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医难为 - xp1024.com
《有医难为》


第一章祸乱将至

天元十九年春,苏家嫡长女苏澜漪失踪的第四年。说是失踪,却没人认为她还有活在世上的可能,就连苏家也在两年前为她立了衣冠冢,默认了她的死。

再说起苏家,那真可谓是大泽国第一世家,钟鸣鼎食,富贵无二。到如今,已屹立昌邺城数百年,且无人敢掠其锋芒。

苏府静园里,孙氏惴惴不安地坐在老夫人房中,最近几日因为抬嫡女嫡妻之事老夫人发了好一通火,甚至卧病在床。这对她来说原本不是什么事,偏偏老爷孝顺得很,将这老不死的话记在心里了。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准备的,这些年来她打理府中事务,早握住了实权。就算现在老不死的不愿意抬嫡妻嫡女,可府中哪一个不当她孙氏是苏家夫人?左右只是差一个名分罢了。

想到这里,孙氏的神情放松了许多,端了热茶入口,心头担忧去了不少。

老夫人躺在黄花梨雕花榻上,手底下靠着金线绣牡丹流苏枕。手上一串紫檀佛珠,半阖着眼,无一点威态。

“孙氏,老爷早与我说了抬嫡妻之事,你也与老婆子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仍旧是轻轻松松的语调,孙氏却皱起了眉,前些日子老夫人虽然也不愿抬嫡妻嫡女,可不是这般样子。像是……胸有成竹似的。

孙氏正了正身子,脸上端起一贯大方得体的笑,“妾身是后宅的女人,老爷的心思妾身猜不透,也不能猜。这抬嫡妻嫡女之事,兴许与景家嫡子有关,暮薇已传了话回来,今年冬,景池便能来求亲。”

“既是要嫁于世家子弟的,合该讲究门当户对,若暮薇抬了嫡女,与景家嫡子便是天作之合。于我们苏家来说,也是百利无害。妾身自知出身低微,当不得嫡妻,可暮薇是您的亲孙女,您也不想待她嫁去景家后受人诟病不是?”

老夫人觑她一眼,低低咳嗽两声。这孙氏,在后宅待得越久,越是巧舌如簧。

“孙姨娘这话好笑,抬嫡女与抬嫡妻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名正言顺与否罢了。您也知道,咱们苏家嫡亲的主母去了好些年,要说嫡长女,也不该是二小姐。”老夫人身旁的嬷嬷一面沏茶一面说道。

孙氏一噎,看向老夫人,却见她不过神色淡淡,无一点恼怒。

如此一来,孙氏怎么想不到这是老夫人在敲打她。她轻声笑了,“是,妾身是当不得嫡妻,可妾身是活生生的,是陪了老爷二十年,将苏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人。”

换句话说,她一个大活人,比个死人有用多了。要是老夫人为苏家着想,就该顺着她的心意来。

可老夫人到底不让孙氏如愿,她呷了一口茶,“你说的对,老婆子我听你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这二十年来辛苦你掇拾后宅。明日起,府中事务账目,老婆子我亲自过目。”

“您这是什么意思?”孙氏皱眉,这老不死的怎么突然就要夺权?她咬咬牙,迎着老夫人的目光道,“妾身的意思是……娘您年纪大了,府中事务繁多,若事事要您操心,便是妾身愿意,老爷也万不会同意。”

听着她这话,老夫人面上神情依旧平静,嘴里却不客气,“年纪大了,确是活不了多少时日,可要是死前不打理了些妖魔鬼怪,老婆子我下去也不能瞑目。”

若真能早些下去才好。

孙氏心里冷哼,没敢说出来。要不是老爷一贯顺从这老不死的,她早就成了嫡妻,暮薇也早就抬了嫡女。与景家嫡子门当户对,且景家的皇城脚下的世家,名声显赫。他们一旦成了婚,自己便也能水涨船高,风光无两。

不过老不死的前阵子被气狠了,差点当场闭眼,这人老了,小病小痛也能要命。指不定那日就死了呢?

孙氏收起满腔恼怒,又堆起笑道,“您近来身体抱恙,还是多多休息得好,打理家宅本就是妾身应该做的,就算妾身有哪里做得不好,不是还有您指点?何必要您亲自过问?且开了春,也该为一家上下准备新衣,事务繁多,累着了您,媳妇可就罪过了。”

可她说得再好老夫人也只当耳旁风,说道,“你就当是老婆子我突发奇想,凑个热闹。若你不松口,老婆子也只能与老爷商量商量,苏家一向重孝,若我那乖儿插手,你就不是失去手中一二权势,而是十去八九。好好想清楚,老婆子的嫡亲儿媳妇去了多年,四年前澜漪又出了事,心痛之余无瑕顾及府中,这才将大权给了你。如今老婆子想通了,苏家做主的只能是嫡亲,妾室得势是什么道理?”

话说到这份上,孙氏也明白了,她冷笑道,“原来娘这么晚唤妾身来,就是为了羞辱妾身?娘要嫡妻当家,又不愿抬了媳妇,娘可别忘了,咱们苏家正儿八经的嫡妻嫡女都没了。咬着从前不忘,岂不让人笑话?”

春日还有些凉,老夫人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笑得十分平和,她对孙氏道,“老婆子叫你来,就是为了让你看清楚自己的身份,有衡后宅女人不少,谁都能做续弦,抬嫡妻,唯独你孙氏不成。有我老婆子在一日,你便永远是妾室。”

孙氏咬着牙捏紧了绢帕,她听见老夫人又说,“别以为你从前做得事情天衣无缝,亏心事做多了,总会有偿还的时候。”

“妾身……妾身不知您在说什么。妾身自认为苏家劳心劳力,不敢有丝毫怨言,却不知在娘心中如此想着妾身。”

孙氏捏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从前那几年老夫人从来都是自顾自焚香礼佛不问世事,今日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事来了?可姜妤芳和苏澜漪早就死了!苏家不会有第二个姜妤芳,更不会死而复生一个苏澜漪!

见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老夫人道:“明日你早将府中账目送来,老婆子乏了,便不留你。”

孙氏几乎是牙咬着牙强忍下了自己的怒火,“妾身……妾身知道了。”

自从她嫁进了苏家,这个老不死的便一直不喜欢自己,若不是……若不是老爷看重自己亲娘……她早将人弄死了。

孙氏离开的背影仿佛也带着怒气,跟随在身后的一众丫鬟婆子没一个敢出声。直等出了静园,孙氏一跺脚回了院子,当即修书一封,叫人送给正在江南与景池浓情蜜意的苏暮薇。

“四年前苏澜漪失踪后老夫人避于静园,府中事务皆在我手,如今她风烛残年,再扒着府中事务有什么用?还有她为何会突然提及姜妤芳和……苏澜漪……”

孙氏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键,更想不到此时的静园里,苏老夫人还坐在原处。

“老夫人万要当心身子,老爷孝顺,此次去淮阳,约莫也是早有打算的。”方嬷嬷屏退了屋子里的丫鬟,轻轻给老夫人捏着肩膀。这人正是出言挑拨孙氏之人。

老夫人闭上眼,忽然取下了额头上镶祖母绿宝石的抹额,像是自言自语,“他若是孝顺,当年就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蠢事,要不是压得及时,我苏家可就要沦为世家间的笑柄了。”

她顿了顿,接着叹了一口气,“是我们苏家对不起妤芳,更对不起澜漪丫头。我这辈子就只有一个嫡亲孙女儿……回来也好,不管是回来的讨债的还是回来讨命的,老婆子我都受着。”

方嬷嬷闭口不言,她知这条抹额是先夫人姜氏亲手做给老夫人的。这么多年来老夫人一直用着,像是那位夫人还在一般。

老夫人也并不等着方嬷嬷劝解,吩咐道:“将火盆拿过来。”

方嬷嬷依言照做,如今虽是春日,清晨晚间依旧有些寒冷,且老夫人因大小姐的死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故而屋子里一直还留着火盆。

老夫人从暗匣中取了一封信出来,信封上并无一字,遇火便着。信封烧开后露出信纸,孙嬷嬷不经意一瞧,正瞧见“报恩”“归家”几个词。

天幕将晚,昌邺城外的林荫小道中突然奔来数匹骏马,细看马上之人竟都带着血迹。马蹄忙而不乱,可见训练有素。

很快后方又追来数十人,个个凶神恶煞,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正是前面那玄衣男子。

“殿下快走,我等为殿下殿后!”

几匹骏马勒住,唯留下一亲卫依旧与玄衣男子策马远遁。

后方追兵见人停下,为首黑衣人一挥手,便有人冲上去打杀,而更多的,则是如附骨之蛆般追着玄衣男子而去。

血色残阳落下,夜幕很快将大地笼罩,昌邺城中华灯初上,纵然如此依旧有照不到的地方。

“若非殿下中毒,又岂能让他们撒野!”将夜离左臂后背皆有刀伤,慌忙中只是简单包扎了一番。

被他称作“殿下”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上的伤口倒是不多,可身体里的剧毒却在蔓延。眼看着将入肺腑。

“此事是我大意,没想到府中竟还有奸细。”万俟连城略略喘息,“我体内之毒恐寻常医师不得解,偏偏昌邺城苏家……”

将夜离道:“苏家如今应不知此事,此处不甚安全,还请殿下稍等,属下这就去寻一处安全之地。”

他说着看了看四周情况,确定暂时不会被人发现后立即闪身离去。

世人皆以为苏家苏澜漪早死在了四年前,却不知那“已死”之人正等着天明。

第二章归家

清晨带这些薄雾,天气尚不算暖和,小院中早已有人立在那里。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又看向紧闭的大门。

苏澜漪在院中等了不久就听到车马声,不多时有人叩响院门。她提起药箱,终于要回到那个地方。

方嬷嬷在门口等了没多久,就看到院门打开,里头有一女子出来。只是那女子头上带着幂篱,轻纱垂下,叫人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老夫人对这女子似乎很是在意,从昨夜起便再三吩咐她要将人带回去。今日五更未到老夫人便起了,面色红润,甚至叫丫鬟拿了许久未穿戴的衣裳首饰,比年节还要注重。虽说老夫人已告诉她此人乃是个女医师,可从前却不知老夫人竟与这般人有来往。方嬷嬷心中想着,须臾间苏澜漪走到了她面前。

“方嬷嬷,许久未见。”苏澜漪是认识方嬷嬷的,四年前她离家时方嬷嬷就是老夫人的心腹,如今应是更甚从前。

方嬷嬷没料到这人竟如此熟稔,忙笑道,“想必这位就是苏医师了,我家老夫人正等着,还请苏医师移步。”

苏澜漪点头,提着药箱上了马车。

大街上行人渐多,苏澜漪挑开窗帘向外头望了一眼,昌邺城依旧繁华如梦,一如四年前。而她却从来不是当初的那个人。回到苏家,只是她计划的第一步,苏暮薇想当苏家嫡女,她却偏偏要占着嫡女的位置,叫苏暮薇求而不得,死生不得。

苏府在昌邺城是独一份的,苏家的马车上也都有标记。马车大摇大摆从苏府出发,到那默默无闻的小院接了位女子便又回转,一时间谁也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消息一路传回了苏府孙氏的耳朵里。

新摘的桃花枝还没插进瓶里,孙氏蓦地停下了动作,皱眉道:“你说老夫人突然派马车去接了个女子?”

“是啊夫人,还有人瞧见那女子提着药箱,想来是个女医师。却不知老夫人是什么意思,今日一大早就派了方嬷嬷出去——方嬷嬷可是老夫人的心腹,平日里连静园都不出,今日却突然出府……可见那女医师的身份不一般啊。”说话的这人是孙氏身边的老人,是孙家的家生子,曾是陪嫁丫鬟,所以被赐了“孙”姓。且这些年来为孙氏做事,地位也随着孙氏水涨船高。

孙氏美目微瞪,斥了一声,“这声‘夫人’叫早了些,若是叫老夫听了,我还怎么在苏家立足?”

孙嬷嬷自知失言,可真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孙氏没理会她的反应,皱眉道:“你可知那女医师是什么人?老夫人这事做得突然,实在叫人猝不及防。”

孙嬷嬷也弄不明白,老夫人隐居静园好些年了,府中大小事全由孙姨娘操持,可现在不知为何竟要孙姨娘交出大权。实在是叫人看不透。

见孙嬷嬷不说话,孙氏皱起眉头,随手扔了手中的桃花枝,道:“你着人去打探打探,从前了没听说老夫人与哪个女医师关系匪浅。等方嬷嬷回来……将他们给我拦在门外,咱们苏家,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都能进的。”

孙嬷嬷点头,刚要退出门去,又听孙氏道:“你再派人去将穆医师请来,我倒要看看老夫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孙嬷嬷统统应下,出了门将事情吩咐下去后自己带着人到了到了苏府大门口。不管老夫人如何心血来潮想削孙姨娘手中的权势,这苏府后宅做主的,终究只能是孙姨娘。

在这不久后,一辆马车果然缓缓行来,孙嬷嬷一打眼就瞧见了方嬷嬷。方嬷嬷自然也瞧见了她。

马车在苏府门口停下,方嬷嬷掀开帘子请了苏澜漪下来。

幂篱挡住了视线,苏澜漪抬头看这高门大户,只模糊见“苏府”二字。听闻这两字还是先帝亲手所书,可她如今瞧着,心里半分敬畏也无。

“苏医师请,我家老夫人就在府中等候。”方嬷嬷一直在暗中注意苏澜漪,从前那些初来苏府的人见到如此高门大户,不是心生怯意就是畏首畏尾。可从来没有人像这位苏医师一样泰然自若,到这苏府,也如同闲庭信步。

没由来的,方嬷嬷对苏澜漪多了几分好奇,也对她多高看了几分。

苏澜漪点头,被幂篱遮挡住的脸上若有若无流露出些许嘲弄。数年转瞬,她还是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方嬷嬷正要领着人进门,不料孙嬷嬷轻咳一声,堆着笑过来,“呀,这不是方嬷嬷吗!怎的这一大早从外头回来?旁边这位是?”

方嬷嬷面色微沉,她一听孙嬷嬷这话就知道是来找不痛快的。她主子是孙氏,这些年来仗着老夫人放权,还真把自己当一家之主了。

不过这是在大门口,若是闹得僵了,只会让旁人看热闹。于是方嬷嬷只得笑了,耐着性子道,“我当是哪位门神,原来是孙姨娘手底下的。这位是老夫人请回来的医师,可不是咱们府上的小丫鬟。且来者是客,我看孙嬷嬷还得请一句问候才是。”

孙嬷嬷脸上的假笑有些挂不住,“这还真是说笑了,老夫人一向有穆老医师请脉,这位……女医师可是从来没有听过的。莫不是方嬷嬷在外头听了什么风言风语,破罐子破摔请了个绣花枕头回来?”

方嬷嬷道:“孙嬷嬷,咱们都是做下人的,今日我这个老姐姐好心提点你,老夫人的心思,可莫要乱猜。”

她这模棱两可地一说,孙嬷嬷心里更加确认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医师半点无用。这也好,若是有用,可不得给夫人添堵?

孙嬷嬷理理衣裳,趾高气扬道,“老夫人年事已高,诸事都得当心,我这不也是关心老夫人?这位女医师来路不明,咱们苏府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我看今日就这样罢了,阿猫阿狗的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

这下方嬷嬷真是气着了,可再一瞧苏澜漪,她竟仍泰然自若地听着。方嬷嬷暗暗皱眉,正要呵斥,却听苏澜漪道:“多年不见,孙嬷嬷这副狗仗人势的模样,倒真一点也没有变。”

苏澜漪声音不大,然而苏府门口零零总总也就那么几个人,方才孙嬷嬷和方嬷嬷争论时更无人说话。因此她这一句,正叫人听了个清楚,想装作没听见都不成。

孙嬷嬷脸上挂不住,张口便道,“咱们苏府有苏府的规矩,小门小户来的不入流的医师,可没资格进这大门。我劝你还是早早离开,免得我着人赶你走。”

“孙嬷嬷好大的口气!”方嬷嬷冷下脸,“老夫人请的人,哪里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你还不速速让开,若是老夫人恼了,当心你那孙姨娘手中权势。”

孙嬷嬷怔了怔,面色铁青,“你……我可是奉了孙姨娘之命!她区区一个小医师,不知使了什么妖法迷魂了老夫人,难道现在连你也被唬住了?”

孙嬷嬷色厉内茬,言之凿凿,倒真像是为大局着想,可苏澜漪听着只是嗤笑。

“从前就听闻苏家乃大泽世家之首,最重孝道,最明尊卑,如今一看,没料竟是奴大压主。这要是叫人知道了,苏家名声,也就要被人放在脚底下踩了。”

她一只手提着药箱,另一只手微微掀开幂篱,露出一只漂亮璀璨的眼睛,“孙嬷嬷,嫡长女归家,不迎接也就罢了,怎么,还当自己是主子了?”

“你……你是……你是……”孙嬷嬷高傲的神情顿时僵在脸上,她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苏澜漪轻轻勾起唇角,大大方方掀开幂篱,一直被昌邺城百姓好奇的脸,就这样暴露出来。

虽然与四年前有些不同,但孙嬷嬷是永远不会怀疑自己的眼睛的,这分明……分明就是……一个死人的脸啊!

“大小姐!”方嬷嬷也吓得不轻,乍一看这张脸不就是大小姐吗?原来大小姐竟与自己走了一路,怎么就没早点发觉?

可……可为什么……既然安然活在世上,为何不早些回苏家与老夫人相认?反而是害的老夫人愧疚许多年。

苏澜漪但笑不语,只是这笑里藏着刀锋,藏着鸩毒。

“这不可能!”孙嬷嬷大叫出声,“大小姐明明已经死了!四年前她就死了!你一定是假的,你到苏家来究竟有何居心?”

看着她疯狂的模样,苏澜漪松手放下了幂篱,遮住容颜,也遮住仇恨。“我苏澜漪是苏家嫡长女,唯一的嫡亲血脉,日后能承袭苏家万贯家产,你说我是何居心?”

“大小姐!此处人多眼杂,还是先去见见老夫人吧!”方嬷嬷见势不妙,暗暗扯了扯苏澜漪的衣袖。大小姐能回来她自然是高兴的,可不能因今日之事让人笑话。

苏澜漪也道,“方嬷嬷说的是,我这就去见见祖母。听说这些年来后宅大权旁落,我如今既已回来,合该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是这样,是该这样。”方嬷嬷此刻什么礼数都顾不上了,忙拉着苏澜漪进了大门。她的眼神时不时会落到苏澜漪身上,虽说样貌有七八分相似,可大小姐从前活泼爱闹,脸上也总有笑意,与今日这冷冰冰的女子不太一样。

莫非四年时间,大小姐是转性了?

方嬷嬷在心里哀叹着,没了苏家的庇护,以大小姐从前纯良和善的性子,必定会受不少委屈。如今回来也好,只有在外头漂泊过,才会知道倦鸟归巢啊。

“不可能……这不可能……”苏府大门口,孙嬷嬷还深陷在魔障里。她想起了四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苏澜漪分明是死了啊!怎么还会活过来?

不行,这事一定得告诉孙姨娘去,这个苏澜漪一定是假的!死而复生,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第三章家宅不宁

静园里花木丛生,春天是个好季节,不管是花鸟虫鱼还是人,都生机焕发。

院子里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摆着两盆姚黄牡丹,这应是宫中赏赐的。放眼整个大泽,族中无人入朝堂做官,甚至族中无一女子入后宫,却能成人上人,势力滔天的家族,唯有苏家。

可如今的苏家……

苏澜漪的目光从姚黄牡丹上移开,如今的苏家只是个空壳罢了。被皇家养着,想起来便赏些可有可无的玩物,想不起来,便只是商贾之流,上不得台面。

自打把苏澜漪拉进了苏府,方嬷嬷的手就没松开过,一路上也总往苏澜漪脸上看,虽然只看得到幂篱,她却总想要看出点什么来。哪怕是从前大小姐的一点点脾气,一点点影子也好,偏偏……除了一张脸,她半点也不像大小姐。

大小姐到底在外头到底吃了多少苦,才能把从前的脾性磨得一点不剩?

台阶下,苏澜漪突然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着雕花门,道,“莽撞进去只怕打扰老夫人,嬷嬷还是着人禀报一声。”

方嬷嬷回过神来,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也好,那就请大小姐在此稍等片刻。”

只是这不长不短的一段路,方嬷嬷已经把最开始的激动欣喜给压了下去。刚抬了脚,又觉不妥,“若是老夫人乍然知晓大小姐回来,怕是……”

“方嬷嬷如实禀报就是,老夫人什么都知晓的。”

方嬷嬷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进了屋里去。

没多久方嬷嬷便出来了,随她一道的还有好些丫鬟婆子。一行人规规矩矩站在门口候着,方嬷嬷对苏澜漪道,“大小姐,请吧。”

苏澜漪对她点点头,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先前她不觉得近乡情怯,此时站在静园里,却觉得万般苦楚。

她终究是回不去了,苏澜漪,终究是死了的好。

雕花门在身后关上,苏澜漪乍眼一瞧,满屋子的东西都是熟悉的样子。好像连摆设都不曾改变。

她在刻着百鸟朝贺的罗汉床前站定,“见过老夫人。”

苏老夫人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原本透着精光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希望,她下意识抚了抚额头上的抹额。“她……当真是死了?”

苏澜漪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是,四年前,尸骨无存。”

“死了……苏家终究还是对不起她们母女。”苏老夫人靠着床榻,苏澜漪眼前有些朦胧,看不清老夫人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但她想,痛彻心扉,不过如实是。“老婆子没能保妤芳,就连苏家唯一的嫡亲血脉也保不住……苍天无眼啊!”

说着,苏老夫人的眼中落下一滴泪来。四年前,暮薇带苏着苏澜漪死讯回来时,老夫人只觉得是笑话。后来孙氏说澜漪死了,有衡也说澜漪死了。直到整个苏家,在没有大小姐苏澜漪。

这四年来,她一直相信澜漪还在人世,她撒手后宅大权,就是不愿孙氏整天在她面前胡言乱语。她的大孙女那样聪慧通透,怎么可能出去一趟就没了?

可如今……

“老夫人节哀。”苏澜漪嘴唇颤抖,握紧拳头时指甲狠狠地嵌进了掌心里。

苏老夫人闭上眼,抬手遮住那双透着疲倦的眼睛。“你当真愿意……成为另一个人活下去?你要知道,一旦点头,你就能拥有荣华富贵,同时,也会失去一切。”

苏澜漪觉得喉咙里有些刺痛,她是堂堂正正的苏家嫡长女,十五年风光无限,三年痛彻心扉,一年大彻大悟。她如今回来了,却只能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只是个替身。

只有让所有人都相信苏澜漪已经死了,她之后所做的一切……一切阴谋诡计,一切心狠手辣,才不会让老夫人觉得心痛。

“我……”她轻声开口,抬手取下幂篱,跪在老夫人面前,“孙儿见过祖母。”

其实机关算尽,苏澜漪只是为了一个老夫人,为了让她觉得自己的好孙女从来没有变,为了让自己能在老夫人心中依旧纯粹干净。

“好……好……”苏老夫人顺势扶起她来,看着她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终是抱着她哭了出来,“我的好孙儿,祖母终于等回你了!”

苏家嫡长女归来的消息如风卷残云席卷了整个苏家。

孙嬷嬷急着回禀孙氏,在院门口与一个小厮擦肩而过,险些撞上。她骂了句“晦气”,一会儿后刚刚踏上台阶,迎面又是一只邢窑白瓷花瓶。

“哎哟!”

孙嬷嬷扭着身子险险躲了过去,屋子里的响声顿了一下,继而是孙氏道怒吼,“吃里扒外的东西,还不给我滚进来!”

孙嬷嬷听得一头雾水,她是没能挡住那女医师,可她这不是尽快赶了回来?

带着满腹狐疑,孙嬷嬷进了屋去,屋子里满地的狼藉,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夫人这是……出了什么事?”孙嬷嬷小心翼翼地问道。

孙氏瞪着她,死死咬着牙,好容易才说了出来,“老夫人方才派了人过来,说是找到了苏澜漪。”

“这……”孙嬷嬷心里“咯噔”一声,僵着脖子道,“是那个女医师?”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孙氏顿时又暴起,“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放她进来?你是嫌我把持这个家太轻松了,还是觉得嫡长女回来,我这妾室就要失势?”

“冤枉啊夫人!”孙嬷嬷当即跪倒在地,“当年,当年的事夫人还不清楚吗?大小姐早就死了,是咱们小姐亲眼所见的啊!”

孙嬷嬷所说的那些事情孙氏怎么会不知道?当年就是他们逼得苏澜漪走投无路,让她受了三年折磨,死后更是被扔乱葬岗。可为什么她会回来?当初就应该让她尸骨无存!

孙氏越想越觉得气闷,当初她好不容易弄死了姜妤芳,一年前暮薇又除掉了苏澜漪,可如今怎么……怎么就要功亏一篑!

多年谋划绝对不能就这样没了,苏澜漪明明已经死了,先前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苏澜漪会医术,如今回来的这个人必定是假的。

说不定……就是老夫人专程找回来与她分庭抗礼的!

孙氏定了定神,“去看看穆医师来了没有。”

孙嬷嬷连忙应下,退出房间后又吩咐了几个丫鬟进去打扫。

静园里气氛一派祥和,苏澜漪正给苏老夫人诊脉,方嬷嬷垂手立于一旁,春光甚好,正是安宁静谧之时。

孙氏一来就看到这样一幕,想她这么多年来操持苏家,却从来没有得老夫人一回正眼相看。暮薇虽能讨老夫人欢心,但孙氏清楚,老夫人心里的孙女只有苏澜漪一个。

这当真是讽刺得很,嫡妻嫡女尽皆死去,苏家大权,终究还是她孙氏的。

孙氏脸上端着得体的笑,虚虚行礼道,“妾身见过老夫人。”

她的目光忽然落到老夫人身边的女子身上,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那女子的侧面。满屋子只有这一人是孙氏眼生的,于是她便猜想这就是今日来的医师,也就是“苏澜漪”。

老夫人稍稍抬眼,“左请右请才来,这夫人的架子是越端越大了。昨日让你拿的账目可有带来?”

孙氏道,“只因去请了回穆医师,耽搁了些时间。至于账目,府中事务繁多,妾身一时也整理不出来,不如再多给妾身些时间。”

“你的意思是不肯交出来?”老夫人冷哼,“老婆子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知道你能耐不大,颇有些力不从心。今日澜漪回来,正好让她帮你分担一些。”

苏澜漪这时顺势起身,她已经取下了幂篱,这张脸也不再神秘。

她噙了点笑,是人畜无害的模样,“澜漪不才,愿为庶夫人分担。”

孙氏面色铁青,她总算是知道昨日老夫人为什么突然要她交权了。老夫人分明是已经猜到她不会愿意松口,所以才设了这陷阱害她。

看着老夫人和苏澜漪一唱一和的样子,孙氏只觉得心里有一把火在烧。她的目光久久地落在苏澜漪脸上,恨不得要将那张脸看出两个窟窿来似的。

就算她敢信誓旦旦地说这个苏澜漪是假的,可是天底下,当真有长得这样相似的人?虽然神情不一样,眼神不一样,可……孙氏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就是苏澜漪。

良久,孙氏慢吞吞道,“澜漪……是大小姐的名讳,想不到这位医师竟与大小姐同名,真是大好的缘分。”

老夫人觑她一眼,慢悠悠道,“老婆子我年纪大了,想不到你竟也是老眼昏花。我苏家嫡长女今日归家,甚应庆贺。十日后,苏府要为澜漪办一场风风光光的接风宴。”

“这万万不可!”孙氏连忙出声,见老夫人看过来,忙扯了笑道,“大小姐四年前就已经死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怎么……怎么突然冒出来个女医师,称是大小姐,这……这样天方夜谭的事情怎么能叫人信服?”

老夫人没有接话,反而是苏澜漪为孙氏“解了惑”,“四年前我一时贪玩,偷偷出了府,被一群劫匪所掳。幸而得恩师相救,于是拜师从医。却不知我身死的消息是如何传出去的?听闻还是我的好妹妹说的,暮薇不在,孙姨娘不觉得该给我一个解释?”

第四章死讯

四年里的往事就这样被她轻轻松松一笔带过,可孙氏明白,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苏澜漪四年前失踪,一年前身死,而且还是被暮薇当成药人,活活折磨死的!

可是这些话她能说吗?她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明知道这个“苏澜漪”说的都是假的,却还不能反驳。

孙氏的神情变化一点不差地落在苏澜漪眼中,她在心底冷笑,瞧瞧,稍微激怒一下孙氏,她就会露出这样仇恨的表情。可恨那浑浑噩噩的十五年里,她竟什么都没有察觉,还天真地以为她这位姨娘对她绝顶得好!

有眼无珠,说的就是她吧。

孙氏定定地看了苏澜漪一会儿,觉得这一定是个冒牌货,从前的苏澜漪愚不可及,更不可能有胆子和她这样对峙。

既然是假的,弄成苏澜漪的模样进苏府就一定有目的。

大概是为了钱财?

苏澜漪是苏家唯一的嫡亲血脉,老爷去后,苏家的一切都会是苏澜漪的。既然如此,既然是为了黄白之物……孙氏相信她能够开出一个好价钱。

可孙氏道如意算盘才刚刚拨动就熄了心思。看现在这样子,老夫人明显已经相信她就是苏澜漪了,她能从老夫人那里得到的也不少。

左右不是个听话的,倒不如死了干净。

孙氏暗暗掐了自己一下,眼睛里顿时有些水花,“四年前的事情已然太过久远。当初大小姐一去不回,苏家上下几乎翻了整个昌邺城,遍寻不得,这才不得已称大小姐亡故。”

她看着苏老夫人,咬了咬牙,“可要说这人就是大小姐,无凭无据,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传出去不是叫人看笑话?”

苏澜漪提着药箱立在一旁,面对孙氏逼迫,不觉得有半点紧张,“寻不到人便说是死了,未曾想我竟‘死’得如此随意——既然是死了,那我的尸身在何处?坟冢在何处?灵位在何处?”

这些孙氏都答不上个准确的,“人自然是没寻到,尸体也没寻到,且未出阁的女儿家死后不入祖坟,灵位不入祠堂,这些……都是传下来的规矩。便……请了位大师点了处穴,立了衣冠冢。这些都是老爷点过头的。”

苏澜漪猜到自己“死后”凄凉,却也没想到会如此凄凉。她是堂堂正正的苏家嫡长女,却偏偏不能入祖坟,不能入祠堂。这里头必然有孙氏的手笔,她是要自己死后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可她的心早就凉了,如今这番话也再不能让她多一点哀伤。“你们死不见尸,我却是活生生的人。即便立了衣冠冢,那也不是我苏澜漪,况且未入祖坟祠堂,更不能说我苏澜漪死了!”

苏澜漪的话掷地有声,如同晴天惊雷。孙氏狠狠咬着牙,她只能一口咬定这不是真的苏澜漪,却不能告诉世人苏澜漪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说自己是大小姐,就得拿出证据来,否则你空口白话,岂能让人信服?”这大概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了。孙氏分明觉得心里苦闷,却偏偏还得把那些事情藏在心里,谁也不能说。

苏澜漪冷笑,面上神情十足十的有恃无恐,“我这张脸,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一别数年,夫人不该连我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吧?”

孙氏吃瘪,她对这张脸自然是深痛恶绝,想忘都忘不了的。可这四年来她当着安安稳稳的苏家后宅的掌权人,从来没想过死去的人竟然还会活过来——这分明是个假的,偏偏她没有证据。

孙氏正不知怎么答话,外头轻手轻脚进来个小丫鬟,道:“老夫人,夫人,穆医师来了。”

老夫人看了看孙氏,知是她将人找来的,“快请进来。”

小丫鬟福身退了出去。同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并一个拎着药箱的志学之年的小童进来了。

穆医师站定,照旧与房中人见礼,显得不卑不亢,“见过老夫人。”孙氏只是姨娘,他便略微颔首,也算打了招呼。

身旁的小童也规规矩矩问了安。

苏澜漪看着两人,这位穆医师她曾听人提过,据说是这昌邺城中最好的大夫之一,也是仁和医馆的主人。更难得的是他品性高洁,一向为人称道。

可这位穆医师,却是孙氏找来的。

苏澜漪下意识皱眉,已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老夫人笑呵呵免了两人礼节,与面对孙氏时的冷脸大相径庭。

这一点孙氏也看在眼里,她心里越发的不舒服,这老不死的对着外人都能好言相向,对着自己却冷言冷语。她对自己当真是不满的很。不过再怎么不满,她孙氏尚且把持着苏家后宅之事,且若不是这老不死的从中作梗,她还会成为嫡夫人!

当初就该让她和姜妤芳一块儿死了。

穆医师今日突然到来,老夫人心中明白,脸上却还要装着糊涂,她问道:“穆医师今日来此有所为何事?”

“这……”穆医师侧头瞧着孙氏,很快撇开的目光,“听夫人说老夫人今日不适,这才……”

“原是如此,老婆子我今日身体爽利得很,叫有些人白费了心思。”老夫人哼道。

孙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勉强笑着,“妾身也是关心老夫人,且今日听闻来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医师……实在是怕她医术不精,反而会害了老夫人。”

此话一出,穆医师也终于正眼看了看苏澜漪,那提着药箱的小童也好奇的很,忍不住嘀咕,“师傅,这般年轻的女医师真是少见,莫不是真像孙嬷嬷说的一般是来骗老夫人的?”

穆医师骇然,轻声呵斥,“竖子无状,休得胡言。”

穆荇之缩了缩脑袋,心里十分委屈,只是因为一句话就得了顿斥骂,实在是莫名其妙。

苏澜漪直视着孙氏,没了一直遮面的幂篱,看人看物都清晰得很,她说:“与穆医师行医数十年相比,澜漪四年所学不过皮毛。但若说要加害于老夫人……孙姨娘,我怎会害自己的嫡亲祖母?孙姨娘担心这些,未免太杞人忧天。”

孙氏捏紧了帕子,“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既然穆医师来了,也不妨再为老夫人把把脉,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穆医师适时点头,“确是如此,老夫人前几日风寒缠身,近来天气变幻,也容易复发。”

老夫人想了想,突然握住苏澜漪的手,亲切问道,“孙儿,你方才也为祖母瞧了,依你看,祖母身子如何?”

苏澜漪道:“回祖母,祖母身子是有些虚弱,应是之前风寒所致,但已无大碍。不过孙姨娘对祖母的关心实在真切,也不妨让穆医师瞧瞧,若能治好祖母隐疾也是好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穆医师没忍住又看了看苏澜漪,越发觉得此人不可小觑。虽只是个女儿家,说话间的谋略却已有火候。

话已至此,老夫人只好点头,“也好,那就让穆医师瞧瞧,免得一些心眼如针尖的人又拿着说事,直扰得人心烦意乱。”

得了首肯,穆医师忙让穆荇之打开药箱,仔细把过脉后得出的结论和苏澜漪如出一辙。

孙氏默然,继而干巴巴道,“老夫人风寒痊愈也多亏穆医师妙手回春。”

“是如此。”老夫人看也懒得看她了,“你可还有事?老婆子这耳朵叫苍蝇吵得烦,你还是早些回你那院子把账目整理出来,也好让澜漪早日接手府中事务。”

说来说去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上,孙氏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却偏偏不能当着大庭广众表现出自己的不满。老爷出了远门,至少还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暮薇也还在回家的路上,不知何时能到。

“苏澜漪”在这个时候回来,真叫她措手不及。可要她真交出后宅大权,她绝对不愿意。

苏澜漪不用细想也猜得到她心里的打算,把持后宅大权这么多年,孙氏早就尝到了其中的甜头。这时候让她交权出来,无异于虎口夺食。

可孙氏如今的一切全是用她的命换来的。她会将那些东西夺回自己手中,一样不留。

孙氏死咬着不愿松口,她是不得老夫人待见,可她还有老爷,等老爷回来,自己还能是苏府的掌权人。“还未确认这就是大小姐……如何……如何让妾身将大权交与一个不相干的人?这实在叫妾身为难,老夫人还是不要一意孤行,等老爷回来后,再予以定夺吧。”

苏家家主苏有衡,前几日将老夫人气病之后索性甩手去了淮阳,少说也得三五个月后才能回来。几个月说长也不长,可苏澜漪不想再给孙氏逍遥快活的时间。

她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孙姨娘要想清楚,十日后接风宴一办,天下人都会知道是我苏家嫡长女久别归家。自古以来嫡庶有别,孙姨娘如今享有的,都是我暂且搁置的。孙姨娘现在不松手,日后妾室做大,打压嫡女的事情一旦传了出去,别说昌邺城,大泽世家之中,绝不会有孙姨娘的立足之地。”

第五章初次交锋

孙氏一听便不得了,苏澜漪所说虽耸人听闻,却不见得不会成真,她脸色铁青,“你这是在威胁我?我操持苏家许多年,府中事务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若得了权势又做不好,叫人笑掉大牙,还要怪我这个做姨娘的没教好。”

苏澜漪眼皮微动,终究是压下了心里的恨,“姨娘说得也不错,我年纪尚轻,做不得当家人。可我好歹是嫡长女,若不学着操持家中事务,日后如何能有手段在家中立足?我知姨娘这些年辛苦,所以我只要当年母亲下嫁时带来的那些铺子庄林便好。我已然让步,姨娘不会不同意吧?”

这话说得轻巧,孙氏却不满,姜妤芳当初带来的那些铺子都是极好的。这些年来盈利不少,她也从中渔利,填了不少荷包。现在要她放出去,岂不是割她的肉一般?

可也不能就这样拒绝了去,思索片刻,孙氏才道:“原来是想经营铺子,这样的要求妾身也不会不近人情,只是大的铺子交给你,就怕经营不善,若给些个小铺子,又叫人说我不敬嫡女。不如想个折中的法子,我替你选几个轻松好玩儿的铺子打理,就当是闲来无事找个趣儿如何?”

苏澜漪听得出来,明面上孙氏在给她台阶下,暗地里却是缓兵之计。可惜她今日就没想要顺着孙氏的心思,“若姨娘有心,自不会有那些传言。只是母亲的东西还是我亲自看顾着好,也免得如今时一般大权旁落,空余个无用架子。”

老夫人捻了捻手中佛珠,似想起了什么,“澜漪说得不错,她终归是要操持家务的,用自家人的东西自然更好,也不会落人话柄。”

孙氏恨极,又不能明着反驳,只得在心里想着如何将这事敷衍过去。

然而没过多久,孙氏突然计上心来,脸上挤出些笑,竟是不再纠缠,“妾身叨扰了老夫人这么久,想来老夫人也累了,妾身这就回去好好理了那些地契过来,让您开心开心。”

老夫人的手顿了顿,很快点头,“你记住自己的身份就好,这苏家,最终还是要给澜漪的。”

“妾身记住了。”孙氏咬牙声极轻。今日这般折辱,她当然要好好地,死死地记住!

待孙氏走后穆医师也起身告辞,没料老夫人叫住了他,“这些年来委屈你了,今后孙氏那边就不必理会,我这孙儿也要多仰仗你,叫你多多费心。”

苏澜漪有些讶异,听老夫人这话,穆医师竟不是孙氏的人?

穆医师倒不惊讶,似乎已经料到了,他老神在在笑道:“老夫知晓。老夫人有个好孙女,实在大幸。”

老夫人笑着点头,没再留人。

穆医师携穆荇之离开后老夫人挥退了一干下人,只留下了苏澜漪和方嬷嬷。

苏澜漪心里有疑问,可还没问出口就听老夫人道:“穆医师是个可信的,他在昌邺城中颇有威严,且医术了得,结交甚广,日后你可以他为师。”

苏澜漪应下,“孙儿明白,只是孙儿早有师从,怕堕了穆医师脸面。”

“这无妨,只要是你,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怨言。”

苏澜漪不解,“老夫人这是何意?”

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好好想想你该如何叫我。”

“祖母。”

“穆医师有个女儿,几年前嫁去了姜家。虽然与淮阳姜家嫡系隔了几层关系,可到底有些亲缘。因着出身一般,只能做个侧室,偏偏那家主母跋扈,是以日子并不好过。”

老夫人徐徐道来,苏澜漪却只听明白了“姜家”二字。

她心中疑惑,“后宅之事岂是我能插手的?穆医师求到了这里,怕不止这一件事吧。”

老夫人继续解释道:“穆医师还有个儿子,投去了姜家主家,他本是想借我这个老婆子的脸面与姜家说说情。给他儿子谋个好前程,如此,女儿有了依靠,在夫家才说的上话,也可免受磋磨,你可明白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苏澜漪对这些年大泽世家的关系并不太清楚,但她依稀听闻淮阳姜家日渐庞大,有越苏家之势。如此,若穆医师的儿子能在姜家站稳脚跟,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惜老婆子我常年礼佛,与姜家也只是书信往来——妤芳的事早让姜家不满,她毕竟是姜家嫡亲一脉。如今你回来了,万不可失了姜家助力。”

老夫人短短数言,却已让苏澜漪听出了端倪,姜家与苏家的关系她是知道的,母亲还在世时两家相互扶持,传为佳话。可苏家早前占了淮阳一处繁华码头,且母亲去后苏家弃了姜家不说,甚至是转而支持孙氏母家。

如此种种,早让苏家,姜家不睦。但老夫人却依旧能与姜家往来,甚至说的上话,难道还是因为母亲?

苏澜漪不太明白,从前她风光无限,却只会伤春悲秋,捻着琵琶弦弹弄风月。对于世家之事,她竟一无所知。如今想来,这何尝不是孙氏捧杀的缘故?打着疼爱嫡女的名头,将她教养成了个无用草包。景池之所以舍弃她,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微微颔首,细想着姜家那边的血亲,“孙儿倒想请几位舅舅,表兄弟来赴接风宴,可惜淮阳路远,十日定是不能到的。”

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对她很是满意,“说来也巧,你正有一位表兄在昌邺城做客。只是苏,姜,两家不睦,他也不好大肆张扬。如今是住在同窗好友府上。”

苏澜漪从善如流问道,“是哪一家府邸?”

老夫人有一瞬间的停顿,而后道:“巨富宋家。旁的,你可自去打探,那二人品性端正,是可结交的。”

“是,孙儿明白了。”

随后苏澜漪在老夫人的安排下住进了从前的院子——因老夫人之故,这原本要被旁人占据的院子倒是依旧留给了她。

分别时老夫人对她说:“你如今既成了苏家嫡长女,一举一动切记谨慎。”

苏澜漪自然点头应下。她死过一次,对如今性命更是看中。且孙氏本不愿交权,后来却满口答应,实在蹊跷。

“这里原就是大小姐的居处,从前大小姐不在,老夫人也是叫人妥善拾掇着。每隔上一两日就要打扫一回,以便大小姐回来能时时入住。”

方嬷嬷面容和缓,在她身后还跟着好些个丫鬟下人,看样子是要给苏澜漪挑几个得手的人。

苏澜漪心中微苦,这偌大苏家,怕也只有祖母念着她,“人去楼空,留着却也没什么用。且我离开后,只怕肖想此处的人不少吧。”

方嬷嬷哽了一下,倒也没有隐瞒,“大小姐这院子是以嫡女规格设的,自是许多庶小姐都想搬进来。”

苏澜漪了然,“我既回来了,那些弟弟妹妹也该来见一见。旁的手下人,方嬷嬷做主帮我挑几个机灵的便好。”

方嬷嬷是老夫人的心腹,苏澜漪对她自是信任。

方嬷嬷也不推脱,随即在身后那群人中点了几个看起来机灵懂事的。不多时,就有六个丫鬟并数个仆僮站了出来,方嬷嬷道,“你们几个日后便在风澜居中伺候,大小姐是咱们苏家嫡长女,你们万事要依着大小姐来。若有不懂规矩的,便皆尽发卖了去。”

被挑选出来的几人诺诺应声。

方嬷嬷满意地点头,又对苏澜漪道:“大小姐,老奴还要去后厨打点一二,这就告退了。”

苏澜漪自无不允,一时间院子里也就只剩下她和几个丫鬟仆僮。因这院子时常有人打扫,也就不需要再费力整顿。

“你们皆在外头伺候,若我有需要,自会唤你们。”

“是,大小姐。”

时间接近晌午,虽说苏家里头除却苏暮薇还有几个庶子庶女,但这时候来问候的一个也没有。苏澜漪不着急,她从前待那些人亲厚,如今他们知自己回来,定还以为自己是从前性子。

“原来你是这家的大小姐。”酸溜溜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正是那暗中跟随而来的张宏,也是昨日帮她送信的人。

苏澜漪给自己倒了杯茶,神色自若,“是假的。”

张宏嗤笑,“随你怎么说,跟着个世家嫡女,往后我捞的好处定然不少。小爷就饭委屈自己给你做个护院。”

说着他也不等苏澜漪回答,闪身去查看院子了。

这日中午,老夫人传家中后辈皆去那静园用饭。苏澜漪也在其中。

她到时已有好些庶子庶女等候。苏澜漪无意与他们虚与委蛇,一顿饭下来倒也颇为和气。

饭后,老夫人没发话,谁也不敢离开。又丫鬟上了茶水点心,众人这便明白了,陪老夫人用饭是假,与苏澜漪相见才是真。

看着后辈如此乖巧,老夫人老怀安慰,笑呵呵道:“今日你们大姐归家,虽是四年不见,手足之情却也不该忘了。今日小聚,也好让你们大姐认一认。”

她说完,一众孙儿孙女便也笑着答应。可到底多年未见,相顾尽是无言。

老夫人看在眼里却不开口,只让身旁的嬷嬷扶去了后堂。

第六章嫡庶相见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才有一身穿桃红襦裙的庶女开口,“老夫人素来只喜欢在静园修养,我们这些兄弟姊妹要见也难得。今日本还惴惴不安,没想是大姐回来了。这可真是大喜啊。”

四年前苏澜漪离开时她这些弟弟妹妹不过十一二岁的光景,如今面貌长开,更是记不起来。

留在此处的方嬷嬷似瞧出了她的疑惑,正要开口提醒,思虑一瞬后忽而对后头一个小丫鬟使了个眼色。那小丫鬟先是一愣,明白后当即去了苏澜漪身后,小声道:“这位是三小姐苏婷儿,如今与城中宋家嫡长子有婚约。”

苏澜漪了然,不过这宋家,应该就是老夫人提过的那家了。她道:“三妹妹从前就嘴甜,如今更甚了。”

话音刚落,冷不防又有一人笑道:“大姐说的哪里话,若三姐嘴甜,便不会每每惹得二姐不快。她呀,就是看人下菜。”

苏澜漪侧耳,便听小丫鬟道:“这位是六小姐苏倩倩,老爷正让夫人给她看夫家,贯与二小姐亲近。”

“原来是六妹妹。”苏澜漪脸上带笑,“六妹妹年岁小,说话倒也有些天真烂漫。可长幼有序,六妹妹是该好好学学规矩。免得日后到了夫家去,叫人笑我苏家没规矩。”

苏倩倩俏脸一白,左右看看尽是偷笑的姊妹。她登时怒火中烧,“我规矩如何可轮不到一个外人操心。大姐四年前就死了,你不过是仗着一张脸与大姐相似,老夫人被你瞒过,我可不会!”

此话一出,竟没一个再敢说话的。见无人反驳,苏倩倩似是得了鼓舞,脸上也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我告诉你,别以为有老夫人撑腰就真把自己当成嫡长女了。如今容你放肆是孙姨娘不在,待孙姨娘回来,有你好看的!”

她自是不知道苏澜漪早就与孙氏见过面,孙氏更是吃了闷亏。

苏澜漪待她趾高气扬将话说完了,这才放下手中茶盏,她的话语轻飘飘的,仿佛浑不在意,“说我死了,却是死不见尸。论起来,我是苏家嫡长女,你那孙姨娘不过是个妾,你何必拿她压我?左不过是想找个好婆家,六妹妹有什么心仪的公子不妨告诉长姐,我定与那家公子好好说说,让他万莫取了你。”

苏倩倩脸色青白,胸中怒火腾腾,“你……我的婚事自有爹与姨娘安排,谁要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不就是贪图我们家的钱财吗,你就是个扫把星!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大姐!”

她说完就狠狠一跺脚,甩袖出了门,根本不在乎兄弟姊妹如何看她。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硬,这回倒是苏澜漪先开了口,“从前我待你们亲厚,却是叫有些人忘了嫡庶之分。自今日起,诸位弟弟妹妹可要好好学着规矩,若有谁与六妹妹一般,就莫怪我这长姐不爱惜你们。”

众人脸上皆露出些许不快,虽然四年过去,但他们还是记得长姐从前待他们是极好的,根本不在乎什么嫡庶尊卑。而今怎么一回来便如此看中?

而这些人中好歹还有识趣的,苏婷儿就是一个。她轻轻一笑,打破了静谧,“长姐是我们里头唯一的嫡出,弟弟妹妹们自然敬重。今日六妹妹不懂事,还请长姐念在她年幼,莫要与她计较了。”

苏婷儿将身段放得极低,虽是在给苏倩倩求情,却也不曾得罪苏澜漪。这倒让苏澜漪多看了她一眼。

有苏婷儿这个牵头的,余下几人即便脸色不好,也勉强附和了几句。其中也不乏有面露不快,甚至暗暗咒骂的。

苏澜漪将他们的表现一一记下。只是这说话的时间里,她唯觉得一个苏婷儿有些头脑。旁的,不是胆小如鼠一句话也不敢说,就是视她如无物,不甚在意。

她暗暗将心里的思虑压了下去,缓缓道:“六妹妹再年幼也有十五了。当年我也是十五离家,也不知六妹妹是不是在这高门大户里待腻了。若是这样,我也愿意给她寻户平常人家,只是荣华富贵却不能享了。”

话到后面,她声音渐小,但是在做的人都听了进去。几人脸上顿时露出惊诧,想来苏倩倩这回是要栽跟头。可她还有孙姨娘护持,也不知长姐究竟能如何。

就连苏婷儿这贯会察言观色的人也拿捏不准苏澜漪的心思,只得顺着她的意道:“长姐此番归家实乃大喜,何苦为了六妹妹让自个儿心中不快。她既不懂事,回头罚她抄写规矩就是,若真许了平头百姓……却也失了手足和气。”

苏澜漪倒是没想到苏婷儿会真向着苏倩倩说话,可仔细一想,苏婷儿如今与宋家嫡长子有婚约。那宋家虽是商贾,可家财万贯,她嫁去后自不会受委屈。

如此一来她自然不会把后宅里的争斗放在心上,可如今为苏倩倩说两句好话,却也止于此罢了。

苏澜漪也不吝于给她个面子,于是模棱两可道:“若家中姊妹兄弟都像三妹妹一般,哪里还怕家不安宁?”

众人听这话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大事。

此事揭过,一众人又说了些不入心的话,待到苏澜漪开口说乏了,方才松了一口气,尽数散去。

这日晚些,方嬷嬷依着老夫人吩咐准备了两份“厚礼”。一份是首饰玩意送去了苏婷儿院中,另一份直送去了苏倩倩手中。

“这是什么!”苏倩倩看清手中东西后顿时脸色发白,要不是老夫人送来的,她当即就会砸烂。

来送东西的丫鬟名叫方撷,正是在静园里给苏澜漪介绍诸位小姐的人。她此时规规矩矩回答道:“回六小姐话,这是《女则》《女戒》还有苏家家规。老夫人吩咐了,六小姐需得奖这些各抄五十遍。什么时候抄完了,方才能出院子。”

苏倩倩恨极,老夫人这么做,不就是认定了她不懂规矩吗!难道是给苏澜漪那个假货出头?

一时间她想了很多,可想完之后,她仍是觉得自己占理,苏澜漪早就死了,天底下没有死而复生的道理。

可是一转眼见方撷还杵在身旁,苏倩倩恶声恶气道:“东西送到了,你怎么还不滚?”

方撷皱皱眉,仍旧恭顺得很,“老夫人还说了,要是六小姐日后还不知收敛,便莫肖想好人家。若死不悔改,苏家权当没有六小姐。”

苏倩倩听得这话,顿时尖叫起来,“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六小姐!老夫人怎么能为一个冒牌货驱逐我?”

方撷道:“苏家嫡小姐唯有一位,庶小姐却是不少,没了六小姐,且不说已有婚约的三小姐,就是四小姐,五小姐都更为乖巧,也更能为苏家出力。”

她顿了顿,看着苏倩倩咬牙切齿的模样不敢再挑拨,便道:“老夫人的话奴婢皆已带到,这就告辞了。”

据说这一晚苏倩倩的院子里很是不安生,一直吵闹到了后半夜。

而这些,苏澜漪并不知道。

春日的夜晚还带着凉气,却说那方撷在将东西送到苏倩倩手中后并没有回静园,而是一路到了风澜居。

这时天色渐暗,华灯初上,沉寂了四年的风澜居再一次有了人气。

“小姐,老夫人送了个人来。”丫鬟在外头禀报。

屋内苏澜漪刚好将信封好,“知道了。”

苏澜漪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方撷,她顿时想起来,这便是那个提醒她的丫鬟。

“可是老夫人有何吩咐?”

方撷道:“老夫人说大小姐院中伺候的人太少,吩咐奴婢随侍左右。”

苏澜漪颔首,没有拂老夫人的面,将人收了下来。于是这院中便有七个丫鬟伺候,可她如今却也只对方撷有些信任。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方撷是老夫人派来的罢了。

简单吩咐了几句,苏澜漪再次回了屋子。

张宏又做贼似的在窗外喊她,“你这院子有些不对劲,你且跟我来看看。”

夜色深沉,苏澜漪跟在张宏身后,她似乎也没想到风澜居中还有这等地方。四周杂草丛生,因着春日,倒是长得茂盛,但也还有些去岁秋冬的残骸。

到底是四年没人居住,下人打扫得再干净,也总有些不惹人注意的地方。就像这里,苏澜漪也想不起从前这地方是什么模样的。只是在微薄月光下可见得墙壁倾塌,好在这后头似乎只是个无人深巷,否则若有人从此地混进来,怕是有麻烦。

张宏四下看了看,有些失望,“我发现这里的时候还是白天,周围有些血迹,现在天色昏暗,是看不到了。你说你刚回来,是哪里来的人?”

苏澜漪蹲下身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可惜月光浅淡又没带灯笼,确实一无所获。她站起身,也是一无所知,“你白日来时还发现了什么?”

张宏摇头,“我也只有走马观花,你又一直没回来,等我再想起来,白天所见已忘了些。”

这也不能怪张宏,他本是个侠盗,奈何记性太差,总记不住这家大户偷来的东西该送去哪个贫苦人手中。好在他碰上了苏澜漪,听闻她能治这忘症,于是巴巴跟在了身边。

往事不提。且说苏澜漪也没什么发现,正要叫张宏一起离开时却忽然瞥到一处反光。

“慢着。”她话音刚起,只见一道寒光袭来。

第七章夜杀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档口,藏在草丛里的人在电光火石间跃到苏澜漪身后,瞬间,一把夜色里泛着寒光的剑架在了苏澜漪脖子上。就是张宏也阻拦不及。

“你们是什么人?”男子沙哑着嗓子开口,方才还不觉得,现下靠近了,苏澜漪才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再听他说话,明显气力不继,想来若是不能得到救治,也活不了几天。

苏澜漪定了定神,如今还不知这人的身份,难免试探几句,她道:“此处在我后院,正好我今日归家,便来巡查一二。不知阁下为何会在我苏家院中?”

尹连城稍愣,眼里划过懊恼,千算万算,没想到竟误打误撞到了苏家的地盘。他压着喉间腥味,“既然是苏家的人,那也不算枉死。”

听他这话苏澜漪就明白过来此人和苏家有仇,若是此人毫发无损地挟持她,或许她还会有些忌惮。但他如今显然气血两虚,说不定……

“你若此时杀了我,便只有等死了。”苏澜漪波澜不惊的语气反而让尹连城警惕。

“你孤身藏匿在此,身上血腥味并不不浓郁,就算是处理过了,也不难猜测你受伤不重。可你挟持我这么久,握剑的手却在颤抖,让我想想,你并非被外伤耽搁于此,而是中了毒,或者,是中了蛊?”

话音刚落,冰冷的剑锋又接近了几分,只要尹连城稍一用力,这条命就会再次被老天收去。

“不巧,我是医者,且我亦与苏家有仇。只要你愿意,我可为你医治。”苏澜漪徐徐图之,终于交代了自己的目的。

她听到身后的人嗤笑了一声,“你是苏家何人,竟有胆子救我?”

苏澜漪道:“苏家嫡长女。”

尹连城沉默须臾,“已死之人?”

苏澜漪对此话不甚在意,继续道:“左右你如今命不久矣,与其认命,倒不如信我一回,且你有武功傍身,而我一介女流,身无长物,怎么都不会对你有威胁。”

这两人的交锋还在继续,张宏百无聊赖凑到倒塌的墙边往了一眼,登时惊悚。

“有人来了,”他小声对那两人道,“杀气腾腾,来者不善啊。”

苏澜漪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这些人大约是来杀你的,你可要想清楚。”

她还没听到尹连城的回答,那边张宏又小声叫道:“怎么还有?两拨人……他们好像快打起来了!”

若有一拨人是来杀尹连城的,那么另一拨人,明显是向着苏澜漪来的。尤其是苏澜漪十分有自知之明,当即有些自嘲,“你自可以寻死,我却不愿意陪你。”

“你们倒是快点,怎的还要做亡命鸳鸯?”张宏看得不耐烦,他们与外面的人仅仅是一墙之隔而已,要是那些人扑杀过来,那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没过多久,尹连城终于放下了寒光凛冽的剑,他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苏澜漪的背影,“好,我应你。”

苏澜漪和张宏都松了一口气,同时墙外传来厮杀声,可两拨人不约而同减小了声音,很是怕人发现。

尹连城是藏匿而来,苏澜漪明白不能让他在苏家人前露面。于是连夜将人安排到了后院,和张宏做了个邻居。

“你受伤不重,最主要的是剧毒蔓延。我这里没有药材,你先将这吃了,可暂缓毒发。”屋子里只有一盏烛火,将尹连城带回来后,张宏耐不住性子又去了塌墙处看热闹。此时屋中只有苏澜漪二人,她拿了一粒药丸给尹连城。

“你倒不怕引狼入室。”嘴上虽这么说,尹连城依旧吞了药丸。他发觉自己看不懂这女子,苏家嫡长女四年前便死了,若不是苏家老夫人不信,四年前就该立了衣冠冢。没想到如今竟回来了,且还救了他,实在叫人费解。

苏澜漪提笔在写药方,听他这话头也没抬,“我自然不怕,你欠我一条命,日后我会向你要的。”

这时张宏也回来了,得意洋洋道:“小爷我聪明绝顶,略施小计就让他们死伤惨重。不过说起来你们俩真是可怜,一个刚回来就遭暗杀,一个也是被追杀至此。真是可怜。”说到后头,他嗟叹两声,却藏着十足十的幸灾乐祸。

苏澜漪随口道:“我若是死了,你的忘症还想不想治?”

“我不说就是,不过事实如此,依我看你这几天可不会好过。”张宏好歹是道上混过的,很明白这些事情。今夜那些人没得手,只怕背后的人也不容易放弃。

苏澜漪看着纸上墨迹干涸,随手交给了张宏,“这没什么,我知道是谁。明日一早你去仁和医馆抓药。若是医馆里有人问起,只说是我吩咐的,旁的不必透露。”

张宏可有可无地应了。

这一忙活就忙到了后半夜。苏澜漪从后院出来后正巧方撷迎面而来。

“大小姐您去哪儿了?”小丫头声音委屈,眼睛里还闪着泪花,“我四处找不到您,还以为……”

“我无事。”苏澜漪拧眉,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很是无措,“只是刚刚归家,想四处熟悉一下罢了。”

方撷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嬷嬷说这府中到处都是想对大小姐不利的人。以后您千万不能一个人……”

“什么一个人,不是还有小爷我吗?”张宏嬉笑着凑上前来,“行了行了,你们大小姐最讨厌哭哭啼啼的。今晚的事就当做没发生过,现在你回房去,安安稳稳睡一觉,明日事还多。”

方撷看了看张宏,再看看苏澜漪,一转眼就明白了,忙点头应下。

遇到方撷不过是个小插曲,至于张宏那么急着将人赶走,也是有原因的。“我一路上跟着你也见过不少,你可不是什么好心人。今夜怎么愿意救个累赘?”

尹连城对他们来说就是累赘,毕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引起追杀的。

苏澜漪想了想,也没对张宏隐瞒,“他身上有刻盘龙的玉佩。那种东西只有皇亲国戚才有。我知道苏家如今支持二皇子尹渭风,而尹渭风体弱多病,不可能出皇城。所以我救他有可能是救了尹渭风的对头,也就是苏家的敌人。”

“你还想插手这些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脑袋多得不够砍?”张宏深觉惊悚。

苏澜漪觑他一眼,“记得明日去抓药。”

这一夜并不太平,苏澜漪也选择性地忘记了塌墙外的杀手。

直到天边泛白。

方撷已端着水候在苏澜漪门口有一会儿了,院子里还有六个丫鬟,眼观鼻鼻观心,各自做着手里的事。

“大小姐醒了吗?”方撷期期艾艾道。

屋子里没一会儿就有了声音,“进来吧。”

苏澜漪从前风光无限,手底下也不缺伺候的人,可是自从被孙氏和苏暮薇算计之后,便再不敢轻信旁人。尤其,是她当时的丫鬟与外人勾结。

如今到底是有些不同,方撷是方嬷嬷对亲孙女,自然不会对她有二心。

收拾妥帖后苏澜漪道:“今日我要出门一趟,你跟着我去便好。老夫人那边得先去问安,你也随我去一趟。”

“是,大小姐。”

主仆二人从静园出来后直奔大门出去,宋家在昌邺城也是有头有脸的,虽只是商贾,但两位嫡子从小习文弄武,不知有多少女子倾心。而如今宋家大少爷与苏婷儿有婚约,宋家二少爷也在淮阳求了几年学,直到去岁年底方才回家。

老夫人所说的苏澜漪的那位表兄,正是与宋家二少爷交好的姜程文,且他也是苏澜漪今日出门的目的。

只是前脚两人方才出了门,后脚孙氏便知道了。

孙氏听着孙嬷嬷的话,往发髻上插掐金点翠发簪的手猛地顿住,“她竟然还活着?”

孙嬷嬷不明所以,“这……这自然是活着的,可这人昨日才回来,今日却忙不迭出门,实在是叫人不得不在意啊。”

孙氏可不在乎苏澜漪要去哪里,昨日她应了老夫人的话,急匆匆离开了静园。后来……她分明告诉那些人需得尽快格杀,莫不是他们耽搁了?好,那她就看这苏澜漪还能蹦跶几天!

“你去叫人跟着,看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咱们正儿八经的大小姐早就死了,可不能让外人轻易骗了老夫人。”孙氏吩咐道。

孙嬷嬷点头,“您放心,老奴明白。”

她刚要退出去,孙氏又道:“昨日穆医师晚我们一步离开静园,他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昨日琐事太多,却是没注意。可听说咱们府上的几位公子小姐都是在静园用的午饭。且与那苏澜漪耽搁了许久,后头又有老夫人赏了三小姐,罚了六小姐。想来是不太平。”

孙氏冷笑,她浸淫后宅多年,很快想明白了,“不太平好啊,他们越不太平,我的暮薇才越知书达礼。只是冯姨娘去后,六丫头便跟了我,老夫人罚她,也如打我耳光。至于三丫头,心思是不少,从前就敢和宋家长子眉来眼去,如今有了婚约,就更加不将我这姨娘放在眼里。老夫人赏她,是有意要抬举她啊。”

孙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她纵然是孙姨娘的左膀右臂,可到底只是下人,有些事情可不是她能过问的。

“那……可要派人将老爷追回来?”孙嬷嬷踌躇道,“若老爷在家中,定是不会让您受此等委屈的。”

提及苏有衡,孙氏的眉眼柔和了一些,可她却直接拒绝道,“老爷离家不久苏澜漪就回来了,就算我们不派人去追,老夫人也不会坐视不理。这事我们可不能插手,若叫老夫人知道,便又有借口怪我僭越。”

“左右那冒牌货也活不了几日了,何必操心。”

“是,老奴知错。”孙嬷嬷垂首帖耳道。

第八章旧亲

昌邺城自古繁华,南来北往的行商大多都愿意在此交换货物,因此也有不少以商贾发家的大户。但与之相比,昌邺城宋家无疑是执牛耳,独一份的。

苏家乃世家之首,有皇家撑腰才能雄踞昌邺城。宋家却是积年累月,在昌邺城慢慢发展起来的。宋家巨富,而如今的宋老爷却一心要将两个儿子培养成士大夫之流。

宋家大公子名宋舒志,意味“遭周文而舒志”,听说他不负此名,年纪轻轻就颇有美名。今年也正有科考之志。宋家二公子名宋嘉志,亦是被宋老爷赋予厚望。

此二人在昌邺城年轻一辈中也颇有名气。

而这些,一半是苏澜漪曾今记得的一些东西,一半则是方撷告诉她的。只是方撷眼下被她打发去宋家送拜帖了,等在茶楼的唯有她一人罢了。

盏茶的功夫过后,雅间大门被人推开,来的正是方撷和宋嘉志,姜程文。

“奴婢方才正巧在街上碰到了二位公子,便请了二位前来。”方撷简单地解释过后很有眼色地退出了雅间。

苏澜漪一眼看过去,很容易分辨出来谁是姜程文——即便多年不见,她还是能找到几分从前的影子。

“澜漪?你真的是……”两人中略高一点的青年在看到苏澜漪的时候瞬间露出喜色,一如苏澜漪认得出他,他也能认出苏澜漪。

苏澜漪悄然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澜漪见过见过宋二公子。程文表兄,多年不见。”

宋嘉志本是凑热闹的,见苏澜漪如此知书达礼,不觉收敛了些,“苏大小姐好。”

“多年不见,真是多年不见!”姜程文看到苏澜漪时先是怔了怔,随即大笑道,“当年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们却是不信,如今你完好无损地回来,真是太好了!”

“是,我也不知自己为何就成了已死之人。”苏澜漪带着苦笑,亲自给二人斟了茶,道,“如今苦尽甘来,还少不得表兄帮扶。”

姜程文正是高兴的时候,大手一挥便道:“说什么见外的话,若有需要为兄的地方,你只管开口。嘉志是我同窗好友,亦是信得过的,你在昌邺城若有难处,也尽可寻他。”

苏澜漪但笑不语。倒是一旁的宋嘉志苦了脸,他早听说苏家嫡长女死了,如今突然冒出个人说自己是苏家嫡长女,这样离奇的事情,姜程文这傻子怎么这么容易就信了?

“表兄的好意澜漪心领了。我身在苏家,又是嫡长女,哪里会有什么难处?”她语气轻缓,脸上又是全然轻松的表情,就像从前一样单纯可欺。

姜程文未达眼底的笑容也淡了,“你可愿意同我说说四年前的事情?”

苏澜漪点头,“这是自然。四年前我与暮薇出游时出了些小意外,我偶然遇到了一位医者,他有济世救人之能,我便想着祖母心痛症一直不好,若是自己能学得一手医术,好歹能为祖母分忧。我也知自己不该不辞而别,便让暮薇帮我带了话回家。我如今学成归来,却是变成了个‘死人’,我亦是不知为何会如此。”

相比起对老夫人说的那些话,今日这番话更加详尽,也更加真假难辨。苏澜漪知道苏暮薇不敢说出当年的真相,于是更乐得往她身上抹黑。

果然,姜程文在听完这番话后脸色黢黑,如同墨汁一般。“苏暮薇此人当真是心思歹毒!”

苏澜漪不解,“程文表兄何出此言?暮薇乃是我庶妹,一向与我亲厚……”

看着她一脸懵懂的模样,姜程文好容易才把心头的怒火压下去,安抚道:“我知你素来不喜欢揣摩心思,可你当年分明是拜师学医,苏暮薇却说你失踪身死。你是嫡长女不假,但若你出了事,苏暮薇就是苏家长女。身份地位自与从前不同。”

姜程文的担忧不似作假,苏澜漪拧眉道:“表兄说的是,我也没想到一别数年后归家,自己竟还有了衣冠冢。我虽有心问个明白,但暮薇身在江南,不知何时能回来。”

姜程文冷笑,“她确实该早些回来,有些账该算就得算!还记得你当年同我说起景家嫡子时是何等希冀,可叹那时我身在淮阳,没能帮你把关。后来你突然失踪,父亲伯伯们派人遍寻不得,再一转眼,那景池竟和苏暮薇好上了,不知廉耻!”

“当年当年,如今竟是四年过去,我想暮薇当初撒谎必定是有原因的。更遑论景池与她……听说他二人已有了婚约,若情投意合,也算是天赐良缘。”

苏澜漪唇边带着苦笑,四年前的伤疤就这样被揭开一个小口,携着当年怨怼,是血淋淋的模样。

姜程文见她神色莫名,只当她还没从伤心事里走出来,出言劝道:“你也不必自怨自艾,天底下的好男儿多了去。何况景家近年来逐渐没落,在世家中也不过末流,他已然配不上你。”

苏澜漪道:“表兄莫恼,我也不是傻子。他们能那么快走到一起,若说没有猫腻,我是不信的。只是如今我将将归家,两手空空,只挂了个嫡女之名。”

她抿了一口茶,看了看宋嘉志,心知姜程文没有把他当外人。于是继续说着:“不怕表兄笑话,我如今便是想拿回母亲的嫁妆铺子,也得姨娘答应才行。我知自己斤两,可也不愿意就这么被人架空了去。所以……”

她话未尽,宋嘉志的表情已经从事不关已变成了惊诧。

“你……你……程文兄是男子,怎能与后宅女流争权夺利?”宋家虽不是名门望族,可好歹是巨富之流,宋嘉志身为嫡子,自然也知道一些后宅的风风雨雨。

苏澜漪没说话,只是看着姜程文。她知道他一定会答应。

果不其然,只是须臾的思量后姜程文便点头了,“你放心,父亲有一方私印在我手中,我只需以姜家名义给苏家去一封信,必定能将姑母的东西拿回来。”

苏澜漪起身再拜,笑道:“如此,先谢过表兄。”

姜程文也起身来,看样子是要告辞,“你且安心。我与嘉志今日约了几位好友赏文,待事一了,我便为你写信。”

话至此,苏澜漪也没有挽留的道理,于是三人作别。至于姜程文和宋嘉志离开后的谈话就不在苏澜漪的考虑当中了。

出了茶楼,宋嘉志再也憋不住了,“你不是告诉我你这表妹早就死了?且她今日来得蹊跷,你就不担心她是个假的?”

姜程文闻言停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雅间的位置,颇有些怅然若失,“她若是真的,自然是好。但要是假的,那就更好了。”

“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宋嘉志摸不着头脑。

姜程文摇头,“你兄长可帮你挡了不少东西。”但还是解释道,“我自然是希望澜漪没事,但苏家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所以,若她是假的,我才更不必担心她的安危。”

“你把她当棋子?”

“这本来就是苏家欠姜家,欠姑母和澜漪的。”

想他那表妹,从小就机灵可爱,聪慧过人。姑母也是大家闺秀,温柔善良。若不是苏有衡宠妾灭妻,姑母和澜漪又怎么会受那么多苦难?

“宠妾灭妻?苏家门风不是一向很好吗?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苏世伯有这样的丑事……”

“不许叫他世伯。这些事早被遮掩住了,你最好也忘记。”

……

苏澜漪面前的茶水已然凉透,许久没有动作的她突然抬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以她的聪慧,自然已经猜到姜程文对她半信半疑,可这样很好,这样她才没有后顾之忧。

出雅间时方撷已在外头等候了许久,苏澜漪没向她解释什么,她自然也不敢问。

两人前后离开茶楼,走在回苏家的路上各有各的思量。

回到苏家时还没到晌午,张宏一大早就去了仁和医馆抓药,苏澜漪回来时他刚好从尹连城屋中出来。迎面看到苏澜漪,张宏冲她挤眉弄眼道:“他好像快不行了,你去看看吧。”

苏澜漪皱眉,再一想他昨晚的情况也就释然了。她进到房中,尹连城的情况果然不好。他脸色发青,透着一股死气,嘴唇却红得吓人,像是刚饮了血似的。

“看来那些人的确要你非死不可。”她方才看到张宏端了只药碗,想来这人已经喝过了。她给尹连城把了脉,又检查了一番,心里略略安定下来。

她昨晚也给他检查过,这副药喝下去虽不能解毒,但能压制几分。就算这时候阎王要他下去,她也能将人拉着。只是解药却不是那么容易弄。

尹连城艰难地笑了笑,衬得那张脸越发妖异,“我的命贵重不已,可不是他们想拿去就能拿去的。”

房间里没什么摆设,苏澜漪倒了杯水递给他,说道:“难道你的命还价值连城?我不知你有没有手下,你的毒我能用药压制,但无法解除。你最好祈祷会有人给你送解药来。”

尹连城接过水,道了谢。而后听她这话,很是可疑得沉默了一下,“岂止是连城。”他的命,可是拿整个国家换来的。

“解药已有人去寻,你的救命之恩我自记得。”

第九章长子

第九章

苏澜漪漠然点头,没再纠结这事。她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既然这人能拿到解药,她也就不必劳心费力。“你好好休息,我也该去问问是何人敢对我这个嫡长女下手。”

尹连城看着她转身离开,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开了口,“你就不问我是谁?”

苏澜漪脚步未停,声音却是传了来,“普天之下,也不过‘连城’二字,能配得上殿下。”

除了当朝七皇子尹连城,她想不到还有谁敢以这两个字为名。

出了门,苏澜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里头没有半点声音。须臾,她自嘲地笑了笑,扭头离开。

恰在她转身时,自房中梁上悄然落下一人,他单膝跪地道,“参见殿下。”

“解药拿到了?”

“是。”

“将夜离可平安?”

“是。”

“好,解药……倒先不急。”

尹连城看着紧闭的雕花门,红得异常的嘴唇轻抿,苏家苏澜漪,确实与一般人不同。如今苏有衡与二皇兄来往甚密,这苏澜漪却似乎并不怎么知情。而且这苏家也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静。

昌邺城苏家,淮阳姜家,京城景家,日渐势大的孙家……还有大泽大大小小的世家,他们之间的争斗又岂是那样轻巧的?如今皇城风云变幻,与其这时候回去,倒不如在这里休养一二。也好打探打探苏有衡的心思。

行至前院,方撷迎面走来,对苏澜漪福了福身,道:“大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柳姨娘和大公子从报恩寺还愿归来。”

苏澜漪点头,“走吧。”

方撷应了声“是”,跟在苏澜漪身旁却似乎欲言又止。出了风澜居,她终于没忍住问道,“不知大小姐身边的那个人……是如何安排的?”话问出口,她又觉得不妥,连忙解释,“奴婢并非是有意僭越,大小姐方才归家,有无数双眼睛正瞧着风澜居。那人来历不明,若叫有心人发觉只怕会对大小姐不利。”

听着她这话,苏澜漪也才思量了起来,张宏轻功高绝,可在她身边保护。但同时他突然出现,也会引人注意,方撷如今倒是提醒她了。

“便让他做个护院,你若是见了他,便同他说说府上规矩。”苏澜漪道。

“是,奴婢明白了。”

一路无话,临近静园,苏澜漪突然开口,“这些年浩倡也该长大了不少?”苏浩倡正是方撷口中的大公子,也是苏家的庶长子。

方撷脑筋转得快,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话,“是,大公子近年来一直在皇城学习,与达官贵人们的公子在一处。奴婢所知不多,但听闻大公子聪慧过人,如今不过十四,便小有名气。是贵胄们口中的天才。”

“天才?看来我大泽的少年儿郎是越来越不尽人意了。”苏澜漪嗤笑,她当然是知道自己那个弟弟有多少斤两的。小时候颇有些小聪明却都是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主意,只是这么些年过去,总该有些长进。

方撷缩了缩脑袋,猜不透自己小姐是什么心思,只能接着说道:“其实大少爷自然不能算作天才,都是那些趋炎附势的人随口捧的。且不说府上还有二公子和三公子,指不定便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呢?”

方撷如此紧张苏浩倡,也不过是因为苏浩倡乃庶长子。苏家无嫡子,这位庶长子的地位自然比其他几位庶子庶女高了不少。也正因此,苏澜漪的地位也才显得尴尬。

一边说着,两人前后脚进了静园。苏澜漪一抬手,方撷便乖乖闭了嘴。

苏澜漪进屋前回头对方撷道:“这些话你可同我说,却不能与其他人说。”

方撷怔了一瞬,很快笑着应道:“是,奴婢谨记。”

大小姐果然是与旁的公子小姐不同的。那些人只在乎自己的利益,何曾担心过他们这些奴仆的安危。而且方撷很清楚,如果今日的话被透露出去,柳姨娘便不会放过她。可是有了大小姐这句话,方撷的心也安定了不少。

屋子里没有几个人,气氛却是其乐融融。苏澜漪一眼就看到了柳姨娘和苏浩倡。她行至老夫人跟前,拜道:“孙儿见过祖母。”

老夫人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好孩子,快过来陪着祖母坐坐。”

待她坐定也不过须臾,并没有打扰到先前的好气氛。这时她就听柳姨娘开口了,“妾身和浩倡在报恩寺还愿时偶遇了一位大师,那大师有好本领,只看了看浩倡,便算出家中有喜事。今日妾身与浩倡刚一归家便听闻大小姐回来了,这果真是天大的好事。”

苏澜漪看着她,此人也是穿金戴银,打扮与一般妇人无异,甚至隐约还有些招摇。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柳姨娘不光只有苏浩倡一个儿子,她膝下还有四小姐苏锦和五小姐苏俏。且因苏浩倡是长子,地位不一般,她自然也就母凭子贵,一身锦绣。

再看看苏浩倡,如今虚岁也有十四,相貌不差,眉眼间带着些自傲。甚至于见了他这长姐也没有什么表示。

不过是打量的时间,苏澜漪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她说:“远游在外,自然也是要回家的,本也算不得什么喜事。且那位大师是看着浩倡所说,怎不知是浩倡有喜事。”

柳姨娘听得眉眼弯弯,嘴上却还谦虚,“浩倡哪里有什么喜事,最多不过被夫子夸上两句。与大小姐自是不能比的。”

苏澜漪哪里听不出她话中的深意,于是顺着柳姨娘的话问:“听闻浩倡博闻强识,过目不忘,我这里恰好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不知柳姨娘意下如何?”

柳姨娘不疑有他,“大小姐打小便聪明,我们浩倡年纪还小,见识也不多。只是大小姐若真不知如何解答,说不定浩倡真能分析一二。”

她扭头看向苏浩倡,笑着问:“浩倡与大小姐也多年未见了,此番大小姐请教,可要好好表现。”

一直矜骄不语的苏浩倡慢慢点头,待应了柳姨娘后才看向苏澜漪,问:“你有什么想请教的,且说说看。”

如此傲慢无礼的态度没让苏澜漪皱眉,她的脸上反而有些笑容。“我要请教也并非是什么大难题,只是想问问浩倡这些年当真是在念书吗?”

苏浩倡皱眉,对她很是不满意,“这是当然,我已熟读无数经书典籍,且在皇城求学。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澜漪看柳姨娘的脸色已经变了些,于是笑言:“既然如此,那你也一定学过‘六艺’,这其中正有一课是‘礼’。你虽是长子,却是庶出,我为女子,乃是嫡出。且论年岁,你小于我。可自我方才进门你便不言不语,听闻我要请教,也是傲慢至极,甚是无礼。这便是你这些年学到的?”

苏浩倡涨红了一张脸,咬牙切齿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怎能如此羞辱于我?你是长女,我是长子,不比你差什么!”

“浩倡!”柳姨娘顿时反应过来,脸色煞白。她看着波澜不惊的苏澜漪,心中惊疑不定。但眼下还是要先安抚了苏浩倡,否则言多必失。

“浩倡,你……不可无礼。快向大小姐道歉。”柳姨娘咬牙。

苏浩倡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呼吸间也是粗气连连,显然气得不轻。“娘,分明是她无事生非!凭什么要我道歉?”

柳姨娘心里懊恼不已,自己的心头肉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倔强。这些年对那些外人眼高于顶也就算了,这苏澜漪身份尊贵,岂是他能动的?

眼见苏浩倡油盐不进,柳姨娘只得向苏澜漪赔罪,“浩倡倔强,还请大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与个孩子计较,免失了体面。”

她若是好言好语也就罢了,苏澜漪暂时还不想与她对上。可偏偏她最后那句明摆着是威胁,苏澜漪自然就不会算了。

“浩倡是年岁小,又受诸多褒奖,一时自傲过头也在情理之中。”苏澜漪缓缓开口,“可他方才换你什么?”

“他方才……”柳姨娘愣了愣,回想起苏浩倡那一句“娘”,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倒在老夫人脚下,“老夫人恕罪,大小姐恕罪!浩倡他只是一时失言,妾身绝没有僭越之意。浩倡!浩倡!还不跪下认错!”

苏浩倡还在气闷,这时候也后知后觉明白自己错得离谱,可他是不愿意跪苏澜漪的。

苏澜漪见状冷笑“看来这位长子,不甚懂得家中规矩。”

“不,大小姐开恩,浩倡他明白的!他都明白的!”柳姨娘跪在地上拉不动苏浩倡,便索性起身硬将人按在地上。

端坐的老夫人还未开口,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失望至极。

柳姨娘双手握拳,实在是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她这些年来靠着儿子母凭子贵,步步登高,而且她还有两个女儿,待许了人家,日后若有本事,也能拉她一把。她本来还想与孙氏争一争续弦……怎么就……

可恨这苏澜漪!

老夫人看着急转直下的事情,不管是心头还是脸上都冷了下来。她看着一脸平静的苏澜漪,心里想着此人果真是个假的。若真是澜漪,断不会在这三言两语之中就把柳姨娘吃的死死的。但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有够聪明的人才能在苏家活下去。

第十章地契

“看看你这样子,慌慌乱乱成何体统?”老夫人叹息过后对柳姨娘道,“浩倡也实在不小了,算不得童言无忌。他读的是诗书典籍,可家中规矩你这个做姨娘的务必好好教导于他。”

眼见的老夫人没有一句重话,柳姨娘心里大喜,嘴上连连应着,“是,妾身都明白了,妾身今后一定好好管束!”

老夫人皱眉,思忖了片刻后道:“只一个管束确是不够。待过几日便是澜漪的接风宴,这些天浩倡就不必出门。安安分分待在家里学学规矩,若到时候还如今日一般,可就别怪老婆子不讲情理。”

“是,妾身谨记。”

柳姨娘暗暗扯了扯苏浩倡的衣袖,苏浩倡这才慢吞吞吐出几个字来,“孙……孙儿也知道了。”

事已至此,老夫人为苏澜漪定了柳姨娘母子的罚,苏澜漪心中有些猜测,倒也没有异议。但是她明白今日过后柳姨娘和苏浩倡必定会恨极了她。甚至是苏锦和苏俏,那两个昨日在她眼皮子底下流露出对她的不屑的人,也都会对她抱有敌意。

苏澜漪虽然不惧这些人,但眼下柳姨娘和孙氏不睦,两人争权夺利,正是她重新掌权的大好时机。所以苏澜漪今日不能将人得罪得太狠,以免柳姨娘狗急跳墙,反而联合孙氏来对付她。

显然老夫人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开口将此事压下。

老夫人扭头问苏澜漪,“澜漪,你身为长姐,对家中弟弟妹妹应宽容以待,今日浩倡无礼,日后你亦可教导于他。”

苏澜漪从善如流道:“孙儿冒失,还望祖母恕罪。只是与浩倡多年不见,没曾想他还是一如从前,孙儿一时怒其不争。也望柳姨娘多担待些。”

听她如此说,柳姨娘自然也气不起来,只得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勉强笑着,“本就是妾身之错,哪里能让大小姐赔罪。也亏得今日大小姐提点,否则日后做错了事,反而叫旁人笑话。”

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冷冰冰的,气氛一下子又活跃起来。苏澜漪和柳姨娘都不是傻子,明知道对方在给自己台阶下,也就骑驴下坡,顺势而为。

苏澜漪不置可否,“家中弟弟妹妹都长大不少,日后便是代表苏家的脸面。尤其浩倡乃是长子,一举一动都有不少人看着,为了苏家,可莫要目下无尘。”

柳姨娘点头,“这是自然。”

老夫人见两人没再剑拔弩张,皱起的眉头舒展了,说道:“浩倡,你可明白了你长姐的良苦用心?今日非是不给你脸面,而是你这些年急功近利,失了本心。”

苏浩倡正生着闷气,冷不防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先是一愣,悄悄瞪了一眼苏澜漪,正要反驳时被柳姨娘拽了下衣袖。于是他咬咬牙,把原本想说的话吞回了肚子,“是,孙儿知道错了。也谢过长姐好意,今后我必定向长姐学习。”

苏澜漪轻笑,“这倒是不必,我是男儿,应志在四方,学我一个后宅女流做什么?”

苏浩倡知道又说错了话,索性闭嘴不再多言。

柳姨娘见状连忙向老夫人告辞。

出了静园,柳姨娘顿时拉下一张脸来,可看看身旁的苏浩倡又说不出责备的话来。她只得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恼恨,“没想到四年不见,这苏澜漪竟如此巧舌如簧……方听闻她归家时我还以为她人人和从前一样愚昧无知,到底是世事难料,物是人非啊。”

苏浩倡见柳姨娘如此看得起苏澜漪,心里顿时就不好受,“姨娘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子,只要儿子我好好念书,日后考取功名,便不惧她什么。”

苏浩倡这样的话柳姨娘自然是喜欢听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从前苏澜漪是“死”的,家中没有嫡子嫡女,她这儿子又是长子,地位尊崇。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人敢以尊卑,嫡庶来压他。可苏澜漪回来了,就稳稳地占据了嫡长女那个位置,她的孩儿,终究不是嫡出。

柳姨娘心里不痛快,“这些话你日后莫再拿出来说,回去后你也多读读家规,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你心里明白。”

苏浩倡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正说着,孙氏领着几个丫鬟走了过来,人还没到跟前,就先笑了起来,“我说今日春光大好是有什么好事呢,原来是妹妹和浩倡回来了。看这样子是刚从静园出来吧,想来是见过老夫人了?”

柳姨娘眉头一皱,心里暗暗不快,她和孙氏素来不和,先夫人去后,放眼整个苏家,也就他们俩人有成为续弦的资本。可是这一回她带浩倡去报恩寺还愿,这孙氏便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叫老爷抬嫡妻嫡女——这也是她紧赶慢赶回来的原因。

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柳姨娘收敛了脸上的轻慢,笑着说:“是刚见过老夫人,正巧大小姐也在。说起来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想必是有大造化。且如今回来也与从前不太一样,那通神气势,可与老夫人当年一般无二。”

孙氏眼中划过一丝厌恶,很快消失不见,“原来大小姐也在,如此也好。今儿我正要给大小姐挑几个铺子耍耍,可不敢怠慢,先与妹妹告辞了。”

柳姨娘侧身让出路来,“您可走好,这平地有时也是会摔跤的。”

两人身子错开,不多时渐行渐远。

苏澜漪这时还没出静园,孙氏一进屋就递上了一只匣子,笑道:“妾身思来想去许久,这才选定了几个铺子,都是地段极好的地方。还请老夫人和大小姐过目。”

孙氏今日乖觉了不少,老夫人看着她也顺眼许多,便没摆出冷脸。对苏澜漪道:“孙儿看看吧,若是可行,便如此定了。”

苏澜漪打开匣子,里头果然整整齐齐摆了十来张地契,她仔细一看,地段果然不错。

“孙姨娘果真费心了。”苏澜漪神色莫名地看了孙氏一眼,又将地契给了老夫人,“昨日说好的拿母亲的嫁妆铺子出来,可我瞧着这些铺子怎么都打着苏家的标记?看这时间,也都是近些年签的。”

她这样一说老夫人也皱眉,拿着地契一眼扫过去果然看出了端倪。妤芳带来的嫁妆地契都是在姜家拟好的,入了苏家后姜家的标记自然不能再用,可当时重定地契也颇为麻烦,于是索性遮盖了从前的标记。

可这几份地契上分明没有遮盖的痕迹,就连签定的时间都对不上,显然不是妤芳的嫁妆。

孙氏脸上镇定,道:“大小姐果然慧眼如炬。这几份地契都是妾身千挑万选出来的,非是不愿意拿出先夫人的东西,而是妾身考虑良久,觉得这几个铺子最适合大小姐练手。”

她福了福身,“若大小姐不满意,也全当是妾身自作多情,妾身这便同大小姐陪个不是。”

苏澜漪没有什么表示,她当然不会相信孙氏真就这样心甘情愿的向她低头。这里头必定不一般。

孙氏的做法并不隐晦,苏澜漪能察觉到不对劲,老夫人很快也想通了关键。只是想的越明白,她的脸色就越不好。孙氏今日拿这些地契来充当姜妤芳的嫁妆,明面上打着思量颇多,为苏澜漪好的幌子。实际上却是想试试苏澜漪的真假。

若苏澜漪指明这不是姜妤芳的嫁妆,这便是真的“苏澜漪”。若她就这样收下……便是个假的了。

这样的法子漏洞百出,但若是苏澜漪今日大意一点,或者没有注意到最后头那一行毫不起眼的日期,必定会栽跟头。

想到此处,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收起了地契,对孙氏道:“你有这份心是好事,但澜漪已不是你心中的黄口小儿。日后她是要料理后宅的人,你就遂她的愿,拿了妤芳的嫁妆地契来给她罢。”

孙氏心里愤恨,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她刚要点头,却听见苏澜漪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好几次三番劳烦孙姨娘。我离家许久,家中许多地方都忘了,不如就趁此机会去库房走走,孙姨娘意下如何?”

孙氏下意识就要拒绝,“这……库房重地,怎可说去就去?大小姐莫要胡闹,只待妾身寻了地契来岂不更省事?”

苏澜漪说:“我去不得,孙姨娘怎么三番两次能去?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把事情办了,也让孙姨娘更加省事。”

这话说的孙姨娘直咬牙,她这才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原本这试探的办法,就是她一时兴起想出来的,哪里知道这苏澜漪竟不动声色给糊弄了过去。现在还反过来想要去库房!

只是苏澜漪说的有理有据,孙姨娘一时间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反对,再加上老夫人也点头同意,就更没法拒绝。

最终,孙姨娘只得咬着牙挤出笑来,“既然大小姐都如此说了,妾身又怎么敢不答应?眼下接近晌午,不如待下午时,妾身再来请大小姐如何?”

“也好。”

第十一章无风起谣言

孙姨娘吃瘪,正要告辞,苏澜漪却冷不防问了一句,“我多年没有在家,那院子年久失修,塌了一处墙壁。还望孙姨娘能早些安排修缮,否则若有贼人想要加害于我,岂不是叫人防不胜防?”

孙姨娘眉头微皱,面上不露声色,连连点头,“是,妾身这便回去安排。”

苏澜漪道:“此事还是要尽快,昨日夜里,我便听到那外头有些怪声,我原当是误入的野猫野狗,怎料今日一早去看时竟还有血迹。”

这话苏澜漪没有瞎说,她带着方撷回府时突然想起了昨夜的事情,并顺道去那塌墙处看了看,那地方血迹斑斑,却没有一具尸身。孙姨娘适时表现出了惊恐,在老夫人开口前怒道:“竟会有这样的事情?大小姐切莫着急,将来是大小姐多年不归家,那院子空着无人居住,便叫外头那些腌臜泼皮以为是荒宅。待妾身吩咐下去,一定叫那附近的泼皮清理干净,也叫大小姐安心。”

苏澜漪不在乎她话中有几分真假,昨夜是有人来杀尹连城,可还有另外一些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而她初初归家,在外头又没有仇人,那就只有这府中的人会对她下手。其中最迫不及待想让她死的,除却孙姨娘不做他想。

而孙姨娘如此放低身段,也无非是不想节外生枝,可她明显低估了苏澜漪在老夫人心中的地位。

老夫人在听苏澜漪说话时脸色便沉了下去,如今听了孙姨娘的解释更是不满,“后宅之中一定事务皆掌握在你手中,澜漪才回来一两日,竟就在鬼门关走了一回。孙氏,我看你是越来越沉迷权势,反而不把后宅安危放在眼里了。”

孙姨娘陡然跪下,辩解道:“老夫人明鉴,那风澜居自大小姐离开后,您便不许人靠近,只有每隔一两日便叫人去打扫。妾身更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万万不敢忤逆了老夫人,下头的人又未禀报塌墙之事,这才……”

老夫人冷哼着道:“如此说来,还要怪老身了?你可莫要自以为是。”她是想尽快将孙氏手中的权势收回来,可澜漪如今地位未稳,府中上下还要靠孙氏震慑一二。只是这孙氏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孙姨娘诺诺连声,她如此委身,也不过是想把这事给糊弄过去。此时她更想快点脱身,好找那些人问个明白!

“祖母莫恼,免得伤了身子。昨日虽有些怪声,孙儿这不也没事吗?想必孙姨娘也没料到外头那些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我苏家后院为非作歹。孙姨娘可务必要查清此事,免得日后真出了意外,孙姨娘便逃不过罪责了。”

苏澜漪看着孙姨娘强忍焦急的模样心里暗暗发笑,只是现在不是她与孙姨娘撕破脸皮的时机。如今这府里可热闹的很,待苏暮薇回来,那方才是他们真正交锋的时候。

想到苏暮薇,苏澜漪难免晃神,三年,足足三年的折磨,不能死,不能生,不见日月……她生命里最好的三年韶华,最终在苏暮薇的手里,变成了无穷无尽的折磨。

“暮薇妹妹也该长大了不少,她素来像孙姨娘你一样聪明,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模样?”

苏澜漪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叫孙姨娘没由来心里有些发慌,可她一时不知道苏澜漪是什么意思,只得赔着笑道:“大小姐仁厚,暮薇不日便能回家,到时景家公子也会同来。”

苏澜漪笑着,“这倒好,我的接风宴上能有暮薇妹妹在,实在是叫人高兴。”

孙姨娘是知道苏澜漪的过往的,她方才提到了景家嫡子,却不知苏澜漪为何会没有反应。她忍不住多想,当年苏澜漪身死是确确实实的,可现在这人不一样站在她的面前了吗?

老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对孙姨娘道:“行了,你且回去将这些琐事搭理了,待下午有空便和澜漪去一趟库房。这些事本不麻烦,你却一而再再而三推辞,若今日你再借口推脱,便不要怪老婆子我亲自去了。”

这番话恩威并施,孙姨娘恼恨不已,可也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点头应下。

等她离开后,老夫人神色莫名地看了一眼苏澜漪,对她说道:“你可知那景家嫡子是谁?”

苏澜漪心里明白,可嘴上不能说,“还请祖母明示。”

老夫人听她这样说也没有多少失望,“景家是皇城脚下的世家,那位嫡子名叫景池。四年前……他与澜漪交好,后来澜漪失踪,他便与暮薇走得近了。如今他已与暮薇有了婚约,今年冬,聘礼便能下来。说没有意外,最多到明年春天,他便要与暮薇成亲。”

老夫人这番话说的实在是隐晦,苏澜漪如何不知道那一段过往呢?曾今她爱慕景池,沉溺于情爱之中,丝毫没有发觉她心慕之人竟与自己的妹妹搅和在了一起。并且还对她处处算计,将她推入火坑。

可这些……她只能装作不知道,“原来是准妹夫。皇城与昌邺城接近,他来去府上也是方便。”

老夫人似乎有些失望于她这样事不关已的话语,可也没奈何,从前澜漪便没有告诉过她自己和景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后来景池和暮薇交好,她也只能当是儿女情长,最终不能多问。

“这几日你先好好熟悉家中环境,若有不明白的可向方嬷嬷和方撷询问。在这个家里,老婆子虽半身入土,但好歹能护你无忧。”

苏澜漪心头一动,她如今也只想护着自己的祖母,让她老人家颐养天年,百岁无忧罢了。

从静园出来后方撷就一直有些不对劲,她偷偷看了苏澜漪好久,可是始终不敢出声询问。最后还是苏澜漪叫四下无人问了她,“有什么事你直说便好。”

方撷悄悄吐吐舌头,看着周围没人,才敢开口,“我若是说了,大小姐可莫要生气。”

苏澜漪没开口,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于是方撷继续道:“我方才听说大小姐不光整治了柳姨娘和大少爷,还把孙姨娘气得不轻,她刚一出静园就崴了脚,气了个半死!”

“柳姨娘的事你是如何听说的?”

“这府上都传遍了,说大小姐您……逞长女威风,落了大少爷面子不说,还逼着他在您的接风宴前不准……奴婢知错了!”

方撷急急忙忙跪下,捏着衣裳不知所措。她实在是嘴欠,怎么就说出来了呢!那些话便是她听着都知道是无事生非,可这样明明白白的告诉大小姐,会不会惹大小姐不喜?

她偷瞄了一眼苏澜漪,见她神色自若,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过是一些空穴来风的谣言,听一听也就罢了,不可乱传。”

苏澜漪没有责备方撷,哥就是这样,才更让方撷愧疚。她低下头,嗫嚅道:“奴婢也知道这些话是谣传,柳姨娘这才走多久啊就有了这样的消息。但凡是心思多一点的都能想到其中的关窍,可这后宅里风风雨雨,大伙儿都乐意看热闹。越是有趣的消息,传得便越久,越广,况且大小姐刚刚回家,可有许多人看着您的一举一动。”

这是一处小花苑,春回大地,带着姹紫嫣红,苏澜漪记得,从前自己就对府上的谣言喜欢不起来。可是有些东西不是不喜欢就会没有的。柳姨娘前脚离开静园,后脚就有人说她苛责庶长子,不能不让人多想。

苏澜漪看着怯懦又为自己鸣不平的方撷,仿佛看到了自己曾今的影子。鬼使神差的,她心中的沉重去了不少,“你先起来吧,此事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从其他人口中知道。不过既然他们喜欢听谣言,你也为我传一个吧。”

方撷忙不迭点头。

苏澜漪说:“你便说,大少爷不识礼数,愧为长子。”

方撷愣了愣,“这……这便可以了吗?”这么短的一句话,就能让那些传谣言的人吃瘪?

苏澜漪点头,忽然瞥到一个陌生的身影,“这样便好,柳姨娘想让她的儿子取我而代之,也要看看自己的分量。”

既然苏澜漪都如此说了,方撷也没再纠结,满口将事情答应了下来。她可是打小就长在府上的,与她玩在一起的都是丫鬟下人,她只需要说上一两回,这话自然就能借那些人的口传出去了。

就在这时,那个人影也走近了,她见了苏澜漪便行礼,“大小姐安好。我们三小姐想请大小姐一见,不知大小姐可有空否?”

这小丫鬟礼数周全,看样子也是个聪明机灵的人。而她口中的三小姐就是苏婷儿,苏澜漪对这个妹妹也有些好奇。

“你可带路。”苏澜漪道。

小丫鬟喜上眉梢,对苏澜漪越发恭敬。她来寻人时也是听说了从柳姨娘院子里传出来的流言,还以为这位大小姐当真如流言所说的那样嚣张跋扈。未曾想如此可亲。

苏婷儿是庶女,没有苏澜漪那样的待遇,住的院子不好不坏,就如她在苏家的地位一般。

第十二章姐妹叙话

静园里的事情只在下人口中流传,苏婷儿这一整日都待在院子里,对那些事情自然一无所有。眼下她见心腹请回了苏澜漪,连忙理了理衣裳迎了出去。

“见过长姐。”她衣着举止无一处不规矩。

苏澜漪粗略打量了一番,道:“不必在意那些虚礼,你匆忙邀我前来,有何要事?”

时至晌午,苏婷儿早已准备了饭食,她要与苏澜漪说的话不算长,可也不短。

她当即说道:“长姐归家,妹妹本该昨日就去问候,只是想到长姐归家事忙,便不敢打扰。正巧今日杏儿有幸寻得了长姐,不知长姐可愿赏脸在此一坐?”

苏澜漪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但一想到昨日这苏婷儿处处为苏倩倩说话,心思一转便答应了下来。

苏婷儿当即大喜,忙请了苏澜漪入内,让苏澜漪座上位,自己则坐于她下手。如此规矩委身,反倒叫苏澜漪警惕。

“妹妹只是庶出,府中供应比不上长姐,还望长姐莫嫌弃。”苏婷儿道。

苏澜漪也不在意,连生死都经历过的人,又怎么会在乎吃什么,穿什么?

饭后碗筷皆撤,杏儿适时端了一碗汤药来。苏婷儿解释道:“我生来体虚畏寒,每年入秋便要开始养身子,到来年春末才能停。”

如今正值春日,苏婷儿依旧在喝药。这药她也喝了好几年,可自从四年前长姐失踪,看着后宅里的姨娘姐妹们勾心斗角,她对入口的吃食分外小心。虽然这药不能不喝,可她心里总不踏实。况且她身在后宅,是不敢外出寻大夫的,恰好,她这长姐自称学习归来,希望……不是个绣花枕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微涩的药味,看着苏婷儿眼中隐晦的殷切,苏澜漪突然福至心灵般明白了。

她唇边含笑,抬手将苏婷儿面前的汤药捞到了自己面前,“说来也巧,我这些年在外头时也落下了寒症,只是这刚回家,没有准备那些汤药。我看妹妹这药不错,可否让姐姐一碗?”

苏婷儿顿时喜不自胜,当即答道:“长姐不嫌弃才好。”

苏澜漪却是没有喝,盯着苏婷儿瞧了一会儿,改了注意,“若一回两回倒还能来你这儿喝上一喝,要是长久了,怕会遭人诟病。不如你给我一副药,我带回去可自行熬制,如何?”

汤药和药材自然是不一样的,但苏婷儿听了这话反而更高兴,这药一熬成,哪里还能找明白里头有什么东西。还不如直接拿一副现成的药材去。

于是她连连点头,当下就吩咐杏儿去取药。

“三小姐,这……怕是不妥吧?”杏儿瞧了苏澜漪一眼,说话间有些吞吐。

苏婷儿沉下脸来,“叫你去你就去,难道长姐还会害我不成?”

这名叫杏儿的丫鬟正是苏婷儿的心腹,这丫头乖巧懂事,偏偏是一根筋的。她对苏婷儿忠心耿耿,自然就不相信突然出现的“已故”大小姐苏澜漪。

可是见苏婷儿面色不愉,杏儿咬咬牙也只得颔首退了出去。

“你们也都出去吧。”苏婷儿屏退了众人,对苏澜漪歉意地笑笑,“我这丫头虽然心直口快,对我却是忠心的,让长姐看笑话了。”

手边的汤药渐渐冷却,苏澜漪又推回到苏婷儿面前,“不妨事。你今日怕是还有事吧?”

见她如此爽快,苏婷儿眉间难得闪过忸怩,“事关六妹妹,我……长姐应是知道的,我姨娘去得早,之后便跟在冯姨娘身边,与六妹妹关系甚好。可是后来冯姨娘也去了,六妹妹便跟了孙姨娘。我孤苦伶仃,本也该跟着孙姨娘,可我发觉……发觉孙姨娘并无宽广心胸。”

兜兜转转这么久才说到正题上,苏澜漪也难得生出了些兴趣,“哦?这话怎么说?”她只知道四年前冯姨娘还在,苏婷儿与苏倩倩却是要好。可惜那时候她一颗心都扑在景池身上,对家中琐事并不关心。

苏婷儿苦笑道:“长姐应该知道我与宋家长子有婚约了。其实若真算起来,我这身份是高攀了他,可我知道若不为自己争取,日后必定后悔一生。”

“我们家中姐妹不少,个个都到了婚配的年纪,二姐自不必说,她早与景家嫡子两情相悦。四妹妹和五妹妹有柳姨娘撑腰,相看的人家也不差。至于六妹妹……我费了些功夫打探到孙姨娘似乎想要将她许给一方县令做妾,可那县令年过花甲,又昏聩无能,实在不是六妹妹的好归宿。所以我今日想求长姐一件事。”

苏婷儿热切地看着苏澜漪,“我已看清了孙姨娘的面目,况且我已有婚约,这家中除了六妹妹我再无留恋。长姐如母,只要长姐一句话,六妹妹的婚事就轮不到孙姨娘做主。”

说到底还是婚嫁大事。

苏澜漪知道孙姨娘的性子,为着自己的利益,她是可以舍弃这些庶女的。只是这里头有多少是经过苏家家主同意的,就不得而知了。

她抿了一口凉透的茶,道:“我多年离家,后宅大权都落到了孙姨娘手中,如今我势单力薄,如何能争取到六妹妹的婚事?且六妹妹究竟信不信我还两说,若我好心办坏事,日后她恼恨于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亦是知道的。”苏婷儿略显得失望,“此事是我未思虑周全,若累极长姐,便当我从未提过吧。”

苏澜漪打断了她的黯然神伤,“不过该是我的东西我总要拿回来,只是六妹妹一人的婚事,我大约还是可以说上几句话的。只是以我一人之力,是动不得孙姨娘的。”

苏婷儿当即道:“若长姐不嫌弃,妹妹愿为长姐出一番力。”

苏澜漪轻笑,“自会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不过我虽能争取六妹妹的婚事,可六妹妹似乎并不喜我。她若不识好歹,到时就别怪我这长姐不念情分。”

苏澜漪已将话说得十分明白,苏婷儿也知道见好就收,不敢多求什么。她立即说道:“不消长姐劳心,六妹妹那里便由我去周旋。不管能不能为六妹妹寻个好人家,就凭长姐今日一番话,有我在一日,必以诚心待长姐。”

深宅大院里一颗真心实在难得,可苏澜漪早没了那所谓的真心。她唇边带着浅笑,却是将苏婷儿的感恩戴德都心安理得地收了。苏倩倩只是个无用草包,苏婷儿却进退得宜,心思缜密,是个不错的帮手。

苏澜漪知道,若想以自己一人之力撼动孙姨娘在后宅建立起来的势力几乎是不可能的。她虽有老夫人撑腰,可心里头她只盼望着老夫人能够颐养天年,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漩涡,不能回头。

送苏澜漪出门时杏儿也刚巧回来,她将手中的药递给方撷,抱怨道:“那些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我早说了是大小姐要,她偏偏要说什么是三小姐一人喝的。废了我不少功夫才拿回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婷儿本就对那汤药有些芥蒂,如今听杏儿一说,心里更加惊骇。忙对苏澜漪道:“今日之事便有劳长姐。”

苏澜漪神色平静,“不听话的下人打发了就是,苏家还是不缺人手的。”

苏婷儿明白她的意思,颔首道:“多谢长姐关怀。”

话别后苏澜漪径直回了风澜居,方撷却是不明白,“今日下午不是要与孙姨娘去库房吗?”

苏澜漪将她手中的药放在桌上拆开,淡淡的药味便弥漫开来。她一边检查药材一边反问道:“论理应该她来请我,等着就是。”

忽然她指尖一顿,眉间有些森冷。也不知这药是谁给苏婷儿的,这副药虽能调养她的畏寒之症,却会逐渐见她气血两亏,日后子嗣艰难。对于后宅的女子来说,有什么是比子嗣更重要的?那人是要毁了苏婷儿。

苏澜漪微微皱眉,方撷适时递了帕子给她擦手。“收起来,日后自有用处。我吩咐你的事情也可以去做了。”

要做的事情自然就是以柳姨娘之道还柳姨娘之身了。

于是方撷领命告辞。

苏澜漪回来不过两日,却似乎累了许久。这后宅里没有一刻安宁,就是这时候她想休息一会儿,也有人来搅和。

尹连城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不少,已有了些红润。但苏澜漪一眼就看出来他还未解毒。

“你今日出门被人跟踪了。”尹连城从窗外翻进了屋。苏澜漪一向不喜欢屋里有人伺候,这时候方撷离开,更是只剩下了这两人。

苏澜漪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尹连城自顾自坐下,倒了一杯茶,“我觉得他心思不纯,便自作主张为你解决了。”

“如此说来,我还得多谢你?”苏澜漪皱眉,她昨日被暗杀,今日被跟踪,那幕后黑手简直太看得起她。

尹连城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怒意,“谢倒是不必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帮你解决一些小问题,我乐意之至。”

苏澜漪可不认为这是真话,“听你这话是你的手下找来了?既然如此,你的解药呢?”

尹连城坦然自若,“还需要些时间。你医术精湛,便不能帮我解毒吗?”

“你的毒关我何事?”

“我的毒没解之前苏家是最好的藏身之处。我知道你也不安生,但我那些手下保护你还是不成问题的。”

苏澜漪心思辗转,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作为诚意,我便送你一个惊喜。”

最后得来的是尹连城隐晦莫测的话。

第十三章所谓惊喜

“您慢着走,小心脚。”

孙嬷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孙姨娘走到矮塌前坐下,又眼疾手快拿了个垫子搁在孙姨娘受伤的脚下——孙姨娘上午从静园出来后在平地上崴了脚。

“今儿真是晦气。”孙姨娘靠在榻上,嫌弃地看了看自个儿的脚,虽然已经叫大夫看过,也敷过了药,可这几日终究是不便行走。

孙嬷嬷垂首,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姨娘要想长远些,今日崴了脚,不正好借故不与那大小姐去库房吗?”

孙姨娘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一些,“这倒也是。今日叫你派去跟着苏澜漪的人有什么发现没有?”

有孙姨娘这样一问,孙嬷嬷也才想起来,苏澜漪早早地就回了府,可她派出去的人却没回来禀报。也不知是躲懒还是怎的!

见她神色有些怪异,孙姨娘柳眉倒竖,“又出了什么事?”

孙嬷嬷连忙安抚道:“无事无事,恐怕是那人来过,没寻到老奴便又走了。老奴这便去找找。”

她说着偷偷看了看孙姨娘的脸色,见她没什么不快,连忙退了出去。

孙嬷嬷这一去就去了许久,她回来时有些惴惴不安,她看了看四下伺候的丫鬟婆子,轻轻俯在孙姨娘耳旁说了几句话。

“有这事?”孙姨娘登时皱眉,挥手屏退了一干下人,她看着孙嬷嬷语气十分不善,“你说那人平白无故失踪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不见踪影?”

孙嬷嬷也十分无奈,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刚才去寻人,偏偏什么影子都没看到。那人为他们做了许久的事,况且今日一早就吩咐过他在打探到苏澜漪的行踪后就立马回来禀报。可这人就是哪儿也找不着!

看着孙嬷嬷满脸茫然的模样,孙姨娘暗暗咬牙,这时她忽然想起苏澜漪对她说过的那句话,心中“咯噔”一下,觉得不妙。

她思来想去,实在是难捏不准这件事,只得吩咐孙嬷嬷道:“你再去找找,说不定是有事耽搁了。还有,暮薇这几日也快回来了,你吩咐下面的人多做准备。”

“是,老奴这就去寻。”

孙嬷嬷离开后孙姨娘心里依旧不放心,她正要唤人伺候她起身,忽然一人破窗而入。这样突然的事情却并没有叫孙姨娘惊骇,她不用多问就知道是谁来了。

“属下见过夫人。”那人一身劲装,相貌平凡,是放在人群里绝对不会被一眼发现的那种。

可是一见到这个人,孙姨娘就放心不少。她在苏家浸淫多年,自从四年前苏澜漪离开后老夫人心灰意冷将大权撒手,她便趁机独揽。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手段终究有限,而这个人真是她向兄长要来的。那些她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就会交给这个人。

孙姨娘又躺了回去,“叫你做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做好?昨日夜里,你究竟有没有……”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苏澜漪为什么还活着?”

“说下去是安排了人暗杀她,可她身边似有高手保护,属下派出去的人无一生还。”而且那些人的尸体都被扔到了城外,任由豺狼虎豹啃噬。杀人毁尸的事情,他做过不少,却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栽跟头。

那些人都是个中好手,这些年来一直跟着他,如今一夜之间全没了,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向主子交代——他的主子,就是如今孙家的当家人,也是孙姨娘的兄长,孙友和。

“无一生还……这怎么可能!”孙姨娘显然是不相信的,她宁愿这人是在骗她,而非是她动不了苏澜漪。“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苏澜漪必须死!”

赵虎有些迟疑,能将他那些手下全部杀死,可见那苏澜漪身边有高手,而且现在他不知苏澜漪底细,昨夜贸然下手的后果不是很清楚吗?

孙姨娘见他踌躇,当即骂道:“怎么,难道你怕了?苏澜漪不过是个弱质女流,暗杀也好,投毒也罢,她身边总不可能时时有人保护。只要你拿了她的命,我便求兄长放了你家中妻儿。”

前面那些话赵虎自然不在意,可他在意家中亲人。“夫人只管放心,三天之内,我必取她性命。”

“好,这可是你说的。”孙姨娘脸上笑意盈盈,心里却想着这赵虎已不太听话,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他先杀了苏澜漪,若是苏家追究起来,便把他推出去。如此一来,她不光能解决一个心腹大患,还能把自己摘地干干净净。

赵虎敏捷地翻窗出去,轻车熟路走到了后门。虽然昨夜损失了不少人手,但他这些年苦心经营,手底下还有一些能看的。

这是与苏府相隔四条街的一处大院,周围没有什么人家,这处院子时常大门紧闭,乍眼一看,就如同无人居住一般。可就是这平平无奇的院落,却是赵虎和一干手下聚集的地方。

他刚从苏府出来就径直回到了这里,他要在三天之内解决苏澜漪,可苏澜漪身边似乎有人保护,所以这件事他必须从长计议。

只是刚一靠近院子,赵虎就敏感地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他心中陡然一惊,要回院子的脚步也猛然顿住。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今日他绝对不能回去!

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比理智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只见他毫不犹豫地扭头,想要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剑光划过。赵虎脑海里最后的画面便是刺目的血红。他到死都想不明白,做惯了杀人放火事的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落得如此地步。可他这许多年是为主子的亲妹妹做事,就算做过杀人放火的事情,也绝对没有给自己留下隐患——他一贯愿意做斩草除根的事。

百思不得其解的赵虎最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谁,他更没有看到院子里的情景,他那些引以为傲的手下,无一不成了亡魂。

苏澜漪走出屋子唤来了方撷,“时辰不早了,既然孙姨娘不来,我们便自行去库房。”

方撷跟着苏澜漪不过两日,却已对她十分信服,当即领命带着她往库房去。

另一边,孙嬷嬷也终于再次回来了孙姨娘身边。刚得了赵虎承诺的孙姨娘心情十分不错。可孙姨娘心情越好,孙嬷嬷心里就越没底,她虽是孙姨娘的心腹,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同样得是她去说。

犹豫再三,孙嬷嬷才慢吞吞上前,道:“老奴……老奴已去寻过那人了,可是他……”

孙姨娘见不得孙嬷嬷这副踌躇做派,问道:“有话便说,他是跟踪失败了还是叫人给发现了?”

孙嬷嬷无奈摇头,“都不是,他……死了。”

“什么?”孙姨娘显然不相信这话,“今日上午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孙嬷嬷,莫不是你办砸了事,说这话来诓骗我?”

孙嬷嬷惊恐万分,连忙跪倒在地给自己辩解,“此事千真万确!老奴纵有一千一万个胆子也是不敢骗您的!那个不中用的东西倒了大霉,今日在大街上被一匹受惊的马给踩了,人还没送到医馆就咽了气。”

说到这里,孙嬷嬷的脸色也有些怪异,昌邺城治安一向很好,街道更是宽阔,能容五六匹马齐头并进。就算今日街上人多,那马受了惊后也不至于就那么巧将他给踩死了!

可人死如灯灭,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谁也没法从阎王爷手上把人抢回来。

孙姨娘的脸色十分不好,她今早刚把人派了出去,还没半日就丢了命,这样的事情若放在从前她只会当那人流年不利。可自从见过了赵虎,得知苏澜漪身边可能有高手保护后她心里的思虑明显多了。莫不是苏澜漪身边的人做的?

可这没道理啊,若苏澜漪知情,在静园时就不会出言试探她,反而应该借机发难才是。思来想去没个明白的思路,孙姨娘暗骂一声“晦气”,不耐烦道:“行了,死了就死了,左右只是个小卒子,不堪大用。”况且赵虎已承诺她三日内就要取苏澜漪的命,她这时候又何必与一个倒霉催的死人置气?

孙嬷嬷大大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然而还没等她说话,外头就走进来一个小丫鬟,对孙姨娘行过礼后说道:“大小姐已到了库房,王先生吩咐奴婢过来禀报,看孙姨娘您是什么意思。”

“她倒是心急!”孙姨娘咬牙,她原本还想着自己崴了脚,怎么说也能稳一稳苏澜漪,谁知道那小蹄子竟一声不吭自己去了库房!

孙嬷嬷一见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她登时嚷道:“没瞧见孙姨娘崴了脚吗?今日这库房是不能去了,你回去告诉大小姐,拿地契的事最好还是等上几日。”

孙姨娘没说话,显然已经认同了孙嬷嬷的话。那小丫鬟也不傻,笑嘻嘻道:“是,奴婢知道了,今日大小姐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从库房里拿走一分一毫的。”

第十四章开始夺权

苏府管理库房的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且是个秀才,姓王,府中人便都称他一声“王先生”。库房是一府财务汇聚之地,职位消散,但油水不少,而且若是做得好,还能在主子们面前说上几句话。

王秀才在苏家当了六年库房管事,早早装满了自己的荷包,近年来又因为孙姨娘掌权,他便也巴巴凑了过去。而孙姨娘也知库房的重要性,对这王秀才也十分看中。

所以苏澜漪带着方撷来时,王秀才第一时间就派了个伶俐的丫头去找孙姨娘。而自己则想先稳住苏澜漪,可他偏偏看走了眼,只当苏澜漪和后宅里那些愚蠢的小姐们一个样子。

他对苏澜漪算不上恭敬,甚至处处拿乔。可此时,苏澜漪坐着,他却不敢坐。

“王先生方才不是稳坐如泰山?怎的这会儿像凳子上有火似的?”

苏澜漪瞥他一眼,唇边含笑。

她这人畜无害的模样放在王秀才眼里却是骇人的很——方才也不知是谁说要让老夫人换个库房管事!这要是其他人说的,他只会当是天方夜谭,可他听说这位大小姐方才回家两日,便接连整治了柳姨娘和孙姨娘。这样的魄力,实在不好惹。

王秀才脸上恭敬,道:“大小姐在此,拿走小的能坐的地儿?只是库房钥匙在孙姨娘手里,大小姐要进库房,实在是为难小的。”他两手一拍,想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不如大小姐去寻孙姨娘将钥匙拿来,如此小的自然放行,也是皆大欢喜。”

“王先生说这话便是不对了,纵然孙姨娘有钥匙,谁知王先生没有?再者孙姨娘崴了脚,实在不方便。我劝先生还是识时务为好,免得因分不清谁是主子,而丢了饭碗。”

苏澜漪也不是没有想到会有如今的情况,孙姨娘掌握后宅大权多年,库房这样重要的地方她又怎么会放着不管?这王秀才,应该也与她有些牵扯。

如今苏澜漪要想拿回后宅大权,就少不得在这库房上下功夫。正巧她并不看好这王秀才,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将他除去。

王秀才见她软硬不吃,皮笑肉不笑道:“小的只是个下人,库房如此重要,哪里轮得到小的拿钥匙?小的能见着的不过是些明面上的账目,大小姐要地契,实在是爱莫能助。”

苏澜漪语气平静,“看来王先生确实只听得孙姨娘的话。”

王秀才笑道:“禽择良木而栖,小的只是个看门算账的,自然谁是主子,便听谁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秀才知道自己今日得把苏澜漪得罪,他现在也只盼着那小丫头快点回来。

正说着,那小丫头小跑着回来了,对着苏澜漪行了礼,神情却分外倨傲。“奴婢见过大小姐,孙姨娘说了,今日崴了脚,行走不便,还请大小姐暂且等待几日。”

苏澜漪还没说什么,方撷便急了,“一日推一日,她分明是想不了了之。大小姐今日亲自前来,若没个结果,岂不是叫人笑话大小姐无能?”

小丫头扬扬下巴,退到了一旁。这是王秀才的事,还是让他说去吧!

果然,有了孙姨娘明确的表态,王秀才的话越发不客气,他说:“这话可不是我们说的,要是大小姐觉得委屈,大可以亲自去请孙姨娘,何必与咱们这些做下人的牵扯不清?”

“要大小姐去请一个妾室,只怕她还受不住这殊荣!”

方嬷嬷脸色极差,要不是老夫人吩咐她着人关照大小姐,还真不知大小姐会被两个下人如此欺辱,简直气煞人也!

王秀才一见到方嬷嬷连忙收起嚣张气焰,这可是老夫人身边的心腹,他得罪不起。“方嬷嬷怎么来了,是不是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方嬷嬷瞪了他一眼,冷笑道:“自然是老夫人的吩咐,且这吩咐还是冲着你王秀才来的!”

听到这话,王秀才心里惊疑不定,最近这府中可没有什么用得着他的地方啊!还是老夫人亲口吩咐的,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心里没个准,脸上也只好笑着,“不知老夫人有什么吩咐?方嬷嬷但说无妨。”

他这副谄媚模样明显得很,和方才对待苏澜漪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方撷气得跺脚,正要向方嬷嬷告状,可冷不防听孙嬷嬷道:“老夫人吩咐,若王秀才你识时务,为大小姐大开方便之门,便继续让你当这个库房先生,且每月月例再加一两。”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王秀才便急急忙忙感恩戴德了一番。

方嬷嬷看了一眼泰然自若的苏澜漪,对王秀才更加看不上,继续说:“不过你错失了这大好良机,既然你主子是孙姨娘,那就当不得老夫人看重。你今日就收拾包裹自己离开吧。”

王秀才当即懵了,愣在当场,“这……这如何能行……小的好歹为苏家做了六年的事,怎么能说辞退就辞退了?”

“这你还不明白?”方撷见他如遭到雷击的表情心里痛快不已,“大小姐才是府上嫡出的正房小姐,她孙姨娘不过是个妾,与我们这些下人无异。你今日落大小姐面子,偏要唯孙姨娘是从,不辞退了你,难道还留着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折辱大小姐?”

苏澜漪也道:“我给过你机会,你若是懂得审时度势,自己离开也就罢了。如若不然,待我查过库房的账目,但凡有一点不对,你可就要去衙门报到了。”

王秀才本来还想着可以去求求孙姨娘让她保住自己,可苏澜漪这话一出,他就知道自己彻底没戏了。这么多年来他占着这个肥差,手里头怎么可能干干净净?饭碗没了还能再找,要是真被送去衙门,到时候一旦查到证据,他可就完了!

可要真就这么走了,他实在是不甘心!

王秀才喘着粗气,那个被他指派去找孙姨娘的小丫头此时却大气也不敢出,唯唯诺诺缩在其他人身后,生怕被苏澜漪等人注意到。

“大小姐可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有些事做了才知道后悔!”

“看来王先生是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了。”苏澜漪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扭头对方嬷嬷道,“既然如此,还请嬷嬷找几个人好好将这位王先生请出去吧。记得,府上一草一木都矜贵,要是被王先生碰坏了,也是要赔钱的。”

方嬷嬷笑眯眯应下,暗道这位大小姐的心思手段,而此时她也想到,或许今日就算她不来,这王秀才也必定没法在大小姐这里讨得什么好处。

这样想着,方嬷嬷转身向不远处招了招手,当即就有几个仆役过来。她又将苏澜漪的话吩咐了一遍,看着这几个人推推搡搡拉着王秀才离开。

“今日多谢嬷嬷出手相助。”苏澜漪对方嬷嬷福了福身,方嬷嬷却是避开不敢受。

她笑道:“都是老夫人的吩咐,再说,以大小姐的心思,比较今日老奴不来,这王秀才定也是待不久的。与其让大小姐做这恶人,坏了名声,还不如让老奴顶上一顶,也不会脏了大小姐。”

苏澜漪道:“王秀才是孙姨娘的人,库房是重地,决不能让妾室把持。我想老夫人也是这样想的。”

方嬷嬷听了她的话,心里对她更加赞赏,“确实如此,老夫人掌权时便想辞退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可后来……唉,后来孙姨娘拿捏着后宅事务,没想到竟与王秀才勾结。”

“若证据足够,当能治罪。”

方嬷嬷有些叹息,“孙姨娘做事谨慎,老夫人暗中查了许久也只能把那些事算在王秀才头上,孙姨娘却是干干净净。”

苏澜漪垂眸,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孙姨娘藏得再深,她也能把人给挖出来!

一番叙话之后,方嬷嬷从袖中拿出几个钥匙,“这些是老夫人手中库房各处的钥匙,老夫人说了,日后这库房便由大小姐您掌管。至于孙姨娘那里的钥匙,能拿到的也不过一些小玩意,老奴一会儿也就去要回来,您不必在意。”

钥匙虽小,却能开宝库。苏家经营多年,底蕴之丰厚完全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到的。而如今,苏澜漪看着手里的钥匙,没由来觉得有些沉重。可更多的,是她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的决心。

终有一日,她会把那些错过的,失去的东西全部夺回来。带着三年的耻辱和一年的蛰伏一起,将背叛过她的人拉下地狱。拉下来,陪着她。

苏澜漪握紧了钥匙,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就是在这一日,苏澜漪回到苏家的第二天,不光是打了柳姨娘和苏浩倡的脸,更在拿了库房钥匙后将孙姨娘气到昏厥。

而这些风风雨雨苏澜漪却不在意,她只在意苏暮薇,她的好妹妹,还有她曾经痴心错付的景池,应该过不了几日就要回来了。

抛开府上的流言蜚语,苏澜漪在库房一直忙到掌灯时分。甚至离开时也不忘了带上两本账目回去核对。

要想让孙姨娘彻底失势,手里总得拿捏一点东西。

第十五章捉老鼠

“混账!废物!都是没用的东西!”

孙姨娘又惹摔了一只花瓶泄愤,这已是她失去库房掌管的第三天。可只要一想到那日方嬷嬷来时的样子她心里就有股无明业火,那方嬷嬷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敢对她说什么要看清自己的身份?她孙氏,是要抬嫡妻,成为苏家主母的人!

原本这一切都很好,她原本想着,就算老爷如今碍于那个老不死的不抬她的名分,哪怕再等几年,等老不死的入土了,到时候谁还能反对她?可偏偏半路杀出个苏澜漪,一个早就该死去的人!她怎么可能是苏澜漪?

苏澜漪四年前被暮薇蒙骗,成了药人,一年前试药不慎身亡,这才是真相!什么苏家嫡长女四年前就死了,全都是她和暮薇想出来的幌子罢了!可就算这样,苏澜漪也确实是死了,尸身被弃乱葬岗,应受豺狼啃食,死无全尸才是!

如今这个苏澜漪怎么可能是真的?

孙姨娘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而与之相反,她越来越觉得这个苏澜漪就是老夫人专门找来与她作对的。可夺权夺权,最后的权利却不在老夫人手里,反而被收在了一个冒牌货手中。这却是叫孙姨娘想不明白。

突然,她灵光一现,三天前赵虎承诺过,必定取苏澜漪性命,今日正是最后一天。

“来人!来人!”孙姨娘大喊道。

孙嬷嬷几乎是一瞬间闪身进来,她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孙姨娘现在疯狂的模样。

“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现在马上去盯着苏澜漪,但凡她有一点动静都必须告诉我。如果你看到有人对她不利……”孙姨娘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苏家的大小姐早就没了,这个假货也死不足惜。要是你办得好,损失库房的事情我就既往不咎,如果办差了。我也容不下你!”

孙嬷嬷被吓得抖了抖,哆哆嗦嗦应了好几声,差点连头都点断了。她却也害怕的很,那日是她劝阻孙姨娘不去库房,也正因此,孙姨娘将所有的错事全算在了她头上。可眼下有将功补过的机会,她绝对不能错过。

然而此时,苏澜漪对这些并不知情,自从王秀才被辞退后,孙姨娘手中的钥匙被老夫人收走,而老妇人手中的钥匙又兜兜转转,落到了苏澜漪手中。自此,掌管库房的人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苏澜漪,她也摇身一变,成了执掌府中财务的人。

这几日她一直在处理库房账目,王秀才很聪明,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他根本不会记录下来。或者说是孙姨娘吩咐他删除掉了,但是王秀才又怎么不会给自己留后路?经过这几天的核对,苏澜漪也确实发现了几笔有出入的账目。然而她却暗中压下,引而不发。

孙嬷嬷在风澜居外探头探脑许久也没有见着苏澜漪,正当她打算去库房看一看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影渐渐走近。

那人影正是苏澜漪。

“大小姐每日在库房做的事就够多了,怎的还要将账本带回来?”方撷跟在苏澜漪身旁嘟囔。这几天大小姐通宵达旦对账目也就算了,今日好不容易早一点从库房回来,竟然还带了账本。

“我的时间不多了。”苏澜漪道。

方撷不解,“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最近要出府去?”

苏澜漪摇头,经过孙嬷嬷藏身之处时只顾着同方撷说话,“暮薇这几日也就应该回来了,我这四年不在家中,她俨然成了长女。如今我一回来便夺了重权,如何不成为众矢之的?且还有那接风宴,世家之中,可有不少人看着我。”

身在深宅大院中的女子,从来就不能放松。

方撷听了个半懂不懂,她看苏澜漪神情自若,也只能跟着懵懂点头。“可就算如此,大小姐也不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我是医者,自然懂的。”苏澜漪先一步进了风澜居,“昨日叫你送给三妹妹的东西送了吗?”

“早已送过去了,而且是张宏专程去仁和医馆买的,保证没有任何差错。”

苏澜漪点头,苏婷儿有求于她,她正巧也想借苏婷儿做点事。一来二去,自然不能冷落了她。

方撷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说:“三小姐还了,若那药当真管用,日后便以大小姐马首是瞻。”三小姐素来是极聪明的人,若有三小姐的帮助,日后大小姐肯定能更快在后宅立足。

苏澜漪听了却是不以为然,“她想看效果,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暂且不必理会她。六妹妹那里你多看着点,她那性子可不安分。”

短短几日的时间,方撷越来越发觉苏澜漪对自己分外信任,这让她心中又是高兴又觉得有些隐隐的压力。

两人说着说着走远了,孙嬷嬷只隐约听见了前面几句。风澜居里有好几个丫鬟,可是因为苏澜漪不允许,也就只能在院子里听候吩咐。能进她屋子的到现在也不过只有一个方撷。

孙嬷嬷显然是把这里的情况都摸清了,她转身钻进了花木丛中,蹑手蹑脚转到了一处窗户底下。她这样子像极了鬼鬼祟祟的大老鼠。而现在这只老鼠的一举一动都落进了待在房顶上躲懒的张宏眼里。

张宏现在也是风澜居中的熟面孔了,那些丫鬟下人知道他是苏澜漪发回来的护院,平日里对他也十分客气。今天看到他偷懒,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风澜居中没有设书房,苏澜漪便带着账本回了房间,下一瞬,张宏闪身进来,没有说话,却指着一处窗户对苏澜漪挤眉弄眼。

“你这院子里有好大一只老鼠。”张宏道。

苏澜漪明白他的意思是来了不速之客。便道:“平日里我闲来无事做了许多毒杀蛇虫鼠蚁的药,今日正巧用上,我也好看看到底是多大一只老鼠。”

在窗外偷听的孙嬷嬷还没明白过来两人说的正是她,想要听得更清楚,于是笨拙的挪动着身子靠近窗户。谁料“嘭”的一声,窗户被人从里面打开,孙嬷嬷躲闪不及,当即被砸了脸。

她还没能骂出口,苏澜漪先笑了,“果真是一只大老鼠,看来我的那些药粉还不太够。”

孙嬷嬷被当场抓住,听了这话冷不防打了个哆嗦,赔着笑道:“大小姐还请好好看看,是老奴在此呀。”

苏澜漪这才恍然大悟一般问道:“原来是孙嬷嬷,可这里是风澜居,孙嬷嬷怎么在这儿?”

“这不是……”孙嬷嬷一时词穷,打着哈哈说,“大小姐后院的墙壁正在修缮,孙姨娘挂心,特地叫老奴来瞧一瞧。只是多年没进这风澜居,一时迷了路,这才惊扰了大小姐。”

苏澜漪没理会她脸上的忐忑,懒散地靠在窗边,看着窗外好景和一个破坏氛围的人,“惊扰了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我这地方颇小,容不下孙嬷嬷一般的大老鼠。后面墙壁也有老夫人安排的人在修缮,就不劳她费心。”

孙嬷嬷心里叫苦,这人可比当年的大小姐精明多了。说的话也如此滴水不漏,叫她如何接的好?

“风澜居不是妾室居处,更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进来的,不过孙嬷嬷今日是好心,我也不会不领情。责罚免了,也请孙嬷嬷自个儿看清路,休扰了我清静。”

苏澜漪斜斜睨着她,突然想起三日前尹连城说起过的一件事。既然孙姨娘想取她性命……她又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算只能去掉一个孙嬷嬷,也相当于是去掉她的左膀右臂。

如此想着,苏澜漪看孙嬷嬷的目光便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这可把孙嬷嬷吓得够呛,连忙哆哆嗦嗦告了退,慌不择路出了风澜居。

等看不到人影了,苏澜漪才回过头对张宏说:“往东四条街外有处赵宅,你去孙嬷嬷屋里随便取一样好东西扔过去。”

她这话的意思可不就是要明目张胆的陷害?

张宏打了个哈欠,撇嘴道:“别人捉老鼠尽是将其打杀,你倒是奇怪,还同她玩起来了。”

“区区一只老鼠,就算我不出手,也会有人帮我打杀。而我要的,是引蛇出洞。”苏澜漪伸手折断了窗外伸进来的一截树枝。苏暮薇不是要回来了吗,那就用这来迎接她吧。

“行了行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对了,后面那个人怎么喝了好几天的药还没好?你不是说他有解药?”

这几天张宏是从暗地里转到了明面上,尹连城却还藏在后院。与倒塌墙壁离得有些远,苏澜漪也不担心他会被发现。可这人一直半死不活,也着实叫人奇怪。

“他今日的药喝了吗?”苏澜漪问。

“还没呢,我看还是你给他送去吧。”张宏打心底里觉得尹连城那人不好相处,“对了,你医术精湛,怎么不顺便给他解毒,也好让他早点滚蛋。”

苏澜漪已经开始收拾账目准备去后院了,她随口道:“皇宫里不外传的毒,就算我有把握弄出解药,你能保证他活得到那个时候?”

从风澜居出来的孙嬷嬷一路上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坏事要发生。可再坏的事哪里还能坏过孙姨娘发火?不,不对,她怎么就被苏澜漪三言两语哄骗出来了?要是叫孙姨娘知道她如此胆小,还不得狠狠罚她一顿!

第十六章偷窃

这日,就在孙嬷嬷离开后不久,一个大消息从风澜居中传出——原来大小姐归家的当天夜里,当真有人想对大小姐不利。而这几天后院的墙壁被修缮时做工的人发现了不少线索。他们不敢耽搁,当即禀报给了苏澜漪和老夫人,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这消息竟走漏了出去。

尹连城这几日还待在后院里,几乎天天不露面。而此时,他搁下空荡荡的药碗,看着苏澜漪道:“我送你的惊喜如何?”

他说的惊喜,正是前几天帮着苏澜漪杀了跟踪的尾巴和赵虎一行。刚得知消息时苏澜漪也十分震惊——她竟从来不知道孙姨娘暗地里还有帮手。可是在一想也觉得没有什么,孙姨娘不过是个妾,却因为嫡妻嫡女亡故,执掌了后宅大权,若说她没用见不得人的手段,苏澜漪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如此看来,这个尹连城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的确是个大惊喜,不过还得物尽其用。”苏澜漪放出去的消息可不一般,到时候一旦查到孙姨娘头上,她就是有千般手段也难辞其咎。而苏澜漪也没有自以为是得认为就这样一件事便能够扳倒孙姨娘,所以她真正的目的,是孙嬷嬷,孙姨娘的左膀右臂。

收回思绪,她看着脸色苍白的尹连城,“你还没得到解药?”

尹连城对她不避讳,自嘲得笑笑,眉眼里平白多出一点不羁,“要真那么容易拿到,我也不会沦落至此。日后还得劳大小姐多多关照。”

看他这样子是对自己身上的毒半点不在乎。苏澜漪稍稍皱眉,她领略过死亡,更知道许多人贪生怕死,为了活着,可以不惜一切。可像尹连城这样在死亡面前谈笑风生的,她从未见过。

或许他对得到解药的事成竹在胸?

总不会是自负到故意不服解药。

苏澜漪心头只是略略转了几个弯,就这样和真相擦肩而过。

可是久留一个被追杀的皇子在此,总归让苏澜漪心里不痛快。曾今她挥霍着自己的信任,换来的却是背叛和利用。如今她对尹连城心怀戒备,可仍然猜不透他的目的。或许张宏是对的,让这样一个浑身上下透着迷惑的人居住在后院,实在是个不明智的决定。

“我现在能藏着你无非是那些人畏惧我的身份,还在试探我的底细。等过些日子,他们就会用各种借口往这里放眼线,到时候我可无能为力。”

这话有几分撵人的意味,落到尹连城耳朵里,也有些过河拆桥。他低咳了两声,脸色愈发苍白,“好歹我也为你解决了麻烦,要不是我,你和姜程文见面的事早就被发现了。”

“被发现又如何,姜程文是我表兄,我们见面还需要旁人同意?”苏澜漪扭头盯着他,眼中划过几分肃杀,“如今你剧毒未解,身家性命都拿捏在我手中,你若想早些去见皇家先人,我也不会不成全。”

这样清冷中透着杀意的模样,让尹连城不自觉收敛了笑意,他丝毫不觉得这是苏澜漪装出来的。她下得去手——就算他是皇子,为了自己的秘密,这个女人会杀了他的。

这倒是有趣,如果他手底下的人没有弄错,那么这个苏澜漪,苏家的嫡长女从前可是十分纯善的。就算离家四年,人的性子会有些变化,可这样杀伐果断,实在与四年前的苏澜漪对不上号。

——或许这就是自己留下来的另一个目的。

尹连城心中如此想着,脸上又露出笑,似乎方才的剑拔弩张都是假象,“你一个大家闺秀打打杀杀成何体统。且我不过是多嘴一句就要被你打杀,实在可怜。”

苏澜漪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冷笑道:“我也只是先给你提个醒,这里不是皇城,你也只是个命不久矣的可怜虫,要想多活几日,最好闭上你的嘴。”

“你当真就这样过河拆桥?”

“我藏着你,让你转危为安,你做的那些事也都是报答而已,难道要我感恩戴德不成?”苏澜漪语气薄凉,十足十的没良心。

然而尹连城却是笑了,真心实意的笑,能把过河拆桥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怕也只有这苏澜漪一个人。

没等他笑够,苏澜漪已然起身,“最近府上不太平,你好自为之。”

等她走得没影了,尹连城才悠悠开口,“于我来说,这里倒是最太平的。”

“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方撷在前院找不见苏澜漪,正要往后院去碰碰运气时恰好看见了她。

“何事慌张?”苏澜漪脚步未停,尹连城在后院的事情方撷还不知道,可知道得越少才越安全。

方撷没有多想,连忙跟上了她,“听说六小姐及笄时老夫人送的南海珍珠耳环失窃了,据她院子里的丫鬟说曾瞧见我们院中的珠儿在附近徘徊。于是猜测……猜测是我们院中的人手脚不干净。如今已哭到了老夫人面前,正求着老夫人搜查呢!”

方撷心里着急,嘴上炮语连珠似的说的一大串,末了,她怒骂道:“分明就是子虚乌有的陷害,珠儿这几日压根儿没出过风澜居,哪里能到他们跟前去?”

苏澜漪想起了苏倩倩,她那个被罚抄书的六妹妹,以及苏婷儿特地为了苏倩倩来求自己的事情。可惜了,若苏倩倩老老实实收敛自己的爪子,她还能看在苏婷儿的面子上给她一条明路。但是她自己不珍惜,也就怪不得谁了。

几句话的时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前院,一个唯唯诺诺的小丫头一看到苏澜漪就忙不迭跪在地上,十分畏惧。

苏澜漪记得她的名字,可不就是珠儿?她随口道:“既然六妹妹说是我们院中的人偷的,那就好好搜一搜,她好歹是个庶小姐,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方撷张张嘴十分不明白,“这明显是陷害,怎么会是我们院子里的人偷的?”

“正因为知道是陷害,所以她的东西一定在院子里。”苏澜漪打量着珠儿,看样貌有些清秀,脸上的神情十分怯懦,看样子十分胆小,而且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她。

苏倩倩这回倒是有点小聪明,既然是不惹人注意的一个丫头,谁又能恰好证明她是无辜的?

方撷眨眨眼,也明白过来,她猛地一拍手,火急火燎就要去拽珠儿,“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你房间里找一找,若是待会儿六小姐当真求着老夫人搜查可就遭了!”

珠儿怯生生看了苏澜漪一眼,没敢起身。苏澜漪也叫住了方撷,“去我的房间找。”

方撷一愣,忽然咬咬牙,急急忙忙跑进了苏澜漪的屋子。原来六小姐这次的目标是大小姐,真是可恶!

这会儿苏澜漪才回过头看好好看了看珠儿,这人怯懦胆小,不堪大用。但这样的人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只要给她一点信任,一点好心,她就会牢牢握住,且铭记于心。

“你不必自责,这深宅大院里从来不会安生,你没有做错什么。”苏澜漪让她起身。苏倩倩这事来得蹊跷,她上午方才唬住了孙嬷嬷,这才不过半日,就有了这种事。若是再晚一点,她有把握连那晚暗杀她的人都会被捅出来。

苏澜漪心中暗笑,苏倩倩这些日子也算安分,突然有了动作多半也是被孙姨娘挑唆的。

珠儿听她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放松之下忍不住哭了出来,“多谢、多谢大小姐,奴婢没有做过那种事,一定是他们弄错了。”

苏澜漪道:“你同我说这些是没有用的,留着你的话向老夫人说吧。”

珠儿听不懂她的意思,但她心里隐约知道大小姐的相信自己的。委屈之下又觉得有些庆幸,庆幸跟了这样一位明察秋毫的小姐。

处理完外头的事苏澜漪也回了房间,方撷已找了好一回儿,翻遍了小半个屋子。

“在这里!”突然,方撷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匣子来,打开一看,可不就是那珍珠耳环?“大小姐猜的果然没错,当真在您屋子里。”

然而惊喜过后方撷更加恼怒,尤其是在看到苏澜漪并不惊讶的神情后,她心里的不满越来越大,“六小姐这次真是过分,贼喊捉贼,还好意思求老夫人搜查。”

一副珍珠耳环这么容易就被找到,苏澜漪冷冷笑着,“只怕是有人狗急跳墙了。”

可要不是方撷提前得知了消息,或者老夫人早一会儿松口,这副耳环恐怕真要被苏倩倩“找回”,到时候她百口莫辩。

可如今她占据了先机,苏倩倩不仁,那她便不义。

苏澜漪找来在院中溜达的张宏,把东西给了他,“这是苏倩倩的东西,你将它放回去,顺便去……汀兰苑走一趟,找些值钱的首饰一并放过去。”

汀兰苑是苏暮薇的院子。

“你又要陷害人?”张宏满脸惊奇地看着她,“我发现你自从来到这破地方,心思不是一般都多啊!简直比画本里写的还厉害。”

“少啰嗦。”苏澜漪提及了汀兰苑,略微不耐烦,算算时间,苏暮薇和景池……真的快回来了。

第十七章拿贼

酉时刚过,苏倩倩果然领了一群人来,端的是来者不善。

方撷伸着脖子一看,忙不迭回屋去请了苏澜漪出来。

苏澜漪刚走出门,苏倩倩等人也踏进了院子,她略略一看,方嬷嬷也随同一道来了,而孙姨娘的心腹孙嬷嬷却不见踪影。看来是有意要与此事划清界限,可她又怎么会放弃打压苏澜漪的机会?

只是短短的打量时间,苏澜漪心里也有了底,只怕苏倩倩这回当真是被孙姨娘给当了靶子。既然如此,她也不好不顺他们的愿,苏澜漪面不改色,笑着问:“今日吹的什么凉风,六妹妹怎么来了?”

苏倩倩脸上满是嚣张,在她看来,这个苏澜漪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冒牌货。况且她现在有孙姨娘撑腰,这回,一定能让这冒牌货死得很惨!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本小姐我的一对珍珠耳环丢了,恰好我的丫鬟小荷看见你们院子里有人鬼祟行窃。可是这丫鬟也是有主子的,你说这事儿可怎么办好?”

苏倩倩笃定这次能让苏澜漪毫无翻身之地,所以话里话外连样子也不愿意做。她这样嚣张跋扈的模样惹得方嬷嬷一阵反感,同时也在心里给孙姨娘记了一笔——六小姐素来养在孙姨娘膝下,如今这般没教养,孙姨娘难辞其咎。

“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莫不是你那丫鬟被风迷了眼睛,看错了人?且若真有此事,我定严惩不贷。可你们气势汹汹地上门来,要是弄错了,可怎么办好?”

说着,苏澜漪瞥了一眼蔫头耷脑的珠儿,“我虽归家不久,但风澜居的人跟着我,我也不能让他们白白被人欺辱。”

苏倩倩冷哼,“不可能弄错,那珍珠耳环是老夫人送我的及笄礼物,珍贵非常,我看就是你这冒牌货见了眼红,所以唆使丫鬟行窃。”

苏澜漪面不改色,更不见丝毫羞恼,如此风轻云淡,反而叫苏倩倩畏首畏尾。“六妹妹及笄时我尚未归家,如何能知道你的礼物是个什么东西?我看是六妹妹上次被罚得不够重,这才让你还有心思出来挑衅。”

“是真是假,一搜便知!”苏倩倩面色一红,飞快地看了身旁的丫鬟一眼,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指认那贼人?”

这丫鬟真是小荷,被苏倩倩怒吼后她眼里划过一丝不屑,随即站了出来,往四周瞧了瞧,指着珠儿道:“六小姐,奴婢见到的贼人就是她。”

珠儿大惊失色,即便做好了被污蔑的准备,可这个时候,她也被吓得花容失色,“奴婢没有!奴婢这几日从未出过风澜居,更不可能去六小姐院子里行窃啊!”

见她害怕,小荷多了几分底气,说:“奴婢绝对没有看错。”她的眼珠子转了转,继续说,“而且奴婢还听她提及什么‘大小姐’‘赏钱’之类的。想来是……是与大小姐有关吧。”

苏倩倩的表情十分得意,就算苏澜漪能看出来这是这样明晃晃的陷害,可她也没有证据证明珠儿没有出过风澜居。反而是小荷,“亲眼”见过珠儿。如此一来,她苏澜漪还不是得乖乖让他们搜查,等“赃物”一出来,她就人赃俱获,在劫难逃!

苏倩倩想得很好,虽然她不知道孙姨娘为何突然愿意帮她教训这个冒牌货,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当初她那个长姐还没离家时她就时常羡慕她,羡慕她身份尊贵。即便没了母亲,也还是嫡长女,享尽荣华富贵。而自己仅仅是个庶女,什么都不及苏澜漪。

后来这羡慕逐渐变成了嫉妒,直到她听说苏澜漪死了,她那时还很是高兴了一阵,一个死人,纵然生前风光无限,可死了就是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现在突然又冒出一个“苏澜漪”,死人怎么会活过来?所以不管她是真的还是假的,她毕竟死了,那就继续长眠地下吧!

苏澜漪没有错过苏倩倩脸上表情的变化,她突然松了口,“也罢,你们要搜便搜,省得夜长梦多。不过若这是陷害,苏倩倩,你是庶女,应该知道污蔑嫡女是什么下场。”

她这话像是一盆凉水,将苏倩倩彻底浇了个彻底。

苏倩倩咬咬牙,强压下了心里头莫名其妙的不安,“是污蔑还是事实,待搜查过后不就有了定论?”

说着,她向小荷使了个眼色,小荷立马带着人直奔苏澜漪房间而去。苏倩倩也道:“等着瞧好吧,这回谁也救不了你!”

苏澜漪知道与这种人说再多的话都是没用的,于是让方撷跟着他们一同进了屋子看着,自己也避嫌留在了外面。

苏倩倩见她气定神闲,心里更是憋得慌,一跺脚也前去“搜赃物”去了。

“六小姐素来任性惯了,此次老夫人也是被烦得没奈何,才叫她如了愿。”方嬷嬷趁机向苏澜漪解释道。

“我知道夫人的心思,无非也是想让我多长个心眼,府上的弟弟妹妹们都有玲珑心思,若我连这点事情都解决不了,日后如何担当大任?”

苏澜漪知道若是老夫人坚持,苏倩倩一定来不了自己这风澜居。而老夫人多半也是想打磨她一番,免得日后受人桎梏。

方嬷嬷见她一点就通,脸上的担忧慢慢被从容取代。可是一想到六小姐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仍旧有些不安。“看大小姐这样子,想来心里已经有了定数,不知是有何打算?”

苏澜漪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苏倩倩屡次三番冒犯她,她若不拿出些手段,以后怕也难在苏家立足。只是苏倩倩还是孙姨娘的人,如此,她下手还得重些。至于那苏婷儿,她也有法子让她心甘情愿为自己做事。

苏澜漪听着房间里隐约传出来的翻箱倒柜和苏倩倩恼怒斥骂的声音,慢慢露出了柔和的笑容,“我们苏家之所以能成为世家之首,就是家规森严,我身为长姐,也不能心有偏颇。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听她这话没人能挑出半点毛病,方嬷嬷在点头称是,只是这是主子们的事情,她一个做下人的可以旁敲侧击揣摩一二,却不能明面说出来。“大小姐有如此想法,想必老夫人知道了也会宽心。”

院子外两人谈笑从容,屋子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方撷看着苏倩倩带人翻箱倒柜,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偏偏她不能阻止,只得暗暗气恼。找找找!找得到才怪!

“废物!怎么会找不到?”苏倩倩突然怒骂道。她看着满屋子的狼藉只觉得心里有一团发不出来的火,事情分明已经办好了,怎么会出问题?

她目光一转,看到了小荷,“你到底有没有仔细找?”

小荷身子一抖,忙走到苏倩倩身旁小声道:“六小姐息怒,奴婢确实将事情办好了,那东西就放在床底下,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了!”

“废物东西!”苏倩倩横了她一眼,再看看屋子里其他几个丫鬟,大声呵斥道,“还不继续找?就算是将这里翻个底朝天也得给我找出来!”

“六小姐何必有这么大火气,找不到就是没有,非得叫人找个莫须有的东西,真是好笑。”

方撷眼睁睁看着苏倩倩的丫鬟们将屋子翻得一团乱,没憋住刺了一句话出来。

苏倩倩对她怒目而视,“你算个什么东西?待本小姐人赃俱获,你也脱不了干系。”

方撷心里明白得很,那什么珍珠耳环,压根儿就不在他们风澜居,而是被张宏给送回了六小姐的房间。在这里找东西,无非就是白费功夫罢了。

这时苏澜漪走了进来,她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屋子,就把目光放到了苏倩倩身上,她说:“你们都搜了小半个时辰,可有什么发现?若是没有,这污蔑嫡女的罪,我就要好好与六妹妹说说了。”

方嬷嬷也随即走进来,给方撷使了个眼色,叫她安分些。

苏倩倩的脸色十分不好,她自然知道自己的珍珠耳环是怎么“丢”的,可正是因为她知道,所以现在东西找不着了,她才会觉得不安。

小荷也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根本不敢去看苏澜漪,而是凑近了苏倩倩,小声与她说着什么。

“我要你有什么用?”苏倩倩突然一巴掌打在小荷脸上,原来小荷方才对她说的是珍珠耳环有可能已经被苏澜漪发现并且藏了起来。

苏倩倩不信邪,从孙姨娘指点她实施计划到现在才多久?苏澜漪纵然有千般本事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现她的计划并且找出珍珠耳环来!

苏澜漪看着小荷瑟瑟发抖的模样,再看看苏倩倩咬牙切齿的表情,心情甚好得提醒她,“六妹妹素来任性,今日这事大约也是误会,我身为长姐自不会怪你。可你的东西丢了是事实,我被污蔑也是事实,不如我们回你院子里去找找,说不定是你忘记放在什么地方了。”

“我这可是好意,六妹妹若是推辞,那就是坐定了此事是污蔑我。为了六妹妹的名声,我也不妨随你跑一趟。”

第十八章偷鸡不成蚀把米

苏澜漪的话不管落到谁的耳朵里,都只会把它当成好意,然而苏倩倩不这么认为,她只会当这是苏澜漪在向她示威!她咬咬牙,还不肯低头,“说不准不在这里,风澜居这么大,总要仔细检查,不然,我岂不是白白受了委屈?”

“六妹妹此言差矣。说珍珠耳环丢失的是你,任性妄为上门搜查的是你,如今找不到东西,便说东西不在此处的还是你。不管怎说,受委屈的都该是我才对。”苏澜漪神情嘲讽地看着她,“如今我也想问问六妹妹,你的东西丢了,却空口无凭只认我的丫鬟行窃,你可知污蔑嫡女是多大的罪?”

方嬷嬷这时候也站出来说道:“老夫人原先就劝六小姐三思而后行,奈何六小姐不愿听。眼下既然此处没有,不如就回六小姐院中再好好找找,说不定是六小姐忘记放在哪里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模样让苏倩倩有火发不出,她瞪着一旁的小荷想要她说上几句话,只要小荷一口咬定是珠儿行窃,她再敷衍一番,今日的事也就过去了——她怎么可能让一个冒牌货进自己的院子,那岂不是要弄脏她的地盘?

可惜小荷并没有发觉苏倩倩的意思,她只是低着头,怯生生的不敢看人。而她这害怕的模样落到在场的几个人眼睛里,无异于是心里有鬼。

苏倩倩怒火中烧,却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肆。她想了想,暂时压下了心里的不痛快,说:“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要真是我手底下的人放错了地方,我自己回去找找就是了,不必麻烦长……长姐。”

她这样说就是有意推辞了。

只是事到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就算苏倩倩发觉了不对劲想要收手,苏澜漪也不会给她机会。

“六妹妹想得真好,你丢了东西,二话不说便来搜我的院子。现在我已清白,为何不能怀疑你贼喊捉贼?我便是要去你院中搜查,你又能如何?”

苏倩倩脸色一白,“苏澜漪,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苏澜漪目光微冷,嗤笑道:“出言不逊,是该好好学学规矩了。六妹妹不是想早些嫁个如意郎君?依我看,还是不要出去祸害他人。”

这些话字字诛心,几乎是把苏倩倩的脸面踩在脚底下。苏倩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已知道自己方才气急攻心,说错了话。可这个冒牌货凭什么敢拿嫡女的名头来欺压她!

方嬷嬷的脸色也不好看,她看了苏倩倩一眼,颇有些不满。但是她的话却是对苏澜漪说的:“时辰也不早了,大小姐若要移步六小姐院中,此时也可前去,免得时辰暗了,不好找东西。”

苏澜漪点头,“这样也好。方撷,你去叫上张宏,咱们也该礼尚往来,去六妹妹院子瞧上一瞧。”

方撷忙不迭点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恶气后转身去找张宏了。

苏倩倩看几人若无其事地商量着,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里。她顿时红了眼眶,非是委屈,而是气极。这个冒牌货……她怎么敢……怎么敢这样无视她!

事实上苏澜漪确实没有在意苏倩倩的心情,她吩咐完方撷后便带着方嬷嬷出了屋子。两人一前一后有着,明显是要去苏倩倩的院子。

“站住!你们站住!”苏倩倩看着两人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没由来一阵惶恐。她大喊了两声,换来的却是方撷拽着张宏快步跟上去的身影。

苏倩倩当真慌了。她拽住小荷的手臂,面目狰狞,“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和计划的不一样?”

小荷哪里见过这样暴怒的苏倩倩,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双腿一软跪下了地上,她哭哭啼啼道:“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都是按您的吩咐办的啊!”

苏倩倩怒吼:“我的吩咐?我吩咐你给苏澜漪扣屎盆子,我吩咐你不顾一切咬定是苏澜漪让珠儿行窃。而你呢?胆小如鼠,没一件事做得好!”

周围的丫鬟们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小荷更是跌在地上泣不成声。

苏倩倩狠狠咬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等这件事完了我再收拾你!”

苏澜漪和方嬷嬷已经往她的院子去了,这时候她一定得跟过去看着,要是苏澜漪当真发现了她的珍珠耳环,说不定就会趁此机会把耳环放进她房间里。到时候她岂不是百口莫辩,坐实了污蔑嫡女的罪名?

苏倩倩理了理思绪,越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等苏倩倩也离开后,风澜居里只剩下了几个小丫鬟。珠儿一直躲在人后,此时见人都走了,才松了一口气。可她现在已经清白了,心里却还是十分沉重。大小姐虽说不是为了她才和六小姐对上的,可大小姐信任她,保护她是真真切切的,她不能就这么当缩头乌龟!

珠儿抹了一把眼泪,迈着还有些发软的腿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屋顶上,本应该在后院“养病”的尹连城两手枕在脑后,仰躺着听了一出好戏。

“原本今日想跟她辞行,不过看她这样子实在叫人不放心。”

尹连城小声嘀咕些,没多久也就释然了,“罢了,好歹是救命恩人,多看着她几日也无妨。”

酉时末,苏澜漪几人到了苏倩倩的小院。苏倩倩是庶女,在苏家又不太受宠,平日里也只是跟在孙姨娘身边有些面子。所以苏澜漪方才才猜测苏倩倩突然闹这一出是与孙姨娘有关。

“长姐叫我好找!”

苏澜漪随着这句话转身,随之而来的是气喘吁吁的苏婷儿。

看到她,苏澜漪目光微闪,“三妹妹有事?”

苏婷儿脸上挂着笑,眉眼间却十分焦急,“听说六妹妹丢了东西,去了长姐的风澜居。只是我知道得晚,没能阻止她,反而……”

她刚开口苏澜漪就知道她是为何而来,“六妹妹少不更事我能理解,但污蔑嫡女不是小事,我能做的也就只有亲自来这里检查检查,能为六妹妹撇清嫌疑才是最好的。”

苏婷儿稍稍放心,往自己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叹息道:“原来长姐是这样的心思。若六妹妹懂事些,能明白长姐的良苦用心就好了。”

苏澜漪笑了,她不但不是为了苏倩倩那个傻子,反而还要用这件事叫苏倩倩不得翻身。她归家不久,若连苏倩倩都不能摆平,岂不是让人笑她无能?

“三妹妹如此关心六妹妹,真是叫我羡慕得紧。”苏澜漪开口唤回了苏婷儿的思绪。

苏婷儿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我等俱是姐妹,六妹妹又是姐妹中最小的,我自然会多关心她。”

苏澜漪继续往院子里走,一边说着:“可惜此事不好收场。六妹妹随意污蔑于我,纵然我愿意信她,可若轻巧揭过,也是不能服众的。”

苏婷儿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如果不然,她也不会一收到消息就赶了过来。再加上苏澜漪帮她解决了汤药的问题,暗地里,她也知道苏澜漪与从前不同了。可正是因此,她才更加不安。

若是从前的长姐,就算出了这种事需要的也不过是苏倩倩一句道歉,而现在,只怕……

苏婷儿不敢再想下去,她到现在也猜不透苏澜漪的心思,只得试探着开口:“长姐心思纯善,想必也不会叫六妹妹难堪。待此事过后,我定叫六妹妹好好与长姐谢罪。”

小院里的人见苏澜漪和苏婷儿来了,连忙委身行礼,但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不解。

有个模样标志的丫鬟走过来问道:“见过大小姐,三小姐,不知二位小姐来此何时?”看样子这就是个管事的丫鬟。

苏婷儿下意识看向苏澜漪。

苏澜漪往身后一瞧,远远地瞧见了苏倩倩的身影。她说:“六妹妹来了。”

那丫鬟也看见了苏倩倩,立时识趣地退去了一旁。

那边苏倩倩也走近了,气势汹汹,十分不善。苏婷儿皱起眉头,没等苏倩倩到达跟前就迎面走了过去,一把拽住苏倩倩的手,笑道:“想来六妹妹也该到了,你也不消气恼,下人们有时放置错了东西也是情有可原。你瞧,如今长姐也来为你主持公道了。”

“你胡言乱语什么?”苏倩倩瞪着她,冷哼,“还不放开我!”

苏婷儿恨铁不成钢,手上的力道却是没减少半分,压低了声音道:“你若不想事情闹大,就乖乖跟长姐认个错,之后的事情自有我帮你摆平。”

她如此说已是仁至义尽,而苏倩倩半点不领情,猛然挣脱了苏婷儿的手,“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胆小怕事?她不就是个冒牌货,再有天大的本事又能把我如何?”

说罢,她快步奔到苏澜漪跟前,扬言:“这里是我的院子,也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还请长姐速速离开。”

苏婷儿狠狠一跺脚,她知道苏倩倩说了这话以后自己就再无能帮她脱身了。从前还有些小聪明,怎么如今却变得如此愚蠢!

第十九章东窗事发

天色将晚,连吹来的风都夹杂着寒凉。苏澜漪听着苏倩倩的话顿觉好笑,“六妹妹还是看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想查哪里,轮不到六妹妹指手画脚。”

苏倩倩怒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长了张和苏澜漪一样的脸,还真把自己当嫡长女不成?”

“倩倩!不得无礼!”苏婷儿追上来拽了苏倩倩一下。

“我就是无礼又怎么样?你们一个个都眼瞎了不成?长姐早就死了,她就是个冒牌货!可怜你们还被她耍的团团转!”苏倩倩知道自己已经把苏澜漪得罪狠了,既然如此,那就彻彻底底与她撕破脸,也好过自己低声下气求她原谅。

反正老夫人不在这里,爹爹也出门了,在这个家里,她可不怕这个冒牌货。

苏澜漪盯着苏倩倩看了一会儿,突然叹息道:“看来还是我对你太过宽容,才让你屡次三番冒犯于我。”她扭头对方撷和张宏吩咐道,“你们好好看顾着六小姐,我随方嬷嬷去找东西。”

“你凭什么……啊!”苏倩倩怒火中烧,就在她要不依不饶时苏婷儿眼疾手快一巴掌落到她脸上。惊呆了不少人。

苏澜漪漠然勾唇,有时候想要教训一个人,压根不用亲自动手。

眼看着苏澜漪和方嬷嬷竟然对自己被打这事置若罔闻,苏倩倩又羞又恼,不管不顾地就要冲苏婷儿打回去。然苏婷儿早有准备,不但接住了她高高扬起的手,还吩咐随自己来的丫鬟们也看好她。

至此,苏倩倩当真是“孤立无援”。

苏倩倩的珍珠耳环是张宏送回来的,而张宏又将藏东西的地方告诉了苏澜漪,是以苏澜漪刚进了屋子心里就有了把握。

她将手放在妆台面下慢慢摸索,突然触碰到一个冷硬的物体。“方嬷嬷,劳烦过来瞧瞧。”

方嬷嬷惊讶地回过头来,“大小姐找到了?”

苏澜漪把摸到的盒子拿出来,道:“我也不知是不是在这里。说起来我连六妹妹的珍珠耳环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不过想来方嬷嬷是见过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盒子,里头除却一对珍珠耳环还放着好几样首饰。苏澜漪脸色不变。方嬷嬷却是不自觉眉头紧皱,“这一对确实是六小姐的珍珠耳环,其余这几样看起来也有些眼熟,似乎是……二小姐的东西。”

这个发现实在是太惊人,若是二小姐私下里赠送给六小姐一二物件也就罢了,他们没什么可说的。可这盒子里的尽是些贵重之物,甚至有一样是二小姐心爱之物,即便二小姐与六小姐私交再好,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心头好送出去啊!

苏澜漪适时地没有插嘴,只将一对珍珠耳环拿了出来,至于苏暮薇的东西她碰也不愿意碰。“这倒是奇了怪了,不仅珍珠耳环没丢,还牵扯出了二妹妹的东西。”

方嬷嬷脸色难看,“此事还是要禀报老夫人才好做决断啊。只是眼下二小姐还没回来,说不准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倒是可以问问孙姨娘,她兴许知道些什么。”

“老夫人不便劳顿,但此事不可拖延,方嬷嬷,这便去静园吧。”

方嬷嬷没做多想,道:“也好,老奴随后便派人去请孙姨娘。只是六小姐不一定愿意跟我们回去。”

苏澜漪看着手里的珍珠耳环,苏倩倩终究是被当做了活靶子,也合该被她拿来杀鸡儆猴。“不是还有三妹妹帮着劝说?再者,若六妹妹实在不愿,我带来的那个护院也不是拿来看的。”

两人说着出了门,苏婷儿神色焦急地等着,见了两人赶忙迎了上去,“长姐,方嬷嬷,可有什么发现?”她倒是希望这二人一无所获,若是那样,今日的事情便可当成一个误会。

苏澜漪微微一笑,摊开手掌,手里头正安静地躺着一对莹润的珍珠耳环。

苏婷儿眸光一滞,她自然是认得这东西的。“原来……真是丫鬟们粗心放错了地儿,今日这事当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事到如今苏婷儿还妄想为苏倩倩开脱。苏澜漪没说什么,示意方嬷嬷呈上匣子,对苏婷儿道:“如果只发现了这一对普普通通的耳环也就罢了,不巧的是我们还在六妹妹的房间里发现了不少二妹妹的心爱首饰。事关重大,还需得老夫人决断。三妹妹不若劝劝六妹妹,是愿意和我们同去,还是待我让人拿下她,再与我们同去?”

她说完看向远处的苏倩倩,脚步一转走了过去。

苏婷儿有一瞬间的呆滞,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苏倩倩是什么样的人她清楚得很,平日里虽然嚣张跋扈,却都是仗着孙姨娘。若没了孙姨娘撑腰,她在府中的地位必定一落千丈,如此一来,她怎么有胆子动苏暮薇的东西?

可物证在此,纵然苏婷儿有心为苏倩倩辩解也实在苍白无力。

苏倩倩此时被不少人盯着,她脸色难看至极,羞愤不已。在看到苏澜漪走向自己时她没忍住脾气,嘲讽道:“你们搜完了吧?要是搜完了,就叫这些狗东西快快让开!”

“六妹妹急什么,你怎知我没找到东西?”苏澜漪轻笑着将珍珠耳环给她看了。

苏倩倩盯着她的手不放,再三确认了那就是自己“丢失”的珍珠耳环后暗暗咬牙。然而转瞬她就目光鄙夷地说道:“就算你找到了又怎么样,也不过是一个误会罢了,至多我向你道个歉。难不成你还想蹬鼻子上脸?”

看这样子是要耍无赖。

苏澜漪不着急,一击必杀和慢慢折磨相比,她更喜欢后者。于是她道:“这珍珠耳环是老夫人送你的及笄礼,珍贵无比。我听说你这些年跟着孙姨娘,二妹妹又是孙姨娘所出……你与二妹妹的关系十分要好吧?”

苏倩倩不知道她为何这么问,摆着冷脸道:“不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什么要好不要好,你别想转移话题!”

她说话没分寸又没刻意压低声音,不远处的苏婷儿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可她也不敢在这时候上前去为她开脱,若是一不小心被当做同伙岂不是可悲?她虽有爱护苏倩倩的心思,但她不傻,不可能因为姐妹情谊就把自己给搭进去。

苏澜漪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她对方撷和张宏招了招手,“六妹妹真是放肆,污蔑我也就罢了,还偷窃二妹妹的首饰,看来今日不得不随我去老夫人那里走一趟了。”

“你信口雌黄!”苏倩倩大叫道,“你凭什么说我偷窃二姐的东西?”

苏倩倩今日早就失掉了风度,方嬷嬷对她也失望至极,没等苏澜漪开口就打开匣子给苏倩倩看,说:“六小姐自己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现在人赃俱获,这在狡辩,休怪老奴得罪!”

苏倩倩哪里听得进去这样的话,那匣子虽然是她的,可空置了许久,里头那些金银首饰她也一样没碰。这定是苏澜漪污蔑她!

“你们这是栽赃!陷害!”苏倩倩大声叫嚷着。

折腾了这么久,苏澜漪的耐性也快没了,且她想着天黑后老夫人需得早些休息,于是直接吩咐张宏道:“还不去请六小姐随我们去静园?”

张宏嘿嘿嬉笑着,就那么五大三粗往苏倩倩跟前一站,露出个地痞流氓般的笑来,“六小姐细皮嫩肉,小的粗人一个,要是动起手来,可不敢保证不给六小姐留下什么伤痕。”

苏倩倩终于是怕了,惊叫道:“苏澜漪,你不能这么对我!”

“还不动手?”苏澜漪神情漠然。

这一日苏府十分热闹,先是六小姐苏倩倩陷害大小姐苏澜漪不成,而后竟被发现她偷窃了二小姐苏暮薇不少好东西。这一件事就涉及到府上三位小姐,再加上也没人刻意隐瞒事情,没过多久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老奴知错!老奴知错!求您再给老奴一次机会吧!”

苏倩倩陷害苏澜漪反被抓住把柄的事情刚一传来,孙嬷嬷就知道自己又办砸了事。她跪在孙姨娘面前以头抢地,声泪俱下只为求得一句原谅。

孙姨娘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她叹息一声,柔声道:“你跟了我几十年了,你对我的忠心我还能不知道吗?可自从苏澜漪回来,我没有一刻是安稳的。”

孙嬷嬷听她话中没有责怪的意思,这才稍微放心,思量一番后她说:“老奴对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只要您再给老奴一次机会,老奴一定能将苏澜漪除去!”

孙姨娘眉眼舒展了不少,神情更加欣慰,然而她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赵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光让手底下的人白白死绝,还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要不是自己多留了个心眼,在那老不死的查到赵虎头上前唆使苏倩倩弄了这么一出,还不知道会不会败露。可苏倩倩也只阻挡得了一时,要想彻底撇清自己,还需得下重手。

“你有多少本事我清楚,既然你动不了苏澜漪,那就暂且搁置。这几日你也需要出去避避风头,待此事一过,我再接你回来,如何?”

“这……”孙嬷嬷迟疑,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孙姨娘,见她神情温和,咬着牙答应了下来。“老奴便听您的!”

第二十章反目

“老夫人,大小姐和三小姐,六小姐一道来了。”

夜色已落下,静园里灯火通明。然而在苏府毫无光亮的后门,一个人影悄然溜走。

老夫人看着走进来的三个孙女面色各异,尤其苏倩倩脸色铁青,她便猜到了一二。

“六丫头,白日里你在我这里哭诉了一番,怎么这时又来了?”

乍一听老夫人问自己,苏倩倩心思一转,当即跪倒在地,哭道:“老夫人明鉴,您一定要为孙女做主啊!”

老夫人将几个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对随后跟来的孙嬷嬷使了个眼色,一边问苏倩倩道:“究竟是何事?”

苏倩倩暗下了决心,嗫嚅道:“孙女院中的丫鬟白日里发现长姐的丫鬟行窃,孙女不敢相信,便带着人去了风澜居,谁知这是误会一场。孙女自知误会长姐不对,可长姐后来硬闯孙女房间,还……”她偷偷看了看苏澜漪,“还诬赖孙女偷窃二姐姐的东西。孙女实在是冤枉啊!”

老夫人嘴唇抿直,不怒自威。方嬷嬷很有眼色地在她耳边将事情经过叙说了个大概。老夫人心中生怒,目光落到苏澜漪身上,“大丫头,你有什么话要说?”

苏澜漪安静地看着苏倩倩“先发制人”,不作任何辩驳之辞。反而是苏婷儿脸色极差,如今苏倩倩自己找死,就算是她也没办法护人周全。与其受到牵扯,不如当断则断。

听到老夫人问话,苏婷儿连忙跪在地上,咬牙道:“回老夫人的话,婷儿愿为长姐作证,六妹妹方才所言,句句皆是谎言。但六妹妹年轻气盛,不知轻重,今日有此一事,必是受人教唆!”

“我没有说谎!你们如此咄咄逼人,到底是何居心?”苏倩倩愤愤然瞪着苏婷儿,三姐不是一向很顺着她吗?说什么姐妹情谊,若真有情谊,这时候就该站在她这边!

“六妹妹说谎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些年六妹妹跟在孙姨娘身边,规矩也俱是孙姨娘教导,若有人教唆……”苏澜漪言已尽而意无穷。孙姨娘毕竟还有个苏暮薇,就算看顾了苏倩倩几年,也不可能对她真心。苏澜漪这看似无意的话偏偏就将孙姨娘牵扯了进来。“再者,六妹妹虽是庶出,但也是堂堂正正苏家小姐,身边跟的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若有人教唆,身后也该有个主子。”

苏澜漪三言两语挑出了其中关键,老夫人也颇为满意,“来人,去请孙姨娘过来。”

“回禀老夫人,老奴与几位小姐来时已派人去请了孙姨娘,想来也快到了。”方嬷嬷道。

老夫人若有所指,“也罢,那就等等她,这事早些解决了,老婆子也能睡个好觉。”

苏倩倩和苏婷儿都跪在地上,唯有苏澜漪不卑不亢被老夫人唤了过去坐在身边。苏倩倩见此情景心里越发愤愤不平,可是一想到孙姨娘将至,到时候孙姨娘必定会保她。那苏澜漪也笑不了多久了!不知不觉中苏倩倩的脊背挺直了些,她年轻气盛,藏不住心中所想,此时她的脸上就挂着胸有成竹的自信表情。

老夫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轻轻拍了拍苏澜漪的手,“孙儿受委屈了。”白天苏倩倩来哭诉时她就知道行窃之事必定与苏澜漪无关,她也不过是想打磨打磨澜漪,便放了手去,没曾想还牵扯出这么多事来。再说这六丫头……终究是被孙姨娘给捧杀了。

苏澜漪对老夫人回以微笑,“待真相大白,孙儿受的委屈便算不得什么。今日当真是劳烦了三妹妹,平白无故被牵扯进来,听说三妹妹体虚畏寒,不知今日喝了药否?”

老夫人一听也有些感慨,说道:“这些年也就三丫头一个明白人,虽说身子不大好,要是小心养着,也未必不能痊愈。”

说着,老夫人略一思量就让人给苏婷儿安了座。苏婷儿受宠若惊,小心翼翼顺着苏澜漪的话道:“婷儿多谢老夫人,长姐挂念,今日的汤药还未服下,不过差些时候喝也是一样的。这些年孙姨娘请了不少医师,可我这身子……也是我不争气,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愈发不爽利。”

苏婷儿心中揣摩着苏澜漪这时候暗示她提出汤药的事,或许是为了给孙姨娘使绊子。而老夫人的反应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只见老夫人拧紧眉毛,脸上的不悦十分明显,“又是那孙姨娘,她倒是厉害得紧,拿捏着六丫头不说,还敢打你的主意!”

苏婷儿连忙起身跪倒,“老夫人息怒,婷儿惶恐,都是婷儿身子不争气,怪不得孙姨娘与那医师暗通曲款暗害……不,婷儿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样的反应分明就是欲盖弥彰。老夫人的眉毛拧得越发紧,苏澜漪这时才慢慢开口:“三妹妹怕什么,若是受了委屈,便趁此机会一并道来。便是你猜错了,也不过是个误会,如今这里只有我们几人,说出口的话也落不到孙姨娘耳朵里去。”

老夫人也道:“你只管说来,她孙氏还管不了老婆子这静园!”她当初把后宅大权交给孙氏,不过是看她那时表现得不错,虽不说贤良淑德,给庶子庶女们的吃穿用度却都是一样的,从未偏颇过苏暮薇。没想到这才几年,就让她教坏了一个苏倩倩,还可能害了苏婷儿!

老夫人越想越生气,忽然,她手上传来一股力道,正是苏澜漪握住了她的手。“妾室做大,不过是嫡女未归,如今孙儿回来了,自然会给弟弟妹妹们讨回公道。三妹妹,我和祖母都如此保证,你还犹豫什么?错过了今日,若是孙姨娘知晓,只怕你的日子不会好过。”

苏澜漪曾为苏婷儿解决了汤药的问题,也知晓她对孙姨娘的畏惧和痛恨。今日正好趁着苏倩倩引出孙姨娘,再由苏婷儿加一剂猛药,最好是能一劳永逸,除了孙姨娘。

苏澜漪清楚得知道如今这世道妾室地位低微,然而她更知道孙姨娘有她父亲苏有衡的宠爱,一个后宅中的女人,能靠得住的无非是儿子和丈夫。孙姨娘没有儿子,就只能靠丈夫,恰好现在她的丈夫,自己的父亲出了远门,一时也救不了她。

孙姨娘孤立无援,若她做的事都被证实,老夫人必定重罚她。苏澜漪也想要老夫人赐死,可老夫人生性善良,做不出那种要人命的事,所以,就让自己来做吧。

苏澜漪握紧了老夫人的手,往后那些肮脏的,卑劣的事便都由自己来做。

苏婷儿不敢再犹豫,她知道这是自己绝佳的机会,她这几年也明白了,孙姨娘靠不住,这后宅里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她深吸了一口气,话未出口先落了泪,“长姐待妹妹们还是一如从前的好。婷儿身子畏寒,自小就喝药温养,按说到了这岁数,身子也该痊愈。可这几年来畏寒之症却越发严重,因着孙姨娘给婷儿请了医师,是以婷儿不敢也不能寻旁的医师。后来还是叫长姐知晓了,于是拿了药去查,没想到……没想到那药里竟有祸害女子不孕之物!”

“婷儿自认安分守己,最出格之事便是私自与宋家大公子交好。可婷儿也是为自己寻良人,婷儿实在是不敢将婚嫁大事交给孙姨娘,实在是怕如六妹妹一般被许个花甲老人啊!”

隐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就这样被宣之于口,苏婷儿崩溃大哭,她做了许多年的名门闺秀,一言一行皆是标准。可今日却不顾形象地大哭,再加上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字字诛心,气得老夫人拍案而起“放肆!放肆!好她个孙姨娘,竟敢害我苏家子嗣!”

苏倩倩脸色发青,却是一言不发,她方才都听到了,什么叫“花甲老人”?孙姨娘分明许诺她要给她寻个年少有为的大户公子!她跟着孙姨娘好些年了,她为孙姨娘做了那么多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被如此对待!

“你说谎!你说谎!连我都不知道孙姨娘为我相看了什么人,府中上上下下一点风声都没有,怎么偏生你就知道?你是不是和苏澜漪一伙儿的?你就是看不惯我比你好过!”

苏倩倩大喊大叫着扑向苏婷儿,可是还没碰着人一片衣裳就被丫鬟们给阻挡了。她不依不饶地叫骂着,没有丝毫大家闺秀的自知之明。

苏澜漪稳如泰山,从方嬷嬷手中接过安神茶给老夫人喝下,待老夫人气息平稳了,才抬眼看着面前的闹剧。

苏婷儿的哭得梨花带雨,有些事一旦透露出来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再加上事到如今苏倩倩还自欺欺人。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提醒过你,是你一直看我不顺眼,不愿相信我的话。你以为你是孙姨娘的谁?她有苏暮薇,她相中什么青年才俊,不给苏暮薇,凭什么给你?你当她真心待你,可其实她只是在利用你。从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你今日寻长姐的不是,难道不是孙姨娘在背后教唆?”

第二十一章幕后黑手

在老夫人面前苏婷儿不必撒谎,她和苏倩倩不同。苏倩倩是为了给苏澜漪抹黑,所以行事毫无章法,就连一开始向老夫人哭诉都十分虚伪。苏婷儿却是为了自己,她知道,不坤想要什么,都只能自己去争取,所以她选择了苏澜漪,选择了放手一搏。要么扳倒孙姨娘,要么被孙姨娘磋磨。

苏倩倩不敢相信,她还抱着一丝侥幸,“二姐早与景家公子有了婚约,孙姨娘不会如此对我的……”

“你也知道苏暮薇有婚约了,那就更应该知道孙姨娘不可能为你寻什么好夫家,你也就只是苏暮薇的垫脚石罢了。”苏澜漪一语道破,“若真让你入了好人家,日后将苏暮薇给比下去岂不是让孙姨娘成了笑话?”

放肆过后,苏婷儿抹干了眼泪,整理了衣裳,又是那个规规矩矩的苏家三小姐,“确实如长姐所说,倩倩,你当真被骗了。”

老夫人虽是苦恼,但能看到苏婷儿这番表现也颇为满意。苏家的女儿,不论何时逗不能失了风度。可惜苏婷儿虽不错,苏倩倩却再无法教养回头了。

苏澜漪瞥了一眼窗外,让人仔细关了窗户,只留下两处透风,既能免凉风进来,又不会让人觉得沉闷。她看向依旧愤愤不平的苏倩倩,说:“闹也闹过了,信不信是你的事,若再放肆放浪,惊扰祖母,苏家的规矩可不是摆着看的。”

苏倩倩和苏婷儿的那些事苏澜漪并不在乎,她起身给老夫人拿到软和的短毯,又吩咐人烧了炭火,“想来孙姨娘前些日子伤了腿脚,行动不便,你们去几个力气足的,将人抬过来。”众人见她脸色不佳,老夫人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于是挑挑拣拣很快出去了五个壮实的丫鬟婆子。

苏婷儿安静地坐在一处,看着苏澜漪忙来忙去,再看看衣衫不整,发髻歪斜的苏倩倩,她只是暗叹一口气。自己能为苏倩倩做的事都做了,如今她发现了一个能让自己摆脱孙姨娘的机会,一个能让自己活得更好的机会,若是不抓住……那她也不用活了。

因着苏澜漪一番威胁的话,苏倩倩不敢轻举妄动,可她心里仍旧不愿意相信孙姨娘会害自己。在等待的时间里,她时不时就会看向门口,痴痴妄想着。

半刻钟后门外传来丫鬟的惊叫声,“慢着!慢着!要是伤着是姨娘有你们好看的!”声音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苏澜漪抬起头来,神色莫测地看了苏倩倩一眼,“听这声音,应该是孙姨娘来了。”

苏倩倩不自觉攥紧衣裳,苏婷儿也忍不住看向门口。

叫喊的声音到门口时猛然消失了,紧接着出现了孙姨娘的身影,她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挟着臂膀,看样子羞愤不已。后头的丫鬟也赶紧跟了进来,“你们实在放肆!怎敢……”

“这是老身吩咐的,他们如何不敢?”老夫人乍一发话,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冰冷下来。

一路上为孙姨娘打抱不平的丫鬟霎时不敢多嘴,把满嘴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孙姨娘见身边的人不能再为她说话,就着整理衣裳的空档开口,“妾身知道老夫人不喜欢妾身,但又何必让些个下人折辱于妾身?老夫人有什么不满直说就是,妾身必定任打任骂,绝不会有丝毫怨言!”

暗地里她却想了很多,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只来得及匆忙应对,原以为能用苏倩倩拖住苏澜漪和老夫人,谁知道苏倩倩竟那般没用,反而被捉到了老夫人跟前!

孙姨娘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从一进门开始她的目光就没有在苏倩倩身上停留过,反而时不时打量苏澜漪。

老夫人微微阖眼,让方嬷嬷把从苏倩倩屋子里搜到的匣子呈了上来,“不过是看你腿脚不灵活,索性让人帮你走一段罢了。夜深了,老婆子没那么多功夫和你绕弯子,你且看看这些东西是不是二丫头的。”

孙姨娘心中不满,这时候见老夫人不愿多说也不敢造次。然而她随意往匣子里看了一眼,顿时就移不开目光了。“这些都是暮薇心爱的东西,怎么在这里?这支碧玉簪……这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摆摆手,道:“诸事繁多,不便细讲。老婆子也乏了,此事就交予澜漪处理,若有不服,家规处置!”

孙姨娘只觉得心里怄了一口血,眼睁睁看着苏澜漪送老夫人入了内室。这老不死的是能休息了,她却还得被一个后辈问话!

送走了老夫人,苏澜漪心里也轻松了许多,老夫人年老体弱,不可过多操劳。由她来处理这件事也是方才她和老夫人悄悄商量后的结果,今日之后,或许苏家就不会再有孙姨娘了。

回想起四年前的事,那一幕幕悲伤,愤怒,绝望的回忆走马观花一般猛然出现在眼前。若当初不是景池虚情假意接近她,她便不会沉溺于情爱之中。也不会被苏暮薇和孙姨娘陷害,受了整整三年的折磨。可现在景池和苏暮薇还没回来,她好不容易拿到了孙姨娘的把柄,若不好好利用,她便是白白忍耐了这么久!

孙姨娘拧着眉看着苏澜漪回来,“这更深夜重的我们留在此地打扰老夫人也不好,大小姐不若早些将事情处理了,或者待明日……也是一样的。”

她对丫鬟使了个眼色,兀自走到一旁坐下,竟是对苏倩倩求救的眼神视若无睹。

苏澜漪看着她的动作并不阻止,说道:“孙姨娘也看了东西,我就直说了,那些都是从六妹妹房间里找到了。不过事情的开头却是六妹妹诬陷我院中丫鬟行窃。我的事也算清白了,偏偏又发现了二妹妹的东西,所以这才劳烦孙姨娘走这一趟。”

“我当是什么事!”孙姨娘面露饥色,“这些俱是暮薇心爱的,平日里都好好放着,绝不可能出现在六丫头房里,除非有人行窃。”

“既然问题出在六丫头身上,我看大小姐还是想想怎么解决吧!”

“不!不是我,我真的没有拿二姐的东西!”苏倩倩向孙姨娘大喊道,“姨娘您相信我啊!我今日分明是……分明是误会了长姐,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姨娘您不是很清楚吗?”

这些解释的话她自己都说的不清不楚,孙姨娘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她当替死鬼。既然还有暮薇的东西,不如就此撇清关系。“六丫头,你可要想清楚自己说的话究竟对不对,你年纪尚轻,又没有许人家,要多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一说到许配婚嫁的事,苏倩倩顿时就蔫了。她愣愣地望着孙姨娘,突然后知后觉或许自己真的信错了人。可二姐的东西到底怎么出现在她房间里的?难道是孙姨娘早就有计划要将她当成替死鬼?可若真是这样,为什么还要陷害苏澜漪?

苏倩倩怎么也想不明白。

苏婷儿见她就这样被孙姨娘轻而易举地拿捏住了,面上不由得有些不忍。她看向苏澜漪,艰难开口,“就事论事,如何能扯到婚嫁上去?再者能为六妹妹相看人家的也不止孙姨娘,如今更有长姐在此。若六妹妹能说出实情,认真悔过,焉知不能有好夫家?”

苏倩倩略微听进去了些许,连忙将目光转向苏澜漪。

苏澜漪这时才舍得开口,她心里其实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三妹妹说的不错,我今日要查的不光是六妹妹房里突然出现的东西,还要查究竟是谁在背后教唆六妹妹陷害我。六妹妹可要想好,这府中,嫡庶,尊卑,长幼,都不是那么好逾越的。”

“当……当真……如此?”苏倩倩怔愣许久,从孙姨娘开口打压她的时候她就有些明白了今天的事,她那么信任孙姨娘,以为她好歹会将自己当成自己人对待,可是出了事,孙姨娘想的不是如何救她,而是三言两语就想撇开自己。

苏倩倩有些动摇,苏澜漪点头继续说道:“我是嫡长女,自然不会说谎。你也该猜到了那幕后黑手心思不简单,不仅想用你陷害我,还故意放了二妹妹的东西在你房间里,想要以此来一箭双雕。难道你愿意放弃自己,成全旁人?”

苏倩倩自然是不愿意的,她的心思摇摆不定,一会儿想要就这么破罐子破摔抖落出孙姨娘,一会儿又想孙姨娘兴许只是一时放弃她,待这件事过后还会对她好,给她找个好人家……

她的变化很明显,孙姨娘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她看着老神在在的苏澜漪,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似的。孙姨娘很讨厌如今的苏澜漪,若是从前那个蠢笨的苏澜漪,她何必费这么多功夫?

暗暗在心里将苏澜漪骂了一顿,孙姨娘面上依旧是浑不知情的样子,说:“大小姐纵有身份在那儿却也年轻得很,有些事情还是如妾身一般的过来人才看的明白。”

“既然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第二十二章深夜归人

“倩倩!别再执迷不悟了,你真以为长姐什么都不知道吗!”苏婷儿急得大喊。

苏倩倩咬着唇,唇上渗出殷殷鲜血还浑然不觉。就在苏澜漪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她终于崩溃大喊道:“我说!我全都说!”

“六丫头!”孙姨娘突然拍案而起,盯着苏倩倩看了许久,最后只化作了两个阴测测的字眼,“慎言。”

苏澜漪轻笑,为这沉闷的气氛添了些生气,“孙姨娘也该学着何为‘慎言’。此事老夫人交由我处置,何时轮得到孙姨娘指手画脚?既是妾室,就该安安分分做你妾室该做的事。”

孙姨娘被她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怒极反笑道:“妾身不过是想帮衬大小姐一二罢了,该做什么妾身也知道,不会让大小姐烦扰。”

苏澜漪气死人不偿命,“你若闭上嘴,我便如何都不会烦扰。”

“原来大小姐这些年学的都是嘴上功夫,焉不知‘纸上谈兵’之意?”孙姨娘道。

“学了什么,干你何事?”

在苏澜漪和孙姨娘唇枪舌剑的功夫里,苏倩倩好容易才理清了思绪,她也想明白了,孙姨娘打的不就是像苏澜漪说的那样一箭双雕的主意?先是让自己陷害苏澜漪,再不知不觉把珍珠耳环和苏暮薇的东西放进自己的房间。只要苏澜漪不依不饶检查一番,她必定会被揪出来为孙姨娘背黑锅。

她为孙姨娘做了那么多事,为什么还会这样?她想要的不就是能许个好人家,享受荣华富贵吗?凭什么一无所有的苏婷儿都能与宋家大公子有婚约,偏偏她苏倩倩就寻不到良人?

苏倩倩整理好思路,咬着牙说道:“今日我珍珠耳环失窃一事确实是假,为的就是陷害长姐。我早先与孙姨娘商量,要以此揭发长姐的真面目。可是我没想到孙姨娘如此狠心,竟还有计中计,暗中将二姐姐的东西放到我房中,让我为她背黑锅。我做的一切都是孙姨娘教唆!”

孙姨娘脸色骤变,“休要胡说八道,我何时教唆你陷害大小姐,何时偷放了东西在你房间?你这样害我,究竟是何居心?”

苏倩倩不再犹豫,大吼道:“我如今所言句句属实!要不是你孙姨娘方才拿婚事威胁我,我还不一定会帮着这个冒牌货。反正你们都能为我择夫家,我又何必要帮一个把我当成弃子的人?”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孙姨娘目眦欲裂,她满以为能将苏倩倩任意揉搓,没想到一个苏澜漪竟让她全盘失策。

苏婷儿见状忙对苏澜漪道:“既然六妹妹已经承认了,长姐何必心慈手软。孙姨娘教唆庶女陷害长姐已是大错,若不严加惩治,只怕日后府中会由妾室做大,落人笑柄。”

“你说的不错。”苏澜漪赞赏地点头,苏婷儿果然是个聪明人,懂得见机行事。“不过此只是孙姨娘罪状之一,三妹妹莫非忘了汤药之事?”

孙姨娘在来之前并不知道苏澜漪会和苏婷儿联手,更不知道她幸幸苦苦谋划给苏婷儿下药的事情,竟然会莫名败露。她脸色铁青,只是教唆苏倩倩的事情还好说,可毕竟涉及到嫡女,若再加一个苏婷儿,就算是她也难以脱身。

可恨老爷此时不在府中,否则,定然会帮她脱险!

孙姨娘深深呼吸几口气,把心里的不安和愤恨全都压了下去,她看着苏澜漪,语气不善,“妾身还未承认教唆六小姐行事,大小姐就忙着给妾身定罪,未免太过儿戏。”

苏澜漪看她垂死挣扎,笑道:“人证物证俱在,你空口白话可做不得辩解。再说了,三妹妹被你害了这么多年,正好,今日一块儿解决了——她每日服用的汤药可是你寻来的医师开的,其中有女子不孕之物,而煎药的丫鬟经查也是你安排的,如此种种,你可认下?”

孙姨娘道:“从未做过的事,妾身如何认下?妾身冤枉,可大小姐要是拿嫡女身份强迫妾身认罪,妾身无话可说!”

“是,确实是拿身份强迫你。”苏澜漪承认得光明正大,这可叫孙姨娘愣了许久。

“不过还是得拿出证据来,左右我与孙姨娘不一样,不是信口雌黄的人。”她说着,叫方撷拿来了一包药,这还是她来静园中途让方撷回风澜居去取的。

“这是我从三妹妹那里拿的,我是医师,里头有什么我一清二楚,但是孙姨娘必定不信我。这也无妨,药,我便放在静园,待明日可寻穆医师来检查。”

“一包在大小姐手里不知呆了多久的药材,我如何知晓大小姐没在里头加什么东西?”

“我说没有,就没有。孙姨娘明白了吗?”

苏澜漪把药材交给方嬷嬷,让她好生收着。

孙姨娘被气了个半死,孙嬷嬷已经被她打发出府了,此时跟在身边的是李嬷嬷,也是她的一个心腹,这时候正给孙姨娘揉着胸口顺气。

“咳咳……”孙姨娘气得咳嗽,这一场嫡女和妾室的争锋苏婷儿根本不敢参合,苏倩倩也难得乖觉,聪明得没有胡闹。

“大小姐真是好手段,妾身还从未见过如此草率的事,好,大小姐是嫡长女,妾身是妾,有这云泥之别,妾身也就知晓今日不论说什么大小姐都不会听。六小姐和三小姐之事妾身确不知情,若是老爷回来,妾身定能清白!”

到现在孙姨娘还一口咬定自己无辜,她不知道苏澜漪怎么会变得这么聪明,可是她更加知道,如果认了,她就再没有翻身之地。为了日后的事,她这时候对苏澜漪低身下气一番又能如何?反正现在这么多人看着,她越是委曲求全,就越显得清白无辜。而苏澜漪,说不定还会被扣上一个嚣张跋扈的名头。

孙姨娘想得很好,她脸上的神情越发痛苦,“只恨妾身是妾,无权无势,不能为自己证明清白!”

她这精湛的演技就连苏澜漪也想要为她拍手叫好,要不是自己曾今着了她的道,指不定就真的信了她的鬼话。

“你能记住自己是妾,这很好,至少你还知道自己比下人高贵不到哪里去。”苏澜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今日我可是拿了证据出来,就算因此要你的命,官府也不能追究。”

孙姨娘掩盖在衣袖下面的手攥成了拳头,“大小姐究竟想要如何?”

苏澜漪看着她愤恨冒火的模样心里很是痛快,她想要孙姨娘的命,这四年来无时无刻不想。可是她现在拿到了孙姨娘的把柄,只要求求老夫人,就能轻而易举地弄死她。但这样一来,她就会沾上鲜血——若是吓着老夫人就不好了。

杀人诛心,有些事情还需要徐徐图之。

“听说城外有座鹤唳山,是苏家的产业,山上有座清月庵,不知道孙姨娘喜不喜欢清静?”

她这样轻声问着。

孙姨娘瞪大了眼睛,几乎失声尖叫,“你想让我去当尼姑?”

苏澜漪面露不解,“孙姨娘戾气太大,能去清月庵中修行是好事,这么害怕做什么?”

“那是尼姑庵!你想毁了我不成?”孙姨娘大声质问。像她这种后宅里的女人,最好的结局就是一辈子在后宅沉浮,一辈子困顿于此。至于出去,要么是风光如苏澜漪这样的嫡女,要么,就是做下恶事被逐到庄子或是尼姑庵里。

苏澜漪提出清月庵,分明就是想逐她出门!岂不是比让她死了还可恶?

苏澜漪自然知道孙姨娘在忌惮什么,她是想要孙姨娘的命,但不能是现在,不能在苏家。

她压下了脑海里翻滚的回忆,笑得明媚无比,“若是孙姨娘无异议,那就这么……”

“暮薇回来晚了,还望长姐莫怪!”

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纤瘦的身影,她披着斗篷,兜帽掩盖住了她的容貌,却依旧难掩风姿。

苏暮薇回来了。

苏澜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沸腾,她曾假想过很多次和这个人重逢的画面,却没想到,重逢之时来得这么快,又这么叫人措手不及。

“原来是二妹妹回来了。”苏澜漪牵动嘴角,脸上露不出半点笑容。

苏暮薇解开斗篷递给下人,露出一张妍丽柔美的脸,她未语先笑,给苏澜漪行了礼后走过去扶着瘫软的苏倩倩道:“来的路上我已听说了这里的事,六妹妹不必惶恐,那些东西都是我留给你的,只是走的急,一时没有亲自同你说。却不知是不是手底下的人忘了告诉你。”

她看像苏澜漪,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惊慌或是疑惑,似乎对苏澜漪突然归家并不意外——不过这也仅仅是表象罢了。天知道苏暮薇得知苏澜漪归家后到底有多惊讶,当初她确确实实认定苏澜漪已经死了,难道死人还能再活不成?

“我……我……”苏倩倩手脚发软,说不出一句话来。

“二妹妹回来的真是时候。”苏澜漪让苏婷儿扶着苏倩倩坐去了一旁,她走向苏暮薇,道,“这些年来我对二妹妹甚是想念,不知二妹妹可有想念姐姐?”

苏暮薇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这是、这是自然,长姐和从前一样,一点没变。”

尤其是这张脸,与从前有八九分相似。

苏澜漪轻轻笑着,“二妹妹不顾深夜回来,是为了孙姨娘?我虽与孙姨娘不甚亲厚,可与二妹妹是手足至亲,二妹妹若是求我,这面子,还是要给的。”

第二十三章处罚

苏暮薇脸色微变,很快恢复如常,她柔声道:“家中兄弟姐妹自然都是至亲。六妹妹的事也是一场误会,但到底惊扰了长姐,暮薇这便给六妹妹,给长姐陪个不是。”

她暗中扯了扯孙姨娘,说:“姨娘也真是,我走之前不是与您说了要送六妹妹礼物吗,怎的这时候忘了?”

孙姨娘懂她的意思,附和道:“是我忙糊涂了,暮薇确实有说要送六小姐一些好玩意。先前我也没在意,想来就是那些首饰吧。”

“这么说来二妹妹确实大方得很,一出手就是旁的妹妹想也不敢想的。”苏澜漪若有若无地嘲讽道。她也看过那几样东西,都是极好的玩意,说不定还是苏暮薇最喜欢的。不过有苏暮薇现在的话,她可就别想把东西要回去了。

苏暮薇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现在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她勉强笑道:“哪里比得上姐姐要什么有什么,区区几个首饰,估计还不如姐姐一根发簪,一串璎珞。”

这就是嫡庶之分,就算没了苏澜漪,只要孙姨娘一日没有成为继室,苏暮薇就不享受嫡女的待遇。

苏澜漪心思转得飞快,眼下苏暮薇回来了,说不定景池也到了昌邺城。或许她的打算还能改一改,留着孙姨娘总有大用处。“六妹妹的事可说是误会,三妹妹的汤药,总不能说是孙姨娘的下人背着主子胡乱下令,不明不白害了她吧?”

“还有这等事?”苏暮薇秀眉微皱,她是傍晚时分才进城的,本来也只是想虽景池寻个客栈住下,待到明日再回家报平安。可是没想到才刚到客栈落脚就碰到匆忙的孙嬷嬷,苏暮薇这才知道孙姨娘教唆苏倩倩陷害苏澜漪,结果却不太理想。

苏澜漪是什么身份?就算现在回来的是个假的,占据的却也是苏家嫡长女的名号,姨娘贸然出手,殊为不智。

“是啊,到底是孙姨娘厉害,一口气牵扯了三位,不,算上你,足足牵扯了四位姐妹进来。幸亏四妹妹和五妹妹有柳姨娘护着,否则还不知会不会遭人毒手。”

苏澜漪好整以暇看着苏暮薇,“二妹妹可为孙姨娘想好了辩解之辞?”

苏暮薇皱眉道:“姨娘本就无罪,哪里来的什么辩解的话?”

孙姨娘也点头,强撑着精神捋了捋事情,说道:“六小姐的事确实是误会,六小姐早前就被禁足罚抄家规,妾身这几日更是从未见过六小姐,根本不可能唆使她陷害大小姐。至于三小姐的汤药……妾身、妾身也是被欺骗了啊!定然是那心怀叵测的医师弄错了药,妾身也是三小姐的姨娘,怎会做出如此心狠手辣的事?”

有了苏暮薇给自己辩解,孙姨娘的口风又变了回来,一口咬定所有事都和自己无关。她就不信了,有暮薇给自己作证,苏澜漪还真能处罚她不成?

这两人谎话连篇的本领还是一如从前。时隔四年,苏澜漪再一次见到了两人一唱一和的模样,说起来却还颇有些怀念。怀念她从前愚蠢至极,没能及时看清楚这两人的真面目,白白浪费了数年韶华。

苏婷儿和苏倩倩一直在关注着这边的事情,见苏暮薇为孙姨娘作证,两人也坐不住了。他们的身份比不上苏暮薇,也不知苏澜漪能不能治得了她。可……从前种种,苏澜漪从来就没有赢过苏暮薇。

现在最着急的就是苏倩倩,她今日说了那么多话,口径不一,也不知究竟有没有人会相信她。可她已经得罪孙姨娘了,要是这时候……她以后不但不能在苏家立足,她的婚事也无望了!

苏倩倩挥开苏婷儿拉着她的手,对孙姨娘道:“我苏倩倩是堂堂正正苏家庶六小姐,陷害长姐的事,我认,孙姨娘教唆我的事,我也没有撒谎!她确实没有与我相见,但却派了孙嬷嬷来,你敢让孙嬷嬷与我对峙吗?”

孙姨娘眼中划过不耐烦,冷笑道:“孙嬷嬷今日回乡探亲去了,早已不在府中,你要对峙也得找个在这里的人吧?”

“她走了?”孙倩倩如遭雷击,她自以为孙姨娘多少会对她有些信任,谁知道从始至终只将她当做棋子。孙嬷嬷这才同她联系多久,竟就这样走了?要说这只是个巧合,苏倩倩打死都不相信。“你是故意的,你不光想陷害长姐,还想陷害我!你怎么这么恶毒!”

苏倩倩猛然间明白了,只可惜她并没有想到苏澜漪在这些事情中处于怎样一个重要的位置,以至于她的猜测只对了一小半。

此时孙姨娘却已经不在乎苏倩倩怎么说了,她这次是没有想害苏倩倩,可一旦出事,给她背黑锅的不还是苏倩倩?

眼下的情况是越来越理不清,苏澜漪心里却像明镜似的,有这样的后果,她也出了一份力。不过她做了那么多准备,若是不让孙姨娘付出点什么,岂不是对不起她的良苦用心?

“孙嬷嬷是走了,孙姨娘不还在这里?作为长姐,我是相信六妹妹的,且还有三妹妹作证,依我看,孙姨娘还是难辞其咎。”

苏暮薇当即道:“长姐肯信她二人,不若也信暮薇一回。姨娘保持后宅多年,对弟弟妹妹们一向很好,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姨娘虽有错,却是错在错信他们。长姐不若就此将事接过,再有几日就是长姐的接风宴了,总不能因此事闹得不愉快。”

苏澜漪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嘲讽,“孙姨娘是什么身份,也敢和我几位妹妹相提并论?不过你倒也提醒我了,接风宴上我不想看到孙姨娘露面,明白了?若是不愿,清月庵也不算远,我可为孙姨娘安排安排。”

“姨娘执掌后宅,若连接风宴都不露面,岂不是落了脸面?”苏暮薇终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露出了些许难堪。她是不相信苏澜漪会活过来的,而且现在看来这个人分明就是假的——若真是从前那个苏澜漪,在见到她这个杀身仇人时根本不可能如此冷静。可就是这样,她才不知道要怎么对付苏澜漪才好。

面对苏暮薇和孙姨娘的怒目,苏澜漪从容点头,“我便是要落她脸面又如何?妾终究是妾,焉能与我一道?这些年孙姨娘揽着后宅大权却做着假公济私,谋害苏家子嗣之事,即日起,孙姨娘交出大权,由我苏澜漪接手。”

要是前半句孙姨娘还能勉强接受,反正她也不想看到苏澜漪,可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苦心经营多年,好不容易在苏澜漪离开后牢牢握住了府中大权,竟然就这么被人剥夺了?

“你不能这么做!”孙姨娘失声叫道。可是还没说出反对的话来,她就被苏暮薇给拦住了。

苏澜漪看着苏暮薇,等着她开口。

“长姐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了?姨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能因长姐区区一句话就被夺了酸?”苏暮薇盯着苏澜漪说道。

苏澜漪却不在乎,她现在只是要孙姨娘交出权力,还没有伤她性命,这和自己从前受的苦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她摸了摸茶盏,让丫鬟换了热茶上来。慢悠悠开口,“选择我也给了,是要去清月庵,还是乖乖放权,你可要想明白了。”

孙姨娘只觉得自己被气得心肝疼,她捂着胸口被苏暮薇搀扶着,她还想挣扎辩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苏澜漪!苏澜漪!她怎么变得如此聪明了!她当初到底是死还是活?

苏澜漪看着孙姨娘脸上痛苦痛恨的神情,心里十分享受,或许他们从前也是这样看自己的。“夜深了,孙姨娘若不选,那我也不妨屈尊降贵为孙姨娘选条路。”

“放权!我放权!”孙姨娘崩溃大喊,整个人瘫倒在苏暮薇怀里。

苏澜漪笑靥如花,“要这样这不就好了,白白耽搁几位妹妹的事情。”

孙姨娘恶狠狠地瞪着她,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苏澜漪移开目光,提起了茶壶,“来人,送孙姨娘和二小姐回去。”

苏暮薇看着被人搀扶离开的孙姨娘,心里愤愤然给苏澜漪记上了一笔,然而她脸上的神情却很恭敬,“今日之事暮薇记住了,这便告退。”

“二妹妹回去也要小心,夜路走多了,可别碰着什么脏东西。”苏澜漪笑着看她。

她终于等到苏暮薇回来了,她一定会把自己曾受过的痛苦千倍百倍还给他们。

苏澜漪虽然开口让孙姨娘和苏暮薇离开,苏婷儿和苏倩倩却是不敢妄动。苏澜漪亲自斟了两杯茶分别递给两人,她说:“两位妹妹都受了委屈,我这个做长姐的心疼,经此一事,孙姨娘多半是要与两位妹妹反目了。”

苏婷儿感受着手中茶水的温热,心里涌上感激,要说她因汤药的事对苏澜漪心生好感,今日她对自己的处处维护,则让苏婷儿对她拜服。“受委屈的分明是长姐。我和六妹妹虽然知道孙姨娘和二姐姐百般狡辩,却有心无力,不能帮衬长姐,我二人实在愧疚。”

苏倩倩也红了眼眶,吞吞吐吐道:“我……我亦愧疚不已,如今我得罪了孙姨娘,婚事……也不知会如何。”

她像是预料到了日后在府中的坎坷,害怕地吞了一大口茶水。

第二十四章出人命

苏澜漪和苏婷儿,苏倩倩一起出了静园。苏倩倩因今日的事后怕不已,苏婷儿又一向关心她,于是两人不自觉走到了一块儿。苏澜漪默不作声从另一边离开。

回到风澜居已是后半夜,方撷怕她深夜在外头沾染了寒气,说什么也要给她熬一碗姜汤。

房间里燃着豆点烛火,苏澜漪坐在窗边,听老夫人说为了接风宴,她已经派了人去追回父亲,只是到现在也还没有消息。而姜程文那边倒是来了口信,说是他已快马加鞭送了家书回淮阳。先前说的书信一事他也准备好了,估摸着过一两日就给送到府上来。

眼下孙姨娘犯下大错,被她夺了权,只要姜程文的书信一来,她明面上就有了姜家的支持,就算父亲回来,也不能说她个不对。

手边是方撷准备好的热茶,苏澜漪呷了一口,唇齿留香。

苏倩倩,不能留了。

“三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听孙姨娘教唆去污蔑长姐。我真的错了,你就不能帮我求求长姐,让她帮我找个好人家吗?”

丫鬟们在前头提着灯笼,苏婷儿和苏倩倩并肩而行。或许是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苏倩倩难得对苏婷儿有了好脸色,甚至是低声下气地求她。

苏婷儿面露欣慰,“你能知道错是好事,现在长姐回来了,我们这些做庶小姐的也不用在向孙姨娘和二姐低头。可是你今日的事实在糊涂,还有前几日你和长姐说的那些话,我听了都冒火。”

她亲昵地拉着苏倩倩的手,“不过长姐最是心善,待明日你早些去风澜居见一见长姐,同她赔个不是。”

苏倩倩点头全都应下,“那……那我的婚事?”

苏婷儿皱眉,“你就这么在乎婚事?”

“这是自然,家里的姐姐妹妹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你们是早就有了好归宿,自然是不着急的。我不一样,我姨娘死了,没人给我撑腰,要是不给自己找一个好夫家早点嫁了,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苏倩倩撇着嘴,她这时候被夜风一吹,清醒了不少。想想自己为什么那么帮着孙姨娘,还不就是她承诺给自己相看个好夫家?现在自己和孙姨娘决裂,老夫人又不可能为她操心,可不就得看长姐的意思了?

苏婷儿无奈地看着她,一时间竟挑不出不对来。“只要你好好向长姐道歉,相信长姐一定会遂了你的愿。”

“我不是已经道歉了?”苏倩倩不满地甩开苏婷儿的手,“不过为了以后,我听你的就是。”

“算了,你记住我说的话,长姐是嫡女,况且她现在……与以前很不一样,你莫要再向从前那样胡闹。”

到了门口,苏婷儿给苏倩倩理了理衣裳,心中不由感叹,她这几年来和倩倩几乎成了仇人,没想到竟会因为长姐关系回暖。

苏倩倩不耐烦地点头,没等苏婷儿整理好她的衣裳就急匆匆进了院子,“我知道了,你怎么那么啰嗦。明天我早点去见她就是了。”

“大小姐,姜汤来了。”方撷带着外头的寒气走了进来,手里端着热腾腾的姜汤,只是闻一下就让人觉得温暖。

她看到苏澜漪纤瘦的身影,莫名觉得孤寂无比,她受不住这种感觉,忙过去关上了窗,将她家小姐拉回人间,“窗边风寒,您莫要受了凉。姜汤还热着,您先喝了吧。”

苏澜漪点头,随手端起瓷花碗,试了试温度后随即喝下,姜汤暖了身子,也暖了魂。

“今日你随我忙碌至今,明早便不用来伺候了。”

方撷知道苏澜漪在关心她,笑着满口答应。

“早些睡吧。”

“是,奴婢告退。”

熄了蜡烛,苏澜漪躺在床上没有半点睡意。

苏暮薇回来了。

回来的不是时候。

她缓缓闭上眼,掩盖住几近疯狂的痛恨。欺骗,利用,背叛。三年折磨,杀身之仇……她又见到苏暮薇了,她恨极了的人。

苏澜漪从来不敢回想从前,因为那会使她癫狂,可就因为苏暮薇,她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那些痛苦的往事。她的身体忍不住轻轻颤抖,她想要睁开眼,却觉得眼皮有千钧之重。她想挣脱回忆,却发现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咦?梦靥了?”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在黑暗的房间里十分轻缓。

苏澜漪额头上突然传来一阵温暖,身子却遍体生寒。

有人!是谁?

她猛然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漆黑。

“谁?”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尹连城坐在黑暗里,“我的手下发现了一个人,入夜时从苏家离开的,一路出了城,被我绑了。”

听他的描述苏澜漪很快就想到了孙嬷嬷。“那是孙姨娘的心腹,这个时候让她离开,多半是怕查到赵宅,她想用孙嬷嬷当替罪羊。”

尹连城语气戏谑,“我该杀了她,还是放了?”

“她会死,而且是孙姨娘杀了她。”苏澜漪道。

尹连城没有多问,“好,我明白了。”不就是栽赃嫁祸吗,这事情容易得很。

天刚蒙蒙亮,苏澜漪隐约听到外头有闹哄哄的声音,她揉揉额头,有些头疼。

“来人。”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进来的是珠儿。

“外面发生了何事?”

珠儿神色微变,低声道:“听闻……是六小姐没了,这会儿刚传出来消息,眼下人心惶惶的。”

“先派两个机灵点的丫鬟去打听打听,静园那边不准惊扰老夫人。”苏澜漪睁开眼,收敛了眸中精光。

“是,奴婢知道了。”珠儿赶紧出门吩咐去了。

左右没了睡意,苏澜漪翻身下床,简单梳洗一番后出了门。她抬手召来珠儿,问道:“六小姐现在何处?”

珠儿道:“听说是投井去的,尸体已捞了上来,正放在六小姐院中。”

眼下出了人命,苏澜漪又刚夺了孙姨娘的权,在这件事上她必须以身作则,尽快稳定情况。

然而苏倩倩丧命的事如风卷残云一般瞬间席卷了整个苏家,就连静园里都有了风声。

方嬷嬷刚送走苏澜漪派来的丫鬟转身回屋,恰好老夫人也在这时候醒了。老夫人看着方嬷嬷脸上愁云惨淡的模样,问:“出了什么事?”

方嬷嬷顿了顿,如实答道:“是六小姐没了,方才风澜居传了消息过来,让老奴莫要惊扰了老夫人。约莫是大小姐想要以此立威。”

“六丫头没了?”老夫人吃了一惊,昨日还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孙女怎么说没就没了?

方嬷嬷怕她伤心过度,忙安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大小姐在,一定会给六小姐一个清白。”

老夫人叹了口气,神情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她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此事我全作不知,若有人来,便都回绝了去。澜漪拿了权,也该做些稳固地位的事。”

方嬷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应了下来。大小姐总不可能一直被老夫人护着,这深宅大院里的水可深着呢。只可惜了六小姐,也不知是谁那么恶毒的心思。

金乌未出,天边只有绯红朝霞,苏澜漪刚到苏倩倩的院子就听到了阵阵哭声。苏倩倩的尸体是在后院井中发现的,先前没有主事的人来,下人们不敢胡乱搬动,是以只能在井边草草盖了块白布。

苏婷儿比苏澜漪还来得早,此时她已哭成了泪人,可是忌讳死人晦气,终究不敢去看上一眼。见着苏澜漪,她步履蹒跚地扑了过去。

“长姐一定要为六妹妹做主啊!我昨日夜里亲自送她回来,到现在也不过几个时辰,若没有人从中作梗,她怎么会会……怎么会……”说到最后,苏婷儿眼中又涌出了泪水,“她还与我说要向长姐道歉,要求长姐与她说一门亲事……到底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

“三妹妹节哀,当心身子。”苏澜漪往井边看了一眼,面露愁苦,“此事我定会查明,让六妹妹能安心。”

苏婷儿听闻心中一喜,却又忽然苦笑,“六妹妹死得蹊跷,其实我……心中已有了怀疑的人,就怕长姐不信我。”

苏澜漪道:“你怀疑的可是孙姨娘?”

苏婷儿愣住,“长姐如何知道?我一听到这里的消息就赶了过来,那些人说六妹妹手里一直攥着一样东西,正是二姐姐那支心爱的碧玉簪。我知道这或许只是巧合,可倩倩回来时已是深夜,她不在房中带着,到井边来做什么?而且好巧不巧正拿着二姐的碧玉簪,我想……或许她是被人扔进井中的,那支碧玉簪,也是她情急之下带出来的线索。”

她说着脸上露出些许犹豫,苏澜漪明白了她的意思,接着说道:“可是二妹妹昨日才回来,她平日里最爱惜羽毛,绝不会因昨日的事对六妹妹痛下杀手。但是六妹妹手中的碧玉簪也是昨日孙姨娘陷害她的证据,所以你怀疑孙姨娘。”

“是,我是这样想的。”苏婷儿深吸一口气,她出身低微,又曾与苏倩倩亲厚,如今苏倩倩没了,她在这府中彻底没了牵挂。

“长姐在和三妹妹讨论什么?暮薇可能听听?”

深宅大院里的事果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时候就连苏暮薇也来了。

第二十五章共聚一堂

《有医难为》第二十五章共聚一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死因

《有医难为》第二十六章死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凶手

《有医难为》第二十七章凶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狗咬狗

《有医难为》第二十八章狗咬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接风宴前

《有医难为》第二十九章接风宴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苏家闹剧(上)

《有医难为》第三十章苏家闹剧(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苏家闹剧(2)

《有医难为》第三十一章苏家闹剧(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苏家闹剧(3)

《有医难为》第三十二章苏家闹剧(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各怀鬼胎

《有医难为》第三十三章各怀鬼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安神汤

《有医难为》第三十四章安神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孙氏失踪

《有医难为》第三十五章孙氏失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宋家寿宴

《有医难为》第三十六章宋家寿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意料之外的重逢

《有医难为》第三十七章意料之外的重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衣冠冢

《有医难为》第三十八章衣冠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说亲

《有医难为》第三十九章说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柳氏苛责

《有医难为》第四十章柳氏苛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第四十一章姐妹同游

《有医难为》第四十一章姐妹同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