李察想想后还是决定尊重主人的称呼。 “那叫风洞的装置也好，升力体的理论也好，还有这艘闻所未闻的新船，公子你带给司登家太多难以言喻的惊喜。托你的福，双子座的缺陷也在实际建成前便得以纠正，司登家欠你一个人情。”伯爵示意李察往头上看，那里悬挂着一架重新制做的双子座模型，不过两枚浮囊间的布幕已被绳网所取代，那确实是已通过了风洞测试的改良设计。 李察满意地点点头，而伯爵则紧紧盯着李察。 “不过我却感到好奇。听闻公子你是格兰特学院毕业的机工学士，不瞒你说我对那里也相当熟悉。他们的宫廷教授我都认识，但我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位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 “事实上，我在格兰特时成绩并不好。”李察耸耸肩膀。“虽然不能说引以为豪，但正因为如此，我可以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尝试很多新鲜事情。毕竟一直沿着前人道路前进的话，是没法发现道路外的胜景的。” 基本上李察前生记忆里对格兰学院没留下啥特别印象，不过到伯爵领前李察便预想好了被追问设计的情况，此刻抛出的便是提前准备好的答案。这番听起蛮有道理但其实什么都没透露的话，却没想到意外引起了伯爵的强烈共鸣。 “确实如此！”伯爵眼中放出异彩。“说得好！说得真的太好了！要是评审会的老家伙们能有你这样的见识，我格兰特也不会被那群磕药的疯子们给压得抬不起头来那么久了。一群老不死的见识加起来却连人家衣角都比不上，简直岂有此理！” 说到兴处伯爵拍案而起，看着李察的目光充满了赞许。“见识卓越，又低调谦逊，礼节上也无可挑剔，不愧是格兰特出身的绅士，难怪艾瑟儿会对你青睐有加……来人啊！” 伯爵抓起桌旁的银铃猛摇起来。受到银铃声音召唤，一名中年执事很快出现在陈列室门口，伯爵朝他吩咐着。 “去！把那瓶陛下御赐的‘龙之泪’给我拿出来！” “龙、龙之泪吗？”执事闻言迟疑了下。毕竟“龙之泪”可是一杯就价值数千里恩的珍酒，如果再加上“御赐”前缀的话就更是有价无市。 “没错，今天我太高兴了，非得和夏尔菲公子……不，和李察贤侄好好喝一杯不可！快去准备！”伯爵拍着李察的肩膀，兴致极其高昂。 …………………… 得知李察前来拜访伯爵府的消息，艾瑟儿才刚从造船厂巡视回来。七号船坞集中着辉帆领的船匠精锐，再加上前期准备格外扎实，因此西风号的改造进度只能用神速来形容。艾瑟儿估摸着过两天就能向李察报告好消息。 注意到侍女们的微妙神情，艾瑟儿询问下才得知那位大人前来家里拜访的事，并正与父亲在陈列室畅饮欢谈的事。为之愕然的艾瑟儿，正待赶过去时却陡然身上那套全无气质的便衣，脸颊上浮现出火烧般的红云。 叫上贴身侍女玛姬，艾瑟儿到楼上私室火速梳理一番，随即又拖着不太习惯的裙装匆匆前往陈列室。快到陈列室门口时，艾瑟儿意外停下了脚步，从那虚掩着的房门里传出阵阵欢谈声，而一位背生双翼的女子正好奇地往里面看着。 “艾瑟儿。”注意到靠近的伯爵千金，那女子回头望来，指了指门后面。“父亲和李察聊得很开心呢。” 一瞬间艾瑟儿涌出想掉头离去的冲动，但二瞬间却败给了自己的好奇。于是艾瑟儿一边瞪着女子，一边踩着猫般的警戒步伐靠近着陈列室，到门口时悄悄竖起耳朵。 “哦哦，这样说来贤侄也做过船模？没错没错，大炮巨舰才是男人的浪漫！女人不懂啊，艾瑟儿还嘲讽我玩物丧志，她们哪里理解得了老爷们儿的梦想啊！” “补考过关？哇哈哈哈，那可没我厉害。当初我读格兰特时推演课的教授尽出变态题目，逼得我和几名同修生去偷考卷，却遇上了差点把教学楼烧掉的大火……后来因灭火功劳我们得到表彰，免考过关，不过没人知道那火是我们放的。” “欢乐街骚乱？那有什么好道歉的？唉唉，贤侄你太客气了，这点小事还专程跑一趟算啥？倒是那里有家叫绮兰馆的小店不错哦！里面的姑娘素质高又服务周到，下次去在那里时报上我名字，会给你打对折的。” 从陈列室传出伯爵与李察的畅快欢谈，那唯有男人才听得懂的对话，让门口的司登家两姐妹听得面面相觑。姑且不论姐姐如何，就连艾瑟儿自己都有好久没曾见到父亲如此高兴了。 “李察，真受欢迎呢。”翼人女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就是所谓的，万人迷？” “好像是……啊不对！”艾瑟儿在下意识点头的瞬间猛然反应过来，随即狠狠瞪向翼人女子。“我不是说不要随意靠近李察公子的吗？你会弄坏他的！” 69章 性格决定命运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李察和伯爵明显不是后面那种情况。李察拜访伯爵府时还不到正午，可离开时已是太阳西沉的时刻。在伯爵千金的殷勤搀扶下，李察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子攀上厢车，摔进座位，随即便被强烈眩晕感所笼罩而动弹不得。 结果，不得不由黑发的秘书官代为致辞。 “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 “父亲没有节制，真是抱歉，麻烦请照顾好好老师。” 厢车在伯爵千金的目送下徐徐驶离了伯爵府，阿德蕾回头望向那边已然醉瘫了的自家公子，露出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的纠结神情。 忍受着那边散发出的浓烈酒气，阿德蕾蹲下身替李察脱掉靴子，把两只脚抬到座位上横放，又从厢车顶柜取出一块毛毯披在他的身上。李察以朦胧醉眼看着秘书官忙碌的身姿，好久没被阿德蕾照顾的感觉让他格外舒适。 “少爷，你们到底喝了多少酒？”阿德蕾好气地问着。 对秘书官的问题，李察先是伸出五根手指，后来想想不对又追加了一根。 “六瓶？”阿德蕾猜测着。 “是六万里恩。”李察摇摇头。 光是那瓶帝室御赐的“龙之舌”就是一杯价值数千里恩的御酒，另外再加上他和伯爵边饮边聊下干掉的其它几瓶铭酒，也瓶瓶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可以说此刻李察肚子里足足装着绿穗领小半月的收益。 虽然那一杯杯铭酒喝得李察心跳不已，然而能陪着以讨厌社交而闻名的“隐者侯”喝成这样，传出去可是足以引起社交界震动的新闻。就连阿德蕾也不禁为自家公子的非凡魅力而惊诧。 “这样说来，伯爵阁下和少爷相当谈得来呢？” “不是谈不谈得来的问题，我们谈的是……真爷们儿的话题……”李察摆摆手试图驱散醉意，这时一张羊皮纸卷冷不防从他腰间飘落下来。 “这是什么？”阿德蕾好奇地捡起纸卷。 “呃，好像是临走时大叔给的谢物……说是感谢我照顾艾瑟儿什么的……”李察迷迷糊糊地回忆着，随即却发现秘书官的表情在展开羊皮纸卷的瞬间变得僵硬，顿时好奇起来。 “怎么？上面写着什么？” …………………… “唉唉，真是年纪大了，没想到喝到五瓶就喝不动了……” 伯爵府的酒窖里，伯爵爱德华装模作样地捶着肩膀。虽然先前干掉了和李察差不多的高度酒，然而这位圆圆胖胖的隐者侯却全然不见有醉倒的模样，那深不可测的海量让旁边的近臣们嘴角抽搐不已。 伯爵目光扫过近臣们，落在旁边有着精悍面容的管家身上。 “布莱顿，连吉亚公子似乎没来这边拜访呢？” “是的老爷。”管家布莱顿微微躬身回应着。“今天前来拜访的客人一共有六批，但其中并没没有连吉亚人。” “唉……你看看你看看，同是格兰特出身，怎么人和人的差距就么大呢？”伯爵惋惜般的摇摇头，目光随即转为冷硬。“披露会也结束了，叫那位公子没事就早些回家吧。辉帆领可没有帮别人家带孩子的义务。” “明白，我这就去办。”布莱顿点点头，随即压低声音朝伯爵报告着。“对了老爷，小姐从刚刚起就在四下找您呢……要不然，您再在酒窖躲一阵子？” …………………… “废物！一群废物！” 连吉亚使馆里，安德烈朝着跪伏在地的一众家臣大发雷霆。 让纳西恩想法废掉西风号，没成功也就罢了，十多名夏尔菲水手把一百多号连吉亚人追着揍得鬼哭狼嚎是什么鬼！？这种荒唐事儿要是传出去，连吉亚领不用问绝对会成为帝国诸侯的笑柄！不，事实上已经传出去。 欢乐街上聚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海员，像这种少数群殴多数的荒唐事儿绝对是酒桌上的热闹话题，可以想象连吉亚人的惨败将会随着他们的嘲讽传扬到帝国诸领。而且辉帆领还是南方社的大本营，那些嗅觉比什么都灵敏的记者，绝对不会放过这吸引眼球的新闻。 一想到会在南方周报上看到自家的丑态，安德烈便气得浑身颤抖，猛然一脚踹翻了跪伏眼前的侍兵队长，并还不解气地抄起手边革鞭对他一阵狂抽。纳西恩不敢闪躲，闷哼声中背上和脸上顿时被抽出条条血痕。 “都是你！都是你！害得连吉亚家出丑！” “……少爷，现在再怎么责怪他也没用了。”旁边老仆尤姆小心翼翼地提出谏言。“司登家和连吉亚家向来有交情，现在还来得及。只要少爷去伯爵府登门道歉，再请伯爵阁下帮忙压下此事，应该可以把损失控制到最小才是。” “道歉？就因为这混帐做事不力，便要我堂堂连吉亚公子去登门道歉？”夏纳姆瞪圆眼睛看着眼前老仆，凶暴神情仿佛要把他吞下去般。 “少爷，这里毕竟是辉帆领，没法像自家那样随心所欲。”尤姆耐着性子安抚着自家少爷。“您想追求伯爵千金的话，给伯爵阁下留下好印象是必须的。亲自登门道歉能显露少爷的诚意，说不定还有机会见到艾瑟儿小姐。” “唔……”安德烈被说得有些心动，神情纠结着，手里革鞭捏着紧了又紧。 老仆尤姆见状正准备再添一把力，这时候厅门突然被推开，一位使馆仆从拿着文书奔了进来，脸上神情相当惊惶。抢在安德烈发脾气前，尤姆赶紧过去问询。 “出什么事了？” “那个，伯爵府刚刚送来的通告。” “通告？”通告是带有某种强制性的文书，很少用在诸侯社交上。尤姆心里陡然涌出不祥预感，在拿起那份文书读了一遍后，连吉亚老仆的神情顿时垮了下来。 “上面说什么？”安德烈亦注意到家臣的神情。 “……因披露会结束伯爵府要着手整顿领地治安，因此上面让我们明早以前离开辉帆领。”尤姆以倒吸凉气的声音报告着。所谓“整顿治安”不过是隐语，这份通告实质上已和驱逐令相差不远了，也可看出伯爵对安德烈在自家领地的胡作非为已达到了忍耐的极限。 一众家臣闻言不禁面面相觑，随即战战兢兢望向他们的公子。安德烈脸色铁青地沉默数秒，随即咆哮着抬腿踹翻了前方案桌。在昂贵瓷器稀里哗啦摔得粉碎时，安德烈一把抓过通告来撕得粉碎。 “居然敢！居然敢这样对我！” 70章 我跟你打赌 连吉亚人被驱逐出辉帆领的事情，并没引起李察更多关注。随着西风号舰体改造徐徐接近尾声，电磁推进系统的安装也跟着提上日程。 尽管被称为“系统”，但其实际结构和安装在飞隼上的并无差别。莱顿盒依旧是不可替代的动力源，而李察所做的只是把电磁机和电路按比例放大罢了。这点在绿穗领很难实现，但得益于辉帆领发达的制造业，实际并没花上李察太多功夫。 把组装好的电磁机运到区隔出的动力舱室，通过齿轮机关和螺旋推进杆连接。沿着舰室布置好铜线回路，再将能源核心的莱顿盒安装上去，西风号的整套推进系统便宣告安装完成——当然要说简陋确实是简陋到不行，但以盖缇娅当前文明程度根本没法做出稍复杂的控制机构，只能以人力来弥补。 为此李察在舰尾动力舱和舰首控制舱都增设了传音铜管，确保来自舰桥的指令能第一时间传达到目标点。硬件设施是如此考虑，剩下的软体上便是船长和水手组彼此磨合，适应新舰的过程了。 “不要留下空气，所有线框里都要堵满沥青。” 动力舱里，李察指挥着水手们在安设着铜线的木框里仔细倒进融化的沥青。和工作室不同，动力舱将会是水手们来往频繁的舱室，因而防备措施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才行。毕竟李察可不想雷克斯被弹飞的事故在西风号上重演。 可惜盖缇娅世界没有诞生化工业，因而李察只好利用天然沥青来当绝缘介质。好在辉帆领船匠们的手艺相当不错，预制的线槽全无纰漏，这样等到沥青凝固后便会成为绝佳的隔离层。 “艾瑟儿，这里交给你。注意保持通风，那些气味对人体并不友好。” “明白，老师。” 艾瑟儿很有精神地回答着，那态度让李察满意地点点头。有本家大小姐亲临督工，那些船工们做起来活计来热情格外高涨，而艾瑟儿自己也为有机会学到崭新的作业方法而欣喜着。 司登家是代代传承的造船世族，因而不光图纸设计，艾瑟儿在实务建造上也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再加上其格外热忱的求学态度。假如不是伯爵千金的话，那李察真是无论怎么都会想把她聘为助手。可惜伯爵家继承者和男爵工作室助手，两项身份根本没得比，李察也只能在心惋惜而已。 把动力舱施工交给艾瑟儿负责，李察再前往船首控制舱检察了下那里的机关。两侧水平舵翼在理念上虽是崭新的，但控制机关却直接采用了旧式帆翼的成熟结构。辉帆领的船工们做得相当扎实，严密的接缝让李察看得赞叹不已。 如果可以的话李察还真把这样的人材打包带回绿穗领，可惜以领主府当前削瘦的荷包根本开不出有吸引力的薪酬。再说，像这类熟练工在哪个地方都被当成宝贝，不可能放任他们出流的。 在巡视控制舱时，李察还遇到了意外的一幕。 “舵翼向上倾斜就是抬起船首，向下倾斜就是放低船首，在航行中通过舵翼来控制船体的高度。虽然实际没见过但老爷就是这样交代的，给我好好记住！” “到时候船长会透过这根管子来传达指令，是升是降都给我听仔细了。有什么情况也可以通过这根管子向船长汇报。明白了吗？明白了就来好好演练下！” “给我认真起来！摆平连吉亚那群弱鸡有什么好骄傲的？真正把这艘新船玩转了，那才算是帝国水兵的本事！” “是长官！” 水手们以雄壮的吼声回应着水兵长的训斥，前次碾压连吉亚人的事实似乎让他们的士气大振。动力舵配置完毕即可开试进行试航，海勒则抓紧时间操练水手们以尽快适应新舰那截然不同的操制方法。 这位前帝国水兵长的头上多添了好些白发，那是熬夜攻读李察撰写的《电磁概论（插图版）》结果。尽管比小渡鸦落后少许，但这位帝国老兵也总算也追上了新时代的脚步，并开始把自身理解传授给水手们了_ 嗯，至少比起某位整天在造船厂各处上窜下跳的船长来，真是要可靠太多了。 李察感动着，默默朝水兵长的身影致上敬意，随即转身走出了船外。能被允许参观造船厂可是相当难得的，要说起来他对辉帆领的制造业也充满兴趣，绿穗领要想奔小康就势必迈上产业升级的大道，身为舵手的他必须得确实把握好将来的方向才行。 李察原本想到船厂转转，然而没走几步便听到熟悉的争吵声。 “混帐！都说了装上这玩意儿船不可能飞得起来！” “飞得起来的！李察说飞得起来就一定飞得起来！” 李察下意识地望过去，只见着争吵的一方是双手插腰的小渡鸦，而另一方则是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船匠。感到好奇的李察稍稍听了下，原来两人争论的焦点集中在船首安装的金属撞角上。 因此番在船尾增加动力舱和推进轴的缘故，为平衡前后重量必须在船首追加配平。李察考虑提议，与其单纯填塞压舱物，不如干脆打造出同等重量的金属撞角安设在船首。虽说船首撞角在蓝星早期航海中相当普及的装置，不过盖缇娅这边似乎还没有采用的先例。 “用冲撞决胜负？混帐！我们造出这艘船可不是给你自杀的！” 和蓝星海战不同，依靠浮囊维持的浮空艇一旦冲撞就必然是玉石俱焚的下场，故而李察的提议让负责的老船匠差点抓狂。不过在艾瑟儿坚定支持下，辉帆领的铁匠们还是紧急赶工，照设计图打造出了安设在舰首下端的沉重撞角，昨天刚刚装上。 从推进轴到撞角，西风号身上聚集了太多非同寻常的要素。虽然伯爵下达了保密指令，但私底下船工们依然对这艘四不像的新船抱有相当的疑惑，好比络腮胡那样敢当面说出的家伙也不乏其人。 当然，站在首席航海士的立场，小渡鸦对自家新船当然是一挺到底。 “明明是自己没见识，还敢说大话！真不要脸！” “妈的！要是这货能飞起来我就把手剁给你！” 被年龄跟自己差不多的小渡鸦这样嘲讽，络腮胡也冒出了火气。那番以赌咒发誓语调说出的话，让李察听得怦然心动，当即走上前去。 “此言当真？” “你谁啊？”络腮胡瞪向李察。 “我是绿穗领的领主，这艘船也是我设计的。我确信它能飞起来，但如果你那么相信自己的判断，那要不要和我打个赌？”李察轻快弹了个响指，挑衅般的看着暴脾气船匠。“如果它飞不起来，我就输你一万里恩。” “一万里恩？”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周围船工们闻言纷纷惊呼出来，而腮络胡船匠则像牛般的瞪圆了眼睛。“如果飞得起来，我就把手剁给你？” “我不要你的手。”李察摇摇头。“如果我赢了，你来绿穗领为我工作可好？” 71章 伸过来的小手 “威尔金和您打了那样的赌？” 事后才得知此事的艾瑟儿非常的吃惊，而李察同样亦被她告之的事实给吓到。那叫威尔金的络腮胡子，并非寻常船工，而是辉帆领中屈指可数的、能独立负责舰船建造的上级船匠。以蓝星概念来比喻的话，也就是相当于项目经理的地位。 辉帆领的上级船匠总共也不超过十人，因而威尔金算是相当珍贵的人材。尤其对尚无制造业的绿穗领来说，其重要程度堪称黄金的种子。据说当初西风号的改造案本来是交给他负责的，但威尔金却以“从来没见过如此胡闹的船”为理由而拒绝。 有本事的人脾气也大，威尔金的爆脾气让他和李察打下了那样的赌。虽然艾瑟儿答应帮李察去跟父亲商量看看，但这个赌注究竟能否实现，毕竟还是得看西风号的改造成果才行。为绿穗领产业升级的野望，李察尽全力去确保试航的成功。 莱顿盒的装设为西风号改造划下句号，而试航的日子则确定在一周后。 一周期间，小渡鸦和麾下水手们迫不及待地入驻了新船，开始积极操练着李察和海勒联合编撰的使用手册。为让电磁机与螺旋推进轴的配合达到理想状态，李察也花了好几天在动力舱里折腾，出现了好些意料以外的问题，但最终都被解决了。 终于到了试航的日子。 在两艘作业船的牵引下，西风号来到一处远离辉帆领的测试空域。空域四周能看到好几艘游戈的舰影。那些以苍蓝涂装的炮舰是帝国制式的“百夫长”护卫舰，以机动性和火力见长，在帝国舰队序列中排名第五。 需要说明的是，那些护卫舰隶属辉帆领的地方舰队。 和常驻帝都的中央舰队不同，地方舰队的任务是确保领邦空域的安泰，日常则以巡逻空域、讨伐空贼和驱逐魔物为主。以往辉帆领每每有新船试航时，地方舰队都会出动保驾护航，今次西风号则因艾瑟儿参与的缘故，也享受到了这样的贵宾待遇。 让李察吃惊的是，负责指挥舰队的不是别人，而正此前在披露会上有过短暂攀谈的护卫官，那叫杰德的眼镜男子。看上去比起武官更像谋臣的他，居然是得到帝室授勋的正提督！？以这样的位阶指挥地方舰队自然是绰绰有余，而这样的人物居然是伯爵家臣这点，也让李察确实认知到辉帆领的雄厚实力。 果然不愧是官廷传闻的“隐者侯”。李察暗暗点头着，目光移到前方。 地方舰队的护卫舰镇守着空域四周，而作业船则协助西风号抵达地点，除此以外还有一艘专用的典礼船。试航期间典礼船会停驻在空域外侧，作为伯爵及众人在近距离参观新舰试航的观礼台，而李察亦在这艘船上。 典礼船采用上下两层结构，其内部施以气派兼优雅的装饰，而最大特征则是那处由玻璃砖拼凑成的侧舷回廊。此刻在那处以昂贵红木装饰的回廊沙龙里，聚集着辉帆领的诸多头脸人物。其中既有和李察打赌的船匠威尔金，也有商会船行的头头干部们，他们都是被邀请来参观的——对造船业发达的辉帆领来说，观看新船试航就某种意义来说也算是一种社交活动了。 李察从回廊一路走过，途中见到不少眼熟的面孔。 好比前方那位皮肤黝黑的精瘦男子，李察便隐约记得便是他是尤泽商会的会长。前次披露会后他似乎继续留在辉帆领处理商务的样子，故而今次也被邀请来参观试航仪式。不过比起尤泽会长来，与他攀谈的那人倒更吸引着李察的注意。 那是一位身着职场正装的褐发女子，******。虽然未经修饰的容貌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不知为何却散发出令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而且周围男性都明显朝他投去略略畏惧的眼神。 那女子朝李察注目的视线，擦身而过时忽而出言招呼。 “夏尔菲公子，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女子的声音似乎对李察格外熟悉。“贵领新船即将试航，我还以为您会在那艘船上呢？” “这个嘛，果然还是从这里看得更清楚些。”李察点头回答着。他不是没想过到西风号上呆着，然而那边有小渡鸦和海勒坐镇指挥，他就算过去也派不上用场。倒不如说要想确实掌握西风号的性能，非得隔得远些才能把握得到。 “原来如此，抱歉耽搁您了。”女子理解般的点点头，随即朝李察微微一笑。 “不用客气。”李察带着惊诧心情绕过那尚不知名字的神秘女子，随即从侧舷楼梯上沙龙二楼。 二楼是用来招待诸侯贵族的贵宾区，在靠近玻璃幕墙处摆着四张观摩试航的特等席，除李察本人、伯爵和艾瑟儿外，还有表姐葛蕾丝也在场。另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李察和艾瑟儿的座位相邻，而且靠得很近。 “呼……” 李察到席位上坐下，略略调整呼吸后把视线投向前方。 前方玻璃幕墙外是云海天穹的风景。风景中上半截是蔚蓝天穹，下半截是纯白云海，而以乳白浮囊和藏蓝短翼为特征的西风号，就遥遥悬浮在云海天穹之间，看上去相当渺小。 李察俄然间紧张起来。尽管该做的准备都已确实做了，新推进系统的性能也在船坞里进行过确认，然而在实际试航前谁也无法保证，梅尔他们就必定能摆平这艘从结构到运作都截然不同的新船。如果操作失误的话…… 李察情不自禁地抓紧了扶手。 就在这时候，手背突然传来温暖的感触。 李察愕然抬头，看到伯爵千金那双蓝瞳正在极近距离内放出诚挚的光辉。 “没问题的。那艘船上倾注着老师和我的心血，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尽管没有任何理由，但艾瑟儿的话还是让李察陡然感到一阵轻松。没想到这把年纪还自乱阵脚，李察自嘲般的朝艾瑟儿点点头，随即把目光再转回前方。 与葛蕾丝相邻的伯爵假装没看到女儿的动作，举手做了个手势。旁边的护卫官艾德点点点头，示意旗手打出了“开始”的信号。 72章 超乎想象之物 对辉帆领来说，新船测试是如同例行公事般的日常作业，而威尔金也早已参加到觉得厌烦的程度。对他这样的上位船匠来说，一艘浮空艇到底能跑多快跑多远，光用看的就能推测出个八九不离十，也因而才对那艘绿穗领主弄出来的那艘胡来新船嗤之以鼻。 沉重的船首会大幅降低船体机动，相反的，推进用的翼帆则被压缩到几乎没有的程度。这样的浮空艇不可能飞得动，充其量也就像现在这样被工作船拖拽着在空中滑动而已。不过那能叫飞么？ “哼！一群外行人！” 威尔金粗壮的胳膊抱在胸前，再次重重哼了一声。 这些年来他见过太多公子哥儿们一拍脑袋弄出来的妄想，那些勉强造出来的鬼东西最后无不一落得在船墓里积灰的下场。虽然绿穗领主很豪气地拿出一万里恩来打赌，但气魄和实际根本是两回事。威尔金对赢下赌注充满自信，但那笔赌金要如何花费却让他颇伤脑筋。 “居然连小姐也跟着胡闹……” 威尔金不满地嘀咕着，目光移向前方的测试空域。乘风航行是浮空艇的基础，根据要求那艘船必须依靠自身力量抵达空域尽头的浮标处，而消耗时间越少则证明船的航行性就越优良。这时候的空况非常理想，无论风向和温度都非常适宜航行。 此时典礼舰已打出开始的讯号，两艘作业舰切断缆绳徐徐驶离西风号。 失去牵引的西风号在空中飘晃了下，随即并没有像普通浮空艇那般展开两侧帆翼，反而船尾那根横置安设的奇怪桅杆在挂起信号旗后便开始转了起来。随着桅杆徐徐转动，其上配置的数重桨叶也跟弹了出来。桨叶间彼此交错，随着桅杆一并旋转着。 “能转动？那东西？” 威尔金愣住。如此沉重的桅杆根本不可能靠人力驱动，更何况还带上桨叶。那些桨叶转动时扯出呼呼啸声，那可怕声势甚至连典礼舰这边都听得到。威尔金好不容易从那旋转桨叶里抽回目光，随即注意到那边西风号居然已和停驻原地作业船拉出了一大段距离！？ 什么？那货真的能飞？威尔金瞪圆眼睛。 这时候脚下传来阵阵颤抖。为确保邻近观察的视点，这艘典礼船也开始伴随加速。只见典礼船两侧张开洁白翼帆，翼帆被风鼓动着，随着西风号朝前方飞去。威尔金死死盯着远处的西风号，想不透没有帆翼的它为何能飞得动。 威尔金本待典礼船靠近点好观察仔细，但没多久却注意到，视界里的西风号却越变越小。典礼船居然追不上那艘怪船！？ 开什么玩笑！威尔金咂舌。 这艘典礼船可以说是辉帆领造船厂的得意之作，威尔金对它非常了解，载重小又翼帆大的它，从来没有在速度上输给过任何浮空艇。此刻居然被那艘连翼帆都没有的怪船给甩到了后面？ 骤然间一阵猛颤再次袭卷船身，位于前侧舷的一对辅帆也被打开了。辅帆被动用的情形极其稀少，看来为保住“辉帆领最快”的名誉，那位当船长的老伙计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翼帆展到最大！打开辅帆！妈的老子绝对不吃尾烟！” 船长的怒吼隐约穿透天花板传来。这时候原本热忱交谈的宾客们也察觉到事态似乎不同寻常，纷纷把视线转向那对被风鼓起的辅翼以及在前方疾近的新船。 “嚯嚯，居然逼得塞乌尔连辅帆都用上，那艘船相当不错嘛！” “这是要开始飙船的节奏么，要不要赌赌看谁会赢？” 兴奋起来的宾客们开始期待一场精彩的飙船比赛，新船试航时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余兴，然而今次却是其中的例外。 原因无它，只因两艘船的航速相差实在太远。 哪怕典礼船的翼帆全开，也全然无法拉近与西风号的距离。随着推进轴磨合的状况越来越佳，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西风号变成视界前方的小点，那超乎寻常的性能让辉帆领一众头头们看得口愣目呆。 “这、这次新船，好像蛮能干的嘛？” “能干？你用词敢再准确点吗？那速度至少超过了十二节不好！” “喂喂，这种风速下没有浮空艇能开到十二节吧？” 众人窃窃私语中，威尔金脸色苍白地退后数步，把着扶手稳定着情绪。 一万赌金变成煮熟的鸭子飞走，接下来将不得不到绿穗领上工，船匠威尔金的人生即将发生剧变——如果说这些都还只算是小事的话，那艘四不像的新船居然能跑这么快的事实，可以动摇了威尔金信念的基石。 那艘没装翼帆的船，特么究竟是怎么动起来的！？ 如果不搞清楚这点，威尔金觉得自己的船匠生涯恐怕会嗄然而止。威尔金望向那边舷梯，想着要不要直接冲上去冲清楚，但这时候旁边人群骤然间又爆发出一阵惊呼。威尔金猛然转头，随即见着一幕让他差点吓掉下巴的画面—— 只见那艘船毫不费力地抵达了终点的浮标处，随即却扭头向右。在尾端舵翼的控制下，西风号绕着浮标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轻快转弯，掉头朝着原来的方向再次航去。因为航向逆风缘故，西风号这时的速度明显比最初要慢上不少。 然而这一次，沙龙里那些还坐着的宾客却齐齐蹦了起来。 “逆风航行？那艘船居然能逆风航行！？” 伯爵也是被惊得蹦起来的一人。这位宫廷闻名的隐者侯，到西风号抛下典礼船时还维持着长者的从容，但到西风号在浮标转向驶回的时候，便彻底无法淡定了。跳下座位猛扑向那边的玻璃幕墙，若不是有栏杆护着，估计早已摔了下去。 并不能责怪伯爵的失礼。从伯爵千金到公爵千金，从帝国提督到尤泽会长，除了早已心知肚明的李察外，这艘典礼船上没被震撼到的人应该不存在。 浮空艇依靠浮囊飘浮，依靠翼帆推进，从其诞生那刻起这样的架构便从未更改过。翼帆借助风力驱动，这也决定着浮空艇不管怎样都只能顺应风向的事实。在此大前提下，小幅度的机动是可行的，然而逆向航向是绝对没可能的。 不同高度风的流向也截然不同。如果浮空艇想航向相反方向，必须先对往浮囊进行填充或释放，让浮空艇升降到风向适宜的高度才行。这套复杂程序几乎只有经验丰富的老练航海士才能完成，并且往往会花掉半天以上的时间—— 但此时此刻，西风号既没更改高度也没调整浮囊，就那样轻飘飘地转了过来。转了过来，还特么逆着风向回头驶来！？那幕匪夷所思的光景，有如投在众人精神回路中的核弹，那股悄然无息的冲击震碎了数以百计的世界观。 包括伯爵在内，众人脑海都是一片空白。 戴着眼镜的提督先反应了过来，召来旁边的侍从兵对他低声交待了数句。侍从兵以肃然脸色点点头，随即疾步朝着楼下沙龙跑去，但跑到舷楼处时却冷不防和一猛冲来的人影撞了个满怀。 73章 正主儿出来了 撞倒侍从兵的是船匠威尔金。 二楼贵宾区本不是他能踏足的场所，然而此刻威尔金却全然顾不上礼仪。所幸在场侍从兵还没忘记自身职责，在威尔金冲到观景席前急忙拦住了他。 “别乱来！退下！”两名侍从兵举起战戟架住威尔金，然而却被船匠的粗壮胳膊给推得不断后退。旁边侍从兵见状急急从后拽住威尔金的腿脚，数人合力才勉强制住癫狂状态的船匠。 “放开我！我要搞清楚……非得搞清楚不可！”被按到地上的威尔金，如蛮牛般的喷着粗气，铜铃般的两眼直瞪向观景席。“那艘船！那艘该死的混帐船究竟是怎么运作的！？” 威尔金的吼声震动着舱室，而此时楼下沙龙亦传来阵阵混乱的叫嚷声。 “混蛋！谁、谁让你们拉上布幕的！？” “不是你们邀请来参观的吗？那还保密个屁啊！让开！” 西风号表现出的性能遥遥超出了寻常浮空艇的极限，察觉事态非同寻常的提督杰德，紧急下令侍从兵们拉上底下沙龙玻璃墙的幕布，以阻隔西风号情报的进一步泄漏。此举自然遭到宾客们的激烈反对，不少人甚至想冲到甲板去看究竟，然而侍兵们却在门口排成人墙把他们堵了回去。 “这是提督命令！到返回本岛为止，任何人不得离开此间！” “混帐！杰德命令不到我头上！我有话要跟伯爵说！” “退回去！请退回去！” 底下传来的混乱推揉声让李察听得汗颜，然而身旁伯爵对此却充耳不闻。李察望向伯爵千金，谁知从艾瑟儿的小手上却传来捏碎骨头般的力量。就在李察不禁呲牙咧嘴时，背后突然响起表姐的惊呼声。 “那、那边的，要撞上了！？” 李察惊讶回头，只见着这一会儿功夫西风号已掉头折返回来。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其船头竟然直接指向停驻原地的作业船！？螺旋推进赋予西风号超乎寻常的速度，被瞄准的作业船吓得接连打出“紧急避让”的旗语，甚至吹响了凄厉的号角，然而双方距离却依旧在急速缩短。 “喂喂，是不是玩得太过火了？” 原本众人还以为西风号是打算进行某种性能展示，然而双方接近到三四百米时西风号却依旧没有回避动作。那样的距离已然超过了回避的界限，眼见着两船相撞的悲剧无可避免，伯爵和杰德惊得双双跳起来。 “情况不妙！要撞上了！？” “打出信号旗！准备救援！” 杰德急促命令着，然而接到指令的侍从兵却没有立即反应，而是半张着嘴惊愕看向玻璃幕墙。察觉有异的杰德回头望去，随即见着那边西风号急速拉升的身姿。 设置船首两舷的水平舵帆朝上倾转，施加舵帆的风压与船体重心构成莫大的倾转力矩。在螺旋轴的推动下，西风号以超过二十度的仰角急速爬升，隔着十多米的距离从作业船的浮囊顶端擦过。 作业船上的水手们抬头望着那装设着猛狞撞角的船底从头顶滑过，纷纷露出倒抽凉气的神情。而在远处的典礼船上，伯爵和杰德等的表情也没有比他们好上多少。可以说在场中人除了李察以外，都被西风号展现出的非凡机动性给惊得呆掉。 不仅可以逆风航行，甚至还能垂直机动！？ 浮空艇居然还能这样玩？ 不对，那货根本就不能称为浮空艇好不？ 幸好底下沙龙提前拉上幕布，从而避免引发来宾中更大的骚乱，然而目睹此光景的辉帆领高层却齐齐化为了僵硬的石像。艾瑟儿为西风号展现的非凡性能而欣喜，提督杰德则认真评估着在接舷战中遭遇这般恐怖对手的可能性，而伯爵却不知道想到什么而沉默了下来。 这时候，就像还嫌众人受到惊吓还不够多般，陡然间一声低吼震撼着空域。 那低吼声带着异样的威慑力，外侧的几艘护卫舰当即陷入慌乱。当李察好不容易从那晕眩中回过神来时，只看到远处天穹一巨大生物急速逼近的身影。 那生物有着火焰色的绯红鳞片和流线形的身体，宽大的双翼切割着风流，生着翼膜的粗尾控制着方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突破了护卫舰的拦截，并掠过典礼船的前方。擦身而过的瞬间，李察透过玻璃幕墙清楚看到那巨大生物的模样，并为之呆然。 “……龙？” 盖缇娅世界是有龙的。 既然有狮鹫有天马有云鲸，那有龙当然也并不奇怪。然而盖缇娅的“龙”绝非寻常意义上的魔物，而是被尊敬为“守护神”的伟岸存在。 作为土著信仰的图腾，浮岛诸领都有祭祀龙的神殿，不过真实的龙却极少出现人们的眼前。迄今为止能引起守护龙现身的事态，差不多都是足以震动帝室的大事。而那头闯进试航空域的守护龙，尽管只是围着西风号转了一圈后便飘然离去，但从它现身的那一刻起，事态的层级就已截然不同了—— 伯爵当即下达了戒严令，而家臣们亦极有效率地执行着。 在西风号返程前，空港便拉起了警戒线，所有船舶都被要求暂时停飞。 稍后西风号一降落空港便被隔离出来，随即一整团的驻防兵在其停泊码头外拉起防线，外加两架护卫舰日夜巡逻，禁止任何人从任何方向靠近窥观。 自小渡鸦以下的西风船组，被客客气气地送到绿穗别馆暂时休息，而别馆门外亦被安排了前后两支驻防兵，几乎整条巷道都被清空了出来。 船厂里所有曾参与西风号改造的船工船匠，以“技术研讨”为由，被悉数集中到伯爵府暂时待命。就连伯爵千金的工作室亦受到事务官的调察，任何有关西风号改造的图纸资料都被悉数搬走，甚至连垃圾桶里的草稿都没纳下。 得到伯爵鼎力支持，护卫官杰德以雷厉风行的铁腕推进以上措施，同时也在辉帆领引起相当的骚动。当然这些骚动并没有给辉帆领带来多少乱子，而与此同时，在别馆里静待事态偃旗息鼓的李察，亦迎来了意外的客人拜访。 74章 感受命运了吗 一杯飘散着雾气的红茶被摆在案头。李察注意到茶水的颜色比往常深了点，而香气也更加浓郁。李察好奇地望向旁边正打理着书架的秘书官。 “阿德蕾，换茶叶了？” “嗯。在集市上买到达吉领的上好茶叶，味道应该比原来的好得多。” 阿德蕾蛮开心地回答着。相比起物资贫瘠的绿穗领，辉帆领则凭借着发达贸易而聚集了帝国诸领的物资，从茶号到绢布都应有尽有。这段时间阿德蕾好不容易忙完了手头事务，便趁着空闲和小渡鸦前往辉帆领著名的自由集市大肆采购。 因两人看起来兴致勃勃的模样，李察也就顺便拜托她们帮忙买了好些土特产，准备回去派送给家臣们当礼物。当然身为领主的李察并不需要亲自跑腿，取而代之的是赋予阿德蕾她们调动水手组的权限。 此刻挥舞着鸡毛掸子的阿德蕾心情相当不错，而李察杯中的红茶也更加香醇。如果忽略掉那几名被使唤到卧床不起的水手，在伯爵府忙得鸡飞狗跳的这几日，众人可以说都度过了一段相当舒心的时光。 “嗯，等下会有客人来拜访，请准备招待的茶点。” “好的，少爷。” 阿德蕾低头回应着，声音虽然冷静如常，然而其鞋跟却在地板上叩出略欢畅的鸣响。不过这是只有长年累月相处的默契下才能察觉到的隐秘。李察耸耸肩膀，把目光挪回手里的南方周报上。 报纸上刊出了欢乐街上的那场骚乱，并大胆冠上了“是猛士还是肉脚？辉帆领上演滑稽群殴”的标题。仗着人多前来挑衅，却反而被少数西风水手揍得鬼哭狼嚎的连吉亚人形象，可以说被刻画得淋漓尽致。报道末尾还隐约提到自打绿穗领开拓新航线事，连吉亚人的敌意便逐渐升温的事实。 这样一来不管事实还是道义，绿穗领都占据到了冲突的制高点。而至于这篇把连吉亚人黑出翔的新闻出自何人之手，当然不用再刻意强调。 “啧啧，夏纳姆那家伙，做得相当不错嘛！” 李察啧啧赞叹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五千年文化熏陶令李察相当清楚口碑的重要，占据道义制高点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对绿穗领产生正面助益。就这点意义来说，夏纳姆绝对堪称夏尔菲家的宣传标兵，头号笔杆子。 李察的目光继续在报纸上游逛着。因最近数周他都留驻辉帆领的缘故，故而那则空贼袭击的预言新闻也就始终没机会出现——当然李察此刻也没太把那则预言放在心上，毕竟西风号在试航时表现出了足以碾压任何浮空艇的强悍性能。只要那群空贼没开发出活塞式战斗机，就无法对西风号造成实质威胁。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虽然一开始李察是为那则预知而想要改造西风号的，但到现在整件事态却已遥遥偏离了当初的目标。 这点从报纸上全然未提及那次试航的风波就可以看出来。不光是新船试航，报纸上甚至连守护龙出现的事态都一点没透露。李察无从猜测伯爵府到底对各方施加了多大的压力，但从参与者的集体沉默中确实可以感受到事态的非比寻常。 事实上，今次来拜访的客人也与此事有关。 来者是南方社的执行主编朱诺，也就是夏纳姆的顶头上司。对方透过夏纳姆的渠道递来正式的拜访函，说是想采访绿穗领主，而李察也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约定拜访时间是上午十时。听说那位女主编虽是平民出身，但却让贵族都畏惧不已，是相当厉害的女强人。甚至夏纳姆说起她时更是一脸被抽空了精气神的模样，倒让李察意外来了兴趣。 “初次见面……这样招呼似乎不太合适，公子阁下，您还记得我吗？” 比约定时间稍稍提前一点，李察在会客厅见到了褐发碧眼的客人。那身标致般的职业装束让李察认出了对方，正是此前在典礼船上和他打招呼的女子。 “很高兴又见到你，朱诺女士。”李察无奈地点头，此刻他大概也猜出了这位主编的来意，于是提前招呼着。“如果是新船情报的话，请原谅我不能再多说什么。这次试航算是意外，事实上那东西还远未达到能普及的程度。” “光是这句话，您就已经透露了太多情报。”朱诺嘴角牵出意味深长的弧线，修长的双腿在李察对面微微交叠。“不过请不必担心，伯爵府那边已打过了招呼，有关新船试航的事情将不会以任何形式被报导出来。” “既然如此，那你是来？”李察疑惑着。 “这个嘛，算是我的私人兴趣。”女主编以优雅动作端起茶杯，凑到唇边低嗅着那升腾香气，边朝李察投来趣味盎然的视线。“我想知道，引起龙姬现身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龙姬？不是龙吗？”李察愣了下。 “看来您好像并不清楚呢，自己究竟造出了何等事物，又引起了何等骚动。”朱诺放下茶杯，朝绿穗领主投来谴责的视线。“而且说到龙姬的话，那可是差不多所有领主都梦寐以求的伴侣呢？你居然也不知道？” “请原谅，绿穗领毕竟只是帝国边陲的小地方，情报来源相当闭塞。”李察汗颜着。不知何故他前生记忆对“龙”的名字只有隐约印象，既然朱诺说得如此确凿，那不妨趁机打听下。 “朱诺女士，方便的话，可否不吝赐教？” 被如此请求着的朱诺突然抬头盯着李察。或许是平身出身的缘故，她的容貌并不像艾瑟儿、葛蕾丝那般的精雕细琢，甚至比起阿德蕾来都略显平凡，但那双眼瞳却仿佛有着慑人心魄的力量。 李察被看得心里莫名发毛，低头想端起茶杯掩饰。 “听闻公子阁下的深刻见识，连贤才淑丽都为之心折。”这时候朱诺开口了，语气恳切。“能为您解惑是我的荣兴。” 盖缇娅是飘浮在云海之上的世界。借助虚空环流的充沛魔素，浮岛诸领得以在云海上稳定存续，进而繁衍生息。浮岛诸领间依靠着浮空艇交通联系，在物资与信息的高频率交融中，构筑起名为莱娅帝国的政治实体。 云海以上是繁荣昌盛的莱娅帝国，而云海以下则是被称为“混沌海”的魔境。据说混沌海的深渊中沉睡着漆黑的大蛇，从大蛇口中吐出的瘴气会侵染靠近深渊的生物，并把它们变成深渊的爪牙。 之所以是“据说”，是因为云海以下是魔素稀薄的空间，也是浮空艇航行的禁区。从来没有人下到混沌海去探个究竟，而唯一能让人们确认大蛇传说真实的，是那每隔七八十年便会席卷盖缇娅一次的“混沌兽潮”。 从深渊中涌出的混沌兽潮，由成千上万头来自深渊的巨兽汇聚成，进而演变为毁灭性的洪流席卷盖缇娅的云海。而彼时能阻挡这股洪流的，除了帝国中央的精锐舰队外，便只有栖息诸领的龙了。在此前数世纪的混沌兽潮中，龙都成为帝国阻挡兽潮的最坚固防线，也因此才被盖缇娅诸民视为“守护神”而加以崇拜着。 而之所以把龙称为“龙姬”，是因为那些龙并非与生俱来就是龙，而是觉醒为“龙”的女性。没有人知道觉醒的条件是什么，不过那些觉醒的女性确实拥有化身巨龙的能力，以及足以匹敌帝国分舰队的恐怖战力。 拥有悠久寿命与绝大力量的龙姬们，往往会选择某处浮岛栖息。对浮岛诸领来说，龙姬驻留便是领地安泰的绝对保障，故而但凡有点见识的领主们无不祈请龙姬降临自家领地。不过龙姬的数量相当稀少，有龙姬驻留的领地以比例来说大约还不到帝国全领的百分之一。 因龙姬们在觉醒前只是普通人，故而通常她们会隐匿身份在领邦中栖身，只有当栖息地面临着如混沌兽潮般的莫大威胁时才会现身守护。不过帝国数世纪的历史当中，偶尔也会出现过龙姬被某事某人吸引而现身的例子。 那些吸引龙姬乃至得到其垂青的人物，有的成为割据一方的霸者，有的成为开辟时代的贤者，但不管怎样都在历史洪流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真名。 “……也有龙姬是被命运的潮流导向那边的说法，正因为如此，帝国才对龙姬动向格外重视。”朱诺以这句话结束解说，随即意味深长地看向李察。“公子阁下，现在您理解您的立场了吗？” “霸者和贤者啊……”李察露出牙痛般的神情。虽然对朱诺提到的“命运的潮流”相当介意，然而却很难相信自己和那头闯进测试场的红龙能扯上什么关系。“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以绿穗领那乡下地方怎么发展也不可能称得了霸吧？另外我也没兴趣当贤者啊？” “我所说的，只是从历史记载而得出统计学的结论。你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确实有不少人相信这点，不然您以为伯爵阁下今次为何要如此慎重呢？”女主编端起那杯已然冷掉的红茶，润了润喉。 配合着朱诺的动作，李察也暂时把注意力转移到茶水上，心里稍稍喘了口气。不过龙姬也好混沌兽潮也好，骤然间听闻如此多的盖缇娅秘闻，让他着实有点难以消化的感觉。不过那混沌兽潮要七八十年一轮，而龙姬目前更是与他八竿子都扯不上关系。 “看来我有必要重修盖缇娅史这门课呢，真惭愧……总之非常感谢你的指点，朱诺女士。”李察朝朱诺低头道谢，心想着姑且先把女主编提供的情报记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 “不必客气，我家记者似乎受了公子阁下不少照顾，这点情报就算是报答。”朱诺点点头，仿佛看透李察心思般在嘴角拉出微微嘲讽的弧线。“不过阁下，您该不会以为我说的那些和您都扯不上关系吧？” “难道不是吗？” “请容我提醒您。”女主编的视线落到那份自己编辑的报纸上。“目前帝国南部已确认有龙姬驻留的领地屈指可数，而其中似乎就包括黑钢领。” “黑钢领？”李察愣了下。 “就是那个此前在群殴中败给您水手的丢人领邦，连吉亚家统治的浮岛。”朱诺以淡然语调在绿穗领主的精神里抛下震撼的炸弹。“顺便一提，那里的龙姬可是出了名的护短。” 75章 说是聘礼还早了点 盖缇娅世界有着被称为“龙姬”的守护者。龙姬拥有悠久的寿命和足以匹敌一支帝国分舰队的超卓战力，不光是帝国抵抗混沌兽潮的中流砥柱，同时亦是君临盖缇娅天穹顶端的究竟存在。 到这里为止都和李察扯不上什么关系，然而在为数稀少得到龙姬庇护的浮岛里面，连吉亚领即“黑钢领”正是其中之一。并且根据女主编的说法，那位龙姬还偏偏是以护短出名的主儿。 “就我个人建议，公子阁下还是尽快考虑修复与连吉亚家的关系比较好。”朱诺朝李察恳切建议着。“毕竟就算不考虑绿穗领和黑钢领的实力差距，盖缇娅历史上也从来没听说过有触怒龙姬还能平安无事的例子。” 女主编的建议绝对是真诚的。虽然比起辉帆领来尚有差距，但连吉亚家统治的黑钢领亦是帝国南方屈指可数的精强势力。无论政治、军事和经济，黑钢领与绿穗领相比都呈现出压倒性的优势，而此刻还加上有龙姬庇护的事实，让李察陡然间涌出掀棋盘重来的冲动。 绿穗领要发展就必须挣脱连吉亚人的枷锁，然而现在的情形却像好不容易做出一把木剑的少年，赫然发现对手居然是一整支的重铠骑兵团！这特么还要怎么玩！？ 难道真要向那蘑菇头的智障少爷低头道歉，然后任由连吉亚人在自家地盘上胡作非为不成？这念头光是想想就让李察止不住恶气翻涌，特么要是当领主当得这样憋屈，那还不如直接抹脖子算了！ 李察死死盯着茶杯，而朱诺则将杯中红茶一饮而尽。 “哦呵呵呵，看来公子阁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样子，那我就不打扰了。”成功让李察心情大坏的女主编，放下茶杯悠雅地起身告辞。“绿穗领和黑钢领，夏尔菲家对连吉亚家，贤者的萌芽与霸者的迟暮……呵呵，帝国南方最近会相当热闹呢。” 从女主编那摇曳离去的背影中很难看出什么善意或恶意，然而却似乎明显期待着事态朝着更有趣的方向发展。注目朱诺消失门外的身影，李察俄然间似乎明白了为何这位姑奶奶会压得一众男人都抬不起头来。 “可恶！现在可不是悠闲喝茶的时候！” 李察快步走出会客室，朝等候在外的秘书官下令着。 “阿德蕾，把梅尔海勒给我叫来！准备回去了！” 安排好梅尔海勒的任务，李察随即马不停蹄地前往伯爵府拜访。 今次在辉帆领受司登家诸多照顾，离去前打招呼是理所当然的礼仪。再说了，既然与连吉亚家的冲突不可避免，那确保强力盟友也是战略上的必须选择。 话虽如此，但当李察在领主室见到伯爵时，还是不禁被吓了一跳。 “呜哇？大叔你怎么了？” 原本圆胖脸上闪烁着红润肉光的爱德华伯爵，此刻却半死不活般的趴在办公桌上，两边脸颊也像放了数天的面包般失去了光泽。听到声音的伯爵艰难地抬起头来，发现来者是李察时，低声吐出格外怨念的叹息。 “……老弟啊，你到底做了什么鬼玩意儿……” “呃，不是新型浮空艇吗？”李察额前一滴冷汗。他确实听闻最近数日来伯爵府为压制事态做了许多事情，但没想到会把伯爵折腾到如此地步。 “你还敢管那玩意儿叫浮空艇！？我呸！”伯爵当即拍案而起，情绪激昂下连教养礼仪都抛到一旁。“逆风航行！垂直机动！还有那夸张到不行的航速！那玩意儿绝对不是浮空艇，也不是盖缇娅曾出现过的任何一艘船！” “要不，那改叫‘飞空艇’？”李察试探着提议道。 “飞空艇？这名字倒不错，但问题不在这里。”伯爵摆摆手，稍稍喘了口气，然而语调却转为严肃。“虽说今次我也彻底大意了，但你老实告诉我……在设计出那艘，呃，飞空艇以前，你有没有想过它会带来多大影响？” “呃，倒没想太多。”李察摇摇头，总不能说当初是冲着解决空贼预知才想做出来的吧？“只是脑海里有了这个念头，然后便怎么样都想着把它做出来而已。” “……倒像是格兰特人的风格。”伯爵嘴角抽搐着，倒也没有怀疑。 毕竟格兰特的机工学士素来以思路清奇、想到就做而闻名，这样的风格固然招来众多非议，但包括浮空艇在内的诸多发明却都从那些拍脑瓜的点子中诞生的。当然像李察这般陡然搞出如此惊世骇俗的先例，倒是屈指可数就是了。 看着眼前满脸茫然的绿穗领主，伯爵感到一股强烈的使命感。身为同校前辈兼诸侯长辈，他必须给给这位才华横溢却缺乏自我认知的后生，好好普及下一些有关帝国和人生的基本常识。 伯爵拿起招唤铃摇了摇，让进来的侍者倒上两杯葡萄酒提神，侍者应声而去。很快的，从酒窖取出的冰凉葡萄酒和着干奶酪切片、混合坚果搭配的小菜便被送到了领主室，其效率之高让李察为之钦佩。 “呼……”在李察的敬畏注目下，伯爵像白开水般的先咕咚咕咚饮下一大杯葡萄酒润喉，随即才长呼一声扯开话题。“唉老弟啊，我先考考你，你认为这个莱娅帝国赖以成立的基础是什么？” “赖以成立的基础？”这倒是相当深刻的话题。虽然李察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但眼前并不需要逞能的时候。“是六柱吗？” 李察提出的“六柱”是包括琉贝克家在内的六大古老家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确实是莱娅帝国最古老的创建者，然而那却并非伯爵问题的答案。果然，伯爵摆手露出相当不屑的样子。 “六柱？那样的东西不过是结在树上的果子而已。就算没了果子树木也照样会存在，可没有根与土壤那就不可能长出树木来。”帝国最古老的六大名门，在伯爵口里却成了“那样的东西”，那态度让李察暗暗咂舌。 “那么，根与土壤是？”李察虚心请教着。 “‘土壤’是散落浮岛的住民，而‘根’就是浮空艇，这是最关键的。”伯爵一言道断。“没有浮空艇的话，被虚空云海分割的浮岛只是坐困愁城的孤城。缺乏资源信息的交流，也无法演化出任何文明。正因为有了浮空艇作为云海之舟，散落各地的浮岛才能在彼此间实现横向联系。” “联系中实现碰撞与融合，交流中孕育出规则与文化，而在这基础之上才出现了名为‘莱娅帝国’的政治实体。浮空艇是抓住土壤、孕育文明的树根，而司登家也好六柱也好，都不过是从这棵帝国之树上结出的果子。” “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浮空艇穿棱在云海航线，它们所承载着的人员与物资，情报与思想，便是驱动帝国躯体的血液。帝国的根基建立在浮空艇之上，浮空艇的极限也就是帝国的极限，这也是司登家代代以来都专注于建造浮空艇的原因！” 说到兴处的伯爵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葡萄酒，仰头干掉，然后脸泛红光地看着年轻后生。“说到这里，老弟你听明白了吗？” “大概明白了。”李察钦佩地看着眼前其貌不扬的圆胖伯爵。并不光是因为酒量，司登家主讲述的帝国历史中所呈示的超乎格局的眼光，着实让穿越者敬仰不已。为表敬意，李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浮空艇是帝国的根基，可是你！你造出来了什么东西！？”伯爵激动地一挥手。“那叫飞空艇的玩意儿，飞起来根本不需要考虑风向，速度也快得要命，不论从哪方面都完全碾压了浮空艇！浮空艇根本无法和它相比！像这样的家什一旦普及开来，现有的交通航线、贸易规则乃至政治格局，都会被彻底颠覆！” “彻底颠覆！你知道吗？那已不帝国和领邦的概念，而是整个时代都将为之震动！”伯爵喘了喘气，再喝掉一杯葡萄酒压惊。“事实上，龙姬的出现我毫不意外。那玩意儿会给帝国旧秩序带来的冲击根本无从估量，所以这阵子我才拼了命地把这件事给压下来，就是想把那冲击控制在最小的程度。” “……感激不尽。”李察朝伯爵低头致谢着。虽然造出飞空艇对李察并不是难事，但穿越者的他还是低估了飞空艇诞生对盖缇娅的影响，要不是富有远见的伯爵及时出手压下事态，绿穗领今后恐怕将不得不面临被推向风口浪尖的命运。 既然如此，李察决定也对伯爵说出实话。 “不过，虽然今次试航确实成功了，说到普及恐怕还言之过早。”李察摊开双手。“那套驱动系统诞生有偶然因素，最关键的技术瓶颈我还没有能攻破。所以西风号目前只有一艘，想批量建造是不可能的。” “是这样啊……”伯爵闻言点点头，表情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遗憾。大概是最近承受惊吓太多的缘故，他没再细问李察那技术瓶颈是什么，转而确认着。“不过老弟你应该能搞定的吧？” “因为那并非单纯是机工学的范畴，所以我也不太确定要花多少时间。”李察据实相告着。“不过我愿以夏尔菲家名保证，假如第二艘西风号诞生的话，那其舰首一定会挂着司登家的纹章旗。” 纹章旗是船舶所属的势力标志，李察以夏尔菲家名保证会把第二艘飞空艇赠予司登家，这份承诺的价值可以说足以打消伯爵的一切顾虑。至于伯爵受到的惊吓，从其手中那满溢出来的葡萄酒就可以看出来。 “这个，就算是聘礼也太贵重了……不，等到真造出来的话……”伯爵低声嘀咕着李察听不懂的话语，神情仿佛在欢欣鼓舞和犹豫不舍间纠结着。片刻后再抬起头来时，看着李察的眼神又多了一股子说不出的亲切。 “老弟啊，我打算把飞空艇的事先知会给帝都，你觉得呢？”伯爵询问着。 “一切凭伯父作主。”李察大方地点点头，随即说出准备返回绿穗领的事。 “也对，毕竟你也是帝国诸侯呢，经营领地可不能松懈。要不明天出发？我好安排下仪式送送你。”伯爵欣然点头，拍了拍李察的肩膀。“另外出发前能再帮我一个小忙吗？” “什么？”李察惊诧着。 “呃，麻烦帮我跟艾瑟儿好好沟通下。”伯爵哭丧着脸说着。“前几天派人去她工作室搜集飞空艇的资料，可能态度强硬了点，她回家跟我发了好大脾气，现在都不搭理我了……唉唉，老弟你有空帮我劝劝她……” 坐拥帝国重镇，手下贤臣良将汇聚集，深得帝室信赖，并且在宫廷间也拥有相当威望的隐者侯，平生唯一搞不定的大概就只是家里的宝贝千金了。 李察强忍笑意着点点头，确认了世界上果然没有完美无缺的人。 虽然世界上没完美无缺的人，但却有一物降一物的说法。 受司登家主的重托，稍后李察乘着厢车来到伯爵千金的“蓝羽鸥”工作室。蓝羽鸥似乎是辉帆领特有的大型鸟类，不光是艾瑟儿，机工学士似乎都有用动物来命名自家工作家的传统。抬头看着门板上绘着那只傻不拉几的大鸟，李察也考虑着要不要给自家工作室取一个威风的名字。 艾瑟儿的工作室雇佣有十多名学徒跟助手，规模在机工学士中算是中等。走进工作室的李察，当即受到来自众人的敬畏注目—— 虽然伯爵府彻底封锁了飞空艇的情报而将其归纳为蓝羽鸥工作室的新船，但这些参与设计的当事人却格外清楚，究竟谁构造出了那艘惊世骇俗的船，又是谁把造船业沿用数世纪的理论框架给砸得粉碎！ 从学徒到助手，看着李察的目光就像看着造船之神。 倘若不是有伯爵派遣的事务官随行，李察很可能陷入被粉丝浪潮淹没的窘境。 稍迟一会儿，李察要制图室找到了艾瑟儿。不知为何，伯爵千金的眼圈有点发黑，让人联想到熬夜复习的考生。听到动静的艾瑟儿回头，见着踏进制图室的事务官，当即柳眉倒竖。 “埃奥斯！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呃啊！属下不敢！” 那名叫埃奥斯的年轻事务官，被伯爵千金怒斥的瞬间便缩头躲到李察背后。结果一脸懵逼的李察代替他挨下了伯爵千金抛出的黑水瓶，半身衣裳都为之变色。 76章 伯爵千金的心意 76章伯爵千金的心意 “……下次请尽量拣便宜的扔。”换上便装的李察，以惋惜眼神看着那件为拜访伯爵府而被特意换上的昂贵礼服。那对绿穗领的贫瘠荷包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非、非常抱歉！”艾瑟儿深深低头，同时亦向旁边事务官投去杀气腾腾的视线。事务官埃奥斯被瞪得脸色发白，前次他被伯爵派来搜索工作室时就已经得罪了大小姐，这次又意外牵连到夏尔菲公子，今后恐怕有得穿小鞋的时候。 看事务官投来惊惶的求助视线，李察摇摇头，出言打断艾瑟儿的瞪视。“说起来，艾瑟儿你在做什么呢？” “啊，我正在重新绘制设计图，老师。”艾瑟儿略得意地朝李察报告着。“虽然父亲把西风号的图纸资料都收缴了上去，但装在脑袋里的东西他却拿不走。还差几张就能凑齐，到时候我悄悄交给您……” 就像突然想起般的，伯爵千金朝旁边事务官投去蕴含着强烈恫吓意味的视线。“有胆子你再敢父亲报告看看？”诸如此类的无言警告戳得事务官冷汗直冒，不得不抬头仰望天花板以示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伯爵命令当然无法违背，但得罪艾瑟儿也同样没有好果子吃，当司登家臣还真是辛苦呢。李察摇头失笑着，目光落到那些被精心绘制的图纸上时，却禁不住心头一热。虽然那些图纸并非西风号的核心，但哪怕违逆父亲也要把图纸交李察的少女的纯真心意，却让李察格外感动。 这段时间以来李察和伯爵千金朝夕相处，传道授业，答题解惑，而艾瑟儿也确实把李察当成师者般的殷勤服侍着，竭尽所能地完成李察交托的事务。那诚恳态度让李察都不禁为之汗颜，而要说他对眼前的聪慧少女没任何好感，那绝对是骗人的。 “艾瑟儿，这个给你。”李察把随身带着的布包递给艾瑟儿。艾瑟儿惊讶接过布包，只见里面装着一本笔记册和好些旧稿纸。“那些稿纸是设计西风号时的原始草案，那本笔记里我把西风号的运作原理大概说明了下。你自己看看先有个概念，以后我会系统性地教你，不过暂时别透露给其他人。” “是……是的！”听到李察这样说，艾瑟儿连忙用力抱紧了笔记本。 “有什么问题尽量写信给我，能书面解答的我都给你解答。”李察继续说着，然而这次伯爵千金却并没露出高兴神情。在连眨数下眼睛后，仿佛理解到这番话的意义般，从那双漂亮眼睛里流出来格外哀伤的神情。 “老师，您……您要回去了吗？” “这个嘛，毕竟我也是帝国诸侯，有治理领地的义务在呢。”李察开玩笑地耸耸肩膀，看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少女，心里却也相当不是滋味。犹豫了下，李察伸手抚上了艾瑟儿的头。“别露出那样的表情，我还有好多要教你的东西。绿穗领和辉帆领很近的，要不等我把领地杂务处理告一段落，邀请你来参观我工作室如何？” “好的。”不知究竟是摸头杀的威力还是李察的话起了效果，伯爵千金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红晕，抬头望着李察，用力点了点头。 “一言为定！” …………………… 在艾瑟儿目送李察离开了工作室，虽然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但在那股怃然情绪影响下李察也没心思去琢磨。此时伯爵府正着手筹备着送行仪式，梅尔他们也为西风号出航作着准备，没意外的话明天他们就会离开辉帆领。 这趟旅行用了比预想更长的时间，也让李察不禁格外想念自家领地。不知道代理领务的老管家是不是又多了白发？还有那两只狮鹫崽子过得好不好？酿酒厂的运作顺利吗？莫顿有没有看好塔堡里的家什？ 李察出神地望着眼前鳞次栉比的街景，突然间一座横跨河道的石桥引起了他的注意。李察急忙叫停了厢车，下车沿石桥巡望四周，确认这里是自己曾来过的地方。 “你们先回去，我去前面走走。” 李察打发掉厢车和随从，随即沿着河道举步前行，在街角转进一巷道。巷道里有好些野猫，却在见着李察时纷纷掉头逃走。顺着野猫逃走的方向，李察看到那间被警戒线给围起来的小屋—— 没错，这里正是潘特老伯经营的旧书屋。 然而前次被卷进连吉亚少爷制造的骚乱，一场大乱斗后便留下满地狼藉、窗门破折的凄惨结果。虽然李察在那场骚乱中并未扮演任何积极角色，但也总觉得自己多少该负点责任才是。 “真是抱歉呢……” 李察拉开警戒线走身旧书屋。潘特老伯不知是否被气到的缘故，此刻书屋里见不到任何人影，倾倒的书架和散落的书藉，和着破碎的玻璃木块，形成凌乱不堪的画面。李察嘴角抽搐着，弯腰捡起一本脚边的书册，书名是《炼金入门》。 “哦？”带着几分惊讶，李察掸掉书册上的灰尘，将其放到柜台上。 继《炼金入门》之后，李察又把地上散落的书册陆续捡了起来，将其稍稍清理后放到案桌。潘特老伯是爱书之人，李察亦是爱书之人，既然如此，当然没有任由珍贵书本散落地面的道理。 李察一本本地专心捡拾散落书册的身姿，被藏身暗处的金瞳所注目。 那人收敛了自身气息，李察对此一无所觉。 捡拾好书本的李察，又尝试把那些倾倒的家具扶正。像桌椅之类的还没啥，然而那硬木打造的沉重书架却明显超过了李察的腕力。李察双手扣着书架一角用劲，然而胀红了脸也只能把书架抬起数厘米。 就在李察想着要不要出去找人帮忙时，手上骤然一空。 沉重的书架自己漂浮在空中，当然是不可能的。搬起书架的是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而她的背后还生有一对金褐色的翅膀。在李察瞪圆眼睛的注目下，那翼人女子把那书架放回原处，随即又转去扶起别的书架。 只见几十百斤重的书架在她的手里像是纸糊的，好几名壮汉要小半天才能搬完的活计，翼人女子眨眼间便将其归纳整齐。其力量之刚猛，让李察倒吸了口凉气。 搬完书架的翼人女子，略略看了李察一眼，随即便要掉头离去。 “等等！”李察连忙叫住了她。“你到底是谁？” 77章 动弹不得的浮空艇 被叫住的翼人女子停下脚步，偏头望向李察，神情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跟他搭话。就在李察忍不住问第二遍后，翼人女子就像挥去疑惑般的摇摇头，还是报上了最低限度的姓名。 “……我叫乌缇。” “乌缇吗？我是……”李察急忙自我介绍，但却被对方给截断。 “李察冯夏尔菲，我知道你。”叫乌缇的翼人女子深深望了李察一眼。“我们还会见面，一切都是罗丽莱的牵引。” 留下迷样的话语，乌缇在李察反应过来前踩着书架猛然跳起来，从天花板的大洞跃出屋外，随即便消失了踪影。 “罗丽莱的牵引……” 李察仰头看着天花板的大洞，为对方那非同寻常的弹跳力而咂舌不已，同时也暗暗记下了“乌缇”的名字——虽然不知道她说的“罗丽莱”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李察看着乌缇却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可以确信将来必然还有碰面的机会。 看着已收拾得差不多的旧书屋，李察耸耸肩膀走到柜台处。借用柜台抽屉里的纸笔，李察在柜台上留下一张便条以及价值二十里恩的银币。 走出门时，李察手上拿着那本《炼金入门》。 …………………… 虽然西风号抵达辉帆领时几乎默默无闻，但离开时却得到了伯爵家几乎最高规格的礼遇。光是“隐者侯”亲自相送就是几十年没有过的事情，除此以外艾瑟儿和葛蕾丝也都到空港码头与李察话别。 “记得有空回琉贝克家看看，李察。” 葛蕾丝朝李察用力叮嘱着。身为琉贝克公女的她，比李察稍迟点也得返回自家领地了，辉帆领会暂时冷清下来。不过社交界本来就是纵横交错的复杂蛛网，再加上诸侯们也相当热衷举办聚会，就算这里告别了，说不定过两天又会在别的场合碰头，所以倒也用不着何等感伤。 “请多保重，等处理好领务我会再来拜访的。” 李察朝着伯爵和艾瑟儿等挥手告别，随即转身登上西风号。 经辉帆领不惜成本的大幅改造，这艘飞空艇从内到外都焕然一新，其货舱里满载着司登家的赠礼和在集市采购的物资。船舷处赤着膀子的水手们吆喝着松开固定缆绳，而舰桥处小渡鸦则意气风发地掌握着那新配上的轮舵。 让李察惊喜的是，在走向贵宾舱时他遇到了络缌胡子的威尔金。这位船匠在此前试航打赌中输给了李察，而不得不照承诺的那般前往绿穗领工作。当然这件事得到了伯爵的首肯。不过登上西风号以来威尔金的全部注意都放在这艘与众不同的船上，因而根本没留意到从眼前经过的领主。 李察耸耸肩膀，心想只好等到绿穗领再做安排。 这时甲板上方传出一声低沉鸣响，西风号拔锚启航了。 …………………… 乘坐盖缇娅世界有史以来的第一艘飞空艇的虚荣，让西风号的众人都有些飘飘然，其中也包括发明者的李察。无论顺风或逆风，飞空艇那高出昔日两三倍的航速把沿途相遇的浮空艇远远抛到了后方，也让李察在半日内返回绿穗领成为了可能。 当初改造考虑到西风号用作领主座舰的机会较大，因特别在其内部舱室设置了贵宾舱，不过李察只在那间装饰豪华的贵宾舱待了半小时便跑出来。 虽然以西风号此刻焕然一新的舰装就算遇上空贼也没啥大不了的，但在确实抵达绿穗领前，那则预言还是让李察很难放下心来。李察信步来到舰桥，只见小渡鸦以当仁不让的姿态把着轮舵，一边盯着前方空域，一边还时不时听听旁边的传音铜管有没有声响。 浮云从西风号的两舷朝后掠去，没多久视界前方出现一座浮岛。 看到浮岛的梅尔立即转动舱轮，西风号随即掉转九十度朝东南方航去。这让李察感到有些诧疑，不禁朝首席航海士搭话着。 “呃，也许你没注意到，不过这艘船其实是可以开直线的。” “我当然知道笨蛋，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直的航线了。” 梅尔不耐烦地回答着。两点之间当然是直线最短，但小渡鸦这样做也有她的理由。旧式浮空艇的舷行必须顺着风道来走，对高度对线路都有格外严格的要求，风道若是拐弯的话那航线也必然跟着拐弯。盖缇娅既有的航线图几乎就没有过直的。 不过飞空艇并没有顺风逆风和高度的限制，这点固然给航行带来极大便利，但也令得原本适应风道的旧有航线变得无法使用。现在小渡鸦是以绿穗领到辉帆领间的浮岛地标为锚点，再配合罗盘来确认航向及位置。虽然并非李察所期望的直线，但也比原来弯来绕去的航线要近上许多。 “所以说，新航线开拓可是很谨慎的事情！不懂行的家伙走开走开！” 梅尔就像嫌弃般的朝年轻领主挥挥手，而一边水兵长则投来歉意的视线。 李察耸耸肩膀，苦笑着退出舰桥。在辉帆领时伯爵就曾预言飞空艇诞生会彻底颠覆盖缇娅云海的既有规则，而梅尔的话则让李察对此总算有了些实感。在自身领域里小渡鸦表现出令人刮目相看的职业素养，李察也就没啥不放心地交给她处理。 离开舰桥的李察走到甲板上，敞开式的甲板刮着相当猛烈的风，头顶浮囊亦被吹得噗噗作响。凛冽冷风会迅速带走身体的温度，这时候除了值勤水手外几乎没人愿意呆在舱外。李察拉了拉风衣的领口，想去确认下瞭望塔的岗位，走过去时却在舰首看到意外的人影。 “阿德蕾？你在这里干嘛？” “少爷。”黑发秘书官转过头，脸上神情似乎有些不寻常。“我在底下窗户看到些奇怪的东西，有点不放心所以上来确认。” “奇怪的东西？”李察疑惑着。 “那里有个小黑点，从轮廊来看应该是一艘浮空艇。”阿德蕾说着伸手指向右舷外的虚空。可惜李察并没有秘书官的敏锐视力，眯起眼睛望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不过阿德蕾的话也让他生出警惕。 “这块空域遇到别的船很少见吗？”莫非是空贼？ “并不少见。”阿德蕾摇摇头。“但从刚才起那艘船就一直没动过。” 没动过？阿德蕾的话让李察愣了一拍，反应过来后便疾步奔向舰桥。通常来说会让浮空艇动弹不得的有数种可能情形，但不知为何，李察心里却直觉到最坏的可能性。 “让梅尔立即转向！我们靠过去看看！” 78章 踢到铁板的空贼 在逆风中转向大概是只有西风号能做到的特技。在螺旋轴推进下，西风号很快靠近了那艘悬浮天穹动弹不得的浮空艇。 “哇噢……” 就如同李察所预料的那般，那艘浮空艇既非机械损坏也非帆翼故障，而是遭到惨不忍睹的破坏。 那是一艘贸易用的中型货船，体型比西风号还要大上一号。随着接近可以看到其侧舷上有数个触目惊心的破洞，舱内货物从中漏得七七八八。其两侧帆翼中一半以上被撕裂，只剩断折的骨架还凄惨挂在船体两侧。甚至连头顶浮囊也大幅瘪了下去，差不多只剩下一半体积。如果不是压舱货物大半都从侧舷破洞中漏掉，恐怕连维持飘浮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啧啧，好惨。” 李察、海勒以及威尔金等都跑到西风号侧舷观察。西风号绕着货船盘旋一周，从斜上方俯视过去，可以看到货船甲板上散布着诸多炮坑，而炮坑周围亦躺倒着横七竖八的人影，不过却都再无动弹的迹象。 “是遭到空贼洗劫的贸易船。” 前帝国水兵长以沉重口吻作出专业结论，李察也再无怀疑，随即下令西风号准备与货船接舷。 和旧式浮空艇的麻烦操纵不同，西风号利用水平舵调整高度，很容易便从侧面靠近了货船。随即水手们抛出绳钩，待固定好两船位置后又搭起简易舷桥，便踩着舷桥跳上了那艘货船。 不顾家臣劝阻，李察亦执意登上货船勘查。虽然踩着摇晃舷桥的感觉让年轻领主有些晕眩，不过到货船上时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更熏得他掩口欲吐。 “呜呕……” 盖缇娅的空战通战有炮击战和接舷战两种形式。也就是说，在中远距离上对阵双方会先用舰炮互轰，若是没能击沉的话则会在双方靠近后跳上甲板进行肉搏战。对于窥视着财宝和俘虏的空贼而言，多数时候会选择以接舷战来俘虏目标的浮空艇。 接舷战往往会造成众多伤亡，而此刻货船甲板上躺着至少二十具以上的尸体，那些残暴的空贼们居然没留一个活口！？ 审视着甲板的李察，只感到一股冰冷的愤怒和隐约的后怕。 假如不是用“窥命”提前预知遭遇空贼的机缘，那眼前这残暴命运极有可能在西风号上降临。当然西风号的厄运此刻已然扭转，但李察盯着前面尸横遍野的甲板，俄然间生出了“它是不是代替西风号当了祭品”的疑惑。 “……有点不对劲。” 低头检视着尸体的水兵长突然出声。在主君的疑惑注目下，海勒指着尸体右臂绑着的红布条解释着。“这是空贼常用的标志方式，以方便在混战中区隔敌我。从尸体数量来看，他们应该是遭遇了异常激烈的抵抗。” 海勒如此断言着。李察的目光随着水兵长的手指望向甲板，只见以右臂红布为区隔的话，甲板上至少有一半的尸骸恐怕都是空贼丢下的。超出预测的惊愕事实让李察当场愣住。 “……有意思。”海勒抚摸着独眼，以服役帝国舰队的经验推断着。“这艘货船没有武装，那些空贼应该是先用炮击威胁他们停船，然后在接舷登船时遭遇反击的……事实上更有可能是他们落进了陷阱，在得意洋洋登船的那刻遭到船上水手的伏击，死伤惨重。” “可是，并没看到空贼船的影子？”李察疑惑着。 “嗯，可能是察觉情况不妙后空贼便立即切断了缆索，慌慌张张地驶离战场，然后在远距离改用舰炮轰击货船……原来如此，货船侧舷的大洞便是这样来的。”凭着服役时讨伐空贼的经验，海勒对战局进行着确实的推演。“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冲着掠夺物资来的空贼怎么会想轰击货舱。看来是先在接舷战中损失众多同伙后忙不择路的乱来吧？那些无差别的炮击也让船上水手死伤惨重，结果便成了现在的光景。” “……两败俱伤吗？”李察听得倒吸口凉气。 原本拦路抢劫的空贼意外踢上了铁板，在遭受伏击重创后依仗着舰炮优势扳回一局，然而却也落得人财两空的结局。这场空战比李察想象得还要曲折，而对能把登船空贼逼到不得不弃船逃走的货船船组，李察也不禁肃然起敬。 “老爷，船上应该还有位高手。”海勒仔细检视着甲板上的空贼尸骸，眉毛徐徐挑了起来。“这家伙身上没别的伤痕，只有胸口要害一处致命伤。你看伤口也相当利落，打倒他的绝对是一击毙命的高手……唔，看来甲板上的空贼一半以上都是被他放倒的，可能就是这样空贼们才会阵脚大乱。” 海勒说着摇摇头，格外遗憾地看着甲板上不知躺倒何处的豪杰。“可惜像这样的高手也没法挡下舰炮乱轰，不然真可以好好切磋切磋下。” “……这场袭击应该没有过去太久。”李察蹲下身检视着甲板上尚未彻底凝固的血渍，朝随同登场的水手下达命令。“仔细船舱，看看有没有受伤了还活着的人。另外都带好武器，船上或许还有空贼余孽躲着。” 水手们领命而去，海勒为防万一也跟着过去，而剩下的李察把注意力移到头顶浮囊上。从被轰得千疮百孔却依旧能维持飘浮这点来看，这艘货船被造得相当结实。李察打算把那些勇猛可敬的水手带回浮岛厚葬，但对这艘无主货船本身的处置却感到犹豫不决。 不过好在能解答他疑惑的人，也很快过来了。 …………………… 身后传来吱呀声响，李察转头望向临时舷桥处。 只见船匠威尔金正以放低重心的半蹲姿态在那座颤颤巍巍的舷桥上移动。对这位有如领邦瑰宝般受到重重保护的船匠来说，大概也很少有机会目睹空贼袭击的现场吧？看在那执着探究心的份上，李察忍住没有笑出声，还在他下桥时伸手扶了一把。 “多、多谢。”威尔金虽然是个牛脾气的汉子，但该谢的时候也不会矫情。当然这跟他的苍白脸色和颤抖膝盖可没啥关系，也绝对不是恐高症的缘故。 79章 没落的帝国武门 “威尔金，你能修好这艘货船吗？”李察朝船匠确认着。看到威尔金瞬间瞪圆的牛眼睛时，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不是在这里，我是说假如把它拖回绿穗领的话。” “这船不过是点皮外伤，有什么修不好的？”威尔金冷哼一声，随即又疑惑地看着领主。“你说要把它拖回领地……怎么拖？” 无怪乎威尔金的怀疑。对纯粹靠风力推进的浮空艇来说，想拖拽失去动力的伤船不仅是困难的甚至也是危险的。倘若是大吨位的船去拖拽小吨位的船倒还勉强能做到，但极少有人愿意冒这样的风险，而反过来则是绝无可能了。故而那些被空贼洗劫又遭到遗弃的浮空艇，基本上都会在无人搭理的情下，因失去浮力而徐徐坠入云海。 当然，那仅仅是指浮空艇的情形。 李察朝西风号努了努嘴，示意他可以更大胆点。 “用那艘船？你确定？”威尔金愕然看着那边吨位甚至不到货船一半的西风号。 “速度肯定会降低不少，但只要处理好两船连接，拖回绿穗领应该没问题。”李察点头确信着，突然想起般的开玩笑问着。“对了，要不要打个赌？” 年轻领主的提议让络缌胡船匠仿佛咬到苦胆般的瞬间皱起眉来，随即带着“再不跟你玩儿”的怃然表情，低垂着头默默走开。 一时间觉得无趣的李察叹息着朝船头走去，然而没走几步就听见船舱里传出异样的吵闹。惊讶的李察连忙顺着舷梯下到船舱，在绕过被搅得满地狼藉的厨厅后，来到一处舱壁被轰出大洞的货舱。 货舱有些漏风，海勒及好几名水手都聚集在这里，见到李察过来连忙起身行礼。 “老爷，我们发现幸存者。” “幸存者？真的吗？” 李察绕过舱壁破洞小心靠过去，看到地上平躺着两人。 其中一人是身着粗糙布衣的白发老者，其彪悍脸庞依稀残留着年轻时征战沙场的猛者气息，而旁边那根砸穿甲板的沉重战锤应该是他的武器。不过此刻老者的后背衣裳已被鲜血浸透，气息亦微弱到极点。 李察皱皱眉，目光移到老者旁边。那里躺着的是一位年轻女子，肌肤白皙，容貌清秀，留到肩头的短发亦如刀削般整齐。女子腰间挂着剑鞘，衣着装扮也是方便活动的风格。另外李察注意到她身上虽有不少血迹，但却没有一处伤口。 “发现他们时，老头正把女的护在背后……”海勒报告了当时情形。“应该是舱壁被舰炮轰破时，老头用身体当盾牌承下冲击，那女的只是被爆炸震昏过去，应该问题不大。但老头恐怕就不行了。” “先尽力抢救。”李察下达着指示。 杀得那伙空贼狼狈溃逃的，该不会就是这两人吧？低头看着重伤的老者与昏厥的女剑士，李察心中俄然涌出这样的预感。为寻求更多证据李察以目光扫视着周围舱室，突然咦了一声，走过去抽起那把被掩埋在杂物堆里的剑柄。 “哦嚯？” 连着剑柄被抽出来的，是一把带着新月般弧度的雪亮长剑。长剑剑身有着精心锻造的水样波纹，其锋刃处寒光闪烁，在剑柄位置还镶嵌一枚双剑交击图案的白银纹章。很显然，这是一把相当有来头的剑。 “双剑纹章？难道是瓦林兹家！？”旁边的帝国水兵长惊呼出来。 “瓦林兹家？”李察疑惑望去。 “回老爷，瓦林兹家是帝国屈指可数的剑击名门，其家主以前代代担任着皇帝近卫官。许多诸侯子弟、帝国将尉都曾在瓦林兹领修学战技，可以说是帝国内仅次于费吉利家的荣耀武门！”水兵长的语气罕有地激动起来，但很快地又低落了下去。 “不过前次混沌兽潮时瓦林兹领被攻破，在那以后……好像就没落了。” …………………… 络缌胡的船匠终究还是没跟李察打赌。为避免那艘满身满身疮痍的货船在拖拽途中有变故，威尔金对破损浮囊进行了应急修补，另外那对已派不上用场的翼帆也被拆了下来。失去动力的货船被用缆索固定在西风号的斜后方，然后就这样被拖曳着朝绿穗领航去。 为慎重起见，李察在改造西风号时留了相当大的功率余量，而货船的物资也都散落得七七八八。两项因素叠加令得西风号拖拽比自身更大吨位的货船变成可能，当小渡鸦挺起胸膛说出“没什么是西风号做不到”的宣言时，络缌胡船匠那满脸便秘般的表情真是相当有观赏性。 不过再怎么说，拖拽货船也大大减缓了西风号的航速。照预定原本下午即可抵达绿穗领的航程，结果硬是拖到次日午后才挨到。当然这样的速度也不算慢，但却让早已望眼欲穿的老管家白白担忧了一晚，头上灰发又白了几根。 焕然一新的西风号，首先让留守的家臣们看得赞叹不已。 那艘受损待修的货船则被暂时停在以前为西风号搭建的简易船坞内。 那些与空贼战斗牺牲的英勇水手，按盖缇娅的习俗被厚葬在南镇边的集体墓地处，从而避免沦为“云海游荡的孤魂”。从辉帆领运回来的众多物资，几乎填满了空港的仓库，而主君归来的消息也经由搬运工们一传十、十传百地在本岛扩散开去。 把杂务交给秘书官，李察抢在领民们聚过来前先搭乘厢车回到领主府。和他同行的除了船匠威尔金以外，还有两位疑似瓦林兹家的幸存者——遭遇船炮轰击的女剑士至今未苏醒，而舍身相护的老者更是重伤濒死的状态。李察吩咐侍女们给他俩最好的照顾，而剩下的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虽然另外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但不知道是否回到熟悉家园而骤然放松的缘故，李察很快被难以抗拒的困倦所俘虏。在跟老管家稍稍谈了几句后，李察便再撑不住上下眼皮的重量，被侍女长给搀扶着回去了卧房休憩。 玛丽娅替年轻主君拉上羽绒的被毯，这觉李察睡得格外安稳。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次日艳阳高照的时刻。 80章 小狮鹫的成长 李察在辉帆领呆了一月有余。虽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放在哺乳期的幼崽身上却足以发生从麻雀到凤凰的改变。领主府里那两头小狮鹫，在侍女长的精心照顾下每日好吃好睡，体重比起李察出发时至少翻了两倍，眼睛睁开了，块头也从加菲猫体格变成了中华田园犬的大小。 睁开眼睛的小狮鹫，也再不满足睡得昏天黑地的颓废日子，开始在领主府里乱窜了，时不时便制造出小规模的麻烦。为此头痛的老管家于是专门叫人在领主室附近收拾出一处供它们活动的空旷走廊，并且摆上了结实橡木制成的桌椅。 走廊那里采光良好，小狮鹫已养成了每天早上趴在木椅上晒日光浴的习惯。温暖的阳光落在小狮鹫们尚未长成的翅膀上，舒服得打盹的小狮鹫突然被人抱了起来。 虽然小但毕竟是云海顶尖的猛禽后裔，被打扰睡眠的小狮鹫发出恼怒鸣叫，伸出尖喙想去啄那人。不过听到头顶传来的熟悉声调，霎时间偃旗息鼓下来。 “看来你们过得相当不错嘛，肥嘟嘟的，是朱莉还是查理？” 两头小狮鹫一雄一雌，哥哥叫查理，妹妹叫朱莉。此刻被抱起的是查理，不过现在它对自这名字明显还没有太大的概念。 那人坐到木椅上，伸手顺着小狮鹫的羽毛。那舒服感觉让查理隐约想起刚从狮鹫蛋里爬出来、被阿娘梳理羽毛的时候。虽然那人和阿娘似乎有些不一样，但查理却清晰记得就是这个声音和这个气味的人，把它从那又冷又饿的黑暗中抱起来，带到了温暖又明亮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救赎是什么，但那感觉查理一辈子都忘不了。 查理发出舒服的叫唤，正想着蜷起身子在那人腿上好好睡一觉时，却猛然听到旁边有动静。查理睁开眼睛，见着趴在远处晒太阳的妹妹朱莉，竟不知何时也靠了过来。正用头摩蹭着那人，并搭起爪子想爬到腿上。 岂有此理！查理怒了，用头顶着妹妹脑袋不让她攀上来，并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警告。比起争强好胜的哥哥来，朱莉虽是文静的姑娘，但见状也不禁伏低身子摆出应战的架势。随即两头小狮鹫为争夺李察大腿位置展开了一场持续数分的激战，而最后以不耐烦的李察一巴掌把哥哥拍下地而结束。 落地的查理在地上滚了几圈，懵了数秒，随即便和妹妹嬉闹着跑开。 旁边老管家看着两小狮鹫嬉闹的身影，带着满脸感慨的神情走过来。 “大概也只有少爷才能这样整他们，换成别人的话早就被啄得抱头鼠窜了……啧啧，这两小崽子还真会认人呢，有灵性。” “辛苦你照顾他们了。”李察朝老管家笑了笑。“趁小的时候让他们先熟悉和人相处的氛围，将来不容易出乱子，等再大点就在外面给他们单独搭个鸟棚。” “少爷深谋远虑，非我等凡夫所及。”肖恩恭敬低头，随即却又犹豫着问起。“说起来，少爷您今次在辉帆领待了比预期还要久，是碰上什么麻烦了吗？” “麻烦是有的，但收获也相当多……对了，你先看看这个。”李察说着递给肖恩一张的羊皮纸卷。老管家微微疑惑地展开羊皮纸卷，只见羊皮纸上戳着司登家的纹章印，而其中内容则让老管家为之愕然。 “免、免税特许书！？” 这份特许书上规定，今后绿穗领往辉帆领贩售的商品皆可免除关税。而特许书上除了印有司登家纹以外，右下角还有伯爵的亲笔签名，更增添了其公信力。然而就算亲眼目睹特许书的存在，肖恩也很难相信绿穗领居然能和辉帆领缔结这样般近乎对等的“盟约”。 没错，是盟约。 对贸易频繁的浮岛诸领来说，贸易关税是堪称领地支柱的重要收入，而关税额度则在某种程度上呈示着领邦间的交情。对敌意对立的领邦征收高额关税是相当常见的做法，而友好领邦间则会把关税控制到彼此都能接受的程度。不过像这样“完全免除关税”的先例，在莱娅帝国的漫长历史上也是屈指可数。 那意味着彼此贸易完全不设防线，两家领地的交流将不会有任何妨碍。这样的情形就连有姻亲关系的领邦间都很难出现，再说绿穗领和辉帆领，一者是乡下地块，一者是帝国重镇，双方实力根本不对等。那位隐者侯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居然给绿穗领如此大的优惠？！ 老管家瞪着自家少爷，怀疑他是不是司登伯爵失散多年的儿子。 “这个嘛，我和伯爵其实蛮谈得来的。”李察耸耸肩膀。 其实当初看到羊皮卷是免税文书时李察也吓了一大跳，伯爵的馈赠应该说已超出了单纯的领邦利益，可以期待夏尔菲家与司登家建立起家族层面的友谊了。对还是社交新人的夏尔菲家来说，这绝对是一大利好。 而往近了说，今后绿穗领就就可以安心把商品出口到辉帆领赚大钱了！ “没错！辉帆领可是向来以富裕闻名！咱们得加油了！”老管家热烈响应着。 “说得好！要不要先喝点小酒预祝下？”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李察以愉悦心情弹指叫过侍女，让她去准备葡萄酒和佐酒小菜端到走廊来。因此前李察并无这样的习惯，微微诧异的侍女当即领命而去。在厨务组把酒菜准备好以前，走廊那头先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乔恩，莫顿。”李察叫着两侍从武官的名字。“你们今天没事吗？” “听说老爷回来了，我们先凑过来看看。”莫顿搔头嘿笑着。 “来得正好，有东西给你们。”李察弹着指说道。“辉帆领那边的武器品质比我们这边好太多了，我请伯爵帮忙准备好些带回来，等下记得去仓库领出配发给兄弟们。骑兵优先。” “真的？哇啊啊，太感谢老爷了！”骑兵头头的乔恩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这时候仿佛被走廊处的热闹阵势所吸引，四方脸的执行官也抱着图纸从领主室方角走来。见着在走廊喧哗的是李察时，连忙小跑步地过来请安。 “拜、拜见老爷。” “奥森，听肖恩说这段时间你对南镇做了不少改建，辛苦了。”李察笑着拍了拍执行官的肩膀。“下次西风号去辉帆领贸易时，你也跟着去休个假吧？顺便也可以见识见识那边的街道规划，将来绿穗领建设可有你出力的地方。” “好、好的！老爷！”奥森用力挺起胸膛，满脸红光地回应着。对这位土工匠出身的方脸汉子来说，再没有比建筑成果得到领主肯定更高兴的事情。听闻绿穗领将来还有大动作时，已按捺不住想冲去辉帆领参观的冲动了。 “那边的胖子，别躲了，滚过来。” 勉励完执行官，眼尖的李察瞥到在走廊角落探头张望的身影。虽然那人把头缩到布缦后，然而那突出的圆肚腩却暴露了其身份。李察笑骂着叫住他了。 81章 明主与家臣 “尊贵睿智、与日月同辉的老爷哦，卑微的我匍匐在您的……” “少废话，就你丫那身段也拜不下去。”李察瞅着百货屋主那越来越圆滚的身材，忍不住把他和伯爵比较了下。“百货屋最近经营如何？商品充足吗？” “充足，那是相当的充足！”哈万猛烈点着头，前身为杂货铺主的他对绿穗领物资供给的变化了解最为深刻。“以前跟连吉亚人做生意时，咱货架上都从来没存货的，盐巴胡椒什么的都不敢敞开卖。现在西风号从辉帆领带回的物资便宜量又足，从货架到仓库都满满当当的，下次我想试着贩卖些别的商品。” “很好，咱们绿穗领的民生物资就交给你调度了，出现短缺就唯你是问。”李察点点头。和辉帆领结盟虽然解决了领地物资短缺的问题，然而想要从根本上提升领民的购卖力，果然还是创出口创汇才行。 想到出口创汇，李察不禁联想到绿穗领目前唯一拿得出手的特产，顿时抬头朝周围望去。“说起来，你那兄弟呢？别告诉我他又被家里婆娘给打瘸了。” 李察的话在家臣们中引起哄堂大笑，哈万连忙说出没有没有，随即低头小跑着离开，没多久便拽着瘸子艾瓦来到走廊。看来这位首席酝酒师也早已在楼下候着，只是平民出身的他比哈万更伏不住场面，这时候见着李察也抖得相当厉害。 “卑、卑职见、见过老爷。” “听说你都搬到酝酒厂住了？真是勤恳呢。虽然有人说你是在躲家里婆娘，不过我挺你。”李察温言勉励着家臣。“多亏连吉亚人替咱们打开市场，这次运过去的金利酒销售得相当不错。酿酒厂早点走上正轨，到时候你就是咱们绿穗领出口创汇的大功臣，在家里家外都能抬头挺胸了。” “我，我一定努力！老爷！”李察描绘出的光景让酿酒师激动不已。 “等下从阿德蕾那里领些土产回去陪陪婆娘，也别整天窝在酿酒厂。”李察朝酿酒师摆了摆手。“别听外面那些家伙瞎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降伏得了罗希亚龙骑兵的。而且你还让她嫁了过来，这岂止是厉害，根本是替咱们绿穗领大大争了光，绝对的纯爷们儿。” “纯、纯爷们儿？” 来自领主的夸赞让艾瓦愣住。人前人后说他怕老婆、没骨气的人不少，然而被夸成是“纯爷们儿”却还是头一遭，而且夸他的不是别人还是堂堂领主！？反应过来的艾瓦顿时激动得眼睛汪汪，而周围男性家臣们闻言却纷纷露出古怪脸色。 话说纯爷们可以这样定义吗？虽然听起似乎也蛮有道理的，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是那么回事。人家好歹也是首席酿酒师，还娶了罗希亚领的媳妇，这怎么看都是人生赢家的配置呢。男人们私底下交换着视线，暗暗点着头，有几人看向瘸子艾瓦的眼神都截然不同了。 “说起来，乔恩莫顿，你们几个都还没结婚吧？”李察想起般的望向两名侍从武官，而被扫过的帝国老兵则不约而同地羞愧低头。 不光是乔恩莫顿，因前代领主的善政缘故，绿穗领收容了好些无处可去的退役老兵。除此以外因本领开发度较低，领民中男丁过剩的情形也相当严重，也是领主李察迟早都要解决的问题，此刻刚好有了契机。 相比气候温暖的绿穗领，罗希亚领是位于高天原的冰雪之地。据说那里男人偏少，而女人则个个都有着肩扛原木、吊打棕熊的彪悍，因而以“龙骑兵”的名号而广受帝国男士的敬畏。瘸子艾瓦敢娶罗希亚媳妇，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有纯爷们的气概。 “今后绿穗领建设会需要大量的人手，派得上用场的劳动力越多越好。艾瓦，叫你老婆帮忙介绍些罗希亚姑娘们到绿穗领来打帮忙，我替她们付路费和工钱。”李察朝首席酿酒师嘱咐着。“另外如果看上我绿穗领的儿郎愿意留下来，那聘礼到新房都由领主府准备，家规你们自己订……嗯，就这样转告你老婆。” “我、我会跟她说的。” 艾瓦连连点头，而李察宣布的福利亦让几名帝国老兵禁不住喜上眉梢。就在男人们欢欣鼓舞、雀跃兴奋的时刻，背后陡然传出小渡鸦的惊呼。 “呜哇！？什、什么时候聚了这么多人？” 好不容易处理好西风号的船务，想溜过来找小狮鹫玩的梅尔，却在爬上楼时猛然看到一大群人乌压压地聚在走廊，顿时被吓了大跳。然而没等她来得及脚底抹油，眼尖的李察已瞥到了首席航海士的背景，笑眯眯地朝她招了招手。 在莱娅帝国的悠久历史中，贵族诸侯们上演了无数场相爱相杀、恩怨爱合的剧幕，也造就家族门阀间那有如蜘蛛网般错综复杂的社交关系。然而不论绿穗领还是辉帆领，诸侯领邦内的政治生态其实都相当单纯。 领主、家臣和领民，自上而下，在领邦内形成了金字塔般的稳定构造。 领主和其亲眷自然处在金字塔的顶端，效忠领主的家臣则紧紧围绕在周围。领主的意识透过家臣的神经传达到领邦全体，而领民们则担任着类似基层细胞的角色。莱娅帝国立法禁止领邦以任何形式限制领民的人身自由，虽然实际情形稍有不同，但至少从理论上来说，领民们可以随自己喜好迁徙任意愿意接受他们的领邦。 然而家臣就不同了。 家臣通常是由领主宣誓忠诚并接受领主庇护的领民提拔而成。向主君誓言忠诚的家臣，是断然不允许随便改变侍奉家族的。若是这样做的话，势必将承受身败名裂的结果，情节严重时甚至会招来纹章院的调查。 就这点意义来说，船匠威尔金的处境相当不妙。他明明是司登家的家臣，却因打赌输掉而面临不得不前往绿穗领上工的窘境——像这样的事情若发生在别的领邦，威尔金势必面临来领主的追责，但好在伯爵是明理之人，对李察也相当欣赏。因此最终威尔金以劳务派遣的名义和夏尔菲家签下为期五年的契约，契约中规定威尔金为绿穗领效力五年后，便可选择留在绿穗领或返回辉帆领。 只有五年的话，怎么都能忍过去。 这样想着的威尔金，也就勉强接受了必须得暂时服侍夏尔菲家的现实，接受现实后威尔金随即开始考虑要怎么确保自己在绿穗领的立足地。毕竟和历史悠久、传承深厚的名门司登家不同，夏尔菲家怎么看都透露出一股泥腿子的气息。 听说像这类根基浅薄的小家族为突显自家气势，有时候会拍脑袋般的订出些稀奇古怪的规矩，好比用餐前一定要先齐声赞颂先祖威名、又或者三五不时召集家臣们练武比剑什么的。 一想到堂堂司登家的重臣居然非得和乡巴佬们一起玩这类家家酒的把戏，威尔金便有一种说不出的郁悴，为此一整都没有睡好觉。这天早上威尔金挂着黑眼圈走出房间，朝路过侍女问到领主室在二楼，随即便踩着楼梯朝楼上攀去。 虽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一定要展现出不辱司登家的威仪气度来！让那些泥腿子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诸侯家风！威尔金挺起胸膛这样告诉着自己。 “没可能和平相处的，要问为什么的话……” “确实可以期待金利酒的收益，但光靠这个并不能撑起……” 沿着走廊前行的威尔金，听到前方传出异样的嘈杂音响。那阵势听得威尔金直皱眉头。明明该是威严肃穆的领主府，却搞得跟集市般的乌烟瘴气，果然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威尔金冷哼着，踏进了那块走廊。 “就像老爷说的，百货屋只能解决物资短缺问题，但没法增加领地财富。绿穗领想要富裕起来必须得扩大出口创汇，我觉得利用这里气候耕种新作物是个好点子。” “确实，不过具体而言要种哪类作物得先进行市场调察。另外获得种苗的渠道也非得想办法确保才行……” “今后绿穗领与外界通商会变得频繁，空贼出现的对策要纳入考量。” “西风号不适合干这个，要么聘请佣兵团？不过雇佣渡鸦的话会比较省钱。” 什么情况？威尔金在走廊前愣住了。 这处仅仅摆设着桌椅的简朴空间，不知为何聚集着数十位夏尔菲家臣。家臣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有的手边摆着茶点，有的桌旁放着酒杯。那围炉夜话的氛围很像是贵族茶会，然而气氛却更加敞亮奔放，而他们讨论的话题也都是极富条理和建设性。 等等，不是说好一群乡巴佬的吗？威尔金愕然着。眼前家臣们热烈讨论的氛围和威尔金想象的乡下集市截然不同，那种喧哗中蕴含着秩序与力量的感觉，甚至让威尔金想到伯爵与造船师们讨论新船设计的情形。 不过相比起来夏尔菲家臣们明显更加热忱，而其讨论话题的深度与广度也都遥遥超出了船匠的想象，让威尔金惊骇不已。怎么会这样？夏尔菲家不是没啥历史的乡下诸侯吗？那是如何形成这股风潮的？ 威尔金抬头巡望，随即见到了，那如众星拱月般被众人环绕的年轻领主。 只见那人坐在阳光垂落的橡木凳上，左手端着盛满葡萄酒的玻璃杯，他的脚边匍匐着两头狮鹫幼崽，而脸上则带着似笑非笑的悠然神情，并微微侧头摆出倾听的姿态。尽管他并没参与任何话题，然而那存在感却满溢而出，笼罩着整个空间。 威尔金甚至生出，要是没有那人的话，眼前一切都将不复存在的感觉。 难道说？威尔金打了个寒颤，猛然想起那天试航时赤龙姬现身空贼的事情。传闻中获得龙姬青睐的男子，皆有成为霸者或贤者的潜质。由此逆推回去的话，此刻呈现在眼前的神妙光景，莫不就是史书中时常描述圣王明君治政时的场面？ 这想法让威尔金微微颤抖着。 年轻的明主与忠诚有能的家臣，汇集此二者的夏尔菲家，今后势必成为帝国南方急速抬头的新兴势力吧？也难怪伯爵会如此青睐有加。突然间威尔金理解了伯爵的想法，同时也理解了眼前那人的价值。 这时候仿佛察觉到他想法般的，李察微微抬头朝这边瞥来。和那深邃目光对上的时候，威尔金感到自己小腿没来由地颤抖着。 82章 夏尔菲家的议事传统 “介绍下，这位威尔金格林斯，是辉帆领排名前五的船匠名人。今次受司登伯爵的派遣，前来协助绿穗领的航海事业，大家要多多向他请教。”李察朝家臣们介绍着络缌胡的壮汉。 辉帆领以造船业闻名帝国，当听闻李察居然把人家的顶尖匠师都拉拢过来时，以老管家为代表的家臣们不约而同露出惊诧神情，随即便纷纷以热烈鼓掌欢迎着威尔金的加盟。然而被欢迎的船匠却不知何故有些不在状态，茫然愣在原地，直到李察提醒才想起般低头回礼，并说请大家多多指教。 那谦逊态度和辉帆领时截然不同，让李察为之诧疑。 李察猜测这位辉帆领船匠是不是到陌生环境有些怯场，威尔金脸上的黑眼圈让李察确信了猜测，随即改以船匠较熟悉的话题带起气氛。 “怎么样？那艘货船能修复吗？” “修复是能修复，但需要场地和人手。”威尔金搔着后脑勺。那艘被空贼摧坏的货船此刻正停泊在空港的临时船坞内，不过那船坞原本只是以前为西风号维护而仓促搭设的，论规模论素质都远无法和正规的造船厂相媲美。 “那么由你指挥，奥森协助建造，在空港那块先建起一座小型修造厂出来。”李察如此说着，这也是他考虑许久后的结论。 虽然绿穗领迟早会走上高端制造业的路子，但从一开始就建立辉帆领那般的造船厂是不现实的，不论设施和人员都严重缺乏。因而从较简单的修船开始着手，一点点储备经验技术，再徐徐升级到造船厂是比较可行的路子。 事实上，在李察的规划中绿穗领甚至都不需要具备完全的造船能力。只要能像今次辉帆领改造西风号那般，能对既有型号的飞空艇实施改造作业的话，光是独占电磁推进技术的事实就足让绿穗领牢牢制霸莱娅帝国的天穹。 当然，那得是李察攻克某项技术瓶颈后才能做到的事情。 “说起来，或者你可以先去巨杉岭那边转转？那里出产的巨杉木是很好的建筑材料，我想知道它们在造船上有多少价值。”李察俄然想起般的朝威尔金提议着。 “什么？你们这里居然有巨杉！？”司登船匠闻言瞪圆眼睛，职业本能地激动起来。“巨杉木既紧实又牢固，可是制造龙骨和舷甲的最好材料！居、居然问有多少价值？你、你知道辉帆领每年会花多少钱在进口木材上吗？” “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呢。”李察心情不错地耸耸肩膀。威尔金的话让他有了把握，确认“巨杉原木”会成为继“金利酒”之后的绿穗领又一出口赚汇的特产。原本绿穗领就蕴藏着格外丰富的自然资源，而他要做的便是一步步将其发掘出来。 “乔恩，你护送威尔金去巨杉岭考察，一定要保证安全。”李察朝旁边的侍从武官望过去。“另外顺便勘察下那里的地形。可能的话先设立个临时据点，以后那里很可能会扩建成伐木厂。” “遵命！”乔恩啪地一声立正敬礼。 “很好很好。”李察欣然从椅子起身，被那身影所牵动，原本喧嚣的走廊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年轻领主的目光扫过周围一众家臣，漫不经心般的摆了摆手。 “差不多都明白了吧？那就散了吧，该做啥做啥去。” …………………… 包括客座船匠在内，得到明确指示的夏尔菲家臣们纷纷起身离去。他们来的时候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茫然，然而离去时却无不欢欣鼓舞，浑身上下充满干劲。当然，身处其中的众人并未明确察觉到自身的状态变化，然而这幕光景却落到旁农老管家的眼里，让他惊讶到合不拢嘴。 肖恩是领主亲口册封的“首席家臣”，而最近以来随着夏尔菲家人材的数量急剧增加，老管家的职责已逐渐从“实务管理”朝“人事管理”过渡。这也让他能比以往更敏锐地把握住家臣们的情绪变化。 虽然老管家给自己的职务定位是“协助主君管理好家臣班子”，然而以家臣们为镜子的结果，反而让老管家窥观到年轻领主那堪称稀世难得的统治力。像这般仅仅小半日的短暂闲聊，甚至都不算正式集会，不仅疏理好了绿穗领的一系列领务，也让家臣们的士气提升到了顶点。 根本不存在需要疏导或鼓励的人物，家臣们发自内心地仰慕着年轻主君，也坚信着他所描绘出的美好未来。那股汇聚而来的热忱信仰，让旁观的老管家都难以自禁地冒出鸡皮疙瘩—— 假若以王者资质来描绘的话，那是遥遥超出其父亲罗察德男爵的水准，大概只有史书中的明君圣王可以类比。对，就好比莱娅帝国的六柱始祖那般。 少爷是在辉帆领遇到什么了吗？ 早先李察在绿穗领施政时已有类似迹象，不过从辉帆领回来后，那感觉却更加明显。老管家情不自禁怀疑着主君在司登家那边是否遇到过什么事情，不过这时候距离他知晓龙姬君临的事实还有数天时间。因而此时此刻老管家只是长长呼出口气，吐出由衷的赞叹。 “唉唉，果然少爷回来了，绿穗领才算真正活过来啊……” 这个结论得到旁边侍女长的点头认可。抱着葡萄酒瓶的玛丽娅，以略复杂的眼神注目着那边逗弄小狮鹫的年轻人。没多久忽而抬起头看，惊讶看着从走廊那头匆匆走来的前任身影。 …………………… 李察拿起那枚不知从哪里叼来的毛球用力扔出去，两小狮鹫随即欢叫着追远。注目着小狮鹫们你争我啄的身影，李察悄然松了口气。看来效果还不错。 魂穿前为工程狗的李察，当然不可能有尝试管理家臣的机会，但却并不妨碍他接触类似的模拟游戏。在以前李察相当沉迷的某款立志传中，就有着类似这般聚集家臣的开放性议事场，而赠送礼物和煮茶论道也是其中笼络人心的重要手段。 虽说游戏是基于现实的模拟，但能进行得像今次这般顺利也还是让李察相当意外。李察推测大概是辉帆领和葛蕾丝、艾瑟儿等人的相遇交流，令他有意无意地融合了夏尔菲少爷的记忆，进而自然流露出诸侯公子的气度。 “算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李察轻笑着挥去心中些许迷惑，把视线移到周围走廊处。这里空间敞亮又便利来往，李察不禁考虑着干脆把这里改造成议事沙龙的设施，方便今后讨论领务。不过在那里以前得先想办法那两头小家伙安置好。 就在李察准备招呼小狮鹫回来时，走廊那头突然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李察回望去时，见着秘书官正朝这边匆匆赶来。 “少爷。”阿德蕾皱眉告之着。“那位小姐醒了。” 83章 楚楚可怜的心动 盖缇娅是被无尽云海所分割的浮岛世界，浮岛诸领间的来往交流纯粹依靠浮空艇来达成。这样的天然地理固然造就了莱娅帝国兴旺发达的航海业，但与此同时也滋生出名为“空贼”的公害。 空贼的概念约和蓝星的海盗类似，但分布面积却比蓝星要宽泛得多，并且造成危害也遥遥超过单纯的拦路抢掠——凭借着云海虚空的掩护，空贼可以从任何可能的地点登陆浮岛，洗劫城镇聚落，残害领民家臣。甚至帝国历史上也不乏繁荣领邦因空贼而化为焦土的先例。 基于此缘故，几乎每位领主诸侯都把空贼视为毒蛇猛兽加以忌惮。甚至像辉帆领那样的富庶领邦还专门组建一支领府舰队，以讨伐空贼及维持领空安泰。 此前绿穗领之所以没引起空贼的注意，一则是其交通闭塞，二则是其物资贫乏。 不过得益于开拓到辉帆领的航线，绿穗领也算是半只脚踏进了帝国南方的主干航道。而随着与外界贸易活动的增加，空贼们注意到这块帝国边境的新兴领邦也是迟早的事情——事实上，那则西风号将被空贼击沉的预言，在李察看来更像是对将来形势的预演。 西风号升格为飞空艇后，预言中的空贼袭击似乎也不了了之。然而考虑到前两次尝试逆命时引发的因果反动时，李察总怀疑着这件事不会如此简单的结束，直到西风号遇上那艘被空贼摧毁的货船。 那艘货船遇袭的位置明显偏离了主航线并且相当靠近绿穗领的领空，这说明已有空贼盯上了绿穗领这块尚未遭遇洗劫的处女地。就算只是推测，身为领主的李察也必须未雨绸缪，而获得情报唯一的指望则落在了被救起的女剑士身上。 那位女剑士因在舰炮爆击中承受冲击而昏厥，被带回领主府接受治疗。李察本以为她还要两三天才能苏醒，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过来。看来帝国武门的血脉果然不是开玩笑的。 “你们是什么人？把我的剑交出来！” “不要乱动！请放下那把餐刀。” 当李察赶到客室时，女剑士正倚着墙壁摆出警戒姿态。她的手里拿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刀，没错，就是吃面包抹黄油的那种。 虽然像那样的餐具通常来说都难让人感觉到威胁，但此地上躺着的两把断剑以及前面几名手足无措的侍从兵身上，都透露出截然不同的讯息。手持餐刀的女剑士以其凛然武威震慑住了全场，而这样的威压直到李察出现才得被压下。 “请不要在我的府邸里闹腾，瓦林兹公女。” 踏进客室的李察盯着女剑士手里的餐刀，并以姓氏称呼着对方。 “你、你知道我！？”女剑士把注意力转向年轻领主，眼中戒备更浓。 “这把剑上的纹章，是瓦林兹家族的‘双剑之仪’，那是属于你的吧？”李察拿出那把在货船上找到新月剑，扬手抛了过去。虽然那动作让旁边的秘书官露出紧张神色，但接过新月剑的女剑士却并未展现预想的进攻势态。 “双剑之仪……”女剑士呢喃着向手里的新月剑，熟悉的手感让她似乎多少镇定了下来。女剑士抬头望向李察，归还武器也就意味着并无加害之意，理解这点的女剑士身上敌意顿时缓和下来。 “请问，你是谁？”女剑士迟疑着向出现的年轻领主询问。“这里又是哪儿？” “我叫李察冯夏尔菲，是绿穗领的领主。这里是我的府邸。”李察以严肃声音报上名字，随即直视着女剑士。“你呢？确实是瓦林兹家的人吗？” “啊，初次见面，夏尔菲公子。”听到李察居然是此地领主，女剑士连忙低头致上问候。从那端正礼仪来看，应是从小便受到良好家教的出身。“我叫克洛耶冯瓦林兹，是瓦林兹侯的女儿。刚刚失礼冒犯贵府，真是非常抱歉！” “幸好没人受伤。”李察摇摇头，注目着眼前自称瓦林兹侯千金的女剑士，心中多少涌出疑惑。“话说，被空贼袭击时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空贼？”克洛耶眨眨眼睛，次瞬间脸色转为苍白。“对了，骑爵号被空贼袭击了，加朗为救我被炮击……请问他们在哪儿？船上的大伙儿怎么样了！？” 激动的克洛耶抓住了李察的衣裳，或许抓得太用力了。李察低头注目着那张满脸惶然、仿佛随时会哭出来的脸蛋，皱了皱眉，随好叹息着。 “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们。” …………………… 南镇外一处被新开辟出来的公墓里，整齐排列着二十多枚由圆木锯成的木制墓碑。墓碑下埋葬着那些在和空贼搏战中英雄牺牲的货船水手，但因无法找到他们名字的缘故，因而只能在墓碑上雕刻着简易的祈祷文，并在公墓前立牌标注其来历而已。 被带来公墓来的女剑士克洛耶，看到那些墓碑便停住脚步，当李察说出遇难者都被安葬在此时，整个人更是瞬间化成僵硬的石像，在原地呆立数刻钟之久。 “……抱歉，我们赶到的时候就只剩下空船了。” 李察默然站到克洛耶的旁边，声音带着几分歉意。虽然那艘货船遇袭处离绿穗领还有一段距离，但守护领空秩序亦是领主的天赋职责之一，因此李察觉得自己还是需要为此负上责任的。 “请问……”克洛耶嘴唇颤抖着，以血色尽褪的脸庞望向李察。“除了我以外的，一个都没有吗？连加朗也……” 一瞬间的沉默后，李察摇摇头。目睹那动作的克洛耶就像被无形巨锤击中，摇晃了两下，膝盖随即失去了力气。 “喂、喂！你还好吧？振作点！”抢在克洛耶摔倒前，李察伸手扶住了瓦林兹千金，同时不禁为她那几乎没啥份量的体重而惊讶不已。 “加朗老爹、盖迪、奥罗拉……大家、大家都……”克洛耶靠在李察胸前，紧紧抓着李察胳膊，仿佛朔风中瑟瑟发抖的小麻雀般颤抖着。 唔，好轻，好软。 明知不应该，但李察却禁不住冒出这样的念头。回想起此前仅凭一把餐刀就压制住众侍兵的凛然女剑士，再看看此刻怀里颤抖的可怜千金，一种奇妙的落差搔得李察心神不宁。和艾瑟儿的交流不算的话，自从魂穿盖缇娅以来，这还是李察初次和女性如此亲密的接触。 就在李察犹豫着要不要举手抱过去时，克洛耶再忍不住地伏在他胸前大哭出来。 84章 一生一世的请求 “你说什么？”领主室里，李察口愣目呆地望着对面沙发的瓦林兹公女。“袭击你们的不是空贼？！” “……是的。”克洛耶点着头。 先前得闻同伴遇难的女剑士，在公墓前崩溃恸哭着数刻钟之久。李察在旁耐心安慰着，此后又经过好半日的休憩，现在总算是稍稍恢复了点情绪。随即李察摒退闲人，在领主室里询问着克洛耶遇袭的经过，在场陪同的还有老管家和秘书官。 虽然李察并没期待过事态会像加减乘除那般单纯，却也没想到克洛耶说的第一句话就把众人吓了一跳——袭击瓦林兹家货船的并非空贼，这句话中隐藏着骇人的事实，李察和家臣们交换着惊诧的视线，然后轻咳一声镇定了下精神。 “可以，请你详细说说吗？” “好的……”克洛耶弱气地点点头，宛如要沉入那噩梦般的闭上眼睛。“那艘船，虽然挂着空贼的黑旗，但装备却非常精良……我们货船没无配置武装，被炮击威胁时只得停下……加朗和我计划趁空贼接舷时伏击他们，以前也像曾像这般好几次地渡过危机，但没想到登上船的除空贼以外，还有诸侯私兵……” “诸候私兵？你确定没看错吗？”老管家忍不住打断着。 守护领地的诸侯和洗劫浮岛的空贼绝对是两股势同水火的势力，帝国本身对空贼也采取零容忍的态度。假设真有诸侯胆敢和空贼暗中勾结，那绝对是一起足以震撼宫廷的丑闻，也因此老管家才会如此慎重。 “我没看错。”克洛耶格外坚决地点着头，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那些人穿着制服和空贼完全不同，而且领头的还是一位贵族公子模样的人……我斩倒了数名私兵，还在那人胳膊上留下一剑，船上应该留着他们的尸体……” “并没有。”李察摇摇头，呼吸略乱了一拍。 那艘货船上躺着的除了空贼就只有水手，并无克洛耶所说的诸侯私兵。既然女剑士说得如此确凿，那自然不可能是无中生有，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些被克洛耶斩倒的私兵在事后被收回去了。 特意回收私兵遗骸，慌慌张张地营造出被空贼袭击的假象。从种种迹象来，和空贼勾结的诸候势民确实存在的，或者空贼本身就是他们援建的也说不定。 “少爷，这件事背后，相当可疑呢。”老管家斟酌着语言，朝李察建言着。“空贼的话还可认为他们是想抢掠财宝，但有诸侯势力在背后支持的话就完全不同了。” “没错。”李察沉着地点点头。假设空贼背后真有某诸侯势力存在，那空贼行动必然是受其驱使的结果。来路不明的空贼最适合扮演下黑手的角色，而从其出现在绿穗领附近来看，其幕后绝非夏尔菲家的亲善势力。 李察眨眨眼睛，心中仿佛已隐约勾勒出了幕后黑手的轮廊。 “那些私兵身上有什么标志吗？比方说家纹什么的。” “不，他们都拿掉了身上的标志。”克洛耶黯然低下头，忽而又抬起来。“不过我记得领头的那人模样！那人手脚很细，而且脸颊削瘦，还留着奇怪的发型……我在他右臂留了一剑，再见到的话一定能认出来！” 奇怪发形？蘑菇头么？李察嘴角抽搐着。 如果说先前他还只是怀疑的话，那此刻则已几乎确认。手脚纤细又留着奇怪发形，外加对绿穗领怀有强烈敌意，除了连吉亚家的蠢少爷外，符合以上条件的贵族公子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虽然无法确定连吉亚家是早与空贼暗中勾结，还是被辉帆领驱逐后才有疯狂行径，然而绿穗领往辉帆领的航线若被空贼阻断，那最大的得利者绝对非连吉亚人莫属。因而稍加整理，李察便在心中勾勒出了整件阴谋的影子，只是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让他有些犹豫。 李察看着眼前的女剑士。经历船团全灭的灾难，瓦林兹家千金此刻情绪起伏相当激烈，如果告知其幕后黑手是连吉亚家的话，搞不好她会拿剑杀上黑钢领，可想而知绝对不会有啥好结局—— 回想起此前女剑士扑在胸前哇哇大哭的那幕，李察心中涌起情不自禁的怜惜。假若连吉亚人真的勾结空贼，那早晚会暴露出其作恶多端的面具，但没必要搭上克洛耶的性命。考虑再三后，李察放缓了语调。 “骑爵号的事情我很遗憾，还请节哀顺便，瓦林兹公女。”李察朝克洛耶投去诚挚的目光。“请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如果想返回瓦林兹领的话，我可以派船送你回去。如果暂时没想好，你也尽可以在绿穗领呆到心情平静为止。以夏尔菲之名保证，一切如你所愿。” 听到李察的话，沉浸哀伤中的克洛耶抬起头露出感激的神情。 货船遭遇空贼团灭虽是不幸的灾难，然而遇到夏尔菲家却又是不幸中的万幸。李察不仅救起了她，还帮助安葬了遇难的家臣，那毫不居功自傲的诚恳态度，更让克洛耶分外感激。自打瓦林兹家衰落以来，克罗耶已许久不曾被人如此庄重对待了，因而对接下来提出的要求更感到羞愧。 然而，身为瓦林兹家的唯一后裔，克洛耶必须担负起家主的职责。 家主须予家臣以庇护，而当家臣遇难时，家主则要为他们主持公道。 克洛耶抬头看着李察，即将说出的话让她脸颊滚烫，然而回想起那些曾陪伴自己闯荡云海、此刻已回归冥府的众家臣，克洛耶紧握着双拳，猛然站起来，在众人惊诧注目下朝李察低头请求。 “李察公子，您无法想象我对您究竟怀着多大的感激……您救了我的命，又帮我埋葬了遇难的家臣，因而光是想到要对您说出的要求，我就羞愧得无地自容……”克罗耶的声音带着颤抖。“如果惹您发怒，那恳请原谅。如果可以允许，那请您聆听我的请求。” “……请说。”李察端正座姿，肃然道。 尽管因混沌兽潮而没落，但瓦林兹家毕竟是帝国传承悠久的荣耀武门，其历史其地位都不是新兴的夏尔菲家所能比肩的。此刻既然克洛耶以瓦林兹家的名义低头提出请求，那李察就必须以夏尔菲家家主的身份来回应，如此才是礼仪。 虽说如此，但李察也基本猜到女剑士的请求是什么了。 “我恳请您，帮我讨伐那支空贼。”克洛耶将右手放到胸前，神情转为坚毅。“我必须为家臣们复仇，否则他们在天之灵将无法安息。” 85章 夏尔菲家的新娘候选 因前代家主善政的缘故，绿穗领收留了许多无处可归的退役老兵。这些老兵大多都曾在战争中留下累累伤痕，也因此对战伤救治累积下了格外丰富的经验，好比李察的侍从武器莫顿就是其中之一。 这位拥有棕熊般魁梧体魄的重盾手，据闻曾在某场惨烈战役中拯救了数以百计的同袍性命，不过却因暴揍克扣军饷的腐败官员而落得无家可归的窘境，而后躲到绿穗领才得以定居下来。 李察是从跟海勒的闲聊中得知莫顿特长的，随即便把那位重伤老者的救治交给了魁梧的重盾手来负责。 在领主府那间特别隔离出的护理室里，那位舍身挡下舰炮的彪悍老者被重重绷带卷裹着，空中飘散着的浓烈药草味让李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随即揉揉鼻子，看着眼前满脸无辜的莫顿。 “情况怎么样？有起色吗？” “这个，身上伤口基本已止血了，可问题是当时失血太严重。”莫顿给出不甚乐观的建议。“换成普通士兵的话，那样的出血量恐怕早就去见阎王了，这位老伯能撑到现在还不断气也真是厉害得可以……唔，目前我能做的也只是尽量维持伤势不恶化，能不能撑过这口气就看老伯自己了。” “也就是说，救活的可能性还是不大吗？”李察沉吟着。 “相比起来，挂掉的可能性要大得多。”莫顿摇摇头。 “仔细照顾他，这件事暂时不要对别人提起。”李察朝莫顿嘱咐着，再看了眼全身缠满绷带的彪悍老者一眼，转身走出护理室。 护理室门口候着黑发的秘书官，朝李察投来颇为微妙的神情。“少爷，您不打算把这事告诉瓦林兹公女吗？” “这个嘛，等那位老伯醒过来再跟她说吧，这样比较有惊喜。” “如果缓不过来，那就算告诉她也只会陡增悲痛而已么？”阿德蕾嘴角拉出微微弧线，就像看透般的提醒着。“少爷还真是温柔呢，不过假设真变成那样，到时候被瓦林兹公女怨恨的可是您哦？” “真到时候再说。现在她好不容易才振作了起来，我可不想再节外生枝。”李察耸耸肩膀，但这般的轻率态度却引起秘书官的不满。 “您当真打算和空贼开战？请恕我直言，无论是西风号还是那艘正在大修的货船，上面都没配置任何武装，想以这样的实力去挑战空贼是不可能的。”阿德蕾紧紧盯着主君。“少爷似乎对瓦林兹公女相当有好感，但如果只是想讨她欢心的话，这样的代价会不会太沉重了？” “咳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别胡思乱想。”李察咳嗽着。“人家都拿着刀枪在门口叫嚣了，难道我们还要等他们踹门了才开始磨刀？再说讨伐空贼也不一定要出动舰队围剿，我有别的办法。” “比如说呢？”阿德蕾微微眯着眼睛。 “还、还没研究好啦。”李察略狼狈的回答着，随即挑眉看着秘书官。“总觉得阿德蕾你最近对我特别严厉的样子呢，是错觉吗？” “是错觉。”黑发秘书官以毫不动摇的淡然语调回应着。“我只是为夏尔菲家的安泰着想而已。” 李察耸耸肩膀，俄然间想起一件事。“说起来，瓦林兹家是帝国的传统武门没错吧？为什么他们会搭贸易船跑到绿穗领附近来？” “关于这点，肖恩最近很热心地调察着瓦林兹家的事情，或者少爷可以向他询问。”阿德蕾微微鞠躬回答着。 …………………… 帝国武门瓦林兹家的没落，源于四十年前的那场混沌兽潮。 每次混沌兽潮都会以不同路线袭卷盖缇娅的天穹，彼时帝国舰队会倾尽全力去击碎这股兽潮的锋芒，从而避免兽潮对帝国本土造成毁灭性的破坏。守护诸领的龙姬也会配合着把兽潮的破坏力抑制到最小程度，不过彻底消除破坏却是不可能。 分崩离析的兽潮余波会向沿途诸领扩散，而对那些未曾得到龙姬庇护的领邦来说，想守护家园便只有背水一战的选择。瓦林兹家亦是如此。为在那来势汹汹的兽潮余波中守住家园，瓦林兹家付出了家主战死、家族男丁十去其九的惨痛代价。 领地大半被毁，家臣眷族死伤惨重，瓦林兹家因此一口气衰落了下去。 克洛耶是那场兽潮后才出生的。那时候瓦林兹家的势力虽已大不如前，但却依旧保留着家族复兴的微弱火种，只可惜也很快熄灭。在克洛耶还小的时候，领主夫妇在帝都归来的途中遭遇空贼袭击而双双身故。 这件事在帝国引起相当震动，据闻连皇帝都曾亲自下令彻查凶手。帝国舰队以大扫荡的姿态连续摧毁了数个空贼团，不过却无法确定其中是否有加害瓦林兹家主的凶手。这件事很快偃旗息鼓下来，而身为瓦林兹家唯一的血裔，克罗耶不得不担负起统率领邦的职责。 对年仅九岁的小女孩来说，那是难以想象的重担，不过幸好身为帝国悠久武门的瓦林兹家，还拥有众多忠勇家臣。在家臣们的鼎力相助下，克洛耶战战兢兢地治理着领邦。然而惨遭兽潮蹂躏的瓦林兹领早已失去了昔日的繁荣，残余的领民在灰烬的土地上过着格外艰难的生活。哪怕克洛耶如何想方设法，结果却依旧无法改善领地的贫瘠现状，甚至到了糊口都成问题的地步。 为赚取购买粮食的资金，瓦林兹家的家臣们纷纷外出打工，凭借过人武艺担任雇兵或保镖，并把赚到的佣金寄回给本家以充实家用。身为瓦林兹家主，克洛耶当然无法像家臣们那样去做保镖或佣兵，不过却也以航海士身份搭乘货船来往浮岛诸领贸易，以减轻家臣们的负担。 那艘“骑爵号”可以说是瓦林兹家最有价值的资产，克洛耶及家臣们对其爱护有加。今次听闻辉帆领开通了新的航线，于是想前往绿穗领发掘商机，然而谁也没想到会遭遇空贼，甚至迎来几近团灭的结局—— 以上这段有关瓦林兹家的家族史诗，是老管家肖恩动用社交关系并统合来自夏纳姆的情报而得到的结果。当主君询问的时候，老管家便将其详实报告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 听完报告的李察愣了好半晌。原本还以为绿穗领在帝国诸领中已经算是混得比较惨的那类，却没想到瓦林兹领居然还要悲剧。因瓦林兹家男丁悉数遇难，克洛耶不得不以女子之身肩负起统治领邦的重任。 同为诸侯之子的李察也不是不能理解克洛耶的立场，然而回想起那在怀中失声恸哭的纤弱身躯，却不仅怀疑这份担子对她是不是太过沉重。 “……请恕我直言，少爷。”李察保持沉默的模样落到老管家眼里，让他挑起一边的眉毛。“听了克洛耶小姐的身世，难道您的感想就仅只是‘原来是这样啊’吗？” “呃，不然呢？”李察闻言懵住。 “不畏家族悲命，年纪轻轻便统率一领一邦，还得到家臣们的衷心拥戴，真是非常了不起的女孩。像这般出身高贵、有气质有教养、又坚毅又勇敢的名门淑女，正是适合夏尔菲家新娘的理想人选……”老管家格外认真地看着主君。“诸如此类的想法，少爷难得一点都没有吗？” 86章 新娘入赘的可能性 “抱歉，我还真没想过。”李察摇摇头，随即注意到老管家一脸深受打击的神情，又安慰他般的补充着。“而且克罗耶是瓦林兹家家主吧？就算我有那想法，她也没可能嫁到夏尔菲家不是吗？” “可能的！当然可能！”老管家俄然间来了精神，扳着指头为主君补充着其缺乏的常识。“混沌兽潮七八十年一轮，像瓦林兹家那样，帝国历史上有许多遭遇混沌兽潮而没落的家族。其中并不乏投奔别家而重获新生的先例，甚至下位诸侯在融合投奔家族而转为繁荣昌盛的实例也相当多呢，少爷。” “居然有这样的事情？”李察惊诧着，不过想想也是理所当然。毕竟盖缇娅天穹存在着名为“混沌兽潮”的灾厄，帝国政治格局亦因此每隔七八十年便会被迫大洗牌一次。这样的轮回不断上演，帝国诸侯也应该演化出了与盛衰适应的机制。 “照这样说的话，打瓦林兹家主意的诸侯应该不少吧？克洛耶要真有那意思，也轮不到夏尔菲家来出手才是。”李察摸着下巴，蛮有兴趣和肖恩讨论起来。 “不不，少爷此言差矣。”老管家摇摇头。“并不是所有没落家族都愿意向别家低头，倒不如说固执坚守领地直到消亡的还占了多数。瓦林兹家可是帝国传承悠久的荣耀武门，论傲骨论家名都是数一数二的，当然没可能随便归伏到别家的麾下。据说迄今为止有好些家族都曾向瓦林兹家主提出邀请，但包括帝国六柱在内，都被干脆拒绝了就是。” 看来老管家在瓦林兹千金的事情上当真下了不少功夫。姑且不论其动机如何，当听闻克洛耶拒绝诸侯权贵邀请时，李察也忍不住对这位武门之女涌出了敬意，并耸耸肩膀。 “连六柱都搞不定的帝国武门，你觉得我能行吗？” “话不能这么说啊，少爷。瓦林兹公女再坚强也总要找个肩膀倚靠的，尽管今次事故对瓦林兹家是一场灾难，但少爷却也因此在她心目树立起了可靠形象。只要把这势头持续下去，瓦林兹公女的芳心早晚会为少爷所俘虏的！这是过来人的断言！”老管家挥舞着拳头，格外热忱地怂恿着主君。 “只要家主点头，瓦林兹家纳入夏尔菲家麾下便不会有任何问题。那可曾是帝国中仅次于六柱的名门哦！得到其效忠的夏尔菲家，那地位简直是……呜呜，要知道少爷这样有出息的话，老爷夫人在九泉下也可以瞑目了……” “……真谢谢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哦，肖恩。”李察苦笑着。先不管他对克洛耶有无好感，但像这般在人家姑娘身上贴在血统名门等标签的功利想法，他实在不喜欢。 “现在克洛耶处境很艰难，我可不想夏尔菲家被认为是乘人之危的卑劣之辈，所以这件事就此打住吧，肖恩。”李察摇摇头，以领主口吻宣告着。“另外我答应克洛耶要帮她讨伐空贼，这也是关系着绿穗领安泰的重要事情，今后就把这个方向列为优先考虑，明白吧？” “……如您所愿。”老管家神情顿时黯淡了下去。 …………………… 虽说把讨伐空贼列为优先考虑，但实际做起来却有些难以下手的感觉。 以盖缇娅的辽阔云海为掩护，来无影去无踪是空贼的最大优势。以往帝国讨伐空贼的战役莫不是出动了分舰队级别的庞大兵力，对云海进行地毯式搜索，从而找出空贼藏身据点并加以摧毁。 绿穗领当然不具备实施以上作战的庞大兵力，然而却拥有名为“飞空艇”的划时代新舰。具备着“超高航速”、“逆风飞行”和“垂直机动”等闻所未闻的超凡机动力，西风号能从任何角度对空贼船形成压倒性优势。事实上，在李察和海勒等检讨的几套遭遇战方案中，空贼船根本不会有出手的机会。 于是问题就落到，如何从茫茫云海中找出空贼船了。 搜索空域是相当漫长的任务，从战略角度来说当然不可能让西风号被绑死在上面。当初李察对秘书官夸下“有办法”的海口时，其实更多是想落到那架迄今为止还不曾向外披露的飞隼身上。 飞隼的机动性更遥遥凌架飞空艇以上，以搜索效率而言则足以匹敌分舰队。 这两天李察已绘制出了改良型双翼机的图纸，并交给威尔金去制做原型样机。虽然威尔金拿着图纸时满脸懵逼，但有了西风号的前车之鉴，当李察再开玩笑地说出要不要打赌时，络缌胡船匠却是掉头就走。 以威尔金的扎实手艺，那架双翼机的可靠性必然超过李察做的历代飞隼。 问题的关键在于推进系统。 能储存雷电能量的莱顿盒只有一枚，并且正作为西风号的能源核心。一旦拆下来那西风号就得立即停摆，不过在那以前李察还得面临被小渡鸦神枪狙倒的风险。不过若是没有莱顿盒，别说用在飞隼上了，就连破解研究都成了空中楼阁。 这有如死结般的情形，让李察格外忧愁。 这天李察在领主室翻看那本《炼金入门》，潘特老伯推荐的书确实是浅显易懂的入门读书。虽然前生记忆中对炼金并无涉及，但有着数理化的基础，李察理解起那些炼金概念来并无障碍，闲得无事的李察甚至着手为自己设计了一套入门级的炼金工作间出来。不过当向秘书官询问意见时，却阿德蕾一句“少爷您以为夏尔菲家很有闲钱么”给否决掉了。 事实上，夏尔菲家当然没有闲钱。 空港的修造厂和巨杉岭的伐木场都在四方脸执行官的督促下紧张推进行，好不容易靠贸易赚来的一点资金就像流水般的哗哗花了出去。不过好在酿酒厂总算是拿出了第一批高品质的金利酒，而西风号则以快马加鞭的速度将其运往了辉帆领。 李察估摸着以西风号的机能做贸易船应该比传统浮空艇赚钱效率更高，或者等空贼事件平息，可以放西风号到南方诸领去转转，赚钱的同时也顺便宣传下绿穗领的名声。不过在那以前，还是先得老实等待时机到来。 这天李察在领主府郁闷地喝着红茶，透过窗户看到中庭处的矫健身影。 87章 女剑士的炼金学 只见瓦林兹公女手持着那把银光闪闪的新月剑，以行云流水般的步伐穿行在中庭。新月剑在其手中幻化成一团剑芒，一闪间斩过前方半人高的粗木墩。在克洛耶收剑回鞘的时刻，背后的粗木墩也碎裂成无数大小均匀的木块。 如此华丽的演出赢得了围观府兵们的鼓掌欢呼，而厨务组女仆们则兴高采烈地过来抱走了那些优质木柴。 “剑击名门么，果然名不虚传呢……” 李察钦佩地点点头，注目克洛耶开始朝下块木墩蓄势的光景，突然感到那身影中带着浓浓自暴自弃的味道。李察答应克洛耶帮他为家臣们复仇，然而对空贼的憎恶和暂时无计可施的现实落差，却化成猛毒般的懊悔啃食着瓦林兹公女的心，再这样下去在讨伐空贼前恐怕会先迎来人格崩坏的危机。 李察脑海闪过老管家的话，耸耸肩膀，仰头饮尽了红茶。 “克洛耶，有空陪我走走吗？” 在新月剑劈碎第四块木墩前，李察叫住了女剑士。虽然喘着气的瓦林兹公女露出微微疑惑的神情，但还是收起剑跟着李察走了出去。走出领主府的李察朝着不远处山头的塔堡前行，而克洛耶以落后半步的距离沉默跟随着。 这样的位置可看成是某种恭敬，然而也可理解为心存戒备。 果然没那么容易搞定的。李察微微苦笑着，指着前方塔堡朝克洛耶介绍着。 “别担心，那前面是我的私人工作室，可不是什么可疑场所。” “工作室？”克洛耶诧疑抬头。“请问，您不是绿穗领领主吗？” “虽然我是领主没错，但同时也是格兰特毕业的机工学士，闲暇时我会在工作室里搞些小发明，算是个人的小兴趣。”李察耸耸肩膀说明着。“另外，讨伐空贼需要的关键装备，就在这里面。” “真的吗？”克罗耶当即瞪大眼睛望过来。 …………………… 唔，不知道艾瑟儿知道了会怎么想？ 当李察把克洛耶带进塔堡中庭，在临时搭设的机棚里见到那架试作型飞隼时，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闪过样的念头。 离开辉帆领时李察曾答应等领务告一段落，便邀请伯爵千金前来参观他的工作室，而此刻机缘巧合下被克洛耶捷足登先，这要是让艾瑟儿知道了应该不会觉得愉快。搞不好会变成将来不得不摆平的麻烦。 想得有些头痛的李察把视线移向前方。机棚里克洛耶已绕着飞隼转了数周。对这架由木条、漆布和少量金属拼组成的奇怪机械，女剑士感到的困惑明显多过好奇，尤其是听了李察对它的描述后。 “李察公子，这架飞……飞隼，真的能飞起来吗？” “事实上，我已经乘着它往本岛环流飞过一圈了。你见过那两头上窜下跳的小家伙了吧？那就是我当时带回来的。”李察强调般的举手划了个圈儿，指向飞隼的座舱。“它的速度也遥遥超过浮空艇，这里还可以额外搭乘一人负责侦察。如果那伙空贼还在绿穗领附近徘徊，那用飞隼搜索他们行踪是最快的，可是……” “可是，什么？”克洛耶问着。 “可是这架飞隼目前飞不起来，因缺少了最关键的材料。”李察相当无奈地说着。“所以在找到那项材料前，它只能在机棚里呆着。” 李察的话让克洛耶脸上浮现出深深失落的神情，随即却又想起般的问出来。“李察公子，可以的话，能告诉我缺少什么样的材料吗？” “这个嘛，应该是一种稀有的炼金材料，具备贮存和释放电能的效能。以前我是偶然发现的，想再弄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着手。”李察搔着脸颊，随即注意到女剑士露出的茫然神情，又不得不解释了下。 “呃，所谓‘电能’，就是类似空中闪电那般的能量。你见过划过天穹的雷光吧？那个能量非常强大，我的研究领域就是想办法将其捕获下来，变成可控的持续能源。”考虑到女剑士的理解力，李察尽量用盖缇娅人能听懂的说法解释着电能。 “吸收和释放闪电的材料，是吗……” “是的。”李察点点头。机工学士的艾瑟儿姑且不论，武门出身的克洛耶应该不会对炼金有啥兴趣才是——正当李察这样觉得时，现实却噼噼啪啪地送上耳光。 “释放闪电，难道是类似雷蹄那样的感觉吗？”克络耶若有所思道。 “雷蹄？”李察诧异望过去。“那是什么？” “呃，雷蹄是一种栖息高山的罕见魔兽。它模样和公牛相似，但体格却要大上许多。它头上有两只坚硬的弯角，能抗雷击。”克洛耶伸手比划着。“雷蹄时常仗着那对弯角在落雷区域游走，而当遇到威胁时就会从弯角那里释放出闪电来，威力非常可怕。” “能抗雷、能放电的弯角？”那不就是莱顿盒的原型么？李察愣愣看着眼前的瓦林兹公女，半晌后猛然打颤回过神来，急急问着。“你能确定？雷蹄真的能从弯角放出闪电来？” “是的。以前露营时我们曾和雷蹄遭遇过，好几名侍卫都被它放出的雷暴给卷了进去……”克洛耶摇摇头。“那时候的光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不会有错的。” “太棒了！简直太棒……啊抱歉，我不是指侍卫的事。” 李察摇摇头，却难以掩饰心中的欢喜雀跃。实在没想到，莱顿盒的破解竟在如此意外的地方找到眉目！假设雷蹄的弯角真有着如克洛耶所说的那般性能，那绝对可用作代替莱顿盒的素材，而一系列迟滞的事务也总算可以向前推进了。 “很好，那接下来就去狩猎雷蹄吧！”李察用力捶了下拳头。雷蹄是相当罕见的高山魔兽，并且从克洛耶的说法来看也足够强悍。狩猎它绝非易事，不过相比起束手无策的困境来，那点危险根本不算什么。 “那个，其实……” 就在李察斗志昂扬地准备召集家臣大干一场的时候，旁边的克洛耶犹豫着凑到他耳边，悄然说了一句。那句话让李察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剑士。 次瞬间，年轻领主忘情地抱住了瓦林兹公女，塔堡里响起一声娇呼。 88章 昏堂中的笑颜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威尔金不得不承认，相比起辉帆领那些眼高手低的伙计来，绿穗领的领民们确实要勤快许多。 或许此前领地的贫瘠状况让“不劳者不得食”的规矩深刻人心，绿穗领民们格外珍惜手头的活计，对被交待的事情都相当尽心尽力地完成，这点让威尔金相当感动。 昨天威尔金提到要在修造厂后加盖一块小造坊，今早来时就已经看到在打地基了。打着赤膊的男人们挥动铁锤敲着木桩，而女人们则合力推着小三轮车把砌墙用的石头给运到现场。甚至威尔金还看到几名半大不小的男孩，拽着满口袋的碎石屁颠屁颠地跟在父母后面，俨然也要为修造厂的建设添砖加瓦的模样。 “阿修，你那身板根本搬不了石头，坐在那里等开饭就好啦！” “才不要呢！阿爹阿娘都在，我也要帮领主老爷的忙！” 一名留头鸡窝头的瘦弱男孩，一边努力赶上小伙伴们的步伐，一边骄傲地仰起头。那些全无虚伪的童真话语，让威尔金的眼睛有点湿润。 威尔金知道领主府会为参与建筑厂房的领民们免费提供三餐，每人每天还能领到三浦耳的报酬。不过那些小孩子当然是没报酬的，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好些领民都是自发前来帮忙的。像这样的淳朴光景恐怕只能在绿穗领这般的偏僻乡下能看到，辉帆领那边的伙计则是恨不得交到手上活计越少越好。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反过来理解的话，民风淳厚的绿穗领亦有着风水宝地的潜力。自打前次在领主府被震撼后，威尔金已经不再小窥夏尔菲家了，而现在连绿穗领民都让他刮目相看。 也许，在这里待上三五年并不坏。 正当威尔金这样想的时候，远处陡然传来一大嗓门的呼喊声。 “格林斯大人！您过来了！” 威尔金偏头望去，只见着一四方脸的汉子正从工事现场朝这边咚咚地跑来。 威尔金的嘴角有些抽搐。这位叫奥森的执行官有着绿穗领民的典型性格，明明昨晚才跟自己讨论建筑方案到深夜，今天居然又是一大早便到工地上督工。那毫无困顿、精神奕奕的模样，让威尔金深刻感受到双方体力和精力的明显差距，然而明明他和奥森是差不多年龄的才是。 果然是锻炼方式不一样吗？威尔金眺望着热火朝天的工事现场，暗暗握紧拳头。 “格林斯大人，您看这样的格局可以吗？”跑近的奥森询问着。 “叫我威尔金，不用加大人。”缌络胡船匠没好气地回应着，目光落到远处正打着地基的小造坊处。在修造厂外再额外建一座小造坊其实是绿穗领主的要求，用来制做那架有着上下两对翅膀的奇怪飞行器。 给威尔金看飞隼的图纸和实物前，李察曾强调过那是夏尔菲家的最高机密，绝对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因而威尔金也只被允许在小造坊里做出零部件，具体的调试组装都得送到塔堡处进行。 “格局像那样就行。你们家领主似乎催得蛮急的，早点把它搭好我好动手做事情。”威尔金嘱咐着，随即想起般的望向远处的工事现场，皱眉提醒着。“另外，别让那些小鬼在工地上乱窜，把他们集中到那边船棚里待着。” “咦？可有他们在多少也能帮上点忙……”奥森面露难色。 “又不是赶他们走，有别的差事交给他们做。哼，船匠学徒可不是光靠搬石头就能搬出来的。”威尔金重重哼了一声。 “船、船匠学徒？这么说来！？”您是打算在这里传授手艺了？四方脸的执行官愣了半拍反应过来，随即连忙欣喜点头。就像生怕威尔金后悔般的撒腿朝工地跑过去，边跑边吆喝着少年们聚集过来。 既然还得呆上三五年，多少做些有趣的事情吧，威尔金如此安慰着自己。毕竟辉帆领那边的格局已然成熟，他再努力也顶多当上首席船匠。然而绿穗领这边却是百废待兴，假如能在此地造船业留下开山鼻祖的名声，那绝对是再高薪水也换不来的。 就在威尔金进行心理建设的时候，远处陡然传来一阵喧哗。 威尔金抬头望去，只见着两只锤头鸟拖着长长烟尘从空港处一路疾驰而来。设置在工地前的警戒哨卡被彻底无视过去，那两名骑手以几乎撞飞卫兵般的猛势突入到停泊货船的船坞前，才从锤头鸟上跳下来。 “李、李察老爷？” 两名骑手一人是绿穗领领主，另一人是瓦林兹公女。只见两人紧皱眉头，急促脚步叩出焦躁的声响。从两位家主身上散发出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凛冽气势，船坞前的卫兵们就像被那气势给吹飞般的纷纷闪到两边。 李察和克洛耶就这样扳着脸，一言不发地冲上了货船。 那艘被空贼摧坏的货船尚未来得及修理，不过大修前期的准备作业已然完成，那些破碎的舱室和七凌八落的物资都被船工们清理干净。当威尔金在稍迟片刻赶到停泊船坞处时，李察和克洛耶已踩着舷桥匆匆跳下货船。 跳下货船的李察紧绷着脸，而克洛耶也是满脸焦急地朝四周巡望。当看到不远处的船匠，李察当即改变路线走了过来，无论语气或神情都格外严厉。 “威尔金！船上的那些杂物呢？” “杂、杂物吗？”初次见到年轻领主疾言厉色的模样，威尔金顿时心跳一滞。慌慌张张地望向左右，当看到远处匆匆奔来的执行官时，才猛然想起昨天奥森说过货船上清理出来的杂物被暂时堆放到物资仓库的事情。 “全部都集中在仓库吗？没有丢掉的？” 得到肯定答案的李察和克洛耶交换着视线，默契地点了点头，随即以同步动作翻身骑上锤头鸟，一振缰绳朝空港那头的仓库奔去。注目着那一对绝尘而去的身影，威尔金有些费解地摇摇头。 他记得克洛耶是李察从货船上救起的姑娘。 但这才过去几天，两人感情居然就变这么好了？ …………………… “可恶！一定要找到啊！” 李察催促着锤头鸟往仓库直行，而克洛耶亦紧紧跟随在后。 克洛耶提供的有关“雷蹄”的情报，成为李察破解莱顿盒最有指望的线索。比那更大惊喜则是克洛耶说出那头雷蹄被瓦林兹家臣们合力斩杀后，其一对硬角被砍下来留在骑爵号上作纪念的事实。 因骑爵号此前曾遭遇空贼舰炮乱轰而大破，故而克洛耶也无法确定那对雷蹄的硬角到底有没有在那时候散落。急于确认的李察于是拽着克洛耶一路冲到空港查看，却没想到货船上的物资却因维修准备而被悉数清空。 从威尔金那里问到清理出来的物资被暂时堆放在物资仓库时，那已是找到雷蹄硬角的仅剩希望。从仓库管理员那里得知货船撤下来的物资都被堆放在肆号库房，但他也无法确定其中有无雷蹄硬角的影子。 “没问题，实在不行的话就一件件找。” 这样说着的李察和克洛耶来到肆号库房，推开库房门的瞬间一股浓厚的灰霉味道弥散出来。肆号库房是用作收纳废弃物的场所，数百坪的空间里堆放着好些不知有多少年头的陈年旧物，而货船撤下来的杂物便混杂其中。 “要从这里面的找？” 看着杂物堆上那足有半寸长的白毛，李察不禁阵阵头皮发麻，而旁边克洛耶却已奔向前去。李察愕然看着擦身而过的瓦林兹千金，看着她挽起衣袖搬开那长霉的木箱，看着她被天棚抖落的灰尘呛得咳嗽连连。 女孩子大多是爱干净的，身为诸侯之女的克洛耶当然也不例外。虽然李察无从想象克洛耶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但从那紧皱的眉头来看，眼前充满灰霉的库房对她也绝非愉快的场所。不过既使如此，克洛耶翻找物资的身姿却依旧不见半点怯懦。 女剑士以一骑当千的气概，冲击灰尘和霉菌的本营。看着那毅然截然身影，一股羞愧感从李察心中油然而生。察觉到的时候，李察也纵身奔进了前方成堆杂物中，埋头翻找着讨伐空贼所必要的关键物资。 听到动静的克洛耶回过头来，看到李察也在翻找垃圾时不禁微微愣住，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接下来的数刻钟内，李察和克洛耶便像这样沉默着，埋头在杂物堆里搜索那对不知是否还在的雷蹄硬角。 埋头搜索的两人，谁也没说话。 然而一股超乎语言描述的默契却在无形中流涌着。时不时抬起头，看着那边忙碌的背影而情不自禁地微笑，李察相信那应该不只是自己的感觉。 突然间那边的克洛耶发现啊的惊呼，李察闻声急忙奔过去，随即见着女剑士用双手从杂物堆里捧起一支深褐色的硬角，以微微颤抖的声音朝他报告着。 “李察公子，我……我找到了。” 灰尘与霉菌在瓦林兹公女身上留下或黑或红的痕迹，克洛耶的手脚和脸都脏兮兮的，然而以昏暗库房为背景展露的笑颜，却散发着比什么都要耀眼的光芒。 李察看得愣住，一时间忘了伸手去接那支弯角。 89章 小兵兰斯的流言 那座耸立在南镇后山的石造塔堡，其前身乃是绿穗领开拓时期由夏尔菲家先祖着手修筑的防御据点。除了有着足以抵御荒兽冲击的厚实城壁以外，还在城堡角落建起了一座瞭望侦察用的气派石塔。那也正是“塔堡”此名的由来。 那座石塔比城堡本身高出十多米，周围视野绝佳，尤其顺着山脊俯瞰下去可把整座南镇都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也因附近地势全无遮拦的缘故，突兀高耸的石塔在过去岁月里曾数度被落雷轰中，一小半塔顶亦因此崩塌。 此刻那处崩塌的塔顶已被修复，但频遭雷击的事实却导致无人敢在塔中久驻，这也令得石塔成为李察工作室里利用率最低的场所。然而最近的情形却有些特殊。 这天一队建筑工被召唤到塔堡内，年轻领主要求他们在那座石塔顶端再竖起一根捆绑着铁条的桅杆。 在本易招雷的塔顶再竖一根桅杆？ 李察的要求让建筑工们面面相觑，不过就算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质疑领主的决定。在确定利用空港现成材料、并凿穿塔顶以从下层固定的施工方案后，追加桅杆的作业便在次日火速展开。 鉴于塔堡此刻已成为领主的私人工作室，其中不仅有着夏尔菲家的机密研究，还收藏着许多不可随便触碰的危险物件。为防止搞不清楚状况的建筑工们乱窜引来意外麻烦，李察还特意派遣了数名警备兵随同监督。 阿伦和兰斯便是其中的两人。 在领主府警备班服役期间，两人曾联手击退了入侵食物仓库的怪物夜枭，因其勇敢表现而受到推荐前来担任塔堡守卫。塔堡守卫的薪水虽然跟警备班持平，然而却可目睹到许多闻所未闻的新鲜玩艺儿，这点可是其他人削尖脑袋都无法看到的福利，也成为酒馆里最引人瞩目的谈资。 此刻石塔那边的建筑工们正用滑轮组把那根桅杆给徐徐吊上塔顶，而不出意外的话，今晚酒馆里又会有新的话题。 “居然在塔顶竖起桅杆……你说少爷想干啥？”阿伦好奇地瞅着那根粗壮的桅杆。“那里可是常遭雷劈的地方，再竖起桅杆不是更会引来泰勒尔的重锤么？” “哼哼，你这就不懂了。”兰斯得意地摇晃着手指。因家里二弟在西风号上任职的缘故，他的消息可要比阿伦灵通不少。“泰勒尔的重锤算什么？以前西风号差点被不知哪里来的雷煌给击沉，结果还不是少爷出手降伏的？依我看啊少爷根本就不怕雷，唔，说不定泰勒尔还比较怕少爷。” “泰勒尔怕少爷？真的假的？”阿伦听得口愣目呆。 泰勒尔是盖缇娅土著神话中的雷神，传说他骑着六蹄天马在浮岛诸领间穿行，而天穹中连绵翻涌的雷云即是其留下的足迹。由于雷暴是航海士们最常遭遇的灾厄，故而有些商船每次出航前都会依惯例向泰勒尔奉上祭品，以祈求他放轻雷蹄。泰勒尔在盖缇娅诸民中威名赫赫，然而要说他害怕凡人却是闻所未闻。 “不然你说少爷干嘛要起这根桅杆？就是要戳泰勒尔的屁股呗。”兰斯望向石塔继续发着思维。“泰勒尔惹不起少爷，所以只好派女儿过来给老爷使唤……你看看最近时常跟在老爷身边的那位姑娘，是不是都漂亮得不像凡人？” “是很漂亮没错，但不像凡人倒是……”阿伦困惑地搔搔头。 “笨蛋！你见过哪个女的能连续砍倒二十七八个警备兵还气都不喘一下的！？当时你也有下场吧，连乔恩老大都被逼着拿出绝招，结果也只勉强撑过五招而已！”兰斯神情激昂地挥着拳头。 “哦哦！那真是厉害得不像人啊！明明身材看上去瘦不拉叽的，打我们却跟猫捉耗子似的，就算三人一齐上也是瞬间就被放倒……”回想起当时的情形，阿伦亦露出由衷敬畏的神情。“那绝对不是凡人，也真亏得少爷能把她降伏得住呢。” “嘿嘿，就跟你说咱们少爷不是凡人啦！泰勒尔的女儿不算啥，就连司登伯爵家的千金也被咱们少爷给迷得神魂颠倒呢。”说到这里，兰斯陡然压低了声音。“听说啊听说，那艘西风号就是她造出来送给少爷的，那可是莱娅帝国……不，盖缇娅云海都仅此一艘的新型船，据说没有人能跑赢它。” “这消息，你是从哪儿得到的？”一声音沉着问道。 “笨蛋，我那弟不是在西风号上当差吗？就是他跟我说的。那天他们在酒馆喝酒，吹嘘着把连吉亚人揍得屁滚尿流的事情，得意到不行呢……咦？”顺口回答着的兰斯陡然察觉到不对，稍稍偏头望去，却见着老管家肖恩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背后，刚刚那话便是他问的。 “总、总管好！”两卫兵被吓得一哆嗦，连忙立正敬礼。 “哼哼，听你们好像聊得相当专心呢……”两鬓灰白的老管家，视线扫过战战兢兢的卫兵，随即转苛烈。“连我这样行动迟缓的老头靠近都察觉不到，有事情时还能指望你们守卫少爷吗？混蛋！” “非、非常抱歉！” 老管家的怒斥让两卫兵惶恐地低下头。身为夏尔菲家资格最老、同时也是领主亲封的首席家臣，肖恩被李察赋予了家臣调度及任免的人事裁断权。也就是说只要老管家有那意思的话，明天起他们就可能被调往水兵营担当洗厕所的活计。 回想起有关老管家严厉处置的诸般传闻，阿伦和兰斯莫不胆颤心惊。 老管家的视线在两卫兵身上来回扫了三遍，最后还是放过了他们。 “给我提起精神来！再让我抓到的话，送你们去码头洗甲板！”老管家狠狠喝斥着两卫兵，随即却朝兰斯勾了勾手指。“那边多嘴的小子，你跟我过来。刚刚你说的那件事，跟我详细说说看。” “请问，那件事是指？”兰斯惶恐问着。 “还用说吗？”老管家眼中迸射出猛烈的光芒。“当然是司登家千金的事！” 90章 土法上马造飞机 “哈啾！” 正在摆弄装具的李察猛然打了个喷嚏，引来旁边瓦林兹公女的侧目。 “没事，大概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吧？” 李察摆摆手示意无碍，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硬角上。 他和克洛耶一共从仓库里找出两枚魔兽雷蹄的硬角，此刻摆在工作台上的便是其中一枚。那枚硬角长约一尺，形状有如笋筒略弯，其表面有着复杂的螺旋纹，并散发出类似金属的光泽。 雷蹄硬角的质感和莱顿盒颇为相似，而此前李察已经过简单检测，肯定了它们具备储存雷电的效能。只可惜相比起炼金精制的莱顿盒来，天然的雷蹄角在储存效率上要差上不少——最明显的例子，便是莱顿盒既使经过长久放置也依旧能释放出澎湃电煌，而两只雷角被截下来后不久便剩下微弱电能。 李察推测雷角的能量级大概无法用来驱动飞空艇，但作为轻型飞隼的能源应该是绰绰有余。只可惜此刻雷角内储存的电能已发散得七七八八，在投入实用前李察必须想办法为其填充电能才行。 盖缇娅目前尚无发电设施，但如何填充电能的问题并没让年轻领主纠结太久。依据克洛耶的讲述，魔兽雷蹄会时常在落雷区游荡，那对硬角既能抵抗落雷，在冲突时还能放出闪电来击毙猎物，其能量循环的模式可谓一目了然。 雷电是自然界中最猛烈的能量释放形式，李察打算如法炮制地替雷蹄角充电，不过既然已经了解了其中原理，那也不需要刻意顶着雷蹄角去荒郊野外游荡。那座石塔本身就是周围最高耸的建筑，竖起桅杆后更会成为天然的引雷装置。 李察让匠师在那根桅杆上镶进了铁条，并通过石塔外侧的金属线直接连到地底当避雷针使用。这项安全设施只要再稍加修改，就能变成为雷蹄角填充电能的装置。不过想将天然的雷蹄角妥善安置进电磁推进系统，李察还必须对其进行加工才行。 尽管李察还无法做出像莱顿盒那般精制的炼金造物，不过也依据蓝星物理知识弄出了足以代替莱顿盒的设计方案。 “克洛耶，可以帮我把那边的坩埚端过来吗？很烫注意用钳子。” “好、好的。” 被李察招呼的克洛耶，用钳子端着煮沸的钳锅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对帝国武门继承者的克洛耶来说，像这般参与机工造物可谓是前所未有的经验，不知为何顺着情势自然而然就演变成了这样。 当然克洛耶也不是对自身处境没有疑惑，也时常情不自禁地感到紧张。不过紧张归紧张，但克洛耶还是认认真真地做着李察交待的事情。 坩锅里煮着融化的树脂，李察在其中添加进石粉搅拌。融化树脂的味道相当浓郁刺鼻，李察指示克洛耶戴上口罩，然后也给自己弄了一块。 瓦林兹公女戴口罩时战战兢兢的神情让李察哑然失笑。明明握起剑时厉害得跟什么似的，这时候那惶然然的模样却又和楚楚可怜的少女无异。李察心里情不自禁涌出想捉弄她的念头，但考虑到那锅灼热的树脂还是不得不偃旗息旗。 “把这倒下去，小心点。” 在克洛耶协助下，李察把成形的黏稠溶液徐徐倒进工作台上的硬木匣里。那具硬木匣是依照雷蹄角的尺寸量身订做的，木匣顶端有着从雷蹄角引出的电极，而石粉树脂的溶液则用来填充硬木匣与雷蹄角的空隙，起到固定兼绝缘的作用。 李察估计雷蹄角的电能流泄和其直接暴露在空气中有关，现在用石料树脂来遮挡屏蔽，理论上其储容电能应该能维持更久的时间才是。 当然理论归理论，这枚土制莱顿盒究竟能否派上用场，还是得经过实践的校验。 石塔底层，李察把新造好的莱顿盒串联进避雷针分出的线路上，同时另一枚雷蹄角也以未曾处理的姿态给并联进去，以用作对比实验来观测两者的实际效能差。万事俱备后，李察便只等着天公作美来场雷暴雨即可。 当然，等待落雷期间李察也没闲着。 空港那边，络缌胡的船匠最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用难以置信的效率推进着那架双翼机的制造。一批接一批的部件被接连送来塔堡，倒是让李察应接不暇。从部件组装到电路安设，李察在克洛耶的协助下推进着双翼飞隼的组装，而与此同时，从小渡鸦那里亦传回来金利酒销量喜人的消息。 老管家向领主报告这事时，那笑眯眯的神情不知为何总让李察觉得隐约不妥，然而询问时却又问不出什么。无论如何，在年轻领主的翘首期盼中，等候多日的泰勒尔足迹终于姗姗降临了绿穗领。 …………………… “天气好像不太妙。” 眺望着远方的黑云，船首的塞仑不禁皱起眉头，望向旁边的航海士。 “确认航线没有错吗？” “应该没错。这张航路图可是从航海公会直接购入的。”航海士低头看着手里的羊皮卷。“照航路图来看，提升高度后乘着这股风潮往前航行，再过半日应该就能看到绿穗领的本岛……不过前面空况貌似有雷暴雨酝酿，要不要暂时先避一避？” “就这么做吧。毕竟是重要的初次贸易，贩卖受损物资可是会损害商会名声的。”塞仑点点头，指示航海士暂避雷暴的锋芒。拥有俊美容貌和优雅气质的塞仑，时常被误认为诸侯家的贵公子，但实际塞仑却并非贵族，而是尤泽商会所属的执行干事。 执行干事在尤泽商会中地位不低，而开拓尚未踏足的商路和陌生势力建立贸易关系等，则是塞仑被商会赋予的使命。作为帝国南方首屈一指的庞大商会，尤泽商会的贸易网络已基本覆盖了南部的繁华诸领，与统治辉帆领的司登家亦建立了极其良好的关系。 前不久尤泽从司登伯爵那里得知，帝国边陲的绿穗领已开拓出与辉帆领相连的航线，而伯爵亦把绿穗领盛赞为“诞生奇迹的革新之地”，这让塞仑非常意外。毕竟在尤泽商会的情报网里，绿穗领可是除了农作物以外就没啥可出口的贫瘠地块，也因此全然没引起尤泽商会的注意。 不过他们居然开拓出了与辉帆领相连的新航线，而且还得到伯爵的如此赞许，那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塞仑并没犹豫太久，因为商机总是稍纵即逝。在向本部简短报告后，塞仑便调动商会直属的货船，稍加准备后便启程前往了绿穗领。 和新兴领邦建立起经贸联系对商会来说有益无害，而塞仑个人倒是更在意伯爵所说的“诞生奇迹”的涵意。据他所知，隐者侯可不是随便夸人的。 眺望着远方黑云，塞仑让思绪暂时沉浸在对未知领邦的畅想中。 但没过多久，侧舷瞭望台处突然传出一声惊慌哀鸣。塞仑惊骇地转头望去，只见着侧舷下方的云海处，两艘悬挂骷髅旗的武装炮舰从翻涌雾气中窜出，扯着血红翼帆朝这边疾速冲来。 “空贼！有空贼袭击！” 91章 翔士从者的初体验 在蓝星飞行器发展史上，双翼机可谓是占有关键席位的经典机型。尽管最大速度上无法和单翼机相比，但却拥有极其稳定的飞行性能。既使在喷气机横行天穹的时代，螺旋桨加双翼的配置也依旧牢牢占据着一席之地。 李察设计的新型飞隼，是采用的一战末期业已成熟的双翼侦察机型。气动外形上自然没什么可挑剔的，再加上用简版莱顿盒为动力源，让机体内部不需要储存大量燃料，故而如何配重令李察伤了不少脑筋。 再三斟酌后，李察最终采用增加机身结构部件的形式来达成配平。这样既保证了机身的前后平衡，也让机体变得更加坚固结实。再加上巨杉木本身的坚韧特性，哪怕对上盖缇娅云海那变幻莫测的风暴都多少有了周旋的底气。 这些调整花了李察不少时间，而实际飞行则是那次风暴后数日。如果不算上搭乘西风号来往辉帆领的经历，这实际上是李察相隔近数周以来的初次飞翔。 起降机场依旧是那处与塔堡相邻的平坦草甸，不过坐骑却从莱特兄弟的始祖型换成了一战末期的经典双翼机。可以说在起飞的瞬间，李察便明显感受到两款飞隼前后一个多世纪的巨大代差—— 首先便是人机界面的飞跃。相比起始祖飞隼那毫无遮挡的卧式坐舱来说，双翼飞隼的机身则是从头到尾都用漆布蒙布加以密封，在大幅降低空气阻力的同时，也隔绝了侵蚀体温的凛冽寒风。 此外李察也取消了始祖机那相当别扭的卧式操作，驾驶舱内增设的可调式座椅不仅大幅提升了舒适度，也令长时间飞行成为了可能。 配合着半密闭驾驶舱，控制机构也升级到操纵杆加踏板的经典形制。前双翼加后尾翼的数处气动舵面，赋予双翼飞隼遥遥超越前代的机动性。而由顶尖船匠精心打造的机身与机翼，则保证无论顺风逆风都始终稳固如一。 平稳飞翔的当口陡然一阵侧风袭来，机翼出现微幅摇晃。李察稍稍推了下操纵杆，飞隼随即逆着风向斜切了过去，在空中拉出一道漂亮的弧圆，随即重新取了稳定的飞行姿态。 “……太厉害了。” 把着操纵杆的李察吐出由衷的赞叹。如果说此前的旧式飞隼只是被风吹着飘晃的落叶，那此刻的双翼飞隼则让他初次有了主宰飞翔的感觉。无论风从何而来，都有足够的余裕加以应对。 眺望着周围蔚蓝的天穹，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从胸中满溢而出。李察估摸着，从捷安特升级到法拉利大概就是差不多的感觉。 几次顺风逆风地盘旋拉升后，李察便大致把握住了双翼飞隼的性能。看着下方草甸仰头张望的众人，李察倒是很想来次急速俯冲下测试双翼飞翔的极限，然而回头瞥了瞥后舱已然脸色铁青的乘客，李察还不得不抑制住了心里飞奔的念头。 需要说明的是，这架双翼飞隼采用的是双座舱布局。 和用于技术验证的旧式飞隼不同，这架新式飞隼在最初设计时就有着“空域搜索”的明确目标，故而除前部驾驶舱以外，在后部再追加一侦察席是理所当然的结果。虽说增加侦察席并不会影响飞隼的气动布局，不过在征集志愿者时还是遇到些麻烦。 所谓“麻烦”倒并非乏人应征，而是家臣们都太过积极。 “搜、搜索空贼的话，请带我去。” “等等！身为侍从武官怎么能让主君独自冒险？请务必允许我随行！” “谁也别跟我抢！那东西可是修造坊做出来的，我必须去确认其品质！” 西风号在辉帆领艳惊四座的事迹早已在绿穗领广为流传，而家臣们对主君三五不时弄出的奇妙造物也变得充满惊喜。虽然没有能人替代李察坐上飞隼的驾驶席，然而只是跟随侦察的话却是人人都能担当的职务。 故而李察的征集领在夏尔菲家臣中引起激烈争抢，从侍从武官到建筑执行官，甚至连客座船匠都掺进来一脚。最后还是德高望重的老管家出面主持公道，提出以体重为标准来筛选辅佐领主的从者人选。 体重越轻当然越有利于飞行，因而李察对这点也没有异议。不过一轮筛选结束后，李察看着唯一剩下的从者候补时，却不禁暗暗猜想老管家是不是早就料到了结果。 …………………… “克洛耶，你还好吗？要不要先降落看看？” 李察扳动手边节流阀以降低速度，并询问着后舱的瓦林兹公女。 因唯一有威胁的竞争者目前正驾着西风号在外游荡，故而体重轻盈的女剑士以毫无悬念的姿态挤掉一干壮硕猛男，当选了佐辅领主的“从者”职位——这无疑是一项极其荣誉的任命，然而新式飞隼那远远凌驾盖缇娅世界任何已知飞行物的可怕性能，却对初次搭乘的克洛耶造成相当的冲击。 起飞的瞬间，周围景物飞速掠过。 随即，头晕目眩和着天旋地转一并袭来。 原本以为是天空的头顶，抬头却望到满眼苍翠的森林。在盘旋上升的途中，却又陡然掉头下坠，身体时轻时重，眼前则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涌上喉咙的酸液，让克洛耶不禁回想起以前穿越风暴海的时候，然而激烈程度上两者却也无法相比。 （这、这就是飞隼吗……） 克洛耶紧紧抓住舱壁把手。那根勒痛肚子的安全索让她总算明白了，为何李察在起飞前非得坚持要用粗绳把她绑在座席上。不这样的话，女剑士很可能在第一次颠簸时就被甩了出去。 （李察公子，居然能驾御这样可怕的东西……） 克洛耶紧咬牙关把视线移向前方的驾驶舱。和她的情形截然不同，那里李察脸上不见丝毫惊惶。双手把着操纵杆，时而左右张望，时而赞叹连连的模样，都证明年轻领主确实掌控着这架可怕的飞行器，并且还有相当的余裕。 克洛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点的。事实上光是这架既没浮囊又没帆翼的奇怪造物真的能飞起来这点，都让克洛耶为之惊骇。当想到那位年轻领主还是飞隼的创造者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敬畏从克洛耶心底深深涌出。 92章 黄昏之剑姬 “你还好吗？要不要先降落看看？” 前舱的李察转头望来，歉意地问克洛耶要不要先降落下。 他倒不是有意想给克洛耶下马威。要想确认双翼飞隼能否发挥出如设计预期的性能，那些花式机动都是必须的验证手段，但对尚未适应飞隼速度的克洛耶来说可能有些太过刺激了。 看着女剑士的苍白脸色，李察打算先降落草甸休息，然而克洛耶却倔强地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克洛耶虽看似柔顺，但有些地方却又意外的顽固，假如李察坚持降落恐怕反而会让她感到自己被轻视了吧？ “既然如此，那就再稍微飞一会儿。” 考虑下后，李察决定结束测试飞行，不过再在空中兜兜圈儿。 姑且不论讨伐空贼的事情，飞行本身其实是一件非常愉悦身心的活动。当初在蓝星时李察便对滑翔翼乐此不疲，而此刻更希望把这份乐趣传达给瓦林兹公女。 来自莱顿盒的电流驱动着螺旋桨，流经翼面的风承载着机体，一改先前惊涛骇浪般的花式机动，飞隼以极其平稳的姿态在空中飞行着。一段时间后，原本紧抓着把手的克洛耶，也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克洛耶，往左看。” 这样说着的李察一踩踏板，飞隼机身随即向左倾斜。底下被苍翠森林覆盖的大地就像陡然倾转了过来，那超乎言语的壮观光景让克洛耶惊呼出来，而李察亦趁势压低了机头。 双翼飞隼切着风降低高度，与森林相邻的成片开拓田随即浮现在眼前。 气候温暖的绿穗领原本就适宜农耕，从空中俯瞰下去，可以看到成片成片的开拓田以农庄为单位分布在南镇周边的广袤平原上。开拓田里生着郁郁青青的麦苗，而那一座座竖立平原上的风车则成为识别农庄的最好标识。 “哇哦……” 李察听到后座舱处传出小声惊呼，不禁在嘴角拉出微笑。“上帝视角”是唯有飞行员享有的特权，而初体验便被震撼的人则数不胜数。 掠过开拓田后李察便拉升了高度，转而朝着太阳的方角飞了过去。这次克洛耶总算是适应了飞隼的机动，从后舱探出头朝周围好奇望去。居高临下的非凡视角似乎让女剑士震撼得不轻，后舱频频传出哇哇的惊呼声。 “李察公子，你看那是什么？” 在掠过一处湖泊时，眼尖的克洛耶注意到湖泊边上的一处建筑物。 “咦？啊，那应该是乔恩他们建的开拓营地。” 李察偏头望过去，告诉克洛耶，那应该是此前乔恩带威尔金到巨杉岭考察时建造的营地。 根据络缌胡船匠的说法，巨杉木乃是建造浮空艇的上等材料，除此以外也是制造业普遍渴求的优质素材。李察曾委托威尔金前往巨杉岭确定那里的木材是否真有出口价值，同时亦嘱咐乔恩他们在合适地域建起开拓营地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威尔金带回的消息让李察相当满意，继金利酒以后，可以指望巨杉木成为绿穗领另一项出口创汇的特产。李察考虑以开拓营地为据点来建造伐木厂，不过绿穗领目前闲置的青壮劳力都集中在空港那边的修造厂建筑上，还尚无分到巨杉岭营建的余裕。 “这么会儿功夫，居然都飞到巨杉岭来了……”克洛耶神情再度呆然。毕竟从南镇到巨杉岭骑锤头鸟要一日一夜，而飞隼半个时辰不到便横越绿穗领的南北，这般神速根本是闻所未闻。 “下去看看。”李察不禁来了兴致。压下操纵杆，飞隼随即降低了高度。 李察驾着飞隼靠近那处开拓营地。开拓营地选在湖泊边上，四周地势也相对平坦。因有着上下两重翼面提供升力，故而双翼机起降所需的距离都相当短，李察估摸着营地附近能满足需求，于是放缓速度让飞隼降落在营地前方的平地处。 飞隼降落时的冲击吓得克罗耶惊呼出来，不过船匠精造的机身却承受住了沿途地面的颠簸。李察借着螺旋桨的余劲滑到营地前，随即关闭了电磁引擎，再解开安全索后翻出了机舱。 “……好像没有人的样子。” 李察在营地栅栏前抬头仰望。营地内外设置着两重栅栏，栅栏内有一幢主楼和两座哨塔，从形制来看那群帝国老兵八成是以野战军营的标准来修建这座营盘的。虽然建筑材料皆是就地取材而成，但坚固程度却足以让周围荒兽望墙兴叹。 打量着营地的李察心里有了个底，以后建设伐木厂时这里应该会发挥出重要功用，不过其此刻其中却尚无人烟。李察打算在那里稍稍歇逛逛，回头朝克洛耶做了个手势，但推开栅栏门的瞬间背后却传来女剑士的警告。 “当心！里面有东西！” 发出“咦”声的李察下意识地朝后跳退，次瞬间栅栏门被猛然撞开。 一头生着四支獠牙的角猪从栅栏里猛然冲出，其锋利獠牙在栅栏上切出可怕痕迹。假若不是克洛耶及时提醒，李察再慢跳退半步势必迎来被角猪撞飞的命运。 “为什么会有角猪……” “冲过来了，请退下！” 李察愕然看着那突然冒出来的凶暴荒兽，一时没回过神。但那边的女剑士却已拔出新月剑摆出迎击架势，并用力呐喊以吸引角猪的注意。 就像克洛耶声音所激怒般的，冲出栅栏的角猪在平边转了个圈儿，掉头朝着女剑士猛冲过去。克洛耶注目着嚎叫逼近的角猪，在其獠牙及身的前一瞬间转身闪避，同时手中的新月剑斩入了角猪的侧腹。 当角猪因剧痛而失去平衡时，克洛耶趁势旋转身体，放出第二波自上而下的刚猛斩击。女剑士的凛冽斩击从角猪脑门拉到咽喉，动脉气管皆被切断的角猪甚至来不及发出哀嚎，便颓然倒地，抽搐不已。 紧盯着角猪好一会儿，确认其无法再起的克洛耶才松口气般的收剑回鞘，朝看呆的李察露出微微笑颜。“李察公子，角猪很用会用獠牙挖洞，像那样的栅栏是防不住它们的。” “是，是这样吗……”李察无语接受了克洛耶的说明，然而咚咚打鼓的心脏却难以即刻平息。瓦林兹家是帝国悠久的剑击武门，瓦林兹公女是斩杀半数空贼、单挑领主府警备班还取得完胜的超卓剑士—— 尽管早已知晓这些情报，然而亲眼见到克洛耶两剑砍翻一头小山般的凶暴荒兽时，李察还是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击。低头看着那头在血泊中抽搐的角猪，年轻领主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你好像，很习惯对付荒兽的样子？” “咦？啊，这种事在黄昏领是家常便饭了。” 93章 沉没中的黄昏领 “家、家常便饭？”李察惊讶看着克洛耶。 李察猜想“黄昏领”或许是瓦林兹人对自家领地的别称。瓦林兹领曾是帝国南部以剑击闻名的繁荣领邦，但却在前次混沌兽潮中惨遭摧毁。用“黄昏”来描述步上衰亡一途的领邦并无不妥，然而不知为何总让人感到一股莫名的悲凉。 “瓦林兹领的荒兽很多吗？”李察谨慎询问着。 “倒不如说，那里的人太少了。”克洛耶露出虚弱的笑容，初次对李察说起自家领地的事情。 就像外界传闻那样，四十年前的那股混沌兽潮几乎毁灭了瓦林兹家血裔，家臣领民们也都死伤惨重。付出沉重代价的瓦林兹领总算是撑过了那场浩劫，而依照惯例应该会迎来一段重建家园、休养生息的时期。然而从虚墟中聚集的幸存者们，却不得不迎接一道仿佛凛冬雹雪般的噩耗。 那群深渊魔物不仅摧毁了瓦林兹人建立在浮岛上的家园，就连支撑浮岛本体存续的魔素核心都遭到严重破坏。因构成魔素大量散失的缘故，瓦林兹浮岛再无法维持原有的稳定维度，开始朝着云海徐徐沉沦。 “浮岛，沉沦？”李察惊愕打断了克洛耶的话。他还是初次听闻浮岛沉沦的概念。 “是的，但并不是罕见的事。每次混沌兽潮都会造成帝国一两块领邦沉没，只是这次刚好轮到瓦林兹领而已。”克洛耶淡然地摇摇头，那语调却蕴含着一股自暴自弃般的沉重。 但这也不怪克洛耶。毕竟浮岛沉没是无人可逆转的绝望过程。 散失魔素的浮岛会徐徐降低高度，而到其真正沉入云海可能持续数十年之久。在此期间，浮岛自身的气象系统会先行崩解。水气散逸，土地龟裂，哪怕再怎么肥沃的土地最终都会因缺水灌溉而退化成板结泥块。 无法长出庄稼的土地当然也无法承载生机，缺水缺粮的现状会让领民们不断逃逸，这过程也加速着领邦的衰亡。好比瓦林兹领以前曾有超过三万的住民，而此刻仅剩下两千人不到。这两千人或不舍家园或无处可去，只得固守在日渐贫瘠的浮岛上，与越来越凶暴的荒兽争夺着仅剩的稀薄资源。 荒兽是浮岛上受魔素影响而生的变异野兽，资源的缺乏把瓦林兹人与荒兽逼进了角斗牢笼。有时候为采集一枚树果，瓦林兹领的小孩就必须得跟角猪这般的凶暴荒兽纠缠。身为黄昏领主，克洛耶都记不得自己从小到大究竟讨伐了多少头袭击城堡粮仓的荒兽。唯独身边亲卫从两位数降到个位数这点，让克洛耶椎心刺痛。 “……所以李察公子，您的绿穗领真的是一块天赐之地。你想象不到当我从空中目睹这般生机勃勃的大地时，我究竟怀着何等丑陋的嫉妒之情……”克洛耶脸上露出悲怆的笑意，朝着李察坦然相告。 “坐拥如此丰饶的大地，又有着贤明如您的主君，夏尔菲家子民们是如此如此的幸运……而愚钝如我者只能祈祷，哪怕一丁点儿也好，祈祷这样的日子也能降临到那些不曾舍弃瓦林兹家的人们身上。” 克洛耶的眼眶红了起来，随即就像要掩饰表情般的别过头去。 李察以怃然心情注目着那微微颤抖的削瘦肩膀，并没有贸然说出“喜欢不妨留下来”的话。那些不曾舍弃瓦林兹家的人们，瓦林兹家当然也不会舍弃他们。克洛耶早有觉悟与奉献忠诚的人们共存亡，这也是行将衰亡的的帝国武门的最后坚持。 理解这点的李察，对眼前的女剑士涌出情不自禁的怜惜。 一方面，同为领主的他确实理解克洛耶的心情，并对其觉悟抱以由衷的敬意。另一方面，李察却不禁地怀疑着对那瘦弱肩膀而言，扛起衰亡领邦的责任是否太过沉重？当考虑着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时，一个惊人的想法俄然从脑海里蹦了出来。 注目着瓦林兹公女的侧脸，李察决定暂时先保留意见。 …………………… “您……您真的打算这样做吗？少爷。” 次日领主室里，李察摒退众人向黑发秘书官讲述了自己的想法，当即收获了阿德蕾难以置信的注目。被秘书官瞪视的李察认真看了回去，这些天和克洛耶交谈让他深刻理解到自己对盖缇娅世界的无知，故而作决定前先咨询心腹家臣的意见。 “怎么样？虽然只是我的临时想法，但实际可行吗？” “我只能说，从来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情，是否能成我并不肯定。”阿德蕾摇摇头。虽然李察的提议在帝国历史中都未有先例，不过秘书官却并未因此而否定主君的意志，稍稍沉吟后回应着。“如果这是少爷您的希望，那我会针对此事进行检讨。但需要调查的资料不少，或许花些时间才能得出结论。” “那就拜托了。”李察恳切地点点头。 拥有优秀秘书官的一大好处，是任何事情只需要提个概念想法，剩下的细节她都能帮你确实搞定。阿德蕾除了偶尔摆出监护人的姿态让李察压力山大这点外，其它方面绝对符合此标准，对事务繁忙的领主府来说是堪称重宝的人材。 就在李察考虑着还有什么事情能交给秘书官解决的时候，领主室门口响起敲门声。当李察看过去时，老管家正好推门匆匆走进来，朝主君兴奋扬起手里的快信。 “少爷！有好消息！尤泽商会派出使团来咱们绿穗领拜访了！” “尤泽商会？从辉帆领吗？” 李察惊讶眨眼，随即从肖恩手里接过快信。 快信是夏纳姆寄来的，南方记者受李察委托暂时留在辉帆领搜索莱顿盒的相关情报，同时还肩负着绿穗领耳目的职责。夏纳姆每隔两天便会把搜集到的情报用快信寄回本岛，而今次的快信中则提到尤泽商会派出使团来绿穗领的重要情报。 “少爷，尤泽商会可是帝国南部的大商会，和他们建立生意往来的话，对绿穗领好处很大的。”老管家的眉宇间透着喜气。毕竟不久前绿穗领还只是帝国边陲默默无闻乡下领邦，而今大商会竟主动上门来建立交情，其中差别绝对堪称扬眉吐气。 “说得没错。”李察欣然点头，低头把快信再浏览了一遍，当目光落到“使团在三日前出发”的那行时，陡然间皱起眉头。“肖恩，这两天有新船停靠空港吗？” “好像，没有。”老管家回忆片刻，随即给出预示不祥的答案。 “帮我把瓦林兹公女请来。”李察紧抿着嘴唇，把手里快信捏成了一团。 94章 克金的空贼团 “李察公子，您想象不到当我从空中目睹这般生机勃勃的大地时，我究竟怀着何等丑陋的嫉妒之情……”领主府客房里，克洛耶把头埋进柔软毛毯里，怀疑着自己为何那时候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知是被绿穗领的富饶自然所震撼，还是为当前孤身客居的情形而沮丧，像那样在他人前吐露自身软弱情绪的先例，已是好几年都不曾有过的事情。想起自己此前还曾在那人怀里哇哇大哭的光景，克洛耶的脸就像火烧般的红了起来。 瓦林兹家是传统的帝国武门，自幼围绕在克洛耶身边尽是豪勇粗犷的武夫，像夏尔菲公子那般温文尔雅的青年还是初次遇到。那人言语温和，举止得体，言笑间总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就像太阳般自然而然地吸引着众人在身边聚集。领邦上下无论家臣或领民对他都充满敬爱，甚至连绿穗领以外的人都被其吸引。 同为领主，相比起来自己真是差劲得可以。虽然身为瓦林兹家继承人，但除了挥剑以外会做的事情几乎没有，就连黄昏领也都全靠着家臣们在拼命维持。为复兴领邦大家都非常努力，克洛耶原本也以为咬牙撑下去总会慢慢变好，但谁知道结果却事与愿违。 那些跟随着自己四处奔波的家臣们，此刻已长眠在冰冷的墓地里。 恍惚中，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被空贼炮舰包围着狂轰滥炸，家臣们接连倒在血泊中的光景。克洛耶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既使愚钝如自己，也还是有能为家臣们做的事情。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瓦林兹家的家风就是如此。 李察公子答应协助她讨伐空贼，而为此准备的双翼飞隼也早已整装待发。克洛耶的目光落到竖立床头的那把新月剑上，为遇难同袍复仇的日子就快到来了。 这时候外面走廊传来嘈杂的声响，复数人员急促奔走的动静引起了克洛耶的注意。是出了什么事吗？正当克洛耶这样怀疑着的时候，客房门口传来敲门声。 “克洛耶小姐，少爷想请您过去。” …………………… 尤泽商会乃是帝国南部屈指可数的大型商会联合。身为其执行干事的赛仑，在商会中享受着多项特权，而其中最让人眼红的则莫过于拥有自由支配的贸易船这项。 赛仑的贸易船名叫“财泉号”，是向辉帆领造船厂特别订制的四翼快船。八百多吨的浮载量赋予其装载货物的充裕空间，而四枚硕大翼帆则确保其速度凌驾于任何同吨位的货船——当然，四枚翼帆的配置也给财泉号带来操控难度的增加，不过尤泽商会有充足财力来雇佣精英船务组，因而这点实际也并不算问题。 财泉号随着赛仑跑遍了南部诸领，并且就如同其名字那般为尤泽商会带来了滚滚财源。当然旅途中也有遭遇危机的时刻，不过在赛仑及优秀船务组的互相配合下总能一次次地化险为夷，以至于尤泽商会中逐渐流传出财泉号是受到盖缇娅加护的传言。 虽然无法断言传言的真假，不过所谓“盖缇娅的加护”却在前往绿穗领的途中遭受到前所未有的考验。 “空贼！有空贼冲过来了！” 在邻近绿穗领的空域，财泉号遭遇了预想以外的伏击，那两艘扯着骷髅旗的空贼炮舰从云海中陡然窜起，以左右挟击的凶暴阵势朝着贸易船袭来。 见到那挟击阵势的瞬间赛仑便觉悟到自己身陷危机的事实，而当稍后确认那两艘炮舰是帝国制式的“百夫长”时，赛仑的背后更是宛如被冰鞭抽过般的颤栗不已。 尤泽商会对空贼不算陌生，在累积超过三位数的遭遇记录中，绝大多数空贼装备的皆是由民用货船改造的半调子炮舰，而像百夫长这般用制式军舰来当空贼船的例子极其罕有。罕有的原因一是很少有空贼团能买得起造价昂贵的军舰，原因二是遭遇这等空贼团的船舶都没留下记录的机会。 “全速脱离！帆翼全开！” 没等赛仑命令，反应过来的水手们已然张开四枚翼帆，企图凭借速度甩掉两侧挟击来的空贼。财泉号的航速虽然在民间贸易船中排名前列，但却终究无法和军用炮舰相比。两艘炮舰紧追不舍，并以侧舷炮猛烈轰击财泉号，企图逼迫其停船投降。 “不能停船！往那边冲！躲到雷云里面！” 轰轰炮击让执行干事的全身炸出鸡皮疙瘩。深知停船只有死路一条的赛仑，眼见着空贼越逼越近，命令财泉号悍然突入到那阵蕴含着雷暴的黑云中。这近乎自杀的行径在船务组里激起惊呼，然而空贼的炮轰却截断了水手们的退路。 别无选择的财泉号冲进了风暴汹涌的黑云空域，而两艘空贼炮舰亦不死心地追了进来。然而吨位较轻的炮舰在耐风性上要逊于贸易船，被暴风吹卷而左摇右晃的空贼们，结果不得不紧急转向逃出雷云区域，财泉号也得以逃脱被洗劫的命运。 虽说逃脱空贼洗劫，但风暴和空贼原本就并列为盖缇娅天穹的两大灾厄，故而财泉号接下来的际遇也难说得上安全。好在财泉号的船务组皆是精挑细选的精英，在众人拼命操控下，财泉号付出两枚翼帆折损的代价渡过了雷云风暴的洗礼，随即却又陷入了另一场泥泽中—— 那场雷云风暴把众人推卷到全然陌生的空域，在找不到任何参照物的情形下，别说继续前往绿穗领了，就连判定自身位置都做不到。 该不会已经被吹出帝国疆域了吧？ 这样的猜想让赛仑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 不过绿穗领原本就位于帝国边境，途中被风暴挟裹着吹出帝国疆域也是相当有可能的事情。根据航海士们的证言，帝国支配圈外虽然也有浮岛存在，但那却皆是了无人烟的不毛之地，以财泉号的半损状况在那里绝对是死路一路。 赛仑不得不放弃前往绿穗领的打算，转而以返回帝国疆域为最优先。 财泉号随即掉头朝着北方航行，两天后又转向西方。不过帝国边境原本就是缺乏航海图的混沌空域，而无法确认自身位置的前提又加重了其迷乱程度。数天折腾下来，众人始终未看到任何浮岛或同行的痕迹，反而把本已不多的补给消耗得七七八八。 “喂喂，这样下去不太妙吧……” “可恶，当初停船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点活路……” “盖缇娅的加护也差不多到头了，这艘船果然已经……” 迷失航向的浮空艇变成幽灵船的先例数不胜数，被迷信笼罩的水手们士气也随着绝望现状而急速萎靡，哪怕赛仑以重金激励都无法让他们再振作起来。那股无力感也让执行干事为之焦灼，生平头一次生出了被命运抛弃的恐慌感。 “……真是的，看来今次会血本无归呢。” 站在财泉号半损的甲板上，赛仑以苦涩神情眺望着前方的茫茫天穹，心里却下意识地估算着财泉号本身和其承载货物的价值，再加上船务组的雇佣金及遇难后的抚恤金，最后得出了一笔足以让尤泽会长心肌梗塞的庞大金额。 明明迄今为止都持续顺利地赚取着利润，却在人生最后以滑铁卢般的投资惨败而落幕，这样的结局实在是屈辱。原本还打算用成吨的金条去狠抽那些卑鄙无耻的嘴脸，没想到竟然倒在这样的地方。 该死的。赛仑双手按着舷板，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光是想到一路走来的努力将沦为那些家伙们酒桌上的笑谈，而迄今为止的成果也会被瓜分殆尽时，一股郁愤便吐血般的从胸口涌出。 绝不要这样结束。死也不要。 盖缇娅也好泰勒尔也好，神也好恶魔也好，假如能扭转眼前的结局，哪怕献出后半生的命运他也心甘情愿地交易——从来不相信神魔的赛仑，生平头一次奉上了祈祷。而就像回应他誓愿般的，很快背后传来副手慌乱的声音。 “大人，那边好像有东西在靠近！” “什么？” 太过凑巧的时机让赛仑一时愕然，随即急急望向副手所指的方角。随即见着西南方的天穹处浮现出一小黑点，原本赛仑还以为是路过的浮空艇，但那东西的速度却快得难以想象，船上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它飞近过来。 …………………… “总算找到了。” 李察呼出口气，稍稍放松了把着操纵杆。低头看着贴在驾驶舱前的空域图，李察拿起炭笔在上面画了个圆圈。“差点就飞出帝国疆域了，这些家伙还真能折腾……克洛耶你的眼神好，看看那边情况怎么样？” “看起来好像受损不轻，两边翼帆都折损严重，船身也有破损。”后舱的瓦林兹公女举目眺望着远处的贸易船，片刻后向李察报告着观察结果。“不过船员似乎没事的样子，他们应该逃过了空贼的洗劫……会飘流到这里，是前次风暴的缘故吗？” “不管怎么说，这下咱们修造厂有生意上门了。”李察嘴角微微抽搐着，脚踩踏板让飞隼降落下去。“先靠过去打个招呼吧，大概会吓他们一跳就是了。” 95章 绿穗领的气质 “开玩笑！那东西绝对不可能是浮空艇！” “说起来，只有守护龙才能飞到那么快吧？” “混蛋！你见过守护龙长那样吗？那分明是深渊魔物啊！” 急速靠近的双翼铁鸟自然引起财泉号的注意。原本因绝望而消沉的水手们，看着天空中那闻所未闻的异形姿态，因无法把握状况而纷纷陷入歇斯底里的恐慌。 有人把它当成守护龙而欣喜，有人把它当成深渊魔物而惊惶，有的人战战兢兢地抽出短刀，有的人则干脆跪着不知向何者奉上祈祷。年轻的执行干事或许是现场唯一保持着镇定的人，但却禁不住也对那只从头顶横越的巨大铁鸟涌出敬畏。 如此异形的姿态，如此凑巧的时机。 当真是神或恶魔回应了他的祈请吗？ 就在赛仑这样想着的时刻，那飞过头顶的铁鸟以不可思议的姿态陡然下坠，在船尾盘旋半圈后又掉头飞了过来。这次双方高度接近齐平，因而船舷边的赛仑得以在近距离目睹了双翼铁鸟背上承载的人影。 居、居然有人？比起神或恶魔来，这样的事实更让赛仑惊愕万分。 虽然赛仑从未有机会拜见过守护龙的身姿，但也知道那些高傲的龙姬是绝无可能允许凡人骑到其背上的。此刻那架橘白相间的铁鸟背上有人搭乘，有人的话，也就意味着那东西，或许有可能搞不好是和浮空艇一样的人造物？ 开什么玩笑！人造物能像那么飞吗！？ 不过这个想法涌出来的当下，就被执行干事自己给激烈否定了。数世纪以来浮空艇都是穿棱盖缇娅云海的唯一人造物，而其航行固有的钝重姿态也在盖缇娅人脑海里根深蒂固。与其说那只在天穹纵横自在的巨大铁鸟出自人手，赛仑还更宁愿相信它是披着铠甲的深渊魔物。 虽然驯服深渊魔物的例子也是闻所未闻，不过这样想的话，至少能让赛仑接受那其背上有人骑乘的事实。 接下来，承受着执行干事及水手们茫然失措的注目，那架双翼机在浮空艇前方再度掉头，转而围绕财泉号盘旋起来。盘旋的双翼机减缓了速度，其后座的骑士微微探出身子，举起一柄信号旗朝船上众人挥动着。 蓝白相间的信号旗顺时针挥舞，在盖缇娅的通用旗语中是“跟随”的意思。以此理解的话，那只异形铁鸟应该是知晓财泉号的迷航困境，前来帮助他们导航的。 只是，那份好意却贸易船上的众人相当惊惶。 “要、要跟过去吗？大人。”副手结结巴巴地问着。 “跟上去！”没有半秒犹豫，赛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是盖缇娅的神女！它是来指引我们的！” …………………… 在“盖缇娅使者”的引导下，财泉号转向西北方角航行，经过大半日的拼命追赶，终于在日落将那浮在天穹的岛屿纳入视界。水手兴高采烈的欢呼引爆了甲板，而赛仑也总算长嘘一口气。 等众人回过神来时，那只宛如加护般飞在头顶的双翼铁鸟已消失无踪。 将此情景理解是盖缇娅显圣庇护的水手们，纷纷跪倒在甲板上，流着泪仰头感谢着神恩，赛仑亦是其中之一。虽然对盖缇娅或其它诸神并无特别的信仰，然而今次被拯救却是铁一般的事实。赛仑不会忘记那时刻许下的誓言，可能的话，希望亲自向那骑乘双翼铁鸟的恩人致上感谢。 赛仑直觉着，那位恩人应该就在绿穗领。 抵达浮岛的财泉号在空港停泊。这艘在黄昏时突然冒出来、并且浑身伤痕累累的贸易船，让港务组相当错愕，不过问明情况后还是立即为财泉号提供了停泊位，并为早已困乏的水手们提供了热腾腾的饭菜和住宿地。 “见鬼了，最近来咱们这儿的船怎么都个个带伤……” 码头旁赛仑听到某四方脸汉子的嘀咕，惊讶地问起在他们以前是否还有别的访客。 “当然有，正在那边修理呢。” 顺着四方脸汉子指的方角望去，赛仑才注意空港相邻的山坡处居然建有一座相当气派的修造厂，并且那形制和辉帆领的颇为相似。虽然赛仑有些怀疑着身处贸易末端的绿穗领建修造厂来究竟何用，但这样情况下却无疑是沙漠遇上甘泉的救赎。 赛仑当即向方脸汉子提出维修财泉号的请求，不过对方却建议他先去取得领主的许可。交谈中赛仑得知方脸汉子叫奥森，担任绿穗领的建设执行官，同时还是夏尔菲家的得力家臣。 “我们正想去拜访领主大人，还请先生帮忙引荐。” 赛仑请奥森帮忙引荐给领主，并照惯例塞给奥森一袋金币以为见面礼。帝国里越是贫瘠的领邦，家臣们收索贿赂的风气就越是盛行，而反过来利用这点能更快地建立联系是尤泽商会的经验之谈。 但经验之谈归经验之谈，那边拿着钱袋的执行官似乎愣了下才理解到状况，随即却老不高兴般的挥手把钱袋丢还给商人。“老爷就在南镇领主府，想见他自己去见就好。在咱们绿穗领用不着来这套。” “在咱们绿穗领用不着来这套。”说这话时的方脸汉子特别神气，说完这话后便扬长而去，结果反而让青年商人愣了好半晌没回过神来。而后赛仑只好照执行官所说的，稍稍准备后便自己前往拜访绿穗领主。 绿穗领的空港设施相当简陋，赛仑逛了一圈都没找到出租厢车的车行，不过却在空港前意外发现从空港前往南镇的公共班车。据闻那些班车由领主府出资运营，每半小时一班，提供给领民们免费使用。 当知晓赛仑他们的困境时，车站长还特别安排了一辆空班车送青年商人及随从们前往领主府，并且也同样婉拒了赛仑塞给的感谢金。“咱们绿穗领不兴这套。”说这话时车站长的口吻和方脸汉子就像双胞胎似的。 四只羽毛鲜亮的锤头鸟拖着足以容纳二十人的大号厢车，奔驰在前往南镇的路上。厢车后半部堆放着带给领主的礼物，而前半部则坐着赛仑及几名随从。听着车夫在厢顶扯着嗓子哼唱那听不出内容的乡调，众人互相张望着，脸色多少都有些怪异。 赛仑不用说，众人也都算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老油条，但却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想送钱都找不到地方的领邦。帝国内确实有一贫如洗的领邦，也有领主领民都傲骨铮铮的领邦，然而绿穗领给人的感觉却全然不同，那差别真的很难用语言来描述。 “那是一块诞生奇迹的地方。”赛仑下意识想起了隐者侯的评价，对即将见到绿穗之主这件事，俄然间涌起格外的期待。 …………………… 任何组织结构里面，年轻人都往往被视为象征锐意进取的新生力量。以三十岁不到便做到执行干事一职，可以说创下尤泽商会成立以来最速记录，赛仑也时常为此而自豪着。不过见到绿穗领主的时候，青年商人还是不禁对方那比自己更加年轻的脸庞而惊讶着。 根据尤泽商会的情报，这位夏尔菲公子原本在莱娅帝都进修学业，但前代男爵罗察德因空难失踪而被紧急召回本家继承爵位和领地，晋升诸侯阶级还没满一年。 尽管还没满一年，但在其身上却已生出了与家主身份相称的气质及威严。从那华服青年踏进房门的那刻，不需任何介绍赛仑便知晓了眼前之人的身份，随即就像被那气场所慑般，跟着身旁的夏尔菲家臣们肃然起立。 那人走向为他准备好的座位，转身坐下，抬头瞥过来。 尽管只是如此简单的动作，但客室的气氛却骤然一变。家臣们纷纷收敛嬉笑，挺直腰背望向他们的领主，而毛发直竖的瞬间赛仑甚至生出谒见皇帝般的错觉来。 “你就是尤泽商会的使者吗？” 为之骇然的当口，赛仑耳边响起年轻领主的问询，连忙站起来回礼。 “赛仑尤卡兹向您致敬，男爵阁下。初次踏上您治下的土地，我带来了尤泽商会的问候……”谒见诸侯领主对赛仑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但踏上绿穗领来的几次滑铁卢却让青年商人心有余悸。赛仑谨慎取出准备好的礼物清单，但却依旧没机会递出去。 “那些东西暂时先放放，尤卡兹先生，我把他们召集来可不是喝茶聊天的。”李察指向两旁家臣，直接抛出正题。“听说你们在途中遭遇到空贼，可以把当时的情形跟我们说说吗？” “当时的情形吗……”赛仑眨眨眼睛。 “跟你说实话吧，绿穗领目前正在着手处理那批空贼的问题。”李察的目光落到斜对面的克洛耶身上。“这位瓦林兹公女，是在你们前访问绿穗领的贵宾。瓦林兹家族的贸易船亦遭遇空贼袭击，并没能像你们那般幸运逃脱，只留下极少数的幸存者。” 瓦林兹家？看着那边神色黯然的清秀女子，赛仑花了点时间才想起没落的帝国武门的名字。瓦林兹公女出现在夏尔菲家本身有着相当耐人寻味的涵意，而目睹那楚楚可怜的容姿，赛仑却情不自禁地涌出愤怒以及恐惧。 原本空贼就是贸易商的天敌。面对那配置着帝国炮舰的精悍空贼，只要条件稍稍不对，财泉号恐怕也会落得跟瓦林兹家相同的下场。如果尤泽商会想跟绿穗领建立稳定的贸易联系，排除空贼威胁也是必要的前题。 “明白了，就让不才在下也尽绵薄之力吧。” 赛仑深吸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仰头望向座上的年轻领主。比起尤泽商会准备的厚礼来，对方似乎更看重他所持有的名为“空贼情报”的无形商品。虽然和预期的多少有偏差，但能当成见面礼送上去也算是不错的结果。 接下来的数刻钟里，在年轻领主及一干家臣的注目下，赛仑开始仔细汇报起今次惊心动魄的航海经历。 96章 从者的誓约 当那场圆桌会议告一段落时，已是次日接近凌晨的时光。 青年商人早已被老管家安排去休息，而家臣们也都带着各自任务匆匆离去，体贴的秘书官在端来一杯掺着蜂密的红茶后，随即也前往自己奋斗的职场，原本喧嚣的会客室顿时安静下来。 在微微摇晃的昏黄灯光中，李察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从赛仑那里得到的情报相当惊人。或者从某种程度来说，也并未超出李察的预料。结果此前克洛耶的际遇来看，那伙不缺钱的空贼团配置着复数以上的帝国炮舰，并非还能加以熟练操使，仅从战力来看恐怕已超过某些领邦的地方舰队了。 这样的空贼团迄今为止居然都默默无闻这点，深思起来则更让人毛骨悚然。 李察情不自禁怀疑着连吉亚人究竟砸了多少钱来打造这批见不得光的势力。 原本他打算借助西风号的非凡机动性在海战中制敌先机，但那伙空贼的实力远远超出当初预计，两艘炮舰互相掩护的话，西风号反而有被拖进挟击的风险。李察敲着案桌，颇有些后悔辉帆领时没采用艾瑟儿的那套重武装改造案，不过此刻也只能用手头已有牌来打下去。 好在那几套预案中有一套方案并不需要与对手争夺制海权，但前置准备必须得大幅修正才行。李察拿着炭笔，皱眉盯着航海图上的两道红圈。 两道红圈分别是克洛耶和赛仑遭遇空贼袭击的地点，而帝国制轻型炮舰的航程通常都不会太远。把这点考虑进去海图上绘制出圆周，两段圆周交汇的空域便有很大概率是其老巢所在。 从海图来看两段圆周相交处不过一指粗细，然而放在实际空域则足以塞下数百千座绿穗领。此前帝国军讨伐空贼必须出动分舰队规模的战力搜讨，原因便在于此。绿穗领当然没有分舰队，但双翼机的侦察效率已在搜索尤泽商船时得到证明。依靠着双翼机的速度，李察有信心在一周内把隐藏云海中的空贼给揪出来。 剩下的就是实际讨伐的准备，不过那点也已然交待给家臣们准备。 “很好，就放马过来吧。” 李察用炭笔戳着航海图上的红圈，随着呼吸，心里腾起一股灼热的情绪。 对航海业刚刚起步的绿穗领来说，以配置军舰的空贼团为对手，毫无疑问是一场硬仗，而空贼团背后还有连吉亚人。连吉亚人砸下重金打造出了这支见不得光的势力，并用其来扼杀周围领邦的反抗意图，这样做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绿穗领要想从边陲乡野踏进帝国主流，就必须突破连吉亚人的钳制。把讨伐空贼视为对上黑钢领的前哨战，重重斩断连吉亚人的罪恶黑手，成功的话便会为绿穗领开拓出崭新的天地，同时也是对克洛耶的交代。 李察冷笑着，用炭笔在黑钢领的位置画了个骷髅头的图案。这时背后冷不防传来脚步声，李察稍稍回头，却只见着本已离去的瓦林兹公女不知何故又返回了会客室。 “克洛耶？有事吗？”李察讶然道。 “李察公子，我……我是来向您请愿的！”就像对自己即将说出的话感到畏怯般的，克洛耶微微顿了半拍才抬头看向李察。 “请愿？”李察眨眨眼睛。 “我恳请您，讨伐那伙空贼时务必让我当先锋。”克洛耶紧握着双拳，凛然的声音里蕴含着武门的决意。“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是瓦林兹的家训。此身背负着家臣们的仇怨，唯有以贼子之血方可洗清。倘若讨伐空贼的时机来临，请公子务必予我报仇血恨的机会！” 报仇血恨？李察听得皱眉，稍稍想想便理解了克洛耶的意思。 此前给家臣们分派任务时，克洛耶暂定以从者身份协助他搜索空贼。这般安排本是顺着此前试飞的调子，却没想到远离战场的际遇却让克洛耶多心，以为李察故意把她安排到不会受伤的安全位置，故而特意跑来请愿。 虽然分派任务时李察并没多想，但私心里说不定真有这样的念头。 “……我明白你的心情，瓦林兹公女。”李察呼出口气。“不过讨伐空贼的前提是得先找到他们，这是非常关键的任务。我认为你的能力足以胜任此职，故而才请你担任从者辅佐，并没有禁止你踏上战场的意思。” “是这样的吗？”克洛耶瞪圆眼睛，随即脸色因羞愧而转为绯红，朝年轻领主低头致歉。“非、非常抱歉，我还以为…… “我对瓦林兹家的勇猛抱有着敬意，也认为替家臣复仇是你的权利。”对刚猛闻名的帝国武门来说，正面规劝是适得其反的愚行，李察以更委婉的形式告之着克洛耶。“不过我以为复仇并不仅仅是挥剑斩杀仇敌而已。搜索空贼行迹、将其导向破灭也是复仇的一环，而比那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 “那些牺牲性命来守护你的家臣们，他们究竟是希望你倒在为他们复仇的路上呢，还是宁愿你好好的活下去。”李察深深看着克洛耶。“我以为，身为主君的你应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而不是只顾着做出自己痛快的选择。” 身为主君的立场，和为自己痛快的选择。 李察的声音里融进了平时未有的力量，而克洛耶则像被惊呆般的愣在原地。自从小时候被家臣们拥簇而继承家主之位以来，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未有人告诉她该如何当好主君。 为家臣们复仇是只顾自己痛快的选择。年轻领主直截了当的话语狠狠戳中了克洛耶的痛脚，让她哑口无言之余，也情不自禁地开始思索着自己以前所想所做的是否都是如此。克洛耶的肩膀猛烈颤抖着，内心则掀起涛天巨浪。 在那无以言喻的冲击中，某些钳制着她、压迫得她喘不过气的枷锁被巨浪拍击得粉碎。待到好片刻后肩膀重新放松下来时，克洛耶只觉得脑袋就如同融化雪水般的前所未有的清爽着。 与此同时，克洛耶亦再度情不自禁地感到敬畏。 学士和剑士在各自领域的造诣姑且不论，同为诸侯家主的两人，连人格见识上都存在着宛如云泥天壤的差距，着实让克洛耶输得心服口服。 望着低头翻阅海图的年轻领主，克洛耶俄然想起一件事来。 瓦林兹家虽是历史悠久的帝国武门，但创立瓦林兹家的始祖却只是一介流浪剑士。流浪剑士的始祖在旅途中遇到一位天纵之材的贵公子，被其吸引进而奉上忠诚的誓言。后来那位贵公子以中兴帝国的“稳健帝”而名留青史，而瓦林兹家亦以帝室功臣而得以确立。 此刻克洛耶的立场虽然和创立家门的始祖相差甚远，然而被吸引的心情却别无二致。又或者，比起统治领邦的重担来，瓦林兹的刚猛血裔还有更适合的事情。 “李察公子。”克洛耶伸手按住猛烈鼓动的心脏，将涌上心头的灼热情绪付诸言语。“蒙您搭救之恩，承您相助之情。克洛耶无以为报，唯愿以手中之剑斩灭仇寇，将胜利奉献予您。” ……………………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装，对一座领邦来说，空港便是有如领邦脸面般的重要存在。空港是领邦对外交流的窗口，领邦本身是繁荣还是萧条，是文明还是落后，从其空港配置上便可看一二。 在绿穗领的情况来说，虽然在年轻领主的励精图治下其本身已呈现出急速崛起的迹象，然而因长久以来的建设忽略，其空港设施目前依旧格外简陋。整个空港区甚至找不到一座能容纳财泉号船务组的旅店，这点让负责安排的老管家相当尴尬。 不得已下，老管家只好发动民众，把此前修筑的港务宿舍暂时腾出来供来客使用。作为商会干事的赛仑得到特别优待，被安排到宿舍中唯一装潢过的管理室休憩。 管理室里配置着硬板床和桌椅等朴素家具，条件比起财泉号的贵宾室要差上许多。不过或许是踏上陆地而终于安心的缘故，赛仑当晚睡得很是安稳，一觉睡到次日日上三竿才醒来。 穿透布帘的阳光唤醒了沉睡的青年商人，尤泽干事打着哈欠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已然变得热闹起来的码头。码头早晨大都是喧嚣的，而绿穗领亦不例外。 伴随着整齐的号令，一队肩扛缆绳的水兵精神抖擞地从宿舍前跑过。在他们后面，由六只锤头鸟拖拽的重型板车正轰隆隆的驶来。板车上装载着一根根粗壮的原木，朝着空港远处的修造厂运去。 “咦？那是？” 目光落到修造厂的方向时，赛仑不禁愣住。 只见着停泊码头的财泉号正被缆绳拖拽着缓缓移向修造厂。青年商人盯着看了好几息，才想起昨晚绿穗领主已答应优先替财泉号修理的事情。虽然也许并非心甘情愿，但作为绿穗领修造厂开业的第一笔业务，李察慷慨免除了财泉号的修理费用。 投桃报李，赛仑也把财泉号上的货物悉数赠予领主府。反正今次光是捡回性命已算赚到，那批货物尽管价值不菲，但以此为交换而与夏尔菲家建立联系的话，那算是相当便宜了。 不过，还是没打听到那双翼铁鸟的消息。赛仑略遗憾的想着。 97章 金主奉上膝盖来 此前向绿穗领主讲述遭遇空贼的经历，赛仑也说出了贸易船因风暴迷失航道、继而又被神秘铁鸟所拯救的事情，并特别强调了那架双翼铁鸟匪夷所思的飞行力，以及其上有骑手搭乘的事实。 虽然赛仑满心期待能从夏尔菲家那打听到铁鸟的情报，然而从绿穗领主到家臣却都纷纷摇头表示对此并不知情。尤其在李察转而提出讨伐空贼的讨论后，有关双翼铁鸟的话题便像无足轻重般的给众人彻底抛到了脑后。 执行干事的赛仑曾广泛参与尤泽商会的诸多商贸交涉，其中自然少不得尔虞我诈、伪言试探的过程。夏尔菲家从领主到家臣，其演技绝对是其中最差的。赛仑几乎能肯定那架神秘铁鸟和夏尔菲家脱不了干系，并且这样的事实已广泛为家臣们所知。 既然对方有意保守铁鸟的秘密，那初来乍到的赛仑也不可能贸然打听，但拯救财泉号及自身命运的恩人是何者，青年商人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隐者侯把绿穗领称为“诞生奇迹之地”，这样的描述相当模糊，但见识过那架驰骋天穹的双翼铁鸟后，赛仑已隐约抓到一点概念。这处看似穷乡僻野的边陲浮岛，正孕育着某些足以摇动盖缇娅天穹的事物，而因其地处偏远的缘故，这项事实还不曾为外界所知。 隐者侯是少数察觉到这项事实的人物，而此刻赛仑亦挤身之一。 在财泉号修好以前他都没法离开绿穗领，此前赛仑还为此苦恼着，但现在却觉得正好能趁机了解下这块令隐者侯都赞不绝口的土地。望着窗外的蔚蓝天空，青年商人的心情已完全走出了空贼袭击的阴霾，当即决定再去拜访领主府一趟。 “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换上装束的赛仑心中腾起许久未有的热焰。一名商人在其职业生涯里能抓住命运的机会屈指可数，而许多庸者往往要等过后才得以醒悟。赛仑无疑是幸运的，因为此刻无论直觉或现实，都在提醒着他与夏尔菲家结缘是前所未有的和无以伦比的机会。 就像要为他的预感赋予证明般的，就在赛仑推门而出的时候，远处天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汽笛声。赛仑抬头望去，只见着一艘船影浮现在空港左前方的天穹处。 居然还有船能过来？赛仑愕然着。 来往绿穗领的航船本就稀少，再加上有那伙空贼虎视眈眈，就连尤泽商会精心打造的财泉号都差点沉舟折戟，那艘贸易船到底是怎么通过空贼狩猎场的？浮现在赛仑心中的疑惑，很快便有了答案。 “好快！？等等，像那样的话……” 只见着那艘船先从空港侧面飞到正前方，再掉头朝这边直冲过来，那姿态不仅完全无视浮空艇靠岸的前置步骤，甚至速度也让青年商人看得口愣目呆。赛仑全身不可抑制地涌起鸡皮疙瘩，跑遍南方诸领的他再怎么说也算是精英航海士了，但却从来没见过如此胡来的靠岸方式。 要说起来，那种航行方法根本就不是浮空艇能做得到的，倒是让赛仑隐约看到了那架神秘铁鸟的影子。 在原地愣了好半晌，反应过来的赛仑连忙朝着码头跑去，而这时候那艘非同寻常的贸易船已然靠近码头，开始抛出缆索准备固定步骤了。 …………………… “……你是说，聘请佣兵团？” 这天李察正与克洛耶在领主室规划侦察路线，青年商人的突然拜访让他有些意外。在转到会客室接待后，赛仑提出的建议更让李察吃惊不小。 “是的。尤泽商会有交往密切的佣兵团，倘若阁下愿意的话，我可以召唤他们前来绿穗领助战。”赛仑用力点头确认着。 把握顾客需求可谓是经商人基本功，在前来领主府的途中他便仔细思索着到底要用什么来引起年轻领主的兴趣。考虑目前绿穗领正把讨伐空贼当成最优先的领务，而自身又缺乏武装舰船的事实，赛仑便自然想到介绍佣兵团的点子。 空贼是盖缇娅天穹和风暴齐名的普遍灾害，而建设警备舰队是退治空贼的最有效手段。话虽如此，也并非所有帝国领邦都有支撑警备舰队的财力物力，而皇家舰队有镇守帝国中枢的职责，也不会为讨伐小小空贼而轻易出动。在这般情形下便自然出现了填补市场空缺的“佣兵团”组织。 佣兵团多由帝国舰队的退役老兵组成，其装备通常也都相当精良。不论哪派势力，只要支付得起报酬便可聘请佣兵团来为自己效力。讨伐空贼也好，驱逐魔物也好，甚至诸侯纷争中都有佣兵团活跃的身影。 像尤泽商会这样的大型商会，当然少不得有委托佣兵团的时候。比起随便找不明底细的家伙，由熟人推荐的佣兵团当然更具有可信度，而且往往能拿到更优惠的条件。故而赛仑以尤泽商会的信誉为担保，向李察推荐聘请佣兵团来解决空贼灾害。 “……原来如此。” 李察理解般的点点头。和家臣们讨论空贼对策时，确实曾有过聘请佣兵团的提议，然而一来夏尔菲家与佣兵团并无交集，二来绿穗领削瘦的荷包也很难支撑得起佣兵团的酬金，故而当时并没加以采纳。 “如果事关酬金的话，请不必担忧。”仿佛猜到李察顾虑般的，青年商人再度殷勤推荐着。“为打通前往辉帆领的商道，尤泽商会愿意为夏尔菲家提供无息贷款来支付佣兵团的酬金。至于偿还贷款的期限和方式也都由您决定，您看这样如何？” “无息贷款？”还偿还期限和方式都由贷款方来定？ 不光是李察愣住，旁边记录的阿德蕾也惊得停下手里的笔。赛仑开出的条件几乎是免费帮绿穗领解决空贼祸患，姑且不论尤泽商会是否真能摆平此事，但如此慷慨的承诺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其背后的动机。 “你想要什么？”李察皱眉注目着青年商人。虽说有佣兵团在背后押阵倒也无妨，但点头在以前他却必须搞清楚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才行。 “尤泽商会想与夏尔菲家建立起长期友谊。”赛仑恭敬低头。“今次蒙阁下允许，让我等踏上您治理的土地。在您的威光照耀下，这块土地的一切都令我感受到勃勃商机。尤泽商会看好绿穗领的未来，故而这项提议您可以理解为对其可能性的投……” “说重点。”李察不耐烦地打断着。 “我想订制一艘飞空艇。”赛仑马上说着。 “嚯？”李察的嘴角拉出笑意。“你在码头见过西风号了？” “是的，但想登船参观时被拦了下来。”青年商人苦笑着点点头。即使过了许久，在其声音里依旧残留着当时的震撼。“我从来没见过像那样无视风势来航行的船，前行也好转向也好，和浮空艇都截然不同，真的是在‘飞’着的感觉……我无法用语言描述当时的震撼，但无论怎样都想要一艘的念头迄今都在脑海盘旋。” “然后你就跑我这里来拉关系了？”李察笑着端起茶杯，和黑发秘书官交换了个微妙的眼神。自家作品被人如此追捧的感觉倒是不坏。“想法很不错，不过你就这样确定那艘飞空艇是夏尔菲家弄出来的吗？” “您的领地有一家气派的修造厂，请当初看到时我曾怀疑它究竟能发挥多大作用。直到后来见到西风号停泊在码头，我才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是何等的肤浅，并深深羞愧。”赛仑朝年轻领主低下头，而这次态度则比先前诚恳许多。 “尤泽商会希望与夏尔菲家建立起友谊，佣兵团的事算是见面礼。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能从您的领地采购一艘飞空艇，当然价格由您决定。” 注目着恭敬低头的青年商人，李察轻抚下巴，心里则拉响了无声的礼花。 对把发展制造业列为目标的绿穗领来说，来自尤泽商会的订单无疑是具备象征意义的重大利好。此前以雷犀角为素材精制出的简版莱顿盒，多少解决了能源核心的问题。虽然再现西风号的机率不大，但李察估摸着能搞出半帆半桨的简版飞空艇来。 李察打算接下这笔生笔，不过他也没忘记对伯爵的承诺。 “……绿穗领今后会徐徐向帝国主流靠拢，能和尤泽商会建立合作，也是夏尔菲家的期望。”李察朝青年商人伸出手。“你可以向修造厂下订单，但司登伯爵已提前预定了下一艘飞空艇，所以你们得排在第二位。具体建造等解决空贼后进行，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非常荣幸！”赛仑紧紧握着年轻领主的手，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请问需要支付多少订金？当然全款也没问题！” “呃……”李察被尤泽干事的热情给吓到，眼前隐约浮现出金主们带着成捆钞票挤来绿穗领，哭着喊着要买限量款的光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就在李察准备跟眼前金主叨叨下新船建造是一项需要反复讨论的复杂活计时，会客室的门被砰地打开了。 98章 灰狼与家犬 “李察！我回来了！” 整个绿穗领敢如此大咧咧和领主说话的，非首席航海士莫属。 顺利完成贸易航行从辉帆领回归的小渡鸦，依照惯例前来向领主作述职报告，然而那有如踢馆般的凛烈气势把旁边的青年商人吓得愣住。 “如果你能注意到这里有客人在并展现出应有礼仪的话，我会很欣慰的。”李察揉着额头，转向赛仑无奈介绍着。“这位是夏尔菲家的首席航海士，梅尔巴博萨女士。你先前看到的西风号，便是在她的指挥下。” “失敬了。”反应过来的赛仑连忙起身向小渡鸦致敬。 那仿若贵公子的外貌和端正礼仪让他赢得不少见面分，小渡鸦微红着脸提起裙角向赛仑回礼，随即转向主君询问着。“李察李察，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呢？” “我们在聊，嗯，怎么讨伐空贼的话题。”李察耸耸肩膀。为避免节外生枝他省略了新舰采购的话题，但小渡鸦随即说出的话却让在场众人同时愣住。 “空贼？啊说起来，回来时我好像遇到过他们。” “遇到过？空贼吗？”李察愕然看过去。 “没错。埋伏云海里等猎物接近再突然窜出来什么的，真是一点没有新意的战术。不过配置着帝国炮舰这点倒是蛮可疑的，那些穷酸家伙哪来的钱……咦？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 “你……不，请问您是如何逃过那伏击的？”赛仑以敬畏口吻问着。 “很简单啦，只要稍稍加速就行。”小渡鸦露出猫般的微笑。 对业已磨练纯熟的西风船组来说，顺风情况下跑出二十节以上航速是相当轻松的活计，而那两艘空贼小炮艇撑死也只能开到十节。在彼此压倒性的速度差距下，空贼们根本没机会挨到西风号的边。西风号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从空贼面前飞过，而背后那几发全无目标的炮轰更多像是败犬的哀嚎。 “二、二十节以上的航速！？” 梅尔的话让青年商人整个人石化般的愣在原地，不过这样的情形对李察来说倒并不让他意外。就如同此前和水兵长所推演的那般，没有任何空贼能对飞空艇造成威胁。领先一个世代的机动性，足以让西风号独步盖缇娅的天穹。 不过目睹到口的猎物扬长而去的光景，对那伙空贼来说恐怕也是相当震撼吧？能让空贼吃瘪当然是不错的事情，然而李察却担忧西风号如此嚣张的表演，会否对既定计划带来预计外的变数。 李察头痛地揉着额头，为预防不可测的风险，打算先跟小渡鸦好好沟通沟通。 …………………… 虽然盖缇娅诸领飘浮云海之上，但其作息起居却与蓝星并无差异。浮岛住民们随着日升而起床劳作，随着日落而归家休憩。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收敛在云海尽头时，绿穗领也如同帝国其它领邦那般，徐徐沉入梦乡。 当然，设置在空港及浮岛几处显要位置的灯塔还亮着。它们是黑夜中为来往贸易船指引护航的道标，但也如同而闪耀的黄金般吸引着那些邪恶的目光。 几艘船影披着夜幕的斗篷，徐徐接近了前方闪烁着灯火的浮岛。 船影一共五艘，其中两艘是帝国制的标准炮舰，而剩下三艘则是附带冲角的盾舰。盾舰在海战中是相当强悍的近战舰船，而有时候也会用在抢滩登陆上。这五艘舰船均是造价昂贵的制式军舰，并且也是空贼团“灰狼”麾下的全部班底。 为防泄漏行踪，五艘舰船上都彻底湮灭了火光，连烟头大小的红影都看不见。空贼们只能凭着空中洒下的微弱月光和前头的浮岛灯塔，小心翼翼地前行着。 万籁俱静中，激烈的争吵声从其中一艘炮舰的舰桥传出。 “所以我说那是白痴才会有的主意！居然想去袭击领邦本岛什么的！” 一位衣着粗犷、留着乱糟糟鸟窝头的高瘦男子挥着拳头毫不客气地放言着。男子名叫摩西，是灰狼的二头目。那不修边幅的凶恶外貌看上去就像把“空贼”二字穿戴身上般的，不过其意外谨慎的行事风格却常常帮灰狼摆脱困境，因而大头目巴斯也无法忽视其意见。 “袭击本岛只是幌子，我们的目标是那艘船！” 大头目巴斯是一身材魁梧的光头男子，身上的肌肉仿佛被强欲充盈般的鼓起，就外表魄力来说是凌架摩西之上的，而其欲望亦是后者的十倍以上。“你也看到那艘船了吧？眨眼间就把我们抛在后面，连舰炮都追不上的速度，太厉害了！” 巴斯说的，正是前日逃脱灰狼伏击的西风号。当时两艘炮艇以左右挟击的战术咬向猎物，本以为十拿九稳的狩猎，然而猎物却在加速的瞬间便冲突罗网，只留下满脸错愕的灰狼众人。西风号匪夷所思的速度让空贼们的眼睛都鼓了出来，而巴斯更是对那艘神迹般的快船涌起强烈贪欲。 不过那种开挂般的速度在云海里是根本没法出手的。灰狼唯一的机会，只有趁其停泊空港时将其抢夺过来。巴斯知晓那艘船是朝着绿穗领而去，于是不管二头目的反对，押上灰狼的全部班底前来抢夺。 “只要把它夺过来，灰狼就有了称霸云海的资本！再没什么好怕的了，就连帝国舰队也不可能追得上我们！”如此断言着的巴斯，眼中闪烁着强欲的光芒，然而却并未引起二头目的共鸣。 “那艘船也是帝国哪块领邦制造的吧？就算我们能抢过来，他们只要再造新的就行了，根本不存在追不上的问题。”摩西搔搔鸟窝头，给出相当实际的意见。“再说袭击领邦是帝国大忌，再说我们也不清楚绿穗领的实力如何。灰狼好不容易攒出的一点人马，搞不好赔掉大半也说不定。” “船没了再造就行，人没了再召就好。我们背后可是有领邦当后盾，论消耗根本不是问题！”巴斯猛然挥手截断二头目的话。“阻断绿穗领航线本来就是那边的委托，袭击领邦也和那点并不矛盾。要是能抢到那艘船再送过去剖析，或许还能拿到优厚的酬金。” “就像狗把骨头叼回给主人一样？”摩西当即嗤之以鼻。“清醒点吧，大哥！我们可是独行的灰狼，什么时候开始沦为那些混帐贵族的私兵了？以前的你还跟我说想做义贼的，可看看现在你还留下活口吗？” “闭嘴！到底你是老大还是我是老大！？” 被戳到痛处的巴斯猛然挥拳砸在案桌上，而鸟窝头的摩西则轻蔑般的抬起死鱼眼与其对视。大头目与二头目的意见不合已非初次，此刻领导层的分裂让周围空贼纷纷露出惊慌神情，但幸好事实并没发展成更严重的对立。 “……好吧，摩西。”巴斯吐出肺里浊气，大头目的他似乎先压下火气。“也许你说得有道理。就算不冒着风险袭击领邦，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对付那艘船。我也不想和兄弟吵架，今次还是就此收手吧。” “大哥你能想明白就好。”摩西似乎也松了口气。 “你去传令让炮舰返航，我想在这儿冷静下……”巴斯在船长席坐下，摆摆手让摩西接替指挥。摩西露出理解神情，然后转身向着舰桥准备下令撒退。 突然间砰地一声枪响，震颤舰桥。 摩西眨眨眼睛，低头看着肚子上被打穿的洞，再回头看看巴斯手上那冒烟的手铳，带着满脸愕然向前扑倒。二头目难以置信地倒在血泊中，鸟窝头亦被鲜血浸染。而大头目从船长席上猛蹦起来，抬脚踹向曾经的副手。 “妈的！老子忍你很久了知道不？敢跟我斗！”巴斯猛踹了摩西好几脚，随即才把凶暴目光移周围噤若寒蝉的手下们，喝斥着。 “愣着干啥？各就位准备开战！” 99章 不祥的访客 到达绿穗领的数日，赛仑似乎每天都能找到些让他吃惊的东西。 帝国武门的瓦林兹千金在领主府暂住的事就不用说了，至于那位担任西风号船长的少女，居然也是巴博萨家血裔这点，让赛仑相当吃惊。 巴博萨家名在上流社会或许少有耳闻，但在航海士中却有着近乎无冕之王的威名。巴博萨家历代血裔都以航海名人辈出而闻名，小渡鸦资历虽浅，但却已显露出其传奇血裔的风范。若非其已投身夏尔菲家，绝对会成为诸商会争相拉拢的目标。 另外，那家修造厂负责人也是司登家的船匠精英，而领主身边的寡言秘书官也是来自六柱之一的琉贝克家。本以为夏尔菲家不过只是帝国边境的小诸侯，没想到其麾下居然汇聚着如此多的英才。这样的情形恐怕只能用命运的牵引来形容，而且让赛仑愈发肯定了此前与夏尔菲家结盟的意义。 赛仑尽可能展示出诚意，而作为其回报，李察答应把改建第二艘简式飞空艇的优先权交给尤泽商会。这让赛仑感到由衷的欣喜。 恐怕没有人会比穿棱云海的贸易商更深刻地理解一艘好船的意义，光是及时准确地调度商品一项，便能带来难以言喻的商机和利益。尤其在听闻西风号仅靠加速就把空贼炮艇给甩开的时候，赛仑整人都颤抖得难以自抑。 哪怕李察此后解释说简式飞空艇没法做到和西风号一样，赛仑也依旧兴奋不已。 根据李察要求，赛仑积极筛选着商会麾下可能用于改建的浮空艇，但却因太过专注而忘却时间，当注意到时窗外已然被夜幕笼罩。 赛仑微微打了个哈欠，目光落到桌上写满几大页的构想书上。他越是尝试探究新型飞空艇的可能性，就越是感到震撼。绿穗领主创造之物，绝非区区一艘船，而是对整个盖缇娅天穹秩序的颠覆。大概就是只为理解到这点，故而包括隐者侯在内都对此守口如瓶吧？尤泽商会今次或许撞上了想象之外的巨物也说不定。 赛仑摇摇头，像这般情绪昂扬的状况只有当商会学徒时才有过。为冷却灼热的情绪和头脑，赛仑决定去外面走走。 走出宿舍来到道旁，空港干道两侧设置着照明用的简易风灯。虽然那亮度无法和昂贵的煌石灯相比，但也足以照亮散步者的道途。赛仑举步向着码头走去，路上遇到一队巡逻兵。巡逻兵们朝散步者投来警惕视线，不过当看清楚是青年商人时便放松下来，叮嘱他注意安全别乱走。 民风淳朴的绿穗领当然不会盗贼凶匪的问题，巡逻兵们的提醒主要针对时不时流窜到街道破坏的荒兽而来。跟巡逻兵道谢后，赛仑继续往停泊西风号的码头走去。到目前为止他依旧没从小渡鸦那里获得登船许可，不过近距离参观倒无妨。 朦胧月光洒落空港街道，突然间，月光中有阴影晃过。 赛仑发出“咦”的叹声并把目光投向夜幕笼罩的天穹。夜幕中挂着一轮弯月，而弯月周围飘浮着数片薄纱般的云彩。乍一看似乎是格外祥和的光景，然而赛仑却皱起眉头。刚刚那闪过的阴影绝非云彩，身为航海士的他多少还是这种程度的眼力。 既非云彩，而夜幕中又看不到任何标识存在的灯光，如此反常的事态让赛仑情不打了个寒颤。赛仑猛然回头看向那队走过的巡逻兵，但就在他把心中想法付诸实施前，陡然间头顶天穹传来一声雷响。 …………………… 轰，轰，轰。 数枚凶弹拽着修长焰尾横越天穹，砸落空港。实心铁弹如摧枯拉朽般击穿了港务处，而与此同时，几樽填塞着火药的木桶也从空中被抛掷下来。那些炸药桶在落地瞬间引发猛烈爆炸，爆炸腾起的火光烧焦了夜幕，而冲击波则震颤着地面。 赛仑不得不蹲低身子以保持平衡，同时惊骇抬头。 腾燃的火光撕掉了伪装的夜幕，只见空港斜上方现出两艘空贼炮舰的身影，帝国炮舰的熟悉轮廊看得赛仑倒抽凉气。虽然他想过空贼们不会善罢干休，但却从未预料到对手居然胆敢袭击空港！？ 抢掠过往船只也就罢了，但袭击领邦可是足以惊动帝国舰队的事，而一旦帝国舰队出去，空贼团也就差不多只剩下覆灭的命运。甘愿冒如此大的风险，空贼团所窥视的必定是极有价值的事物。 不知为何，赛仑脑海里直觉浮现出西风号的模样。 “难道是，想夺船！？” 仿佛证明青年商人预感般的，这时候伴随着凶暴的号角声，一艘配置冲角的盾舰从空港前方的虚空中蹦出，以横冲直撞的姿态撞向码头。冲角有如攻城锤般摧破了栈桥设施，盾舰以近乎楔子的架势插进空港，没等其完全停稳，一大队空贼便吼叫着从上面跳下来。 雪亮马刀倒映的火光刺痛了赛仑的眼睛，从盾舰上跃下的空贼数量足有百人之多！当赛仑看得倒吸口凉气时，码头别处又接连传出两声撞击声。另两艘盾舰亦以撞击架势登陆空港，只见着同样数量的空贼从盾舰上纷纷跃下，挥舞着马刀与火把，汇成声势浩大的集团。 “冲啊！杀啊！” “头儿交代，不留活口！” “抢光他们！” 超过三百人的空贼有如见血的狼群般发出贪婪的叫唤，震颤了沉寂的空港，也让青年商人为之胆颤。三艘盾舰加两艘炮舰的配置，差不多已算是一支实力坚挺的地方舰队，他还是低估了那伙空贼的实力。 三百多名空贼有如混沌的洪水般淹没空港，那队试图抵挡的巡逻兵没几息便吞没下去。吞没巡逻兵的空贼兵分两路，一路朝着空港的建筑设施席卷过去，另一路则向着停舶码头的西风号直扑而去。 码头看守的几名守兵根本没法抵抗这股掠袭的狂潮，在慌慌张张逃窜前便被马刀所砍倒。空贼们踩着守兵的鲜血朝西风号扑过去，那是头儿交代无论如何都要抢到的目标，而承诺的赏金更是平时的五倍以上！ “把那艘船抢过来！” “最先登船的人有重赏！” 狂热的空贼们争先恐后地扑向西风号的舷桥，陡然间砰地一声爆响。那爆响压倒了空贼们的呐喊，也让踏上舷桥的空贼像挨了重锤般的倒向旁边。 在空贼们惊诧注目下，西风号的舰身陡然亮起火把。一支全副武装的水手从隐蔽处站起来，靠着船舷摆出迎击阵势。水手数量虽少，但却有极高的组织性。从他们身上散发出仿佛帝国水兵的沉默气势，更让空贼们暗暗心惊。 “哼，鬼祟夜行倒是蛮适合鼠辈的风格。”水手中一面貌威严的独目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栈桥上的空贼，冷哼着挥下右手。“不过也到此为止了。别想着踏上西风号一步，把他们打下去！” 水手们发出雄壮呐喊回应着水兵长的指令，围绕西风号的激烈攻防拉开序幕。 …………………… 梅尔当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不过梅尔却特别宝贝自家的飞空艇。 自打前次李察提到她在空贼前的嚣张演出可能会引来多余的窥视后，小渡鸦便为此忧心忡忡，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宝贝爱船被空贼抢夺的情形好几次都在半梦半醒间上演，最后梅尔干脆抱着狙击铳搬到船长室住下，亲自镇守着爱船。 连船长都做出榜样，手下怎么能不跟随呢？ 独眼水兵长趁机把水手组拉上西风号，演练着空港遭遇袭击时的攻防策略。今次守船值夜本也是水手们的训练一环，却没想到瞎猫撞上死耗子，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从桅杆瞭望着下方如火如荼袭来的空贼，梅尔不禁为他们的贪婪而咂舌，手上则毫不停歇地填充着狙击铳。 “别想踏上我的船！混蛋！” 梅尔眼中腾起怒火，举起狙击铳瞄准下方空贼。 侵袭空港的空贼们数量惊人，踏着舷桥挥舞马刀朝船上冲。水手们在海勒率领下用滚桶和枪戟把冲上来的空贼们打回去，而梅尔则朝着那些高举火把、叫嚷最大声的家伙扣动扳机。 几名貌似小头目的空贼应声而倒，然而这对那些亡命之徒来说在混战中很难起到改变局势的效果。梅尔在空贼群焦急搜索着看上去更有战术价值的目标，而海勒和水手们则把空贼死死挡在舷桥前。 眼见着从舷桥外登船受阻，空贼们转而朝西风号掷出准备好的勾索。那些带倒勾的铁索挂着船舷，空贼们随即攀着绳索向西风号爬去。海勒分出一小部水手去砍断勾索，然而却依旧有漏网之鱼从空档爬上甲板。 一名反应不及的水手被空贼用马刀从背后砍倒，而稍迟半拍，梅尔的铳弹也接踵而至。登船的空贼应声而倒，不过倒下的同时却又有空贼从别的勾索处蹦上甲板。 “不要慌！绿穗领是我们的地盘！撑下去马上就会有援军！” 海勒低吼着叫众人撑住，并亲自挥剑斩翻了两名空贼，不过双方人数上的巨大差距却难以用个人武勇来弥补，原本堪堪持平的战况因空贼们的勾索战术而面临崩坏的危机。 尽管梅尔拼命填装着铳弹，但在空贼们那前扑后继的疯狂进攻下，来自瞭望台的援护射击也只是杯水车薪的程度，情势岌岌可危。 100章 剑圣月华舞 “可恶！可恶！像老鼠样的烦死了！” 老鼠多了也能咬死猫的。短短数分钟梅尔已射倒了十名以上的空贼，然而从瞭望台望下去，只见登上甲板的空贼却反而越来越多。海勒和水手们已被逼到不得不结阵防御，而占据主动权的空贼们，甚至已有分出人手去控制船舱的余力。 “混蛋！给我站住！” 小渡鸦在瞭望台跺脚，只恨不得跳下去把空贼们宰个痛快。然而真要那样做的话，恐怕也只会立即甲板上乱战的洪流给吞噬。因海勒和水手们死死挡住舷桥入口，空贼们也难以大举进攻，但这样下去西风号被攻占也是迟早的事情。 有什么办法，有什么能扭转局势的办法吗？ 梅尔紧咬嘴唇望向周围，希望看到援兵的踪影。然而就像呼应西风号即将沦陷的事实般，从空港各处纷纷腾起火焰和浓烟，尖叫与哀嚎此起彼伏。 空港与南镇隔着不短的距离，就算领主府那边发现异状后立即集合兵力，要赶到空港至少也要一刻钟过后了。空港本身只有一小队警备兵驻留，应该也已被空贼的洪流所吞噬，可以说此刻西风号已是空港仅剩的抵抗力量。 但这点微弱希望，也如风中残烛般的摇摇欲灭。 看着自己的船员接连被凶暴马刀所斩倒，看着宝贝的飞空艇被丑陋的空贼所践踏，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着不知所措的焦灼焚燃着五脏六腑，梅尔紧紧咬着嘴唇，不知何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就算流着巴博萨家的传奇血裔，梅尔本身也还只是青涩未熟的少女，眼前超乎想象的惨烈境况确实让她手足无措。手足无措的小渡鸦情不自禁地望向领主府方角，此刻空港已差不多沦陷，西风号的抵抗也越来越微弱。失去两者的绿穗领将遭遇前所未有的重创，除非是发生奇迹。 说到奇迹的话，梅尔心中确实有能指望的人物。 “笨蛋！身为领主给我想点办法啊！” 梅尔朝领主府的方角大嚷着，当然她也知道这不过是病急乱投医。 李察又不是神，没可能那么快地赶过来。正当小渡鸦这样想的时刻，头顶天穹却传来嗡嗡的低鸣声。那低鸣声或许不会在喧嚣战场引起太多人注意，但却瞬间吸引了小渡鸦的注意。 难道说？梅尔抬头仰望，只着见一架从未见过的机影出现在南镇的方角，那机影有着远远凌驾任何飞行物的速度，几乎眨眼间便飞临战场上空。空贼们很快到了掠过头顶的不祥黑影，而彼时双翼铁鸟掉头以俯冲姿态朝地上的空贼压迫而来。 那闻所未闻的身姿令空贼们为之惊惶，而铁鸟掀起的狂风亦吹翻了好些空贼。然而最为致命的，却是那趁着铁鸟低飞时从其背脊跃下的身影。 那身影有如羽毛般的轻盈飘落地面。 尘嚣飞扬的战场也因此有了半拍的停顿，随即。 复仇的绯炎在青瞳中腾燃，新月的剑芒在锃声中出鞘。 次瞬间，凛冽的剑光辉耀了战场。 …………………… 最先被斩倒的是几名尚未搞清楚状况的空贼。 一道白银剑光如月轮般横切虚空，被月轮扫过的空贼身上迸出血光。尽管空贼们下意识想要反应，但次瞬间传来的剧痛却剥夺他们活动的力气。 同伙的哀嚎声让空贼们察觉到降临战场的不速之客，几名脸孔凶恶的空贼哇哇叫着从四方把女剑士包围。五把杀气腾腾的雪亮马刀从各自方向朝女剑士斩去，然而其却只斩中月下的胧影。 在空贼们愕然互望时，克洛耶的身影出现在包围圈外，手中银剑则再次划出皓白月轮。月轮与血光飞溅，那队空贼也跟着步上了同伙的后尘。 两轮月轮闪现，克洛耶的周围出现短暂空档。面对骤然从天而降的休止符，沉浸在烧杀抢掠中的空贼们尚无法回过神来对应。那当口克洛耶已转头望向远处西风号的方角，并随着呼吸猛然踏出脚步。 踏破地面的刚猛发劲，让克洛耶的身影如流星般射了出去。 流星沿入前方空贼聚集的战场，随即又化现出一耀眼月轮。 血雾与惨叫伴着月轮闪现，而女剑士的身姿亦随着月轮隐没。以前方西风号为终点，克洛耶就像要把散落战场中的点连起来般的高速移动着，每一落地便迸放出皓白月轮，同时在空贼掀起复数以上的伤亡。 “那是什么鬼东西？！” “过、过来了！” “挡住！挡住那家伙！” 目睹此景的空贼们发出惊慌叫嚷。原本人多势众的厚实阵势，却在克洛耶的月轮连闪下被急速挖薄。虽然也有空贼小头目叫嚷着想阻截女剑士的冲锋，然而克洛耶的动势却遥遥超乎其预测，结果空贼们的拦截举动反而更让自己陷入混乱中。 “月华剑舞！是瓦林兹家的奥义！” 另一方面，目睹那轮由远及近的炫丽月轮，独眼水兵长却是挥拳发出高亢呐喊。 “高兴吧！小的们，瓦林兹剑圣来助战了！” “瓦、瓦林兹剑圣？” 瓦林兹家是帝国传承悠久的荣耀武门，其家族诞生的历代剑圣在帝国的宫廷民间都受到广泛尊崇，在崇尚武力的空贼中尤其被敬畏着。因而水兵长吼出的话不仅让水手们士气大增，也让空贼们为之惊恐。 这时候，宛如要给水兵长的话添上注释般的，女剑士的身影从空贼阵势中疾冲而出，踩着勾索高高跃起，凌空划出一道悠长弧线，落到飞空艇的前甲板。 落地时一轮远超先前的辉煌月轮在甲板绽放，拥簇甲板的空贼刹那间一半以上沦为月下亡魂。十多名空贼同时扑倒的冲击，震颤着飞空艇甲板，也让在场众人，不论水手或空贼都纷纷看得呆掉。 头顶的月光洒落甲板，克洛耶在绽放月轮中央大口喘息着。 一连串剑舞下来对她的消耗也非同寻常，然而带给空贼们心理层面的震撼似乎更加剧烈。以至于当女剑士把目光移过去时，拥簇在后甲板的空贼们脸色刹那间转为苍白，仿佛食蚁兽前的蚁群般，随即纷纷哀叫着，争先恐后地飞空艇上跳了下去。 101章 颠覆战场的神器 瓦林兹公女的空降及月华剑舞的突袭，彻底打乱了空贼们顺畅侵袭的节奏。目睹空贼们在剑圣威压下纷纷夺船而逃的光景，梅尔抱着狙击铳瘫坐在瞭望台上。 “总算是……”守住了西风号，这样说还言之过早。 空贼们的攻势虽被击退，但却依旧占据着压倒性的数量优势。不过此刻有克洛耶镇守着甲板，士气大振的西风水手们总算得以集中精力去压制舷桥侵入的空贼，连独眼水兵长不禁发出狼啸般的欢呼。 “瓦林兹剑圣？”梅尔的目光移到在那甲板纵横驰骋、仿若割草般将空贼一一斩翻的矫健身影，情不自禁地炸出满身的鸡皮疙瘩。克洛耶单凭一己之力便压制住了三位数的空贼。而比起传说中一骑当千的剑圣真实存在来，另一项事实还更让小渡鸦惊诧不已。 “为什么这样的人物会在……”会在夏尔菲家？ 要知道，瓦林兹剑圣哪怕在莱娅帝室那里也是倍受礼遇的存在，而不过是下位男爵的夏尔菲家居然拥有如此规格外的战力，传出去恐怕没人会相信。 再说了，还有那架横越战阵、送来强援的双翼铁鸟，恐怕也是整个盖缇娅天穹仅有绿穗领独占的家什。梅尔不用费心去猜想到底是谁驾驭它的，却不禁怀疑着世界上还有什么是那人做不到的。 无论如何，关键时刻那人回应了自己的期待这件事，让梅尔很是高兴。虽然像这般依赖他人的心情，对崇尚自由的小渡鸦原本是相当抵触的就是了。 俗话说有得有失，已方的幸运则是对手的不幸。相比起得到强援而士气陡增的西风水手来说，在胜利边缘被从天而降的雷锤给斩退的空贼们，则当即陷入进退失据的混乱中。 “搞什么鬼！？为什么会被打回来？” “对、对方有瓦林兹剑圣助战，根本赢不了吧？” “怕什么！我们这边可是有三百多人！” 彼此叫嚣着的空贼们，想趁着人数优势再发动一波攻势，然而西风水手们却牢牢守住舷桥入口，而克洛耶亦以人形暴风的姿态横扫着甲板，这一切令得空贼们的勾索战术再无法起到作用。 在战况僵持的当口，忽而一嘹亮的啸声自后方响起。 啸声中一队二十多人的枪骑兵自空港那头窜出。枪骑兵们骑着羽毛缤纷的锤头鸟，手里举着雪亮的骑兵枪，那鲜衣怒马的威武阵势绝非凶恶空贼可比。 “居然胆敢来袭击我等家园……别想活着回去！” 侍从武官乔恩是枪骑兵的头领，一马当先冲在队伍最前面。注目着眼前火光熊熊、狼藉遍地的空港，自乔恩以下的骑兵们看得目眦皆裂，齐声怒吼。 “锋矢阵！刺穿他们！” 乔恩举枪号令，训练有素的骑兵们在疾冲中切换成尖锐的锋矢阵，朝着空贼们毫无防备的后背刺去。 锤头鸟的脚程极快，全速冲锋下后排的空贼只来得及回头，骑兵们的锐利长枪便已戳到眼前。 一方是久经沙场的精锐老兵，一方是深陷混乱的乌合空贼，从实力到组织上的巨大差距让后者根本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抵抗。冲锋的骑兵们就像热刀切黄油般把空贼阵势给切了开。随即骑兵们又在中央兵分两路，自左右冲了出去。 “哇啊啊！为什么会有骑……” “瓦林兹剑圣，和帝国骑兵！这鬼地方到底怎么回事！？” “绊住他们！想办法用勾索绊住他们！” 被骑兵们的来回冲锋给撕裂成数块的空贼们，对着急转直下的惨烈战况发出歇斯底里的哀嚎。这时候就仿佛要给他们士气给最后一击般的，驻留码头的盾舰那边又发生突变。 “喝啊！” 伴随着低吼声，数根以粗壮铁链相连的勾索被抛上了盾舰。 抛出勾索的是以侍从武官莫顿为守的重盾手们。这些拥有强壮体格的重盾手，把沉重勾索舞台呼呼直响，然后将其猛然抛上空贼盾舰。那些带着倒勾的铁索咬着盾舰两舷，而铁索尾端则被牢牢绑在码头缆桩上，令其再无法浮上天穹。 少数留守盾舰的空贼挥舞马刀试图斩断铁链，然而却只激起阵阵火星，禁不住发出绝望哀嚎。 “砍不断！我们被困住了！” “退路被切断！我们走不掉了！” 来自盾舰的哀嚎也波及到了那边惨遭骑兵蹂躏的空贼们。浮空艇是唯一来往云海的载具，而盾舰被困住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仅无法抢夺西风号，而且将再无法生离此地！为此事实恐慌的空贼们，斗志就像决堤的洪水般倾泄而下。从被骑兵冲散的外围开始，空贼们纷纷开始掉头朝着盾舰逃去。 空贼们溃逃的同时，针对西风号的围攻也跟着土崩瓦解。乔恩率领的枪骑兵转而开始追击撒逃的空贼，空贼们被撵着狼狈逃窜的光景落到上方的空贼炮舰上，让眺望的头目巴斯气得吐血。 “一群废物！到底在搞什么鬼！？” 巴斯猛然踹飞了眼前的木架，肩膀颤抖不已。动用全团兵力去袭击空港，就是为速战速决地抢船走人。明明奇袭开局如此成功，空港又没配置驻守兵力，但那群手上却硬是半天都攻不下一艘船，简直是废物得可以！ 拖到现在对方的骑兵已赶来增援，结果不仅攻势全面瓦解，连派去突袭的盾舰都发出哀嚎般的求救。这样的事实让巴斯不得不承认，他毁港抢船的作战已无法再执行下去。 对空贼团来说，袭击空港原本就是有如双刃剑般的选项。成功的话固然可以获得难以想象的丰厚利润，但空港背后有着领邦支撑，失败的话则有陪上空贼团命运的风险。此刻局势明显已偏向后者，再消耗下去，灰狼恐怕就得在盖缇娅天穹除名了。 “打出信号弹！让他们撒退！” 巴斯咬牙切齿地命令着，然而却格外不甘地望向下方。 “打开炮门！给我轰烂那艘船！妈的，老子得不到的东西也没必要再留在世上！” 巴斯指着码头上的西风号发出摧毁的指令，那倒并非源自歇斯底里的怒气。今次袭击绿穗领无疑是捅了马蜂窝，见识过西风号那非凡速度的巴斯，为切断被追迹的风险而必须抹消其威胁。 然而就在空贼们慌慌张张执行头目命令时，从炮舰侧舷方角传来一阵震颤空气的嗡嗡颤鸣声。巴斯下意识地回头，却见着那架闻所未闻的双翼铁鸟此刻已飞到和炮舰齐平的位置，并从左舷朝盘旋靠拢过来。 双方距离格外接近，因而巴斯清楚看到那架铁鸟背上的骑手身姿。那位黑发青年偏头望着炮舰上的众人，眼神冷漠如雪。 巴斯猛然打了个冷颤，正想命令开炮击落那诡异铁鸟。那边的青年却一推操纵杆，铁鸟随即以不可思议的姿态仰头爬升，眨眼间便升到舰炮根本无法触及的高度。 “那是什么鬼！？” 巴斯惊得当即蹦了起来，而空贼们亦瞪圆眼睛仰望着天顶盘旋的铁鸟，他们从未见过能像那样飞的东西。一种踢到铁板的感觉让巴斯心惊肉跳，而与同时，巴斯则看到铁鸟背后突然掷出了一根勾索。 那勾索尾端闪着明晃晃的冷光，让巴斯心跳骤停一拍。 102章 新时代的狗斗技 要说浮空艇最重要的结构部件，非浮囊莫属。 船体受损的话会影响机能，翼帆受损的话会拖慢航速，两者再怎么样都很难构成致命伤，但浮囊却截然不同。 浮囊内填充着由煌石机关生发的“蜃气”。蜃气本身蕴含的魔素与沿高空环流循环的魔素相互作用，进而构成了承载浮空艇的浮力基础。假若浮囊遭到破坏，浮空艇就会因失去浮力而徐徐沉入云海，直到被下方深渊吞没。 不过要破坏浮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蜃气本身是性质相当稳定的胶状汽雾，既不会燃烧也不会爆炸。哪怕挨上几发炮弹，浮囊被打出若干破洞，也不会说就立即出现泄漏沉没的情形。能确实破坏浮囊的方法相当有限，故而实战中也甚少有瞄准浮囊攻击的先例。 不过，那也是直到今天为止。 双翼飞隼参与海战是盖缇娅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事件，而其压倒性的机动优势则彻底颠覆了数世纪以来的海战规则。不费一枪一炮，便一举击沉两艘帝国炮舰的辉煌战迹，可以说创下盖缇娅海战史的崭新记录—— 李察驾驶着飞隼轻易升到空贼炮艇的头顶死角，并以机尾拖拽的锋利尾勾，在浮囊顶上拉出纵横数米的巨大切痕。切痕的深度幅度都远超炮弹伤害，结果导致雾状蜃气随之从切痕中急速泄漏。 蜃气的泄漏和空贼们的尖叫同时发生，只见着两艘炮舰的舰身出现四十至六十度不等的歪斜，随即就像无形缆索拖拽般，朝下方浮岛不可抑制地坠落下去。 “快看！那、那是什么！？” “炮舰被击沉了？不可能！” “唔啊啊！我们回不去了吗？” 两艘炮舰同时殒落的光景，给下方苦战的空贼带来莫大冲击。在红线边缘徘徊的士气一口气崩溃，空贼们哇哇惨叫着，有如退潮般从西风号跟前撤退。空贼们纷纷朝停驻码头的盾舰逃走，但奔逃途中却受到来自乔恩率领的枪骑兵强力狙截，仅有不到一半的人能摸到盾舰的边缘。 然而就算他们能爬上盾舰，也并不意味着就脱离险境。莫顿和重盾手们掷出的铁索早已把三艘盾舰重重困住，克洛耶和西风水手们则抓住时机转守为攻，把矛头对准那些动弹不得的空贼盾舰。 空港攻防战朝着尾声迈进，离正式落幕还有一小段距离。 …………………… “快！快跟上！” 一支超过五百人的队伍在匆匆赶往空港的途中。 这支队伍由少数腰佩刀剑的领府兵和多数手持农具猎具的青壮男丁组成，冲在队伍最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夏尔菲家的首席家臣。比乔恩等人稍迟一步，老管家也火速召集起了南镇的青壮，率领他们前往空港驰援。 “居然敢袭击我们空港？那些贼崽子活得不耐烦啦！？” “草泥马！那群龟孙，别以为能活着回去！” “混帐！绿穗领可不是你丫的想来就来的地方！” 被召集的青壮男丁们群情激愤。在被虚空云涨隔绝的盖缇娅浮岛，“家园”原本就是被特别强化的地域概念，故而空贼们袭击家园的行径，可谓最大限度地激起了领民们的愤怒。其中以“首席家臣”自居的老管家，更是发挥出足以令年轻人汗颜的活力，一马当先地冲在了最前面。 “少爷他们已经赶过去了！我们也得赶快！” 老管家焦急望向空港方角，突然间咦了一声。 只见前方天穹处，原本嚣张游戈的两艘空贼炮舰突然发生大幅歪斜。其浮囊处漏出雾状的蜃气，失去承载的舰身随即朝着浮岛不断坠落。在众人的惊诧注目下，两艘空贼炮舰接连迫降在绿穗领的土地上，激起阵阵烟雾。 空贼炮舰迫降在空港到南镇之间的矮坡处。 在空港那边战斗告一段落前，老管家率领的这支民兵队就是最接近的队伍。 “少爷把那伙混蛋从天上打了下来！”老管家挥舞拳头发出鼓舞人心的叫嚣。对曾在帝国军中服役的老士官来说，判断要如何行动并不需要多少时间。“接下来就该我们了！大伙拿好武器，让那些空贼好好后悔侵略绿穗领的事吧！” “哦哦！干死他们！” 民兵们发出雄壮吼叫回应着老管家，五百人随即兵分两路朝着空贼炮舰包围而去。领主的神勇战迹令得领民们士气大振，而另一方面，炮舰上的空贼们则掉进了名为绝望的深渊—— 空贼们被迫降的冲击震得七荤八素，还没等清醒过来，便见着周围满山遍野都是挥舞着锄头与斧头的领民。凶神恶煞的领民们朝坠落的炮舰冲击，数以百计的怒吼汇成宛如实质的声浪。 被那股杀意怒涛拍中的空贼，颤抖着根本提不起对抗的勇气，哇哇哀叫着纷纷跳船逃走。然而在四面八方都是愤怒领民的情形下，最终也只能沦为一瞬间包围和二间群殴的对象。 “别、别过来！老子有刀……噗哇！” “好汉饶命！小的也是被逼的……哦啊啊！？” 就在空贼被民兵们揍得哭爹喊娘的当口，一生着双翼的铁鸟从头顶飞过。 虽然只有少数人知道那架铁鸟的真身，但多数领民们至少也理解到那架铁鸟站在己方的事实。在领民们振臂欢呼的当口，双翼铁鸟在众人头顶盘旋两周，随即掉头朝着更外侧的方角飞去。 …………………… 看来大势已定了。 把着操纵杆的李察大大松了口气。实在没想到这伙空贼会胆大妄为到敢袭击领邦，一开始空港处传来爆击声时还以为会怎么，但现在总算是把劣势给一气逆转了过来。 两艘炮舰被击坠，三艘盾舰亦被镇压，身陷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的空贼，已没有任何胜算可言。然而要替这场乱战划下完整的休止符，还是得逮到其头目才行。先前李察在炮舰坠落现场的盘旋，但并没看到那颗显眼的光头，李察怀疑他或许是逃向了别处，故而掉头搜索。 李察的视线移向下方，却见着一队骑兵从空港方向朝炮舰坠落地急速驰来。 能抽调兵力来支援民兵，说明空港那边战况已定，不过锤头鸟背上的女剑士身姿却吸引了李察注意。李察略一沉吟，随即压低机头朝下方靠过去。 103章 陡然飙升的硬实力 南镇与空港间的广袤平原上，一辆锤头鸟拖拽的货车正奔驰在前往南镇的道路上。驾驶厢车的是一位瑟瑟发抖的车夫。原本赶往空港增援的他，此刻却被背后的匕首给戳着，不得不向西兜了一大圈子返回南镇，也因此绕过了那队前来支援的民兵。 车夫战战兢兢地望向背后，货厢里坐着好几名手持武器的凶恶空贼，其中为首的是一光头壮汉。光头壮汉有着大猩猩般的凶暴体格，而先前撂倒警备兵并抢夺货车的便是他的杰作。 虽然抢夺货车让他们得以暂时躲过民兵包围，但就处境来说却绝对不妙。因而不管光头壮汉还是几名凶恶手下，此刻都是满脸死灰、如丧考妣的神情。 “往前冲！敢回头老子宰了你！” 巴斯咆哮着猛踹隔板，骇得车夫差点掉下车去。 望着车夫回头猛抖缰绳的光景，巴斯心里却是更加郁怒。曾经纵横南方天穹的灰狼首领，此刻居然只剩下对车夫耍狠的力气！？这样的认知令巴斯更加狂躁，并不禁回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架古怪铁鸟出现以前，明明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的。 就只差一步就拿下那艘船的当口，那架双翼铁鸟突如其来地现身了。 随后地上战的局势就像被施加魔法般的翻盘了。原本占据优势的空贼们，竟然反过来被压制到败退的边缘。 不过就算到这样的程度，灰狼还是可以凭借空中炮舰的支援而扳回局势的。毕竟既没有警备舰队又缺乏要塞武备的空港，对来自空中的炮击是没有抵抗力的。但这时候那架铁鸟却又再度出现。 既没有浮囊也没有翼帆，却一瞬间便越到舰炮无法触及的距离，像那样的飞行方式巴斯连听都没听过。纯粹论机动力的话，恐怕也只有守护龙姬能与其匹敌。在巴斯尚未回过神的当口，从铁鸟尾端掷出的锋利勾索，在炮舰死角将浮囊切开，既无法反抗也无法闪避的两艘炮舰，就这样迎来被击坠的命运。 也就是说，一切元凶都是那架怪异的铁鸟！ 那特么到底是鬼玩艺儿！？ 如果早知道这破地方居然隐藏着这样的怪物，巴斯绝对不会靠近半步。又或者恰恰相反，那怪物有着瞬间击坠两艘帝国炮舰的威力，其价值更凌驾那艘船之上。要是早知道的话，巴斯恐怕会不惜代价都想把它给搞到手吧？ 不，其实现在也不迟。 巴斯深吸口气，为浮现心中的想法而躁动不已。刚刚晃眼瞥见那架铁鸟似乎有人骑乘，以那样的体积也恐怕不需要太多人手操纵，现在的人手说不定刚刚好。趁着那些家伙忙着处理善后的当口，想办法抢到那架铁鸟，然后再逃离这该死的地方。 那东西可是有着秒杀帝国炮舰的威力，只要抢到那东西，空贼团什么都无所谓了。巴斯的野心熊熊燃烧起来，望向身边仅存的几名手下，正想着要用什么话来鼓舞士气的当口，突然头顶传出似曾相识的嗡嗡声响。 巴斯猛颤了下，和着几名惶恐的手下抬头望去。 只见着那架要命的双翼铁鸟正朝这边飞过来。以铁鸟那居高临下的视角，要发现这辆逆行的货车并非什么难事。此时追过来的铁鸟飞得格外低，其尾端挂着那根长长勾索，而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勾索末端把着一隐约的人影。 不过巴斯并没来得及仔细观察。 铁鸟掠过头顶的同时，勾索上的人影也趁势落到货厢中。 人影落地的震荡把两名空贼给震下货车，在另外两名空贼来得及抽出马刀前，一闪的月轮便将其斩落车下。猛烈颤抖中，巴斯和那双充盈着怒意的青瞳对上。而次瞬间迸放出皓白月华，则成为了空贼头目此生最后的记忆。 …………………… 空贼团“灰狼”侵袭绿穗领而团灭的消息，在稍迟一周刊登上《南方周报》，并成为令南方诸领惊诧不已的新闻。不过在此事被大肆宣扬以前，绿穗领上下先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灰狼三艘盾舰加两艘炮舰的配置，差不多已是一支标准地方警备舰队的雄厚兵力。如果去掉夏尔菲飞隼与瓦林兹剑圣这两项要素，那缺乏武装的绿穗领恐怕会遭遇难以想象的重创。不过历史没有假设，在付出若干牺牲后，集齐胜利元素的绿穗领确实获得了空港攻防战的胜利。 胜利除了荣耀以外，也带来相当可观的战利品。 首先是那三艘入侵码头却被勾索缠住而动弹不得、进而遭到镇压的盾舰。这三艘盾舰亦是从帝国军退役的轻型战舰，以堪称完整状态被莫顿率领的领府兵俘虏，稍加调整便能直接加以利用。 然后是那两艘帝国炮舰。两艘炮舰因浮囊破损而坠落本岛，其舰身因着陆时的冲击而受损，所幸并不严重。包括其受损浮囊在内，两艘炮舰只要略修补就都能恢复机能。这些活计对业已运作起来的修造厂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三盾两炮，共计五艘轻战舰的入列，让绿穗领的航海硬实力陡然翻了两翻！只可惜本岛严重缺乏熟练水手的事实，令得五艘轻战舰暂时无法派上用场，而这也成为领主府一件急待解决的问题。 除了五艘轻战舰以外，被投降被俘虏的空贼人数亦超过两百人。因其恶贯满盈的头目巴斯已被克洛耶斩杀，而该如何处置剩下的这些空贼喽啰亦成为夏尔菲家臣们争论的焦点。有人主张处决这批恶行累累的空贼，有人亦给予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以用来弥补绿穗领贫乏的航海资源。 家臣们争论不休，但好在对胜利者来说，俘虏的处置从都不是迫在眉睫切的任务。在李察作出决断以前，解除武装的俘虏们被关押在空港的坚固仓库中，由领府兵们日夜监守。 比起处置俘虏来，论功行赏其实是更优先的事项。初参战的飞隼创下了击沉两艘炮舰的彪悍战迹，不过李察并也无法自己奖赏自己。而另一位以一己之力扭转地上战局的瓦林兹公女，其本身并非夏尔菲家臣，就立场来说也无法予以奖赏。 尽管众人表现都可圈可点，但在排除两位无法奖赏者后，最大功劳却意外落到了两头小狮鹫的头上。 104章 克洛耶的决心 盖缇娅的天穹，被充盈着魔素的高空环流所垄断。 飘浮天穹的浮岛诸领。亦因此被浓郁的魔素所浸透。 因魔素本身是充满不可预知性的活性能量，受到其影响，帝国诸领的自然生态几乎皆有着超乎常理的演变。好比说，原本危害甚小的某类野兽受魔素影响而改变生态，变成体形硕大的凶暴荒兽而为祸领邦，算是最普遍的例子。 虽然为荒兽灾害头痛的邻邦数不胜数，但荒兽毕竟还是扎根浮岛的原生物种，无法横越云海这点，令其危害再严重也不至于到无法收拾的地步。相比起来，彻底抛弃浮岛转而奔向虚空云海的“魔兽”，则是被航海士们公认的灾厄化身。 魔兽从出生起便与高浓度的魔素为伴，故而除了拥有凌驾荒兽之上的凶暴体魄外，还有着种族特有的操纵魔素的天赋技。这些天赋技能把不可见的魔素化成动摇现实的力量，或成为撕裂帆翼的涡爪，或成为冰结浮囊的冻牙。对来往云海的航船来说，可谓是最不想遭遇的存在。 不过好魔兽都有着极强的领地观念，因而往往是独往独来的物种。 狮鹫是魔兽中的典型猎手。拥有空域察知天赋的狮鹫，能敏锐察觉到侵入其领空的飞行物，进而对其发动猛烈攻势。而能从那猛攻中逃出生天的水手，大约便有了在酒馆吹嘘一生的资本—— 话说回来，假若那些吹嘘资历的水手有机会到夏尔菲家来拜访的话，应该会看到有助于他们重塑世界观的一幕。因为那被称为凶畏化身、天空暴君的可怕魔兽，此刻却正埋头与线团撕杀着。 只见两头小狮鹫，哥哥查理和妹妹朱莉，追逐着李察抛出的绒线团，你争我抢地在走廊乱窜。没一会儿两侍女推着餐车走过来，餐车藤筐里装着数条肥美的鲈鱼。听到动静的小狮鹫顿住身姿回头望去，随即欢叫一声，双双朝餐车扑了过来。 此刻小狮鹫还只有中华田园犬大小，然而食量却是相当惊人。从湖里捕出来的肥美鲈鱼，一口一条地吞下肚子。那狼吞虎咽的架势看得不远处的老管家摇头叹息。 “少爷啊，这两货光是伙食费每月就要好几百里恩，现在就这样，今后长大了更不得了……”老管家唉声叹气着。 “这个嘛，比起空港全毁的损失来，几百里恩的伙食费算是太便宜的了。”李察斜坐在躺椅上，边抛着绒线球边看向不远处两头胡吃海塞的小狮鹫。 “唔，说得也是。”仿佛回想起当时的光景，老管家颇为感触的点头应和。“今次可真是多亏两小家伙。要不是它们提前报警给我们争取了点时间，那些天杀的空贼崽子说不定就得逞了。” 时间往前回溯两日。在空港传来爆击声的前一刻，原本在暖窝里互相依偎着睡觉的小狮鹫突然惊醒过来，像察觉什么似的朝着北方天穹发出焦躁鸣叫。尽管小狮鹫们的稚嫩翅膀尚无法飞翔，但其叫声中却明显流露出警戒与敌意。 为此警醒的李察，当即下令侍从武官们集合部队，而自己也带着克洛耶前往塔堡发动飞隼。凭借着小狮鹫的预警和飞隼的速度，如此才能在西风号陷落的前一刻赶到空港，进而有机会将局势扭转过来。 当时局势实在是千钩一发，可以说全靠小狮鹫的报警绿穗领才得以抓住那一点点的翻盘机会。因此就算把两小家伙称为今次胜利的最大功臣，也毫不为过。 “我听说狮鹫是领地概念极强的魔物，它们俩恐怕把绿穗领看成自家地盘了吧？”就连寡言的秘书官亦不禁露出微笑，朝着两摇着屁股的小家伙投去期许的视线。“好好栽培的话，等它们长大后绿穗领就等于有了全天候的哨兵，像今次般被偷袭的情况恐怕也不会再发生了。” “嗯哼，在那以前别把领主府吃垮就好。”说是这样说，但老管家脸上却已然是眉开眼笑的神情。李察的目光在互相啄咬的小狮鹫身上停留片刻，莞尔之余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对了，你们看到克洛耶了吗？” …………………… 南镇郊外的集体公墓处，克洛耶默然凝望着眼前的一排排墓碑。 讨伐空贼虽然已是两天前的事情，但直到今天她才鼓起勇气来探望沉眠冥府的家臣们。空贼头目巴斯及其亲信已被她亲手斩杀，而剩余空贼亦大半沦为绿穗领的俘虏，那队袭击骑爵号的空贼团已不复存在，为家臣们复仇的愿望也算得偿所愿。 话虽如此，但克洛耶的心情却像被浓雾笼罩般的，一直在迷惘中徘徊着。 察觉到时，右手正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的新月剑。 克洛耶不禁回想起此前空港混战的光景。虽说想从飞隼上跳下去的是克洛耶自己，但突然领悟剑舞奥义这点却出乎她的意料。身为剑击名门瓦林兹家的继承者，克洛耶已修练到剑随心转的地步，而骤然间领悟奥义这点，或许也可理解为心境上有了突破。 当追究心境突破的缘由时，克洛耶心里自然浮现出某位年轻领主的脸庞。 那人把克洛耶带出了孤寂与绝望，教会她去理解家臣们的牺牲，为她除去无谓的憎恶和执着，其睿智和气度令克洛耶心悦臣服。尽管相处还不长，但对克洛耶的影响却无以伦比。好比像现在这般光是想到他就心跳加速的情形，此前从未在任何人的身上出现过。 “李察公子……”克洛耶情不自禁地呢喃着。 假若站在始祖流浪剑士的立场，她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然而此刻身为瓦林兹家主的她，却必须肩负起统率家臣、治理领邦的职责。这份职责催促着克洛耶早些回去黄昏领，不过在回去以前，克洛耶却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克洛耶望着领主府的方角，脸颊浮现出微微绯红。 那人对她恩重如山，但除此身外克洛耶却无以为报。 105章 舰队集结的前兆 绿穗领是没有监狱设施的。 毕竟对人口有限、民风淳朴的男爵领来说，以往很少有犯罪活动会触及到动用帝国刑律的水准。至于实施暴政而设置私狱的选项，更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李察的脑海中。 结果为关押被俘虏的一百多名空贼，绿穗领紧急腾空了空港仓库，将其改造成临时收容所。临时收容所由侍从武官莫顿率兵监管，不过因对空贼们的处置意见还尚未确定，故而莫顿也只是严格控制着俘虏们，确保他们不会造成二次灾害。 这天李察来到收容所巡视，因为得到空贼二头目苏醒的消息。 二头目摩西是在那艘坠落炮舰上被发现的，其腹部有一道严重的贯穿伤，似乎得到手下救治而勉强保住性命。灰狼头目巴斯及其亲信皆被克洛耶斩杀，而此前李察也审问过好些俘虏，结果也只确认摩西是唯一知晓灰狼与连吉亚人内情的人物。 另外可以确认的，连吉亚人已把黑手已伸向了绿穗领。 今次空贼突袭空港便是超出李察预料的事态。尽管绿穗领靠着飞隼剑圣的外挂抗过了这波突袭，但下次再来却未必就有这样的幸运。李察不打算再给连吉亚人任何机会，而了解连吉亚人的动向则是制定对策的必要情报，这点也只能从摩西那里入手。 在莫顿引领下，李察来到收容所的特别房间。 房间的门窗都封住，角落的木床上躺着一鸟窝头的潦倒男子。男子腹部缠着重重绷带，脸色苍白得吓人，然而吊眼梢的凶恶脸孔却依旧有几分唬人的魄力。听到开门声时，摩西睁开眼睛望过来，和踏进门的李察对着正着。 “这人是亡命之徒，请少爷多加注意。”莫顿提醒着。 李察点点头，坐在旁边的木椅处。莫顿举手做了个手势，两名强壮的领府兵随即上前把鸟窝头的空贼从床上扯起来，架着胳膊来到李察身前。 “我想你大概猜到我是谁了，自我介绍就不用了。”李察眯眼打量着前方的空贼二头目。就算此刻被领府兵架在半空，摩西也是神情凶悍，那仿佛受伤孤狼般的桀骜眼神不知为何让他相当满意。李察敲着扶手告之着。 “巴斯已死，灰狼团灭，现在就剩下你了。” 李察的话让摩西神情瞬间紧绷。虽然摩西多少预料到灰狼肯定遭遇重挫，然而从李察口中吐出斩钉截铁的话语，却还是让空贼二头目受到莫大冲击。摩西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警惕瞪着李察，想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虽然有很多想问你的事情，不过在那以前先跟你确认下。”李察眯眼注目着眼前的空贼二当家。“你效忠的对象，究竟是连吉亚家，还是你们头目巴斯？” “效忠的，对象？” 当李察提到连吉亚人时，摩西露出相当不屑的神情，而当提到头目巴斯时更是露出格外唾弃的模样。李察把摩西的神情收进眼里，在心中确认了某些已知情报，同时弹弹手指作出结论。 “两者都不是吗？”打量着警惕瞪视的摩西，李察抛出了意外的言语。“既然如此，夏尔菲家正在招募航海士，有兴趣应聘吗？” “什么？！”不光是摩西惊愕地瞪圆了眼睛，连旁边的莫顿都失声叫了出来。对侵略领邦的凶恶空贼，严刑拷打乃至绞刑处决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把空贼俘虏招募为航海士这点，却是闻所未闻的先例。 “少爷，您真打算把他招募到夏尔菲家？”莫顿紧张问着。 “我是这样想的。”李察点点头，斜眼瞥着摩西肚子上的绷带。“听说你那伤是不想袭击空港才被巴斯捅的？看来是思路比较清晰的家伙，既然这样那就多少能谈一谈。比起连吉亚人来，夏尔菲家这边应该能开出更好的条件。” …………………… 领主招降空贼二头目的事情，在当日便为夏尔菲家重臣所知。家臣们纷纷为领主的大胆而咂舌，然而提出异议的人却出乎意外地稀少。李察就任领主以来的一系列举动，已在家臣领民中树立起极高威望，众人对年轻领主怀有近乎盲目的信心，这点也给李察施政带来了相当的便利。 回到领主府的李察，随即召来奥森和海勒两位家臣。 “空港修复交给你来做，奥森。其实更准确的说，我希望是重建空港。” 四方脸的执行官被委任修复受损空港的任务，但李察亦提出趁机对空港进行重新规整的要求。尤泽商会的赛仑等人前来拜访时居然连一座像样的旅舍都找不到，得腾空宿舍招待的事让年轻领主格外汗颜。今后绿穗领与外界交流势必愈加频繁，一座机能完备的空港是迟早得有的配置，而今次空贼侵袭则正好提供了破而后立的契机。 “西风号船组已差不多自立了，海勒，你得着手为绿穗领培养新血了。” 独眼的水兵长则接到训练水兵的任务。今次俘虏的五艘轻战舰让绿穗领具备组建警备舰队的硬件基础，但操使舰船的熟练水手却格外稀缺。好在灰狼二头目摩西投奔夏尔菲家能起到某种程度的示范作用，以过往不究为条件的话，那被俘虏的一百八十多名空贼有很大机率被说服替绿穗领效力。 李察计划从领地再招募同样数量的领民，再加上空贼俘虏等一并编成水兵预备役，交给海勒训练。当然，人数膨胀到四百人的水兵预国役无法再继续扎驻空港，不过有关新设训练营的选扯李察也已有准备。 此前乔恩等人前往巨杉岭勘察时修筑的营盘，稍加改建即可成为训练水兵的营地。另外考虑到空贼俘虏最初可能并不服从指令的情形，李察也派出乔恩统率的骑兵队前往辅佐，并以其轻快脚程兼警哨传信的职务。 “那些家伙就交给你了，海勒，尽快让他们派上用场。” “我会好好操练他们的，请少爷放心。” 海勒眼里腾起斗志昂扬的烈焰，朝李察用力行礼承诺着。李察相当信赖这位前无畏舰魔鬼教官的炼兵手腕，既然海勒如此承诺，那相信用不了多久绿穗领就将拥有一支堪堪可用的警备舰队。 对此前航海战力几乎为零的绿穗领来说，那绝对是翻天覆地的改变！ 甚至在莱顿匣的产量跟得上的情况下，李察还想过把那五艘轻战舰统统改造成飞空艇，组建史无前例的飞空舰队！有了纵横天穹的机动性为后盾，哪怕真和连吉亚人对上，也没啥好怕的了。 为年轻领主的狂思妄想泼上一盆冷水的，是黑发秘书官的冷静谏言。 “水手有了，船有了，那少爷您打算交给谁来统率那支舰队呢？” “谁来统率……”这还真是没想过的问题。 “梅尔没可能镇得住那些空贼，而海勒是水兵教官。乔恩莫顿他们擅长的是陆战，至于那位二头目倒是有指挥空贼抢劫的经验。但少爷你总不至于想让他继续干老本行吧？”阿德蕾一项项地指出。 “没、没问题。我打算交给克洛耶来指挥。”这是李察冒着冷汗给逼出来的答案，然而却也最接近理想的答案。“你看啊，瓦林兹家是帝国的荣耀武门，克洛耶又有着剑圣传承。先前空港那战里空贼们被她斩得鬼哭狼嚎，见着她就腿软，不管从实力从声望来说她都最合适的人选。” “……瓦林兹公女确实很合适没错。”阿德蕾的眼光突然尖锐起来。“不过少爷，你该不会忘了人家是瓦林兹家主吧？” 106章 侍女长的谋略 前世蓝星时，李察在睡觉前有刷微博看新闻的习惯，然而魂穿盖缇娅以来缺少互联网以及数个文明世代的支持，再加上绿穗领本身咨讯匮乏，结果让李察不得不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虽然早睡早起也没啥不好，但对精神生活的追求始终是文明人的本能。前次去辉帆领的收获除了为绿穗领赢得一信赖盟友外，为给原本贫瘠的领主书柜增添了值得欣喜的收藏。托这的福，李察临睡前在床上辗转的时光终于有了打发无聊的方法。 最近让李察着迷的是那本从旧书屋里淘来的《炼金入门》。炼金学是盖缇娅世界独有的学科，硬要比喻的话大概类似于蓝星的化学，然而“魔素”的融入却让炼金学生出许多匪夷所思的变化。书上浅显易懂的讲解让李察看得津津有味，在认识盖缇娅世界的同时，也度过了愉快的睡前时光。 不过今晚李察捧着《炼金入门》的书，却有些走神。 让李察走神的不是别的，而是瓦林兹公女的事。 或许是最近和克洛耶配合实在太顺的缘故，以至于李察不知不觉间就忽略了克洛耶的真实身份，下意识把她当成和小渡鸦类似的伙伴，直到白天时被阿德蕾提醒才回过神来。 克洛耶并非夏尔菲家家臣，而是瓦林兹家家主。尤其考虑到瓦林兹家的武门名望，克洛耶在宫廷的地位甚至还高过李察，因而任命克洛耶统率绿穗领警备舰队一事，无论从道理从现实来说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当察觉到这点时，李察的心情变得相当微妙。 克洛耶早晚会回到黄昏领的，身为瓦林兹家主，她是不可能长久留在夏尔菲家的。此前克洛耶帮助李察是为讨伐空贼替家臣复仇，在灰狼已然覆灭的当下，李察猜想克洛耶大概也考虑着告辞的事情了。 身为领主的克洛耶，不可能放下黄昏领不管。 然而这样一来，不仅绿穗领在短期间很难再找到足以统率新编舰队的人物，而李察亦将失去并肩奋战、托付信赖的亲密伙伴，于公于私都是难以接受的损失。 当然，李察并非没考虑过留下克洛耶的可能性，甚至让阿德蕾检讨过好几项方案。但姑且不论方案周全与否，光是要告诉克洛耶想把她纳入麾下的念头，对李察来说就是相当难以开口的事情。硬要比较的话，其情形大概就类似于“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想睡我？”的感觉。 李察目光在虚空徘徊数周，落到手里的《炼金入门》上，忍不住叹息着。 “克洛耶……有什么办法能留下她吗……” “哦嚯？少爷，您想留下瓦林兹公女吗？” 耳畔侧突然响起一甜腻的女声，李察唔哇叫着转头望去，却见着金发的侍女长不知何时出现在床侧半步的距离。手里端着一盘宵夜用的小点心，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玛丽娅，进屋时麻烦先敲敲门……”李察重重呼出口气。“另外，走路时别用那种不出声的步伐会吓死人的我跟说过多少次。” 代替阿德蕾担任侍女长的玛丽娅，亦是夏尔菲家的资深家臣。虽然在家务打理上金发侍女长有着不输给黑发秘书官的优异手腕，然而那仿佛天气捉摸不透的性格却让李察压力础颇大。类似今次般回过神来时玛丽娅就站在背后的事已有过好几次，被吓到的李察曾不止一次提出抗议，但似乎都被侍女长给忽略了过去。 玛丽娅看来是把捉弄自家主君当成某种职场的乐趣，照理说李察是能予以训斥的。然而她和阿德蕾都是从父亲那代就服侍夏尔菲家的功勋元老，因而对那我行我素的行径年轻领主也只能抱以苦笑而已。 此时此刻，仿佛真心对眼前的事态感到有趣般的，从那双翠绿色的眼瞳迸放出强烈的光芒，并如此告之着李察。 “少爷，您想留下瓦林兹公女的话，我有办法哦？” “你有办法？”李察狐疑着。 “是的呢。”金发侍女长一边把点心盘放在矮桌上，一边点头确认着。“说起来，最近瓦林兹公女可是找我问了不少少爷的事呢，看起来也是相当烦恼的样子……真是可喜可贺呢，少爷终于也开始朝着罪孽深重的男人迈进了。” “……呃，克洛耶找你问了些什么？”李察假装没听到后面那段。 “那就是女人的秘密了，就算是少爷也不能过问的。”玛丽娅摇晃着手指，脸上露出猫般的笑容。“合适的事情要交给合适的人来做比较聪明哦？要是少爷信得过我的话，就让我来安排如何？” 李察发出唔唔唔的声音并沉吟着。他倒不担心玛丽娅会做出什么损害夏尔菲家的事情，但侍女长那笑眯眯的神情总让他有种即将要被卖掉般的不祥预感。在纠结好半晌后，李察最终还是接受了玛丽娅的建议。 毕竟，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 “你是说，劝降余党？” 次日领主室，李察接见了前来述职的摩西。这位空贼二头目的腹部伤势尚未痊愈，目前也只是恢复到勉强能行动的水准。李察本打算等他养好伤后再安排具体职务，但摩西主动提出的意见却让李察意外惊喜。 “在老巢那里还留着四五十名弟兄，没了浮空艇，他们留在那里也是等死。老大你同意的话，我想去把他们一并带回来。”摩西朝李察请示着。尽管此前已接受了李察的招揽，但这位前空贼头目却还无法立即适应夏尔菲家臣的身份，态度上多少有些别扭。 “另外那边还剩有些财宝，都一并交给你了。” “很好。”李察满意地点点头。空贼为抢劫财宝而活动，最看重的也是财宝。现在摩西把老巢位置及财宝余党都交代出来，说明他已确实有了归降的诚意，李察也就不用客气。“既然如此，那人和财宝我都收下了。让西风号带你过去，只要你那些手下愿意为绿穗领效力，我就饶恕他们过往的罪。” “……感谢不尽。”鸟窝头的空贼朝年轻领主深深低头。 李察随即招来梅尔和莫顿，跟两人交待了前往接收空贼老巢的事宜。 小渡鸦的西风号目前还是绿穗领最可靠的机动力量，担任着物流贸易、交通巡逻等多项职能。李察考虑着等警备舰队编成后，对职能进行重新划分，不过现阶段还是得要小渡鸦等多辛苦点。 当诸如此类的领务处理告一段落时，绿穗领也迎来了一日的休憩时光。上了床的李察捧着《炼金入门》读了片刻，正放下书本打哈欠时，那边响起微弱的敲门声。 107章 大手笔的打包活计 “请进？”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让李察露出讶异神情。向来我行我素的玛丽娅居然听进了他的意见？在年轻领主的惊讶注目下，卧室门被徐徐推开了，一端着宵夜点心的侍女低头走了进来。 夏尔菲家的侍女制服是深色高襟连衣裙加浅色束腰围裙的搭配，款式虽朴素却相当耐看，而穿上去也格外凸显身材。据说其原型始于先代家主的趣味，不过却在家臣们中，尤其在男性家臣们中得到极高好评。好比此刻走进来的那位侍女，便有着足以把这套制服优点衬托到极致的窈窕身材。 纤细的手足与白晰的肌肤，让人情不自禁联想到童话中的妖精。那有如春日丘陵般微微隆起的胸脯，尽管体量上无法和侍女长相媲美，但形态却极优美，尤其和那盈盈一握的腰身相衬，更是勾勒出足以令年轻男子为之动容的存在感。 李察当然也是年轻男子，呼吸也因此一窒。随即回过神来，却不禁疑惑夏尔菲家侍女组中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妙人儿？ 在李察注目下，那位侍女以略僵硬的步伐走近寝床。借着床头灯光李察总算看清楚那张仿若新月般的白晰俏脸，随即却大吃一惊。 “克洛耶！？”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来给你送宵夜，李察公子。” 走近的克洛耶弯腰把夜宵餐点放到床边的矮桌上，随即就像等候命令般的蹲跪在寝床前。只见着瓦林兹公女的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潮，而夏尔菲家主的脸上则浮现出满满的懵逼—— 什么情况？ 为何这位瓦林兹家主的剑圣，会以女仆的装束出现在自己寝室？ 李察愕然看着克洛耶，一时间脑袋有了转不动的感觉。虽然心里隐约浮现出某些线索，然而眼前的光景却紧紧拽住了他的注意。 不可否认，威风凛凛的女剑士自然是魅力的主人，但此刻满脸羞涩的克洛耶却又有着别样可爱的风情。李察情不自禁看得呆掉。床边的克洛耶微微抬头看了李察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像不知如何是好般的嗫嚅着。 “那个，玛丽娅女士让我来替您送宵夜，李察公子。” “哦……哦。” 李察下意识点着头。应该说这个答案并未超出他预料。毕竟从克洛耶代替玛丽娅送宵夜上，李察就猜到这事儿和金发侍女长脱不了干系。李察猜想着侍女长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这时候，眼前女剑士的脸颊却突然绯红起来。 李察眨眨眼睛。 克洛耶露出觉悟什么般的神情，随即把手伸到腰后，解开了围裙的带子。 纯白的围裙飘然落地，跟着是包扎的头巾，当克洛耶咬着嘴唇，着手解开连衣裙的扣子，露出那有如白天鹅般的粉颈时。一直瞪圆眼睛看着女剑士宽衣解带的年轻领主，总算是有所反应。 “等等！”李察一把抓住瓦林兹公女的玉腕。“克洛耶你想干嘛！？” “那个，玛丽娅女士说，今晚由我侍寝。”克洛耶不敢对上李察视线，声音也小得跟蚊子差不多。“那个，小女子虽然不才，但会努力的，请公子多多指教。” “……等等，你先等等。”李察暂时放开克洛耶。 克洛耶的话里透露出相当耐人寻味的讯息，李察确信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肯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李察揉着太阳穴试图理清思路，克洛耶说的那句“今晚由我侍寝”中的“今晚”，让他格外介意。 既然有今晚，那当然也有昨晚和明晚。李察猛然打了个寒颤，看向克洛耶。 “……难道玛丽娅跟你说，我时常找侍女侍寝？” “是的。玛丽娅女士说，公子正是血气方刚、精力过盛的年纪，所以每晚都一定要那、那个后才睡得着。”对名门淑女来说那似乎是太刺激的话题，尽管克洛耶努力镇定着，但脸却红得快滴出血来。 “请、请不要误会，我并没什么意见。诸侯家中像这样的事情也很普遍的，再说李察公子是好领主，只要侍女们心甘情愿，我、我觉得也也是很好的事情……”克洛耶结结巴巴地说着，而李察则听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玛丽娅！你特么到底跟克洛耶说了些什么啊！？ 反应过来的李察，心里顿时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每晚召侍女侍寝是什么鬼？血气方刚、精力过盛是什么鬼？把主君说得跟无肉不欢的种马一样真的好吗？再说魂穿以来我特么有空来搞这些么！？李察在心里怒啸着，然而看着眼前满脸通红却拼命帮自己找借口的瓦林兹公女，一时间连解释或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所以，克洛耶你就穿成这样来找我？” “是的。克洛耶先受李察公子救命之恩，又后承公子讨伐仇寇之情，如此大恩瓦林兹家却无以为报，所以至少在离开前献上我唯一拥有的……”克洛耶毅然抬头看着李察，但瞬间又怯懦下去。“那个，虽然不知道硬梆梆的身体是否符合公子的喜好……但在此以前克洛耶从未让任何男人看过，在此以后，也不会再给别的男人看到……” 纯情的女剑士低头许下贞洁的誓言，那楚楚动人的姿态比天上的新月更惹人爱怜。李察听到心脏发出咚咚的高鸣，克洛耶对他的情感或许并非喜欢，然而被如此仰慕着的例子，不论魂穿前魂穿后都不曾有过。 注目着眼前惹人怜爱的姑娘，李察听到心里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个声音催促着李察，让他做男人该做事情。然而另一声音则提醒着李察，要是真睡了克洛耶，那两人的缘分恐怕也就真的到此为止了。 比起一时痛快来，长远的羁绊才是李察的渴求。而且不仅是自身的渴求，那对克洛耶来说那也是更幸福的未来——这样相信着的李察，握紧拳头用压下心中喧嚣的声音。好几次深呼吸后，平静下来的李察抬头看着瓦林兹公女。 “……克洛耶，能跟我去个地方吗？” …………………… “李、李察公子，我们要去哪里？” 身着女仆装的克洛耶，被李察拉着在领主府里一路疾行着。 克洛耶有些慌乱。毕竟她已作好献上贞洁的准备，却没想到李察不仅没有要她侍寝，反而带着她往不知何处赶去。难道是嫌自己没有魅力？在克洛耶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已被带着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前。 “抱歉，一直没跟你说。” 李察伸手推开房门，从房间里弥散出浓烈药味让克洛耶为之疑惑。当克洛耶的目光落到病床上躺着的那位胡须老者时，全身仿佛触电般猛颤了下。 “加朗爷爷！？” 扑到床边的克洛耶，紧紧抓着老者的手，难以置信般的打量着那张已然削瘦变形的脸庞。当确认老者呼吸尤存的时刻，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让克洛耶禁不住浑身颤抖。自家臣罹难后便冻结的泪腺，有如决堤洪水般溢出。 “加朗爷爷！加朗爷爷！” 克洛耶抱着昏睡的老者，不断地流着泪呼唤着。好半晌后才抬起头，以婆娑泪眼仰望着身旁的李察。 “这位老伯是和你一并从货船上救起的，不过当时他的伤势非常重，没把握能救得回来。那时候你的情绪也很低落，我不想你再到刺激，所以就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李察朝克洛耶恳切解释着。“其实就算现在他也很难说就没事了，但我想还是得让你知道。总之这是我的擅长决定，如果让克洛耶你有不好感觉的话，还请原谅。” “原谅什么的，原谅什么的……”克洛耶猛然摇着头，却哽咽着说不出半句话来。 那位叫加朗的老者是自幼照顾克洛耶长大的瓦林兹家臣，对失去父母的克洛耶来说是有如至亲般的存在。再没比以羁绊失而复得更让人欣喜的事了，克洛耶看着李察的目光，已然感动得无以复加。 “其实，还有件事想跟你说。”李察搔搔头，把手边一份文书递给了克洛耶。 瓦林兹公女眼泪汪汪地接过文书，战战兢兢地扫过去，随即愣住。文书上有两项内容，一项是从黄昏领迁移民众到绿穗领的运输方案，二项是绿穗领安置新增移民的增建方案。两项方案都并非随便敷衍了事，而确实有着详尽的流程计划，具备着相当的可行性。 “李察公子，您这是……”克洛耶的声音微微颤抖。 “这是我请阿德蕾做出来的。”李察坦然告之着。“其实前次听克洛耶你说黄昏领的生活何等艰难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想法了……如果克洛耶你愿意的话，我想把能否把黄昏领的民众都迁移到绿穗领来生活？” “迁移到绿穗领，所有人？” 克洛耶看着李察说不出话来。一天中接连承受两次如此冲击的事实，对寻常人来说恐怕是一生都难有的体验。头一次是为失而复得的至亲，后一次却是为年轻领主那吞天食地的气魄。 前来说得瓦林兹家投奔的诸侯数不胜数，然而除领主家臣以外，甚至想把瓦林兹全体领民一并打包带走的人物，眼前的夏尔菲公子绝对是史无前例的头一位。 108章 大树与渡鸦的欢唱 四十年前瓦林兹家先祖为守卫家园与来袭兽潮死磕，其中男儿悉数阵亡的经历，哪怕在宫廷记录中也是相当罕有的血泪一项。 结果尽管击退了兽潮，但家园根基的浮岛却受到毁灭性的打击，瓦林兹领就像其别名“黄昏领”那般不可逆转地步入了黄昏。没落的瓦林兹家率领着少数领民在日愈贫瘠的土地里苦苦挣扎，但任凭如何努力，结果也只是随着浮岛不断沉沦而已。 混沌兽潮七八十年一轮，帝国历史上因兽潮而没落的诸侯家族数不胜数，而其中投奔别家而获得新生的例子也有许多。假若换成别的诸侯，大概早就选择抛弃本岛到别处富饶领邦寻求避难了。瓦林兹家之所以没那么做，一则是帝国武门犹存傲骨，二则是克洛耶不忍心舍弃那些一路跟随瓦林兹家的忠诚领民。 瓦林兹领全盛时期曾拥有三万以上的领民，但此刻仅剩下十分之一不到。想走的和能走的领民都已经离开，剩下的两三千人多是无处可去的老弱妇孺，要是连克洛耶舍弃他们的话，那真的只有在黄昏领等死一途了。 故而尽管许多诸侯都曾派使者来劝说瓦林兹家投奔麾下，并许以种种的优厚条件，但都被克洛耶一概回拒了。就算派不上什么用场，身为瓦林兹家主的她也要和瓦林兹民众共存到最后一刻。 这是克洛耶许下的誓言。 克洛耶打算用生命来实践这项誓言，不过发誓时克洛耶并没想过，某天瓦林兹民众全体迁移到别处领邦的情形。因而拿着夏尔菲家主递来的移民计划书，克洛耶好半晌都没能把脑筋转过来。 当然这也怪不得克洛耶。 不比得蓝星的广袤大地，盖缇娅浮岛的自然资源都有其限度，再加上混沌兽潮那如芒在背的危机。少数量的移民姑且不论，在莱娅帝国的千年历史上从未有过把某领邦遗民悉数接纳的先例。 从领主到家臣到领民，李察打算把瓦林兹领上下一并鲸吞。 如此气魄，如此器量，夏尔菲家主绝对是盖缇娅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人。 而且李察还不光只是想而已，那份移民计划书从前期的迁移路线到中期的领民安置，到后期的发展规划都做得相当踏实。当然计划书本身出自夏尔菲家的干练秘书官之手，不过此时此刻却代表着夏尔菲家主承诺的份量。 “如何？今后就由我来担起照顾瓦林兹民众的责任。以夏尔菲家的名誉保证，绿穗领会成为他们安居乐业的新家园。”李察把手放在胸口，以庄重口吻许诺着。 年轻领主的恳切言语，有如灼烈阳光般穿透迷惘进驻了瓦林兹公女的心房。注目着眼前的温和脸庞，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波动袭卷了克洛耶的全身—— “为什么？”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克洛耶抬头望着李察，眼中弥散出氤氲的雾气。 “绿穗领有接纳黄昏领民的余力，而且，我也想克洛耶留下来。”说到这里时李察顿了下。仿佛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吐露心声般，年轻领主害羞地搔了搔脸颊。“我喜欢看到人民安居乐业的光景，也想看到，看到这些的克洛耶露出笑脸的模样。” …………………… “想看到看到这些的克洛耶，露出笑脸的模样吗……这句话真不错呢……”金发的侍女长靠在走廊边，注目着斜下方的房间。房间窗户距离加上的阻隔当然听不到两人的对话，但对受过特殊训练的玛丽娅，解读唇语来说却不是难事。 “明明都摆进盘子端上桌了却居然没下口，还真是辜负了腐败贵族的特权呢……”玛丽娅颇为遗憾地注目着窗户前的人影，随即就像感到寒冷般的伸手抱着肩膀。“还以为是天真烂漫的少爷，没想到居然转着把瓦林兹领从领主到领民都一并吞下肚子的野心，就那样一步步把人家千金给诱进陷阱……唔哇，真是可怕。” “是你想得太多了。”旁边传来冷淡的声音。玛丽娅抬头望去，只见着黑发的秘书官不知何时抱着文书出现在走廊对侧，朝她投来苛责般的注目。“不要说得少爷好像是阴谋家的样子。会演变成这样也只是顺势而为，而且其中还有你的功劳。” “要是自然而然演变成那样的结果才更让人畏惧吧？”玛丽娅耸耸肩膀，目光落到那边的克洛耶处。“少爷还真罪孽深重的男人呢，不光是身体，可是连灵魂都被俘虏了吧，那位瓦林兹千金。” “……迷上少爷又不是坏事，两情相悦就好。”阿德蕾以稍稍复杂的眼神望向那边靠进李察怀里的瓦林兹公女。随即抱着文书准备离开时，突然“咦”了声掉头望去。 “怎么？”玛丽娅疑惑道。 “有杀气。”阿德蕾警惕着。 “杀气？我怎么没感觉到？” “又消失了，是我的错觉吗……” 阿德蕾皱眉瞪着那边房间好一会儿，然后摇摇头放弃纠葛，扯着叫嚷抗议的侍女长离开了那处窥视主君隐私的角落。在两人视线所不及的地方，病床上持续昏迷至今的老者手指微微抽动着，只是这项事实还尚未被任何人所察觉。 …………………… 从小时候起克洛耶就时常做着一个梦。 梦中的克洛耶，变成了一只渡鸦在茫茫云海中孤自远飞。凛冽呼啸的风暴，瑟瑟发抖的冻雨，轰隆隆的雷鸣，都曾无数次地把她从梦中吓醒。然而无论克洛耶如何祈求，梦中的茫茫云海里却始终找不到可供落足的地方。 今天克洛耶也依旧做着那个梦，但却并不寻常。 掠过千篇一律的云海，在那只迷途的渡鸦前出现了一棵郁郁青青的大树。大树那温柔拂起的树冠为她遮去风雨，大树那结实有力的树干让她终于能够收起精疲力尽的翅膀。 大树真挚地邀请渡鸦留下。 就像鱼拒绝不了水，渡鸦也拒绝不了大树。 克洛耶依偎在那棵大树上，从树冠洒下令人心醉的温暖阳光，渡鸦扬起歌喉轻轻哼唱。当不知不觉从梦中醒来时，窗外阳光灿烂，克洛耶感到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109章 写给伯爵千金的信 “唔，果然还是得写信报告下才行呢……” 领主室里，李察一边把玩着鹅毛笔一边盯着桌上的空白信纸。前次离开辉帆领时和艾瑟儿约好等领务告一段落便请她来参观工作室，却没想到回绿穗领的途中便遇上空贼的麻烦，结果硬是纠缠到当下才算告一段落。 为免得艾瑟儿想太多，至少得解释下迟迟没有消息的缘由才行。 在蓝星的话只需要用电话就能解决的问题，在盖缇娅还非得写信传达才行。倘若不是始终没找到合适材料的话，李察还真想在绿穗领和辉帆领间架设一套无信电报出来。但现在也只有老老实实地蘸着墨水，提笔在信纸上笨拙书写起来。 能写的事情蛮多的，除了讨伐空贼以外，飞空艇的量产突破技术瓶颈一事也得告之伯爵。以雷蹄角制成的简易莱顿盒，虽然其性能无法与正品相媲美，但李察估摸着应该能做出翼帆和推进桨并用的简式飞空艇来，原理大约就类似蒸汽机刚刚普及时的蒸汽帆船。 当然第一艘简式飞空艇早已确定是司登家所有，不过有关改造的具体详情还跟艾瑟儿商量确认才行。不出意外的话，第二艘简式飞空艇则会被尤泽商会订走。藉由尤泽商会的人脉，只要稍加宣传，便可以预期新船订单会源源不断地进来。 这是绝佳的生意契机，也是绿穗领发展繁荣的指望。 李察不打算将其让给任何人，飞空艇的改建必须在绿穗领进行。 当初设立修造厂时李察并没预料到会步伐会迈得如此之快，但瓦林兹家的骑爵号和尤泽商会的财泉号，连续两笔生意给修造厂带来了运作的契机。在首席船匠威尔金的严厉指导下，修造厂上下已然渡过艰难的磨合期，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现在修造厂已着手修理俘虏的那几艘空贼战舰，按照当前进度来看，承接飞空艇的改造活计在技术上不是问题。事实上在李察的构想里，有辉帆领为盟友的话，绿穗领短期内甚至不需要发展造船业，专心做好旧式浮空艇改造成新式飞空艇的活计就行。实在不行的话，向辉帆领订制半成品船体，再拖到绿穗领舾装也是相当便利的方案。 当然，具体细则都得跟伯爵商量才行。 从那张免税特许书起，夏尔菲家和司登家已结成实质上的盟友。李察钦佩伯爵的睿智与器量，对聪慧的艾瑟儿也极有好感，修造业的发展则会让两处浮领更紧密地绑在一起，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嘛，总之先从飞空艇的量产着手吧。” 李察在信纸上划上句号，就在这时候，领主室门被砰地推开了。 李察讶然望去，只见灰发老管家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半条肉干，脚边还有一头咬着裤腿不肯撒口的小狮鹫。顾不得裤腿上被咬出的破洞，老管家拽着小狮鹫一路奔到李察面前，以混杂着喘息与颤抖的语调问着。 “少爷，那、那个是真的吗！？” “什么是真的？”李察悠然放下鹅毛笔，端起桌边茶水。 “就、就是那个啊！那个！我刚刚听到的那个！”老管家焦急比划着，憋了半晌突然冒出惊世骇俗的一句。“瓦克林公女答案嫁到咱们家的事情！” “噗！”李察冷不防一口茶喷了出来，随即连连咳嗽着狼狈望向满脸湿润的老管家。“克洛耶、嫁到夏尔菲家？”虽说宫庭向来是流言的温床，但会错得如此离谱究竟是在传播途中走了调子，还是听到的老管家擅自脑补了太多东西？ “你想太多了，肖恩。”李察哭笑不得地望着首席家臣，摆摆手。“克洛耶只是答应留在夏尔菲家而已，别的都是没影的事儿。” “留在咱们家？但她是瓦林兹家主啊，她留下来就意味着……”从家主口中听闻的确凿消息，令老管家的呼吸再度急促。“瓦林兹家要并入夏尔菲家吗！？” “没错。”李察抖落手上的茶水，神情转为严肃。“昨天克洛耶接受了我提出的邀请，愿意把瓦林兹家及自身托付给夏尔菲家。今后瓦林兹家将成为夏尔菲家的眷族，但相应的，绿穗领也必须负起照顾瓦林兹民众的重任。” 虽然细节上还有待商议，但大致方针就是如此，李察朝老管家确认着。 类似这般没落诸侯并入繁盛领邦的先例，在帝国历史上曾发生过许多次，因而也自然形成了一套不成文的规则，首先便是双方称呼上的改变。其中并入新领邦的没落诸侯被称为“眷族”，而与眷族对应的概念则是“本家”。 在今次先例中，夏尔菲家是本家，而瓦林兹家则成为了夏尔菲的眷族。在地位上，眷族通常被视为本家亲族而加以厚待，但向上必须服从家主这点，和本家族人也没有区别。至于跟随眷族诸侯的旧家臣，则依据其原有职务自然纳入新领邦的体制下，继续为新领邦效力。 事实上，也有眷族家臣不愿意跟随效忠本家而脱离旧主的例子，而能否说服眷族家臣留下效忠，实际上也是本家家主必须慎重考虑的问题。两个诸侯家族的合并从来都不是一拍而就的简单事情，而像绿穗领这般把眷族民众都一并接纳到领地的例子更是前所未有。故而就算李察和克洛耶达成共识，实际过程也可能会预想得更加漫长且艰难。 但无论如何，对夏尔菲家来说，瓦林兹家的并入绝对是好事情。 姑且不论合并后本家在人力物力影响力的全面提升，甚至光是拥有眷族此事本身，就可以被认为是实力及地位的象征。而且夏尔菲的眷族还是帝国昔日的荣耀武门，这消息传出也有着足以惊动宫廷帝室的份量。 “真没想，夏尔菲家居然也有眷族了……呜呜，要是知道少爷这么有出息，老爷夫人在天之灵一定会开心死的……”老管家感动得热泪盈眶，弯腰抱起脚边扑腾的小狮鹫，突然想起般的捶了下手。 “对了！诸侯并入的事情非同小可，一定得跟纹章院汇报才行！为避免麻烦，最好还要得到宫廷名士的推荐……少爷，我这就去写信安排！”老管家朝李察行了一礼，随即抱着小狮鹫风风火火奔出领主室。 李察注目着老管家的背影，摸着下巴想了半晌，随后提笔在信纸上又写了一段话。 110章 瓦林兹老臣的噩梦 不知道大家会怎么想呢？ 领主府的看护室里，克洛耶端着热水盆来到病床边，注目着沉睡的老者加朗，心里既欣慰又有些惶然。昨天她接受李察公子的邀请，愿意将自身连同瓦林兹领的一切都托付给他。 对在兽潮废墟中长久挣扎却看不到希望的瓦林兹民众来说，克洛耶相信绿穗领会带给他们更好的未来。对那些迄今为止默默支持着自己的家臣们来说，李察公子也是远比她要贤明百倍的主君。当然对克洛耶自己来说，早在被邀请前就受到夏尔菲公子所吸引，想为其奉剑的念头，自然得一如当初追随流浪皇帝的剑士始祖。 克洛耶相信那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她却无从猜测家臣们会如何看待做决定的自己。 在黄昏领还有着好些彻忠义的家臣，当他们知晓自己放弃帝国武门的荣誉时，会会为此唾弃吗？会觉得轻率吗？会愿意跟随吗？这些想法让克洛耶为之颤栗，说到底她并非如同夏尔菲公子那般有着天生的领袖气度，无法对自己的所做所为深信不疑。 迄今为止克洛耶所做的决定都是与家臣们商议的结果，而此刻商议的对象正陷入沉眠，因而克洛耶情不自禁地感到惶然。像这样的自己，或许把剑托付给某人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克洛耶轻叹了口气，用毛巾浸着温水去擦拭老者巴朗的脸。 照伤势来看巴朗应该已渡过危险期，不过何时从沉睡中醒来还是未知数。克洛耶见着睡梦中的巴朗眉头紧皱，时不时露出咬牙切齿的模样，看起像仿佛被什么不祥的噩梦纠缠般的——按照李察的说法，既然巴朗的意识活动已恢复到了能做噩梦的水平，那距离苏醒也应该不远了。 克洛耶相信李察的话，并试着替巴朗抚平眉间皱纹。巴朗是瓦林兹家资格最老的家臣，克洛耶一直将其当成祖父般仰慕着，而拯救这份珍贵羁绊的，同样也是那人。 “……我想看到，看到这些的克洛耶露出笑脸的模样。” 那人的话语，那人的模样，骤然从心里跳了出来，克洛耶不禁脸红耳赤，手一哆嗦把半盆水打翻在地。水盆滑落地面砸出盛大声响，连门外等候的侍女都慌忙探头望进来。 “克洛耶，怎么了？” 不止是侍女，连走过附近的李察也被那动静吸引过来。李察见着女剑士蹲下去慌慌张张想帮侍女收拾、结果却越帮越忙的模样，忍不住苦笑着把她拉了起来。 “这里交给她们收拾好了，我们别添乱就好。” 术业有专攻，剑术有剑术名门，家务也有家务专门。就这点来说，把领主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玛丽娅，可谓是不输给其前任的家务名人，当然李察不至于对克洛耶有同样的期待。 生着小雀斑的侍女以麻利动作收拾好地板，朝领主鞠躬后离开。离开前小雀斑别有深意地朝下方瞥了一眼，随即轻轻带上房门。当咔嚓声响起时，年轻领主才注意到自己竟一直抓着女剑士柔荑的事实，连忙抽了回来。 “抱歉，不知不觉就……” “没、没关系，我也没注意。”克洛耶脸红耳赤地回答着。 虽然还未受到纹章院的印可，但此刻李察和克洛耶已算是本家家主与眷族之长的关系。照理说应该更加亲密才是，不过突然变化的关系显然让两人措手不及。不仅是克洛耶没来由地害羞，连李察也有些不在状态，搔搔头硬扯出话题。 “那个，昨晚睡得还好吗？” “咦？嗯，我睡得很好。”克洛耶用力点着头，脸上总算恢复了笑容。“好久没有睡那么香了，在那以后，总觉得好像担忧的事情一口气全都放下的感觉……唔，像这样想的话，是不是不太好？”克洛耶有些不安地看着李察。 “没什么不好。今后绿穗领就是你的家，我是夏尔菲家家主，天塌下来都有我先扛着！克洛耶你就尽管放松些没关系。”李察故意把胸膛捶得砰砰直响。 克洛耶不禁为年轻领主的夸张演技而笑出声来，伸手抹着眼角的泪光。不知不觉间，一股令人禁不住想微笑的和熙气氛在房间里弥散开来。年轻的本家家主与同样年轻的眷族之长，两人互相注目着，就像此前隔阂涣然冰释般的轻笑出来。 在这幕宛如讴歌灿烂青春般的耀眼画面角落，沉睡中的老者突然面目狰狞，用力握紧了拳头。 …………………… 瓦林兹家是帝国的荣耀武门，其领地武风兴盛，从家主到家臣到领民都有着不俗的武力。除开家主克洛耶不算，要说到瓦林兹家的最强者，则绝非“钢闪”加朗莫属。年轻时在帝国军服役的加朗，曾在镇压地方叛乱的战役中创下以一己之力镇压整艘战舰的惊人功绩，其“钢闪”称号便是因此而来。 为表彰其非凡战功，莱娅帝室特别授予其提督权杖，但同时也判断其不适合担任指挥职务而将其调往后方。作为瓦林兹家公认的“武”之代言人，加朗虽已是六十五高龄，但却依旧有着不逊当年的武力，从正面扛下空贼炮击还能活下来这件事上，便足以看出其体魄的强悍。 当时加朗推开克洛耶而炮弹击飞，在那以后便因重伤而陷入沉眠。 随着伤势徐徐痊愈，加朗最近开始频频做梦。梦里既有小时候的克洛耶叫着加朗爷爷而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情景，也有在黄昏领校场实战指导克洛耶剑术的画面。总体来说，加朗做的梦有好有坏，然而最近数日来不知何故，噩梦的份量却明显增加。 今次的梦境中，加朗见到小时候的克洛耶哭泣着四处找爷爷的光景。 虽然加朗想着走过去，但再怎么努力都没法动起来。这时候哭泣的克洛耶旁边出一陌生男子。戴着高沿帽的男子看不清容貌，低头对克洛耶说了什么话，克洛耶随即便点点头，牵着那男子的手往远处走去。 从远处落日投下的光线，将那男子的影子渲染成狰狞可怖的兽影，但被那男子牵着的克洛耶却毫无察觉。小姐当心！加朗拼命想提醒克洛耶，但却发不出声音。只眼睁睁地见着男子脚下的漆黑兽影在黄昏中不断膨胀，最后突然朝克洛耶张口血盆大口的画面—— “给我住口！” 加朗看得目眦皆裂，大吼着从床上猛然坐起。 黄昏与黑兽瞬间消失无踪，周围是飘散着药香的病室，而身体各处传来阵阵创痛。是做梦吗？加朗满头冷汗，气喘吁吁，然而在确信自己是在做梦的瞬间，却又听到格外清楚的声音。 “加朗爷爷？” 小姐？加朗连忙转头望去，随即见着克洛耶就在不远处。克洛耶旁边站着一陌生男子，而克洛耶的手正被那男子牵在手里。一如加朗梦中的光景。 “放开小姐混蛋！” 加朗一掌拍飞了案桌，如猛虎下山般冲到男子面前，怒吼着挥出拳头。 加朗的胳膊比铁棒还硬，哪怕重伤虚弱，盛怒挥击下依旧有连盾牌也能砸穿的威力。全无防备的李察若被这一拳打中，恐怕不死都只剩得下半条命。 只是那一击并未击中年轻领主，在途中便被女剑士挡下。 加朗的钢拳与剑鞘的斩击在空中交错，激起的震荡波泛出肉眼可见的涟漪。李察被震得退后数步，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瓦林兹家的主仆。 “不得无礼，这位李察公子是救了我们的恩人。”克洛耶先喝停着加朗，再转向李察道歉着。“非常抱歉，李察公子，爷爷刚刚醒来可能还没搞清楚事态……” “没关系。都是一家人，误会解开就好。”李察苦笑摆摆手。看着那边重伤虚弱却依旧威猛的老者加朗，只觉得从领主立场来说俄然涌出捡到宝般的感觉。只可惜对方似乎并未如此认为。 “一家人？”加朗愕然看向克洛耶。 “是的。”一瞬间的退缩后，克洛耶鼓起勇气直视着老者，坦然相告着。“加朗爷爷，我已经决定把瓦林兹家托付给了李察公子。从今以后，瓦林兹家便是夏尔菲的眷族，而李察公子则是我们的主君，因而不可失礼。” “托、托付瓦林兹家？”夏尔菲的眷族？我们的主君？ 眼前超乎想象的事态挑战着瓦林兹老臣的想象力。加朗一度以为是某项拙劣的玩笑，然而克洛耶的神情却不像作伪。加朗猛然想起那个预示不详的噩梦，打了个冷颤，骤然间一股恶气从胸口涌出。 加朗捂着胸口退后两步，瞪视着那边的李察，猛然一口逆血喷出！ 111章 舰队编制的三重奏 郁怒吐血的加朗，足足晕迷了三日才苏醒过来。 加朗醒来后，李察没敢再露面刺激这位重伤初愈的瓦林兹老臣，由克洛耶陪在加朗身边，对他说明了其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 加朗原本打定主意要劝谏家主收回并入夏尔菲家的决定，但当听闻克洛耶和自己都是被李察给救起，并且李察还帮忙讨伐了空贼仇敌时，也不得不承认瓦林兹家欠下了无法还清的恩情。 然后克洛耶告诉加朗，李察准备把黄昏领遗民悉数迁移到绿穗领的事情。 接纳全部领民？哪怕豪勇如“钢闪”者，也不禁为夏尔菲家主那鲸吞浮领的气魄而震骇。结果对克洛耶接受邀请成为夏尔菲眷族一事，加朗无论从感情从现实都找不到规劝的理由，不禁露出咽下黄莲般的苦涩神情。 “可恨啊，夏尔菲家的卑鄙崽子，居然用这样的手段来欺骗小姐！” 加朗哀叹着。听说那以后瓦林兹老臣独自前往镇外埋葬同僚的公墓，在那里抱着墓碑哭泣良久，哀叹因自己不中用而害得小姐被恶人胁迫，对不起瓦林兹家的列祖列宗云云。 至于那趁人之危挟恩胁迫的夏尔菲家主，加朗则是切齿痛骂。但因克洛耶有言在先的缘故，加朗倒不至于再对李察挥拳相向，然而每每见到李察却都摆出一张臭脸，对其格外不待见—— 当然不待见归不见，不过两位家主订下的方针还是被确实执行着。 数日后李察召集了夏尔菲家的少数重臣，向他们正式宣布了邀请瓦林兹家并入绿穗领的事情。在此前类似流言已在领主府里广为流传，而李察的宣告实际上正式明确了克洛耶在夏尔菲家的地位。以肖恩为首的家臣们自然是欢欣鼓舞，但陪同克洛耶的加朗却依旧是一副臭脸。 因此事尚需得到帝国纹章院的认可，故而目前还不宜大肆张扬。初步讨论的结果，是克洛耶与加朗会暂时以眷族身份留在夏尔菲家，一边参与绿穗领的领务，一边着手进行黄昏领移民的准备。 黄昏领的领民约两三千人，悉数移民是差不多足以让绿穗领人口膨胀一倍的浩大工程，故而光是准备就得花上相当功夫。李察把具体筹备事务交给阿德蕾负责，而自己则着手处理另一件紧要事情来—— 也就是警备舰队的编成。 此刻已从投诚的空贼二头目那里已确认，在灰狼背后蠢动的确实是连吉亚人的黑影。以黑钢领的强悍实力为底蕴，连吉亚家似乎与复数以上的空贼组织都有着密切联系。这样就算绿穗领今次侥幸摆平了灰狼，也还有明天继续蹦出白狼，后天再跳出黑狼的可能性。 当然，飞隼那凌驾时代的超机动性确实能给绿穗领带来极大优势，但总不能每次空贼出现都让李察驾着飞隼前往救火吧？要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组建警备舰队是唯一的答案。 目前那五艘从空贼处俘虏的轻型战舰，在船匠威尔金的精工下也差不多修缮完毕。与此同时，设置在巨杉岭的水兵营也开始夜不停地操练着绿穗领的水兵队伍。 不过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组建警备舰队最缺乏的是足以统率舰队的人材。 这个问题在瓦林兹家并入后便迎刃而解。晋升剑圣的克洛耶是舰队统帅当仁不让的人选，并且有那位叫加朗的老者辅佐，亦足以弥补克洛耶资历尚浅、经验不足的缺点。对航海人材尤其匮乏的绿穗领来说，那两人简直就是有如瑰宝般的人材。 “我，我来统率舰队吗？”被委以重任的克洛耶最初相当惶然，而年轻领主的信任则成为促使其下定决心的关键，眷族之长于是庄而重之接受了下来。“不才克洛耶，领受家主御旨。” “哼哼，算你有眼光。说到统兵打仗，帝国里能和瓦林兹家相比的也就费吉利家而已！”另一方面，虽然加朗对年轻领主依旧不待见，然而对任命克洛耶来统率舰队一事却是极力赞许。毕竟瓦林兹家原本就是帝国的荣耀武门，说到统兵打仗、冲锋焰阵，那是当仁不让的活计。 克洛耶统率，加朗辅佐，麾下再配置若干航海士，警备舰队的人事编制便初具规模。具体细则李察交给克洛耶自己打握，为此克洛耶三五不时便前往水兵营检视。克洛耶的目的原本是为选拔人材，然而根据海勒报告，每次克洛耶巡视时都会猛烈激发出预备水兵们的士气。 尤其那些前空贼海员出身的家伙们，似乎被克洛耶打得极是服气，进而有演变成其狂热追随者的倾向。而且不仅是空贼俘虏，就连绿穗领本土选拔的海兵，亦对这位容姿清秀却实力超卓的瓦林兹剑圣抱有着超乎偶像的仰慕之情。海勒宣布将选拔成绩优透者登上瓦林兹公女的旗舰时，海兵上下顿时拿出了吃奶的力气。 李察曾前往水兵营观摩过一次，被其如火如荼的氛围给吓了大跳。魔鬼教官加剑圣崇拜，两项加持让预备役的水兵们以惊人速度朝帝国水兵的标准靠拢着。 “兔崽子们的士气高昂，舰队编成会比预期更早完成呢，少爷。” 海勒的报告让年轻领主相当愉快。于是趁着编成舰队期间，李察也对绿穗领麾下的航海力量进行着梳理。 毕竟和最初捉襟见肘的情况相比，此时绿穗舰麾下已有包括五艘轻战舰、一艘快船及和一舰货船在内的规模船组，有充分余裕来进行职务划分，从而提高运用效率。李察构想把麾下船组成分三支分舰队，分别担任警备、贸易和探索三类职务。 其中五艘轻战舰当然划给警备分舰队，由克洛耶统率，负责镇守领空及维持航线安全。航线安全了，贸易物资才有机会与外界进行源源不断地交流，而这项职务李察打算交给那艘被修复的瓦林兹家货船来担当。 在确立绿穗领以“飞空艇”为标的发展修造业的方针后，其余的进出口需求被降到次要位置。再加上与尤泽商会建立起联系，那边也会持继运来物资，短期内绿穗领的物流贸易靠那艘货船便能满足。 说到负责人时，李察脑海里自然浮现出圆滚滚的百货屋主的身影。在新航线的支持下，哈万把百货屋经营得风生水起，李察想着要不要让这位家臣再拓展下新领域？ 再怎么说浮岛贸易始终是盖缇娅天穹最赚钱的活计，倘若以后绿穗领有更多余裕，又或者遇到像克洛耶这船足以担任统率的商贸人材，李察倒是相当有兴趣组建一支贸易分舰队来玩玩。至于目前还暂时把资源集中到警备分舰队的设立上，毕竟航线才是领邦的生命线。 除警戒、贸易等基本职能外，探索分舰队对浮领来说也是相当必要的配置。 从开拓航线到探索浮岛，从拓展领空到搜救驰援，探索舰队都能发挥出关键性作用。不过好在这方面李察倒不用特别费心笼络人材，巴博萨家的小渡鸦在这方面有着堪称家传绝学的素质。再加上其爱舰“西风号”是目前盖缇娅天穹唯一的全配置飞空艇，李察相信绿穗领在探索力上绝对遥遥领先其余浮领。 或者今后视形势需要，再为小渡鸦麾下追加一两艘快船即可。 “……嗯，差不多像这样就行了。” 看着桌上已然成形的舰队编制计划书，李察满意地点点头，放下了手里的鹅毛笔。虽然迄今为止绿穗领的诸多领务都是他亲自打理，但像这样把职务划分清晰并交给家臣们负责后，今后总算可以稍稍闲下来些了。等克洛耶过来也有空陪她到处逛逛。 “话说梅尔那家伙，要知道今后不用再运货后会很高兴吧？” 李察伸着懒腰望向窗外，估摸着前往劝降灰狼残党的西风号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112章 百货屋的景气指标 这已是哈万百货屋今年的第二次扩建。 每一次扩建是开拓辉帆领航线后不久，为储备西风号运回的大量物资，哈万请人在百货屋旁增建了一处仓库。增建仓库时考虑到绿穗领今后兴旺繁荣的前景，因而哈万在仓库容积上留有相当的余量。这点不得不说是英明之举，因为前不久前来绿穗领拜访的尤泽商会使者，带来的物资已然把百货屋的仓库填充得七七八八。 应该说不愧是帝国南方数一数二的大商会，尤泽商会的商品从种类到质量上都遥遥超出哈万的认知，可以说为乡下商人打开了崭新的世界，不过同时也给百货屋带来额外的烦恼—— 对以前时常苦恼着如何用寒碜商品填塞空旷货架的百货屋主来说，从未想过自家百货屋居然有货架不够用的情况。让优质商品在仓库蒙灰可是经营者的耻辱，哈万在绞尽脑汁也无法在原有店面安设下更多货架后，终于不得不打起了扩建店面的主意。 以前扩建仓库时，哈万只需在邻里间吆喝几声，很容易便找到几十百把人的青壮男丁来帮忙，然而今次的情形却有所不同。 在伟大英明的领主老爷的治理下，绿穗领一改往日暮气沉沉的气氛，几乎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喧嚣光景。从酿酒厂到修造厂，从空港修缮到水兵招募，种种项目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化着绿穗领的闲置劳力。这样的情况下别说光吆喝了，甚至就算哈万把报酬开到每天十五里恩，前来应募者也寥寥无几。 当然，人力昂贵也可以理解成领地景气一路向好的证据。领民手头闲钱增加，也预示着哈万的百货屋将再度迎来销售额的高潮。在这关键当口，招不到人手却成为堵住壶嘴的茶沫，让哈万愁得瘦了足足两斤。最后无奈的百货屋主只好找到四方脸的建筑执行官，哀求他想办法解决百货屋的扩建问题。 “百货屋可是老爷亲自交代的民生工程！需要重点照顾！” 为此哈万甚至搬出领主老爷的名号。结果无奈的奥森只好答应紧时调拨一批人手给百货屋主，并问哈万还有啥修筑要求都一次性提出来。 对着露出疑惑神情的百货屋主，奥森压低声音悄然透露出一内幕消息。领主大人已交待下来，等空港修缮完成后，就要立即开始着手南镇的整顿及扩建，那可是足以把绿穗领壮劳力都一扫而空的庞大工程，到时候就算哈万再怎么撒泼打滚都没用了。 “扩建南镇？为什么？”哈万愕然着。 “这个嘛，据说很快就会有大批移民迁到咱们绿穗领来。老爷非常重视，还特别派了阿德蕾大姐来督促这项目……上次有家伙做预算时漏了一笔被大姐头逮到，结果被要求把以往的预算全部重审一遍。听说哭着喊着三天三夜都没睡觉，交出报告后就直接翻白眼扑街了。”说着奥森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颤。 容貌端丽、思路敏锐、且为元老家臣的黑发秘书官，有着连主君也不敢怠慢的凛冽气场，对新人家臣们来说更是值是充分敬畏的存在。大吐露苦水的同时奥森也没忘记提醒百货屋主。 “千万别传出去啊！万一被追问也别说是我说的哦？” “哇哇！哇啊啊啊！” 另一方面，哈万则是为领主老爷的气魄而震骇。 绿穗领领民的增加，也就意味着销售与利润的同步提升。面而除了铺面扩建以外，哈万下意识地把招募雇员也纳入计划。考虑到此后南镇扩建工程会鲸吞大量壮劳力的事实，哈万想着干脆一口气把雇员从三人增加到十人。虽然家里那嚷着要当海员的笨蛋儿子没啥指望，但女儿薇薇安倒是有继承他衣钵的潜质。 原本指望薇薇安嫁个好人家的，既然贸易如此赚钱，那干脆让薇薇安也参与经营好了。如此策划着的百货屋主，朝执行官提交了大幅更新的扩建方案，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通来自领主府的召集令把他叫了过去。 …………………… 哈万屁颠屁颠地赶到领主府。 尽管被李察被委任经营百货屋已有相当时间，但哈万还是没能完全适应夏尔菲家臣的身份，每次想到要见领主老爷都会涌起一股难以控制的紧张感。虽然猜不到李察突然召见他有什么事，哈万还是随身带上了百货屋的帐簿资料，以随时汇报。 踏进领主府，哈万意外遇见了尤泽商会的使者，那位叫赛仑的青年商人。 虽然两人同为贸易业者，但赛仑可是帝国南方屈指可数的大商会干事，而哈万则不过是乡下百货屋的经理，因而无论等级或地位双方都相差甚远。不过赛仑倒是相当客气，在等待货船修复、驻留绿穗领期间还特别到百货屋来拜访，跟哈万聊了许多南方商界的趣闻，也询问了好些绿穗领的情形。 哈万相当钦佩这位青年商人，假若不是彼此家世相差太远，哈万还真想把薇薇安许配给他。不过貌似薇薇安也不太喜欢那种贵公子般的削瘦身材。 哈万跟赛仑客气地打了招呼，当得知他是来见领主却被要求暂时等候时，哈万心中油然涌起一股优越感。跟赛仑稍稍寒暄几句，便急急忙忙前往会议室报到。 “我无以伦比的尊贵老爷，您的卑微仆人前来请安……” 踏进会议室的哈万弯腰朝李察致敬，然而话没说完便被一声冷哼给打断。哈万诧异地抬起头，随即却被吓了一大跳。只见领主室此刻聚集着好几位夏尔菲家重臣，另外还有几张没见过的脸孔，而先前那重哼声正是从一位威猛老者那里传出来的。 “少废话，坐好。” 低头看着航海图的李察稍稍瞄了过来。哈万哆嗦了下，当即坐到圆桌前那张唯一空着的座席处。他的左边是容貌端丽的秘书官，右边是青春亮丽的首席航海士，从两位女性身上散发出的威压气场，让圆胖的百货屋主紧张得脚趾头都抓紧了。 像这样的场合，到底叫我来干啥？哈万满头大汗地想着。 “人到齐了就开始吧，梅尔，你先说说去狼巢的事情。”李察放下航海图，朝那小渡鸦努努下巴，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移了过去。 113章 众志成城的前题 盖缇娅天穹飘浮着诸多浮岛，这些浮岛有大有小，有繁荣也有荒芜。既有好比莱娅帝领那般可承载数百万住民的繁荣大岛，也有连停泊浮空艇都相当困难的荒芜小岛。 经过十多世纪的漫长经营，莱娅帝国空域内但凡有一定价值以上的浮岛均已被开拓成有人浮领，不过除此以外帝国空域内还散布着许多不具备开拓价值的无人岛。这些无人岛便成了空贼们的乐园。 空贼团抵达某空域时，通常会先选定一座隐蔽的无人岛当成巢穴，然后再以此为据点朝四周狩猎过往商船。此前李察曾参考两次商船遇袭的地点，以圆周交叠的手法推测出了灰狼巢穴所在，不过尚未来得及实践便因小渡鸦的嚣张演出而惹来灰狼强袭空港的事件。 所幸在剑圣飞隼的双挂加持下，战斗以绿穗领全面胜利而告终。 被俘，或者说被救的灰狼二头目麾西也向年轻领主投诚，甚至主动提出前往劝说留守老巢的弟兄们降伏的要求。毕竟没了赖以交通的浮空艇，那些无法离岛的残党最终也只有饿死无人岛的下场——就这点来说，摩西倒是相当讲义气的家伙。 看在这份义气上，李察批准了摩西的提议并派出西风号前往接洽。与摩西同行的还有侍从武官率领的帝国老兵们，这是为防止意外的安全措施。 虽然从粗犷外表很难想象，但身为空贼团二头目的摩西，也是足以统率分舰队的精英航海士。西风号在摩西向导下顺利找到了灰狼巢穴的无人岛。那是一块被枯树丛林和纠缠树干的茂密叶藤所占据的隐蔽小岛。空贼们在藤叶遮挡下就地取材地建起了简易码头和山寨，并囤积了大量补给与财宝。为避免被帝国军发现并围剿，所有设施都修得相当隐蔽。 靠近老巢前，摩西依照惯例打出暗号，然而却并未得到岛上回应。 感到诧异的西风号绕着无人岛航行一周，在岛上见到众多被炸得焦黑的林地。那些残留浮岛的弹痕触目惊心，有些地方甚至还隐约冒着黑烟。就连设置在无人岛角落的简易码头也被摧毁，露出仿佛被风暴洗劫般的狼藉模样。 生起不祥预感的摩西连忙要求登陆勘察，小渡鸦稍稍考虑后同意了请求。 凭借着超强机动，西风号在那处被炸烂的码头废墟勉强靠岸。帝国老兵们和二头目踏上无人岛搜索灰狼残党的行踪。摩西回忆留守老巢的弟兄们有十九人，而把他们全部找出来并没花上太多时间。 毕竟尸体是不会乱窜的，有区别的只是被炸死或是被刺死而已。 其中被炸死者的人数是被刺死者的两倍以上。而根据其散布面积来推测，这座无人岛应该是先承受四周无差别的猛烈炮轰，而后再由登陆部队上岛清剿幸存者的。 这样的战斗毫无道义或慈悲可言，倘若死者不是空贼的话，几乎堪称人神共愤的暴行了。对方不仅把灰狼囤积的财宝搜刮一空，而从其撒退时特意还摧毁登陆码头这点，显然是有意让这秘密永远埋葬在不为人知的黑暗中。 知晓灰狼老巢所在的势力相当有限。能动用如此规模的舰队炮轰无人岛的势力也是屈指可指。再考虑到其掩盖黑暗事实的手法，那行凶者的面目已然呼之欲出。 “连吉亚的兔崽子！把我们当狗使唤就罢了，居然下这样的黑手！” 看着一众横死的弟兄，摩西给气得吐血。虽说空贼做的是刀口舔血的勾当，不得好死也算是理所当然的结局，然而像这般被卸磨杀驴似的对待，要想心平气和地接受是不可能的。 因事关重大，众人也不敢久留，协助摩西埋葬了那些惨死空贼后，便匆匆撤离了无人岛。撒离后西风号还在附近空域巡游数圈，可惜并未发现那支连吉亚舰队的踪影，于是转回来向李察报告。 得闻报告的李察亦为之惊诧，稍稍考虑后便召集重臣开会商议，这才有了起先让百货屋主紧张惶然的一幕。 “……大致就是这样，实在是相当败兴的冒险呢。” 梅尔以这句话为讲述划上句号，随即坐回席位，端起水杯咕咚咚地润着喉咙。 除李察和秘书官以外，在场众人还是头一次听闻此事，顿时纷纷露出难掩的震惊与疑惑，而最难理解的人则莫过于曾为空贼受害者的瓦林兹家主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重伤初愈却坚持要出席的威猛老者，咬牙瞪视着那边的前空贼二头目。“袭击我们商船不是你们灰狼吗？为什么会扯上连吉亚家！？” “那时候袭击你们的船是连吉亚军舰。不知道连吉亚人发了什么疯要对付绿穗领，灰狼只不过被扯着帮他们打下手而已。”摩西咬牙切齿地说着。他的脸色相当差，而眼中却沸腾着对背后捅刀的连吉亚人的刻骨憎恶。“除灰狼外连吉亚人还控制着好些空贼团，老巢位置都被他们掌握着，不听命令的话就是这样的下场……该死！” “杀人灭口？”加朗的眼神猛缩了下。“你说的是真的？” “那时候被克洛耶砍伤胳膊的人，应该是连吉亚家的蠢公子。今后有机会遇到可以好好确认下。”李察发言佐证了摩西的话，而克洛耶稍愣了下，随即用力点头确认着李察所说的事实。 “身为帝国诸侯居然和空贼勾结，还做出如此丑事！简直卑鄙无耻！”加朗愤然一拳砸在会议桌上。沿着桌面扩散的拳劲让桌上水杯纷纷飞溅出来，同时亦惹来秘书官的苛责视线。 “喂！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打算忍气吞声吗？”以强韧精神无视了秘书管的瞪视，武门老臣转向年轻领主愤然确认着。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设立警备分舰队？”李察敲着桌面冷然道。虽然以领主的立场来说这样的话有些奇怪，但瓦林兹旧臣也好还是前空贼也好，可说多亏连吉亚人跳出来担任了憎恶的矛尖，绿穗领上下才得以迅速消除隔阂一致对外。帮李察省下了许多整合内部的功夫。 “和连吉亚人对决是早晚的事情，在那以前积极提升领地武备。今次召集大家过来不是为别的，就是为明确此方针。”李察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落到身边衷心信赖的眷族之长身上。“克洛耶，警备舰队的整编请尽快完成，有任务交给你们。” “遵命。”克洛耶站起来，握拳用力捶在左肩。 在她身后的威猛老者，尽管满脸不爽，但还是只得追随着家主的动作，朝年轻领主握拳行礼。 114章 绿穗领的新体制 以小渡鸦的探索报告为契机，李察在会议上正式明确了以对抗连吉亚人为优先的领务方针。除要求克洛耶加紧整编警备舰队外，也赋予其余家臣以相应的任务。当李察宣布散会后，除秘书官外的众家臣便匆匆奔往各自的职场。 哈万则留了下来。 百货屋主以正襟危坐的姿态旁听了夏尔菲家最高决策层的会议，然而从头到尾既没被要求发言也没被赋予任何任务，直到散会时刻哈万都没搞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何被召来。还好老管家在离前时注意到他求助的眼神，朝年轻领主那边比了个手势。 这是要我自己去问的意思吗？ 哈万纠结着。初次参与最高层级的会议让百货屋主相当惶恐，但也总不可能这样莫名奇妙来又莫名奇妙回去吧？哈万瞥着那边低头沉思的主君，挪动着圆胖身材，战战兢兢地靠了过去。 “向、向您请安，尊敬的老爷……” “咦？”在秘书官提醒下，李察回过神，抬头望向满脸惶恐的百货屋主。“哈万？你不去空港领船，还留在会议室干嘛？” 领船？什么船？哈万茫然看着主君，拼命在脑海里回想着自己先前会议中是不是漏听什么。这时候旁边秘书官朝李察提醒着。 “少爷，您还没把任命书给多尼亚先生。” “是吗？”李察好像也想起这回事，从桌上文件中翻出一张文书递给了哈万。“拿着，有看不明白的问阿德蕾就好。” “遵命。”哈万连忙双手接过文书，却在低头看去的瞬间失声叫出来。“贸、贸易执行官？” “是代理。”阿德蕾纠正着百货屋主的话，瞥了眼旁边的主君，以公式化的口吻为百货屋主解说着。“为适应绿穗领的高速发展，少爷重新调整了领主府的职位，新设了三个执行官。你是其中之一的代理。” 李察新设的三个执行官，分别是警备执行官、探索执行官和贸易执行官。其中“执行官”是负责贯彻领主意志的官员，而其负责的具体实务就如同各自前缀那般—— 其中警备执行官克洛耶，统率绿穗领的警备舰队，负责执行驱逐空贼，维持航线及镇守领空等任务。而探索执行官梅尔，配着盖缇娅唯一的飞空艇，负责执行探索空域、开拓航道及联络交通等任务。 贸易执行官是掌管绿穗领进出口贸易的职务，麾下暂时配置中型货船一艘。李察把百货屋和酿酒厂等也划到贸易执行官的管辖下，并提拔了原百货屋主来担任执行官代理一职。 以上的警备、探索和贸易，再加上原有的建筑执行官奥森，绿穗领的诸般繁杂领务便被归类到四名执行官头上。执行官向领主负责，重要事务可直接报告领主，而日常琐事则多数由秘书官阿德蕾代为整理传达。 借着编组舰队的契机，李察大幅规范整了领主府的职能架构。在此架构下，四名执行官便成了领主府内担任次级枢纽的重要职务。尤其是贸易执行官，除百货屋的经营外，其麾下还涵盖特产品生产、物资进出口和贸易船组经营等诸般事务，重要程度可谓毫不逊色于护卫领空的警备执行官。 照理说这样重要的职务应该由足够份量与资历的家臣来担任，然而因绿穗领格外缺乏经营统率的专门人材，李察也只能提拔目前最贴近要求的百货屋主来代理。好在目前绿穗领的贸易需求并不是特别大，故而哈万就算摆不平也不至于弄出多大乱子。 当然年轻领主想是这样想的，然而对被任命的家臣来说却是另一回事。 “贸易执行官，我来当……” 大概搞清楚事情原委的哈万，满脸惊惶地看着手里的任命书。 任命书上除了百货屋以外，还特别赋予哈万管理绿穗领特产品的生产开发，以及自由使用那艘货船的权限。相比起百货屋经理来说，执行官一职无论地位或权限都可谓是飞跃般的提升。对心脏不甚强壮的圆胖家臣，确实构成有如慧星撞浮岛般的冲击。 “那艘货船交给你自由使用，具体经营方针你可自行裁量，资金调度也可向阿德蕾申请。”李察轻弹手指，并没给百货屋主考虑的机会。“一年以后，我希望看到绿穗领成规模的贸易船队。如果能做到的话，就替你把前面‘代理’两字去掉。” “如、如果做不到呢？我尊贵的老爷。”哈万胆颤心惊地问着。 “这个嘛，你可试试看看。”李察在嘴角牵出和煦的微笑，而百货屋主则当即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 …………………… 新任执行官踏着既亢奋又虚脱的步伐走出会议室，向楼下等候的尤泽干事传达了领主召见的命令。赛仑对何事导致百货屋主精神状态这般古怪而感到好奇，但哈万却只拍拍他肩膀，并留下“今后还请多多关照”的奇妙留言。 赛仑以纳闷视线注目着百货屋主那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随即收回注意，调整心绪后前往会议室去谒见那位年轻领主。 从为躲避空贼而迷失航线，到被铁鸟拯救而抵达绿穗领，再到那场剑圣降临的空港攻防战，这趟旅程中赛仑有着太多惊心动魄的体验。就如同伯爵所说的，绿穗领确实存在着许多超乎想象外的事物，而成功与夏尔菲家结缘则可以说是赛仑从商以来最为自豪的成果。 绿穗领的无穷潜力，从那场奇迹般逆转的空港攻防战就可以看出来。 哪怕在帝国漫长历史上，也极少有过在那般劣势下还能翻盘逆转的战斗。瓦林兹剑圣以超卓武力压制着地上的空贼，而那架双翼铁鸟则轻易击坠天上的两艘炮舰。当时赛仑在混乱空港目睹此光景，激动得浑身打颤。 虽然到目前为止他都未能打探出那双翼铁鸟的事情，但赛仑坚信那和夏尔菲家脱不了干系。包括那艘让空贼们无计可施的飞空艇在内，那位年轻领主手里掌握着某种超乎时代的力量。能与这样的实力者结盟，绝对是尤泽商会建立以来未有过的商机。 赛仑迫不及待想把这些情报带回处置，但经历修复的财泉号直到最近才整备完成。赛仑本想出发前依着礼貌前来向领主辞行，然而此刻目睹百货屋主的恍惚神态，百战磨练的直觉告诉他似乎有某件大事将要发生。 115章 信用卡刷出来的经验值 青年商人在领主室谒见了绿穗领主，并向其提出告辞的请求。李察对赛仑的辞别并不意外，但却递给尤泽干事一页写满数据的稿纸。 “请问，这是？”赛仑拿着稿纸谨慎确认着。 “这个嘛，你猜猜看？”李察眨眨眼睛。和圆圆胖胖的百货屋主不同，眼前的青年商人可是真正从刀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商界精英，与其交涉时玩点欲擒故纵的把戏是很有必要的。 “就算您这么说……”赛仑苦笑着看向稿纸。稿纸上以随意涂鸦般的手法列出许多数字，而这些数字最后汇总成六位数的总额。总额零头被人用大笔豪气地划掉，只剩下三、五和四个零。 三十五万不是什么特别的数字，然而盯着数字的赛仑猛然间浑身一颤，随即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李察。“请问，飞空艇开始建造了吗？” “宾果。”李察弹了下手指，朝尤泽干事宣告着。“修造厂那边修理舰船的活计已做得差不多，估计很快就能开始新型飞空艇的建造。那张纸上的数字是估算出来的简式飞空艇的建造费用，预付订金为此金额的一半，交货期则暂时订在两月后。” 一艘轻型浮空艇的建造费用约是二十万里恩，而简式飞空艇的价格则往上翻了一点五倍。对财大气粗的尤泽商会来说，这番价格倒并没到难以接受的程度，甚至比起价格来，赛仑反而为交货期如此迅捷而震惊。 “只需要两个月？”要知道，一般浮空艇的建造都需要六到八个月的时间，而大船的建造工期更是动辄以“年”来计算。李察说两月就能造出飞空艇，这让赛仑再度被震吓，暗忖绿穗领究竟藏着多少秘密？不过这次明显是他想多了。 “并不打算从头开始建造，所以时间上会比较节省啦。”李察摆摆手。在修造厂建立以前绿穗领的制造业几乎为零，要想在短期内补齐短板是不可能的，故而他一开始就打算和辉帆领合作经营此项业务。即参考西风号的先例，采用从辉帆领采购现成的浮空艇，再由绿穗领加以改建的模式。 这样的模式就算想隐藏也没法隐藏，李察干脆将其调整成对绿穗领更有利的条件，弹指宣告着。“对了，如果尤泽商会愿意自己提供浮空艇来绿穗领改造的话，那费用可以再削掉五万里恩。” “还可以用我们自己的浮空艇？”赛仑瞪圆眼睛。 “当然可以。不过船型得预先确定，订金也一定要先付才行。”李察强调着。 “请、请稍等。”赛仑揉着额头。对绿穗领主如此超凡脱俗的经营方式，哪怕见多识广的青年商人也有点反应不过来，咬着嘴唇试着整理思路。 首先由尤泽商会自己预先准备浮空艇的话，也就意味着绿穗领实际只承担后继的改造作业。为此收取的费用是三十万里恩，这已高出浮空艇本身造价的一倍多，并且其中还不需扣除建造浮空艇的固有成本。将种种因素计算其中的话，绿穗领的最后利润简直高到吓死人！ 赛仑摇摇头，在他堪称百战练磨的商场经历中也未曾见过如此赚钱的生意，甚至连这般的经营方式都闻所未闻！到绿穗领不过短短数周，见识到的新鲜事物却比此前十年的总和还多。赛仑抬头望着夏尔菲家的年轻家主，心里情不自禁地涌出一丝畏惧。 难道只能这样接受吗？赛仑问着自己。 虽说飞空艇是绿穗领的独门生意，但像这般被交易对象单方面压制，可是有损商人自尊的。赛仑绞尽脑汁寻找着对手的破绽，突然间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李察先前曾多次提到预付订金的事情。 预付订金？难道说夏尔菲家手头缺钱吗？ 应该是缺钱的。赛仑暗暗点头肯定自己判断。毕竟按照此前获得的情报，帝国边境的绿穗领原本并非何等富庶的领地，滞留期间赛仑亲眼则见着绿穗领几乎到处都在大兴土木。这固然是领地欣欣向荣的标志，但相应的各项开销也必定是花钱如流水。 因此对本身缺乏积累的夏尔菲家来说，手头捉紧是必然的事情。 原来如此。赛仑稍稍松了口气，总算看清了绿穗领主虚张声势背后的困窘。必须承认飞空艇确实是绿穗领独占的神物，但夏尔菲家又何尝不是急着想用它来赚钱补贴开销？明白这点的话，赛仑也就稍稍有了谈判的筹码。 “有什么问题吗？”李察微微皱眉。 “没有问题。我尊敬的领主大人，尤泽商会完全接受您的契约条件。”青年商人朝李察鞠躬致敬。“只是可以的话，请允许我提一个小小的建议。” “建议？”李察挑挑眉。“说说看？” “是的。虽然我在绿穗领呆的时间不长，但已见到此地欣欣向荣的光景。相信在您的英明统治下，绿穗领今后势必迎来前所未有的繁荣才是。”赛仑字斟句酌地说着。“因而我想，是否能允许尤泽商会以投资形式来参与绿穗领的建设？投资金额不设上限，具体用途当然也由您裁定，尤泽商会只要稍稍分享那份繁荣就好。” “嚯？不设上限？”李察发出讶异声，显得颇为心动。 “不知您意下如何？”赛仑微笑问着。 对大兴土木却资金匮乏的绿穗领来说，这应该是比瞌睡送上软枕头更香甜的诱惑。虽然从飞空艇契约着手谈判也可以，但放长线吊大鱼才是做生意的要诀。就算一开始是赌钱磕吆喝，但只要能拿到介入绿穗领经营的机会，那今后要多少好处都能收回来。 赛仑有些担忧自己盘算被绿穗领主看穿，然而阻力却来自意料外的地方。 “请慎重考虑，少爷。” 一直在旁边默然笔记的秘书官，突然抬头瞥了青年商人一眼，随即朝李察进言着。“商人是追逐金钱的亡者，无仁无义的贪婪之辈，向他们借钱无异于与虎谋皮。因欠下无法偿还的贷款而落得凄惨下场的贵族，在帝国历史上绝对不止三四人。” “啊，请不要误会。尤泽商会是真心想与绿穗领建立盟友关系，商人亦人商人的规矩，请相信我等绝对不会做出有损盟友利益的事情。”赛仑连忙摆手解释着，悄然望向旁边的绿穗领主。 本以为李察多少会露出疑虑神情，却没想到夏尔菲家主却莫名笑了出来。不知为何，那笑容让赛仑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寒意，仿佛自己的盘算都被看穿了似的。 “不用介意阿德蕾的话，我相信尤泽商会会遵守契约，另外也很清楚你们在打什么主意。”李察笑着摆摆手。 青年商人的提议其实和蓝星的银行贷款差不多，以前李察曾办过一张信用卡。虽然每月只需偿还一成的最低限额是格外诱人的条件，但在那以后李察帐簿好几年都在赤字徘徊。相比起蓝星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来，盖缇娅世界的商业模式还处在相当原始的层级，李察要揣摩赛仑的心思真心不困难。 事实上，就要把手里商品卖出好价的立场来说，此刻的李察也算是半个商人。 “谈到投资前有件东西先给你看看。阿德蕾，麻烦把那东西拿出来。” 李察弹指对秘书官下令着。阿德蕾皱眉瞥了领主一眼，似乎对他轻易呈示此物很有意见，但还是走到旁边储物柜，从中取出一木匣子摆到赛仑面前。 好奇的赛仑看着秘书官打开木匣，露出一枚以黄铜铸造的碗形圆盘来。圆盘中央凹陷处镶有一活动指针，指针四周有方向刻度，而刻度盘和指针都被一层玻璃板密封覆盖着。赛仑好奇的打量着那铜制圆盘，很快发现无论他如何移动圆盘位置，其圆盘中心的指针都始终笔直指向某一方向。 “这究竟是……” “这叫‘司南’，也就是其指针始终指向南方的意思。”李察解释着。 “始终指向南方？”赛仑当即震惊。“怎么可能……不，怎么做到的！？” “具体原理涉及炼金学，那就是夏尔菲家的机密了。”这样说着的李察，嘴角牵出猫捉老鼠般的微笑。“迄今为止盖缇娅的航海士都是靠天上星星和风流参照来定位，不过有了司南的话，这方面的工作应该会轻松很多。就算以前把握不准的航线现在也可以去尝试开拓了，当然和飞空艇搭配使用的效果是最好的……到这里为止，你能理解吗？” 李察看着满脸呆然的尤泽特使，暗笑的同时大概也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在蓝星那边指南针可是直接推动航海业发展的核心发明，放到被虚空浮岛分割的盖缇娅天穹，其价值只会放大不会缩小。尤其对严重依赖航海贸易的商会来说，可谓是开启宝库的黄金钥匙，也难怪青年商人瞪着手里的那枚铜盘，露出想把它吞下肚的神情。 “请问，这枚‘司南’能出售吗？” 赛仑的声音有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原本以为飞空艇就已是颠覆天穹的神物了，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价值毫不逊色于它的司南。感觉就像好不容易持平的战场上，突然又横地杀出一支精兵，对绿穗领主口袋里那层出不穷的宝贝，赛仑已然没脾气了。 “绿穗领的炼金业相当薄弱，司南产量有限，因而不出售，只出租。”李察道。 “只出租？”赛仑眨眨眼睛。 “是的，而且只租给飞空艇的用户使用。”循着“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李察继续追加着规则。“订制一艘飞空艇就可获得租用一枚司南的资格，租金暂订是每月五千里恩。因为尤泽商会已向绿穗领下了一艘飞空艇的订单，所以要租的话这枚司南你就可以带回去了。话说你要租吗？” “当然，请务必租给我们！”赛仑连连点头。 “很好。”李察点点头。“另外我得提醒下。司南是炼金造物，其内部设置有精密机关，任何试图拆解或破坏的活动都会导致司南失去效果。要是变成那种情形，你们支付的押金将不会退还。” “押金？”居然还要押金？ “虽然我相信尤泽商会的信誉，但如此贵重的炼金造物，租借的话总得有些凭证吧？每枚司南的押金是五万里恩。但不用着急，你们可以先试用看看，等稍后再和飞空艇的订金一起付的。”李察双手悠然交叠在面前，露出格外温暖的笑容。 赛仑口愣目呆地看着眼前的绿穗领主。 五万里恩的押金，再加上每月五千的租金，等于说光靠出租司南夏尔菲家就能赚到源源不断的资金，哪里还需要争取投资？原本还想着用投资的诱饵来争取交涉优势，谁知道却反而让自己陷入被彻底压制的境地。 赛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对眼前的年轻领主打心底里生出敬畏来。 “……我只能说，幸好您不是商人。”赛仑摇摇头，苦笑着说出近乎全面降伏般的话语来。“否则的话，我真是一点都没信心能赢过您呢。” “哪里。既然夏尔菲家和尤泽商会是盟友，那彼此互益才是最好的。”李察呵笑着摆摆手。“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我让警备舰队护送你们回去辉帆领。” 116章 恋路飞驰的伯爵千金 辉帆领是帝国南方的造船重镇，统治此领的司登家更是从初代家主起便以造船名匠而著称。到爱德华伯爵这代时，虽然没能在造船业上取得多少突破性的进展，却依靠稳健开明的统治力而令辉帆领实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 爱德华伯爵有两位女儿，其中一位身份却无法公开。另一位公认的伯爵千金，则受到从家臣到领民们的普遍拥戴，众人普遍相信她能为司登家再创造出新的辉煌，而这样的信任在前不久得到回应。 由伯爵千金艾瑟儿主持建造的新型浮空艇“双子座”，以革新性的双体浮囊设计和异乎寻常的抗风性，成功通过航海公会的检验认证，成为公会推荐名录中排名第三的经典船型。公会的权威认证为辉帆领带来了逼近三位数的订单，哪怕辉帆领的造船厂悉数开工，也至少得到三到五年才能将订单消化完成。 新型舰的诞生甚至惊动了莱娅帝室，作为原创者的艾瑟儿获得了代表终身成就的银翼勋章，并由此成为宫廷内外热议的主人。诸侯权贵们纷纷感慨隐者侯真是生了好女儿，同时也对司登家那为数庞大并且依旧在不断增值的财产究竟花落何处，抱有愈加浓烈的兴趣。 明的暗的向隐者侯提出联姻请求的诸侯多达数十家，而以诸般手段向伯爵千金本人进攻的贵族公子则超过两位数。不过却统统遭遇沉舟折戟的悲惨下场。 司登公女远眺天空的哀伤侧影让无数贵公子为之心碎。 公子们纷纷擂胸哀怨，猜测究竟是何人夺走了伯爵千金的芳心。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真相，不过却早已被下达了严格的噤口令。因而司登家的贤才淑丽的一颗芳心，早已飘向帝国边境某浮岛的事实，到目前为止还尚不为人所知。 事实上，艾瑟儿好几次都忍不住想飞去见李察，但却被自身的矜持给阻挡下来。 李察说过将邀请她前往工作室参观，之所以迟迟没消息，大概是领务繁忙而无暇分身吧？这样的话就算找过去也只会给那人添麻烦。艾瑟儿如此劝慰着自己，然而一边算日子一边等待来信的日子却是格外煎熬的时光。 他还记得约定吗？ 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还是那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在伯爵千金此前的人生中，还未曾有过如此忐忑惶然的经历。那段期间情绪低落的艾瑟儿甚至推掉了所有社交活动，俨然如同其父般当起了隐者侯来。 令艾瑟儿悬着的心稍稍放缓的，是前几期南方报上的一则新闻。那则新闻报导了帝国边境的绿穗领遭遇凶恶空贼团袭击的消息。根据新闻报导，虽然空贼团对绿穗空港发动突袭得手，但在年轻领主临危不惧的统率下，全体绿穗领民众志成城，与侵略者作殊死搏斗，最终将其成功消灭—— 注意，不是击退而是消灭。 要知道，空贼向来是肆虐盖缇娅天穹的公害，辉帆领则全靠着地方舰队镇守空域，才勉强把空贼灾害给抑制到最小。而对缺乏航海力量的边境浮领来说，能靠自身力量就退治空贼灾害的例子可谓万中无一。 今次绿穗领将来袭空贼团消灭，如此辉煌的战绩甚至引起伯爵的赞叹，艾瑟儿也如释重担般的松了口气。 虽然听起来难以置信，但是那人的话就能做得到。 艾瑟儿如此相信着，对李察迟迟不来信邀请的理由也就释怀了。 只是伯爵对空贼团袭击绿穗领的事情似乎相当在意，并命令家臣去调察其中原委。不过在调察出结果以前，一封来自绿穗领的信件便已被送到伯爵千金的案头。 折开信时艾瑟儿的手微微颤抖，阅读信时伯爵千金的呼吸急促，而读完信后司登公女则宛然化身为欢乐的云雀，抱起宠物波斯猫在房间里雀跃跳动着，令目睹那番光景的侍女们纷纷惊诧不已。 “亲爱的艾瑟儿，首先请接受我诚挚的歉意……” 李察在信里为自己拖延如此时日才写信而道歉，同时也简要说明了绿穗领遭遇空贼袭击的原委。尽管艾瑟儿早已从新闻上知晓，但当看到信上李察言辞恳切的解释时，一股受重视的感觉还是让她分外欢喜。 随即李察又提到两件事，一件是邀请艾瑟儿来绿穗领参观的约定，另一件则是告之艾瑟儿他已突破飞空艇量产的关键瓶颈，可以实践对伯爵的承诺了。至于有关具体的改造船型，李察打算与艾瑟儿商议后再确定。 末了李察还督促艾瑟儿早日来绿穗领拜访，并说会派出警备舰队为她保驾护航。 “舰、舰队护航？” 比起绿穗领何时建立警备舰队的细节，李察珍视的心意更让艾瑟儿欣喜感动。按捺住不住高鸣的心跳，伯爵千金把那封信看了又看，随即喜滋滋地将其按在胸前。一阵子后突然想起般的抬起头，匆匆奔出了私室。 “看到父亲了吗？” “伯爵的话，应该正在会客室。” 沿着侍女指明的方角，艾瑟儿朝会客室匆匆奔去，那在走廊奔跑的缭乱姿态引起女仕官的注意。女仕官从小时候起便担任伯爵千金的礼仪教育，不过当她起扶扶眼镜准备展开一番说教时，艾瑟儿已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有眷族投奔当然是好事，不过偏偏是昔日名门的瓦林兹家，宫廷那边恐怕不太容易接受呢……话说回来，瓦林兹家主代代都是石头脑袋，脾气倔得跟牛一样，也真亏李察老弟能说服他们呢……” “父亲，你方便吗？” 艾瑟儿踏进会客室时，爱德华伯爵正与某位眼熟的男子交谈着。 “见过公女阁下。” 看到伯爵千金的身姿，那胡渣男子急忙起身恭敬行礼。艾瑟儿疑惑地望过去，平常她是不太记人脸的，但因李察缘故而对那男子多少有印象。 艾瑟儿记得对方名叫夏纳姆，原本是南方社的记者。因曾被派驻绿穗领的缘故而与李察结识，目前正为夏尔菲家工作着。夏纳姆曾好几次以绿穗领使官的身份来伯爵府拜访，今次应该也是来传达有关绿穗领的消息，可惜艾瑟儿并没听清楚。 “总之这件事我知道了，会尽力争取的。”伯爵瞥了女儿一眼，结束了和夏纳姆讨论的话题，笑着把目光移到艾瑟儿身上。“我的翡翠啊，对你来说我从没有不方便的时间。如果没猜错的话，你是来告诉我打算去绿穗领的事吧？” “嗯，李察约我去参观他的工作室。”艾瑟儿偷偷瞥着被伯爵压在茶杯下的信件，暗暗猜想先前两人究竟讨论了什么。“李察也给父亲给写信了吧，信上有提到我吗？” “这个嘛，李察老弟是提到绿穗领发生了些稀罕事儿。为不剥夺亲爱的发掘新鲜事物的乐趣，为父就不透露更多了，你用自己眼睛去看看吧。”伯爵耸耸肩膀。 “这么说，父亲您同意了？”艾瑟儿惊喜道。 “我同不同意有用吗？人家都要派舰队来迎接了，这样的待遇就连为父都没有过呢……”伯爵摇头叹息着。“看你高兴成这样，唉，也不知道去了绿穗领你还记不记得司登家啊……万一在那边待得乐不思蜀，我还得派舰队过来抢人么……” “不会啦！我就去一两周而已，看您说得好像我不会回来了似的。”艾瑟儿羞红了脸，不依不饶地拽着伯爵胳膊摇晃着。 “唉唉，或许我真的应该感谢李察老弟，让我家的钢铁之心多少有了些淑女的模样，这可是比讨伐空贼更了不起的伟业呢……”被摇晃着的伯爵，笑得却是格外愉悦。“对了亲爱的，你去绿穗领时帮带一份东西给李察老弟，就算是他讨伐空贼的贺礼。” …………………… 绿穗领的警备舰队在次日抵达辉帆领，与其同行的还有尤泽商会的著名商船财泉号。预先得到消息的伯爵在空港安排了一次颇为隆重的欢迎仪式，一者庆贺财泉号的平安归航，二者也对讨伐空贼的绿穗舰队致上敬意。 虽然事实真相截然相反，不过在夏纳姆的情报操作中，来访的绿穗舰队已被妙被宣传为讨伐空贼团的功勋勇者。至于瓦林兹剑圣担任舰队统帅这点，亦被南方记者拿出来大书特书，并在报导最末刊登了尤泽干事的亲历感想，引来不少注目。 据闻执行干事的报告，引起商会高层的剧烈反应。以尤泽商会的活跃为契机，南方商人们纷纷开始留意这块帝国边境的富饶处女地。而稍后司登家高调宣布伯爵千金将在绿穗舰队护卫下前往访问的消息，更进一步证明绿穗领的潜在价值——当然对期望独占绿穗领贸易利益的尤泽商会来说，同行们的热情可不算得什么好消息。 舰队的出发典礼上人山人海，商人们竞相目睹着司登家的典礼舰和绿穗舰队的英姿，但却不知道真正的伯爵千金，其实已搭乘飞空艇早先一步前往了目的地。 117章 伯爵千金的攻势 以西风号的航速来说，从辉帆领到绿穗领实际只需半日不到。 艾瑟儿上午九时左右从辉帆领空港出发，等到绿穗领的浮岛轮廓在前方天穹浮现时，还不到正午时分。当然，身为造船师的艾瑟儿很清楚这艘船的超卓性能，不过实际体验飞空艇那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却是另一回事。 通常来说，浮空艇的航线都必须依靠风道与拐点来规划，其中“风道”就是风朝固定方向流涌的通道。盖缇娅天穹分布着错综复杂的风道，浮空艇必须借着切换不同风道来徐徐航向目地的，而切换风道的地点即是“拐点”。 风道与拐点是浮空艇航行时至关重要的元素，然而一路上西风号却全然无视这项规则。在伯爵千金的惊诧注目下，西风号就像要把散布在广袤虚空中的两点连起来般的疾驰着，横穿直撞地穿越了无数风道，并以堪称奇迹般的准确率安然抵达了绿穗领。 “这样胡来的航法，到底是怎么飞回来的？” 艾瑟儿满脸茫然。如果说西风号的超卓性能还尚在伯爵千金的理解范畴内，那小渡鸦究竟怎么在茫茫云海中确定方位的，艾瑟儿就完全把握不到了。当伯爵千金朝梅尔提出此项疑问时，小渡鸦用力挺起胸膛强调着。 “当然是靠方向感啦，方向感。” “光靠方向感能做到这程度？”艾瑟儿根本不相信。 司登家麾下也有那种方向感特别敏锐的航海士，然而相隔着数百千里的虚空云海，光靠方向感就想找准正确航向的话，那就跟闭着眼睛射落天上云彩般的胡扯。在伯爵千金的质疑瞪视下，小渡鸦微微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呃，真的是方向感啦，不过也要这个帮忙才行。” 这样说着的梅尔从贴身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物件来。那物件看上去像黄铜外壳的怀表，但打开后里面却是一枚纤细的指针，并且周围还有方位刻度。 艾瑟儿惊讶打量着那物件，随即很快发现了其中奥妙。也就是说，不管梅尔拿在手里如何移动，那指针始终都晃悠晃悠着指向某一固定方角。这样的话，西风号能在茫茫云海中奇迹般的认准方位，全靠这枚神奇指针帮忙！？ “这叫‘司南’，是李察最新捣鼓出来的炼金成果。上面指针无论何时都会笔直指向南方，和飞空艇搭配起来用的话，那就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小渡鸦朝伯爵千金踌躇满志地宣言着。 梅尔手上这枚精雕细琢的司南当然是李察所做，不过其诞生原委却是为说服崇尚自由的小渡鸦乖乖接受探索执行官的任命。拿着司南的梅尔兴奋得欢天喜地，那手舞足蹈的模样带给李察启示，而后才有了把司南租给尤泽商会赚钱的主意。 改变盖缇娅航海业的神物，最初被造出来居然只是为哄小女孩？ 这项事实令后世无数航海士们泪流满面。不过在当前夏尔菲家里，司南却是仅次于飞空艇的绝密造物。为此李察还在出租给尤泽商会的司南上安设了保险装置，任何拆解破坏都会让其磁性当场消失。 至于梅尔这枚司南是没加保险的原始版，因而李察特别嘱咐她要好好保管。 不过就算没有李察的嘱咐，小渡鸦也是把司南收在贴身口袋里寸步不离，俨然当成生命来宝贝着。今次舍得拿出来给伯爵千金瞄一眼，完全是看在她是令西风号脱胎换骨的大恩人上，末了还没忘记嘱咐着。 “别说出去哦？这可是咱们绿穗领的机密！” “咱们绿穗领？” 梅尔无意间用了第一人称的复数表述，蕴含其间的微妙词义让伯爵千金一阵心旷神怡。暗想着是不是李察说了什么，因而夏尔菲家的航海士对她才如此不见外？既然如此，考虑到将来的话，是不是现在就和夏尔菲家臣们拉好关系比较好？ 等等，将来是什么意思？在想什么啊我？ 感受脸颊的绯云，艾瑟儿猛然摇头甩掉浮上心头的绮思，努力提醒着自己今次只是应邀来参观夏尔菲家主的私人工作室。李察既是格兰特的前辈学长，又是教授她知惠的老师，因而切不可做出有辱司登家名的失礼之事。 虽然想是这样想，但当稍后西风号停泊绿穗空港，在迎接人群中看到那人的身影时，艾瑟儿此前拼命垒筑起的精神堤防却是当场崩塌。伯爵千金踩着舷桥匆匆奔下船，当注意到的时候，已仿佛乳燕投林般的扑进那人怀中。 “艾、艾瑟儿！？” 拿着花束正准备致辞的李察，不禁被艾瑟儿的举动吓得浑身一僵。 至于旁边从三天前就卯足力气准备奉上一场轰重欢迎仪式的老管家，这时刻则是瞪圆眼睛，以下巴脱臼般的愣然神情望着眼前深情相拥的年轻男女。把视线再拉远点，可见着周围一众家臣们的神情也都跟老管家差不了多少，满满尽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打开方式肯定有问题”的懵逼模样。 不过，这也怪不得家臣们。 毕竟李察也只告诉众人他会邀请司登千金来绿穗领参观，并说这是提升与辉帆领关系的好机会而已。考虑辉帆领是绿穗领当前唯一可靠的盟友，老管家为此卯足力气做了种种策划准备，力图最大限度提升司登公女对绿穗领的好感。 然而此时空港上演的意外剧目，却让众人油然涌出一股无力可施的感受。 那明显已是恋人再会的架势了，还要怎么提升好感？ 特么再提升的话，就该直接入洞房了吧？ 没听说少爷在和司登公女交往啊，话说他也只去过辉帆领一次而已吧？ 一众家臣不禁面面相觑，同时一股非现实的荒诞感在欢迎仪式现场弥散。就在众人呆若木鸡的当口，黑发秘书官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她旁边的金发侍女长，则是掩口发出“哇噢”的呼声，两眼兴奋得仿佛要放出光来。 被侍女长的呼声所惊醒，老管家猛然抬头朝四周望去。老管家满脸紧张，而万幸的是，此刻欢迎仪式现场并没有某位眷族之长的身影。 118章 及时雨的委托书 身为夏尔菲家的领务总管兼首席家臣，肖恩被主君委以接待司登公女的重任。对历史尚浅的夏尔菲家来说，司登公女的拜访可以说是其家名成立以来首次款待的贵宾，故而老管家在此事上卯足了全力。 为给司登公女的拜访留下良好印象，老管家动用人脉多方搜集资讯，然而得到的情报的却相当有限。原因无它，在社交界的风评中，那位伯爵千金向来以“性格冷淡的贤才淑丽”而闻名。 据说司登公女不光继承了其家族的造船才华，就连不热衷交际的性格也和其父隐者侯一脉相承，故而有关她的口味兴趣癖好等等都成为无人知晓的秘密。虽然司登公女并不热忱交际，但或是被其才貌吸引，或是盯上司登家的权势财富，向其求爱的诸侯公子络绎不绝，其人数据说足以排成一加强连，不过迄今为止别说成功了，就算能稍稍拉近距离的男士也从未出现过。 当然老管家多少听说过李察在辉帆领颇受欢迎的传闻，但归来后李察对有关克洛耶的事却三缄其口，再加上其从未展现过社交方面的才艺，故而对自家少爷攻略贤才淑丽的可能性，老管家真是一点期待都没有。 虽然没有期望也就不会有失望，然而全无准备下目睹空港那惊世骇俗的一拥，却对老管家的心脏造成了宛如巨锤般的冲击。老管家口愣目呆地看着那幕，心脏的紊乱节拍甚至直到欢迎仪式结束后都还没有恢复过来。 那只是礼节性的拥抱，哪怕再没眼色的家伙也不会如此认为。 众目睽睽下的那忘情一拥，足以说司登公女确实对自家少爷喜爱到这等程度。难道说仅仅前次去司登领拜访的那短暂几周，便已经俘虏了伯爵千金的芳心吗？这高得令人咂舌的效率，应该说真不愧是先代老爷的继承者吗？ 老管家感慨着。记得先代家主也是踏足社交界没多久，便把六柱之一的琉贝克千金给拐到绿穗领来了，当时还引得帝都社交界一片哀鸿。所谓“虎父无犬子”，既然李察继承了先代的血脉，那达成类似的伟业也是完全可能的事。 如此思考后的老管家总算接受了司登公子倾心自家少爷的事实，随即便陷入另一轮更深层的烦恼中—— 到司登公女出现以前，黄昏名门瓦林兹公女是夏尔菲家最理想的新娘候选。从瓦林兹家成为夏尔菲家的眷族起，克洛耶默认上已是夏尔菲家主的亲眷。让义理的羁绊更进一步巩固成血脉的姻缘，家主李察迎娶眷族之长克洛耶，这无疑是令所有人都衷心期盼的将来。 而且瓦林兹分女不论从容貌教养、家世因缘来说，都完全符合夏尔菲家新娘的要求。更不要说现在她还统率着新组建的地方舰队，为绿穗领担负起了镇守天穹的重任，就贤内助这点也无可挑剔。 老管家已经在筹划啥时候帮两人把话挑明，好早点诞生下夏尔菲家的下代了。 然而司登公女横刀立马的这一出，顿时把老管家的未来规划给轰得支离破碎。 瓦林兹家是历史悠久的剑术名门，司登家也是传承深远的造船名门，论家世两位公女可谓不相上下。而比起已然没落的黄昏领来，辉帆领不仅是繁荣昌盛的帝国重镇，也是绿穗领目前唯一的盟友，重要性毋庸置疑。 倘若没有瓦林兹家的因缘，司登公女其实也算是夏尔菲家的良配。 虽然老管家私心底里是偏向克洛耶的，然而当前情况下却是两边都不能得罪。万幸克洛耶因统率舰队没出席欢迎仪式，否则恐怕当场便会引发夏尔菲家家主与眷族的信任危机。不过克洛耶很快会回来的，到时候要怎么处理？ 老管家捂着隐隐抽痛的肠胃，感觉自先代过世以来还没处理过如此棘手的事务。 要是那两人能和睦相处就好了。想得胃痛的老管家，逃避般的想象着两位公女齐心协力辅佐自家少爷的和谐光景。然而以其半世纪以上的人生经验来看，那样的可能性甚至比头上日益单薄的毛发还要稀少。 总之，先去听听少爷的意见。 纠结半晌后，老管家如此决定着。 …………………… “肖恩！你来得正好，看看这个！” 踏进领主室的老管家，当即被李察叫过去并递给了他一份文书。 “咦？这是？” 老管家低头看着手里文书，发现其书页右下角戳有司登家纹章印。纹章印通常只掌管在家主手里，好比前次的免税特许书那般，只在以领主名义发布的重要公函上才会留下印记。 “……特此委托贵领舰队，维持绿辉航线之通畅，本领将提供贵部所需之便利……”老管家试着把公函上的内容念了出来，当即面露喜色。“少爷，这是辉帆领的正式委托啊！这样一来，咱们的舰队就能名正言顺地活动了！” “没错。”李察难掩兴奋地点点头。“爱德华大叔太有眼色了！” 虽然莱娅帝国并不禁止领邦拥有自卫武力，但为防止诸侯失控叛乱，帝国军规对地方舰队的编成运营都有着严格的规定。李察击溃来袭空贼是一回事，用俘虏的帝制战舰来组建地方舰队是另一回事。 没有得到军务部的认可而擅自组建地方舰队，那最坏的结果是诸侯浮领将受到来自帝国中央的制裁，同时地方舰队也会被强制解散。当然以绿穗舰队此刻的贫弱规模还不至于引起军务部的警惕，只要有合理的理由取得认证也并不困难。 此刻伯爵以司顿家的名义提出正式委托，委托绿穗舰队维护两浮领间的航线顺畅。这相当于以司顿家名替绿穗舰队背书，从而避免今后一系列程序上的麻烦。由此绿穗舰队不仅有了名正言顺的行动理由，而且还可享受辉帆领慷慨提供的补给便利。 对于新生的地方舰队来说，简直没有比这棒的事情。 “太厉害了，大叔。” 李察兴奋地摆弄着文书，再次为伯爵的睿智而钦佩不已，俄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说起来，艾瑟儿呢？” 119章 两手捧花的宣言 “司登公女的话，因旅途疲劳已由玛丽娅带往到贵宾间休息了，她说明早再来见您。”黑发秘书官向主君报告着。“另外，接到消息绿穗舰队也已从辉帆领启程，目前正护送着司顿家的交通舰，朝绿穗领航行中。” “是吗，那就好。”李察点点头。“明天应该没什么特别预定吧？我打算带艾瑟儿去参观塔堡，阿德蕾你能安排下吗？” “明天是没什么预定，但……”黑发秘书官抬头注目着毫无知觉般的主君，稍稍瞥了瞥四周。此刻领主室里只有李察和夏尔菲家两位元老家臣，故而阿德蕾也就不再顾忌地把心中疑问掷了出来。“少爷您打算如何处理司登公女的事情？” 问得好！老管家不禁在心中为秘书官的提问喝彩，随即坚起耳朵紧张盯着年轻主君。另一方面，被询问的李察却露出相当困惑的神情，似乎还没能理解到阿德蕾提问的真意。 “如何处理是指……” “人家伯爵千金都那样热烈地宣示爱意了，少爷您总不会想什么都不回应地装傻混过去吧？”容貌端丽的秘书官朝主君投来宛如注目风干咸鱼般的冷淡眼神。 “这个嘛，我会好好招待克洛耶的。”李察认真点头着。 “也就是说，少爷打算和司登公女交往？”秘书官闻言皱眉，犀利的问题直指核心。“这样的话，瓦林兹公女那边又该如何安置呢？” “咦？等等，这和克洛耶有什么关系？” 男人的蠢问题让秘书官有用手里记录簿狠敲其脑袋的冲动，然而想到这样会有以下犯上的嫌疑，最终还是耐着性子说下去。“少爷啊，迄今为止想说服瓦林兹家投奔的诸候数不胜数，然而瓦林兹公女却只愿意委身于夏尔菲家。其中缘由，到底是看上绿穗领的财富，还是基于少爷您个人的好感呢？少爷您以为是哪一个？” 当然是看中绿穗领的发展性，既使李察脸皮再厚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她对少爷的思慕，绝对不亚于司登公女。” 黑发秘书官以罕有的感性口吻断言道，而被断言的一方则哑口无言。在李察寻思着该说什么的当口，阿德蕾朝主君投来不像是开玩笑的眼神。 “我敬爱的主君，对您身为家主的高度自觉和治理领地的非凡手腕，我谨致以高度敬意。绿穗领的蒸蒸日上已有目共睹，然而这件事假若处理得不好，那家臣们（尤其是女性）对你个人的评价可是会一口气降低的。” “呃……”李察表情相当动摇。来自秘书管那不知缘由的犀利眼神，断除了任何暧味回答或含糊打混的可能性，但就算如此李察也没法给出清晰果断的回应。 魂穿盖缇娅前李察也不是没谈过恋爱，然而被批评为“缺乏情趣”而导致分手收场的庸俗结局，实在很难提供多少可参考的经验或教训。与机械性的工程学和需理性判断的领务相比，男女恋爱没有任何逻辑或条理可言，故而李察在这点上确实很说有什么自信。 哪怕察觉到艾瑟儿和克洛耶对他的好感，但李察却不禁怀疑这种程度的好感是否真的能促成男女结成夫妇？好比同样格兰特学院出身的艾瑟儿，在李察来说像是一聪慧乖巧的学妹的感觉。而对已成为夏尔菲眷族的克洛耶，则像是太过倔强而惹人操心的妹妹。 李察并未有强烈想迎娶其中一人的念头，至少目前来说是如此。 “不想迎娶有任何一人？！”闻言激动得跳起来的人却是老管家。“那怎么行！？少爷您可是夏尔菲家主，有延续夏尔菲家的义务！” “我说目前啦！目前手上还有黄昏领啊连吉亚人啊的好多事情要处理，我个人问题可以先放一放。”李察就像要结束此话题般的摆摆手。“再说谈恋爱这档事情，本来每个人的节奏都不一样，我迟点也没差的。” “谈恋爱？”阿德蕾愕然望着如此宣言的主君，仿佛惊讶李察居然还有这般天真想法般的，叹息着摇摇头。“少爷您是夏尔菲家家长，绿穗领领主。您的婚姻不光是你个人的问题，而与家族领邦的繁兴息息相关。请对这点多少有所自觉，并慎重考虑总管的意见。” “知、知道啦。”来自黑发秘书官的紧迫瞪视让李察头皮发麻，不得不作出妥协。“我尽量让她们都满意，这样总行了吧？” “少爷打算两手捧花！？”老管家听得虎躯一震，惊愕望向主君。“这可是连先代都没达成的伟业。当然少爷要挑战的话，我肖恩克诺瓦必定全力支持！” …………………… 除了首席家臣的老管家以外，夏尔菲家中有资格过问家主恋情的人物，也就只有秘书官及侍女长等元老家臣。这些元老家臣们曾撑起领主府的半壁江山，然而随着绿穗领最近以来的蓬勃发展，家臣队伍也随着骤增的领务而扩展着。 在夏尔菲家的新家臣中，有四人是特别重要的。 警备担当克洛耶，探索担当梅尔，贸易担当哈万，建设担当奥森。 绿穗领的具体领务被分别划给四位执行官负责落实，而其落实详情则由秘书官阿德蕾负责统合整理，并将其结果汇报给领主李察裁断。这套李察为领主府重新规划的领务架构，一改领主府以前处理效率低下的陈年旧疾，令许多原本混淆不清的领务都有了明确的方针和负责人。 在此新架构下，领主的领务负担被大幅降低。 取而代之的，却是秘书官工作量的成倍增加。 要即时追踪诸位执行官的领务实况并将其汇总给领主报告，绝不是一件轻松任务。尤其是在绿穗领目前大兴营造、实力飞跃的时期，各项领务都纷乱涌致，阿德蕾每天呆在领主室处理公务的时间是其原主人的两倍以上，甚至有时还会挑灯夜战。 这天阿德蕾为南镇扩建计划的人力调配而烦恼着。绿穗领的高速发展已让其残余人力到了捉襟见肘的程度，当阿德蕾好不容易把计划书编出来时，窗外天穹已浮现出一轮皓洁的圆月。 “呼……” 阿德蕾伸了懒腰，合上计划书准备回寝室休憩时，领主室门意外响起敲门声。 阿德蕾惊讶看过去，随即见着玛丽娅不知何时来到门口。金发侍女长手里拿着葡萄酒瓶，脸上露出猫咪般的笑容，邀请般的朝秘书官举起酒杯。 120章 元老家臣的密谈 皓白的月光穿透领主室的窗户，和着室内摇拽的灯火，在房间里营造出一股微妙的静谧氛围。空气里漂浮着微酸的酒香，黑发的秘书官和金发的侍女长，两位夏尔菲家的元老家臣，一如既往般就着葡萄酒享受着宵夜时的闲聊时光。 “给你感觉怎么样？司登公女。” “这个嘛，确实多少能感觉到傲气，不过教养很好，举止端庄，头脑似乎也相当聪慧，确实是堪称大家闺秀的上流淑女呢。”玛丽娅微微摇晃着酒杯，吐出相当中肯的评价。“更重要的是，那位伯爵千金对咱们少爷似乎相当迷恋的样子。再考虑到司登伯爵家的丰厚嫁妆，以夏尔菲新娘来说可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要是少爷也这样想就好了。”阿德蕾叹息着。 “怎么？咱们少爷不喜欢？”玛丽娅颇有兴趣地望过来。 “少爷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谈恋爱的节奏，他就算慢点也没关系。”秘书官的声音相当无奈。 “谈恋爱？以家主的身份吗？”侍女长闻言瞪圆眼睛，当场赞叹着。“哇噢！咱们少爷原来是拥有浪漫灵魂的主人，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对帝国诸侯来说，爱情绝非挑选婚姻对象时考量的首要条件，甚至连次要条件也排不上。有如罗密欧与朱丽叶那般要死要活的恋爱，差不多是只存在于戏剧中的经典，而是否对家族有益的现实考量是决定性的元素。 李察以夏尔菲家主的身份治理绿穗领时，展现出了超凡卓绝的手腕，然而在个人问题上却抱持着如此天真的观念，着实让玛丽娅大为惊奇。 “在帝都进修的三年间，少爷似乎变了好多，有些时候我都认不出来……”阿德蕾举着葡萄酒杯凑到嘴边。不知是否酒精作用，向来寡言的女仆长也变得稍稍多愁善感起来。 “假若换成别的诸侯，应该能考虑利益而作出清楚的取舍吧？但就算笨拙，少爷也确实认真地考虑着那两人的心意……”阿德蕾的声音相当温柔。“少爷没变成冷酷的野心家，这点其实是相当高兴的。” “哈，如果他变成那样无趣的男人，我也必要再继续留在夏尔菲家了。”玛丽娅摇晃着指头，说出对家臣来说相当不当的发言，听得阿德蕾微微皱眉。 “话说回来，咱们少爷在这方面似乎相当不积极呢？两位公女姑且不论，就连身边的侍女也都没怎么碰过，那些想着飞上枝头的小麻雀们可相当失望呢……”侍女长耸耸肩膀。“虽然我是无所谓啦，但毕竟这关系到夏尔菲家的传承，咱们小少爷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特殊癖好？”似乎被侍女长的话给吓到，秘书官皱眉想了好半晌。“这个嘛，少爷确实说过他更喜欢成熟的女性，这个算是特殊癖好吗？” “喜欢成熟的女性？哦嚯，是这么回事啊……”玛丽娅摸着下巴露出仿佛了悟某事的神情，随即朝同僚投去相当微妙的视线。“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有问题的人只有少爷，没想到阿德蕾你也够呛的呢。” “够呛？”什么够呛？秘书官疑惑着。 “不用在意，阿德蕾你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玩……”而且说不定情况会变得更好玩，这样期待着的玛丽娅心情愉悦地摆摆手。“不谈这个了，换个话题吧？从前次尤泽那批人算起，最近来绿穗领访问的客人也慢慢变多。虽然领地繁荣是好事，但其中也混杂进了不是人的家伙呢，阿德蕾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是人的家伙？”秘书官警惕望过来。 “梦魇兽，你应该知道的吧？”侍女长用手指沾着酒液，在桌上画出类似马的脑袋，并在两边附上了翅膀。“虽然载重力有限，但却拥有夜视力，能够在黑夜里长距离滑翔。那些见不得光的家伙最喜欢养它当坐骑，当然也不会用来做什么好事。” “梦魇兽在绿穗领出现！？”阿德蕾的声音顿时提高两度。“你报告少爷了吗？“ “没有哦。”玛丽娅媚笑摇摇手指。“毕竟我的职责只是打理领主府而已，要做薪水以外的活计得给小费才行。” …………………… 驾驶舱里，李察把着操纵杆，以微调尾舵的方式让飞隼切风道中，随即放松节流阀让飞隼乘着气流平稳滑翔。 薄纱般的浮云从两旁掠过，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穹在视界前展开，从十二点钟方角的耀目日轮中稍稍下移视线，则可看到地上星罗棋布的诸般建筑。 悬挂着翼帆的修造厂、堆积着橡木桶的酿酒厂、正大兴土木着的百货屋，山坡上戳出尖锐金属角的塔堡，还有与其相邻的白墙蓝瓦的漂亮领主府……像这样俯视着地面的话，会油然生出一股仿佛拥有眼前富饶大地的错觉。 不，要说起来其实也并非错觉。 身为夏尔菲家主的李察，确实是绿穗领不二的共主。 这座浮岛上的一切都依着他的意志而改变着，而眼前欣欣向荣的光景便是最好的证据。相比起被连吉亚人封锁而闭塞落后的沉闷光景来，此刻的绿穗领无论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身处其中或许不容易察觉，但从空中俯瞰时就格外明显地感受到那股精气神上的变化。 身为绿穗之主，李察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自豪感，回头把目光移到乘员舱上。 克洛耶尚未返回，乘员席上并无他人，李察遗憾地耸耸肩膀。 虽然设计上飞隼只有前后两处舱位，但得益于双翼面带给飞隼的富余升力，实际上就算再往左右翼上塞两名彪形大汉也不是问题。而除了这架双翼机外，蓝星航空业数世纪以来累积的经典设计数不胜数，飞隼继续升级改良的方案可以说要多少有多少，不过李察却打算暂时收手了。 对以钝重浮空艇为载具的盖缇娅天穹来说，依靠着浮囊加电磁推进的飞空艇在机动力上已然有独占鳌头的趋势，而流着蓝星纯血统的飞隼则更是机动力多到堪称过剩的地步，再继续往上提升已没有必要。 想比机动力来，增加武备反而是当前更迫切的事情。 121章 挖坑的侍女长 自灰狼老巢被夷平以来，绿穗领与连吉亚人冲突越来越接近爆发边缘。李察绝不允许连吉亚人再染指他的领邦，而飞隼作为李察手里压箱底的装备，必须得具备在实战中发挥出逆转战局的威力来。 虽然前次李察用拖拽尾钩、切断浮囊的战法一举击沉两艘空贼战舰，但像这样招数不可能在复数炮舰的阵势中使用。而且那贴身肉搏般的战法，对骨脆皮薄的飞隼来说也无疑于自毁长城。 要想活用飞隼的机动力，就必须要有与其匹配的兵装。 只是对连初级工业都尚成形的盖缇娅来说，要打造加特林机炮之类的是根本不可能的任务，故而究竟该如何有效利用飞隼成为最近颇让李察头痛的问题。虽然李察已构想了好几套兵装方案出来，但受到制造业水平的限制，其实际效果也只能说聊胜于无。 但，好在李察能指望的并非仅仅只有飞隼。 以五艘俘虏的空贼战舰为基础，警备舰队的编成让绿穗领完成了航海力量从无到有的跨越。再加上名门瓦林兹剑圣的统率，绿穗舰队以令海勒都赞叹不已的效率完成集团整合，目前已着手执行起巡逻护航任务来。 李察考虑着把那五艘轻型战舰都升级成飞空艇，这样那股压倒性的机动力便能成为对抗连吉亚人的利器。只是这项构想要实现恐怕还得花上相当时日，虽然李察已对简式飞空艇作出了概念性的设计，但要将概念设计落实到具体改造上，非得借助优秀造船师的手腕才行。 也就是说，得继续麻烦艾瑟儿了。 第一艘简式飞空艇是免费赠送给辉帆领的，这点让多少李察不那么心虚了。不过其实就算没有赠送的事情，老实拜托的话艾瑟儿也肯定会答应的。但不知是否前次被老管家那样念叨的缘故，李察对伯爵千金总有一股难以挥去的微妙意识。 为让心情舒畅点，李察才一大早就驾着飞隼翱翔天穹，但现在也差不多该回去了。李察偏头看向远处的领主府，俄然间涌出一股戏谑的念头。 …………………… 在陌生房间醒来，对艾瑟儿来说可是相当罕见的体验。 虽说帝国诸侯间互相拜访窜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和其父隐者侯的风格一脉相承，伯爵千金本身也并非热衷交际的人物。迄今为止艾瑟儿在别的诸候家作客留宿的经历，也仅限于那次被琉贝克公女邀请参加生日宴而已。 访问夏尔菲家，是艾瑟儿距离三年后的首次出远门。尽管有着“参观前辈工作室”以及“机工学士间的学术交流”等理由，但却无法改变邀请者是年轻男士的事实。而从放心大胆让女儿出门来看，司登伯爵也是心大得可以塞牛的主儿。 为迎接贵宾来访，夏尔菲家当然也作了精心准备，据闻光是布置贵宾室就花了侍女组三天时间。从地板打蜡到家具摆设，从植物盆栽到被毯铺设，由无数人工和奢侈物铺陈的优雅环境，当然不至于让艾瑟儿呆着不舒服，但就实际情形来说，伯爵千金昨晚睡得却并不安稳。 当然，艾瑟儿并不非那种换了枕头就睡不着觉的千金大小姐。 就极端实例来说，有时候艾瑟儿就算趴在工作室案头也能睡得香甜。 让艾瑟儿没睡好的，其实是侍女长的话。 那位叫玛丽娅的侍女长，是负责接待艾瑟儿的人物。通常家臣素质也往往被看成是评判诸侯实力的重要标准，而就这点来说，玛丽娅无论容貌和修养都在那标准以上。举止得体，心思细腻，拿捏得恰到好处的照顾让艾瑟儿待得相当舒心。 艾瑟儿判断侍女长是可以信赖的人物，闲聊中得闻她是从先代起便服侍夏尔菲家的元老家臣，而后艾瑟儿便忍不住向她打听起有关李察的事情来。 侍女长对伯爵千金的疑问都尽量解答，而恳切态度让艾瑟儿不知不觉越问越多，最后连李察有没有恋人都问了出来。“少爷在男女关系上格外谨慎。“侍女长给出的回答让伯爵千金安心了半瞬。“就连前次瓦林兹公女主动献身，少爷都予以婉拒的。” “咦？”无法忽视的内容飘进艾瑟儿的耳朵。 主动献身是什么情形？瓦林兹公女又是谁？艾瑟儿瞪圆眼睛，本想打听更详细些的。然而侍女长却在堪称绝妙的时机鞠躬退下，留下满脸费解的伯爵千金。结果艾瑟儿纠结着侍女长的话，差不多一整晚都没睡好觉。 艾瑟儿在床上翻来覆去躺到天亮，实在忍不住从铺垫着丝绸的床上起身，披上睡衣来到与寝室相连的露台。 露台正对着领主府的中庭，往下可望见精心修剪的草坪，以及草坪上五颜六色的诸般花圃。把视线再放远点的话，郁郁青青的广袤森林和森林背后形如风帆的横断山脉，一并构成了非常具有观赏性的风景。 未开垦的土地呈现出宛如青涩少女般的风情，在辉帆领是绝对看不到的景致。 “真漂亮啊……“ 在爱屋及乌的心理加持下，艾瑟儿感佩地点点头，同时再次体悟到自己来到异邦作客的事实。这时候天空中突然有一道黑影晃过，沉浸在美景中的艾瑟儿稍迟半拍才把视线移过去，随即却大吃一惊。 那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横越天际，在某处拐弯后朝着领主府直飞而来。 “是魔兽！？“ 能以那种姿态飞行的只有栖息浮岛外围的魔兽。魔兽的凶悍度往往和其体型成正比，而天空中的魔兽体型甚至比成年狮鹫还来得庞大，艾瑟儿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出领主府在断壁残垣中冒着黑烟的光景，并为之颤栗。 魔物来得极快，几次呼吸间便已然逼到领主府近前。 艾瑟儿看到草坪上几名侍女，急忙挥手招呼她们赶快避难。然而在艾瑟儿声音传到前，侍女们抬头看着天空中逼近的魔物，却纷纷露出欣喜雀跃的神情，有的甚至还撩起裙角朝天空行礼。 不是魔物吗？侍女们的反应让艾瑟儿愣住，抬头望去。 这时候那大型魔物也正好俯冲下来，并以极近距离贴着领主府横飞。艾瑟儿的视线追随着那黑影，随即辨认出那是一头生着双重翅膀的怪异铁鸟，并且铁鸟背上还骑着一人。 飞过露台时，铁鸟背上的那人举起手朝伯爵千金打着招呼。 被招呼的艾瑟儿眨眨睛眼，随即整个人蹦了起来。 122章 第二位乘客 李察驾驶着飞隼绕领主府盘旋两周，随即放缓速度降落在中庭的草坪处。 和后世起飞重量动辄数吨数十吨的喷气机相比，旧式双翼机因其机体轻盈，故而起飞和降落距离都不需要太长，这点在浮岛散布的盖缇娅天穹是特别大的便利。 领主府和塔堡之间的平坦草甸便是李察常用的机场，故而府内的侍女家臣们也早已习惯横越头顶的机影，哪怕飞隼突然降落也至于引起他们的惊慌。不过对尚未有心理准备的艾瑟儿来说，在极近距离目睹过飞隼从眼前飞过的光景，想来应该是足以颠覆世界观的冲击吧？ 先前掠过露台时，李察看到艾瑟儿满是惊诧的脸庞，忍不住窃笑。 当然李察秀特技也不纯粹是想吓唬艾瑟儿，严格说来，这应该算是某类冲击性的疗法。毕竟在盖缇娅迄今为止的科技树中，“飞隼”可是从未存在过的事物。 从升力效应到电磁推进到流体力学，飞隼背后蕴含着的那条来自蓝星的科技树，无论质或量都远远超过当前盖缇娅的水准。哪怕艾瑟儿再怎么聪慧，要想短时间内理解这些概念也是不可能的。故而李察打算先让她先接受飞隼的存在，这样参观塔堡时解释说明起来才多少有些实感。 绿穗领的崛起势必伴随着飞空艇及飞隼的普及，而要想把蓝星这条科技树融进盖缇娅世界，并尽量减少对旧秩序的冲击，其操作非得格外谨慎才行。司登家是莱娅帝国传承悠久的造船名门，有司登家协助推广的话，想必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当然，就算抛开这般的功利算计，李察对睿智的伯爵和聪慧的艾瑟儿也充满好感。如果真要在盖缇娅世界挑选一盟友来分享科技树的话，那司登家也绝对是不二的候选。 这时候旁边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李察偏头望去，只见着伯爵千金正匆匆跑来。 很显然，飞隼翱翔天际的光景带给艾瑟儿超乎想象的冲击，以至于这位名门淑女连身上睡衣都顾不得换下，仅披着外套便奔了出来。在艾瑟儿后方可以看到好几位侍女抱着替换衣饰拼命追赶着她，然而伯爵千金对侍女们发出的悲鸣全然充耳不闻，一口气跑到李察近前。 “早安，艾瑟儿。”李察朝奔来的伯爵千金点头招呼。 “早、早安，学长。”奔近的艾瑟儿放缓脚步，边调整着呼吸边向李察招呼着。 此前在辉帆领时艾瑟儿称李察为“老师”，此称呼中固然有着伯爵千金对李察渊博知惠的敬意，但却也让被称呼者压力颇大。脸皮薄的李察，并不认为自己有为人师表的修养，故而要艾瑟儿把称呼降“学长”的级别。 艾瑟儿和李察同是格兰特学院出身，不过论学年李察比艾瑟儿高两级，因而称呼“学长”在道理上并无不妥。 “这叫飞隼，是我造的飞行器。”注意到伯爵千金的目光不住瞟向旁边飞隼，李察轻弹手指介绍道。“怎么样？看着比较另类吧？” “另、另类？”艾瑟儿瞪圆眼睛看着这架既没有浮囊也没有翼帆的飞行器，只觉得与其说是另类，不如说是“异类”还更加恰当。 毕竟一直以来浮空艇都是横越盖缇娅天穹的唯一舟楫，哪怕李察弄出了惊世骇俗的飞空艇，也终究没脱离浮空艇的范畴。然而此刻在“飞隼”身上，那些格兰特学院教授的、被奉为金科玉律的航行法则，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踪迹。 “到底是怎么飞起来的……” 艾瑟儿的恍惚神情就仿佛看到一群兔子撵着豺狼跑。眼前飞隼的存在已然超出了她的理解，如果不是此前有协助李察改造飞空艇的经验，那艾瑟儿简直会怀疑李察是不是用了什么妖术。 “这个嘛，与其用嘴巴说，不如实际体验下更容易理解。”将笑意收在心里，李察朝伯爵千金邀请着。“怎么样？有兴趣上去飞飞看吗？” …………………… 盖缇娅的高空环流里蕴含着格外浓郁的魔素粒子，这些魔素粒子彼此间相互作用，以诸般不可思议的形式对物质施加着影响。经年累月下来，便形成了盖缇娅天穹飘浮着无数浮岛的独特风貌。 作为盖缇娅唯一的舟楫，浮空艇的航行同样也离不开魔素的影响。 浮空艇的浮囊内充填着“蜃气”，与高空环流的浓郁魔素互相作用，进而生出足以承载沉重船身的浮力。浮囊迸生的浮力大小与周围的魔素浓度直接挂勾，因而一旦踏进魔素稀薄的空域，浮空艇就会因丧失浮力而急速下坠。 云海以下是公认的魔素稀薄的禁区，沉入云海的浮空艇几乎没有能再次浮上的。 除此以外，因浮岛本身会大幅扰乱周围空域的魔素流涌，故而浮岛上空也往往也是魔素异常稀薄的空域，同样是航行禁区。从来没有哪艘浮空艇敢冒着随时坠毁的风险深入浮岛航行，像前次空贼那般在空港边缘投掷爆弹，差不多便已是极限。 当然，对并不需要依赖环境魔素的飞隼来说，这点根本不构成问题。 依靠着莱顿盒提供的能量，李察驾着飞隼在绿穗领上空徐徐翱翔着，而艾瑟儿亦继克洛耶之后成为领略上帝视角的另一位诸侯公女。虽然就受到冲击的程度来说，两人大概是不相上下，但艾瑟儿还有探究其原理的余力。 “您是说，升力体效应？” 从李察口中蹦出的名词让艾瑟儿愣住，随即想起那艘在风洞测试中翻覆的浮空艇来。当时李察就曾向她详细解说了升力体效应的相关概念，并在将其运用到飞空艇的改造中。不过艾瑟儿从未想过这项原理居然能如此运用。 “也就是说，这架飞隼并不是靠浮囊，而是靠翅膀飞起来的？“艾瑟儿把目光移到飞隼的两排宽大翅膀上。那翅膀和飞空艇的舵翼有曲异同工之妙，冰雪聪明的艾瑟儿当即便猜到其中玄妙。 “很聪明嘛？”驾驶舵中的李察欣然点点头。“实际飞空艇的升降舵也是同样的原理，不过飞隼这边做得要更彻底一些。最初做是测试用的滑翔翼，那时候更接近原型的概念，后来安装上磁电引擎便成了这模样……啊，磁电引擎的相关原理比较复杂，稍后跟你详细说明。“ 李察兴致勃勃地解说着以前制做飞隼的经历，而艾瑟儿则听得哑口无言。 “比较复杂”的磁电引擎姑且不论，光是李察解说中那些随手拈来的概念，艾瑟儿都要脑袋转上好几圈才能想明白。艾瑟儿曾以创记录的优异成绩而被格兰特教授们赞许为罕世英才，然而此刻在李察面前，却感到自己像是幼学班的懵懂孩童。 到底，要怎样才能累积如此广博的知识啊？ 艾瑟儿握紧拳头，目光扫过周围飘浮的云彩，再落到前方驾驶舱的身影。就像伯爵盛赞的那般，艾瑟儿也确信李察是足以颠覆盖缇娅天穹的人物，然而和学长间那无法用言辞描述的差距，却让伯爵千金情不自禁地颤栗着。 艾瑟儿怀疑自己究竟能追随那人到什么地步。 而这时候，前面的李察却突然抬头“咦”了一声。 123章 梦魇兽的高速疾走 李察发出咦的呼声，突然有一黑影从飞隼斜前方的空域掠过。 那黑影的模样有点类似矮种马，但腿还要更短些，其皮毛是近乎漆黑的深青色，而背上翅膀则微微泛灰。这样的配色在暗夜中势必有着绝佳的隐蔽性，然而放在日光晴好的天穹下却格外显眼。 如果侍女长在场的话，当然能辨认出那四脚粗短的有翼马，便是被称为“梦魇兽”的骑兽。梦魇兽能载着少量的人或物跨越云海，抵达距离较近的浮岛，就某方面来说算是浮空艇的有益补充。不过梦魇兽本身数量稀少，再加上其豢养困难，故而会花钱花心思去摆弄的，也只有极少数有特殊需要的人物。 梦魇兽擅长夜间飞行，利用此特性，可以不经过空港停泊而悄然无息地潜入浮岛领邦，这点时常则被图谋不轨者加以利用。 当然李察并不知道这些，此前绿穗领的天空并没有那般青灰色的兽影，李察可以肯定梦魇兽是从别岛飞来的。为了更详细地确认状况，李察回头跟艾瑟儿招呼声，随即驾着飞隼朝那边追过去。 依靠螺旋桨推进的飞隼，没费什么力就追上了拍着翅膀的梦魇兽。 阳光照射着飞隼的双翼，投射出的巨大阴影将下方的梦魇兽笼罩。原本悠然滑翔的梦魇兽，扭头上望的瞬间便陷入恐惧的深渊，发出宛如婴儿啼哭般的凄厉叫声，随即便猛挥着翅膀落荒而逃。 通常来说，飞天魔兽的凶狠程度往往和其体格成正比。 好比成年狮鹫能轻易长到媲美公牛的体魄，相比起来，矮种马大小的梦魇兽便只有沦为其食饵的份。“体格决定食物链中的地位”这项认知，已牢牢铭刻在魔兽们的本能中，故而当看到体格远胜成年狮鹫的飞隼时，梦魇兽又怎么能不当场吓得屁滚尿流？ “好像被吓坏了。”艾瑟儿注目着梦魇兽落荒而逃的背影，声音颇为有趣。 “追上去看看。”李察沉吟着，扳动操纵杆让飞隼转向梦魇兽。而恐怖巨影从后方凌迫而来的事实，令梦魇兽再度哇哇惨叫出来。 李察倒也没想恃强凌弱，但先前逼近时他在梦魇兽背上看到绑上去的鞍座，因此断定这头梦魇兽绝非野生种。有什么人骑着它潜入绿穗领的可能性，令得年轻领主相当介意，而要探出究意就必须想办法俘虏梦魇兽。 但此刻飞隼上并无武装，到底要如何下手让李察颇伤脑筋。 这时候下方梦魇兽眼见着飞隼越逼越近，突然厉叫一声，猛然转向朝着浮岛外侧飞去。盖缇娅是被无尽云海分割的世界，踏出浮岛便是毫无承载的虚空，在虚空中倘若迷失方向或耗尽体力，那便只有堕入深渊的下场。因而哪怕是再强悍的魔兽，在飞离浮岛时也会采取格外谨慎的态度。 飞出浮岛，已可看成是梦魇兽最后的挣扎。 然而对以莱顿盒为能源而获得超凡航程的飞隼来说，浮岛以外的虚空早已不是何等畏途。李察毫不犹豫地跟着飞了出去，当掠过浮岛边缘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惊呼。李察回头望向乘员舱，正想解释两句时，艾瑟儿却用力朝他点点头。 那是彻底托付信赖的眼神。 李察也就不再顾虑地转头追逐起梦魇兽来。 此时此刻，那头梦魇兽有如字面意义般的被噩梦俘虏。听到背后不断逼近的螺旋桨轰鸣声，确认连飞离浮岛这招都无法令对方放弃追击时，被逼疯的梦魇兽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 梦魇兽的四蹄忽而散发出微弱磷光，那磷光是魔素散放时的特效。 缠绕四蹄的魔素和周围空域的魔素彼此作用，在梦魇兽足下构成不可见的障壁。青灰的翅膀切开薄云，奋扬的四蹄踩过虚空，梦魇兽嘶叫着，以宛如箭矢般的猛势在盖缇娅天穹疾走着，其所过处留下一串发散磷光的足印。 那难以置信的高加速，令目睹此光景的伯爵千金掩口惊呼。 对既无爪牙也无坚鳞的梦魇兽来说，像这般的高速疾走已是它最后的保命招数。没有任何魔兽能跟上它的高速疾走，但持续时间并不长，并且大量消耗魔素更会让它萎靡到好几周都无法再飞翔。 梦魇兽一口气狂奔出好几里路才停下来。 停下来的梦魇兽浑身汗出如浆，几近虚脱地在空中滑翔着。 然而没等它来得及调整呼吸，背后却又传来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轰鸣声。 梦魇兽浑身毛发都炸了起来。像这般哪怕用高速疾走都没能摆脱的捕食者，它从未遇到过。梦魇兽猜想自己究竟惹到了什么怪物，然而却也无法提起再次疾走的力气。不禁如此，大量消耗魔兽的虚弱让它甚至连维持飞行都变得异常艰难。 在全无承载的虚空中，一旦体力耗尽就只有坠落深渊的终末。 在梦魇兽差不多绝望的时刻，左侧天穹突然出现复数舰船的身影，看起来应该是行经此地的船队。梦魇兽对那名为浮空艇的人造物并不陌生，事实上当前没有别的选择。顾不上背后轰鸣的巨影，梦魇兽奋起最后力量朝那边的船队飞去。 船队最外侧是拥有开阔甲板的盾舰，水兵们朝逼近的魔兽投以警告喝喊。然而梦魇兽却不停不顾地径直降落在了甲板上，随即便浑身瘫软地扑倒在地，瑟瑟颤抖不已。 …………………… “看起来像已经被套住了。”观察着甲板的艾瑟儿朝李察报告着。 “呼，这是最好的结果吧。”李察松了口气。梦魇兽毕竟是极难培养的珍贵骑兽，要是因体力耗尽而坠落云海的话，那也不是他乐意看到的结局。李察操纵飞隼绕着盾舰盘旋，并把视线投向其余舰队。 “不过还真巧呢，没想到会撞上他们。” 这支舰队共由六艘浮空艇组成，其中三艘盾舰和两艘炮舰皆是帝国制的轻型战舰。五舰轻战舰组成以教科书般的规范阵形，仔细守护着位于中央的典礼舰，而那艘典礼舰对后排的伯爵千金也是格外眼熟。 “怎么样？要不要绕过去看看？”李察朝艾瑟儿提议着。 124章 绿穗的剑姬 “破而后立”的道理在盖缇娅也是成立的。 举例来说，绿穗领的空港在前次空贼袭击中损毁严重，码头栈桥和物资仓库等都受到相当破坏。所幸这场攻防战以守方的全面胜利而告终，这令得绿穗领有充足余裕来处理善后。 在具体视察过损毁现场后，李察放弃原样修复的想法，转而命令建筑执行官奥森重新规划空港的布局。按照年轻领主的要求，首先空港码头舶位被扩建到原本两倍以上，其中半数划给绿穗领自家舰船使用。好比克洛耶麾下的警备舰队和小渡鸦麾下的探索舰，都在此专用舶位停泊。 为避免居心叵测的窥探，对此区域实施了严格的军事管制。 除了码头外，空港其余设施也得到大幅完善。损毁的物资仓库被重新修复，新增建的酒馆与宿屋等设施也都陆续完善。为提高装卸货物的效率，还特别向尤泽商会订制了四台绞盘式起重机，预定安设在码头两侧。尤泽商会的派遣工匠已把地基打牢，剩下就等起重机构件运到后即可安装。 经重新规划整修后的绿穗空港，不论舶位或设施都比原来有了大幅提升。虽然离辉帆领那般的繁荣光景还有相当距离，但至少已可堪堪担负起领邦脸面的重任。 此刻空港自由舶位处正停泊着两三艘贸易商船。那是继尤泽商会之后，其余嗅觉灵敏的商会也接连前来绿穗领掘金的结果。贸易往来的频繁自然也带来对人力的旺盛需求，为弥补绿穗领人力资源捉襟见肘的困境，一批空贼俘虏被编入空港的服务班组。 并非所有空贼都是穷凶极恶的犯罪者出身，其中既有迫于债务生计而出海的家伙，也有最初便是受害者被胁迫投降的倒霉蛋。这些相对良善的壮劳力被编入港务组，并以预备领民的身份服务空港事务，同时还可领取相应的薪酬。 巴里便是“领民预备役”中的一人。 曾为商会抄书员的巴里，两年前遭到空贼团袭击并被俘虏。对缺乏人质价值的巴里来说，想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只有加入空贼团伙一途。巴里不得秒放下笔墨拿起马刀，并在刀口舔血的阴惨中渡过了两年浑浑噩噩的时光。 帝国法律对空贼的惩罚极为严苛，巴里本以为自己人生已然注定要在绞刑架上谢幕，却再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有迎来希望的时光。 空贼团在此前侵袭绿穗领时团灭，头目巴斯及其手下也已被讨伐。遭到俘虏的巴里不但没上绞刑架，而且按年轻领主的慷慨承诺，假设他们操行优良的话，一年后即赋予他们绿穗领民的正式身分。 对渴望回归正途的巴里来说，那无疑是来自天堂的救赎。 为确实抓住那根救赎之索，巴里卯足全力。从搬运货物到擦洗甲板，从拖拽缆索到清理库存，巴里展现出远远超出空贼团时的活力，甚至惊动了前来视察的老管家。据闻老管家原本对主君接纳空贼俘虏一事颇有微词，然而看到巴里如此勤勉的光景，却也不禁予以夸赞。 巴里会如此卖力，当然是想早日取得领民身份。 但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个理由。 那是仅在港务组间私下流传的传闻，传闻说表现得最好的水手会有机会到骑爵号上服役。“骑爵号”是警备舰队新命名的旗舰，也是那位瓦林兹公女的座舰。 瓦林兹公女挥剑斩退群贼、拯救空港的勇武事迹，已在领主府的刻意宣扬下广为人知，有关“绿穗剑姬”的传说也悄然成为吟游诗人弹颂的主题。不过对众多空贼俘虏们来说，那名字还有另一层意义。 每次回想起那轮在暗夜中绽放的绚烂月轮时，巴里心中就涌出一股近似酥麻的热流，而背后则窜出阵阵战栗般的寒意。又热爱又恐惧，又崇拜又敬畏。空贼原本就是崇拜强者的族群，而瓦林兹公女那绚烂无双的月华剑舞，尤其在空贼们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痕。 包括被月轮斩飞的家伙在内，为瓦林兹公女着迷的空贼很多，而巴里亦是其中一人。如果能被选上骑爵号，如果能再次目睹那美丽强悍又威风凛凛的身姿，那就算再握起马刀也心甘情愿。巴里是这样想的。 但抱持着同样想法的空贼不少，故而私底下的竞争相当激烈。 放下缆索的巴里喘口气，准备再回去做点别的活计时，码头那侧突然传来阵阵喧哗。 “快看那边，一下子来了好多船！” “喂喂！那不是咱们领的舰队吗？” “舰队返航了吗？这样的话，剑姬大人也跟着回来了？” “那还用说？快去通知大伙儿！今晚要开庆功宴啦！” 领民们兴高采烈吆喝声引起前空贼的注意，巴里匆匆奔出仓库，随即见着数艘浮空艇排成整齐队列徐徐靠岸的光景。那些浮空艇皆悬挂着夏尔菲家“剑与翼”的纹章旗，表明其隶属领邦。不过为首那艘盾舰在夏尔菲家纹章旗外，还多挂了一枚较小的双剑交击的纹章旗。 在那枚纹章旗下聚集着好几名航海士，而其中站在威猛老者身旁的清秀女剑士，如同高悬夜幕的皓白月轮般吸引着众人的视线。 “是绿穗剑姬！” “请看这边！剑姬大人！” 聚集空港的水手们竞争目睹着瓦林兹公女的英姿，并报以热烈欢呼。在旁边老臣加朗的提醒下，克洛耶似乎也注意到空港处聚集的人潮，随即有些羞涩般的抬手打招呼，而这样的动作在人群中引发又一轮的热呼。 巴里亦是狂热欢呼的人群中的一员。一边挥手呼喊一边用目光热切追逐着那凛然又美丽的身影，直到浮空艇驾向远处泊位为止。 …………………… “呼……” 走下甲板的克洛耶长长呼口气。 虽然对绿穗领她早已不陌生，但直到现在也未能适应被如此拥戴的光景。 血统确实不可思议。明明自己除挥剑外便别无所处，却硬是被任命为警备执行官，甚至还被赋予统率武装舰队的权限——那支由五舰帝国制战舰组成的警备舰队，其水兵组成中空贼俘虏和绿穗领民各占一半，有熟手也有生手，在整体素质只能用“参差不齐”来描述。 当被年轻领主命令率领这支半熟舰队护送尤泽商船返航、并顺道迎接司登家使者前来绿穗领时，克洛耶几乎紧张到胃痛。大概是察觉到克洛耶的紧张，李察温言安慰着执行官，并调派了数名得力手下给克洛耶差遣。 克洛耶担任警备舰队的统帅，老臣加朗则为副手，此外麾下还聚集了前帝国水兵长海勒、前空贼二头目摩希、原侍从武官莫顿等多姿多彩的人材。光是自己能统率他们的事实，就让克洛耶感到不可思议。 水兵长海勒有着旧帝国军人令出必行的硬朗风范，二头目摩希对克洛耶则充满敬畏，侍从武官莫顿看着眷族之长的目光不知何故格外亲切。当然更不用说老臣加朗那不遗余力的辅佐。 在众人协助及瓦林兹剑圣的威光加持下，克洛耶的指令得以无障碍地贯彻到舰队全体。尽管最初配合还有些生疏，但经过途中磨合而从辉帆领返航时，那支半熟舰队已然脱胎换骨成为兼具组织性和纪律性的实体。武门出身的克洛耶，尤其能明显感觉到水兵们那股精气神的变化。 返航途中水兵们的士气都颇为高昂，而领主亲自驾驶飞隼视察的光景，更让水兵们昂扬雀跃。虽然同行的典礼船一度因搞不清状况而露出慌乱态势，但现在也总算镇定下来，跟着绿穗舰船转入靠岸程序。 125章 希望你们做朋友 绿穗领的警备舰队共由三艘盾舰和两艘炮舰组成，五艘战舰皆是按照帝国叁级战舰的标准建造，无论装甲或火力远都高于民间舰船，造价当然也相当高昂。它们原本是连吉亚人为笼络空贼而下的血本，但此刻却已调过头来成为守卫绿穗领空的坚实力量。 三艘盾舰中装备有撞角的那艘，被克洛耶选为舰队旗舰，而名字则改为“骑爵号”。这名字和那艘已编入贸易部麾下的货船同名，虽然昔日同航的家臣们已多数安眠在镇外公墓，但克洛耶至少希望把船的名字继承下来。这项意见也得到胖子哈万的热烈赞同，不过他把那艘货船改成什么名字克洛耶则无从知晓。 新的骑爵号拥有厚重装甲和宽敞甲板，再配合着剑圣的统率，在接航战里能发挥出足以媲美贰级战舰甚至壹级战舰的威力。而克洛耶本人的号召力，也令骑爵号成为绿穗水兵们最渴望登上的梦想之舰。 此刻随着司登家的典礼舰靠岸，完成护航任务的绿穗舰队也徐徐靠岸。骑爵号抛出缆索被系在缆桩，待固定舰身后折叠舷桥也被搭上。在盖缇娅云海渡过一周光阴的水兵们，纷纷踩着舷桥欢呼着奔下浮空艇。担任副官的加朗朝执行官敬礼后，亦带着书记匆匆前往港务处登记补给。 克洛耶独自留在舰首甲板，看着为舰队靠岸而骤然忙碌起来的空港，如释重荷般的呼出口气。 最初被赋予任务时还慌得不知所措，但最后总算是不辱使命。司登家的典礼舰已然抵达，接下来就是前往领主府汇报成果的步骤。 一想到即将见到年轻的主君，克洛耶便情不自禁涌出阵阵紧张，同时伴随着的还有一股在心底荡漾着的酥痒。 自己有帮到那人吗？克洛耶扪心自问，而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警备执行官担负着守护绿穗领空的重担，而被托付统率舰队的要职便是比什么话语都要有力的肯定。相比起此前被单方面救助的立场，此刻的克洛耶无疑已成为年轻领主所倚重的得力臂膀。 瓦林兹家是历史悠久的帝国武门，而克洛耶体内亦传承着瓦林兹氏的刚猛血脉。相比起以前循着贸易线四处碰壁的憋屈光景来，此刻统率舰队、整顿防务的活计让克洛耶做得得心应手。那股令情绪沸腾般的高扬感，是克洛耶担任瓦林兹家主以来都从未有过的体验！ 克洛耶情不自禁想着，那位侍奉皇帝的瓦林兹先祖是否也有类似的感觉？ 就像把鸟放归天空、鱼放逐河流，果然瓦林兹家最适合的就是这个！克洛耶暗自点着头，随即举目眺望着远处的典礼船。姑且不论提前抵达的伯爵千金，典礼船上毕竟还载着司登家的其余使臣，因而绿穗领还是为此举行了一场庄重的欢迎仪式。 不过仪式过程似乎并不顺利。 那位身着白袍的司登使臣，以被左右侍从搀扶的虚弱姿态走下典礼船，而后在老管家恳切致辞时突然倒地昏厥，在仪式现场激起小幅混乱。 真可怜。克洛耶以同情目光看着那被担架匆匆抬走的倒楣使臣，隐约记得他在航行途中似乎晕船晕得要死要活的模样，忍耐到现在恐怕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吧？不过晕船死不人的，倒是连续两次主持欢迎仪式都以尴尬形式收场，对满心想要宣扬夏尔菲家荣光的老管家，构成相当沉重的打击。 看着老管家仰望天穹的哀伤背影，克洛耶在心里默哀数秒。虽然夏尔菲家家臣们对她都相当友善，但在那其中老管家却是最热心的人物。克洛耶对这位忠诚又热忱的老绅士相当尊敬，不过有时也会觉得他似乎在有意推动着什么。 收回目光时，克洛耶看到下方码头有人朝他招手。 那人穿着并不引人注目的便衣，克洛耶最初还以为是哪位同僚，但当看清那人脸庞时却当即吓了一跳，连忙收起思绪准备过去。 此刻骑爵号中段已然搭起舷桥，但从船首绕过去比较花时间。克洛耶干脆翻过船舷，踩着船舷外延伸的缆索向下滑去，抵达缆桩前再次跃起，以宛如飘落羽毛般的势态轻落在码头上。 这翻宛如高超杂技般的行动，展现出女剑士那异常优秀的身体能力，也引起附近水兵们投来阵阵喝彩。不过向克洛耶招手的那人却略略苦笑，似乎为她那本不必要的冒险而担心。 “向您致敬，主公。” 克洛耶走到那人面前，略紧张地致敬着。 被女剑士称为“主公”的自然没有别人。 从被正式任命为执行官的那刻起，克洛耶就执意要如此称呼李察。对她来说，“主公”的称呼与其说是区分彼此阶级的标志，不如说是她决心贯彻已身忠诚的证明。察觉到这点的李察也就默了这点，但私底下相处时还是和平时差不多。 “辛苦了。”李察点点头。“路上还算顺利吗？有没有遇上什么麻烦？” “回禀主公，在抵达辉帆领前我们照预定在羽波空域进行了炮击演练，因舰组配合尚不熟练而出了些状况，但并未造成人员损伤。”克洛耶低头报告着。“此后舰队在辉帆领停泊补给，随好护卫典礼船返回绿穗领。在航行途中曾发现一支可疑船团，不过对方在很远距便转向驶离，我们并未来得及去确认其身份。” “没关系，毕竟以护卫任务为优先，你做得很好。” 年轻领主的温厚声音在克洛耶耳边响起，令女剑士心头再次泛起那股近乎酥麻的奇妙情絮。要比喻的话，大概就跟咬着兔子回来跟主人摇尾巴的猎犬类似，来自主君的夸赞让克洛耶一时腿软。 当克洛耶抬起头正准备说些什么时，却发现李察的视线已移到旁边。克洛耶诧异地把视线多过去，只见着一位和李察同样身着便服的女子，从典礼船的方角走了过来。 那女子的年龄和克洛耶相仿，但身材比起高挑的女剑士来要矮上一点。克洛耶的头发是偏向深褐的茶色，而对方则是略泛银光的深紫色，那头精心梳理的发辫一看便是需要花费相当精力和技艺来编织的产物——平民女子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余裕，尽管此刻对方穿着便服，但其出身绝对非富即贵。 打量着缓缓走来的女子，克洛耶心里多少浮现出答案。 “介绍下。这位是司登公女的艾瑟儿，先前你们应该打过照面了。”李察笑着介绍道。“艾瑟儿，这位是克洛耶，夏尔菲家的眷族之长。你们年龄相近，也都是诸侯之女，应该能成为好朋友才是。” 126章 间谍的对处案 成为好朋友？ 克洛耶满脸惊讶地望向年轻主君，随即把目光投向那边的瓦林兹公女，而对方恰好也望了过来。两位公女的目光在极近距离隔空交错，虽然现阶段还称不上火花四浅，然而相比起温和与善意来，锐利与警惕无疑占了更多份量。 她就是先前和主公共乘飞隼的那人？克洛耶忽而想起抵达绿穗领前，李察驾驶飞隼绕骑爵号盘旋数周的光景，那时候在后座乘员舱的无疑便是司登千金。 当然克洛耶不至于傲慢到认为“李察背后是她专属的座位”，但即使如此，自己珍视的事物被他人分享的感觉，一点不没让克洛耶感到有趣。而且分享者不是别人，是司登公女这点，更加重那不愉快的程度。 司登家是帝国的造船名门，瓦林兹家是帝国的荣耀武门，两者家世勉强可以说不分高下。然而相比起已然没落的黄昏领，辉帆领却是兴旺繁荣的南方重镇，或者艾瑟儿动动指头就能做到的事情，克洛耶恐怕花上几十年也不一定能做到，双方权势上根本没法相比。 注目着眼前的艾瑟儿，克洛耶心间浮现出隐隐乌云。 就算抛开家世权势的比较，单论女性魅力，克洛耶也不认为肌肉都锻练得硬绑绑的自己，会与眼前粉雕玉琢的伯爵千金有任何比较的余地。前次抱着觉悟前往主君寝室却什么都没发生的结果，让克洛耶愈发肯定了这项结论。 不论哪方面都惨败吗？败北的寒意笼罩着克洛耶，突然惊醒过来。 惨败？我要跟她比试什么吗？主公只叫我跟她好好相处而已。克洛耶打着冷颤，猛然摇头挥去那些纠缠心绪的愁云，抬头望向前方的司登公女。 “欢迎来到绿穗领，艾瑟儿小姐。得蒙主公厚爱，任命我为绿穗领的警备执行官。虽然在夏尔菲家的时日尚短，但若需要帮助的话请尽管提出来。”克洛耶用端正礼仪努力招呼着，然而却并未得到对方的热切回应。 “谢谢，但不用了。”瞥着比她高出半个脑袋的克洛耶，司登千金如此回应着。“邀请我过来的是学长，和其他人没什么关系。感谢您沿途护送典礼船来绿穗领，但接下来就不用再麻烦你了。” 艾瑟儿以不失礼貌的冷淡回应在两人间划出难以逾越的距离，克洛耶则警惕般的微微眯起眼睛。对视片刻后，接下来两女的视线都微微瞥向旁边显然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男子，就在三角关系眼着确立的瞬间，背后浮空艇突然传出阵阵嘎呜嘎呜的叫唤声。 三人惊讶地回头望去。 只见着那头先前迫降甲板的梦魇兽，正被几名水兵拽着缰绳拖下船。 经过短暂休息的梦魇兽已多少恢复了些体力，试图以粗暴动作抵抗着被俘虏的事实。然而其抵抗也只持续到瓦林兹剑圣瞪过去为止。 …………………… 姑且不论克洛耶与艾瑟儿能否如李察所愿般成遂友谊，仅仅是梦魇兽出现一事，便已证明有不轨势力在窥探着绿穗领的事实。 克洛耶从梦魇兽身上搜出若干地图和笔记等物件，上面详细记录了绿穗领的情报，甚至连领主李察时常出入塔堡一事都有记录，让众人大吃一惊。 年轻领主是绿穗领的活力之源，其行踪泄漏一事引起夏尔菲家上下的格外警惕。 老管家连夜召集家臣们商讨保护主君的对策，会议中克洛耶自告奋勇担任保镖，奥森建议对领主府进行整体加固，加朗说出干脆执行封锁空港的作战，而小渡鸦则把心爱的速射铳交给李察护身——家臣们纷纷热切提出建议，而会议最终决定采纳阿德蕾提出的建立巡警队、强化治安管理的可行提案。 巡警队隶属领主府管辖，而侍从武官乔恩则被年轻领主任命为首席治安官，负责起维持治安、整肃间谍的任务。 不过在乔恩具体落实其职责以前，一艘浮空艇悄然驾离了绿穗空港。 那艘商船来自某不知名的三流商会，似乎是听闻金利酒的传闻而特地前来原产地采购。虽然因酿酒厂被纳入贸易部管辖而未能如愿，但却转而寻找到这个季节大量上市的橡实坚果为代替，在装载满满一船珍味后便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表面看来是如此，不过在驶离绿穗领不久，那艘商船便在风道交叉的岔道转向西北行驶。经过小半日的航行，最终抵达某座无人岛。 虽说是无人岛，但其面积也差不多有空港大小。浮岛边缘建筑着临时码头，另外还有简易仓库等设施——像这样把未列入海图的无人岛改造成中继据点，自家秘密使用的做法，在盖缇娅诸侯来说可谓相当常见。这座无人岛位于绿穗领和黑钢领的边缘地带，因而是何者设置自然就不用再猜想。 此刻据点岛上停泊着好几艘浮空艇，那艘商船熟练地在临时码头靠岸，随即一队人马匆匆下船。他们搬运的不是绿穗坚果，而是名为“情报”的无形商品。根据买家主重的程度，情报甚至可以售出几十百倍于寒碜坚果的价钱。 从商船那里流出的情报，很快便到了买家的手上。 比较遗憾的是，那份价值数千里恩的珍贵情报，却并未让买家感到愉悦。倒不如说，反而令对方抓狂到近乎暴跳如雷的地步。 “什么？司登公女去了绿穗领！？” 会议室里响起暴躁吼声，一位留着怪异蘑菇头的贵族少爷狠狠揉烂了手里的纸卷，又从椅子上蹦起来，用力踩踏着地上的纸团。 那位少爷不是别人，正是连吉亚公子的安德烈。但和前次在辉帆领跟李察纠缠时相比，此刻安德烈左手多缠了数圈缠带，整条左臂以绳索斜挂在脖子上，看上去颇为滑稽。 安德烈的左臂是前次抢劫商船却被伏击时受的斩伤，伤势直到现在都还未能痊愈，时不时隐隐作痛。本来这再怎么都该算是咎由自取的结果，然而安德烈却把这份逆恨算到夏尔菲家，尤其是李察的身上。 为报复李察，安德烈不惜差遣家族精心栽培的空贼团“灰狼”来阻断绿穗领的航线。本以为对缺乏武力的绿穗领来说，这招足以构成釜底抽薪的杀伤，却没想到没多久便传来“灰狼团灭”的消息。 感到震惊的安德烈急忙差人前往打探消息，甚至亲自前到这处最靠近绿穗领的隐匿据点坐镇。派出间谍带回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令安德烈脸色阴沉，其中“司登公女前往绿穗领拜访”这条刚刚得到的情报，尤其让安德烈暴跳如雷。 “居然敢抢我的女人！？该死的李察！”安德烈抬腿踢翻了前方的案桌，转头朝手下命令着。“把黑钢舰队给我调过来！我要去碾碎那只卑鄙无耻，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臭虫！” 127章 无形者的邀请 安德烈是连吉亚家的继承者。 为培养安德烈掌控家族的能力，连吉亚子爵赋予安德烈以差遣空贼兵势以及调派领府舰队等诸多特权。这本来是老父望子成龙的殷切期盼，但问题是安德烈本身并不具备足够强壮的精神骨骼。哪怕子爵再怎么拼命以特权的甲胄为其武装，结果也只是让安德烈原本就过剩的自我意识变得更加肥大而已。 事实上，艾瑟儿和安德烈的缘分也仅止于社交宴会上的礼貌问候。 那时候安德烈便迷上了伯爵千金并生出想将其据为己有的念头，不过在来得及实施前便因品行不端而被司登家逐出了辉帆领。虽然艾瑟儿从未向安德烈投以任何形式的关注，但这似乎反而刺激着连吉亚少爷的嗜欲。 肥大的自我意识让安德烈很难区分现实与妄想，因而在心里把伯爵千金划为了禁脔，感觉得到艾瑟儿只是早晚的事情。当得知李察居然和艾瑟儿交好时，暴怒下安德烈自然便生出要调遣舰队去把绿穗领夷平的念头来。 “看什么看？去传令啊！？” 安德烈挥舞着拳头朝周围随从咆哮着。 被喝斥的家臣们面面相觑。虽然调遣舰队炮轰邻邦的疯狂事情再怎么都不可能做到，然在假若逆忤眼前已愤怒忘我的主君，他们恐怕当场就会迎来凄惨下场。瑟缩着的家臣们，纷纷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会议室里一角。 察觉到众人的倾向，安德烈也把稍稍视线移了过去。 会议室角落站着一位装备着全身铠的剑士。 剑士的容貌比安德烈要端正许多，身高也超出在场众人。其身上那套有着圆钝边角的全身铠，是以黑钢领特产的灰钢打造。据闻能提供无以伦比的防御力，然而其重量却相当骇人。除全身铠外，剑士身旁还竖着一把长度超过四公尺的宽幅大剑。暗色调的剑身，就像主张其杀戮兵器本能般的，在阴影中放出刺痛肌肤的存在感。 全身钢铠加宽幅重剑，姑且不论造价，这两样装备光是重量就足以令强壮的成年男子动弹不得。而论防御力论破坏力，更是达到了堪称“凶暴”的等级。 虽然剑士只是抱着双手倚在墙边，然而全身却放出宛如钢铁城塞般无懈可击的气势，简直就是沙场老将的典范。 “……亚安。” 安德烈的眼瞳猛缩了下。那叫亚安的铠剑士尽管名义上是连吉亚家臣，然而却并非子爵派给他的助手，而是隶属另一位无可抗拒的存在。铠剑士被赋予的职责只是保护连吉亚公子的人身安全，除此以外并不接受任何人的指挥。 当初安德烈不顾劝阻执意去袭击瓦林兹商船时，要不是亚安在关键时接下了瓦林兹公女那神速一剑，安德烈就不仅是胳膊受伤的结局，恐怕连脑袋都得搬家。那时踏过鬼门关的经历给安德烈造成莫大阴影，因而对亚安也相当忌惮。 被家臣们殷切注目着的铠剑士，只漠然瞥过来一眼，并没打算参与这般缺乏实际意义的话题。但饶是如此，其身发散的沉稳威仪还是打消了被安德烈带起的狂躁氛围，家臣们互相交换着视线，谨慎地提出建议。 “是不是再考虑下比较好？调动黑钢舰队的话，司登家不可能不作声的。” “辉帆领那边似乎也在秘密调察着空贼动向，而且现在司登千金在绿穗领。最坏情况下，可能演变成黑钢舰队和辉帆舰队的海战哦？” “要是惊动宫庭的话，仅凭隐者侯的影响力，我们就很难有胜算。” 家臣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讨论着袭击绿穗领可能造成的后果，并纷纷作出“前景不妙”的预示。安德烈听得脸色阵青阵红，然而哪怕再狂妄如他，也无法忽略辉帆舰队的名号。 早在连吉亚家崛起以前，辉帆舰队便已稳坐“帝国南境最强舰队”的宝座上百年的光阴，据闻其舰队战力足以与常驻帝都的中央舰队相匹敌，甚至被定位为帝国南方的秩序基石。哪怕近代以来连吉亚家麾下的黑钢舰队急速崛起，但能否有资格挑战“南境最强”的名号，也还是相当值得商谈的事情。 今次司登公女前往绿穗领访问，在某种程度上亦可看成辉帆领与绿穗领结盟的征兆。对渴望把绿穗领纳入隶属的连吉亚家来说，这绝对是足动摇其战略天平的重击。别说调用黑钢舰队前往讨伐了，光是如何重整战略方针都是问题。 家臣们齐心协力编织出婉拒的罗网，让安德烈无法寸进。对那可憎贼子居然无计可施的屈辱感，冲得连吉亚公子头晕眼花。就在安德烈紧握着拳头、准备破口大骂的当口，一悦耳的女声在会议厅里响起。 “自己吓自己很有趣吗？如此热衷讨论捕风捉影的事情，却对主君受到的侮辱视而不见，连吉亚家臣的素质什么时候堕落到这等地步了？” 悦耳女声吐露的毒辣言语化成无形的巴掌重重抽在众人脸上。挨巴掌的家臣们纷纷露出错愕神情，随即不约而同地把憎嫌视线投向声音传来的位置，跟着却诧异地挑起眉头。 会议室角落的是一位全身笼罩在灰袍下的神秘女子。虽然脸庞被帽沿阴影遮住而看不清容貌，但那妖艳红唇却翻起嘲讽的弧线。 “难道不是吗？说到底要对付的只是夏尔菲家，把司登家干涉当成讨论前题只会陡添混乱。让司登家乖乖旁观的方法多的是，不过对你们那颗比蠢驴聪明不了多少的脑袋来说，或许是难理解了点。” “哦哦！哦哦哦！”灰袍女子痛斥家臣们的话语完全戳中了安德烈的痒点，蘑菇头公子情不自禁地击掌赞叹。“说得太好了！你是什么人？” “我叫厄休拉。”灰袍女子朝安德烈鞠躬致敬。“尊敬的公子阁下，‘无形者’愿意为您效劳。” “无形者？”安德烈对这名字并无印象。 “你手中那份纸卷，便是敝社的商品。”叫厄休拉的灰袍女子，指了指那被安德烈踩扁的纸团。先前正是她送来了绿穗领的情报，但收下酬金后却并未离开，而是悄然隐蔽在会议室角落，直到此刻抓准时机站了出来。 “敝社名叫‘无形者’，因而只出售看不见的商品。”厄休拉注目着安德烈，从那双魅惑的红唇中吐出极危险的言语。“比方说，绿穗领的破灭。又比方说，司登公女的芳心。只要出得起价钱，您需要的商品敝社大都能替您弄来。” “嚯嚯？”安德烈当即瞪圆眼睛。“此话当真？” “当然。一直以来敝社都为具备实力的客户提供优质服务，只是许多时候其成果并不会被记录下来。当然您希望的话，今次也一样。” 自称“无形者”的灰袍女子，自然而然地走到会议桌前，而被挤到旁边的家臣们则面面相觑。厄休拉身上笼罩着可疑且危险的氛围，家臣们为此警惕着，但却无人敢在这当口扫自家少爷的兴。 家臣们再度把求助视线投向那边的铠剑士亚安，然而后者却俨然事不关己般的打了个哈欠。 128章 蜂拥而至的技术流 清晨时分，是绿穗领一天当中最舒畅的时段之一。 伴随着东边天穹冉冉升起的朝阳，来自地平线的南风掠过翡翠与白银混织成的绿穗森林，把悦耳鸟鸣和林木清香带来到南镇。尤其从领主府贵宾室的露台往外眺望的话，远处绿林中那巍巍横断山脉在日曦下烁烁生辉的光景，壮丽到了哪怕当成“一辈子的宝物”也不会寒碜的地步。 但可惜的是，此刻贵宾室的主人似乎并无余裕来拔弄心中那根感性之弦。 来自辉帆领的贵宾，伯爵千金艾瑟儿趴在露台栏杆上，以心事重重的视线眺望着下方的草坪。 草坪上活跃着两只鹰头狮身的生物。 已足有成年猎犬大查理和朱莉，按狮鹫标准来算才刚刚脱离幼婴期。对任何种族来说，彼时正是对外界最充满旺盛好奇心的时刻，两头小狮鹫早已不满足领主府内那条狭窄长廊，开始在外面草甸上尽情舒展身体。 以往两小狮鹫总喜欢互相追逐，不一会儿就跑得没影这点，让担任监护的侍女们相当困扰。不过今天情况有所不同，小狮鹫们兴高采烈地围着新得到的玩具转着圈，不时凑上去闻闻啄啄，随即又因对方反弹而蹦开。 另一方面，沦为“玩具”的梦魇兽虽然拼命抖着翅膀想着逃离，但奈何被后蹄处的粗壮铁链所拘束，哪怕再怎么拼命也只能在原地打转而已。查理朱莉尽管还只是狮鹫幼崽，但其身上散发出的上位魔兽气息已足以让草食系的梦魇兽瑟瑟发抖。 面对两小煞星无间断的恶戏，逃不掉又躲不开的梦魇兽，可以说深陷噩梦的泥潭。然而看着哀鸣颤抖的梦魇兽，艾瑟儿却不禁回想起前日码头的光景。那时候恢复体力的梦魇兽被水兵们从船上牵下来，但却朝着理应视为救命恩人的水兵又踢又咬，其凶暴模样实在很难予以同情。 天空魔兽大都有桀骜不驯的性格，哪怕是在序列中垫底的梦魇兽也不例外。不过梦魇兽在码头发飙的时候，瓦林兹公女也恰好在场。克洛耶皱眉瞪向那边闹腾的魔兽，随即走过去，冷不防举起手刀横切出去。 虚挥的手刀当然不可能造成伤害，但那边猛烈扑腾的梦魇兽却当即软倒。 艾瑟儿当即看得呆掉。 听闻瓦林兹家的黄昏领是魔兽横行的荒野，而狩猎魔兽本身据说也是帝国武门的保留节目。身为家主的克洛耶，以前云游诸领时就曾接到过许多讨伐魔兽类的委托。在那些被克洛耶讨伐的魔兽中，既无爪牙也无坚鳞的梦魇兽根本连垫底都排不上，因而被克洛耶杀气震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瓦林兹公女那时展露的神技，引起现场水兵及领民们的热烈欢拥，也让伯爵千金心情复杂。 自打前次从侍女长那里听闻克洛耶的名字以来，艾瑟儿已逐渐知晓了瓦林兹家投奔绿穗领的因缘。虽然为绿穗领的发展而欣喜着，但这样的话，瓦林兹家主的克洛耶按惯例便自动成为李察的眷族之长。眷族之长与家主的关系可远比学长与学妹要亲密得多，这让艾瑟儿情不自禁感到威胁。 如果克洛耶不那么优秀也罢了，但瓦林兹家本身却是不输给司登家的名门，何况克洛耶本身也有着宛如夜空明星般的凛凛容姿。仅从“绿穗剑姬”的称号就可以看出她在领邦受欢迎的程度，而李察把领府舰队都交给她统率，更可看出对其信赖究竟有多厚。 然而根据侍女长的可靠情报，前次李察又断然拒绝了克洛耶的侍寝。 这是否说明两人间并无儿女私情，只是单纯的君臣关系？又或者，克洛耶并不是李察欣赏的类型？那样的话，倒也不用太过警惕，但这些说到底也只是她的猜想而已，事实又究竟如何呢？ 艾瑟儿把目光投向领主室的方角，撅撅嘴，决定找机会确认下。 …………………… 在伯爵千金烦恼着这些有的没的时候，李察也迎来了领主的当日任务，即接见贵宾。前来拜见领主的是司登家的使臣，名叫史丹的青年学士。 有关司登使臣的相关情报，早在其抵达前就由夏纳姆搜集整理并送到了领主府的案头。那份情报里有些地方让李察很感兴趣，好比说史丹目前担任辉帆领的船务助理，然而其毕业学院却并非机工系的格兰特，而以神学研究见长的莱恩斯。 从莱恩斯毕业的史丹，不知为何与造船世家的伯爵意气相投，于是断然舍弃学院推荐的皇家顾问一职，转而投奔司登家当了客座家臣。司登家麾下人材济济，而在其中史丹算是菁英类型。被伯爵任命为船务助理，安排到艾瑟儿麾下，以其细腻的组织力协助伯爵千金管理工作室事宜。 夏纳姆的情报既及时又准确，但也缺少了些细节。 “远到而来辛苦了，昨晚休息得好吗？”李察笑着问道。 “老实说，并不太好……”被询问的青年学士，揉着额头露出相当虚弱的神情。“哪怕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依旧能感到整个人在左摇右晃。就像虽然身体踏上了陆地，但精神却没能从船上下来似的，真是辜负了阁下的盛情安排。” “不必介意。”李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晕船么？” “呃，这世界上许多无法靠后天努力来克服的问题，很遗憾我正在其中。”青年学士苦笑着，把手放在胸前朝李察鞠躬致敬。“尽管过程充满艰难，但总算抵达了您的领地，我等已迫不及待想参观您的工作室了。当然，前题是您允许的话。” “我等？”李察留意到他用了第一人称的复数形式，愣了下。“你们来了多少人？” “希望参观您工作室的，共有十七人。”史丹抬头望向李察，眼瞳里迸放着异样的光芒。“自小姐以下，蓝羽鸥工作室的全体成员此刻皆已踏上了您的领地。” 129章 成形的制造业巨兽 不论机工学士或炼金学士，基本上来说都是以“工作室”为单位来实施组织活动的。工作室规模可大可小，既有五六人组成的小型工作室，也有得到帝室支持、成员破百的皇家研究所。 至于伯爵千金的蓝羽鸥工作室，在业界中规模大概只算得上中等，然而却以精英荟萃而出名。 此前曾惊艳众宾的“双子座”便是该工作室的得意作品，而西风号升格为飞空艇的改建案能在短期内敲定，也离不开蓝羽鸥的鼎力支援。除此以外，蓝羽鸥针对旧式浮空艇种种弊端提出的改良方案则多达百余件，并且半数以上都得到落实。 如果说伯爵千金是机工业界冉冉升起的将星，那蓝羽鸥便是艾瑟儿麾下攻城破塞的精锐兵团——虽然绿穗领已建起了修造厂，但今后要持续走发展高端制造业的路线，势必离不开研发机构的支持。因而从某种意义来说，李察对这支辉帆领的精锐团队充满渴望，不过却并未妄想过能把他们挖过来。 毕竟一穷二白的绿穗领不可能提出比辉帆领更好的待遇，而哪怕真能做到，也势必会给两家情谊蒙上阴影。因而今次简式飞空艇的建造，李察最初也只是想以私人委托的形式请艾瑟儿帮忙。 但实在没想到，伯爵千金居然豪气到把整个兵团都搬了过来！？ “喂喂，没问题吗？”李察被吓到了。“你们全跑过来，伯爵没意见？” “请不必担心。蓝羽鸥名义姑且算是小姐的私人工作室，和伯爵府并无从属关系。” 史丹耸耸肩膀解释着。蓝羽鸥的职员中只有半数是司登领民，剩下的半数则是被艾瑟儿雇佣的别领人材。艾瑟儿爱怎么处理和伯爵的关系是她的事，然而伯爵府并无权限对工作室的事务指手划脚。 事实上，光是前次伯爵派人从蓝羽鸥处强行回收西风号图纸一事，就已惹得艾瑟儿大发雷霆，连带着伯爵府有好一阵子都笼罩在低气压的云团中。这次艾瑟儿为避免重蹈覆辙，干脆把工作室都搬到绿穗领来，也隐隐有余怒未消的意味。 “虽然蓝羽鸥以承接辉帆领的业务为主，但就算缺了蓝羽鸥，辉帆领的运转也不会因此停顿，阁下大可放心。”就像看透李察担忧般的，史丹再次保证着。“而且今次蓝羽鸥转移到绿穗领，也并非全是小姐的意愿。” “哦？”李察挑挑眉。 “阁下前次讲解的升力体原理，以及那名为风洞的神奇机构，都令我等大开眼界。包括那艘不可思议的飞空艇在内，想解密其中原理的家伙数不胜数。他们早就想来绿穗领讨教了，今次小姐迁移工作室倒不如说是受到怂恿的结果。”史丹就像事不关己般的说着。“听闻阁下有意在绿穗领发展造船业？要是阁下愿意赐教其中奥理的话，那些家伙应该满欢喜地成为阁下的助力。” “听起来，卿好像对奥理不感兴趣的样子。”李察不禁好奇着。“据闻卿曾是莱恩斯神学系的贤才，就连皇家学院都为卿留出了席位，后来却突然投奔司登家当了家臣，我有些好奇其中因缘。“ “……确实，敝人曾立志把余生奉献给神，也曾不顾一切地追逐神的足印。”被询问的青年学者，微微眯起眼睛，露出怀念昔日般的感慨神情。“但神或许太过忙碌，没空聆听卑微者的祈祷。当我用尽力气而奄奄一息时，拯救我的并非刻在墙上的神像，而是世间的女神。” “世间的，女神？”李察眨眨眼睛。 “那位拯救了我的身体和灵魂。”史丹继续述说上，眼睛里闪耀着异乎寻常的光芒。“在那以后我就理解了。真正的神不在历史系谱中，也不在神庙遗迹上，而活生生地就在我们身边。” “呃……”李察纠结地揉着眉间。虽然他大概知道遗迹考古是神学研究中的重要环节，然而年青学者那充满主观论调的描述实在抽象到不行，因此很难推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以侍奉女神为荣，并打算将其贯彻始终。”史丹如此断言着，看向李察的目光兴溢着异样的期许。“阁下是得到女神垂青的幸运儿，我对您充满了崇敬。但有一件事也必须得提醒阁下。” “什么？” “女神是慈悲的，某方面来说也是苛烈的，尤其是那位的眼里更容不得半点泥砂。”注目着李察的史丹，声音陡然带上一抹幸灾乐祸的味道。“迄今为止有众多不输给阁下的优秀男士，都在女神殿外的高墙前撞得头破血流。我只能祈祷，至少阁下能奋战到最后一刻。” …………………… 伯爵千金把整间工作室都搬到绿穗领的决断，着实让李察惊诧不已。一整编制造业菁英的投奔，对绿穗领的发展来说无疑是金坷垃般的催化剂。为安顿好这批千金难得的高端人材，李察不得不把带艾瑟儿参观塔堡的预定往后挪了一周，并利用这段期间对塔堡格局进行大幅调整。 塔堡原本是绿穗领开拓期时为抵御荒兽而修筑的防御要塞，其内部有着紧急情况下容纳数百人的宽敞容积。李察的私人工作室实际只占其空间的很少一部分，原本李察还发愁到底要如何有效利用剩下的空间，没想到这次答案自己送上门来了。 和艾瑟儿、史丹等商议后，李察拿出了塔堡的调整方案。 首先，塔堡底层作为研究区的机能维持不变。除李察原本的实验设备外，那些随着典礼船载来的资料器物等也都放置在研究区，以待日后开展工作。 其次，塔堡二层被悉数划为居住区。居住区一半是蓝羽鸥成员们各自的独立寝室，另一半则是包含餐厅、图书室、活动沙龙等在内的公共区域。随着绿穗领的景气繁荣，李察的荷包也早已比当初鼓了许多，因而在居住区的装饰修缮上投入相当的预算。在奥森指挥队伍夜以继日的突击下，不到一周塔堡环境便焕然一新。 虽然不至于能和豪华宾馆相媲美，但以原木风格主打的暖色装潢极大消弥了四周岩壁冰冷质感，再加上装修时充分参考了蓝羽鸥成员的意见，可以确定会成为住起来相当舒服的地方。 最后的塔堡三层，其面积相对较小。因而李察将它一分为二，其中一半设置成了课堂。探究万物奥理是机工学士最本能的渴求，蓝羽鸥成员大都是和艾瑟儿意气相投的青年男女。这些人会屁颠屁颠地来边境之地的绿穗领，也全是被李察握有的奥理所吸引。 比起金钱或名望的报酬来，万物的奥理是更吸引众人的东西。故而李察答应每周上两堂课，先给众人讲解有关初级物理的知识。但很多概念光靠讲解是不容易懂的，为此李察把另一半的空间设置成了演示用的实验室，就此成立了一小私塾。 之所以把讲堂和实验室放在三楼，其实也有贯彻保密的意义。那些知识对李察来说虽是信手拈来，但对盖缇娅世界却是前所未有的事物。为确保影响不至于溢出控制范围，李察要求凡是自愿参加课程的人，在学习完初级物理前不得中断或投奔别处效力，并以契约形式写明。 李察提出的保密措施得到蓝羽鸥成员们的极力赞同，然而艾瑟儿却对他如此轻易就把珍贵的奥理教授他人有些吃味。但在李察答案私底下开小灶教她更高级的课程后，伯爵千金对这项制度也就勉强认同下来。 “真是的，明明是带你们过来帮忙的，结果却让你们这些人占尽了便宜。” 搬进塔堡前，艾瑟儿以微恼的神情注目着一众兴高采烈的手下学士，随即提高音调强调着。 “听好哦！这世界上再找不到比学长更博学多闻的导师，对他如此慷慨无私的教授，你们必须抱持着最高的敬意才行！要是谁敢违背约定，以司登家名起誓，我绝对不会饶过他！” 毕竟是名门之后，认真起来的艾瑟儿也有着十足的魄力。尤其在见识过伯爵千金对隐者侯大发雷霆的光景后，相信没有人敢把这句话当成耳边风。 …………………… 就这样，蓝羽鸥工作室正式入驻了绿穗领。 随即以李察构想的草案为蓝图，耽搁许久的新型飞空艇的设计作业也跟着展开。另一方面配合着工作室的进度，修造厂那边开始在船匠威尔金指挥着手改造的前期工序。因彼此都是辉帆领出身的缘故，配合起来也分外流畅。 从船匠到造船师，从修造厂到工作室，凑齐最后一枚齿轮的绿穗领制造业开始徐徐转动。就如同李察预期的那般，制造业的转动带动其余产业的跟进。南镇的铁匠铺被蜂拥而来的零件订单给淹没，而设置在巨杉岭的伐木厂，也持续把优质木材送到加工地。 在一切稳步前进的当口，艾瑟儿突然想起般的问着李察。 “对了学长，初级物理课程大概得学多久？” 130章 管钱的与掌剑的 要问到初级物理得学多久的话，因许多概念都得从头讲起，故而按照一周两堂课的频率来计算，教完初级物理至少要两年的时间。另外若把物理课程相匹配的化学及数学概念算进来，所消耗课时恐怕得翻一番。 就算学完初级物理，后面还有高级物理、高级化学等一系列的上级课程。倘若以蓝星工程师的标准来判断，哪怕聪慧如艾瑟儿，也至少得花上十年左右才能勉强追上李察的步伐。 十年听起来很漫长，但以盖缇娅的标准来看，蓝星时李察几乎从幼稚园时代便开始接受英才教育，花费接近二十年漫长光阴来累积知识与见识，然后才得以开花结果的。这样的经历就算在家教严苛的诸侯子弟看来也堪称匪夷所思，因而十年预估已是大幅精简的结果。 假设把真相告诉艾瑟儿的话，不知会有什么反应？要是知晓前方道途居然如此漫长，应该大部人都会生出心灰意冷而放弃的念头吧？看着满脸期盼望过来的伯爵千金，李察突然生出些许没来由的恐慌。 不想让艾瑟儿打退堂鼓的话，果然还是暂时隐瞒比较好吧？ “光是初等物理教完大概要两年左右，但包括高等数理化在内，想理解全套系统知识的话，至少得花上十年时间来钻研才行。”虽然想是这样想，但果然还是没办法对艾瑟儿说谎。李察自暴自弃般的道出真相，却不太敢看艾瑟儿的脸。 “两年？还有，十年？”李察听到艾瑟儿倒吸凉气的声音。 艾瑟儿理所当然会感到震憾。明明只比自己大上两岁而已，然而累积知识的差路却达到非要以“年”为单位来追赶的水平吗？不过就算艾瑟儿生出这样的疑惑，李察也没法向她解释蓝星那近乎举国体制般的严苛教育。 “哎呀，这样的话，我不就得长期驻留绿穗领了吗？” “咦？”全无疑惑、甚至让人感觉开朗过头的话语，让李察惊诧抬起头，望着眼前貌似满心欢喜的伯爵千金。“没、没问题吗？爱德华大叔……啊不，伯爵阁下那边不会有意见？” 毕竟艾瑟儿是司登家的继承者，当然有其必须履行的义务。李察本意是想问伯爵会否允许她花这么多时间来学习知识，然而艾瑟儿却似乎理解成了别的意思，轻挑眉毛果敢断言着。 “没问题。反正待在家里也只有被邀请去参加无聊宴会而已，相比起来，跟着学长听闻奥理要有意义得多。来之前我就已经跟父亲说清楚了！” “说、说清楚了？“这句话让李察心跳骤停半拍。 “再说，除了听闻学长教授奥理外，我……我也想成为学长的助力。“艾瑟儿抬头看着李察，双手紧张握拳，隐泛绯红的脸颊透出少女那笨拙却火热、诚挚又愚直的心意。”虽然现在还差得远，但我会努力追上学长的！请学长多多指教！“ 李察说不出话来。艾瑟儿的话语就像一壶刚沏好的铭茶，直接流灌进心里。 哪怕知道两者间有着如此深远的差距，艾瑟儿也毫不犹豫地道出了跟随到底的意志。在蓝星在盖缇娅也好，李察都还不曾被人如此仰慕过，何况仰幕者还是如此聪慧可人的贤才淑丽，要说不开心那是骗人的。 真的很开心。 尤其想到今后能常常像这样和艾瑟儿饮茶闲聊、畅谈奥理时，一股近乎酥痒般的窃喜便从心里浮上。嘴角违背意志般的想要上扬，为抑制住而连眨数下眼睛，随即却发现到艾瑟儿似乎和平常有微妙的不同。又仔细审视数遍，终于察觉到变化。 “……艾瑟儿，你换发型了？“ “咦？看、看得出来吗？“艾瑟儿有些慌乱地抚着那条从鬓角垂下的小辫。 谈不上换发型。那条编成麻花状的小辫，不过是为引起心上人注意而特意施加的一点小装饰。但对迄今为止都未曾为任何人装扮过的伯爵千金来说，这是微小却又重大的一步。而李察能注意到，让艾瑟儿很是开心。 “我觉得很漂亮，艾瑟儿你本来就是美女。“ 李察点头说着。看着眼前慌乱抓着发辫、羞涩低头的名门淑女，脑海突然冷不防蹦出某位神学者的话来。 “女神是慈悲的，某方面来说也是苛烈的。我祈祷至少阁下能奋战到最后一刻。”苛烈的？那是什么意思？李察无从理解史丹留下的神秘话语，尽管被艾瑟儿如此热烈地仰慕着，但仔细想想，他对艾瑟儿的了解却极其有限。 比方说，艾瑟儿喜欢什么颜色？偏重什么口味？ 将来理想是什么？有什么兴趣爱好？有没有讨厌或喜欢的人？ 察觉到这些问题自己一个都答不上来时，李察突然涌出没来由的强烈心虚。被艾瑟儿当成学长仰慕着的他，对这位学妹的了解甚至远远比不上那位狂信徒的神学者，这样却还敢妄想着艾瑟儿一直陪在身边？做梦也该有个限度好不？ 羞愧化成看不见的巴掌扇在脸上，李察感到脸颊火辣辣地痛。 蓝星时起李察在处理男女关系方面就称得上笨拙，要是像这样继续埋头走下去，搞不好真会像学者预言的那般撞得头破血流。 不过既然此刻已察觉到错误，那就有改正的余地。 姑且不论将来如何，李察至少想用心回应淑女的心意。 “艾瑟儿，等会儿一起喝个下午茶吗？”李察出言邀请着。“最近都忙着安顿塔堡那边的事情，都没怎么跟你聊天呢。” “聊天？新船的事情吗？”艾瑟儿直觉着。 “当然那个也可以聊。不过除了造船以外，也多说说你的事情吧？”李察轻笑着。“比方说格兰特学院的事啊，爱德华大叔的事啊，我想知道更多你的事情。” “我、我的事情吗？”艾瑟儿愣了下。 “当然我也会告诉你夏尔菲家的事情，有什么想问的也尽管问。既然从今以后我们要搭档那么久的时间，那非得互相熟悉起来不可呢。以前是我疏忽了，但现在开始也不算太晚吧？” “当、当然！我很高兴和学长喝下午茶！”艾瑟儿很用力点着头。李察提到的搭档一词，似乎让伯爵千金格外开心。 …………………… 老管家肖恩是夏尔菲家的首席家臣，从先代家主便效忠至今的他，给人的印象常常是既严厉近乎吹毛求疵程度的老绅士。在绿穗领蓬勃发展，新人家臣急速涌现的当下，肖恩则一力肩负着教育家臣到辅佐家主的重任。 如果说李察是夏尔菲家的头脑，那老管家大约便堪称夏尔菲家的脊梁。新人家臣们往往畏惧着这位要求严苛的老绅士，然而向肖恩寻求帮助时却能得到认真回应这点，也让他们对老管家抱持着相当的敬意。 然而就是如此被家臣们敬仰着的老管家，最近却陷入深深烦恼中，象征情绪的指针在喜与忧间大幅摇摆着，几乎没有停顿的时刻。 让肖恩如此动摇的，是蓝羽鸥工作室入驻塔堡的事。 这支由司登公女带来的精英团队，此刻已然融入了绿穗领的实务体系中。被搁置许久的简式飞空艇开发，在其加入后便如火如荼地往前推动，带动从铁匠铺到伐木厂到修造厂的一路高歌猛进。 就算盖缇娅世界没有产业链的概念，看到这里肖恩也彻底理解主君的布局了。 为此钦佩得五体投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也不禁感到心惊胆颤。这条产业链的源头是塔堡，入驻那里的精英团队是驱动绿穗领制造体系滚滚向前的关键。其位置是如此重要，而其成员却并非绿穗领民，而是司登公女的私人兵团。 换句话说，绿穗领驰骋的缰绳是握在艾瑟儿手中的。 至少老管家是如此认为。 这点大幅动摇了老管家对伯爵千金的评判。没想到就算抛开司登家的权势财富，艾瑟儿本身也带有如此强烈的旺财属性。铁匠铺那边已发出紧急招人的哀嚎，只要这条产业链持继运转下去，绿穗领的繁荣就是指日可待的事儿。 这点让老管家满心欢喜，想着要是艾瑟儿嫁入夏尔菲家，那绝对是名留青史的好媳妇。这样的想法只在肖恩脑海里存留了一瞬间，次瞬间出现的却是瓦林兹公女的模样。 如果说艾瑟儿掌握绿穗领的钱袋子，那克洛耶便掌握着绿穗领的剑。 要是没了抵御外敌的利剑，再多财富也只是砧板上的鱼而已。武门之后的克洛耶绝对是统率绿穗舰队的不二人选，前次空港攻防中以一己之力镇压空贼的勇武事迹，早已成为领民们口中竞相颂赞的传说，据闻民间也因此兴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武风。照此趋势下去，绿穗领成为类似昔日瓦林兹领那般精悍强藩也不是梦想。 艾瑟儿和克洛耶，无论哪位都是优秀到不行的新娘人选。 偏偏两人同时出现，该如何决择，让老管家烦恼到夜不能寐。 131章 领主套装的开发 “就算你再怎么烦恼也没用吧？重点是少爷喜欢谁。” 侍女长的意见把老管家从死胡同里拉了出来。虽然说来难以置信，但身为绿穗之主的李察在感情问题上抱持着足足堪称“天真”的观念。先恋爱再考虑结婚的主张，曾让老管家听得哑口无言。 这天肖恩挑着李察通常比较闲暇的午后前往领主室，想确认主君对两位公女究竟抱持着何等想法，然而走到走廊拐角时却被拦下。 拦下老管家的是夏尔菲家的另一元老家臣，黑发秘书官把手指放到嘴唇前比出噤声的手势，并用眼神示意别去打扰。 “原来在格兰特还发生过那样的事啊？啧啧，可惜当时我都宅在图书馆埋头读书，不然应该能早点和艾瑟儿见面才是……” “所以那两周你都没跟伯爵阁下说话？诶诶，总觉得爱德华大叔有点可怜呐，艾瑟儿你是不是对他太严厉了？这算是一物降一物吗？” “很可惜，绿穗领还没有图书馆这样的设施，今后早晚会建起来……记得靠近巨杉岭的方角有温泉，名字好像是叫‘五彩泉’的样子，有兴趣的话我来安排。” 年轻男女的欢谈声从走廊那头传来，感到诧异的老管家悄悄探头望去。只见着在前方沐浴阳光的休闲沙龙处，白瓷茶杯处飘散出氤氲的香氛，精致茶点和新鲜花束点缀着圆桌，年轻领主正和司登公女在欢畅交谈着。艾瑟儿以微红脸色讲述着伯爵府或学院的事迹，李察仔细倾听着，并不时分享绿穗领的趣闻。 欢声笑语从那席间满溢而出。这时候就像感应到那甜蜜氛围般的，两只小狮鹫不知何时从庭院窜回来。围着李察上窜下跳，咬着他的裤腿讨要茶点。李察蹲下抚摸着小狮鹫的脑袋，掷出的糕团让两小追了出去，那光景惹得艾瑟儿惊叹连连。 在那里既非绿穗领主，也非伯爵千金，只是一对意气相投的青年男女。 远远眺望着的老管家，格外强烈的体悟到这点。 “诶诶，年轻真是好呢……”从老管家口里漏出放弃般的叹息。家世也好利益也好，像这样看着那对光彩照人的年轻男女，就觉得那些有的没的奸滑考量真是无关紧要了。“在青涩的恋爱前，就连四月的阳光也会失色么……” 老管家感慨着，俄然间感受到来自旁边同僚的尖锐视线。愣了两秒，老管家才想起自己刚刚的态度俨然把秘书官当成同辈中人，连忙补充着。“抱歉抱歉，刚刚那只是我老头子的感慨而已，当然阿德蕾你也还年轻……不仅年轻，而且美丽。” 这番画蛇添足般的解释让秘书官原本微皱的眉毛，朝着更锐利的方角倾斜。阿德蕾瞥了沙龙那边一眼，随即以冷淡神情转身离去，留下老管家苦笑无语。 …………………… 在司登公女的强烈要请下，李察再次给领主府新设一“制造执行官”的职位。 此职位的管辖权限，从神学者负责的塔堡到腮络胡船匠负责的修造厂，涵盖了绿穗领的整条产业链。至于谁来担任当然不用再说，但因艾瑟儿本身并非绿穗领住民，重重考量后姑且还是其职务前加上“名誉”的前缀，当然实际权限并不受影响。 除了最核心的电磁引擎外，李察把制造业的相关领务都交给艾瑟儿负责，这样便得以从繁重领务中摆脱出来，把精力投放到自己感兴趣的领域。 除带着小狮鹫去森林溜达，定期去塔堡教授物理课程，三五不时与家臣们喝茶闲聊以外，李察最感兴趣的还是造物活计。毕竟此刻麾下多了一整支研究兵团，要做什么都格外方便，李察也就趁机把以前累积的诸般构想挨个实施起来。 最先想做的，果然还是自卫武器。 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间谍骚乱，最近已不怎么听闻，这点固然可视为治安官乔恩及麾下巡警队的奋发成果，然而解释为对方已搜集到足够情报也未尝不可能。绿穗领目前的发展形势格外向好，这也意味着将引启连吉亚人愈加强烈的敌意。这个冲突前提不消弥的话，绿穗领就绝对不可以有放松戒备的念头。 打造自卫武器是李察早就想做的事情，但最近小渡鸦送的速射铳让他有了新的念想。受限于盖缇娅世界整体文明进展，现阶段李察再怎么样都无法做出突击步枪或加特林机炮这样的热兵器。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换一条路，利用盖缇娅这边的独有资源来开发全新的武器。 而说到独有资源，莱顿盒绝对是李察手中的王牌。 无论储存容量和瞬时放电量，莱顿盒都远超蓝星的任何能源。把这点运用到武器制造的话，虽然做出电磁轨道炮那般的夸张玩意儿是不太可能，但用到单兵武具上的话却有近乎无限的丰富组合。 李察把构想的武具设计图交给工作室处理，自己则着手进行莱顿盒的便携化改造。目前绿穗领并无炼金人材，莱顿盒的量产还是严重依赖雷蹄角的素材，不过聚雷装置的改良倒是彻底解决了莱顿盒的充能问题，能量充沛的西风号最近跑得飞快。 李察以改良的绝缘材料填充，勉强把莱顿盒做到了能塞进背包的大小。差不多在他完成输出调节的同时，工作室那边也拿出了比照设计图做出来的盾牌原型。 “蓝羽鸥中也有精通武器的人材，但他却坦言看不懂阁下的设计。”因艾瑟儿最近紧盯着简式飞空艇项目的推进，故而史丹代她送来了领主预订的盾牌。神学者以相当谨慎的口气提醒着李察。“虽然看不懂阁下设计，但他却怀疑结构如此复杂的盾牌，是否真的能在实战中派上用场。” “果然吗？”李察苦笑着点点头。“不必担心，投入实用前我会找专家来确认的。” “专家吗……”神学者若有所思地眨眨眼，但并没再追问下去。 绿穗领首屈一指的战斗专家，应该是瓦林兹老臣的加朗。这位曾以“钢闪”之名纵横帝国前线的老将，对年轻领主的态度最近尽管略有改观，然而却还没到能轻松交谈的地步。为不给自己添堵，李察转而召唤了同样瓦林兹出身的眷族之长前来。 和艾瑟儿努力推进新型飞空艇类似，克洛耶最近也集中操练着麾下的绿穗舰队。沿着绿辉航线巡逻，为来往商船提供护航，驱逐可疑舰船等，这些活动不断提升着舰队的熟练度，也让绿穗剑姬的名声传得更远。 当接到李察召唤时，克洛耶刚刚结束例行巡航，并为李察带来了一消息。 132章 女剑士的恋心 虽然世间常有“宁为鸡头不为牛尾”的豪言，但实际上也并非所有人都适合当领导。毕竟相比起只要钻研就必定能出成果的专业领域来，能在管理领域发挥出色的人物要稀少得多。 无论冠以怎样堂皇的借口，把不合适的人摆到不合适的位置，结果都只会拖累系统整体的效率而已。克洛耶最近深深体悟到这点。 在战争领域，克洛耶自认算得上是家传渊厚的专业人材。此刻那支由空贼俘虏和土著领民混编成的杂牌舰队，在其统率下已徐徐蜕变为精锐的战争组织。光是这点便足以证明帝国武门的传承不虚，然而说到管理领域，那对克洛耶真的是像老鹰掉水里般的使不出力气。 黄昏领那无论如何挣扎都愈发绝望的状况便是凄惨的证明。 如果把瓦林兹公女比喻为绝世宝剑的话，那用宝剑锄地无疑是格外愚蠢的行径。此前瓦林兹旧臣等都有意无意地都做类似的蠢事，假若不是遇到绿穗领主，恐怕克洛耶也难逃宝剑蒙尘的命运。 把蒙尘宝剑从地里拾起，擦拭干净令其重新焕发光彩的绝代剑手，便是李察无疑。并非想忘记瓦林兹臣民的期待，然而对克洛耶来说，最近确实愈发感觉到身为某人之剑的那股洋溢着欢喜的昂扬情绪。 奉剑的对象是李察，真是太好了。 就这样以眷族之主的身份，成为李察的臂助。 光是这样的想法就让克洛耶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幸福感，为那人竭尽忠诚的念头，如同陈年老酒般薰得克洛耶晕呼呼的，并伴随着阵阵酥麻般的甜蜜。 虽说如此，但有时候克洛耶也会感到恐慌。只因她奉剑对象并非鲁莽武夫，既有着堪称明君的器量，又有媲美贤者的知慧。李察的思虑时常飘在寻常人无法触及的层面，让克洛耶时常怀疑自己能否追得上。 好比今次被召唤到领主室时，李察就拿着那块怪异的盾牌来向克洛耶征求意见。李察认真倾听着克洛耶的意见，甚至还实际上手演练了数轮。 那块盾牌对李察的腕力来说应该过于沉重，仅仅举起来仅颇为费力，很难做出灵活格挡的动作，最初的几次演练也以李察被立即制伏为结束——这样的情况持续到李察把一根金属索插进盾牌为止。 明明看不出变化，然而演练时克洛耶却再无法随心所欲地挥剑。无论她从何处进攻，李察只消稍稍移动盾牌，便有一股无形却猛烈的力量把她剑路导歪，以至于每次看上去都像克洛耶自己劈到盾牌上一样。到最后克洛耶几乎把身法发挥到极致，以李察来不及转身的速度从背后死角切入，才勉强压制住年轻领主。 绿穗剑姬喘息的光景让附近侍卫们看傻了眼。毕竟克洛耶以前训练时曾连败他们二十四人，也不过是额头微微见汗的程度。年轻领主何时有了把剑圣逼出真本事的实力？侍卫们看着主君的目光充满敬畏。 另一方面，克洛耶无从猜测李察做出这样的盾牌来是干什么，加以询问时，李察也只是说出这块盾牌是“某战术套装的一环”和“先做出来技术验证”的奇妙话语。听起来，好像除盾牌外还有另外几件武器在跟着开发的样子。 光是想象像那块古怪盾牌般棘手的武器还有好几件，克洛耶便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然而李察却似乎对盾牌的测试结果似乎相当满意，在笔记本上写了数页的改造意见，并喃喃自语般的嘀咕着诸如“磁力线要重新排布”、“输出功率可以调高点”等好些她听不懂的话。 虽然听不懂，但说这话时李察看上去格外高兴，就仿佛摆弄着心爱玩具的孩童，脸上洒落着如晨曦阳光般无垢的笑意。克洛耶看得呆然的同时，亦察觉到心里涌出一股混杂着喜爱与窃喜的微妙情絮。 喜爱的自然是主君那无垢的笑颜，而窃喜的是，能看见这样主君的人只有自己。克洛耶私心底里打算把那当成宝物留存记忆，而这时候察觉到眷族之长的视线，李察就像歉意般的摆摆手。 “抱歉抱歉，其实另外还有东西想给你看的。” 这样说着的李察收起了笔记本，从案桌那头抽出一卷图纸来。 “这是？” “是南镇扩建的构想图，目前有七成已接近完工。” 早在绿穗舰队编成以前，李察便委任奥森对南镇进行整体改建。具体而言，是拆掉破旧损毁的危楼，更改混乱穿插的布局，以容纳黄昏领全体移民为前提，重新建设居住区的楼房，同时对酿酒厂相邻的生产区进行整修等等。 至于那份图纸则是李察与家臣们集思广益的结晶，待到其悉数落实后，南镇的规模会膨胀到当前的两倍以，其宜居程度和运作效率当然与旧时更无法同日而语。在四周筑起围墙的话，便足以从“城镇”升格到“城池”的规模。 一开始李察便此项作业列为最优先的领务，并特别委派阿德蕾跟踪协调。就如同李察预料的那样，这项史无前例的基建工程一举吞噬了绿穗领的富余劳动力，也令得领主府的荷包缩水一半以上。然而以此代价，南镇的面貌却以周或天为单位在急速改变着，几乎每次返航时都能让克洛耶感到差别。 “居住区那边会准备足以容纳黄昏领民的住所，不过一开始住集体宿舍或许比较拥挤，期望能在两到三年内分解到家庭单位的住宅。” “生产区那边留有相当数量的空置土地，为黄昏领民经营生产而预留的，具体用来做什么得等到移民搬进集体宿舍再说。愿意经营事业的，除免费租用店铺外，领主府还给予资金援助。目前是这样考虑的。” “具体移民方案目前还是检索中，应该会采用分阶段移民的方式，必要的话克洛耶你大概还是亲自前往那边指挥。” 李察朝克洛耶兴致勃勃地说明着有关黄昏移民的准备事宜，而其中好些事情克洛耶还是初次知晓。李察对她的承诺并非伪物。一肩扛克洛耶的重负，把黄昏领遗民悉数迁移过来的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确实在着手推进行，在克洛耶思虑难以触及的层面。 想到眼前之人如此重视对自己的承诺，克洛耶心里便情不自禁地流涌出甜蜜的思潮。看着那人注目地图而烁烁生辉的侧脸，克洛耶的心跳砰然加速。仿佛春天的嫩芽钻出泥壤，悄然无声中，某种孕育许久的情感终于破土而出。 （我果然，对主公……） 克洛耶痴痴看着眼前的年轻领主，心里呢喃着。 133章 双姬轮舞的宣告 走出领主府的克洛耶，脸上带着仿佛六月樱花般的微微粉红。以奉献忠诚的剑士而言，和主君独处的时间是堪称无价的宝物，而在其中首度确认自己心意的事实，更让克洛耶感到阵阵甜蜜的波动。 这份恋情，不需要回应，甚至连说出来都不必。 单方面地憧憬着那人也妨，只跟在他身边，为他挥剑就好。 既缺乏淑女的修养，也和美貌优雅等无缘，出身也只能用寒碜形容。哪怕稍稍会挥剑，但那也只是赳赳武夫的粗鲁行径，克洛耶完全不觉得这样的自己能配得上李察。能配得上主君的，大概只有像司登公女那样既聪慧又美丽的伯爵千金。 这样的想法让克洛耶心情没来由地感到寂寥，随即却摇摇头挥去心中的杂念。 我是主公的剑，剑是不该有多余想法的。 克洛耶告诉着自己，但目光却不自觉瞟向领主府前新搭的机棚处。 因李察时常驾驶飞隼降落草坪的缘故，因而在草坪一角搭设了简易机棚用来停泊飞隼，并特别设置警备看守。飞隼存在是夏尔菲家的最高机密，被允许靠近飞隼的默认只有肖恩、阿德蕾等元老家臣，另外还有克洛耶和艾瑟儿等与李察搭档过的从者。 警备兵朝走近的剑姬紧张敬礼，而眼中流露出憧憬和仰慕。 对自己在领民士兵中具备何等旺盛的人气这点，克洛耶并未有所自觉，微微点头便走近机棚。机棚里停着那架曾与李察共乘的双翼飞隼。经过诸般测试而已然调整成熟的飞隼，其涂装也换上了低可视度的浅灰色，外观上似乎也有所变化。 克洛耶以指尖触碰着飞隼，回想着初次搭乘翱翔天穹时，紧张得手足无措的光景。那时候李察恐怕是多少有捉弄的意味吧，到现在克洛耶才察觉到这点，不过却反而觉得心里痒痒的。 什么时候能再和主君翱翔天际就好了。 这样想着的克洛耶，绕过飞隼机尾，却冷不防瞥到另一侧的人影。 “什么人！？” 那人穿着用结实粗布缝制的作业服，手里拿着钣金工具，然而身形却出乎意外地娇小。感到陌生的克洛耶朝其投以警惕视线，被叫住的那人抬头望来，而看清其脸庞的瞬间克洛耶猛烈动摇了。 “司登公女阁下？您在干什么？” 在那里的正是伯爵千金。此刻那脸颊上沾着油污，刘海亦被汗水沾湿，然而这些却丝毫无损贤才淑丽的魅力，倒不如说反而为那精致娃娃般的美貌增添了近乎耀眼的生机。 就连同性的克洛耶，都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伯爵千金与众不同。 在机棚遇上艾瑟儿是克洛耶预料外的邂逅，当然对艾瑟儿来说也同样如此。前次空港时李察将两公女介绍给彼此，当时气氛恐怕称不上融洽。自那以后在某种微妙情絮的影响下，两人都下意识地避开彼此的领域，却没想到会在如此意外的情形下短兵相接。 没错，就是短兵相接。 注目着眼前的瓦林兹剑姬，艾瑟儿就像踩到尾巴的猫般迅速武装起来，无论举止或言语都展现出淑女的优雅。 “学长拜托我维护飞隼，现在正对操控线进行调整。” 艾瑟儿的话并非假话，然而也和真实有些差距。对飞隼进行例行维护并非何等精细的作业，李察本意是塔堡里擅长机械的技师来做。但他人随便碰触飞隼一事却让伯爵千金格外介意，在知晓此事后便用执行官的权限将其强行揽到自己身上。 飞隼是李察迄今为止最高水准的造物，夏尔菲家中有资格接触此领域的不超过四人。艾瑟儿为李察托付的信赖而欣喜不已，同时也很清楚地知道，眼前的司顿公女正是拥有和她相同权限的一人。 就像好不容找块晒太阳的绝佳地盘，却不得不接受同类的骚扰，艾瑟儿仿佛小野猫般的眯起眼睛，下意识摆出警戒的态势。 “有什么事吗？” “没有事，我只是巡逻到这里。”被瞪视的克洛耶露出微微畏缩神情，看着艾瑟儿摆弄设备的模样，下意识地问出来。“请问，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艾瑟儿当即断言道。“这是学长交给我的事情，并不打算借别人的手。” 再说，整备飞隼也不是外行人想做就能做的事情。 艾瑟儿以视线如此告之着克洛耶，而被瞪视的女剑士则露出刺痛般的神情，视线慌乱地飘向左右，随即发出放弃般的叹息。克洛耶就像告辞般朝艾瑟儿微微点头，然后转身朝机棚外走去。 注目着女剑士寂寥般的身影，艾瑟儿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这并非她喜欢的情形，而眼前有如隔着布帘互相扔苹果般的把戏也让她厌烦。 “喂。”察觉到时，艾瑟儿已出言叫住了克洛耶。 “你对学长，对李察大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正朝门口迈步的克洛耶身姿瞬间僵住，徐徐转头看向伯爵千金。目光对视的时刻，女剑士的脸色格外僵硬，但艾瑟儿也不敢肯定自己是否与她一样。这样提问果然太过突兀了吗？就在艾瑟儿如此怀疑着时，那边克洛耶却像觉悟到什么般的扬起了头。 “我是主公的剑，是主公的獠牙，主公的臂膀，主公的矛尖。不论主公身在何处，不论主公意欲何为，我都会跟在主公的身边。”克洛耶的声音仿佛敲落玉盘的水晶般清晰，直直指向伯爵千金。“唯独这位置，绝对不会让给他人。” “是吗……“感受到女剑士话语中的锐利意志，艾瑟儿反而觉得痛快，并且也毫不畏惧地扬起眉头。“学长是了不起的人，是迟早会为盖提娅天穹带来变革的大贤者。我会跟随学长，学习他教授的一切。我会成为学长的台阶，成为学长的翅膀，帮助他攀上盖缇娅的顶点。” 注目着眼前清秀的女剑士，艾瑟儿宛如发布宣战布告般的如此宣言着。 “这位置，也是绝对不会让给他人的。” …………………… 贯注刚猛意志的言辞在机棚的狭小空间里激烈交锋，假如能以质量和温度来形容的话，以简易材料搭设的临时机棚恐怕瞬间就会被炸得四分五裂吧？但当事双方都克制住了情绪，故而感受到那股无声雷光的，只有“偶然”经过的侍女长。 开始了，开始了。 潜伏在视线无法触及的阴影里，玛丽娅嘴角抑不住地向上翘起。 输给琉贝克家暗卫，不得不戴上面具在夏尔菲家扮演着无聊的职务。本来期待着能从那位小少爷身上找到些乐子，没想到对方居然长成了比想象中还要无趣的人物。既无花边绯闻也无桃色艳遇，别说欺男霸女了就连身边侍女都不曾调戏，玛丽娅从未见过比李察还要无聊的诸侯公子。 但换个角度看来，这样的家伙说不定反而是最好的素材。 眼前这幕则是她期盼已久的好戏。克洛耶也好艾瑟儿也好，她对两位公女谁成为夏尔菲家新娘并无喜好，但由此生出诸般风波却让她满心欢喜。藉由先前的宣战布告，这段三角关系已彻底活性化，玛丽娅热烈期盼自家主君被卷进恋爱风暴而进退失据的模样。 或者等到他真要被淹死时，再伸手搭救也无妨。玛娅丽想着。 134章 远来的钢之鹰 在塔堡与修造厂的紧密配合下，简式飞空艇的营造作业以天为单位迅猛推进着。与此同时，李察这边亦开始未雨绸缪。毕竟一旦量产型飞空艇的名声打响，那订单必将如雪花般涌来，不提前把材料准备齐整，到时候势必陷入相当被动的局面。 绿穗领本身就出产优质素材的巨杉木，故而木材不是问题。铁匠铺的生产力明显跟上不修造厂的需求，李察考虑着将其扩展为集体作坊，但在落实前也可暂时通过进口铁器来缓解。 比较麻烦并且也是最关键的，是莱顿盒的供给。目前绿穗领并无炼金学士，尽管李察已确实改良了山寨版莱顿盒的工艺，但相比起原型来，山寨版对素材雷蹄角的依赖程度却极其严重。一枚雷蹄角对应一枚莱顿盒，有多少莱顿盒就能建造多少艘飞空艇。而考虑到实验研制的需求，初期莱顿盒的储备数量至少得有十枚以上才算保险。 然而雷蹄却是堪称荒野之主的强悍魔兽，雷蹄角因而也成为格外难以获得的素材。李察向尤泽商会提出采购要求的同时，也令夏纳姆在南方报上刊登搜购雷蹄角的启事。考虑到尤泽商会的规模，李察本期待着那边能尽快得到消息，却没想到先找上门的却是南方报的读者。 “这确实是雷蹄角没错。” 李察仔细检查着木箱里的数枚雷蹄角，随即又把视线移到前发的短发男子身上。男子的身高普通，但却有着精悍的脸孔与锐利的眼睛，尤其那一身因无袖上衣而裸露出来的手臂肌肉看来相当吓人，显然是武斗派的主儿。 这名叫巴扎特的男子并非夏尔菲领民，而是小渡鸦的同行，即渡鸦团队“钢之鹰”的首领。虽然李察对渡鸦业界并不太清楚，但钢之鹰应该是其中屈指可数的实力派，否则也不可能一下就拿出这么多雷蹄角出来。 虽然巴扎特称是看到南方报上的搜购启事才来拜访的，但李察还是不禁对他的来意感到疑惑。若只是为交易雷蹄角的话，大可委托熟识商会中转，实在没必要亲自跑一趟。而且巴扎特不时朝这边投来品头论足般的目光，也让李察感到困惑。 “总之，感谢贵团送来我领需要的物资，报酬稍后将如约奉上。”李察边猜测巴扎特的来意，边开口说着。“很少有渡鸦会来绿穗领，如果钢之鹰想在绿穗领开展活动的话，我想领民们应该会很高兴的。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们的执行官联络，她会很乐意为你们提供帮助。” “比起报酬来，我有别的请求。”名叫巴扎特直截了当地说着。“听说有瓦林兹家的人为阁下效力，可以安排我见见他们吗？” “瓦林兹家？”李察眯起眼睛，先前起便隐隐浮现的预感在心里迅速成形。 不过没等李察来得及检索那浮出思考之海的面貌，领主室的廊外便传来急促脚步声。须发俱白的拜访者甚至没来得及敲门便冲了进来，而比他稍迟半步踏进来的女剑士，则朝李察投来歉意的视线。 不要紧。李察轻轻摆手示意。 “果然是巴扎特！你怎么过来了！？”瓦林兹老臣惊喜叫出渡鸦的名字。 “加老？还有少主！？”巴扎特看着加朗以及他身后的克洛耶，连忙低身朝家主行礼。片刻后抬起头来，脸上漂浮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这么说来，那传闻是真的啰？就是瓦林兹家成为夏尔菲眷族的事。” “……虽然很遗憾，但是真的没错。” 大概是想替克洛耶挡枪吧，老臣加朗抢先回答着。 很遗憾还真是抱歉呢，李察嘴角微微抽搐着。加朗的话以家臣立场而言堪称无礼至极，然而考虑瓦林兹家本身就是以硬派著称的战斗集团，想将他们收入麾下绝非一蹴而就的事，因而对这种程度的事态李察也早有心理准备。 “非常抱歉，大家好久没见了……” 这时候克洛耶靠过来，以歉意语调确认了李察的推测。 巴扎特确实是瓦林兹家臣没错，但离开黄昏领已有数年之久。在混沌兽潮中遭遇重创而陷入全面衰退的黄昏领，甚至很难提供其上住民最低限度的生存支持。为帮父老乡亲们填饱肚子，不少瓦林兹家臣都外出打工，或从事佣兵或从事保镖，并定期把赚得的酬金换成生活物资运回黄昏领。 巴扎特也是那些支持着克洛耶的忠诚家臣之一，但克洛耶最近一次见到他都是好几年前了，故而并不清楚他组建“钢之鹰”的事情。 “……原来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在李察整理思绪时，加朗也把他们流落到绿穗领的因缘跟巴扎特简述了下。至于投奔夏尔菲家的决定则用“为报答数重恩情”来概括过去，从而避免克洛耶对上不满家臣们的矛尖——姑且不论对夏尔菲家主的态度，瓦林兹老臣对克洛耶那是绝对袒护到底的。 “基本就是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加朗扬起眉毛问着巴扎特，而那边李察则差点打翻了手里的茶盏。 喂喂喂！老伯你敢再直接点吗？李察以深呼吸的平缓动作放下茶盏。到现在他也还没能完全适应瓦林兹家这般直来直去的风格。好比说如此敏感的问题，不是应该反复磋商后再讨论吗，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在当事人面前提出来吧？ 比如要是被拒绝了，叫他以后要怎么再开口揽人啊？ 李察微微皱眉地望过去，而克洛耶则要呈示彼此立场般的站到李察身后的位置。当前情形下以克洛耶的立场很难再说些什么，但这样的举动已足以体现她追随李察的心意。察觉到这点的李察朝眷族之长投去理解且感激的目光，这幕落到那边的渡鸦首领处，帮助他作出决定。 “我愿意追随李察阁下。”巴扎特深吸口气，转身朝李察鞠躬致敬。“另外若阁下允许的话，钢之鹰也希望能常驻绿穗领。既然您的领地还尚无渡鸦驻留，那我们会证明渡鸦的价值。” 李察看着眼前低头恳请的渡鸦首领，嘴角忍不住扬起笑意。 并非为笼络精锐人材而欣喜，硬要说的话也有，但更多其实是对迟钝自身的自嘲。听闻瓦林兹家投奔的传闻后，巴扎特便千里迢迢跑来绿穗领，来干嘛？当然是怕万一传闻属实，投奔夏尔菲家的少主势单力薄被欺辱，特意过来扎场子的。不然的话，也没必要带着整团钢之鹰来了。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巴扎特决定要帮克洛耶。 没能理解到这点，还担忧错失贵重人材，真是有够迟钝的。 李察悄然吐吐舌头，暗自庆幸没人察觉到这点，随即把目光投向前方的渡鸦首领。瓦林兹家是直肠子的耿直武人，说话都喜欢直来直去。和他们交流让李察有些不适应，然而换个角度来说，这类人物反而更可托付信赖。 “以夏尔菲家之名，欢迎钢之鹰入驻绿穗领。”李察嘴角微微翘起。在他脑中的进度表里并行着诸多项目，而钢之鹰的到来则赋予某个项目以启动的契机。 “其实，正好有个委托要交给你们。” 135章 两只渡鸦的纷争 “您是说，开拓从绿穗领到黄昏领的新航线？” 会议室里响起惊愕的呼声，渡鸦头目瞪圆眼睛看着年轻领主，努力想确认先前那番话是否是开玩笑。然而被注目的李察却只是淡然望着他，毫无动摇的眼神让巴扎特理解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就算您这么说，新航线并非想开拓就能开拓出来的……” 巴扎特苦恼地搔着头。对职业冒险者的渡鸦来说，诸如开拓航线或搜索浮岛等本来便在其日常职务内。钢之鹰以前也曾协助别的领邦开拓过航线，论经验论能力都足以胜任。 然而新航线开拓的前提是，必须要地理条件允许。 像绿穗领和辉帆领这般原本相领两领邦间，开拓航线是没问题。然而若是领邦间距离拉远，那开拓航线的难度就会呈指数增加。黄昏领和绿穗领虽同在南天空域，但彼此间却隔着好几个邻邦以及更加错综复杂的风道，想要用一条航线将两者联系起来，以当前航海术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不要紧，我们这边有好船。”李察解释着。 “请恕我直言，就算船再好也没法做到。”巴扎特摇摇头。 “……他这么说哦？”李察把视线投向另一边的小渡鸦。 或许是同行相忌的缘故。被叫来开会的某执行官，听闻巴扎特是渡鸦头目便露出警惕的神情，此刻再听到李察带有揶揄意味的话语，当即重重哼了一声。 小渡鸦毫不客气地呈示出不爽心情，渡鸦头目挑挑眉毛望过去。先前介绍中他知晓眼前身高还不到他胸口的黄毛丫头，不仅是他同行，还是绿穗领数位实务执行官之一。虽然论职位论资历梅尔应该都在新来的渡鸦头目之下，然而巴扎特却很难对眼前的黄毛丫头生出任何敬意来。 李察当然也察觉到这点，瞥着两只互瞪的渡鸦突然灵光一闪。 “不如你们来打个赌吧？” 年轻领主弹指的声响把两人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打赌条件是能否开拓出绿穗领到黄昏领的航线。开拓成了是梅尔赢，开拓不成是巴扎特赢。输家自动成为赢家手下，你们觉得如何？” “盖缇娅天穹中没有西风号到不了的地方。”梅尔骄傲的扬起头。 “既然如此，那我便等着见识。”既然说到这等地方，巴扎特当然也不可能退却。 李察击掌见证赌约成立。彼时巴扎特对本身判断依旧信心满满，然而也只持续半日不到。稍后钢之鹰到空港见到西风号那全无翼帆的神异模样，再目睹其在天穹纵横驰骋的机动演示后，巴扎特顿时露出咬牙黄莲般的苦涩神情。 李察暗自窃笑。其实一开始他就打算把钢之鹰划到探索部，毕竟相比起其它执行官来，小渡鸦麾下的人材配置太过单薄。现在既有了赌约在先，又是攸关黄昏领前程的委托，巴扎特再不甘心也只得接受下来。 “既然赌约成立了，那就尽快出发吧。”李察轻弹着手指下令着。 “等着瞧吧！绝对，绝对会给你开拓出航道的！”对成立以来还尚未有机会展露身手的探索部来说，这可是值得纪念的最初实绩，梅尔因此充满干劲。 “那就拜托了。”目睹小渡鸦斗志昂扬，李察也为之欣慰。当时任命梅尔为执行官多少有找不到别人的尴尬原因，而这决定是否正确将会在今次探索里得到证明。 开拓到黄昏领的航线绝非李察心血来潮的想法，而是出于迁移黄昏领民的考量。总数两千以上的黄昏领民，非得悉数接来绿穗领不可。光是迁移人数就已是破天荒的记录，假若按照旧航线的诸般辗转折腾来，一趟至少得花上两周，而整体迁移恐怕得消耗三四个月的时间。 绿穗领没可能浪费如此多的时间来推进移民作业，尤其还在连吉亚人虎视眈眈的前提下。李察打算把移民作业的时间压缩到半月内进行，而新航路开拓则是能否做到的关键。 李察确实在践行着对克洛耶的承诺，这点就算不说瓦林兹旧臣也能感受到。就像巴扎特尽管看来颇为牢骚，但依旧乖乖跟着西风号出发前往开拓新航道。李察特意在空港为他们送行，待飞空艇身姿消逝在远方天穹时，李察则察觉到老臣加朗投来的微妙视线。 “有事？”李察挑挑眉毛。 “也就说，阁下真的打算接纳黄昏领民？”瓦林兹老臣对年轻领主的态度明显改变，首次加上“阁下”的敬称。 “我一直是认真的。”李察淡然说着。 “是因为，瓦林兹家吗？”加朗问着。看来他虽然相信李察确实是认真推进着移民工程，然而对其如此大费周章的动机却依旧感到困惑。 “你以为领主最珍贵的财产是什么？”李察翻着白眼回答。“既然瓦林兹家已投奔了夏尔菲家，那其领民当然也悉数归绿穗领管辖。怎么可能放着珍贵的人力资源在那边吃闲饭呢？绿穗领现在到处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呃……”瓦林兹老臣有些发愣。或许他原本期待着从李察口里听到一番义薄云天的感动言辞，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充满现实盘算的话语。不过相比起填不饱肚子的口号来，扎根现实的推定却无疑更值得信赖。 瓦林兹家就是缺少经营现实的手腕，才徐徐衰退到黄昏日暮的地步，而这点也是加朗陪着克洛耶巡游诸领后才好不容易理解到的。非凡武勋并不是好领主的必要条件，能切实安排好领民们的前程才是，眼前的绿穗领主即是如此。 虽然盖缇娅并没有“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说法，但“领主最珍贵的财产是领民”这样的话，光是听起来就让人心头一暖。就统治者的资质来说，恐怕瓦林兹家历代家主都没法和眼前的青年相比。 小姐正是察觉到这点，才毅然做出投奔夏尔菲家的决定吧？ 加朗钦佩地点点头，为自己后知后觉而惭愧着。一股许久不曾有过的舒爽心情伴随着微笑从心底浮起，瓦林兹老臣就像挥去疑惑般的把右手举到胸前，朝着年轻领主庄重行了一礼。 “阁下交给巴扎特开拓航线的任务。如果还有什么我能做的，请尽管吩咐。” “咦？”李察有些意外地望过去，随即理解般的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可以麻烦你兼任联络官吗？接下来要制定移民细节时需要和黄昏领那边反复磋商，联络官要负责协调两边意见，需要能镇住场子的人。原本我打算让克洛耶兼任，但她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明白。”加朗肃然点头。“我一定完成任务。” 136章 逮到大鱼的错觉 作为盖缇娅天穹唯一的飞空艇，西风号俨然已成为绿穗领一道活动的风景。为防止居心叵测者的窥探，西风号平时都在空港的专属泊位停靠，并由哨兵专门看守。就算空港住民也只有在出航返航时才有机会目睹其身姿。 被委派开拓航道的西风号再次出航，那全无翼帆却流畅飞翔的美妙身姿，在码头观众中引起阵阵赞叹。观众中有不少是访客或贸易商，他们早早打听到西风号即将出航的消息，故而一大清早便到码头占位观看。 李察并未禁止这项活动，毕竟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饥饿营销。飞空艇已确定会被打造成为绿穗领的金字招牌，目前基础条件已然凑齐，再过不久就会投入量产。实际上光是量产前就有两位数以上的商会前来咨询采购，那猛烈架势让李察不禁怀疑要是今后实物出来了，订单会不会像雪崩般砸过来？ 尤泽商会亦不遗余力地宣扬着自家订购飞空艇的事实，绿穗领开发神奇新船的事实也已在帝国南天徐徐传开，以至于最近以来到绿穗领访问的船舶变得愈发频繁。以前十天半月都看不到一艘船的，而现而有时候一天就会有两三艘贸易船前来拜访。 也幸亏李察令奥森提前对空港进行了翻修扩建，否则光是要接待访客就足以让老旧空港的机能瘫痪。另外还得感谢瓦林兹剑姬统率着警备舰队，勤勤恳恳地维护着航线的安泰。 频繁来访的贸易船推动着绿穗领急速融入帝国的核心经济圈，蓬勃向好的景气让绿穗领面临从未有过的用工荒，高额薪酬的传闻也吸引好些流动人口前来这里淘金。这些外地流民的人不多，素质也有高有低，然而却能有效缓解绿穗领当前用工荒的窘况，但同时也对领地治安构成挑战。 还好治安官乔恩发挥出帝国老兵的辛辣手腕，在领主授权下严惩了几批闹事之徒，确保领地建设不至于受到干扰。话虽如此，但治安官毕竟不是密探。就算乔恩能果断处置已发生的事态，但对某些潜伏地底的暗流却难以察觉。 好比说，“无形者”潜入绿穗领的事情。 “基本上摸清楚了，巡警队的配置了。” 绿穗空港的一处出租仓库角落，昏黄风灯在黑影中勾勒出复数人影。这些人影聚集在一处被翻过来当成矮桌的货箱周围，而货箱上则摆着数张以概略笔法绘制的图纸。 图纸上有圆圈有方块，也有数道指向明确的箭头，若是外行人看到大概会误认为孩童涂鸦的恶作剧而一笑了之吧？然而包含这点在内也正是其特意采用暗号伪装的意义。对久经磨练的无形者来说，那涂鸦般的暗号足以让他们在脑海里勾勒出绿穗领街道与巡警的详情。 “干得不错。” 厄休拉满意地点点头。最数日来绿穗领发生的治安骚乱并非单纯的外地人惹事，而是她精心设计的侦察活动，目的是摸清夏尔菲家的警备设置与反应时间。虽然表面看来是一连串零散的轻微骚乱，然而借由投下这些小石子制造的回波，厄休拉却已彻底摸清了绿穗领的警备体系。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的夏尔菲家在厄休拉眼里和裸露的婴儿无异。 更可笑的是，那边对此情形却毫无察觉。哪怕遭到拘捕也关押数天就释放的惩罚措施，让听到的厄休拉差点笑出声来。太过天真，太过散漫，缺乏危机感的蠢蛋，乡下领地就是这样。 相比起迄今为止接手的诸多委托来说，这是难度和报酬最不成比例的一次。 当然就算如此，厄休拉也还是充分考虑到诸般意外可能，并做出好几项预备方案。无形者是业界的标杆，但在那近乎完美的任务达成率背后，却是残酷到极点的选拔淘汰。任何疏漏都会导致不可预测的后果，一路走来的厄休拉深知这点。 厄休拉审视着桌上地圈，在脑海里重新梳理着计划。 最初无形者只计划绑架司登公女，但此刻那计划已被厄休拉大幅修改。应该说多亏连吉亚家蠢少爷的委托，才让她在绿穗领逮到了超出想象的大鱼——也就是那被称为“飞空艇”的造物。 目睹那艘飞空艇驰骋天穹的异样光景瞬间，厄休拉便感到一股波及全身的颤栗。那样的货色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大鱼，与其相比，连吉亚蠢少爷给出的酬金就像路边石子般不起眼。 厄休拉确信那叫“飞空艇”的事物有着令诸侯乃至帝国倾倒的无比价值，而这般伟岸的事物具居然在帝国边境的偏僻领地诞生，如此安排简直堪称某种罪恶了。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绿穗领承载不了造物主如此贵重的赠予，因而无形者夺取它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飞空艇的秘密掌握在夏尔菲家手里，相比起贿赂谈判来，绑架其家主来胁迫交换无疑是更快捷的手段。不过必须做得格外隐秘才行，最好连同绑架司登公女的委托一并，让连吉亚人来背黑锅。 “差不多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厄休拉审视着计划，确定没有遗漏后朝周围点点头。 “只绑架领主吗？”阴影中有人发声问着。 “不，两边同时进行。”厄休拉回答着。毕竟连吉亚家本就是无形者预定要拉拢的对象，而且厄休拉也从来都会做好多重准备，在其考量中两项行动应该互为保险的关系。 “那，什么时候动手？”另一边的声音问着。 这问题让厄休拉稍稍沉默了下。以绿穗领那简陋的治安体系来说，什么时候动手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动手后如何撒离。虽然无形者已提前准备好了快船，然而其航速却俨然无法和飞空艇相比，若西风号参与追击就逃不掉。这点曾让厄休拉格外烦恼，但幸好那艘船已在不久前驾离空港。 据闻其去执行某项探索任务，应该没法在短期内返回。为避免夜长梦多，厄休拉决定早点解决掉此事。 “尽快准备，三天内动手。” 137章 夏尔菲家的团建任务 受山寨版莱顿盒的性能限制，新型飞空艇无法像西风号那般采用纯电推进，而是采用帆桨混合驱动的结构。概念上有点类似蒸汽时代初期的风帆货轮，但实际使用情形则相差甚远。 盖缇娅天穹中，依靠风帆推进的浮空艇航行必须顺着风道走，蜿蜒曲折、错综复杂的风道令得航行效率极端低下。打比方来说，浮空艇有时得走上三五天的距离，换成西风号以直线航行半日即可抵达。 当然性能受限的量产型飞空艇没法做到那样夸张的事情，不过却令风道切换间变得捷径可走，经过塔堡演算，确实航行时间大概能节省一半左右。另外虽然最高航速终究无法和西风号相比，但若不考虑莱顿盒消耗的话，必要时也能强行采用纯电推进。因为配置有风帆的缘故，就算没电了也能用旧式航法继续前进，就这点来说安全系数反而更高些。 毕竟不是所有航海士都能像小渡鸦那般轻松玩转纯电推的飞空艇。包括司南配置和新航法构筑等，飞空艇想要正式踏上历史舞台还需要相当多的准备。但无论如何，随着量产型飞空艇的设计定型，绿穗领这边已踏出至关重要的一步。 “作为基础素材的浮空艇已于昨日移送修造厂。因辉帆领那边提前进行过预处理的缘故，建造进度会提高不少。虽然威尔金保证能在一周内完成建造，但为将来着想，我打算先确立建造新舰的规范流程。或许多花点时间，学长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很好，没问题。”李察当即点头同意艾瑟儿的判断。 身为工程狗的他当然深知订立标准规范的重要性，这是确保制造业能持久稳定输出的关键。艾瑟儿能考虑到修造厂的长期运作而不是急吼吼地想输出成品，确实有着遥遥超乎优秀的管理素质，其程度足以让李察仰天着感谢命运的垂青。 “那么，我就先去处理了！”得到认可的艾瑟儿点点头，拿着报告书兴冲冲走出领主室，还差点撞上端着茶水进来的侍女长，微微道歉后便又继续前进。 “司登公女，好像很热衷新舰建造的事呢。”金发的侍女长把茶杯放到领主桌前，边朝白瓷杯里注入琥珀色茶汤边向年轻主君眨眨眼睛。“武有瓦林兹氏保驾护航，文有司登氏倾情辅佐，被两大帝国名门如此拥簇着……嗯嗯，我们家少爷真是有福气的人呢。” 被侍女长断言的李察哑口无言，略无奈地端起茶杯，视线却不禁瞟向那套空着的茶具。原本他是想和艾瑟儿喝个闲茶的，然而伯爵千金来去如风的态势却让他没机会开口。 客座执行官的干劲满满当然是好事，简式飞空艇项目也稳扎稳打地推进中，但李察却不禁担忧着艾瑟儿是不是有些冲过头了？虽说在辉帆领时伯爵千金也表现出对知惠的强烈渴求，然而热衷到连喝口茶都没空闲的地步，还是让李察觉得多少不对劲。 “如何？玛丽娅你觉得呢？” 李察询问着身旁的侍女长。夏尔菲家臣中玛丽娅无疑是和艾瑟儿接触最多的人物，其不输给前任的家政手腕甚至得到伯爵千金的好评。李察当然也信任着玛丽娅，心想说不定侍女长能注意到他尚不知晓的事情。 “这个嘛，少爷听过这句俗语么？一山不容二虎。”被询问的侍女长微笑回应着。 “一山不容二虎？你是说，艾瑟儿和克洛耶？”李察直觉着。 “正是，我的主君。”玛丽娅眼睛在笑，却言辞恳切地回应着。“此刻夏尔菲家聚集着两位格外优秀的贤才淑丽，她们彼此擅长的领域截然不同，但却又有微妙相似的立场。这样的情形下期待她们生出友谊，就像让烤焦的面包重新变白般的不可能。我私心猜测，司登公女大概是想尽早拿出和瓦林兹氏相媲美的实绩吧？” “……原来如此。”李察点点头，不禁为自己迟钝而苦笑。假设够敏锐的话，早在艾瑟儿执意要授予执行官职位时就该察觉到，她对克洛耶生出了必要以上的竞争意识。玛丽娅的推测大概是正确的，虽然不知道克洛耶是否也抱有同样的态度，但放任不管的话，搞不好会酿成夏尔菲家的重大危机 这样的话，该怎么处理呢？ 李察开始调动脑筋思考着对策。在蓝星时李察没机会经历三角恋般的奢侈烦恼，因而意识里自然略过此步骤，跳到了团队管理的方向上。对彼此尚不熟悉的新鲜团队来说，进行团队建设是消弥分歧及提升集体意识的一项有效措施，这项原理或者也可用在家臣管理上。 再说随着绿穗领蓬勃复兴，夏尔菲家的家臣队伍也跟着急速膨胀，新进家臣虽在各自领域兢兢业业，但作为集体而言其默契度却还有待提高。包括解决艾瑟儿和克洛耶的纠结在内，组织一次大规模的团建活动应该是不错的主意。 “您是说，团队建设吗？” 当李察把他的想法跟玛丽娅说后，金长侍女长就像被惊到般的瞪圆了眼睛。对习惯用亲切笑容隐藏真心的侍女长来说，想看到她这般的神情可绝非易事。 “没错，把大家聚集起来办个集体活动。远足也行，野炊也行，话说巨杉岭前不是有个温泉吗？要不干脆弄个温泉慰劳旅行，热热闹闹地欢腾一场。有什么芥蒂有什么看法，趁着那机会一并解决掉，你觉得如何？” 李察畅快地挥挥手，而金发侍女长闻言则更是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 真是失算了。 玛丽娅咬着嘴唇带上领主室门，脸上挂着相当懊恼的神情。 原本以为司登公女与瓦林兹氏的纠纷多少能让年轻家主感到头痛，却没想到他居然想出了集体团建的主意？就好像有处屋顶漏水，却雇人把整幢楼都重建般的考量，哪怕大胆如玛丽娅也不禁觉得太过荒唐。 然而另一方面，玛丽娅却不得不承认比起甜言蜜语的安抚来，这大概是更有效的方法。至少那些整天揣摩着花前月下、调情写诗的贵族公子们，是绝对想不出这法子的。 自家少爷恐怕不是能用男女情絮来限制的人物，领悟到这点的同时，玛丽娅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近似钦佩的心情，然而同时也生出略不服气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盘算被年轻家主给识破般的，不爽的心情。 至于李察把团建活动交给她安排策划的事，更让玛丽娅有种哑巴吃黄连的尴尬。 做得真不错呢少爷，玛丽娅心里扬起冷笑。年轻家主的委托既可视为信任的证明亦可视为挑战的书状。如何既安排好夏尔菲家的初次团建，又让坏心眼的主君承受应有之惩罚，已成为侍女长心中为之着迷的课题。 经过走廊沙龙时，玛丽娅遇到正抱着文书走来的阿德蕾。侍女长本想习惯性地投以微笑回应，却注意秘书官投来意外的严厉视线，不禁愣了下。 “怎么？” “有小耗子在附近乱窜，扫除时多注意下。”阿德蕾提醒着。 “我知道啊。”玛丽娅耸耸肩膀。“难得有消遣上门，我等着看他们送开心呢。” 138章 鱼肉熊掌的纷乱 身为司登公女的艾瑟儿，当然有着被慎重保护的价值。然而和寻常的诸侯千金不同，这位贤才淑丽喜欢前往喧哗嘈杂的工厂更胜过玫瑰温室的茶会。尽管这点对造船世家来说算不得多少偏差，然而和其它隔离在温室的花朵相比，艾瑟儿的护卫工作就变得格外艰难。 司登领还好，从家臣到领民们齐心协力打造出的安全网，足以确保宵小之辈不敢放肆。然而对急速发展的绿穗领来说，治安保全上还是比较空白的领域。基于此考量的伯爵派出一支十二人的精锐侍卫队保护爱女安全，侍卫队随典礼船稍迟一步抵达绿穗领，却在次日即遭到解散。 “你们太碍事了，回去回去。” 十二名全副武装的彪悍侍卫像金鱼粪般的跟在背后，无论去塔堡还是去修造厂都带格外不便，于是恼怒的艾瑟儿对侍卫长罗伯特下了逐客令。罗伯特无法违背公女的旨意，却机灵地跑到绿穗之主面前哭诉。 “这样回去我们会被提督宰了的，请阁下准许我们留下！” 看着身高八尺的壮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李察也相当哭笑不得。似乎司登家从伯爵到千金都不是易与之辈，深深同情家臣辛劳的李察，同意他们以亲善考察的名义留在绿穗领，并劝说艾瑟儿接受罗伯特等人的便衣护卫。 在绿穗之主的协助下罗伯特得以继续任务。为避免再度引起公女的小情绪，罗伯特不得不把手下编成四组，每组三人轮流跟随艾瑟儿护卫。不仅注意与公女保持距离，身上武装也削弱到了最低限度。 身着便衣腰佩长剑的罗伯特，和另外两名部下分散在修造厂各处警戒着。侍卫们尽可能不让自己踏进艾瑟儿的视线，从远处默默守卫着伯爵千金。然而那身怎么换衣装都无法掩饰的武者锐气，却成为与修造厂氛围格格不入的存在。 “那个，麻烦能让下吗？” “啊，不好意思。” 推着木料的船匠学徒朝道路中的侍卫长投来困惑的声音，罗伯特慌忙闪到旁边，但猛烈动作却不慎撞到身后路过的女子。被撞的女子惊呼着摔倒在地，满篮子的面包也跟着洒了出来。 “非、非常抱歉。” 罗伯特狼狈朝女子道歉着，并慌忙拣起滚落地面的面包。 参考辉帆领的船工制度，绿穗领的修造厂亦为雇佣船工提供了免费午餐的福利，为此向南镇好几家面包店订购食材。每天邻近餐点时都会有年轻厨娘把新鲜面包送到修造厂，因而也成为船工们津津乐道的风景。 罗伯特猜测眼前这位女子应该便是厨娘队伍的一员，不过当他把面包递过去时，却意外发现那散落头巾下竟隐藏着一张格外亮眼的脸孔。 “谢、谢谢。” 接过面包的女子莫约二十出头，容貌端丽，其波浪摇曳的红发和玲珑有致的身段，有着哪怕在上流宴会出席亦毋需怯场的价值。以厨娘来说，则是足以令餐厅销量暴增两三倍的水准。 如此美貌的厨娘为何以前没见过？以侍卫立场来说，罗伯特应该立即涌出此类疑问才对，然而被掺扶着站起的红发女子只是低头微微羞涩的神情，那含羞带嗔的目光便轻易瓦解了侍卫长的警惕心。当她为面包沾上灰尘而苦恼时，罗伯特一时间便像骑士道精神觉醒般的，拍着胸口说要帮她跟厨务班说明情况。 “那就拜托了，侍卫大人。” 红发女子朝侍女长低头道谢，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踏进了修造厂。 …………………… 要说当前绿穗领最忙碌的地方，一处毫无疑问当然是伯爵千金督造新舰的修造厂，而另一处却是四方脸执行官奋战的建筑工地。 李察打算趁着黄昏领移民的契机，把开拓时代建造的聚居点南镇升格到“城”的规模，并对市政格局做了全新的规划。为完成领主规划的理想格局，需要拆除的古旧建筑和需要新建的设施建筑都是极其恐怀怖的工程量，据说接到任务书的执行官直接两眼一黑晕倒在领主座前。 苏醒的奥森在领主提示下，绞尽脑汁把那庞大工程量拆解为数期工程，从而勉强变成可执行的操作。本以为可稳步推进的当口，又传来西风号前往黄昏领开拓航线的变故。航线一旦开通，黄昏移民就成为迫在眉睫的事项。 一期工程里为移民建造的集体宿舍，无论如何都得在那以前完成才行。 年轻领主的御令把奥森踢进绝望的深渊，名为“工期”的肉眼不可见的荒狂巨兽，在背后咆哮着不断逼近。快要哭出来的奥森也只好挥起激励的鞭子，吆喝着手下建筑队伍不断突破自身的界限——当然李察也理解到执行官的辛苦，为此特别从别的部门抽调了不少壮劳力前来支援，其中也包括好不容易才雇到人手的百货屋。 “你、你们不能这样啊！”胖子哈万哭丧着脸找到奥森。尽管两人阶级皆是执行官，但此刻他手下能使唤的人手却连后者的半成都不到。“连运货的马车都不给留下，再这样下去百货屋就要关门了！至少还我四人……要不，两人也行啊！？” “等一期工程建完再说！有怨言去跟老爷说吧！” 为工期逼迫而化身无血无泪的恶鬼，奥森果断回绝了圆胖同僚的求援，并继续埋头推动着南镇的改建工程。 不过鱼和熊掌无法兼得。执行官率领麾下队伍的勇猛突进，固然为改建工程带来无以伦比的效率，但同时也让工地事故开始变得频繁了。一周内连续数起工地事故的消息，甚至惊动了年轻领主。 李察视察工地后，勒令建筑工悉数戴上藤编头盔并捆绑上安全绳，甚至还专门派遣秘书官前来督察。在落实此两项措施后，工地事故的频率和损伤亦随之急速降低。虽说跌打损伤是免不了，但头破血流的、伤筋动骨的、令工地停顿的安全事故则再未出现过。 然而，这天的情况非同寻常。 围绕集体宿舍而搭设的脚手架，其一角冷不防陡然崩塌。脚手架上数名建筑工随着崩塌木架掉落地面，烟尘中传出痛苦呻吟。当其余同僚慌慌张张前往营救的当口，周围脚手架连同建造中的集体宿舍再次发生原因不明的二次崩塌，来不及逃走的建筑工顿时被圆木与石块所吞没。 数分钟后，南镇一角成为今次盛大骚乱的始发地。 139章 绿穗小区的剑姬 绿穗舰队担负着镇守浮岛领空的重任，平时演练自不用说，为确保绿辉航线通畅还会定期进行巡逻。辛苦的巡逻航线通常会花费五六天时间，而归航后水兵们会获得一日休假以慰辛劳。 绿穗领民出身的水兵多数会返家报告，而空贼俘虏出身的家伙则大半会前往酒馆喧哗欢闹。李察期望后者能融进绿穗领的社会，故而在四方脸执行官拼命推进的市政工程中，便有专门为水兵们修筑的集体住宅。 有了住处，才有娶老婆做事业的本钱。虽然尚未正式宣布，但领主的慷慨心愿已在水兵们中悄然流传开来，尤其让空贼俘虏出身的水兵格外感慨，不少人已开始悄悄存下薪水，为以后的日子储蓄准备。 对未来憧憬带来的直接效果，便是水兵们集体意识和纪律性的显著上升。虽然李察不曾直接统率舰队，但其构筑的政治环境却成为绿穗舰队稳定成长的基盘。身为统帅的克洛耶当然也理解到这点，因而更加深了对主君的钦佩和爱慕。 这天在加朗建言下，克洛耶暂时把休假期间的军务放下，随着瓦林兹老臣前往南镇的建筑工地巡游。 黄昏领移民事项早已成为夏尔菲家臣中公开的秘密，身为瓦林兹家继承者的克洛耶，理所当然要负起照顾黄昏领民的责任。正式移民前请先确认各项作业准备妥当，这也是主君交给她的贴心任务。 来到建筑工地的克洛耶等并未张扬，当然忙得七窍生烟的奥森也不定有空来接待眷族之长。为黄昏移民修筑的集体宿舍中一半以上已然完工，克洛耶和加朗便在完工的宿舍区转悠着。 宿舍区统一皆为砖木混造的双层楼房，沿着街道两旁整齐布置的楼幢看上去既规整又气派。其中每幢楼房上下两层，每层十二个房间，也包含公用厨房和厨所的配置。以一房间住三人来算的话，一幢宿舍足以容纳七八十人居住。 毕竟是过渡用的临时居所，因而房间面积不会太大，但李察参考现代小区的概念来规划的宿舍区，却具备极其完善的配套设施。 下水道和供水渠就算不用说了，当然看到宿舍区甚至连农贸市场和垃圾站都有规划时，哪怕是再桀骜不驯的瓦林兹老臣都再说不出话来。从来没有哪位领主会为领民考虑得如此周详，而瓦林兹人目前甚至还不算是绿穗领的领民！ “真的没问题吗？让我们住进这里。” 加朗的声音甚至有着动摇的痕迹。对瓦林兹移民可能遭遇不公待遇的担忧已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截然相反的忧虑。即新来移民住这样好的场所，会否引起当地领民的不满？ “不要紧，主公会解决的。” 克洛耶的声音里洋溢着对年轻主君的由衷敬爱，眼睛烁烁生辉的模样，似乎已迫不及待想看到瓦林兹领民们在此处安居乐业的光景。就在克洛耶准备跟瓦林兹老臣再聊几句时，不远处建筑工地突然传出喧嚣与骚乱声，把两人注意力拽了过去。 “发什么事？” “好像是工地事故，去看看！” 克洛耶和加朗在数拍后赶到事故现场，随即为眼前尘烟弥漫的光景所惊愕。从砖木废墟中传出阵阵痛呼哀叫的声音，十多名建筑工被垮塌的脚手架等掩没。另外少数没被卷进去的建筑工，则是被吓呆般的手足无措站在外围。 “别傻呆着！离远点！” 加朗以猛烈喝声唤醒呆然的建筑工，随即单枪匹马冲进了事故现场。绰号“钢闪”的瓦林兹老臣，展现出其武之代言者的气魄，一脚踹飞了半吨重的粗重圆木，顺手把圆木下呻呤的数名建筑工给扛了起来。 加朗把受伤建筑工运出来的同时，克洛耶则在事故现场快速巡视着。 工程建筑难免会出事故，然而像这般规模的事故绿穗领却从未出现过。百战磨练的敏锐直觉刺激着克洛耶的神经，而很快的，瓦林兹剑姬便在一截断裂木桩处发现了明显劈砍的痕迹。 “有人搞鬼？” 克洛耶眉毛微微倾斜，随即抬头急速瞄向周围。 只见着事故骚乱引来不少建筑工朝这里聚集，而其中却偏偏有两三人影试图逆着人潮移动。其中一脸孔偏白的男子冷不防和克洛耶的锐利视线相交，当即变了脸色，掉头试图混进人群里。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作派，让克洛耶眯起了眼睛。 次瞬间瓦林兹剑姬抓起地上一根断折木杆，贯注真力猛然掷了出去。 瓦林兹家虽以剑技闻名，但其它兵器也同样有着标准以上的水准。被当成投枪掷出的木杆，横越了人群与建筑的间隙，射中转身逃跑的男子后肩，猛烈冲击令其当即向前扑倒，并在地上翻滚数周。 “加朗！逮住他们！” 在掷出木杆的当口，克洛耶已踏步冲向另一名逃亡者。 对曾单枪匹马打穿整支空贼军势的瓦林兹剑姬来说，人群中追捕逃亡者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剑姬那宛如缩地般的身法两下闪落便追到逃亡者的背后，慌乱中逃亡者拔出隐藏的短剑回头刺来。 应该说逃亡者的反应速度和迎击势态都是可圈可点的，但问题是对上新晋剑圣却没有任何价值。那记犀利突刺被轻易闪过，随即一记蕴含寸劲的掌击碎了逃亡者的腕骨。还不及呼痛的当口，眼前陡然间天旋地转，次瞬间背后重重砸在地上，猛烈冲击的麻痹感剥夺了行动的力气。 “小姐，是他们搞的事？” 克洛耶缓气的当口，加朗揪着逃亡的第三人走过来。第三人是个头矮小的男子，看来似乎是盗贼职业，此刻在威猛老者手里就像小鸡崽般的抖颤不停。 “嗯，有人混进绿穗领搞破坏，可能还有其它埋伏……”克洛耶目光移向周围建筑工地，沉吟数拍后果断下令。“加朗，你去找奥森阁下，让他立即停止施工。” “明白。”瓦林兹老臣一跺脚，拽着那盗贼飞奔离去。 建筑工地是建筑执行官奥森的管辖区，而就职务来说，警备执行官的克洛耶和奥森是同阶级，彼此间并无接受指挥的立场，这是让克洛耶犹豫的地方。不过除执行官外，克洛耶同时还是夏尔菲家的眷族之长，其身份等同领主亲眷，因此临时发号施令也并无不妥。 问题是，现在要怎么做才好？ 克洛耶抬头望向领主府的方角。类似这样的破坏活动并无何等确凿的意义，因而克洛耶更倾向于将其判定为某条阴谋链上的一环。虽然现阶段还从推测那阴谋链的另一端究竟系着什么，但要说当前绿穗领最不可失去的何人，答案却是唯一的。 “大姐头，出啥事了？” 在克洛耶梳理思路时，又一队人马跑了过来。 来者是克洛耶手下的鸟窝头航海士，以及其它几名同样空贼出身的水兵。他们似乎是偶然逛到附近，见到克洛耶的身姿便跑过来待名，此刻他们手里还抓着先前被射倒的逃亡者。 “有人想破坏绿穗领。” “啥！？谁指使的？连吉亚人吗？“ “特么是哪边伸来的爪子！？看老子不剁了它！“ 克洛耶的宣告在前空贼们中激起了剧烈反应。从航海士到水兵都像老巢被踹般的跳起来，嗷嗷叫嚣着要把幕后黑手揪出来算大卸八块。这幕光景落到克洛耶眼里，让她莫名欣慰，同时也抓倒了灵感。 “摩希，召集人手封锁现场，稍候听从加朗指挥。“ “是！大姐头您呢？“鸟窝头航海士敬礼问着。 “我的话……“ 克洛耶犹豫的目光在领主府停留片刻，随即毅然转向了截然相反的方解。 虽然多少担忧着主君，但领主府那边已有足够的实力镇守——毕竟对方可是连加朗都肃然起敬的强者，若是那些家伙真敢出手的话，克洛耶只能祈祷他们能不被修理得太惨。 140章 暗杀者的哀歌 夏尔菲家的领主府建在与南镇相邻的丘陵上，享有着居高临下俯瞰领地的特权。不过那并非基于傲慢或享乐的产物，更多时候是提供辽阔视角以方便领主掌握状况。从领主室窗户向外眺望，李察立即注意到从建筑工地处腾起的阵阵灰烟。 “奥森那边出事了？” 从那烟柱规模来看，今次事故显然非同寻常。李察陡然冒出想前往查看的念头，但随即看到街道上奔走的巡警队时又打消了想法。奥森和乔恩都是自身专业领域的优秀人材，相比起来，外行人的他过去也只会给陡然给现场添乱而已。 “您不过去吗？”旁边秘书官询问着。 “主君应该信任家臣，对吧？所以我在这里等报告就好。” 李察摇摇头，缓缓坐回办公桌，假装没注意到秘书官投来的钦佩视线。 就在李察略不淡定地翻阅文书时，窗外陡然传来骚乱的声响。物品倾倒的声音混杂着阵阵叫嚷怒骂的喧嚣，而骚乱位置听起来就在领主府下方。李察吃惊地抬头望去，却正对上秘书官那若有所思的视线。 “什么情况？”李察疑惑问着。 “有几只小耗溜进领主府了。”阿德蕾的眉毛倾斜向危险的角度，嘴角则牵出冷笑的弧线。某种无形但确实存在的威压满溢而出，瞬间笼罩住领主室，令年轻家主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在夏尔菲家臣们中流传着“虽然扳着脸的阿德蕾很可怕，但笑起来的秘书官却更加恐怖”的传闻，此刻李察有幸体验到这点，并为之毛骨悚然。另一方面，似乎察觉到主君的惶然（并非针对外边骚乱），阿德蕾回头露出和熙的笑颜。 “请不必担心，少爷，有人会处理的。” “没、没问题吗？”李察战战兢兢地问着。 “主君应该信任家臣，对吧？”阿德蕾眨眨眼睛。 …………………… 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有贸易商。 纯粹就定义来说，其实“无形者”也算是某类型的贸易商，自成立以来便着力为客户提供满足其需求的商品。只不过，这些商品并非肉眼可看到的具体事物，而是某种偏向抽象的服务。 这些服务往往偏离道德与良知，但同时也为无形者带来无法估量的利益。在无形者提供的诸多服务项目，绑架和暗杀是其中最畅销的两款。 无形者以近乎完美的委托达成率称雄业界，其组织框架下有“奏者”和“乐手”两类成员。奏者通常是负责策划行动的总指挥，而乐手则是随着奏者计划而翩翩起舞。今次绑架司登公女项目的奏者是厄休拉，麾下乐手共计有五位。 贾法尔便是乐手中的一人。虽然外表看去像是营养不良的病秧子，但却是有着辉煌记录的暗杀者，死在其手下的既有恶名远扬的空贼头目，也有广受爱戴的贤明领主。对不问善恶的无形者来说，拿钱干事是唯一原则。 贾法尔自负是五人乐手中最顶尖的，其身手甚至比厄休拉也不惶多让。只可惜上头不那么想，结果直到今天贾法尔还得在那女人手下做活。 随着厄休拉指使翩翩起舞，对贾法尔来说是难以忍受的屈辱，他时刻渴望着要扳回颜面。今次绿穗领的项目便是贾法尔的良机，为此他不惜和厄休拉翻脸也要坚持承下绑架领主的活动。 领主府当然领地中戒备最森严的场所，但愈是这样才愈能凸显出贾法尔的真正价值。到彼此立场颠倒的时候，贾法尔倒要好好看看那女人是否还能笑得出来？ 为此贾法尔精心挑选了四名手下，都是多次随他执行任务的精锐。 虽然贾法尔对今次拔下头筹充满信心，但实际上其行动开头却并不算顺利。 厄休拉把乐手分成三组，一组负责在领地外围制造盛大骚乱，二组贾法尔则带着人手埋伏在领主府附近。照预定当夏尔菲家主被领地骚乱给吸引出来时，贾法尔组便以伏击阵势将其拿下，并迅速转到隐匿点逃逸。 计划是理想的，但实际情形并未照着厄休拉的剧本走。虽然南镇那头确实传来骚动，但夏尔菲家的年轻家主意外地沉得住气，并未有离开领主府的迹象。又或者和骚乱规模太小有关？ 厄休拉的计划已行不通，但幸好贾法尔自己还有后手。 一辆预先装满菜蔬果实的厢车正朝领主府驶去，贾法尔和四名手下略施小计便潜伏在厢车内。厢车主人是为领主服务的当地农户，但其本人却并未意识到自己已沦为无形者的傀儡。 农户全无破绽的表现也骗过了守卫领府的哨兵，贾法尔等人就这样随着厢车靠近领主府。随即趁着农户和厨娘调情的空档，从未锁紧的后门闪进领主府。 踏进领主府的贾法尔差点笑出声来。就像事前侦察的那样，领主府的安保措施弱到不行。现在只要摸到领主室再绑了那看起来相当孱弱的少爷，便等于抓到了决定胜负的王牌。 领主府的结构早已牢牢印在贾法尔的脑海中。 为隐蔽身份而换上的仆从服饰，也能为他们提供足够的掩护。 没有问题。行动顺逐的昂扬感让贾法尔不禁扬起嘴角，就在他举手打出行动手势的那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陡然间笼罩住了领主府。或者说，形容为气息太过空泛，一股宛如实质般的沉重威压从无形者的肩头掠过。 那短短数拍，贾法尔等人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般动弹不得。 不过那感觉来得快也去得快，次瞬间便骤然收敛无踪。重新恢复活动力的贾法尔，额前已是冷汗淋漓，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来到某个不该来的地方。好比说，巨兽的巢穴？ 为镇定精神贾法尔抬头四望，却见着身旁手下们也都是满脸骇然的模样。 “咦？卡桑呢？” 四人组的手下不知为何只剩三人，甚于直到贾法尔提及为止都无人注意。被询问的手下面面相觑，当然谁也无法给出贾法尔想要的答案。 贾法尔咒骂着，一步闪到卡桑先前站着的位置，蹲下去触摸地板的缝隙，想确认地板下是否隐藏着陷阱机关。否则无法解释训练有素的暗杀者为何消失得无声无息。假如领主府真是布满机关的话，那此前松懈的戒备也就能解释了。 “不是陷阱？” 无论是敲击地面的回响还是传到手指的触感，都证明贾法尔的推测偏离了事实。贾法尔满腹疑惑地抬起头，却在次瞬间僵住动作。就在其眼前，两名手下紧握短匕摆出紧张警备的架势，而剩下的那人则不知所踪。 可笑的是，那两人对此依旧毫无察觉。 贾法尔的心像落进冰窖般，浑身炸起无数鸡皮疙瘩。 ， 141章 不该招惹的领主府 贾法尔是暗杀者，知道暗杀术修练到最高段位时，确实能如同隐藏虚空的死神般让目标悄然湮没在众目睽睽下，不激起任何声息。贾法尔当然没达到那段位，厄休拉也没有，许多同行甚至认为最高段位只是传说，实际不可能做得到。 当然现在贾法尔相信了，那绝非传说。 两名老练手下就像被黑暗吞没般的消隐无踪一事，足以证明这点。 “往领主室冲！” 打着寒颤的贾法尔清醒过来，当即招呼仅剩的两手下往领主室冲。 机关也好陷阱也好都无所谓了，有最高段位的暗杀者潜伏着，再玩弄任何花巧都毫无意义。以将棋来比喻的话，大概是本营周围被车马炮全方位包围的情形，而抢在手头相士消灭前吃掉对方帅棋则是唯一胜机。 所谓帅棋，也是夏尔菲家的年轻家主。 领主室在二楼。咬紧牙关的贾法尔，拿出前所未有的集中力往上冲。因为自己也是暗杀者所以格外清楚，和最高段的同行交手意味着什么。在这场有如小鸡崽和眼镜王蛇的遭遇中，战场在领主府大概是唯一的优势。 从先前两次低调出手来看对方肯定是有所顾忌，这样的话途中要是遇到侍女或家臣，就立马把他们当成人质好了。虽然难看了些，但不做到这种程度就根本没机会翻盘。 如此计划着的贾法尔冲上二楼，在可眺望远处的窗户旁看到一灰发老管家的身影。此刻老管家正忧心忡忡地望向远处骚动的南镇，听到身后动静而转头望来。 “你们是什么人！？” 姑且贾法尔等人身上还穿着隐蔽用的仆从服，然而对熟记府邸每张面孔的老管家来说，这点花招瞬间就被戳破，老管家厉声喝问着眼前的可疑者。不过贾法尔也打出手势让手下去解决前面的麻烦。 被勒令的暗杀者踏着幽灵般的步伐冲向老管家，涂抹着麻痹猛毒的匕首从袖口翻出。两名手下此刻也已领悟到他们面对的严峻状况，出手果断且辛辣。 然而瞄准手脚挥去的匕首却意外落空。不仅如此还被对方抓住手腕，想抽回时被一记迅猛肘击轰在胸口，呼吸麻痹的瞬间被爆弹般的膝顶命中下巴，随即就这样扑倒在地。 什么！？贾法尔看得眼睛差点蹦出来。老管家的架式应该是帝国军用的制式格斗术，而一照面就把手下放倒的身手则可视为其踏过众多修罗场的证明。 真是见鬼了！最高段位的暗杀者也罢，帝国老兵的老管家也罢，不过乡下地块的领主府，什么时候变成比帝国要塞还要恐怖的场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触感从贾法尔背上滑过，他确信无形者对夏尔菲家的情报搜集根本大错特错。假设连这点也在对方算计内的话，那今次委托是绝对不该触碰的。 “无礼者！想在夏尔菲家撒野的话，先问我肖恩克诺瓦的铁拳！” 老管家充满气势的叫嚣在末尾时陡然截断，偏头看着那枚扎在肩膀处的小箭头，“你们这群卑鄙崽子”的话尚在喉咙里打转，整个人向旁僵硬倒下去。 贾法尔收起吹箭，望头望向前方走廊尽头的领主室，正想吩咐手下把老管家架起来当人质时，却骇然发现自己竟突然间动弹不得！？从身体到手脚都像被铁链缠住般的僵硬无比，甚至连稍稍转动脑袋都做不到。 什么情况？惊恐的贾法尔以视线余光朝旁边救助，随即骇然发现连最后的手下也消失无踪！？贾法尔脑海浮现出“团灭”的词，这时候前方却传来一俏皮似的女声。 “啊呀啊呀，克诺瓦先生真是的，躺在这种地方可是会着凉的。” 一位身着侍女服的金发女子，不知何时蹲在那边老管家的身旁，用手指戳着老管家僵硬的脸颊。不知是否贾法尔的错觉，总觉得她的模样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以蔓陀罗草调制的毒素吗？啧，还真是没有进步呢……”金发侍女长拔出吹箭矢，拿到鼻尖嗅了嗅，随即注意到老管家投来猛烈苛责的眼神。“别那样瞪我啦。他们可不是普通盗贼，再说您都这把年纪了阴沟翻船不算什么……好啦好啦，我会负责打扫的，请放心。” 金发侍女长耸耸肩膀站起来，随即抬头看向那边动弹不得的暗杀者。只见那双澄碧色的眼瞳里闪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假设猫的表情能再丰富点，那它玩弄猎物时毫无疑问就是眼前侍女长的模样。 “虽说领主府的戒备是漏洞不少，但能不引起注意就潜入府邸，看来事前准备做得相当不错嘛？另外发现不对就立即朝领主室突击的判断也堪称果敢，换成别的场合说不定就得手了呢。” “不过呢，胆敢以那肮脏靴底踏进我等辛勤维护的职场，甚至伤害全体家臣衷心爱戴的克诺瓦总管……这份罪孽哪怕得到神明宽恕，敝人也绝不原谅！做好觉悟了吧？别以为死个两三次就能解脱哦！” 虽然有关“全体家臣衷心爱戴的克诺瓦总管”这段因太过慷慨激昂而缺乏真实感，但其散放出的凌烈杀意却是货真价实的产物。被那股杀意吞噬的贾法尔，在席卷全身的颤栗中，理解到所谓的“翻盘”根本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事实。 成遂任务的可能性已然绝望，但逃跑的话，应该还有机会。 窥准侍女长因领主室响动而分神的瞬间，贾法尔吐出暗藏舌下的吹箭。那是除非到万不得已否则绝不使用的护身符，而没料到暗杀者还能动弹的侍女长，有了瞬间的失神。 次瞬间侍女长便偏头躲开吹箭，不过贾法尔却已趁机挣脱了束缚。 挥出朝着侍女长射出几把飞刀，随即转身狂奔并撞破走廊侧的窗户。从窗户落下的途中贾法尔挥手朝空中射出一发信号弹，信号弹发出耀目红光并冉冉升上天穹。同时贾法尔瞄准下方修剪整齐的庭院花园，准备借助掩护潜逃。 落地时贾法尔下意识地朝领主府邸瞥了一眼，冷不防瞥到领主室窗前一黑发女子的身影。那女子注目着落到庭院的暗杀者，略略皱眉，随即就像要掸飞小虫般的屈指一弹。 某种无形之物瞬间贯穿了暗杀者。 贾法尔随即膝盖一软地跪倒在地。体力和精神，乃至意识本身，都从那被无形之物打穿的孔穴中急速流逝。贾法尔瘫倒在地，在意识断绝的最后一刻，似乎听到背后传来金发侍女长咂舌的声音。 “真是笨蛋，什么不好偏偏去招惹阿德蕾……” ， 142章 厄休拉的三重奏 “声东击西”是无形者惯用的招数。先低调地制造骚乱以吸引注意，再抓住目标注意分散的契机犀利出击，这样的两段式作战在无形者中称为“二重奏”，而假设有复数以上的阶段目标，那就被称为“三重奏”或“四重奏”。 无形者依靠着这套近乎标准的行动模式，在业界树立起了其它同行难以企及的标杆。无形者预定在绿穗领上演的三重奏里，“潜入修造厂绑架司登公女”是奏响凯旋乐章的最后一环。 以司登家的权势地位来说，绑架伯爵千金本是相当困难的挑战，然而艾瑟儿时常只身前往修造厂的事实却给无形者提供了下手的良机。在人潮涌动的嘈杂厂房里很难进行何等有效的护卫，三名司登侍卫最多也只能隔得远远地监护着伯爵千金而已。 为确实保护公女守全，三名侍卫采取分散监护的站位，结果却反而让自身陷入容易被逐个击破的境地。当然司登侍卫绝不弱，但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形下，无形者要摆平他们并不需要太大力气。 对厄休拉来说更是如此。 厄休拉偏头看着那边靠墙而立的侍卫长。虽然低垂着头的模样看起来仿佛在微微打盹，然而那枚针尖上涂抹着强效催眠的毒素，那叫罗伯特的侍卫长真要醒来恐怕得等到大半日后了—— 当然用即死性的猛毒也行，然而和“睡着的人”相比，“死掉的人”更容易引来多余的注意。小心谨慎是无形者的风格，就算从减小骚乱的角度来考虑，在绑架案中用催眠毒素也是更加稳妥的作法。 厄休拉看向远处，另外两名乐手也顺利解决了各自的目标。两名侍卫追随着侍卫长前往暂时回不来的梦乡，而那边手持图纸打量新船的伯爵千金，则丝毫未察觉到自己被剥掉甲胄的事实。 厄休拉嘴角浮现出冷笑。 接下的事情已不再需要她操心。一名乐手潜到厂房堆积木料的角落，悄然切断了固定用的绳索。堆积好几层的圆木霎时间滑落下来，几名路过的船工闪避不及被卷进去，哀嚎声惊叫声顿时令修造厂房沦为混乱的奏场。 数息过后，一缌络胡的壮汉从新船处奔出来，大声喝斥着手足无措的船工们，并指挥众人搬移圆木并救助负伤者。司登船匠的老练指挥让现场逐渐恢复了秩序，不过在当口还尚未有人注意伯爵千金已不在原处的事实。 厄休拉的目光追随着一辆装载着木构件的平板车。几名船工推着平板车朝厂房外悄然移动着，忙着搬挪圆木救人的船工们丝毫注意到。等他们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无形者应该早就登上空港的快船了。 像这样就好。厄休拉暗暗点头，对演出的效果感到满意。 本来奏者就该隐居幕后，无名才是奏者最好的勋章。像贾法尔那事事都想往前冲挣表现的蠢货，恐怕一辈子都没法领悟这点吧？当然不开窍归不开窍，厄休拉对贾法尔的身手还是评价很高的，现在司登公女已得手，接下来只要再把那年轻领主绑来，任务便可划上句号。 退一步说，哪怕贾法尔那边失手，这边也已优先确保了连吉亚家的委托目标。厄休拉再瞥了那边靠墙昏睡的侍卫长一眼，冷笑着挎起当作道具的面包篮，转身朝厂房外走去。 厂房外是如青琉璃般剔透的天穹，而天穹东北角正升起一枚耀目红光。 “……什么？” 厄休拉惊诧地停住脚步。 信号弹是无形者的联络手段。青色意味着任务遇到阻碍需求援，黄色意味着任务出岔子得放弃，而红色则意味着不但任务失败，并且执行队伍亦被逼到接近团灭的边缘！ 厄休拉注意到信号弹是从领主府的方角升起的。 也就是说，贾法尔那家伙把事情给彻底搞砸了！？在厄休拉怒气勃发前，又有一枚信号弹从稍稍偏西的角度升起。袭击领主府的贾法尔姑且不论，连派去制造骚乱的诱饵组都遭遇团灭危机！？ 该死的，这里不就是块乡下领地吗？ 厄休拉脸色顿时沉下来。麾下成员的高淘汰率令无形者中绝无庸手存在，凭厄休拉的经验，哪怕在辉帆领做任务都没可能出现两支队伍接连团灭的情形，而区区男爵领居然隐藏着如此实力？ 不过，这种时候再去质疑当初情报搜集的疏漏也毫无意义。 厄休拉咬牙上望，只见两枚信号弹在空中放射着刺眼的红光，这下长眼睛的家伙都该知道绿穗领有状况出现。那边得手的乐手等正把货物搬上准备好的厢车，看到天上信号弹时也跟着愣住。 厄休拉朝乐手们打出继续行动的手势。她拟定的计划向来环环相扣，虽说也不是没有预备的修正案，但现在恐怕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拯救那两支队伍了。再没有比胜利女神更阴晴不定的女人，厄休拉深知这点，事到如今只要能带着伯爵千金撒退就好。 然而坏的预感似乎总特别灵验。 左侧大道忽而传来急促的足音，一女剑士骑着锤头鸟朝修造厂飞奔而来。远远的就见着被骚乱笼罩的修造厂，视线随即则落到修造厂前那队正在装货的船工身上。乐手镇定自若的演技放到平时或许没有破绽，但此时此刻却成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宣示。 女剑士当即驱策坐骑朝无形者冲来。 被女剑士威压所迫，一名手下慌忙举起隐藏的手弩。 手弩现身的瞬间怀疑变成确信，女剑士从疾冲的鸟背上跃下，借着惯性一剑斩断射来的弩箭，二剑则把举弩者斩倒在地。一气呵成的凛冽剑势吓呆了无形者，首先反应过来的两名乐手，急忙拔出短刀迎敌。 两名乐手虽是擅长潜伏的暗杀者，然而肉搏战上亦有着媲美熟练剑士的身手。两人以配合娴熟的挟击袭向女剑士，并成功把女剑士逼离了装载货物的厢车，不过也就到此为止。 一轮耀目银月骤然闪现。 皓白月轮粉碎了两柄试图格挡的短刀，也让持刀者身首异处。 就在女剑士收势喘气的当口，五把飞刀从死角处骤然射出。 厄休拉早已蓄势待发许久，偷袭时机也堪称绝妙，然而纵然如此，五把飞刀中依旧有四把被那凛冽剑光给斩下，仅有一把在肩膀留下些许擦痕。目睹此景的厄休拉差点没握住手里的刺剑。 什么怪物啊，绿穗领究竟隐藏着！？ 厄休拉用难以掩饰的惊骇神情看向女剑士。 五把飞刀上涂着见血封喉的致命猛毒，哪怕只是擦伤肩膀，其效果也足以让女剑士虚弱瘫倒才是。然而女剑士却俨然无视毒素的影响，那把新月般的弯剑放射着随时可将眼前贼寇斩为两段的剑芒。 不，假如厄休拉没把刺剑对准木箱里的艾瑟儿，恐怕无形者早已连同这架厢车被斩碎了吧？这样的认知让厄休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但同时也理解到自己手里正握着令对方投鼠忌器的王牌。 “不要轻举忌动！你也不想她有事吧？” 厄休拉把刺剑架在伯爵千金的咽喉处，同时催促手下发动厢车。 她的威胁似乎生效了。尽管女剑士在原地放出扎痛肌肤的鬼神烈气，但却并未再举起剑来。为断绝后患，厄休拉朝女剑士来时的坐骑射出飞刀。中毒的锤头鸟发出凄厉哀叫倒地不起，无法追击的女剑士朝无形者投来铁青的视线。 坐回货厢的厄休拉持续哆嗦着，哪怕登上快船也没法镇定下来。 ， 143章 转换方略&开战宣言 以整体规模来看，绿穗领最近以来的发展简直可以用“雨后春笋”来形容。 原本只是帝国边陲默默无闻的穷乡僻野，进出口物资也全靠着连吉亚人施舍般的定期贸易，说得不好听点简直就像黑钢领的附庸。然而某日突然开拓出通向辉帆领的航道，继而以此为契机实施对外贸易。 对内建造酿酒厂，对外则销售以金利酒为代表的特产品，从而一举解决了领地长久以来入不敷出的问题。稍后前往辉帆领拜访司登家的那段，虽然知情者很少对外透露详情，但就结果来说与司登家结成盟友，而从那时起，某类新型飞行器的传闻便开始在帝国南天流传。 归途中救起遭空贼袭击的瓦林兹低，将桀骜不驯的帝国武门收入麾下。 不满足于特产品贸易，在司登家协助下建起修造厂，涉足利润丰厚的造船业。 虽然空贼灾害几乎是所有新兴领地都为之头痛的事情，但据说前往袭击空港的空贼团反过来被歼灭。这样的事情根本闻所未闻，而瓦林兹剑圣亦效忠夏尔菲家的事实，在那以后便得到确认。 收编空贼残部的绿穗领，以帝国武门为骨干急速编成了领府舰队，并在领空巡逻和护卫航道上发挥出色。好几支想拣食的空贼团在瓦林兹的锋刃下仓皇败逃，以尤泽商会为代表，被救助的商人们继而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回赠着绿穗领。 源源不断的贸易带来了持续膨胀的财富，然而与那些鼠目寸光的三流诸侯不同，夏尔菲家全然未将财富用在己身享乐下，而是悉数投资到领地建设中。焕然一新的空港和全面扩建的本城，以及到处人声鼎沸的旺盛景气，无不彰显着开拓时代者的活力！ 另外，学府机构“塔堡”的设立，以及早已提上日程并确实推进着的黄昏领移民，同样亦是绿穗领迈向辉煌前程的确凿证据！ 虽然身处其中或许不太容易察觉到，然而只要稍稍对比下一年前那寒碜破旧的小领地，便可察觉到这期间绿穗领的变化究竟是何等剧烈！ 为应付如此剧烈的变化，夏尔菲家从领主到家臣无疑都竭尽了全力。然而就像美酒必须熬过相当的光阴才会变得香醇，蓬勃或者野蛮生长的绿穗领，有时候也终究要真正遇到了问题才能察觉到“原来那是问题“。 好比说空港管理便是其中之一。 领地急速扩张导致夏尔菲家人手捉襟见肘，绿穗领目前的空港管理只能说勉强触碰到贸易流通的及格线，还遥遥称不上完备。当李察得知那艘隶属某不明商会、可能载着伯爵千金的快船已离开空港时，已是领主府骚乱的数刻钟过后。 四方脸奥森、络腮胡威尔金、治安官乔恩等一干执行官，格外惶恐地向年领领主报告了各自负责区块的骚乱事件，并负荆请罪。不过当他们凑齐并发现这些骚乱并非个例时，一种分外强烈的不祥预感顿时笼罩住众人心头。 在家臣紧张注目下，李察沉默地望着窗外。 虽说从玛丽娅制伏暗杀者时起他就猜到此事并非个例，然而领地数处同时骚乱的事实却还是让他惊诧于对手的胆量和行动力，同时亦生出深切反省。当前阶段他以黄昏移民为目标而率领绿穗领埋头猛进，却因疏忽脚下而被绊倒，这是身为领主的失职。 难以置信的怒气从心底涌出。 然而光发脾气的话什么都解决不了。 这样想的李察以前所未有的自制力保持着冷静，并尝试思考对策，但也只到加朗前来为止。稍迟半刻钟，奉命封索港口的瓦林兹老臣带来了克洛耶亦跟着失踪的消息。听闻消息的年轻家主，脸色转为铁青。 “也就是说，那些家伙打算一口气夺走我夏尔菲家两位要人，是吗？“ 不大的声音里蕴含着比拉到极限的弓弦还骇人的张力。眷族之长的克洛耶姑且不论，把司登公女也归纳夏尔菲家似乎多少有些不妥，当然此刻没哪位家臣敢指出这点。 李察深吸口气，并没能冷静下来。 倒不如说，持继抑制着的情绪一口气崩坏了。 他并也不是没预料连吉亚人会来搞鬼，但总以为有领府舰队镇守再加上巡警治安，多少能起来抑制作用，于是转而以领地建设为优先。此刻想来，这样的想法其实是基于逃避冲突的潜意识。出身太平盛世的李察毕竟还是有着和气生财的观念，而现在他正为这份天真付出代价。 克洛耶和艾瑟儿同时失踪，幕后黑手是谁已不必再问，该做什么也相当清楚。唯一令李察纠结的，也只是在建设领地和解决外敌间的优先权重而已。不过这样的纠结，也只有在逆鳞没被触碰的时刻才有意义。 “玛丽娅。”李察呼唤着侍女长的名字。他也是初次知晓玛丽娅的隐密，但那无关紧要。“那些俘虏交给你。用什么办法都好，从他们口里撬出那艘船的去向。” “是薪水外的工作哦？”侍女长略略抱怨地说着，随即一顿足消隐原地。 “加朗，海勒，召集舰队，准备出征。”李察转头朝向那边的航海士。 “出征？去哪儿？”瓦林兹老臣挑挑眉，惊诧望着年轻领主。 “开战了，和连吉亚人。”李察淡然宣布着。 …………………… 这里是，哪儿？ 艾瑟儿仰望着头顶悬挂着庸俗吊饰的天花板，以徐徐清醒的意识确认自身状况。此前笼罩脑海的眩晕虽已消散，但手脚却还残留着麻痹的感觉，勉强坐起来是没有问题，但想要利落行动却办不到。 坐起来的艾瑟儿环顾着房间。 房间不算大，以黑铁制品为基调的装潢和天花板如出一辙，窗外吹奏着近乎呜咽的风声。虽然不知道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此刻身处的建筑，应该不在绿穗领的任何一处。 看样子，应该是被绑架了？ 这项认知让艾瑟儿不禁慌乱，低头检察着身体，还好手脚并未受伤，身上衣饰也都保持着完整。看样子她似乎是被当成贵重货物给慎重送到此处，只是不知收货人是谁？ 对方显然是瞄准她来的。 那应该也清楚绑架司登公女会惹来什么样的麻烦。 知晓这点还敢下手的势力可不多，再除去其中没有明确敌意的候选，答案更是降到个数。艾瑟儿紧皱眉头筛选着脑海里的名单，突然间把目光稳到那边的房门处。 门外传来复数的脚步声，其中一人听起来相当兴奋。 ， 144章 艾瑟儿的战斗 “艾瑟儿冯司登公女阁下！欢仰您光临敝舍！” 梳着奇怪蘑菇头的贵族少爷，就像要展现其肺活量般的用夸张音量朝艾瑟儿致辞着，原本苍白的脸色亦因兴奋而变得通红。看得出来贵族少爷想努力表现出想象中的优雅风度，但那用力过猛的演技反而令其看上去更加猥琐。 “你是……连吉亚公子？” 纵然有着蘑菇头的明显特征，但艾瑟儿也还是花了点时间才想起这位曾在宴会上招呼过的诸侯之子。假如不是陷进当前的情形，她甚至根本不愿意去回想这张俨然在生理层面就足以招致不快的脸孔。 “正是敝人安德烈冯连吉亚！”安德烈满脸红光，就像夸耀功绩般的挺起胸膛。“请不必再担忧，艾瑟儿小姐，袭击你的刺客已经被我制伏，现在你是绝对安全的。” “……刺客？”艾瑟儿有点没跟上蘑菇头的思路。 安德烈抬起下巴示意了下，随即两名相貌凶恶的男子被绑成棕子般的扔到了艾瑟儿面前。在艾瑟儿疑惑注目下，安德烈随即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们是怎么在巡游遇到行迹可疑的贸易船，怎么想起登船检查，怎么经历制伏了激烈抵抗的恶党，怎么发现昏迷艾瑟儿的勇武事迹。 （原来是这样啊……） 注目着眼前讲得口沫横飞的连吉亚公子，艾瑟儿心里渐渐清晰起来。 连吉亚人和绿穗领的冲突早已不是秘密，那些试图截断航道的空贼背后是谁，司登家的调查也已得出了结论。有动机有胆量绑架司登公女的少数势力中，连吉亚人的嫌疑首屈一指。假如艾瑟儿在绿穗领失踪的话，夏尔菲家和司登家的盟友关系必定会遭受重创，用这招来切断绿穗领的后路是相当卑劣的手法。 比卑劣更卑劣的是，明明做了这样的丑事却不敢承认，甚至还想出用英雄救美的廉价戏码来包装的蠢主意。脏水都泼到别人身上，好处都揣到自己兜里，如此不堪入目的丑陋行径，简直令艾瑟儿连想生气都没了力气。 当然，目前还没证据来支持艾瑟儿的推论，而安德烈的陈述至少在逻辑上也是成立的。不过那无关紧要，在艾瑟儿的心中已然对眼前的蘑菇头少爷判了死刑。 “夏尔菲家的蠢货们！居然放任刺客在领地公然绑架贵宾，简直是无能到极点！要不然的话，他们就根本没把艾瑟儿小姐放在眼里！无礼之至！” 安德烈就像表达愤怒般的挥舞着拳头，却没发现伯爵千金看他的眼神已变得跟看鼻涕虫般的冰冷。艾瑟儿抚摸着手臂冒出的鸡皮疙瘩，突然对鼻涕虫生出歉意来。拿他们去跟眼前的人形垃圾相比，真是太抱歉了。 不过纵然如此，艾瑟儿也还得忍着不快跟眼前的人形垃圾周旋。 “感谢你救我，安德烈公子。要是父亲知道我失踪肯定会担忧的，可以请你立即送我回辉帆领吗？”自幼接受的礼仪教育彼时化成了最坚固的精神甲胄，艾瑟儿的声音尽管毫无诚意，但却也没有破绽。 要求送回绿穗领当然是不可能的，但送回辉帆领的话，或许有点机会。 “呃，非常抱歉……其实现在有点不方便，舰队目前正在维修补给。”被如此要求的安德烈顿时露出狼狈神情，支支吾吾地说着。 “那么，请问要何时才方便呢？”艾瑟儿紧紧盯着蘑菇头。 “一周……啊不，两周就差不多了。”安德烈心虚回避了艾瑟儿的视线。“请不必担忧，这里是连吉亚家的别墅。虽然比不上司登府来得气派，但款待上相信不会让您受到任何委屈的……” 安德烈后面的话艾瑟儿已经没听了。至少要在这鬼地方呆上两周或者更长时间的事实，光是想象就把艾瑟儿给恶心到不行。艾瑟儿抬头看着前面侃侃而谈的蘑菇头公子，心中骤然弹出一从未有过的邪恶念头。 要不然，干脆把这家伙绑成人质如何？ 以连吉亚公子为人质，逼着他们回去绿穗领如何？ 应该能做到，艾瑟儿评估着。司登家子女自幼便接受英才教育，而艾瑟儿也学过基本的格斗技。虽然不可能和某帝国武门相比，但要制伏眼前的瘦竹竿少爷大概不成问题。事实上，艾瑟儿身上确实藏着一把护身用的小刀。 只要那颗蘑菇头再靠近点的话。 艾瑟儿微微眯着眼睛，紧张评估着出手的时机。 安德烈对自身危机毫无自觉，然而握向小刀的艾瑟儿陡然间却浑身僵硬，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般动弹不得。 （什、什么？） 如此心惊肉跳的感觉艾瑟儿还从未遇到过。艾瑟儿战战兢兢地望向房间门处，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沉重钢铠的高壮剑士。铠剑士双手抱胸地倚墙站立，微微偏头朝艾瑟儿投来冷冽目光。 那目光让人联想到狮子。 艾瑟儿脸色铁青。哪怕没有瓦林兹氏那般的天赋，她也能察觉到与对手那压倒性的实力差。倘若她敢对安德烈出手，那恐怕亮出小刀的瞬间就会被斩掉。 铠剑士淡然收回视线，安德烈后来似乎又说了什么。 然而直到房门被重新关上为止，艾瑟儿都没能回过神来。 良久过后，艾瑟儿抬起头，房间里已没了蘑菇头等人的身影。召唤侍女的银铃铛被放在桌上，然而想要踏出房门恐怕是不可能的事情。 身为伯爵千金的艾瑟儿，自打出生以来还不曾被漠视个人意志到如此的程度。对手明明是连吉亚家的蠢少爷，艾瑟儿却偏偏对此无能为力。前所未有的屈辱感让艾瑟儿愤怒得浑身颤抖，几乎想把眼前房间砸个稀烂的地步。 独自一人被囚禁在充满恶意的空间里，当然不是好事。然而艾瑟儿更惧怕的却是安德烈的邪恶算计。此刻夏尔菲家肯定到处搜索自己的下落吧？而她失踪的消息也肯定会传到司登家那里，要是绿穗领因此而与辉帆领交恶的话，今后自己要拿什么脸去见学长呢？ 那样的可能性，光是想想就让艾瑟儿恐惧。 为不让事态演变到那步，必须想办法逃出去才行。然而这里却是连吉亚家的别墅，除了那恐怖的铠剑士外还配置着众多卫兵。对缺乏经验及腕力的艾瑟儿来说，当前状况简直就像松鼠被扔进狼窝里般的绝望。 现在注意到或许晚了点，但艾瑟儿本质上是那种只有在人群里才能发挥指导力的人物。此刻身边没了拥簇服侍的家臣，司登公女引以为豪的行动力也就跟着急速畏缩。 艾瑟儿绝望地坐倒在床沿，油然涌出想哭的心情。 就在这时候，窗外传来轻轻敲击的声响。 ， 145 论统一战线的条件 “瓦、瓦林兹氏？” 艾瑟儿惊诧看着从窗口跳进来的身影。 跳进来不是别人，正是夏尔菲家的眷族之长，拥有“绿穗剑姬”异名的克洛耶。虽然不知道为何克洛耶会出现在此处，但传闻中这位瓦林兹剑圣曾在那空港攻防战中以一己之力击溃空贼的登陆部队、进而颠覆了战争结果。 就当前情形来说，实在是再可靠不过的助力。 “非常抱歉我来迟了，艾瑟儿小姐。” 就像要承担被绑架的责任般的，克洛耶低头道歉着。 “哦、哦……”艾瑟儿暧昧地点点头。 虽说得到了格外可靠的助力，但艾瑟儿对此却很难抱有单纯的喜悦。光是疏于防范被歹人绑架，对伯爵千金便已是从未有过的狼狈状况，而前来拯救她居然是瓦林兹氏这点，更是她尤其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眷族之长的克洛耶，是等同李察家人般的存在，光是这点就足以让艾瑟儿对其抱持着必要以上的竞争心。克洛耶统率着绿穗舰队，以帝国武门的铁腕镇守着领邦空域，并得到水兵领民们的由衷爱戴。 哪怕同为执行官，克洛耶的耀眼程度也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艾瑟儿也是直到塔堡设立、新舰建造为止，才徐徐树立起与克洛耶相等的立场。要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被克洛耶拯救的话，那迄今为止的努力有一口气白费的感觉…… 话虽如此，艾瑟儿也没道理拒绝克洛耶的援手，进而让绿穗领和辉帆领陷入无意义的纠纷中。压抑着由心底涌出的厌恶感，艾瑟儿竭力说服着自己作出理性的判断。然而那沉默光景落到克洛耶眼里，却被误解为另一番意义。 “请放心，哪怕赌上性命我也会保护您的。”克洛耶保证着。 “赌上性命保护我？”艾瑟儿听得哑然。 保护者与被保护者，换个说法，也就是有力者与无力者。或许说出这番话的克洛耶本身并未多想，然而那自然流露出的保护者的傲然态度，却足以刺激到伯爵千金正竭力抑制的自尊心。 “别开玩笑！我可不是……” “咳！咳咳！” 艾瑟儿的话冷不防被一阵猛烈咳嗽打断。 看到克洛耶捂着嘴肩膀耸动的模样，艾瑟儿才注意到眼前的瓦林兹氏状况并非寻常。首先身上衣服湿漉漉像刚淋过暴雨，然后肩膀处缠着临时绷带般的布条。另外脸也是白中泛青，而对武者来说最重要 的呼吸，也明显紊乱了起来。 “你……”艾瑟儿吞下涌上喉间的惊愕。“你受伤了？瓦林兹氏？” “一时大疏忽被毒刃擦伤，真是抱歉。”克洛耶苦涩看向肩膀处。 此前斩倒两名乐手时被潜伏的第三者偷袭。对方时机抓得太好，判断无法全部闪过而以肩膀承下伤害，却没料到刀刃上涂着毒药。尽管做了紧急处理，但效果相当有限，不时袭来的强烈眩晕感让克洛耶有点抓不住眼前的焦点。 “没有问题，以前也遇到过更恶劣的情况，都撑过来……”这样说着的克洛耶禁不住摇晃了两下，在向前扑倒前艾瑟儿连忙扶住了她。 “你这样叫没问题？把我的眼睛当摆设吗？”艾瑟儿生气斥责着克洛耶。想发脾气却没办法发出来，近乎郁怒的纠葛情绪让艾瑟儿也很难淡定。“既然中毒就不要硬撑啊，笨蛋。话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这个，攀着浮空艇的船舷，一路潜伏过来……” “攀、攀着船舷？”艾瑟儿听得口愣目呆。 虽然不知道这里距离绿穗领究竟多远，但攀着船舷一路潜伏，那却绝非寻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船舷外侧毫无遮掩，冻雨及暴风也会持继剥夺潜伏者的体温，稍有不慎掉落云海就是必死的结局，因而也不会有人想去警惕。克洛耶虽然成功潜入敌营，但此刻的糟糕状态一半以上便拜那所赐。 虽然感激瓦林兹氏的心意，但这样就差不多变成两人同时被困的状态了。 “……啊啊，真受不了！你们这群肌肉脑袋的剑士，做事时就不能再谨慎点吗？万一途中掉下去要怎么办，就算用再好听的话来说也是愚蠢透顶哦？”艾瑟儿气恼地说着，随即扶着克洛耶到床沿躺上。“总而言之，你先躺好休息下，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克洛耶虽然露出想说什么的神情，但却被艾瑟儿用被子盖住。 确认克洛耶藏好了，艾瑟儿随即摇铃叫来门外候命的侍女，吩咐说自己想换掉身上弄得脏兮兮的衣服，在那以前想先泡着热水澡。被交代要仔细服侍伯爵千金的侍女，很快便准备好了热水和替换的衣服。 随即艾瑟儿以“从没见过这样粗糙的衣服”为借口大发雷霆，把连吉亚家的侍女通通赶出门外。司登公女怒起来连隐者侯都敢怼的刁蛮脾气，在社交界早已不是啥秘密，毫不怀疑的侍女们诚惶诚恐地退出门外。随后门后传来摔碎陶罐的猛烈声响，让负责守门的侍卫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并暗暗祈祷绝不要和这位伯爵千金扯上关系。 待重重锁上房门后，艾瑟儿才松口气回来处理床上的同僚。 体力透支和毒伤影响，这时候克洛耶已昏睡过去。艾瑟儿帮她脱掉那身湿漉漉的衣服，用温水替她擦干肌肤，再重新换上干爽的便服——这些本来是司登侍女日常服侍伯爵千金要做的事情，现在换成艾瑟儿帮瓦林兹氏做，感觉倒是颇为新鲜。 替克洛耶擦拭身体时，艾瑟儿发现她的身体被锻练得非常结实，还有着好几道完全无法想象是淑女该有的伤痕——尽管同为诸侯之女，但眼前的瓦林兹氏迄今为止渡过了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艰难人生。触碰那些伤痕的艾瑟儿深深体悟到这点，同时亦对伤痕主人生出微妙的敬意。 擅自把克洛耶划成对手，一个劲儿地对抗，这样的自己是否太天真了？艾瑟儿脑海里甚至不禁涌出这样的念头。本来以为克洛耶会休息得久点，但实际上克洛耶没睡到一小时便醒过来。 应该说是不愧是帝国武门的刚猛血脉？醒过来的克洛耶气色明显比先前好了许多。察觉自己身上衣服被替换后，克洛耶瞬间露出恐慌神情，在艾瑟儿解释后才安心下来。 “麻烦您照顾了，感激不尽。”克洛耶朝艾瑟儿深深低下头。“不过现在没问题。请允许我护您离开这里，艾瑟儿小姐。” “……在那以前，有件事得先跟你说清楚。”虽然先前担忧自己立场变弱，然而被如此恭敬的对待时，也同样觉得莫名不爽。艾瑟儿双手抱胸用力瞪着克洛耶，试着把思绪归纳出来。 “虽然管理领域不同，但就辅佐学长的立场来说，我们的地位是对等的哦？”总之先如此宣言着。被宣言的瓦林兹氏似乎因抓不住情况而茫然。 “部门间的竞争在辉帆领也是存在的，不过我认为这也是促进组织机构活性化的积极因素，并不算坏事。”这也是艾瑟儿的诚实想法，当然摆到此刻多少有点借口的味道。不过克洛耶并未提出异议。 “组织机构的内部竞争姑且不论，但有威胁出现时，就必须齐心协力抵御外敌，这点可以说是基本中的基本。”艾瑟儿直视着克洛耶的眼睛。有了前面的那些铺垫，艾瑟儿也总算抓住自己想说的主题了。“今次的幕后黑手已断定是连吉亚家，是实力远超夏尔菲家的强敌，学长会很辛苦的。所以在摆平那些家伙以前，我们先暂时休战……不，暂时携手，你觉得如何？” 被询问的克洛耶连眨了好几下眼睛，随即脸上总算浮现出理解的神情。随即，带着松了口气的感觉，克洛耶向着伯爵千金微微地庄重地点了点头。 “……明白。” ， 146章 厄休拉的售后服务 自打那次机库邂逅以来，克洛耶还不曾有过像这样与艾瑟儿单独相处的机会。虽然确实理解到艾瑟儿对自己怀有竞争意识的事实，然而若问及要如何回应的话，对克洛耶来说也是相当难以回答的事情。 除开司登家的雄厚背景不论，艾瑟儿是李察开发新型船的总负责人，同时还被委任掌管塔堡和修造厂。可以说，其存在对绿穗领有着无以估量的价值。 克洛耶并不认为自己有与这样人物竞争的资格，也绝不愿意成为李察事业上的阻碍，故而自那以来都尽可能回避着可能与艾瑟儿冲突的时机与场合。不过其举动落在艾瑟儿眼里却成了近乎怯懦的逃避。 明明都作了那样明确的开战宣言，对手却没应战的意思，艾瑟儿因而持续累积着不满与郁怒。继续发展下去，恐怕早晚会迎来破局的时刻吧？应该说多亏骤然冒出头来的连吉亚人，让事情得以转向了截然不同的方角。 不知是否意识连吉亚人的威胁，艾瑟儿那边主动提出的和解意愿，让克洛耶重重松了口气。战战兢兢地握住伯爵千金的手，竟出乎意外的温暖。 “那、那么，今后请多多关照。” “我才是，真是抱歉。” 笨拙寒暄令横亘在两人间的芥蒂大幅消融，虽然不至于一步跨到亲密无间的境地，但联手对外已无障碍。随即克洛耶告诉艾瑟儿，这里是被司登家当成秘密据点经营的无名浮岛，至于位置大约在绿穗领靠近黑钢领的边境。 无名浮岛在连吉亚家的支配下，想悄然离开是不可能的。然而两位公女都是知晓飞隼存在的人物，对绿穗舰队会搜索过来一事毫不怀疑。为避免冲突时被当成妨碍己方的人质，克洛耶提议先离开别墅再伺机活动，艾瑟儿点头接受。 随即艾瑟儿摇铃叫来侍女，而克洛耶则以手刀将其击晕。 晕倒的侍女被放到床上伪装成睡着的模样，而她们的制服则成为两位公女的新装。话虽如此，连吉亚家侍女服的恶心品位还是让艾瑟儿咂舌不已，对那蘑菇头公子的嫌恶更加深了两成。 身着侍女服的两人在别墅内移动并没引起特别注意，期间倒是有位喝得醉醺醺的卫兵靠过来搭讪。卫兵朝着司登公女的尊贵臀部伸出咸猪手，却在次瞬间被瓦林兹剑圣斩倒。 为毒伤拖累的克洛耶大约只能发挥六成不到的实力，不过用来对付小卒子似乎已绰绰有余。就这样，两人互相掩护着来到接近宅邸出口的位置。 …………………… 得赶快离开。 厄休拉在走廊上快步前行，斗篷下的脸色相当晦暗。 不仅从夏尔菲家领地上绑走司登公女，并且还如雇主期望那般给绿穗造成诸多破坏，单纯从结果来看，“无形者”今次的任务可算得上是大获成功的。因而一刻钟前，厄休拉从兴高采烈的连吉亚公子处领到了两倍于契约报酬的奖金，以及“今后也会继续照顾生意”的约定。 收获顾客好评当然不错，然而厄休拉已赌咒发誓今后绝对不要再和连吉亚人扯上关系——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想想看就知道，为从绿穗领绑架伯爵千金，无形者出动的三支分队悉数遭遇团灭的命运，其中还包含五名组织精心栽培的乐手。 无形者麾下都是业界的顶尖人材，每名乐手皆有着媲美黄金的价值。 换句话说，今次行动对无形者来说是堪称血本无归的惨败。身为奏者的厄休拉回去后势必面临组织的严苛审问，很难期待会有啥好事。追究惨败的缘由，连吉亚人给出的错误情报是问题，然而归根结底还是厄休拉轻视了绿穗领的实力。 把绿穗领当成边境的穷乡僻壤，却没想到那里是沉睡着龙的古巢。 哪怕侥幸把伯爵千金绑到连吉亚人的据点，但说实话根本没有能松口气的安心感。倒不如说，从先前起一股仿佛踩到老虎尾巴般的恐慌感便扎得厄休拉坐立不安。夏尔菲家的激烈报复恐怕很快就会降临到连吉亚人的头上，在那以前厄休拉得赶紧撤离。 这项预感，厄休拉并未对连吉亚少爷提及。 毕竟包括绿穗领的骇人实力在内，都是契约以外的内容。既然厄休拉不打算再与倒楣催的连吉亚人结缘，那就没必要再多嘴。 不过这点小心思恐怕没瞒过那沉默的铠剑士。先前跟安德烈交谈时，从铠剑士处投来严苛的视线，俨然已看穿了厄休拉极力掩饰的动摇，但不知为何并未出言道破。 和其它唯唯诺诺的家臣不同，铠剑士亚安有着令厄休拉本能畏惧的格别。以无形者的经验来说，和这类高深莫测的人物打交道往往凶险异常，那也是厄休拉想尽快离开这里的原因。 “……咦？” 挨进走廊的厄休拉突然停下脚步，反射般的闪到廊角阴影中。 在其视界前方出现了两名身着短裙的侍女。虽然厄休拉不想对连吉亚家的恶心品味说什么，然而两侍女的容貌却让厄休拉倒吸了一口凉气。 （司登公女？还有，绿穗剑姬！？到底是……） 到底怎么追来的？这问题其实已不是重点，重点的是厄休拉并无与瓦林兹剑圣单挑的自信。好在两人也没注意到潜伏阴影中的无形者，正边警戒着边朝着出口方角走去。 （要警告连吉亚人吗？就当成售后服务……） 厄休拉犹豫着要不要冒险提醒连吉亚人，然而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疯狂念头。那突兀念头甚至让厄休拉本身都为之惊骇，然而盯着那边两公女数秒，厄休拉还是决定抓住命运的机会。 …………………… “什么人！？” 前行中的克洛耶突然停步，手按剑柄瞪向回廊阴影角落。 艾瑟儿有些慌张地望过去，不过却并未察觉到阴影中的异样。当克洛耶再次低喝时，一名半身笼罩在灰袍中的妖艳女子才踏着波纹从阴影里徐徐现身。 “是你？“克洛耶眯起眼睛，弯腰摆出斩击架势。 “请别动手，我不是你们的敌人。”就像对克洛耶的剑意感到畏惧般，厄休拉连忙举起双手道明来意。“事实上，我是想问你们需要雇佣人手吗？” ， 147章 无形者的膝盖 “雇佣人手？“听着厄休拉的荒唐建议，克洛耶当即皱紧眉头。“开玩笑！当初绑架艾瑟儿不就是你们吗？现在又跑过来摇尾巴，把别人当傻瓜也该有个限度！” “想绑架司登公女的是连吉亚公子，我们‘无形者’只是被雇佣来完成其委托而已。”厄休拉嘴角拉出苦笑。“何况，要是我真的图谋不轨，也不会说出这样明显的谎话吧？只要随便嚷一声……” “你可以试试看。”克洛耶握紧剑柄。 “等等，无形者的名字我听过。”艾瑟儿叫停了克洛耶，随即举目望向前面的灰袍女子。“听说‘无形者’是不问善恶、只要花钱就能雇他们办事的秘密组织，连吉亚人雇佣你们并不稀奇……那现在，你是打算背叛雇主吗？” “和连吉亚公子的契约，只到把司登公女带回来为止，接下来要如何行动便是我的自由。假如是公女阁下的委托，那协助你们逃离这里也是能做到的。”厄休拉敬畏般的朝艾瑟儿低下头，又或者只是演技。 “哼，像这样赚两边的钱，还真是好生意呢。” 艾瑟儿皱眉瞪视着眼前的无形者，并在脑海里急速思考起来。 确实像厄休拉所说的那样，她要是想对两人不利只消隐藏暗处制造骚动就好，随即自然会有连吉亚兵闻讯赶来。既然她不惜冒着被剑圣斩杀的风险而刻意现身，至少说明她确实有期望被雇佣的意愿。 对深陷敌营的两人来说，能得到无形者协忙当然再好不过，但艾瑟儿必须搞清楚对方目的。虽然传闻中“无形者”是只要有钱什么都敢做的组织，但艾瑟儿直觉眼前的灰袍女子应该别有隐情。 “……报酬呢？司登家需要付你多少钱？”艾瑟儿问着。 “比起钱来，我更希望请您答应一件事。”厄休拉呼出口气，微微瞥着瓦林兹剑圣。“今次无形者在绿穗领活动的数支队伍皆遭遇团灭。他们是我重要手下，假如能把两位平安送回绿穗领，希望夏尔菲公子能宽恕他们。” “敢在绿穗领闹事，被当场斩杀也不奇怪。”克洛耶冷哼着。 “被斩杀就没办法了，但至少活着的俘虏希望能释放。”厄休拉坚决道。 “……原来如此。”艾瑟儿点点头，总算理解了厄休拉倒戈的理由。其实就算没雇佣到无形者，连吉亚那边也早晚会找别的手段来攻击绿穗领吧？这样想的话，厄休拉等也并非如何可憎的仇敌了。 “克洛耶你觉得呢？”艾瑟儿咨询般的望向旁边。 “事先声明，只有绿穗领主能决定是否宽恕那些暴徒。我们能约定的，只有到时候向公子请愿而已……这样也可以的话，那就雇佣你也无妨。”克洛耶回答着。 “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赌在两位的魅力上了。”厄休拉看着两位公女并用力点头。“那么，请两位随我来。宅邸这里戒备比较森严，但只要接近码头，我就能送两位离开。” “很好。”得到强援的艾瑟儿振奋地迈出脚步，然而旁边的克洛耶却冷不防停下脚步，抬头望向窗外西北侧的天穹。 “请问，有什么不对吗？”厄休拉胆颤心惊地问着。 “……我们最好动作快点。”眺望天穹的克洛耶紧抿着嘴唇，喜忧参半的神情相当微妙。“不然就麻烦了。” 麻烦了是指？厄休拉还没来得及问，一道猛烈爆响陡然从码头方角传来。爆炸的冲击波插摇颤着地面，以此为开端，继贯轰隆隆的爆炸声宛如夏季闷雷般在浮岛各处轰鸣着。 “什、什么？”哪怕厄休拉也不禁骇然。 “主公来了，带着舰队，非常生气的样子。”克洛耶苦笑着抬头。 …………………… 在连吉亚人的计划里，这座交界处的无名浮岛原本是被当成控制绿穗领的中继据点加以建造的。然而随着近期以来绿穗领的急速崛起，夏尔菲家从经济政治上都摆出与连吉亚家彻底切割的态度。在这样的情势下，这座尚未完工的据点建设也自然被搁置下来。 安德烈将其接手并改建成秘密庄园，也不过是两三月前的事情。 在安德烈指示下，别墅宅邸和浮岛码头等提供舒适生活的设施得以最优先被完成，相对的警哨塔和岸防炮台等杀风景的设施则被一拖再拖。大幅砍削预算的结果，是原本设计的四座警哨塔最终只建成一座，而驻扎兵数量更是被削到原来的十分之一。 不过安德烈好歹是连吉亚家的继承者，因而时刻都有两艘护卫舰与其座舰同行。在座舰停泊码头时，那两艘护卫舰便以轮班形式在周边空域警戒巡逻。 虽然次任继承者的问题严重，但连吉亚水兵的素质应该说还是相当高的。当五艘帝国战舰从远处天穹浮现时，一艘巡逻的护卫舰便立即发出了警报，并调转船头摆出舰炮战的架势。 在吨位上连吉亚护卫舰是有优势的，然而那如教科书般标准的侧舷齐射，却早已被瓦林兹老臣所预测。在其弹幕被虚空吞噬的同时，两艘盾舰便分别从左右狠狠撞上了其侧舷。 “拿起剑来！小的们，痛宰连吉亚崽子的时候到了！” 帝国水兵长的怒吼在水兵中掀起咆哮的狂潮，连吉亚护卫舰就这样被瞬间逮进了对手最擅长的接舷战里。 剩下的三艘战舰迅速掠过了那艘凄惨哀嚎的护卫舰，直接把后方浮岛纳入射程。浮岛码头上，留守的护卫舰接到警报正慌慌张张拔锚，一通来自头顶的无差别爆击便将其直接炸沉在了码头。 “哦哦哦！冲上去！让那些狗杂种看看瓦林兹的志气！” 在两艘炮舰的火力掩护下，瓦林兹老臣的那艘盾舰以抢滩登陆的形式直接撞进码头。水兵们跟着咆哮的老将跳下船，随即便以怒涛之势席卷了码头。 这时候的情形和当初空贼团偷袭绿穗空港类似，只可惜连吉亚人手里并没有夏尔菲家那般足以翻板的底牌。虽然岛上驻扎兵也试图依靠警哨塔构筑防线抵抗，然而对上帝国武门锻炼出的精锐水兵，也只是刹那间被击破的命运。 李察从盾舰上俯瞰着地上战场，确认码头已被加朗所压制。随即李察把视线投向远处骚乱的连吉亚宅邸，转而朝旁边的副官询问着。 “史丹，那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是准备好了，不过还没经过实际测试……”被询问的神学者露出拿不准的犹豫神情。“您确定要用吗？” “当然。”李察点点头。“我先过去，叫加朗他们尽快跟上。” ， 148章 一人的要塞 “鸟舍就在前面，请快点。” 厄休拉引导着两位公女匆匆奔出宅邸，朝着锤头鸟栖息的鸟舍赶去。 跟着无形者的克洛耶与艾瑟儿也是神情紧张。平时的话她们身上的侍女服应该能提供相当高的隐蔽性，然而此时此刻，远处码头腾起的狼烟却令整座浮岛都为之震颤。 毫无疑问，急袭浮岛的是绿穗舰队。 然而如此紧迫的时机来袭，却依旧超出所有人的预测。 由此看来，恐怕在确认艾瑟儿与克洛耶失踪的时刻，李察便下定决心与连吉亚家开战了。此刻绿穗领主的苛烈意志正不断倾泻在浮岛码头，而从背后宅邸亦接连传出连吉亚人的惊惶叫唤。 “什、什么情况？敌袭吗？” “居然敢对黑钢领出手！是哪里的混帐？” “立即召集队伍，准备增……那边的！什么人！？” 一队六人组的连吉亚武装兵在鸟舍前匆匆集结，领头的队长看到宅邸处奔来的可疑人影，当即出言喝止。然而被喝止的三人并未停步，目睹领头侍女腰间反射的寒光，兵队长急忙拔剑喝令摆出阵势。 “可疑的家伙！拦住他们！” “别挡路！” 急速踏近的克洛耶以一记肉眼难以追迹的突刺切断了兵队长的话语，随即又右脚踏出旋身放出一记横斩，将旁边的副手斩倒。当剩余的连吉亚兵慌慌张张摆出包围阵势时，欺进后方死角的无形者以数枚飞刀扎进其铠甲薄弱处。 即效性毒素让连吉亚兵纷纷倒地抽搐，口吐白沫。 仅仅数息间，六人组的连吉亚兵便倒在无形者与瓦林兹剑圣的连携下。 虽然倒地的连吉亚兵瞪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但他们的牺牲实际上也并非白费。鸟舍前的动静引起宅邸方面的强烈警惕，数倍于先前的连吉亚兵纷纷朝着此地涌来。这样就算抢得锤头鸟克洛耶等人再也无法离开。 “唔，逃不掉了吗……” 眼见着就要陷入进退不得的境地，厄休拉露出懊悔神情。 “没问题，先压制头目！” 克洛耶的凌厉目光落到连吉亚兵的阵势中。 似乎察觉到艾瑟儿逃脱的事，不远处安德烈正在家臣拥族下气朝这边急败坏地奔来。那独特的蘑菇头让克洛耶微微眯起眼睛，当初安德烈曾指使空贼团袭击绿穗领，也是毁灭瓦林兹船团的罪魁祸首。因而对克洛耶来说，可谓是新仇旧恨集于一身。 “保护艾瑟儿！“ 把司登公女丢给厄休拉，克洛耶以视线锁定着那边的蘑菇头，一足踏碎地面，整个人像离弦之箭般的射出。 挡在直进前方的几名连吉亚兵被白刃剑华瞬间斩倒。血光飞溅中，瓦林兹剑圣的威胁被赤裸呈示。奔跑中的连吉亚兵们急忙摆出迎击阵势，从那熟练变阵的光景可看出，其训练度与乌合之众的空贼团有着天壤之别。然而，却依旧难以对应剑圣的突进。 “喝！” 前冲的克洛耶在欺近阵势前一刻陡然右倾，次瞬间又急速左转从侧方斜切入兵阵。喝声中一轮皓白月轮迸放出耀目光华，连吉亚兵阵的一角随即崩塌。 “呜哇哇哇！那是什么？” “你们！好好保护本少爷啊！” 安德烈的慌乱叫嚷并未能带给连吉亚兵以明确指示。 克洛耶宛如闪电般的在兵阵中转折冲刺，一轮轮耀目月轮持继削薄着连吉亚的兵阵。假若和讨伐空贼时相对比，会发现当前月轮无论耀目度或饱满度都有着明显差距。显然克洛耶还远未从毒伤状态恢复过来，但相对来说，连吉亚兵的数量也不及当时空贼团。 无论如何，无法对应剑圣神速的连吉亚兵很快陷入混乱。而当混乱扩散到全体的时刻，安德烈也终于暴露在克洛耶的射程中。 “唔哇哇！别、别靠过来！” 克洛耶一脚踢开体势崩坏的连吉亚兵，借力高高跃起。守护安德烈的数名近卫呆然仰望掠过头顶的剑圣，而克洛耶则把下方惊慌失措的蘑菇头逮入视界。 “卑鄙小人！纳命来！” 一瞬间，耀目月轮迸放出光华。 次瞬间，骤然响起两剑交击的锵响。 锵响声中月轮骤然崩散，克洛耶的身影就像被弹飞般的横飞出七八米的距离，落地后连退数步稳住身形。从其动作来看，这一击并未破坏剑圣的态势，然而此前持续狂奔并蹂躏着众人的凶暴白刃遭到阻止，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事实令连吉亚兵发出轰然欢响，而克洛耶则不甘愿地咬着嘴唇。 前方挡在安德烈身前的，是身着城墙般的沉重铠甲、手持宽幅大剑的铠剑士。比众人高出一头的魁梧身姿，散发出守护神般的凛凛气场，阻断并转而逼迫着前方的瓦林兹剑圣。 “又是你……” 身处包围中的克洛耶，脸色相当难看。 虽然不知道亚安的名字，但被其阻止已是第二次。前次瓦林兹船团毁灭的事件里，也是这样在制伏安德烈以前被斩退，结果错失了拯救船团命运的机会。 铠剑士亚安的强悍远远超出寻常概念，就连当时的克洛耶也无法与其相匹敌。不过要是领悟剑圣奥义的现在，克洛耶认为自己应该能和铠剑士打上场，不过前提非得是状态万全才行。此刻毒伤拖累的缘故，克洛耶只能发挥出不到五成的实力，对上亚安的败率是压倒性的高。 不过即使如此，也没有退缩的道理。 要是在这里被擒的话，不知道会对李察带来何等影响。 只有那个，是无论如何都要避免的结果。 望着眼前有如城墙般耸立的铠剑士，克洛耶就像要踏破心中迷惑般的往前一步，次瞬间便踏进神速的领域，看上去就像消失一般。没有哪双眼睛追得上瓦林兹剑姬的身影，而亚安则像预知般的举起那把宽幅大剑，挡住了那道闪射而出的上段斩击。 两剑交击的冲击波把地面切割成龟裂状。 对亚安挡下剑也早有准备，克洛耶的剑势毫不迟滞地滑过大剑剑脊，再度放出一记横斩。 相比起具备压倒性破坏力的宽幅大剑，克洛耶的新月剑则在速度上牢牢占据着优势。那记从死角切入的快斩应该是大剑来不及防御的，然而铠剑士只是略略移动身躯，新月剑的斩击便被那城墙般厚重的铠甲所弹开。 对着体势失衡的克洛耶，那宽幅大剑就像切断空间般的横扫而来。克洛耶飞快向后跳退以避开斩击，然而凌剑风却依旧在将侍女服的前襟斩裂。要是踏错一步的话，被斩裂就不只衣襟而已。 克洛耶背后窜起寒意，心里油然生出某种预感。 “很不错。”就像证明她预感般的，那边的铠剑士初次吐出低沉的声息。“但你赢不了我的。” ， 149章 不可战胜的龙使 新月剑被弹开的那刻，克洛耶就体悟到自己赢不了铠剑士的事实。 赢不了的关键，在于对手那要塞等级的恐怕防御力。黑钢领原本就以擅长武器锻造而闻名，那套铠甲更是其兵工业的巅峰之作，并且还附上了特别加持。哪怕被舰炮命中也能安然无恙的宣言，绝非夸张之辞。 要攻破铠剑士防御的战法有两种，一种是从正面予以遥遥超出战舰主炮的破坏输出，二种是从侧面的铠甲弱点切入。第一种战法当然不可能做到，但就算想实施第二种战法也很难找得到弱点。 应该说铠甲当然是有弱点的，但铠剑士本人却没有。 哪里要注意防御，哪里可承受重击，哪里可充当武器，亚安对那套铠甲熟悉得有如自身躯体。不论克洛耶如何努力抓住死角，铠剑士都能以微幅动作移动铠甲将其化解，继承以大剑放出必杀一击。 当然克洛耶也屡屡躲过亚安的斩击，但那就像走钢丝般的危险。 这场超高水准的攻击持续数回合，不论是安德烈还是连吉亚家臣，差不多都看得呆掉。切裂地面的剑气与重击耳膜的爆音，令得众人纷纷惊惶后退。或许在外行人眼里这场激烈攻防谁胜谁输都不奇怪，然而相比起依仗铠甲防御的亚安来，持继挥剑的克洛耶却先一步迎来界限。 察觉到这点的亚安猛然改变了防御架势，就像要将对手彻底压倒般的，挥出一记前所未有的大横斩。那样的斩击根本无法躲闪，克洛耶只能举剑格挡。 深达骨髓的沉重斩击，让克洛耶的四肢身躯发出哀鸣。 “嗯？” 亚安放出的大横斩掀起地上烟尘，彼时一人影突然从烟尘中现身。 不知从何时起潜伏着的无形者，抓住铠剑士露出破绽的瞬间现身，扬手射出数枚飞刀直取其头部。时机绝妙，哪怕亚安也无法立即停下放出的横斩，但匆忙还是举起手臂挡下了朝着门面射来的飞刀。 不过那飞刀本来就是诱饵。 伸手格挡飞刀的亚安失去视线，虽然只有瞬间，但已足够厄休拉冲到近前，把那把弯曲的蛇匕全力刺进铠甲的缝隙。 亚安发出闷哼。 虽然被刺中的瞬间便收紧肌肉防御，然而终究还是被刺伤。蛇匕上涂着厄休拉极少使用的剧毒，只消擦破皮肤便足以令巨象即时崩亡——这样的自信让厄休拉稍稍放松，然而背后却传来克洛耶激烈的喊声。 “快退下！” 听到声音的厄休拉反射般的退后，然而亚安的动作却更快。 以沉重钢铠包裹的右腿，化成媲美攻城锤般的凶暴铁柱，将闪避不及的厄休拉给打飞了出去。那被灰袍包裹的妖娆躯体，宛如被打烂的棒球般朝向后方飞了出去，落到地上，又翻滚好几周。 当克洛耶赶过去时，厄休拉半张脸都肿都起来，从激烈咳血的光景来看，恐怕有好几根肋骨都折断。仅仅因铠剑士的一脚，无形者中的顶尖暗杀者便无法再动弹。 克洛耶脸色铁青的扶着厄休拉，抬头望向那边的铠剑士。 在其注目下，铠剑士从腹部缓缓抽出那把蛇匕，把玩般的放到眼前。虽然蛇匕前端确实有血迹，但本人却全然没有中毒的迹象。倒不如说，剥开那城塞般的防御力后，其深不可测的体力更让对手为之绝倒。 “蛮有趣的小技俩。” 铠剑士冷笑着，涂满剧毒的蛇匕在其手中如同豆腐般被捏碎。 “可惜，对我等龙使没用。” …………………… 对我等龙使没用。 铠剑士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对听闻者却造成格外沉重的冲击。不光是克洛耶和厄休拉，甚至连吉亚家臣那边也朝着铠剑士投出混杂着恐惧与敬畏的视线。 龙使，也就是“龙的使徒”。 再说具体点，也就是向龙姬忠诚、得到龙姬加持、并以龙姬手足之身份来活动的人物。 虽然龙使都是人族出身，然而从其成为龙使的那刻起便不再被视为人。龙姬毫无疑问是君临盖缇娅天穹的最强存在，不过据闻被赐予龙血的龙使会获得媲美龙的力量和智慧，进而成为“最接近龙”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绝非凡人可以抗衡。 无形者被一击重伤便是证据，而克洛耶以毒伤之身与龙使的铠剑士拼斗如此之久，也足以说明帝国武门的强悍血统。但此刻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我得夸奖你们，凡人能挣扎到这等程度很不错了。” 铠剑士的语调充满傲慢，高高扬起的宽幅大剑放射着足以戳痛肌肤的凶暴光芒。克洛耶眼里骤然腾起怒焰，然而体力耗尽的她能做的事情极其有限，充其量也就是举剑稍稍防御的程度。 到这种地步时，谁都不会怀疑是胜利的天平将倾向何方。 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对手，抓回司登公女，再跟龙使一股作气反攻回去。哪怕被占了先机也没问题，毕竟单是龙使存在本身就已足以确保己方立于不败之地了——这样想着的连吉亚兵等，脸上纷纷浮现出诸如此类的安心神情。 让他们重新变得慌张的，是从天上传来的奇妙轰鸣。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其视界内浮现一只从未见过的巨大铁鸟。铁鸟伸展着异形的双重翼，扯着可怕啸吼声从天穹飞来。那难以置信的速度，几乎眨眼间便逼到了众人的头顶。 铠剑士亚安抬头看向空中的铁鸟。 铁鸟并没减速，就这样尖啸着飞过来，一头撞向铠剑士。 铠剑士在瞪圆眼睛的瞬间被撞飞了出去。 哪怕是能承受舰炮轰击的铠甲，也没可能连惯性也能弥消，因而这也是理所当然结果。不过猛烈撞击也让铁鸟本身崩碎，断折的机翼和桨叶朝飞溅四散，而机身则一直滑行，直撞到前面宅邸才停下。 在场众人有好半晌都没能理解呈现在眼前的光景。 那宛如孤人要塞般不可撼动的龙使，铠剑士亚安，就这样被干掉了？ 片刻后回过神来时，连吉亚众人才注意现场多出两位人物。 那两人，其中一人是侍女装束的金发美女，另一人则是身着贵族服饰的端正青年。青年左臂装备着一枚精巧圆盾，腰间还捆着一卷长鞭。虽然青年身上全然没有类似厉战猛者般的气息，然而被其冷冽视线扫过的连吉亚众人，不知为何纷纷心头一颤。 ， 150章 领主之怒 利用浮空艇搭载飞隼，是李察前段时间的构想。按帝国军标建造的绿穗战舰原本就相当多的浮载余量，一架飞隼的重量不至于对其航行造成影响。至于起飞及降落的问题，也透过在战舰底部追加吊索装置而得以勉强解决。 起飞时用吊索把飞隼从战舰底部放出去，降落时则用飞隼顶部的挂钩抓住战舰的吊索。听起来虽然略麻烦，但因浮空艇本身浮在空中的缘故，实际操作起来并不困难。而且在和海勒等人的推演中，像这样让飞隼与浮空艇搭配使用，能在战术能衍生出许多颠覆战局的变化。 唯独可惜的是，目前绿穗领能驾驭飞隼的只有李察一人。以夏尔菲家臣的立场来说，哪怕飞隼再怎么强悍，也没道理把主君当成棋子使用。因而飞隼的重武装计划也被暂时搁置，结果李察从炮舰出发时也只能驾驶最原始的双翼侦察型。 出发前侍女长兴致勃勃地坐进副驾驶舱，并打出“守护主君背后”的大义。找不到反驳理由的李察，也只好带上她同行。 依靠魔素承载的浮空艇无法深入浮岛，但依靠升力的飞隼则不受限制。李察驾着飞隼横越激战的码头，顺着那条尚未完工的栈道前行，很快便来到浮岛中部的连吉亚宅邸。宅邸外观是近乎堡垒般的岩石建筑，李察绕着宅邸盘旋数周，本想找处相对平坦的地方降落，却很快注意到宅邸外围的骚乱。 “那是，克洛耶！？” 飞近观察时，李察刚看到铠剑士一脚踢开无形者，并挥剑斩向克洛耶的姿态。 “你敢！” 李察看得目眦皆裂，一踩踏板，直接驾着飞隼俯冲撞向铠剑士。 猝不及防的铠剑士被飞隼撞飞，而李察则在撞击前一刻被侍女长拽着跳离驾驶舱。玛丽娅以不可思议的身法凌空踏行，如羽毛般轻盈落地，被拽着的李察也因此避免摔断手脚的下场。 强势降临的两人给附近连吉亚兵带来沉重威压，一时间无人敢轻举妄动。李察快速扫瞄着周围，并没看艾瑟儿的身影，随即大步奔到女剑士的身旁。 “克洛耶！你没事吧？” “实、实在抱歉，让主公看到如此狼狈的模样……” 克洛耶低头露出羞愧神情。先前和铠剑士的战斗令她消耗甚大，身上遍体鳞伤，尤其好几次承受那把宽幅大剑的重斩，其手臂的虎口迸裂，膝盖也颤抖到难以站立的程度。 “不用道歉啊笨蛋。“ 目睹眼前伤痕累累的女剑士，李察心里油然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假如他没有驾驶飞隼前来，假如他的判断再晚上半拍，那视为半身的眷族之长，此刻恐怕已成为躺倒血泊中、无法动弹的惨白尸骸——清晰浮现在脑海中的恐怖光景，让李察陡然涌出想要返身呕吐的强烈冲动，然而某种更加炽烈的情绪却让他向前迈出脚步。 等注意到时，李察已把那具身躯紧紧抱在怀里。 “咦？咦咦！？咦咦咦！？” 被抱住的克洛耶瞬间瞪圆了眼睛，随即手足无措般的发出”哇啊啊”的叫唤声，脸颊也迅速被绯红所涂染。 虽然察觉到克洛耶的慌乱，但李察却不想放开。克洛耶也好艾瑟儿也好，因疏忽大意而险些失去挚爱之人的懊悔，正猛烈摇颤着年轻领主的心灵。只有像这样抱着女剑士才能让那恐惧稍稍缓和下来。 片刻过后，李察徐徐放松了手臂的力道。 离开主君怀抱的克洛耶，则是满脸通红、神情恍惚的模样。 李察示意侍女长照顾克洛耶，随即起身朝宅邸方向走去。擦身而过时侍女长稍稍瞥向主君的脸庞，次瞬间却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般惊蹦了起来。 “喂喂喂……”玛丽娅冷汗淋淋。 爱和恨是硬币的两面。害怕失去挚爱的恐惧和对伤害挚爱者的愤怒，是等量相乘的关系。因而从恐惧深渊中踏出来的李察，已不再是那贤明睿智的年轻领主，而是渴望复仇的狂怒暴君！ 至于复仇的目标，首先便是那边的铠剑士。 连吉亚兵虽然举着剑戟，但却像被李察怒气凌迫般的步步后退。 在兵阵稍后点的位置，先前被撞飞的铠剑士正从宅邸废墟里徐徐爬起。得益于厚重铠甲提供的超卓防御，飞隼的撞击并未带给他需要特别介意的伤害。相比起正体不明的飞隼来，朝这边走来的绿穗领主更让他感到威胁。 威胁？那家伙吗？亚安哑然。 无论走路姿态或体格肌肉，李察看上去都绝非历战猛者，甚至和寻常士兵相比都有差距。然而从其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气焰，却穿透铠甲蜇痛着肌肤。那沿着神经激昂奔驰的战栗感，似乎自打成为龙使以来就未曾有过。 “是‘命格’吗……” 亚安看着微微颤抖的左掌。百战磨练直觉告诉他，眼前的绿穗领主是遥遥超过瓦林兹剑圣的危险存在，若不在此将其斩灭，那很可能威胁到龙姬大人的愿望。虽然亚安全然无意替安德烈擦屁股，但唯独那个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既然如此，斩了他。 亚安无言举起大剑，摆出上段斩击的架势。 哪怕看到亚安举剑摆出的斩击架势，李察也并无停步的意思。只是像对应般的稍稍举起左臂的盾牌，就那样悍然踏进了铠剑士的斩击圈。 亚安毫无踌躇地挥下大剑。 这剑蕴含着被赋予的龙力，论威力大概连战舰也能斩断。 然而李察只略略侧身并举盾格挡，挥落的大剑就像被大象猛踢一脚般的陡然改变了斩线，以匪夷所思的角度斜着擦过那枚圆盾。火花四溅中，在前方切出深达数米的斩线。 “什么！？” 一击落空的亚安满脸惊愕，而成功格挡的李察嘴角牵出弧线。 次瞬间，一股耀眼雷煌从圆盾正中迸射出来。雷煌缠绕着宽幅大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吞没全身金属铠的剑士。 ， 151章 塔堡的成果 虽然以科学文明来论，盖缇娅的发展程度要远远落后于蓝星。然而盖缇娅云海独有的魔素能源以及研究利用魔素造物的炼金学，却又令得其在某些领域上有着超乎想象的成果，好比那枚可无限储放电能的莱顿盒就是其中代表作。 从很早以前起李察就想尝试把蓝星科技树和盖缇娅本土技术结合起来，但这是需要投入莫大时间和精力的艰难任务序列，而当时绿穗领的资源远远无法支持其研究。直到前不久艾瑟儿把其工作室搬来绿穗领，继续以塔堡为核心构筑起绿穗领的研究机构，李察的想法才得以实践。 工作室里皆是与艾瑟儿意气相投、富有活力且渴望变革的年轻人材，其中也不泛在炼金学上颇有造谐者。和当初研制飞空艇时类似，李察只需要把大致想法绘成草图交代下去，塔堡众人便会经由热烈讨论对其草案迅速加以完善。有时候哪怕遇到瓶颈，在李察参与进来后也得以突破。 李察的工程学知识和奇思妙想，令塔堡一众学士狂热崇拜。每周两堂初级物理课程，已成为塔堡雷打不动的惯例。学士们从李察那里汲取着蓝星科技的无穷知惠，同时也将其积极运用到造物研究中。 好比那枚盾牌，就是李察创意而塔堡落实的最新成果。 利用莱顿盒为能源、在盾牌内安设电磁机构、继而以炼金学精粹的最终成果，便是那枚可以超强磁力偏导任何斩击的磁涡盾。另外得到瓦林兹剑圣的建议，磁涡盾的形状结构也再三优化，并透过实战确实掌握了磁涡盾的用法。 否则的话，李察应该没法挡下铠剑士那气魄惊人的重斩。 挡下斩击是最困难的，挡下后透过接触点释放电煌能量就相对容易。 尤其对拥有活跃电子的金属制品来说，传导电流乃是天经地义的事。预估超过三千伏的高压电流攀着宽幅大剑的回路，化成激烈舞动的雷龙，把钢铁制的全身铠以及穿戴其中的人体笼罩。 “唔啊啊啊啊！！！” 刺痛耳膜的噼啪电击声，充斥视界的耀目白光，还有在雷龙猛烈啃食下痛苦哀叫的铠剑士，共同构成一幕足以让目睹者终身难忘的惊悚画面。 “电能”是盖缇娅尚未被发掘之物，因而“触电”也是闻所未闻之现象。 不管克洛耶或玛丽娅，近处或远处的连吉亚家臣，都被那股超乎言喻的凶暴光景给深深震撼。哀叫也好叹息也好，都发不出来，众人只能呆呆看着那凶号狂舞的恐怖雷龙，以及将其驾御的绿穗领主。 不知多久，那凶号雷龙骤然收束。 充斥视界的凶暴白光跟着消隐，好半晌回过神来的众人，随即看到原地浑身冒烟、形貌凄惨的铠剑士的身姿。 铠剑士以僵硬姿态站立在原地，从厚重铠甲下飘散出烧焦皮革般的味道。虽然无法确认其伤害如何，然而那已然失焦的眼神，却让人不禁怀疑其灵魂是否都被雷龙啃食殆尽。 李察冷哼一声，一脚踹开了那把宽幅大剑。 大剑脱手坠地，砸出哐当声响。被那阵势所牵动，原地矗立的铠剑士亦徐徐朝后倒去。那光景让人联想到被猛烈炮火轰得千疮百孔的要塞，曾不可撼动、巍峨如山的铠剑士轰然倒地，砸出的沉闷钝响令众人齐齐一颤。 注目着喧嚣落定的战阵，众人花了好些时间才理解眼前的光景。 铠剑士败给了绿穗领主。 龙使败给了凡人。 …………………… “喂喂，亚安大人被打倒了吗？” “亚安大人是龙使，龙使怎么可能输给凡人！？” “派不上用场的家伙！给我站起来啊！” 明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在眼前发生，而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令连吉亚那边自公子到家臣都陷入手足无措的恐慌中。这时候就像要给予其精神最后一击般的，从远处陡然传来冲锋的号角声。 加朗指挥的登陆部队已压制了码头，此刻正朝着连吉亚家的最后堡垒突来。 “哦哦哦！拿好武器！跟我去宰了那群连吉家杂种！” 瓦林兹老臣扛着半截粗壮桅杆当棍使，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面。那鬼神般威猛的姿态彻底摧毁了连吉亚人的斗志，士兵们发出惊慌哀叫，不顾队长训斥，纷纷扔下武器转身逃走。 “学长！” 在那如火如荼的兵势，李察还看到艾瑟儿的身影。 多亏克洛耶等拖延住连吉亚人的脚步，艾瑟儿得以成功和登陆部队合流。而克洛耶也幸无大碍，拯救两位公女的战略目标算是顺利达成。再加上击溃连吉亚重臣和俘虏安德烈的成果，应该算是大获全胜的战绩—— 正当这样想的时候，一道白光陡然从旁侧切入视界。 “公子当心！” “主公举盾！” 克洛耶和玛丽娅的喝声几乎同时响起。 听到声音的李察反射般的举盾格挡，而白光斩在盾上跳返出去。来自手臂猛烈冲击把李察震退数步，而那道白光在空中划出短暂弧圆又再度削向李察的颈脖。 尚未稳住身姿的李察无法对应，但好在援兵已赶到。 透明丝线编织出的罗网让白光迟滞了半秒，而随即赶到的新月剑则将其全力斩飞出去。被斩飞的白光在空中滴溜溜地打着转，随即怏怏盘旋着，飞回到一葱白玉指处。 白光的正体是一枚直径两寸、急速旋转的光轮。 而操使光轮的，则是一名不知何时出现在连吉亚兵阵中的女子。 女子戴着飞鸟模样的假面，因而看不见容貌。身上穿着民族风格的裙服，而背后则生出一对深褐色的翅膀。女子如被风承载般的飘浮空中，那险些斩掉李察的光轮在其指尖跳动着。 “真可惜，就差一点。” 翼人女子发出遗憾的声音，饶有兴致般的打量下方被女剑士和侍女长慎重守护着的绿穗领主。“那样好的机会都没斩掉，很难得呢……还是应该说，真不愧是卡乌娜称赞的强运之主吗？” “……你是谁？” 李察脸色铁青地望着天空中的女翼人。 ， 152章 游鸟之墨菲 “我叫墨菲，游鸟之墨菲。”女翼人如此宣称着，随即视线稍稍偏向那边倒地冒烟的铠剑士。“那家伙是亚安，城塞之亚安。那套玩具般的铠甲姑且不论，但他可是我们中拥有最强防御力的人物，能把他击倒也真是不得了呢。” “所以，你们是连吉亚家臣？” “连吉亚家臣？不对，我们效忠的是安杰利娜大人。”墨菲以轻语调回应着。“游鸟之墨菲，城塞之亚安，我们是安杰利娜大人的使徒，也就被你们称作‘龙使’的存在。” “……龙使？”李察微微眯起眼睛。 “连吉亚家是安杰利娜大人的权杖，执行安杰利娜大人的意志，因而阻碍连吉亚家也就等于和安杰利娜大人为敌。”女翼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绿穗领主，傲然宣告着。“夏尔菲家主，你是这个意思吗？” “突然砍过来的家伙，还真有脸问呢！？” “哼，如果那样就被斩了，那说明根本没交谈的价值。”墨菲冷哼着。 “住口！”克洛耶截断了墨菲的话，随即举剑遥遥对着空中的龙使，眼中腾起灼烈怒意。“以瓦林兹家名起誓，汝要胆敢再污辱我主一句！定把汝当场斩下！” “瓦林兹的末裔么？以为就凭那破破烂烂的身体……”女翼人冷笑着，似乎并未把克洛耶放在眼里。然而当看到旁边李察悄然撒出腰间的异形短铳时，脸色不禁微变。 龙使中拥有最强防御力的那人，此刻已沦为倒地冒烟的雕像，而不远处的绿穗兵势也已突破了宅邸的围墙。在此等情形下勉强出手，就算赢得胜利也势必付出沉重代价。 更重要的是，实在没有帮连吉亚少爷擦屁股的兴趣。 墨菲稍稍瞥了那边已然傻掉的安德烈一眼，放弃般的呼出口气。 微微抖动双翼，次瞬间女翼人便闪到地上安德烈的身后，一手拽着蘑菇头公子的后襟，一手拽着浑身冒烟的铠剑士，拍打着翅膀冉冉升上了天穹。不知是否龙力加持，只见着两手合计超过三百公斤的重荷，对她似乎全然不构成负担。 “……既然夏菲尔家不打算顺从安杰利娜大人，那再交手是早晚的事。瓦林兹的血裔哟，你的剑是否真像嘴巴那样厉害，到时候就看看吧。” 如此宣言着的女翼人，深深瞥了下方的绿穗领主一眼，随即转身飞走。克洛耶以悔恨神情握着剑柄，旁边李察眯眼注目着远去的黑影，把手里短铳紧了紧。 很快背后传来喧嚣的声音。登陆部队在加朗率领下突进了连吉亚的宅邸，战斗至此算是落下帷幕。然而宣示胜利最重要的两件战利品，却已然溜出了夏尔菲家的掌心。 …………………… 夏尔菲家与连吉亚家的初次交锋，就这样以前者胜利而落幕。虽然说是交锋，但其实也只是在连名字都没有的边境浮岛上一次无人知晓的小冲突。而且相比起几乎倾巢出动的绿穗领来说，黑钢领则连边防舰队都没动用，因而无论哪方都未将这场胜负看得有多重要。 唯一比较有影响的，是龙使“城塞之亚安”的败北。 龙姬直属的“四龙使”对连吉亚家来说是有如金字招牌般的存在，故而亚安败北的事实直接摇撼着连吉亚家的统治力。好在知晓此事的人相当有限，来自家主的缄口令更将此事影响抑制在了最小限度。 不光连吉亚家下达缄口令，夏尔菲家也未对获胜的事实大肆宣扬。两家都对彼此冲突默而不宣，其中固然有避免引起帝国纹章院注意的考量，但某些嗅觉灵敏的人物却已然能嗅到双方那无以调和的硝烟味。 “无形者”的奏者，厄休拉便是其中之一。 既非连吉亚家又非夏尔菲家的无形者，照理说应该是纯拿钱办事的主儿，然而为了挽回绿穗领遭遇的滑铁卢，结果便顺势演变成协助艾瑟儿逃脱的情形。甚至在克洛耶与亚安激战的当口，还成功偷袭了铠剑士，然而也付出了胁骨断折的代价。 厄休拉的阵前倒戈无疑是场冒险的赌博。 就结果来说，赌赢的厄休拉亦赢得了丰厚回报。 得到瓦林兹及司登两公女的担保，夏尔菲家不打算再追究无形者在绿穗领的恶行。虽然释放无形者俘虏一事还尚未得到领主首肯，不过负伤的厄休拉亦得到仔细照料，被安排在领主府的贵客室休养。 既然夏尔菲家把厄休拉当成宾客招待，那饮食用度上自然不会有所克扣。然而无论是金发侍女长还是黑发秘书官，不时从背后投来的严峻视线总让厄休拉有如坐针毡的恐慌感。假若不是还有事想向领主请愿，厄休拉恐怕早就逃之夭夭。 凯旋归来的李察似乎忙着处理善后事宜，厄休拉硬着头皮待到第四天，才获得谒见许可。侍女长亲自带着厄休拉前往领主室。 领主室的案桌前，李察正低头审视着一份报告，旁边还候着位四方脸的壮汉。壮汉缩起肩膀的模样流露出对主君的敬畏，而相比起旁边投来严厉视线的秘书官来，年轻领主本身更让厄休拉情不自禁地感到颤栗。 （根本看不出来……不，说不定这样才是最可怕的……） 辉帆领归来后的持续锻练，令李察多少改善了与生俱来的孱弱体质，但也只勉强达到普通健康的标准，从那文质彬彬的外表根本无法想象其拥有击倒龙使的超卓实力。 但只要一想到铠剑士被狂暴雷龙凶猛啃噬、七窍冒烟的那幕骇人光景，厄休拉便禁不住阵阵胆颤。厄休拉踮起脚尖踏进领主室，却丝毫不敢打扰处理领务的李察，就像等待召唤般的站在旁边。 “……做得不错，这样的话就能随时开始下阶段的作业了。” 数息后，读完报告书的李察朝候在旁边的方脸汉子点点头。受到褒奖的方脸汉子低着头恭敬退下，不过经过厄休拉身旁时却特别瞪了他一眼。 ， 153章 美人顾问的诞生 “别怪他。前次骚乱让他部下好几人都受了伤，对无形者有怨念是理所当然的。正当被瞪的厄休拉莫名其妙时，背后响起李察的声音。 “非、非常抱歉。”厄休拉转身向绿穗领主惶恐致歉。 “幸好事故里面并没出现死者，再加上艾瑟儿克洛耶都帮你说情，也就罢了。”李察把报告递给旁边的秘书官，摆正姿态看向眼前的无形者。“你叫厄休拉吧？听说几天前你就想要见我，有什么事？” “是。希望您能宽恕……宽恕我等袭击贵领的愚行，尊敬的阁下。”厄休拉朝李察低头请愿着。假若换成安德烈那般的二世祖，交涉时她还能多少用点色诱术之类，然而对上连龙使都能击倒的雷霆领主，厄休拉也只能像这样恭敬请求而已。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释放被俘虏的手下。” “释放俘虏吗……”李察以食指敲打着案桌，沉思片刻后看向厄休拉。“我稍稍调查了下，你们无形者的业务范围似乎相当广泛，从情报贩卖到物资走私到实务执行都有。虽然谁出钱就帮谁做事这点是蛮没节操的，但不会制造多余骚乱的风格评价倒是不错。” “承、承蒙夸奖。”厄休拉的脸上掠过后怕。听李察的口气，假如当初绑架艾瑟儿时制造的骚乱再严重点，那此刻她被送往的恐怕就不是领主室而是刑场了。 “可以。就把被抓的那几个家伙还给你们好了。但作为交换，无形者要替我做两件事。”李察爽快点头并朝厄休拉竖起两根手指。 “请问，您说的两件事是？” “托你们的福，夏尔菲家与连吉亚家总算刺刀见血了。今后针对绿穗领的敌对行动应该会越来越激烈吧？我打算在实际执行前击溃他们，为此需要连吉亚家的详细情报。”李察瞥了厄休拉一眼。“这是我要无形者做的第一件事。“ “击溃，连吉亚家？” 厄休拉满脸错愕地望向绿穗领主，但在后者脸上却找不到半点玩笑痕迹。 连吉亚家统治的黑钢领，是帝国南天里与辉帆领并称双壁的实力领邦，更何况其背后还有龙姬加护。名不见经传的夏尔菲家宣言要击溃连吉亚家，就跟蚂蚁宣称要挑战犀牛般的可笑，然而厄休拉不知为何偏偏笑不出来。 “……无形者本身没有立场。只要价格合适，愿意为雇主提供任何需要的资源。”厄休拉低垂着头，谨慎接受了李察的委托。然而一种仿佛游泳时被卷进洪流般的恐怖感觉却让她瑟瑟发抖，并猜测接下来的委托该不会要去暗杀龙姬吧？ “别担心，不会让你们去挑战连吉亚家的。”仿佛就像看透她心思般的，李察嘴角拉出弧线，朝旁边秘书官示意着。“叫乔恩进来下。” 随着秘书官进来的，是一位容貌精悍、体格结实的男子，无论走路或站立的刚硬姿态彰显出其曾在帝国军服役的烙印。男子身着红色条纹的制服，而从踏进领主室的那刻起便狠狠盯着那边的无形者。 “介绍下，他叫乔恩格兰特，绿穗领的治安官。”李察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的味道。“格兰特先生的勇气和忠诚毋庸置疑，但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既然无形者能在绿穗领制造出那一系列骚乱，还绑走伯爵千金，那足以说明当前的治安体系还有待完善。” 李察微微瞥了乔恩一眼，后者格外羞愧地低下头。 “所以我就想，既然无形者能在格兰特先生的眼皮底下来去自如，那自然也知道该如何堵上那些漏洞。我绝不希望绿穗领再发生类似事件，或者让你们一起工作会是个好主意？” “什么！？” 李察破天荒的提议让侍从武官当场露出扭伤脚般的神情。 “等等！少爷，我可没听说过这件事啊！？叫我过来不是跟她算帐的吗？” “那当然，因为是我临时想到的。”李察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转向那边同样茫然失神的厄休拉。“你担任格兰特先生的顾问，协助他完善绿穗领的治安体系。需要的话把你那些手下编进治安部也无妨，这就是我的第二件委托。” “等等少爷，要是把这些来历不明的人编进治安部……” “闭嘴乔恩，这是君令。”李察冷冷截断了侍从武官的话。“要是那么不爽的话，就早点把绿穗领给我弄成铜墙铁壁试试看？今后治安状况只会变得复杂而不会变得简单，而我绝对不允许再出第二次岔子，你理解吗？” “……如您所愿。” 侍从武官恭敬低头，和着旁边尚在惊愕的厄休拉一并退出了领主室。 注目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李察微微松了口气。让厄休拉担任治安顾问是多少有冒险，但考虑到无形者在业界信誉颇佳，再加上今次倒戈又彻底触怒连吉亚家，故而至少短期内是可以信赖的。 有了无形者的协助，绿穗领的治安体系应该能够大幅完善，至少避免诸如此类的事件。不过再怎么巩固安保也终究只是被动对策，要想彻底解决问题，非得采取攻势不可。 虽说攻势，但也绝非率领舰队攻过去就好。 事到如今虽然不用特别提出，但绿穗领和黑钢领都是莱娅帝国体制下的领邦，而为避免诸侯门阀间互相攻伐而造成帝国整体实力的衰弱，莱娅帝室也特别设置了名为“纹章院”的机构来监督诸侯。 有纹章院的制衡，领邦纷争中绝少出现派遣舰队把对方领地夷为废墟的惨烈情形，然而纷争中弱势方家族被要求献上妻女当人质，又或者因继承者“意外”横死而悄然湮灭的先例，在帝国历史上则是屡见不鲜。 当然无论哪种对李察来说，都是不可接受的。 无名浮岛的冲突算是点燃了双方战争的导火索，然而要以何等形式结束这场战争，则是李察身为家主必须考虑的问题。如何做到姑且不论，但以战略目标来说，要把连吉亚家摧毁到哪一步才算是胜利？ 最低限度的目标，是逼迫连吉亚家承认绿穗领的势力范围，进而立下绝不侵犯的条约。再往上走的话，从经济战争等层面持续打击黑钢领，将其实力削弱到再无法对绿穗领造成威胁的程度。这样的话，连吉亚家的态度如何也就不成问题。 只制定好目标，李察就有确实推进战略的自信。 然而，最无法预测的还是黑钢龙姬的要素。 ， 155章 人格解离候群症 在侍女们围观下，领主府庭院里上演着一场精采对决。 对决一方轻装上阵的瓦林兹公女，另一方则是全副武装的司登侍卫。虽然后者无论装备或人数都占据着绝对优势，然而战况却是截然相反的局面。只见克洛耶在战阵中纵横驰骋，那宛如疾风怒涛般一记比一记重的斩击，让持盾防御的侍卫们苦不堪言。 目睹女剑士以一己之力压制住五名膀大腰圆的男侍卫，侍女们纷纷对瓦林兹公女报以热烈喝彩。艾瑟儿也是喝彩者之一。这位伯爵千金俨然无视自家侍卫们几乎快哭出来的神情，满脸愉悦地为克洛耶鼓掌助威。 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优势的侍卫们，很快败下阵来。只见着被克洛耶指出缺点的侍卫们，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钦佩神情。艾瑟儿好奇地凑过去，随即又变成克洛耶指导艾瑟儿挥剑的练习。 看来那两人相处得不错。 透过窗户窥望着下方庭院的光景，二楼的李察微微松了口气。 不久前克洛耶和艾瑟儿间明显存在的隔阂，此刻已然消失无踪，就这点意义来说或许还得感谢连吉亚的蠢少爷。李察斜靠着窗户悠然注目着眷族之长与伯爵千金的亲密互动，心里泛起一股近乎酥麻般的痒感。 克洛耶为他奉上忠诚的剑。 艾瑟儿视他为仰慕学长而紧紧跟随。 除此以外，还有阿德蕾和肖恩，还有海勒和莫顿，还有玛丽娅和梅尔等众多家臣眷族，纷纷聚集在他身边，聚集在夏尔菲家麾下。魂穿以前李察从未被人如此仰慕爱戴过，也未曾拥有何等珍贵的羁绊。相比起那时候孤寂得无以复加的生活来，此刻家臣眷族围绕的光景，简直就像做梦般的。 搞不好真的是在做梦呢…… 心里俄然蹦出来的想法让李察打个寒颤，随即铠剑士举剑斩向艾瑟儿的光景骤然自脑海里浮现。假如那时候没能阻止亚安的话，那此刻夏尔菲家恐怕会被哀惨愁云所笼罩，眼前梦般的美景将不复存在。 虽然这次确实救下了克洛耶，但下次呢？ 倘若与黑钢领正式开战，绿穗领势必面临更加险峻的形势，他能保证每次都那么恰好赶上吗？假如失去克洛耶，假如失去艾瑟儿，又或者阿德蕾、肖恩他们因此牺牲，那自己还能露出此刻的嘴脸吗？ 不不，现在想这些太早了…… 根本是没开始的事…… 李察猛然摇头，试图截断脑海里涌出的不祥想象，然而其努力却像被水草缠住的泳者般越挣扎越紧。结果直到底下的人群徐徐散去，李察也未曾从那骤然浮上的纷乱纠葛中整理出个究竟来。 …………………… 当晚李察做梦了。 梦里李察来到某处似曾相识的廊道，沿着廊道迷迷糊糊地往前走。廊道尽头有是某个不甚敞亮的房间，踏进房间可看到四处丢着的凌乱衣服，床上还有收拾到半途的行李箱。 一位浅灰色头发的少年，趴在房间角落的写字台上，正呜咽痛哭着。 少年原本就体格孱弱，伏案恸哭的模样更显得格外脆弱。 不知为何会梦到这幕，李察困惑着稍稍靠过去，随即看到少年手里捏着一封书信。信封上印着夏尔菲家的纹章，信纸却已被少年捏皱，李察目光落到写字台前的肖像画处，俄然间理解了此刻的光景—— 肖像画是感情很好的家族三人。 画面左侧留着胡须扮威严的老爹，画面右侧端坐木椅的恬静贵妇人，以及在两者中露出不耐烦神情的少年。这是前往帝都格兰特学院修学前紧急绘制的家族肖像画，自那以后便被当成思念家族的凭物挂在寝室中。 这里是格兰特学院的研修生寝室。 伏案哭泣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夏尔菲公子的李察尔。 那封戳着家徽的信里报告了不久前男爵夫妇双双罹难的消息。因浮空艇沉没云海，故而连尸骸都没能找到。在那封信里老管家以沉痛笔触告诉了李察尔此项事实，并督促少爷返回领地主持大局。 双亲罹难的噩耗，如晴天霹雳般摧毁了李察尔的精神，因而才有此刻伏案恸哭的情景——继承前身记忆的李察能够理解到这点。然而理解归理解，却无法从情绪上代入进当事人的悲痛中，充其量也只能生出看悲剧电影般的心情。 伏案恸哭的李察尔，以及只得茫然旁观的李察。 一股无法和前身建立联系的疏离感，让李察倍感焦灼。然而这样的情形此前从未出现，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结果直到满头大汗地惊醒为止，李察都未能从那股疏离感中摆脱出来。 …………………… 穿越到盖缇娅的李察，继承了前身李察尔的记忆，然而其人格应该已消失了才对。既然如此为何会突然梦到格兰特学院的光景？难道是昨日被那堆乱七八糟的想法给纠缠的结果？ 李察无法判断，然而直觉却告诉他这样下去可不妙。 于是次日李察稍稍中止了领务，转而前往男爵夫妇的墓园参拜。 男爵夫妇搭乘的浮空艇殒落云海，故而所谓墓园其实也只是仅具备象征意义的衣冠冢。李察让护卫留在幕园门外，独自走到男爵夫妇的墓前。 男爵查理，末等贵族出身的他，因彪悍战功而被帝国册封为男爵，进而成为绿穗领的初代领主。男爵夫人朱莉，原是帝国六柱之一琉贝克家的千金，却在某社会宴会上与查理相识，其后堕入爱河。男爵查理攻陷琉贝克公女的事情，在当时震动帝都社交界，并被认为是足以与彪悍战功相媲美的功绩。 虽然琉贝克家当时对此反应相当激烈，然而因朱莉的婚姻生活并无不幸，故而也就是悻悻接受。婚后次年两人间诞生下一子，于是参考习俗用祖父名字“李察尔”来命名。 确立继承者的夏尔菲家，本来会迎来蒸蒸日上的好光景，然而男爵夫妇的突然罹难给绿穗领的头顶蒙上阴影。匆匆返回来继承爵位的李察尔，又在不久后因思念双亲而莫名衰弱，甚至让人不禁怀疑夏尔菲家血脉是否会因此断绝…… 到此为止的夏尔菲家悲情历史，李察都能清晰回忆起来。 然而那却没有半点用处。 站在男爵夫妇的墓碑前，想象中的悲伤情绪并未出现，李察再度感受到和梦境相同的疏离感。无论怎样都无法和梦中恸哭的少年建立联系的焦灼感，让他悔恨得握紧了拳头。 这时背后传来迟缓脚步声。李察警惕地回头望去，只见着一位弯腰驼背、脸上皱纹像树皮样深刻的小老头，正费力地朝这边走来。 “向您请安，少爷。”小老头畏畏缩缩地向李察低头致敬。“您、您是来看老爷夫人的吗？” “是的。”李察点点头。小老头是墓园的守墓人，记忆里也是从先代起便服侍夏尔菲家的忠诚家臣，因而李察尽量让自己语气客气点。“守墓辛苦了，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说出来。” “不……不敢，能替老爷夫人守门是老奴的福气，少爷您要有空多来看看他们就好。”小老头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着李察时却突然愣住了。 “怎么？”李察皱皱眉。 “你、你你……”小老头张口结舌瞪着李察半晌，说出匪夷所思的话来。“你不是少爷？你、你到底是谁？” ， 156章 矛与盾的无形舞 连吉亚家统治的黑钢领，是与辉帆领并称“南天双壁”的帝国重镇。和擅长造船的辉帆领相比，黑钢领则以繁荣的兵工业而著称，尤其擅长制造舰炮重装。帝国各邦源源不断的订单给连吉亚家带来持继累积的巨额财富，而以庞大财力为后盾建立的黑钢舰队，更是南天排名前三的精锐。 和其它浮领相较，黑钢领最特殊的一点是其最高统治者并非帝国诸候，而是龙姬。“黑钢之龙姬”安杰利娜，作为数次抵挡混沌兽潮的天穹霸者，被黑钢领民们视为守护神而崇拜着。虽然黑钢领的具体实务是由连吉亚家负责管理，但其地位与其说是领主，不如说更像是龙姬的管家。 在黑钢领民心目中，甚至四龙使的地位都在连吉亚家之上。 数天前，龙使“游鸟之墨菲”带着重伤的“城塞之亚安”归来，被连吉亚家臣目睹。而无敌龙使战败的消息，随即在黑钢领民们中引起阵阵恐慌。不过次日亚安即仿若无事般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令恐慌在传播开前便从根本上被截断。 倒是安德烈仿佛受了莫大惊吓般的躲进房间不肯出来，但这位少爷原本就是神神癫癫的主儿，故而除连吉亚侯外，对此特别在意的家臣一个都没有。 龙使无一例外拥有远超常人的生命力，但实际来说，遭遇高压雷殛的亚安直到第四天勉强才恢复到能握剑的水准。然而相当尴尬的是，那把特别订制的宽幅大剑此刻已成绿穗之言的战利品，而连吉亚家的武器库里并无类似规格的代用品，结果亚安也只能在铁剑上绑上铅块以充当练习用的器械。 城堡顶上，铠剑士沉默挥舞铁剑的光景，让从天而降的游鸟多少感到抱歉。 “真抱歉呢，那时候没顾得上那把剑。”墨菲耸耸肩膀提议着。“要不然我再去绿穗领一趟，帮你把剑弄回来？” “不需要。”铠剑士断然拒绝着。那生硬语气里能明显感受前次败给绿穗之主而留下的郁怒。被游鸟狼狈救回，甚至连象征剑士荣誉的爱剑都被夺走，如此屈辱非得亲手洗涮不可！ 从铠剑士刚硬如铁的动作里，能感觉到那股熊熊燃烧的复仇意志。然而游鸟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顿住动作。 “我觉得你不要太介意比较好，应该没机会交手了。” “……什么意思？”铠剑士偏头望过去。 “米邦那家伙，兴致勃勃地过去了哦。”墨菲双手抱住后脑，以混杂着嫌弃与无奈的微妙神情望向远外天穹。“你知道的吧？那家伙过去的话，也就等于说夏尔菲少爷差不多就该落幕了。虽然我也觉得蛮可惜的。” “幻焰之米邦……混帐……”从铠剑士牙缝里漏出近乎唾骂的低语，随即却转身再度挥起剑来。然而那动作却再不复先前的沉稳，流露出明显动摇的迹象。 …………………… 你不是李察尔少爷。 你到底是谁？ 最近只要一闭上眼睛，李察脑海里便会回响起当时的质问。区区守墓人胆敢质疑领主可是不得了的事情，虽然那小老头当场就惶恐道歉，并连连磕头称自己是老糊涂了，然而却给李察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冲击。 穿越者身份是他最深刻的秘密，这点若暴露出来，此刻拥有的一切都将崩塌。李察不知道那小老头是怎么看出来的，又或者真是老糊涂的随口胡说，但当时他却被吓得差点连杀人灭口的心都生出来。 托这番惊吓的福，这几天的睡眠质量也持续下降。 梦中李察尔伏案恸哭的光景愈发清晰，同时那股人格解离般的疏离感也从最初的黄豆粒般大小，变成了横亘胸中的硬块，到甚至连呼吸都会引起痛楚的程度。 李察能理解这股疏离感来源于自身意识与情感的撕裂，但却无法理解为何事到如今才突然冒出来。找不到原因也就难以对症下药，继墓园参拜后李察又尝试了好些办法，却根本没法改善状况。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冒出来……” 领主室里，李察沉默地做着收放五指的重复动作。这样的动作能稍稍舒缓那股从指尖蔓延开的麻痹感，便却无法对此根除。事实上，光是出现肉体障碍本身就足以说明情况变得多糟糕。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很可能哪天就真的在噩梦里一睡不醒了。 情况不对，这是肯定的。 有什么人在搞鬼吗？这点尚无法肯定。 毕竟魂肉分离造成的怪异症状，很难用语言加以解释，再加上有穿越者的秘密阻碍，结果李察就连想跟家臣们商量都做不到。就在李察满脸苦闷盯着右手的时候，那边响起敲门声。 “进来。” 李察急忙拿起文书摆出阅读架势。踏进来的秘书官见状却叹了口气。 “少爷，您的报告书拿反了。” 李察慌慌张张地想把报告书倒过来，随即发现根本没那回事。阿德蕾轻易测出了主君心不在焉的事实，叹息着，上前去把李察手里的报告书收了起来。 “少爷您最近的精神很差呢，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黑发秘书官投来忧心忡忡的视线。浓密的黑眼圈和隐泛苍白的脸色，哪怕不是阿德蕾也能看出年轻领主的气色很差。前次走路时昏呼呼地撞倒走廊旁的装饰铠甲，把侍女们吓坏了。 “……昨天医生不是刚检查过吗？”李察无谓地耸耸肩膀。“身体没有病症，精神不好的话多多休养就能恢复过来。” “可少爷您并不像是在休养的样子……”阿德蕾皱眉盯着年轻主君，似乎想看穿他想隐藏的事情。然而李察却抵触般的回避了秘书官的目光，结果阿德蕾也只能微微叹息，转而递出了手里拿着的一份报告书。 “这是什么？”李察诧疑接过，报告书的醒目标题让他惊愕地瞪圆眼睛。“夏尔菲家的初团建活动，温、温泉馆慰劳旅行？” “正是。”阿德蕾点点头。“玛丽娅策划的，请少爷务必参与。” ， 157章 秘书官的忧虑 如果要选出夏尔菲家资格最老的家臣，那无疑非老管家肖恩莫属。然而若要评选对主君影响力最大的家臣，那秘书官阿德蕾大概当之无愧。 哪怕不考虑琉贝克公女临终托孤的因缘，对李察来说，自幼陪伴其成长的阿德蕾也是如姐如母般的非凡存在。只要是出自阿德蕾口里，哪怕是光着身子跳进玫瑰丛的荒唐建议，年轻主君也至少要认真考虑三遍才会拒绝。 当然阿德蕾也知晓这点。为避免引起无谓闲话，自打担任秘书官以来，阿德蕾都不曾主动向李察提出过任何请求。至于像今次这般强硬要求主君批准某活动的例子，则更是前所未有。 “少爷的情况很不对劲。” 事实上，提出谏言前阿德蕾曾找搭档商量过。 近段时间以来年轻家主陷入莫名低潮的情形，在家臣们中引起广泛忧虑。医生检查并未发现任何病征，也就对李察那原因不明的衰弱无计可施。阿德蕾虽然察觉到少爷在隐瞒着什么，然而想要探究时却总是被李察给岔开话题。 李察明显抵触着秘书官的问询，那独自苦恼的姿态让阿德蕾相当不解。 不过侍女长对此却很看得开。 “这个嘛，少爷毕竟也到了娶妻生子也不稀奇的年龄，有一两个秘密很正常吧？什么都跟阿德蕾你说的话，反而很奇怪好不好？” 被这样断言的阿德蕾不禁语塞，转而反省自己是不是逾越了家臣的本份，不过随即察觉到这并非重点。“不是那个问题，玛丽娅。我是担心继续下去少爷恐怕会变得和那时候一样。” “和那时候一样？” “就是继承爵位的那时候。” 阿德蕾提出来，这次换玛丽娅说不出话来。 大概两年前，因先代男爵骤然罹难，帝都留学的李察尔被紧急召回绿穗领继承爵位。虽然授勋仪式进行得还算顺利，帝室也给予夏尔菲家相当支援，但继承爵位的李察尔，在那以后不久便因哀痛双亲而陷入神思恍惚的低潮。不仅精神大幅恶化，身体也跟着急速衰弱。就那样以弥留状态在床塌上挣扎了数月，才好不容易挺了过来。 那段提心吊胆的时光，对夏尔菲家臣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现在不知何故，李察眼见着又要踏进跟那时类似的低潮，然而却没有任何保证他能再次挺过来。李察是夏尔菲家唯一的血裔，也是绿穗领无可取代的主君。要是他有任何万一，那绿穗领也好夏尔菲家也好，都会像失去地基的城堡般轰然崩塌。 对阿德蕾来说，那也意味着此后的人生命将不再有意义。 “……确实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呢。”就算玛丽娅也不禁微微发抖，随即皱眉思索着。“问题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少爷遇到什么问题，就算想插手也没办法啊？假如连你都问不出来的话，那换其他人就更没可能知道了。” “所以才找你商量吧？”阿德蕾苦闷着。 “要不然，让少爷休个假如何？”玛丽娅轻弹手指提出建议。“你看啊，我们家少爷迄今为止每天要么埋头处理着领务，要么就算塔堡跑，前次甚至还和连吉亚龙使交锋。要说起来实在紧绷过头了，搞不好就因此整出的问题？” “原来如此，确实很有可能。”阿德蕾沉吟着点点头。 “所以啦，请少爷暂时离开领主室去别的地方渡个假。心情好起来的话，那些麻烦说不定就迎刃而解了？” “有道理。去哪里渡假，有什么具体建议吗？” “稍等哦，给你看个东西。”这样说着的侍女长，转身从旁边案桌里翻出一份文书递过来。“这是前段时间少爷叫我做的团建计划，虽然初衷是想召集家臣们办场亲睦会，借着热闹氛围稍稍调解那两位的关系……当然现在是没必要了，不过说不定能在另一层意义上派上用场。” “原来如此……”阿德蕾低头翻阅着团建计划书，片刻后合上书页长长呼出口气。“我认为没有问题。照这样来安排的话，少爷确实能有一段轻松假日。” “对吧？问题就是怎么让少爷批准这个了。”玛丽娅耸耸肩膀。 “不必担心。”阿德蕾收起计划书，坚毅地点点头。“我会请少爷同意的。” …………………… 前段时间为解决艾瑟儿与克洛耶的隐约对立，李察曾委托侍女长策划夏尔菲家的团建方案。然而两位公女经绑架事件的意外因缘而得以言归于好，事到如今也再没有插手调解的必要。 不过哪怕去除调解纠纷的因素，对急速扩展而导致新旧家臣间缺乏协调性的夏尔菲家来说，团建活动也还是有消弥新旧家臣的距离、增加组织向心力、进而提升整体活性的积极意义。 更何况，夏尔菲核心的家主李察最近莫名衰弱的事实，也多少为家臣们所察觉。希望主君放下繁忙领务，暂时休养生息，也是全体家臣的共同意见——当黑发秘书官如此陈述着，并把团建计划书递到年轻主君手里时，基本上就已经是无法拒绝的态势。 当然，实际上李察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毕竟以此刻的糟糕状态来处理领务是相当没效率的，既然无法判断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那索性放开纠结好好休息比较好。这样考虑着的李察也就痛快批准了夏尔菲家的初次团建活动，并叫秘书官把行程计划派发到各执行官的手里，再由执行官根据实际情况来安排值班休假的人手。 话虽如此，在盖缇娅世界里“团队建设”本身是从未有过的新鲜概念，而为举办主君家臣共同参与亲睦活动，更是莱娅诸侯中闻所未闻之事务。因而接到命令的家臣们也纷纷露出摸不着头脑的神情。 “团建？那是什么？” “呃，上面写着是慰劳及亲睦的活动，应该跟社交宴差不多吧？” “社交宴？喂喂，该不会还得准备晚礼服什么的吧？” 困惑归困惑，但执行官们还是根据家主命令迅速安排好了自身领务，并陆续朝着团建地点集合。侍女长选择的团建地点是绿穗领西北侧的“温泉馆”，位置大约在巨杉岭到南镇的栈道中段。 因频频运输木材的缘故，前往巨杉领的栈道已被踩踏得相当扎实。李察和众家臣骑着锤头鸟从领主府出发，不用半日即抵达了温泉馆的山头。 ， 158章 夏尔菲家的新血 “温泉馆，就是这里吗？” 早先在以前跟夏纳姆前往巨杉领搜索时，李察便从其口中知晓领地有温泉存在，可惜此后诸般事务繁忙而一直没机会过来体验。今次趁着团建机会来到自家温泉参观，却不禁被耸立眼前的气派建筑给吓到。 “哦哦？建得相当气派嘛？” 眼前的建筑与其说是温泉“馆”，不如说更接近集落的概念。 集落的建筑材料取自巨杉岭的结实木材，周围则以木石垒起坚固的防兽围栏。栅栏里的三幢主体建筑分别是集会厅、男宾楼和女宾楼，此外还有警备房、寮房和仓库等机能设施。至于最核心的温泉部分，则是利用水路分别引到男女宾楼处，从建筑背后可见阵阵升腾的雾气。 “奥森，应该花了相当功夫吧？”李察望向身边的执行官。 “是的，工期非常紧张。”执行官脸上有着浓浓的疲倦。“因南镇扩建还有不少收尾作业要做，手头人手根本不够用。多亏总管帮忙调用水兵组协助，才勉强在上周弄好这边。” “嚯？肖恩也帮忙了？”李察闻言稍稍吃惊，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 此时绿穗领的实际领务已分派给数位执行官负责，而老管家肖恩则转而统管着夏尔菲家的家臣人事。这场以休假为名，着眼弥消新旧疏离、提升组织活性的团建活动，照理说应该也老管家的职责范畴，会全情投入是理所当然的。 同时承受三位元老重臣的威压，难怪奥森此刻是宛如燃烧殆尽般的模样。 “总之辛苦了，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吧。” 李察苦笑着拍拍执行官的肩膀，举步朝着集会厅走去。 比起当初连装潢空港别馆都缺乏余力的窘况来，此刻绿穗领的钱包已然殷实了许多，故而集会厅的布置也可谓富丽堂皇。从天顶垂下的缤纷布缦和厅堂各处摆设的观赏植株，瓷器壁画等价值不菲的装饰物，再加上一众身着崭新制服的美丽侍女，在集会厅里营造出仿佛顶级沙龙般的华丽氛围。 “欢迎归来，主人！” 踏进大堂的瞬间，廊道旁排成两列的美丽侍女们以整齐节拍朝年轻领主鞠躬，并致上欢迎辞。 “哦……哦哦。” 哪怕见多识广的李察，都不禁为那股感官上的猛烈冲击而动摇，至于跟在领主背后的男性家臣们更是差点集体石化。 “差点吓死俺了，好厉害。” “感、感觉好像成了贵族老爷的样子呢？” 乡下领地的土包子们纷纷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感叹，而这时候戴着袖笼的金发侍女长亦出现出迎宾的队伍正中，朝着年轻领主露出猫般的笑容。 “一路辛苦了。少爷，温泉馆的布置您还满意吗？“ “……玛丽娅，她们不是绿穗领的领民吧？” 李察瞥着两旁无论数量或质量都相当可观的美貌侍女，悄声确认着。而且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她们注目这边的目光格外灼热。 “当然不是。她们是透过尤泽商会的渠道，从莱娅帝都那边雇佣的。” “什么？莱娅帝都？“李察被吓了大跳。“她们薪水不便宜吧？” “这个嘛，帝都那边的人力市场竞争也相当激烈呢。与其跟着几百号人挤破头抢饭碗，还不如到新兴诸侯那里去碰碰运气，抱着这类想法的人也不少哦？”玛丽娅以悠然语调说着。“而且听说少爷还是单身，哪怕薪水稍低也愿意优先到夏尔菲家来任职的女孩也相当多哦？” “喂喂……”这算是某种程度欺诈吧？擅自把主君当成广告真的可以吗？李察额前冒出冷汗，然而却拿眼前我行我素的侍女长别无办法。 “帝都那边，绿穗领似乎被描述为南天诸侯中冉冉升起的新星呢。能像这样顺利招揽到人材，也全靠少爷的努力经营缘故。”侍女长欣快地点点头。“多亏她们才能在短时间内把温泉馆布置完毕，训练有素这点真是帮了大忙。” “原来如此。”李察点点头。有关绿穗领的帝都风评还是初次听闻，既然侍女们的素质都得到玛丽娅的认可，那以新兴诸侯的立场招揽人材或许是不错的方案。正当李察这样想的时候，那边侍女长嘴角却牵出意味深长的弧线。 “都市女孩和乡下姑娘不太一样，对自己欲望都相当诚实哦？虽然我姑且有交代夏尔菲家的规矩，但服侍期间还请少爷自己多加小心才是。” “小心？什么？”想起先前侍女们的灼热眼神，李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嘛，瓦林兹公女她们要晚些时候才会抵达温泉馆，在那以前请少爷尽情享受吧。”侍女长微笑着，朝年轻主君低头一鞠躬。 …………………… 根据侍女长策划的团建方案，以家主李察为首，夏尔菲家成员将在温泉馆内度过为期三天的悠然休期。其中李察先行一步抵达温泉馆，而执行官则根据各自领务的实际情形来调整，在三天内陆续抵达温泉馆。 李察及众家臣，被安排到温泉馆的男宾楼入住。 男宾楼是以粗壮巨杉原木为支柱的多层木造建筑，建筑师充分利用了巨杉木优良的物理特性，利用段位落差构筑起趣味盎然又不失秩序的居室结构。当然在奢华程度上无法和领主府相媲美，但以木石为装饰主调、辅以布毯点缀的雅致风格，却足够构成令人放松身心的愉悦氛围。 虽然李察多少也知道自家领邦变得比以前繁荣许多的事实，然而相比起那些财务报表上的枯燥数据来，眼前的温泉馆倒更让他切身体会到此事实——似乎不知不觉间，绿穗领已从当初连装潢港务厅都拿不出钱的穷乡僻壤，变成能为团建策划就随随便便建起如此场馆的实力领邦了。 要说李察没成就感，那绝对是骗人的。 李察也开始相信玛丽娅说的，有关绿穗领在帝都的风评了。 随着飞空舰而渐渐传开的风评里，夏尔菲家被视为帝国南天的新兴诸侯。其家主年轻有为且单身未婚的事实，更刺激着社交界的关注。那些瞄准着男爵夫人御座而来的都市女孩们，全程对年轻领主提供了极尽热情的服务，以至于最李察几乎逃难般的躲进贵宾室，直到天黑前都没敢冒出头来。 159章 论帝都的流行风潮 李察所住的贵宾室在男宾楼的顶层，附带着视线绝佳的宽敞露台。 露台上摆放着藤编桌椅等家具，李察跷腿坐在藤椅上，略茫然地眺望着远处的翠绿林海。片刻后李察端起茶杯凑到唇边，稍稍泯了口后皱起眉头。 茶杯里用的是来自锡兰领的上好茶叶，然而冲泡时水温太低，再加上没能及时滤出茶叶，结果导致茶汤味道变得略苦涩。当然也不是不能喝，然而比起黑发秘书官那无论温度或时机都堪称绝妙的手艺来，这杯侍女奉上的茶水确实让李察有难以下口的感觉。 李察有些怃然地放下茶杯，想念起不在身边的秘书官来。 以往阿德蕾都会在身边替他打理好绝大多数杂务，但今次阿德蕾却担任着团建活动的实际运营职责，从迎宾接待到宴会筹备等有许多事情要忙碌，结果年轻领主便不得不自食其力。 “该不会还在生气，阿德蕾……”李察不禁怀疑着。 最近他因莫名噩梦而导致神气衰弱，阿德蕾也曾屡次向他询问，但无法说出魂穿事实的李察却选择沉默。阿德蕾肯定察觉到主君在隐瞒着什么，李察那顽固抵触的态度恐怕也伤到了阿德蕾，不过却依旧费心费力地策划了今次的集体休假，试图让李察得到调养。 李察把玩着茶杯发出叹息，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愧疚感。 到目前为止他对那莫名出现的噩梦症状依旧没有半点头绪，或许真像医生说的那样，是前段时间精神太过紧绷所致？若是如此的话，趁此机会稍稍休息阵子或许是不错的主意。 李察举目眺望着远处的林海，微微打了个哈欠。 …………………… 闭眼前是晴空万里，睁眼时已是黄昏时分。 被夕阳染黄的林海有着与白日迥异的壮丽风貌，而从噩梦惊醒的李察则一如既往的手脚冰凉。梦中哭泣的李察尔，仿佛无形契子般粗暴敲进灵魂与肉体的间隙。那股明明察觉到却无法拔除的异样别扭感，让李察别扭得全身发毛。 “该死的……” 李察握紧拳头，就像要吐尽肺里郁气般长长呼出口气，随即注意到身上多出来的毛毯。不知何时盖在身上的毛毯，似乎还残留着盖毯人的气息，李察毫无理由地确信刚刚阿德蕾来过。对睡着了而没能与秘书官交流一事，李察多少有些失望，同时也松了口气。 对阿德蕾说谎是很难受的事情。 虽说魂穿时李察尔的人格便不复存在，但李察却无法肯定其人格消逝和自己有无关系。假设李察尔的人格是因他而被抹消，那李察真的不知道该拿什么脸去见阿德蕾和肖恩他们。 或许是噩梦导致的精神衰弱，许多以前没在意的事情都接连浮现出来。 为此郁闷的李察起身走到露台边，下方传来的阵阵喧哗把他注意力吸引过去。似乎又有家臣赶来温泉馆参加夏尔菲家的团建活动，李察在其中还看到瓦林兹老臣和鸟窝头空贼的身影。 “下去转转吧？” 暂时把噩梦烦恼抛在脑后，李察转身往楼下走去。 盖缇娅世界并无“团队建设”的概念，大多家臣都把今次温泉馆之行看成领主举办的亲睦会，身为家主的李察当然得去适当露面才行。再说了，就算呆在房间也只会继续跟坏情绪纠缠而已，对身心健康都毫无帮忙。 踩着直接在巨杉木上凿出的螺旋阶梯，李察来到底层回廊。底层回廊连通着三幢主楼，李察沿着回廊向集会厅走去，途中遇到的家臣侍女纷纷朝年轻领主致以恭敬问候。 “不必拘礼。难得来渡假，好好享受吧。” 李察朝家臣们和善点头，往前走到回廊拐角时见熟悉的身影。 只见老管家肖恩身着熨烫得笔挺的燕尾服，停驻在回廊拐角处，神情肃然地盯着前方。他的旁边站着不知何时归来的南方记者夏纳姆，正专注倾听着老管家的意见。 “温泉馆今后将成为夏尔菲家招待贵宾的重要场所，因此着装也好，礼仪也好，各方面都非得照最高标准来执行不可！”老管家抚摸着精心修剪过的胡须，目光落在经过前方的侍女背影上。“坦白来说，我认为那套制服的裙子太短了！有风吹来时都不知道眼睛往哪里放，实在不成体统！” “您说得很有道理。”南方记者用力点头赞许着。“不过据鄙人所知，那种款式似乎是近年来莱娅帝都最流行的式样。不仅受到女性侍者的喜爱，尤其对男性家臣来说更有提振士气的积极功效。包括琉贝克家在内的诸侯们都纷纷予以引进。” “是这样吗？唔唔，绿穗领虽处帝国边陲，但也要顺应流行时代潮流才行。要被当成缺乏审美的乡下贵族，那可是有辱夏尔菲家名。“老管家沉吟着点点头。“明白了。裙子长度姑且不论，我觉得制服整体上应该多少有些夏尔菲家的特色，比如再增加一套长袜怎么样？” “哦哦哦！不愧是总管大人！审美情趣真是走在时尚最前沿！” 南方记者发出赞叹，随即拿出纸笔，开始和老管家热烈讨论起夏尔菲家的制服设计草案来。看那架势，下周南方报上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会有一篇有关侍女制服和流行趋势的社论出现。 路过侍女们朝热烈讨论袜子长度的两人投去阵阵白眼，而李察也选择与他们保持距离，沿着回廊来到集会厅的建筑里。集会厅是具备餐厅、沙龙、酒吧等诸多机能的复合建筑，李察顺着人声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一处洋溢着酒香与喧嚣的空间。 “是爷们就一口闷掉！喝麦酒还唧唧歪歪个毛线啊！” “哇哦哦！不愧是帝都招揽的姑娘，水准就是高！” “连吉亚崽子朝我狠狠劈过来，那时候我见势不妙……” 相比起老管家和南方记者的高雅话题来，酒吧的随兴格调似乎更吸引着航海士们聚集。鸟窝头的空贼前头目吹嘘着击败连吉亚人的战绩，而帝国老兵们则朝着来往的女招待投去色迷迷的眼神。 踏进酒吧的年轻领主并未被多少人发觉，倒是李察的注意被某处吸引过去。 160章 夏尔菲武斗派的结成 “说真的，老夫打过的仗大大小小算起来也有几百场了，在那其中，连吉亚的兔崽子们还真算不得最差的。”瓦林兹老臣边说边以橡木杯痛饮着冰凉啤酒，喝得满胡子都是泡沫。 “没错。”和他对饮的独眼水兵长，亦沉着地把盘里的硬质坚果放进口里。“这次能赢得如此轻松，都是一开始抢得先机，再用兵力优势硬怼出来的。就算攻陷空港，要是他们依旧宅邸贯彻防御的话，我方恐怕也会付出相当伤亡。” “哼哼！和软趴趴的空贼相比，果然和这种对手开战才痛快！”加朗冷哼着。“另外还有那穿着铠甲的龙使，虽说小姐当时状态很糟糕，但居然有连瓦林兹家月刃都斩不断的家伙？连吉亚那边也有不少人材呢，看来会很有盼头。” “龙使是得到龙姬加护的超卓强者，其活跃甚至可追溯到四十年前的混沌兽潮时期。据说他们每人都有着媲美战舰的破坏力，普通人根本无与他们抗衡。”独眼水兵长将第三颗坚果扔进嘴里，嚼出嘎嘣脆响。“但我听说主公只用了一击就把穿铠甲的龙使给击倒，老实说，实在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光景。” “哼，毕竟是得到小姐认可的男人，摆平龙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加朗以略别扭的态度承认了李察身为君主的资格，随即双手环抱胸前又抛出具备严肃性的话题。“话说回来，不过区区那种程度的战斗，居然就非得依赖主君出手才能取胜。我不知道夏尔菲家是怎样的啦，但对瓦林兹家来说，可是足以让家臣羞愧到抹脖子的奇耻大辱哦！” “……您说得极是。“水兵长低下头，独眼里闪烁着异样沉痛的神光。“未预料到龙使干涉的疏忽，还连累主君亲身涉险与其交手，今次事态确实是我等夏尔菲武人的耻辱。已得到执行官许可，今后将把讨伐龙使的模拟战当成训练重点，因此还请加朗大人不吝赐教！” “嚯嚯？没问题。我会用瓦林兹流的战法来锻练你们的！”一口饮尽麦酒的加朗把橡木杯重重敲在桌上。“为了夏尔菲家，也为了小姐。” …………………… 前次李察击溃龙使的事绩，固然可被视为夸耀主君武勇的象征，但夏尔菲家臣们却很难率直欢喜。没能守护好主君而令其暴露在连吉亚人的凶刃前，万一因此而失去主君，这样的想法让包括海勒在内的众家臣无法汗流挟背。 知晓此事的老管家亦曾痛骂过领俯舰队的诸将，那时候羞愧得无地自容的感触还留在众人心里。加朗和海勒，两位战史合计超过一甲子的历战猛者，开始以酒桌为战场来模拟起讨伐龙使的排兵布阵来。 两人的模拟战很快引起周围同僚的注意，包括大块头的侍从武官和鸟窝头的空贼在内，众将都陆续加入到这场热烈演练中来。转眼间，酒吧里便洋溢着异样的热气。 “那家伙的铠甲比城墙还厚，要攻破防御非得舰炮等级的破坏力！” “城塞是不能移动的吧？所以反过来考虑下，不是攻破而是围困呢？” “还有会飞的翼人。那家伙使用奇怪的环武器，神出鬼没必须加以提防！” “情报！连吉亚龙使的情报是最优先的，想办法搞来！” 诶诶，还真是可靠的家臣们呢。李察在酒吧角落里摇头苦笑。 明明是度假休息却非搞得跟硝烟弥漫的战场一样，也算是武人无可救药的天性吧？不过夏尔菲家自初代起便以彪悍军功而著称，当前又得到瓦林兹家的效忠，武斗派集团的氛围越来越浓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纵横帝国南天的凶暴集团，夏尔菲家今后该不会以此闻名吧？ 李察有些头痛地揉着脑门，但同时心中也涌出异样的欣慰。毕竟以黑钢领的精强实力再加上龙姬的加护，要是换成别的诸侯家，恐怕光听到要对抗龙使的时刻便已纷纷腿软了吧？然而这边却是嗷嗷叫着要扑过去的模样。 从这点来说，还真格外可靠的家臣们呢。 对比起来，让他烦恼不已的噩梦似乎也不是啥不得了的事了。 一声冷哼陡然在意识海里响起，就仿佛黑暗中吐出的蛇信般让李察浑身一颤。当他冒着冷汗朝四周望去时，却并未发现任何人影。 …………………… 既然是在温泉馆举办的亲睦会，那当然少不了泡温泉的要素。然而盖缇娅世界的文化里，似乎存在着某种把泡温泉看成女人家的爱好、认为男人去做会有损男子汉气概的观念。 是男人就该用冷水冲凉！瓦林兹老臣的主张尤其引起众武将的共鸣。 当然就算除去泡温泉的要素，温泉馆周边也还是能提供足够男人们消遣交流的场地，但这样一来就演变成李察一人独占温泉池的情况。 当然李察也不是非泡温泉不可，但难得玛丽娅策划准备这场温泉馆的亲睦会，要是重要设施从头到尾都没派上用场的话，那策划者的心情恐怕很难美丽得起来。至少身为家主的自己得率先体验下，然后再跟侍女长美言几句。 集会厅后方有露天的温泉池，温泉池周围有密林覆盖，而前方接待处则配置着服务的侍女。出于对帝都女孩那积极意志的敬畏，李察并没惊动她们，而是绕了个道从旁侧踏进温泉池里。 温泉里雾气弥散，略刺鼻的硫磺味正是自家温泉品质优良的证明。 李察脱掉衣服滑进温泉池，随即一股温暖流涌包围着躯体，让他舒服得差点叫出声来。在宅邸洗的热水澡姑且不论，魂穿盖缇娅以来李察还是初次泡温泉，久违的舒适感触让他呼出口气，情不自禁地放松了身心。 偌大的温泉池并无别人，潺潺流水声敲击着耳膜，反倒显得更加寂静。 此前被不祥噩梦扰得心烦意乱的情绪，似乎也渐渐平复下来。 李察深吸口气，把脑袋连同身体一并浸进温泉里。在那陡然安静下来的氛围里，开始思考起先前听到的那声冷哼。 那不是他听错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161章 美人温泉旅 虽然李察从来没自认是如何积极开朗的性格，但也很少怀疑自己会跟消极阴沉的家伙扯上关系。遇到好事就会高兴，遇到坏事就会沮丧。但只要吃顿美餐或好好睡上一觉，就能把沮丧烦恼什么的都抛在脑后。 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倒不说，李察本身就是普通人。 当然这样的评价或者多少融进主观意识，然而像前阵子那般突然被消极情绪所笼罩进而持续沉浸在不见天日的阴沉情绪中，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李察能察觉到自己此前状态安竟是何等的不对劲，应该说多亏亲睦会里洋溢着的热烈气氛。就像把长满霉斑的被套拖到阳光下暴晒的感觉，多亏这样，李察持续萎靡的心情也因此舒爽了不少。 再后来，就是那声冷哼的提醒。 那声冷哼分不清楚是在耳边或心里响起，然而蕴含其中的露骨恶意却令得李察为之战栗。那恶意是如此清晰，甚至到了直接其判定为有人暗中作祟也不会有任何不妥的地步。 以此推论的话，近段时间以来让李察饱受噩梦折磨而持续衰弱的状况，很可能是背后不知何人在搞鬼？这样的推论令李察倒吸口凉气。倘若盖缇娅世界真的存在着能窥探灵魂的家伙，那对魂穿而来的李察来说绝对是堪称克星的存在。 那家伙看穿了李察的灵魂真貌，随即以难以察觉的连续噩梦来撕裂李察灵魂与肉体的联系，从而达到兵不刃血抹杀绿穗领主的目的——这样的想法让李察背后涌出难以言喻的恶寒，哪怕沉浸正在温泉里。 当然这只是未经证实的推论，结果也很有可能是李察自己吓自己。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话，李察就得重新探究噩梦衰弱的病灶。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李察就得面对刀枪铳炮都无法生效的对手。 似乎不管哪种情形都将面对难以解决的难题，想得头痛的李察把脑袋浸进温泉里，咕咚咕咚地吐着泡。李察就这样沉浸在漫无目地的思绪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抬头时陡然注意到那轮悬挂在天穹上的皓白月轮。 “什么？已经这么晚了？” 李察被吓了跳，但其实想想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在露台藤椅上昏睡了大半日的光阴，醒来再到集会厅时已是黄昏以后。跟家臣们喧闹交流，期间转了好几个地方，再独自溜到温泉泡澡又过了好阵子。 没猜错的话，现在恐怕已是熄灯过后了。 酒吧里估计还有闹腾的家伙，但侍女们应该都下班休息了。为避免引起无谓骚乱，还是早点回去私室比较好。这样想着的李察试着从温泉池里起身，然而没走上两步，前方陡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呼呼，终于可以尽情泡温泉，我可是从白天起就期待着这个！” “筹备亲睦会期间你就已经泡过许多次了吧？玛丽娅。” “这个你就不懂了，阿德蕾。”走过来的金发侍女长，摇晃着手指说出过来人的经验。“满身疲倦地跳进温泉里才是最舒服的事情。具体原理就跟饥肠辘辘时享用大餐一样，是完全不同的享受呢。” “那也不用把我拉过来吧？我还要为少爷安排宵夜呢。”黑发秘书官皱眉道。 “笨蛋，那样做的话和在领主府时有什么两样？难得出来度假，就该多让少爷自由活动，否则根本放松不了。”侍女长推着秘书官朝温泉走去。“好啦好啦，稍稍陪陪我吧？我还带了好东西哦，是肖恩偷偷藏起来的珍酿。” 被玛丽娅推揉着的阿德蕾，颇为无奈地来到温泉池边。看着眼前雾气腾腾的露天热池却露出犹豫神情，来到其身边的侍女长就像看穿心思般的说着。 “放心放心，男孩们现在都在酒吧闹腾呢。而且也事先警告过了，敢偷窥的家伙一律处以裸体倒吊之刑，不会有人敢靠过来的啦！” 被玛丽娅劝慰的阿德蕾松了口气，随即解开包裹身段的浴巾，和侍女长一并踏进温泉池里。那噗咚声让李察心跳骤然加速。 毫无疑问，阿德蕾是才色俱备的美人儿。虽然李察也曾听闻过有关其恋人的传闻，但那段恋情，似乎在踏进婚姻殿堂前便因选择贯彻忠义而告终。夏尔菲家的繁荣和阿德蕾献身般的辅佐脱不了干系。而相比起略带青涩的伯爵千金或瓦林兹公女来，黑发秘书官的魅力，无论在广度和深度上都要更胜一筹。 至于其旁边的玛丽娅，若不去看其古怪性格的话，也是足以与阿德蕾媲美的魅力主人。与夏尔菲家两大美人儿同处一浴池，是哪怕梦里都没出现过的香艳情形。没有浪费老天爷的良苦用心，李察也就趁机好好保养眼睛—— 想是这样想。 然而温泉池里翻涌升腾的雾气给视界蒙上无形的纱幕，超过五米便看不清人影的物理遮断，让美人沐浴图成为遥远彼方的光景。当然要偷偷潜过去也不是不行，但侍女长那句“裸体倒吊之刑”却让年轻家主格外忌惮。 阿德蕾就算了，换成玛丽娅的话，说不定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总而言之，错过最初开口的机会，现在想开溜也太迟了。当前最妥当的办法就是等着两位姑奶奶泡爽过后，再找机会开溜。这样判断着的李察，悄悄向背后岩石靠拢，并试图借用冰凉岩壁来冷却持续飙升的体温。 可惜效果不太。 迷迷糊糊中，李察听到水雾里传来两位家臣的声音。 “少爷的状况让我很担心，去老爷墓前拜祭过便病倒的情形，就跟上次从帝都回来时一模一样……” 咦？跟上次一模一样？ “说得也是，上次少爷也是莫名虚弱下来，医生也检查不出问题……虽然后来不知怎么就突然清醒了，这次会不会也一样……” 突然清醒，是指魂穿到盖缇娅的时刻吗？ 等等！李察猛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阿德蕾和玛丽娅的对话，让他注意到一个此前被长久忽略的盲点。 前身李察尔因父亲罹难而从帝都回来继承爵位，在那以后便因莫名病症而陡然虚弱。直到李察魂穿而醒来，这具躯体依旧虚弱到难以想象的程度。醒来后的李察，在阿德蕾照顾下调养好久才徐徐恢复过来。 照阿德蕾的话来看，前身李察尔也遇到了和他此刻相同的虚弱情形，然而李察尔没能撑过去，于是才发生李察魂穿的事故。 这样的推测是符合逻辑的。 也就是说，李察尔的灵魂消逝和李察并无关系！？ 确认这点的李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紧绷的情绪骤然松懈，模模糊糊中好像隐约浮现出些重点，然而脑海里却充斥着过热的雾气。李察摇晃着脑袋试图理清思路，岂知一阵强烈眩晕感陡然袭来。 李察按着岩壁想稳住身姿，不料却因此滑倒，哗啦扑进温泉里。 视界被气泡吞没前，李察最后听到的是秘书官的惊呼。 ， 162章 君主的资格 迷迷糊糊中，李察又做梦了。 梦中依旧是那条不明不暗的石造走廊，沿着走廊前行到最后，是李察尔在格兰特学院留学时的宿舍房间。已不能用似曾相识来描述，李察以半是麻木半是苦涩的心情踏进房间，随即愣住。 房间里的李察尔依旧趴在案桌上哭泣着。 然而，在房间里却多出另一人影。 黑发秘书官，那时候还只担任侍女的阿德蕾，在帮李察尔收拾行李。将衣物仔细折叠放进行李箱，把细碎的杂物收纳好，再把凌乱的被铺弄整齐。阿德蕾的脸色沉静，动作亦训练有素，然而时不时抬头望向案桌那边的眼神，却流露出超乎言语以上的关怀心意。 （没错，那时候来迎接的应该是阿德蕾才对……） 李察猛然想了起来。男爵罹难后，他并非孤身一人，阿德蕾还有其他好几位家臣都来迎接他返回绿穗领。 为什么会忘了这样重要的事呢？李察不禁扪心自问。 这时候梦境情形又继续演变，那边收拾好行李的阿德蕾，缓缓走到恸哭的李察尔身旁，伸手抚摸着少年浅灰色的头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出坚毅的话语。 “无论何时，我都会陪在少爷身边的。” “所以，请坚强起来。” 李察耳边回响起这样的声音，而那边伏案哭泣的李察尔也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这时候房门被砰然撞开，肖恩、海勒和好几名提着行李的家臣们亦接连挤进房间，每人脸上都流露出近乎焦灼的关切心意。 虽然家臣们具体说了什么李察已记不得了，但那时候的感触却深深留在心里。之所以鼓起勇气回到绿穗领，也多亏家臣们那毫无保留的热忱。 注目着眼前的光景，李察的眼睛不禁湿润。 与此同时，也能确实感觉到那股从身后门缝投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那股恶意应该就是导致自己被噩梦纠缠的罪魁祸首，迄今李察还不知道其真身。然而相比起隐藏幕后的鬼祟阴魂来，前方那宛如散发着和熙光辉的光景才是梦境真正的主题。 就算听到背后的冷哼，李察也没有回头。 …………………… “少爷！少爷！请醒醒！” 睁开眼睛的李察，看到秘书官那端丽脸庞浮现出罕有的焦急神色。 “阿……德蕾……” 李察移动视线左右张望。这里应该是露天温泉前的休息室，此刻休息室里别无他人。李察身上只盖着条毛毯，而阿德蕾身上也只是用布巾简单裹了下。李察仰面躺在长椅上，脑后则传来某种既温暖又柔软的触感。 我，泡晕过却了？ 现在是，阿德蕾的膝枕？ 清醒过来的李察试着撑起身子坐起，然而却一阵晕眩又倒下去。 “不要动。请好好躺着休息，少爷你泡得太久了。” 阿德蕾说出近乎命令的句式，同时用手把李察脑袋固定在腿下。李察从下往上仰视，可以看到秘书官那洋溢着挂念的端丽脸庞，以及那对平常隐藏在制服下、拥有绝大存在感却又甚少显山露水的存在物。 李察朝着大自然的丰腴造物，露出由衷敬畏的神情。 “既然少爷在温泉池里，下次请先出声打招呼。”秘书官的脸庞多少带着嗔怒。“要不是玛丽娅看清是你而叫停，恐怕已经被打飞到巨杉岭了哦？” 被谁打飞到巨杉领？李察没敢细问，不过像这样枕着阿德蕾的膝盖睡着，已许久不曾有过的事情。前段时间因李察隐瞒噩梦事情的缘故，两人间隐约生出微妙的隔阂。然而那道看似难以逾越的隔阂，却在这番平淡无奇的对话中消融殆尽，难怪说人心是非常奇妙的事物。 李察体验着那股从心里扬起的笑意，仰头望向那近在咫尺的乌蓝眼瞳，回过神来时已脱口而出。 “抱歉……” “咦？”阿德蕾露出微微诧异的神情，而李察这边既然已经说出口了，也就只得把话题继续下去。 “实际上，这阵子确实遇到些问题，不过应该已没大碍了……过段时间我会把详细经过跟阿德蕾说的，所以，不用太担心。” 听着李察这样说的秘书官，吃惊般的瞪圆眼睛，用力注目着年轻主君。虽然露出很难追根究底的神情，但最后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明白了。”阿德蕾嘱咐着。“无论如何，请不要太逞强。” …………………… 虽然发生主君泡晕的小插曲，但夏尔菲家的亲睦会依旧照顾定继续进行着。 次日另一批家臣抵达温泉馆。船匠威尔金向李察报告了新型飞空艇建造完成、准备试航的事，而塔堡执事的神学者，则带来了照李察构想制造出的新型投射炮样品。这两件事，尤其是后者当即引起了一干武斗派的猛烈兴趣。眼见着一众家臣就要踏进热火朝天的工作模式，秘书官当即强制没收了男人们的玩具。 “如果少爷你都这样，那大家不是更没办法放松了吗！？” 被如此说教的年轻领主也只得低头认错。既然连主君都尚且不敢得罪秘书官，那家臣们又有谁敢造次？总之多亏阿德蕾的铁腕，亲睦会总算没有演变成换个场地继续工作的状况。 当天晚些时候，贸易执行官等也陆续抵达温泉馆。 胖子哈万手头并无紧要领务，之所以推迟前来汇合，纯粹是为迎接贵宾的缘故。尤泽商会的干事塞仑，为参与新型飞空艇的试航而特意赶来绿穗领。在征得主君许可后，哈万便把他也带来了温泉馆接受款待。 踏进温泉馆的塞仑，先是被老管家和南方记者拉去玩纸牌，随即又见识了瓦林兹老臣与水兵长的兵棋推演，而后又跟着威尔金及神学者等研论新型舰的改良构想，到晚上时则被邀请参与烧烤晚宴。 其中当成食材的野味，是奥森和莫顿等的狩猎成果。 “请接受我的由衷敬意，李察大人。” 晚宴当中，尤泽干事向绿穗领主致敬道。那似乎并非单纯形式上的礼貌，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感触。 “虽然帝国南天的诸侯我都曾有过拜访，但却从未见过领主和家臣如此亲密无间的例子。绿穗领能在短期内如此发展繁荣的理由，这样看来真是再明白不过了。”这样说着的青年商人朝李察深深鞠躬。 “常言道，人望是主君最大的力量，而您正是君主们的理想。” “人望么……”李察欣然点点头。“我喜欢这句话。“ ， 163章 幻焰的龙使 又是熟悉的梦境。 在光影摇曳的走廊里，李察独自前行。 继续往前走的话，在走廊尽头应该能看到一少年伏案恸哭的光景。那少年是前身的夏尔菲少爷李察尔，虽然穿越者的李察曾因无法代入那股悲伤情绪而一度导致人格解离的危机，但现在差不多已跨过了那道坎。 可以确定的是，李察尔的灵魂在他魂穿前便已消失。 事到如今就算不断重溯记忆，也无法生出任何新的事物。 倒不如说，反而让李察觉得厌烦。 往前走的李察陡然停住脚步，随即转身朝背后望去——察觉到眼前梦境是某人刻意制造出来的时刻，他便取得了行动上的自由，而厌烦的心情则化为指向性的低吼贯穿了躲在幕后的某物。 “够了，这套把戏别再玩了。” 走廊的背后，也就是李察视界的前方，出现一团摇晃的苍白火焰。 通常来说，火焰应该给人灼热明亮的感觉。然而那团苍色火焰却既无温度亦无形体，而是悬浮空中，仿佛触手怪般的缓缓蠕动着，几乎光是看着就让人生出生理上的不快。 与其说是火焰，不如用“混沌恶意的聚合体”来描述可能更恰当。 “少装神弄鬼，我知道你是谁。” 李察皱皱眉。虽然他已确信幕后有人捣鬼，但眼前苍色火焰的诡异模样还是让他吓了跳。不过眼前毕竟是梦，梦里出现什么都不稀奇。 “连吉亚的龙使，滚出来。” 被喝破身份的苍色火焰，就像受到惊吓般的暂停了蠕动。 李察漠然瞪视着苍焰，片刻后，一声冷哼响起。随即那苍色火焰再度蠕动起来，并在蠕动中缓缓生出头和四肢，最后收束成一白发少年的身影。少年看上去似乎比李察尔还要小，然而其眉宇间却充斥着扭曲的戾气，让人难以生出丁点亲近之心。 “……真把我吓到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家伙能抗拒得了‘蚀魂’的侵蚀，更不要说把我幕后拽出来了。”白发少年难掩惊讶地打量着绿穗领主。“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察并没回答。 实在是懒得回答。会想来暗杀新兴诸侯家的势力原本就不多，假设夏尔菲家失去家主，最大得利者自然是对绿穗领虎视眈眈的连吉亚人。虽然侵蚀灵魂是闻所未闻的手法，但若是得到龙力加持的龙使，能做到也并不稀奇。 没注意到的话，恐怕到死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但注意到的话，就只是逻辑上的简单推论而已。 “哼哼，能打败亚安的家伙果然有两把刷子，不错不错。”白发少年略兴奋地打量着李察。“我叫米邦，幻焰之米邦，正是安杰利娜大人的使徒。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夏尔菲家主，李察。”李察淡然宣告着。 “不对！你绝对不那丫软脚虾的少爷！”米邦截断李察的话，就像恫吓般的眯起眼睛。“不但抵挡住蚀魂的侵蚀，还反过来向我逼问来历！这样的精神力，那叫李察尔的家伙哪怕再死个一百次也不可能有。你到底是谁！？” “死个一百次？”李察看着眼前嚣张的幻焰之龙使，那肆无忌惮的发言让他确信了心中的推荐。“也就是说，李察尔在继承爵位后便莫名衰弱，那果然是你做的好事啰？” “哈！知道得很清楚嘛？虽然想抵御蚀魂是不可能的，但那家伙的精神也实在弱得不像话啊！只稍稍让他看到点刺激光景，便妈妈、妈妈地叫着到处乱跑，真是笑死人了！“米邦拍着腿放肆大笑，随即把犀利目光投向李察。”所以呢，你是影武者？还是夏尔菲家的蠢货们从哪里找来的替身？“ 李察皱眉着。从与米邦的对话来判断，他的蚀魂能力能以连续噩梦的形式侵蚀对方灵魂，不过噩梦的具体内容似乎并无法掌握。其证据便是那团苍焰根本没出现在李察尔恸哭的房间里，而且也并不清楚李察的梦境。 这样的话，对魂穿真相暴露的担忧便已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另一股极尽灼热的情绪从心底腾起。 李察尔的灵魂被米邦以蚀魂扼杀，其人格消散，记忆则为魂穿来的李察所继承。虽然李察不需要对李察尔的消失负上任何责任，然而伴随着苛烈怒气，想痛宰眼前玩弄灵魂的混帐王八蛋的冲动，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没有影武者也没有替身，我就是夏尔菲家主。”李察如此宣告着。 “什么？不可能！那时候我确实已经把你……”米邦惊诧道。 “没错，我还清楚记得你这混蛋当时做了什么……”李察缓缓举起右手，随即一支由矩形铁块拼接成、浑身散发着冰冷金属光的器物出现在他手里，黝黑铳口笔直指向眼前的幻焰之米邦。“别以为躲在背后放冷箭会没事！卑鄙家伙，既然是梦境的话，痛宰你个几百遍应该是没问题的！” “痛宰我？你是说，在蚀魂支配的噩梦里？” 米邦嘴角拉出扭曲的弧线，随即嘲笑般的深吸口气，两指并拢拉出尖锐口哨。在哨声响起时，其左右两旁的空间泛出阵阵涟漪。伴随着低沉咆哮，两头背生骨刺、壮如犀牛的巨狼从涟漪中走出，来到白发少年身旁。 梦境中的走廊里，由混沌思念召唤出的两头巨兽散发着更甚现实的凶暴气焰。假若精神稍弱点的家伙，恐怕光是绿瞳瞪视就会吓得闭过气去，而想与其对抗的话至少也需要两支中队的兵力。 米邦双手抱胸，冷眼看向那边的绿穗领主。 “如何？现在知道是谁宰谁了……” 话音未落，一道蓝光瞬间掠过视界左侧，蓝光掠过后才听到砰地声响。而当米邦反射般的转头望去时，正好看到他依为靠山的猛狞巨狼轰然倒地的光景。 只见巨狼脑门正中有一拳头大小的孔洞，从额前笔直贯穿到尾椎。 当然邪念召唤出的巨狼并没有血流遍野的光景，但确实已陷入无法活动的状态。米邦惊愕尚未平息的时刻，第二道蓝光紧跟着擦过右侧，砰响声里另一头巨狼也毫无意外地步上了同伴的后尘。 ， 164章 知识的暴力 “你、你……” 米邦瞪圆眼睛，骇然看着李察手里那徐徐冒烟的器物。 射杀巨狼的蓝光有些类似手铳，然而威力却根本无法相提并论。那把由长短矩形铁块拼组成的器物，既没有腾出浓烟也没有炸出爆响，无论形状和威力都是米邦闻所未闻的，让他为之惶恐。 哪怕是梦境，也不可能凭空变出全然陌生的事物。 那两头荒狼是米邦曾确实驯养过的兽宠，因而他才能令其在梦境里凝成实体。同样的道理，李察手里那把铁块能发挥出瞬杀荒狼的绝强威力，也必须要有现实基础的支撑。然而，盖缇娅的现实里何时有了如此恐怖的器物！？ “那、那东西！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米邦变了脸色地质问着。 “这个吗？这是试作型的磁轨铳，绿穗领的最新设计。虽然现实里制造起来并不容易，但还好梦境里不用考虑太多东西。”李察冷笑着拉动磁轨铳的枪栓，将另一发铳弹填充进枪膛，瞄准着前方的龙使。 另一方面，被瞄准的米邦则是脸色发白。虽然蚀魂能力赋予他隐藏幕后翻弄灵魂的便利，但同样也造成正面冲突格外脆弱的问题。至于梦境中被拽出来与当事人硬怼的情形更是前所未有。 这种情况下，幻焰之米邦也不禁有些慌了手脚。 “混、混帐！我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米邦再次吹响口哨，尖锐哨音里周围空间接连泛出涟漪，只见着仿若先前的巨大荒狼一头接一头地从涟漪中蹦出，眨眼间就汇聚两三打的数量。数十头荒狼拥挤在廊道里，直直瞪着前方的绿穗之主，幽绿兽瞳里流泄出把目标撕碎的贪婪欲望。 面对荒狼群数量上的暴力，就算那磁轨铳再厉害也应付不过来。 这样想着的米邦把目光移过去，次瞬间却瞪圆了眼睛。 在他召唤荒狼群的时候，李察手里的磁轨炮也不知何时变了模样。只见着矩形铁块构成的铳身整体变大一号，铳身侧面一排弹链排布，铳身前方则伸出六根呈环状排列的漆黑铳管，散发出令人心悚的凶暴光芒。 虽然从未见过此物，然而米邦心里却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就连声音也跟着结巴起来。 “那、那是……”什么东西？ “加特林机铳，电磁版。”李察手握铳柄，以亲切语气奉上说明。“靠盖缇娅当前的技术应该造不出来这货，原本也只停留在设想阶段。难得能在梦里把它塑造出来，说实话我也不太肯定威力能到哪个地步，总之别眨眼睛哦？” 米邦张张嘴，而那边李察则扣下了加特林机铳的扳机。 …………………… 有段时间李察曾相当纠结绿穗领到底该朝哪个方向发展。魂穿盖缇娅的他掌握蓝星数次工业革命所累积下的诸多科技点，然而以绿穗领的孱弱资源想将其全部点亮却是格外不靠谱的事情，集中在某一点来突破是比较稳妥的选择。 莱顿盒的量产化解决了核心能源的问题，而稍后塔堡研究部的建立则让李察的诸般构想有了付诸实践的窗口。于是乎，绿穗领迅速确立了集中资源发展电磁科技的方针，并在年轻领主的示意下尝试进行多项电磁应用的研究。 电磁学是盖缇娅学士们从未踏足过的领域，塔堡的尝试性研究大半都以跑偏方向而告终，但也有极少数造物展现出连李察都为之吃惊的性能。前次对付铠剑士的磁涡盾是其中之一，还有先前那把磁轨铳亦是。 磁轨铳是利用电磁弹射原理来发射弹丸的步铳，其难度不在设计，而是以盖缇娅当前的加工技术很难制造出满足精度强度的部件。光是制造一把原型铳的费用就让李察口愣目呆，结果不得不妥协，将磁轨铳按等比例放大，改成装备战舰的磁轨炮来制造。 这样一来倒是解决了精度强度的问题，也让制造费用降低到夏尔菲家财政能勉强负担的程度。目前绿穗舰队的两艘炮舰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改造，以适应装备磁轨炮的结构。至于仅此一把的原型磁轨铳，则被塔堡学士们当成石中剑般的神器，给珍重供奉在塔堡大堂里。 磁轨铳尚且如此，其升级版的加特林机铳，当然更是只存在于图纸中的妄想神物。多亏梦境才能将其具现出来，但对其究竟能发挥何等威力，老实说李察心里也相当忐忑。 “唔……” 李察把目光移到前方，只见前方整条石造走廊都呈现出仿佛被一股可怕力量撕裂得支离破碎的光景。那几十头荒狼当然是齐齐扑街，那片片断壁残垣里，只剩下一小小人影蜷缩在断墙角落，整个人有如中风般的抖颤不停。 好像，做得有点太过头了。 李察苦笑着看向手里的加特林机铳。 在每分钟射速三千六百发的狂暴火力前，别说区区荒狼了，盖缇娅世界的任何生物都和墙纸没啥区别。如此理想的武器只能在梦境里使用真是可惜，不过对从未见识过机械暴力的小屁孩来说，先前那应该是足以刻骨铭心的恐怖光景吧？ 李察朝米邦走过去，并把加特林机铳变回了磁轨步铳的模样。 看着李察举起磁轨铳的米邦惊恐蹦了起来，当即想转身逃走。然而被恐惧浸透的身体却已不听使唤，米邦仅仅跑出两步便瘫软下来——梦境里的精神体既不会受伤也不会死亡，战斗比拼的是双方精神力。此刻米邦的精神已彻底被李察展现的机械暴力给摧垮，因而别说反击了，就连逃跑都做不到。 “你、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米邦满脸苍白地看着走来的李察，手脚并用地朝后退着。 “我是夏尔菲家主，夏尔菲冯李察。” 李察露出无机质的冷笑，俯身注目着眼前的幻焰龙使，把磁轨铳抵在其额头上。米邦就像挨到滚烫铁块般的惨叫出来，但对曾两度加害己身的卑鄙贼子，李察心中未泛起半毫米的怜悯。 “别担心，不会马上宰掉你的。要问的事情可是多得跟山一样。” “问、问什么？”米邦颤抖着。 “首先是有关前代夏尔菲男爵罹难的事故，那是你们做的手脚？” “我……我不知道，那不关我的事……”米邦试着摇头的瞬间，一道紫光擦着其左脸打碎了背后的墙壁。以磁力弹射的弹丸扯着厉啸带走龙使的半边耳廊，在米邦捂着耳朵惨叫的当口，那把散放着凶光的步铳再次抵近了他。 “我建议你好好考虑再回答。”李察冷哼着。“梦里面的时间是无限的吧？就过来人的立场来说，我可是很乐意告诉你无限噩梦中被反复凌虐到魂飞魄散，究竟是何等痛快的体验。” 经李察的话让米邦浑身剧震。过去被他蚀魂扼杀诸多灵魂、临终时痛苦惨嚎的凄惨光景，此刻重重叠加在眼前。那股无以言喻的恐惧彻底摧毁了米邦的精神防线。接下来的时间里，幻焰龙使痛哭流涕地向李察交代着有关连吉亚家、黑钢领和龙姬的种种…… ， 165章 紧急家臣会议 对多数帝国诸侯来说，治理领地只是缤纷生活中相当无趣的一环。流连花天酒地、沉浸风花雪月的优雅姿态，才是贵族该有的生活。以这样标准来说，每天八点便准时出现处理领务的李察，可算是诸侯异类中的异类。 当然目前是休假期间，所以领务处理都一律暂停。 今次温泉馆的亲睦会原本就是为慰劳陷入莫名低潮的家主而举办，希望忙于领务的主君借机好好休憩，故而侍女们都被嘱咐绝不可去打扰家主美梦。话虽如此，但错过早餐也就罢了，临近午餐时分都还未起床实在太夸张了点。 新来的侍女们犹豫着要不要去叫醒家主，但却不敢随便踏进家主寝室。 这时候替她们解决困扰的，是恰好经过的秘书官。 “失礼了，少爷。” 阿德蕾敲敲门，走近那间附带着豪华露台的贵宾室。 贵宾室里布置得相当别致，但那张巧匠雕琢的木床上却并无家主的身影。一瞬间慌乱的阿德蕾，很快在前方露台处发现熟悉的身影。只见披着睡袍的李察交叉双腿坐在露台藤椅上，紧皱眉头，两眼虚虚地望着远方的树海。 结果直到阿德蕾走到露台为止，李察都维持着那茫然失神的模样。虽然眼睛是睁着的，但看起来简直就像在做白日梦似的。 “……少爷？”阿德蕾试着出声招呼。 对她的声音生出反应，李察视线慢慢聚焦到黑发秘书官身上，但精神状态似乎还没能立即恢复到清醒。多少感到担忧，阿德蕾微微皱眉询问着。 “昨晚您睡得还好吗？” “……昨晚？”李察嘀咕着，好像稍稍把握到了状况。“原来如此，两边的时间流逝全然不同呢……哪怕在那边呆了七八天，现实中也才一晚上么……” “七八天？少爷，您还好吧？”阿德蕾担忧地望过去。 “咦？我吗，应该还不错吧？那家伙大概不会再敢出现在我面前了，今后总算能睡个好觉了……”李察说着打了个哈欠，随即注意秘书官脸上流露出的浓浓疑色，不禁苦笑了下。 “阿德蕾，帮我召集大家，准备开会。” “开会？现在吗？”阿德蕾惊诧着。 “有重要的事情跟大家说，趁我还记得清楚。“李察敲敲脑门。 …………………… 领主的召集令被确实执行了。 一刻钟后，包括早先抵达的两位公女在内，夏尔菲家的重要家臣皆在集会厅聚集。温泉馆毕竟是为度假修筑的设施，并没考虑到领务会议的需要，因而众人只得把酒吧当成临时会议室，并移动桌椅拼凑出开会的场地。 酒吧里人头涌涌。因座椅不够的缘故，一部分家臣便索性站着听。 “喂喂，突然开会是要讨论什么吗？” “少爷看上去很疲倦，昨晚发生了啥？” “难、难道昨晚去酒窖摸酒的事情暴露？” 家臣们窃窃私语着，纷纷瞟向圆桌正中的年轻家主。被注目的李察以视线扫过围绕圆桌的一张张熟悉脸孔，不知不觉间夏尔菲家的家臣眷族居然增加到如此地步，实在让人惊讶。 李察稍稍呼出口气，举起手。 就像拉下舞台帷幕般，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首先嘛，这段时间我的精神不是很好，状态也比较差。让大家担心真是不好意思。”首先李察以平和的招呼声开头。“不过已经没事了，造成问题的根源已经除掉，稍稍休息下就能恢复过来。” “请问少爷，造成问题的根源是？”老管家肖恩代表众家臣提问着。 “我会解释的，不过直接理解起来比较麻烦，因此我会先解释些别的事情。希望在我说完以前大家能安静听着。”李察喘口气，示意秘书官把那块临时找来的黑板竖起来。“大家看看这个。” 众人目光跟着移过去，只见黑板上以粉笔绘着数个大小不一的圆圈。中央最大圆圈写着“黑钢领”的名字，而围绕黑钢领的小圆圈也都写上了月见领、白鸽领等领邦名字。在小圆圈和大圆圈之间有数条带箭头的白线联系，并且箭头指向都朝着黑钢领。 “这、这是？”老管家扶了扶眼镜。家主抱恙和黑钢领扯上关系的话，那就意味着事情背后绝非寻常。众家臣也纷纷肃正脸色，慎重聆听着家主的话。 “这是连吉亚人……或者说，黑钢领做出的殖民圈。”李察抛出略略盖缇娅常识的名词，随即举起木棒在黑板上指点着。“黑钢领本身并非资源丰富的领邦，支撑其运转的资源很大程度是来自邻近诸领的供应。从粮食到香粒，从木材到铁矿，黑钢领消耗的资源大半都来自其子邦的廉价供应。” “子、子邦？” “黑钢领是‘母邦’，那些被纳入盟约的领邦则是‘子邦’，至少他们是这样称呼的。”李察耸耸肩膀，朝家臣们投去询问的视线。“到这一步，有什么疑问吗？” 被询问的家臣们互相张望，结果是聪慧的伯爵千金首先抓住李察讲述的重点。“也就是说，黑钢领通过消耗子邦资源而提升自身实力，反过来又以实力去凌迫更多子邦臣服其下，从而继续剥夺其资源来壮大自己……是这样的吗？学长。” 伯爵千金的话在众家臣中引起阵阵波澜。 “喂喂，这样的事情能被帝国允许吗？” “不，听起来虽然很荒唐，但实际并未违反帝国律法啊？” “再说对手可是龙姬，就算违法帝国也没法出手吧？” 在家臣们纷纷讨论期间，李察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囊括殖民圈的大圈，并在大圈收口处画了一个小圈，然后标上绿穗领的名字。当即把家臣们的视线给吸引了过来。 “以云海地理来看，绿穗领正好处在其殖民圈的边缘。黑钢领想要继续扩张的话，非得通过绿穗领不可，这也是连吉亚人对绿穗领如此执着的原因。”说到这里时李察顿了顿，举目望向老管家等人。“连吉亚人想吞并绿穗领并非始于今日，事实上数年前他们就曾向先代家主提出过交涉，不过被拒绝了。这件事，肖恩你们应该有印象的吧？” “确实有的，那时候老实严辞拒绝了他们的加盟邀请。”肖恩点头肯定着。 “拒绝连吉亚人后数周，先代家主便遭遇空难事故而殒落云海。虽然帝国史册是这样记载的，但实际上先代家主的船并非遭遇空难，而是……”李察深吸口气抛出重磅话题。“被连吉亚人的击沉的。” ， 166章 不被允许的恶行 “先代夏尔菲家主并非遭遇空难，而是被连吉亚人击沉的。” 李察的宣告仿佛砸进湖里的陨石，在家臣们中砸起涛涛巨浪。虽然大多数新进家臣对前代家主并无深刻印象，但以老管家为代表的元老家臣们却无不露出震惊神情。 “这是真的吗！？”从座位上站起来的老管家，惊得声音都走了调。“老爷是被连吉亚人谋害的？这消息是从哪里得知……不，我没有怀疑少爷您的意思。只是像这样重大的事件……” “稍后我会解释的，先听下去。” 李察朝肖恩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于是家臣们再度安静下来。然而难以言喻的紧张粒子却在空气中弥散开来，现场氛围变得与前一刻截然不同。 “先代家主……父亲罹难后，我被从格兰特学院召回继承爵位。对渴望获得绿穗领的连吉亚人来说，夏尔菲家是非常碍眼的存在，因而表面上缔结贸易契约来掩护，背地里则派出刺客来实施暗杀。毕竟如夏尔菲家唯一的血裔消失的话，绿穗领就会理所当然地被连吉亚人收入囊中。” “暗、暗杀！？”听闻的家臣们纷纷神情骇然。 尽管帝国诸侯间彼此勾心斗角、阴谋算计的情形数不胜数，但在效忠莱娅帝室的前提下，其活动多少还有底线。类似暗杀这般的残暴手段是诸侯间极少采用。否则一旦暴露出来，轻则被社交界整体放逐，重则遭到纹章院的弹劾严惩。 “所谓暗杀，并不是非得用刺刀见血才行。”李察摆摆手，转向秘书官确认。“阿德蕾，你还记得我那时候有阵子变得非常衰弱吧？医生查不出问题，只好说是悲伤过度导致。但实际上那和悲伤无关，而是源自灵魂的侵蚀。” “灵魂的，侵蚀？” “龙使中有叫‘幻焰之米邦’的家伙。他的能力‘蚀魂’可直接侵蚀目标者的灵魂，具体而言也就是不断制造噩梦摧毁其灵魂肉体的联系，从而让对方在悄然无息间衰弱至死。”李察伸手点了点脑袋。“灵魂的侵蚀无法用肉眼看到，当然也检查不出中毒迹象，甚至连目标本身都无法察觉自己中招。所以连吉亚人用这招解决了许多反对者，但至今为止都无人知晓。” 幻焰之米邦，侵蚀灵魂，无法察觉的暗杀。 李察的话蕴含着溢出言语的信息量，就连聪慧如伯爵千金都没能立即跟上思路，家臣们也都纷纷满脸惊愕地彼此张望。口愣目呆中，骚动的声浪持续好半晌才徐徐安静下来。 众人目光集中在年轻领主身上，但却无人敢再发言。李察陆续揭露的事实已遥遥超出众人想象，以至于没人猜得到李察会再说出些什么。 “虽然具体记不太清楚，但那时候我大概半条腿都踏进鬼门关了，能活下来算是侥幸。当然也多亏阿德蕾她们的照顾。”李察呼出口气，端起手边的茶杯润润喉。“前段时间我们不是和连吉亚人打了场吗？那场失利似乎让他们耿耿于怀，于是又派出米邦前来执行暗杀。这阵子我精神不济，就是被蚀魂袭扰而连续噩梦的缘故，当然也是事后才察觉。” “多亏前次逃过一劫，让我对蚀魂多少有了些抵抗力，因而在噩梦里抓住机会压制住了米邦，并拷问出了刚刚告诉你们的那些事。虽然没法拿出实物证明，不过结合诸般情报来推测，我判断这些情报是没问题的。”李察放下茶杯，为这番格外漫长的解说划下句话。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大家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就算被这样询问，家臣们也很难作出即刻回应。当然不会怀疑年轻家主的话语，然而有关龙使和蚀魂的存在却颠覆了众人常识，连吉亚人为吞并领邦居然使出如此卑鄙手段的事实，要接受起来也相当不容易。 纠葛着疑惑的沉默中，黑发秘书官的声音把众人吸引过去。 “也就是说，在我们没察觉到的时候，少爷您……”阿德蕾望着年轻家主，十指紧紧绞在胸前，脸上亦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战栗神情。“您曾遭遇过两次致命暗杀吗？” “我觉得，这并非阿德蕾的责任，毕竟连我自己都差点没意识到。”李察以温和语气安慰着阿德蕾。“谁也猜不到会有侵蚀灵魂的暗杀者，而且还是被龙姬赋予特别力量的龙使。今后提高警惕就好。” “那叫米邦的家伙，现在在哪儿？” 问出这话的是玛丽娅。平常给人以轻浮印象的侍女长，此刻脸上那和煦笑颜塑造的面具已然龟裂，而从龟裂中流泄出让周围同僚背脊发寒的漆黑气息。 “从噩梦摆脱的那刻就已经逃走了，现在应该不在绿穗领了吧？很遗憾梦里没法抓住他的真身。”李察耸耸肩膀。“不过几百人份的噩梦在一夜里做完，那家伙也算是自食恶果。我想他今后大概不会再敢靠近绿穗领了。” “啧……”侍女长发出格外不爽的咂舌声，当即转身走出集会厅。一缕缕肉眼可见的煞气从其身上辐射而出，被那股杀气所凌迫，前方哈万等人几乎是屁滚尿流地让出路来。 李察苦笑注目着侍女长的离去，直觉大概知道玛丽娅要去干啥。 等回过神来时，发现老管家肖恩，也就从夏尔菲家创立起便辅佐家主的元老家臣，正踩着恍惚的步伐朝他走来。这位常年绅士修养自居的老管家，此刻却露出双目圆瞪、头发倒竖的凶恶神情。 “我大概理解您的话了，少爷。”老管家望着年轻家主，声音里带上随时爆炸般的火气。“为了篡夺绿穗领，连吉亚那群狗杂种不惜谋害老爷性命，甚至还两度对少爷您下杀手，企图把夏尔菲家根绝不可！是这样的吗！？” “实际上，连吉亚家也只是龙姬麾下的棋子。他们指挥不动四龙使，认为指使者是那位黑钢龙姬比较妥当。”如此补充着的李察，目光移向周围众家臣。老管家的话基本把整件事态作了总结，只见理解过来的家臣们脸上纷纷浮现出混杂着惊愕与愤怒的神情。 “我知道在场中有的人对龙姬怀有敬畏，也有的人担忧战火摧毁绿穗领的繁荣，但先挑起战火的并非我们。”李察举起手，把家臣注意集中过来。“黑钢龙姬意图断绝夏尔菲家，而成在场诸位都是夏尔菲家的重臣，因此我只想问一句……” 李察顿了顿，吐出点燃导火索的话语。 “这件事，能被允许吗？” 167章 一致对外的意志 夏尔菲家的初次亲睦会提前结束了。 毕竟期间曾发生了暗杀家主般的严重事态，就算紧急中止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虽然提前结束，但举办亲睦会的最初目的却是一个不漏地达成。 首先家主莫名衰弱的症状，已被证明是幻焰之米邦在作祟。虽然没能逮到黑钢领的刺客，但据说他被整得相当凄惨。在噩梦中遭受了比死亡还恐怖好几倍的待遇，也算是罪有应得。 其次是融洽家臣关系、提升组织凝聚力的课题，也在确立打倒幕后龙姬的目标时便得以完成。毕竟龙姬是统治盖缇娅天穹的霸者，对龙姬本能的敬畏感曾让不少家臣为之踌躇，但在得闻黑钢领的诸般恶行、腾起熊熊复仇心的时刻，那样的踌躇也烧得半点不剩。 老管家为先代家主的冤死而捶胸顿足，就连向来桀骜不驯的瓦林兹老臣，都以掀翻桌子的气势喊出和龙姬开战的宣言，夏尔菲家上下可以说达成前所未有的团结。 当然李察并没刻意造就这样的结果。 对李察本人来说，从米邦那里拷问出的真相则是切断了或许能与黑钢龙姬妥协的最后一丝妄想，接下来则必须卯足全力来攻略此课题。 无论政治经济军事，已建立殖民圈并以宗主自居的连吉亚家，其实力要遥遥凌驾夏尔菲家之上。黑钢领的繁荣也远非当前的绿穗领所能相比，在这些背后，还有天空霸者的龙姬。 虽然不知道龙姬究竟是何等存在，但城塞之亚安、游鸟之墨菲、幻焰之米邦，其麾下使徒无不是超出常理的存在。这场怎么看胜算都低到绝望的赌博中，如果说夏尔菲家还有唯一的胜算，那大概就是人和了。 所谓人和，也就是明君与贤臣。 毕竟以身为组织的整体活性而言，司登家也好连吉亚家也好，任何诸侯家都无法与夏尔菲家相媲美。这点是李察持继培育至今的结果，也是身为主君所最能依仗的力量。 攻略黑钢龙姬的史诗级任务，已经在亲睦会的最后布置下去了。 接下来家臣们应该会绞尽脑汁去想办法吧？因为那并非单枪匹马就能解决的任务，所以部门间的联动也会热烈起来，搞不好反而会进一步促进组织的活性化。毕竟强敌环伺下弱国逆命奋发的例子，在历史上可是相当多。 估计明天返回领主府，就会被雪花般的提案书给淹没。 不过身为主君，也非得准备相应的政策才行。 贵宾室里，半身陷进沙发的李察，沉默拼凑着脑海里的情报碎片，试图搭建起一条能跨越险阻的道途。沉浸思考时时间往往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窗外已从落日的玫瑰红切换成点缀着星耀的深蓝天幕。 察觉到这点，是因为一杯飘散着香气的红茶被放到手边茶几处。李察望向旁边端着茶盘的秘书官，本想道谢时却突然被阿德蕾拥进怀里。待察觉到时，那双环抱着他的纤细胳膊传来阵阵不可抑制的颤抖。 “阿德蕾……”李察有些愕然。 以主君家臣的立场，这样的拥抱明显逾越了规矩，但以男女角度来看却又缺乏炽热情爱的表达。硬要形容的话，就好比姐姐对弟弟，又或者妻子对丈夫，那种害怕失去重要亲人的惶然与畏惧。 “对不起，我都没能注意到……明明夫人把少爷托付给我的……”阿德蕾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在冷面佳人的秘书官来说，堪称是闻所未闻之事。 “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阿德蕾你就更没法察觉了……”李察伸手摩挲着秘书官的背，一股柔情从心里泛起。“我还清楚记得苏醒时，阿德蕾你在身边拼命照顾我的事情……多亏阿德蕾，我才能撑过来。” “谢谢你，再次给我生命。” 年轻领主的温柔话语让秘书官泣不成声，环抱着李察的手臂却愈发用力。在那当口窗外传来咔嚓声响，李察偏头望去，只见着金发侍女长不知何时跃上露台，径直朝主君走来。 “没能逮住那家伙，只抓到些小喽啰。” 玛丽娅的声音相当不爽，随手抛出数枚带着血迹的铁牌。铁牌上刻着连吉亚家纹章，其上斑斑血迹看得李察触目惊心。侍女长去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已再清楚不过，虽然平时玛丽娅颇让李察苦于应付，但此刻心里却不禁涌出阵阵暖意。 “那叫米邦的混蛋，我不会过他的。”侍女长阴沉宣言着。 …………………… 月光洒落的温泉馆中庭，传来破风的声响。 先代家主的罹难真相带给元老家臣们以沉重冲击，而对新晋家臣们来说，家主两度遇刺的事实则更让他们震惊。虽然几乎所有家臣都因未尽到守护主君的使命而自责着，但其中自责最激烈的则莫过于某位眷族之长。 蒙家主救助并被委以指挥舰队的重任，明明该守护主君的立场，结果却未能察觉到暗杀者欺近主君的事实。对自身失责的深切懊悔，化成毒蛇啃食着克洛耶的心，根本无法安眠。 新月剑不断斩裂着夜风，克洛耶在月光下持续练习挥剑，从傍晚到午夜，不知挥了几百千万下。虽然路过的家臣侍女都曾驻足眺望过那姿态，然而敢上前规劝的人却没有半个。 直到接近凌晨的时刻，响起的脚步声打破中庭的宁静。 “就算你再怎么挥剑，过去的也都过去哦？”走过来招呼的是艾瑟儿。伯爵千金双手抱胸，坦然承下了瓦林兹剑圣射来的锐利目光。“比起把力气空耗在挥剑上，你还有更该做的事情吧？学长把领府舰队托付给你，可不是只指望你当冲锋队长就好的。” 艾瑟儿的正论起到效果，克洛耶稍稍放松了那锋锐如剑的架势，却疑惑盯着伯爵千金背后的行李箱。 “我要回去了。”艾瑟儿如此宣告着。“飞空艇已建造完成，接下来收尾用不着我了。而且比起继续留在绿穗领，回去辉帆领更能成为学长的力量。所以你也好好思考下吧，到底能为学长做些什么。” 168章 龙姬口谕 “混沌兽潮”是每隔八十年便会席卷盖缇娅天穹的旷世浩劫，就某种程度而言，“对抗混沌兽潮”这点可以说是盖娅帝国得以建立的现实条件。最近一次肆虐天穹的混沌兽潮莫约发生在四十年前，那次兽潮的潮涌方位和预测的大幅相左，结果令得南天诸领成为暴虐兽潮的重灾区。 面对自深渊浮上的混沌巨兽和迟迟未到的帝国援军，南天诸领拼命抵抗，其中像黄昏领那样被兽潮摧毁的领邦不在少数，如辉帆领般侥幸度过的则屈指可数。黑钢领的情况挟在两者中间，领地被兽潮破坏得相当严重，但领主领民等总算得保全。 当时类似黑钢领这般的领邦为数众多，不过要论战后复兴的速度，黑钢领却是将其余诸领远远抛在后面。指导黑钢领复兴的，是刚继位不久的连吉亚家主加尔撒斯。加尔撒斯以异乎寻常的执政手腕，在短短数年内便重建了黑钢领的经济圈，让诸侯们仰为观止。 然而其把自身忠诚连同家族领地都一并献予龙姬的做法，却引起诸侯们的惊诧及惶恐。毕竟莱娅帝国从无由龙姬统治领邦的先例，虽然帝室方面想做出干涉，然而前次兽潮里中央战略失误而导致南天诸领损失惨重一事，却严重削弱了帝室在南天的统治力，结果也无法做出言语以外的干预。 四十年光阴流逝，黑钢领已扩张为与辉帆领并列的南天双壁，而加尔撒斯也由年轻公子变成了垂暮老者。那对说服劝诫一概不闻不问的顽固姿态，让其在社交界得到“愚者侯”的称呼。 “愚者侯”加尔撒斯，尽管名义上是黑钢领主，但更多时候却被视为龙姬管家般的角色。本人对此定位则并无不满，虽然已踏入暮年，每日依旧勤恳处理着来自诸领的政务。 这天趁着处理政务的闲暇，加尔撒斯翻阅着新一期《南方周报》，上面一则报道让愚者侯为之侧目。将报道从头到尾阅读数遍，愚者侯的眉间顿时被阴云笼罩，摇铃叫侍从准备厢车，随即匆匆前往龙之岛。 “龙之岛”位于黑钢领外侧的离岛环流上，原本是一座绕本岛运行的中型卫岛。自打龙姬安杰利娜选择卫岛落脚，那里便被冠上“龙”的前缀。在对龙姬怀着深厚信仰的黑钢领民眼里，龙之岛的权威性要远远凌驾座落本岛的领主府。 龙之岛是龙姬的属地，具体实务由四龙使负责。被视为龙姬仆役的连吉亚家在此地没有发言权，哪怕家主加尔撒斯登岛也不会得到任何优待。加尔撒斯乘着交通艇踏上龙之岛，他要找的并非龙姬，而是四龙使。 四龙使在岛上有各自宅邸，除非龙姬召唤，平素也不会特别融洽地聚会交流。 不过加尔撒斯的运气不错。他来的时候，城塞之亚安和游鸟之墨菲难得正在龙殿前的集会厅喝茶闲聊。相比起另外两人来，亚安和墨菲多少还算是能交流的人物。 “加尔撒斯卿，你的脸色不太好呢？”向愚者侯打招呼的是墨菲。 “……你们先看看这个。”加尔撒斯把那份南方报递了过去。报纸上已用朱笔勾出标题，墨菲试着把那段报道读出来。“暗杀未遂？夏尔菲家少主躲过浩劫……据悉刺客使用了非同寻常的手段，直接侵蚀灵魂的卑鄙做法闻所未闻，而受害者目前还是为未知数……夏尔菲家猛烈谴责刺客其的背后势力，称已掌握向纹章院提出弹骇的证据……” “纹章院？弹骇？“ 读完报道的墨菲露出惊诧神情，而听到纹章院的名字，就连对面亚安也为之动容。从墨菲那里接过报纸，阅读报道的铠剑士脸上亦露出凝重神情。 “我直说了吧，黑钢领此刻的情况相当不妙。虽然不清楚暗杀是怎么回事，但要是夏尔菲家当真向纹章院提出弹骇，帝室趁机插手，我们这边就会变得非常被动。”加尔撒斯望着两龙使，以不容欺骗的语气问着。“暗杀绿穗领主，是安杰利娜大人的授意吗？” “不，我主并未如此命令。”亚安摇摇头。“这件事是米邦的独断，大概是想提前剪除威胁的苗芽，但好像失手了。” “失手？幻焰之米邦吗？”愚者侯惊诧着。 “米邦那家伙，从回来起就没再踏出过房间，从早到晚把头埋在被窝里嚷着听不懂的话，看起来已是被彻底击垮的模样。”墨菲无奈地摆摆手，这正是她和亚安商谈着的事情。毕竟算上铠剑士此前败北的记录，绿穗领主已以一己之力连续击败两名龙使，这对黑钢领来说绝对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啊！？”年轻时加尔撒斯就不是好脾气的主儿，这时候更是禁不住提高音量。“擅自去挑衅夏尔菲家却反被逆袭，还把这边情报给泄漏出去，简直愚蠢透顶！绿穗领本来就是相当扎手的麻烦，托你们的福，现在要对付他们变得更困难了！” “……不必担心。”亚安微微眯起眼睛，射出如剑般的利芒。“有必要的话，我亲自率舰队去踏平绿穗领。只要在纹章院插手前做出结果，就不会有多余的麻烦。” “然后连吉亚家就成为诸侯界唾弃的对象？开玩笑！”加尔撒斯的声音越发高亢，与此相应的是亚安目光转为冰冷。 “连吉亚家可没有判断决策的权力，一切都是安杰利娜大人的旨意。” “大人有叫你们去暗杀夏尔菲家主吗！？所以少用大人当借口！” “你们别吵了……”墨菲插嘴想安抚两名男士，但途中声音却突然截断，视线转向集会厅的入口。只见那里一身材健硕的褐肤美人正踏进集会厅，美人头上戴着提督的帽冠，身上则纠葛着明显不快的怒气，举步朝着争吵的此处方角走来。 “卡乌娜？你、你什么时候上岸的？”加尔撒斯也注意到走来的女提督，脸上露出略复杂神情。 “好久不见，父亲大人，我是昨天回到龙之岛的。”卡乌娜朝加尔撒斯微微点头行礼，随即把目光移到那边的两位同僚处。“我已谒见过安杰利娜大人，接下来传来大人的口谕。” “大人口谕？” 听闻宣告的亚安、墨菲和加尔撒斯，当即肃容离席，以半跪姿态恭敬聆听。 “米邦刺杀夏尔菲家主非吾授意，予以禁行惩罚。今后暂停针对夏尔菲家的阻碍活动，吾当亲自处理此事。以上。” “什么？大人要亲自处理？”卡乌娜的宣言让加尔撒斯、亚安等听得面面相觑，从什么时候起，夏尔菲家主居然成了需要龙姬出面交涉的人物？ ， 169章 伯爵府的拜访 《南方周报》上披露夏尔菲家主险遭暗杀的报道，在南天诸侯中引起相当的关注。虽然诸侯间冲突纠葛的情况并不少见，但上升到你死我活的层级却绝对罕有，更不要说暗杀这般不入流的手段。 尽管报道上没有明确指出是何方势力策划了对夏尔菲家主的暗杀，但有心者稍稍花点功夫就能打听到连吉亚家与夏尔菲家潜冲暗突的历史。相比起向龙姬伏首的连吉亚家，被视为新兴诸侯又处于弱势的夏尔菲家当然更容易唤起诸侯们的共鸣。因而生出警惕因而生出嫌恶的诸侯，都有形无形地朝连吉亚家传递着压力。 在争取舆论的宣传战上，夏尔菲家无疑占得先手。 不过对大多数南天民众来说，诸侯老爷们争权夺利是和他们八竿子扯不上关系的事情。相比起暗杀未遂的报道来，南方报上的另几则消息更让他们兴奋雀跃。无独有偶的是，那几则消息也都与夏尔菲家有关。 “时代号角！尤泽商会喜迎新船！” “航海革命！隐者侯亲自迎接！” “诞生在边境的奇迹！绿穗领的贤者领主！” 诸如此类的报道，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数日前，两艘被冠以“飞空艇”称谓的造物在仔细护送抵达了辉帆领。和将翼帆悉数舍弃的西风号不同，那两艘飞空艇走的是相对稳妥的路线，即在保留原本翼帆原基础上，在尾端追加了推进用的螺旋桨，称为“简式飞空艇”。 以量产型莱顿盒为能源，简式飞空艇的螺旋桨无法像西风号那样长时间推进，但取而代之的则是可以继续利用原有的风道航路。在此基础上不仅赋予航海士们抄近道的便利，更是彻底解决了遭遇顺逆风的难题，堪称划时代的革新！ 两艘飞空艇中，一艘是予司顿家的赠物，另一艘是尤泽商会的订制。在舰队抵达前尤泽商会便已大肆宣传了自家拔得时代头筹的消息，在其推动下，辉帆领市民纷纷涌到空港参观。而夏尔菲家也不负众望，入港前特意安排两艘飞空艇进行了机动性的特别展示。飞空艇那完全无视风流翩然飞舞的姿态，带给领民们前所未有的冲击，也被写入南方报而迅速流传来到四方。 夏尔菲家原本就帝国边境的新兴诸侯而小有名气，此番随着飞空艇的披露而令其一举成为社交界的明星。此前在辉帆领购置的领馆被改为临时办事处，然而既使如此，也难以消化如潮水般涌来的商会诸侯的订购。当以胖子哈万为首的一众家臣拼命抵挡订单狂潮时，而李察则与艾瑟儿前往伯爵府拜访。 …………………… “原来如此，保留翼帆并增设推进机关，以半个舱室为代价让旧式浮空艇获得飞空艇的基础能力……相当不错的构想，虽然进化比不上西风号来得彻底，但以过渡期而言这样说不定反而更好，总得让时代有个适应过程。” 伯爵府的会客室里，伯爵仔细察看着飞空艇的图纸，给予高度评价。 “很多细节都是艾瑟儿帮忙完善的，飞空艇能如期完成，可以说都是她的功劳。”李察朝旁边的伯爵千金投去感激目光，而被感激的对象却惶恐摇头。 “最核心的部分都来自学长的提案，我能做的事情和别的造船师没什么区别。”艾瑟儿骄傲看向伯爵。“父亲大人您有空真该去塔堡看看。学长在那里教授的课程，不论深度广度都是格兰特无法比拟的。而且现在绿穗领才刚刚起步，用不了五年，塔堡绝对会成为机工学士的圣地的！” “我完全不怀疑这点。”伯爵以感慨目光看着图纸。“好歹我也是格兰特的名誉教授，但光是这艘简式飞空艇就让我有回炉重造的冲动。就是不知道你们塔堡还收学徒吗？老夫这把年龄当学徒可能老了点，但当看门的倒也可以。” “请别开玩笑。要是我敢这样做，夏尔菲家绝对第二天就会被从社交界除名的。”李察连忙摇摇头。“再说电磁物理相关的基础课程，艾瑟儿已经学了大半，实际运用上甚至做得比我还要好。请她教您就好。” “唉唉，看来老夫这辈都抬不起头来了……”伯爵假意叹息着，随即摆手示意仆人收起图纸，再看向李察时神情已转为严肃。“嘛，玩笑差不多就开到这里好了。老弟，最近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您是指？”绿穗领最近麻烦颇多，不知伯爵指的哪件事。 “前次艾瑟儿被绑架的事情，罗伯特已向我请罪了。虽说是雇佣无形者出手，但背后实际是连吉亚家没错吧？我该感谢老弟救回艾瑟儿，但连吉亚家吃了暗亏，应该不会就这样沉默。”说到这里，伯爵的眼神变得格外犀利。 “那个夏尔菲家主险遭暗杀的报道，果真有此事？” “……确有此事。”李察慎重点点头。“我差点就挂了。” “啧！加尔撒斯那家伙，老糊涂了吗！？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伯爵愤然着，声音和神情随即变得严峻起来。毕竟争夺利益也就罢了，对诸侯家主出手这点可以说是犯了帝国大忌，尤其李察还是夏尔菲家仅存的末裔。哪怕用再动听的言辞都无法抹消其灭门的恶意。 “连吉亚家做得太出格了！我会立即把这件事报告纹章院，请帝室派使者仲裁。在那以前，老弟你先在辉帆领小住一段时间怎样？”伯爵明显打算动用宫廷影响力来庇护李察，当然李察也考虑过类似方案，但并不打算采纳。 “大叔，这件事还请暂时保密。” “保密？为什么？”伯爵不解着。 “执行暗杀的龙使并非是愚者侯的授意，而是来自连吉亚家之上的黑钢龙姬。”李察如此相告着。“因此夏尔菲家当前的目标并非打倒连吉亚家，而是彻底解体黑钢龙姬的统治。纹章院扯进来会不方便活动。” “解体，黑钢龙姬的统治？” 饶是被称为“隐者侯”的伯爵，一时间也没能跟上李察的思路。当然家主遭遇暗杀是极不寻常的事件，然而借机把报复上升到解体对方统治的层级，令彼此领地卷入全面冲突，会否有报复过当的嫌疑？伯爵脸上浮现疑惑，而察觉到这点的李察则微微摇头。 “事实上，此前抓获暗杀者时，从他那里打听到许多令人吃惊的情报……” ， 170章 乘着时代的风潮 摒退闲人后，李察把从米邦那里拷问出的实情悉数告之。 从黑钢领构筑起的殖民经济圈，到非得并吞绿穗领的理由，从前代家主罹难的真相，到针对本人的前后两次暗杀。黑钢领对绿穗领那超乎言辞的恶意，哪怕见多识广的隐者侯都为之震惊。 “……居然有这样的事情。” 好半晌消化掉李察的情报，伯爵重重呼出口气。 若是单纯利益纠争或许多少还有调解商量的余地，然而黑钢龙姬对夏尔菲家所做的事情已然超出了那范围，上升到不同戴天的层级。难怪李察宣言要彻底瓦解黑钢龙姬的统治，就算伯爵对此也无话可说。 “那么，需要我做什么吗？”伯爵缓缓询问着。 这句话看似平常，然而其份量却无以言喻。 众所周知的事实，绿穗领的实力与黑钢领全然不在一天平上，因而李察要击倒黑钢龙姬非得借助别的力量不可。辉帆领是帝国南天的重镇，其领府舰队也是唯一能抗衡黑钢舰队的存在。伯爵问出这句话，也就是不惜动用领府舰队帮助夏尔菲家的意思。 “父亲大人！？”伯爵的话让艾瑟儿也为此惊讶。原本她还为如何说服父亲帮忙而费了好多功夫，没想到伯爵抢先一步洞察到。 “事先说明，辉帆领和黑钢领是对抗混沌兽潮的重镇，两方冲突的话，会重挫南天诸领的整体实力，这点是帝国绝对不能接受的。”伯爵摆摆手。“在此前提下考虑比较现实的方案，司登家便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协助。我能承诺的就这么多了，老弟。” “感激不尽。”李察朝伯爵低头致谢着，微微松了口气。 在抵达辉帆领前他曾与艾瑟儿商量过许多方案。从无形者绑架伯爵千金的那刻，司登家便已注定无法从这场纷争中独善其身。话虽如此，李察也绝无把辉帆领卷入全面冲突的意思，并且绿穗领非得依靠自身力量击败黑钢龙姬不可。 综合这两点考虑，李察的请求也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请辉帆领协助绿穗领的战舰升级。要想在短期内完成炮舰改造及磁轨炮换装，已然超出修造厂的当前能力，只有借用辉帆领的制造力才行。 第二件事，则是邀请辉帆舰队来绿穗领进行巡礼访问。关系亲密的诸侯互派领府舰队访问交流是相当常见的事情。既然绿穗舰队已多次访问辉帆领，那辉帆舰队在邀请下作礼节性的回访，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当前时机下，这番邀请却有别的意味。 “巡礼访问么……”伯爵摸着胡须，陡然道。“你是打算短期决战？” “没错。”李察为伯爵的敏锐而点头赞叹。“毕竟夏尔菲家的目标并非摧毁黑钢领，而是解体龙姬的统治，要达成这个不需要动用太多兵力。只是在绿穗舰队外出活动期间，希望来访问的辉帆舰队能驻留上两周左右。” “有辉帆舰队驻留的话，对方也不敢贸然攻击吧？故而演变成实际战斗的可能性很小。”李察眨眨眼睛，而伯爵则露出苦笑。 “居然连这点都考虑到了，还真是下了相当功夫呢……虽然我不清楚老弟你打算怎么做，但假若事态真朝你期望的方向演变，最后黑钢龙姬不可能继续保持沉默的。以舰队挑战龙姬并获胜的先例，可是从未有过哦？” “关于这点也有事先准备着，艾瑟儿知道的。”李察视线移向旁边，伯爵千金则是用力点头肯定着年轻领主的发言。 “……时代还真是改变了呢，挑战龙姬霸权什么的，以前我们可是根本想都不敢想的呢。”伯爵叹息着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时，眼中重新射出雄劲的锐气。 “也罢，时代的潮流是无人可以违逆的。 我就祈祷乘风飞起来的老弟，能掠过那道阻碍吧！” …………………… 以绿穗领的有限兵力想同时兼顾进攻和防御是不可能的，但让辉帆舰队以邀请访问的形式暂时驻留绿穗领的话，就能解除大本营的后顾之忧。在此前提下把兵力集中在进攻上，从而创造出短期决战的条件。 李察是这样考虑的，但世上却有人算不天算的说法。本来李察打算在辉帆领再呆上几日以敲定舰队访问的细节，但次日老管家寄来的快信却让他不得不立即打道回府。 “西风号返航，黄昏移民需安置，请速归。” 这是快信上的内容。在四方脸建筑官呕心沥血的努力下，南镇为容纳黄昏移民的扩建在前不久完工。于是李察趁着原瓦林兹家臣巴札特前来投奔的契机，派遣小渡鸦率西风号前往开拓绿穗领到黄昏领的直航航线。 一旦直航航线开通，黄昏领到绿穗领的路程将从原先的数周大幅缩短到数天，从而令得快捷移民成为可能。李察原本预计小渡鸦他们至少要花上一两月才能摸清航路，没想到短短两周居然就已有了成果，并且甚至还带回了首批移民！？ 继承巴博萨姓氏的小渡鸦，确实有着成为顶尖航海士的潜质，而站在主君的立场，李察也不得不为拥有如此优秀的家臣而心怀感激。原本李察是打算等解决黑钢龙姬的问题后再来处理黄昏移民，但探索航路大幅提前的成果让他不得不更改预定。 “实在抱歉让您匆匆赶回来，少爷，但有些事情非得您裁断不可。” “无妨，肖恩，首批移民有多少人？” 空港处老管家向年轻家主惶恐致歉，李察则摆摆手转向更务实的问题。 “西风号带回的首批移民约两百人，其中半数为老弱妇孺。”阿德蕾向李察报告着。虽然这批移民对绿穗领来说是相当突然的访客，但好在供移民定居的宿舍住宅已修筑完毕，故而应付起来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目前移民们已暂时安置在集体宿舍区，食物衣服等供给也有事先准备。除几名体质虚弱的老者被转到诊疗所接受治疗外，情况都算不错。最重要的是有瓦林兹公女在那里安顿人心，移民们的情绪相当稳定。”说到这里，阿德蕾和老管家交换了下视线。 “根据情报显示，黄昏领的自然环境相当严峻，留下来的人数越少便越是危险。因而移民作业一旦开始就非得在短期内完成不可。但现阶段绿穗领面临着黑钢领的课题，所以到底该如何处置，还得请少爷裁决。” “原来如此，确实挺棘手的。”李察苦笑着点点头。 本来开拓航路和推进移民间应该有一段缓冲时间，然而小渡鸦的擅自作主却把领主府给推到不得不立即决断的窘境。从首批移民中半数是老弱妇孺就可看出，哪怕有克洛耶的号召，黄昏领民对移民他乡是多少怀有疑惑的。在这样情形下贸然中断已开启的移民作业，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样的麻烦。 尤其当前还在绿穗领与黑钢领激突的微妙关口。 “那家伙，每次都给我出难题啊……”虽然从任命小渡鸦担任开拓执行官的时刻起，李察就有事态多少会跑歪掉的预想，但此刻还是禁不住头痛。 “总而言之，先过去看看。” ， 171章 绿鹫堡的新住民 自新领主继位以来，作为其领地中枢的南镇也几经扩建。从酿酒厂到百货屋，从塔堡到修造厂，除去城壁设施尚未修筑以外，其建筑规模早已超过“城镇”而达到“城邦”的级别。 既然已达到城邦级别，再用南镇来称呼就显得太没气势。有关新城邦的名字曾在家臣领民间掀起广泛讨论，而最后获得压倒性票数支持的则是“绿鹫堡”的名字。“绿鹫堡”中的“绿”，自然是绿穗领的绿。至“鹫”，则代表那两头经常跟随年轻领主出游的小祥瑞。 随着小狮鹫的翅膀逐渐长硬，绿穗领民们也经常看到小狮鹫在头顶天穹翱翔追逐的光景。这是唯有绿穗领才能目睹的美景，也是领民们对自家领邦展翅高飞的殷切希翼。因此正式名称尚未确定，但领民们私底下已开始用“绿鹫堡”来称呼他们的新家园。 黄昏移民的集体宿舍区的位于绿鹫堡西南角。 宿舍楼是木石混搭的建筑体，当时为兼顾工期，李察提出的标准是“短期过渡用住房”，故而每幢宿舍楼的质量大概无法达到“百年不坏”的标准。不过以整体规划来看的话，这里确实是绿鹫堡最为齐整的地块。 当李察抵达宿舍区时，听到意外嘈杂的声音。 李察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着一幢宿舍楼前面，正拥挤着上百名衣衫褴褛的黄昏领民。其中男人扛着行李，女人牵着小孩，满脸皱纹的老人则是杵着拐杖，与几名负责安排住宿的管理官对峙着。 几名管理官脸涨得通红，手指着宿舍似乎拼命想说服他们住进去。然而以老人为代表的黄昏移民却只是一昧摇头，摆出顽固拒绝的模样。 什么情况？李察朝秘书官投出问询的眼神，然而后者也困惑地摇摇头。就在李察打算靠过去时，旁边一班人影急匆匆朝宿舍楼走来。为首是夏尔菲家的眷族之长，在她旁边还跟着加朗和巴札特等人。 “巴沙，出什么事了？”走近的克洛耶询问着。 “他们说什么都不愿意住进去，大人。”叫巴沙的管理官以疲倦声音回答着。“问他们是缺什么东西或有什么问题吗，却又不肯说出来。” “是这样的吗？汉兹。”克洛耶望向队伍为首的老者。 “小姐啊，我们不能住这里啊。”叫汉兹的老者杵着拐杖，抬起满是皱纹的老脸，颤颤巍巍地说着。“我们刚到绿穗领，什么都没做就安排这样的房子给我们住，实在太麻烦小姐了！其实像我们这样的贱命，在附近随便搭个草棚都能住的。住这样好的地方，实在是糟蹋不起啊！” “糟蹋不起？”克洛耶愕然着。 “我们连工具都带了，不会给小姐添麻烦的。” “听说绿穗领很大，那我们随便找块地方开荒都可以。“ “没错没错，小姐你不用操心我们了。” 黄昏领民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从那言语中确实能感觉到黄昏领民们对瓦林兹公女发自内心的喜爱，然而现场瞬间沦为哄闹集市般的感觉却让人不禁傻眼，就连克洛耶也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克洛耶是瓦林兹家独女，因此而受到黄昏领民们的由衷喜爱。然而黄昏领那边更多是乡亲邻里的感觉，也因而克洛耶很难像李察那样树立起身为领主的权威来。面对着黄昏移民那自以为是的好心，一时间不知所措。 李察摇摇头朝宿舍楼走去。 最初嘈杂的移民们根本没注意到走来的李察，然而几名管理官恍然瞥到黑发秘书官的身影。再看到秘书官身旁的领主身姿时，管理官们当场变了脸色，连忙抚胸行礼。 稍迟半拍，克洛耶也看到李察了。 看到奉剑之主时，克洛耶露出松口气的神情，随即低下头去，以右手抚胸的半跪姿态朝走来的李察致上了最敬礼。既然眷族之长都如此行礼，加朗和巴札特等瓦林兹旧臣当然也只得跟随。与此同时，察觉到自己未能对家主表现足够敬意的几名管理官，也连忙诚惶诚恐地切换成了最敬礼。 叫汉兹的老者惊诧看着克洛耶的举动，目光落到李察身上，连眨好几下眼睛。克洛耶是夏尔菲家的眷族之长，绿穗领里值得她低头致敬的应该只有一人。 “参、参见领主大人！” 反应过来的汉兹浑身一颤，连忙弯膝跪了下去。 有家主和长老带头在先，后面的黄昏移民也都纷纷惶恐低头。到李察走到宿舍楼前时，原本哄闹集市般的现场已彻底安静下来。 “克洛耶，起来。” 李察伸手扶起眷族之长。老实说夏尔菲家并非何等规矩森严的家系，平常李察和克洛耶的感觉也远比刻意分出君臣要来得自然。克洛耶之所以会在众目睽睽下以最敬礼问候，一大原因想为李察在新领民前树立起威严。 李察当然不会不理解这点。先前的光景也让他理解到，要确实管理好黄昏领民对克洛耶也是格外沉重的负担。当然这点不是问题，毕竟很早以前李察就曾许诺过，要替女剑士接下她肩上的重荷。 李察扶起克洛耶，把目光移到眼前的黄昏领民。 老实说，如果不是小渡鸦的擅自行动，绿穗领这边应该能有更从容的态度来应对此事。不过事到如今再抱怨也无济于事，李察的视线扫过一众俯首的黄昏领民，落到其中叫汉兹的老者身上。 克洛耶帮他开了个好头，李察也无意扮演和蔼可亲的好人领主。 毕竟主君威望这样的事物，却并非虚张声势就能营造出来的。欣欣向荣的经济力和稳定运转的政治力，只要这样状态持续下去，领民自然就会认可身为领主的统治力。尤其对出身贫瘠黄昏领的移民来说，这点李察更是毫不担忧。 “你叫汉兹吗？”李察叫出其名字。 “是、是的。”杵着拐杖的老者惶恐回应。 “刚刚你说没有为绿穗领做任何贡献，所以不敢住这样好的房子，是吧？”李察嘴角微微上扬。“既然如此，那就马上为我做事吧。” “请、请大人吩咐。”大概是有服侍瓦林兹家的经验吧，老者回应相当流利。 “明天以前，把这批人给我安排进这幢宿舍楼里，需要什么或有什么要注意的，都记下来写成类似规范的条文。黄昏领的剩余民众会在接下来数周陆续抵达这里，他们也都由你来协助安顿。”李察肃声命令着。 “挑出人手组成管理队伍，需要物资援助的话也可以向领主府申请。但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到时候再发生类似的骚乱事件，听明白了吗？” “那个，您是说，我们都住这里吗？”汉兹惊愕着。 “没错。先在这里安顿下来，劳务派遣会在移民作业结束后进行。在那以前你们要做的就是先在绿穗领安居下来，保持秩序而已，很简单吧？要是连这个也做不到的话，瓦林兹家名可是会哭泣的哦？”李察弹弹手指命令着。 虽然此前他还纠结着到底该以何者为先，但现在差不多已有了答案。 ， 172章 前往黄昏领 以抵达辉帆领的两艘飞空艇为广告，绿穗领目前着手推广简式飞空艇的普及。相比起普通浮空艇来，简式飞空艇增设了推进桨并保留翼帆的兼容结构，令得其在旧式航图上亦有相当适应性。因而从建造成本及运营便利来考虑，可以说是最符合当前性价比的选择。 不过事物总有两面性，高性价比也意味着其性能受到钳制。与此对比，彻底取消翼帆而采用全电推进的西风号，在性能上是简式艇所无法比拟的。因为从操纵到航行都面临颠覆性的革新，故而要想顺畅驶驭西风号，超一流的航海士和水手组都必不可少。 冠有巴博萨姓氏的小渡鸦梅尔，是极少数符合要求的人物。在其驾驭下，西风号仅用两周不到便开拓出绿穗领到黄昏领的新航路，把移民周转所需时间从数周缩短到两日内。单凭这份功绩就足以让小渡鸦载入帝国南天的航海史册，而当亲身搭乘西风号时，李察更能体会到那风驰电闪般的疾速。 “原来如此，就跟脱胎换骨一样呢。” 舰桥前的瞭望栏处，李察侧身眺望西风号乘风破浪的光景，再看看秩序井然的前甲板，油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触。距离他前次搭乘西风号已有好些日子，而此刻无论是乘员秩序还是航行稳度，都证明小渡鸦对整艘船的掌控已又上一层楼。 造出飞空艇，和实际操使飞空艇，两者差别极大。 李察摇摇头熄灭了心里犹存的傲慢，开始考虑让小渡鸦编写一本训练手册的可能性。这时候背后传来脚步声，那刻意叩响的音调让李察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微微转头望去，只见着西风号船长正停在三步外的位置。 只见小渡鸦头上戴着比脑袋还大的三角帽，脸上则露出微微胆怯的神情，就像心虚般的不敢看向年轻领主。结果李察只好主动跟她打招呼。 “哟，不在舰桥呆着没问题吗？” “巴札特留在舰桥，还有你给的司南指路，在顺风带上怎么都开不偏的。”梅尔略骄傲地挺起胸膛。 那叫巴札特的男子是原瓦林兹家旧臣，也曾是业界颇有名气的渡鸦，然而在开拓航路的赌注中输给梅尔，结果不得不当了小渡鸦的大副。李察原本担忧梅尔恐怕摆不平瓦林兹氏，但听起来两人相处得还不错。李察耸耸肩膀。 “刚回来没休息两天就要立即出发，真是不好意思。” “哼，渡鸦翱翔云海本来就是自然的事情，不需要休息。”小渡鸦双手抱胸冷哼出来，随即又偷偷望了李察一眼。“再、再说了，事情变成这样子也有我的责任。我也有好好反省的，真的。” “反省有用的话我也想好好反省啊……”梅尔的话让李察苦笑起来。 从开拓航路到正式移民间原本有段缓冲期，但小渡鸦擅自带回移民的行动却让绿穗领变得格外被动。因黄昏领的特殊情况，移民作业一旦开始就非得尽快完成不可。因此尽管绿穗领这边尚未准备充足，但评估风险后李察还是选择继续推进移民。 其代价是，在接下来挑战黑钢龙姬的艰难战斗里，李察手头能运用的资源会大幅衰减，而原本确定担当要职的西风号将不得不面临缺席。 原本就艰难的取胜条件变得更加苛刻，而辉帆舰队即将受邀访问的消息大概算是唯一的欣慰。毕竟有辉帆舰队驻留的话，至少绿穗领本土不会有危险，也能确保移民作业稳定推进。 不过有关瓦解黑钢龙姬统治力的战略，就必须从根本起加以重新策划。好在此刻舰队正在辉帆领接受升级改造，到正式出征前还有一点裕余。 “没问题吧？李察。”梅尔担忧看着领主。“就算那些传奇渡鸦，也从来没有过挑战龙姬并获胜的先例，再加上黑钢领的话……” “所谓‘先例’，本来就是要人去创造的，你以前想过浮空艇能这样飞吗？”李察耸耸肩膀。虽然小渡鸦的担忧是真诚的，但老实说她目前也是自顾无暇的立场。“龙姬那边我会搞定的。与其担忧这个，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的任务。毕竟三千多人的转移可不是轻松的作业呢？” 梅尔开拓出的新航道只有纯血飞空艇能走，故而担任运输作业的舰船目前舍西风号无它。为此李察让威尔金对西风号进行了紧急扩容，在加装隔板并清空所有非必要器物，连同甲板空间都利用起来后，西风号的装载人数被强行提升到三百五十人左右。 当然这样的超载运输是无法指望舒适度的，不过毕竟只是一天一夜的短途航行，故而其过程也远远不会达到考验忍耐力极限的程度。另外因绿穗舰队要集中攻略黑钢龙姬的课题，也无法提供任何支援，小渡鸦被要求在两到三周内顺畅完成移民运输，其艰难程度可以说丝毫不输给李察这边。 “我、我知道。”梅尔略紧张地点点头。“不过你干嘛非跟过来不可？明明绿穗领那边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 “毕竟要说服三千多人迁居到绿穗领呢，虽然克洛耶他们已传达过情况，但身为领主果然还是要去亲自打声招呼才行。这也是安抚民心的考虑。”李察如此强调着，小渡鸦露出费解神情似乎多少接受了下来。 “说起来，差不多快到了吧？” 李察把目光移向前方，只见远方天穹徐徐浮现出一浮岛的轮廊。 李察之所以亲赴黄昏领，安抚人心当然是首要考量，然而也有着私人性质的理由。黄昏领是遭遇“混沌兽潮”而步上毁灭道途的领邦，而诸多记载里虽然把混沌兽潮描述为“遮天蔽日的灾厄”，但其破坏究竟严重到何种程度，李察想亲自了解下。 …………………… 西风号抵达黄昏领是在更晚些时候，因提前知会过的缘故，残留的瓦林兹家臣前来空港迎接。昔日黄昏领曾是帝国武门治理的繁荣领邦，其空港的气派格局即使在大幅衰落的当下也未曾改变，不过那些破损严重却未被修理的建筑上则有着浓浓的衰败痕迹。 黄昏领原有的数个城镇已被悉数破坏，现在整座浮岛只剩下空港还勉强维持着最基本的居住性。而空港常驻人口约五百人，剩余的领民则分散在浮岛各处的聚落里。这便是黄昏领当前的概况。 173章 啃噬浮岛的兽潮 以保存完好的港务所为据点，夏尔菲家正式与瓦林兹氏接洽。 克洛耶的回归让等候的瓦林兹旧臣们欣喜万分，而李察的到来则让他们为之紧张。毕竟从前轮混沌兽潮以来，瓦林兹家便致力于为步上衰亡的领邦寻求一条救赎之道，并在此道上举步维艰。对愿意慷慨接纳全体领民的绿穗领主，瓦林兹家臣们无不感激万分，同时也有所疑惑—— 这样的疑惑在目睹李察与克洛耶亲密互动后得以解开，尤其在李察盛赞克洛耶讨伐空贼的英勇武勋及统率舰队的杰出手腕后，瓦林兹家臣们便完全放下心来。毕竟瓦林兹氏的初代家主就是以侍奉皇帝而得以创立家业，因而对克洛耶为李察奉剑、成为眷族之长一事，家臣们也没多少抵触地认可下来。 彼此熟悉后，紧跟着便是实施移民的实际课题。 这点上，帝国武门的瓦林兹氏可以说严重缺乏运营管理的人材，因而别说移民计划表了，就连人口统计都尚未完成。好在李察早已预料到这点，提前让阿德蕾从领主府抽调出好几名事务员同行，关键时刻便派上了用场。 阿德蕾让事务员和瓦林氏家臣配合，从人口统计着手，以三百人为单位对黄昏领民进行编组，由此急速推进着移民计划表的编制。在编制计划表期间，李察则前往与黄昏领民见面，配合克洛耶把移居绿穗领的决策传达出去。 其过程不算顺利，甚至可以说多少遇到阻碍。 并不是所有聚落都愿意迁移到新家园，而对那些怎么也说不通的家伙，克洛耶就会改用瓦林兹流的方式来沟通，并且往往取得立杆见影的效果。在把好几名聚落长揍成猪头后，黄昏领民总算达成了一致意见，而移民作业也跟着正式开启。 李察并没立即跟着西风号出发，原因是数天来忙着处理家臣领民的事务，根本没时间探索有关混沌兽潮的情形。现在移民作业正式运转，李察也总算空闲下来可以到空港附近稍稍走走。 不过当他把这想法说出来时，却让瓦林兹家臣们齐齐变了脸色。 “太危险了！” “出了港区就是荒兽地盘！随时送命都不稀奇！” “万一您出事要我们怎么办！？” 家臣们反对的汹涌声浪，在克洛耶说出同行护卫时消停下来。 哪怕黄昏领的荒兽要比别的领邦来得凶暴，然而以瓦林兹剑圣为对手则远远嫌不足。有克洛耶在足以抑制荒兽危害，而为避免万一瓦林兹家还另外编出一组警卫队与新领主同行。李察曾担忧这样会不会让本就不足的人手变得紧张，但阿德蕾一句“不用担心，反正就算他们在派不上任何用场”让李察苦笑出来。 瓦林兹家从来不缺战士，然而文员压倒性不足的事实，让李察不仅怀疑他们究竟是让领地运转至今的。无论如何，有么一班猛人加入对人力资源捉襟见肘的绿穗领来说绝对是好事。当然能不能赶上对决黑钢领就很难说了。 “那么，就先到空港附近转转。“ 把移民事务交给能干的秘书官，接下来李察就把注意力投注以个人兴趣上。 从踏进盖缇娅世界以来，李察耳边就时常听闻有关混沌兽潮的传闻。认真追究起来，甚至莱娅帝国的建立都与混沌兽潮脱不了干系。每隔八十年左右就会席卷盖缇娅天穹的浩劫，对帝国诸侯来说则是有如高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哪怕不站在领主的立场，李察也迫切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模样。 李察骑着锤头鸟，和克洛耶沿着空港背侧的荒废道路徐徐前进。同行警卫们在周围警戒着荒兽，李察则对横亘在道路前的巨兽骸骨生了兴趣。只见那骨骸形似蛇头，体积则差不多足以塞满一间屋子，光是想象其活着的模样，李察便隐隐觉得背脊发凉。 “这就是混沌兽吗？”李察走近观察着巨兽骸骨，回头问着克罗耶。“混沌兽潮里全是这样的家伙？” “抱歉，兽潮来袭时我还尚未出生，所以不太清楚那是什么样的灾厄……”骑着锤头鸟走在旁边的克洛耶，以低沉语调回答着。“但听幸存下来的老兵们说，那是一头头混沌巨兽不断从天而降、任凭如何挥剑也无法斩尽的地狱光景……哪怕剑圣的祖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领地被不断蚕食殆尽……” “蚕食领地？”李察惊愕望过去。 “是的。”克洛耶就像振作精神般的深吸口气。哪怕未曾亲身经历，但讨论兽潮灾厄本身对她依旧构成不小的挑战。“小时候我曾听父亲说，黄昏领原本面积应该是现在的两倍左右，并且还有连绵的丘陵和森林……然而那时候，乘着深渊潮涌而攀上天穹的混沌巨兽们，不断袭击并啃食着浮岛。” “虽然祖父们拼命想斩除混沌兽，但对方数量太多，结果到兽潮结束为止，浮岛西侧的半数土地都因混沌兽啃食而崩落，只有东侧部分幸存下来……就连幸存的岛屿也渐渐失去了浮力，每年都会不断朝着云海降落……” “据说那次兽潮来袭方向与帝国预测的相反，帝国舰队错误集中兵力，结果却让南天诸领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兽潮前……其实黄昏领还算好的，有好几块领地被混沌兽啃得彻底瓦解，领主领民都悉数崩落云海……黄昏领没变成那样，也是多亏莱阿涅大人的保护……“ “莱阿涅？”李察眨眨眼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名字。 “莱阿涅大人，是黄昏领的守护龙姬。兽潮来袭时帝国舰队被调往别处，多亏莱阿涅大人赶回来，奋力击退了混沌兽群，才把黄昏领给保了下来……”说出这话时克洛耶的神情黯淡，这让李察皱起眉头。 “那位叫莱阿涅的龙姬，后来怎么样了？” “用尽力气的莱阿涅大人，最后长眠在红石峰下……”克洛耶说着举目望向西侧。“红石峰距离这里不远，主公您要去看看吗？” 174章 龙姬墓前的奇遇 最初只想调察下混沌兽潮的情况，没想到却意外扯出黄昏龙姬的因缘，让李察相当吃惊。不过守护浮岛的龙姬和席卷天穹的混沌兽潮，本来就是一对关联性极强的存在，故而调察兽潮的途中牵涉到龙姬也是理所当然。 吃惊的李察随即接受克洛耶的建议，转而前往红石峰下的龙姬墓参拜。 算起来，黄昏龙姬殒命已是四十年前的事情。当时尚有余裕的瓦林兹家为牺牲的龙姬莱阿涅修筑了相当高规格的石造陵墓，占据着大半鞠球场的面积。然而其后随着领地日益衰落，现在陵墓建筑也呈现出格外残破的凄凉模样。 据说陵园附近还残留着龙姬的气息，故而从来没有荒兽敢靠近。 踏进残破陵园的李察，确实感觉到微妙的凉意。目光移向前方，只见在那山丘般的陵墓周围栽种着一排松柏，因缺乏降雨的缘故而长得稀稀拉拉，但在那些松柏各枝条上却缠着许多五颜六色的彩带。有些彩带颜色尚鲜，有些则已形近褪色。以沉寂龙墓为背景，数以万数的彩带随风飘舞的模样倒是相当具有观赏性。 “这些是？”李察好奇望向克洛耶。 “是祈祷。”克洛耶低声说着。 龙姬莱阿涅为守护黄昏领而殒命，为感恩龙姬恩德，黄昏领民众时常自发性地前来拜祭。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逐渐形成了拜祭时在树枝上系彩带的习俗。那些彩带既代表着黄昏领民对龙姬的感谢，同时也代表着盼望她继续守护的祈请。 “原来如此……”李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诸如此类被神格化的英雄在历史上并不罕见，至于本身便是超凡存在的龙姬，死后上升为守护神信仰也是理所当然般的展开——话虽如此，作为接下来要向天空霸者掀起叛旗的叛逆者，每当想到当前绿穗领要击溃的对象与守护黄昏领崇高的英雄居然是同样种族时，李察还是不禁生出微妙错愕的感触。 这时候旁边克洛耶跳下锤头鸟，从身上衣袖处截下一段布条，然后将其绑在旁边空着的树枝上，随即望着陵墓喃喃奉上祈祷词。祈祷时的克洛耶神情格外柔和，那思慕尊亲般的模样让李察心中生出微妙的感触。 犹豫片刻，李察随即也用小刀从衣角截下布条，依葫芦画瓢般的将其系在树枝上。虽然不知道克洛耶的祈祷词是啥，但至少表达敬意是可以的。 依照蓝星风俗，李察向龙姬陵合十敬礼。 目睹此光景的瓦林兹众臣，纷纷朝主君投去感激的目光。已祈祷完的克洛耶微笑注目着主君的侧影，次瞬间眼神却转为凛冽。新月剑化成耀眼白光从剑鞘弹出，锵锵两声里，将两枚如虚影般从大气中蹦出的光轮给斩了回去。 两枚圆轮明显朝着李察的后背而来，若非克洛耶反应敏捷，那绿穗领主此刻恐怕已被光轮切伤。 “什么人！？” 克洛耶一振新月剑，怒目瞪向光轮弹飞的方角。 从那半塌石墙后传来不快的咂舌声，随即又传出振翅的闷响。只见一女翼人挥动着褐色翅膀从石墙后徐徐飞出，其脸上那飞鸟绘样的面具令得克洛耶当即变了脸色。 “游鸟墨菲！？又是你？” “又被挡下了？居然连施加歪光障壁的光轮都能发觉……切，想杀掉天命眷顾的家伙果然没那么容易。”被唤作墨菲的女翼人，以分外忌惮的目光看向李察。 “龙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比起自身险些丧命的惊险际遇来，龙使墨菲来黄昏领的目的更让李察介意。然而没等他来得及提问，旁边的眷族之长却已是怒气爆发。 “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主公出手！饶不了你！” 克洛耶一脚踏震地面，高举的新月剑厉啸着斩下。 切裂大气的剑压化成真空的激波。当察觉到不对时，墨菲在空中已来不及躲闪，仓促下以三枚光轮组成盾阵硬挡那股真空剑波，然而光轮盾却是瞬间被斩破，剑气余威在游鸟的右翼上切出深深斩痕。 伴随着羽血飞散，无法维持平衡的游鸟狼狈跌落地面。 落地的同时墨菲便唤出光轮护身，但瓦林兹剑圣却以更快的速度将其拉进斩击范围。在墨菲抬头的同时，新月剑的薄刃便架在她的颈脖上。 “……和那时候完全不同呢，有意隐藏着实力吗？”墨菲略狼狈地看着克洛耶。此前在拯救艾瑟儿时两人曾在无名岛上有过短暂交手，那时候克洛耶因毒伤在身而导致实力锐减，但这项事实尚不被其知晓。 “敢轻举妄动就斩了你。”克洛耶紧盯着游鸟，声音冷硬如铁。“对吾主的不敬，接下来会让你好好偿还。” “斩了我？那你也活不了。”墨菲冷笑着。虽然伤口流出的血已把其半边翅膀给染红，但其话语似乎也并非单纯逞强。只见着十多枚光轮悬浮在两人周围，伴随嗡嗡声上下翻飞，彻底封死了克洛耶的退路。 只要墨菲一个指令，乱射的光轮便会把两人吞没。 虽然那时候墨菲也难逃一劫，但至少拖着克洛耶同归于尽是能做到的。 “你以为我会怕吗？”克洛耶眯起眼睛。 “试试看就知道。”墨菲脸上也再无半点轻慢神色。“区区凡人居然把龙使的我迫到这种地步，换成别的场合还真给你褒赏才对。” 唇枪舌战中，克洛耶的剑刃没有半点动摇，而墨菲的光轮亦紧紧包围着两人。空气弥散着刺痛肌肤的紧张感，回过神来的瓦林兹氏等纷纷拔出武器，然而却找不到办法来打破眼前两女对峙的僵局。 就像两条互相咬住尾巴的蛇，谁也没法先松口。这样下去克洛耶和墨菲势必迎来一并滚落山崖的结局。李察皱眉注目着那些嗡嗡作响的光轮，突然呼出口气，伸手从怀里取出一物。 那是有着卵形流线、大小和鹅蛋相当的黝黑铁器。李察稍稍扭了下铁器两头，随即将它抛向空中舞动的光轮。李察抛得并没很用力，然而当铁蛋靠近时，那些光轮舞动的轨迹却陡然紊乱起来。随即光轮就像被无形丝线牵扯般，一个接一个地朝着铁蛋飞去。 在一阵啪啪啪的撞响后，所有光轮被一个不剩地吸聚在铁蛋周围，形成一大块不规则的铁锭，然后咚地一声掉在地上。 175章 龙姬安杰利娜 “现在我们应该可以好好聊聊了吧？”李察耸耸肩膀，看着那边脸色铁青的游鸟之龙使。“我没打算要你性命，但那伤口要再不治疗的话可不太妙哦？” “那、那是什么？”并没理睬李察的招呼，墨菲像见鬼般的盯着地上那坨铁锭。在李察抛过来的瞬间，她便完全丧失了对光轮的控制权。那枚不起眼的铁蛋简直堪称她的克星，然而直到此刻墨菲还不知道是怎么着的道。 “不过只电磁原理的基础应用而已，你的武器重量很轻算是帮了大忙。” “……电磁原理？”塔堡学士研究的极密课题当然不会被龙使知晓。墨菲只是狠狠瞪着李察，身为龙使却被凡人压制的窘境让她悔恨得把嘴唇咬出血来。紧握着拳头，肩膀颤抖，随即却陡然松驰下来。 “非常抱歉。” 墨菲深深低下头，当然不是朝着李察。 “居然露出这样的丑态，实在有损安杰利娜大人的威名。” “……无妨，蛮有趣的表演。” 一从容却蕴含着威严的女声仿佛在众人脑海里直接响起。李察只觉得胸口猛然一窒，克洛耶更是当即收剑退回主君身边，并以前所未有的紧张神情望向陵墓后方。 在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一名初老的妇人。 从那挺拔站姿上隐约可见她年轻时的卓越英姿，然而脸和鬓角却已铭刻上了岁月的痕迹。虽然传闻中龙姬皆有着远胜凡人的悠久寿命，但眼前老妇人恐怕在龙姬中也算得上是有份量的长者。 从墨菲的称呼来看，她应该就是黑钢领真正的主人。 黑钢龙姬，安杰利娜。 李察背后浮现出冷汗。 在龙姬莱阿涅的墓前遇上另一位龙姬，而且还是绿穗领的死对头。这是李察再怎么都不可能预料得到的展开。虽然安杰利娜还没表露出任何敌意，但那股肉眼难见的龙威却渗透到空气里，有如实质般的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无视众人的紧张戒备，安杰利娜缓缓走来，扔手捡起那块被电磁力吸聚的铁锭。因铁蛋中储备电能只维持数秒磁力，当安杰利娜捡起来时，其外侧吸聚光轮便哗啦啦地悉数崩落，只剩下那枚黝黑铁蛋来。 安杰利娜饶有兴致打量着铁蛋，随即目光移到李察身上。 “这是你做的？很有趣的小玩意。” “……多谢夸奖。”哪怕是李察，初次直面龙姬威压也很难立即镇定。“龙姬安杰利娜，你是黑钢领的守护者，为何会到黄昏领来？能请教下吗？” “嚯？把瓦林兹家收为眷族，就打算主张黄昏领的统治权吗？绿穗领主。”初老妇人嘴角牵出冷笑。那话中透出对夏尔菲家及绿穗领的意外了解，让李察背后涌出阵阵寒意，却依旧嘴硬地主张着。 “姑且不论统治权，先前你的使徒无故袭击帝国诸侯，我总要知道理由吧？” “你消失的话，夏尔菲家的血裔会就此断绝，而绿穗领也会顺势纳入黑钢领的治理下，这样的理由够吗？”从老妇人口里说出的冷冽言语，让瓦林兹众人脸色顿变，纷纷抢身护在领主前。然而龙姬却只是淡然扫过众人，那眼神就仿佛看着马戏团里拼命演出的小丑。 “开玩笑的。“ 在气氛剑拔弩张的当口，龙姬安杰利娜突然摆摆手，语调随即转为柔和。“母亲来给女儿扫墓，应该不需要特别理由的吧？“ “女儿？”克洛耶就像挨了锤般的瞪圆眼睛。“您、您是莱阿涅大人的……” “莱阿涅是我的第三个女儿。”望着陵墓的老妇人，脸上浮现出相当寂寥的神情。“比起密涅瓦和夏洛来，莱阿涅并不那么热衷战斗的孩子……真是讽刺呢，原本我以为至少她能平安度过兽潮，没想到却走在了最前面……” 老妇人的声音并不大，但其中却蕴含着超乎言语的重量。李察和克洛耶等听得面面相觑。尽管安杰利娜的话没有任何证明，但不可思议地是现场并无人去怀疑这点。眼前企图扼杀绿穗领生机的罪魁祸首，其真身也是守护盖缇娅天穹的龙姬，这样的认知让李察心里涌出格外别扭的感觉。 这时候，就像察觉到绿穗领主的目光般，老妇人随即收敛寂寥神情，再度以犀利眼神望过来。“前次米邦似乎多嘴说了不少事情，对黑钢领的目的，你应该多少也有些了解了吧？” “你是说，为把绿穗领拉进殖民圈，想断绝夏尔菲家血脉的事吗？”李察咬牙切齿地瞪向安杰利娜。然而老妇人的精神壁垒有着媲美龙鳞的硬度，连眉毛都没动下地承下绿穗领主的憎恶。 “殖民圈？” “以黑钢领为中心吸纳周围领地的资源，借由削弱领邦来强化自身，这样的恶劣剥削不是殖民经济是什么！？” “原来如此，理解得很清晰。”安杰利娜意外地点点头，打量李察的视线里似乎多出点东西。“绿穗领能在短期内如此蓬勃发展，看来不是没原因的。连续击败亚安、米邦和墨菲的实绩，也相当值得肯定。真难以想象是边境领主能做到的事情，是琉贝克家血脉的缘故吗？” “多谢夸奖。”李察在心中提高警惕。 “绿穗领纳入黑钢领的殖民圈是既定事项，不过你的话倒让我有别的想法……愿意臣服的话，我就赋予你龙使的身份，让你统率亚安他们。另外也保留绿穗领的统治权，并且会帮助把它建成不输给黑钢领的强邦。” “安、安杰利娜大人？”退到旁边的游鸟当场变了脸色。毕竟龙姬的说法，等于是把李察直接提拔到了龙使之长的位置。至于帮助建设绿穗领的提议，更是闻所未闻的优厚条件，哪怕李察也不禁被吓到。 “为什么？”就不怕绿穗领背叛吗？ “原因自然是绿穗领有那样的潜力。而且为粉碎混沌兽潮，听使唤的强力棋子当然是越多越好……以黑钢领的体制来做的话，用不了几年绿穗领就能成为南天重镇，这和夏尔菲家的追求也并不冲突。” 以说服者的立场，安杰利娜的声音大概是相当缺乏热忱。然而那陈述事实般的语气却让李察无法怀疑，只要他点头应诺，那绿穗领此刻面对的一切障难都会悉数消散。 176章 龙姬的课题 “……我实在无法理解。“好半晌后，李察费解地摇摇头。 “在帝国体制内再建立另一层组织究竟有何意义？我从来没听说龙姬有统治国家的先例，而且实际来看你也并不像那种野心勃勃的人。” “意义吗……”老妇人没说法，而转头望向陵墓的那侧。 李察顺着其目光望过去。陵墓里长眠的龙姬莱阿涅是安杰利娜的爱女，而从老妇人的口气听来，前次混沌兽潮里她失去的亲人似乎不只有莱阿涅一人。对出生以来尚未经历过混沌兽潮的李察来说，实在很难去体会眼前老妇人的心情，也因此只能勉强辩白着。 “就算如此，也不能因仅仅一次失态就否定帝国的意义吧？” “……少年，你以为我活了多久？”老妇人突然问出不想干的问题。 李察愣了下，随即给出相对保守的答案。“呃，一百多年？” “是三百年。”如此断言着的老妇人，微微眯起眼睛。“三百年间我总共经历了三次混沌兽潮……第一次对抗兽潮是在约二百年前，那时候我失去形同半身的姐妹……再往后八十年，第二次对抗兽潮时，我失去了比翼双飞的爱人……四十年前，第三次对抗兽潮时，就连最爱的女儿们也都离我而去……” “我的泪已流干，也再哭不出来……即使站在这孩子的墓前，也再无法感受到任何悲哀……你可以想象那样的感觉吗？” 老妇人语气相当平淡，然而语言里却蕴含着溢出字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信息量。李察愕然看着眼前的初老龙姬，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般的呼吸不过来，心脏亦像哀叫般的发出鼓响。 “呃……”李察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自背后窜出。 魂穿盖缇娅以来，他还是首次遇到让他生出畏惧的人物，并且这样的畏惧和其龙姬身份并无多大关系。在老妇人身上纠缠着沉淀三百年的深刻怨念，三场兽潮里接连失去至爱的她，光是至今还能保持清醒、侃侃而谈这点，就已经让李察敬畏得五体投地了。 “三百年来我看得清清楚楚，不管是谁坐上翡翠御座，帝国的情况根本不会有任何改变……”老妇人如此说着，举手把李察目光引导向陵墓围围枯萎苍黄的土地上。“看看黄昏领的模样就知道了。当兽潮再度袭来时，你还打算把希望寄托在那帮人的身上吗？” 龙姬的断言有着李察难以反驳的重量，就连身边瓦林兹氏也纷纷露出动摇神情。众人就像寻求依靠般的看向领主，而李察则是沉默好半晌后才予以回答。 “……夏尔菲家是帝国最下位的诸侯，绿穗领原本也只是边境上不起眼的乡下地方。要说对帝国中央有着何等深厚的信赖，那，大概也是没有的。” “我不相信帝国。”李察抬头看向龙姬，声音融进坚毅的力量。“但是，我同样也不相信你，龙姬安杰利娜。” “大胆！” 游鸟墨菲变了脸色地唤出光轮，而克洛耶则同时拔剑挡在李察面前。瓦林兹剑圣的剑威压制住了褐翼的龙使，在墨菲咬牙切齿的时刻，李察朝龙姬宣告了绿穗领的决意。 “感谢你的盛情邀请，但我们会靠自己的力量来对抗兽潮。” “是吗？哪怕平时再怎么嘴硬，兽潮来袭时痛哭哀嚎、丑态百出的愚者，你以为我看过多少？”老妇人抬眼瞥过来。 “是不是嘴硬我会证明给你看的。请别忘记，我们间还有好些帐都没算清楚。”李察握紧拳头将龙姬的视线给顶了回去。“只要绿穗领击溃了黑钢领，那姑且不论帝国如何，你的主张当然不会再有讨论的价值。” 听闻李察毫不客气的放言，那绯红龙瞳中当即射出雷霆震怒般的凶光。 李察被瞪得头皮发麻，头脑一热就忘了交谈对象是天穹霸者的龙姬。当李察正想说两句话缓冲气氛时，陡然听到旁边克洛耶一声惊呼，回过神来时心脏已骤然收紧，一股没来由的剧痛让他当即脱力地跪倒。 “以老身的脾气来说，本来你的性命在拒绝时刻就该划下句号的。”不知何时来到近前的安杰利娜，朝李察伸出右掌，其掌中一缕缕绯红龙息纠缠成心脏跳动的模样。 “不过既然都夸下如此海口，那就给你个机会好了。”龙姬低头俯视着绿穗领主。“这股龙息，爆发前会先在你心脏中潜伏一月左右。在此期间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你能踏进龙殿来到老身面前。我就姑且承认你的话有稍稍倾听的价值，并替你解除掉它。” 龙姬的傲慢宣言让克洛耶等人脸色铁青。 李察手捂着胸口，咬碎了牙齿。 …………………… 绿穗领主与黑钢龙姬在黄昏领见面的消息，并未被第三方知晓。 安杰利娜以龙姬秘术在李察体内埋下定时爆弹般的龙息，一月内得不到解除便会震碎李察的心脏。安杰利娜提出李察踏上龙殿的条件，可以料想的是，为拯救自家领主，夏尔菲家势必倾尽全力攻过来。 不过返回领地的安杰利娜并没向任何人提起过李察的事。 在任何有常识的人看来，黑钢领和绿穗领的差距都是格外巨大的。 举例而言，在帝国标准中一支典型的分舰队通常有六艘战舰，而绿穗领的领府舰队目前甚至还尚未满此配置。相对来说，黑钢领这边不仅本领时常保留着三支精锐分舰队，另外还有六支以上的分舰队驻留在其余子邦。就算不考虑龙姬因素，双方亦有着十倍以上的战力差。这差距甚至大到根本无法构成冲突的层级。 在这样的差距下，还要刻意去戒备绿穗领攻过来的可能性，那样岂止是谨慎，简直堪称胆怯了。安杰利娜的矜持让她根本不会考虑这样做，而基于对龙姬的信仰，墨菲最初也选择了沉默。 原本预料绿穗领会像炸了窝的马蜂般如火如荼地攻过来，墨菲也作好洗刷屈辱的准备。然而接下来的两周里，黑钢领的天穹却是格外宁静。在墨菲知晓的范围内，夏尔菲家似乎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的迹象。唯一能看的消息，大概也只有辉帆舰队受邀访问绿穗领的新闻。 虽然一度担忧辉帆舰队与绿穗领联手的可能，但因为是受夏尔菲家邀请的正式访问，李察亲自到空港迎接的事都被新闻报道了出来，搞突然袭击的可能性反而很小。 自家家主体内埋下定时爆弹，亏他们还有空搞这些联谊呢。看着新闻的墨菲紧皱眉头。虽然夏尔菲家看上去是已然放弃治疗的模样，但对手是连续击败三位龙使的狠角色，任何大意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现在的感觉就像有老鼠躲在暗中却不知它会何时蹦出来咬人般的，格外别扭。墨菲恨得咬牙，徘徊再三后，终于忍不住以龙使身份下达了加强戒备的命令，并把命令书下发到了各子邦。 。 177章 月见领的前哨战 李察曾经以“殖民圈”来描述黑钢龙领建起的势力圈，这样的描述和真实相差无几。殖民圈的基本特征有两项，其一是，宗主国透过不断剥削殖民地来获取廉价的生产资源，从而来达成其自身的繁荣。其二是，为维持对殖民地的统治，宗主国必须建立格外强悍的海外兵力。 在殖民圈中，黑钢领无疑扮演着宗主国的角色，而与其相邻的九个子邦则处于提供廉价资源的立场。统治子邦的诸侯家系虽然存在，但经历反复肃清而幸存的他们，从家主到家臣都向龙姬彻底臣服。 六支分舰队扎驻在各自子邦上。他们的使命是确保资本领的资源调度并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抵抗份子，这点也符合殖民者的向来特征。 月见领是子邦中相对繁荣的领邦，在被并入黑钢领的殖民圈以前由巴巴洛家族统治。自打前任家主“退隐”以来，巴巴洛家族已基本不再插手领地事务，月见领的实务管理都落到连吉亚家的派驻官，叫尤金的武官身上。 帝出身的尤金，是对上下级关系及命令执行特别严格的男子，这点得到愚者侯的信赖。被派遣到月见领以来，来自本领的物资指令都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但代价则是月见领的经济日益萧条、民怨不断升高。 收到本领加强戒备的命令书时，尤金正为领民的消极怠工而烦恼。 虽然重重惩罚了几名怠工者，但却无法扭转生产率持继走低的情况。那封命令书带给尤金启示，干脆以此机会组织一次舰队演习，让那些看不清形势的家伙好好理解下自身的立场。 “就么做！来人啊！” 武人出身的尤金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当即命令分舰队次日在浮岛近空展开演习。演习靠近空港，一半以上的月见领民都被强制要求来观礼。 只见着六艘漆黑涂装的帝国战舰，以空港前方排成前后两列在空中行进。随着指挥旗的挥舞，六艘战舰时而前后交替，时而整齐转向，显示出舰队本身高度的军事素养—— 当然对黑钢兵来说，眼前是足以鼓舞士气的壮观场景，然而落在月见领民眼里却只是外来人耀武扬威、张牙舞爪的恶行。 会打心底里觉得高兴的家伙，连半个都找不出来，想扔石头吐口痰的倒占了绝大多数。不过忌惮着黑钢领的淫威，月见领民们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的舰队演习，有的人还忍不住打起哈欠。 陡然间咚地一声巨响，把领民打到一半的哈欠给吓得飞掉。 月见领民们愕然望去，只见着一艘漆黑涂装的炮舰尾部冒出黑烟，脱离阵列，在水兵哀嚎声里朝着本岛方向坠落的光景。 什么情况？演习意外？擦枪走火吗？ 月见领民纷纷朝演习舰队投去就算称不上幸灾乐祸，也绝对和善意相距甚远的视线。这当口，演习中的诸舰也还没能正确把握事态，纷纷悬停空中，以目瞪口呆的神情看着那艘坠落的僚舰。 大约半分钟后，“嗡”地一声震颤大气的嗡鸣传出。 随即，在那些悬停空中的战舰阵列前端，一艘盾舰的侧舷陡然发生猛烈爆炸。 和装甲薄弱的炮舰不同，盾舰原本就是以承受敌方重炮轰击为前提而制造的舰种，何况黑钢舰砸下重金以帝标建造的盾舰，更是有着哪怕连挨数十发主炮都不会沉没的坚固构造—— 本来应该如此的，然而那番剧烈爆炸却让盾舰的坚固侧舷被炸出大洞。爆炸的冲击波摧毁了内部的数重舱室，并让一半以上的舰员当场陷入无法行动的状态。 看着那艘盾舰拖着黑烟徐徐飘离演习舰列，连吉亚人总算反应过来，确信眼前光景绝非擦枪走火，也非演习意外，而是不知何人用何种方式发动的奇袭！ “是敌袭！立即掉头，准备迎战！” “掉、掉头？可是根本没看到敌人啊！？” 来自旗舰的指令让其余诸舰陷入慌乱。虽然他们是训练有素的部队，但也无法应付看不见的敌人。诸舰慌慌张张地解除了演习阵形，然而因无法确定敌人方位，结果摆出的迎击阵势变得乱七八糟。 大概是因为诸舰胡乱行动而导致预测困难的缘故，片刻后又一道震颤大气的嗡鸣，然而那枚蕴含非凡破坏力的炮弹却横越过连吉亚人的舰列，轻而在后方浮岛的崖壁上掀起爆炸。 那猛烈爆炸让崖壁一角为之崩塌。尽管没造成伤亡，但其威力却让包括尤金在内的诸舰长为之战栗。回过神来的次瞬间，诸舰纷纷把舰首转向炮弹射来的方角，也就是飘浮在空港西南侧两三公里外的云海里。 “在、在那边！“ ”卑鄙的家伙！居然躲在云里面！“ ”炮门全开！给我轰回去！“ 连吉亚人群情激愤，余下的两艘炮舰更是当即摆出横排齐射的阵列。数分钟内，两艘炮舰共计五十门以上的火炮，朝着云海发动了猛烈炮击。 从如此快速的对应来说，连吉亚舰队的整体素质确实不容小窥，然而射程不到两公里的旧式火炮却难以触及敌方隐蔽的云海。当无力的炮弹哀叹着以抛物线坠向下方时，又一声嗡鸣响起。 悬停射击的炮舰成为绝佳的猎物，又一艘连吉亚炮艘在猛烈爆炸里被排除战斗序列。 这时候连续炮击形成的风压把云海一角吹开，空中出现一艘以浅灰色涂装的怪异战舰。战舰有着百夫长级的轮廓，但其舰尾却安装着螺旋桨，而舰首则竖起一截像独角鲸般的长长铁轨。 “是那家伙吗？“ “喂喂！那边距离至少有五公里吧！？“ 从角度来判断，此前击沉三艘战舰的正是那铁轨模样的兵器。 然而再加上距离推算的话，得出结论则让连吉亚人瞬间陷入恐慌中。 射程是己方三倍以上的超远程重炮，而且考虑到对方四炮就击沉三艘战舰的恐怖战绩，那与其称为炮击，不如称为狙击还更为恰当。无论射程、威力和精准度都去到旧式火炮无可触及的次元，这样的兵器，在莱娅帝国甚至整个盖缇娅天穹都是闻所未闻的存在。 觉悟到己方正被这种超规格兵器瞄准的舰长们，背后无不涌出恶寒。 “不对！别傻呆着！“首先清醒过来的尤金，就像要踢飞栏杆般的冲到前甲板，一把抢过信号旗挥动着。”给我冲上去！用接舷战解决它！“ 一艘战舰的载荷容量总有其极限，如果将其集中到炮击上，那相对的装甲和水兵就会大幅削弱。因而尽管炮舰拥有恐怖的远程火力，一旦遭遇敌方盾舰贴近的接舷战，就会立即陷入被压制的境地。 从这项理论来说，尤金的判断并不能说错。 两艘盾舰立即鼓起翼帆，以最大战速朝着那艘恐怖的“独角”炮舰冲去。不过那艘炮舰的位置就风向来说有些不太妙，两艘盾舰不得不沿着风线划出大段弧圆朝对方靠近。 在此期间那艘独角炮舰又发射了两发炮弹。然而那门可怕重炮对移动目标的命中率似乎并不高，因此两艘盾舰都没再退出战斗序列，而是确实接近了目标。 “很好！就这样分开包抄过去！”攀在盾舰的船头，尤金以喷火的眼神看着那轻易葬送了麾下半数舰列的异形炮舰。“给我留下活口！虽然不知道是哪来的王八蛋，但绝对要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在指挥官咬牙切齿的诅骂中，两艘盾舰一左一右地朝独角炮舰包挟而去。在此刻的距离下不管对方掉头迎击任何一艘，另外一艘都能抓住机会将其拉入接舷战，那也就是结束这场闹剧的时刻。 至少尤金是这样相信的。 但可惜的是，对方并没有配合他盘算的义务。 而且这样的战术一开始就是以“对手只有一艘炮舰”为前提来拟定。不过既然都造出如此威猛的炮舰，却让它陷入独自单挑分舰队的窘境，这样的对手该是何其愚蠢？倘若尤金的精神状态能维持住平常的冷静，一定会对“敌方将领智商掉线”的假设更谨慎些。 在两艘盾舰接近到一公里左右时，侧前方的云层突然被风吹散。 吹散云层的风来自一艘藏身云层的盾舰。 盾舰的舰体同样有着帝国百夫长的轮廊，然而其舰首却安装着一枚有着猛狞弧线、纯钢打造的大型撞角。当然对专攻接舷战的盾舰来说，装备撞角也算是合乎战法的选择。不过在百夫长规格的盾舰上安装如此沉重的大型撞角，一般来说必定会舰体的航行性能造成格外不利的影响，因而从未有人去做。 然而那装备大型撞角的盾舰，此刻却是以远远凌驾连吉亚人的航速横截过来。其方向与风线根本不符，而那速度也让尤金瞪圆了眼睛。 “左满舵！全速回避！” 就算不用尤金提醒，操舵手也是满脸铁青地打着舵轮。就像在埋头猛冲时被拉紧缰绳般的，黑钢盾舰以格外勉强的姿态改变着航向，眼见着似乎要成功回避侧面撞击的命运。 然而那艘撞角盾舰却在既将擦身而过的时刻，以不可思议的姿态改变了航向，硬是把那枚大型撞角给戳进了黑钢盾舰的舰首侧舷。以自身沉重质量为后盾，大型撞角瞬间切开黑钢盾舰的装甲，连带着把半截舰首都一并撕碎。 失去舰首的黑钢盾舰，就这样被惯性扯着斜斜飞了出去。差点被那道撞击抛下云海的尤金，拼命抱着断木爬上后半截舰身。而这时候就像要给他精神施以致命一击般的，那边陡然传来重炮射击的轰鸣。 回头望去的尤金，恰好看到另一艘僚舰舰首腾出浓烟，朝着云海下方坠落的光景。对眨眼间便损失八成战力的分舰队来说，也是为这场恐怕无法称为战斗的战斗划下句点的标志。 结果，瘫倒在甲板上的尤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艘异形炮舰和撞角盾舰合流，然后再从容潜入云海，扬长而去的光景。 。 178章 混乱的殖民圈 “啧啧，居然真的只用两艘船就歼灭了一支分舰队。“ 望着后方天穹腾起的数股象征击坠的黑烟，摩希吹响口哨。哪怕亲自指挥战斗，但如此不可思议的战果还是让他禁不住感到战栗。 仅靠两艘改造过的“百夫长”轻战舰，硬是击沉了数量是己方三倍、而吨位则超过己方六倍的连吉亚分舰队，而且还打出近乎无伤的战绩。哪怕在盖缇娅天穹的千年历史中，也极难找出如此殊胜的先例。 而且连吉亚人的战力绝对不弱，论战场调度论勇猛果敢，都达到了哪怕与帝国精锐相比也毫不逊色的水准。这方面，成军尚短的绿穗舰队无法与其相比。 换句话说，那番改造对战舰本身性能的提升就达到了如此可怕的水准。 为追求效率极致，两艘轻战舰都保留着舰体原始结构，而改造只集中在舰尾和舰首。两艘的舰尾统一追加了电推进的螺旋桨机构，至于舰首，在盾舰“巨鹿号”加装了以往重战舰才会装备的大型撞角，而炮舰“焰角号”上则装上了塔堡最新的研究成果。 那被年轻领主命名为“技术验证型电磁投射炮”的新型火炮，不使用火药，却有着远远凌架旧式火炮的射程。配合特制的滑翔炮弹及瞄准装置，能在超过五公里距离狙射远方敌舰，对无畏舰以下的战舰皆有一击必杀的威力。 先前连吉亚舰队凄惨败北的光景，便足以证明其超卓威力。 如果说飞空艇的诞生有着改写盖缇娅航图的价值，那电磁投射炮的话，大概就有着让所有战术教本都丢进垃圾桶的份量。至少摩希敢如此断定着。 “话说这样的恐怖玩意儿居然一直藏到最后才拿出来，咱们老大也真是够沉得住气的。”鸟窝头的前空贼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举目望向舰首位置。 此刻在那尊投射炮的周围正聚集着五六名工学士，正忙着对投射炮进行应急修理。就像其“技术验证型”的前缀那样，这尊投射炮在年轻领主的眼里根本称不上完成，因而在实战使用时也暴露出诸多问题。 首先因共用能源的关系，电磁投射炮和电推螺旋桨无法同时使用，也就是说炎角号一旦进入炮击模式，短时间内便无法再自如活动。其次因射程和精度的攀升，虽然赋予投射炮超乎寻常的威力，但对付移动目标格外吃力这点已在先前战斗里便得到证明。 最后一点，投射炮本身的结构设计还远远未达到最优水准，在连续运作半刻钟后就势必对其进行整体维护。而能摆弄这家伙的只有塔堡出身的工学士，也就是说，要使用投射炮就必须要有让那些价值媲美黄金的贵重人材冒着枪林弹雨的觉悟。这点是任何领主都难以接受的。 李察当然也无法接受。但提议把技术验证中的投射炮搬上炮舰，并亲自登船校正的，正是塔堡那班听闻消息而炸锅的技术宅。和着群情激愤、叫嚣着踏平龙殿的家臣们一并，哪怕李察也不得不妥协，并以此为前提重新拟定作战计。 在辉帆领造船业的全力运作下，不久前绿穗领总算是凑足了一支整编分舰队的战力。三盾三炮的均衡配置，被拆分成三个战术小组，每个战术小组包含一艘盾舰一艘炮舰，并被各自委以狙击连吉亚分舰队的重任。 麾希和瓦林兹老臣一组，而先前那遭勇猛撞击便是加朗的豪勇手笔。 基本上来说，小组的作战思路就是以电推进的盾舰担任近战护卫，让炮舰以投射炮实施远程狙击。而在月见领取得的辉煌战果，则足以说明这项战术的价值。 按照预定，接下来巨鹿号和炎角号将疾速前往下一处战场，以抢在其余子邦分舰队有所警惕前达成战果，继而把战斗推进到第二阶段。 “管他是龙姬还是别的啥，敢对咱老大出手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鸟窝头的前空贼二头目把双手抱在胸前，嘴角拉出狼般的桀笑。 …………………… 虽然在社交界有着“愚者侯”此不甚光彩的名号，但黑钢领主爱德华冯连吉亚本质上却是拥有稀世政才的为政者，这点从他把包含黑钢领及诸子邦在内的庞大殖民圈管理得井井有条上就可以看出来。 作为殖民圈顶点的黑钢领，吸收从诸子邦运来的廉价资源，利用自身制造业将成转化成工业品。其中大部分成为黑钢领的血肉，而小部分则返给子邦作为盟约的利益。这样的独特架构下，令得黑钢领在短期内便崛起成为足与以辉帆领相媲美的强邦，甚至也令帝室为之忌惮。 帝国内原则是不容许出现地方诸侯结盟、对抗中央的格局，然而黑钢龙姬的存在却成为帝室无法出手的理由。毕竟龙姬中对帝国抱有反感的不在少数，倘若帝室认真出手制裁黑钢领，那必须得作好龙姬阵营悉数倒戈的心理准备。这当然是帝国绝对无法接受的。 结果，黑钢领便在这样的情形下不断壮大。 光是每日在殖民圈内往来的贸易船舶就占到南天总数的一半以外，庞大的人员及物资流通让殖民圈内诸邦的距离被不断拉近。再有个三五年的话，恐怕帝国南天真的会诞生出足以被冠以“国家”之名的统合集团。 不过这样的势，却在某日嘎然而止。 或者比起“日”来，以“周”描述要更加准确。 从月见领运来的物资比预定延迟了两天，最初愚者侯还以为是恶劣天气的耽搁。然而接下来白鸽领的物资也出现延迟，并且红鳄领、赤铜领也跟着加入到物资延迟的队列中。当愚者侯察觉不对而准备采取紧急措施时，九块子邦的物资贸易已急剧减少到接近于零的程度。 “怎么回事！？” 哪怕见过大风大浪的愚者侯，也不禁为眼前的离奇境况而大吃一惊。 虽然断定子邦那里发生出不同寻常的状况，但管理子邦的具体权限却掌握在龙殿那里。按照过往规矩，哪怕愚者侯也必须先向龙殿提出申请，待到龙殿接受后才能前往问询。然而今次事态太过严重，根本没有等待批复的闲工夫，爱德华带上随从直接来到龙殿。 书记院位于龙殿前方，担任着殖民圈事务中枢的机能。以往这里弥散着神圣庄严的氛围，然而此刻踏进书记院，愚者侯却首先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混乱氛围。 “舰队全灭？等等，不是下令让它们先行避难吗！？” “是，好像是接到命令前就被偷袭了。” “该死！到底是谁做的，还不知道吗！？” 只见着书记官们拿着信件和书记簿，在殿内惊慌奔跑着，不明所以的叫嚣声此起彼伏。虽然看起来他们正试图整理当前状况，但其努力结果却只能用“无头苍蝇”来形容。 “子邦那块到底出了什么事？老实说出来！” 实不耐烦的愚者侯扯过一跑过身边的，满脸铁青地问着。 。 179章 统治力的瓦解 龙殿的主人当然是龙姬安杰利娜，而其具体实务则由四位龙使分担。 因四龙使间远非那种彼此扶助的亲密关系，故而只要其中一人出问题，龙殿的事务机能就会受到影响。偏偏今次出问题的不是别人，正是负责子邦事务的“幻焰之米邦”。 自打前次暗杀李察不成反被扯进连续噩梦以来，米邦的精神便处于丁点声响都会造成莫大恐慌的神经质状态，自然也无法再履行“判断事务优先级并予以处理”的职责。有经验丰富的文官们辅佐，这点放到平时倒不至于造成问题。然而眼前从未有过的紧急状况，以及负责处理状况的龙使不在，结果就演变成书记院近乎瘫痪的情形。 等到其余龙使察觉到不对并强势介入时，早已过了能扭转事态的节点。根据目前已确认的消息，驻留子邦的六支分舰队因遭遇不明对手的奇袭，已悉数处溃灭或半溃灭的态态。 “六支分舰队，全灭！？” 哪怕天崩地裂大概也不会让愚者侯如此惊愕。然而在书记院别室里，从城塞之亚安和游鸟之墨菲，两位龙使口里说出的事实，却切断了爱德华对情报失误的怀疑。 “是司登家出手？还是说，帝国派了中央舰队来！？” 愚者侯的额前冒出汗水，连喘了好几口大气才有梳理状况的余裕。 六支精锐分舰队集合起来已是足以令南天诸侯颤抖不已的军力，而能在短时间内将其毁灭的力量，大概也只有倾尽全力的辉帆领，又或帝国中央舰队能做到。然而两者当前并无非得与黑钢领撕杀的理由，而且如此规模的舰队调度也绝对瞒不过连吉亚家的情报网。 既不是辉帆舰队，也不是中央舰队。 那是谁？夏尔菲家的小子？ 愚者侯心里冷不防蹦出个名字，然而却像否定般的摇摇头。不可能是夏尔菲家，就算双方最近频频冲突，但也没有必须上升到如此烈度的理由。更重要的是，边境领地哪怕再怎么蓬勃发展，也没可能短期内备齐如此骇人的兵力。 “……理由的话是有的。” 判断眼前情势下再保持沉默会非常不妙的墨菲，低声说出前次拜访黄昏领时，龙姬安杰利娜与绿穗领主的交涉。然后，这场交涉以安杰利娜劝诱李察降伏为开端，以李察体内被埋下定时爆弹般的龙息为结束。 李察指出龙姬的做法缺乏价值，而龙姬给出李察一月时间来证明其所言不虚。只要李察能靠自己力量踏上龙殿，那龙姬就替他解除预埋的爆弹。倘若做不到的话，那绿穗领主就将为他的妄言付出生命的代价。 当然，李察自行到龙殿拜见龙姬并宣布降伏，这是最理想的情形。 不过再怎么样也没想到绿穗领的报复居然会以猛烈的形式展开。 眨眼间便摧毁六支分舰队，而与此相应的，隶属各子邦的贸易船舶则秋毫无损。“这场战争只针对黑钢领，不想惹火上身就靠边站！”只差拿着话筒大声宣传的暗示，让殖民圈的各子邦纷纷选择了作壁上观。 毕竟他们屈服黑钢领的理由，既非愚者侯的德望感召，也非对被剥削资源一事缺乏自觉。当南天出现足以挑战黑钢领霸权的势力时，子邦诸领便一致作出了合乎逻辑的选择。 而这，便是近日黑钢领的资源输入急剧减少的原因。 “混帐！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以统治南天强邦的精神厚度而言，愚者侯的声音极少有如此高亢的时候。而考虑到被喝斥的对象是尊贵龙使，那更是前所未有的先例。 被喝斥的游鸟之墨菲，虽然一瞬间露出恼怒的神情，但随即将其抑制了下来。毕竟出现当前的窘况确实是龙殿方面的失误，而要收拾善后还少不得借助眼前愚者侯的力量。 “虽然耍了些小花招，但他们也浪费了一周时间。接下来肯定会拼命朝龙殿攻过来的，到时候击溃他们就好。”就像要援护同僚般的，城塞之亚安如此说着。 “蠢材！你们根本就没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啊！” 愚者侯再次痛斥了龙使。对迄今为止都被视为龙殿仆从的连吉亚家来说，眼前堪称是可载入家史的荣耀时刻，然而创造历史的家主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点的余裕。 “如果绿穗领主像你说的那样攻过来，那根本不是问题！但可怕是他们现在采用的手段啊！”愚者侯以掀翻桌子般的气势朝两人吼着。 以迎击混沌兽潮为前提经营的黑钢领，有着媲美帝国要塞的坚固防御，以及远远凌驾其上的生产力。姑且不论绿穗舰队能不能突破其防御，退一万步说哪怕绿穗舰队对黑钢领施以何等破坏，单凭黑钢领的生产力也有着眨眼间将损伤修复的余裕。 不过能做到这点的前提，是从子邦源源不断输送来的物资洪流。 把黑钢领形容为巨兽的话，那些物资流就是驱动巨兽持续活动的血液。物资流赋予巨兽近乎无穷的再生力，然而一旦被切断，巨兽便只剩下持续衰弱的结局。毕竟说到底，黑钢领本身并无撑起如此生产力的资源，却硬是被建设成了需要消耗莫大资源的体制，这本身就是极不稳定的情形。 资源流断绝一天两天还无无所谓，假如持续一周以上，黑钢领就会陷入物资短缺的困境。而持继一月以上的话，那黑钢领绝对会秩序大乱的。 看透了黑钢领罩门的绿穗领主，回避了挑战巨兽的愚行，转而以远远超出言辞形容的猛攻摧毁了六支驻留分舰队，并以明确暗示将子邦诸领从这场战争中分割开来。 “……从物资流接近断绝的情形来看，子邦诸领已选择了站队。就算你们能击溃绿穗舰队，要想重新修复联盟结构也势必花费十年单位的时间。可以说，龙殿对联盟的统治已然接近瓦解。”愚者侯以铁青脸色说出这段话。 这位一手打造出南天强邦的卓越执政者，生平头一次有了腿软的感觉。 。 180章 龙姬的战略 另一方面，听闻愚者侯宣告“统治瓦解”的两龙使，也皆露出充满震撼与惊骇的脸色。被赋予特别力量者的傲慢，以及对己方实力的盲目自信，让他们轻视了绿穗领主的智慧及实力，其结果便是察觉到的时候，已被逼到接近将死的位置。 “……我现在就去除掉那家伙！” 墨菲嚯地站起来，挥动翅膀就要飞出去。 拥有高速飞翔能力的她，确实有单独飞往绿穗领并实施斩首行动的可能。然而此刻促使墨菲行动的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更接近恐惧。墨菲从未想过龙殿的统治会如此轻易地瓦解，因而前些日子抱持着轻慢心态的自己，生出近乎想将其掐死的感情。 对现在的墨菲来说，再让那人多活一分钟都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不过墨菲脚步在迈出别室前停了下来，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赤发褐肤的女子。那女子叫卡乌娜，是一虽然女子身却被赋予提督权杖的女杰，同时还是连吉亚家长女，并且在尤殿有着等同墨菲的发言权。 “传达安杰利娜大人的命令。”卡乌娜以目光扫过两同僚。“游鸟之墨菲，城塞之亚安，各自统率一领府分舰队前往子邦，镇压诸领骚乱并确保物资顺畅，立即出发。” “统率领府分舰队？” “镇压骚乱？” 两龙使交换着错愕的视线，随即又像理解般的呼出口气。 确实，在驻留舰队悉数溃灭、子邦纷纷叛离的现在，也只有出动四龙使级别的人物才能收拾得到混乱。而且领府舰队无论装备或训练都要远高于驻留分舰队，有龙使同行，像前者那般被奇袭击破的可能也会降到最低。 也就是说，龙姬的安排确实能抑制住殖民圈的乱象，但却带来另一个问题。 “我和墨菲各自带走一支领府分舰队，龙殿的防御就彻底弱化了。” 亚安沉重提出意见。黑钢领的领府分舰队共有三支，两名龙使带着两支领府分舰队离去的话，也就是意味着守护龙殿的兵力只剩下一支分舰队，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安泰。 不，恐怕这才是绿穗领主最初的目的吧？ 先以摧毁分舰队的形式来瓦解龙殿的统治力，再瞄准龙殿为收拾混乱而派出领府舰队的时机，一举总攻过来。在场众人已差不多猜到了绿穗领主的策略，然而就算看透这点也依旧无法改变任何事实的事实，让包括愚者侯在内的大人物们，心中情不自禁泛起恐惧的冰岚。 绿穗领主是远远超出他们估量的怪物，这样的认知被确认。 到底为什么会招惹上这样的怪物，恐怕现在再怎么懊恼也无济于事了。 “不必担心。我会率领分舰队守住黑钢领的。”一凛凛声音打破了沉默，众人惊讶视线纷纷集中在发言者身上。“在舰炮战上我可从来没输过，对吧？” 褐肤女提督嘴角扬起桀骜的弧线。对那份“从未输过”的豪言，就连铠剑士亚安也只能苦笑以待，不过也确实安顿了现场的人心。 “……也罢，虽然我不认为会有需要安杰利娜大人出手的情形，但真演变成那种情形，夏尔菲家那边不会丝毫胜算的，至少这点是可以肯定的。”愚者侯重重叹息着。虽然听起来似乎是对自家长女信心不足的发言，但同时也可理解成对龙姬坚信不移的证据。 毕竟龙姬是盖缇娅天穹的霸者，这点从古至今都未有改变。 哪怕再怎么激烈的舰炮战，一旦龙姬参战，其格局就会立即蜕变成类似小朋友家家酒般的玩意儿。在那份近乎绝对的力量面前，夏尔菲家根本就不存在任何侥幸的可能——当然让龙姬不得不亲自出手处理的情形，对四龙使来说绝对是耻辱，但战争的止损点差不多也就在那时候划下了。 虽然因绿穗领主的猛攻而乱了手脚，但比什么人都理解这项事实的亚安等人，到这时候总算能稍稍松口气。 …………………… 夜幕笼罩的云海中，六艘舰影若隐若现。 从轮廊来看，那六艘舰影应该是帝国标准的“百夫长级”轻战舰，不过细节上却又略有不同。首先六艘战舰的舰尾皆安装着螺旋桨的推进装置，而舰首处，则各自装备着大型撞角和形似独角鲸般的投射炮。 在轻战舰上装备如此程度的火力，乍一看似乎相当缺乏常识的做法，然而其威力已在前阵子的奇袭作战上得到了验证。以奇袭为前提，盾舰炮舰的两两配合，有着在短时间内摧毁一支分舰队的可怕威力。 连吉亚人的六支驻留分舰队，便是这样来不及反应时就被摧枯拉朽地团灭了。像这样可怕的战舰六艘齐聚一堂的光景，则是只有在最深远的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光景。 此前因作战需要而被迫拆分的六艘绿穗战舰，此刻重新聚集成一支完整的分舰队。它们聚集的地点是黑钢领与绿穗领交界的无名浮岛，这里曾被连吉亚少爷当成私人别墅。不过在伯爵千金绑架事件中被李察击溃，现在则作为绿穗舰队的中继补给站使用。 此刻六艘绿穗战舰的整备作业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与此同时，在浮岛码头的调度室里，亦有一场会议在继续着。 港务室里家具被悉数清空，几张方桌在房间中央拼成木台，其上铺开了标注着帝国南天诸领的大幅航海图。航海图上有一条被以红笔划出来的虚线，虚线内包含着黑钢领及诸多子邦，这也便是被连吉亚人称为“联盟”、而实际则是殖民圈的势力范围。 此刻联盟内的九处子邦都被打上了仿佛火焰腾燃般的鲜红叉，而红叉旁还标注了日期时间。至于那些象征着己方战舰的六枚蓝色棋子，被移到靠近黑钢领的无名岛处，而与其对峙的则是三枚聚集在黑钢领的红色棋子。 虽然从数量上看蓝棋要多出一倍以上，然而双方代表的意义却截然不同。一枚红棋代表着一支分舰队的兵力，而一支分舰队麾下则有六艘战舰。 也就是说，哪怕不考虑吨位上的差距，此刻黑钢领聚集的兵力也是绿穗舰队的三倍以上。在对方加以警戒、奇袭作战已无法再使用的当下，鲁莽挑战也只会落得反过来被歼灭的结局。 所幸，这样的局势终于有了改变。 。 181章 急驰的挑战者 李察边看着记载情报的纸条，边用叉棍把两枚红棋推了出去。 两枚红棋分头朝打着红叉的诸领移过去，看来是打算去镇压子邦叛离的浪潮。这绝非可短期完成的事务，而且除非抱着“不惜殖民圈解体”的觉悟，对方也没有杀回马枪的可能。 这样的话，就只剩下一枚红棋还留在黑钢领。 其舰数大致与绿穗舰队相当，但论装备论质量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而且肯定有龙使坐镇。哪怕从最乐观的角度来分析，绿穗领这边都和“占据优势”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然而，光是把原本“十对一”的压倒性局势拉到“一对一”这点，从战略上来说就已经是近乎魔法般的奇迹。 掏出绿穗领压箱底的宝贝，同时对连吉亚人的轻视以最大限度来活用，两点便是奇迹逆转的原因。以后再不可能凑到如此优厚的条件，故而接下来就是决战的时刻。 李察呼出口气，抬头以目光扫过聚集会议室的家臣们。从独眼的水兵长到鸟窝头的前空贼，从熊般体格的重盾手到满脸昂扬的瓦林兹老臣，虽说连灰发老管家也出现这点让人多少有些吃惊，但众人脸上皆露出坚毅的神情。 “到目前为止，局势都还照预定进行。” 李察的声音并不大，却在众人耳边清晰地响起。 “连日战斗辛苦大家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会为这场战斗划下句点。虽然有诸般意外的可能，但我这边也准备好了对策，大家按照作战专心击破舰队就好。” “诸般意外的可能”这句话令诸将脸色一凛。此前击破驻留分舰队的经历，让他们对麾下舰组的夸张战力有了确实认知。不过就算如此，在黑钢领持有的底牌中有一张却是近乎无解的。这张无解的底牌，既然李察说了准备好对策，那众人也就只能相信主君了。 李察目光扫过，目光转为柔和。 “那么，去备战吧。” 家臣们朝年轻主君行了一礼，随即带着或坚毅或紧张的神情走出会议室。 有一人留了下来。冠以瓦林兹姓氏的女剑士留了下来，看着那边沉默俯视着航海图的家主，迟疑了下随即走过去。而李察也想早预料到般的抬起头，看着自己衷心信赖的眷族之长。 “克洛耶，明天你还是打算跟我同行吗？”李察认真确认着，眉宇间有着掩不住的阴霾。“倘若真遇到我不得不出手的情况，那就是最糟糕的展开。哪怕算上所有有利条件，我们的胜算也是相当低哦？” “我知道。”克洛耶用力点着头。为导出答案她曾苦恼好久，事到如今也没再需要踌躇的理由。“虽然可能会妨碍主公，但我还想跟随您的作战。身为瓦林兹氏的女儿，我必须对这件事负责任。” “我明白，你确实有参与对决的资格。”李察呼出口气，揉揉太阳穴。 从前任家主罹难以来，夏尔菲家与龙姬安杰利娜就自然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直到对方彻底降伏为止都倾尽全力将其摧毁，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展开。然而瓦林兹家的介入却让事态变得稍稍复杂，也给这场战争结局带来了另一种可能性。 当然不是指战争结果一定会朝那方向演变。 不过李察确实以此为前提大幅调整了战略，而假若事态顺利的话，明天演变成他不得不与龙姬对决的可能还是只高不低。哪怕家臣拼尽全力创造出条件，己方的胜算依旧低得可怜。 向龙姬屈服一开始就不在选项内。 越不过去的话，就只有殒落云海的结局。 李察望向窗外微微破晓的天穹，耳边仿佛响起了冲锋的号角声。 …………………… 就像愚者侯预言的那般，资源流的断绝令黑钢领陷入格外麻烦的状态。从骤然冷清的空港到急速消耗的物资储备，从无事可做的制造工匠到惊惶失措的黑钢领民，原本如精密机械般井然运转的领邦上下，都像被硬踩下刹车般的乱成一团。 来自龙殿的戒严令让事态总算在失控前得到收束。连吉亚家初次对领地实施宵禁管制，市面上的所有物资都被领主府暂时接管，无事可做的领民被要求在家里等待事态结束。虽然戒严令不可避免地带来恐慌，然而愚者侯给出的“最多两周”的承诺，让领民们对事态解决多少保持着最低限度的期望。 限制领民行动的同时，领府舰队的活动频率却急剧提升。沿着浮岛来自巡逻的复数警备艇，让呆在家中的领民都嗅到战争的气息，不过能联想到绿穗领的还只有极少数人。 汲取驻留舰队被奇袭摧毁的惨重教训，主持防务的卡乌娜在浮岛周围安排了大量巡逻艇警戒索敌，从根本上切断了对方故技重施的可能。 当然这点也早已被夏尔菲家预料到，因而从最初起就放弃奇袭，改以硬碰硬的战术来挑战拱卫龙殿的最精锐舰队。 在黑钢领实施管制的第三日，能见度良好的清晨，绿穗舰队以教科书般标准的行军阵列踏进了巡逻艇的索敌圈。数日来绷紧神经的巡逻艇，当即不要钱般的把信号弹拼命射上天穹。 一枚接一枚的信号弹就像礼炮般，从离岛环流一直延伸到本岛。当绿穗舰队在本岛外的空域稍稍停驻时，黑钢舰队就像早已恭候多时般的，出现在空港外侧的天穹。 担任绿穗舰队指挥的是瓦林兹老臣兼帝国退役提督的加朗。 而指挥黑钢船队的则是连吉亚公女兼帝国现役提督的卡乌娜。 两方舰队隔着云海遥遥对峙，这样的光景并未出现。 六支驻留舰队的战损报告里都提到了夏尔菲人有威力巨大、射程超远的恐怖舰炮。这种情况下还想用远距离的舰炮战决胜负，那是傻瓜才会做的事情。卡乌娜当然不是傻瓜，因而一开始就鼓起翼帆朝敌方急速接近。 如果说夏尔菲人的舰炮占据着威力和射程的优势，那黑钢舰这边则有着名为“数量”的暴力。说到底绿穗舰队也只是百夫长级的轻战舰，只要将对方拉进射程，一轮齐射就能击沉。 卡乌娜如此鼓励着部下。 当然，绿穗领这边可没有必须奉陪的义务。 三艘投射炮舰朝着冲来的黑钢舰队一字排开，低颤轰鸣中，投射炮朝着为首的黑钢舰集中火力。投射炮的威力和射程都是颠覆性的，而针对移动目标精度不足的问题，则以集中火力的形式来弥补。 加朗的战法取得成果。 三发投射炮中，有两发偏离了目标，一发命中黑钢舰的侧舷。只见猛烈爆炸将其庞大舰体炸得当场歪斜，半边翼帆也为之碎裂，然而却并未对大吨位的重战舰造成致命打击。调整翼帆的黑钢舰继续朝前方推进着，然而其速度却较僚舰为之大减。 。 182章 主演者的登场 “别管它！改变目标！” 加朗作出指示。三艘投射炮舰于是将舰首集中向另一点。 运气似乎站在绿穗领这边，第二轮的齐射取得了三发两中的成绩。那艘舰首及甲板挨了重击的黑钢舰，冒出浓浓黑烟并朝着云海徐徐飘远。 “很好！” 加朗兴奋捶着眼前的栏杆，集中火力的战法取得预料以上的成果。一则多亏了塔堡学士们不眠不休的调试，二则操使炮舰的舰组在熟练度上也有所提升。 连吉亚人的重型战舰无法像飞空艇那般快速移动，到其冲到近前为止还有相当时间。只要抓住机会再干掉两艘左右的黑钢战舰，胜负的天平就将彻底倒向绿穗领这边。 “就照这样子！把连吉亚兔崽子们给我打下去！” “别太得意！” 目睹两艘战舰接连退出战阵，卡乌娜也不禁为投射炮的骇人威力而咂舌。为扳回预判错误带来的劣势，连吉亚公女不得不打出本想保留到最后的底牌。 “暴风怒号！” 卡乌娜双手结出龙形手印，随即自虚无深渊吹起一股肉眼不可见的罡风。罡风裹挟着大气化为怒号的风暴，方向则直指正前方。 以翼帆驱动的黑钢舰，瞬间获得了数倍于先前的加速度。另一方面，遭遇非自然风暴重击的绿穗舰队，则措手不及般的陷入阵列混乱的泥潭。 “唔啊啊！为、为什么这时候会有风暴！？” “不行！摇摆得太厉害根本没法瞄准！” “再怎么也太……是龙使搞的鬼！？” 航海士们的猜测命中了事实。如城塞之亚安，如游鸟之墨菲，四龙使中每位龙使都被赋予不同的权能。而身为龙使中最后一人，卡乌娜则被冠以“暴风之卡乌娜”的名号。 操纵暴风的权能，赋予卡乌娜在舰炮战里随时逆转形势的力量。而对此缺乏防备的绿穗舰队，眨眼间就被败北的边线。被暴风翻弄的投射炮舰难以瞄准，而那边四艘黑钢战舰则乘着风势朝这边急速突进，而一旦失去射程优势，那绿穗舰队将会轻易被对方的吨位及人数给压倒。 “盾舰前突！拦下它们！“ 加朗打出接舷战的信号。似乎也知道当前情势危急，三艘盾舰在暴风中艰难调转着舰首，将撞角对准突来的黑钢舰——从在暴风中还能勉强活动这点，可以看出装备螺旋桨推进的优势，毕竟若是换成翼帆驱动的浮空艇，在被暴风吞没的时点就已经注定会迎来败北的命运。 三艘调转方向的盾舰，就像要掩护后方炮舰般朝着黑钢舰突进，并以侧舷撞击的姿态各自切入了黑钢舰。 “好、好大？停不下来！” “没问题！就这样攻过去！” 虽然盾舰顺利撞上目标，然而逆风航行却令得撞角威力大减，再加上黑钢舰的吨位比百夫长高出足足两级，因而当前情势给人的感觉就像兔子硬要拦下狂奔的水牛般。 三艘黑钢舰虽然持续前行着，但却因被逮入接舰战而失去应对的余裕。趁着双方纠缠的当口，剩下的一艘黑钢舰突破拦截，把后方的投射炮舰逮入了射程。 “打开炮门！轰沉他们！” 被接舷战纠缠着的卡乌娜，用力捶在扶手上。 黑钢舰以侧舷横列的架势，将五十门以上的重炮瞄向三艘绿穗炮舰。这时候假若凭借螺旋推进的优势，绿穗炮舰是有机会逃出射程的，然而三艘炮舰却不约而同调转舰首，选择硬怼眼前的庞然大物。 狭路相逢，勇者胜！ 五十门重炮的轰鸣挟杂着投射炮的低吼，天穹一角被浓烟及火光笼罩。接航战中的诸舰纷纷把目光投过来，随着浓烟消散，两艘被轰得千疮百孔的绿穗炮舰首先映入眼帘。 帆翼折断、舰首破损，连投射炮都严重扭曲的绿穗炮舰，可以说已彻底失去了战力。目睹此景的连吉亚人不禁露出喜色，然而也只有短短瞬间。 接下来那艘黑钢舰拖着浓烟朝云海坠落的光景，让他们脸色顿变。哪怕是装甲厚重的黑钢舰，在近距离吃下三发投射炮的重击，也只有击坠一途。 “该死！” 卡乌娜低吼着。重战舰对轻战舰，原本该是碾压场景的战斗居然硬是打成两败俱伤的结局，绿穗舰队展现出的勇猛坚毅着实让她为之动容。从一开始就应该将其视为同级别乃至之上的对手，没能这样做，或许是黑钢领最大的败笔。 不过现在没时间给卡乌娜仔细反省，前甲板传来的骚乱预示着对方已突破底层水兵们的拦截，此处舰桥被卷入战火已是分分秒秒的事情。 不光舰炮战，连接舷战都有如此程度的战力吗？卡乌娜在心中咂舌，拔出腰间的刺剑，将目光放到那边挥舞着双手斧一路杀过来的勇猛老者身上。 以加朗为首的绿穗水兵们朝黑钢舰发动接舷战。尽管人数上处于劣势，然而先得到水兵长操练、后又经瓦林兹家锻练的水兵们，在混战中发挥出非同寻常的组织性。利用进退有据的战法硬是克服了人数的劣势，甚至在局部还压倒了对手。 可以说，两支舰队的战局至此陷入胶着。在两边炮舰皆已半毁的情形下，三艘黑钢舰与三艘盾舰的战斗将决定战局的胜负。如果某艘黑钢舰在接舷战中取胜，那绿穗领这边将陷入格外不利的态势，反过来的话则是黑钢领被迫向败亡边缘。 战局僵持在谁胜谁负都不奇怪的当口。 而这样的僵持，因一声愤怒的龙啸而结束。 …………………… 一开始安杰利娜是根本没想出手的。 如果能靠自己力量踏上龙殿，那就承认你的话有倾听的价值。当时安杰利娜是这样跟李察说的，并且还埋下定时爆弹般的龙息作为胁迫。其言其行，哪怕以最客气的话来描述都堪称傲慢到极点，不过对原本就是天穹霸者的种族来说，傲慢在某种程度是其理所当然的气质。 在初老龙姬的想法里，李察的选择大概只有两项。 要么就是举着白旗到龙殿宣布降伏，要么就是以绿穗舰队为赌注、朝龙殿发动自杀冲锋。虽然势必遭到黑钢舰队的截杀，但绿穗领拼尽全力的话，把自家领主送到龙殿还是能做到。 以绿穗舰队伤亡殆尽为背景，安杰利娜会开口称赞踏进龙殿的李察，并赐予他与武勇相应的褒赏，然后就这样把失去抵抗的绿穗领纳入囊中——本来该是这样才对的，然而从驻留舰队被摧毁的那刻，剧情便远远偏离了她的预期。 。 183章 最初的挑战者 驻留分舰队被悉数摧毁，子邦因而纷纷叛离…… 断绝的物资流让黑钢领奄奄一息，龙殿的统治骤然间摇摇欲坠…… 为维持局势不得不派领府舰队前往镇压，也因此被抓住空档…… 暴风之卡乌娜率领护卫龙殿的舰队迎击，结果居然打到两败俱伤…… 在龙殿看着天空中的狼藉光景，安杰利娜气得瑟瑟发抖。那一连串的展开何止违背了她的期许，几乎是要把她花费半世纪光阴构筑的国度摧毁殆尽！那一环扣一环的行动，精确瞄准了龙殿的罩门，绝非临时起意的结果。绿穗领主从一开始就打算瓦解龙殿的统治，而黄昏领的际遇则是给了他最好的理由。 区区一介凡人，居然有如此能量！？ 安杰利娜想起李察否定她的言语，心中涌起近乎胆忮的颤栗。经历三次混沌兽潮的勇猛龙姬，到目前为止还不曾对任何人或势力涌起过如此程度的警戒。注目着龙殿舰队被徐徐压倒的光景，安杰利娜再也无法压抑沸腾的情绪。 一声长啸后，安杰利娜跃上半空。 如火般艳红的光粒子包裹着初老龙姬的身影，随即急速膨胀。膨胀的光粒子在次瞬间散去，一头浑身覆盖着火红鳞甲、头顶有着伤痕独角的红龙出现在天穹。 从红龙身上放出的烈气映红了半边天穹。 无论后方的黑钢领还是前方的龙殿舰队，都为之轰动。 尤其激战中的连吉亚兵们，在露出屈辱神情的同时也纷纷松懈下来。像此前卡乌娜宣告的那样，倘若战局演变到龙姬不得不插手的一步时，对连吉亚人来说固然是格外屈辱，但也同时也意味着战斗即将划上句点。 不管怎么说，盖缇娅天穹从未出现过能与龙姬匹敌的存在。 “总算把龙姬逼出来了吗？好！执行备用案！” 就在连吉亚兵对己方胜利深信不疑的时刻，夏尔菲兵们则像早已准备般的齐齐转入战略守势。只见着绿穗舰朝外扔出许多拳头大小的爆弹，这些爆弹被抛出后凌空爆炸，并且腾起浓浓烟雾把周围空域给吞了进去。 “烟、烟雾？是夏尔菲人搞鬼吗！？” “以为这样的就能混水摸鱼吗混蛋！” 绿穗舰和黑钢舰都被烟雾给吞没，急剧下降的能见度让连吉亚兵发出恼怒吼声，但也不得不配合夏尔菲这边收敛了攻势。当然连吉亚人中也不乏如卡乌娜般的冷静者，很快察觉到夏尔菲人的对应得实在太过从容。 “等等，那些家伙早就准备好烟雾弹吧？” “难道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准备对付安杰利娜大人吗！？” 利用烟雾遮断战场，在无法确实分清己方敌方的混沌中，哪怕龙姬一时间也难以出手。如此妥当的应对，绝对不可能是临机应变的反应。这项连普通水兵都察觉到的事实，安杰利娜当然不会不清楚。 “居然玩这样的花招……” 龙姬以愠怒视线扫视着战场。 虽然一开始她打算喷吐焰息来摧毁绿穗舰，但眼下烟雾弥散的环境却让她不得不顾忌误伤己方的可能。能想出如此有效的对应方法，说明绿穗领主确实慎重准备了对应龙姬的战术，这也令安杰利娜心中的警惕心急速提高。 就像要证明她的预感般，天穹一角突然传来异样的低鸣声。 安杰利娜把目光移过去，跟着却不禁愣住。只着一架通体黝黑、背生双翼的异形铁鸟出现在天穹边缘，一边发出威胁性的低吼，一边朝着这边急速飞来。 那毫无疑问是李察的飞隼。 和借助魔素飘浮的浮空艇相比，以空气动力学为基础的飞隼，无疑是比飞空艇还更加异质的飞行器。绿穗领对其存在也采取了彻底保密的措施，因而哪怕亲密于司登氏都还不知道此事。 唯一的例外是前次为拯架被绑架的伯爵千金，李察驾驶飞隼突入无名岛。不过以坠落损毁为结局的飞隼，并未引起连吉亚人的多少注意，而结果安杰利娜对突然出现的飞隼生出掩不住的震惊和疑惑。 在下意识摆出戒备架势的龙姬前，飞隼横越而过。 横越过的瞬间，驾驶舱的李察举手朝龙姬比出挑衅的手势。 经历数次兽潮的勇猛龙姬，当然不是会为简单挑衅而动摇的人物，然而目睹飞隼那远远凌驾想象的机动力，却情不自禁地浑身颤抖。当然那颤抖并非出自恐惧，而是源自一股混杂着惊愕与愤怒的激昂情绪。 什么时候起，夏尔菲家居然真的拥有了挑战龙姬的实力？ 安杰利娜以视线追逐着横越天际的飞隼，“无法接受”和“不能饶恕”的想法在心里混杂着恶意的旋涡。从飞隼紧接着投掷烟雾弹而登场来看，那东西恐怕就是夏尔菲家最后的底牌。 摧毁它，为这场早已偏离路线的闹剧拉下帷幕。 安杰利娜心里涌出确凿的杀意，挥动翅膀猛然追了上去。 以风力驱动的旧式浮空艇，哪怕装备再多翼帆也不可能比风还快，然而龙姬本身却有着凌驾风速的潜力，对付浮空艇只要一瞬间就能追上去。那无可匹敌的机动力是龙姬称霸天穹的得力武器。 然而这项武器现在初次受到挑战。 以螺旋桨驱动的飞隼，本身也具备着凌驾风速的机动性。当安杰利娜察觉自己再无法像以往那样轻易追上目标时，情不自禁地感到惊慌。盖缇娅天穹的舞台上，初次出现了持着与龙姬相同武器的挑战者，而对此被挑战者显然很不适应。 “居然敢造出这样的东西！” 安杰利娜眼里真的喷出怒火，再没有半点戏谑，挥动翅膀以最高速度追向飞隼。双方距离渐渐拉近，安杰利娜在嘴里酝酿着炎息。喷吐炎息是龙姬空战的主要手段，被其直击的话，哪怕无畏舰也会当场化为燃烧火球。 不过飞隼的目标远比无畏舰小，不断移动让安杰利娜难以抓住目标。 安杰利娜仰头怒吼，瞄准机尾喷出炎息。 呈柱状放射的绯红炎息化成匹练将前方天穹切断。但飞隼却在安杰利娜仰头的那刻骤然拉升，结果柱状炎息堪堪擦过飞隼的下方，就这样奔向虚空。 安杰利娜一击落空而不禁怒吼，却忘了对手并非是乖乖挨打的类型。 飞隼前舱坐着驾驶者的李察，后舱坐着从者的克洛耶。克洛耶不仅是李察背后的眼睛，同时也担负着攻击手的职责。一把安装在后舱的并列式弩箭是克洛耶的武器，其概念类似轰炸机尾端的防空机枪，当然威力与射程都相去甚远。 克洛耶瞄准吼叫的龙姬扣动扳机，两枚弩箭嗖嗖地射了出去。 一枚弩箭偏离目标而坠向云海，另一枚弩箭却在龙姬左翼触发爆炸。当然小型弩箭的爆炸不会有多大杀伤力，但也足以扰乱飞翔中的微妙平衡。安杰利娜当即失速朝下方云海坠去，慌乱拍打着翅膀，好不容易才再度掌握住平衡。 当龙姬重新取回高度时，战场角落笼罩诸舰烟雾已然散去。连吉亚兵和夏尔菲兵皆目睹到龙姬低吼着与飞隼对峙的光景，每个人都打从心底里露出难以言喻的震惊神情。 。 184章 攻防敏的顶点 “那是什么！？” 和弟弟安德烈截然相反，在多数领民的评价里，卡乌娜是不负“龙姬右腕之名”的勇猛女杰，并且有指挥大舰队的沉稳精神。然而此刻看着远处翱翔天穹的双翼铁鸟，这位女杰却情不自禁地失声叫了出来，其身边的连吉亚兵也都纷纷露出难掩震惊的神情。 也难怪他们会如此反省。毕竟对把龙姬视为天穹霸者及兽潮救星的莱娅帝国里，以人力挑战龙姬这档事是如同兔子长出翅膀般的荒诞，更别说认真去付诸实施的家伙了。 那架铁鸟与龙姬在天穹盘旋追逐，其机动力比龙姬不惶多让。而从先前战况来看，安杰利娜甚至还略处下风！？包括夏尔菲和连吉亚在内，这般颠覆常识的认知令酣战双方都承受难以言喻的冲击。 “靠过去！把那个打下来！”卡乌娜挥着刺剑指向飞隼。 “那是吾主的战场！别想过去！”加朗举斧斩断了翼帆的绳索。家主的神勇令夏尔菲兵们纷纷士气大振，从防守态势一举转入反攻。 尽管战势再度激烈，然而不管是叫嚷进攻的加朗还是指挥防守的卡乌娜，两人都相当清楚在这场战争中己方已沦为配角的事实。真正决定胜负的，是那边对龙姬发起挑战的凡人。 …………………… “情况怎么样！？” “没能甩掉，她正在接近……往左闪！” 克洛耶紧张提醒的同时，李察猛然向左扳操纵杆，飞隼随即向左侧翻了出去。而稍迟半秒，一道柱状喷射的炎息便猛然扫过其先前位置，辐射到空中的焦热戳得李察肌肤生痛。 这架飞隼虽是大幅改良过的战斗类型，然而终究是骨架蒙皮的传统结构。被龙息轰中当然渣都不剩，但哪怕被稍稍擦过，对易燃的木质机身也足以造成毁灭性的后果。 全靠着后舱的克洛耶警惕龙姬动向，并以其千锤百炼的武者直觉预警，李察才得以屡屡躲开龙姬的致命喷吐。不过情势却像在熔岩湖上走钢丝般的惊险。 “基本摸清楚了，果然比预料中困难是多。” 李察扳着操纵杆，拼命扳回机身的平衡。 经过这番折腾已能确认，飞隼的速度勉强能与龙姬比肩，然而盘旋性却并不如后者，结果造成容易被龙姬追尾的情形。这时候克洛耶不仅要时刻预警龙姬喷吐炎息，同时还必须担任后方炮手以弩炮牵制龙姬，换成别人绝对做不下来。 虽然提出随行是克洛耶，但李察却不禁深深庆幸当初答应她的事来。 “克洛耶，确认目标位置。” “目、目标从后方消失，无法确认。” 克洛耶的话让李察为之惊慌，正想着回头观望的当前，侧前方突然传出龙吼声。只见安杰利娜从前方云峦一角陡然转出，以正面硬怼的态势朝着飞隼冲来。 正面冲撞的瞬间，飞隼肯定支离破碎，但好在对这样情形李察也有预料。 李察猛踩踏板并扣动握柄扳机，随即并列装设在飞隼翼端的数支短铳同时齐射。莱娅帝国当前无法造出航向机枪那般的空战利器，因而短铳里被塞进李察特制的散弹。射出散弹在飞隼前方形成一片弹幕。 大吃一惊的安杰利娜，采取紧急回避的机动。擦身而过的瞬间，李察看到一颗颗高速钢珠在龙鳞上打出的簇簇火花，媲美钢铁的坚硬龙鳞让李察为之哑然。 媲美战机的机动力，一击摧毁战舰的破坏力，再加上连铳弹都无法射穿的防御力，如此集高敏高攻高防一身的龙姬，确实无愧于天穹霸者的称号。当成己方守护神时自然是格外可靠，但转为敌人时则是让人连哭不出来的事情。 “喂喂，太犯规了吧？” 李察心中涌起想哭的冲动，随即咬牙拉起机头。 在螺旋桨的牵引下，飞隼随即朝着天穹急速攀升。相比起纯粹靠肌肉力量的龙姬来，两枚并列安设的莱顿盒带给电磁引擎源源不断的动力，而这点大概是李察唯一占优势的地方。 “追上来了！” 背后传来克洛耶的警告。就像李察所预测的那样，安杰利娜确实咬尾追击过来。龙姬无论声音或动作都满溢怒气，无法作出像飞隼那样的急速攀升，安杰利娜转而从斜下方接近着飞隼。 安杰利娜眼里腾燃着熊熊怒火，怒火中也有着难掩的紧张。 就像李察欲哭无泪般的，安德利娜对飞隼也感到相当棘手。最得意的炎射喷吐被屡屡回避，从后方接近有弩炮戒备，从前方冲锋则有铳炮散射。如此难缠的对手哪怕在混沌兽潮中也从未有过，隐约中安杰利娜甚至生出对方比自己还熟悉天空的错觉。 这让她没来由地感到恐慌。 当然飞隼的铳弹和弩箭数量其实都极其有限，不过这事实显然不为龙姬知晓。为避免被迎头痛击，安杰利娜转而从下方死角接近着飞隼——光是不得不采取这项战术本身，对勇猛龙姬来说都是难以言喻的屈辱。 然而就在安杰利娜接近目标的当口，飞隼底部舱门突然打开，数枚球状物体从舱门里被抛了出来。 连底部都有机关！？大吃一惊的安杰利娜试图躲闪，谁知道那球状物体却迎风展开，化成一张张由纤细金属链编成的大网，朝着龙姬兜头罩下来。闪避不及的安杰利娜被两三张网给罩住。 金属网本身没有杀伤力，而且光凭金属链的份量就算用牵制龙姬活动也远嫌不足。就在安杰利娜这样认为的时刻，陡然间一阵刺痛从金属链罩着的部位传来。那强烈的刺痛就像针尖般戳破了龙鳞的防御，随即化成痛觉的洪流在安杰利娜体内翻涌。 灼烧与麻痹，痉挛与剧痛，席卷龙姬全身的是从未体验过的糟糕感受。 安杰利娜看到自己鳞片与金属网间腾起猛烈电光，惊骇的同时亦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痉挛的翅膀和颤抖的尾巴仿佛变成了石头，结果再无法乘风翱翔的龙姬就这样被引力所俘虏。 就像慢动作般的，初老龙姬停止了上升态势，转而朝下方坠去。 随着龙姬转入下坠，那几张释放掉全部能量的金属网也不再闪烁电光，不过电殛带来的沉重伤害和剧烈麻痹依旧让安杰利娜无法动弹。而此时就像要给下坠的龙姬划下终止符般的，占据制高点的飞隼陡然掉头冲下。 麻痹的龙姬既无法躲闪也无法防御，被飞隼逮进了准心。 “不用保留！全弹发射！” 李察朝克洛耶吼着，同时自己也连续扣下了手边的扳机。 所有筹备所有演技都是为了这瞬间，要是错过就再没有获胜的机会。带着这样的想法李察一口气把压箱底的弹药全射了出去。三轮散弹铳齐射以及十二支以上的爆裂矢命中了龙姬。 轰，轰，轰。 过度集中的能量让天穹一角化为爆炎的炼狱。狂暴的罡风甚至把飞隼都给吹飞了出去。这时候，远处搏战的众人也都纷纷停下动作，不约而同望向那染成绯红的天角。 。 185章 龙姬的血亲 经过了仿佛极短又仿佛极长的时间，红焰隐敛，从浓烟中摔出一身影。 那身影再不是威风凛凛的天穹霸者，而是一伤痕累累的老妇人。遭受电殛与爆炸的重创甚至连龙身都无法维持的安杰利娜，就这样朝着下方云海坠去。 云海下方是有混沌兽栖息的深渊海，掉下去哪怕龙姬也很难生还。 目睹此景的连吉亚人纷纷发出悲痛哀叫，然而却什么也做不了。云海以下是魔素异常稀薄的区域，对凭借魔素航行的浮空艇来说是一旦靠近就只有坠落的禁航区。因此就连龙使的卡乌娜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龙姬身影被云海吞没。 另一方面，就连夏尔菲人也很难对“龙姬坠落”一事生出多少喜悦。 在这当口突然有一身影冲进了云海，令双方皆为惊呼。 “喂喂！看那个！” “什么？打算冲进云海吗？” 冲进云海是夏尔菲家的飞隼。先前被爆炸罡风吹飞的飞隼，在盘旋数周后艰难找回平衡，随即就像追着龙姬身影般冲进了云海。如此疯狂的举动让两领士兵都为之惊骇。 以空气动力航行的飞隼，就算在魔素稀薄的空域也能照样航行。这项事实目前还不为众人为知，加朗海勒等一干家臣就像要跳下云海般把身子探出舰舷，当然卡乌娜等也全然没有趁势追击的意思。 在众人焦灼的注目下，云海就像被那思绪扰动般翻涌着。 数分钟后，飞隼的身影从云海一角腾空而起。 飞隼的翼尖覆盖着薄冰，飞行姿态也颇为勉强。然而在其机身上，确实能看到失去知觉、横卧后舱的龙姬身影。在众人注目下，飞隼就像夸耀胜利般的，载着俘虏的龙姬绕着战场盘旋了一圈，随即掉头朝龙殿方角飞去。 “龙姬大人！龙姬大人被救回来了！？” “啊啊啊，太好了，再怎么样都不能失去龙姬大人！” 目睹此景的连吉亚人纷纷发出庆幸的欢呼。对把龙姬视为守护神来崇拜的他们来说，安杰利娜的生命有着远远超过战争胜负的价值。另一方面，被主君贸然行动吓掉半条命的加朗等人，这时候也总算有余力确认胜利。 “欢呼胜利吧！小的们！” “这场战斗！是我们赢了！” 对夏尔菲人的欢呼，没有人能予以反驳。 …………………… 不光是龙殿舰队，就连龙姬本身都被俘虏。 绿穗领与黑钢领的冲突，最终以夏尔菲家的胜利而告终。 考虑到两边领地的实力差距，其过程里大概能挖掘出无数令后世史学家及战略家为之惊艳的内幕。然而就像人类历史上所有纷争那样，在过程结束后，收拾善后往往需要耗上更多功夫。 龙殿舰队被要求解除武装停在黑钢领港口，而龙殿本体则在绿穗舰队的控制下。包括愚者侯及卡乌娜在内的连吉亚家成员，皆被要求前往龙殿报告，以商讨如何进行战争的收尾程序。 不过在那以前，一场更关键会面在龙展的私室里上演。 “为什么救我？” 龙姬安杰利娜已然苏醒，尽管伤势远称不上恢复，但却用格外凌利的目光戳向绿穗领主。对己身败北已有确凿认知的骄傲龙姬，当然不至于再厚颜朝李察出手，然而无论也不接受敌人怜悯的意志正从其口中说出。 “我应该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才对吧！” “本来应该是那样，但现在情况变得有点复杂……” 李察以凛然态度接下龙姬的视线，随即就像麻烦般的叹了口气，把一反常态、畏畏缩缩躲在背后的眷族之长给推了出来。 安杰利娜的疑惑目光落到克洛耶身上，而被注目的克洛耶则露出格外畏怯的模样。当然那并非被龙威压倒的结果，硬要形容的话，更类似于是“近乡情怯”般的反应。 察觉到这点的安杰利娜更加疑惑。 严格说起来，瓦林兹氏和她多少是有些因缘的，不过那也仅限于“女儿常驻地的房东”之类的概念。龙姬莱阿涅是安杰利娜的第三个女儿，而瓦林兹家统治的黄昏领则是莱阿涅为自己选择的驻地。安杰利娜隐约知道莱阿涅和瓦林兹家建立起相当良好的关系，大概就是因为此缘故，所以才在前次兽潮来袭时不惜性命守护黄昏领。 老实说，站在母亲角度安杰利娜实在很难对此感到高兴。 瓦林兹氏现在已舍弃黄昏领投奔绿穗领，作为夏尔菲家的眷族，和安杰利娜应该已啥关系。难道是因为当初守护黄昏领的恩情而向夏尔菲家主求情？这绝对不是安杰利娜能接受的理由。 “那、那是！？” 安杰利娜的视线突然落到克洛耶的右腕处，骤然间瞪大了眼睛。只见克洛耶的右腕佩戴着一枚精雕细琢的白银腕轮，腕轮上那枚如火焰燃烧般的龙纹石让安杰利娜全身颤抖。 “为什么你会有那东西？” 安杰利娜厉声问着。那枚龙纹腕轮是她赠予女儿的成年礼，也是其龙姬身份的证明。哪怕关系再怎么亲密，龙纹腕轮照理说也绝对不该出现在瓦林兹氏手上的，安杰利娜下意识想到女儿遗物被瓦林兹氏强占的可能性。 “真是的！再怎么迟钝也该有个限度吧？” 初老龙姬露出的险恶神情，让李察就像看不下去般的搔着头。 “虽然我不知道龙姬什么的，但孙女继承祖母遗物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祖、祖母？” “没错。”李察拍拍眷族之长的肩膀。“虽然这件事并没对外公布，但龙姬莱阿涅曾与前任瓦林兹家主结缘，而克洛耶便是他们的孙女。” “……什么？” “你是莱阿涅的母亲，也就是说……”李察望向已然满脸惊骇的龙姬，以斩钉截铁的语气宣布着。“克洛耶是你的曾孙女。” “曾、曾孙女？”安杰利娜望向克洛耶。哪怕面对混沌兽群也凛然无惧的勇猛龙姬，这时候却露出和克洛耶相似的畏惧神情。“你、你以为说这样的谎话……我、我会相信吗……”虽然这样说，但老妇人的动摇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事情。 “这个嘛，如果不在这样的情形下说，应该是根本不会相信的吧？” 李察嘴角牵起嘲讽的弧线。以黑钢领的实力和龙姬的高傲，倘若在开战前抛出此话题，必定会被认为是弱者的哀求而不屑一顾吧？然而此时以胜者的立场来说，但有着安杰利娜不得不倾听的份量。 “这家伙也独自烦恼了好久，在开战前终于忍不住告诉我……拼命拜托我，请我不要让事态演变到非得牺牲曾祖母的局面……那些作战，都是以此为前提来拟定的，所幸到最后总算还在预想以内……” 说着李察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看着眼前已然茫然的老妇人，再看看身边畏惧不前的眷族之人。虽然最初听闻时也被吓了大跳，但现在看来这两人在某些地方还真有些像。 “好啦，这里交给你了，克洛耶。” 如此说着的李察，拍拍身边的眷族之长。 随即无视后者的求助神情，转身朝门口走去。 。 186章 南天的峰会 龙殿外，夏尔菲诸将齐聚议事堂。因李察指示不要制造多余骚乱的缘故，绿穗舰队并未作出任何触及黑钢领的活动。取而代之的，则是连吉亚家诸高层皆被要求集中到议事堂，等待与绿穗之主的商议。 对战败者的连吉亚家来说，虽然当前很难感到轻松的立场，然而李察在战争最末拯救龙姬的情景，却对众人多少传达出“并非想赶尽杀绝”的和缓讯号。是故连吉亚众人的神情尽管苦涩，但也远远没达到绝望的程度。 走出来的李察受到众人注目，在连吉亚众人中李察还见到不少熟面孔。 “安杰利娜大人呢？” 褐肤美人的女提督用力瞪着李察，声音有着全然不像败者的刚毅。不过若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注意到女提督情不自禁握紧、微微颤抖的拳头。那是心怀畏惧的下意识反应。 不光是卡乌娜，连吉亚诸人看着李察的视线带着难以掩饰的畏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把龙姬视为至高守护神的连吉亚人来说，能与龙姬角力、乃至将其击败的绿穗之主，无论如何也再无法当成凡人看待。 当然李察也多少揣摩到其想法，不过也并未打算解释。 “你们的龙姬没什么事。”李察摆摆手，说出令连吉亚人松口气的话。“不过目前她有紧急家务处理，应该过不了会儿就会出来吧？” “紧、紧急家务？” 卡乌娜疑惑地眨着那对乌溜溜的大眼睛，而李察则把视线移到旁边另一位始终瞪着他的人物身上。那位人物一手打造了黑钢领的繁荣，既使在官庭里也是与隐者侯齐名的要人，因而李察就像致敬般的把手放到胸前微微行礼。 “愚者侯阁下，很遗憾在这样的情形下与您会面。” “……你还真是做了相当不得了的事情呢。” 有“愚者侯”之称的连吉亚家主，注目着年轻的绿穗领主露出格外复杂的神情。若要详细分析其成份的话，其中敌意和恨意大约只占了一成不到，而剩下九成都是震惊和忧虑。 这场冲突虽然只发生在绿穗领和黑钢领之间，然而其影响却势必远远超出领邦纷争的格局。无论是那威力射程都相当骇人的投射炮，还是能实施逆风机动的推进桨，都是堪称革命性的造物。而遥遥凌驾两者之上，甚至能与天穹霸者角力的飞隼，更是足以摇动翡翠御座的神器。 这些事实一旦被公开，势必对盖缇娅天穹带来天翻地覆的冲击。雪藏诸多神兵利器的绿穗领，其本身当然身处暴风圈的中心，而南天诸领也势必因此而被卷进去。 “帝室方面不可能默不作声的，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愚者侯警告着李察。那态度与其说是败者对胜者的谄媚，不如说更像是长者对后生的提醒。毕竟相对于始终置身事外的帝室，南天诸领无论从距离或感情上都要近许多。 “我知道。所以希望能快些谈谈。”李察点着头。“在中央插手以前，先把咱们南天的权益给保障下来。” “嚯？”愚者侯闻言露出意外且深刻的神情。 相比起被中央横夺来，绿穗领迄今为止展示的诸般神兵利器，应该优先给南天诸领带来利益，李察的话里便有这样的涵义。其格局已超越了单纯的领邦纷争，搞不好从一开始就瞄准着整合南天的目标。对这份眼光和胸襟，哪怕隐者侯也不得不为之钦佩。 当然，站在黑钢领主的立场，他是不可能不感兴趣的。 …………………… 绿穗领和黑钢领的冲突，最终被以双方以“实兵操练”的名义对外发布。 虽然“操练”到舰队战损近半这点实在相当有问题，不过既然当事双方都坚持此说法，那自然再没有第三者插手的余地。在此前提下，此前互相嫌弃的绿穗领和黑钢领如同被拉到极限的弹簧般开始急速走近。 这样的趋势当然引起许多人的不适应，但不管怎么说，当红着眼的安杰利娜拉着克洛耶的手出现在龙殿，并当众宣布夏尔菲的眷族之长是自己曾孙女时，双方敌对的态势便根本没可能再保持下去。 纷争期间诸领的各自损失，都被计入了“实战操练”的坏帐中。当然就数额来看无疑是黑钢领要大得多，但绿穗领这边也放弃了本来胜利者可要求的战争赔偿，故而要说起来也是彼此彼此。 一个月后，夏尔菲家与连吉亚家正式签署贸易盟约，把绿穗领与黑钢领间的关系以字面的形式确认下来。至于会盟地点则选择在司登家统治的辉帆领。 有传言说原本会盟地点预定选在绿穗领的，然而不巧的是绿穗领那边刚刚接近了四位数的黄昏移民，自老管家以下的事务系家臣们全都为安顿移民而忙得鸡飞狗跳，再没有丝毫闲暇来处理这项额外负担。结果李察不得不拜托隐者侯，将会盟地点改到辉帆领。 从隐者侯二话不说就接受下这点，把司登家看成盟约一员也没有任何不妥。 毕竟黑钢领和辉帆领原本就是并称“南天双壁”的强邦，再加上绿穗领这一冉冉升起的南天新星，这场会盟可以说是决定南天政治格局的尖端峰会，因而吸引了无数诸侯势力前来参与，就连中央的帝室亦派出代表前来。 超过三位数的诸侯权贵集中到辉帆领，也多亏司登家的贤能家臣们事先筹备并全力接待，让整场峰会得以顺利进行。这场在帝国历史上也留下重要记载的政治峰会，最终留下了相当可观的成果，不过在得出那些成果以前，三位掌握关键的人物先私底下碰了头。 …………………… 就宫廷地位和手握权势等方面来比较，愚者侯与隐者侯是基本相当的。按理说这样的两位南天要人，不论于公于私都应该会有相当多的交涉需要，然而非常奇妙的事实是，到目前为止两人并没留下任何在社交场合碰头的先例。 虽然具体来说总有机缘巧合，但近二三十年来连碰头招呼都没有的情形，果然还是只能被认为是刻意为之。因而社交圈里自然流传出两公不合的传闻，而这样的传闻在某种程度上也接近真实。 在司顿伯爵府的顶层庭院里，盛开着紫白合与黄茉莉，或浓郁或淡雅的香气彼此混杂，在庭院里构成惹人舒适的美妙氛围。这天疑是优秀花匠奉上忠诚和辛劳而经年累月才得出的成果。 然而，就像糟蹋这份努力般的，哪怕在如此舒畅的环境中，也依旧有两人散发出与氛围格格不入的尖锐感，彼此互不示弱的瞪视着。 瞪视的一方是此地主人的隐者侯，另一方则是前来拜访的愚者侯。 。 187章 各人的思绪 两位南天要人全然无视摆到面前的茶杯，不发一言，用那仿佛要戳穿对方般的锐利视线互相瞪视着。从圆桌处弥散出来的浓浓火药味，让附近侍女禁不住发出无言的哀鸣，而胆敢上去劝说者一个也没有。 所幸，在场的不只有隐者侯和愚者侯，还有一位就算两公也无法忽略的要人。 “你打算瞪到什么时候？快点说正事。” 龙姬安杰利娜就像催促般的放下茶杯，微嗔的视线在两公身上扫过。 在活过三百年光阴、经历数场兽潮灾厄的勇猛龙姬面前，所谓“宫庭要人”也不过是跟笑话类似的存在。两名诸侯家主就像被祖母训斥的小鬼般缩起肩膀，随即不约而同吐出口长气。 “嗯咳，请原谅我的失礼。”隐者侯咳嗽一声，朝对面低头致上欢迎辞。“感谢您接受邀请来到敝邦，连吉亚公。” “可以的话，真不想踏进你这家伙的地盘。”相比起隐者侯来，愚者侯的脸色则相当苦涩。“听夏尔菲小子说要换会盟地方，我就猜到是八成是这里。想趁这机会把问题都一口气解决掉吗？企图也太明显了。” “请不要这么说。”隐者侯端起茶杯，目光却落在对面。“姑且不论你我的政见如何，但站在同为南天繁荣而努力的立场，我对您可是格外钦佩的。” “这算是胜者余裕吗？毕竟就结果来看，我可是彻底失败了呢。”愚者侯的嘴角拉出嘲讽的弧线。 因帝国中央的预判失误，四十年前那场混沌兽潮，给南天诸领带来难以言喻的伤害，像瓦林兹氏那般濒临灭族、甚至已然殒落的领邦不在少数。好不容易从创伤中回复过来的南天诸侯，于是纷纷探寻着对抗下次兽潮的策略，而愚者侯与隐者侯则是其中的代表。 简单来说，愚者侯的方针，即是将南天诸领统合到一个高效组织体中，集中诸领力量来铸造斩断兽潮灾厄的利刃。这项构想与龙姬安杰利娜期望的吻合，在其协助下，建立了以黑钢领为首的繁荣殖民圈。 至于隐者侯的方针，则并不追求统一的组织体，而制定着手帮助诸领发展的方针，进而从整体上提升南天的实力。绿穗领当初便是得到隐者侯不遗余力的帮助，进而驶进发展快车道的。 虽然很难说得上两条路线孰优孰劣，但现在既然有绿穗领击败黑钢领的结果，那谁对谁错也就一目了然。至少愚者侯是这样认为的。 “您要是把那些算到我头上，我会很惶恐的。”隐者侯摇摇头，脸上浮现出谨慎的神情。“炮舰改造姑且不论，对那甚至与安杰利娜大人角力的铁鸟，司登家是根本不知情的。”这样说着的隐者侯甚至还敬畏地看了龙姬一眼。 “……也对。就算对造船名门来说，也确实是超规格的事物。“就像接受伯爵说辞般，愚者侯的嘴角也拉出苦笑。 同为南天双壁，连吉亚家和司登家对彼此可谓了若指掌，就算有偏差不可能大到能颠覆局势的地步。倒是有如神来之笔般急速崛起的夏尔菲家，对两公来说才是迄今为止都难以全面把握的事物。 “帝都的使者在今早到了辉帆领。” 如此苦笑着对视片刻，隐者侯突然没来由地说了句话。 听到这句话的愚者侯，眼光瞬间转为锐利。两人都是在宫庭里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油条，帝室这时候派来使者的动机以及其隐藏的意图，在两人眼里都再清楚不过。 “看来没有时间再耽搁了。细节姑且不论，大方针是以绿穗领为桥梁，黑钢领与辉帆领携手，尽快建立起南天独自的贸易圈，没问题吧？”愚者侯以快刀斩乱麻的气势提出来。 “我没有意见。”隐者侯也认真点了点头。“但是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司登家和连吉亚家姑且不论，夏尔菲家现在可是相当不安定的状态。”隐者侯略略一提，愚者侯马上露出了然神情。 “啊啊，没错，那小子该早点娶老婆了。” 以绿穗领为桥梁，黑钢领与辉帆领携手合作，今后南天诸领势必以此三领为核心来统合。考虑到所有革新技术都出自绿穗领的事实，夏尔菲家的重要性甚至还超过另外两家。明明是如此重要的家系，其人丁却格外稀薄，假设其唯一的直系血裔李察有任何意外，那南天融合的宏图将瞬间从根基崩坏。 考虑到夏尔菲家前代家主的罹难有连吉亚家的手脚，愚者侯说出这样的话实在相当的讽刺。不过既然身份已是诸侯家主，事关家族益哪怕仇人也能把酒言欢，没有这样的觉悟可是作不来的。 再说了，夏尔菲家的眷族之长是龙姬安杰利娜的曾孙女，如果认真追究下去根本是一笔无解的糊涂帐。是故所有当事人都选择了“向前看”的态度。 “我也是这个意思。”放下茶杯的隐者侯点点头，神情却有些微妙。 李察早些迎娶新娘，生下子女解除夏尔菲家、南天宏图的后顾之忧是当然之急。就稳定家系来说，李察哪怕娶上三五名新娘都不会有人反对，然而其中何者为先就成了问题。 先嫁入者是正室，后嫁入者是侧室。当然正室无论地位或发言权都遥遥超过侧室。从绿穗领将来的辉煌前景来看，窥视着夏尔菲家正室地位的诸侯恐怕数不胜数，但站在两位家主的立场，自然不容许别家来占这样的便宜。 “正室当然是克洛耶，这个没什么好讨论的。” 始终以无趣神情倾听着两公交谈的安杰利娜，这时候骤然插嘴进来。 这位在混沌兽潮中失去全部至爱亲朋的勇猛龙姬，自打确认克洛耶是她的曾孙女以来，原本凛冽气势已大幅柔和下来，那语气也完全和溺爱孙女的曾祖母相差无几。 “话不能这么说，安杰利娜殿下。”隐者侯皱眉望过去。“小女仰慕李察公子已是公开的事情，而且论认识的早晚还超过您曾孙女。请多少考虑下这点。” “那你的意思是要让克洛耶当侧室？”老妇人的视线横扫过去。“虽然帝国历史上确实有龙姬嫁入诸侯家的先例，不过敢放到侧室的可一次都没有。你确认夏尔菲小子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个嘛，毕竟更大胆的事情他都做过了……”隐者侯意有所指的说着，而安杰利娜的眼里忍不住腾出怒火。就在气氛快要变得糟糕的时候，被挤到旁观席的愚者侯开口了。 。 188章 献给幸福的人们 “虽然很抱歉，但我认为现在讨论这些没什么意义。“ 如此发言引来龙姬和隐者侯的怒目瞪视。被集火的愚者侯一瞬间露出慌乱神情，随即努力镇定下来说出理由。 “毕竟要迎娶何人是夏尔菲家的家务，这点实在论不到我们插嘴。“ “……说得也是。那小子可不是那种乖乖听话的家伙。“老妇人就像生闷气般的敲着桌子。换成以前的话，安杰利娜恐怕会直接放龙威将对手压倒。今次之所以没这么做，看得出来龙姬对曾孙女婿的评价也相当的高。 “也对啦，最终还是得看当事人的意思。如果那两人能好好相处就好了。“隐者侯也叹息着收回意见，和愚者侯交换了下默契的视线。虽然正室侧室等细节问题上还需要敲定，但至少联姻本身已被三重镇给默认了下来。 …………………… 一方面，司登家的伯德千金仰慕李察已是公开的事实。另一方面，瓦林兹氏的眷族之长也对李察怀有凌驾忠诚以上的情感。对知情者来说，这组三角关系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因而对隐者侯也好龙姬也好，会担忧自家孩子吃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事实上，他们忧虑的情形并未出现。 三角关系中的两角，克洛耶和艾瑟儿相处得比普通姐妹还要融洽。 “……曾祖母一开始要我搬到龙殿去住，那当然不行。后来曾祖母说要迁到绿穗领，这次轮到愚者侯他们慌神了……商量好久，最后决定我要经常去龙殿探望曾祖母，不过她老人家也会时常来绿穗领的情况……“ 克洛耶以多少困惑的语调向艾瑟儿讲述了当时龙殿发生的相关骚乱，不过就结果来看，她的心情似乎相当好。毕竟瓦林兹家的血裔也在混沌兽潮中死伤殆尽，能与曾祖母相认对克洛耶来说绝对是无比温暖的事情，而这点在初老龙姬来说也是同样的。 “……还真是意想不到呢。“艾瑟儿喃喃自语着。和黑钢领的纷争中，因把全部热情及精神都投入绿穗舰队的改造上，伯爵千金错失了直接参战的机会，不过眼前远远超出预料的成果还是让她惊愕无比。 “也就是说，克洛耶你身上流着龙姬的血，那也能变成龙吗？“艾瑟儿兴致勃勃地打量着眼前的闺蜜。 “按曾祖母的说法，我在觉醒期没经过启蒙，所以应该没机会化龙了。“克洛耶摇摇头，像想起什么般的又补充一句。”不过如果是我的孩子，由曾祖母亲自施以教育的话，应该能觉醒成真正的龙姬。“ “克洛耶你的孩子？“不知想到何事的艾瑟儿，陡然提高了语调。 “没、没有的。只是假设，假设而已。“克洛耶羞红着脸连连摆手，那不像伪言的模样让艾瑟儿镇定下来。”而且曾祖母也在犹豫。毕竟觉醒为龙姬的话，势必会被卷进抵抗兽潮的战争中，要是再发生前次那样的事态……“ “确实呢。“艾瑟儿认真点头。”不过像前次那样的惨剧应该不会再重演了才对。至少父亲他们现在就为此活动着，南天诸领今后会朝‘就算没有中央援军也能独自抵抗兽潮’而建设的，这点是确定的。“ “嗯，这样的话，主公今后会成为南天的大人物吧？“克洛耶憧憬道。 “不如说，是引导时代的贤者。“艾瑟儿轻哼着纠正道。原本伯爵千金就对李察才能有过大评价的倾向，此番绿穗领奇迹般的战胜黑钢领的事实，更让艾瑟儿对心上人的价值坚信不移。 当然，这样的坚信也带来另一个问题。 “不过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能掉以轻心了。“ “咦？“对伯爵千金的提议，艾瑟儿一瞬间露出茫然神情。 “今后学长会成为帝国举足轻重的人物，因此肯定会有很多女人像飞蛾扑火般的凑过来的……六柱，搞不好帝室都有哦？这样的情况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吧？”艾瑟儿向迟钝的闺蜜说明着。 “是、是这样吗？” 虽然克洛耶闻言如梦方醒般露出紧张神情，不过从伯爵千金一开始就以“我们”为前提来讨论这点，两人已不知不觉间建立起了排他性的独占联盟。 对期望着今后踏足夏尔菲家后院的姑娘们来说，这自然不是什么好兆头，然而对绿穗领来说，这两位分别执掌着领地钱袋子和剑的公女能如此融洽，却是再理想不过的展开。 …………………… “你是说，受勋式吗？” 李察眨眨眼睛，惊讶望向眼前的金发淑女。 这里是夏尔菲家驻辉帆领的别馆茶室，而眼前的金发淑女乃是出身最高位诸侯“六柱”之一琉贝克公爵家，不仅拥有与身份相称的美貌，还有着更凌驾其上的亲切。这样的人物不是别人，正是李察的表姐葛蕾丝。 葛蕾丝是在早些时候抵达辉帆领的。 先前已说过，连吉亚家主与司登家主碰头是几十年都没有过的事情。南天诸领纷纷派代表来参加的政治峰会，帝都那边不可能没有耳闻。从帝室派出代表不是别人而是葛蕾丝一事来看，帝都那边对绿穗领在这场峰会中究竟扮演着何等角色，恐怕也有着想象以上的认知。 葛蕾丝拜访李察同时，也传达了请他前往帝都参加授勋式的信息。 原本以绿穗领的面积资源来说，当初被划到最低位的男爵领就相当勉强。现在李察治理绿穗领已然卓有成效，并且还有着收容黄昏领遗民的不凡功勋，再继续以男爵领屈于末端就太过失衡。考虑到在今后南天的新格局中，绿穗领会势必成为无可取代的中枢节点，因而帝室有把绿穗领一口气提拔到伯爵领的打算。 葛蕾丝便过来传达此讯息。 “伯爵吗？” 就连李察也忍不住惊愕，毕竟伯爵与男爵的身份相差甚远。 诸侯最末的男爵基本上没啥政治权力的，然而伯爵却有着参与宫庭事务的权力。像隐者侯那般再坐拥强邦的话，基本上可获得男爵之流根本无法比拟的政治权力。对绿穗领的发展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虽然帝室方面抛出如此大的诱饵，当然李察也没天真到认为可一口吞下还会安然无恙的地步。 “明白了，不过请给我点时间准备。毕竟现在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期。” 再三考虑后，李察朝葛蕾丝低头道谢，并答应准备好后会动身。考虑南天峰会结束后的一系列政策调整，以及绿穗领自身安置移民的进程，最快估计也要到两三月后了。 “确实呢。虽然祖父祖母很想早点见到李察，不过还是准备好再动身吧。” 葛蕾丝理解般的点点头，随即起身向李察告辞。毕竟她是帝室使者，在传达完授勋式的消息，还有继续拜访隐者侯和愚者侯的任务。李察把葛蕾丝送到门口，回神来时注意到旁边秘书官投来神妙的视线。 “少爷，您要去帝都吗？” “刚刚您也听到了，不可以拒绝吧？”李察耸耸肩膀。“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到琉贝克家走上一趟，虽然我记不太清了，但阿德蕾你应该会怀念吧？” “……和帝室交涉可比您想得更加艰难哦？更何况以少爷您的立场来说，实在很容易陷入被摆布的境地。”无视主君的话，阿德蕾提出让李察吃惊的建言。“如果真要去的话，也请至少在订婚仪式举行后再去。” “订、订婚？”和谁？ “当然是司登公女和瓦林兹公女。”阿德蕾冷静回答着主君。“实际婚礼稍后举行亦可，先和那两位先订下婚约。有了辉帆领和黑钢领的姻缘关系，形式上公子就会被视为南天诸侯的代表，这样公子便更容易守住自身立场，无论进退都会更有余地。” “你说得也许没错，但为这样的理由订婚……”李察满脸难以接受的神情。 “只要结果符合当事人的期望，手段并不是问题。”阿德蕾断言着。 李察听得好一阵子哑口无言，随即却格外烦恼般的搔着脑袋。“也许阿德蕾你说得有道理，但我总感觉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不然的话，明明好不容易摆平了一件麻烦事，为啥麻烦反而有变得越来越多的倾向？” “可是因少爷忙碌而获得幸福的人们，也是确实存在的哦？不管绿穗领民也好，黄昏移民也好，瓦林兹公女也好，司登公女也好，还是我也好……”容貌端丽的秘书官嘴角浮现出柔和的弧线，朝惊愕抬头的主君微微一礼。 “所以请振作起来吧，少爷，我会陪你走下去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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