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凤难逑 - xp1024.com
《有凤难逑》


章一 寻欢作乐

“小姐,咱们这……是不是不太好啊?”盈袖哭丧着一张小脸,眼瞅着自家公主殿下大摇大摆地穿着男装进了一青楼似的地方,就差没当场哭出声了。

顾南琴可不管这些,回眸就对着自家这胆子小得跟针眼似的小丫头粲然一笑:“盈袖呀,若是害怕,你不如先回去?反正今日我也就是来看看,不会出什么幺蛾子的。”言罢,还不忘轻摇折扇,翩然转身,整个儿一副纨绔公子的风流模样。

盈袖可就没那么好胆量了,这偷溜出宫,等会儿回去若是被孝明王瞧见,自己可又得挨上好几十大板了。

这孝明王乃先帝的庶兄,自然是舍不得打咱们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到时候那些个罚人的板子,可还不都得落到自己头上?

想到这里,盈袖倒是一脸的英勇就义、悲愤盎然:“……盈袖誓死追随小姐!”

顾南琴轻哂,就着这一身青珀色男装,头也未回地径直往那万花楼而去,其内摇着帕子的姑娘们可都难得见到这样的精致样貌,一时间连帕子也忘了摇,呆呆地看着顾南琴这张跌倒众生的脸泛着花痴。

对于这样的场景,顾南琴倒很是洋洋自得:嘿,想不到本公主男女通吃啊。

当然,顾南琴也不是出来寻欢作乐的。难得在孝明王与小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偷溜出宫,自然是有要紧事要办。

顾南琴轻笑之间眼波流转:这万花楼的秘密,可是不少呢……

思及至此,顾南琴稍稍敛了敛面上桃花泛滥的笑容,伸手随意拦了一个看上去没什么智商的青楼姑娘,摸了俩银子块放进这眉开眼笑的姑娘手里,便搂着人家的盈盈腰身,顺理成章地往这万花楼楼上而去。

盈袖在后面苦着张小脸儿跟上。

好在这万花楼来往的纨绔子弟们也随身有些丫鬟陪侍,所以这盈袖即便是随着顾南琴进去,也未必打眼。

只是,这不怎么打眼的行为,却是悄然落进了某人深不可测的一片眸底。

主仆俩连同着刚刚被搂上来的姑娘青烟,走得倒也算是慢了。

顾南琴一边调笑地边走边与这青烟谈天说地,一边没忘了余光扫过这周围来往的客人。

这万花楼的消费可不便宜,能进来寻欢作乐的那可都是有钱或有势的人物,再不济也得是个纨绔公子哥儿,为了掩人耳目,自是得有些手段。

比如这位,衣着虽是朴素邋遢,但他帽子上的那顶冰种玉扣也算是出卖了他的身家;

再比如这位,醉醺醺地往人家姑娘身上揩油,实则眸子里尽是清明,身边那小厮更一看就是武功底子不弱;

……

顾南琴拥着姑娘往楼上走,却是怎么也没找着自己想查探的那人。

自打有消息泄露说这人今日会来这万花楼,自己便千方百计偷溜出了宫。可这若是没碰着,又该从哪查起呢?

越往上走,心下越发沉重,连带着步伐也更是重了许多。

“公子,你这是……有心事?”青烟姑娘正与顾南琴说着练琴时的趣事,却陡然发觉身边这人似是听得心不在焉,只得咬着唇双眸滢滢地看着这“公子”。

顾南琴蓦然回神,片刻又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微微勾唇,宠溺一笑:“……怎么能呢,我的心事可不都在你身上?”

虽是哄着姑娘的话语,但显然这姑娘很吃这一套。

不仅回了顾南琴一个含羞带怯的笑容,还似是撒娇般的赌着气多往前走了两步。

顾南琴眉梢动了动,便重新牵回了姑娘的纤纤玉手,顺着她往屋内走去。

以着顾南琴的本意,先劝这姑娘多喝两杯,待到这姑娘醉了个七八分,自己便也可以开始行动了。

然而好巧不巧的,顾南琴正抱着姑娘喝得正欢,就忽然听得楼下一阵骚动。

几十个官差模样的人自这万花楼大门鱼贯而入,吓得老鸨急急迎上了去:“各位官大爷嗳,这是什么风把您们给刮来了?”

领头那人却似是油盐不进,面色肃然:“给我搜!”

后头跟上的官兵们似是早已排练过数百遍,轻喝一声“遵命”便分了四队人马,一队往后院而去,一队留守大厅,其余两队分别从两面楼梯往上一间间搜查。

糟糕,中计了!顾南琴很快反应过来,此刻却是已然被楼下那些个官兵们堵住了去路。

自己这公主殿下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但若是被人在青楼里抓着了,到时候便又能被那些个言官借着此事往小皇帝那里泼脏水了。

自己声名狼藉且不要紧,可小皇帝刚继位不久,怎么能受得了这些人的口诛笔伐?

顾南琴咬牙,一个手刃便放倒了那青烟姑娘,转身就想拎着盈袖往窗口跑。

“殿下!”盈袖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噙着泪便把顾南琴往窗口推,“以公主殿下的轻功还可能逃掉,但带着盈袖可就逃不掉了!盈袖只是个丫鬟,没人理会的。等到盈袖在此为公主再多争取些时间,之后便自行回皇宫了,不会有事的!”

顾南琴思绪稍转,这官兵既是冲着自己来的,见着自己逃跑,定然会来追捕。到时盈袖跟着自己反而会受连累,还不如留她在这人群混杂中,还能趁机偷溜出去。

心思至此,顾南琴只是再嘱咐了一句“当心”,便转身跃下了这三楼的窗台。

顾南琴从小便不是个什么文静性子,又备受父皇母后呵护宠爱,于是便跟着各个大内高手学了些轻功和近身的武学。

虽是算不得什么高手,但好歹学的杂七杂八的武学门类较多,此刻就算是打不过这些官差,逃跑该是轻车熟路才对。

顾南琴唇角微勾,听着背后几人轻喝以及零零碎碎往自己方向而来的脚步声,伸手便扯了个帕子覆在面上,脚尖稍点,便借了一木桶之力跃上了墙头,头也不回地往皇宫相反的方向而去。

盈袖到时自然会往皇宫方向跑,自己跑得远些,也能给她争取些时间。

然而,顾南琴才刚跑了没两步,便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这周围,好像不只是官差。

顾南琴警惕地半眯着眼眸看向周围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四名杀手,各个脚步落地无声,都是个中好手。心下一凛:完,这下子,可算是完完整整地钻进了别人的圈套。

章二 红粉骷髅

几名跟来的杀手倒是训练有素,无论是身手还是脚步都是轻巧至极却毫无虚浮之貌。

顾南琴一边踏着瓦片疾速奔走,一边还得躲闪着身后几人的各路暗器。

呵,倒是做足了功课。顾南琴这人,向来不善单打独斗,每每乔装出门,总是凭借着还算过人的轻功开溜。

这下子好了,这来下杀招之人,竟是派了群同样轻功过人的好手,这一路下来,即便是顾南琴能躲得过一时,也必不可能全身而退。少条胳膊少条腿都得算运气好了。

再者,这些杀手各个杀招尽显,连飞镖短匕都直往顾南琴胸口招呼,自己若是等伤了再硬拼,岂不白白给人可乘之机?

更别提自己还是女子,无论如何,这脚程也是比不得这些个汉子的。

心思至此,顾南琴咬牙点脚回身,单脚踹在侧后方一处矮墙之上,杀了个回马枪,掌中更是几枚银针瞬间脱手,弄得这四名杀手意料之外地脚步稍顿,其中一人惊诧之下躲闪不及,被一根银针刺中了足踝之处,正中骨节相交之处,异常疼痛,更是一个趔趄便跌下了墙头。

这墙头虽是不高,但那人足踝已废,接下来就算还能动弹,也未必能动得了本就有些功夫傍身的顾南琴。

她悄悄松了口气,又从袖口摸了一枚短匕握在掌心,却不敢对剩下三人掉以轻心。

武功路数,总有长处短缺,顾南琴才不信这些脚程如此厉害的杀手还能有着过人的近身格斗之术。

顾南琴像个猫儿似的躬起了腰身,趁着几人被自己的回马枪杀得稍显怔愣之际,轻踏两步,欺身上前,朝着这就近一人便以短匕为器,直逼对方破绽处而去。

但这杀手毕竟训练多年,刚刚虽说被顾南琴一个转身银针给激得稍有恍神,此刻却早已恢复了平静。

眼看着这年纪不大又纤细瘦弱的小姑娘执着短匕靠近,这杀手只是稍稍叹息一瞬,还是猛然拔剑,“当啷”一声便震得这丫头后退两步。

说实话,即便自己是受命而来,却依旧有些同情叹息于这姑娘的美貌与身手,毕竟两者兼得之人,实在少之又少。

可就这么一个念头刚刚闪过,顾南琴却是顿然止住了后退的步伐,重起攻心之势,极快地判断出对方有一刹那的愣神,顾南琴便已然毫不犹豫地将短匕没入了对方的心脏。

这杀手瞪着一双惊诧的眼,就这么死不瞑目地掉下了墙头。

好,还剩两人。顾南琴握着短匕的手稍颤,虽然自己也不是头一次遇险,更不是头一次杀人,但这人刚刚眼中流露出来的一刹那同情,顾南琴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但自己还是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决不能手软。

然而这两次偷袭成功,皆是由于对方小觑了自己。那么,剩下的两人定然也起了戒心,自不会再允许自己这么偷袭成功。

顾南琴咽了咽口水,满头细汗却已经出卖了她的体力。

轻叹一口气,顾南琴还是甩了一把银针,企图吸引这剩下两人的注意力。

这两人手中长刀出鞘,几道金属相撞之声,不过片刻就已经将顾南琴所抛出的银针尽数击落。

顾南琴自然没打算就凭借着这么几道银针就解决了对方,只是在抛出银针的刹那,自己也借着银针的掩护欺身上前,手中短匕寒光一现,誓要与这两人拼个你死我活。

这两人自击落银针后,自也不是站着等死的。长刀带着片片刀风猛然向顾南琴劈来,顾南琴凭借着自己还算灵巧的身形侧身躲过一刀,却是不得不硬抗下这几乎没有什么间隙的第二刀。

这柄先帝赠予自己的短匕,虽是精巧又锋利,但此刻还是抵不过这杀手长刀下的力道,差点给顾南琴震了个手腕酸麻,就连这短匕也差点脱手而出。

咬牙再是瞅准空隙,银针自另一手送上,顾南琴眼看着就要把这银针送于对方腰间,心中正是窃喜之际,却被另一人捕捉到了这点小动作。

几枚飞镖自另一杀手而来,顾南琴咬牙只得抽回了这握着银针准备偷袭的手腕。

唉,双拳难敌四手。顾南琴一击未中,也不敢恋战,抽身便后退两步,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

奶奶的,打不过我躲还不行么?!躲不过四个我还躲不过两个么?!顾南琴心中暗骂两声,却无奈于自己体力和力气皆是玩不过人家,还是先溜为敬。

然而这两杀手显然在几次吃瘪之后没打算手下留情,袖箭一闪,竟是数十枚袖箭同时往着顾南琴逃跑的方向而去。

顾南琴饶是耳力脚力再好,也敌不过这同时而出的数十枚袖箭。

破空声自耳旁划过,顾南琴陡然觉得手腕一疼。

糟糕,竟是右手手腕么?

握着短匕的右手微僵,但好在还是没有把这匕首遗落。

咬着牙拼了命似的疾速奔走,顾南琴左手紧紧握着右手内腕上的血口,生怕在逃亡过程中成为追踪自己的线索。

可这血口太大,顾南琴虽是费心费力想掩人耳目,无奈时间一长,却敌不过这失血太多。

当脑中一片眩晕之感袭来的时候,顾南琴脚步已然有些虚浮,一脚踏空,竟是眼看着便要从墙头跌倒在地。

可这“嘭”的一声,却是并没有预料的那般疼,反而是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更是有些淡淡的木香味缓入了顾南琴的鼻尖。

顾南琴本是闭了眼落地,却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不禁吸了吸鼻子,以确认究竟是梦境还是幻觉。

咳咳,反正不可能是真的。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竟有男子声似笑非笑地自头顶传来:“四个人,刺杀一个小姑娘?”

声线略微低沉,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磁性,倒是好听。只是,这透露出来的杀意也是明显。

若不是顾南琴听出了他功力深厚,对付剩下两个绰绰有余,此刻只怕还得担心这丫的会不会平白惹来杀身之祸。

既然这人功力深厚,又有着一颗救下自己的心,顾南琴这才松了口气,连带着手腕上的痛感也随着心境的平复转而强了几分。本来只是想睁眼瞧瞧这救命恩公的相貌,到时给钱还是赠宝,总该有颗报恩的心。可这一睁眼,顾南琴满心只剩下了自创的清心咒——红粉骷髅,非礼勿视!

章三 救命之恩,我嫁谁

但那时候的顾南琴还没有意识到,这人为什么一眼就看穿自己是个小姑娘。

顾南琴只是被这俊脸震得心口狂跳,正欲从这人怀里起身拜谢他仗义出手,这人却忽然敛了刚刚那抹杀气,朝那两名杀手温和一笑:“……暗杀啊?那你们继续。”顺势还撤了刚刚紧紧环抱着顾南琴的双臂。

噗通一声,顾南琴在嗷嗷叫唤中,还是屁股着了地。

——但总算不是脸朝下。

继续你奶奶个腿!

咬着牙恨恨起身,顾南琴怀中匕首未收,狠狠地瞪了旁边这又救又扔的家伙一眼:麻蛋,好想把这个见死不救的货拉下水!

然而顾南琴还是稍敛心下这抹恼意,镇定心神继续瞅着面前这两个杀手:这些家伙身手不俗,就连轻功也是更甚于我,究竟是谁的人?

只可惜,手腕上的剧痛未减,现下反而更甚,疼得顾南琴又是一阵头昏眼花。

咬牙蹬脚躲开其中一杀手飞射而来的两只银镖,顾南琴往后稍退两步,正欲飞身再跃墙头,却被身后那人再一次整个环抱了腰身,虽是看似随意地抱着,实则却让自己完全找不着破绽挣脱开来。

顾南琴还未来得及骇然于这人竟能无声无息地靠近自己,便听着这高过自己一头的男人低头在自己耳边轻笑:“……既然伤了,就别乱窜了。”

一道明晃晃的寒刃出鞘,在顾南琴惊愕的目光下,自这男子身后陡然现出护卫装扮的一人,又是在顾南琴丝毫未察觉的角落中窜出,随着一阵刀剑之光以及寒刃相撞之声,这护卫凭借着自身矫健的身手,竟是一时间让那两个杀手无从反击。

杀手似是见此次刺杀已败,再不可能从这几人手中强杀永嘉长公主,相互对视一眼,飞身便跃离了此处。

这护卫寒刃回鞘,仿若刚刚什么事儿都未发生过一般,恭敬拱手:“……属下来迟,还望主子恕罪。”

“无妨,燕染,你来的正是时候。”这环抱自己腰身的男人却是片刻都不肯松手,只是眉眼带着笑意低头看着顾南琴,“小姑娘,读过书么?”

顾南琴不知其意地茫然点头,甚至也被这美色唬得忘记了要挣脱,这人随即满意一笑:“世人都说,救命之恩,只能……”

似是示意顾南琴继续往下。

顾南琴很快回神,肉眼可见地抽了抽嘴角,指着旁边那被称作燕染的护卫:“……救命之恩,我自当嫁你。”

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燕染原本还算清冷的面容上逐渐浮现了层层汗珠,连习武的身子也似秋风落叶般飘摇,猛地在自家主子的眼刀下噗通跪地:“姑娘莫要开玩笑了!燕染可不敢!”

“你知道我是谁?怎么就不敢了?”顾南琴冷笑两声,没忘了一脚踩在身后这人的脚上,也不管人家这鞋上镶的玉石究竟价值几何,总归是这么一脚下去,果真让身后这人闷哼一声,倏然松了困着顾南琴的手臂。

顾南琴刚刚虽是一时被这家伙的美色迷了眼,眼下现在却是一片清明,稍微观察了一下这人的衣着和这护卫的衣着,顾南琴几乎已经可以确认这人身份不俗,甚至很有可能正是朝中之人。

按理说,朝中之人,顾南琴这个堂堂的永嘉公主自然是应该认得的。

无奈她是个脸盲。

无奈她甚少在群臣面前露脸。

更无奈的是,孝明王总也不许她出宫,更不许她干涉朝政,害她每次想为小皇帝做点事,还得偷偷摸摸地翻墙溜出宫,即便是能把朝堂之上的名字与官职倒背如流,可又怎么能真的认识多少朝中官员?

费心细细思索了几瞬,还是未曾想通这人究竟是谁。

算了,是恩是仇,以后自有分晓。

顾南琴眼角扫过这一人一卫,一个眉宇间带着勾魂夺魄的笑,一个垂首跪在地上依旧未敢起身。眼看着这两人似是对自己并无恶意,那自己若是就这么跑了,他们也该是不会追吧?

思及至此,顾南琴拔腿就准备开溜,无奈手腕上的血痕太深,又未曾来得及上药包扎,此刻早已是泛了一片殷红在袖口,即便是顾南琴再怎么强忍,此刻也是一阵头昏眼花,终究还是脚步虚浮两下,迎面栽地。

好吧,既然救下了自己,又认得自己的身份,应当是不会对自己不利的……吧?

这是顾南琴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而江璃,则是在又一次眼疾手快地接下顾南琴后,把这浑身脱力的姑娘拦腰抱起,才轻轻松了口气:这家伙,怎么每一次都脸朝下摔?倘若是自己没接着呢,这脸还要不要了?

再转头看了看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燕染,江璃眼皮不自觉跳了跳,口气无奈又好笑:“……无碍,你起来吧,她就是随口一说,想试探你的反应,顺道猜猜我们知不知晓她的身份。”

燕染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瞥了一眼自家主子:就算是试探,可这自家主子的眼神也太狠了吧?生生看着跟要活劈了自己似的。

啧啧,这公主,还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吧。

“主子,咱们这是回府了?那常掌柜那里……”燕染看着自家主子小心翼翼地把这永嘉公主抱在怀里,似是生怕碰着摔着似的,竟也不嫌胳膊酸,这等稀奇之事,等回了府中,定然又得引来一场八卦闲谈。

“星渊那边……”江璃微微蹙眉,“等会你帮我过去说明,就说我路上摔着了,脚疼,去不了了。”

燕染:“……”这借口该是有多不走心啊主子。

而这江璃心下思虑的却是另一事。

先帝子嗣单薄,仅正宫皇后育得一子一女,其余皆是早夭。自打当年的太子被废,先帝遗照立了已故的平阳王遗腹子为帝,现在这顾南琴可是唯一正统的皇室血脉,又得封号永嘉长公主,按理说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公主身份才对,可现在竟是被人围堵在此?

江璃心下发着冷,连俊逸的面容上也多了两分凛冽的杀意:该不会有人……

章四 美色误人

“呵,左等右等等不来,本想来看看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急事,想不到你却抱着个姑娘回来了?唉,可真是美色误人哪……”江璃前脚刚踏进自己别苑的门,后脚便听得这么又酸又刺耳的一句。几乎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此人定是刚刚被自己放了鸽子的常星渊本人。

常星渊虽甚少在外头沾花惹草的,但还是凭借着生意场上练就还算毒辣的眼色,很快便认出这窝在江璃怀中的,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江璃面不改色,更是一点儿也没有放了人家鸽子的愧疚感,只是脚步顿也未顿地兀自抱着顾南琴大步往前:“……今日出门脚疼,所以爽约了,抱歉。”

明明是在道歉,却偏生听着跟强买强卖似的……常星渊看着他脚下生风、健步如飞,只觉眉心微跳:这家伙,又是玩的哪一出?

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权在握,却偏偏不多结交大臣权贵,只爱独来独往。最多也就是跟自己这么个经商世家的少爷偶尔相邀着论画品茶。若不是今日见他抱着个姑娘回来,常星渊差点就以为这人是龙阳之癖看上自己了。

等到这人小心翼翼地把姑娘放到床上,常星渊才侧靠着门框戏谑调笑:“……怎么,哪阵风吹来的姑娘?”

“皇宫。”江璃轻描淡写一句,仿佛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顺手接来燕染递过来的纱布与药膏,便亲自为这姑娘的手腕上起了药。

常星渊嘴角又是一抽,眼色古怪道:“……偷人偷到宫里去了?长洲,你特么还真嫌自己命长啊?”

“那倒不是。”江璃已经上好了药,此刻正在细心为姑娘包扎,顺手还给她掖了掖被角,语气淡漠得仿佛只是在说自己出门捡了只无足轻重的鸟儿,“……她身份特殊,若是死了,有人做梦都会笑醒。”

“这姑娘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症状,让她好好休息几日,其间可能会有些低烧,按时服药,不会有什么大碍。”苏遐观刚从江府策马赶来别苑,此刻立于床前,给这床上的姑娘把脉过后,一脸古怪地躬身行礼,算是给了江璃一个交代。

“汤药?怎么服,给她灌下去?”江璃听得认真,似是并未瞧到苏遐观眼里的古怪之色。

“嗯。”苏遐观虽是江府的大夫,但已在江府任职多年,足智多谋又得江璃赏识,两人更似朋友关系而非主仆。

“好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江璃极为自然地伸手为苏遐观斟茶,“这姑娘和我没什么关系。只是顺手一救,不想叫某些暗中作祟的人得逞罢了。”

“……”苏遐观很想说自己压根没准备问,但这样岂不是会让主子下不来台?罢了罢了,主子愿意撇清就撇清吧,是不是此地无银也难说。

其实江璃的目光总黏在姑娘身上这事儿,不仅是心思细腻的苏遐观发觉了,就连一向粗神经的常星渊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这人除去煮茶论酒之外,几乎就是个闷葫芦。就连朝堂之上,他也向来只管出谋划策、直言相谏,再不济就是拆穿点群臣的小动作,似是多与旁人说上一句都嫌费劲。

两人八卦之心顿起,无奈江璃只是目光未有丝毫波澜地打发着两人出去,两人只是对视一眼,还是识趣离开。

已经沉睡了一个多时辰的顾南琴似是在应验苏遐观的诊断一般,逐渐起了低烧。

梦中有着不少人的身影,有去世的父皇母后,还有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太子哥哥。

那时先帝只有太子与南琴一子一女,南琴自小便受尽宠爱,甚至在不满五岁那年就得封号永嘉。

只可惜,先皇后却是身子骨薄弱,仅在南琴八岁那年,便与世长辞。

先帝痛失所爱,无论大臣们多少劝谏之言,都被先帝抛于脑后,誓再不立后。

而先帝也是终日神思恍惚,在一次出行中坠马,无奈缠绵病榻多年,只得将大权交由太子掌控。

好在太子虽是刚刚及冠,却文德兼备,善用贤良,自是在政务处理上颇有章法,群臣们皆是由衷赞叹江山后继有人。

可好景不长,一年黄河水患,太子良善有余,谋略不足。

虽是在太子的决策下重建黄河堤坝,无奈决堤,洪水一泻千里,顿时整个晋元王朝遭难之人哭天抢地,饿殍遍野。

偏偏更巧的是,有大臣上谏曰太子谋逆,先帝震怒之下派人彻查太子府,倒是真搜出来了谋逆证物若干,气得先帝吐血于朝堂之上,下令关押太子于大理寺,择日再判。

企料,顾南琴还未来得及求情,甚至也未曾来得及去大理寺见上哥哥最后一面,就已经听闻了太子在牢里畏罪自戕的消息。

震惊悲痛之下,顾南琴在仅十二的年纪,就亲眼见证了这场皇室纷争。

先帝独子已亡,后宫诸妃再无所出,江山无以为继,群臣哗然,瞬间又起朝堂纷争。

好在孝明王出头,不仅为先帝挡下了不少纷乱,还安抚了那时茫然不知所措的顾南琴,甚至谏言可立先帝庶兄平阳王的遗腹子——顾咏德为太子。

权衡之下,顾咏德年岁虽小,倒也真真是皇室血脉,再加上平阳王早逝,不必担忧其以亲父之名把控朝纲,遂先帝下诏立顾咏德为太子,同时又请帝师宁庭柯的关门弟子江璃任丞相之职,辅佐幼帝登基,保江山万里太平。同年,顾南琴作为先帝嫡女,得敕号永嘉长公主。

江璃,字长洲,便就此出山任职,上可劝谏君王,下可惩处乱臣,一时间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权辅政之人……

顾南琴似是在梦境中又忆起了当年的朝堂乱斗、内外纷争,长兄双亲相继去世,已然开始微微啜泣起来。

江璃蹙了蹙眉,眼见着她开始唤着“父皇”,心中略有些不自觉的怜惜:这长公主常年久居深宫,虽然偶有顽皮出宫,其实也该是个本本分分的皇室娇花才对。只是不知为何,就连这先帝的孤女,竟也有人敢打上了她的主意。

忍不住伸手触及她光洁的额上,又停留了一瞬,还真是烫手得很。

“把叶嬷嬷叫来。”江璃的目光在顾南琴惨白发汗的小脸上停留了会儿,忽然道。

当叶嬷嬷应着吩咐而来,倒是难得听闻江璃带回来了一女子,正在好奇之下,却瞥见了这姑娘的容貌。

叶嬷嬷也曾在宫中当值,自然是见过顾南琴小时的容貌,此刻倒是立马对上了号,顿时有些皱眉:“主子,这姑娘可不是您能……”

“好好照顾她。”江璃倒是一点儿未介怀这姑娘的身份,只是叮嘱两句,便起身回了江府。

叶嬷嬷敛眸屈膝:“是。”

章五 匪夷所思

顾南琴某日醒神主要还是因为汤药太苦了。

咂咂嘴,本是条件反射般的想把汤药吐出来,却在睁眼之前惊觉身旁似是有人正在给自己喂药。

未免暴露自己已醒,顾南琴只得梗着脖子咽下这最后一口汤药。

待到眯眼瞅着这嬷嬷服饰的人端着空碗出了门,顾南琴才一咕噜从床上翻起,首先第一个反应便是检查自己的衣物是否完好。

衣服已经被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倒是身上的小物件儿一个未丢的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桌上。

刚刚来照顾自己的是个嬷嬷,衣服应当也是她帮自己换的吧?顾南琴从桌上取回自己的焰火束,心里泛着嘀咕。

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问题的时候,顾南琴忍着脚腕上的酸痛,麻溜儿地蹬下床取来了放在柜中干净的衣衫,虽然脚下不便,却也极快地给自己穿戴了个整齐。

轻手轻脚地探了个头出门,整个院子不大,甚至比不少朝中普通官员的院子还小上半分。

但其中亭台楼阁皆是小巧别致,更是飞檐斗拱、流水小溪一应俱全,倒是瞅着比曾经悄悄瞧过的丞相江璃的院子还要精美不少。

顾南琴悄然趴在门口,试探着迈脚,可身旁仆从走过,竟是正眼也不看她,全然当作未曾见到似的,只是埋着头自顾自地走来走去,忙着些手头上的事务。虽是三三两两的家仆不少,竟还真没有一个要上前难为顾南琴的意思。

所以,那人把自己接回家中,而后便就此放任自流了?竟也不派人看管几分?抑或,竟也不派人去宫里通报一声?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根据昨日那护卫的反应来看,他们当是早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才对。顾南琴可没打算侥幸猜想他们还被蒙在鼓里。

只是,那护卫的功夫精湛,出手果断,手中寒刃更是精品。虽是着素色衣衫,布料却也算是精致。只是略看便不似什么普通人家的护卫,哪怕说是皇亲国戚的护卫也不为过。

至于那救下自己的男子……顾南琴轻轻挑了柳眉:别的不说,光是那人的衣衫与配饰,就已经不俗。若说只是路人,那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顾南琴本想摸去前院看看这户人家的匾额,至少也能猜着个大概的身份,无奈那日从墙头摔下之时,脚腕又给伤着了,此刻越发酸痛不已,连只走两步都是费劲,更别提从此处挪到前院。

挣扎犹豫之下,顾南琴还是放弃了摸去前院的念头。反正这院子又不会跑,等回了宫里再派人来查便是,眼下求救才是要紧。

眼见着并未有人对自己加以看管,顾南琴便也堂而皇之地在院子中央燃了焰火束。随着一声焰火炸响,很快便引来了身着劲衣的的一人,三步并作两步,直跃至院中,急急冲着顾南琴道:“公主?你可还好?”

“还好还好,你赶紧把我弄出去会更好。”顾南琴好气又好笑地冲他扬了扬手上缠着的白布,“我手腕伤着了,栽下来的时候脚又崴了,你快点想办法把我弄回去。”

萧子安见着自家公主确实完好,衣着干净整洁,手腕上的伤口也被细细包扎过,看着也不像是被恶人捡着了,总算是把提着的心稍稍安放在心头,弯下身子任公主爬上自己的背脊,待她趴稳后便蹬脚而出,瞬间消失于墙外尽头。

叶嬷嬷自角落处走出,若有所思地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还是给江府那边递了个手信:“已被接走。”

江璃刚刚下朝,才在江府换了便衣,正准备往别苑处赶呢,忽然却接到如此手信,只得无奈敛眸一笑。

……

“哎哎,我脚崴了而已,又不是瘸了,你快点把我放下来……”顾南琴一路被萧子安送到公主寝殿,直到到了卧房门口萧子安也没有放下她的意思,只是略略侧身,从背着的姿势换作抱着,而后轻手轻脚地给她放到卧榻上靠着,才恭敬躬身退后:“……是属下唐突了。”

顾南琴瞅着这家伙面上波澜不惊的样子,转念想想也没什么好发火的,只得嘟嘟囔囔地转而唤着盈袖的名字。

“殿下啊,您这都跑哪儿去了……”盈袖急匆匆地赶来,眼看着自家公主好端端地斜靠在榻上,一张小脸儿虽是有点儿泛白,好在也还算是气色尚可,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两日王爷和小皇帝来过么?”顾南琴边让盈袖给自己拆了纱布,边叫萧子安把自己常用的伤药拿来。

盈袖很快明白顾南琴说的是孝明王,便老老实实答道:“王爷未曾来过,倒是小皇帝来找过您,说是新得了进贡来的好玩意儿,想给殿下看看。盈袖便借口您最近身子不爽,给推辞了。”

一抹白色的伤药重新抹上了手腕上的伤口,顾南琴疼得又是一阵哆嗦。

“那等会儿我过去瞧瞧,跟他说说话。”顾南琴念头转了一个又一个,最终还是选择了给自己弄了长袖飘飘的衣衫挡住自己的手腕,虽然法子笨了点,但好在有效。

“那脚踝呢?”萧子安身为顾南琴的贴身护卫,此刻见她又准备出门,担忧之色明显。

“等会儿叫轿夫给我送过去,我不过从门口走到正殿罢了,忍着点自然无事。”顾南琴抬了青葱玉指,随手指了两件简单的钗子,对盈袖道,“就戴这俩,好歹能给我的脑袋减轻点负担。”

盈袖没忍住,噗哧乐出了声。自家公主什么都好,就是不爱红妆爱打架。分明是沉鱼落雁之貌,偏偏用在刀剑银枪之上,想想都可惜得很。

顾南琴丝毫没注意到盈袖心里的这么点小九九,只是兀自对着镜中仅用了两支朱钗的流云髻发着傻笑:“诶?不错嘛,盈袖手艺越发好了。”

盈袖暗自苦笑两声,手艺虽好,可在您这儿完全就没派上过什么用场啊?!

“对了,子安,帮我查一下那个宅子,究竟所属何人?”顾南琴心思飘在别处,倒也没忘了这事。自己被人救上一命,不管这人究竟是好心还是恶意,总该先探明身份才是。

萧子安见公主执意出门,只得漠然应下,转身便退了出去。

章六 身不由己

顾南琴稍作收拾便起身去了小皇帝的书房,从落轿之处走到大门不过数步之遥,可崴了的脚却依旧疼得发颤。

遥遥望了望天,今日倒是未见晴朗,只剩了两片乌云飘于空中,顾南琴心内却倏然一动。

强忍住面上的痛意,顾南琴在见了小皇帝的那一刻霎时笑得嫣然:“……听说陛下找我?”

“南琴姐姐!”小皇帝顾咏德在看见顾南琴的那一刻,面上原有的本不属于这年纪的戾色顿时消散不见,同样换上了一副灿烂的绽笑。

虽不是先帝所出,但在宫里住了这么些年,自然也明白了顾南琴是真心对自己好。从前对这先帝嫡女有些隐隐惧意,但经过了这么些年的相处,先前的那抹不安与恐惧早已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每每见着顾南琴都如见了亲姐姐一般喜悦。

顾南琴爱怜地翩然过去摸了摸小皇帝的脑袋,眼看着他已经不再是刚入宫时的那个小娃娃了,现今已经初显了少年之貌,却依旧有些唯唯诺诺,不敢在外人面前多说上两句话语。

心下稍有些哀叹,顾南琴还是毫不吝啬地展颜一笑:“听说你有些小玩意儿要给姐姐看?”

顾咏德自是没察觉顾南琴的腿脚微微疼得发颤,小孩儿似的脾性只顾着差人把刚进贡来的玩意儿拿给姐姐看:“姐姐你看,这可是南海东珠呢!足足二十多颗,各个都珠圆玉润的,漂亮得紧。朕瞅着这皇宫之中,只有姐姐的天人之姿配得上这一串东珠,所以特意转赠姐姐。”

言罢,顾咏德无意间扫了一眼顾南琴脑袋上的流云髻,忽而垮了笑脸:“姐姐可是被内务府苛待了?怎么只戴两个这般简陋的钗子?若是没有称心的首饰,朕去派人再给姐姐打几套便是。”

顾南琴轻轻牵了牵唇角,笑意泛在面上:“不必不必,陛下知道的,姐姐就是有时犯懒,懒得动弹才只戴了俩钗子。再说,这内务府哪有人敢苛待本公主呀?对吧。”

顾咏德这才收了收小脸上的怒意,倒是没忘了盈袖随口一句的搪塞:“盈袖不是说姐姐病了么?这两日可好?”

“好多了,只是稍稍着了凉,睡了两日便好得多。”趁着说话之际,顾南琴不动声色地把这小皇帝引到桌前坐下,才悄然松了口气地就近坐下,算是给自己已经快撑不住的脚踝稍稍放了个假。

“对了,前两日孝明王与朕提起姐姐的婚事,姐姐心中可有心仪之人?”今儿也不知刮了什么风了,小皇帝居然一脸兴奋之色地提起了这茬。

顾南琴心里咯噔一下,算了算自己已是十八年纪,作为一国公主,跟民间十五六岁定婚的小姑娘们比起来,也算是晚婚了吧,朝堂上还真有人得急了。

身为公主,看似集尽万千宠爱,实则大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尤其是这婚事。

小皇帝是向着自己,但群臣们可就未必了。身为公主,自然得为了皇室发挥最后一丝作用,哪怕是死,群臣也不可能真的让顾南琴去寻一个劳什子“心仪之人”。

就算是孝明王发话,这群臣最多也就做做样子,打着为公主觅婿的名头,最后给顾南琴找个什么重臣或是世家大族,美其名曰“门当户对”,好了,完事儿。既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又能拉拢世家重臣,多好的棋子儿。

顾南琴心内暗叹,却不想浇了小皇帝冷水,只得打起精神故作期待:“……姐姐的婚事呀,唔……大概找个能文善武的,姐姐就很开心啦……”

一副哄孩子的语气,小皇帝却当了真,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似是还认真默念了两遍。

而顾南琴则是在暗自为自己的机智竖起大拇指:嘿,能文善武?如今这朝堂,虽是文官武官数量参半,实则大多都在暗地里培养着自家孩子文武兼修。这话说了和没说简直没有两样嘛。

顾南琴随口问了两句小皇帝近日的功课,顾咏德撇着嘴直念叨着江丞相给自己布置的课业太多,奏折又不少,害得自己这两日连睡也睡不安稳,只差连梦魇都是江丞相的脸,吓得可算不轻。

“唉?陛下还是得好好休息才是,养足了精神才能应对朝堂与课业呢。”顾南琴虽是口中如此宽慰着,但眼瞅着这小皇帝面前的一堆奏折,心内却是疑惑:传闻不是江璃借着丞相一职把控朝纲吗?看来倒也是未曾荒废过对小皇帝的栽培啊……

小皇帝扁着嘴应“好”,倒也没忘了给皇姐控诉一番这江璃:“江丞相倒是当真帮朕处理了不少事务,朕虽是感激,却又憎恶他没忘了留给朕这么一堆课业,害得朕每日连口茶也得看着时间喝,否则这课业未完成,可得被他好一顿训呢……”

顾南琴适时失笑两分,又连连安抚了小皇帝两句,却正好碰上了小太监前来问晚膳的事。

“南琴姐姐便留下来陪朕一起用晚膳吧,朕还有好多话想跟姐姐说呢。”小皇帝面上一片真诚,更是难得的像个孩子般跟顾南琴撒娇。

顾南琴心中一片柔软被触动,无奈脚踝的痛感更甚,透着骨头直达心底,此刻只得敛着眸子强颜欢笑:“……陛下,姐姐刚刚进来的时候瞅着外头快下雨了,不如姐姐今日先回去,等过几日天晴了再来陪陛下用膳聊天可好?”

小皇帝虽是不舍,但别头看看窗外,果真是阴沉沉的一片,似是雷雨将至,只得道:“好吧,那今日姐姐先回去,也免得淋坏了身子。”

顾南琴忍不住宠爱地揉了揉小皇帝的脑袋,便盈盈起身一礼:“那姐姐就不打扰了,陛下可别忘了好好休息才是。”

小皇帝目送着顾南琴出门,这才叹了口气,又继续埋头于自己未完成的课业中了。

而顾南琴则几乎是踮着脚上了轿,才总算是轻叹又蒙混过了一关。

虽然脚踝处已经在自己的逞强下肿成了一棵白惨惨的萝卜,好歹也未让小皇帝看出分毫破绽,顾南琴回到了公主殿后,咬咬牙便叫来了盈袖为自己上药。

盈袖一边庆幸着未被发觉偷溜出宫,一边则是心疼着自家主子这原本白嫩的脚踝已经快从白萝卜变成紫青萝卜,看着都疼。

顾南琴倒是毫不在意,只是,左等右等,直到天色全黑,才等来了萧子安的探查结果——那别苑的主人姓常。但其名字却是还未来得及探查清楚。

常?什么常?朝中有姓常的官员吗……顾南琴柳眉微蹙,心中疑虑更甚,如水中涟漪,一圈圈自心内波散开来。

章七 无法放心

“殿下,您在写些什么哪?”盈袖自小跟着自家公主,自然晓得她甚少写字。人家大家闺秀们都是打小练得一手簪花小楷,可自家这位呢,虽是书读得不少,但这一手毛笔字就……呃……

“写信给舅舅。”顾南琴一边漫不经心地答着,一边拿笔杵着面上浅浅的梨涡,琢磨着该怎么给舅舅说这事儿。

顾南琴舅舅姓徐,溧阳徐氏,可是赫赫有名的百年世家。入朝为官者自是不少,但最打响其百年名号的,却是出了一位正儿八经的皇后娘娘。

虽然先皇后已经过世,但溧阳徐氏也趁着这几年内坐稳了在这晋元王朝的地位,现今早已今非昔比,自然也是宠爱自家的这位长公主,金银宠着,暗卫护着,生怕这公主在这深宫中受了人欺负。

其中,属舅舅徐元铮最为爱护顾南琴,对顾南琴的求助求问,几乎是有求必应。

顾南琴不自觉地咬了咬笔头,最终提笔寥寥几字叙述了一下自己遇害经过,又仔细描述了那些个杀手的体貌特征以及惯用招数。

“唉,也不知道舅舅会不会怪我……”顾南琴写完了书信,将信纸摊于桌上晾干,又是忽而叹了口气。

“怎么可能?徐大人自是……”盈袖正打算说徐大人对顾南琴的宠爱无所不用其极,却也同样意识到了什么,“……您是说,他可能会怪您偷偷溜出宫去?”

“是啊,舅舅待我虽好,但管得可不比孝明王少。”顾南琴面色稍有犹豫无奈,还是将晾干的信纸折了折,放入一个信封,又亲写了“舅舅亲启”四字,才认真递给了萧子安,“帮我。”

萧子安虽是一直在殿外守着,但对这主仆二人的对话也听到了不少,此时一脸漠然接过,转身便闪出了门外。

顾南琴看着萧子安冷静淡然的背影,稍稍出神,又摇了摇头,还是把目光移到了盈袖身上:“……今日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盈袖垂首恭谨道。

“陛下是不是说了今日要过来?”顾南琴歪着脑袋想了想,盈袖笑道:“是了,听说今日上朝时江丞相又把人气得差点吐血,估摸着到现在还未下朝呢。”

“这么厉害啊?”顾南琴有些唏嘘着。这江丞相的大名自己自然是有所耳闻,甚至也常常听顾咏德说起。

但这人似是手段太过厉害,无论朝臣们给小皇帝软磨硬泡还是上书谏言,只要事情过了江丞相的手,基本也就没小皇帝什么事儿了。甚至于,小皇帝处理不了的棘手问题,到了江丞相这里,几乎也算不得什么问题了。

小皇帝每次谈论起此人,都是一脸崇拜,虽然总是懊恼于这江璃布下的课业,但实则心内还真把这人当了自己导师般尊敬。

然而顾南琴却是一直对此事持保守态度。

虽说这江丞相号称是先帝帝师宁庭柯的关门弟子,但这人的来历身世,顾南琴是一点儿都没摸着。甚至连舅舅徐元铮也未曾摸清过,仿佛这人就是那么凭空跳了出来,又凭空接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就算手段再厉害,顾南琴也总不敢尽信此人。

如此想着,正巧小皇帝就气呼呼地进了门:“南琴姐姐,我可不想玩儿这劳什子皇位了……”

话还未落,顾南琴也顾不上这脚上未愈的伤痛了,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上去堵了他的嘴:“瞎说什么……”

小皇帝怒气未消,却又不敢对着顾南琴发火,只是屏退身后跟着的几名小太监,才道:“朕只有在南琴姐姐面前才这么说,姐姐放心。”

“到哪儿都不能说!”顾南琴板了脸,难得的一本正经。

“好好,姐姐,朕错了,朕错了还不行么……”小皇帝自己也知道说错了话,嘟嘟囔囔地果真还是个孩子样,“今日在朝堂之上,若不是江丞相为朕说话,那几个老臣可差点没把朕逼死。”

“什么死啊死的,这个字也不许乱说。”顾南琴见周围只剩了盈袖,干脆伸手给了小皇帝一个爆栗,“姐姐平时怎么教你的?还有,老臣就是老臣,你再怎么不喜欢,也不许你跟他们怄气吵架,知道么?”

“好好……”小皇帝倒是挺喜欢顾南琴,就连这种行为也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只觉得是姐弟亲昵,“姐姐,你说,这老臣们是不是就是嫌朕年纪小,所以才总跟朕对着干?若是朕能年纪大些,是不是也能少受些气?”

顾南琴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毕竟自己小时见着的父皇,也常常为了群臣意见不合而焦头烂额。咳咳,看来这皇位好不好坐,果真不是年纪的问题。

虽是如此想着,顾南琴还是柔声宽慰道:“……等你年纪大些,能处理的事情多些,自然也就能少手些委屈……”

小皇帝今日似是被气坏了,趴在顾南琴的书桌上直接装死,顾南琴又是哄又是劝,还悄悄命盈袖去弄了些小吃食来,才让小皇帝面上的阴沉之色少了些许。

眼看着这位依旧稚气未脱的小皇帝在自己跟前闹着别扭,顾南琴心下却是有些难言:这样的孩子,将来究竟能不能守好这晋元的万里江山?

待到小皇帝吃也吃好了,该抱怨的也抱怨完了,才抹着嘴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认真看着顾南琴:“……还是南琴姐姐好,将来若是姐姐有了驸马,那也必然得是比朕还珍惜姐姐的人。”

听到此话,顾南琴心口一暖,连带着看向小皇帝的目光也更是温柔了三分。

这孩子虽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但也算是跟自己在这四四方方的宫里相依为命了多年,今日能得此一言,顾南琴越发觉得两人不是亲姐弟却胜似亲姐弟。

“……多谢陛下。”顾南琴由衷道,小皇帝则是灿然一笑,带着身后几个小太监,径直离了公主殿。

顾南琴犹自坐在书桌前,直愣愣地看着小皇帝留下的空了的食盘,唇角微微勾了勾:咏德啊咏德,虽然你不是我亲弟弟,但我也会拼尽全力助你在这龙椅上坐稳的。

盈袖不知顾南琴在笑什么,只是有些好奇地瞥了两眼,还是伸手撤下了这些个空盘。

顾南琴收回目光的同时,目光陡然由温柔变得凛冽,若是查不清这丞相江璃的来历,自己可算是永远无法放心了。

章八 蹭个饭去

只可惜,天下多的是天不遂人愿的事。

就拿这杀手的一事来说,顾南琴半月后很快便收到了徐元铮的书信,说是这几名杀手的功夫都属门外功夫,根本没什么源头,这可就叫顾南琴傻了眼。

难不成就这么白白被人暗算一回?顾南琴咬着笔杆儿蹬着腿半握半靠在椅上,一双秋水般动人的眉眼早已皱作了一团。

“公主殿下这是在想什么呢?”盈袖见顾南琴独自一人窝在书房内,盯着一书信良久发着呆,忍不住悄悄问萧子安。

萧子安默了默,看着顾南琴的眼色稍有复杂,还是耐心解释给盈袖听:“……应该是跟上次调查的事情有关。”

盈袖恍然大悟。

虽说这萧子安出身低微,但在了解顾南琴的心意方面,他可算是整个公主殿的第一人了,就连盈袖这个打小就跟着公主长大的人,也未必有他明白公主的心思。

其实按理来说,下人们议论主子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但萧子安也算是讨了个巧。

这盈袖本来在公主面前就是一等大宫女,很是得公主喜欢,这问题自然是要答。于是萧子安便就这么着,给了个模拟两可的答案,也算是给了盈袖一个方向,但实则并没有给她透露任何实质上的信息。

只是,萧子安面上的愁色却是随着公主的忧色只增不减。看着公主这样子,应当是徐元铮大人并未查到几名杀手的来历。

萧子安暗自捏了一把腰间的佩剑,清冷的眉眼垂下,似是咬牙:以后无论公主怎么下命令,自己也得跟着她行动才行,决不能再让她落了单。

“盈袖,帮我换下衣裳。”顾南琴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办眼下更为重要的事情——检查小皇帝的功课,顺带着试试从小皇帝的口中套出些情报来。

立在门口的盈袖立马应声进来:“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天禄阁。”顾南琴瞅了瞅外面的日头,“应该是快下朝了吧?正好去陛下书房蹭个午膳。”

盈袖一个趔趄差点没把捧着的首饰盒扔地上去:敢情您连圣上的吃食也惦记着哪?

顾南琴倒是依旧一副悠然自得的慵懒样子,仿佛丝毫未觉得这事儿有什么问题。照例指了两件简单朱钗,只是比前几日多了点镶玉与坠珠。

盈袖轻叹一声,还是为她绾起了发髻,心中却是忧思更甚:因为还未嫁人,公主的头饰即便简单些,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只是,将来若是有了驸马爷,这女儿家的头饰可就用不上了,到时候披金戴银镶珠玉的,这公主殿下可不得气得哭天抢地啊?

顾南琴不知盈袖所思所想,只是自得其乐地把玩起掌心中的一只玉佩,其上凤凰纹样雕刻得活灵活现,正是当年母后留给自己的遗物之一。

除此之外,母后的东西也没剩多少。因为新帝登基,先帝和先皇后的遗物大多都被陪葬,就连这母后的贴身玉佩,也是孝明王特意偷偷命人克扣下来留给顾南琴作纪念的。

顾南琴眉眼稍带了些温和,眼角余光瞥向立在门口的单薄身影,萧子安也是父皇母后留给自己的贴身侍卫,并不属大内侍卫之职,只是跟着自己一人而已。说起来,他跟自己同年,今年也是十八,是不是也该给他找户好人家的姑娘成个亲?

盈袖手巧,很快便为顾南琴换好了一整套得体的妆发,顾南琴便一边蹬着绣花鞋闷着头走,一边思索着这些七七八八的事。

说来也巧,今日顾南琴正向着天禄阁而去,就正好碰着了下朝。

几位官员边走边议论着什么,面色难看得紧,有时甚至略显情绪激昂,连带着声音也大了两分。

看来今日似又是有人吵架了吧。孝明王一向不喜顾南琴多与朝臣接触,说是后宫女子干政容易引来百姓非议。顾南琴虽不是什么守规矩的料,但总归也对这孝明王有着些许感恩之心,毕竟当年群臣逼宫之时,可是孝明王出面为先帝出谋划策,这才有了现在的顾咏德为帝。

稍稍垂眸想了想,顾南琴还是止住了步伐,闪身躲于一红墙后,只等着朝臣鱼贯而出。

只是,如此难得的机会,顾南琴又怎么甘心于只是躲在墙后?面上狡黠略显,顾南琴悄然便顺着墙根往朝臣们的面容上细细看去。

既然那日救下自己的人认得自己,那便十有八九是这些个臣子之中的一员才对。

顾南琴虽是个脸盲,但那人的绝代风华之貌,只是近看过一次,顾南琴便再不能忘。

只要今日这人上朝,那顾南琴便自然是有信心将此人认出来的。再只要看清那人所穿戴的衣衫服饰以及官帽,顾南琴也便能大概猜出那人的官职与名字。

只是,这顾南琴几乎差点瞪瞎了眼,也未曾看到任何一人长相相似。

甚至,连身形相似的也没有。

奇了怪了,难不成那人并非朝中官员?年纪看上去倒也不大,是某朝臣家中子嗣也并不是没有可能。顾南琴若有若无地轻轻叹气,正欲向天禄阁走,却又忽见一群人围着争论着什么。

顾南琴刚刚盯得眼痛,现下轻轻揉了揉,好奇至极地仔细朝那边看去,却见他们并非是在争论什么,反而更像是在围着一人说些什么。

而那立在其中的人,一身墨衣翩然又品貌非凡,若不是人群挤得根本看不清他的脸,顾南琴几乎就要觉得这人便是那日救下自己的那位“红粉骷髅”了。

只是,这些人并未察觉到墙角的顾南琴,自然也没什么行礼一说,便只顾着围着这人唠唠叨叨些什么,让顾南琴越发看不见中间那人的脸。

面上懊丧之色一闪而过,顾南琴有些好笑于自己的执着,还是摇了摇头转身决定另择一条小路。

此刻,身于人群中央的江璃似是有所感应地回望一眼,却只看见了一身青衣的顾南琴发间珠翠轻摇,背着身走过了墙角,片刻间便再也看不着了。

江璃不自禁地失笑两声,旁边几名正在争论的官员闻声一愣,面上皆是泛起了莫名。

章九 给自己挖坑里了

“南琴姐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小皇帝刚刚下朝,正是满面的不开心,就差没给自个儿脸上贴上“生气”两个大字了。

“来看看你。”顾南琴面上虽是和往常一样轻笑,内里其实却在盘算着怎么才能从小皇帝这里套出些信息。

“等会儿跟朕一起用午膳吧,今儿个御膳房新进了些生鲜。”小皇帝点了点头,心下也琢磨着姐姐八成又是踩着饭点来蹭吃蹭喝的,失笑之间,也不戳破她这点小心思。

“娴妃呢?她今日不陪你吃?”顾南琴很自然地寻了个离小皇帝不算太远的地方坐下。

这娴妃娘娘是小皇帝新立的,或者说,是群臣上书之下,让小皇帝新立的。因为小皇帝年岁太小,前几年后宫一时无人,于是,今年群臣便在年初时琢磨着该是为小皇帝充实一下后宫了,所以才从几位老臣家里选了些姑娘送进宫来,其中娴妃比小皇帝大了两岁,但最受小皇帝青睐,又是位份最高,所以顾南琴才有此一问。

瞧瞧,生在天家,就连家室都有人替你操着闲心。顾南琴心中稍有哀叹,倒是小皇帝不觉得奇怪,只是道:“她等会儿可能也会来,到时一起用膳便是,姐姐无需介怀。”

倒也不是我介怀呀,是你家娴妃莫要介怀才是。顾南琴心中暗忖着这娴妃向来跟自己不大对盘,等膳食端来之时,自己还是找个借口溜走算了。

“今日又有人在大殿上跟你置气啦?”顾南琴小心翼翼地看似随意地问着,眼角偷偷扫过小皇帝的眉眼,看他果真皱了皱眉道:“是啊,一个一个的,都仗着年长些,总拿些老祖宗的规矩说事儿。”

顾南琴唇角扬了扬,悄然将话头转向了官员的年纪:“……不该吧?听说朝中新进了些年轻有为之人,年岁跟你差不了太多才是?”

小皇帝向来喜欢顾南琴,此刻一点儿也未有多想,只是自顾自地抱怨着:“是来了些,但那一个一个的,大多是些读死书的书呆子们,又是新入朝堂的小官儿,哪有人敢多说什么?”

顾南琴闻此一言,又有些疑惑。那日救下自己的人,似是内力深厚,该不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才对。面上表情转换成了淡淡的惊讶:“是吗?那不是书呆子的呢?也不敢多说话么?”

“呃……倒也是有些年岁小些又敢于谏言之人,但……”被问到此处,小皇帝才有些惊讶于顾南琴今日的话多,思绪稍转,忽然有些恍然大悟,猛然拍掌惊坐,“……姐姐难不成是在考量驸马人选?”

顾南琴一口茶还未来得及下肚,又被吓了这么一下,差点喷了小皇帝一身:“……什么?”

“也是,姐姐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呢,就连朕也已有了娴妃等人,姐姐的终身大事自然是得好好解决了一下了。”小皇帝竟是露了副小大人的深深笑容,“……放心,姐姐的事,朕自会替姐姐好好操心的。到时也可问问孝明王的意见,他在朝中多有人脉,该是对此事有所打算才是。咱们永嘉长公主的驸马,定然得是一等一的人品才行。”

难得给顾南琴闹了个脸红。但转念想想,这还真是个找人的好借口。毕竟忽然要向小皇帝套出些年轻官员的名字,再怎么掩饰也还是容易被人起疑。若是凭借着招驸马为借口,到时不仅不会引人起疑,反而还会让小皇帝开开心心地给自己递上一整份名单。

思及至此,顾南琴很快从讶然转化成了一脸娇羞:“……哎呀,陛下又在取笑姐姐了。这事儿咱们可别劳烦孝明王了,他若拍案定论了,姐姐可就没得挑了,不如咱们先私底下讨论着?”

小皇帝对顾南琴此言深信不疑,很快便上了钩:“好!既然姐姐想自己先看看,那朕也陪姐姐研究研究!”

顾南琴挑眉稍笑,可怜的盈袖只能闷着脑袋呆立一旁,差点憋笑出声。

说到这里,小皇帝也来了兴致,正打算与顾南琴好好商讨商讨驸马人选,却忽然听闻外头的小太监尖着嗓子通报一声:“娴妃娘娘已在门外候着了。”

小皇帝面上一喜,看得出来很是喜欢娴妃:“快请进来。”

小太监回身之际,娴妃已然迈了轻盈的步子进来,发间珠翠虽是轻晃却也不显得轻浮,只是略为这张颠倒众生的面庞增添了两分灵动,声音也是娇俏悦耳:“……妾身见过陛下,见过永嘉长公主。”

言语上可是得体得很,甚至身为皇妃还给顾南琴行了个屈膝礼,只是,这面上的傲色可是半分未减,看得顾南琴嘴角一阵抽抽。

呵,若不是今日还跟小皇帝有正事要忙,顾南琴简直想翻脸走人。但面上还是要显得和蔼可亲,顾南琴嫣然一笑:“……娴妃娘娘安好。”

娴妃自然而然地走来却看着椅子不坐,非得当着顾南琴的面儿坐在了小皇帝的腿上,娇笑道:“陛下,今日不是说陪妾用午膳的么?怎么……”

得,这是在说自己多余了。顾南琴心中白眼都快翻上了天,面上依旧不显,反而摆了一副姐姐模样:“……今日是姐姐多余了,只是现下还有些事得与陛下商讨商讨,不知娴妃娘娘是否介怀?”

娴妃面上稍显不悦,一张小巧的朱唇翘得老高,两只秋水眼更是滢滢动人,直勾勾地望着这小皇帝,似是在等小皇帝把顾南琴给打发走。

无奈小皇帝接收到了顾南琴的暗语,正正经经发了话:“确实还有要事相商,今日咱们三人便一同用午膳吧,下次朕再择个日子专门陪陪娴妃。”

娴妃只得娇声应好,只是她的目光却悄然扫过顾南琴,眸色复杂又颇有忿忿之色,顾南琴只是闷头喝茶,只当自己没看见的。

一顿午膳吃得顾南琴牙酸,然而对面两人却是情意浓浓恩恩爱爱,顾南琴只差没拍了筷子走人:欺负人单身是不是!等本公主找了驸马,也来恩爱给你看!

虽是心里这么想着,但顾南琴也对自己的处境很是无奈:驸马之位,多少人得虎视眈眈地盯着。

章十 承诺和要求

果不其然的是,第二日顾南琴便收到了萧子安带来的消息:朝堂之上,还真有臣子提了公主的驸马人选。

顾南琴对此消息不算意外,笑得稍有些苍白:“……知道了,你下去吧。”

略有所思地挪了视线到面前的几幅画作上,虽不像是什么大家画作,但这普普通通小蜻蜓由顾南琴画起来,却是格外地细致传神。

原以为话说到此处,萧子安便该退下了,可两人在这厅内稍稍沉默片刻,他竟没有要转身的意思,甚至略带了些不敬之意地抬眸镇定看向顾南琴:“公主殿下,您当真不作处理?”

顾南琴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连掌心的画笔也哐啷掉至了桌下,眼瞅着四下无人,连盈袖也出门拿茶点去了,才又恼又气地剜了萧子安一眼,重新稳稳坐回了椅子上:“这可是宫里!你说话也得注意些,可别仗着自己武功高就随便乱来,到时万一被人听了去,还得以为我们密谋造反呢!到时候咱们几个脑袋可都不够砍的。”

萧子安被如此责骂也不还嘴,只是面上有些黯然之色闪过,抿了抿唇,还是低了两分音色:“公主,在这宫里,不会有人在子安察觉到之前接近您。子安自然知晓说话的分寸,只望公主能好好筹谋接下来的婚事。”

好好,知道你武功高。顾南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可看着他面上的黯然和悲伤,顾南琴心下不由得有些凛然。

他是父皇母后留给自己的侍卫。说是侍卫,实则更像是自己的好友。虽谈不上知己一类,但也算是无话不说、相依为命了。

香盈袖和萧子安两人,一个负责自己的饮食起居,一个负责自己的身家性命,两人皆是自己最为亲近之人。

偌大的公主府,看上去太监丫鬟不少,其实能信任的人,也不过如此两人尔。

盈袖脑子直,个性也相对爽快,很容易就给人看出了心中所想所思,所以大事顾南琴一般不敢多跟她提。

而萧子安则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又没什么实际职责在身,光是周身一股莫名的厉气,已然能吓跑不少人。所以,顾南琴更愿意与他多说些话,只当是在这孤寂的宫中,找个信得过的人聊聊天而已。

但她是这么想的,萧子安却未必。

从前的萧子安只是唯公主命是从,公主说一不二,然而到了今年,哪怕旁人没发觉,顾南琴却已然慢慢发觉了他心态的变化。

原本稍显寡言的他,居然也敢对公主说“不”字了。几番抗命下来,甚至在之前某次出行替小皇帝搜集证物之时,他居然敢违背顾南琴的命令,冒死把一份紧要证词从火场中抢救了出来。

顾南琴也怀疑过他的别有用心,然而在观察了几个月后,顾南琴才慢慢发觉其中略有些不对劲。

虽是常常会将事情做得过了火,但萧子安的那份“别有用心”,却是另深藏于别处。

这些年以来,在两人懵懵懂懂之中,似乎是些莫名的情感在萧子安的心中生根发芽。

顾南琴抿了抿唇,思绪被扯得有些纷乱,低头捡了掉在地上的画笔,稍作清洗,继续定神盯着面前画作上的几只小蜻蜓,面上只是敷衍:“……我也知道选驸马之事很重要,但我能如何?我也不过是个只有名头没有实权的公主而已。别说他们要我联姻巩固皇家势力了,就算是让我远嫁南隋,我还能说个不字?”

天下九州由晋元和南隋两分已是数百年,晋元雄踞地域辽阔的北地五州,而更为富庶的南四州则是被南隋国统御。

为了联姻示好,让公主嫁去南隋,倒还真不是不可能。

说的是气话,但萧子安却在恭敬一揖后,面上的厉色烟消云散,只化作了最后稍显阴狠的几字:“公主所求,子安必披荆斩棘。”

这是承诺,也是要求。

承诺护你一世平安,要求你不为旁人左右。

顾南琴心中一震,张了张口,却老半天没说出话来。

好在这时候盈袖端着茶点哼着小曲儿进门,一进来却被萧子安浑身散发的杀气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萧子安没有回答,只是躬身礼后,转身出了门。

顾南琴稍有些呆愣地看着他转而回到了门口,又恢复了背对着门口的姿势,笔直却又略显消瘦的身形就这么孤立在那儿,似是刚刚的一切都是顾南琴的臆想。

顾南琴心有所思,此刻连一向喜欢的茶点也吃得没滋没味,草草几口过后,忽然回头朝着盈袖:“给我把那身男装找出来,我今日再出去一趟。”

“又要出去啊?上次那几名杀手可……”盈袖担忧之色尽数摆在脸上,一张小脸儿瞬间被顾南琴吓得惨白。

“无妨,萧子安这次跟我同行。”顾南琴眼角扫到门口,萧子安只是微愣便回头过来:“可那些杀手……”

“反正坐在这儿也查不出个头绪来。”顾南琴寥寥数语,似是在解释给盈袖听,又似是在解释给萧子安,“我上次出门想查的事情还未到手,总不能就这么被人吓得憋在宫里。再说,不让我去,我偏偏要去。我倒要看看这幕后之人究竟是在护着些什么。”

这次萧子安没有再作声,只是闷着头面上隐有不快。

盈袖也对这种送羊入狼口的行为有些疑惑,无奈公主已经发令,甚至执了一副不由得人拒绝的口吻,还是三下两下为公主换好了衣衫又重新绾好了男子发髻。

只是这一次,顾南琴选择了一枚端口锋利的银钗,轻轻放入发髻之中,虽是古朴,却也别致,从外看不出异样,谁又能猜想,这藏在发髻中的部分,实则锐利如刃呢。

整理妥当之后,萧子安那边的东西也已经备好。除去换了身常衣之外,萧子安还备了两副短佩剑于腰间。

平日里他的惯用兵器是长剑,实则只有顾南琴与盈袖知晓,长剑只是大内侍卫惯于佩戴的,而萧子安本人,则是更拿手于两柄短佩剑。

顾南琴没怎么见过萧子安杀人,但就凭平日里与他切磋来看,这家伙快刀快剑,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章11 情深义重

萧子安熟练地单手置于顾南琴腰间,感受着她轻盈娇俏的身形,左手微微使劲一带便将她整个带离了地面,自宫墙墙根而上,一跃即到了墙头。

顾南琴还未来得及欣赏半分这墙头的美景,便又感受到腰间力道加重两分,很快便又双脚触地。

“还去万花楼?”翻离了宫墙,萧子安已经主动减免了公主的尊称,眼中更多了两分淡然与平静。手中似是还残留着公主的温热,萧子安心绪不宁,略有些走神。

而顾南琴则是丝毫未有察觉,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倒也毫不客气:“对!”

既然已经出了宫门,顾南琴便也不用再担忧被自己脚步太重被侍卫发现,这下子连萧子安的协助也用不着了,整个儿就跟放飞了的鸟儿似的,蹬着脚便上了别人家的房顶。

萧子安一字未发,只是默然跟上。虽是走过同样的路线,明明是踏着顾南琴走过的步伐,相较之下,这脚步声却是小了不少。

顾南琴则是一路踏着瓦片向前,趁着夜色,直直向着万花楼飞奔而去。

呵,又不给调查又派了杀手,本公主倒是想看看,你究竟想藏着掖着些什么?

……

万花楼一如既往地人多,更是鱼龙混杂。

主门处依旧遍布着摇着帕子婀娜多姿的姑娘们,而楼内却是琴声袅袅、棋子儿清脆,再伴着各色姑娘们的娇声腆笑,整个万花楼依旧如往常一般的热闹不已。

顾南琴眉间溢着得意之色,这次突然而来,那背后作怪之人定是没有防备才是。于是,就这么着,顾南琴选了个侧门准备就这么溜进去。

萧子安没有问为什么,甚至也没有稍作犹豫,只是跟着顾南琴从一侧门闪身而入,丝毫未加怀疑,倒是个称职的护卫模样。

因着两人衣着皆是朴素,虽是闪身而入,倒是没多引得人注意。

顾南琴翻了翻掌心,一枚银针从袖口而出,悄然在指间停留,若不细看,自是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时,给敌人来那么一下偷袭。

于是,顾南琴和萧子安便就着侧门,正儿八经地入了万花楼之内。

据传,这万花楼来头可不小,似是与皇都某官员交情匪浅,所以才能在这皇都安然立足多年。

至于其内的老鸨以及姑娘们,则都是各个清秀水灵,琴棋书画总有一门长处,更是能引来不少公子哥儿们竞相争逐。

而那日顾南琴前来,也是为了查清这万花楼背后之人。可惜,还未来得及动手,便已然落入了他人的圈套。

顾南琴此刻趴在栏杆上看着这满目繁华,有些咬牙切齿:究竟是谁,要专派了四个杀手,就为了杀我一个?一个顶着名号又无实权的永嘉公主而已,究竟碍着了谁的路?

虽然不知道这人的目的与缘由,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定然是早已知晓自己会来查探万花楼的情报,所以才派了人过来蹲守。

顾南琴怎么想,都觉得像是为了保护万花楼背后金主而制造的障碍。

那么,既然舅舅那里没什么头绪,不如干脆自己来查吧!

万花楼总共不过四层,其间三层都是为了迎客而设立,而姑娘们则是统一住在另一偏楼,排舞、住宿、练琴互不干扰。而这第四层嘛……听说从未有人上去过,甚至连皇都最金贵的客人来了,也只能在下三层住下,半步入不得这第四层。

上次潜进来,顾南琴就是为了这第四层而来。只可惜未能得门而入。

这次再来,顾南琴便干脆捞了捞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直勾勾地盯着那传说中的四楼,招呼了一声身后的萧子安,刚要单脚上去,忽然被人从后头一拽,直扯在衣领上,劲道之大,差点让顾南琴直接滚下了楼梯。

好在拽她的那人还有点良心,似是见她未能来得及抓上扶手,干脆伸手给她垫了一下背,姿势虽是暧昧了点,总归也算是免了顾南琴灰头土脸地滚下去。

直觉告诉顾南琴,这人的力道和动作,都不像是萧子安所为。

“何人!”顾南琴刚刚站稳,回头便是一声轻喝外加指间银针微露锋芒。

“慢着,别急。”那人笑着出声,甚至两手空空地摊开来表明自己并未带任何利器,“姑娘可还认得在下?”

顾南琴怔了怔,这才从这人明显掩饰过的面容上找着了点初见时的惊为天人:这不就是那日救下自己的人么?

“你怎么在此?”虽然这人的身份还未查清,也算是敌暗我明的状态,顾南琴却还是莫名地对这救过自己一命的人稍有放心,眼见着四下并无人过来,便悄声问道。

萧子安刚刚本就惊骇于这人的悄然近身,又忽然朝公主出手,虽是未伤着她,却还是让萧子安提起了十分警惕,正打算拼死护主,没想到现在画风一转,这人竟是公主相识的?

“这人,便是上次救下我的恩公。”顾南琴眼见着萧子安提剑,稍稍解释两句,算是先压下了萧子安的震怒。

“姑娘问得好,在下怎么在此?自然是因为姑娘踏遍皇都瓦顶之时,扰了在下的浅眠。”江璃眉心微动,又转而抿唇一笑。

“……哦。”原来是来的时候踩着他家房顶了。顾南琴嘴角微微抽了抽,还是道:“那,公子是来寻仇的么?”

“自然不是,就是好奇,顺便来看看你。”江璃倒是性子直,这话分明暧昧至极,偏偏由他上下嘴皮子一碰,便说得正正经经,仿若阅读公文般一脸正色。

“……”这句太难,顾南琴不是很想接茬。

但萧子安也不是个摆设,此刻听出了话中暧昧之意,果断为顾南琴解了眼下困境:“那日多谢恩公救下我家主子,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一口一个“恩公”地叫着,然而江璃又怎能听不出其中半坛子醋给打翻了的酸味?暼眼望了望顾南琴身边这人,年岁不大,倒是功夫挺好。除了脸长得没自己好看,个子没自己高挑,气质没自己出众之外,其他倒是不错。嗯,是个老实孩子,更是对公主情深义重。

章12 不得不防

江璃眉梢微挑,审视一般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萧子安,才挑衅似的唇角微微一扬:“你家恩公姓姜,姜太公钓鱼的姜。”

刚听了“姜”之一音,顾南琴心口猛坠又猛跳,好在后面他说是“姜”不是“江”。否则这满朝文武,姓江且年纪轻轻的,可不得是丞相江璃么?!

江璃感受着面前这人的情绪起伏变化,心中微微哂笑,但依旧没有要告知她真名的意思,只是稍有些沉浸于调戏她的乐趣之中:“……姜某刚刚的行为是略有粗莽,但也算是一片好心,这万花楼的四楼,姑娘可上不得。”

“为何?”顾南琴刚刚心口被他吓了一跳,现在还在微微颤着,实在是有些扛不住这人的一惊一乍,此刻略有些懊恼地问道。

“因为这四楼,正是万花楼背后金主休憩之所。其间金银珠宝无数,明枪暗箭一堆。你若是真就这么上去,等会儿可得劳烦你旁边这小身板的侍卫给你背下来了……”江璃介绍完楼顶的机关重重,更是毫不客气地暗讽了一句萧子安,此刻揣着袖子立在一旁,还不忘挺了挺身子,一副“我就比你高你能拿我怎样”的幼稚模样。

萧子安被讽刺一句,心内本就压抑着些许不快,此刻更是想跟面前这人动手,无奈顾南琴瞅准了苗头伸手便拦:“好了,别动。”萧子安愤懑应声,但还是收了收手中的短佩剑,冷哼一声,算是息了战。

顾南琴自小在宫内长大,自然是没见过两个大男人跟个孩子似的比身高,此刻满心充满着无奈却又有些憋笑:都说两个女人一台戏,这两个男人戏也不少啊!

“既然姜公子善意告知,我们也便不打扰了,就此一别,咱们江湖再见!”顾南琴听闻几声转角那头传来的脚步,眼珠子一转,半开玩笑着说道,同时没忘了回眸示意萧子安,两人默契相视,也未等江璃回话,只是脚步轻点,便熟门熟路地轻巧翻身出了窗外。

江璃唇角微扬,稍有失神状,待她走后,这才缓慢道出:“……再会。”似是说给了自己听。

“主子既然来了,为何不肯告诉她真名?”一直隐在暗处的燕染见着自家主子略有些黯然地离开,忍不住多嘴一问。

平日里燕染跟着江璃久了,言语上也算是亲近了不少,不像是寻常侍卫那般对江璃带着敬意与疏离,此刻才敢这么问上一句。

江璃眉梢扬了扬,倒也没介意燕染这多嘴一问。只是,江璃的面上却是连自己也未曾想清楚的不解之色:“……大约是因为,舍不得太早告诉她吧。她若是不知我姓名,便总会想着法子来找我。而若是知晓了,大约只会把我抛之脑后吧。”

燕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倒也没好意思多问。毕竟也是主子的私事,自己不过区区侍卫而已,还是少问为妙。

江璃的面上则是依旧漫着迷茫,而后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倏然失笑,看得燕染愣上加愣:主子这是怎么了?失魂还是癔症?

……

顾南琴则是丝毫没在意这个自称姓“姜”的人究竟会不会被万花楼的人发觉。这人看上去不止是武功深不可测,甚至连眼眸也是如不见底的深渊,丝毫看不见他的所思所想。

至于这“姜”姓嘛……呵呵,再说吧。谁知道这人是不是信口开河。

而他说的顶楼机关,顾南琴蹙着眉窝在房梁上琢磨了许久,还是决定先摸上楼试试。是真是假,总得自己亲眼看看才行。

“公主,他走了,是和侍卫一起走的。”被派出去盯着江璃的萧子安亲眼见着江璃带着燕染的离去,之后便很快回来通报给偷偷溜回房梁上的顾南琴,她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顶楼的机关究竟有多厉害还未知,但眼下这人才是当真可怕得紧。顾南琴拧着眉垂眸,已经被他两次毫无察觉地近身,若是这人真有什么坏心,只怕这两次自己都得栽在他的手上。

“这人究竟是何来路?看上去似是早已知晓公主身份,却不肯明说,只怕身份特殊,公主不得不防啊……”萧子安也不知自己是私心还是公意,总归对那人没带什么好感,尤其是瞧着那人看公主的眼色,怎么看怎么难受。

“我也不知,从他所言所语来看,当是朝中之人才对,但迄今我还未发觉他究竟是何官职。要么是他的身份见不得人,要么便是他身居高位不敢明说。”顾南琴倒是老实,面上也是一派轻松地勾唇笑笑,“只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对于这人,虽是救我一命,但我自会小心的,毕竟我这小命来之不易,可不想随意丢给了‘轻信他人’。”

不过,既然躲到他离开了,顾南琴才敢从房梁上探头,轻轻侧首示意着萧子安继续往楼上走。

萧子安虽说不大爱跟刚刚那人说话,甚至有些没来由地厌恶他,但凭借着自己这么些年来的爬墙跳梁的经验来看,这万花楼的四楼,似乎真的有些太寻常了……寻常得,有些不寻常。

抿了抿唇就准备悄声提醒顾南琴,无奈顾南琴此时倒是脚步好,才不过萧子安一个闪神之间,已然踏上了四楼的楼梯。

咦,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嘛。那个“姜”什么的,果真是骗人来着的。顾南琴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暗喜:这下子,今儿的事儿没准能成。

可这窃喜的心理还未持续多久,顾南琴只顾着观察前后左右是否有无暗器了,却未曾想到脚下忽然一空。

本是刚刚还看着觉着挺结实的黑木楼梯,此刻也不知被顾南琴碰着了什么机关,此刻一阵“咔哒”声响,顾南琴脚下落空,一个趔趄向前,倒是反应极快地撤脚再踏,却直直踏上了人家的机关所在之处。

“咻”的几声破空声在耳旁炸裂,顾南琴暗道不妙,正欲撤手回头开溜,可某道破空声却已经近在咫尺。

章13 条件反射

完了完了,脸要花了……这破空声来得太快,顾南琴几乎来不及抽手去挡。

虽然没大在意自己的面容,但这脸蛋生生被划破也不是什么女孩子乐见其成的事儿。

可没想到的是,这破空声在即将接触顾南琴的刹那却忽然受阻,似是被什么东西拦下。

顾南琴直觉猜着应该是萧子安拦下的,但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面颊上忽然就多了那么一抹飞溅而出的温热液体。

几乎是本能般的,萧子安伸了手臂就为顾南琴挡下了那只短箭。

有毒无毒几乎也没时间思考,甚至在萧子安回神过来时,只觉得有些好笑:此举根本就不是什么脱困良策。顾南琴无论是受伤还是中毒,就算体力不支,大不了萧子安还能抱着她跑;但若是萧子安中毒,别说顾南琴本人扛不动这么大一男人,此刻哪怕再多一个顾南琴,也未必能安全把萧子安背回宫里。

道理谁都懂,但真当短箭朝着顾南琴而去的时候,萧子安还是未加什么思考就挡了下来,仿佛根本不需要任何思考和戒备,只是与她相关,萧子安就没法撒手不管。

随着胳膊上的剧痛传来,萧子安无奈又好笑地轻叹一声。只是,除去这短箭之外,只怕此处还有别的机关。

为了尽早脱困,只得借托这带着伤的胳膊,萧子安猛然间发力把顾南琴往怀里拽上一下——本在楼梯中间的两人,便就这么在萧子安瘦弱身躯的护卫下,咕噜噜的极其狼狈地滚下了台阶。

顾南琴没什么防备就被跌得头昏脑涨,但转念稍想,也便明白了萧子安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为了尽早脱困。

糟糕,自己都跌得这么惨,身下的萧子安岂不是更……

顾南琴心下一冷。

再者,刚刚被那短箭吓着了,一时间没注意那短箭是否淬了毒,如今顾南琴才猛然惊觉,萧子安挡箭时溅在自己脸上的那抹血迹似乎还含了那么点诡异的香味。

抬头正欲查看萧子安的伤势,冷不丁地脖间一凉,顾南琴还未来得及感受到这人的气息,就已然被一柄长剑直抵脖间。

第一反应便是以掌心银针突袭,无奈后头似是不止一人。

顾南琴的长针才刚刚握紧于手,便已然被一只软剑轻击于指间银针处,力道控制得恰恰好,既没有伤着顾南琴,也将那长针打落了地。

长针“叮”地一声落地,顾南琴那么点侥幸的心思也仿若随着这清脆声同时被打入了深渊……

“姑娘,既来之,则安之。还是少做些无畏的挣扎为妙。”一道未带任何感情的淡漠声音自一女子口中而出,那软剑也被轻飘飘地收回。虽然并未回头,顾南琴却并不觉得这是万花楼老鸨的声音。

一则是因为这声音听上去是个年轻女子,二则是因为这声音太过淡漠悠远,声线动听悦耳,似是来自于一出尘绝艳的人间仙子。

在此之前,顾南琴敢肯定,自己这么几番前来万花楼,绝对从未听闻过与这类似的女声。

但这女子似乎在万花楼内身份不俗,只是跟顾南琴寥寥几句,便转而对身边人下了吩咐:“……这两人皆是贵客,暂时不得伤了他们,只先安置在听香阁内,自有人会来接。”

顾南琴面上未有什么神色,然而心间却是心惊:这人认得自己的身份?可自己在外人眼中该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宫公主而已,又怎么会认得这万花楼的女子?

“敢问阁下是……”顾南琴本想趁着被扣押起身的功夫偷偷看上一眼这女子的容貌,可这押着自己的人似是毫不留情,长剑直抵顾南琴脖间,另一手更是扣着顾南琴脑后的青丝,不仅力道大,且还不给她任何回头看那女子的机会。

“民女贱名自是不好意思污了公主的耳。公主只需知晓,我对您并没有什么恶意便好。”女子虽是轻笑着客套发声,态度却稍显强硬。虽是好话,顾南琴心内却只剩了冷笑:既然没什么恶意,怎么还扣得这么紧?竟连真容也不给我瞧见。

好在这女子也说过暂时不能伤害他们,于是心下也松了半分。只是,不知道她所说的“会来接”,究竟是何人来接?是朝中之人吗?还是哪里的反贼恶寇?

待到这两人被扔进听香阁,刚刚说话的女子才轻轻拿锦帕掩唇,似是悄悄松了口气。

“主子,这两人既是那等身份,不如我们……”刚刚负责扣押顾南琴的护卫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一刀,面上更是丝毫不作遮掩的咬牙切齿。

那女子闻言,脚步顿了顿,面上稍有踌躇,弯眉轻拧,眼神飘忽向了别处,才似是心不在焉道:“……既然他舍不得,那我也不做这恶事。”

护卫咬了牙,面上有着些许不快,但也不知是畏惧着什么,还是躬身礼道:“是,属下明白了。”

女子没再纠结于这是杀是留的问题,从袖中取了一只竹制小筒,仅是一指粗细,似是可以开合,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封存其内。

只见她轻抬玉手,将这竹筒置于那护卫手中,面上不作任何表情:“把这个给公子递过去。”

“那主子的意思是,要等公子那边的答复才可?”这护卫面上依旧存着些阴戾之色,甚至迟迟未把这竹筒收入怀中。

“既然知道我是主子,还不去做?怎么,难不成只有公子才指使得了你?或者,难不成,你竟连公子的命令也不顾了?”女子却也不是好惹的,冷漠之色一闪而过,全然没了刚刚在顾南琴面前的那股子温和,此刻眼眸中更似是浸染过杀气一般,只一眼下去,便震得那护卫立刻噤了声。

差点把主子惹恼,那护卫此刻哪还不晓得轻重?赶紧躬身一礼,只说是自己没长眼睛珠子,才急急退了出去。

待到那护卫离开,这女子才似是松了口气般的倏然叹笑一声,脑中浮现的却是一人的绝世风华之貌——这公主,你在意么?

章14 一朵耀眼的奇葩

顾南琴从第一日被关时起,就已经在床头呆坐了两天。

萧子安挡下的那支短箭当真是被人涂过毒的,本来顾南琴还在庆幸两人被关在同一间房,自己还可以亲自照顾他。虽说自己未必学了多少医术,但自己平日里受伤中毒也不少,自然也晓得些简单的医理之法。

只可惜,也不知怎么的,萧子安中途却被人带走去了另一隔间,只剩了顾南琴一直独自留在听香阁内。

事已至此,顾南琴早已没顾什么男女有别,但这关押自己的人也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非说“男女共处一室有损姑娘清誉”,也不嫌麻烦,非得给这萧子安另腾了一间屋子出来。

好在在顾南琴的央求之下,这负责关押之人只安抚说“主子会给他解药,不必担心”,便把带着伤的萧子安硬生生拖走了。虽说这人未必不是居心叵测,但他话语言辞之间更是透露着浓浓的不屑之意,似是对这解药并不看重,也算是让顾南琴稍稍安了点心:按这人的反应,当是真会给萧子安解毒才对。

而在这听香阁内,每日饭点皆有人送餐送水,其间吃食色香味俱全,若不是自己出不去,只怕顾南琴还得以为自己在某人家中做客呢。

有些闷闷地瞅着面前这扇单薄的木门,顾南琴虽然武艺不高,但一脚踹开还是很容易的——倘若门口没有那高手的话。

这人呼吸淡浅,脚步虽轻却稳。如果只有顾南琴一人的话,说不准还能冒着被抓的风险尝试着翻窗偷溜,但现在萧子安也还被迫留在此处,生死未卜,自己怎么说也不能把他独独留在这里等死。

脑中千回百转,顾南琴纵然想了数十种办法偷溜,无奈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拖了后腿。

若是当年能再多练练,多学些与人相争的技巧,多学点入流的功夫,此刻也不必如此被动。

顾南琴一脸憋闷地蜷坐在床头,却是望着窗外忽而灵光一现——今儿个是十五吧?

……

“她跑了?!”公主殿外,一红裙女子叉腰而立,娇俏的小脸上怒容已现,更是丝毫没在意盈袖的眼色,声音虽是如水流般清冽,却是已经染上了一层毫不掩饰的愤怒,“她丫的又诓我!”

若不是在意着这南宫家二小姐的身份,盈袖几乎就冲上去想堵她的嘴:姑奶奶,您平日里跟公主打闹也就算了,今日这可是在公主殿门口啊!若是被陛下知道了,那可更不得了!

“二小姐,要不您声音小点?虽然我家主子确实不该在今日放了您的鸽子,可这十五之约,毕竟也只是出门逛逛花灯街,想来也算不得什么重要之事。再者,这皇宫可不比您府上,这可是陛下的地盘,哪怕是我家公主也不敢……”也不敢如您这般嚣张。后半句却是生生给盈袖咽了回去,生怕再度触怒了这姑奶奶。盈袖此刻哭丧着脸,堆着一双委屈巴巴的双眸瞅着她,只差没跪着求她声音小点。

然而这南宫长乐听见盈袖搬出了“陛下”之名,仍旧丝毫没有惧意,一袭红裙更是如烈焰下的蝴蝶,彰显着骄纵与张狂,声音更是忿忿,似是已经被顾南琴坑了不下数十次:“你叫她给我等着,此仇不报非女子!”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盈袖连忙垂首只当没听见的,好在今日时辰不早了,公主殿门口也没什么人,否则这南宫长乐的几句话若是传到了陛下耳朵里,咱们这公主偷溜的事儿,可又得被坐实了。到时候被罚禁足是小,被群臣唾沫星子淹死是大啊。

然而这南宫长乐可是丁点儿未曾在意这宫内规矩森严,甚至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可是个比顾南琴还要棘手的姑娘。

首先,她武艺高强;

再者,她出身名门;

最后,她比顾南琴的脾气还要暴躁三分。

公主殿的仆从们皆是敢怒不敢言,只得一溜儿地站在门口垂着头装死。

好在盈袖虽然胆子小,但也常常跟着公主穿梭于皇都的各个角落,早已练就了一副盈盈落泪装可怜的本领,此刻两行清泪往着本就娇俏的面上一挂,更是说不出的我见犹怜:“二小姐,我家主子已经好几日未见踪影了,说不准是在外头遇见什么麻烦事缠身了也不一定。还请二小姐先行回府,等我家主子回来,必定差人前去知会您一声,这样可好?”

话是好话,但这好话在南宫长乐听来却变成了另一种意思:她丫的碰上什么好玩的事了,居然胆敢不叫我!

……

要说这南宫长乐,也算是南宫家的一朵耀眼的奇葩。

南宫家作为晋元王朝的百年世家之一,家规森严,里里外外分支许多,但无一例外的都是凭借着一板一眼的家法与礼教闻名于世间。甚至引得不少家族争相效仿,都说南宫家男子皆是凤表龙姿、才貌双全;南宫家女子则是清丽绝俗、仪态万端。

当然,事无绝对,这南宫主家的二小姐——南宫长乐,便是让整个南宫家头疼的第一号人物。

她是嫡女,但娘亲去世得早,父亲便另娶了蜀南王氏之女为妻。原本只是南宫家家族的一支小插曲,没想到却成了南宫家噩梦的开始。

自结亲之礼后,南宫长乐性格大变,瞬间从一乖顺可爱的小毛球变成了一只浑身炸毛的小猫咪。

无论是南宫家家主还是这王氏,皆是拿她没辙。

要说动用家法吧,这毕竟是个闺女,皮细肉嫩的,生怕给打出个好歹来;

要说在家关禁闭吧,这南宫长乐什么都不好,唯独这武艺高超。再加上府中侍卫不敢对她动真格,基本上每每禁闭都能被她逃出生天。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虽是被人避如蛇蝎,但这南宫长乐还是有朋友的——比如顾南琴。

“唉,我可放你鸽子了,你这脾气,当是会来找我才对吧……”顾南琴趴在窗口无奈地叹气。

手边的焰火束早已被人收走,而为自己挡了毒箭的萧子安又是迟迟没有消息。

现今自己被困在这万花楼的四楼处,即便是想找万花楼的客人求救,只怕也没人会上四楼来吧。

若是对着窗外大声呼喊的话……只怕应该是萧子安死得更快。顾南琴无奈地为自己这幼稚想法傻笑了两声,很快便否定了这念头。

章15 馊主意

要不……放火吧!最终,顾南琴咬牙瞪眼看着这房内唯一一盏青灯。

可这馊主意很快又被自己个儿给打消——这可身在四楼,万花楼又尽是木制结构,万一一不小心没来得及逃出去,丢了自己的小命算是倒霉,若是还连累了这么些无辜的人和萧子安,那自己可算是连黄泉道都不敢上了。

不可不可,生命可短暂得很,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眼下天色越来越黑,虽是花灯节,但夜空中依旧有些孔明灯飘然而起,忽明忽暗的灯光映得顾南琴小脸儿一阵嫣红。可就这么左等右等的,怎么也等不来南宫长乐的人。

顾南琴埋头正郁闷之际,忽而听得有人敲门进来:“姑娘,您的朋友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主子让我来告知您一声,也免得您终日忧思。”

“多谢。”顾南琴这两字才刚刚启口,忽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声音,很是耳熟啊?!

“长乐?”顾南琴惊诧欣喜之际,几乎蹦起身来,倒在这关头也没忘了压低音量,上下打量了面前这作男装扮相的人,可不就是刻意压着嗓子的南宫长乐吗?

“呵,果真是被什么莫名的事儿给缠住了。”南宫长乐迈步进来,顺手合上了房门,“我去隔壁看过了,你那侍卫还活着,只是被人下了迷药,迄今也没有醒转的迹象,估摸着,我们是带不出去了。你啊,究竟何时才能少惹些麻烦?”南宫长乐嘟着嘴不满道。

不过,南宫长乐能这么快就找着此处,还得多谢某人的一张字条。

然而这某人是谁,南宫长乐还真没什么概念,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来,却没想到还真找着了这顾南琴。

“喏,你瞧瞧这字条,这上头的字迹,你可认得?”南宫长乐没忘了从怀里把那人的字条摸出来递给顾南琴,一张小字条皱皱巴巴地被藏在袖口,上头的字却是带着一种别样的韵味,似是青松又似是劲竹,其中劲道风骨,则更是让人意犹未尽……唔,总归,是个男子的字。

顾南琴捏着字条稍稍蹙眉,眉眼中有些不解之色:“我也并未见过这字,难不成是舅舅的人?可舅舅若是知晓我被困在此,他自个儿就来了呀,找你做什么?”

“我也是不晓得。今日从公主殿出来,便见着了个小太监递给了我这么个字条,但那小太监很快便没影了,一时间我也找不着了。但是吧,我琢磨着,写这字条的人,说不定该是个暗中关心你,却又不敢以真身露面的人。”南宫长乐心下略一思忖,随即神色一转,竟是兀自笑出了声。

“干嘛,笑得跟傻子似的,可别拿我开玩笑了。”顾南琴和南宫长乐早已熟识多年,此刻更是毫不留情地嫌弃。

“笑你大概是招什么桃花运了。唉,养了多年的白菜果真是到了被人采摘的时候了。”南宫长乐压着声音,一副“我懂了”的样子看着顾南琴,眼中戏谑之色更是明显。

“好了好了,少拿我打趣。你来的时候看见了多少守卫?我们,再加上隔壁的萧子安,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顾南琴羞恼之际,赶忙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护卫不多,但都是些高手。若是萧子安醒了倒还有些许可能,但他眼下一点儿要清醒的意思都没,光凭我们两个,难不成还能给他背出去?”南宫长乐稍稍轻叹一声,“不如你且等等,我已经知会了我手下的几名侍卫,现已有人通风报信去了,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有南宫家的人围上这万花楼。”

“半个时辰?太久了。”顾南琴心下转了转,有些无奈道,“听闻刚刚来给我递吃食的人说,马上会有人来接我。”

“什么人?”南宫长乐一双丹凤媚眼轻眨,此刻倒是温柔的不像个传言中的暴脾气性子。

“不知道,但,无论是什么人,我都不能面对。”顾南琴语气稍带了些挣扎,倒是也没忘了把刚刚南宫长乐递给自己的纸条轻轻塞进袖口。这字条之事,还是等将来出去之后再说吧。

“你的意思是,怕玷污你的公主名声?得了吧,这可都什么情况了,你还惦记着你那点名誉呢?”南宫长乐与顾南琴相交多年,此刻很快便猜着了对方的所思所想,眼皮子跳了跳,见顾南琴不说话,便又啧啧叹了两声,“……又是为了让你那小堂弟不要为难吧?你这堂姐也算是真是称职了。不仅把这江山拱手相送,还把这幼帝好好护在身后。若是我啊,我必是要取而代……”

“别说了。”顾南琴没好气地打断,轻哼一声,“这话你也敢说?你不想要脑袋,我可还想要呢!再说,当个公主难道不更自由些?我又对江山无意,何必把自己困在那高位之上?”

南宫长乐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外头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公主,来接您的人来了。”外头一小仆叩门进屋,上前便是深鞠一躬,嘴上虽然敬称着“公主”,实则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对待一个公主的样子。

不过,自己身陷囹圄,顾南琴也不在意这些礼仪尊卑。

南宫长乐早已顺势躲在了门后,而顾南琴则是面色未变地淡然道:“好,人在哪儿?若要见人,是不是总该得给我点时间收拾收拾妆发?”

小仆似是早已知晓她会有此要求,又是躬身:“妆盒与头饰很快便会有人为您带来,虽然咱们楼并无珠宝珍品,但这些首饰妆盒,您尽可随意取用。不过,那贵客已经再楼下候着了,您可得快些。”说罢,他便后退两步,又招呼着一丫鬟取来顾南琴所要的物件儿,这才躬身退出了门。

待他离开,南宫长乐才从门后的阴影处悄然现身,看着她似是空瞅着某处发呆,无奈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嘛,自然是尽人事听天命了。”顾南琴收回了发呆的状态,眼珠子转了转,唇角笑意微漾。

章16 脱身之策

片刻后,顾南琴便顶着一脑袋的珠翠出了门。金翠轻摇,玉石相撞,在此繁复又不得体的发髻上,其间原本该有的那只略显黯淡的银钗倒是悄然无踪,却是丝毫未引得人注意。

“公主。”先前的那主事女子很快迎了上来,稍带惊诧地瞅了一眼顾南琴的满头珠翠,随即面上有些愕然。

好在她修养不错,倒是没直接笑出声来,只是轻咳两声,用锦帕掩唇,声线温和清亮:“公主喜欢咱们万花楼的这头饰?花愁若是早知,定会为公主准备些品质更好些的,以博公主一笑。”

顾南琴眉梢轻轻挑了挑,认真打量了这女子几眼,从声音来看,确实是之前绑下自己的那人没错了。

她倒是人如其声,面容清丽绝俗,秀眉温眼,更是比她那空灵的声线还要好上半分。

只是,她这相貌与气质,倒不像是媚眼动人的万花楼中女子,反倒该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才对。

只是,之前她都未曾将面容和名字透露半分,怎的现在竟愿主动告知了?

顾南琴并没有在意这花愁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之色,只是顶着这满头珠翠在这氛围雅静的隔间中找了个位置坐下,随意拿了茶杯端在手里,权当这是自己的地盘,一点儿也未曾把这花愁和其护卫放在眼里。

花愁只是微微一笑,便躬身出去,似是准备要请那贵客进来。而顾南琴则是在她走到稍远处的那时,飞而起身,与前门冲进来的南宫长乐一同出手,一人使着银针、一人执着长剑,前后突袭夹击,两人又俱是身手迅猛之辈,很快便将这几名毫无防备的护卫制伏在地。

“他醒了?”顾南琴刚刚乱斗之中虽是占尽突袭的便宜,但那几名护卫手中的长剑也不是吃素的,几招下来,凌厉的锋刃倒是狠狠地在顾南琴胳膊上留下了几道血口。此刻顾南琴抱着手上的手臂,声色却是依旧沉稳未变。

“嗯,如你所言,直接把人扎醒了。”南宫长乐嘴角抽抽,似是也没想过顾南琴会这么狠——竟是让自己带着她那支锋锐的银钗,趁着侍卫跟着顾南琴下楼之际,狠狠扎在了昏睡中萧子安的两枚穴位上。

虽是不知晓那两个穴位的名称,但从那萧子安清醒后的满头汗珠来看,那两个穴位挨上这么两下,似是疼痛无比。

顾南琴倒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镇静沉声道:“咱们从窗口走。”

“你傻吗?那女人才刚走,听见我们这处的响动,马上便会折回来,你竟还从窗口走?这间房的窗口外可是万花楼的正门口呢,那儿的护卫也不少,你这是想暴露身份还是想被人追杀致死啊?”南宫长乐惊诧之下,很快又提议道,“咱们不如先回到四楼那个房间,那个房间的窗口并不面对着大街,虽是高了些,但若是能踩到墙头之上,我们也不会……”

“来不及了。”顾南琴已然在这说话间把门口依旧被那两下扎疼得细汗直冒的萧子安扯了进来,顺手把侍卫所执的长剑当作门栓子扣在了门后,倒是不出意外地便听见了门口飞速而来的几道脚步声。

顾南琴转头便向着窗户探出头去,南宫长乐咬牙,正担忧着这一下地便很有可能会被万花楼门口的几名护卫给抓个正着,却冷不丁见着顾南琴从脑袋上扯了几枚珠翠发钗下来——

“公子们~今儿个可是个好日子呢,万花楼今日回馈大众,特选了些姑娘们的贴身之物,当作公子往日情分的回礼……”顾南琴捏着嗓子一阵娇滴滴,又特意掀了袖子露出半截藕臂,再被这清冷的月光衬得媚眼如丝,几枚珠翠钗子叮铃哐啷地自掌心落下,看得门口的公子哥儿们一阵眼直,登时撸着袖子跃跃欲试起来:

“美人儿的贴身之物?”

“……钗子?”

“唔,那姑娘不错,我喜欢……”

声音从窃窃私语慢慢转变为了一片嘈杂,很快又有不少人加入,大家似是都对这活动很是惊喜。

可这些公子们往这儿一探,挤挤攘攘之间,竟是跟骚乱一般,连带着门口的几名护卫也被挤得有些动弹不得。

顾南琴见时机成熟,翻身便出了窗口,而南宫长乐和萧子安则亦是咬着牙飞快跟上。

三人目标虽大,可护卫要么被一群公子哥儿们堵在门口,要么被挤在路中央,虽是想大打出手,无奈这些都是万花楼的贵客,几人实在是不敢当场动武。

而顾南琴等人则是顺着万花楼的房檐,紧蹬两步,很快便从这房檐跃至了旁边酒馆的墙头。

“你没事吧?还能走么?”后头的人并没有来得及追上前来,顾南琴回眸却瞅着萧子安一个趔趄,赶紧抢先拽了一把,才免于他摔落墙头,此刻心中也对自己的扎穴之法有些懊悔,“抱歉,那两下还挺疼的吧?”

萧子安此刻虽是虚弱,倒也心思清明:“多谢公主相救,否则那几碗迷药下来,子安是断不可能安然从其内脱身的。”

萧子安虽是强撑至此,更是尽量平和自己因为疼痛而略显狰狞的面色,顾南琴还是凭借着多年相处的经验,果断上前搀着他的上半身:“别逞强了,等会儿去南宫家,再给你找大夫。”

“嘿?你问过我了吗就去我家?”南宫长乐正不想打扰这二人世界,没想到却忽然听得了自己的名字,倒是一点儿未给面子地回了一嘴。

“咱们姐妹一场,你家不就是我家么?”顾南琴单手叉腰趾高气昂道,又是气得南宫长乐一个白眼差点翻上了天。

好在萧子安除去刚刚的几步走得稍有趔趄,此刻在两人的打趣逗乐之下,似是精神有所缓和,倒是步伐稍稍加快,很快便在顾南琴的搀扶下来到了南宫家的老宅。

南宫家并不像寻常世家那般以新宅为傲,反而是以旧宅视为其风骨。

一入其院,高阁亭台耸立,绿植青柳在月色下稍垂。

浅浅的影子映在地上,清冽的寒风迎面而来,合着这本就有些肃然的园景,更是惹得顾南琴止不住地打了两个哆嗦。

章17 偶然碰见

本是比丞相院子还稍广些的地形,可这格局,这品味,在外人看来却是森然阴冷,就差跟陵园有的一拼了。

顾南琴和萧子安两人有些无奈地相视:果真还是和从前一般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但更让顾南琴有些忍俊不禁的则是:这样的古板院子,竟是能教出南宫长乐这样有意思的姑娘?这都什么口味儿的水土?

萧子安其实出来后没有多久就恢复了气力,然而顾南琴依旧牢牢地把他单边身子架在自己柔弱的肩膀上,虽然她个子挺小,但竟也是挺牢靠。

公主身上淡淡地梨花香气顺着清风萦绕于鼻尖,萧子安不由自主地撇头想去看她,却在一刹那犹疑间,最终把视线落向了别处。

顾南琴正祈祷着可别碰上南宫家的其他人,冷不丁被脚下一青石台子一绊,一个趔趄差点倒地,好在被萧子安眼疾手快地给拽了回来。

“呃,多谢。”顾南琴被他这么一拽,两人霎时贴得紧密,一时间有些羞赧泛于面上,却又陡然记起什么,猛地推了他一把,同时惊诧转头看他,“唉?你没事了啊?”

南宫长乐悄悄注意着两人这边的动静,本就是一直憋笑,这下子,可算是直接笑出了声。

顾南琴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反倒是装病了一路的萧子安此刻面色平整淡漠:“……小心着点,有人来了。”

顾南琴心内咯噔一下: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抬眼细瞧,居然是长乐那个后娘王菁。

“长乐?”王菁怀中抱着一只小奶狗,本是出来遛弯儿,却没想到会在这月黑风高的,瞅着了这么三人。

尤其是中间那个姑娘,面容倒是有几分熟悉,只是这发髻……王菁不由得蹙眉:好好一个姑娘,这头发怎么折腾得跟鸡窝似的?

一见着王菁如此反应,长乐倒是很快便猜着了她所思所想:“呃,这位是永嘉长公主,而她旁边那位则是她的护卫。今日我本与她携手郊游,结果路遇劫匪,险险避过一劫,这才有些狼狈,还望母亲让我回屋,为公主找些安神药来。”

听长乐这么一说,王菁本是悠然温婉的面容此刻才陡然一变,似是记起了这眼熟之感来于何处:“竟是长公主?民妇拜见公主殿下……”吓得第一反应便是磕头拜见,但顾南琴此刻的发髻因着刚刚的一阵疯跑乱作一团,又把大半钗子扔在了万花楼,此刻根本没什么可以束发的东西,实在是狼狈不堪:“不必,本公主这次出宫也甚少有人知晓,伯母不必行这么大的礼了。……咦,这小狗倒是可爱。”

顾南琴说着说着便忍不住靠近了王菁几分,伸手就撸了一把狗毛,面上似是带着笑:“这毛色和品种,倒是特别呢……”……特别,的贵。

当然,后半句顾南琴故意压着嗓子并未脱口而出。

素来以勤俭闻名的南宫家,似也不是如传闻中的那般苛刻嘛……好歹,对待自己的继室夫人倒是舍得。

说话的人似是无意,而闻言的人则是吓得面色一变:“这狗儿只是民妇偶然踏青所得,野狗罢了,并不是什么稀奇之物。只是,公主殿下,这里更深露重的,站久了对您的凤体有所损害,不如民妇斗胆先为您准备间……”

“不必了,她去我那屋便好。”长乐倒是不由分说地打断,一点儿也未顾着与王菁的那点明面上的母女之情。

王菁这才惶恐称“是”,而后便叫人打着灯笼为三人引路,便很快找着借口抱着小狗退下了。

“你这母亲倒是有意思,舍不得给你买几身衣裳,却舍得给自己买那么贵的小狗。”顾南琴到了长乐院子里的偏房,却并未先给自己胳膊处上药,只是先叫大夫看看萧子安的伤势。

长乐无奈耸肩,倒是懒得多说些什么。

“无碍,只是被灌下些迷药,休息一阵便好了,并不打紧。”萧子安果断拒绝,顺手还把大夫引到顾南琴面前,这才半是恭敬半是强迫道,“公主千金凤体,可怠慢不得,大夫还是先为公主把脉吧。”

原本在长乐的人请大夫过来的时候,并未多说是谁求诊,只道是个贵客,现今被萧子安忽然这么一拆,这大夫惊得连手都开始哆嗦。

顾南琴抬手免了他的跪拜,却是微恼地瞪了萧子安一眼。

萧子安只当没看见的,微微转头看向别处。若不这么说,这大夫指不定还得被公主推到自个儿这来,又得耽误她的诊治。还不如事先戳穿了,还能让这大夫果断为公主把脉,他也自然更是不敢怠慢。

顾南琴哪能不知他所思所想,甚至连长乐也稍稍抬了眉。

两人互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丝复杂。

顾南琴胳膊上都是些外伤,大夫看过之后便紧赶慢赶地为她上药包扎,又叫小童抓药熬汤,忙得一脑门子都是汗珠。

倒是萧子安,一脸漠然地立在旁边,眼睛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这大夫忙活,直把那大夫盯得冷汗直掉。

“南宫府的护卫查的如何?……嘶,那四楼找着机会上去了么?”顾南琴被一药粉刺激,疼得脸上一阵抽抽。

“没有,自我们走后,那四楼的守备更是森严了些。但我的人倒是见着了一个男子上楼,虽不是什么华衣官服,但似是来头不小,就连抓着你的那个花愁也只能走在后方。”长乐心念稍转,才整理了一下言辞娓娓道来。

因着顾南琴选择不等南宫家的人前来相助,所以长乐也就撤回了自己的护卫,只是让他们注意着万花楼的动静,随时过来汇报。

除了那花愁之外,万花楼之内自然还得有别的主事之人,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快就出现了。

“男子啊……”顾南琴敛眸思忖着,大夫这边的包扎也已经完成了,擦了把汗才战战兢兢道:“启禀公主,已经包扎好了,汤药正在煎熬,等会儿小童便会为公主端来,公主还请趁热喝下。”

顾南琴朝萧子安那头努了努嘴,笑道:“那还得麻烦大夫为那人看看,他是本公主的侍卫,本公主的生死可都大半掌握在他的手中呢……”

大夫紧着嗓子应下,又转而来为萧子安把脉。

萧子安面色青山不改,只要把公主治好了,其余任由她安排便好。

章18 急于求成

只是,这上了万花楼四楼的男子面容,倒是未曾被人瞧见。

南宫长乐仔细问过自己这些护卫,只可惜大家未免打草惊蛇,站的位置稍远,即便是有烛光为衬,也未能认清那人面上的轮廓。

“那身形呢?至少能看得出个年少年老?”顾南琴脑瓜子一转,很快便想到了这个方面。

长乐稍愣,便同样撇头望向了这前来回报的几名护卫。

其中带头一人似是有些犹疑,但还是躬身礼道:“禀公主,那人似是并不年轻,因着他走路的身形似乎有些驼肩。”

长乐回眸看向顾南琴,她面上的疑虑未散,甚至显得比刚刚还要深沉。

“既然是万花楼背后之人,自然不会这么容易便给瞧去了面貌。”萧子安适时出声,声色寒淡却又能听出些许宽慰之意,“再者,以那女子的手段,若那人真给这些护卫瞧见了,那这些护卫,说不准便回不来了。”

“嗯,是了。是我心急,不该如此急于求成。”似是被说到了心坎上,顾南琴焕然一笑,面上的疑云倒是瞬间消散了不少,很快恢复了原先笑眯眯的眉眼,重新看向了长乐,“抱歉,我不该如此强求的。”

长乐自是知晓这人是在为这次莽撞道歉,只是,这话说在顾南琴的嘴里,倒是让长乐有些莫名的愉悦,甚至起了些调笑的心思:“哟哟,这可是咱们公主呢,怎么就给这三言两语说得愧疚了?我还当这天下都不会再有人能左右你这顽石的心思,想不到现今却是亲眼见着了这独一无二之人。”说罢,还没忘了略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立在旁边的萧子安。

萧子安面色未变,甚至连头也未曾回一个,只是不知望向何处,似是全然未曾听见两人的对话以及长乐言语中的揶揄。

顾南琴倒是很容易就被闹了个脸红,此刻也不知是被调笑的羞赧还是想到了别处,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头,故作生气:“我好好给你道个歉,你竟调笑我。好了好了,以后我不给你道歉便是了,任由你护卫出生入死,我也懒得管了。哼。”

本就是察觉到了萧子安的一抹情意,现今被长乐这么一挑开,倒是闹得顾南琴心内有些难以言喻的纷乱。

眼角悄然瞥向负着手立在一边的萧子安,见他似是并没有什么反应,也全然只当没听见的,顾南琴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长乐则是轻笑两声便不再多言,心内思忖的却是,这样淡漠又痴情的人,当真会是顾南琴的良配吗?

……

清苑小筑,本是阳光明媚时分,一身墨色缎子衣袍的江璃却是埋首于一摞奏折之中。

燕染很想劝主子休息会儿,然而就在这一片清心寡欲的沉寂之景中,连燕染也不敢打破了这份安宁。

都说这江丞相权柄在握、如日中天,现今几乎是整个晋元的顶梁之人。

然,这书房园景,这小筑亭台,这偌大的院子,分明是静得几近荒凉。

除去几名老仆负责主子的饮食起居之外,再加上燕染这种侍卫数十人,整个丞相府也便不过如此了,竟连个丫鬟也未曾见着。

若不是那日主子满目欣喜地把那公主抱了回来,燕染几乎要以为自家主子有了出家的念头。

只是,那公主嘛,在外实在名声不好。说书人有的说是“性子顽劣”“难继承大统”,又说是“娇生惯养”“养面首百人”,甚至不如现今的幼帝顾咏德。

思及至此,燕染略有复杂的眼色落在江璃身上,江璃却是毫无所察。

扑棱棱一声,一只小雀儿倒是总算打破了这院内沉寂,自书房窗外落下,似是认主般的踮着脚站上了江璃的书桌。

“嗯?”江璃抬手把小雀儿握在掌心,小雀儿乖巧轻鸣,雀足处似是被绑上了一段布条。

绑的人很心细,而这小布条儿亦不起眼。

江璃很是认真地一点点拨开,总算是将那小布条置于掌中。

其上娟秀清雅的一行小字映入眼帘,江璃读完却是失笑。原本清冷的轮廓霎时间被这浅浅的笑容点亮,连素来冷漠的心也变得融软。

竟是,往楼下砸了钗子后趁乱溜走的?

顺手将这布条往那烛心间一递,很快被上窜的火苗点燃,便又被扔进了一铁器中,直至被燃烧殆尽,江璃才挪开了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一份摊开的折子上。

张,子文么?

……

“南琴姐姐在外遭贼了?”小皇帝锦衣龙袍着身,正是勃然大怒之时,这下子,可算是连刚刚才赶到公主殿的孝明王也劝不回来。

孝明王顾文耀乃先帝顾卿璋庶长兄,也正是劝痛失爱子的先帝传位顾咏德之人,此刻正一身玄纹云袖锦袍,静静立在小皇帝身边,神色温和深邃,却给人一种莫名而来的压迫之势。

原本还算寂静冷清的公主殿一下子迎来这么两尊大佛,吓得盈袖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更别提起身了。

惶恐之余,盈袖倒是开始有些庆幸,好在二小姐从南宫家传信回来,说是三人已经脱险,否则这小皇帝深究起来,只怕自己也得落得个欺君的罪名。

“皇叔,竟连咱们这皇都也有这么大胆的贼人吗?”顾咏德气得牙齿尖打颤,一时恼怒之下,竟也忘了追究顾南琴这偷溜出宫之罪。

顾文耀揣着袖子,面上神色忽明忽暗,以着让人有些琢磨不透的嗓音淡然出声:“陛下息怒。这丫鬟既然说这公主已经被南宫家所救下,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才对。至于那些贼人,本王定派一支精兵出去,剿了那贼窟,只为公主出气!”

小皇帝听闻孝明王此言,面上神色才稍有缓和,转瞬又厉色向着盈袖喝到:“你还未说,究竟是哪里的贼人敢动皇室之人?”

盈袖一直守在公主殿内,自然是不晓得顾南琴他们遭遇过什么,但根据二小姐的传信,盈袖便战战兢兢地重复着信上的内容:“……南宫二小姐说、说是……秦山一带的山贼……”

章19 有所求

“山贼?给朕剿了,彻底剿了!天子脚下,竟敢聚众为寇?反了还!皇叔,一支精兵够不够?还需不需要朕多拨些兵马给你?”小皇帝一张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庞被气得皱作一团,旁边的小太监端了茶杯前来却愣是没敢近身伺候。

“唔,山贼啊?秦山一带确有山贼出没,本王也稍有耳闻。只是秦山那处地势稍险,才一直迟迟未曾动手。倒是没想到这次会害得南琴出事,确是本王的过失啊……”顾文耀深吸一口气,似是有些站立不稳之势,还是一旁的侍卫伸手搀了一把,才勉强稳住身形。

见着孝明王如此愧疚自责,小皇帝心下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出言宽慰:“皇叔,这天灾人祸,饶是神仙也不能未卜先知呀。好在南琴姐姐现今已经无大碍,只消接回宫中好生休息便是,那山贼的事情,可还得麻烦皇叔带兵剿灭了。”

顾文耀深邃的眼神中逐渐漫出一片坚定,又是躬身一拜:“本王领命!定不负陛下重托!”

小皇帝轻轻松了一口气,皱成团的小脸儿这才缓缓舒展,似是记起什么,又朝着盈袖道:“你,本是身为公主殿的宫女,却瞒着朕偷帮公主溜出宫!虽是大罪,但念在你对公主忠心耿耿,再者,公主受伤还得有个贴心人照料,所以朕便饶你一条小命罢。这两日拿着朕的令牌出宫,带公主回来,必得完好无损的,听明白了么?”

盈袖本还以为自己这次至少得挨上个三十大板,没想到却又转而被小皇帝委以重任,此刻面上又惊又喜,跪地叩谢皇恩:“奴婢遵命,多谢陛下不罚之恩。”

……

“为什么要说是秦山山贼?”长乐看着面前这丫的一边半卧在自己的贵妃榻上一边吃着自己的零嘴,只恨不能把这人从床上拎起来暴打一顿。

“因为他们嚣张很久了,一直未曾找着借口叫咏德剿灭,现今倒是个好时机。”顾南琴似是完全没有察觉面前这人的怒意,只是似是零嘴吃得腻了,又取了一块王菁刚刚亲自送来的茯苓糕塞进嘴里,嘴中塞满了点心,连说话都有些吃力,“唔,还好,咏德么(没)有发火。不栏(然)唔(我)就屎(死)定了……”

长乐眼瞅着这丫的吃得嚣张,转身就愤愤出门。

“唉,怎么了?”刚刚咽下茯苓糕的顾南琴冲着长乐的背影瞪着眼。

“没事,找把刀而已。”长乐倏然回眸,神色未有一丝一毫的不满,只是嘴角噙满了笑意……森然的笑意。

顾南琴心道不妙,一个咕噜便从这贵妃榻上侧身翻下:“哎哎,你知道在晋元杀人是要偿命的吗?……天子脚下,王法……”后头的话语却在长乐长刀出鞘的那一刻,生生被噎了回去。

顾南琴咽了咽口水,心想着这长乐的功夫可不是自己这三脚猫功夫可比的,索性讪笑地看着面前这已经被气得七窍冒烟儿的人:“抱歉抱歉,难得有这么自在的时候,一时间有点得意忘形……”

然而这长刀的冰凉之处已然沾上了自己的面庞,而长乐则是皮笑肉不笑地语气森然:“既是吃了我的、喝了我的、睡了我的,不如帮我办件事儿如何?”

顾南琴瞬间跟个猫儿一样炸毛:“……哎哎,什么叫睡了你的,可别乱说哦,我可不负责任的……再说,我可是卖艺不卖身的,你若有难处,不如找……”

可话音到此,顾南琴还没来得及说完,便感受着肩上一痛,似是已然被长乐捏住了肩胛骨处,而耳边则是又传来了一段长乐似笑非笑的声音:“你放我鸽子的事,我可还没跟你计较呢。”

啧啧,暴力狂,暴力狂!顾南琴心内一阵狂吼,却又无奈自己根本打不过面前这家伙,便将求助似的目光投向了负手立在门口的萧子安。

不料,萧子安眼看着面前俩人又和往常一般吵闹,一丝儿同情未显,实则早已习惯了两人这相处方式,甚至在两人这般打闹叫嚣之际,直接把目光挪向了院子,直勾勾地看着院墙,似是要把这院墙看出朵花儿来。

长乐挑眉微笑,像是对萧子安这般反应很满意,又是促狭一句:“怎么,可怜你的小情人也不来帮你了,这可怎么办?我可都舍不得伤美人儿你了……”说罢,还不忘跟个纨绔公子似的伸手摸了摸顾南琴的小脸儿。

呵,连戏都演上了。

既然如此,顾南琴自也是不罢休,此刻更是使了浑身解数,一阵——哭嚎:“大哥,我可还是黄花儿大闺女呢,你怎能在这光天白日下强抢民女?若是真想要,至少也得给点银子……”

长乐嘴角一抽,感受到顾南琴陡然贴上来的身子,连忙跟躲瘟疫似的撤了手、撤了刀,还没忘抖索两下,似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得了得了,玩不过你。你这都哪儿学来的恶心人的语气,听着跟鬼哭狼嚎似的。”

顾南琴奸计得逞,此刻正笑得在贵妃榻上打滚,倒也没忘了边笑边回问她:“……可不正是在那万花楼里学来的么?看来倒是挺有用,至少还能对付你。对了,你刚刚说的,希望我帮忙,是什么事儿?”

长乐这才记起还有重要事未办,忍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坐到她旁边,一脸认真:“过两天,便是才思会了。”

“嗯?”顾南琴听闻这话,腾地翻身坐起,“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皇都贵女们都会应邀参加的那个什么会?”

“对,就是那个拼才艺的宴会。”长乐稍作解释,面上却泛了难色,“你知道的,我只会舞刀弄枪,根本比不过她们,每年不都得被人私下里嘲笑一番?所以这次,我想请你帮忙。”

“我?我怎么帮你?”顾南琴更是不解,看着长乐略有所指的表情,心下思忖半分,才恍然道,“噢,你是叫我帮你画画?啧啧,也对,我可能除了画画,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言罢,倒是颇有自知之明地扁了扁嘴。

章20 一片少女心

“可我毕竟是公主身份,向来都没人敢邀请我。”顾南琴抿唇琢磨了会儿,还是开口道,“我记得才思会是每年的十月十,对吧?眼下还剩个五天左右。明日盈袖便会来接我回宫,等十月十那日我再偷溜出来,扮作你的侍女,也不会有人起疑,这样可好?”

“可以,如此甚好。咳咳,那我便不再跟你计较放我鸽子的事儿了。”长乐眼珠子转了转,狡黠道。

“呵,我见过求人送金银的,我也见过求人送珠宝的。偏生就是你,每次求人都是连逼迫带威胁,最后还得弄得跟我欠了你似的。”顾南琴没好气地出言戳穿,两人又是顿时打闹成了一团。

萧子安则是满脸黑线地立于门外,转而仰头看天,似是唇角泛了丝浅浅的笑意。

“那个……萧公子,小厨房刚做了点点心,你要不要尝尝?”一阵含羞带怯的声音,伴着一张羞红了的小脸,外加——一身腱子肉。

萧子安眉心跳了跳,这才按捺下倒抽凉气的冲动,认真看着这姑娘:“谢谢你,悠然。”

悠然,正是南宫长乐的贴身侍卫外加侍女。

之所以既是侍卫又是侍女,其实还是因为这丫头的武艺在女子中实在是出类拔萃。

“不必道谢,你我之间还谢什么?”悠然面色微红,十分难得的显示了一副淑女羞容。

萧子安无奈接下这盘小点,心内却似五味杂陈。撇开这健硕的身形不谈,自己早已心仪公主许多年,又怎么可能再接受旁人?

只可惜这悠然也算是执着了,这么几年来,自打两人第一次见面起,每每都想着法子接近萧子安,这么几年竟也从未被萧子安面上的清冷吓退过。

萧子安心内暗叹两声,倒是忽闻公主唤自己的名字。

“公主,何事?”虽是宫外,萧子安还是本本分分地行了一个躬身拜礼。

“盈袖该来了才是,你随我出门吧。我们已经在南宫家待了这么些天,也不想劳烦大家出门相送了。”顾南琴刚刚和长乐打闹一番,此刻似是累着了一般,面上红彤彤的,在阳光下一照,竟是光彩万分。

萧子安敛眸垂眉,唇角稍扬,只是轻轻道:“好。”

悠然十分不舍地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再也看不着两人背影了,才默然收回了目光。

长乐促狭看她两眼,对于这丫头的心思,长乐也早已了如指掌。

“好了,别看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话虽不好听,但倒也是成功地吸引了悠然的注意力。

悠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面上羞赧之色未褪:“唉,主子,你说,他怎么每次都不怎么跟我说话呢?今日我还特意站在他身边许久,他都未曾主动跟我说上一句,直到我先开口,他才肯与我说声‘谢谢’。”

那是因为人家心里眼里都根本没有你啊姑娘……长乐心下黯然,面上倒是一片轻松,甚至在这午好的阳光下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大概是因为,宫里的侍卫,都不许随意跟人搭话吧?”

自然是谎话,但却让悠然满面欣喜,似是恍然大悟一般:“对哦!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侍卫,总不该跟我们这些小丫鬟一般嘴碎。这样看来,他当真是个好男子呢……”

长乐嘴角稍抽,连带着看她的眼色也稍有变化。无奈,这沉浸在恋爱酸臭味儿中的悠然却毫无所察。

难怪世人都说恋爱中的女子傻,眼下看来,倒是诚不欺我。长乐心内哀叹,还是决定先不管这茬子事儿了。两人有缘无缘,将来总会见分晓。

……

“陛下很生气?”顾南琴大概能猜到小皇帝的反应,却没想到此事竟然也惊动了孝明王,“那皇叔也去公主殿了?两人该不是合计着准备收拾我吧?”唏嘘一声,顾南琴一想到那个把自己从小管到大的皇叔,就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王爷也很挂心公主您呢,听说是秦山山贼害了您,还说要带兵剿了那贼窟呢。”盈袖也在马车里,此刻依旧是满面忧色,心有余悸,“公主,您被那山贼抓去,可受了什么伤?太医已在公主殿内等着了,是奉了皇命给您调养身子的。”

顾南琴刚想摆摆手说句“没事”,却又觉得盈袖这样子愁容满面,似是话里有话,转念一想:“嗯?你是想问我,有没有失……”

盈袖却忽然扑倒在顾南琴身上,伸手捂住了顾南琴的嘴,竟是连规矩礼仪也不顾了,泪花儿满面,更是看上去楚楚可怜:“公主,您是金枝玉叶之躯,有些话,您不必说的……”

顾南琴白眼一翻,花了好大劲才把盈袖的手从自己嘴上挪开:“唔,好了好了,你都在瞎担心些什么?本公主会这么蠢吗?再说,哪儿来的小贼敢伤害本公主我啊?”

盈袖却依旧抽抽噎噎地说不出话,满面满眼难过得要死。

本是打算连盈袖也一起瞒着的,但此刻看来,这盈袖是当真觉着自己被人玷污了。顾南琴不由得失笑两声,还是凑去了盈袖耳边,悄然道:“别哭了,公主我啊,根本没有落到秦山山贼手上,只是被万花楼的人困了几日,并无大碍,懂了吗?”

“啊……?”盈袖差点惊呼出声,好在也算是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止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叫。

“小声着点儿,我是故意的。”顾南琴眸中泛出一抹得意之色,压低了声音继续解释道,“万花楼的秘密还未被揭破,此刻万不能轻举妄动。若是现在让小皇帝踏平了万花楼,背后那人指不定会将这锅推卸的一干二净,更会趁着万花楼遭难,将其内的秘密彻底遮掩掉,让人再也挖不出来。等他这全身而退,我可上哪儿挖这秘密去?”

“啊?但他们既然已经抓了您,现在不该已经开始埋藏那些秘密了吗?”盈袖虽然有时脑子稍梗,但这次却是难得的聪明。

顾南琴失笑地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嗓音略带安抚:“……是啊,我确实已经暴露了身份。但他自己动手遮掩,我总归还能找着些马脚。若是万花楼被陛下发落了,落在了大理寺手里,那我再想查,可就没什么身份和理由了。”

盈袖不是很懂她的所思所想,但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听公主的,准没错。

章21 质问

“南琴姐姐,你可让朕好找!”小皇帝前脚刚听闻顾南琴回了宫,后脚便火急火燎地撇下公务过来,“那群山贼可有把你如何?太医看过了吗?”言罢,冷刀般的眼色便看向了旁边立着的战战兢兢的太医。

许太医年岁已高,此刻面对着小皇帝的责问,倒是越发觉着自己这老寒腿快站不稳了:“禀、禀陛下,永嘉公主并无大碍,除却胳膊上的刀伤之外,并无其他损伤。只是,这刀伤伤口太深,只怕得好好调养一番,再以祛疤药膏涂抹一番,才能勉强淡化疤痕。”

小皇帝本来听着前半句还算是松了口气,可这后半句一出,又给气得有些头痛:“什么叫淡化疤痕?永嘉长公主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哪怕是千金药材,你也得给朕弄了来,给公主把身上的疤痕消得一干二净!可懂?!”

本该是少年气盛,可这几句怒斥下来,竟让顾南琴呆了呆:这还是曾经那个唯唯诺诺的孩子么?

许太医在这小皇帝的盛怒之下,这下子可算是真站不住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从头到脚、连带着声音都打着颤:“这、这疤痕之事,老臣实在是……”

“没事儿,不就是疤痕么,袖子一遮,便什么都看不见了。”眼瞅着这小皇帝即将发落这许太医,顾南琴一慌,赶忙出面劝解,又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冲着小皇帝摊手,“再说,我这公主之身,只有我嫌弃别人的份儿,又哪来驸马嫌弃我的本事?陛下这是多虑了。”

本是不敬之语,偏生从顾南琴嘴里说出时,却是嘻笑在前,眉眼弯弯在后,这才生生浇灭了小皇帝的心头之火。

“姐姐,你就是太善良了。朕养着这些太医,可不就是为了用在此时么?怎么能听他们片面之词,便当你这伤痕无救了呢?”小皇帝每每在顾南琴的面前,都会不自觉地显现出孩子一面,此刻嘟着小嘴,又重现童真模样,此刻瞧着,倒真和民间孩子一般无二了。

顾南琴心内这才稍有暖意,但也没忘了现下该以劝诫为主。

干笑两声,顾南琴念头稍转,换上一张温和的面孔,这才柔声道:“陛下,听闻南隋国有一种奇药,专治烧伤刀伤,涂抹过后保证再不留伤痕。但其中药材,千金难求。不如我这两日跟舅舅说说,让舅舅帮我去找找,这样可好?到时也不必强求这许太医了,反倒还气坏了陛下的身子。更何况,他年岁已高,可经不起陛下这一吓。”

小皇帝听闻还有得救,面上的阴云瞬间消散,只换了笑颜:“真的?真有这般奇效的药膏?那朕下旨去寻……”

“别别,可别麻烦陛下了。”顾南琴实在无奈,“我这伤痕事小,到时给陛下添了个‘不务正业’的名声,可不亏大发了?”

再者,这药分明是自己随意瞎掰的,又上哪儿寻去?

顾南琴为免小皇帝起疑,又赶紧把话题岔开:“对了,皇叔是带兵剿匪去了么?那山贼靠着地势,倒是狡猾难缠,也不知道皇叔此行有无风险?”

小皇帝面色稍沉,似是也有些哀叹:“朕也不晓得。只是朕当时只顾着生气了,身旁也并无他人可用,所以也便只好找皇叔帮忙了。”

“皇叔吉人天相,自是不会有事的。只是,等他回来,我可得好好去谢谢他。”顾南琴见这话题被转开,总算是暗自松下口气。

……

“听闻那公主被秦山山贼掳了去,现在外头可是传得沸沸扬扬,你可别告诉我你一点儿都不知晓?”常星渊刚一听闻此事,便命手下人查此事真假。原本以为只是个空穴来风之词,没想到却真查着了关于孝明王亲自率兵剿灭了那秦山山贼一事。

这下子,可连常星渊都没法坐得住了,几乎是连跑带奔地来到了江璃面前,迄今还气喘吁吁。

“……额,嗯。”江璃面色未变,只是手中一如往常地握着本书,似是此事与他毫无关系。

“你可别说你那日带回来的女子不是公主?那年纪,那相貌,分明就是传闻中不学无术、面首百人的永嘉公主对不对?明明对人家那么上心,却又在这里跟我装什么‘毫不在意’?”常星渊被他这淡定神色气得差点一口老血,“你的人脉不比我少,出了这么大的事,可别说你不知道?”

“我知道。”江璃一点儿未曾在意面前这人的火急火燎,甚至眸子都未曾眨动一下,只似是看见了书中什么好笑的言论,反而倏然一笑。

“唉?我说你这家伙,该不是给气傻了?”常星渊也不管那许多,上前就把他的书本抽走,再次正色道,“虽说她是长公主,脏了身子一事,她是无需担忧,反正求娶之人无数;但我就不信了,你这般看重她,难道能忍得了她身子被污?”

江璃晓得事中原委,本不欲与他纠缠此事,现今却听他如此露骨言辞,面色还是沉了沉:“别说她没事,就算她真有事,我也能为她化险为夷。”

常星渊折腾这许久,才终于听闻他一言,面色稍稍缓和,却又忽然惊道:“什么?她没事?空穴不来风,我可是实打实地查探过孝明王那边的精兵,是当真打着为公主报仇的名号前去剿匪的。”

“放心。她的事情,我若是在意,必然不会置之不理。……至于剿匪,似是她有意所为,跟绑她的人并无干系。”江璃淡然从常星渊掌心抽回书册,合上书页,置于书架之上。被常星渊这么一搅和,也没了心思继续读下去。

“你的意思是,她本无事,也知道绑了自己的另有其人,却嫁祸给山匪?”常星渊面色不解,眉宇之间更是紧锁,饶是在生意场上无人能敌,现今也被这公主的莫名甩锅的做法有些不懂,“……可她为何如此呢?凭她的身份,想踏平哪处,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么?何必如此拐弯抹角?再说,她这被山贼绑去的事若是被有心人一传,她名声还要不要了?你可不知,外头关于她的传言可算是上了天,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

江璃有意无意地瞥他一眼,并没有生气,反倒微微而笑:“大概是因为,她也不如你所说的那般安稳吧。”

“嗯?你是说她不敢,还是她不能?”常星渊眉心一跳,似是联想到了什么,转身兀自道,“……我原以为,永嘉公主当如百姓传言那般,既荒谬又无能。现今想想,她不仅聪明,且谨慎。聪明之处呢,便是她懂得敛下锋芒;谨慎之处呢,便是她从不用滥用身份,更不在意外界对她的褒贬。啧啧,这倒是个保全自身的好策略。我原以为,当个公主该是世间最舒服的事,没想到竟也是这般不容易。”

再转头看向江璃,后者则是慵懒一笑,眸中蕴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渊。

章22 天上掉馅儿饼

“嗯?你说什么?”顾南琴本是在院内的秋千架上晃悠着晒太阳,脑中正呈放空状,直到盈袖一句话说完,顾南琴才察觉她似是说了些什么。

“敢情主子压根就没听我说话呀?”盈袖又羞恼又实在拿她这不上心的态度没什么办法,只得气呼呼地再往她嘴里恶狠狠地塞上一颗葡萄,略带着幽怨道,“我说,主子给徐大人写过信么?怎的这几天都未曾有过动静?”

“呃,好端端的,写信做什么?”顾南琴柳眉轻轻那么一蹙,便毫无所察地继续悠然在秋千上晃悠起来。

裙摆触地,长袖在清风中轻摇,再享受着迎面而来的暖暖和熙,好不惬意。

“求药呀?!”盈袖惊诧至极,整张小脸儿担忧之色聚显,顺手还想把公主拉进房写信,“公主可别是忘记了?您胳膊上的那些伤口,不是说要找徐大人帮您寻药么?否则若是留疤,将来该多不好看呀……”

顾南琴这才略微从打盹中醒神,略有些怅然地直视前方,嘴中却是碎碎念着:“……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天下的好药,难道太医院就没有吗?我随口说来,不过是为了让咏德宽心罢了……”

盈袖顿时哭丧着小脸儿,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眼泪哗哗直往下流。

“唉?你别哭啊,这有什么。不过就是两条疤痕而已,又有何妨?将来也就驸马会看见罢了,难不成他还敢嫌弃本公主我?”顾南琴见她一哭,赶忙出言宽慰,又撇了袖子过来想帮她擦擦眼泪。

“可,可驸马说不定会介意的呀?倘若将来,驸马以这个由头嫌恶您,或是要纳小妾,这可如何是好?”盈袖小嘴一扁,哭得更是伤心,“再、再说,公主你身上分明已经那么多疤,怎能再添……”

顾南琴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两句竟然引来了盈袖这么长远的联想,心中失笑不已,只得柔和而笑:“怎么可能?本公主的驸马,将来可得是服服帖帖对我才行,又怎么可能敢想些别的心思?……”

温言细语宽慰了老半天,直哄得盈袖发愣,才算是止住了她的哭声。

直到最后,盈袖似还不放心,又抓着顾南琴的袖子眼巴巴地问着:“……驸马当真不敢欺负您?若是……”

“不会有‘若是’的,本公主的驸马,那必得是全心全意待我。”心下发着虚,但顾南琴说出的话却是字正腔圆、豪迈万丈。

“噗……”站在墙根听壁脚的燕染没忍住,一不留神笑出了声。

倒是正正经经站在公主殿外的江璃,一反常态地目光起伏,似是思绪飘得稍远。

“主子,不进去看看吗?”燕染有些好奇于主子这反应。今日分明是借着来见陛下的由头故意绕远路,这才路过了公主殿。可临到门口了,主子却只是在门口站了会儿,倒一点儿要进去的意思都没有。

原本燕染还挺期待那公主知晓主子身份那一刻的神情呢。是该惊讶至极吧?说不准还会恼羞成怒。无论是哪一样,燕染心内都是稍有期待的。

只是,眼见着这主子在殿外站了老半天了,燕染也忍不住这么多嘴一问。

江璃似是这时才回神过来,眸色深深,竟是难得地叹了口气:“不进去了,我们去见陛下吧。”

燕染:“……?”整个儿一头雾水。既然来都来了,怎么就不肯进去呢?

江璃面色从容,只是,前往天禄阁的脚步却是略有虚浮,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燕染没敢再打扰他的思绪,便也就只能闷着头快步跟上。

翌日,顾南琴正在书房内埋着头画着一副谁也瞧不懂的山水画,便听着外头的盈袖惊喜地跳进门来:“公主!”

明明只有两字,却差点把顾南琴耳朵都给震聋了。

无奈放下手中画笔,顾南琴才净了手淡然笑着看她:“今天这是怎么了,如此慌慌张张的。难不成还是天上掉馅儿饼了?”

“还真是掉馅儿饼了!有人,有人送来了南隋药膏!”盈袖兴奋地有些手舞足蹈,身后跟上来的小太监手里则是捧来了一只锦盒。

“哈?”顾南琴可不觉得自己随口一语便真有什么南隋神药现世,抱着好奇又有些好笑的态度,轻轻掀开了锦盒,其内倒是果真放着一小支膏药盒子,膏体浑然洁白,清香四溢,倒真像是什么灵药。

“这是谁送来的?”顾南琴忍不住将这膏药放至鼻尖处,轻轻嗅了嗅,才面色欣喜道。

“是江丞相。说是听闻公主在找南隋祛疤药——生肌膏,家中正好有些备下,便拿来博公主一笑。”小太监本是个木讷的性子,此刻只知老老实实地传话,这稍带暧昧的话语,却是在他口中变得正正经经,丝毫不引人遐想。

顾南琴瞬间被他这样子逗笑。

若是平时,以着顾南琴的性子,江璃送来的东西,她定然是不收的。就算迫于无奈收下,那也绝不会用。大不了,束之高阁便是了。

只是,这一次,这小太监来正儿八经地传话,倒是让顾南琴心中生了一丝兴趣,唇边笑涡浅浅:“行,多谢江丞相了。这礼,本公主便却之不恭了。”

小太监木讷应声,转身退下。

倒是盈袖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公主可要试试?听闻这南隋药膏,当真能作生肌焕肤功效,哪怕是火灼油伤,亦可恢复如初。”

“呵,哪有这么神。不过就是个香气四溢的小药膏罢了。”顾南琴嘴上嫌弃,实则却又饶有兴致地拿起这小药膏闻了闻,并没有什么香料的味道混合其中,倒更像是……花香,还有药香,却并不像是被人做过手脚的样子。

可这江璃送来此药,又是做何居心呢?

心内有些犹豫,顾南琴还是先把这小药膏放于梳妆匣内,先不作多想。

十月十就是明日了,还得先准备准备明日的才思会才是。

思及至此,顾南琴扬了扬手,命人撤了自己今日所作的“山水”画作,转而向萧子安道:“舅舅最近有来信么?”

“并未。”萧子安躬身礼道,声线沉稳,不卑不亢。

顾南琴哀叹两声,看来,那杀手的身份,倒是还未有所消息啊。这样一来,最近出行,还得更加谨慎些才是。

章23 满目晨光

奔着那十月十的才思会,顾南琴一早便托萧子安帮自己偷溜出了皇宫。

本不打算让萧子安跟着,无奈自从上次顾南琴差点把自己玩丢了命,这次萧子安倒是铁了心不许她单独出行。

“唉?可那才思会全都是女子,你可怎么混进去?”顾南琴本是一本正经地说了这话,但脑子一抽,也不知怎么的,脑中倏然浮现出了萧子安扮女装的样子,直接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萧子安一头雾水,但随即也想到了她发笑的缘由,从脖颈泛起了一阵红晕,倒是难得的在公主面前变了脸色:“……不许笑。”

可顾南琴的女装联想根本收不住,不仅在他这严厉话语下笑得更为开心,反倒还开始捂着肚子,似是笑到胃痛。

直到萧子安板了脸,面色难看又铁青,顾南琴才在宫墙外头稍稍敛了敛笑声:“得,我错了,我本不该笑你。这样可好?”

萧子安这才缓了面色,却依旧沉默不语,显然还在气中。

顾南琴脑瓜子转了转,很快又趁着清晨阳光沐下,伸手朝虚空抓了一把什么,而后便轻轻放在他的面前,满面笑容如桃花盛开:“送给你,你收下,便不再生气了,好不好?”

萧子安稍有疑惑,愣神之下,还是伸手接过,不料却接了个空——她那纤纤玉手之中,分明什么玩意儿都没有。

满面正是纳闷之色,便又听得公主一言:“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我便赠你这满目晨光……”

说罢,还不忘得意傻笑,整个儿一副奸计得逞的嬉闹模样。

她本就是闹着玩儿,也就图让萧子安换换心情。可在萧子安的怔愣目光中,她眸中的耀眼闪烁,竟似桃花儿轻绽,当真焕着满目晨光……

难得小女儿一场,起了如此戏耍的心思,本是指着他被耍后的恼羞成怒,可顾南琴没想到,面前这人非但没有羞恼,反而连脸带脖颈皆是透红,竟是在片刻间红得如同熟透的小鱼小虾一般。

“嘿,怎么了?”顾南琴讶然上前,伸手欲探向他额头,“该不是清晨太凉,给你冻坏了吧?”

可这伸出的爪子还未触及这人的额头,便被他倏然出手拦下。

脸上的透红似是稍有好转,但萧子安的言语却是依旧有些不自然:“没、没事。”

顾南琴执意想探探他的额头,生怕这人半路起了高烧,可萧子安这次却跟吞了秤砣似的铁了心,不仅不许她探额头,还板着脸催促着:“你不是要去凌华园参加才思会么?再不去,便是晚了。”

顾南琴难得吃瘪,可面对面前这人,自己还真是拿他没辙。

扁了扁嘴,面上稍显委屈,顾南琴还是迈了步子朝凌华园而去。

南宫长乐的马车早已在旁边的酒馆附近候着了,而其本人则是急的焦头烂额:“这臭丫头,不是说好今日来陪我的么,怎的又没了声?可别又给什么奇怪的人缠上了才好……”

“叫谁臭丫头呢?”顾南琴和她的马夫也算是熟识,没什么障碍就得以掀开了马车帘子,恰好听见了这么一句。

长乐一见她,面色陡然由阴转晴:“唉?你来了啊,太好了,赶紧进来!”说着便把顾南琴往这小马车里拽,又递上几件衣服发饰,“来来,这些都是给你备好了的,赶紧换上。今日听闻江丞相也会到场,各位贵女们定会早上半个时辰的。若是我按着寻常时间到,她们又得说上些闲话了。”

“啊?”顾南琴瞥了一眼南宫长乐的一袭红裙,自己个儿则是一边解衣裳一边狐疑道,“江璃?他怎么也来?不是说,只有贵女们参加么?”

“这你就不晓得了吧。才思会,本就是贵女们展示文采、书画一类的宴会,若是没有旁人在旁喝彩,那些个贵女们可还拼给谁看?”长乐白她一眼,三言两语便为她解释道。

“等等,那还会有什么人来?”顾南琴暗道不妙,赶紧催问道。

“呃,若是你不认识江丞相的话,其他的人,你也未必认识……”长乐蹙眉认真思考了会儿,才继续道,“来看贵女们表演才艺嘛,自然都是些各家的少爷啦、公子之类;再或者是些年纪长些的各家夫人、姨娘,留心为自家孩子选正妻的。你久居深宫,自然不会认识那些人。”

顾南琴这才算是松了口气:“那就好。至于那江璃,我倒是真没见过,他自然也是认不出我。”

“如此便是万无一失了。”长乐飞快为她理好了发髻,一如南宫家侍女们的那般简单,却有些掩不住顾南琴的绝色容颜。

“唔,糟糕。”长乐看了看她,略有犹豫地半眯了眼眸。

“怎么?”顾南琴脱口而问,眼角瞥到一小方镜中的自己,这才明白长乐为何有此疑虑——镜中姑娘虽然梳着丫鬟发髻,却仍旧是唇红齿白、眸似晨星。

“呃,我这样子,还真有些显眼。”顾南琴面色稍有踌躇,随即又咬牙取了长乐的脂粉盒,取了点眉黛置于掌心,双手相合,抹匀,又掺了点女子覆面用的粉,算是折腾了一个还算灰头土面的颜色,顺手便往整张俏脸上盖。

长乐倒也聪慧,很快想明白了她为何如此折腾:“聪明!肤色上稍作修饰,便也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你的容貌了。”

“唉,人长得太美,果真是种过错。”顾南琴手也快,不过片刻便已经完成了面上的遮掩。此时瞧了瞧镜中面色稍显灰暗的自己,对自己这成品很是满意,倒也没忘了狡黠眨眸冲着长乐这么一句。

“臭丫头,你是说我不美咯?!”长乐扑上来便要开揍,顾南琴赶忙赔着笑脸往马车外跑:“可别气嘛。今儿个,可是你的专场。”

长乐这才敛下面上愠怒,又重新整理过自己的仪装,再换上微微笑颜,这才从马车中娴雅适度地走下,眼角无意中瞥过不远处的萧子安,随即一惊:“他怎么也来了?”

“唉,我也快管不住他了。”顾南琴面上歉然,立马又辩解道,“放心,他只会在外头守着,不会进去的。”

“呼,我自然更是管不着的,只是,你也得把自己个儿折腾好。”这话倒是别有其他深意,只可惜长乐望了望顾南琴,后者则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她的话里有话。

章24 未必看得上

顾南琴随着南宫长乐踏步而入这才思会之时,果真如长乐所说,其内早已有不少姑娘到了场。

倒是各个明眸善睐、娇艳妩媚,一个赛一个的水灵,如群芳斗艳般,生生在这秋日的凌华园内,争了一整片儿的春天。

顾南琴一边暗叹一边老老实实垂着眸,跟着长乐的步伐,只当自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

相比于其他贵女,长乐的步伐稍快。即便是已经刻意比平常的步子迈得慢了些,现在却依旧是跟其他姑娘们的寸步金莲没得比。

当然,人家那窈窕身姿、欲说还休的掩唇轻笑,自然也是比这长乐走起路来的自带杀气要大家闺秀得多。

顾南琴一边小碎步跟着,一边在心内暗自思忖着该怎么帮得上长乐的忙。

长乐一如既往地寻了个偏僻地界儿坐下,顾南琴则是敛眸,如其他丫鬟们一般,为自家小姐添茶倒水。

“怎么样?这便是皇都里那些个一等一的贵女们了。”长乐趁她弯腰斟茶之际,压低了嗓音调笑道。

“什么怎么样?总归都是些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们,宫里那些,我还没看够?”顾南琴啧啧轻叹两声,狡黠声色一晃而过,“要我说啊,你这身段样貌,也不差了她们哪里。只是你平日里只爱学武却不爱这些门门道道,否则你才该是那艳冠群芳之辈。”

这牛皮吹的,长乐眸光流转,甚是舒心:“啧啧,你竟也有夸我的一天。我可得回家拿个小本子记好了,将来若是我许配不到好人家,我便拿着本子找你麻烦去。到时你若是不给我找个婚配良人,我便向天下人说这永嘉长公主对我溜须拍马……”

顾南琴被她逗得一乐:“嘿,好歹不分。还溜须拍马呢,你哪儿来的‘须’给我溜?”

两人自顾自地在此斗嘴,浑然未曾在意旁边悄然多出的两人。

燕染一眼便认出了站在南宫二小姐身边的丫鬟,正欲上前提醒主子,江璃却是不用他提醒就已经看出了这掩盖过容貌的顾南琴。

唇角微挑,笑意不自觉地自心底泛起,江璃若有所思地往后稍退两步,将自己颀长的身形掩在了树荫之下,而后又悄悄朝燕染耳语两句。

燕染听罢,满面茫然:主子来都来了,又为何不在众人面前表明身份?还要自己去马车上寻一件不怎么打眼的衣裳?真是奇哉怪哉。

但燕染也没敢违背江璃的命令,只是躬身道:“是,燕染这便去拿。”

江璃面上笑容不减,只是趁着这些个官员世家们的千金大小姐还未发觉自己之前,悄然转身掩去了身形。

见着宴会场的姑娘们纷纷入席,负责主办才思会的瑶嫔娘娘才翩然现了身。

才思会本是每年都该由宫中的女眷们操办,只是小皇帝上位不久,后宫不够充实,所以才一直由几名诰命夫人打理。

今年后宫中总算多了几人,娴妃又懒得操这份闲心,一整片儿心思全锁在了陛下身上。所以,这才思会一事,便落到了瑶嫔身上。

瑶嫔和娴妃一同入宫,只可惜娴妃盛宠不衰,这才位份比瑶嫔高了些许。

瑶嫔本名广瑶,母家正是赫赫有名的广氏一族。

广氏一族乃将领出身,虽是这些年来未再出什么将才,但占着这份声名,倒也是在百姓中颇有威望。

而这广瑶,则是广家的嫡长女。

虽然传闻中她性子活泼灵动,但自进宫后,也不知怎么的,似是和传闻稍有不同。

盈袖总听其他丫鬟们说,瑶嫔并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在宫里,一向都是不怎么跟其他嫔妃争宠,于是,闲来无事之时便也跟顾南琴说来八卦一下。

而顾南琴也常常宅在自己的公主殿里,甚少和她接触,所以一直以来,倒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趁着这次良机,顾南琴悄然抬眸瞅了瞅这传说中天姿国色的瑶嫔。

这一瞧不打紧,倒真是国色天香之貌,出水芙蓉之姿。

啧啧,咏德啊咏德,放着这么个美人儿不要,竟喜欢那个跋扈的娴妃?果真是女人不坏,男人不爱啊……顾南琴兀自替小皇帝忧心。

而身后却冷不丁的一句回话,差点让顾南琴惊了心:“……可惜啊,有的人,就算是坏,也未必有人爱。”

声线低沉熟悉,却又似是刻意压着嗓子,顾南琴回眸一瞧,可不就是上次那个“姜”公子么?

“你怎么在此?”话才出口,顾南琴心内已然有了答案。听闻这才思会是为了展示贵女们的才艺人品,那这人相貌不俗、年岁不大,来此地找个正妻或是小妾人选,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你俩认识?”长乐蹙了蹙眉,戒备地瞅了一眼旁边这忽然出现的布衣男子。虽是感觉不到对方会武,但他能悄然无息地接近,自然也该有些不俗的功夫傍身。

“有过一面之缘。”顾南琴寥寥一句敷衍,长乐闻言一乐:“你,不老实。”

顾南琴正欲回嘴,就听得瑶嫔已经出面招呼各位贵女们坐下。

而顾南琴假扮着丫鬟,自然是没有位置的,于是,她便也乖巧地站去了长乐身后。

江璃趁机贴近了她些许,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瑶嫔那儿,也就光明正大地跟顾南琴搭上了话:“姑娘今日怎么有兴致来参加这才思会?”

顾南琴本懒得理他,可心内忽然一阵狡黠泛起:“怎么,就许那些王孙公子哥儿来挑贵女,就不许我来挑个夫婿了?”

本是玩笑话语,可江璃却面色一沉,正欲说些什么,又听得瑶嫔提到了“江丞相今日告病不来”,场上贵女们一片唏嘘哀叹,江璃便也默然没了声。

顾南琴心内好笑得紧,难不成这江璃丞相竟在贵女们中有如此地位?可这人自掌权以来,手段毒辣、油盐不进,朝中官员可是头疼得很呢。就算哪家姑娘看上了这江丞相,她家在朝中为官的爹爹可未必真会同意。

好笑是好笑,可这江璃怎么正巧就今日告病了呢?顾南琴略显失望之色:还以为能趁着今日,认真瞧瞧那江丞相的相貌呢。

江璃本只准备埋头装死,可面前这公主的失望之色却又让江璃提了兴趣:“……你这是,在为见不着江丞相的容颜而难过?呵,原来你也是这等攀附权贵之人。”

顾南琴没好气地白他两眼,趁着没人瞧此处僻静之地,伸脚轻踹:“这是什么话?江璃那种人,就算全天下男子都死光了,本姑娘也未必看得上!”

章25 祸水东引

一旁的燕染憋笑得痛苦,而这边的江璃面上还算优雅的笑容则是在片刻之间碎裂,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只剩山崩地裂之势。

顾南琴此时却全然不知,只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面前的几道考题中。

瑶嫔今年出的题目是:品秋。

可以是诗词,也可以是琴曲,自然也能是书画。

本来,棋艺也当是女子引以为傲的资本,无奈这才思会仅一天的光景,有些棋中好手下一局便可花费个三天两夜,自然是难以列入才思会的考量范围之内。

顾南琴瞅着这题,倒不算新颖,最多算是个中规中矩的水准。

不过,这题目是否新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个大家闺秀们究竟准备如何展现自己的才艺。

眼角扫过叽叽喳喳如雀鸟儿般的千金小姐们,而顾南琴却是将视线放在了立在一旁看好戏的公子哥儿们身上。

那些公子们皆要么是家世显赫、要么是家财万贯,否则都不会凭空受邀来此。那这“姜”公子,究竟是哪家的子弟?

“有限时么?”顾南琴观摩了一下旁边姑娘们的反应,饶有兴味地问着长乐。

长乐笑容还算淡漠,此刻也只不过轻飘飘一句:“没什么时间限制,只是,若是想好了,便可上台自行表演。不过……”

“不过什么?”顾南琴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后半句才是重点。

“……不过,若是有人提名,那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长乐面色幽幽,似笑非笑地看着立在旁边的顾南琴。

顾南琴轻哼一声算是作了回答。难怪这长乐每年都得被欺负,原来是因为年年有人提名,才害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接招”。

“你可知是谁家的姑娘会提名于你?”顾南琴思忖半分,很快又释然,既然来都来了,硬着头皮上便上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长乐却在这问题下选择了默然不语。

“恕在下直言,南宫家二小姐品貌,自是比那些庸脂俗粉强上太多。”江璃倒是忽然转了笑脸,躬身一礼,幽幽向着二人道。

长乐与南琴皆是不同反应。前者笑意收尽,后者则是满面释然:原来如此——

按理说,南宫长乐这般姿貌,即便是性子顽皮了些,也未必会惹来那么多污名。但实际状况却是,皇都不少公子哥儿们都闻名而避之不及,生怕娶了这南宫长乐回家,引得全皇都的人嘲笑。

那么,原因也便很简单了:那些贵女们中,有人嫉妒长乐的品貌,便出言相污,变着法子让她出丑——而且,不仅一人。

长乐面上笑容不再,倒是看向“姜”公子的眼神多了几许探究:这人究竟打哪儿来的?

但今日的江璃,在见着顾南琴后,不仅换了衣裳,还稍稍遮掩了惊世容貌,虽然只是对眉峰与面色上稍稍动了一点手脚,与原貌已是大相径庭。此时立在这些世家子弟中间,看上去也不过尔尔。

长乐瞅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似是没多大兴趣。

顾南琴则是垂眸认真开始思索起这题目来,全然再无心思琢磨别的。

江璃则是兴味盎然地揣手盯着这丫头,看着她眉目紧锁,眼神放空,这认真思考的模样,倒也有趣得紧。

还算意料之中的是,很快,有个小姑娘便紧着嗓子道:“素来听闻南宫家二小姐的大名,想来对这题目也已有准备,不知可否为大家展示一番,算是珠玉在前了?”

顾南琴闻声心下一跳,这么快?深眼凝着这说话的姑娘,她倒是悠然自得地展颜而笑,丁点未见到刻意或是虚假。

顾南琴面上发紧,双眼稍稍一眯。

长乐倒是和她想到了一处,微微而笑,朗声道:“这题目才出了不过片刻,刘姑娘倒是对长乐很是看好啊。倒也无妨,长乐便先抛砖引玉,算是给各位姑娘们开个场了。”

可话音刚落,几名贵女似是嗤嗤笑出了声。场上略显尴尬,倒是瑶嫔不知这其中门道,只当是长乐自谦,便和善笑着:“刘姑娘,你这提名确实太快了些,不如先让南宫二小姐好好准备准备,再来展示才艺如何?”

“多谢瑶嫔娘娘。倒也不必多费时准备,只是,长乐在人前作画,向来有些羞涩,不如娘娘腾间空屋子,让长乐单独作画可好?”长乐眉眼带着笑意,全然没有窘迫或是规避之意,只是似娇似羞地找瑶嫔求了这么个恩典。

顾南琴知道她的意思,若是能有间空屋子的话,这帮她画画之事也便成了。只是,这刘姑娘既然开了口,其他等着看好戏的姑娘自然也不会少,难不成还真会让瑶嫔这么容易就给她间屋子单独作画?

果真,长乐此话才刚出,刘姑娘身边坐着的一个姑娘同样起了身,半开玩笑半娇羞道:“唉?南宫家二小姐好大的排场呢,连作画也得找间空屋子?不如让以琴先来献丑吧,也免得难为了南宫姐姐。”

“牧以琴,是那刘长芳的闺中密友。”长乐微不可闻道,眼中尽是无奈之色。

顾南琴一噎,这才明白,这俩姑娘分明是事先商量好了:一个提名,一个实则早已备好了,只等着南宫长乐拒绝或是提要求,牧以琴再适时出来“解围”。如此,便能轻松让长乐“斩获”一个“骄纵”的名声。

我滴个乖乖……这女子们的把戏,可真是费心费神。顾南琴只觉头疼,眼下却又避不开了,只得硬着头皮腆着脸上——

“牧家小姐误会了,我们二小姐只是不愿枉作出头鸟罢了,实则早已酝酿好了诗作,若是牧家小姐不介意,不如还是由我家小姐先开头如何?”顾南琴刻意压低了嗓音,礼数周全,不卑不亢。

只是,那牧家小姐的笑容却倏然凝在了脸上:这是在说自己给人枉作出头鸟咯?!

饶是瑶嫔不怎么知晓这南宫二小姐的名声,现在对眼前的状况也有了两分思忖,心内微哂,面上却还是尽量宽和道:“既然长乐已经准备好了,那便由你先来作诗吧。”

顶着长乐刻意敛下的惊诧目光,顾南琴柔和从容的……把目光挪向了躲在一旁装死的“姜”公子。

“姜公子,作诗两首,我便不拆穿你的真容。”顾南琴皮笑肉不笑地嘴脸,竟也似是酥了人的骨头。

江璃眉心微跳,脑中第一反应竟不是这诗作从何而来,而是——面前这姑娘的轻笑,竟是真真荡人心房。

章26 片刻成诗

顾南琴此刻只想着:这人既然用了些东西遮掩惊世容貌,定是在这才思会上不愿被人认出才对。那么,这么好用的家伙,何不拿来给长乐铺路呢?

几人站得本就离瑶嫔较远,再加上江璃刻意将自己隐在了树荫之下,于是,竟还真未有人察觉他的存在,只是觉着此处多了一位贵公子罢了。

而长乐却是听了顾南琴的威胁之语,想笑却又不敢表现在面上,如是,只能委婉又优雅地端了杯茶,装作要品茶的模样,自然而然地遮掩掉了自己面上的笑意。

而此刻江璃也很快回神,在顾南琴得逞的笑容下,总算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这俩姑娘拉下了水。

无奈轻笑,倒是很快敛下心神,脱口而出几字,却正是顾南琴与长乐求而不得的“品秋”诗句。

一共两首,根据顾南琴的要求随口而来,一首未多,一首未少。

顾南琴虽然对诗词了解不多,但此刻也稍有震惊于面前这人的“片刻成诗”。心中一边暗叹于这“姜”公子的诗书满腹,一边也没忘了朝长乐使了个眼色。

事已至此,长乐脑子也算转得飞快了,不仅在片刻之间将江璃脱口而出的两首诗词默记在心,还悠悠然起身,偏身一礼,只是简简单单便一字不漏地复述了出来。

顾南琴本还担忧着这“姜”公子会随意拿两首前人的诗来充数,可依着现在满堂人的惊讶程度来看,这两首诗词不仅没人听过,反而还引了众人的惊叹喝彩。

“如何?”江璃似也是对面前这些人的反应很是满意,得意之色泛在面上,倒也没忘了小声跟顾南琴邀功,“在下的文采,姑娘可还能入眼?”

顾南琴眉梢微微轻挑,看着江璃的脸,却是有些戏耍的心思泛起,唇角弯弯故意叹道:“……尚可、尚可。”

江璃眸中笑意深深,折扇轻摇,慵懒而又似无意道:“比之那丞相江璃,又当如何?”

长乐正忙于应付瑶嫔的称赞与其他公子们的满堂喝彩,这边的顾南琴便松了口气地垂眸,又蹙着眉想了想,才一脸认真道:“听闻江相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若是和姜公子相比嘛……”顾南琴刻意稍顿,狡黠而笑,“自然是各有千秋、不分轩轾。”

一句话,既不得罪也不偏颇。本是无需顾及旁边这默然无名的家伙,但顾南琴也不知怎么的,心内总存着些对这“姜”公子的敬畏之意,更觉得此人不是善茬。

江璃对这回答似是早有所料,面上笑意未减,反倒是略有所思地看着这看上去大大咧咧,实则谨言慎行的公主,眸中稍带着些考究。

“哟?常公子到了?”随着一阵谈笑,顾南琴心内一动:常公子?随即便将目光悄然挪了过去。

来人正是常家长子,常星渊。

他虽不及江璃的那般惊才绝艳,好歹也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与江璃的儒雅样貌比起来,这常星渊却多了一份才子风流的意味。

这人此刻才刚一踏进凌华园内,便毫不意外地引来了一阵闺秀们的娇呼。

顾南琴歪着脑袋瞅着那头,却不料被长乐忽然杵了杵肩膀:“嘿,想什么呢?瑶嫔娘娘要我们进去作画了。”

“嗯?”顾南琴脑中本还在思索着这常公子和那个别苑的联系,此刻稍有些未回神过来。

“你没事吧?”但她的稍有失神,落在长乐和江璃的眼里,却似是被常星渊的俊美之貌吸引了去。

前者眉间一动,后者则是脸色瞬间黑了半分。

“……是,二小姐。”顾南琴这才回神,像模像样地跟在了长乐的身后,整个又恢复了丫鬟模样。

两人很快便迈步来到了瑶嫔为她准备的画房内,其中文房四宝俱全,甚至还有两个小厮跟着。

“这里有我和我的丫鬟便好,你们先出去吧。”开什么玩笑,这代笔难不成还得被人看着不成?长乐很快便吩咐那两个小厮出去守着,正准备回眸托顾南琴帮忙作画,却忽然看见这丫头竟还在发呆。

“怎么,魂儿被吸走了?”长乐还从未见过顾南琴如此失神,忍不住边顺手准备颜料笔墨,边戏谑笑道。

“你认识那常公子吗?是谁?”顾南琴未曾听出长乐的话中之意,只是忽然回神问道。

“常星渊?是常家长子,世代经商,在这皇都内,算是首富了。”长乐本来还想多调笑两句,可见着顾南琴满面正经,便也认真帮忙分析起来,“本来这受邀参加才思会之人,都该是些官员子弟,但常家这些年来生意越做越大,亦是不容小觑,所以这几年才刻意邀请了他们这些生意场上的经商子弟。怎么,你认识他?”

顾南琴暗自琢磨了会儿,见长乐面上不解,才出言解释:“不认识。只是,这个姓氏不常见吧?”

“当然不常见。”长乐自然而然地笑道,“你认识他们家的人?”

“倒也不是。只是上次出宫落难,被人救下,分明救我的人是刚刚帮你写诗的‘姜’公子,可当我派人去查的时候,那别苑的主人却变成了姓‘常’之人,所以才好奇得很。”顾南琴哀叹两声,没想到看似简单的事情,却迄今也未曾找着答案。心中虽是略有怅然,还是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画作之上。

长乐倒是趁着这说话的期间已经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尽数备好,连颜料也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边,只剩眼巴巴地看着顾南琴了。

顾南琴失笑两分,还是伸手选了一只画笔,挽了袖子,认真在素白宣纸上勾画起来。

长乐则是悠然守在她身边,看着她凝神作画,倒是忽然想起了小时,两人才刚结识那会儿,顾南琴也常常帮自己完成课业来着。

忍不住轻笑出声,倒是让顾南琴有些茫然:“怎么了?笑什么。”

“笑你这么多年,还是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长乐没脸没皮地促狭道,“你瞅瞅,这从古至今,可还有哪个公主,能做到你这憋屈模样?”

“哼,也还好啦,反正我吃吃喝喝,一样不缺。”顾南琴气哼哼道。

“是啊,缺的,只是自由而已嘛……”长乐眸色深深,似是别有深意。

章27 遇蛇

常人或许不晓得,但长乐与顾南琴相处甚久,自然也早已知晓:顾南琴虽不善书法,却是个丹青妙手。

长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姑娘作画,提笔如生花。鸟兽虫鱼皆活,山川草木有灵。

啧啧,这个公主,竟也不是白当的。长乐垂着眸稍笑,安然坐下,而后又取了一盏香茗入口,心内惬意悠然:看来,今年的才思会,是定然不会再如前些年那般丢脸了。

顾南琴自小爱画,今年考题简单,只是作秋日之画,自是更不在话下。

本来还想多融些巧思在这画内,想不到长乐却并不求在众人中出彩。

如是,顾南琴便也就老老实实地画了一片山水秋色图,算是勉强交差了。

带她长舒一口气,这山水秋色图已然完成。

顾南琴笑着收手,把笔搁在一边笔架上,这才似是松了口气一般伸了伸胳膊伸了伸腿。

而长乐只是简单瞥了一眼,心内已经骇然:其内湖光山色、点点鱼鸟,俱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果真是妙不可言。

“太好了,今日这关便算是过了。”长乐不等顾南琴说话,便兀自松了口气,惊叹不已,随即卷了这画作在手,半是羡慕半是打趣道,“从前就觉着你画画不错,想不到现下已经画得如此传神。将来若是成名,我便把这画作拿出来,折作现银用。”

“嗤……”顾南琴毫不客气地噘着嘴斜眼瞧她,“我还以为等我成名,你得给用作传家宝呢,谁知道竟转手就卖了……你可真是我的好损友……”

“……损友也是友。”长乐很快接了她的话茬,微笑满面,同时也没忘了唤人进来,“本小姐已经作画完毕了,还请通报瑶嫔娘娘一声。”

外面的两位小厮很快应声,一个弓着腰为长乐引路,而另一人则一路小跑着去给瑶嫔报信了。

而顾南琴却在垂首出门的前一刻,听闻外头另有一姑娘声:“哟,二小姐画完了?正好,听闻南宫大小姐也来了,正好让咱们一起见识见识南宫家的千金小姐们的才艺……”

顾南琴闻声冷不丁止住了脚步,而原本走在斜前方的长乐也飞快反应过来,悄无声息地稍挪两步,恰恰站在了顾南琴的正前方,替她挡住了视线。

长乐立在台阶之上,正好居高临下地瞧着站在刘姑娘身边那身着藕粉百褶裙的温润姑娘——南宫流云。

不仅是南宫家大小姐,更也是后来被娶继室的蜀南王氏王菁的唯一女儿。

话说回来,这王菁也算是好手段了,不仅在长乐出生前生下了流云,还在长乐生母逝世后占了南宫夫人的位置,生生把南宫家的长女变成了南宫家的嫡长女。

一字之差,却是嫡庶尊卑。

要说这南宫流云嘛,姿容与气质本在南宫长乐之下,只是,她自小就还算温吞柔婉的性子,和顽劣不堪的长乐比起来,倒是在长辈面前留下了不少的好印象。

虽然文文弱弱,倒也不像王菁那般有心计。

长乐虽然看不惯这姐姐,好歹两人平日里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如是,长乐此刻浅浅勾唇,笑着礼道:“……长姐好。”

顾南琴自始至终跟在长乐身后,未曾敢多抬头半分,实则也是因为自己与流云是相识的。若是此时被流云察觉,旁人自然也能猜到两人在场的真正缘由,到时这长乐请代笔的名声,可就比以往的顽劣之名更差了三分。

正犹豫着该不该跟着南宫姐妹二人去见瑶嫔,顾南琴脚步稍顿之时,就被身后一人拉入了一块巨石之后。

本是该惊呼出声的,偏生顾南琴自己理亏在先,自然是不敢朗声呼救。

好在身后那人身上浅浅的木香还算是惹人印象深刻了,顾南琴很快便分辨出了来人的身份。

“姜公子,您可算是老大不小了,想不到竟还喜欢玩这种神出鬼没的游戏?”顾南琴没好气道,小脸儿一副气哼哼的模样,又如初见一般,一脚踏到了身后那人的脚背之上。

但江璃这次没有松手,即便是察觉到了脚背的疼痛,依旧是默然不言,用双臂圈着顾南琴不肯撒手。

本只觉得这人是个登徒浪子,可脚下嘶嘶声传来,顾南琴才陡然明白为何他此时也未见松手——这石头边竟有条蛇啊!

俩人一个想躲,另一个想帮着躲,竟没一人发觉此处有条碧油油的翠蛇。那蛇芯子嘶溜溜一吐,骇得顾南琴脑子一木,整个没了思考的能力。

顾南琴不怕鬼神,却是真怕蛇虫。

那蛇似乎被人扰了好梦,此刻正吐着蛇芯,扭着身子,嘶嘶朝着顾南琴而来。

顾南琴这下子也被惊得小脸儿惨白,却又碍于南宫流云未走远,不敢高呼出声,只剩汗珠子满面,又惊恐又无助地颤着舌头问着江璃:“唉、唉……你、你怕蛇吗?”

“我怕。”江璃本是不怕蛇的,更别提面前这翠青蛇根本就是无毒之蛇。可此刻看着这姑娘煞白的小脸,心中戏谑之意泛起,便忍不住出言调笑一句。

可没想到此时的顾南琴已经完全没了分辨话语真假的能力,竟把江璃的话当了真,一听他所言,小脸儿更是惨白了两分,连一只小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攀上了江璃的手臂,惊得再后退两步,连后头早已被退得没路了也未曾意识到。

“嗯?姑娘,你把我拉到这阴暗偏僻之地,男女独处,似是不大好……”江璃悄然无声地瞥了一眼被顾南琴揪皱了的衣袖,更是好笑不已,偏偏又要装作嫌弃,才有了这么句夹杂着一丝暧昧与偷笑的话语。

可顾南琴此刻哪来得及管这些,唯一还剩的念头就剩了俩:一,自己怕蛇;二,身边这家伙也怕蛇。

咽了一口口水,顾南琴竟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伸手便拆了头上那支锋锐银钗,眼中决绝之意一闪而过,待江璃反应过来之前,她竟是一副要跟这蛇拼命似的架势,使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拽着银钗便直直往那蛇身招呼而去。

江璃眼见事情超乎所料,生怕顾南琴被蛇反扑伤着,来不及思考之下,抬手便拦。

只可惜这顾南琴整个儿一拼了老命的模样,此刻陡然被拦,一时间,掷出的银钗亦是来不及撤回,生生在江璃胳膊上划了一道深深血口。

章28 深藏不露

“唉?”顾南琴脑子一嗡,被银钗上的鲜血映红了眼,面上又惊又忧,“抱歉,我……”一时间,愧疚和心虚一同自心底而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反倒是江璃,虽然胳膊上有伤,神色却是依旧平淡如常,仿佛这伤口压根不在自己身上。

看着面前这姑娘的愧疚模样,江璃稍稍压低声线,嘱咐道:“……此处毕竟人多,若是稍不留神被人瞅见,你这声名还要不要了?再者……”说到这里,江璃叹了口气,声调拐了个弯儿,略夹着些戏谑,“……再者,这翠青蛇,根本无毒。”

顾南琴一脸懵懂,本就被蛇惊了一下,现在立时间脑子也暂时转不过弯儿来,只是单手揪着江璃破损的衣袖,直勾勾盯着这胳膊上的血流如注,可另一只握着银钗的手却是依旧发着颤。

“好了,没事,一点小伤而已。”虽是安慰之语,江璃心内却是有些止不住地偷笑:看来,这丫头,竟也不似初见一般天不怕地不怕嘛。

顾南琴好不容易回神,却又手忙脚乱地扯了怀中手帕为他包扎,哪儿还有点平日里的沉稳公主模样?

但这公主不介意,这江璃自然乐得见她如此慌神:咳咳,反正这慌神也是为了自己,有何不可?

“你怎么也不知道躲?还自个儿撞上来?”顾南琴好不容易脑中反应过来,这才边包扎边咬着牙埋怨,眼角划过地上那只翠青蛇,此刻却早已被人用银针钉在了石缝之中。

脑中思绪转得稍快,顾南琴很快便明白了这银针必然是面前这“姜”公子的所作所为。

那时他不仅拦得快,还以顺发之势将这蛇钉于石缝,看来果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功高强之人。

只是……顾南琴眼眸半眯,总算记起生气:这丫的,明明不怕这蛇,更知道这蛇无毒,却丝毫不出言提醒,反倒顺势诓骗了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闹笑话。真是可恶!至极!

大约是顾南琴这银牙咬碎又千变万化的面色有趣,江璃噗哧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经历了这么个事儿,顾南琴也没了往日的风度,出言便是没什么礼貌,“怎么,不够疼是吗?”言罢,又狠狠给他系紧,下手再不留情。

江璃这下可算是栽沟里了,胳膊上的伤口本就深得很,又给这么系紧……毕竟不是铁打的身子,此刻疼得嘴角直抽抽:“你干什么?这是为谁受的伤,这么快便忘了?”

即便明知面前这人有错在先,顾南琴见了这伤口被她勒得泛红,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稍稍缓了口气:“好好,是我的错。出了这凌华园,我给你找大夫可好?医药费给你包了,再请你吃一顿大餐,这样如何?”

这样的条件若是对没什么权势或是没什么钱财的人,可能或许可行。

但眼前这可是丞相江璃,于是,这条件便只能在江璃眼中化作了别样的光彩:“呵,就这么打发我?你当打发叫花子呢?”

顾南琴倒是也没指着这没脸没皮的家伙一次性便答应了条件,此刻眸色只是稍有变化,便也自然而然道:“那我再陪你三百两,权当你今日受惊赔偿,这样总该好了吧?”

三百两,对于普通人家,自然不是个小数目。但眼前这人,看着衣着朴素,却又独自成就一副世家公子气度,这三百两于他,当然算不得什么。

江璃倒是如顾南琴所料,并没有对这三百两显现出别样的情绪,只是唇角微微上扬,眸中笑意泛开,似是又在琢磨着些什么顾南琴看不透的东西。

但顾南琴此刻眼下一片清明,脑中更是早已打定好了算计:这三百两,不仅可以用来套出他的家底,更是可以用来套出他的住址。比如……

顾南琴眉梢微挑,朱唇轻启,声音虽小,一字一句却又清晰无比:“本姑娘今日出门并未多带银两,‘姜’公子可否告知家住何处,等我回去取了银两,便亲自把这三百两给您送到府上。”

江璃何尝不知她这点小算盘,只是由于某些原因,现下还不能叫她知晓自己的身份。于是江璃敛了敛眸中光芒,只微微轻笑,神色平静如常:“……这三百两,在下府中倒是不缺。”

顾南琴本还准备了些理由应对他报出别苑的住址,却没想到这人竟连自己别苑的住址也不报了,拒绝得干脆果断。

罢了罢了,好歹省了三百两。顾南琴面上犹疑之色闪过,还是在心内如此安慰着自己:这人的身份和府邸,还是之后再找机会查吧。

可这念头才刚滑过,这江璃却又换上了一副深不可测的笑颜,这笑中又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那,把这三百两换作请在下吃饭可好?”

听闻此话,顾南琴面上原本还算淡然的轻笑便就在这么须臾间换成了一副吃屎般的表情:“……?”

开什么玩笑,在晋元皇都吃顿饭,哪怕是顶贵的酒楼,也不过二十两。这丫的开口就是请他吃三百两的饭菜?这得请多少次啊?!

然而,这江璃不爱山水不爱花,更对寻常女子无意,却偏偏爱看顾南琴这副吃了瘪的羞恼模样。

眼看着这丫头面色沉沉,似是被霜打过的茄子,江璃这心中才是说不出的畅快。就连刚刚受过伤的胳膊,似也不觉着那么疼了。

顾南琴柳眉微拧,正欲找个茬免了这三百两的饭菜,却听得石头后边多了一道长乐微乎其微的声音:“……小琴,你在里面么?”

“在。”顾南琴盯着面前这“姜”公子的脸,头也未回地小声回应。

长乐听得里头有顾南琴的声音,倒也算是松了口气。刚刚流云过来,差点就察觉了顾南琴的身份。好在顾南琴躲得竟也快,没给流云几人发现。

拿她画的那画交了差,又草草敷衍几句瑶嫔,再转头回来之时,长乐却差点找不着她的人。

正在火急火燎之时,却隐隐听见这几块大石头中间稍有动静,才会如此出言一问。为了以防万一,长乐问的还是“小琴”,并非“南琴”。

待长乐拎着裙角偷溜进这石头中间,本是还算轻松的情绪,却又被面前这身带血迹的一男一女还有这石缝中的一条小翠蛇给惊了个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章29 早有预谋

“被你伤的?”长乐好不容易与顾南琴两人偷溜进了回府的马车,这才听闻她说了事情的经过,惊得合不拢嘴“你知道那人身份了?是哪家的公子?”

“没问出来。”顾南琴一脸懊丧,心底涌出层层叹息,看着长乐好奇的眼神,又幽幽道,“……更古怪的是,我连查也查不出来。自从那日偶然遇见,我便专门叫子安帮我查过。可他分明把我带去了一处别苑养伤,却查不出他姓甚名谁,连别苑也是在旁人名下。”

“嗯?看来这公子真是来头不小,你可得当心。虽然人家长得玉树临风,万一是个败絮其中之辈,你可怎么办?”长乐常年活在南宫家的明争暗斗中,早已看惯了各色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对这些长得坦荡却又心怀叵测之人最是戒备。

“这有什么。我这身份,虽然在朝中是尴尬了点儿,但现在看来也算是我的保命符。无论他是什么‘别有用心’,我小心些,还是不会出什么幺蛾子的。”虽然搬了公主的身份出来,但其实顾南琴心中暗自忖着的却是那“姜”公子舍身相护的一幕。

他即便早知翠青蛇无毒,但眼看着她将与那蛇相拼,却还是在片刻中做下了决定,救了她,伤了自己。

若不是心机太深、早有预谋,那便是——

顾南琴脑中浮现了一个念头,却又有些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长乐并没有注意到顾南琴这片刻的失态,只是眸光微动,悄悄压着声线,略带着些阴暗道:“……若真是如你所说,既查不着他的身份,却又三番五次地在不同处‘偶然’碰见他,那这事儿也算是明了了——他是冲着你来的。”

顾南琴一噎,辩解的话还未能说出口,却听得马车外的萧子安担忧地问着:“公主可还好?有伤着么?”

“没有、没有。”长乐翻了个白眼儿便替南琴回答了,趁着街边人少,又揶揄一句,“整日里就知道‘公主’、‘公主’的,怎么没听你问问本小姐我?好歹今日是本小姐的主场,你家公主也就是去打个酱油而已,能出什么事?”

萧子安稍愣,未立即言话,按捺下心底的那抹心思,才正色道:“子安既是宫主的侍卫,自然只在意公主。”

长乐颇有深意地看着顾南琴,而后者却是权当没听见的。

萧子安见车内再无人言语,才又抿了抿唇,略有尴尬地干咳两声:“……今日趁着公主与二小姐去了凌华园,子安便去调查那救下小姐之人的院子了。”

顾南琴闻言,眼中一亮,略带了几丝兴奋道:“查到什么了?那家院子究竟所属哪位人家?”

“常家长公子,常星渊。”萧子安不知两人已经在凌华园内碰到过了、甚至还打过照面,还略作解释道,“听闻只是个经商人家,并无人在朝中任职。但这人在皇都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查到他也并不容易。子安也是正好碰见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江湖侠客,正在常家任职,这才得以从他口中听闻一二,不敢隐瞒公主。”

长乐听了此话,有些抑制不住地好奇,可再想问顾南琴的时候,却见着她满面愁容,两眼无神,似是放空又似是深思。长乐轻叹一声,还是灭了这打搅她的心思。

萧子安也在车外没了话语,敛眸沉默,只等着主子发话。

可这顾南琴的放空状态却是直到到了南宫家门口,才稍有回神:“……到了?这是你家?”

“不然呢?难不成还要南宫家的马车给你明目张胆地送到宫门口去?你还嫌偷溜出宫的事没被小皇帝发现?还是,你更喜欢被皇叔教训一顿?”长乐嘲笑这人被一个名字弄得失了心智,又促狭道,“好了,另一马车已经提早给你备下了,你和萧子安换个马车再回宫便好。反正,你也不是头一次翻宫墙了。”

顾南琴瞅着另一没有南宫家标志的寻常马车,浅笑盈盈,感激于长乐的思虑周全,从容道谢,便头也未回地躬身钻进了那马车。

萧子安拱手向长乐辞别,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车夫的位置,长鞭一挥,便轻车熟路地赶起了马儿。

倒是南宫长乐,在目送着两人的马车渐行渐远后,目光起伏,略作哀叹一声,这才踏步进了家门。

可未曾想,身后一阵车马声响,还伴着一道人声:“二小姐请留步!”

这声音竟是个男子?可这满皇都的少爷公子们,早对长乐避如蛇蝎,又怎么会有人主动叫住自己?

长乐纳闷回眸,恰恰和常星渊相视。

正惊愕中,常星渊礼数周全,躬身一拜:“早闻南宫二小姐大名,如今能得以一见,真乃幸事。在下常家星渊,初次与南宫二小姐相见,还望二小姐莫要怪在下莽撞。”

饶是对方顶着张风流潇洒的面容,长乐凭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本能,亦是没多大反应,表情和往常一般地平整淡漠:“常公子今日想必有事?是找家父还是长姐?长乐自为你叫来。”

不咸不淡的语气,反而让常星渊觉着有趣:“不,在下正是来找二小姐你的。”

还不等长乐疑惑再问,常星渊已经理了理衣袖,再拜:“二小姐今日在才思会所创画作,常某极是喜欢,不知多少金银,可换此画?”

长乐唇角一抽,想不到竟是冲着顾南琴的画作而来。

联想到顾南琴在才思会间对常星渊甚是留神,长乐心下戏谑泛起,纤纤玉手一挥,也是豪爽:“既是公子所求,长乐也不愿扰了公子雅兴。这画作,便赠予公子可好?”

常星渊一愣,也是没料到对方竟如此豪迈,当即便表达心内欣喜:“想不到二小姐也是性情中人,如此赠画,不知将来可否有机会再见?”

长乐微微而笑,并没有拒绝,只是取了画作亲手交递对方:“将来嘛……若有机会,自是可以。”眉梢微挑,长乐心内想着的却是关于顾南琴和此人的缘分。

常星渊心内一喜,正欲再多搭上两句话,长乐却已经头也未回地踏步往里,丝毫无寻常女子的留恋羞涩之色。

章30 欢天喜地迎进门

接下来一路,直到回了公主殿,顾南琴都未曾再说一句话。

外人看来跟哑了似的,实则她本人则是脑中千回百转,细细思索着每次与那“姜”公子见面的情景。

两人见面次数不多,但巧合的是,每每都恰巧是顾南琴有难之时。

第一次,是在逃离万花楼之时;

第二次,是在探查万花楼之时;

第三次,则是在自己假扮南宫长乐的侍女之时……

要说是巧,这一连串的偶然,未免也太巧了。

可若说是人为——顾南琴也不管盈袖好奇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闷声摇头:不可能,自己这几次都是全凭兴致出行,根本无人知晓自己的行踪,就连萧子安也不能。

那么这“姜”公子,自然也不可能有这未卜先知的能力。

“子安,帮我查一下那个常星渊,平日里有没有跟哪个朝中人来往。……呃,算了……万一那个什么‘姜’公子,是以别的身份与他交好的呢?这样,什么人都别放过,但凡是常星渊的好友之列,都给我列出来。”盈袖正为公主的木桶中撒着花瓣呢,却冷不丁听到公主来了这么豪气万丈的几句。

盈袖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外头的萧子安则在一阵哑然之后更是手足无措。

本只是站岗,却听得里头的水声与话语声,脑中浮现出公主边沐浴边跟自己讲话的模样,亦是忍不住红脸。

“公主……您可还在沐浴哪,怎么就叫起萧子安了?”盈袖笑骂着,没好气道。

好在这是个公主,若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孩子,这名声还要不要了?连自己都替咱们家这平时看起来精明能干、又偶尔脑子少根筋的公主害臊。

“啊?对哦。”顾南琴忽然回神,也意识到了自己在沐浴之时叫萧子安有些不妥,顿时只剩了干笑两声……而后尴尬地把自己埋进了水底。

盈袖见状,倒是好笑得紧,唇角弯弯,顺手又为公主往浴桶里添了两把花瓣。

……

“南琴姐姐,来,给你瞧个好玩意儿……”小皇帝大早上的就一脸兴奋进门,似是刚刚下了朝回来,小脸儿在秋风中冻得红扑扑的。

顾南琴才刚刚起床,本是脑袋晕晕,此刻听得小皇帝这么大惊小怪的一声,脑中瞬间转了清明:什么玩意儿?

盈袖急急迎出门,又赧又无奈地叩头:“禀陛下,公主昨晚惊悸忧思,睡迟了些,才刚刚起床,妆发未妥,还请您在主殿等候些时辰。”

若是别人,哪敢让陛下亲自等候这许久?

但小皇帝待永嘉公主宽厚亲昵,自然不会计较这么点小事。此时只是像个小大人儿般地失笑两分,便也笑着迈步朝主殿而去。

盈袖擦了擦面上被吓出的汗珠子,为顾南琴整理妆发之时,眼神幽怨而又委屈:“公主,刚刚盈袖可是为您找借口了的,您可别在陛下面前说漏了嘴。”

顾南琴抿唇偷笑:自己昨日哪里是惊悸忧思,分明就是看话本子看忘了时辰。这盈袖妮子,竟也开始学着如此牵强附会。

今日既是在自己公主殿中,顾南琴自然懒得多用脂粉首饰,甚至干脆连个钗子也未曾用上,只是简单绾了绾发髻,便浅笑盈盈地进了主殿。

“今儿是什么风,竟把咏德吹来了。”顾南琴眼见着这小皇帝今日心情不错,便也干脆不叫尊称了,只是亲昵地叫着他的名。

小皇帝也没觉得这称呼有什么奇怪,刚刚进门时的那股兴奋劲也没过去,面上依旧笑得开怀,一副小孩子讨赏的表情,颇有些神秘道:“姐姐你可算是来了。不如先猜猜,今儿个朕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小皇帝既然兴起,顾南琴也是一副受宠若惊状,故作敛眸皱眉:“这可难猜了。咏德坐拥天下,乃真龙天子,姐姐可怎么晓得你备了什么好东西?”

小皇帝今天心情倒当真是极好,即便是听出了顾南琴言语中的调笑之意,也没觉着有任何不妥,反而是朗声笑着:“姐姐不敢猜,那朕也也不卖关子了。喏,你瞧瞧这个。”

说罢,小皇帝便伸手递上了一张叠了又叠的白纸。

其上有些墨迹透出,似是谁人写下的信件或是文书。

顾南琴下意识地接过打开,可入目的却是些……名字。

正疑惑着这名字都有何用,顾南琴忽而灵光一现:这竟像是些年轻的朝中官员的名字?!

心头略有些抵触与无奈,可惜面前这小皇帝正是兴致勃勃,顾南琴也只得“惊喜而笑”:“咦?这些该不会是……”

“是,姐姐聪慧,这便是朕这么些日子以来,琢磨过的驸马人选。”小皇帝兴味盎然,丝毫没察觉顾南琴眼底悄然滑过的尴尬,笑着继续道,“这些可都是文武兼备的栋梁之材,有的人家中虽已娶妻,但姐姐嫁去,他自然得为姐姐腾一个正妻之位。至于其他的妻妾,则任姐姐打发便好。当然,朕也私底下观察过了,这些人长得也是皆能入眼,无一不是眉清目秀,玉树临风之辈……”

他越是兴致勃勃地说着,顾南琴的心底就越是抽抽:啥?废正妻?赶妻妾?眉清目秀?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无奈此刻也不好破坏了小皇帝的兴致,顾南琴只得稍稍将笑容压下些许,装作低头羞赧,面色稍带粉红:“哎呀,这也太突然了些,姐姐年纪也算不得大,可还不急着嫁人呢……”

小皇帝只当顾南琴是不好意思讨论这话题,便也没当回事,只是颇为潇洒地挥了挥袖子,一副恩赐了什么特大恩典似的傲娇模样:“姐姐尽管挑就是了,朕保证他们什么废话也不敢多说,只会欢天喜地地迎姐姐进门……呃,姐姐若是喜欢住在宫里,朕便与孝明王商量一下,看是否能给姐姐留住这公主殿,再将驸马迎进宫内……”

顾南琴饶是脾气再好,现在面上也忍不住抽抽:什么?!废了人家的妻妾,竟还要把驸马迎进宫里?!

章31 可怜之人

“呃,这迎进宫的事,便也不必了。姐姐本就是女子之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无论将来驸马是谁,姐姐都愿入他府,为他侍奉双亲……”顾南琴边说边绞尽脑汁地编。寻常没想过这等问题,此刻可算是费尽了脑子。

好在昨夜看过的话本子里有描写过寻常人家的姑娘嫁人的事儿,此刻倒也是正好拿来现学现卖了。

一顿好说歹说,小皇帝这才闷闷撤回了刚刚的说辞,改口道“在宫外为姐姐再建一所公主殿吧”。

虽然顾南琴依旧觉着此举劳民伤财,但现今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连忙温顺而笑,连连谢恩。

“启禀陛下,瑶嫔娘娘在殿外求见,说是近日听闻陛下睡得不大安稳,问过太医后,为您备了汤药过来。”小太监垂着首,战战兢兢的,似是生怕打扰了小皇帝和长公主的对话,平白惹祸上身。

小皇帝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似是对瑶嫔此举有所预料,小手淡然一挥,语气慵懒似是毫不在意:“好,让她进来便是。”

顾南琴眉梢微挑,脑中很快浮现了那时在凌华园内见过的瑶嫔相貌。

今日瑶嫔倒是穿得没有那日华丽,只是身着素衣金钗,步摇轻动,虽是如妇人一般绾起了发髻,但远远看去,不似妇人倒更像是哪家的闺秀千金。

瑶嫔又哪里会记得才思会上那不起眼的小丫头,此时并不认得顾南琴,只以为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便也一板一眼地屈膝盈盈一拜:“广瑶见过永嘉长公主。”

顾南琴亦是回礼问好,余光却依旧在打量面前这人。

那日匆匆一见,只是觉得这广瑶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今日再见,却觉着她除了样貌出众,就连性子也是温顺至极,倒是像极了在宫中豢养的鸟雀儿——温顺听话,却也像是在笼子里关了太久,失了原本的灵气。

顾南琴瞅着她温婉而笑地捧着汤药上前,心中却甚是为她感到惋惜:只可惜,这咏德,似是更喜欢娴妃那样泼辣点的姑娘。女人不坏,男人不爱嘛。

果不其然的是,小皇帝似是见惯了她的姿容,并不觉得面前这瑶嫔气质与性格有多与众不同,神色淡漠如常:“好,你有心了。把汤药放着吧,等会儿待凉了些,朕自然会喝。”

瑶嫔今日本就是来卖乖的,却不料就这么被小皇帝浇了一盆冷水,还是得被打发出去。

面上笑容一瞬间尴尬,然而皇命在前,这瑶嫔又不似娴妃那般胆大妄为,哪怕心内再有不甘也只能蔫蔫儿地躬身退了出去。

顾南琴久居深宫,对广家的事情知之甚少,自然对这瑶嫔也没多什么概念。

只是,见着她面色略显灰冷地转身向外而去,顾南琴心内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触。

母后去世之时自己还小,自然是不晓得这后宫佳丽三千对于父皇是什么样的存在。

只是,顾南琴自小时便觉着父皇母后恩爱缱绻,相敬如宾。若不是忽然出了那档子事儿,两人也得是个携手终老的圆满结局。

顾南琴原本对后宫之事无感,无奈这瑶嫔转身而去的这副百念俱灰之貌,竟是倏然轻轻拨动了顾南琴心弦的某一处。

都说男子该三妻四妾,可顾南琴见惯了父皇母后的恩爱与和睦,竟是觉着这后宫佳丽三千都是被父皇遗弃之人,即便锦衣玉食又怎样?也是可怜得很。

也不知怎么的,顾南琴想也未想,开口便清淡从容道:“来都来了,小厨房做的饭菜也多,不如便请瑶嫔一同用膳如何?”

眸中光彩流转,小皇帝似是看得呆了呆,而后竟是一反常态地乖巧点头,如小奶狗般的可爱听话:“姐姐既然说了,那便如此吧。”

才刚走出门不过三四步的瑶嫔早在听见公主说话便已然停下了步伐,现今又听见了小皇帝的许可,自是兴奋至极,连忙又提了裙摆进门来,比刚刚进来时战战兢兢的模样又多了两分娇俏美媚:“多谢陛下,多谢长公主。”

顾南琴眸中思虑一闪而过,倒是很快迎了笑脸:“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公主殿的伙食自是比不得陛下和娘娘宫中的,南琴先去小厨房看看,督促做两个好菜,陛下和娘娘还请先等候片刻可好?”顾南琴平时以顽劣示人,其实最善卖乖,此刻得了便宜,自然也没忘了摆上一副笑容可掬的亲切面貌。

陛下只是点头道“好”,并未多想其他,而瑶嫔也并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主儿,此刻既然已经得以在陛下面前露脸,自然也不会在意顾南琴这么点儿不大寻常的举动。

如是,顾南琴便浅笑抬手,任由盈袖把自己搀出了门外,面色倏然由晴转阴,似是记起了什么骇人的事实,一张小脸儿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公主?”不远处的萧子安最先察觉到异常,不动声色地上前两步,离着公主近了些,便再静默不言。

而顾南琴则似是心意相通般地朝他的方向而去,看得盈袖一阵纳闷:“怎么了?”

顾南琴并未回答,只是见着离侍卫丫鬟们远了些,悄然正色道:“盈袖,你还记得我俩第一次去万花楼那时,碰着的青烟姑娘吗?”

“啊?”盈袖到此刻依旧也是一脑子雾水,丝毫没想清楚主子究竟为何有此态度转变,但此时见着她与萧子安两人的面色,盈袖也知道此事容不得马虎,便也就挠着脑袋瓜子,认真思索起那头次见面的青烟姑娘。

无奈,那姑娘虽然有几分姿色,却并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之辈,就连那面貌,也似是没什么惹人眼的特征。

盈袖认真思索了许久,最后依旧只剩苦瓜着的一张小脸:“……我、我记不清了。”

“无妨。”顾南琴叹了口气,并不多在意,只是垂眸又沉默两分,才道,“别的我也记不太清,毕竟只有一面之缘。但唯一记着她身上带着个并蒂莲花样的绣帕,甚是有趣。”

“啊?这都什么啊?”盈袖蹙着眉,嘟囔着嘴,似是依旧不解。

“……那花样并不常见,但如今,我却在瑶嫔身上见着了。”顾南琴脑中思绪闪过,那瑶嫔娉婷进门之时,腰间的香囊随着莲步轻摇,可不正是那并蒂莲的花样?

章32 线索

若是巧合也罢,若是这两人当真有什么关系的话……顾南琴眸中倏然重现光彩:这百思不得其解之事,竟可能在这不经意的花样上找着了开锁的钥匙?

“嗳?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盈袖听到主子解释完,却是瞪大了眼,一张小脸无奈又充满着不可思议,“……主子您这是糊涂了吧?这并蒂莲可不是什么稀奇花样。

民间嫁娶、婚配,都喜欢些并蒂莲啊、比翼鸟啊之类的小玩意儿,再或者,绣着鸳鸯的也不少。多绣几个并蒂莲有什么好奇怪的?

若是主子喜欢,盈袖今晚撑着不睡也给主子弄个比她那精致百倍的并蒂莲花样出来,可好?”

经她这无脑地一阵打岔,顾南琴差点笑岔了气。

好在萧子安观察细致,记性也好,很快蹙眉记起:“……对,她香囊上的并蒂莲,并不常见。”

盈袖又是差点瞪出了一双大眼珠子:啥?你俩一个男子,一个不沾绣工的公主,竟在这大言不惭地讨论花样?

但很快,盈袖这嘲笑的目光便转换为了惊愕——

“这并蒂莲,是蓝色的。”顾南琴如此幽幽一句,瞬间堵住了盈袖的口。

那瞬间的一瞥,虽然并未瞅清那花样的具体模样,可那并蒂莲上的青蓝之色却是惹眼,叫顾南琴就在那么瞬间便记在了心内。

“那,主子的意思是……”萧子安似是从顾南琴眼中接收到了什么信息,很快便躬身反退到了公主殿外,而盈袖则是又云里雾里:……他干什么去了?

顾南琴眉梢微挑,似是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不待盈袖继续好奇宝宝似的发问,顾南琴便迈步进了小厨房。

不过一炷香的时辰,顾南琴已然笑意盈盈地亲自端了两盘糖蒸酥酪进门:“呼,小厨房今日正好做了这个,陛下和瑶嫔娘娘快来尝尝,这可是咱们公主殿最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呢……”

面上一副骄傲期待的模样,让小皇帝和瑶嫔皆是有些忍俊不禁。

两人皆是依言取了一块入嘴,都颇给面子地赞不绝口起来。

顾南琴则是一副全然忘了刚刚那并蒂莲之事的模样,唇边漾开一抹笑意,又是兴奋又是嘚瑟地就这么冲着二人讲解起这糖蒸酥酪的做法来。

盈袖垂眸立在一边,见着自家主子这高兴劲儿,脑中却是纳闷更甚:主子这是在高兴什么呢?难不成这每日必点的糖蒸酥酪,竟给主子吃出毛病来了?

顾咏德和广瑶直到天都快黑了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倒不是顾南琴招待得好,而是公主殿那新招的厨子真心不错。

不仅宫廷大菜样样拿手,甚至还甚是会做这些个姑娘们喜欢的小点心,惹得顾南琴直呼这新来的厨子是她莫名捡来的宝贝。

顾南琴面上带笑地目送着二人你侬我侬地并肩离开,瑶嫔似是难得与小皇帝如此亲近,面上几乎笑灿了一片桃花,比上次在凌华园相见之时倒是更明媚动人几分。

只是,待两人走过转角,再也见不着身影之时,顾南琴才遥遥望着视线尽头,面上带着些莫名的哀伤。

“公主怎么了?”公主殿里的丫鬟小锦只是负责厨房小点,甚少在公主面前露脸,此刻看着自家主子怅然若失地站在公主殿门口,颇有些好奇地问了盈袖一句。

盈袖似也和公主同心,也是面上一片怅然之色,此刻听得这丫头一问,却忽然回神厉色:“公主是你能议论的吗?”

小锦年纪小,被盈袖这么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句,小嘴儿一撇,似是马上那串眼泪珠子就要掉下来了。

盈袖扯了扯嘴角,面上又缓和了几分,略有些怜惜地看着自家公主,似是在说给小锦,又似是在说给自己:“咱们家公主啊,这辈子,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碰着个知心的人。若说不受宠的瑶嫔娘娘可怜,那咱们家主子,才是当真可怜呢……”

小锦抿了抿唇,年岁不过十二的她根本没听懂盈袖话语间的意思,只是垮了小脸,小小的眉目间尽是忧愁,似是想要跟公主感同身受。

顾南琴只是呆呆望了会儿便转身回了屋,一眼撇过去,俩丫鬟都跟傻了似的跟在自己后头,满目的杞人忧天,惹得顾南琴一阵恶寒,一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你俩干啥?”

盈袖和小锦被顾南琴的陡然一句吓了一跳,这才躬身行礼,却又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南琴满面的莫名其妙。

……

倒是萧子安这次查探得快,不过才刚刚入夜,萧子安便已然带了消息回来,浑身上下风尘仆仆却也遮掩不住面上的喜色:“公主,找到了。”

“多谢。”顾南琴深知他为何只说“找到了”而不说“查到了”,正是为了防着这隔墙有耳。

能有这样贴心的侍卫,还真是上辈子修来的。

顾南琴带着心内的一片暖意,支开了其他的丫鬟仆从,只留了盈袖和萧子安在书房内,这才深吸一口气,略有些急促问道:“什么状况?你直言无妨。”

萧子安自也明白公主的急切,然而向来都很谨慎的他还是感受了一下书房周围未有多余的呼吸声,确认了周围无人,才缓道:“子安找着了那个青烟姑娘,她说她的花样确实是从另一万花楼的姑娘那儿取来的,名青雉。只是,其他的,她皆是不太晓得,只算是相识却并不相熟。

子安本想趁着夜色看看那传说中的青雉究竟是何人物,可查遍了除去四楼之外的所有地方,却并未见到这号人物。若她不是藏匿于四楼,那便只能是……”……消失了。

顾南琴默默念了几遍那名字,确认自己之前在查探万花楼之时,从未听说过这名字,才认真抬头道:“你觉得,这事儿能跟广瑶有关吗?”

萧子安抿了抿唇,面上却是显了一丝狡黠:“子安顺便还逛了两处皇都最大的绣坊,却都是未曾听闻过青蓝色的并蒂莲。好在一处绣坊的老板见子安是从宫里来的,这才透露了些关于青蓝色并蒂莲的传说。”

章33 八卦

“什么传说?”顾南琴心内稍动,瞬间换了一副等着听八卦的小模样,找了个凳子坐下,又招呼着盈袖和子安坐下,似乎就差盘炒瓜子儿了。

然而现在天色已晚,自己又对这八卦好奇得紧,顾南琴也就没叫人准备炒瓜子儿,反倒是认认真真双手托着下巴等着萧子安的下文。

萧子安倒是也没让两人失望,把自个儿听来的传说一字儿不差地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出来,听得俩姑娘意犹未尽,还想再听上个圆满结局。

其实那青蓝色的莲花只是故事中相恋的一男一女的信物,只可惜两人并未修成正果,反倒是一死一生,阴阳两隔、生死相离,这才惹得这青蓝色的莲花变成了晋元王朝少女们的禁忌之物。

顾南琴直到听完也未能听着故事中的二人相知相守的结局,有些难过地嚷嚷道:“怎么能是悲剧呢?既然相爱,自然要相守啊,否则,还有什么人要看那些个话本子?想想话本子都如此悲伤了,那现实的人生岂不更加坎坷?”

萧子安一噎,虽然想到了面前这人肯定听不得悲剧结尾,却没想到她竟还有这种歪理,一时间也是无奈得很:“……可那话本子也未必就都是喜剧收场啊?悲喜交加,才能骗得姑娘们的眼泪嘛。”

“哟。你不是个死不开窍的木头疙瘩吗?怎么还了解起姑娘来了。”顾南琴还沉浸在萧子安讲来的传说故事中,好不容易才换了个脑子琢磨今天的事儿,“那你说,广瑶知道这传说么?既然青莲花代表着两人相爱却不能相守,她怎么会每日挂在身上?这事说小了便是广瑶年纪小不懂事,说大了可是咒圣上早死啊!”

“子安并不觉得她不知晓。”萧子安沉吟片刻,才抬头正色道,“这青色并蒂莲的图我也找人看过,并不是算是什么特别秀美的花样,只是胜在出奇。

若是本身并不喜欢那个故事,或是并不知晓那个故事,自然也是不会随身佩戴这种花样的。

再者,宫里的绣坊,哪可能会犯这种失误?到时万一被查到,整个绣坊的人都保不住脑袋,又怎么会有人专门给瑶嫔绣这种东西?”

“……所以,这极有可能是她身边之人绣的,甚至是她自己绣的。”顾南琴很快做了总结,两汪清泉似的眼转了又转,却又道,“不,除了明知故犯,还有一种可能。”

“……他人陷害。”萧子安与顾南琴异口同声,却是一字不差。

两人相视而笑,反而是依旧未能从故事中转换心神的盈袖此刻还在哀叹:“……你说那姑娘,怎么就想不开,非得跳下城墙了呢?……”

顾南琴和萧子安闻言面面相觑,却又在片刻后忽然大笑出声。

盈袖小脸儿一皱,蹙着眉不解地看向二人,倒是还未曾想明白这两人究竟在笑什么。

……

“主子,有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叶嬷嬷本是来为江璃添些茶水,不料却无意间瞅到了他胳膊上的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一层白布。

按理说,主子师从宁庭柯,文武兼修,不只是学成了其中谋略,还早已在武学上成了一等一的高手,哪怕是他的近身侍卫燕染,真刀实枪之下,也未必能有江璃自个儿厉害。

叶嬷嬷在宫内待了多年,心思通透,本是不愿对主子的事儿指手画脚;无奈,正因为心思过于通透,才能将这伤口的来历猜着个七七八八,所以才有此一句。

江璃本是刚看完一上午的奏折,正忙里偷闲地品茶赏画,陡然听得叶嬷嬷如此一句,心念稍转,便晓得她意有所指。

莞尔轻笑,念在叶嬷嬷尽心尽力地为自己打理这座别苑,还是给了叶嬷嬷一个台阶下:“……嬷嬷有话不妨直说。”

叶嬷嬷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了江璃清冷的眉宇间,心内的话语却是依旧脱了口:“老奴自知不该多管丞相闲事,只是,宫中那位,身份略有不同。主子如今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也是处在火海刀山之间,步步艰辛,最好不要与那人产生瓜葛才好。”

说得隐晦,而江璃却是满心了然。

江璃并没有动怒,反而是目光温润柔和地看向叶嬷嬷,看着这位早已无亲无故的老嬷嬷几乎把自己当了亲儿子,脑中思绪翻转,想起的却是为了自己付出半生的养母。

“嬷嬷,你怎么看长洲的?”江璃只有在亲近之人以及长辈的面前会自称“长洲”,反之则是“本相”。

叶嬷嬷不知江璃此言为何,只是沉吟片刻便道:“丞相肩负江山社稷重任,能及常人所不能及,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江璃眉眼皆是带着笑,嗓音柔和似翩翩玉公子:“那嬷嬷也该相信长洲才是。宫里那位的事,长洲自有打算。无论是火海还是刀山,我总得把她牵着一起平安下来。”

话已至此,叶嬷嬷虽是愕然却也不得不止住了话头,只是垂眸:“……是。”

纵然心内有千万种不解,叶嬷嬷却在江璃眼中的那片清雅温润中,瞧出了满片星光。

那星光,竟是因为永嘉长公主?可那二人,分明从未有过什么交集,又怎么会……叶嬷嬷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唯有江璃,在叶嬷嬷转身离去的片刻,展颜一笑,竟是如初见顾南琴时的那般勾魂夺魄。

……

本该是个晴空万里、心情明媚的好日子,可顾南琴却是才刚刚踏出了公主殿门口,便触上了今日的霉头。

一珠帘雕金的轿撵路过也就罢了,可那轿夫也不知怎么的,似是根本没瞧见顾南琴一般,不仅连个叩首行礼也没有,反而是横冲直撞,似是脚下一滑,轿撵歪了歪,眼瞅着那花梨木质的杆儿就往公主方向而去,顾南琴本就处在墙根边儿,脚步虽快,巧巧躲避了那杆儿的一击,却又被脚下的石子儿一滑,整个人就那么东倒西歪往地上一扑。

这下可好,本是眼看着今天日头不错,贪凉穿了件薄衣纱裙,现下却正好成了手臂上那长长一段擦伤的帮凶。

章34 挑软的

“放肆!这哪儿来的轿撵,没看见我们长公主在此?不仅不避让,竟还如此横冲直撞。”盈袖眼看着顾南琴手臂上多出的老大一片擦伤,鲜红的血液从皮肤下层缓缓渗出,不仅公主疼得“嘶嘶”直叫唤,就连盈袖眼看着都觉得渗人。

可那轿夫不仅没有任何赔礼道歉之色,更是满面的傲然不屑:“石子儿路滑,还望公主恕罪。”

恕罪?一点儿道歉之色都没有,把长公主撞伤了还恕罪?

盈袖小脸儿都给气绿了,拧着帕子就怒气冲冲地上前:“你这厮眼瞎还是腿折?这是对待公主该有的态度吗,竟连下跪叩首之礼都不懂?你是哪家的奴才,如此放肆!”

顾南琴虽是手臂疼得发颤,却在回神之后重新摆上一副淡漠神态,心念稍转,不过片刻便猜着了来人的名号。

既在宫里,又如此横冲直撞,连带着下人都傲慢异常,甚至身份最贵还得以乘坐轿撵……放眼望去,整个皇宫内如此嚣张跋扈之人,可不就那一个?

越是如此,越是不能让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被人当笑话看。

如此想着,顾南琴面色如常地挺直了脊梁,一点儿未有要避讳面前这人的样子,嗓音不大不小又坦然得很:“娴妃娘娘,咱们可真是别来无恙。”

轿中的娴妃被她点了名讳,也毫不避讳,甚至连轿帘儿都懒得拉开,只是坐在轿中懒洋洋道:“是长公主啊?抱歉,我这轿夫不长眼,冲撞了您,本妃在此给您道歉了。”

虽是道歉之词,却没有任何歉意包含其中,甚至连面儿都不露一个,盈袖气得几乎咬碎了银牙,狠狠地向前一步:“你……”一个字才刚脱口,就被顾南琴拽住了手腕。

愕然回眸,看见的却是公主悠然自若的脸,眉眼微动,似是在给自己传达什么信息。

饶是盈袖不及萧子安那般懂得公主心思,此刻却也能明白公主是让自己“稍安勿躁”。

眼下这娴妃欺人太甚,原本在陛下面前,就已经不太把公主放在眼里了,现在趁着没人,更是要踩到公主的头上。

盈袖气哼哼地捏了把袖子,可今日只是自己陪公主出门,萧子安被公主强行留在了公主殿,此刻两人势单力薄,思来想去,还是依着公主之命退下为好。

“那轿夫不长眼是无妨,既然是无心之失,本公主也不愿落得个苛责别宫下人的名声。只是,若是主仆上行下效走着一条路子,那这可就……”顾南琴嘴皮子利索,拐着弯儿就骂娴妃不长眼。

而那娴妃则是人美脑子抽,看上去聪明伶俐的,却在片刻后才晓得顾南琴的言下之意。

然而后者却早已在自顾自地哀叹过后溜之大吉,只留了个主仆二人的嬉笑打趣的背影给这位娴妃娘娘。

“……这家伙……哼,一个先帝的遗孤罢了,还真把自个儿当了晋元的主人。”娴妃气急败坏地就挥手叫轿夫启程,却听得旁边丫鬟带着疑虑问道:“娴妃娘娘,这长公主和您八竿子打不着的,可别跟人怄气了……身份上,这永嘉长公主毕竟也是陛下的堂姐,您怎么就偏偏……”

“还能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那个什么广家嫡女!你瞅瞅最近那瑶嫔的得意样子,可不都是被这劳什子公主害的!她以为自己仗着公主撑腰就能占着圣宠?本妃偏偏叫她晓得,别说她了,就连那公主也得被我踩在脚底下!”娴妃满目怨气、咬牙切齿着,可她那眸色深深里,又似是藏着一片谁也看不透的悲哀。

“主子啊,您这何必呢?分明可以处置了那家伙,怎么就如此简单地回来了?

就算处置不了那讨人厌的娴妃,好歹也得把她那轿夫给狠狠揍上一顿才行!至少得给他上个五十大板,才能叫他晓得我们长公主不是吃素的!”盈袖这边小脸儿依旧铁青,心有不甘,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地为顾南琴清洗伤口。

盈袖虽然力道极轻,但那清洗伤口的药水碰到破损的皮肤,还是让顾南琴疼得嘴角一瘪。

“反正也就一点擦伤,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原先习武的时候,还摔得少吗?再说,那轿夫不过是奉命行事,我处置了他又有何用?平白为自己添上一笔孽债,反而落人口实。”顾南琴笑着怪她大惊小怪,却瞥到了盈袖愠怒的视线。

干笑两声,还是出言宽慰:“她最近风光无限,也算是圣宠第一人,眼下可不好找她麻烦,哪怕是闹到皇帝那里去,我也未必能把她如何。咱们不如先静候时机,伺机而动。你懂的,柿子嘛,得挑软的时候捏。”顾南琴又是挤眉弄眼又是说的玩笑话,盈袖性子直,很快便被逗得噗哧一笑。

只是,这边才刚处理好,便又听得了门口的动静:“公主,您受伤了?”

是萧子安的声音。顾南琴一噎:完,又来了个。

眼看着伤药还未来得及涂抹完毕,顾南琴还是咬牙给伤口覆上了衣袖,又手忙脚乱地从盈袖手中抢来了伤药与纱布,随手便往抽屉里胡乱塞了塞,这才故作镇静地叫盈袖去开门:“怎么,你从哪儿来的小道消息,竟这么不靠谱的?”

盈袖面上不怎么开心,却还是给萧子安开了门,又一言不发地伙同公主作假。

“我能有什么事儿,倒是你,今日不是说要去帮我弄个类似的青莲花样么,怎么还在公主殿?只怕该不是诓我的吧?”顾南琴装得一本正经,面上挂着戏谑浅笑和一脸无辜,倒是当真唬着了向来不怎么擅长说谎的萧子安。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顾南琴,见着她并未有什么不适症状,似也并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便也就揣着这满腹狐疑,转身去取花样了。

而这边的顾南琴则是在他离开公主殿的那一刻,松了口气又忽然紧张兮兮道:“完了完了,这事儿他稍作打听便能晓得我在说谎。我得先撤才行——对,趁现在他还未发觉,我得赶紧撤。”

章35 从天而降

盈袖只听了个半截,完全没懂她的意思。本来准备紧追两步看看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冷不丁见着公主转身飞上了墙头。

“嗳?!主子,您的药……”这可是青天白日啊?要溜出宫?盈袖吓得花容失色,可才这么几个字的功夫,顾南琴早已在墙那头不见了踪影。

完了完了,可把公主弄丢了。盈袖满面讶然又委屈,却无奈于自己从未练过什么飞檐走壁的功夫,此刻也只能干瞪着眼。

更苦恼的是,萧子安又被公主支走了……这下,可算是完了个蛋。

这边的顾南琴却是无法再顾着盈袖的委屈了,眼下萧子安好不容易被支走,自己若是再不逃跑,可不得被他好好说教一顿?

袖口中的伤势未能得到及时处理,此刻被衣袖磨得生疼。顾南琴本就轻功不及萧子安好,此刻带着伤翻越宫墙倒是有些难度。

好在,顾南琴早已对出宫之路轻车熟路,更是对守卫的布置了如指掌。

此刻拔脚不过多久,便已经一溜烟儿地到了宫墙旁边。

眼看着墙外便是自由了,顾南琴心下窃喜之际,点着脚便飞身跃至墙头。

……嘭。

“嘶……疼。”

疼得一阵龇牙咧嘴的,却并非是顾南琴的声音。

顾南琴常常依赖萧子安翻墙,却没想到今日自个儿的功力竟是在这一直以来的依赖下退步了些许。

咳咳……许多。

然而上天不负有心人,即便是在墙头未来得及站稳脚跟,姿势颇为不雅地摔落下来,却是砸到了旁人身上,顾南琴倒是一点儿疼痛未见。

但,身下这人可就……

顾南琴有些心虚,又怕这是哪位守卫或是熟人,正犹豫着是该遮脸还是该把人揍晕拉倒,便听得这人一句:“……诶?我见过你。”

顾南琴一怔,心念稍转便觉不妙。

“不不,你肯定认错人了。”顾南琴捧着脸就打算溜之大吉,原以为这人会好奇之下来追自己几步,可他却一点儿都没有要追过来的意思,反而是略有深思地立在原地,对顾南琴的逃跑之举不闻不问。

顾南琴略带了些纳闷回头,却在看到那人长相之时,心内猛然咯噔一下——

竟是在凌华园内有过一面之缘的常星渊,更是上次救下自己的那人别苑的真正主人。

顾南琴的脚步在思考片刻之后稍顿,本欲回头跟他问个清楚,不料身后已然多了几道守卫闻声急急忙忙奔来的脚步声。

心下有些无奈,可此处却又不宜久留。顾南琴眸光复杂且又深深地瞅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摇摇头转身离去。

下次,总该有时间问出那“姜”公子的身份来。

如此这般想着,顾南琴心下总算轻松了两分,连兀自向前的脚步也灵巧了些。

只是,常星渊在意识到对方身份后,促狭笑起,可偶然一瞥袖间,便只剩了出神——

“嗯?我不是叫你在别苑等我?怎么来宫外了?”江璃刚从小皇帝的天禄阁出来,这两日小皇帝宠幸瑶嫔,本也不是坏事,却又在课业上敷衍,惹得江璃好不痛快。

“呵,你该问的可不是我。”常星渊戏谑一笑,面上狡黠稍显,作笑而不语状。

“怎么,今天碰上什么好事了?”江璃眉尖稍挑,本欲出言调笑两句,却忽然意识到此处是宫外——既然是宫外,那么他这笑而不语状,只怕是……

“是啊,碰着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姑娘,把我砸得老惨了。”常星渊眸色微动,一边委屈一边可怜兮兮道,“既然是你的姑娘,不如便由你赔我医药费如何?”

“是她?她怎么了?”江璃平常待人接物都算是淡然,却每每在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时,不自觉地被情绪沾染。

“咳咳,若你肯出五百两买我上次收的那幅字画,我便大发慈悲地告诉……”最后一个字却没待出口,就已经变成了一阵猛咳。

眼前这人在这事上由不得人卖关子,竟直接伸手一击而中常星渊的后背脊梁之处,劲道正好却又不伤及常星渊的本尊,只是让他背部一虚,猛然大咳出声。

“……好好,我说。”好不容易待几声咳嗽后情绪稍稳,常星渊才略带着些懊丧抬眸,想着自己打不过面前这看似柔柔弱弱的家伙,更是气闷,“那姑娘受伤了,似是流了不少血呢,都蹭我袖子上了……”

江璃顺着他的目光而下,果真在他今日的锦袍上瞅见了点血污。

“怎么,你竟也不着急?不是把她看得重要得很吗?”常星渊原本以为这人会立马弃了今日之事转而去找那姑娘,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愣愣看着这血污半晌,便再没了动作。

“嗯?来点反应啊?好歹哭求着问问我当时的情况,再看看本公子我有没有心情告诉你她的去向,最好你再冲上去表示一下关心……知不知道女人是靠腆着脸哄来的?你瞅你那淡漠的样子,哪家女子能看上你这冷血无情的家伙?”常星渊被他这不咸不淡的表情气得有些恼,“算了算了,你这家伙,只怕就只能是个天煞孤星的命!”

“……这血污只呈片状,又是黑红之色,应该只是擦伤并非深深血口,我自然不多担心。”江璃话虽如此,面色却已然比平时多了两分深沉,眉梢微动,似是在琢磨些什么。

“呵,就你聪明。是是,没怎么受伤,也不需你心疼,你还是该上朝上朝,该吃喝吃喝。那么漂亮伶俐的公主,不如留给我如何?”常星渊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还在记恨着刚刚他那一掌,带着一丝儿幽怨地气哼哼着。

江璃这次并未多与他斗嘴,只是脑中千回百转着,兀自沉默不言。

常星渊也晓得他这次大约真是在思索些什么重要的事,甚至十有八九还与那个公主有关,便也就七不情八不愿地缄了口。

只是,常星渊虽然不言语,却不代表他并不会观察猜测江璃的所思所想。

眼见着江璃本人面色已然没了平日里的那般镇静,常星渊面上不显,实则心内惊讶异常:上次见这人如此失态,是多少年前的事儿来着?

章36 不及你

“嗯?”一丝不易觉察地浅笑漾在唇边,玉花愁玉手微抬,便接过了护卫递来的那只青雀。

青雀脚边挂着一片细软红绸,小巧而又精致,不细看,还当真看不出那红绸上以暗红墨汁写上的寥寥几句。

可当细看完这句话后,玉花愁面上的那丝浅笑却是再无踪影,只剩了满脸漠然。

“……这不是公子寄来的?”护卫疑惑不解,此言一出却是被玉花愁一记眼刀瞪下。

玉花愁娇丽美艳的面容甚少清冷至此,连嗓音也全无过去的半分温柔:“你记住,在这万花楼内,未得我的允许,不许谈论任何关于公子的事情!”

“是……”护卫冷汗层层地作答,“可花粼不解。过去主子见了来信,总是挂着些笑,今日却是一脸失落,不知道究竟出了何事?”

玉花愁的面色缓和半分,上下打量了一眼他。平时总一声不吭地跟在自己身后,除了上次在公主来时出言顶撞过自己,之后便再无动静,想不到也是个观察细致之人。

“你跟着他多少年了?”玉花愁伸手斟茶,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一点儿也不像万花楼中的姑娘,反倒是更似尚在闺中的千金大小姐。

花粼也不傻,一听这“他”字,便晓得问的是公子的事情,便也就诚实道来:“花粼跟在公子身边不足八年。”

“那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了?”玉花愁倏然抬眸轻笑,容色倾城。

“回主子,自打他发话把花粼赐给您,小的已经跟随您两年了。”花粼面色不咸不淡,声音虽然不大却足以让面前的玉花愁听个清清楚楚。

玉花愁莞尔,面色温和,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主子这是……”花粼不解,还算有礼地躬身拱手。

“因为你虽叫我主子,心却始终跟着公子。”玉花愁并不畏惧面前这比她高了一头的花粼,甚至也不担忧他手中那柄公子亲赐的佩剑,只是昂首,神色自若,“……你说,是也不是?”

花粼顿时一身凉意贯穿心底。明知这玉花愁出言不善,却不知为何,自己始终也不敢在这个看似文弱柔和的姑娘面前抬头争辩。

“你是在猜想我为何知晓?”玉花愁没等来他的回答,却是兀自轻笑两声,“因为你在说跟随他的时候,说的是‘不足’;而你在说跟随我的时候,答的却是‘已经’。两字之差,却是隔了一片真心实意。”

花粼眉心微蹙,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想辩解,愣了会儿才抬眸镇静道:“主子误会了,其实……”

“罢了。解释什么的,无需说给我听,你自己有数便好。”玉花愁倒是一点儿情面未留,玉指向着门边轻轻一点,面色淡漠又带着点滴疲惫,“……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花粼薄唇轻抿,似是有话想说,却又还是默然走出了这房门。

待到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玉花愁才是苦笑两声:想不到我都被你逼至如此境地了,身边唯一可用之人竟还是忠心于你的。

罢了罢了,这御人之术,我从小便及不上你半分。

轻轻摇了摇盏中清茶,喝下喉却如同烈酒般苦涩。

就这么自斟自饮,也不想管那字条上的嘱咐,似是就想这么……借茶消愁。

不知何时,窗边风起,掌边红绸轻扬,上书一行小字:“她若去你处,还望速速告知。”

……

顾南琴前脚刚离宫,后脚便如江璃所想,去了万花楼。

不过,为了行事方便,顾南琴还是先给自己弄了身得体男装,这才洋洋洒洒地进了万花楼的大门。

说巧不巧,这万花楼今日竟是正办着活动呢。这家主子似是得了顾南琴上次逃脱之法的灵感,居然也玩儿起了美人扔钗子的游戏。

扔的玩意儿也不是什么次品,但与来此贵客给出的金银比起来,还是只赚不亏。

眼见着一个个窗边的美人摆首弄姿,门外星星点点的灯光映衬在她们娇容之上,更是有股说不出的娇俏韵味。

顾南琴挑着眉立在路边,一身长袍衬得身形笔直,再加上一副祸国姿容,很快便惹来了两个小丫头的投怀送抱——

“公子?今儿个可是第一次来呀?”

“楼上姐姐们在扔花儿扔簪子呢,不如妹妹我来陪你如何?”

香膏脂粉味直冲鼻尖,差点呛得顾南琴失态猛咳。

好在外头风也算大,顾南琴满面灿笑,一点儿未曾犹疑地一手搂着一个姑娘,不动声色地悄悄挪了两步,这才让自个儿站在了风口上,不再落于下风之处,才免了鼻尖所受的“酷刑”。

两位姑娘毫无所察,只是被顾南琴这么捞了一把盈盈纤腰,便已然做了羸弱之势准备顺势倒在她的怀里。

顾南琴本来身子骨并不强健,此刻被俩姑娘这么一倒,倒是差点儿让自己折了腰。

咳咳,该是好好强身健体的。若是长乐家那个腱子肉丫鬟在此,想必是定然不会出这门子糗。

好在这万花楼人多眼杂,并没见着上次的玉花愁几人,甚至连护卫也都给换了一批。

不知是个什么理儿,只知正好白白便宜了顾南琴。

顾南琴本还算有些忐忑的情绪逐渐变得坦然,很快便随着这俩姑娘上了楼,轻车熟路地将二人一击放倒,而后只是扬了扬下巴,轻轻给自己掸了掸衣裳,又便凭着自己还算过人的记忆力,悄然摸进了青烟姑娘的闺房。

这次进来并未走正门,反倒是偶然让顾南琴见着了香艳一幕——青烟正伺候着一塌鼻子圆眼的公子哥儿,一人光着上身蜷着双膝坐在榻上,另一人则是只剩了一件轻纱里衣依偎在他怀里,缱绻之景倒是难得的让顾南琴一阵脸红心跳。

个奶奶的腿!怎么偏给自己挑中了这时候?

顾南琴一边红着面往后轻退,一边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却冷不丁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了一阵朗声大笑。

那笑声中气十足,不由得让顾南琴心下微微凛然。

倒不是觉着这笑声震耳,只是觉着这嗓音和笑法,像极了一人……

章37 多谢姑娘相救

顾南琴的思绪飞转,很快便将回忆跳到了两年前。

那时自己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喜动不喜静,妥妥的熊孩子一知。

虽说孝明王千叮咛万嘱咐,说“这朝堂内忧外患”,“多少人盯着这先帝孤女”,“未免朝臣再生异心,长公主还是躲在深宫中为妙”……

但顾南琴这性子,还是野了些,竟趁着护卫们一时不察,悄悄躲去了小皇帝的龙椅后边儿——

也正是这时候,顾南琴一直把自己娇小的身子隐在龙椅后边儿,不偏不倚正好听完了小皇帝上朝的全过程。

说来也是奇怪,江璃那时已经接任丞相一职,应是同样在场,却在那日上朝之时只字未言,反而是在朝中大臣商讨之际,提到了什么趣事,宗正大人在其中笑得最是爽朗,这才让顾南琴对这笑声记忆犹新。

只是,张宗正也算是朝堂老臣之一了,职位又是重中之重,如此年岁之人,竟也喜欢来这寻花问柳之地?

顾南琴本欲出门一探,至少也得见着个脸才算是不白来。

可又琢磨着,这宗正之职,出门所带护卫必然不少。更何况,许多朝中官员暗里护卫不少,又哪里是这么好被顾南琴接近的?

唉,早知会碰上这么条大鱼,应当带着萧子安出来才好。光凭着自己这么点只能跑没法挡的功夫,根本无从下手嘛!

心下懊丧满满,顾南琴又开始认真观察起周围的环境和位置。

这偌大的万花楼,进进出出的大人物不少,怎么会留下这么个空档让顾南琴给偷听到了重要人士的对话?

可观摩一阵后,顾南琴心下也便有了答案——

本来万花楼中每间闺房都该是隔音效果极好。毕竟良宵苦短,怎么着也不会让人这般容易便听去了壁脚。

但顾南琴这次是从廊边窗口而入,本人又在青烟房内的一盏屏风后头,再加原本用作调情之趣的月光纱稍作遮掩,倒是正好给了顾南琴一个既能听墙角又能遮掩身形的绝佳地理位置。

更妙的是,青烟姑娘正在接客,全神贯注之下,也无心观察这房内状况,又怎么可能发现顾南琴这小身板儿?

如此一来,倒是天时地利人和。

稍加思量后,顾南琴还是打算不要轻举妄动,蹲守原地为好。

虽然……旁边青烟姑娘和那男子的销魂声一直不停往顾南琴耳间蹿,听得顾南琴面红耳赤。但顾南琴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在了隔壁人谈论的话语之间,便也就慢慢无视了这些令人浮想联翩的动静。

可听着听着,顾南琴却总觉着这言辞语段,似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看似是在谈论些烟花之地的事儿,有美酒有女子,实则却是天马行空之词。一无浪漫可言,二无重点可讲。

顾南琴屏气凝神,思绪随着那房间里几人刻意压低的声线起伏,心下却是一片寒凉——若是把这几句话中的关键词换上另一方向,除去寻花问柳不谈,倒听着更像是在谈论朝中大事。

抿了抿略有干涸的唇瓣,顾南琴微不可闻地轻轻叹气。

由于只能听个人声却瞅不见他们的表情,即便是听着觉得跟朝堂有些关联,却也无法真的分辨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所以姜还是老的辣。这几人这谈论的言辞,分明是只有这几人才懂的暗语。

哪怕是在这万花楼闺房内,旁边暗卫护卫不少,却还是行事如此低调收敛,果真都是些大尾巴狼。

顾南琴心内略有愤懑不甘,却正好听得青烟姑娘那边似是也完了事儿,两人皆是躺在床榻上轻声细语地说着些什么,似是些肉麻的情话。

听着这些个互诉衷肠就耳朵发麻,顾南琴朝天翻了个白眼,正想着等会儿该不该偷摸地跟着张宗正出门,就听见隔壁另有动静。

顾南琴心下一动,像只猫儿般地几乎竖起耳朵,轻轻伏在墙边,再次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大人,这金花洱茶,前几日才刚有茶商收着,茶香清醇、齿颊留香,您尝尝可还满意?”

这次,这悦耳动听的银铃声线,可不正是那自称花愁的姑娘么?

“嗯,你做事我向来放心。”张宗正似也对这金花洱茶颇为满意。

“哪儿的话,能为大人做事,是小女子的服气。”花愁的声调不卑不亢,甚至隐有谄媚之嫌。

寥寥几语,却是听得顾南琴心下大骇。

这金花洱茶产自南隋,秋冬之际会偶有茶商奔走贩卖,却是千金难得一品。哪怕是宫里的小皇帝,也只能馋馋嘴,偶尔尝尝已是庆幸,想不到这万花楼这烟花之地,竟也有这种好东西?

再者,这张宗正与花愁说话的口气,倒不像是来往万花楼的恩客,反倒更像是相处已久的主仆。

几次与那花愁相见,对方似乎都是个温婉有礼的主儿。现今得以有机会听她如此娇笑谄媚,倒是难得。

顾南琴美眸半眯,轻轻啧了一声,又想起了这万花楼的花愁似是不常出现在人前。此刻居然会为了张宗正而亲自端茶送水?还呈如此谄媚之态?只怕这张宗正也和万花楼的关系匪浅啊……

只是,这么轻轻一声,倒是给正来屏风后头找衣服的青烟给听了个正着。

“是谁?”青烟惊骇出声,头一反应便是从绣满百合花样的屏风上扯下一件外衣,先裹上了自己光洁丰盈的身子,警惕朝顾南琴一望。

顾南琴一怔,回眸一看,正好和青烟相视一眼,后者却是比顾南琴本人还要惊诧半分。

但出乎顾南琴意料的是,这青烟竟没有戳破顾南琴躲藏此处的事情,甚至当那男子出言询问之时,青烟也只是敛下眸中锋芒,淡然道:“嗳?竟是只野猫儿,也不知是从哪儿溜进来的。”说完,还浅笑盈盈,垂眸回了床榻边上,丝毫叫那公子瞧不出异样。

顾南琴虽是惊讶,却也算是松了口气。

待青烟目送着那人离开,顾南琴才从屏风中现身,笑着躬身一礼,颇有些潇洒公子的模样:“多谢姑娘相救。”

章38 谈妥

青烟嗤笑一声,回眸看向顾南琴的眼色却不及第一次那般纯粹,甚至带了一丝厌恶:“怎么,是不是觉着,我这人好骗又好欺负,所以想再来骗上一次?上次被你无故打昏,我就琢磨着,你究竟是来此为何?思来想去,别的没琢磨出来,倒是觉着你的身形更像女子。现今再看,果真就是女子了……”

她一边絮絮叨叨着一边为自己一件件儿穿回衣裳,却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再次蹙眉抬眸:“嗯?对了,前几日来的那人,该不是也和你有关?任我怎么与他温言软语,他也不曾多看我一眼,却把心思都放在了青雉身上,想来也是跟你有关才对吧?”

顾南琴闻言一噎。是了,萧子安也是自己的人。

想不到这姑娘看上去没什么脑子,现下倒是清明得很。

不过,一想到这丫头朝着萧子安那个油盐不进的冷脸家伙温言软语,顾南琴心内就有些莞尔。

“既是如此,刚刚你那相好在时,怎么也不戳穿我的藏身之处?有他在,你不也多个帮手?”顾南琴轻笑着从帘内走出,临危不乱,“再说,你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他,应当是不怕他误会你藏人。”

青烟小嘴儿一撅,小脸闷闷之色逐显:“你以为他就会帮我?都不过是求一次云雨之欢,钱都给了,货也到了,他还哪管我死活?就算我把你告发,他大约也只会拍拍屁股、提上裤子立马走人吧。既然如此,我还不如自个儿老老实实的,等你问完了话,你也不会伤我,对么?……唔,其实,像我们这种青楼女子,就算伤我,也伤不着哪儿去……”

后头这一句,却是带着些悲哀伤感的。

顾南琴心中怜悯渐起,倒是没想到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竟也把这些事儿看得这么透彻……不对,更不像是透彻,反而像是,卑微如尘。

眼看着顾南琴面上的表情变化,青烟似也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失笑:“你怕不是可怜我吧?你可算了吧,我八岁就给爹爹卖到这里了,对此情此景早已习惯了。再说,你若能少来找我套些信息,我才真是谢天谢地、感谢你别把我牵连于水火之中。更何况,你的怜悯又能值多少钱?倒还不如多赏我些现银,也好助我早日赎身……”青烟的抱怨声越来越低,似还真不把自个儿的沉痛过往当回事。

顾南琴默默听着她言语,心绪稍稍复杂了两分。可心念再一稍转,眼底眸光微动,想到了什么,挑眉一乐:“……你想要现银是吗?那不如,咱们做个别的交易如何?”

青烟此刻已经穿戴齐整,皱着小脸儿满面不解。

“正如你所说,我的怜悯并不值钱,所以,不如我真的折现银给你可好?但我这现银也不是白得的,必然得让你在我身边跟上五年。

而这五年内,你同我丫鬟一同吃住,为我办事,而我呢,则会每月定时给你支付些银钱作为报酬,这样可好?”顾南琴一本正经,倒是让青烟整个看傻了眼:什么?这便是折现?可怎么听着更像是雇人呢?

青烟倒是没猜错,这次顾南琴是真打算把青烟留在身边。

一则是因为同情,二则是因为自己身边确实没什么属于自己的人手。

虽然盈袖和萧子安可用,但萧子安毕竟是男子,而盈袖则是既要操心自己的起居,又得忙着给自己办事,分身乏术。

而这青烟嘛……自刚刚察觉到自己在房内那时起,倒是对这事儿处理得当,心思细密。

这样的人,虽说不见得有多忠心,却也当真是可用人选。

顾南琴眉梢挑着笑意,一双清亮的大眼直勾勾地瞅着青烟面色的千变万化,甚觉有趣。

反观青烟这头,被顾南琴这么寥寥几语说得心绪繁杂。既怕这姑娘只是拿自己开玩笑,又怕自己错失如此良机。

毕竟青楼出去的姑娘,哪怕赎身后清清白白地过日子,街坊邻里的,嘴碎的也大有人在。被戳脊梁骨倒是小事,可若真是这么满目无亲无友,连青烟自己也不晓得自己能撑到何时。

青烟原本的打算是,在这万花楼多赚些银子,顺带也能出去养老了。但若是自己在外头生存无望,那重启老本行,也不是不可以。

但现今,居然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位身份未明的姑娘,虽是穿着素衣,却仍能隐隐看出并非寻常人家的布料手艺,还顺手扔给了自己一份从天而降的巨大馅儿饼,砸的青烟整个晕头转向,一时间也判断不出究竟是该应还是该拒。

顾南琴看着她这患得患失的模样,心下也没了调笑的心思,干脆摆明了自己的态度:“你我都是女子,我自然能体会你的难处。你相信我也好,不相信我也罢,反正左不过五年而已,待五年到期,我便会放你离去,到时你自也攒够了养老的资本,又有何可惧?人生在世,总不是要冒些风险?若你当真喜欢安稳日子,不如好好留在这万花楼,自有人甘愿为你掏腰包。”

青烟小脸儿一白,被顾南琴猜中了心中所想,实在是有些不自在。但转念琢磨着,这些话倒也是不无道理。心下一横:“那,我可就信姑娘一次了。至于您的身份,我也能猜着您是出身不凡,但我也不多问了。若您真心想助青烟一臂之力,那便在三日后,东城门处,不见不散。”

顾南琴满意勾唇,笑意自心底漾向唇边:“好,不见不散!”

两人都不提字据之事,只是击掌为誓。

纤纤玉手相碰,顾南琴掌心间的温热隐隐传来,青烟心内不由得一暖。

如此,也算是多给了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可莫要让我失望啊……顾南琴眸光流转,看着青烟的眼神如一汪秋风吹皱的清潭,后者则是被这目光注视得有些呆愣,似是要就这么被此目光吸引,然后融化了去。

章39 缠人精

只是,这边的问题虽是解决了,另一头的问题却还在顾南琴脑海里徘徊不断——那宗正大人,究竟是万花楼里的什么身份?

只可惜,当顾南琴想试探着从青烟这儿套出点信息时,青烟只是一脸疑惑,神色坦然又真诚:“谁?哪个张大人?我们万花楼里接过的张姓大人没有上十也有八九了,不知姑娘想问的是哪一位?”

顾南琴轻轻叹息一声,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继续问着:“既然你不知道,那便当我没问吧。不过,你知道花愁么?也该是你们万花楼的人才对。”

青烟这次倒是点点头,不过依旧半蹙着眉,似是认真琢磨了会儿才道:“你说玉花愁吗?这我倒是认识的。不过,她的具体身份我也不太清楚,猜着也该是万花楼的半个主子才对……她甚少出面,也不接客。一般咱们这些姑娘们的事儿,都是由薄妈妈打理。而她不过是偶尔出来说几句话罢了,就连我也总共不过见了她三四次而已。”

顾南琴却似是捕捉到了什么,眸间一亮:“你说半个主人?这是什么意思?”

青烟挠了挠脑瓜子:“唔……其实也是我猜的啦。两年前她也并不在万花楼的,只是某日横空出世,从薄妈妈手中接管了万花楼的一些事务,那时我们才晓得还有这么个人在。

不过后来吧,她便也不走了,只是留在这偶尔柔声柔气地跟我们说上两句话。可你说,这哪有凭空出来的老板?可她权力又大,性子又温和,所以,我猜着,该是咱们幕后老板的哪房小妾吧?……”

话糙理不糙。顾南琴美眸轻眨,眸色深深,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隔壁谈话的那几人早已散去,而张宗正也早已消失了踪影,更别提玉花愁了。

顾南琴认真看了青烟一眼,这次没再忽悠人家,只是颇为难得的收起了面上的笑意,正色道:“你帮我,我自会记在心里。五年时间不算太长也不算很短,却也足以看透人心。

你若是个好苗子,我自不会亏待了你;但你若心怀不轨,我自也不会待你多真心。

无论是主是仆,这与人相处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我说的话,你明白了吗?”

虽是温和而语,可这话到了耳边,青烟却是有些不寒而栗。这姑娘,举手投足皆是带了些别样的气势,竟生生另这秋日的暖阳冰寒了那么两分。

青烟心下一凛,被顾南琴这么几句收得心服口服,再没了怀疑之意,毕恭毕敬一礼,亦是正色满面:“……青烟任凭姑娘差遣。”

顾南琴温和而笑,两人相视一眼,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真心实意。

可青烟却忽然瞥见了她袖间的一处鲜红,惊讶一声便打破了屋内的平静:“咦?姑娘,你受伤啦?”

顾南琴压根儿就还没记起自己胳膊上的伤痕,若不是青烟出言提醒,只怕自己也早将此事抛之脑后。

顾南琴正神色无奈之际,倒是青烟反应过来,很快便从一木雕屉子中取了一件似是装着药粉的小罐,一边把顾南琴的袖子挽起,一边轻手轻脚地为她上起了药。

她神色专注,上药的动作也是轻柔无比,倒似是完全没把顾南琴当外人。

顾南琴认真瞅着这姑娘的眉眼,真诚又温和,没有多少复杂的心思交杂其内,越发觉着自己选对了人。

这虽然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却也是个善良的孩子。虽然出身在这青楼,做着些于世人不齿的事儿,却依旧能怀着一颗善意温柔的心,倒是难得。

两人一时间,在这房间内静默未言。

待到胳膊重新被她包扎完毕,顾南琴才又趁着人少,与青烟道别过后,便轻轻翻身出了窗外。

倒是青烟,一脸不舍地目送着她离开,眉眼间皆是羡慕与欣喜。

羡慕的是这姑娘气度非凡,似是个人上之人;欣喜的是,自己这出身贫寒的青楼女子,也将有机会被她带离这片苦海。

只是,出身青楼,究竟还能否正常受雇于人呢?青烟年纪轻,想不通其中的门道,却是柳眉一紧又咬了咬牙,一副准备奋力一搏的认真模样。

趁着姐妹们不在,薄妈妈又没来叫自己接客,青烟轻手轻脚地从自个儿房梁上取下了一个早已落满层层尘土的梳妆匣,又从自个儿随身携带的香囊中摸出了一枚小小的钥匙,锁扣一动,咔嚓一声轻响,这才开启了这尘封已久的匣子。

而这其内不是别的,正是青烟自八岁被卖到万花楼以来,一点点攒下的赎身银钱。

原本这赎身银钱是远远不够的,但这些日子来的客人皆是出手大方,倒让青烟狠狠地小赚了一笔。虽然其中大半都被薄妈妈搜刮了去,好歹还是让青烟小心翼翼地留下了一点私藏。

青烟望着面前这小小的匣子内装下的碎银铜钱,数了数,倒是正好足够赎身。

只是,却不够养老了。

只此一去,这剩下半生该何去何从,似是全然都得系在刚刚翻窗离去的姑娘身上。

青烟坐在床头发着呆,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这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顾南琴全然不知这青烟的所思所想,只是在忙于回头查证张宗正之时,却被人堵在了张宗正的门口。

“姑娘,欠着在下的饭钱可该还了?”江璃踱着步子而来,信步悠然,倒不像是来故意堵着顾南琴的,只像是出门闲逛,正好碰着的。

顾南琴饶是脾气再好,也被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然袭击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看着对方端着一副无辜笑脸,却又正正横在自己往宗正府去的路上,顾南琴满心满眼都是复杂之色。

这人,该不是晓得自己要往宗正大人这儿跑,才来特意堵着的吧?顾南琴此念刚出,却是率先被自己给吓了个一跳。

倘若真是如此,那这“姜”公子,若非是个未卜先知的主儿,便得是个阴魂不散的缠人精。

章40 顾姑娘

顾南琴眼底神色千变万化,江璃则是全然忽略,面上笑意深漾,却一步未挪地挡在这顾南琴身前,似是绝不再让她往宗正大人府前靠近一步。

如此一来,顾南琴哪还能不晓得这人的来意,心想今日这事儿定然是成不了了,倒不如跟这“姜”公子去吃顿饭,说不定还能套出点别的信息,也免得自己每日跟个无头苍蝇似的瞎晃悠。

江璃眼瞅着这姑娘面色略有缓和,这才笑道:“姑娘,离这儿不远处新开了一家酒楼,听闻其间叉烧鹿脯甚是不错,咱俩反正都是孤身一人,也没个伴儿,不如正好一起去试试菜?”

顾南琴听他如此一说才注意到他身旁并无那侍卫燕染。只是,这样的公子哥儿,出门竟会不带侍卫吗?

心中虽是疑虑重重,顾南琴还是面色丝毫未显,眼角扫过周边,似是真的无人在他身前,这才认真点了点头。

江璃面上喜色泛起,而此刻正被迫远离主子的燕染则是满面无辜:主子啊,您要跟公主搭讪就搭讪嘛,怎么还把我支开得如此老远?

燕染独自一人趴在隔着几条街外的屋顶之上,高处不胜寒,只得闷声感受着这迎面而来的秋风萧瑟,果真是“主子心如海底针”!

待到了这“姜”公子所说的酒楼,顾南琴才是更好奇了。

这酒楼似是这两日赶工完成,其间装饰与材质竟都是自己喜欢的。

比如这月牙白的青璃灯,还有这些个古朴的桌椅,雕琢甚少,只是还原了原本的简单质朴之貌,恰恰是顾南琴最爱好的样貌。

而这店家与小二也是翩翩有礼却又不显得殷勤,给人一种极为愉悦的舒畅之感。

还有这菜色——鸡鸭鱼为主,猪肉牛肉几乎不见,其余都是些精致小食。

虽然还未来得及一一细品,但顾南琴也极为敏锐地察觉到,这些都是自个儿喜欢的菜色。

心下一片说不出的滋味酝酿而开。

“怎么?这菜色你不喜欢?”江璃虽是随口一问,实则早已对顾南琴会有此反应有所预料,可偏偏又要装作面上不解,“我也是今日才听闻此酒楼开张,你若不喜欢,我们再寻别处也可。”

顾南琴眼色复杂地瞅了他一眼,见对方眸色波澜不惊,心下也觉着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毕竟自己也是堂堂一国长公主,平时除了盈袖几人,其他人也不怎么得机会接近自己,喜好又是哪里那么容易被人传开的?

可若说是巧合,这一连串的巧合未免也太……

“既是你请客,我便也不客气了。”江璃倒是泰然自若,眼角扫过店家,瞅见对方眼底的笑意,便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声线却是优柔平和,“给我们来一份花香藕盘、鸡汤海蚌,叉烧鹿脯……”

顾南琴抬眼望去,对方认真而又专注地念叨着菜名,倒真像是头一次来。

店家涵养也挺好,话不多,却是字字用心,每一句都伴着浅浅的笑容,让人看了也算是舒心。

可这总觉着吧……这酒楼不对劲,哪哪儿都不对劲。顾南琴不由得揉了揉眉心,却又完全想不出其中的门门道道。

而江璃则是满脸无辜,一本正经:“怎么?你这是看我点得太多,心情不好?唉,反正说好了三百两,我多点一点,将来能少请我几次。……嗳?难不成你是想着将来多见我几面,才担忧我这一次点得太多?”

顾南琴本是忐忑的心情瞬间被这人的话语气了成了筛子:“啐!想得倒美!”

“今儿个怎么有空叫我吃饭?”顾南琴思来想去,问出的这句话却依旧是漏洞百出。

话才刚出口,顾南琴已经恨不能缝上自己的嘴。

明明是打算着套话,没想到这么一开口便直愣愣的。别说套话了,没被面前这条大尾巴狼给笑死已是万幸。

但江璃却没有如她所料地不回答或是顾左右而言他,反而是停下了正在为她夹菜的动作,眸中深沉却又泛着一种莫名的光,既认真又严肃:“顾姑娘,有些事情,你还是得躲得远些才好。”

顾南琴心口一窒。

其实,自己的身份会被他知晓,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已经被顾南琴试探出的事儿。但后来的每一次碰面,两人似都是各怀心思,且并未道明。

现在他这开口一声“顾姑娘”,显然是要把话挑开了说,反倒是让顾南琴这边有些招架不住。

顾南琴神色略有挣扎,还是故作轻松道:“什么事儿?我不过出来玩玩罢了,你这人,可真会说笑。”

江璃微微而笑,一点儿也没有要戳穿顾南琴的意思,只是伸手又为顾南琴夹了一块鹿脯,细心而又体贴:“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顾南琴情绪正纷乱异常,也没顾得上感受他这点昭然若揭的情意,只是兀自斟了一杯花茶,又给江璃添满了茶水,倒是浑然不觉两人这举动已经跟寻常夫妻一般无二了。

江璃眉梢轻动,看着顾南琴的目光更是柔和了些许。

唇边笑意更深,这次却是为顾南琴再叫了一份红枣雪蛤,说是“听闻女子该多食红枣”。

顾南琴一怔,这才恍然回神:咦?分明是该自己请他吃饭的,怎么现今反倒像是他处处照顾自己?

尴尬而笑,正欲起身为江璃添些菜,江璃便又道:“你胳膊伤着,还是少动为妙。”

顾南琴闻言,倏而瞪大了眼,音调稍作拔高:“你怎么知道我伤着了?”

江璃面色未改,浅笑似是不以为意:“你这袖子里鼓鼓囊囊一片,若不是偷抢,便是受伤包扎过了。你说,我猜的对么?”

顾南琴满面语塞,可他这说法,似是又没什么漏洞可循。

“那、那就当我是偷抢过了,袖子里满满都是贼赃。”顾南琴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还是伸手要为他夹菜。

江璃也不多说,只是倏而抬手握住了顾南琴纤细的手腕,反力给她轻轻按回椅子,勾唇而笑:“好,真是敌不过你。我跟你今日碰上的常星渊算是老相识了,且用他的名字购置了之前安置你的别苑。这样的解释,你可还满意?”

顾南琴怔愣之中,心下之谜再解,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章41 汝之砒霜,吾之砒霜

“那你叫什么名字?”顾南琴脱口问出,眸色深深而又认真。

江璃亦是同样认真看着她的俏容,薄唇轻启,笑意却又深不可测:“……现在不说,是因为想在将来给你一个惊喜。”

顾南琴本已被他提至嗓子眼儿的心,又被他就这么嘭地摔落在地。

面色几变过后,顾南琴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恼,只得胡乱道:“什么破惊喜,你怎的就知道我想要什么惊喜?汝之蜜糖,彼之砒霜。万一对我来说,只是惊吓可怎么办?”

江璃丝毫未觉窘迫,只是自然而然地接道:“汝之蜜糖,吾之蜜糖;汝之砒霜,吾之砒霜。”字字似是玩笑,可从江璃嘴里轻吐而出,竟是格外带着些正经。

顾南琴不以为意地笑笑,也没有再多辩解什么。

既然对方说了是“惊喜”,那她,便等着这份“惊喜”。

若真是惊喜也便罢了,若他给的是份惊吓……呵呵,顾南琴心内冷冷一笑,丫的,到时还不得扒了你的皮?!

本该以为,如此精致清雅的环境,如此大方有礼的店家,还有这样样别出心裁的菜品,该是至少得花个几十两纹银才可。

可当顾南琴唤店家过来结账之时,才被这价格震了个晕:“五十文?!!!”

店家倒是毫不介意地笑道:“是啊,本店才开张不久,您瞧,这前前后后也没几个客人进门,自是不敢价高。”

顾南琴瞅着这匪夷所思的说辞,那股怪异之感又重新涌上心头。

认真打量了店家几眼,顾南琴又重新把探究的目光放在了对面坐着的“姜”公子身上。

江璃被她直视,却也毫不避讳,反而坦坦荡荡、一副从未做过亏心事的正经模样:“姑娘可是看上了在下的皮相?”

顾南琴又被他这没脸没皮的一句噎了个半死。如鲠在喉老半天,才闷闷气道:“你该不会为了让我多请你几顿饭,竟是盘下了这一整家酒楼吧?!”

江璃面色云淡风轻、不置可否。

倒是旁边的店家面色白了又白,似是被顾南琴一击而中了秘密。

瞅着面上波澜不惊的“姜”公子,顾南琴取了银子抛在桌上,闷闷叹了口气,面色难看得很:“原本也只是觉着你像是个刚入仕的官员,现在看来,你倒更像是个久经沙场的老狐狸。一步一个陷阱,似是都早被你算得妥妥当当。”

江璃垂眸,看不出是喜是悲,却一反常态地并没有反驳顾南琴所言。

顾南琴也懒得再听多几句谎话,眼中决绝一闪而过,扔下这话便调头离开了,一点儿情面未留。

而这店家则是难得看着自家主子吃瘪,有些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口。

“主子,您身份不俗,为何就不肯告诉她呢?说不定她知晓了,还得对主子高看一眼?”店家带着些疑惑笑道。

江璃则是情绪不佳,叹了口气才道:“可就因为我这身份,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店家更是不解,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又有何说不出口的?

但江璃本人心内琢磨着的却是探子报来,说顾南琴对这年轻有为的丞相戒备已久,甚至怀疑自己早已对顾咏德有不臣之心……

思及至此,江璃无奈又有些好笑地伸手揉了揉眉心。

其实,这酒楼会被她认出来,倒是不出所料;只是,江璃未曾想过会看见她走时那般难过的眼神。

既是像被人欺骗后的伤心,又是像只被人捡到又被人遗弃路边的小猫小狗。

她大概,很难相信一个人吧。

只是,自己才刚刚即将踏进她的防备圈,却就这么被她又一次隔绝到了十里开外。

江璃兀自苦笑一阵,正巧收到了玉花愁那边送来的一只小青雀,足间依旧绑着一份小而精致的布条。

江璃认真读完其上内容,便顺手将此布条烧化在了店中炉内。想到玉花愁本性良善,却被自己派去做了这等见不得光之事,也真是苦了她。

江璃思忖了会儿,面色重归平静,似是正等着好戏的到来。

……

“公主!”萧子安见着逍遥从宫外闲逛回来的顾南琴,满眼满心都从刚刚的焦虑转化为了愤懑。

顾南琴讪讪笑着,倒是不意外自己会在这宫墙外见着他。

“抱歉,我就、就是出去走走。”顾南琴表情颇有些不自然,更是被萧子安这略带怨念的眼色看得有些慌神。

“是,公主的事,子安自然管不着。”萧子安和往常一样躬身行礼,但这嘴里的气话却是叫顾南琴心内泛起了歉意。

“唉?可别这样的语气,我也就是出去调查了一番,探探万花楼,别的地儿可哪儿也没去。”顾南琴声调略显委屈,但很快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声调略有欢快,“但我还真有点儿收获,你猜猜我在万花楼里碰着了谁?”

萧子安还在生气顾南琴趁着自己不在而偷溜出宫,但听见顾南琴如此一问,也不由得将心思转换到这问题上来:“公主的意思是,碰见了万花楼的主人?”

“唔,其实我也不确定究竟是也不是。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家伙必然在万花楼地位不凡。就连上次扣押我的玉花愁也对他毕恭毕敬,想必就算不是万花楼背后的金主,也定然得是万花楼平日里的倚仗。”顾南琴一提此事就颇有些兴奋,连带着把之前和“姜”公子之间的不快完全抛至脑后。

“是谁?是朝中官员?那定然得是个职位不小之人,否则你也不会这么开心。”萧子安似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刚刚面上的阴霾已经伴着顾南琴这么几句话而几乎烟消云散。

“是了。”顾南琴虽然看看周围无人,但依旧不大放心,最终选择悄悄凑去了萧子安的耳边,“张……子文。”

“是他?可这也太……”萧子安眉目沉沉。

张子文,堂堂宗正大人,竟和此事有关?甚至还可能主使暗杀永嘉长公主?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章42 性子温和

“我也挺惊讶,但那玉花愁的态度不假。”顾南琴很快瞅出了他面上的疑惑之色,继续解释道,“我原先还在想,是否有可能是他人陷阱。毕竟,若这张子文真是背后金主,何苦要在万花楼三楼设下桌宴?分明可以直接将桌宴设到四楼。

那楼梯间的暗器与机关,怎么也能挡着些想一探究竟或是心思不轨之人。但有意思的是,后来玉花愁与他多说了两句,我才晓得,这张宗正在三楼设宴另有缘故。毕竟坊间早有传闻,说是万花楼四楼常人不得入内,入内者非富即贵,所以觉着在四楼设宴太过张扬,才选择了寻常客人都能到达的三楼。只是……”

顾南琴眼珠子转了转,面上也泛着些疑云,又继续道:“只是,我总觉得,玉花愁这些话,是故意说给窗外的我听的。”

“嗯?公主的意思是……”萧子安本就心怀疑虑,现下联想到公主今日涉险,神色一沉,更紧张了几分,“玉花愁刻意叫您知晓那张宗正的身份,而后便诱导您去调查张宗正?”

“对。可又怪得很……”顾南琴美眸稍垂,长长睫毛似是挂着点夜露,在这月色朗朗下,眉目分外动人,“你说,她既然为张宗正接管了万花楼,又为何要刻意让我知道?

难道是她和张宗正之间出了什么嫌隙,或者,她其实根本就……”顾南琴心头掠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却被旁边一轿撵打断了思路。

“哟,今儿个月黑风高的,妹妹这是要去哪儿呀?”这细尖嗓子一亮,便是娴妃无疑了。

而另一轿撵嘛……顾南琴悄无声息地和萧子安一同将自己隐在墙根月影下,稍作打量那轿撵,便认出了那人是小皇帝的新欢——瑶嫔。

瑶嫔似是性子更温和些,不敢与娴妃相争,只是道:“娴妃姐姐安好。广瑶这是想趁着还有几分月色,去湖边走走,赏赏月色,散散心。”

“是吗?可我怎么听闻,陛下说你最近性子比过去温和了不少,为人又知书达理,所以特邀你一同赏月呢?”娴妃这话似是在醋坛子里溜过,一句比一句带刺儿,隔着这老远顾南琴也闻着了这酸溜溜的老醋味儿。

“这,不过是陛下抬爱罢了。姐姐若是也爱赏月,不如一同前往?陛下见了姐姐,定然龙心大悦。”瑶嫔也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刻意压制,说得坦然大方,倒显得娴妃小气。

两人不欢而散,娴妃也算是识趣,也没真的上前跟着瑶嫔一同去湖边赏月。

顾南琴眼见着娴妃唤轿夫启程,可面色依旧难看得很,似还生着闷气。

“公主,这两人的闲事,还是少管为妙。”萧子安见顾南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生怕她又跟从前一样出手搅合,引得满宫人说她偏帮瑶嫔,于公主名声无益,便赶紧出言一劝。

顾南琴却是转了目光回来,直愣愣地看着萧子安:“……性子温和了不少?”

萧子安闻言一愣,瞬间明白顾南琴的怀疑所在,却没吱声。

这事情,似是往更诡异的方向发展了啊……

……

三日后,顾南琴派萧子安去城东门接了青烟回来,可萧子安回来之时,却是满面铁青。

“怎么了?”顾南琴暼眼看向老老实实跟在萧子安身后的青烟,见她身上布衣朴旧、素颜无饰,虽是战战兢兢的模样,却也并无不妥。

“公主事先怎么也不说一声?”萧子安难得发脾气,盈袖只是看了一眼,便赶紧向顾南琴请辞,一溜烟儿地就带着青烟去了侍女的住处。

顾南琴也是聪慧之人,见着萧子安难得的暴怒面容,心下了然:“你是说她的身份?那有什么,她也是自幼被卖去青楼,身不由己。现在也就是为我办点事,给她重新换个名字,也便无伤大雅。”

萧子安面上愤然丝毫未减:“多少双眼睛看着您,生怕给你挑不出错来!现今倒好,您反倒自己惹祸上身!就算给她换个身份换个名字,她在青楼侍奉过那么多人,但凡有心人稍加探查,很快也便只能被暴露人前。到时,人人议论这公主侍女出身青楼,又该如何是好?”

顾南琴扁了扁嘴,面色黯然了两分:“……反正我声名也如此了,他们想不想给我泼脏水我也不太在意。只要不影响到咏德,我就算是被百姓唾骂也没什么关系。再说,我也是看她身世可怜,虽然被长期压抑在那种污秽之地,却从来未曾真的放弃过自己,所以我才……”说着说着,顾南琴的声线越来越低,更是显得委屈巴巴。

萧子安被她这软言软语弄得一窒,虽然还在气头上,但也没忘了礼数,找了个借口便反退了出去,似是被顾南琴气得不轻。

顾南琴则是只剩了自己个儿杵在屋内,兀自把玩了会儿笔杆,脑中灵光一现,很快便在白纸上飘然写下两字:清绮。

……

“嗳?公主为我赐名?”青烟也是到了这公主殿才后知后觉那日的女子竟是永嘉长公主——那个传闻中不学无术、面首百人的长公主。

“是。公主赐你名清绮,而公主赐名的侍女皆以香为姓,所以,你全名便为香清绮,可得好好记着。”盈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姑娘,大约也是同为女子,挺能感同身受,并没有像萧子安那般反感,反倒是言语里透着一股子亲切劲儿,“我也是公主赐名,是她身边的一等侍女,香盈袖。以后,你便叫我盈袖姐姐,可记清了?”

“嗯。”清绮悄悄念了两遍自己的名儿,又念了两遍盈袖的名儿,这才有些惶惶,“伺候公主是不是挺难啊?”

“那倒不是。”盈袖笑着摇头,“我们公主性子温和,待人宽厚。你只要忠心,好吃好喝便是一辈子不愁的事儿了。”清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眸中重新燃起了点点星光。

章43 不二人选

顾南琴这边倒是鬼使神差地取了之前丞相送来的南隋药膏,据说可生肌焕肤?

面上有些嫌弃似的轻嗤一声,唇角扬扬,顾南琴还是蹙着眉将其轻轻勾于指尖,轻露裸肩,便将这药香四溢的白玉状膏体涂抹在自己自小以来的各种伤痕之上。

旁人不知晓,只有常常伺候公主入浴的盈袖知道,顾南琴面上肌肤虽是洁白如玉,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却是只增不少。

顾南琴不想让盈袖担心,于是选择了自己一点点地将这药膏涂抹于身上各个擦伤、刀疤处,而与此同时,曾经几乎要被忘却的记忆也随着这药膏的清凉之感一并朝脑中袭来……

自父皇母后相继去世,顾南琴便以这活泼好动爱惹事的性子闻名于整个皇宫之中。

不是前日从树上摔了下来,便是今日又落了水。旁人只道顾南琴性子顽劣,却无人晓得她心内也是苦楚万分——那么丁点大的女孩子,哪能把自己折腾的这么一身伤?若说是无人诱导而自损,倒也算是滑天下之大稽。

如是,自那时开始,不过十三四岁的顾南琴已经开始学着藏起心内点点悲伤。

“阿婳,可善棋?”顾文耀,也便是现今的孝明王,趁着一日顾南琴偷懒未去上早课,便来到了公主殿,却是极为难得的称呼着顾南琴的小字。

这小字还是母后当年所取,知之者甚少。自父皇母后离世,这“阿婳”之名,也似随着父皇和母后的离世而深藏于地下,深藏于顾南琴心内最柔软的某处。

顾南琴还小,不明此意,顾文耀却是毫不介意:“棋者,奕也。君主者,善奕也。……阿婳,可知权谋?”

彼时不过十三四岁的顾南琴,闻言只是闷声闷气地瞅着顾文耀不说话。

顾文耀满目温和,笑容慈祥而又悲悯:“……权为利,谋为智,权谋乃为利智之法。君子谋国,而小人谋身。谋国者,先忧天下;谋己者,先利自身。……长公主您出身非比寻常,可曾想过您的身份会为这晋元带来什么?”

“阿婳不懂奕,也不善谋。况且,这天下,也并不是阿婳的天下。”久久的沉默过后,顾南琴垂眸认真想了想,只说了这么一句。

顾文耀倏然松了口气,面上一派轻松,似是对此回答很是满意,却又补了一句:“那便……等。棋艺不够,便等;等到对方不屑与你奕棋,等到对方忘却你的存在。谋略不足,便等;等到对方失了耐心,等到对方不屑与你相抗。阿婳可懂?”……

而自那次谈话过后,顾南琴似是经历了一段连身边最亲近之人也看不透的变化。

不是什么朝堂纷争中运筹帷幄的料子,更不是善博弈之人,那么,唯一可做的,只有隐忍不发。

故作顽劣,故作嚣张。

却像只蛰伏在暗处的小猫儿,虽没多大能耐,但也想在关键时刻给那暗中作祟之人来上两爪子。

所以,自己并非不敢信任盈袖,更把萧子安当作人生知己,却依旧觉着孤单得很。

一片一片清凉逐渐转化为了轻微的火辣,顾南琴神色呆呆,却怎么也无法将自己从那段伤痛的回忆中剥离开来。

直到清绮进门前那一声轻唤:“公主,陛下驾到,已在主殿候着了。”

顾南琴飞速合衣,待清绮进门,便微微笑着叫她过来为自己梳妆。

清绮大约是头一次服侍公主,手法生涩又有些颤抖,似是害怕极了。

顾南琴从铜镜中盯着她的眼,平淡道:“害怕的,是我的人还是我的身份?”清绮不敢回答,攥着梳子的手却颤得更厉害了。

“若是我的人,那你便可领了月钱回去了;若是我的身份,那便大可不必。”顾南琴声调幽幽,似空谷清铃,却带着一丝复杂的怅然,“光天白日之下,阳光下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呈现于眼前;月黑风高之夜,夜路下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令人害怕的,可从来都不是显于明面儿上的东西。”……而是深藏于地下的,那不知藏于何处的阴暗龌龊。

后半句,顾南琴并未说出口。

但清绮自也不傻,只是怔愣片刻便想明白了公主的意思,很快伏身请罪。

顾南琴并未多责难于她,但当她再站起来之时,双眼已满是镇静,再无刚才的那般惊慌失措。

妆发很快完成,这清绮的巧手倒是让顾南琴眼前为之一亮。

可当顾南琴转身准备迈步朝主殿而去之时,却看见萧子安看向自己的眼神既复杂又悲伤,似是听到了顾南琴刚刚所言。

顾南琴脚步未停,只是展颜而笑,笑声顺着过道先进了小皇帝的耳:“姐姐来迟,还望陛下恕罪。”虽是道歉之词,却被顾南琴说得如同玩笑。

小皇帝本是背对着大门,听见此言此笑便很快转身,唇角轻扬:“姐姐忒懒,都如此日头竟还午睡。再多睡会儿,是不是只等着晚饭便好?”

顾南琴吐舌,两人间气氛融洽,远远看去倒是和寻常人家姐弟一般。

“姐姐考虑的如何?”小皇帝这次显然并不是来找顾南琴谈天说地的,很快便将话题引回了驸马一事。

顾南琴佯装羞涩,心中却在叹息早把小皇帝给自己的那份青年才俊的名单抛至脑后,现下该拿什么借口搪塞才好?

小皇帝似也不介意,倒是对顾南琴的婚事依旧兴致勃勃:“前几日皇叔倒是私底下给朕提了个人,甚合朕意……”顾南琴唇角一瘪,转而换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不是说好让姐姐自己选么?”

小皇帝开怀而笑:“姐姐误会了,皇叔也道依着你的性子,自然是想自己另觅良缘,但放眼朝中,皇叔所言之人倒真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绝对是皇姐良配的不二人选。”

顾南琴满眼纳闷,也不知这小皇帝和孝明王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小皇帝也不卖关子,得意一笑:“丞相,江璃。”

顾南琴:“……?”

章44 原形

“当然,若是姐姐不满意,朕也可为姐姐再配良人。”

“等等,这事儿,皇叔是私底下与陛下说的?”顾南琴很快从刚刚的言辞中找着了线索,急急一问。

“对。皇叔也甚是关心你的婚事,他也道,若你不乐意,他不会强求。”小皇帝虽是没明白为何顾南琴有此一问,可也乐得回答。

顾南琴心下微暖。

好在只是私下提议,并未放到明面儿上来,还有调解的余地。

但,为何孝明王会提这人的名字呢?

“这人究竟有何长处?竟能得陛下和皇叔如此器重?”每到此时,顾南琴就特感谢自己这副女儿家的身躯,能借着这骄纵之名,半是正经半是玩笑地问出不少实质性的问题。

小皇帝自是对顾南琴这傲然性子不作追究,甚至还真回答起了顾南琴这问题:“江丞相为人清廉,更是一身正气、品貌非凡。二十有二却还孑然一身从未婚娶。放眼望去,整个朝堂唯有此一人能与永嘉长公主相配。”

顾南琴唇角抑制不住地抽抽:哪怕用脚指头想想,也该晓得这几句绝对是孝明王的原话无疑了。

想不到皇叔年岁不小,管得也宽。竟连这婚事也已为自己配下,而自己,则是连个拒绝的借口也找不到。

“那,姐姐能不能先见见此人,再做打算?”顾南琴半是娇羞半是微恼,憋足了气才弄了张小红脸,“陛下和皇叔看人的眼光啊,我可不信。这江璃若真如你们说的这般,那岂不跟个神仙似的?不近女色又貌若潘安,只怕不是断袖便是另有癖好……”

小皇帝闻言却是皱眉:“见见倒是可以,但江丞相当真不是你说的那般不堪。……唔,他最近忙着替朕处理庆江水患一事,似是有些抽不开身……这样,再过段时日,朕设宴款待于他,就说是感谢他这些年来的教导引路之恩,你到时也和瑶嫔一同参宴,不就瞅见他了?”

顾南琴一喜,赶忙跪拜谢恩。这下可好,竟误打误撞地能一睹这江丞相的真容。

若他是个良善之辈也便罢了,若他对这晋元的江山存着什么不臣之心……哼哼。顾南琴心内嗤笑,那让她嫁过去又有何难?自己嫁过去那日,便是此人身死之时。

遥在宫外的江璃,却在这堆着暖炉的温暖屋内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嗯?这分明窗子也未开过,门也合得严严实实。哪儿来的寒风?江璃莫名一望,还当是自己多心,转而失笑几声,才继续埋首于公务之中。

……

“青雉姑娘?”清绮自打进了这公主殿的门,就常常伴在公主身旁,地位只差了盈袖一等,却足以让公主殿中的其他丫鬟们羡慕不已。

“对。之前萧子安曾去找你问过,记得么?”顾南琴今日也不知为何,起的特别早,甚至连情绪也挺高昂,几乎天刚蒙蒙亮便起身了,惹得盈袖直呼公主转了性子。

“嗯,奴婢记得的。但青雉姑娘在万花楼神秘得很,奴婢也不过在很久之前偶然见过两面而已……”清绮咬着下唇,垂眸似是在认真思考那人的样貌特征。

顾南琴眼角稍挑,微微一笑:“不必回忆了,等会儿你随我出门一趟即可。”

清绮纳闷皱眉,可当她见着迎面而来的瑶嫔之时,差点就直勾勾地瞪着、忘却了礼数。

好在盈袖事先得过顾南琴的嘱咐,此刻一见她面色不对,便赶紧拽着她噗通跪下,迎向瑶嫔款款而来的方向,垂着脑袋不再抬头。

顾南琴则是淡然向前两步,安然受了瑶嫔一礼,便不动声色地给身后的盈袖比了个手势,又道:“竟在这碰着你了,看来瑶嫔娘娘近几日在陛下身边很是得宠呢。”

瑶嫔面上娇羞一笑,又恭恭敬敬道:“还得多亏了长公主的福。不知公主今日准备去哪儿?瞧着这路,似是往陛下的天禄阁而去?”

“自然。”顾南琴见她一副想要邀请自己同行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模样,倒是正中下怀,“若是瑶嫔娘娘不嫌弃,不如你我同行可好?”

瑶嫔今日出门本就未乘轿撵,自然乐得与长公主亲近,听完此话便笑着迎来,甚至亲昵地挽住了顾南琴的胳膊。

而顾南琴身后的盈袖早已接收到公主的讯息,此刻躬身向前:“公主,奴婢出门时慌了神,忘给公主拿披风了,不如奴婢现在先行回去取来可好?”

顾南琴面上显现不悦,一副骄纵模样倒是演得活灵活现、愤然轻啐:“怎么竟连披风也给忘了?蠢货。”

盈袖嘭地跪倒,一副欲泣欲诉的可怜模样:“是奴婢的错,竟忘了这茬。可公主跟前少不得人伺候,不如奴婢叫清绮回去取着?”

顾南琴抬眸瞅了瞅天,似还真是风大,也只得故作无奈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便叫她去吧,你还是先随行伺候着。本公主身边没个丫鬟可怎么行?”

盈袖连忙道好,而旁边的清绮则是如释重负,应声便溜。

一只小小的插曲而已,并未多引得瑶嫔注意,而顾南琴这边则是准备就这么把怀揣着真相的清绮放回公主殿。

萧子安一直在不远处跟着,只要清绮能到萧子安那处,那她的安全也算是有保障了。

想到此事至此,几乎已经万无一失,连平日里不动声色的顾南琴此刻也不由得挂了笑意于唇边,心下激动得很:想不到,挣扎了这么久的麻烦事儿,竟解决得如此轻松。

“……长公主和陛下姐弟情深,想来可真是难得的缘分。”瑶嫔一边跟顾南琴并排而行,一边添油加醋地羡慕着。

顾南琴温和而笑,看着她的眼神和以往并无不同:“缘分两字哪儿是用在姐弟身上?分明用在陛下和瑶嫔娘娘身上更为适合……”

瑶嫔羞赧之下,取了帕子遮面而笑。

而顾南琴则是一双灵动的大眼盯着瑶嫔的面孔,眨也不眨,似是通过那帕子看透了这人的内心。

——根据清绮的反应,这广瑶便定是万花楼那消失无踪的青雉无疑了。

无论是萧子安还是舅舅,皆是三番两次地去查那青雉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

本以为这线索算是断了,但顾南琴那日恰巧听闻了瑶嫔与娴妃之间的对话,这才将自己的疑惑之处正正对上了号——

“……陛下说你最近性子比过去温和了不少……”

……联想到过去那些广瑶的传闻,一件一件,如同拨云见日般在顾南琴面前逐渐显了原形。

心下一点一点展露了一个更为诡异的想法——

这广瑶,怕早不是真正的广瑶了。

章45 没了

顾南琴心思百转千回,既为这广瑶被人偷天换日而伤感,可心内又有些抑制不住地兴奋。

作为晋元的长公主,既无封地也无实权,只剩一个空空如也的名号,虽贵为一国长公主,可连人员调动都只能从徐家那边临时借用。

而宫中之人,则要么对此公主嗤之以鼻,要么对公主敬而远之,生怕惹上了这位宫内不可明说的麻烦精。

如此自个儿玩乐的日子,虽也还算太平,却怎么也满足不了顾南琴那份深藏下的忧国恤民的心。

这晋元的天下,并不只是顾咏德的,更是死去的父皇和太子皇兄留下的珍贵宝藏。

前有安居乐业,后有衣食无忧。这天下的太平,是皇家延续了多少年留下的珍品,更无世间任何一物可与之比拟。

虽说自己总想着为顾咏德做些什么,为晋元江山做些什么……无奈身份尴尬,既怕惹得群臣不满,又怕惹得连自己脚跟都还未曾站稳的小皇帝忧心……自顾南琴承接长公主之位后,有孝明王管着,还有舅舅看着,根本无从下手,更是——不能下手。

可现在,瑶嫔身份几乎核实。不,不止是她,甚至还可能同时从朝中为顾咏德铲除另一隐患,张子文。

思及至此,顾南琴唇角弯弯:这次若是能……

“公主!”萧子安的声线有些匆忙,瞬间把顾南琴从遥远的异想天开拉回了现实。

“怎么?”顾南琴余光扫过,似是并无人注意自己,便悄然欠身,给了萧子安一个耳语的机会。

“清绮不见了!”萧子安本是沉稳之人,即便是听闻了顾南琴的猜测,也未见有多心急,可现在却是连声线也稍发着颤,着急得很。

“何时?”顾南琴知晓此事事关重大,清绮几乎是唯一知情又能作证之人,若是此刻被瑶嫔灭口……

“子安一路跟着公主,本想在清绮返回公主殿的路上接下,但她在花园中途经一条小溪,顷刻之间便消失无踪。”萧子安极快解释了几句,话音才刚落,便听得小皇帝一言:“南琴姐姐,出什么事了?若是有什么麻烦事,交给朕来处理便好,姐姐便和瑶嫔在此好好赏花,可别扰了兴致。”

小皇帝是好意,但重要证人遗失,顾南琴此刻也不得不遮掩下面上的凝重,转而换上笑容:“无妨,只是自家丫鬟办事不利,等会儿回公主殿再收拾。”

小皇帝蹙了蹙眉心:“若不是得力之人,杖毙也就罢了,何必让姐姐在此伤神?”说罢,还悠悠然端了杯酒水置于掌心,面上带着些微红,却是头也未回地目光氤氲地看着身边的瑶嫔。

顾南琴心下一愣。

“无碍,不过是个宫人罢了,姐姐还能处理不了了?”很快回神过来的顾南琴亦是言笑晏晏,抬手虚敬一杯,昂首便将盏中酒水一饮而尽。

只是,这酒不烈却是苦涩。

遥记得顾咏德上位前,怯生生地望向自己的那一眼,似是胆战心惊、似是唯唯诺诺。

顾南琴那时也不过十二三的年纪,见了他这可怜模样,心内千回百转,想到这家伙竟也是同自己一样被命运所迫之人,瞬间便由原先的不屑化为了百般怜爱。

只是现在……顾南琴认真看了一眼坐在上位的顾咏德,并没有再多说话。

好不容易熬到了赏花结束,顾南琴只推脱自己身子不适,便溜之大吉。

而原本就正在你侬我侬的小皇帝和瑶嫔,则是丝毫未察觉顾南琴的这点怪异。

趁着天还未黑,顾南琴又去了一次萧子安所说的——让清绮消失无踪的花园。

只可惜,此处虽是花草浓密,却也不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顾南琴只是略略看了一眼,便朝着萧子安道:“已经派人守着万花楼了么?”

“自然。”萧子安点头。

顾南琴那时装作敬酒,实则是借着酒醉装晕,踉跄几步,被萧子安扶着坐下,趁机给萧子安派遣了此事。

好在万花楼那边的护卫暂时未有人传话回来任何关于清绮的消息,也就是说,清绮无论是被人劫走还是自愿,总归是未回万花楼。

顾南琴这才稍稍松下一口气。

“出宫信物还未给她吧?”顾南琴又问着盈袖,盈袖则是目光躲躲闪闪,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糟糕。顾南琴一懵:“已经给她了?”

盈袖小脸儿皱作一团,转眼便要掉下几颗泪珠子:“……嗯,之前听说她是破釜沉舟往宫里而来,只为伺候公主,便把信物也交给了她一份。”

“没事。”顾南琴却是宽和一笑,“她拿不拿信物,都得被有心之人带出宫。现下更紧要的是,这带她出宫的人究竟是谁。这样,子安,你去帮我查查今日进宫来的都有哪些大臣……包括出入宫的宫人,也调一份名单过来。……呃,就说长公主丢了一件宝贝,疑似被人偷盗,心疼得要死要活。”

萧子安闻言点头,转身便踏着轻功沿着宫墙而走。

而盈袖则是哭丧着小脸儿,满面挂着泪珠,还未从刚刚的自责中缓神过来。

顾南琴垂眸琢磨着这诡异的怪事儿,一阵寒风迎面而来,带着丝丝清凉几乎吹散了顾南琴身上的酒气,更是让顾南琴一片恍然。

她认出了瑶嫔,更能猜到此事的严重程度;而后她自花园中消失,并未留下挣扎的痕迹。

“你去叫萧子安回来,不查了。”顾南琴唇角一勾、微微而笑,陡然这么一句,把盈袖吩咐得一愣:“咦?为什么不查了?公主知道清绮去哪儿了?”

“不知道。”顾南琴摇了摇头,眼中却是再无酒气侵染的迹象,一派清明,“但她应当是安全的,只是被人带走保护起来了而已。”

“啊?”盈袖更是不明所以。但主子说的便是对的,这是盈袖一向的认知。

眼瞅着盈袖拎着裙子便往刚刚萧子安离去的方向跑着小碎步,顾南琴才转头看向刚刚一直被自己忽视的墙角。

一身血色红裙从天而降,南宫长乐腾空转了个圈儿后,便稳稳落在了顾南琴的面前。

章46 求姻缘了么

“说吧,这次又是谁叫你来的?怎么连宫里的事也瞎掺和?这可不像你。”顾南琴扁了扁嘴,见来人真是长乐,此刻一颗原本紧绷着的心倒是放松下来。

自己刚刚被吹得酒醒才记起花园景石中有一个小小的空洞,足以藏下一人。但这地方,分明是自己和长乐小时在宫内玩耍时发觉,并无第三人知晓。

虽并未有真凭实据证明真是长乐绑了人,但结合之前的种种情况,倒还真像是她的所作所为——下手不留痕迹,只带人不伤人——如此,顾南琴便猜着是这家伙。

好在是她。顾南琴原本攥紧的拳头渐渐放松,不幸中的万幸。

若是旁人带走了清绮,只怕自己现在只剩抓耳挠腮了。

“你以为我想?”长乐依旧是毫不客气的口吻,却又话锋稍转,面上笑容满满都是促狭,“你今年求过姻缘?”

“嗯?”顾南琴陡然被这个打岔弄得满面迷茫,怔了怔才道,“……什么姻缘,我求姻缘干什么。”

“有人暗地相助,可不是你求过姻缘?”长乐今日进宫得稍显急促,这身衣裙还是宫外的穿着。

“别打哑谜,你倒是快给我说说你怎么会在这儿?是有人刻意而为还是……”顾南琴亦是毫不客气地反击,但当长乐捏着纸条递到她的面前,顾南琴的怒火冲天却是陡然被浇灭了大半。

这字迹,分明和上次通知长乐去万花楼解救自己的,是同一人。

顾南琴两根手指捏着这粗糙的纸条,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边缘似乎是被匆忙撕下,可其上的字迹却是和上次如出一辙的风骨。

“所以,清绮呢?”顾南琴并未在此事上停留太多的时间,直奔主题。

长乐优哉游哉一笑:“我先叫悠然把她带回府里了。你放心,悠然的身手,足以把她安全带回去。倒是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找我商量商量?”

“你都知道了?”顾南琴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目光。

“拜托,你这些日子折腾来折腾去,难道不就是为了万花楼的事儿?还好这写字条的人提醒了我,让我率先把清绮带了回去。否则,难不成你还真准备把她带去陛下面前求个公允啊?”长乐白眼一翻,揣着胳膊便堂而皇之地挡在了顾南琴的面前。

“嗯,原先是。”顾南琴沉吟半晌,还是抬眸,认真看向长乐,“但现在不了。”

“想通了?那便好。我还以为你这死脑筋,定会把自己算进牛角尖儿里。”长乐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轻松了两分,同时又有些好奇,“我原以为,你不会这么快改变想法。看来,反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顾南琴有些难过地瞥她一眼,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不是吧?我原以为你是自个儿想通了,可现在看来,你却更像是被外因所迫?”长乐见她这副心虚表情,瞬间了然。虽然不晓得赏花席间之事,却也猜着了个大概差不多,“你当不会以为,那人的官职和身份,就凭清绮,就凭你,就可被拉下马?我是该说你太相信那个皇位上的孩子呢,还是该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其实自己原本,确实是这么打算的。顾南琴咬着唇没有说话。

将清绮悄悄带到咏德面前,让她指证瑶嫔原本是万花楼青雉,再将自己那日在万花楼的所见所闻通通交给咏德处理。

可在赏花期间,咏德那副视生命如草芥的模样,却似银针深扎在顾南琴的内心。

原本以为,这个孩子有着和自己相似的处境,又有着一颗纯真善良的内心,即便是谋略不足,不足以成为流芳百世的好皇帝,却也该是个认真严谨地为晋元万里江山着想的孩子。

但现在想来,即便自己真的将此事和盘托出,即便真是能拿到更为确凿的证据……那孩子,也未必真能做到公允啊……

长乐见顾南琴一直再未说话,只觉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出言打断她的深思,只是任由她抿着唇,一副憋着委屈、却又带着丝丝不甘的模样。

两人相识多年,一个在宫内不愁吃喝,一个在宫外不愁玩乐。

看似鲜活的两人,实则心内压着千斤巨石。

俱是顽劣之名在外,却都是为了掩人耳目、保全自身。

一个身居高位,顶着个长公主的头衔,却不敢擅碰朝政半步;一个本是嫡女,却被后继夫人压得喘不过气。

长乐在夜色中看着顾南琴的面如土色,似是在看着自己。

“再者,清绮呢?她不过平民一个,你能护她三年五载还是一世一生?”长乐声调透亮,在这黑夜中更显高昂。

顾南琴再度垂眸,不甘之心几乎要把两眼瞪去地上了。

而此时,耳间传来不远不近的几道人声和脚步声,长乐晓得自己再不能多停留,旋身而上,只在墙头微微点脚,便翻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顾南琴抬眸目送着她离去,这才收回了幽幽目光,转而换上了浅浅哀伤。

待回到了公主殿,正巧碰见盈袖和萧子安急匆匆地赶回。

顾南琴此时只剩了面色苍白、灰暗如土。只是手势吩咐两人下去,便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殿。

而萧子安并不知刚刚发生过什么,本想抓着盈袖一问究竟,可盈袖也是满脸莫名,似同样被蒙在鼓里。

两人相视而愣,还是萧子安先开了口:“你离开公主去找我的时候,是否还有旁人?”

盈袖满面不解,但也认真想了想道:“没有,我琢磨着这事关重大,又在皇宫之内,公主的安全自然得以保障,所以想着等会儿再去寻公主也可,却没想到现在公主成了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当真没人?”萧子安又在追问,而这次盈袖则是更加确定:“当真没人。”

无奈稍叹,萧子安随即又有些失笑。这香盈袖毫无功夫傍身,即便真有人在旁边躲着,她也未必能察觉出来。

只是,这夜色深深,究竟有谁,又给公主传递了什么消息?

倏然,竹林中似是有道暗影闪过。

章47 眼熟

萧子安拔腿便追,手中两柄短佩出鞘,一柄握于掌心,另一柄则是顺着右手臂力向前,猛然直扑向下一刻黑影可能出现的地方。

萧子安一边暗自估算着那黑影的行进路线和身法,一边心中暗笑:竹影稀疏,这一剑,该是能中才对。

可对方也不知使了什么巧劲,下一脚蹬出时,比先前多前进了一尺左右。看似没多少,但正是这一尺的距离差,让萧子安一剑击断了一根老竹,连那黑影的边儿都没沾上。

这一剑相差争取来的时间,足以让那黑影蹬脚逃脱,萧子安想再追,却是找不着人影了。

心急之下回公主殿想确认一下顾南琴的安全,没想到顾南琴在寝殿内听着动静,已经孤身一人来到了萧子安身后的不远处。

“公主,伤着没?刚刚那黑影……”萧子安认真打量着公主,虽然已经看出公主并未被人所伤,也忍不住多问几句。

顾南琴怔怔看着刚刚离去的背影,惊觉有些眼熟。

“你觉得刚刚来的那个人,像不像……”顾南琴惊愕之下,差点脱口而出了“‘姜’公子”三字。好在忍了忍,及时把刚刚的所思所想咽回了喉咙。

无论是还是不是,此刻都不是提问的好时机。

这时说出那人的名字,若是被人听了去,只怕还得造谣自己“勾结外臣”或是“私会男子”了。

萧子安头一次没猜透公主的所思所想,一脸纳闷:“像谁?公主认识?”

“不、不认识。”顾南琴心念一转,连忙摇头否认。

再说,若是萧子安此刻问起自己是如何认出那人的身形的,难不成自己还得说——“因为熟识”?

顾南琴抿唇,只说自己喉咙干涩得很,便转身逃回了寝殿,再闭门不出。

萧子安垂着眸立在门外,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得不着恰当的机会。

……

“主子见着她了?”燕染的满心焦虑,直到见着了江璃才稍稍放下了悬着的心。

江璃表情未多有变化,只是一夜的奔走,此时显得有些疲惫:“嗯,见着了。”

“那主子……”燕染几经犹豫之下,还是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主子此番,预备如何处理?长公主似也不是个好打发的主,既然好不容易给她逮着了机会,说不准她真会瞅准时机,蓄势待发,只等着在朝堂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江璃并不意外燕染对此事过于悲观。毕竟这永嘉长公主声名在外,更是百姓们口中“惹是生非”的祸苗儿。

本来今日夜探公主殿,便是为了让她打消这念头。可她似是在见过南宫长乐之后,整个人都变得蔫儿了,不像是在筹谋着该如何计划此次事端,反倒像是遭受了什么打击。

不,不对。并不是因为南宫长乐。江璃眸光一凛。

江璃虽然已经派人给南宫长乐递去了消息,同时也暗暗派人观察着南宫长乐的动静,但南宫长乐似是并没有多做什么额外的举动,只是将青烟带回并保护起来,随后便去了皇宫。

那么,顾南琴这副萧索模样,究竟会是因为什么呢?

江璃眯着眸沉思,眼神放空,可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一亮,回身便朝着燕染道:“你叫冬温、夏清两人速速去一趟皇宫,务必要探清今日陛下在赏花时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只要与公主相关的,都要细细禀报回来。”

燕染虽是一脸莫名,却依旧躬身应下,转身便去屋外寻冬温、夏清两名暗卫了。

江璃眸中笑意渐深,片刻前还笼罩着的阴霾似已烟消云散。

燕染吩咐过后便又进了屋,这次进来却还带了一只小小青雀——正是江璃常作信鸽而用的那只。

江璃似是对此时夜半三更还收着信鸽并无多意外,只是敛眸接过,拆了那小小布条,其上女子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

燕染跟着江璃已是多年,自然是对自家主子的心意稍有了解。才刚看着江璃烧了这布条,燕染便已经摆好了文房四宝,甚至还取来了松烟墨锭,只等着为自家主子磨墨呢。

江璃好笑似的瞥了他一眼,当真坐到书桌边,闭眸沉思了会儿,才提笔写下几字。

冬温、夏清两人脚程也快,江璃这头还未写完书信,他们便已经探清了今日宫内发生的点滴,匆忙赶回,事无巨细地给江璃汇报了起来。

江璃原本是闭着眸,只认真听着一件又一件地事情,却在冬温提到小皇帝说“杖毙也就罢了”之时,陡然抬眸,眼中寒芒凛冽,让人如坠冰窟。

冬温察觉到主子情绪变化,登时止了声,躬身静候主子的下一步吩咐。

江璃未发一言,可光是那森然的神色与冰寒刺骨的气势,已经让屋内除他以外的四人皆是骇得不轻。

燕染几人都不是傻子,见主子对这话这般反应,便也能猜着个十之八九。

六年前,主子接先帝诏书出任丞相一职,已是受尽冷眼与不屑。

若非主子实力超群,又是谋略好手,早在这六年之间的朝堂明争暗斗中被那群如狼似虎的朝臣给撕咬得片甲不剩。

就这么一边扛着朝臣的虎视眈眈,一边为小皇帝遮风挡雨、悉心授课,想不到换来的却是这么个不知人命的逍遥皇帝。

燕染几人面上似有悲悯,却在江璃下一刻的轻笑中变成了愕然——

江璃道:“……倒是好事,正巧灭了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忧国心。”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似都没听懂主子这话的意思。这“她”,自然是说的长公主无疑了,可那“忧国心”……也说的长公主?

“主子的意思是……?”冬温壮着胆子一问。

“你和夏清,这两日便跟着长公主去吧。”江璃倏然一笑,完全无视了这俩暗卫面上的震惊,反而还继续道,“她最近惹着了些人,有你们护着她的安全,本相更为安心。”

可冬温和夏清两人自小跟着江璃,只当江璃的影子,从未露于人前,更别提还保护别人?两人眼里俱是道不尽的惊骇。

相比他们二人,燕染倒是镇静得多。毕竟这段时间眼瞅着主子一而再地为那长公主破例,此时派遣冬温、夏清两人前去保护,似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章48 死结

顾南琴怀揣着满心焦虑睡下,直到日上三竿才勉强眯了一小会儿。

“南宫二小姐来了,需要带进来吗,还是让她先在外头候着,等公主梳洗完了再见?”盈袖一见着那神气十足的素衣红裙之人便吓得有些慌神,生怕她进来又给公主添乱,便赶忙趁着她进门之前先问公主的意见。

顾南琴眯了眯眼,想起清绮之事,拖着疲惫的身子,还是点了点头:“带她进来吧,反正这邋遢样子她也不是没见过。”

长乐的嗤笑声仿佛是挑准了时间,此刻正好自门边而来:“哟,你还知道邋遢呢?要我说,这晋元王朝上下百年,过得最邋遢的公主便就是你了。”

“清绮呢?”顾南琴望了望她的身后,却只跟着悠然一人。

“她被我安顿好了,放心,绝对出不了岔子。”长乐幽幽道,“……但你也不能见她。虽然昨日你说不会再莽撞了,我却是不信的。”

“好,有你看着,我也放心。”顾南琴也爽快,见她已经把清绮安排好了,便也不多言,只是起身洗脸漱口。

“今日怎么成了这么个鬼样子?”顾南琴才把脸擦净,长乐便被她面上乌黑黑的两个眼圈给吓着了,“咋了,昨晚捉耗子去了?”

顾南琴一噎,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我是猫儿吗?!捉什么耗子?”

“可不是么,平时看着人畜无害的,却动不动就炸毛,又时不时地给人偷袭两爪子,可不就是猫儿嘛……”长乐虽然不常进宫,却也对顾南琴的住处了如指掌,很快便翻了些零嘴出来,毫不客气地边吃边等。

“你来的正好,我正想问问你关于那字条的事情。”顾南琴没有跟她斗嘴,只是吩咐了盈袖和悠然先下去,才正正经经道。

“早跟你说我不知道了,可别问我。”长乐蹙着眉,倒是坦诚。

“那你怎么就那么相信那人的话?”顾南琴狐疑道,“依你的性子,你不得查个水落石出才下手?可别告诉我你对那人的字迹印象太好,见字如见人,所以随随便便就帮了人家的忙?”

“我哪是在帮他!分明是在帮你!”长乐冷嗤一声,伸手塞了几块糕点进顾南琴的嘴里,“虽然你总也什么都不同我多讲,宁可噎在心里也不肯同我分担,生怕连累到我;但你这些日子里谋划的事情,我也稍稍能探查得到。”

顾南琴正打算反驳,却又被长乐幽幽的声线给压了回来:“但你也要晓得,因为王菁的压制,我并没有多少可靠人手……”

顾南琴一怔,忽然明白了长乐的意思——既然连她也能查到,其他有心之人,当是更容易查到。

“难不成就这么算了?把张宗正在万花楼出现过的事情当作完全不知道?把广瑶被人替换之事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别的不说,万一那青雉对陛下起了什么别的心思,或者干脆有人以家属性命相逼强迫她对陛下下毒手,我也只当不知道的?”顾南琴只觉得气闷,可这一连串的问题下来,却只是给自己套上了一个又一个的死结,越系越紧,勒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你在后宫之中孤零一人,不仅要自保,还得要为那小皇帝瞻前顾后,也算是难为你了。”长乐难得温柔,说出的话却是字字戳心,“……但,身为长公主,身为先帝孤女,你若置身事外,此事还只能是个心怀叵测的臣子闹事;可你若管了,那你便成了动机不纯、企图以长公主之名干涉朝政,甚至于,还会被人诟病你不甘屈居臣下。所以,不该做的事,你不能做;不该插手的事,你不能管。”

顾南琴很想辩驳,甚至很想说,这晋元毕竟是父皇留下来的,即便哥哥并未有机会承继大统,却也是顾家的江山。无论自己是不是这江山的主人,都不想对朝堂的污垢眼不见为净。

可话到了嘴边,愣是生生被咽了回去。

顾南琴眸光闪烁,似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长乐见她并没有反驳,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抬眸看了看时辰,倏尔笑道:“眼看着便是下朝的时辰了,你可要随我一同去听水阁看看?”

顾南琴心内本就憋闷,也就闷声点了点头。

长乐与顾南琴两人相伴,没带婢女,又都是习武之人,自然教程也快,竟还真赶着了下朝之时。

听水阁此处,虽是偏安一隅,却正好是个观摩上朝、下朝之景的好去处。

两人揣着袖子立在听水阁之上,遥遥看着朝堂内逐渐涌出三五成群、穿戴齐整的官员。

他们年岁相差甚远,此刻却成群聚在一堆,边谈论着今日的早朝之事,边迈着大步利索地往大门而去。

一切,似都与平常一般无二。

“宗正,九卿之一,理皇族事。”长乐声线淡漠,原本炯炯有神的眸光此刻也稍显黯淡,“……乃皇室亲属之近官。”

寥寥几句,顾南琴心心念念的事儿又被这一盆凉水给冲了个透心凉。

不是不敢,是不能。

因为清绮而不能,因为官职而不能,因为……先帝孤女的身份而不能。

原以为自己只是没有机会为国效力,可想不到,如今机会正在眼前,却依旧顾及身前事后,不敢轻举妄动。

顾南琴心内一口闷气无处舒展,此刻垂眸不再多看,只是背着身,往听水阁背面远方的山景幽幽望去。

长乐知道她心内难过得很,此刻也不再逼她,只是莞尔道:“趁着冬日未到,我们出门走走可好?就我俩,不带我家的悠然,也不带你家的萧子安,如何?”

顾南琴想到了这个几乎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姑娘,似也面对着和自己相同的困境。总算是被她的轻松情绪所感染,便也没有推辞。

两人相视而笑,总算是一扫面前的阴霾。

倒是江璃,本是多跟小皇帝说了两句话,便迟了两步出门,却正巧见着了一红一青衣的女子遥遥立于听水阁之上,似是聊着小女儿家的闺房密语。

淡然哂笑,江璃加快两步,趁着两人还未回头之际,悄然出了这皇宫的门。

现在见你,还不是时候。

章49 碧浪银河畔

皇都贵女们皆爱踏青,更爱春日里结伴同游湖光山色;于是在这秋风萧瑟的山头上,只剩了顾南琴与南宫长乐两人。

“风景不错。碧浪银河畔,金风玉露时。”顾南琴美眸流转,看向这片零落的秋景,半是促狭半是戏谑道。

长乐本来今日算好了时辰出门,想带着顾南琴来见见这秋日下的湖光山景——最好能见着这阳光洒满湖面、又与湖边山木相护映衬的美貌。可不料,天公不作美,分明该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此刻却是乌云密布。

别说什么秋日了,就连这四周的树木似也受到了这寒风的波及,在这片乌云密布下,显得更为萧瑟。

顾南琴饶有兴致地看着长乐这副委屈模样,却仍觉着今日来对了。

虽然没见着什么山水美景,但能吹吹秋风,感知一下这天地秋冬相逢,也算是让心情放松了不少。

“好啦,你瞧瞧,这景也不错了,真的。”顾南琴摆着一副认真脸,信誓旦旦道。可长乐反而开始闷闷不乐。

只是,两人调笑之际,皆是察觉了身边一阵不太寻常的风吹草动。

长乐功夫强于顾南琴,闪身便是一躲,又毫不留情地狠拽了一下顾南琴的袖口,顾南琴一个趔趄,却是恰恰躲过了从西南方向飞来的一支冷箭。

“有埋伏。”顾南琴面色不改,刚刚稍稍被这冷箭吓着了,此刻心绪平复,总算是脑子清醒着,“冷箭从西南方而来,咱们朝后躲。”

“嗯。”长乐与顾南琴相视一眼,很快闪身朝东北方向的一处乱石而去。

“等等!”两脚才刚于乱石丛中站稳,顾南琴却是忽然觉着不对劲,“这石子儿被人动过。”

长乐飞速瞥了一眼地上似是被人挪动过的几处痕迹,很快也明白了顾南琴的所思所想:此处,只怕也得是个陷阱。

两人还未来得及撤离,东南方向的弓箭手似也没了动静,取而代之的,则是更为密集的一阵箭雨。

长乐的长剑早已出手,顾南琴今日也带了佩剑在身,两人虽算不得个中好手,却也勉强能在这箭雨中堪堪保全自身。

只是,这保命容易,却不晓得这暗里之人还有没有留着其他手段。

顾南琴自小遭遇刺杀不少,凭借着敏锐的感知,果断猜到对方是来拖延时间、消耗两人体力的。

本想出言提醒正在箭雨中闪躲的长乐,可却眼见着长乐面色越来越难看。

“你受伤了?”顾南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长乐刚刚一个健步过来,虽是为自己挡下了一支冷箭,而她自己则也是被其中一暗箭所伤,腰部正汩汩往外冒着血,伤得不轻。

“没事,一点小伤。你赶紧后撤,他们轮番上阵,箭雨不会停的。”长乐分析过周边形势,敏锐地判断出此刻的困境所在。

顾南琴跟着长乐往山下稍退,长乐似是失血过多,此刻面色苍白,连执着长剑的手也颤颤巍巍,似是气力将尽。

“……别慌,咱们再撑一刻。”顾南琴眼角余光瞥向长乐的手,却是收了面上的冷冽,反倒出言安抚。

“什么意思?”长乐未懂其意,但右手微微用力,再次握紧了长剑,顺势就再劈开了面前一支冷箭,“往林子里撤?虽然地形未知,也好过当人瓮中之鳖。”

“无妨,再等等。”顾南琴神色却是越发轻松,此刻也不知是幻觉还是看走了眼,长乐竟觉着旁边这姑娘似是笑了一下。

正狐疑着这顾南琴是不是脑子抽了,下一刻便明白了为何顾南琴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暴雨已至。

猛然间,暴雨倾盆,不仅浇了顾南琴与长乐两人一头一身,更是毫不留情地耽搁了那片攻势猛烈的箭雨分毫,同时也让弓箭手的视线稍稍有了点阻碍。

顾南琴瞅准时机,扯着长乐便往山下跑。

长乐腰间疼痛虽剧,此刻却因着这突然而至的暴雨而情绪高涨:“真是老天作美!”

此处距离城镇不远,只要能摆脱了身后这些弓箭手,便算是成功了一半。长乐心下松了口气,却冷不丁地看见顾南琴脚下一顿。

“怎么……”长乐才脱口了两字,便似是见鬼般的同顾南琴一道怔在了原地。

——前边的杀手,更是只多不少。

眼瞅着面前立着一排手中执剑的蒙面黑衣男子,顾南琴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对方是救兵。

手中握紧了佩剑,顾南琴冷着脸,面色沉沉,心下却是飞速计算着长乐还能撑多久。

这种前有杀手、后有弓箭手的情况下,哪怕两人武功全盛之时,也未必真能全身而退,更别提现在的长乐还有伤在身。

刚刚在箭雨中的一阵殊死抵挡,早已耗光了长乐所剩不多的最后一点气力,现在在失血如此之多的情况之下,长乐还能站着已经是万幸。

顾南琴半眯着眸,无意识地咬着唇:难不成真得束手就擒?可在敌暗我明的状况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命丧他人之手,可真是……不甘心啊!

长乐此刻几近虚脱,只能半靠着顾南琴才能勉强站立。本想劝说顾南琴弃械投降,好歹是长公主身份,对方说不准还不敢动她性命。

可冷不丁地,顾南琴只是伸手拽着长乐坐下,自己便毫不犹豫地欺身上前,眸中闪烁着刀剑之光,似是要一举跟面前几人拼个鱼死网破。

长乐大惊,伸手便要拦,可腰间一阵剧痛,又在大雨之间,一时间竟是根本站不起身。

而顾南琴则是三步并作两步飞速向前,每剑每步都稳稳当当,看似是要跟对方拼命,可动作前后却是让长乐觉着怪异得很:她要干嘛?

还未来得及想通,顾南琴那边已是双拳难敌六人,不过才撑了两三个回合就已经生生受了三处剑伤,虽不致命,但这样下去,倒地而亡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长乐心焦难熬,正欲拔剑上前相助,却又见着顾南琴单手执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昂首傲然一笑:“……万花楼的杀手!”

黑衣人虽掩着面容,眸中的惊骇却是显而易见。

顾南琴在这暴雨中,无丝毫畏惧地扬着手中一物,更是看得那些黑衣人心惊。

章50 不必言谢

长乐纳闷地眯眸而望,这才发觉顾南琴扬起的这红木牌上赫然刻着万花楼的独有标记。

原来如此,她只身勇斗六人,为的并不是赢,而是取下某人身上带有身份记号之物。

思及至此,长乐才轻轻松了口气。

“……你们猜,本公主此行,带了几名暗卫?他们究竟会不会把此情此景传达于陛下那处?……你们的秘密,本公主并不屑于去计较,但你今日若伤了我们性命,明日定会有人带兵踏平你万花楼!”顾南琴即便受了伤,却依旧站得稳稳当当,一点儿未有疼痛的样子,甚至在这大雨中语调高昂、一字一句,生生惊得几人再不敢靠近。

暗卫?自己这公主当得这副模样,哪有什么暗卫护身。

暴雨中,连成串儿的雨珠噼里啪啦而下,伴随着地面泥土的味道,连泥带水地浇了顾南琴满脸满面,却依旧遮盖不了这姑娘面上的决绝与视死如归。

长乐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但心内却似是被顾南琴这意志坚决的模样所感染,愣是凭借着一己之力忍着腰间的血洞倏然起身,掌心重新握紧长剑,眼中坚定更甚。

顾南琴实则受了这么多剑,体力早已透支,此刻本就是强弩之末,只是强撑着跟这些黑衣人玩心理战。

可究竟能不能保下自己和长乐的两条小命,连顾南琴本人也不清楚。

但,显然这些杀手是真被吓着了。

顾南琴唇角微微上扬,见着几人不敢动手的模样,总算是觉得放下了半分悬着的心。

可这几个黑衣人、连同后面追击而来的弓箭手,才只犹豫了会儿,便又一次重新向着顾南琴攻击而来。

箭雨再一次迎头而下,顾南琴眉眼半眯,心下却是一片苍凉:这次,该不是真得香消玉殒了吧?

即将殒命之时,顾南琴却是轻笑。回眸看了一眼依旧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南宫长乐,顾南琴心下微微嗔笑,扬着手中佩剑便迎面而上。

然而“哐啷”一声,刀剑相撞,手腕下却并没有传来该有的力道。

愕然之间,只觉得自己腰间被人抱起,面前寒光一闪而过,似是有人自背后替自己接下了这黑衣人的杀招。

还未等回眸,顾南琴只觉耳边有人一语:“殿下,在下冬温,奉命前来。”只此十字,顾南琴虽是狂喜却又不得不带着些疑惑:这人哪儿来的?

心下一惊,却是忽然察觉到了这冬温话语里的另一意思:只奉命保护公主,没奉命保护南宫长乐。

“长乐!还有长乐!”顾南琴狂吼出声,一阵挣扎,却被冬温淡然压下:“……不止我一人,公主且放心。”

顾南琴原本僵硬的身子这才缓和了半分。

好在这冬温并没有食言。当顾南琴朝着长乐方向而望,果真见着对方已被另一劲装之人接走。

顾南琴身板并不高挑也不强壮,身后男子却是实打实地功夫好手,此刻一阵疾速后退之下,顾南琴只觉得耳旁生风。

本是好奇于此人究竟是何人派来,可眼下这些黑衣杀手似是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一片箭雨再次顺着雨珠而下,顾南琴也便没出声,只看着这冬温挥剑一一斩断这些破空而来的箭杆,把自己死死护在怀中。

顾南琴心下微动,看着这男子这凌厉剑法,竟是觉得有些眼熟。

美眸半眯,顾南琴心下也已经有了答案:“姜”公子的侍卫燕染,似也是这般身法。

这冬温、夏清本就是江璃精心培养的暗卫,伸手不俗,虽然此刻身陷囹圄,但竟也凭着两人高超的剑术生生斩了一条血路在前。

顾南琴惊愕又叹息:如此好手,竟也是那“姜”公子的手下?可那“姜”公子又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冬温、夏清两人只顾着救下公主和南宫二小姐,倒是浑然不知两人已经暴露了一半的身份。

不久前才被派来保护公主,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更令人惊叹的则是这公主的胆量,竟还真敢以命相搏,不仅聪慧敏锐,还能在濒死时刻再寻出路。

果真不愧是惹得主子在意的长公主啊……

四人各怀心思,直到黑衣人眼见着城镇在前,再不敢追杀,冬温、夏清两人才选了一处医馆,分别放下了顾南琴和南宫长乐,再跪地请罪:“奉主子之命而来,多有冒犯,还请长公主恕罪!”

顾南琴与长乐皆是受了不少外伤,两人能捡回一条小命已是万幸,又怎么可能真的怪罪冬温、夏清两人的无奈之举?

眉梢微动,顾南琴却是另起了别的心思。

“你们主子倒是对本公主不错,多谢了。”

冬温、夏清两人皆道“不敢呈公主一谢”。

顾南琴笑意深深:“改明儿本公主必定亲自登门而谢,只是不知你们主子一般是在别苑多些,还是府邸多些?”

夏清脑子一懵,脱口便要说“主子自是在江府”,却被立马回神过来的冬温拦下,转而由冬温开了口:“主子的心意又怎么是属下几人得以揣摩的?道谢一事,公主与主子商讨便好,恕属下无法替主子做下决定。”

顾南琴唇角抽抽:本还以为能套个话,没想到这冬温也不是个善茬。本该是个水到渠成的事,却生生被此人看穿,哼,生气。

“……那你家‘姜’公子,现下不知能否前来一见?”顾南琴拐着弯又想探探这“姜”姓是否属实,无奈这“姜”音同“江”,无论是冬温还是夏清皆是面色坦然:“……待属下回去禀报。”

顾南琴看着两人并未有任何做作或是不自然的神色,此刻心内疑惑更起:那不成那人还真姓“姜”?

可放眼朝中上下,哪儿有姓“姜”之人?

顾南琴孩子气地扁扁嘴,倒是正巧落入了收到情报立马赶来的江璃的眼:“还以为你伤得很重,此刻一看,倒是精神得很。”江璃迈步而入,此刻大夫正好已经开了药方,只等着童子煎药了。

“是啊,小命尚在,多谢你了。”顾南琴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已经包扎好了,现下可真是精神得很;倒是长乐,此刻依旧在隔壁房间昏睡不醒。

“不必,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江璃揣着袖子,神色自然,却是悄悄藏起了刚刚还在发着颤的手。

章51 暴露

“唉,也不知是走了什么霉运,竟被这些家伙找着了机会行刺。”顾南琴并没有察觉对面这人这点小动作,只是一想起隔壁还睡得昏昏沉沉的长乐就懊丧不止,“……对了,你几时派人跟着我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以为今日必得死于非命了……”

江璃心内咯噔一下,本还以为这公主得开始兴师问罪了,毕竟这派人鬼鬼祟祟地跟着,实在不是君子之举。

可没想到这顾南琴却是撇下一肚子的委屈,似也全然忘了之前和这“姜”公子的种种不愉快,满心满眼只剩了劫后余生的兴奋:“……冬温和夏清是吧?这两人身手是真好,不知‘姜’公子还准备派遣他们去何处?若是暂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不如先把他们放在我身边如何?”一顿撒娇加浅笑,哄起人来那是丝毫不逊于娴妃。

冬温和夏清本就在门外静候主子差遣,顾南琴这话声音也是不大不小,恰恰能入了他们的耳。

夏清向来都是主子吩咐什么便去做什么,此刻没有多大反应,可冬温却是眉心微跳:不是吧?自己和夏清可都是主子精心培养的暗卫,从性子上的杀伐果断,到武功路数上的出神入化,几乎都离不开江璃的亲自指点教导。

两人命中注定要为主子这一生的安危负责,自然是不会这般容易便赠给了别人。

然而此念头才刚一闪而过,后头江璃的声音又是幽幽传来:“……自然可以,本就是为公主备下的,公主喜欢,自然更好。”

冬温:“……”我们真的是你精心培养的吗主子?

顾南琴此刻倒是心态极好。

这家伙虽不是什么善茬,更是偷偷摸摸派人跟踪自己,怎么想都得是条大尾巴狼。但他这人手送来的倒恰是时机,不仅救下了自己和长乐的性命,还皆是武功好手。这样送上门来的人手,总比宫里那些眼线、怂货强得太多。

顾南琴美眸稍转,瞥向负着手背对着病榻的冬温、夏清两人:呵呵,既然送上门来,本公主就却之不恭了。

虽然这“姜”公子身份未明,是一大风险,但自己身边极不太平,能借用这俩人,也算是能得一助力。

而这边的江璃则在承诺过顾南琴之后,转身便去跟冬温、夏清二人叮嘱了几句什么,这两人心内未必有多情愿,但好在面上都是恭恭敬敬,转身便向着顾南琴行叩首之礼:“冬温、夏清二人皆听从长公主差遣!”

顾南琴幽幽而笑,看向“姜”公子的眸色却是带了两分深沉。

而除此之外,江璃的眸中含笑,笑得意味深长:“……南琴喜欢便好。”

……

待南宫家来接走了长乐,顾南琴便与“姜”公子道了谢也道了别,由冬温、夏清两人陪着,直往宫里而去。

胆敢对长公主行刺……顾南琴经历过此遭危难,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连一路回公主殿的步子都比寻常快了不少。

可这憋屈也未来得及持续多久,就又听得另一消息:

今有女子涕泪横流,在大理寺外含冤叫屈,只道宗正大人偷天换日,将广家嫡长女广瑶设计毒杀,同时将一容颜相似女子送入宫中伺候陛下,企图瞒天过海、把控前朝后宫。

陛下震怒,朝野上下一片唏嘘。

经查实,却是证据确凿,女子所述只少不多。

同时,此人还在皇都——陛下眼皮子底下设下狡兔三窟,连同一青楼、一酒馆,一空置庭院,皆是他为自己备下的后路,无一不是人证物证俱在,连房屋地契都是难以抵赖。

更是骇人听闻的则是——张子文不仅派出三十余暗卫、侍从追杀永嘉长公主,还妄图置其于死地。

这一消息才刚刚核实,便气得小皇帝差点当场灭了张家九族满门。

好在长公主平安无事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宫,朝中另有张家重臣求情,这才免去九族灭门之祸。

只是,这一道圣旨而下,张子文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于是,现在呢,这张子文及其家眷也已经在大理寺老老实实待着了,只等秋后问斩。

顾南琴本该是这事件中的关键人物,可在听闻此消息的时候,却也和其余众人同样震惊——谁干的?

自己已经调查了他这么久,才刚有点收获,还在犹犹豫豫无从下手之时,竟被旁人抢了先?

这也便罢了,毕竟这家伙罪有应得,究竟死于何人之手,似也没有那么重要。可这事儿怎么就这么蹊跷?偏偏在自己出事之时,就这么被人快刀斩乱麻地给弄垮了台?

世上竟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正当顾南琴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却听闻有人上门求见。

“哟,长公主身子可好?”娴妃那娇媚声才一入耳,便把顾南琴激了个满身的鸡皮疙瘩。

“自然是好。”顾南琴眸色微动,有些想不通这人为何赶着今日来此。

也许是之前相处得太不愉快,顾南琴压根没把这家伙的来意往好处想。

“来,给长公主把东西搬进来吧。”但娴妃却是一反常态地浅笑盈盈,连看着顾南琴的目光也比寻常柔和了不少,“听闻长公主遭人暗算,身陷险境,正巧本宫那儿进新得了陛下赏赐的些药材,虽也未值多少金银,但也都是些难得之物,长公主便收下吧,也算是本宫的一片心意。”

顾南琴微不可见地轻挑眉梢:“娴妃娘娘太客气了,本公主只是稍受小伤,哪儿用得着这么名贵的药材……”我滴个亲娘诶,你还是拿走吧,谁知道里头有没有掺着啥毒药?

“唉,原先和长公主有些误会,想不到今儿个还是得被拒之门外?”娴妃娘娘受挫却并未退缩,反而是满面愧色地挪了几步,离顾南琴更近了些,这才道出个缘由,“……之前以为长公主和广瑶有所关系,本宫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错事。现今想来,长公主却是早察觉了广瑶的不对劲,才将计就计。本宫虽是身处深宫,帮不上长公主的忙,但如今这点药材还是送得起的……”

顾南琴心下微微一动。

自己和那假广瑶——也就是青雉交好之时,可未曾想过这许多。本就是因着青雉的秀外慧中而相识的,哪里可能从一开始就晓得其中那么多隐情?

但现在竟然被娴妃误以为自己是刻意而为之,这难不成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越是这么想着,顾南琴越是觉着浑身发着冷。

不,不仅仅是张子文的事情有蹊跷,就连眼前这事,也很是不对劲。

若不是这暗里的人能在这事上有所获益,那这人便该是……有更大的图谋。

章52 风向

和娴妃不咸不淡地寒暄了两句,顾南琴还是收下了她送来的一大箱药材。

“要不要叫御医来看看这药材有没有问题?”萧子安自从听闻今日顾南琴遭遇了不测,便一直愧疚不已,无奈事情已了,自己则是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不……”顾南琴正欲拒绝,就听闻一直默默杵在暗处的夏清自告奋勇:“长公主,夏清对药材还算有点研究,不如让属下来看看?”

顾南琴一怔,倏然而笑:“可以,当然可以。”

夏清听命上前,在路过萧子安之时,却是差点儿被对方眼里的寒光给瞪出个窟窿。

可这夏清也是个木讷的主儿,任凭萧子安如何瞪他,他也只是视而不见,朝着顾南琴恭敬一礼,而后便开了药箱,正儿八经地一一翻看起来。

顾南琴原本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让他查看这些药材,毕竟这药材是娴妃所赠,若是真找御医前来,只怕得落人口实。

现在夏清自告奋勇,倒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可眼看着他这副架势,每拿起一药材,端详得仔细又认真,时不时还凑近闻闻,偶尔面上会显出嫌弃或是欣喜的表情,还真像是个郎中的模样。

顾南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冬温、夏清两人,两人虽然同为暗卫,但比起后者,这冬温的性子显然更为沉着又叫人摸不透心中所想。

“禀长公主,这些药材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其中有两样似是被收藏得太久,隐隐有些变了味。”夏清恭敬呈上两枚古怪的、果子形状的玩意儿,顾南琴抬手叫盈袖接下,才笑道:“多谢你。想不到你在‘姜’公子身边,竟还能学到医术?”

“夏清所学,未及主子万一。”夏清说话也简单得很,只是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并没有多余话语。不像是邀功谄媚之辈,更像是随着主子吩咐而本本分分地做事。

如此想来,那时在医馆,“姜”公子应该是嘱咐他们要好好照顾自己吧?

顾南琴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你也不差。子安,他们俩从今以后便是我的护卫了,你安排一下。”

“为何不是暗卫?”冬温不明其意,有些疑惑道,“主子叫我们前来,是护着长公主的,不需要再作其他安排。”

顾南琴认真又有些探究地看着他:“在这皇宫里,暗卫之职,若是被人察觉,容易被人诟病。”

本是脑子一热才出言抗拒,想不到皇宫内竟还有这一茬。想起主子走前吩咐的那句“全听她差遣”,冬温瞬间有些不好意思,叩首道歉:“……冬温不该多加揣测,还望长公主恕罪。”

除去自己的身家性命和这两人息息相关之外,顾南琴本人也对他俩很有好感。冬温年长,性子沉着;夏清年幼,性子孤僻却医武皆通……还真有意思。

当然,有意思的还不止他们两人……顾南琴遥看着两人随萧子安离去的背影,良久才回神:“……你说,今日的事,会是‘姜’公子一手策划的么?”

盈袖正在准备浴桶,可这水声稀里哗啦的,盈袖一句也没听清,疑惑回头:“公主?您说什么?”

顾南琴微微摇头,没再说话。

回宫后三日,顾南琴原本还算空荡荡的公主殿已经被赠礼塞了个满满当当。

其中,陛下后宫嫔妃送来的最多,有些是小女儿家的小物件儿,有些是同娴妃一样,送来了些药材。

若说这些便已经让顾南琴意外了,那接下来朝中重臣送来的一溜儿珍奇异宝,才真是让顾南琴差点惊掉了下巴。

“公主,查到了。冬温和子安在跟踪其中几位大人的过程中,听闻他们在讨论这次张宗正被拉下马的事情,说是公主乃先帝留下的孤女,想不到却也遭此横祸,差点香消玉殒,实在是辜负了先帝遗命。自此往后,长公主再不能只是空有其名,必得有点震慑朝堂的威信,才能不负先帝所托。”萧子安徐徐汇报而来,顾南琴听得傻傻直瞪眼——

“这都怎么了?本公主怎么记得今年春天,他们还说本公主纨绔,只懂风花雪月、不懂人情世故,闹得皇宫鸡飞狗跳,还不如早些撤了长公主之位为好?怎么才大半年的功夫,他们就给忘了?”顾南琴眸中复杂难以言喻,弯弯柳眉蹙起,伸手便从盘中取了一块糕点压压惊。

“并未多言,只是说长公主孤身一人在深宫中长大,颇为不易。”萧子安同样也被面前的局势扭转弄得晕头转向,只能将自己所听所见一一向公主汇报而来,也算是略尽绵薄之力。

顾南琴垂眸不言。

“恕冬温直言,此刻朝堂风向已变,总归是往好的方向而去,长公主又何必忧心?只需坐享其成便可。”冬温这人脑瓜子转得极快,只从这几日的变化中,便想到了此事的某种可能——江璃。

放眼朝堂,既为公主着想,又能以此翻天覆地之势替公主扭转乾坤,不是丞相江璃又是何人?

如此,冬温的想法也是简单至极:让公主安心承下这份情,不要另做他想。

但顾南琴却在他开口劝解的那一刻起,脑中千回百转,亦是想到了某种可能——“姜”公子。

这两人都是“姜”公子的手下,本该只是奉命来保护自己性命,此刻却忽然出言相劝,那便只能说明此事与他们主子有所关联。

可想到这里,顾南琴心下却是寒凉:这家伙,手这么长?竟还能管到朝堂、管到皇宫?

可怕,真是可怕至极。

“主子,清绮回来了。”盈袖本在门口守着,此刻却是又惊又喜地敲门而入,“主子要见见她么?”

顾南琴笑道:“好,你带她过来。子安和冬温先下去吧,这次多谢你们。正巧各宫送来了不少东西,你们、还有夏清,每人挑上三件,别客气,本公主也只是借花献佛而已。”

两人叩首谢恩,踏出门时,正好碰上了被盈袖带进门的清绮。

清绮刚从宫外回来,只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可在和冬温稍稍错身之时,有些好奇地多张望了两眼,只觉有些眼熟。

章53 棋子儿

“主子,清绮那日不告而别,还望主子恕罪!”清绮重见顾南琴,本是欣喜,却也没忘了擅离职守、该请罪的本分。

顾南琴莞尔笑着把她拉起身,也没计较:“没事,你一不会武、二不会毒的,长乐想带你走,你还能说个不字?能回来便好。……对了,你听说万花楼的事了?”

“是,奴婢回来之前已经听南宫二小姐提过。”清绮咬着唇,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有什么话想说?”顾南琴本来就还算喜欢这姑娘,和她说话也不怎么避讳。

“……呃,奴婢在路上遇见了一个姐妹,也是从前万花楼里的。”清绮目光略有闪躲,还是支支吾吾着,似是有什么话埋在心里,想说又不敢说。

“但说无妨。”顾南琴歪了歪脑袋,认真看着她的面庞,略有些好奇这姑娘究竟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

清绮叹了口气,神色略有缓和,似是给自己鼓了鼓气,才道:“……她说,去击鼓鸣冤之人,正是曾经主子问过的玉花愁。”

顾南琴顿时怔在了原地。

玉花愁?那个和自己很不对盘、又替张子文做事的玉花愁?她鸣冤干什么?她不是为张子文做事做得挺好么,哪有这么自断退路的。

“主子,这怎么回事?奴婢一直以为玉花愁是万花楼做事的人呀?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清绮似是有些着急,又有些不甘心道,“万花楼已经被查封了,许多姐妹们都流离失所,只能在街头卖艺卖身,可那玉花愁竟然还能逍遥自在,清绮实在有些不懂!”

顾南琴被她这连珠炮似的一串问题给拉回了神,心思转了两转,便宽抚道:“各人自有各人的路。玉花愁此举,虽然连累了大半万花楼的姑娘们,但也为朝廷铲除贪官尽了一份气力,算是功过相抵吧。”

“奴婢明白。奴婢本也是抱着为主子效力的念想而来,也没法对她这做法说道些什么。但奴婢只有一求,想见见她,问问此事来由,不知主子可否通融?”清绮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似是自刚刚开始,便已有些难以控制心绪。

顾南琴认真端详了她一会儿,见她眉目间并无报仇之意,很快松了口:“……明日,你和冬温走一趟大理寺,带着本公主的令牌,他们自会放行。”

清绮似是有话要讲,顾南琴却又继续道:“只是……虽然本公主可以凭借权力做一些事情,却也不方便趟这趟浑水。此次见过她后,此事便就此作罢,你也别再掺和了,可懂?”

“奴婢明白。”这次,清绮倒是回答得干脆利落。

顾南琴笑意泛在面上,却在清绮出门不久后,叫了冬温进来。

“你明日陪她去一趟大理寺,注意着两人的动静,可别叫打起来了。”顾南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冬温恭敬应下,却未曾察觉顾南琴眸中一闪而过的得逞之色,只是淡然离去。

“啊?公主明儿又要出门?”盈袖苦着张小脸,真是怕了顾南琴这每次来来回回都带着一身伤的另类体质。

“嗯,有点事情。”顾南琴趁着晚上脱衣沐浴之时,审视了一下这次在箭雨中留下的伤痕,好像是痊愈得差不多了。

不过,更神奇的是,自打好好用过那江璃送来的南隋药膏,自己身上这大大小小的疤痕还真是变淡了不少。

想不到那丞相不仅精于治国,竟还爱好收集这些小玩意儿。也不知这龙阳之癖究竟是真是假?

“对了,既然夏清也懂医术,明日便叫他去长乐府中看看。听闻她病情有所好转,我还是有些不放心。”顾南琴眼珠子转了转,便找了这么个借口支开夏清。

盈袖丝毫未察觉顾南琴的用心,只是点头应好。

顾南琴泡在浴桶中,享受着四面而来的温水花香,心下却依旧在思忖着这几件事的关联。

此事和“姜”公子脱不了干系,那这玉花愁,十之八九也是这“姜”公子的棋子儿之一。

冬温既然是他的暗卫,定然也和玉花愁打过照面。就算玉花愁不认得他,他也定然认识玉花愁。

清绮忽然想去见玉花愁,正巧也给了顾南琴一个试探冬温的机会。

既然已经支开了夏清,自己便带着萧子安悄悄跟在冬温的后头,只等他与玉花愁见面了。若是到时冬温帮着玉花愁一道,那便正好间接证明了顾南琴心内所想。

于是,第二日清晨,清绮便和冬温早早出门了。

原本在赖床的顾南琴听得萧子安在门口的一声暗号,便咕咚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飞速下床给自己套好了盈袖事先为自己准备好的男子衣衫,虽说比自己身形大了一点,但盈袖已经连夜改制了袖口和裤腿,胜在方便走动。

冬温和清绮走的不快,顾南琴和萧子安不过片刻就已经跟上了两人。

虽然冬温的身法和脚步跟萧子安不相上下,但萧子安隐在暗处,即便带着个拖油瓶的顾南琴,也能悄悄跟着不被察觉。

一前一后四人,很快便先后进了大理寺的大门。

大理寺并不算是顾南琴常去的地方,但这大理寺的守卫还是认得永嘉长公主的。

顾南琴朝他默默比了几个手势,也就悄无声息地继续跟在了冬温的后头。

玉花愁因为并不是犯人,所以住处也不在大牢里头,只是在大理寺一处偏远的客厢休息,一边被看管,一边也算是逍遥自得。

清绮才刚踏门而入,玉花愁似已经晓得了她的来意,不仅并不意外,反而周到地请两人坐下,并开始斟茶倒水。

“花愁姐姐,您倒是未卜先知。不仅备好了茶盏,连这茶水也已是恰恰正好的温热。只是不知,这多出来的两杯,又是给谁备下的?”清绮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却只是将茶盏碰了碰便再没动。

“算是也算不是。”玉花愁的笑容依旧和过去一般可亲,似是这么大的事儿根本与她毫无干系,“我一人在这久了,没什么玩乐,便只剩下煮煮茶自娱自乐了。至于这茶盏,也是因为想着肯定有人该着急了,才特意备下,以防某公主按捺不住好奇,千里迢迢地来试探我。”

最后一句一出,躲在暗处的顾南琴不由得唇角一搐:……这人属神仙的么?

章54 未卜先知

顾南琴本不欲在此处露面,无奈玉花愁一眼斜来,竟是轻飘飘地略过了顾南琴和萧子安偷藏的位置,又是笑而不语。

无奈之下,虽是尴尬,但顾南琴还是和萧子安一同从暗处走出。

清绮惊讶,冬温却是眸色深深。

玉花愁倒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只是耸了耸肩,而后把剩下两杯清茶端给了两人,算是打过招呼了。

顾南琴自诩从小脸皮厚过常人,此刻被玉花愁当场拆穿,却也是有些难掩地尴尬泛于面上。

“花愁姑娘好厉害,不仅能猜出本公主近期会派人前来,竟还能猜出人数,南琴真是佩服、佩服。”言罢,顾南琴唇角上扬,却似是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默然无言的冬温。

哪怕天下多的是能人异士,顾南琴也不信这玉花愁的未卜先知。

此次出行只有公主殿的几人知晓,若非有人提前泄密,她又怎么可能猜到如此准确的人数和到达的时辰?

如此一想,便只剩一种可能了——冬温不仅事先猜到了顾南琴这“好奇害死猫”的跟踪,还提前一晚通过某种特殊联络方式告知了玉花愁。

之所以说是“特殊”,因为侍卫们在公主殿都有特别的住处,萧子安则老早便听了自己的吩咐,对冬温处处留意。

可萧子安依旧没察觉这人和外界的联络方式。那这冬温和玉花愁的书信,必然得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特殊手法。

“长公主也是伶俐,哪怕猜到了局中局,却也能淡定如常。”玉花愁纤纤玉手一挥,五名劲装之人从暗处现身,很快将顾南琴等人围在了中央。

顾南琴默了默,只是悄然抓了一把怀内的匕首,再看萧子安,虽是看似不经意地往后一步,却是毫不犹豫地挡在了顾南琴身前,蓄势待发。

“我的侍卫、还有青烟均和此事无关,不如把他他们放了?你们带我走,他们也不晓得我去了哪里。”顾南琴轻笑两声,打量了一眼玉花愁这身红衣,虽是和长乐常爱的红裙差不太多,可这红裙在两人身上显出的气质却是截然不同。

长乐是活泼、热情似火;花愁是温雅、美媚似仙。

“是啊,你这侍卫在你身边,只能是你的帮手。能带走你已是艰难,更别提还要多带一个高手外加一个拖油瓶。”玉花愁眉眼中看不出情绪,扫过花粼的时候,只是微微一顿,却又道,“……所以不如,就此斩杀。”

花粼会意,上前两步便一副要卸了萧子安胳膊的架势,长刀一横,却被萧子安一对佩剑接下。

顾南琴眉心微蹙,匕首在掌间一转,也不管什么偷袭不偷袭,伸手便朝花粼腰间而去。

花粼身形疾速后退两步,虽是堪堪避开,却也怒目而视二人,似是在气顾南琴的“小人之举”。

顾南琴无视了他这目眦尽裂的模样,只是挑了挑眉梢,一副“我就偷袭,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主子,这……”清绮原本已经惊讶至极,更是没想到这几人才几句不和就这么大打出手,自己又丁点儿武艺不会,吓得有些腿软,“……我、我……”

“青烟,念你和我同在万花楼一场,我并不想多为难于你。”玉花愁淡淡一笑,温柔地上前牵起了清绮的手,“都是沦落红尘之人,我舍不得处置了你。……这公主在宫中的地位你也见着了,她并非什么好相处的主儿,反而得处处警惕,身边还尽是危机。不如你还是跟着我,伺候我,算是当我的丫鬟了,可好?”

清绮怔怔听完,倒是一句都没答出话来。

顾南琴眉眼温和,也不介意这清绮早早选了别人。

若真是这么容易两头倒的草儿,无论是在自己处还是在玉花愁处,自是讨不到好。

这玉花愁来者不善,特意布下了这局中局,自然也不会在这事上心慈手软。能叫清绮在此处留下一命,也算是幸运了。

只是,出乎顾南琴意料的是,这清绮只是怔愣了片刻,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公主慈悲,收留清绮还赐了名儿,清绮自不会舍公主而去,只求能留在公主身边,无论做牛做马亦或是刀山火海,清绮都是自愿追随!”

在场之人,皆是被她一怔。

玉花愁倒是好性子,虽然愣了半晌,也没料到清绮如此执着,却也片刻恢复了神色:“行,既然是你所愿,我也没必要多管。”笑罢,玉花愁又冷了神色,继续道,“……把这侍卫就地斩杀,把公主和青烟……不,清绮,一起带走。”

花粼几人应声而上,萧子安面色微动,头一反应是想挡在顾南琴身前,顾南琴却在他身后耳语两句,又轻轻推了一把。

萧子安面色难以置信,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南琴和清绮两人不过片刻便被人如拎小猴儿般地带走。

花粼神色冷冷,伸手便扛了长刀与萧子安再战,生生挡在了萧子安和顾南琴的中间。

萧子安虽是满面不情愿,但想到顾南琴临走时耳语的几句,还是沉了心思,并不恋战,拆了花粼几招便匆匆而跑。

花粼眼见着此人要溜,上前几步便追杀而去,指间暗器毫不客气地冲着萧子安而去,却被萧子安矫健的身法一一避开,就跟背后长了眼似的,溜得比兔子还快。

“……没用。”玉花愁眼看着花粼落了下风,那萧子安又是跑得毫不拖泥带水,气得伸手便握碎了掌中翠绿的茶盏。

花粼追了一程,却没能追上萧子安的步伐,此刻也晓得自己坏了事,噗通便跪倒在地:“……花粼轻敌,还望主子恕罪!”

玉花愁刚刚还带着肃杀之气的眼,此刻却是变得温和:“……罢了,也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太过狡猾。这顾南琴定是察觉自己逃不掉了,便放弃了抵抗,反倒只叫这侍卫出去搬救兵,也算是临危不惧了。”

“那……人跑了……”花粼吓得额头冒汗,战战兢兢道。

玉花愁则只是淡然:“……反正我们要去的那处,他们也不晓得。就算搬了救兵又有何用?”

花粼这才舒了口气,却是对顾南琴更恨得咬牙切齿。

章55 猜测

玉花愁算计的不错,萧子安正是依顾南琴所言,先行寻求救兵去了。

但稍有偏差的是,萧子安并没有去皇宫,反而是直奔江璃别苑而去。

“……她是‘姜’公子的人,帮我去找他。”顾南琴临别之际,只来得及说上这么一句。

萧子安虽是极为看不惯“姜”公子那副对顾南琴别有居心的模样,可此刻生死之际,权衡之下,还是断然决定先依着顾南琴的命令行事。

而顾南琴在被玉花愁拆穿的那一刻,不仅猜到了冬温的背叛之举,还由此联想到了“姜”公子。

冬温是这人的手下,却选择了帮玉花愁。

原本,顾南琴是该怀疑那“姜”公子和玉花愁联起手来祸害自己,但夏清是被顾南琴自己支开的。

若是冬温、夏清早早受了“姜”公子的指使,顾南琴在吩咐夏清前去南宫府之时,他倒不见得真的会依言离开。

但如今的状况是,夏清还真被顾南琴支开了,反倒是留下冬温一人和玉花愁联手擒下了顾南琴。

如是,顾南琴心思转了两转,这冬温的举动只怕并不在“姜”公子的计划之列。

虽然这冬温、夏清号称是“姜”公子一手调教出的好暗卫,但人心难测。顾南琴带着几分戏谑再稍加猜测:再说,那“姜”公子长得那般好看,说不定这冬温求而不得呢?这不也是个合适的理由?

在这世上,顾南琴倒是早早地就学会了莫要过于信赖他人。香盈袖和萧子安两人能走入顾南琴的心扉,主要还是由于从小一同长大的缘故。至于清绮……她能在生死面前断然选择跟着自己,倒是真出乎了顾南琴的预料。

至于那“姜”公子嘛……应当、可能、或许、大概真能来救下自己和清绮吧?……苦闷一笑。

只是……顾南琴此刻被人捆了手脚扔进马车里,连同不会武功的清绮也被捆的严严实实,马车又连窗都从内封得严严实实,不像是寻常人家出游用的马车,倒像是特意为绑架自己备下的。

好在并未蒙眼,顾南琴上上下下打量过这马车,红木所制,衔接之处俱是层层加固,根本连个缝隙都未曾留下,哪怕在这青天白日,马车里也是黑咕隆咚的一片,隐隐透着车前门缝中的丝丝光晕。

刚刚的清绮也算是忠肝义胆的,可现今大约是缓过神来了,浑身战栗不止,似是到这时候才记起害怕。

两人的唇口皆被布条缚得牢牢实实,顾南琴即便想安慰她两句,也无从开口。

斜着身子好不容易摸着了清绮的双手,才让她的情绪逐渐平和下来。

待到两人心绪皆是有所放松,顾南琴脑中也开始琢磨着这萧子安究竟跑出去了没有,可别又被玉花愁的人给逮了回来?

不过,想到这里,顾南琴兀自强按下心头那抹不安,给自己鼓了鼓气:以萧子安的功夫,即便救不下自己,搬救兵应当还是没问题的。

那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那“姜”公子,究竟肯不肯相助?

也不知为何,大约是身为女子的直觉吧,顾南琴倒是觉着这玉花愁似是对“姜”公子带着些别样的情感。

而事到如今,事实也算是明了——

玉花愁与“姜”公子的关系匪浅,同时被派至张子文身边当细作。一边为张子文做事博取他的信任,另一边则是悄然执行着“姜”公子的命令。

否则,一个温文尔雅的姑娘,怎么会特意潜入万花楼为张子文做事,还毫不留情地斩草除根?宁可覆灭了万花楼,也要将张子文全家入狱?

若非是情系他人,顾南琴还真想不着什么别的理由。

……当然,这玉花愁的击鼓鸣冤应当也在“姜”公子的计划之列;只是,她的忽然倒戈却是未必……

马车行驶了一段后,顾南琴便听得玉花愁唤这驾车人为“花粼”,又叫他停下,似是有话想说。

可这玉花愁本就是人精中的人精,怎么可能叫顾南琴听去了壁脚?顾南琴将耳朵贴在车壁,却是一个字儿未曾听着。

心下略有懊丧,可顾南琴瞬间又想到了别处:既然玉花愁做事小心谨慎又滴水不漏,那日在万花楼和张子文谈话之时,又怎么可能正好叫自己撞见?还被自己从头到尾听着个完全?

顾南琴的眉心微微蹙起,连面色也沉下了三分:这事儿,只怕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

此念头刚起,便听得几人继续启程。

只是,饶是顾南琴在车厢中不辨东西的,也能感受到外头几人的诡异气氛。

在前一段路途,几人还偶尔不咸不淡地交谈两句,可这剩下的路程,不仅是这几个护卫的声音再没传来,顾南琴反而还敏锐地察觉到这马车似是减缓了速度。

若是上坡,倒还情有可原,但这可是一马平川啊……

顾南琴闭眸沉思,额间的蹙起却是再没散开过。

就这么走了大半日,天已黑透之时,顾南琴才听闻前边儿又传来了动静。

一人猛地拉开了车门,低沉道:“……下来。”

顾南琴略有所思地瞅了他一眼,而后便和在马车上晕得七荤八素的清绮一前一后下了车。

此处依旧是荒无人烟之处,只是稍稍多了几声鸟鸣,才算是让顾南琴一颗悬着的心有了着落。

玉花愁在此荒山野岭中,依旧面不改色,甚至半分尘土未染,和往常的清尘脱俗之貌一般无二,只是柳眉间多了两分疲惫。

“两人一组,每两个时辰换人。”玉花愁嗓音依旧清亮,不带一丝犹豫,“……卯时继续动身。”

花粼几人并未多有反应,只是闷着声应答。

顾南琴瞥着眼朝几人面上的神色一一扫过,在刚刚为自己开门的护卫脸上多停留了两眼,最终却是老老实实地坐在篝火较远端,靠着树便睡下,一副“不指望你们还记得给我弄吃的”的表情。

玉花愁美目流转,只是看着她似是不准备多加无畏的反抗,才重新将目光放在了花粼身上,微微叹了口气。

这人,对公子太忠诚了。即便自己前两日已经威逼利诱,叫他顺从了自己的计划,可刚刚一路走来,这人心性似又有变化。看来,如今最稳妥的,便是另寻他法……

唇角的微笑慢慢抹平了弧度,看着面前跳动的火光,玉花愁两眼看似无神,实则聚着逼人的锋芒。

章56 真实身份

“主子,他们人在呈郧郡外二十里处的汝山。”燕染骑的是丞相府最快的赤焱马,一得到消息便前来向江璃报信。

“好。把这令牌递给呈郧郡的尚大人,叫他带上呈郧郡的所有侍卫前去汝山下守着,少了一个人便叫他全家来赔吧。”江璃并未多作犹豫,伸手便递了一张令牌给燕染,眼下肃杀之气几乎比这冬日的北风还要寒凉透骨。

“你究竟是谁?”萧子安一边策马一边警惕地盯着他,本想看清那令牌上究竟是何字,无奈已经飞扬起片片白雪,哪怕萧子安寻常目力惊人,也未能在这狂奔的马儿上看清那令牌上的一行小字。

江璃并不多讨厌这萧子安,反倒还真心欣赏此人的能屈能伸的性情。

这萧子安分明对顾南琴有点“别样居心”,又明知自己对顾南琴“不安好心”,却依旧能在此危急时刻选择依她所言前来寻求帮助,不可谓是难能可贵了。

“在下,江璃。”江璃深深地望了一眼这萧子安,唇角微扬,却是道出了实名。

萧子安心口猛地一跳。

……

初雪,寒夜。

若不是头顶的几棵参天大树,顾南琴只怕已经被这风雪埋没了半身。

卯时,玉花愁跟整夜未睡似的,定时定点地起身,一声轻喝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清脆:“马上动身。”

“今日大雪,只怕前路车马难行。”一护卫恭敬禀报,顾南琴瞥向那人,正好是自己昨日觉着有些怪异的那个护卫。

“不必过多忧虑,这初雪到午时便能停了。”玉花愁对此质疑不紧不慢地回道,反倒是眼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那护卫。

“是怀林多疑了,谢主子提点。”这自称怀林的护卫一向不怎么说话,今日却是话多。

顾南琴听着两人的对话眉间一动,又继续装睡。

“别装了,你的援兵来不了那么快,再拖时辰也是无益。”玉花愁美目温和,没有凶光却是让顾南琴打了个寒颤。

既然无从反抗,顾南琴还是选择了乖乖巧巧地钻进马车。

清绮今日状态比昨日更加不好,甚至面色略有青色,似是半夜冻着了。

毕竟不是习武之人,在这寒风中吹了一整晚,哪怕有火堆烤着,也无法避免身子骨的薄弱啊……顾南琴略有微叹,神色却敏锐地注意到了一处鸟儿振翅而飞。

可这冬日里,荒郊野岭的,哪儿那么多鸟?顾南琴心下一阵狂喜,面色却是淡然未动,只是不动声色地示意着清绮和自己一同面朝下地趴在马车之中。

那名叫怀林的护卫今日依旧行车夫之职,神色木讷又不多话,却叫玉花愁越发觉着有哪里不太对劲。

玉花愁带着几人继续前行,前路是漫漫白雪,路虽难走却也不是什么生死攸关之事。

按理说,在行动之前,玉花愁已经测算过今日初雪只会持续到中午,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才对;可隐隐间,也不知是女子敏锐地直觉还是心悸忧思引来的联想,玉花愁总觉着自己策划的这一切被人暗中监视着。

犀利地目光一一扫过自己精心挑选的这几名护卫,玉花愁心里却愈发发着慌:这些护卫的确是自己挑选的不假,除去这花粼原先旧主是公子之外,其他人应当和公子没多大关系才对。可换言之,若是公子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解得透彻,提前送了一批可能会被自己选中的护卫,隐在这些被自己选中的人中间,也不是毫无可能。

思及至此,玉花愁呼吸逐渐不再平稳,心跳更是快得异常,连拎着缰绳的双手也倏然攥得更紧。

不,不会的。他怎么会来?他明明远在皇都,明明该是全心全意辅佐君王才对,又怎么可能关心自己这么个已经被利用完的棋子儿的动向?

玉花愁跟着江璃的日子已经很多年了,可在这多年里,自己只是空有一片暗许芳心,却从未得那人多瞧一眼。

哪怕是扒心扒肝地想为他做事,想成为他的助力,想成为他的依靠,想走进他的心房……最终却被他抬手便送给了张子文。

他无情也好,无意也罢。玉花愁本已不在意这副皮囊的所属,只要他乐意,就算刀山火海、人间炼狱又如何?自己去了也便去了,绝不会再多说一个“不”字。

可如今,他却变了。

为了这顾南琴,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冒险在张子文的眼皮子底下递书信,更是一次又一次地救她、照顾她。

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能入他的眼?

凭什么这个无才无德的公主就得被人捧着?

那自己呢?为他忍辱偷生,为他舍了这一身清白,为他去服侍那个老态龙钟的张子文。现在利用完了,棋子儿该弃了,她也早有预料,甚至也不想多做反抗——但既然要走,我要连她一起带走。

玉花愁的眸光一片凛冽。

心内的不甘与愤懑如同野兽一般侵蚀了自己原本还算温柔良善的内心,一点一点,吃干抹净。

……

原本清绮还只是纳闷,可接下来马车却是狂奔起来,和之前平稳行驶的状态截然不同。

两人即便已经在马车里趴的老老实实,可依旧被这一阵猛烈的行驶跌得七荤八素。

顾南琴个子稍稍高挑一点,还能勉强用脚抵着这车壁,叫自己不会跌得太过惨不忍睹;但这清绮可就麻烦了,不仅顺着车势甩来甩去,还差点儿一头磕在车壁上。

好在顾南琴虽然被缚住手脚,也还算眼疾手快地给她蹬了个垫子过去,恰恰接住了她倒向车壁的额头,免了一场血光之灾。

可恰巧是在这片摇晃中,顾南琴忽然察觉了手腕上的一个绳结有了松动的迹象。

伴随着心内的狂喜,顾南琴左右挣扎一番,这绳扣还真给挣开了。

马车的摇晃更加剧烈,但顾南琴愣是凭着自己这股子拼命劲、还有身体的柔韧性,不出片刻便将自己和清绮身上的绳子给解了个一干二净。

“外面情况不明,任发生什么,都别叫出声。”顾南琴才刚刚解开了这些束缚,便被一个摇晃跌到了车壁之上,疼得龇牙咧嘴,却也没敢叫出声,只是沉着声这么嘱咐一句。

清绮似也意识到了此刻外头状况堪忧,不敢多话,只能闷声点头。

好在现在两人都算是自由之身,无论这车马再怎么摇晃,两人也牢牢给自己扣在地上,静观其变。

章57 看穿

山上,卷着残风白雪;

山下,铺着冷兵铁器。

玉花愁垂眸冷凝,高高坐于马上,清丽绝俗的容颜,虽是沾染了白雪,却是丁点未能遮掩住她的美貌。

江璃率着亲信而来,寥寥不过数十人。但呈郧郡的所有侍卫却是已然奉命聚集在汝山之下,齐整如一,蓄势待发。

遥遥望去,冰天雪地里,玉花愁一人的红衣显得刺目又萧索。

“公子。”玉花愁浅浅而笑,看着那风华绝代之人,才这么缓缓地轻吐了两字。时隔两年再见,他果然还是和过去一般无二啊……

“为何?她与你并无仇怨啊……”江璃原本冷漠的神色,在瞥见了玉花愁身后马车上的微动之后,才算是缓和了半分。

她还活着,就在那马车里。

好在怀林是自己的人,能在自己力所不能及的地方,护她一条性命。

事先已经收到了怀林用鸟儿传来的讯息,顾南琴并无危险,只是和那小侍女一同被困在马车之中。

江璃眸光微动。

“因为,花愁想见你呀……”如此场面,玉花愁却是倏然嗔笑,稍显顽皮之貌。

江璃眸中犹疑一闪而过,萧子安却是不像江璃这般冷静淡漠,此刻稍显焦急:“公主呢?你把她如何了?”

玉花愁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稍怔:“……原来是你请来的公子,倒是我算错了人心。

原以为你和公子水火不容,定然宁可求助陛下也不肯求助公子,没想到你竟也能摒弃前嫌、求助于他。

可你知道么,你这么一趟忍辱负重,换来的却只能是把公主拱手送了他人。”言罢,似是还怕伤不到萧子安的心,轻笑之际,满目都是鄙夷。

萧子安怔了怔,却并没有被她这一句话分了心:“若你放她安全离开,我定饶你不死。”

玉花愁却似是听着了什么笑话,掩着帕子噗哧一声。

“……你以为,我不放她,公子便会杀了我么?”笑罢,却是这么一句反问。

萧子安凝眸而视,看的却是江璃。

江璃并没有回应萧子安的目光,只是眸光流转、迟疑,却并没有回答。

“……我与公子一同长大,世人皆知他是宁庭柯的关门弟子,却不知我也是。只不过,他从未真正认过我这个弟子罢了。教我养我,却是把我当了个未来的棋子儿来用。”玉花愁美眸稍垂,沉浸在回忆之中,“算起来,我也是公子的师妹呢……”

“花愁,之前,是我对不住你。”江璃却并不准备让她继续讲下去,眼角余光扫过某处,面上稍显痛心,“……是我不该拿你的清白为棋子。”语音缓缓,似诉似悔。

玉花愁却是不介意似的摇了摇头:“公子,我并不怪你。那时亦是我年少轻狂,不懂人间世事。我不曾在意过这副皮囊,就像你也未曾在意过我。那时的事,是你我一同决定,并非你一人所为。”

江璃默然未言。

“再者,公子,你那么清高的一个人儿,竟能如此低声下气向我……咯咯,果真还是为了那佳人啊……”玉花愁深眼凝着江璃,一笑,“来,让花愁猜猜。刚刚公子一边与我说着话,实则一边派了夏清从山后绕道而来吧?看似悔不当初,其实临到这时还没忘了算计我呢……能得公子这般算计在前,花愁也算是不枉此生。”

江璃被人拆穿所为,也并不着急,只是拢着袖子看着她:“我本不想伤你。但她对我太过重要,我不得不如此而为。即便是再伤害了你,即便是再让你陷入这朝堂漩涡,我也不得不如此。”

“无妨,我不介意。”玉花愁此刻依旧笑着,仿佛这寒冷的北风也未能多有摧残她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却是逐渐冰凉,“……公子既然聪明一世,不妨猜猜顾南琴在哪儿?”

此言一出,江璃却是一愣:难道不在马车上?

“公子你聪明,花愁也不傻。那怀林是公子的人吧?倒是难得在花愁眼皮子底下藏着这么些年。只可惜,他勇气有余,智谋不足。虽然敢在我眼下动手脚,却没能藏起自己的锋芒。喏,可不就正好被我逮着了?”玉花愁纤纤玉指朝着不远处一指,花粼便硬着头皮将怀林拖了出来——

刀伤横贯了肩胛骨处,脖颈处的鲜血更是已经呈红黑之色,只剩了一具尸身。

江璃眉目刹那间变得冷漠,丝毫再未见刚刚的那丝愧疚。

“公子打得好算盘……叫怀林隐藏于我身边,再叫他松了顾南琴的绑,最后叫夏清从后边儿包抄,与怀林里应外合,倒是正好能打我个措手不及,还能完整无缺地救下顾南琴……啧啧,只可惜,这局公子还是少算了点花愁的能耐。”玉花愁看着江璃此刻冰冷的神色,心下心痛与欢喜交加,“其实宗正大人待我真是不错,不仅给了我该有的权力,还教了我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公子可总不会还以为,花愁依旧是从前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小丫头吧?”

“有仇有怨,何必算在别人身上?”江璃一笑,亦是动天地之颜色。

“谁叫我……舍不得你。”可这一句,玉花愁却只是喃喃,没有叫江璃听了去。

轻轻朝后再挥了挥手,花粼便又带了顾南琴上来。

顾南琴原本在马车里已经解开了束缚,现在却又一次被五花大绑地扔上了前。唯一例外的,便是这次并没有被封口。

不过,想也知道,这玉花愁定是算好了叫大家听听自己死前痛苦的惨叫,才故意为之。

顾南琴无奈地瞥向后方瑟瑟发抖、但也同样重新被五花大绑的清绮,抱歉,这次还得连累你了。

“主子,这底下少说也有五六千人,就算真把顾南琴给弄死了,咱们也没命逃出去啊……”花粼本不愿向着玉花愁,毕竟自己的旧主人正带人在下头守着呢,无奈这玉花愁老早算到了今天,早已把花粼的家眷悉数控制在她手中。她生,他们生;她死,他们死。

章58 一片痴心化怨仇

“你以为我们老老实实投降,什么都别干,他就能重新将你纳入麾下?”玉花愁笑道,马儿在雪地里站得久了,似是有些不舒服地摆了摆身子,玉花愁随即狠狠一勒,这马儿便又老老实实起来,“花粼,你我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帮我逃出生天吧,少费些无畏的口舌,有这功夫,还不如琢磨琢磨待会儿你准备怎么对付夏清。”

言罢,还不忘看了一眼默默立在不远处的冬温,虽然并未在此事上多有言语,玉花愁却是不担心他会反水。事已至此,他就算反水,江璃和夏清也再容不下他。

顾南琴此刻却是麻烦了,眼瞅着救兵已在眼前,可眼下这不仅有着朋友、知己,还有一条深深的——沟壑。

本来把玉花愁几人逼到此处也是提前预料到这沟壑能堵了玉花愁的一方去路,可现在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现在被逼上了绝境,哪怕没准备伤害顾南琴,此刻也极有可能心绪不稳,把顾南琴扔进沟壑中泄愤。

尤其是当顾南琴被人领出来的时候,分明是未曾堵着嘴的。如此一来,更是说明了玉花愁有此居心。

这个道理,江璃能猜到,萧子安也能。

“不管了,我带头冲上去。”萧子安冷着眸子,“总比等死强。”

“你先莫慌。我们带来的这些并不是正规军,哪怕你真有勇气带他们冲锋,他们也未必能施展正规军的水平。”江璃此刻还算沉着,却是稍一勒马,“她对本相颇有怨言,大不了,本相去换了南琴便是。”

可此言一出,场上有人欣喜有人忧。

萧子安喜的是这玉花愁和江璃之间似是有着解不开的结,他若当真愿意去换,保不齐玉花愁还能留下顾南琴一命。

可燕染几人忧的是,刚刚的场景几人也瞧见了,那怀林死状凄惨,丞相若是真去了,只怕也得落得个差不多的下场。

即便玉花愁一直在说自己舍不得祸害江璃,可事实又有何人知晓?现下这女子所作所为,早已似是入了魔障,若是看见了丞相,可不得把丞相给生吞活剥了?

几人各有心思,可燕染也晓得自家主子的性子,更是不敢提出异议。

而遥遥站在山壁之顶的顾南琴朝下望了望这群看似不怎么正规的军队,心下也晓得这基本就是拿来凑数的。

至于这江璃……呵,姓“姜”?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自己跟前,假装什么世家子弟?还问过什么问题来着——“……在为见不着江丞相的容颜而难过?呵,原来你也是这等攀附权贵之人……”妈的,果然就是套路。

顾南琴早先在后头不远处听着两人的对话,又惊又怒,差点一脚踹翻了马车。

好在现今心绪稍有平复,也还算是能冷静思考。

观摩了一下周围地势,还真是进退两难。

凭借着稍有过人的目力,顾南琴倒是没怎么费工夫就扫到了掩在后方的夏清。

夏清此刻冷着脸,一副肃杀气息卷满了全身,倒是和冬温的神态差不多了。

只是……顾南琴悄悄瞥了一眼冬温,他负手立在一旁,垂着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失神状。

“花愁,你我恩怨交织多年,可否再听我一句劝?”江璃久见花愁不语,便又勒马出言安抚。

玉花愁这头已经在筹备着把顾南琴拽在绳子上撂进沟壑,叫她感受一下生死边缘的恐惧。一听着江璃的话,玉花愁便也答道:“公子所言,花愁必洗耳恭听。”

“这公主是无辜的,无论你是否真心要对她不利,到头来也不过换你自己一条谋杀皇亲国戚的罪名。”江璃幽幽道,却是弃了马,徒步往山上而去,“……但我不同。你杀了我,还得有人拍手称快。”最后一句并无多少正经,反倒是带着戏谑和玩笑,可听的人却是一个赛一个地心情沉重。

顾南琴心念稍转,暼眼看向夏清,后者一愣,却是瞬间从她的眼色中读出了什么。

顾不着眼下这许多,顾南琴向来也不是个束手就擒的人。

再次观摩了一下这地形,顾南琴心下却是越来越寒凉。

山底下便是江璃带来的人,可这山上山下,却是隔着一片难登的山壁。其上岩石居多,花木几乎全无。

大约是放心此处的地势,有几名护卫被派到了后方守着夏清赶来的那条线路;而除此之外,便只剩了一边深不见底的沟壑——也正是玉花愁等着把顾南琴扔去的地方。

顾南琴闭了闭眸。

这玉花愁下手狠决,即便只是为了抓着自己泄愤,也未必就会留自己一条活口。只怕现今她已然被滔天怒火吞噬,只等着一条玉石俱焚的路。

再者,现在江璃徒步而来,身上并未多带兵器,只怕就算真凭着矫健的轻功登壁而上,等待着的,也将是玉花愁的一片痴心化怨仇。

顾南琴狠了狠心。眼下是一条困局,自己是这其中最为关键的棋子。只要自己还在,这江璃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一国丞相,都不可能对自己的身份置之不理。

天下可以没了顾南琴,却当真不能没了他江璃。

心思至此,顾南琴再次瞥了一眼夏清。确认了后者是真的晓得了自己的计划,便也毫不犹豫地抬眼看向了玉花愁。

“花愁姑娘,你这一辈子,活得可真是没劲透了。”言罢,顾南琴眼角稍挑,眉目却是如画如水,清澈透亮。

趁着玉花愁正愣神之际,顾南琴也不管不顾这周围的白雪泥土,一个咕噜便从地上滚起了身,花粼眼下狠厉闪过,上前两步,却是被顾南琴站在峭壁之前的模样骇得不敢动手。

顾南琴此时可算是狼狈极了。

头发是乱蓬的,衣裳是脏脏的,连女孩子最爱的面容也是在马车里被撞得青一块紫一块。

唉,心内悲叹一声,脚尖却是再往山壁上走了两步。

“危险!”江璃反倒是最先没稳住心神的人,本就顺着这山壁往上而去,没想到顾南琴却主动站到了这山壁边缘。

章59 跃下

这山壁之上,其实算不得多陡峭……但这问题在于,其上尽是岩石峭立,难走难行;若是她真往下边儿这么一跳,命倒是未必能丢,但自己这身板儿和面容,便也只能剩了枯骨吧……

玉花愁见状,只是轻飘飘扬一扬唇角:……这世上,原本最难的,便不是死亡。

眼看着花粼一脸骇然,生怕这顾南琴跳下去断了自己几人的后路,玉花愁浅浅而道:“……她既然想,你也拦不住。”

花粼更是惊恐地瞪大了眼。

顾南琴往后望望,身后岩石峭壁似是凶神恶煞般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唉,也难怪这玉花愁不怎么费心思留下自己,看来该是打着让自己在此摔得面目全非的算盘吧。

顾南琴眸色深深地最后看了她一眼。

她献身,她背叛,她反水,她绑架……都是为了江璃一人。

至于她非要把自己绑来这破地儿,想必也是为了让江璃痛心。

呵,幼稚。

只可惜,顾南琴和江璃,本就不是一路人。

如此,最后一个念头闪过,眼角余光扫向之前夏清藏身的那一处:唉,你可得好好安稳救下清绮啊……顾南琴咬了咬牙,纵身便往山壁下猛地一跃。

清绮惊叫出声,可随即身后便多了一道影子把自己朝后一拖,恰恰避免了冬温闻声袭来的一刀。

夏清环抱着清绮,并不打算在此多停留,只是拖着她僵硬的身子便猛地往后而退。

冬温掌心刀光一闪,再次一劈而来,夏清这次却并没有躲,只是眼色复杂的瞥向了他,冬温也不知为何,倏然怔住,竟也忘了落刀。

趁着这么点儿间隙,夏清蹬着脚便抱着清绮上了树,眨眼间,便在这郁郁葱葱的树林中消失无踪。

冬温怔怔地看着他离开,可掌中的刀却也是再未曾落下。

……

江璃飞速而上,哪怕已经猜透了顾南琴的心思,可在这峭立难行的山壁之上,即便脚下的几步猛跃,也未能赶上她落地之前。

眼瞅着顾南琴在岩石堆中尝试着站稳脚跟,可才刚站起,那岩石又滑不溜秋,顾南琴脚下一歪,手脚又被缚,几个跟头便已经跌得头破血流。

等江璃从乱石堆中赶来,两手一拢,总算是触及一片温热入怀。可接下的,已经是一个血人儿……

……

“贼人在哪儿?”小皇帝火急火燎而来,进门便是这么劈头盖脸的一句话。

“未能抓住,是臣下失职了。”江璃眸色微动,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可恶,伤了南琴姐姐竟还能逍遥法外!”小皇帝气急,伸手便掀了旁边的桌子。

可怜的桌子、连同桌子上一溜儿的水果,尽数被掀翻在地。

江璃瞥见,只是眉梢动了动,却是并未斥责。

“御医还在诊断中,陛下稍安勿躁。待到御医开好药方,再进去探望不迟。”眼看着小皇帝要直往顾南琴闺房内闯,江璃倏然拦在身前,神色恭敬又谦卑,“再者,长公主迄今昏迷未醒,又一路车马劳顿,陛下如今进去探望并不是良机,反倒还会耽误了长公主的休养。”

小皇帝就这么被他两句话堵在门前,进退不得,心中憋闷:“丞相既然把人带了回来,怎么也没把贼人抓来?这可不像是丞相的作风!”

江璃眸光一闪,淡然道:“那贼人太过奸猾,臣下又注重长公主的安危,自然是无法两全其美。但此次事故太过严重,又伤及先帝遗孤,臣下定会竭尽所能将贼人捉拿归案!”

小皇帝重重地吐了几口气,似是这才稍稍解了心内郁结。

江璃再次谏言:“陛下连日里为长公主忧心,实在辛苦。眼下御医们也在会诊之中,难以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不如陛下先回去歇息,待到御医们得了结论,臣下再派人告知陛下?”

小皇帝死死捏了两把桌角,又孩子气地伸脚踹了两下桌子腿,这才闷闷地嘟嘟囔囔着:“那便依丞相所言。不过,南琴姐姐若是醒了,还望丞相速速派人告知,此等大事,朕定要第一个知晓!”

“好。”江璃唇角微动,只是简单这么一字。

小皇帝这才挂着一脸阴郁,又气恼又难过地离开,几乎一步三回头。

江璃恭敬目送其远去,眸中光彩一暗。

“……主子,为何不把玉花愁交出去?”燕染见着眼下无人,实在是有些怒气不吐不快,“反正她也是先背叛了主子,即便主子曾经和她交好,也不该如此包庇!”

再加上,那般蛇蝎心肠的女人,留下一命也只能是将来未知的变数。

江璃抬眸,看着燕染:“并非包庇。她所作所为,必当让她千百倍地偿还。只是眼下,暂时还不行。”

燕染不解,但还是没再多纠缠,只是继续问道:“……那冬温呢?他可算是背叛了主子吧,主子准备如何处置?”

“既是夏清的表哥,便叫夏清自己去吧。”江璃手腕一翻,其间一柄熠熠生光的匕首显出,一看便不是凡品。

但江璃并未多看一眼,只是轻轻扬了扬手,便扔进了燕染手里:“把这个给他,让他自己抉择。”

燕染心内一动,立刻面色转忧为喜,恭敬接下。

这匕首,是江璃的贴身物件,几乎从不离身。此物交于夏清,无非是让他自己解决了两人表兄弟间的情谊。

那冬温虽然行为恶劣,但两人相交甚好,保不齐这夏清早就想通了其间缘由,却只是静观其变。

而江璃如此一举,让两人自行解决,其实也是为了给夏清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燕染捧着这匕首便乐呵呵地下去,而江璃则是重新回到了顾南琴的闺房之中。

不同于小皇帝被拦在门外的待遇,江璃只是敲了敲门便很容易地进了顾南琴的闺房,而其间几名御医也是对江璃恭恭敬敬:“……丞相大人。”

“长公主如何了?”江璃眸色变也不变,若是个刚来的御医,只怕还得以为这江丞相对长公主无丝毫怜惜。但房内几名御医都是见过了江璃抱着顾南琴那小心翼翼、又不让旁人插手的模样,哪还能猜不出这其中的门道?

几名御医相视一眼,很快由其间职位最高的一名太医站了出来:“长公主依旧昏迷不醒,还在发着高烧。脸上以及身上的伤口虽都是些外伤,但要愈合起来也甚是困难。臣等已经准备好了三张药方,其中,第一张药力较弱,今日起便可以开始服用,只为让长公主身子能习惯这药方对身体的负担;第二张药方药力较强,三日后开始服用为上佳;第三张为寻常调理药方,十日后开始服用,连续一月。”

言罢,几人便战战兢兢地将这三张药方端端正正地递给了江璃。

章60 容貌

江璃认真翻看几眼,却是忽然道:“长公主体质偏寒,这第二张药方中的土茯苓得减去二两……其他倒是可行。”

说完,便自然而然地从书桌上取来笔墨,在这药方上勾勾画画几笔,又顺手递交给了双眼哭得通红的盈袖:“拿好,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长公主身边没什么可用之人,你可得好好照顾她,没时间分心在此哭哭啼啼。”

盈袖惊讶之余,还是吸了吸鼻子,伸手接过这药方。

反倒是御医几人面面相觑,似是在惊讶这江璃的医术不输旁人。

待到御医们相继离去,盈袖和清绮忙着抓药、熬药,江璃独自一人立在顾南琴的床前,看着这姑娘眉目紧锁,昏昏沉沉,又似是在叫些“父皇”、“母后”之类的言语。

长叹一声,江璃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眉心的褶皱。

只可惜,抚平也是容易,可自己掌心才刚刚离去,她便又重新蹙起眉头。

江璃有些失笑。即便是昏迷之间,她也没忘了和自己较着劲。

重新将目光聚集在顾南琴的面容,其上遍布着从高处跌落而成的道道伤痕。

大部分已经在回宫前用过良药,止住了血流,却是没法让其恢复完全。

江璃伸手触了触她已经结痂的伤处,指尖一片凹凸不平……江璃眉心一紧,随即却是心疼地要命。

虽然这家伙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好歹也是个姑娘,总不会对自己脸上的伤疤视而不见?一想到这里,江璃又忍不住自责起来。早已察觉玉花愁存着异心,只可惜自己一时心软,未能早些对此作出得当处置。若是早些将她处置了,也不会酿成今日大祸。

“丞相,此乃公主闺房,还望丞相注意男女礼顺。”萧子安的礼节向来很是到位,可明眼人一看便晓得这是憋着股气来的。

江璃只是多看他两眼,却并没有作任何辩解之词,只是踏步而出。

萧子安看着江璃离去的背影,目光夹杂着一丝复杂。

“萧子安!”盈袖急匆匆地跑来,小脸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公主刚刚唤了我的名儿,可我不敢进去……”

“她醒了?”萧子安攥了攥拳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她能再休息会。现在醒来,若是瞧见了自己的样貌,只怕又是心伤……”

盈袖红着眼点点头:“……我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主子,才来找你……”

“让我去吧盈袖姐姐。”清绮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手中沉甸甸的药材尽数交到盈袖手中,认认真真道,“我去见主子,她跟盈袖姐姐要好,若是心力交瘁之下见了你,保不齐要哭的。若是我去,公主说不定还能坚强些。”

萧子安和盈袖皆是沉默,可这也是不是办法中的办法。

得了两人默许的清绮转身便往殿内而去,顾南琴正好已经坐起身,脑袋昏昏沉沉,似是想找点水喝。

“来了来了,主子先坐会儿,动作别太大,御医嘱咐过要好好休息的。”房内一早晾好了茶水,清绮很快便倒好端来,入手温温热,不算太热也不算冰凉。

顾南琴似是发烧了太久,浑身有些脱汗,接过茶水,咕嘟咕嘟几口便一饮而尽。

“什么时辰了?”顾南琴才刚咽下最后一口茶水,便睡眼朦胧道。

清绮垂眸不敢看她:“已经申时了。”

一来是不忍心看她几近被毁容的脸,二来是怕自己的表情漏了馅儿。

可顾南琴亦不是笨蛋,眼瞅着她这不自然又不敢抬头的模样,心下对现在的状况也有了七八分了然。

本想伸手摸摸脸上的状况,无奈这清绮吓得直哆嗦,连手脚都端不稳茶杯了,顾南琴见状也只能灭了这查探伤势的想法。

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顾南琴又道:“今日都有谁来过?”

“那、那个,禀主子,江丞相来过,陛下也来过。孝明王派了人过来送了些东西,说是近几日不在皇都,无法探望。另外,娴妃娘娘也送了些东西……”说着说着,清绮的情绪也已经逐渐稳定下来,不像之前那般紧张,甚至还敢直视顾南琴的眼了。

顾南琴认真又专注地看着她掰着指头给自己数着人,自己则是总算松了口气。

“陛下见着我了么?”顾南琴又笑吟吟道。

也不知是被顾南琴的笑容给感染了还是怎么的,清绮也没了进门之前的紧张不安,心态逐渐放松了下来,认真道:“还没,江丞相说主子还未清醒,待到主子清醒便会派人去知会一声的。”

“那他人呢?”顾南琴话头一转,清绮很快反应过来她问的是江丞相,想了想便回道:“江丞相在偏殿休息,刚刚萧大哥已经去通知了。”

“他怎么还没走?不知道男女大防吗?”顾南琴一惊,却是嘟嘟囔囔道。

“长公主乃千金之躯,不仅关系到您个人的安危,还牵连着国本,本相自得好好关心关心。”江璃闻声却是踏步而入,声音略有嘶哑,似是带着疲惫之意。

一路以来,顾南琴虽说一直处在记忆朦胧之中,但也能对他的所作所为稍有印象。

他自山壁下不要命般的接住自己,之后再到医馆,几乎一路都未曾再放开过。

他那柔和的嗓音和温润的声线,到现在还让顾南琴觉着脸红心跳。

好像说了些情意绵绵的话语,可惜具体却是不怎么记得清了。

“哎哎,冬日天黑的早,你再过来,可算是玷污了本公主的名誉。”顾南琴眼角一挑,却是没丝毫没顾及面上的伤痕,直视着他的眼。

而江璃则亦是面色丝毫未变,也没把她脸上的伤痕放在心上的样子:“陛下忙于国事,把照料长公主一职交于本相,本相自得好好尽责。”言罢,还似是挑衅般的再往前多走了两步。

顾南琴眼角抽抽。看着这家伙一向青山不改的面色,更是有些气闷。

“照料归照料,你走这么近干什么?也不怕本公主这副面容吓着你。”顾南琴无奈翻了个白眼。

可本是玩笑话,在场的几人听来却俱是沉默了。

一时间屋内尴尬气氛蔓延,顾南琴自醒来便没见着自己的面容,虽然猜着不会好到哪儿去,但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提了这么一嘴,竟让大家这么沉默。

唉,看来,果真是伤得不轻。

章61 凭借着智慧

江璃率先打破了沉默,面上浮现了些笑意:“长公主还记得我们曾经的约定么?”

“什么?”顾南琴被他这么一打岔,忽然有些懵。

“从前,你问我姓名,我却避而不答。不知长公主还记得么?”江璃幽幽而道,面色忽然泛起了一丝狡黠。

“嗯?”顾南琴脑中忽然浮现出了他的那句——“现在不说,是因为想在将来给你一个惊喜”。

江璃见她面色变了又变,也猜着她已经记起那日所言。清了清嗓子,江璃笑意更深:“那这惊喜,南琴可猜着是什么了?”

顾南琴一噎。还真没猜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能有什么惊喜?没惊吓就不错了。

尤其是他这由“长公主”转向“南琴”的称呼,更是让顾南琴不寒而栗:咋了,又该出什么幺蛾子了?

……

江府别苑,夏清正握着燕染差人递来的短匕发着呆。

这匕首他见过,正是江璃一向配在身边的东西。而江璃的意思他也明白,无非就是让自己自证清白。

颠了颠匕首,重量极轻。放在手掌只是若有若无的轻重,可其利刃却是削铁无声。

那日,冬温悄然取了青雀和玉花愁联系,自己并非不知道。只是长夜漫漫,窗外的孤寂和儿时一般无二。那时也是两人,现今也是两人。

这么长的路,踏着血腥前行,一个人,总归是太孤单了。

脑中念头转了几转,夏清认真看了看囚牢内被几根精铁链缚得老老实实的冬温,心内波澜渐起。

“……药拿到了?”夏清头一句,便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一问。

冬温眸光变了变,有些震惊。

“不必如此,你我虽是表兄弟,可这么多年来的情分,实则也跟亲兄弟一般无二了。对你,我还是能猜上个七八分。”夏清言语不疾不徐,缓缓道来,“玉花愁承诺要给你花青丹吧?可她虽然聪明,却也不是个良主。承诺了你的,也未必就真能兑现啊……”

冬温垂了眸子,看向自己脏兮兮的衣摆,不发一言。

“……我体质不好,所以从小习武就很费力。好不容易到达暗卫的程度,却被大夫诊断此生气力已尽。”夏清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花青丹……是你从古书中看来的吧?可连主子都未能找出法子,就你懂的那点皮毛医理,你以为真能找得到解决办法?你入手的那本古籍我已经看过了,其间虽然谈不上漏洞百出,但也是纰漏不少。我估摸着,这便是玉花愁提早为你设下的一局吧……”

冬温闻言猛然抬眸,眼中尽是不可思议:“怎么会?这古籍,我并非从她那里所得……”

“可她也未必不能从别人手上递给你啊?”夏清叹了口气。这表哥平日里看着精明的很,却是在这种关键时刻被玉花愁摆了一道,当是心里难过得很吧。

“唉,罢了。是我不当心。”冬温默了默便很快一笑,似是展尽笑颜,“既然主子派你过来,便是给了你一个自证的机会吧。虽然我背叛了他,但他总归还是没有要牵连你的意思。”而后,似是又认真想了想,才道,“表哥除你之外,无亲友、无红颜,走得也算是坦坦荡荡。只是,唯有一事想求你,不知你可否……”

“我不会替你向主子道歉的。”夏清还未等他说出口,已经一口回绝。

冬温愣了愣,还是略带苦涩地笑道:“那便罢了。”

“主子教你我习武,又教你我为人处世,再教我学医养身……其实,在我心里,主子和你,都是我的亲人。”夏清抿了抿唇,垂眸又看了一眼掌心的匕首,“此事一出,主子还能用我,我已是大幸。但这件事伤了主子的心上之人,必得有人为此承担责任……”话到此处,冬温忽然听出了什么别的意思,一惊,可夏清却是悠悠然继续:“……你若真心悔过,便在将来,好好替我为主子效力吧。”

此言一尽,夏清提匕一划,刀口不深却足以割断脖颈血脉,一片猩红喷涌而出,随即又是一声“咚”的叩响,正是夏清栽倒在地的声音。

冬温压根还未从夏清所言中回神过来,便已经直愣愣地看见了如此决然的一幕。

“阿清!……”最后一句脱口,只可惜,却是身子一阵虚脱,再站立不稳,只能颓废而坐。

……

“成亲?!!!”顾南琴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和谁?”

“自是和……本相。”江璃温润而笑,满面的戏谑已经消散不见,只剩了一张正经脸。

“为什么?”顾南琴脱口而问,忽然又记起之前顾咏德确实和自己提过此事,便又换了一种问法,“不是才提出么?怎么就敲定了?也没人来问问本公主的意思?”

“原来南琴也听闻过此事。”江璃说着惊讶,其实心内早已知晓小皇帝和顾南琴研究着驸马人选,只是装作不知,“看来南琴对与本相的婚事,也是满意得很。”

顾南琴:“……?”所以你究竟是从哪儿听出来的满意?

“好了,夜色已至,南琴身子还未恢复,还是早些休息为好。”江璃并不多等顾南琴回话,只是瞅了瞅外头的夜色,便拱手而礼,“陛下约莫过会儿也会来,公主还是早些做点准备为好。”

准备?什么准备?

忽而,顾南琴从桌边的镜子一角中瞥见了自己的容貌,这才明白了江璃这话的意思。

待到他踏步出了门口,顾南琴心下才算是稍有放松,转而唤了清绮:“……你去库房给我拿块白巾来,要质地轻柔的,不怎么伤皮肤的那种。”

清绮纳闷应声而去,而门口的盈袖却是依旧迟迟不敢进来。

“好啦,我都见着你的裙摆了。”顾南琴有些好笑,招招手让她进来,“不就是一副皮相么?有什么好大不了的?你以为本公主是凭借着一副好皮相苟活至今的么?明明是凭借着智慧!”

这话一出,倒是门口的盈袖率先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

章62 小惩大诫

可话虽如此,盈袖也晓得顾南琴心内必然是难过的。

哪有女孩子不在意皮相?再说,以前明明是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啊……盈袖苦着小脸还是进了门。

哪知顾南琴丁点没有难过伤心之意,反而是和寻常一般无二:“好盈袖,给我拿点糖蒸酥酪来可好?”

盈袖一怔,忽然就笑出了泪:“……好!”

看着盈袖转身蹦蹦跳跳地朝小厨房跑,顾南琴面上的笑容才逐渐消散,换上了一片落寞。

那镜中的自己,只一眼,便不想再瞧第二次。

……

好不容易戴着面巾打发了小皇帝,顾南琴才总算好好歇下。

即便是睡了这么些天,顾南琴还是觉着身子有些吃不消了。

虽然伤口皆在表面,但这身子骨还是被那山壁上的一跃给砸了个似拆似痛。

若不是江璃赶来接下,只怕自己这么一跳,说不定还得落得个半身残疾的下场。

一想到这里,顾南琴还是觉得自己太莽撞了些。

“对了,玉花愁怎么样了?”顾南琴趁着左右无人,悄悄问着萧子安。

萧子安表情略有变化:“并未被处置。陛下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但似是都被江璃遮掩过去了。至于那呈郧郡的尚大人,似也是被江璃封了口,不敢多提玉花愁之事。”

“这样啊……”顾南琴听完却是并没有多大惊讶之意,只是翻了个身再睡下,“多谢你了,这些天,你也忙坏了吧?好好休息去吧。这两日,没人会来骚扰我这么个毁了容的公主的。”

萧子安默了默,还是依言退下了。

整个闺房附近,除了在侧屋守着的盈袖和清绮,已经再没了其他人。

一觉睡到天明。

只是,奇怪的是,昨晚似是感觉到有人来过。

顾南琴一向睡眠不算太浅,可昨晚实在是累得难受,所以感受到了来人并无恶意之后,竟也就这么心大地睡了过去。

早起之时,顾南琴特意唤了清绮近身询问,清绮却是支支吾吾不敢答:“主子,昨晚其实……”

“但说无妨,还没什么事儿是我不敢听的。”顾南琴其实心内早有了个差不多的答案,却还是想印证一番才能放心。

“……昨晚来人是,江丞相……他说他只是来看看,又允清绮在旁边守着,还说公主难得好好睡一觉,所以清绮才让他进来看看公主……但他绝对什么都没做就走了,也没敢冒犯公主,只是在门口站了站,便离开了。”清绮越说越慌神,甚至还噗通一声跪下,生怕顾南琴为此生了气。

毕竟女子名节还是太重要了,即便那人来了,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传出去,也可能会损了公主的清誉。

但昨晚也不知为何,盈袖不小心睡着,而江璃那时的温声软语也让清绮无法拒绝,甚至还从他眼中看出了对公主的情意,更是让清绮没好意思拒绝。

顾南琴面色稍凛。

能让清绮这般容易便放了行,这江璃果真可怕得很。

“好了,你下去吧。我也不罚你,自己去闭门思过三日再回来。”顾南琴轻轻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等你想清楚了错在哪里,再回来。”

清绮面色煞白,本想求顾南琴开恩,可似也想到了自己昨晚太过莽撞,最终也没能说出求饶的话语,只是蔫儿蔫儿地垂着头离开,老老实实回了屋子,闭门思过去了。

倒是萧子安,有些不解道:“昨夜子安也在,即便跟着远些,也是确认过江璃不会对公主造成伤害才没有出手阻拦的。公主却为何……”

“嗯,我知道。”顾南琴眉梢微动,“但此事不能再出现第二次。若她这么容易便被人蒙蔽了双眼,我也不敢用她。好在她确实待我真心实意,所以小惩大诫,叫她长个记性而已。”

萧子安躬身而退,顾南琴则是鼓足勇气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伤痕,一一查探过后,便也凭借着自己这么点儿简陋的医理常识,稍稍判断出了结论:就算伤疤全好,也定会留下痕迹。

可惜了父皇、母后留给自己的这张脸啊……重新佩戴回白巾,顾南琴正欲起身简单活动活动,便听闻外头再有人声。

“禀公主,冬温求见。”萧子安怒气冲冲而来,手还未从腰间佩剑撤离,似是随时准备着动手。

顾南琴眼神示意他先别出手,随即又叫盈袖把冬温带了上来。

可没想到的是,冬温前来的时候,一反常态地颓废低迷,摇摇晃晃地进来,似是连路都走不大稳。

身上衣服是崭新,可浑身似是完全没了气力,只剩了一具行尸走肉,也不晓得是前来干嘛的。

“你家主子派你来的?”见他不下跪行礼也不说话,顾南琴只好先开了口。

“嗯。”冬温似这才惊醒,扑通跪倒在地,面上依旧一丝血色皆无,“……参见长公主。”

“有你家主子的手信么?”顾南琴懒得跟他废话,偏偏他又一句话不说,又不好随意处置了他,只好先问问看江璃有没有送些东西过来。

“有。”冬温在袖口掏了掏,萧子安往前一步便拦在顾南琴的身前,而这冬温却真的只是拿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书信。

其上江璃寥寥几字,言简意赅。无非便是说夏清自尽,把生的机会留给了冬温。

顾南琴瞥了几眼,很快就察觉这字迹正是之前长乐两次收到的书信字迹,心中五味杂陈。

“那你家主子的意思是,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顾南琴歪着脑袋想了想,很快明白了江璃的用意。

冬温失魂落魄地点点头,而萧子安却是一惊:“公主,他已经背叛过你一次,此时不可心善啊!”

顾南琴撇了撇唇角,还是道:“你觉得他不可用了?那是杀是剐好呢?”

萧子安一愣,却是听出了顾南琴言语中其他的意思:……想留。

顾南琴细细打量着跪在地上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的冬温,眸色变得温和,微微一笑:“既然他的命已经没什么价值了,不如便留给我吧。”

章63 道别

自此以后,公主殿又多了一名正儿八经的护卫,冬温。

顾南琴本想给他赐名,而后想想,自己赐名的小可爱们都同时赠了“香”姓,比如香盈袖啊,香清绮啊……一个男子若是改叫香温……呃,实在是有些不妥,于是还是作罢。

冬温不知自己就这么逃过一劫,只是自打上次出了玉花愁那档子事儿,冬温整个人都几乎已经没了话语能力。

无论谁来,无论谁问什么,冬温都只是以点头或是摇头作答,实在不行便也就蹦一到两个字儿出来,能用一个字解决的问题,坚决不会用两个字。

萧子安不止一次前来报告这人的状态不佳,但顾南琴也都只是听听,并无多作处理。

既然他喜欢如此,那便由着他吧。反正他的命也不是用来说话的。

这几日之间,天气逐渐更冷,雪也越积越厚。

瞅着公主殿的人来人往,几乎把门前的雪都给踏平了,顾南琴才开始略有感叹:今年果真和往年不大一样啊……

以前的公主殿,那是当真门可罗雀。

除了小皇帝偶尔来看看自己,这公主殿几乎在这皇宫内就是个摆设。

但今年……顾南琴望着几乎被人踏破的门槛,招招手叫来了萧子安:“今年咱们是不是该换门槛儿了?”

萧子安一顿,也猜着了顾南琴的心思,便道:“孝明王这两日带了人过来,说是公主殿人手太少,需要加强守卫。之前的事不可再出。”

“多少?”顾南琴呆呆地撑着下巴,眼睛也不知望着哪处,倒是脸上的白巾依旧刺眼。

“十五名护卫,外加十名侍女,都是孝明王亲自选的。侍女之中,还有两名是会武的,不知公主可要把她们调进内院?”萧子安一向负责诸多杂事,对这些事也处理得当。之前一直没说,是怕扰了公主的静养。既然现在顾南琴主动问起,萧子安便悉数道来。

顾南琴没有多大反应,继续失神道:“……你看着办吧。侍女先别弄进来了,人多了看得心累。”

“好。”萧子安认真注视着她,而她却毫无所察,小脑瓜里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今儿个又在发呆?”江璃这两日来得勤快,每每下朝便来了,一点儿也没有住在宫外的自觉。

“没有。”顾南琴也算是跟他混得还算熟,没什么温言软语,连装模作样的礼节也没有一个。

“那你在干嘛?想着晌午吃点什么好?”江璃似笑非笑的的样子,让顾南琴蹙了蹙眉:“你又打什么歪主意,我这两日病着,药也没吃完,可不会请你出门吃大餐的。”

江璃失笑道:“怎么,我的坏主意便是叫你请我吃大餐?堂堂一个公主,竟然连这么点伙食费都舍不得?”

“……怎一个穷字了得!”顾南琴也没有要辩解,干脆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那丞相大人是不是该给本公主贡献点银子?好歹一国公主,过得太穷有损皇家体面。”

“损就损吧,皇家体面由你皇弟撑着便好。”江璃毫不留情地回绝,倒是叫燕染递了一个盒子上来,“来,瞧瞧这个。”

顾南琴纳闷之下,还是伸手接过,这盒子普普通通,并无多少特别之处。

可一打开,顾南琴便被其内的素色乘云菱绮给惊了个呆。

菱绮本就是织品中的千金难得之物,更别提这素荼色的,更是精品。

瞅着顾南琴一脸讶然的样子,江璃噗哧一笑:“这算不算资助了你银钱?”

“不算,我要现银。”顾南琴嘴上如此说着,其实心内却跟开了花儿似的,捧着这菱绮便不肯撒手,丝毫没有“不食嗟来之食”的气度。

“可这用来干嘛?这大小看上去也不像是可以做衣裳的……”顾南琴忽然有些奇怪,“难不成你要我拿这个做帕子?有点浪费吧?”

江璃只是微笑着做了个覆面的动作:“看你这两日一直带着白巾,应当还是有些在意的。但你的白巾不够柔软,只怕会伤着你的疤痕,所以给你弄来了这个,轻薄些,也不至于勒着你的伤。”

一听这话,顾南琴有些不乐意了:“怎么,还非得让我遮上?我堂堂一国长公主,长得丑又有什么人敢说个不字?”

“是、是。”江璃失笑,却是温柔地伸手摘下了她面上的白巾,细细看了看她的伤痕,面上没有丝毫诧异或是厌恶之色,神色正正经经,语气又带着些心疼,“……不流血了,伤口结痂也还算顺利。这两日还是吃得清淡些,不许得意忘形。”

顾南琴一懵,有些不习惯于对方的亲近之举,可也不知怎么的,竟也没有拒绝,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查看自己的伤口。

萧子安神色微凛,可看着顾南琴并未多有拒绝之意,便也压下心头怒火,默然不言。

“最近,我得出门一趟。”江璃见着顾南琴此等反应,心中稍有愉悦,却也不得不先以朝堂之事为重,“庆江水患你可听说了?陛下派我前去庆江处理些事情,所以先来知会你一声。”

顾南琴满眼纳闷:你出门便出门好了,跟我说干嘛?

但人家已经说出了口,顾南琴也不好置之不理。尤其是刚刚还收了人家那么贵重的东西。

“那……你一路平安。”闷头闷脑地说了这么一句,顾南琴却差点咬着了舌头:呸呸,怎么说得跟老夫老妻似的。

江璃倒是不介意,反而目光越发柔和:“……好,你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顾南琴:“……”大哥,您这是在养兔子呢?

“听说孝明王给你配了几个会武的侍卫侍女?”江璃倏然将话题引至别处,又凑到顾南琴耳旁,再多嘱咐两句,“……侍女紫璞,你可放心用。”

顾南琴心头一窒。

也就是说,这紫璞是他的人。

但这人分明是孝明王送来的?那么也便是说,他连孝明王那儿都有眼线有人脉?真是可怕,可怕的大尾巴狼。

但他又为何要告知自己呢?是怕自己不敢随便用人?还是觉得自己不会防范他送来的人?怎么想都觉得很可疑,对,可疑。顾南琴美眸一蹙,还是道了“好”。

江璃笑意深深,却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算是作了道别。

章64 古怪

“公主要把紫璞调进来么?”萧子安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不……暂时不。”顾南琴并未多作犹豫便如此回答,想了想,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这条大尾巴狼可不是什么好热惹的主。”

萧子安这才松了口气。

“我这伤疤,狰狞么?”顾南琴忽然如此一问,满眼都是好奇。

自己虽然能从镜子中看见,但这伤疤落入别人的眼,应该也是和自己看到的感觉稍有不同才对。

萧子安一噎,还是老老实实答道:“……若是寻常人看来,应当是有点……”可怖。

最后两字并没有说出,顾南琴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既然如此,为什么江璃看着自己的眼神丁点儿都没有异常呢?顾南琴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要么这人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要么便是……他确实不大在意。

顾南琴认真思索了会儿,还是决定把这个问题暂时抛之脑后。

“庆江那儿最近是不是出事了?”顾南琴看着萧子安,美眸在冬日阳光下熠熠生辉。

“公主说的是水患一事?之前本说是已经处理完毕,赈灾粮也已经悉数派发下去了,只是最近却听说有人盗窃赈灾粮款,所以陛下才让江丞相去看看。”萧子安将最近所见所闻一一道来,顾南琴却是越听越觉着哪儿不对劲。

“这都冬日了,若说有人偷盗赈灾粮款,又怎么非得冬日去查?这雪天路滑的,真是古怪。”顾南琴幽幽一句,陡然让萧子安醒了神:“公主的意思是说,有人刻意在此刻夸大偷盗一事,就为了引江丞相前去?可江丞相也不是省油的灯,哪能看不出其中黑手?”

“是啊,所以我才觉着古怪。连我都能想到的事,我可不信那头大尾巴狼会不晓得。可他刚刚分明说了要去,那便是……又揣着什么心思过去的吧。”顾南琴一笑,“算了算了,他的事儿,我操个什么心。……对了,听说长乐那边出了点幺蛾子?走,随我去看看。带上冬温吧,让盈袖和清绮留在宫里。”

“是。”萧子安顿时警觉起来,生怕那冬温又想些什么别的心思。

顾南琴倒是大大咧咧,一点儿未把冬温之前的叛变放在心上。

三人同行,这回走的是皇宫大门。

毕竟长公主的地位在今年的几场变故中已经变得和寻常不大一样,皇宫侍卫几乎没怎么过问便将顾南琴放出了门。

顾南琴莞尔,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啊。

唯一的遗憾便是再不能摘下菱绮,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容颜未必惹眼,但这一脸的狰狞伤疤却是绝对能让所有人记忆犹新。

未免多生事端,顾南琴铁了心不在宫外摘下这菱绮白巾。

好在大约是大雪难行的缘故,一路上顾南琴几人都未曾见到多少行人。

南宫家依旧和过去一样,满府充斥着森严与庄重的气息,顾南琴才叫护卫通报,便听得王菁前来相迎。

“长公主驾到,有失远迎……”王菁依旧是一副笑颜,似是无论多大的事儿都打破不了她这张装模作样的亲切笑容。

顾南琴也不跟她废话,更不想问为何只有她一人前来相迎,只是道:“长乐去哪儿了?”

王菁面色依旧温和:“说来惭愧,长乐这两日惹了点祸事,正被她爹罚去跪祠堂呢。”语气悲伤又难过,也没忘了点明这罚是来自于“她爹”,并不是自己。

顾南琴眉梢一挑:“那本公主想去见见,夫人应当也不会拦着吧?”

王菁一笑:“自然不会,公主能屈尊前来南宫府,已是南宫府的荣幸,又哪儿是公主去不了的呢?”

说得好听,实则也是在挑明:这是南宫府,你仗着身份是可以进来,但也不要太过分。

顾南琴笑得花枝乱颤:“那便多谢南宫夫人了。”竟还防贼一般的防着自己,看来自己这“臭名远扬”,还真是让不少人有所畏惧。

王菁大约也是晓得这公主软硬不吃,即便好言好语,她也会向着南宫长乐,所以干脆也懒得多讨好卖乖,直接把顾南琴带去了长乐罚跪的祠堂,又留了几个丫鬟、小厮供她差遣,而王菁本人则是眼不见为净,温声软语地找了个托词便离开了。

顾南琴见着长乐的时候,她身着单薄衣裳,却是跪在冰凉的地面之上,满面疲惫,头发也几日未梳理过,也不知如此跪了多久了。

“你又惹着南宫流云了?”顾南琴有些心疼地扶她起来,她面色如土,虽是看上去狼狈,但也遮掩不住眸中倔强。

长乐不以为意地笑笑,关心的却是顾南琴脸上的伤:“收到消息说你被人绑了,可吓坏了我。好在那个什么常星渊给我又递来了消息,说是你已经被救回了宫,面上受了伤。本来想早些去看你,但南宫家这两日也不闲着,什么破落事儿都落到了我头上,害我一直没空去见你。……你可还好?”

说罢,便想伸手拆顾南琴面上的遮掩。

顾南琴往后稍退,没给她碰着,嘴上却是笑道:“无碍,不过一点小伤罢了。倒是你,老是这么被人欺负也不是办法,不如我找个借口,把你送进宫陪我?”

长乐眨了眨眼,犹疑之色一闪而过:“不必。在宫里你也不太平,我去了也添不着好,你可别想拉我下水。”

话是如此,其实顾南琴也明白,长乐这是在为顾南琴找退路呢。南宫家虽无大官在身,也算是出了不少文人名士,算是家大业大了。顾南琴在宫内过得如履薄冰,若是长乐在外头,还能借用南宫家的势力帮上一把;若是长乐也去了宫里,那她和顾南琴两人,便都算是陷入水深火热了。

顾南琴心内微暖,正巧有小厮送来了毯子,顾南琴便亲手为长乐披上:“你瞧,若不是我来,这王菁哪儿还能给你毯子?下次出事啊,还是早些告诉我,不要叫我在宫里傻等。我虽然落魄吧,好歹身份在那,王菁也不敢拿我如何。晓得嘛?”

章65 缺钱专业户

“唉……知道知道。”长乐被她逗得一乐,可又想到了什么,忽然转上了一脸严肃,“……对了,你带我出趟门,就跟王菁那边说,你缺个玩伴,非得带我不可。”

“为何?”顾南琴抿了抿唇,心下想着这长乐难得求人,只怕此事不那么简单。

长乐神色忧虑,果真似有难言之隐。

“你不告诉我,我可不帮你了。”顾南琴趁机扭头甩脸,一副不问出来就不帮忙的架势。

长乐犹疑会儿,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坦白:“我要去庆江。”

“干嘛?水患刚过,那处疫情必也蓄势待发,你一大姑娘往那边跑算怎么回事?”顾南琴一惊,很快又道,“该不会是为了你堂哥吧?好像听说他也去了。”

“嗯,是。”长乐垂了眸,“赈灾一事,哪朝哪代都得有些难以言说的隐秘之事。可偏偏这次,有人自个儿将手伸向了赈灾粮款不说,还把锅扔给了青禾哥哥,告他一个‘盗取赈灾银粮’。现在他已经入狱,就等着问斩了,所以我得去瞧瞧。”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也是知道的,青禾哥哥从来就不是会做这种盗窃之事的小人,又怎么可能会偷这么重要的赈灾粮款?……况且,长这么大,南宫家可就青禾哥哥对我好了,我不去一趟,会愧疚一生的。”

“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为了见他一面,而是为了帮他洗清冤屈吧。”顾南琴唇角一弯,“……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才刚受过伤,怎么可能如此长途跋涉?”长乐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再说,你去的话,目标太大了。我还没见着青禾哥哥,就得先被追杀你的人给缠上。这买卖也太不划算。”

顾南琴瘪了瘪嘴,正好听见门口有人进来,一个回头,正巧和流云打了个照面。

“流云见过长公主。”南宫流云和和气气地一礼,嘴上虽然不说,但面上也是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

“你娘让你来的?”顾南琴常常和长乐厮混在一起,自然跟流云也还算说得上话,“你娘也真是煞费苦心。”

“长公主难得屈尊前来,流云迟迟来接,确实是流云的不是。”流云眼角偷偷瞄了两眼这个脾气跟长乐一般暴躁的长公主,又道,“……流云刚刚不巧听见了长公主和舍妹所言,不知是如何打算的?流云也可以帮得上些忙。”

顾南琴一乐:“你能帮什么忙?你还不得什么都听你娘的。别泄密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不……我不敢泄密的……”流云小脸儿一惊,赶紧撇清,“可……你们出门,总要车马吧?”

长乐眼珠子转了转:“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借我们车马?”

“嗯!啊,也不对。”流云才刚点头,又要摇头,“我没有车马,但我可以给你们钱啊。”

说得那叫一个真诚坦然。

长乐:“……”万恶的继母。

顾南琴:“……”万恶的有钱人。

本还存着这流云是不是来诓她们的心思,但当眼见着流云随手就取了五百两银票出来,顾南琴也长乐也顾不着那么多了,蹦起来便捧在手心,只差没对着这银票吧唧一口亲上去了。

而这流云则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如此欣喜,似是实在不解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但这下子,顾南琴算是理解了王菁叫流云过来的心思。

明知道这两人是缺钱专业户,又专门派流云过来,可不就是为了让流云在顾南琴眼里留下个好印象?即便长乐和顾南琴交好,经此一事,流云也生生在顾南琴心里埋了个念想。

将来哪怕顾南琴再不待见王菁、再不待见南宫家,也不得不念着今日这“救命”之恩。

可话又说回来,这招也太“狠”了。就算顾南琴猜出来了王菁的心思,也不得不在此时承下流云的“救命”之恩,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顾南琴心思通透,很快猜到了所有的原委,扁了扁嘴,还是感激道:“多谢你了,日后定当有借有还!”

流云满面无辜:“不必,这本也不是什么大钱,长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顾南琴:“……”妈耶,这还不叫大钱?上次欠了江璃三百两的伙食费,可都差点把自己给心疼死。

待到流云离开,顾南琴便依长乐所言,找了个借口将长乐从南宫府弄了出来。

这大冬日的,白雪纷飞,长乐蜷在刚雇来的马车里瑟瑟发抖,却冷不丁瞅见旁边的顾南琴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怎么,你还真打算去庆江?”长乐小脸一垮。

“对啊,这可算是你姐姐借给我的钱,我不去,多划不来?再说,我最近在宫里混得还算风生水起,皇叔对我的看管也稍稍放松了些,自然懒得在意我去了何处。”顾南琴没好气道,又是往长乐身边挤了挤,“对了,你的侍女悠然呢?怎么不见她?”

“她也被罚了,等会儿再过来。”长乐一笑,“到时,见着你家的萧子安,只怕她又得开心的疯掉了。”

“若是两人互相喜欢,成全他们也并无不可。”顾南琴却没有笑,只是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舍得?”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长乐幽幽看着她,没有再说什么。

“公主,宫里已经知会过了,只是盈袖和清绮一定要和您一起去,说是可以路上照顾您。子安琢磨着,冬温和子安都是男子,并不方便照料公主,所以便自作主张把清绮带上了。盈袖更熟悉宫内的情况,所以便叫盈袖守着宫内。”萧子安在马车外遥遥一礼,算是禀报完毕。

顾南琴琢磨了会儿,却道:“你去给舅舅那边送个信,这段时间状况不断,他也着急得很。我这边有冬温便好,还有长乐的悠然也在,不愁有危险。你我直接到庆江碰头就行。”

萧子安一愣,可又不怎么放心冬温这人。本想找个借口跟着公主,但顾南琴随即又发了话:“舅舅那边忧心得很,没有熟识的人去递消息,他是断断不肯信的。所以此事,还非你不可。”

萧子安默了默,还是应声离去。

而马车里的长乐则是一脸不解,悄悄耳语道:“不是听说冬温曾叛主么?你放心他跟着你?”

顾南琴微微而笑:“……这不是还有你和悠然么?我可放心了。”

长乐没好气地白她两眼,正巧悠然也到了,于是,浩浩荡荡一行人,该乘车的乘车,该骑马的骑马,直往庆江而去。

章66 打劫

只可惜,庆江之行,并不算多顺利。

顾南琴带了清绮和冬温,长乐身边有悠然,总共只有五人之数。

可本该还算灵活的小队,也在不得已间碰上了不少麻烦。

今年秋日的水患一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随着水患而来的疫病和难民更是不计其数。

为了防着身带疫病的难民将病情带往别处,每个城镇都布下了不少关卡来筛查能进和不能进的人群。

为了避免自己的身份引来祸事,顾南琴只说自己和长姐走访亲戚,守卫们见她们只是几名女子,也没有多想,简单盘查过后,便将他们放出了城门。

可这头才前脚踏出城门,顾南琴几人后脚便碰上了山贼。

听着马车前还算清亮的一声“打劫”,顾南琴和长乐相视一眼,算是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丝复杂。

轻轻掀了掀窗口帘子的一角,顾南琴和长乐几乎同时看见了站在马车前的一群人。

“呃……你确定这是山贼?”顾南琴面上讶色闪过,看向长乐的神色变得忧色冲冲。

倒不是因为这山贼有多来势汹汹,反而是因为这几名山贼看上去……有点弱鸡。

顾南琴拿毯子把自己这病怏怏的身子包好,稍稍从车门探了半个头出来,犹犹豫豫道:“……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在此等候许久了吧?想劫点什么呢?若是力有所及,本姑娘定竭尽所能。”

此话一出,山贼群中一个半大的孩子倒是率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一群比顾南琴还病怏怏的“山贼”们,外加几名老弱病残、却还扛着锄头扛着镐的“山贼”,眼看着这看似有钱人家的车马上露了个白巾蒙面的姑娘,面面相觑,犹豫一番,其中领头人却又继续道:“姑娘,你若肯留下些银财钱粮,我们也不会给你多添多少麻烦。”

“多少钱粮能救你们这么些人?或者你可能觉着,我出门真会随身携带如此多钱粮,就等着救济你们?”顾南琴莞尔一笑,“你们不如说说看,究竟是什么把你们逼上了如此绝境?”

面面相觑一番,倒是领头之人似是察觉到了顾南琴的身份不俗,在顾南琴的马车前扑通跪下:“小姐,还请救救我们!”

顾南琴眼角扫过拔了武器的冬温和悠然,两人会意立马将长剑插入剑鞘,不再作剑拔弩张之势。

一阵冷风袭来,顾南琴探出来的半个脑袋着了点凉,咳嗽两声,才道:“你们好好的良民不当,为何要扮作山贼?前两日才听闻孝明王亲率兵马,才刚踏平了秦山一带的山贼老巢,你们就不害怕?”

“怕自然是怕的……可这附近多的是强盗、贼匪,就连我们整个村子都缺粮少银,除了这下下之策,我们还能如何呢?”领头之人并不健硕,看上去倒更像是个书生,此时在这冷风中潸然泪下,更是显得可怜。

“我记得,咱们晋元早已设下过粥棚、医所,专为民众看病,不收取银两,你们怎么不去碰碰运气?好歹也能蹭一口热粥,也免得在这当什么山贼,反倒容易染上风寒。”顾南琴眉心微蹙:虽然宝贝这晋元的江山,却也不是烂好心之人。若是这些人真有冤屈,自己还愿竭尽所能帮上一帮……可若是这几人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愿相信朝廷、不愿接受救济,那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领头之人垂着眸并不敢抬头,隐隐察觉面前这姑娘来历不小,说不定还能成为拯救全村人的一根救命稻草,便老老实实答道:“……不瞒姑娘,确实有地方设下了您所说的这些东西。原本还真能给上一口救命的粮食,但近几日以来,粥棚的梁也断了,只剩了些白水似的稀汤;医所里的大夫也不知去向,只剩了些七八岁的药童。”

顾南琴闻言,沉默了会儿,先未答话,只是撤回马车里,好奇地看着长乐:“你听见了?可有此事?”

长乐并不像顾南琴那般身处深宫,对这百姓疾苦也算是稍有了解,此刻只是道:“……哪朝哪代没有趁着赈灾进行贪污的?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唉。”顾南琴美眸流转,却是倏然叹了口气,“……南宫青禾的事儿刻不容缓。不如你与悠然、还有清绮先走,我和冬温留下,先知会了附近城镇负责赈灾的官吏,再行启程与你们汇合,可好?”

“那不行,你留在此处太过凶险,不如我将悠然也留下,她武功底子好,好歹能护你一时平安。”长乐虽也想跟着留下,但眼下青禾那边的事儿怕是来不及了,所以便提出了另一种方案,又道,“反正我也会武,赶去庆江不算太难。”

“得了吧,我们这一路,碰上的乱七八糟的事儿还少吗?就你一人,还带着清绮,我能放心?”顾南琴失笑两声,还是把悠然往她那里一推,“我也会武,冬温身手又好,还没什么行李包袱拖住步伐,实在出了什么事,我俩跑就行了,用你操个什么心?”

长乐皱着眉还想说什么,顾南琴已经从马车座位底下翻了个狐裘袍子出来,披在身上,又唤来了清绮和冬温,稍稍说下眼下的计划,便冒着风雪踏出了马车,连个道别也未曾给长乐留下。

长乐怔怔看了半晌,却是有话如鲠在喉。

“二小姐,怎么了?”清绮有些担心。

“没事,就是觉得,心里压得慌。”长乐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叫悠然继续前行,可心中的堵塞之感却是并没有消退。

心有余悸般地拍了拍胸口,这股子堵塞之感才算是散去了些许。

顾南琴目送着这马车远去,面上平整淡漠,丝毫看不出所思所想。

反倒是冬温在旁略有复杂地瞥了她一眼:就这么独留自己一人在她身边?她也不怕自己再背叛她一次?

“你、你、你……”顾南琴随手点了几个看上去还算身子骨不错的人,“你们五人,跟我一同前去最近的府衙,我会试着为你们求来些粮食。若是不能,我们再另想他法。”

顾南琴也没有把话说死,只说“试着”,一则是为了显得自己不是那么万能,二来也是为了让这几人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章67 挑拨离间

可这雪地难行的,走路倒成了个最麻烦的问题。

顾南琴穿着从长乐那儿要来的靴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雪里,全神贯注地观摩着周边和脚下的土地,倒是未曾在意旁边冬温诧异的目光。

她就这么下来了,就这么踩在雪里,就这么拖着病怏怏的、连平路也未必走得稳的身子,一路前行。

冬温的心境复杂极了。

明明只是偶然碰见的“山贼”,他们的死活究竟又有什么关系?

顾南琴丝毫未有所察,只是等自己慢慢熟悉了这雪地山路,心态倒是放轻松了不少,竟还逮着这山贼的领头之人,一路问东问西。

一会儿问着“为何没有人告官求粮”,一会儿又问着“你这么好的学识为何不去考个官来当当”……

尽是些傻乎乎的问题,可冬温却莫名认真地听了起来。

好不容易到了领头之人所说到的府衙,顾南琴七挑八挑,总算是从袖袋中挑了个长公主的腰牌,往冬温手上一递:“把这个送进去,他们应该会认得。”

冬温颠了颠掌心的腰牌,却没有动,只是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顾南琴身上。

顾南琴一愣,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必担忧,我也是有功夫傍身的,就算真很有意外,我也应付得过来。再说,你就去这么一小会儿,还能如何?”顾南琴失笑,倒是头一次见识到了冬温还算温和的一面。

冬温被她看得有些心绪不宁,点了点头,还是依言而行。

倒是这领头的山贼男子,颇有些好奇道:“姑娘,这是你的侍卫?怎么一路也不说话?看着怪渗人的。”

“嗯,因为他脾气比较特别。”顾南琴伸手摸了摸面上的菱绮,心中也是复杂得很。

本只是等着冬温回来便好,偏偏又除了幺蛾子。

顾南琴虽然身子未好完全,但这耳力目力也还算尚佳。

听闻周边稍有异动,顾南琴脑中瞬间掠过“跑为上策”四字,抓起最近的一山贼胳膊便要跑。

可惜破空声来得可比顾南琴的反应要快,咻咻几声过后,顾南琴的小腿未来得及从雪地中拔出,便被一冷箭破肉而入,疼得钻心。

旁边的几名山贼本就没有顾南琴的反应敏捷,只才愕然相视,便已经被几支黑色的弩箭射穿在地,连那看似身子最好的领头人也未能幸免。

顾南琴又是痛心又是恼火,不敢在此多作停留,拖着被射伤的小腿就要强行运用轻功开跑。

好在弩箭并未伤着小腿腿骨,只是穿在了皮肉中,顾南琴忍着伤痛,竟还真靠着这轻功跑了一程。

这暗算之人似也并没有多了解此处地形,即便仗着人多,竟也没来得及跟上在树林中穿梭的顾南琴。

顾南琴好不容易跑进了一个刚巧能掩下一人的石缝,可这被射伤的小腿却是被卡在了外头,进不来。

心一横,顾南琴伸手便把小腿上的弩箭强行拔出,又怕血迹引来追兵,便干脆带着弩箭一起钻进了石缝之中。

倒是运气真好,顾南琴还真借此躲过了后面几番搜查而来的人群。可这下,又陷入了另一种绝境——这天寒地冻的,刚刚跑起来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被困在这狭小石缝当中,前进不得,后退不得,没被人射死,大概也得先被冻死吧。

也不知是因为天色变暗还是失血太多,顾南琴只觉浑身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连裹着的狐裘也开始变得冰凉。

再想走出这石缝,却是已经没了气力。

顾南琴咬着牙等啊等,只求着冬温能早些找着自己。

可也不知是冬温另有想法还是自己逃跑时真的一丝痕迹未留,直到天都黑透,顾南琴才等来了旁的不速之客——狼。

我滴个亲娘唉……顾南琴满目发花,看着这些泛着绿光的眸子朝自己靠近,才开始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出门忘记烧香拜佛了。

现在抱佛脚可还有用?

小命可不想就这么莫名丢进狼口啊?!

可一阵昏睡感已经超越了对狼群的恐惧,顾南琴想奋力睁着的眼就这么慢慢合上,在一群狼眼的虎视眈眈下没了知觉……

再一睁眼,已是一片昏暗的火光。

顾南琴警惕坐起,身边坐着的正是冬温一人。

他也不知何时生起了火堆,又把自己身上仅有的外套给顾南琴拿来当了被子,自己则是坐在山洞靠外边的一侧,捧着手在火堆边哈着气。

而顾南琴这头,既在山洞里端,又在火堆旁,火光摇曳在脸上,还算暖洋洋的。

“喝水么?”冬温见她坐起,转而便取来了一小截竹筒,递到了她的身边,可语气依旧是不冷不热的。

顾南琴简单道了谢,确实也真是渴了,接下便一口饮尽,似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我再去给你取。”冬温反应也快,起身便往外头走。

倒是顾南琴不紧不慢地拦下他:“别慌,我没那么渴。”

冬温怔了怔,也明白了顾南琴是有话想说,便也止住了步子,有些复杂地回头,又向顾南琴行了跪拜之礼。

“我知道,泄露行踪的不该是你,别着急。”顾南琴一笑,“我再蠢,也该晓得敌人的挑拨离间之计。我才刚到此处,从留下到去府衙,都是我一人做的决定,你不可能事先知晓,敌人也不行。但我还是被围堵了,还是趁着你离开的时候。所以我想着,这暗里的敌人,一来是想趁虚而入,二来则是想把这背叛之名重新扔到你的头上。这样,你我之间有了嫌隙,我也不会再把你带在身边,等我前去庆江之时,一路上,多的是机会将我斩草除根。”

寥寥几句,说得冬温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虽然你之前却是将我卖给了玉花愁,但你和夏清的事儿,我也有所耳闻。

既然是为了给表弟续命,我也不多跟你计较。

人命关天,我也不想说什么我的命比你表弟的命重要这种话。”顾南琴伸手扯下了冬温给自己盖上的外套,重新披回冬温的肩上,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不过,将来若是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需要你事先知会我一声,说不准我还能跟你一同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对不对?”

冬温不敢作声,却感受到了外套传来的阵阵暖意。

章68 不臣之心

“好了好了,闷葫芦,说半天话也不应声。”顾南琴戏谑而笑,又从自己的衣袖中掏了个小玉瓶子出来,拎了两颗药丸落在嘴里,梗着脖子咽下,“……唔,好苦。”

“属下去给主子找水。”冬温再次起身,这次却终于肯说上两句话了,转而便往门外而走,风里雪里,再不犹豫。

顾南琴目送着他离开,微微叹了一口气,又拿狐裘将自己裹了裹,才又靠在石头边假寐了起来。

两人在大风雪中的山洞里蜷了一晚,第二日府衙的侍卫们便找上了山。

本就是一小县城的官员,刚接着公主的腰牌之时,还差点以为是人假冒的。

后来又听闻这姑娘被人追杀,为免这公主遭殃连累自己,这才赶紧派人来山上装模作样地搜寻一番。

顾南琴拢了拢袖子,又让冬温在外头搪塞会儿,而自己则是拿洞中雪水稍稍盘了盘发髻,顺手整理了一下面上的菱绮,才是像模像样、满面傲然之色地踏出了山洞——哼,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场。

“下官救驾来迟,还望长公主恕罪!”万大人眼看着这面色不大好的长公主慢悠悠走了出来,立马诚惶诚恐地跪下,似是生怕这传闻中嚣张跋扈的长公主为了泄愤,直接赐死了自己。

顾南琴则是微微一笑,很是淡漠:“……本公主游玩来此,却听闻有一整个村子都穷困潦倒,只差没饿死。不知万大人可知晓?”

“长公主说的可是驻牛村?那些个村民刁蛮得很哪……之前下官也曾派人去送过粮送过银,却通通被他们拒绝了。不仅造谣微臣克扣百姓粮食,还说什么要集结众人造反哪!这可不,才在这山头当了山贼,企图劫持来往的商客,或者干脆卖惨,让那些个路过的好心官员上当受骗……”明明是在这大冬日里,可万大人面上的汗珠却是一层又一层,似是真的害怕极了。

顾南琴认真看了看他的脸,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他们人呢?”

“哦哦,为了不让长公主继续被歹人蒙蔽,下官已经派人将这些人尽数打入打牢,只等着长公主发落了。”万大人又擦了一把汗,战战兢兢道。

顾南琴瞅着他面上因为害怕而一抖一抖的肥肉,有些好笑:“谁让你这么干的?”

“啊?”万大人满脸茫然,抬眸却正好对上顾南琴看来的目光,害怕得赶紧把目光移开,“……是陛下今晨刚到的圣旨。”

顾南琴心下一凛,这事儿,参与者竟还不少哇。

想不到,连这驻牛村,也被卷入了这朝堂纷争。

小皇帝确实知晓自己出宫一事,但他从不干预自己出宫后的活动。

对他来说,顾南琴只要平安回去,便是再好不过。

可现在却——特意下了圣旨?

呵,有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又与自己有仇——

“……所以,宫中来人了吧?是姓玉么?”顾南琴倏然一笑。

万大人一惊。

顾南琴笑意渐冷,抿着唇,心内更是寒凉一片。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如何从江璃手上逃离出来,但毫无疑问的是——玉花愁,她来了。

……

“你主子,究竟跟玉花愁什么关系?为何她老逮着我不放?”趁着四下无人,又在府衙之内,顾南琴便用略带幽怨的眼神瞅着冬温。

冬温怔了怔,却道:“属下在被丞相派往公主殿之时,丞相已经说过,自此之后,冬温的性命皆由长公主掌控,再不是丞相府的人。”

顾南琴好奇地眨了眨眼:“哦?他还真没跟本公主提过。那你倒是说说,你之前都知道些什么?”

“属下只知,玉花愁自小便被宁大人作为干女儿养着,锦衣玉食,吃住无忧,与宁家嫡子也没多大差别。而江丞相作为宁大人唯一的关门弟子,自小便为人温和,生得又是倜傥,所以宁府上上下下爱慕江丞相的女子皆是不少,玉花愁也不例外。

后来,他被先帝推居丞相之位,又接手了宁大人留下的所有情报网,可偏偏缺失了宗正一职的情报。再后来,属下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只知玉花愁便赌气以小妾之名嫁去了宗正府,又暗自替江丞相收集起了情报。之后的事,长公主也知晓了。”冬温恭恭敬敬答道,过去的傲慢之气已经再消失不见。

顾南琴思忖了会儿,便又问道:“所以,江璃大约是很愧疚吧,所以即便知道她做了那么多错事,还是留了一命。”

冬温抿了抿唇,并未作答。

顾南琴也不在意这问题究竟有无答案,甚至也不觉着江璃会为了自己而斩杀这么个从小就有些情分的姑娘,只是倏然笑道:“……你把万大人叫过来,我跟他说点事。”

冬温纳闷之下,还是依言把万大人唤了过来。

只是,顾南琴却闭口不言其中玉花愁的所作所为,只是叫万大人把牢里的人尽数放掉,并且将之前欠了驻牛村的所有钱粮尽数补齐,自己便不予追究了。

万大人惊骇之下,本还想辩解几句,可顾南琴却是一脚踹翻了桌子,神色跋扈骄纵:“怎么,给脸不要脸了?你怕是真没听说过永嘉长公主的名号吧?”

万大人颤颤巍巍叩首,只得表明自己一定会依长公主的吩咐办事。

待到万大人走后,冬温才敛眸,有些犹豫道:“公主,此举只怕不妥。”

“为何?”顾南琴失笑,看着冬温的眼神也深沉了两分。

“……这万大人既然已经和玉花愁有所关联,公主此举,只会更加激怒了他。若他当真害怕公主势力倒还好,也不敢对公主造次;可眼下公主寄人篱下,身边只剩了属下一人,若他有了别的心思,只怕公主也……”

“难得你为我着想。”顾南琴莞尔而笑。

冬温所言,顾南琴自然也有所考量。

只是,驻牛村的缺粮之事再不能拖,之前来扮作山贼的几人看上去已经病怏怏了,若是再拖,只怕全村都得遭殃。

玉花愁这些行为,只是为了叫自己不痛快罢了;那么,便将她的怒火悉数引到自己身上来吧。

反正自己也顶着个纨绔公主的名头,有什么不合常理的举动,在外人看来,不过也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耍着小性子罢了。

顾南琴微微而笑,解释道:“……反正,驻牛村的事情,总不能不管。”

冬温满脸震惊:她早就想到了,甚至,还为了救下驻牛村的那些人,不惜拿自己的性命来赌,和玉花愁赌,和万大人赌。

赌他们的,不臣之心。

章69 见面

某晚,冬温颀长的身形立在屋外,正警惕着周围的状况,却忽然听见了里屋的轻声一唤。

“属下在。”冬温听出了顾南琴刻意压低的嗓音,便也同样压着嗓子回道。

顾南琴稍稍把屋门拉开了一点点,左瞅右瞅没有旁人,便猛地把冬温拽了进来。

“咱们快走。”顾南琴塞了两把衣裳给冬温,又背起了自己的小包袱,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冬温打量了一下顾南琴这连狐裘都抛弃了的劲装模样,不由得蹙眉,可还未等多说什么,便已经被顾南琴粗暴地推进了屏风那头:“犹豫什么?快点换啊……”

冬温面色微赧,可看着眼前这姑娘似是根本没把自己当男人,心下那股羞赧顿时消散而去。

等冬温换完衣裳出来,顾南琴已经收拾妥当,拽着冬温就要往窗子外翻。

“今日我见万大人那边有所异动,猜着他们明日便要动手了,所以今晚咱们赶紧得走。”顾南琴三言两语,也算是解释过了,又道,“驻牛村那边也有人递信过来,说是已经被安置妥当,我也就放心了。”

冬温看了看她单薄的劲衣,有些担忧她在这寒风中冻着,可眼下情况危急,也只得点了点头。

两人借着夜色前行,不多久便找着了一处还算能遮蔽风寒的破庙。

“长公主怎么知道此处?”冬温有些惊讶,这分明是两人之前从未来过的地方。但顾南琴一出门便卯足了劲往这方向跑,分明是已经晓得此处就该有个破庙。

顾南琴有些得意道:“驻牛村的孩子们还真是有恩报恩,给我递来了这么个消息,又给我弄了张地图,我便趁着独自一人之时,把那地图背了下来。为求速度,你我衣衫单薄,自然跑不了很远,正好能借着这寺庙休息休息,等天亮再溜之大吉。”

“属下明白了。”冬温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声。

顾南琴则是认认真真地从小包袱里取了两个暖手小炉,又自然而然地分了冬温一个。

这暖炉是自己改良过了的,连小小的火炭也提前备好,只需一个火折子,便可慢慢让其散出热量而来。

冬温这才发觉顾南琴一直背在身后的小包袱里,不是金银珠宝,更不是什么重要物件,竟只是暖手用的小炉——还是两个。有些诧异地接过小炉,抱在怀里,一阵暖意直达心底。

顾南琴则是丝毫没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妥,也没觉着自己给侍卫多背一件暖炉究竟值不值当;她只是抱着小炉,满面心事重重的模样,安安静静等着天亮。

好在万大人那头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怎么的,竟也没有派人来追。顾南琴和冬温两人,目标又小,乔装探亲的兄妹二人,便也是轻轻松松就到了庆江边上。

眼看着即将到了庆江,顾南琴按捺不住心中欣喜,却是瞧见了迎面而来骑着马的另一人——萧子安。

“主子!”萧子安眼力极好,大老远地便认出了乔装改扮的顾南琴二人,驱马而来。

顾南琴总算见着了亲人,心下更是激动,也顾不着什么男女有别,只是觉着自己满腹的委屈都倏然漫上心头,跑近便伸手环抱了一下萧子安。

萧子安似也没有意识到顾南琴会有如此举动,身形稍稍一僵,但也晓得她定是受了些委屈,所以也没有推开,只是宽声安抚道:“……公主受惊了。”

顾南琴抹了把眼眶漫出的泪花,松开了环抱着他的双臂,只是笑道:“没有。一路还得多谢冬温了。若是没他,只怕我都没命过来。”

萧子安怔了怔,很快便朝冬温一礼,这次再没了先前的鄙夷:“多谢。”

冬温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薄唇。

顾南琴没在意这点小事,由萧子安扶着上了马,便问道:“长乐呢?你可见着她了?”

“嗯,出了点事。”萧子安神色稍显凝重,看了看顾南琴,才道,“她前两日就已经到了,只是,南宫青禾的事情不容乐观,似是人证物证俱全,连江丞相也不得不下了判决书。”

“他也在?”顾南琴这才后知后觉,“对哦,他之前好像说过,来庆江这里处理点事情……嗯?所以,他来处理的,就是南宫青禾的事儿?!长乐知道吗?”

“两人已经见过面了,但是江丞相初来此地,没法多深入探查这个案子,只是跟二小姐说了些情况,便再闭门不出。”萧子安边说边观察着顾南琴的神色,而后者则只是沉浸在心事中,根本毫无所察。

“那长乐现在呢?人在哪儿。”顾南琴神色略有焦急,一字一顿道。

“在……牢里。”萧子安有些挣扎地说道,怕顾南琴莽撞行事,又怕顾南琴伤心难过。

“……得了,不用问我也知道了。她肯定是为了南宫青禾做了什么多余的事儿,正好被人拿捏了把柄,对么?”顾南琴面色惨淡,幽幽一问。

“嗯,她本想趁着深夜去翻查物证的缺漏,却正巧被守卫撞见。”萧子安长长叹了口气。

“正巧?呵,她的功夫可比我强上太多,哪怕三四十个守卫,也未必真能抓着一心逃跑的她,哪儿来什么‘正巧’一说?分明就是被人暗害了。”顾南琴冷哼一声,“……看来,咱们明里暗里的敌人还真是不少呢。”

萧子安默了默,算是同意了顾南琴的这说法。

好不容易赶到了困着长乐的囚牢,顾南琴正欲借着公主身份进入,便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燕染给拦住了。

燕染恭敬问好:“长公主好。我家主子听闻长公主前来,特设家宴,只等着为长公主接风洗尘了。”

“我先见上长乐一面,再去不迟。”顾南琴眼珠子转了转,很快道。

燕染却是冒死往她身前一横,虽然自己个儿被吓得冷汗直流,却还是挺着胸脯不肯退缩:“……我家主子说了,今儿个,长公主真不能进这门。若是长公主还想多知道些别的,大可在家宴上问我家主子。”说罢,还一副闭目等死的模样。

顾南琴吸了吸鼻子,总归还是微微叹了口气:“……行吧,那我便去听听你家主子准备如何解释。”

章70 神仙

“……不是说,家宴么?”顾南琴目光有些复杂地瞅着整个大殿内的一个小小方桌,仅有江璃一人,外加菜色少许。

“是啊,跟你,便是家宴。”江璃笑得坦然,完全不觉得此举有何不妥,甚至还热情地招呼着顾南琴落座,“……快来,备下的都是你爱吃的。”

“呃……”顾南琴犹豫一瞬,虽然也晓得“不食嗟来之食”的道理,但浓郁的菜香划过鼻尖,顾南琴立马就被这些菜色吸引了过去:还真都是自己喜欢的。

狠狠地咽了咽口水,顾南琴明知这“家宴”不只是用来吃饭的,还是没忍住坐下。

江璃还甚是贴心地夹了鱼肉、鹿脯,又给她专门添了一碗清汤:“这一路累了吧?多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顾南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心下抗拒,可嘴上却依旧没能抵御住美食的诱惑。

拿起筷子便是一顿狂扫,顾南琴饿了这许久,哪怕脑袋里还尚存着一丝理智,此刻也被这一桌子酒香佳肴给弄没了心智。

江璃有些好笑似的看着她狼吞虎咽,又怕她噎着,赶紧连哄带劝地叫她多喝些汤。

待到酒足饭饱过后,顾南琴才取了帕子擦了擦嘴角,一本正经道:“长乐的事,江丞相准备怎么办?”

顾南琴眉梢一挑,面上泛着些得意之色:你提前派人守着,就为了把我拦下,可不就是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

江璃见她转入正题,只是微微而笑:“南琴以为,这南宫家会被人陷害,究竟是因为何事?”

顾南琴扁了扁嘴:就是因为没想到,所以才想赶紧见见长乐,也好从她那里了解些信息。

见她不回话,江璃这次也不卖关子了:“因为南宫青禾,惹着了些不该惹的人。”

“什么人?”顾南琴眉心一跳。

若只是被人陷害,凭借着南宫家的势力,总该还是有机会翻案;可若是被人盯上,那这事儿可就……

顾南琴忽而又意识到,若是刚刚自己在囚牢前并未被燕染拦下,只怕这长公主的卷入,也已经被有心之人察觉。到时,这纷争只会比如今更加棘手。

思及至此,顾南琴看向江璃的眼神,不由得带了些感激。

江璃笑意不减,只是道:“此处安知县,正是现任大理寺少卿栾经义的远房表舅。”

“咦?他怎么惹着了?一个文弱书生而已,还能把知县如何吗?”顾南琴有些惊讶,同时又记起一事,“对了,你在接任丞相之职以前,似也是大理寺少卿的职位?与现今这个任职之人,可有什么交集?”

若是有,那这事岂不是容易许多?

但江璃道:“有是有,但……栾经义此人,恨我入骨。”

顾南琴:“……”

那你还是别暴露身份,求你了。

眼珠子一转,顾南琴打量他一眼:“所以,因为你的存在,长乐才被人陷害入狱?”

江璃:“……嗯。”

顾南琴嘴角一抽,差点儿没控制住自己想一巴掌招呼上去的心情。

江璃则是气定神闲:“可若是没有我,她连南宫青禾的面儿都见不着,只能看着一具尸体了。”

还真是。顾南琴气得别过脸去,却也没再跟他计较。

江璃忍着笑,打量她两眼,看着她脸上的疤痕和因为吃饭而放在一旁的菱绮,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

顾南琴惊得身子一仰,带着些异样看他:“干嘛?”

江璃这次没有笑,只是面色仍然温和:“疼吗?”

“不疼,早就结痂了,有什么好疼的。”顾南琴也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疤痕,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情绪起伏了一下,很快便平复了下来。

“上次给你的南隋药膏还在用吗?”也不知怎的,江璃这几句话下来,竟跟熟识已久的老友一般。

顾南琴不知道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只觉古怪:“……带着了,偶尔会用。这两日因为赶路,所以没怎么来得及用。”

“要记得常用,生肌药膏停用会有损药效。若是快用完了,我再另配。”江璃闻言倏然一笑,笑得勾魂夺魄。

顾南琴看得呆了呆。

萧子安倒是在旁适时一句“天色已晚,主子该回去歇着了”,便就此打断了两人的闲聊。

江璃起身送她,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了面不改色的萧子安,而后者则是淡然如常,丝毫未觉这打断两人谈话的举动有何不妥。

顾南琴心中藏着事,也没怎么在意这两人的丁点互动,只是揣着心思去外头寻了一家客栈住下,等着明日再去找清绮和悠然。

可第二日一大早的,顾南琴才刚睁眼,便听见了有人敲门。

懒洋洋地起身一瞧,竟是清绮和悠然。

“是……江丞相找着我们,叫我们今早这时辰来主子所在的客房……”清绮犹犹豫豫地解释。

顾南琴一口老血差点喷出:这什么鬼神啊?竟连自己的这么点心思也猜得透?还连自己的起床时辰都猜得八九不离十?变态吗?

带着颗郁闷的小心心,顾南琴还是先找清绮和悠然两人稍加了解了一下情况。

几乎和萧子安的回答、以及江璃的说法没什么区别,唯一多了解到的情报便是——南宫青禾在被人栽赃陷害前,似是和一女子有所往来。

顾南琴心内一动。

“我家小姐才刚查出这事儿,便被人弄进了牢里,现在生死未卜,也不知我家小姐的身子,究竟能不能承受这么些日子以来牢里的阴暗潮湿?”悠然苦着张脸,带着哭腔道。

顾南琴又何尝不知这牢里不能长待?可眼下事情棘手得很,若是没能处理得当,只怕不仅救不了青禾,还得把长乐的命也折进去。

“别慌,你家小姐身份毕竟不俗,即便是在牢里,也不会真出什么事。”顾南琴安抚两句,正准备出门准备点行装,就碰见了冬温刚从客栈门口进来。

“主子,这是他给您的。”冬温没有隐瞒,只是伸手递给了顾南琴一小件儿包袱。

顾南琴很快便明白这“他”字说的正是丞相江璃。

章71 可记仇呢

待到打开包袱一看,竟是一件崭新的女装以及另几张丝巾。这些丝巾倒是没有先前送给自己的菱绮珍贵,却是带着些许颜色、且款式不一的。

顾南琴很快便猜到了江璃的用意。

若是每日都带着同一张白色面巾出门,很容易引起旁人的在意。可若是多换了些颜色、款式,这出门的时候,也能少引得些旁人的目光,更能减少邻里对自己出入的印象。

顾南琴思忖了会儿,还是转身换上了江璃送来的衣裳。

乍看之下,和寻常姑娘家的衣物没什么区别;但将衣裳穿上了身的顾南琴却意识到,这看似普通的布料内里,却是另加了一层软和丝织品的。

呃……这等心细程度,好可怕。顾南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但也没有换下来,只是叫悠然和清绮守在客栈,自己则是带着萧子安和冬温出了门。

“来了?正好,本相缺个丫鬟,南琴可愿来?”江璃正在客栈不远处拐角守株待兔,待到顾南琴一来,就跟大灰狼逮着了小兔子一般,捉了个正着。

顾南琴扁了扁嘴,看着这家伙一片云淡风轻的脸,心下一阵嫌弃。

江璃面色不改,也不再继续劝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是笃定了顾南琴不会拒绝。

要知如今顾南琴是偷偷跟着长乐而来,皇宫上下本就不知道她究竟去了何处。再者,长乐又被牵扯进了南宫青禾的案子,即便顾南琴想插手,也决不能以永嘉长公主的身份。

顾南琴也不傻,脑中思绪飞转,很快便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虽有些不情愿,顾南琴片刻之后还是泄了气儿又认了命:“……多谢江丞相。”

江璃眉梢弯弯,竟也是难得一见地露出孩子般的得意之气。

顾南琴上下打量了会儿自己身上穿着的这衣衫,果真有个丫鬟样子,看来这江璃也早就算准了自己会穿,才在此堵人。

唉,论心思,果真还是江璃这块“老姜”要辣得多。

两人在前去府衙之前,细细在马车上讨论过了这案件中的所有细节。两人各有不同的消息渠道,同时也能弥补上对方所了解其间漏洞。

当然,顾南琴能借以助力的势力不多,其间情报自然来得不如江璃那边的多。

只是,江璃却是丝毫未曾介意,反而悉心补全了顾南琴这边所有的情报疏漏之处,更是认真又谨慎地为顾南琴提了不少建议。

顾南琴好久未曾与人这般坦诚相处过,刚开始有些不适应,后来却是跟江璃越发混得熟络,甚至连思路也渐渐被江璃的谆谆话语理清,总算是对这偷盗一事了解得深入了许多。

可是,也不知为何,即便两人之前并没有相处多长的时间,更没有什么机会试探对方的用心,顾南琴却总揣着私心,且觉着这江璃不像坏人。

忆起自己在认识江璃之前,对丞相江璃的否认态度,再借着眼角余光悄悄扫过江璃那派正经的俊颜,顾南琴难得的面色一红。

不是吧?难不成自己也是个好“色”之徒?呸呸呸,徒有其表而已。谁知道是不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

江璃正在款款而谈,却陡然察觉到顾南琴眸中的愤然。怔愣了会儿,看到顾南琴面上还未褪去的红晕,江璃随即明白过来,失笑道:“南琴这般看着我干什么?难不成看上了江某的皮相?那倒也不是不可……反正陛下正欲指婚你我二人,若是南琴没有意见,江某自愿与南琴结百年之好,携手白头。”

顾南琴闻言,瞬间撤了面上的红晕,转而化为满腔羞怒,气急之下往马车门边直钻。

可人还没来得及探出车门儿呢,忽然又似记起了南宫长乐此刻还被困囚牢。

顾南琴压了压心头火气,转而又回头,安安稳稳坐回原位,目不斜视却是带着丝丝冷笑:“江丞相说笑了。本公主这般身份,自是比不上您那红颜知己——玉姑娘那般体贴入微。”

江璃听她提起这名儿,面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完了,这姑娘,可记仇呢。

顾南琴则是一片坦然,摆出一副“本小姐大度,懒得跟你一般见识”的模样,反而重新拾起了之前讨论的案件情况,再度神色自若地与江璃商讨其间猫腻。

待到两人下车之时,萧子安几人只纳闷觉得两人间气氛有些诡异,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江璃面色幽幽,虽然被顾南琴一语噎得有些难堪,可倒是说话算话,不仅堂而皇之地带着“自家丫鬟”去了府衙看了贪污案的档案,还带着她进了地牢,见到了在地牢下已经被困数日的南宫长乐。

顾南琴扫了一眼,长乐除了住的地方稍有潮湿,其他的布置却是跟个简陋客栈似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仅有床有桌,还有一壶看上去品质不错的清茶摆在桌面儿上。

“你竟真来了?还跟这人一起?”南宫长乐到底是南宫家的长女,没有被受到丁点虐待,却是被几个牢头看得死紧,生怕她凭借着自己高超武艺直接逃狱。

顾南琴看着这牢房的布置,还有那几个站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的牢头,好笑得紧:“他们想得太多。就算你被困此地,心急青禾,但你还是不会逃狱的。”因为,你最看重的,还是南宫家,又怎么会舍得连累?

长乐一笑,点了点头:“是了。对了,你对这偷盗之事的情况了解多少?”

“十之八九,只缺了你那一环。”顾南琴微微而笑,却是给长乐递了个眼色。

长乐瞬间会意,借着两人面对面的角度,选了个牢头们看不着的位置,悄悄递了个什么东西到顾南琴的掌心。

顾南琴指尖一动,便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东西藏进了袖口,就连目力不错的萧子安也未能来得及瞅清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倒是江璃目光微动,似是猜着了此物的用处。

几人再谈了些不咸不淡的寒暄话语,便也就此道别离开。

除了几个牢头面色有些纳闷古怪,顾南琴几人倒是一派轻松——总算,拿到了最重要的东西。

章72 精明

“南宫长乐的信物?”江璃微微一笑。

见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还差点走岔了路,江璃也就自然而然地伸手拽起了顾南琴的袖子,轻轻将她拉回正确的路线。

顾南琴并未在意这点小细节,只是攥着掌心中的玉佩,眼中疑惑更起:“……按照刚刚长乐说的那些,这南宫青禾似是自己往陷阱里钻的。可我小时也见过他,无论学识还是人品,都算得上是人中翘楚,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人哄骗?还一溜儿地把偷盗帽子整个扣头上?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奇怪……”

“江某也稍稍查过。”江璃敛下了目光,似是有些欲言又止,“……他确实不像是会中如此圈套的人。若说是你,江某可能还信了……”

顾南琴依旧垂眸凝思,丝毫没注意到江璃言语中的调笑,反倒是江璃本人给自己闹了个尴尬脸。

“我还想去见见……”顾南琴这半句才刚出口,便被刚刚吃了个瘪的某人拦下:“不可。南宫青禾也算是此贪污案的重要疑犯,可不跟见南宫长乐一般容易。再者,你越是掺和此事,便越是容易被人察觉身份。如此冒险,不值得。”

顾南琴的请求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被噎回了肚里,心下一片懊丧。

而某人却是揣着袖子淡定如常,颀长的身形一副安然自若的模样,似是对这“回礼”开心得很。

“好吧……”顾南琴喃喃两声,却忽然感受到脑袋顶传来的一片温热。

江璃借着身高优势,顺手便摸了摸她的脑袋,感受到掌心青丝划过,心头没来由的多了点燥热。不,也不算是没来由吧……

“干嘛?”顾南琴只是怔愣片刻,便毫不犹豫地伸手拍开了他的手掌,蹙着柳眉,气鼓鼓道。

江璃面不改色,可手腕上一片红彤彤的爪印还清晰得很。他也并未恼,只是道:“……你所求之事,能答应你的,江某都已经做到。剩下的事,便交给江某来办吧。”

顾南琴忽然从这话里听出了什么别的意思:“……你想好该如何救下她了?不,救下他们?”

江璃一笑,这次却是轻轻搭上了顾南琴的肩膀,认真道:“南琴所求,江某定竭尽所能。”

顾南琴脑中一嗡,心中浮现的却是萧子安的脸。他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语,却稍有不同。

他说的是“公主所求,子安必披荆斩棘”。

江璃带着燕染离去,而顾南琴却是久久未能缓神。

“你叫我什么来着?”萧子安正担心着顾南琴,可刚靠过来,便听到顾南琴这么一句。

萧子安怔愣半晌,看着顾南琴直直瞅着自己的眼,还是道:“……叫您,公主啊……”

“哦。”顾南琴转身合上了房门,留下冬温和萧子安两人在门外面面相觑:怎么了?

顾南琴独自一人闷在房内,断断续续的记忆从脑海中片片滑过。

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还未来得及理清思绪,顾南琴便听闻悠然前来报信:“小姐,南宫家来人了,是主母的亲信,正在客栈外候着,等待小姐发话。”

这“小姐”称呼,也是顾南琴让悠然改过的。否则在这客栈这么一嚷嚷,还不得引来一堆人的注目礼?

但这南宫家的主母嘛……自然是王菁无疑了。

顾南琴揉了揉眉心,整理了一下今日所见所闻,掌间的玉佩被攥得发烫。

“叫他进来。”顾南琴重新坐直了身子,恢复了先前那片云淡风轻的模样。

“顾小姐好。”男子不过二十多岁的样貌,生得清秀,可这脚步一听便是个练家子。

“你晓得我的身份?”顾南琴莞尔,给他递了一杯水,“刚刚才赶到便来了吧?辛苦了。不知南宫夫人叫你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南宫家接连遭人陷害,已是让夫人忧心忡忡。只是这青禾少爷一事,夫人身为南宫家主母,不方便插手,怕引得外人闲话。此事,只怕还得多劳烦顾小姐操心了……”男子声线不轻不重,垂着眸也看不清所思所想。

顾南琴的笑容逐渐融化在面上,转而换上了一片淡漠,冷声道:“……所以,她便是叫你来传达这么个没用的话?”

“不,夫人还说,若是顾小姐有什么所需所求,南宫家必倾力而为。”说罢,这男子还伸手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囊,恭恭敬敬呈上。

顾南琴接过布袋子,才只一捏,便晓得其内只是几张银票。

“厉害。南宫家接连两人入狱,主母却是只准备用钱财助我一臂之力?呵,果真不愧是南宫家主母,算起账来可是精明得很呢。”顾南琴毫不客气道。

“……夫人说了,不是她不乐意出力,主要是南宫家的百年基业以及积攒下来的口碑不能落人口实。而这其中影响,想必二小姐也清楚才对。”男子依旧不卑不亢。

顾南琴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但这男子转而又继续道:“……只是,夫人还说,南宫家百年基业,早就有不少人家看不顺眼了。而家传玉佩又在顾小姐这儿,只怕还会给顾小姐引来些不必要的祸事。

南宫家已经少了青禾少爷和长乐小姐,再不能连累到顾小姐等无辜之人。若是可以,还望顾小姐能顾全大局,把玉佩交于属下,属下会拼死相护,定不会让顾小姐被贼人算计。”

顾南琴嘴角一搐:果真是冲着这玉佩来的。

“什么家传玉佩?本小姐怎么不晓得?”顾南琴故作无知。

男子却似是早已肯定这玉佩落在了顾南琴的手里,继续叩首:“……经此一事,南宫家族几近名誉扫地,还望顾小姐能……”

顾南琴闭了闭眸,似是有些心累:“行了,你走吧。”

“可属下是夫人派来协助顾小姐的……”

“走。”顾南琴只发一字,却是颇具威严,生生震得这男子抖了抖。

沉默片刻,为免多起事端,男子还是依言离开。

偌大的房间内,又只剩了顾南琴一人。

冬温和萧子安一直守在门口,见她如此模样,本欲上前宽慰,却被顾南琴“嘭”地一声给完完全全关在了门外。

章73 发了芽

庆江水患之处,到处都是破败的房屋与逃难的灾民。

此时又是冬日,雪才下了不久,有的化作泥泞、有的又堆在墙角,深深浅浅几脚下去,脚腕和裤腿都沾上了污泥。

顾南琴看着这满目疮痍的庆江,回忆起了长乐曾经跟自己说过的青山绿水之景。

那时,南宫青禾已在这庆江自力更生,也常常会寄送一些书信给长乐,字里行间都是对庆江此处美景的流连忘返。

长乐每每拿到这书信,总会屁颠屁颠地跑来宫里,一边拆一边乐呵,开心得跟顾南琴一同分享。

两人虽都未曾来过庆江,却是就靠着这么些信件,从南宫青禾的书信中了解了不少庆江的风土人情,以至于现今顾南琴明明是头一次立在这儿,竟还有些物是人非的既视感。

攥着掌心的玉佩,顾南琴在这冬日里的泥泞小道上行走,身后的两个侍卫也都不近不远地跟着,既不想上前打扰顾南琴的心事,也能悄悄注意着周围有没有探子跟着。

顾南琴才上了个半山腰便转入了一条不怎么惹眼的青石小道,再往里走,不多远便是一间小小的木房。

还未来得及上前敲门,里头的人便已经探了半个头出来:“……顾姐姐?”

顾南琴点了点头,踏步而入,而身后的两人则是被关在了门外。

里头的少年似是并不多大年纪,身手和形体也不像是练过武的,于是,萧子安和冬温两人便也没多制止,只是在外头静候。

“顾姐姐,不知有没有什么……”少年有些犹疑。

顾南琴伸手便把长乐给她的玉佩取了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算是做了个身份上的证明。

少年这才松了口气。

“长乐来过?”顾南琴上下打量了一下这间还算昏暗的屋子,这少年也不怎么认生,极其自然地端了杯茶水给她:“嗯,长乐姐姐自从得知青禾哥哥的这处别居,便也来此看过。对了,顾姐姐,我叫小鹤。”

“青禾给你取的名儿?”顾南琴早就从长乐那处得知过此处别居,这次倒是头一次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听说是青禾捡来的孩子。

“嗯。”小鹤点点头,在屋子东南方向的角落里东翻西找了一顿,总算是从中取出了一个陈旧又布满青苔的石盒。

石盒很重,小鹤搬来的时候,有些东倒西歪的,但还是安安稳稳放在了顾南琴面前的地上:“瞧,这便是你要的东西了。”

顾南琴伸手翻了翻石盒盖子,不多久便触及一块机关,只听咔哒一声,这石盒便打了开来。

里面——全是信封。

虽然盒子看上去老旧了点,但其内的信件却是整整齐齐地摆作一摞。

“……安玲?这名字……那个知县也姓安,对吧?”顾南琴皱着眉拆了两封,都是些谈情说爱的情书,没什么大的线索,可这上头的收信人名字却是有点眼熟:安?没那么巧合吧?

“嗯。”小鹤虽然住在这里,但也从未拆过青禾哥哥的信件,此刻也是头一次见,满目都充斥着好奇。

顾南琴伸手便蒙上了他的眼:“小孩子家家的,这种信你可就别看了,免得把你带坏了。”

小鹤有些不满地撅了噘嘴:“……哼,顾姐姐倒是和青禾哥哥一样,都不许我看。”

“但你真是挺乖的孩子,明明都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却真的从未拆过。”顾南琴检查了一下这些信封和那石盒,确认过之前并未有人打开,便也有些失笑,“可之前长乐来的时候,她怎么也未曾看过?若是知道了这安玲和青禾的这层关系,她也能少遇上些挫折,不至于被人陷害至此。”

“……”小鹤沉默了会儿,良久才道,“长乐姐姐自是知道这信件的存在,只是,她没看。只说,如果将来顾姐姐来,小鹤给顾姐姐看便足矣。其实吧,小鹤总觉得,长乐姐姐她……”

“没关系。”顾南琴出言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她对青禾的情愫,不是顾南琴这段时间才晓得的,而是从小便知道了的。

她对谁都是一派漠然,却是独独对青禾好得不得了。

一则是因为青禾待她也好,二则是……小小少女的心中,有着那么一点不为人知的种子正发了芽。

顾南琴攥了攥拳头,重新将这些信件放回了原位,又叫小鹤收好。

“……我离开后,你莫要跟任何人说我来过这里,知道吗?哪怕南宫家还有别人来,你也不能说。”顾南琴临走前,想了想,还是额外嘱咐一句,“那些信件你也不要看,小孩子看了不好。”

小鹤乖巧地点点头,又有些眼巴巴地望着顾南琴:“……那长乐姐姐和青禾哥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呃……估计快了。”顾南琴温柔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宽慰道。

与小鹤道别之后,顾南琴直奔江璃的住处。

“喂,你早就查到安玲的事情了,对不对?亏我那日与你交换情报,你竟一句话也不说。”顾南琴进门便是一顿埋怨,完全未曾意识到自己这与他极为熟络的模样,倒是让某人心内乐开了花。

“你这不也知道了么?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江璃有些好笑,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叫她来到书案之前,给她又递了一份文件。

顾南琴恼意未消,却在看到这份供状的那一刻呆了呆。

“你瞧,多‘善解人意’的人。难怪安家千金舍不得他”江璃似笑非笑着,“……竟还自己画押认罪,你可叫我怎么办?”

顾南琴指着这青禾的签字之处,惊得合不拢嘴,脑中第一个反应便脱口而出:“……逼供?”

江璃却是摇了摇头,唇角一扬:“江某早已暗中派人换掉了狱卒,怎么可能叫人逼供?这份文件,可是千真万确自认供状的。”

“今早拿到的?”

“嗯。”

房内一阵沉默,只剩了南宫青禾签字画押处的一片鲜红,煞是抢眼。

章74 得手

“主子,听说……二小姐一听闻青禾公子认了罪,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砸了牢房中所有陈设。包括桌椅啊、床铺啊……”冬温在汇报此事的时候,面色犹豫,似有些难以启齿。

“长乐砸了牢房?”顾南琴一阵唏嘘,“谁跟她说的青禾的事儿?我还特意没敢告诉她,得,肯定是江璃那混蛋说的。……不行,我要去问问他究竟要干嘛!不是说来帮我?这不是专门给我找茬来了么?他人在哪儿?”

“可现在二小姐正在牢里撒着气呢,江丞相又和安知县会面去了,主子这身份,可不好出现啊……”萧子安沉吟半分,很快给出了想法,“不如,主子先等他二人见过面,再由江丞相领着去,这样便不会太引人注意。”

顾南琴眉心一跳,之前的那股怪异感再次涌了上来:“之前你不是瞧他挺不顺眼的吗?怎么这几日都开始为他说话了?你就不怕他有什么阴谋?”

萧子安闻言一愣,倒是转而换上一副清冷的面容,正色道:“……主子严重了。之前他身份未明,确确实实不值得信任。但现在他既然是丞相一职,自然是要对主子的安危负责的,料他也不敢对主子别有想法。”

冬温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顾南琴扁了扁嘴,先支开冬温去帮清绮熬药,才正正经经地问了一句:“……父皇去世前,是不是特意把你叫去说过些什么?他已仙逝那么多年,你总不会还瞒着我?”

萧子安明显地有些怔愣,但依然坚定道:“先皇去世前,确实叫子安前去说过些‘好好照顾公主’之类的话。子安并非有意欺瞒,只是并不觉得需要刻意告知。”

“不对。”顾南琴眸色一转,带着些许探究地正视着萧子安,“……不对。我原先并没有发觉,但那日江璃与你说了类似的话语,却是叫我‘南琴’。那时我才记起,自父皇母后把你安排在我身边起,你便一直叫我的小字‘阿婳’。只是,后来时间久了,我也差点忘了,好像自从父皇仙逝,你便改了口,变成了‘公主’。对不对?”

萧子安移开了目光,但瞬间又转了回来,重新凝视着顾南琴:“……称呼而已,子安并非刻意改口,只是……不愿在宫中落人口实。那时公主身份有些不同,常常受人暗害,若是在这称呼上也被人拿了把柄,只怕日子更不好过。”

“罢了罢了,难得从你嘴里抠点什么。”顾南琴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正巧冬温和清绮端了刚熬好的药碗过来,顾南琴接过后也不管烫或不烫,憋着股气就端来一饮而尽,吓得清绮连连直拍胸脯:还好是吹凉了点才端来的。

“我去找一趟江璃,你们几人都在这守着,不许跟来。”顾南琴显然心情并不是多好,发话之时也是一副气汹汹地模样,不容几人拒绝。

几人面面相觑,顾南琴则是仗着这两日已经好了大半的身子,踏着轻功便往知县那儿赶。

长乐那儿的动向,江璃肯定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但他还在与安知县会面,只怕是……从安知县那儿探出了什么,或者……想要探出什么。

顾南琴脑中思绪飞转,似是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是怎么也抓不着。

“小琴?正找你呢,也不知野哪儿去了。这次出门本相可就带了你这么一个丫鬟,你这到处乱跑乱窜,倒是害本相身边连个斟茶的人都没有。”江璃听着风声一阵变化,再看着门口多出来的鹅黄色布衣少女,依旧一派神色自若的模样,朝顾南琴招了招手,似是真叫自家丫鬟来着。

安知县只是斜着眼瞅了瞅这个面上覆着面的丫头,并没有过多在意。

而顾南琴则是早就做好了当人丫鬟的准备,在江璃唤自己过去的时候,微微躬身,又猫着腰过去给人斟茶倒水,还顺带剥了颗葡萄像模像样地喂进江璃的嘴里,还真有点丫鬟的样子。

江璃余光扫过她假惺惺的笑容,心下却是一片柔和。

顾南琴则是借着“丫鬟”的名头,老老实实待在江璃身边,看似老实又温吞的模样,实则几乎竖起耳朵听着两人的对话。

两人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你来我往的,一人一句,没有硝烟战场,更没有刀光剑影,有的只是两个心平气和的人在谈着这偷盗案件走向。

顾南琴听了半晌,虽说每字每句她都懂,但怎么合到一起来,就这么难以理解?

听着听着,忽然听见江璃在叫她的名字。

“主子有何吩咐?”顾南琴恭恭敬敬一礼,江璃温润而笑:“你随小翠过去拿那画吧。”

小翠,便是安知县身边那丫鬟的名字。

顾南琴顺着他的画应下,心下却是有些狐疑:啥画?

随着小翠转了个墙角,这姑娘却是忽然转身,一副恭恭敬敬地模样:“……奴婢去取春明图即可。姑娘顺着这路往下走,第一个岔口左转往前,便能看见书房了。”

顾南琴一惊:这也是江璃的人?

小翠并未多给她机会问话,便稍稍屈膝一礼,转而真往画房而去。

顾南琴心下转了转,这江璃不会贸然派自己行走于这安知县的府邸之中,既然有此安排,必然是要自己去取什么重要的东西。至于长乐那儿的动静,只怕也是江璃刻意为之,就为了叫自己前来。

思及至此,顾南琴也不再犹豫,当真往那书房而去。

一路未出什么岔子,顾南琴也不由得开始感叹江璃的能力:只怕这人早已将安知县纳于掌控,竟连将时机掐得如此之准,连守卫的巡逻也叫自己完美避了过去。

匆匆赶到书房,这门却已经上锁。

好在这安知县似是对自己府邸内的布置与守卫甚是满意,连书房的锁也并不是什么坚不可摧之物,顾南琴只是拔下发髻上的银钗,稍稍使了点巧劲,便还算是顺利地将这书房的门锁给撬了开来。

书房内不见一人,却是满桌案地文件,略显凌乱。看来,为了不叫文件被人泄密,这安知县也是许久未曾叫人进来整理过了。

只可惜,这一次,他却没能挡下江璃的手眼通天,还叫顾南琴这么轻而易举地闯了进来。

顾南琴也不犹豫,飞速瞄了两眼桌上的文件,挑了其中和青禾有关的几样,便顺手塞进了袖中。

转而再出书房,正好在不远处瞧见了已经取到了画作的小翠。

两人再度同行,直到回了江璃面前,顾南琴才稍抬眉眼,眸中带光。

江璃见状,立马会意,随即微微而笑。

有时候,同心合力,竟连句话语也不多用。

顾南琴垂眸凝神,心中却有涟漪泛过,好像除长乐之外,就再也没有过这种同舟共济的感觉。

章75 瞎说什么大实话

“喂,东西给你了,你可要怎么报答我?”辞别了安知县后,顾南琴便安安稳稳随着江璃坐上了马车。

“……以身相许?”江璃毫不客气道。

若不是他此刻脸上是一副正经模样,顾南琴只怕已经将其一脚踹下了车。

“呸,不稀罕。你得帮我安安稳稳救下长乐和青禾,可否?”顾南琴毫不含糊地提出了自己所求。

江璃也是早有预料,并未犹豫,只是温和地摸了摸顾南琴的脑袋,才温声应下:“好。”

得了江璃的许诺,顾南琴也算是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对了,我瞧你今日跟安知县谈了不少,不知究竟是何意?”顾南琴忽然问道,“我以为你会多关注些青禾和安玲的事情,怎么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安知县身上?难不成安知县才是真正偷盗钱粮之人?那他查个什么案,监守自盗?”

连珠炮似的问题袭来,江璃也不恼:“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南宫青禾确实是为了安玲而决定认罪,但其间却还有别的缘故。你可有想过,为何南宫家家大业大,虽然并无多少官职傍身,却也是世家大族忌惮的存在。安知县若是晓得自家女儿和南宫青禾交好,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非得监守自盗,玩上这么一出,就为了取南宫青禾的性命?”

顾南琴蹙着眉想了会儿:“……所以,其实他要对付的,是南宫家?我知道南宫家树大招风,在外树敌不少,但青禾在其中并非举足轻重的作用,即便是上了断头台,也算不得是把南宫家弄垮了台……”

而说到这里,顾南琴眸光一亮,又想到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那玉佩?因为听闻青禾和长乐交好,便特意派人对付青禾,再将长乐引来,取走玉佩?难怪王菁那么大老远的,非得派人来找我取回玉佩,看来是早已想到这玉佩才是他们真正所求。”

说到这里,顾南琴从袖口把玉佩取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捏着这泛着青色的玉佩翻来覆去认真端详了一番,却是没有丝毫线索:“这不就是一块玉佩么?成色也不算上佳,顶多算是还能入眼。这有什么值得抢来抢去的?”

江璃伸手将玉佩从顾南琴指尖抽走,用指甲盖儿轻轻在这玉佩上叩了两下。

“空心儿的?”顾南琴认真听着这声,忽然灵光一现。

“嗯。”江璃转手便将玉佩重新放回顾南琴的掌心,慎重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并不确定其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现在还不是叫南宫长乐拆了此玉佩的良机,你先莫要多言,只把这事儿咽进肚子里,知道吗?”

顾南琴明白轻重,也有些慎重地点了点头。

趁着沐浴期间,冬温和萧子安都已远远候着,清绮才悄悄低声问道:“主子,依奴婢看,这江丞相待您一片赤诚之心,又身居高位,说不定也是个托付终生的良人呢?”

顾南琴本舒缓了心情,正满脑袋放空,可听她这么一句,却是吓得差点从浴桶中跳起:“……瞎说什么大实话。”

清绮一怔,有些纳闷道:“……那,主子是怎么以为的呢?”

可顾南琴本人亦是一呆,神色惘然,似也没想明白其中的门道。

按理说,这一路走来,江璃的一片真心似已经得到了印证。

无论是玉花愁的刁难还是各种来路不明的暗杀,顾南琴总能在危难之际感受到江璃的温情。

先有暗中派人护着,后来又忙里抽空,专门为了顾南琴布置了客栈、用品。

她所想要的,他都双手奉上;

她所畏惧的,他都牵着她避开。

除了——玉花愁。

虽然他总说暂时有点用,所以处置不了。但顾南琴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察觉出了这家伙的故意包庇之心。

可即便明知如此,顾南琴还是假装不知,甚至也不打算真的跟他计较什么。

一命,换一命。

顾南琴没死,清绮没死。

夏清已经拼尽全力救下了清绮,江璃也拼尽全力救下了自己。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也算不得亏。

可顾南琴心中总有那么点儿东西,梗在那儿,上不去、下不得。

从一个姑娘家的角度,这样的人,该算是良人了吧?

可自己从未想过情情爱爱之事,也从未琢磨过这“良配”一词究竟是什么意义。

清绮这么忽然一问,倒是触动了顾南琴心内藏得最深的那根弦。

……

本以为事情至此便是已经明了了,江璃这人又深不可测,总能在各个人身边布置好细作和探子,即便安知县狡兔三窟,只怕也赢不了江璃那条大尾巴狼。又怎么可能还救不下青禾和长乐?

顾南琴派悠然先去以探望自家小姐的名义给长乐带去了消息,自己则是准备回客栈等消息。

可顾南琴才刚刚放下了悬着一半儿的小心心,便听闻有人在客栈求见。

“打哪儿来的?是南宫家的?”顾南琴心下虽有疑惑,但既然来人是求见“琴小姐”,估计也得是个晓得轻重的主儿。

“属下先去见见。”冬温见顾南琴准备将来人放进来了,忽然拦下,神色担忧道。

顾南琴眸色微动,看着这冬温一路走来的变化,心下微有暖意,点了点头。

可冬温带回来的消息却是:来者玉花愁。

顾南琴正在啃着糕饼,听闻这消息,差点儿一口噎死。

——阴魂不散啊!

“……我去杀了她。”萧子安瞥了冬温一眼,却是先站了出来,“此事冬温不好插手,由子安去最好。”

顾南琴心中了然。

无论是过往的糟心事还是后来的夏清之死,多多少少都在冬温心中留有疙瘩。可这玉花愁似是也在江璃心中有着别样的地位,还真不太好下手。

若是冬温不小心失手给杀了,江璃肯定饶不了他。萧子安在此事上,也算是认真了。

可心念稍转,顾南琴便换了条思路:“她可有说,要来跟我说些什么?”

冬温拱了拱手,神色有些复杂道:“她说,有个赌局,不知主子是否有兴趣听听。”

章76 赐婚

“……看到公主气色上佳,花愁也就放心了。”玉花愁明眸微动,朱唇轻启。

顾南琴瞅着她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便有些来气。

“不劳你挂心。本公主也忙得很,懒得与闲人扯家常,不如先说说你的赌局?你总不会是专门来跟我扯闲话的?”顾南琴瞥过她一眼,只是冷冷道。

“嗯。”玉花愁面色未有不善,继续心平气和道,“公主可知花愁为何能堂而皇之地来此地?”

“嗯?”顾南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玉花愁却是先没急着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抬眸看了顾南琴依言,眸中藏着些许玩味:“……花愁幸得陛下垂怜,才能得此机会与公主一叙。”

“啪”地一声,瓷渣四溅,顾南琴手边的糕点盘就这么被砸了个稀巴烂。

玉花愁本是跪在地上,现今被这盘子砸在面前,又来不及躲避,这藕粉色长裙上,立刻便溅上了一片糕饼以及白瓷渣。

但她本人实则也是心态极好,并没有恼意,只是伸手拂了拂身上的残渣,一笑而过:“公主……可要再听听别的?”

顾南琴满心怒火正愁没处发泄,此刻直勾勾地望着她姣好的面容,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想说的。

“想必公主也该知道,花愁一事之所以未曾泄露,是因为江丞相并未将此事告知陛下,而是刻意隐瞒了下来。”玉花愁转视四周,看了看虎视眈眈的冬温和萧子安,继续柔声道,“……这些天来,花愁也听闻过不少江丞相和长公主的传言。公主定是觉着,江丞相是把您放在心上的吧?……可公主哪里晓得,曾经,花愁也是这般被长洲放在心上的。他教花愁琴棋书画,为花愁购置金饰,亦是无微不至。公主该不会以为,自己才是唯一入过他眼的人吧?”

这称呼竟从“江丞相”变成了“长洲”,顾南琴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对方这是挑拨离间来了。

可她千里迢迢而来,当真就只是为了在自己面前说上几句关于江璃的闲话?顾南琴悬着的一颗心依旧没能放下。

顾南琴上下打量了她几分,转而笑道:“……所以呢?你想说,即便是他待我好,也可能只是把我当成棋子儿用?和你一样?”

玉花愁闻言面色白了白,似是对过往依旧心有不甘,但随即唇角又再度勾起一笑:“公主千金之躯,自然是比不得花愁这卑贱的身份。只是,公主对于自己的婚事,只怕也是不愿拿来给人利用的吧?……至于是不是棋子儿,公主不如试上一试?”

“怎么说?这便是你说的赌约吗?”顾南琴懒懒一笑,也不在意她这明显至极的挑拨之意,反倒是继续饶有兴致地问着,想看看她究竟能翻出几朵花儿来。

“说来也不怕公主笑话,花愁迄今还未能在陛下身边占个名分,只是当个陪驾侍女,自然是比不过宫内的娴妃娘娘……”玉花愁每每一笑,都是倾城之色,“……只是,陛下对花愁倒是不薄,不仅赐了花愁住下的宫殿,还体贴入微,赐下金银珠宝无数……甚至,在许多大事上也愿意听花愁一言。”

顾南琴心内一惊。

想不到自己才离开皇都这么点时候,她竟已爬得这么高了?甚至连小皇帝也被她迷了心智?

可即便自己和江璃都在庆江,皇都也该有皇叔守着啊?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

“……如此,花愁想着,要验证一男子真心,自然也有一条摆在明面儿上的简单法子——为公主另觅良人。”玉花愁声色未变,继续款款而语,“若是听闻长公主另择夫婿,也不知长洲会作何感想?若是他当真把公主放在心上,定然是会千方百计地挽回;但若是他从未把公主置于心坎,定然也舍不得为了公主而拼死一搏。”

良久,顾南琴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果真,玉花愁见她不言,便又道:“……至于这人选,花愁也已经为公主择了一位才貌双全之人——大理寺少卿栾经义。”

顾南琴心内凉透。

她果真知道。

她知道这人和江璃是死敌,所以挑了此人。一来是为了叫江璃无从下手,二来是叫顾南琴毫无退路。

顾南琴定定地看着她,而她亦是无丝毫畏惧地对视。

两个女子,视线交杂之处,却似是藏着刀剑之光。

“若是我不愿呢?”顾南琴倏然一笑,却是在问出口的同时,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既然敢来,既然敢孤身在此,定然是有所傍身。

若是寻常的依仗也就罢了,可她若是……

果不其然,玉花愁微微而笑,皓腕一抬,已经从袖中取出绣着金线的一物。

“圣旨?!”萧子安大惊,可玉花愁已经起身,端着圣旨,朗朗道:“永嘉长公主,接旨!”

冬温和萧子安立马相视一眼,似是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

顾南琴美眸微眯,先是摆摆手示意萧子安几人别轻举妄动,才认真看了看她揣着的这圣旨似是真货,这才款款跪下:“……永嘉,接旨。”

“……公主,好自为之。”玉花愁唇齿轻启,只是这么几字,却连圣旨也懒得宣读,毫不客气地直接交于顾南琴掌心,转身便飘然拂袖而去。

顾南琴直勾勾地望着她的衣袂裙摆,踏过了门槛,转过了走廊。

“主子?”萧子安有些担忧,而顾南琴却是看也不看地把圣旨递给了他:“论心计,我真是不如她。”

言罢,便转身回了里屋,又把门合上,连清绮也给关在了门外,一副不愿叫任何人打扰自己的模样。

萧子安蹙了蹙眉,还是展了圣旨,而在这祥云瑞鹤的金丝绣品上,赫然是小皇帝的笔迹:“兹闻大理寺少卿栾经义温文尔雅、才貌双全;永嘉长公主又正值碧玉之年,与大理寺少卿天造地设、佳人才子良配。特此赐婚,再建公主府一座,择良辰吉日完婚。”

最下方,正是不折不扣地皇帝亲印。

几人面面相觑。

……

章77 那你跑什么

这头的几人都在担忧屋子里的顾南琴是不是太过难过,可没多久顾南琴又若无其事地打开了门,淡定地问清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店。

清绮面上一紧,有些担忧道:“……主子若是想要,清绮去买回来便是。”

“不必,本小姐有手有脚的,自己出去便是。”顾南琴转而就要出门,却又被冬温一拦:“主子,外面雪天路滑,主子身子又还未好全,不如就由属下代劳吧。”

顾南琴有些纳闷地瞅了他一眼:“我就是出去散个心,你们不会连这也不许吧?怎么了这是?你们仨都怪怪的。”

说着便越过冬温,进而往门槛一踏——

又被萧子安挡在了身前。

“你们怎么了?”顾南琴蹙着眉,忽然又作恍然大悟状,“你们这是……担心我想不开?”

萧子安默然不语,在顾南琴眼里,却是默认了。

顾南琴轻哼两声,有意无意道:“不就是一纸婚书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那栾经义此人,听说是年轻有为、风流倜傥,惹了万千女子芳心……又有什么不能嫁的?反正婚事总归由不得我做主,现在陛下选定了良人,我该开心才是,有什么好想不开?”

萧子安看了看她故作淡定的眼眸,却问了句:“……那你跑什么?”

顾南琴一怔,随即却是强行推开了他,转而就往门外疯跑。

萧子安和冬温立马跟上,可顾南琴也是个逃跑小能手,专捡人多的地儿跑,不挑人少的地儿跑。才几个街角,路人穿梭而行,两人就这么跟丢了。

诧异对视一眼,萧子安很快做好了布置:“你去通知江丞相,而后去城门守着。我去城内搜。”

冬温点点头,随即踏着轻功飞身离去。

“圣旨?”江璃还是从冬温的消息中得知了此事,眉心一蹙,“玉花愁做的?那圣旨你可见过?是真是假?”

冬温垂眸思索了会儿,似是在回忆那圣旨的模样,最终却道:“……极有可能是真的。”

“主子,咱们现下预备怎么办?”燕染一听这顾南琴被赐婚给了旁人,立马就替自家主子着急起来,“这圣旨都下了,可该怎么力挽狂澜?难不成叫陛下重新撤回圣旨?可陛下年岁虽小,下出去的圣旨却是从未有撤回的先例,这可如何是好?”

江璃倒是淡定:“她身为长公主,若是不喜欢这门婚事,也不是不能撤回。只是,不知道玉花愁和她谈过些什么?只怕这玉花愁可不单单是揣着这圣旨而来的。”说罢,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冬温,似是在示意对方说点什么。

冬温却是怔了怔,随即脑中浮现出的是顾南琴的笑脸。良久,冬温还是选择了拒绝:“……冬温已是长公主的人,若是长公主不许,冬温也没什么好回答的。”

“你!”燕染似是气着了,上前就质问一句,“那你就不希望长公主和主子共结连理?难不成你还觉着栾经义更适合为驸马人选?”

冬温抬眸瞧了瞧他,面色淡然:“……这,不是冬温说了算。”而是长公主说了算。

后面半句未出,但江璃也已经听出了他效忠顾南琴的意思。

江璃并未恼,反倒是心下放宽了几分。

冬温能真心效忠于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只是……现下该去哪儿套出玉花愁对顾南琴的说辞呢?

“……你跟燕染去城门守着即可。她只是心情不佳,并不是要自寻短见,等她心思缓和了,自然会回来的。”江璃对顾南琴的失踪并不多太担心,只是如此吩咐。

“那主子……?”燕染有些纳闷地看着江璃翻箱倒柜找了件朴素衣装,“主子这是……也要去找?”

“本相也去找找。她能去的地儿,也就那么几个。她既然心情不好,本相去陪着她便是。”言罢,江璃已经取了一整套行装,进了里屋换起了衣裳。

冬温面色微动,却还是依言和燕染两人赶往了城门方向。

而与此同时,顾南琴好不容易摆脱了几人,总算能落个清静了,却是看着这经历过水患之后,有些萧条的城镇,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去哪儿。

“哇……”一阵哭声却是震天响起,立马惹了顾南琴的注意。

“他饿了?”顾南琴迈步朝那哭着的小娃娃走去,他身边还有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满面抹得黑不溜秋,但也依旧能看出原本的眉清目秀。

“没、没。”小姑娘似是有些惧怕顾南琴,抱着小娃娃往后退了两步,有些警惕。

顾南琴一笑,伸手想从怀里拿点银子出来,可另一只手却是比她更快,直接递了糕点和银钱,吓得小姑娘往后再退,差点儿就撞上了后头的柱子。

“你又是谁?”顾南琴眉梢动了动,在打量过对方身价不菲的衣装后,眉头随即又深深蹙起。

这庆江之处,可不是达官贵人们趋之若鹜的地儿——尤其是在这水患之后。

能在这里遇上这人,只怕……

“在下栾经义。”他脱口而出的时候,并没有带着丝毫的犹豫,反倒像是等着顾南琴发问。

顾南琴怔了怔,失笑两分,才有些无奈道:“那你也接着圣旨了?”

“嗯。”

“同病相怜。”顾南琴摇了摇头,却把刚刚栾经义递给小姑娘的大元宝收了回来,转而换上一些细碎的银子块儿,“这么大的元宝,你给这孩子拿着?是怕她死得不够快,还是怕旁人注意不到这身怀巨款的小姑娘?”

栾经义闻言微愣。

自小就穿金戴银的他,自然是从未想过如此情景。

本来也不大愿意来这庆江遭罪,无奈圣旨已下,又听闻长公主去了庆江,这才奉陛下之命追了过来,意在保护其安全。

但眼下看来……栾经义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这个衣着朴素、只是用一支木钗绾着发髻的姑娘,心下有些无奈:她似乎,不怎么需要人保护啊?

顾南琴没在意他的反应,只是又叮嘱了小姑娘几句“财不外露”,见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顾南琴这才起身伸了个懒腰,带着些倦意:“……好了,接下来,该去哪儿呢?”

章78 木讷

“公主心情不好?”栾经义面色有些……纠结。似是不太想搭理顾南琴,又似是性格本身木讷。

顾南琴瞥了一眼传闻中“温文尔雅”的俊容……啧啧,还真是张容易沾花惹草的脸。

“……就去,听书吧。”顾南琴刻意回避了他的问题,伸了个懒腰,先做了决定。

“嗯?”栾经义听着有些懵,“那我呢?”

顾南琴:“……”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当然,这话实在是不大文雅,顾南琴琢磨了会儿,还是换了一句温和一点的说辞:“……栾公子想去哪儿就去那儿。”

话虽文雅了些,但实则内里含义还是一样的。

那赐婚的圣旨虽说给了顾南琴一道晴天霹雳,但顾南琴还是不打算苛责和自己一般处境的“受害者”。

可这栾经义默了默,却是作了另一种误解,还当顾南琴这是在主动邀约自己,于是呆呆地点点头:“好。既然你喜欢听书,我们便一起去瞧瞧吧。”

“???”顾南琴满面愕然:什么来着?

两人各揣着心思,就这么因为一句话的误解而一同去了听书楼。

听书楼是灾后新设,本就是为了来此的贵人所设,就没准备让平民进去。

顾南琴抬脚才刚跨过门槛儿,负责茶水的伙计就给拦了下来:“嘿,姑娘,咱们这儿的茶水二两银子一壶,也不知姑娘……”

“我付。”栾经义神色依旧木讷,说出的话却是不容拒绝。

伙计这才意识到这两人站得虽远些,却是一道儿来的,顿时腆着脸直骂自己眼瞎。

顾南琴瞥了眼这栾经义衣裳,再看了眼自己的……唉,难怪人家会认错。

这公主当的,穷困潦倒啊。顾南琴无奈得很。

坐定,上茶。

说书的还未开始,顾南琴却是忽然对这栾经义产生了点儿兴趣:“你来这,就是奉命带我回去?不为了点儿别的?”

“别的什么?”栾经义眼中有些疑惑。

顾南琴认真看着他,脑中飞快闪过关于长乐玉佩的事情。

“比如,什么宝贝?”顾南琴再问。

栾经义依旧一脸茫然:“……这庆江水患刚过,哪儿来的什么宝贝?”

顾南琴眼下也看不透这人究竟是装的还是真心不曾听闻玉佩的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又换了个话题:“那你为何而来?为了想办法取消这赐婚?”

栾经义面色微有犹豫,似乎还是有些不大理解她的问题:“……圣旨已下,还能取消?”

“别人自然不能。”顾南琴翘着二郎腿坐下,全然没把女子仪态放在心上,“但本公主,自是有些办法的。”

“仗着陛下的偏宠?”栾经义也是个直脑子,说话没怎么转弯,就这么直愣愣的一句,直接把顾南琴噎了个半死。

“咳咳……太直白了吧。”顾南琴抿了口茶水润润嗓子,目光扫过来听书的少爷、公子,直到确认周围并无认识的人,也没什么行为鬼鬼祟祟的人,这才压低了嗓音,有些神神秘秘道,“听闻,栾公子出身世家嫡长子,自然也是对婚事有些要求的。而今你我被不怀好意之人绑在了一块,不如先行商量商量对策,将来也好完整脱身?”

“商量什么?”栾经义满面漠然,对顾南琴的提议也没多大反应,“……你想取消?”

“那是当然。”顾南琴也不含糊,“先不说你我二人这才第一次见面,就光是背后有人操纵这一条,你可乐意?你就愿意把婚事这么栽到别人手里?嗤,就算你愿,我也是不甘心的。本公主长这么大,要什么没有?为何偏偏要把自己的婚姻大事拱手送人?”

顾南琴此刻想得很明白,两人上了一条船,就该一同从船上下来。

不敢说两人的目的究竟是否明确,好歹也得朝着同一个方向使劲儿。否则,顾南琴独木难成林,又哪儿来的底气去找小皇帝要撤回圣旨?

经过刚刚一路而来的观察,顾南琴发现此人是木讷——极其木讷。

话说不了两句,连行为也是古板得很。

比如,这跨门槛儿一定是左脚,这坐姿一定是挺直了腰背的,这喝茶之前一定要净手……

啧啧,怎么看着倒像是南宫家出来的人?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该如此。”栾经义只是轻轻抿了抿唇,便毫不犹豫正正经经道。

顾南琴也早料到他会如此,于是便又换了激将法:“……只怕是,你从小到大,就从未离开过父母影子吧?”

栾经义一脸纳闷地看向她,而顾南琴则是幽幽地继续:“不过也是正常,你虽然看着年纪大些,但也已经在父母照料下算是立了业,自然是不愁吃喝不愁玩乐……”

栾经义:“……”谁年纪大了?

“……但你活着就是为了如此吗?”顾南琴笑颜明媚,却忽然出手拽住了他的手腕,神色幽幽,“……你试过右脚跨进门槛的感觉吗?”

栾经义一愣。

顾南琴则是笑眯了眼。

“……今儿个趁着人多,不如咱就来说道说道咱们晋元王朝的百年趣闻吧……”似是说书人上了台,才刚一展折扇,便开始了漫漫说书之路。

顾南琴对他这开场白有些兴趣,便不再跟栾经义多聊,只是竖着耳朵听着。

可这说书人说了两三个鬼怪趣事,瞬间连顾南琴都没了兴致。

“鬼怪啊……还真不大有兴趣呢。”近些日子总是闲来无事看些话本子,也对这鬼怪故事了解了不少,顾南琴神色恹恹,有些困倦了。

栾经义瞥了她一眼,眸中嫌弃之色更是明显: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姑娘家,居然趴在桌子上睡觉?

顾南琴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趴着,闲得开始玩碎银子。

大约是场中太多人如顾南琴一般,对这鬼怪故事无多大兴致,这说书人面上也稍有尴尬,只得又换了话题:“……咳咳,那这下一个趣事儿,不如……”

“说说永嘉长公主吧?”其中也不知是哪个群众忽然起了哄,其他人也纷纷来了兴致,甚至有人轻啐一口:“呸……不就是那个面首百人的长公主么?”

“……上街强抢少男少女?”

“你这说错了吧,她抢男的也就罢了,抢女的做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女子服侍,到底别有一番趣味……”

“骗人的吧?”

“谁知道呢?反正总归名声不大好,听说夜夜笙歌,吓得皇都男子都不敢出门……”

“哪儿听来的?就跟你去过皇都似的……”

“哈哈哈……”……

栾经义面色有些尴尬,可撇头看向当事人,她却一副比旁人还有兴致的模样,兴冲冲地听着,还顺带问了两句:“……真哒?那也太厉害了些,也不知她还喜欢什么别?年岁大的可喜欢?……”

“……姑娘,还好你蒙着面,记得去皇都也得蒙上,免得被人抢了去……”另一人还顺道调笑一句。

章79 酸

栾经义不自觉地捏起了拳头,手背开始泛白。即便这家伙并不打算和自己结为夫妻,毕竟也是有着圣旨婚约,自然是不想让其他人随意冒犯。

可顾南琴倒是一副完全不介意的模样,反而还笑嘻嘻地和旁人一齐讨论了起来。

“哎呀,我向来以为公主只好男色呢,想不到连女子也喜欢?”

“那可太恐怖了,也不知这些女子被掳了去,究竟得受到什么样的待遇?”

“是呀是呀,我还真是头一次听闻呢……”

顾南琴几句下来,跟自己没什么话说,跟不相干的人倒是相谈甚欢。

栾经义故作镇定地端了杯茶,可耳朵却是竖起来听着她的话语。

奇怪的姑娘。她是真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呢,还是装的?

栾经义从小便生得好看,走路都带风的那种,去哪儿都能引来一片惊叫连连。

不说收到的定情信物有多少,哪怕只是在街角露上一面,也能惹来不少女子媚眼。

装模作样的姑娘多了去了,可这姑娘的坦诚……未免也太……

“唉,这心疼的。”顾南琴不知何时打发了几人,已经又重新坐了回来,苦着一张小脸儿,伸手衬着下巴,“可怜我这么厉害的封号,竟被传成了这副模样。”

“嗯?”栾经义有些无语,“……我瞧你刚刚不是聊得挺开心?”

“装的。”顾南琴有些憋屈地闷着脸,眉头蹙成了一团儿,又有些纳闷抬头,“还不是为了多探探附近的口风,若是大家对我意见太大,我可不敢在此以公主身份瞎晃悠。”

栾经义:“……”单纯不做作?好吧,想太多。

“你准备何时回皇都?”顾南琴见他没做声,便又主动问起。

“怎么?”

“带我一起回去。”顾南琴忽然就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小眼神,上次一路过来,又是暗杀又是逃跑,简直不要太累。

栾经义默了默,这是赖上自个儿了?可鉴于对方身份高贵,栾经义还是灭了心口想要拒绝的心思:“那也可以,只是,男女有别,你我得乘两辆马车。”明明说好回去就要悔婚,可别在路上对我动什么心思。

顾南琴丝毫没意识到对方的内心想法,见他同意了,转而化作笑脸,正正经经地道谢:“多谢你!你人真好!”完全不像江璃说的那般讨厌嘛……

栾经义瞥着对方会说话的笑眼,忽然愣了愣。

“对了,听说你……的脸……”栾经义想要用个更好的形容词去说“毁容”这回事,可舌头似是打了结,怎么也说不出一个更好的词汇来。

顾南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扁扁嘴:“是啊,毁容了。”

栾经义:“……”如此直白?

顾南琴又道:“不过没关系,我不会嫁给你的,放心。”

栾经义:“……”我有说自己不放心吗?

顾南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似是已经到了黄昏,便也不再留恋这听书之地,干脆翻了翻袖中的荷包,摸了几块碎银子出来,放在了桌上,才潇洒道:“今日多谢你了。我住庆丰客栈,你启程去皇都的时候,可别忘了来找我。”

栾经义看了看这些摊在桌上,和今日酒水费分毫不差的碎银子,又摸了摸自己荷包里的大银锭子——连小费都不给?呃,这公主好像……有点穷。

顾南琴这头才刚一出听书楼,就感觉闻着一股子醋味儿。

“好巧。”两句话连句情感都不带,却是带着股酸味。

顾南琴打了个寒颤,往后一瞥,果真是变了装的江璃。

可……怎么有种被人捉奸的感觉?

在江璃的眼刀底下干咳两声掩饰尴尬,顾南琴才道:“……早。”

江璃抬头看了看即将全黑的天色:“……”

“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我送你回去。”江璃抬眸看了看已经准备下楼的栾经义,便干脆牵起了顾南琴的手,迈步往客栈而去。

顾南琴并没有拒绝他的小动作,只是脑中飞速转着该如何解释今日的状况。

从他的态度来看,肯定是看见了栾经义,也肯定晓得自己和他一起在楼上听书。

只是……

呸呸呸,不对,自己要跟他解释个什么劲?

“……我有手有脚的,江丞相,你……”

“嗯?”江璃却没给她机会把拒绝的话说出口,“饿了么?”

“……嗯。”顾南琴本想拒绝,可肚子里的咕嘟一声显然比这答案来的还快,所以只好承认。

江璃紧了紧手中力道,温柔道:“……那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顾南琴心内没来由的一暖。

“……你出钱。”

顾南琴:“……”

对了,还欠他多少饭钱来着?

两人很快找了个清净地儿点了一桌子菜,江璃却是丝毫没有要吃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地给顾南琴夹。

这么多天的相处,顾南琴也没再拒绝他的好意,甚至也没觉得这给自己夹菜是个什么事儿,只是自顾自的享受着他带给自己的暖意。

两人就这么一个吃,一个夹,倒是很有默契地不怎么说话。

待到顾南琴吃了个八分饱,江璃才幽幽地转回了正题:“你要回去?”

“嗯。”顾南琴明白他问的是“皇都”,便也擦了擦嘴角,顺便答了,“玉花愁跟着我过来了,我不能保证她还准备了什么后手。反正她这人,没事儿就卯着劲地给我添堵。若是久留此处,我怕连累了长乐和青禾的案子。”

“嗯。剩下的,我帮你。”江璃面色也未有不善,甚至还主动道,“你跟栾经义同路,是正确的。他这人虽然看着不讲理,但其实还算是个克己守礼之人,也不会被人收买。跟着他,我放心。”

顾南琴:“……”看着不讲理是什么鬼?

“冬温你觉得如何?”江璃忽然又转了话题,“还有紫璞,我见你并未把她带出来。你身边的清绮虽然忠心,但没有武功底子,到头来也只能成了你的拖油瓶。”

“……我的事,江丞相不用多管。好好管好你家的后院,免得再放些什么幺蛾子出来作乱才是。”顾南琴听他说到“拖油瓶”,忽然就生气了。

章80 离别

明明是自己家的玉花愁跑出来害人,凭什么还怪自己出门没有带上他的人?

万一那紫璞也是个忠心江璃的人,生死关头投靠了玉花愁可该怎么办?

顾南琴气得一站而起,却又被江璃扯着手腕坐下。

江璃温柔地看着她,声线也比刚刚温和了不少:“抱歉,是我的错。”

顾南琴头一次听他道歉,稍有惊讶。原来高高在上的丞相也是会如此承认错误的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江璃又道:“……未能及时处置了玉花愁,是我的问题。但紫璞是当真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身世,你可以好好利用起来,将来也是大有助益。”

顾南琴也没真打算跟他较劲,听他如此坦诚认错,也顺着他的话坐了回来。

只是,寥寥几句,顾南琴却听出了别的意思——玉花愁的身世不简单。

“还想吃点什么?这儿的驴肉也算是不错……”江璃温和而语,有招手叫来了店小二,多点了几个菜。

顾南琴闷着头只管开吃:反正也是自己付钱,亏什么也不能亏了肚子。

江璃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笑着又给她多添了一碗汤。

……

两人分别之时,已经夜色沉沉,本就没多少人的街道上现在更是空旷。

寒气随着冬日的北风而来,顾南琴才刚抱了抱手臂,身后一暖,江璃已经把自己的外袍解了下来,细心给她披上。

顾南琴本想拒绝,可身后的暖意确确实实地暖到了心坎儿里。

实在是有些憋不住道:“……咱们小时候见过?”

“嗯?”

“那就是,父皇曾叫你来照顾我?”

“不是……”

“或者是,母后曾跟你说过什么?”

“也不是……”

“……那你为何待我这么好。”

江璃愣了愣,倏然笑了开来:“没有原因,就是想照顾你而已。”

一串问题下来,江璃未有多的反应,倒是顾南琴被自己这么一串问题给弄了个小脸儿通红。

江璃伸手捧了捧她的脸,如此亲近之举,顾南琴越发感受到小脸儿发烫。

轻轻凑到了顾南琴的额边,江璃却是忍了忍,并没有吻上去,反而是伸手环抱了她一下,将脑袋埋在了她的脖颈。

顾南琴头一次被异性如此亲近,僵直了脖子,不敢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璃似是累了,稍稍歇息片刻,又莞尔笑道:“……回去的路上,要小心。”

“嗯。”顾南琴呆呆地点了点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轻薄了。

“呸,登徒子。”嘴上是在骂的,其实心里却是嘭嘭狂跳,顾南琴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感受着手心传来的灼热,忽然觉得这个冬天也没多冷了。

“除夕夜……江府别苑,等我。”江璃自然而然地转握着她的手,边走边道。

“嗯。”顾南琴闷着脑袋木木地回应。

直到把呆呆愣愣的顾南琴送进了客栈,见着了早已等在门口的萧子安几人,江璃才松了松手,拱手告别。

而此刻的顾南琴只觉得脑袋轰隆声还未消停,片刻思绪不留,干脆也只能蹬蹬蹬往楼上跑去。

萧子安默了默,看着江璃孤身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

没过多久,栾经义已经准备好了启程。

顾南琴又混进了监牢,给长乐带去了暖手炉和一些生活用品。

自从听说青禾的案子有救了,长乐在监牢里住得也是坦然,不仅囤了不少话本子,还从牢头那儿听了不少小故事,逗得顾南琴直乐呵。

等顾南琴准备回去收拾收拾就启程了,长乐还是忍不住担忧道:“你说的那圣旨可该如何是好?你真有法子退婚?”

顾南琴一僵。

长乐瞬间明白了她的为难之处,却是定了定心神,很快又颇有信心:“……没事,将来若是有麻烦,我就算拼上整个南宫家,也不能叫你在婚姻上受了委屈。”

“……容我想想。”顾南琴没有接受她的好意,但也顺带给了长乐一颗定心丸,“……放心,实在不行,我还有舅舅撑腰呢,只要不是刀架到了脖子上,都不至于太被动。”

两人再度拥抱道别,可顾南琴这次走得却是有些慌乱的匆忙,似是生怕被长乐瞧出什么。

长乐抿了抿唇,抱着金丝点缀的暖手炉重新坐下,眸光深深。

顾南琴一路随着萧子安赶回了客栈,冬温和清绮已经准备好了行囊,而栾经义也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还当真准备了两辆几乎一模一样的马车。

顾南琴道谢过后,转身便钻进了空着的马车,栾经义本想多问两句,可见对方完全没有要多说什么的意思,也只得收回了这份心思。

顾南琴这头,才刚一钻进马车,便被其内陈设给吓了一跳。

原本从外头看,只觉得空间挺大,但当真进了这马车,才觉得其内备品简直应有尽有。

一小方书案,能容下一人长度的小榻,还有一个小小的暖炉。

笔墨纸砚皆有,连打发时间用的书册也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书案之上。

另外,还有青色小壶一只,与此配套的水杯四盏。

顾南琴环视了一圈儿,不多意外地便注意到那小榻上铺着的是厚厚的两层鹅绒毯子。

“哇……真是有钱人家。”啧啧叹了两声,顾南琴把清绮也叫了进来,只留萧子安和冬温两人驾车。

“瞧瞧这茶壶……这花样我都从未见过;还有这鹅绒毯子,暖烘烘的,还专门配了栾金绣凤的织品。唉,要说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顾南琴无奈地念叨着,“难怪陛下那么容易就听信了玉花愁,看来这家世还真是挺强大啊……”

清绮似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顾南琴瞅了瞅,还是给了她个机会说出口:“……想说什么便说来听听?”

“……奴婢没什么想说的。”清绮本想问问公主对丞相江璃的看法,可又想到那次受罚,还是蔫儿蔫儿地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噎了回去。

顾南琴哪能不知道她此刻的欲言又止的原因,只是……眼下这状况,连自己都毫无把握,又怎么可能随便向人阐述自己真实的心境?

温柔地伸手摸了摸清绮的脑袋,顾南琴似有所指地笑着道:“有些事情,你们不用太担心。”

清绮闷闷地点了点头。

章81 密旨

大约是因为有栾经义这身份在的缘故,回皇都的路途一切顺利。

顾南琴顺手还向栾经义告发了上次驻牛村的事情,栾经义只是沉默半晌,便点点头说他来处理。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顾南琴总觉得这人面色有些怪异。像是……在生气。

“反正也没伤着,我都不在意,你担心个什么?”顾南琴忽然一笑。

栾经义这当事人反而一怔:“担……心?”

顾南琴老脸一红:“啊,弄错了。”算是自作多情吧。

不过,得他一言,总算是乐得一身轻松。

只是……

某日清晨,本在湖边客栈落脚的几人,却远远看着早起的顾南琴在湖边独自踱着步。

栾经义本想上前去客气地招呼一声,可旁边的冬温却是把他拦了下来:“今早天冷,栾大人不如先吃点早餐垫垫肚子?”

如此直白的拦路话语,栾经义眯了眯眸,看看湖边那人似在跟侍卫说着什么,只好灭了上前打扰的心思。

而此刻的顾南琴也丝毫没注意到冬温那边的状况,只是在阳光下懒洋洋地看着萧子安,只等着他的回答。

而萧子安却是长久未曾作答,因为顾南琴问的是“先帝密旨”。

先帝驾崩之前,曾下了一道密旨。

至于其内容究竟是什么,无人得知,甚至连这密旨究竟去了何处,也未曾有人知晓。只是偶有传闻,说先帝逝世前曾要过笔墨纸砚,可后来人们去打扫的时候,只见笔墨被人动过,却未曾见留有什么纸张。

甚至连密旨专用的绢布也少了一块,这才引得大家议论纷纷。

那时,孝明王本还准备挖出这道密旨来看看是否有关继位人选或是朝堂变动,可奇怪的是,根本没有人知道那道密旨究竟去了何处。

服侍先帝的小太监们不知道,就连顾南琴也不知道。

那时,顾南琴也曾好奇过这密旨究竟是什么,但后来既然连皇叔都没查出来,自己也便没放在心上:保不齐这本来就是个子虚乌有之事呢?

可本该石沉大海的事儿,却在这段时日里慢慢从顾南琴心内重新冒了头。

萧子安其实是父皇、母后钦定的侍卫人选,进出宫门都是毫无阻碍,更别提父皇生病的那段日子,进进出出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如果是他拿了密旨的话……还当真有可能不露于人前。

“……就因为,子安对公主的称呼变了?公主便开始怀疑子安接了那道密旨?”萧子安垂眸,顾南琴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无奈。

“嗯。从前没在意,以为称呼只是给旁人听的。后来想想,这称呼的改变,正是从父皇驾崩后开始的。”顾南琴看着他的眼色有些复杂,“……所以,那道密旨上,究竟写了什么?为何要改换称呼?我若是没猜错的话……”

“公主!”萧子安却是已经不顾尊卑地捂住了顾南琴的嘴,满目惊慌。

顾南琴瞥了他一眼,心中似是一块石头砸了地。父皇留有密旨却只给了萧子安一人,甚至未曾对病榻前侍奉的顾南琴多提一句。只怕,这圣旨上……

萧子安眸色一变,顾南琴心下一沉——

看来那圣旨,果真写着:废永嘉。

……

栾经义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萧子安迈着沉沉脚步,背着已经毫无知觉的顾南琴回了马车上来。

“她怎么了?可是冻着了?我记得来时城门处有个医馆……”栾经义一慌,生怕这公主在自己护送的路上出了什么事。

“她只是……睡着了。”萧子安一脸平静道,小心翼翼地把公主放进了贵妃榻上,这才朝清绮吩咐,“公主起得太早,有点困倦了,你好好招呼着。”

清绮丝毫未察觉出异样,只是温声应下。

听说她只是睡着了,栾经义这才松了口气。

萧子安和冬温重新坐回车夫的位置,冬温只是看了他一眼:“傍晚之前便可到皇都了,到时是直接回宫还是……”

“回宫。”萧子安回答的很干脆。

冬温有些异样地看了看他,没有再说话。

萧子安目光沉沉,一手驾着车马,心思却是飘忽地极远。

直到到了宫门前,顾南琴还未清醒。

栾经义察觉有些不对劲,本想上马车上一探究竟,却被萧子安毫不客气地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给挡了回来。

可马车上的清绮左看右看,除了睡得熟点,还真没觉着公主有任何异样,便老老实实地跟栾经义回禀。

栾经义在马车门口多看了她两眼,似是也没觉得有问题,这才目送着萧子安背着她离去。

可……这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冬温深深地看了看背着顾南琴的萧子安,可后者却是丝毫没反应——或者说,根本就忽略了他。

因为顾南琴本就不是大张旗鼓地出宫,此刻回宫也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更不会有人前来迎接,于是,三人就这么深深浅浅地踏着苍白的雪地,把睡得昏昏沉沉的顾南琴给背回了公主殿。

直到把顾南琴放回床榻,萧子安才似是松了口气。

“公主怎么了?”盈袖见她昏睡不醒,有些担忧地问着萧子安。

萧子安只是一笑:“这段时间车马劳累,多睡会儿也是正常。”

“可公主一整天都未曾醒来过,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清绮依旧有些不放心,盈袖也随之附和起来:“是啊,这一路车马劳累,万一给累出个好歹来……”

“那也行,公主千金娇躯,还是保险些为好。”出人意料的是,萧子安这次没有反对,反而面色坦然,“我也累了,先回去歇会儿。冬温,你在门外守着,除了大夫,其他人就莫要进来打扰了。……嗯,盈袖,你去知会陛下一声,就说公主累坏了,好好歇息,明日去请安。”

盈袖认真点了点头,一路小跑着便离开了。

萧子安并没有多作停留,只是伸伸胳膊伸伸腿,转而便往侍卫休息所而去,似是真的累了。

冬温看着他坦然镇定离去的模样,心内也是疑惑:难不成真是自己多心了?

章82 哪儿都怪

“主子,你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等着顾南琴醒来,盈袖却是越发担忧起来。

此时的顾南琴,一片木然之色,别说平时的灵动了,现在简直是面色苍白,表情木讷,哪怕是一点常人血色都未见。

“我很好。”顾南琴呆板回话,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今天是不是要去拜见陛下?”

盈袖心内一喜,看来公主并没有什么问题,最多也就是昨天睡得太多,脑子睡蒙了。“嗯,现在时辰尚早,陛下还未醒,主子过去正好可以碰上陛下用早餐。”盈袖笑道。

顾南琴点点头,只是面上丝毫未见血色,有些愣头愣脑的模样,开始主动穿起了衣裳。

清绮赶紧上前服侍,而盈袖则是满脸纳闷:以前每次听说要去陛下那儿,主子不都挺开心的吗?因为可以蹭早餐了。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两人也没来得及多想,很快帮顾南琴梳妆妥当,便慢慢悠悠地往陛下那儿晃了过去。

好巧不巧的是,才这么短短的一段路,就又一次偶遇了娴妃。

现今的她,没了瑶嫔的争宠,已经又重新宠冠六宫,哪怕是今儿年底刚选进来的秀女们也未曾多得陛下一眼。

“哟,这不是长公主吗?可总算回来了,本宫还以为长公主在外玩儿的开心,已是不打算回宫了呢。”娴妃虽然话语依旧难听,但玩笑之意明显,并没有要欺负顾南琴的意思。

可本指着顾南琴两句怼回来,却迟迟未见动静。

娴妃这才有些纳闷地打量了顾南琴一眼,而顾南琴只是微微一礼:“娴妃安好。”

娴妃:“……”话是好话,可话从顾南琴嘴里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你今儿个是怎么了?莫不是在宫外遭受了什么打击?不如说来听听,本宫也好帮你出谋划策。”娴妃不咸不淡的两句,却依旧没能得来顾南琴的回音。

狐疑之下,正准备下轿瞅瞅,却被萧子安拦了下来。

“长公主在外奔波,有些累了,娴妃娘娘就不用多挂怀了。今日是陛下想念长公主了,才吩咐前去一见,若是娴妃娘娘有什么话想说,不如一同前去?”萧子安面色微微而变,字正腔圆,愣是没给娴妃一点拒绝的机会。

娴妃心下更是疑惑。

可碍于萧子安在宫内身份特殊,别说自己不怎么敢动他,哪怕闹到陛下跟前,陛下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一想,娴妃还是觉得自己懒得趟这浑水,便又让轿夫重新启程。

顾南琴这头也继续朝陛下那边儿过去。

可这事儿一出,盈袖和清绮已经都察觉到了自家主子的异样。

“清绮,咱们主子不会是受什么打击了吧?你们一路回来,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儿吗?”盈袖有些担忧地跟清绮并排,问道。

清绮抿了抿唇,似是想到了什么,此刻瞅了瞅四下无外人,有些无奈道:“……有倒是有许多。”随即又忽然记起了那道圣旨,“啊,对了。主子在庆江之时,曾收到过陛下的一道圣旨,说是要赐婚给主子和大理寺少卿栾大人。……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事儿吧?”

“栾大人?啊我记得。前两日宫里的侍女们还在讨论着,说什么栾大人一派温文尔雅之貌……如果是赐婚给这人,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啊?”盈袖乐得拍起了手,“栾姓……可是大家族啊!太好了!”

两人絮絮叨叨地在后头说着,直到收到了萧子安回眸一瞥,才赶紧止了声。

小皇帝倒是许久未见顾南琴,一见面儿便扑上去抱了个满怀:“南琴姐姐!你可总算回来了。”

“陛下安好。”顾南琴一路都未曾有过表情,此刻却是难得的挤了个笑容出来,又伸手拍了拍小皇帝的肩,“……咏德,长高了。”

小皇帝欢欢喜喜地把顾南琴拉着坐下:“来来,快给朕说说,姐姐这一路都碰上什么好玩儿的了?可有什么民间趣事?朕还从未单独出国宫呢。”

“陛下万金之体,自然不能随便出宫。”

小皇帝闻言一愣,虽然话语没什么问题,可语气和调调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对。

“对了对了,南琴姐姐饿了吗?这儿刚上了早膳,不如跟朕一起用?”小皇帝小手一挥,侍从立刻端上来了一盘盘刚出炉的早膳,瞬间铺了一满桌。

顾南琴这头也没客气,道谢过后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旁边的小太监却是有些焦急模样:“……陛下,这可过了上朝的时辰啊,咱们可得赶快些,不然那些家伙们可得又拿陛下说事了……”

小皇帝面色沉了沉,有些气道:“不就是跟姐姐吃顿早膳么?有什么好管的。真是麻烦……”

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小皇帝却是当真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一顿早膳比平常愣是减少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小皇帝吃完还不忘嘱咐顾南琴:“南琴姐姐不着急,你先吃着,朕去上朝,你用完早膳再走。”

顾南琴起身一礼,一字未发,便又一次坐回了位置,开始细嚼慢咽起来。

小皇帝虽有纳闷,可上朝时间确实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收拾收拾赶过去。

萧子安看着顾南琴此刻难得的平静模样,似有千言万语,可再也没能说出口。

先帝搬了密旨,实则是为了保护顾南琴。

晋元只剩了永嘉一人为先帝所出,若是将来群臣起了异议或是有人要陷害她,只怕她没权没势又心地善良,根本无从保护自己。

“这密旨,便交由你了。”先帝病榻前,屏退众人,只偷偷叫了萧子安而来,“若是有一日,阿婳身陷囹圄,你便用此密旨废了她的身份,护她安度余生。”

萧子安点头的那时,亦是心情沉重。

除此之外,先帝还准备了隐世居所三处,通通是为顾南琴将来远离朝堂之时备下的。

可他也深知顾南琴不会那么容易将自己和晋元王朝彻底撇清,所以还留下了一枚丹药,用来压制顾南琴的心神。

此刻的木讷模样,正是那枚丹药的作用。

萧子安紧了紧拳头,看向顾南琴的眸色也越发复杂起来。

这药的作用,只有一月。

必须要在这一个月内,将公主从宫内安全弄出去。

章83 劫逃

“主子,咱们今年除夕怎么过呀?昨儿刚算了算,离新年也就差十八天了,不知道主子今年是什么打算?”盈袖今日送来药碗之时,正好碰见清绮伺候着顾南琴吃早膳,看见她今日气色似是好了些,盈袖便也欢欢喜喜地问着过年的事儿。

顾南琴抬眸看了看她,似是在回味着她说的话。

也不知是思考了许久还是发呆了许久,直到饭都快扒完了,顾南琴才慢悠悠道:“……往年,我们都怎么过的?”

盈袖蹙眉看了看自家主子:这段日子该吃吃该睡睡,要说奇怪吧,也确实有点和平常不大一样;可要说不奇怪吧,又总觉得自家主子哪哪儿都不对劲。

“主子这还是病着呢?往年我们有偷偷溜出宫看烟花啦,还有陪着陛下吃家宴啦,还有窝在殿里剪窗花守岁啦……可多可多了,主子都不记得了?”盈袖有些可惜,这么美好的回忆,公主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顾南琴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次似是真的认真在思考什么。

“禀公主,南宫二小姐刚递来了消息,说是已经回来了。庆江那边的事似是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具体还请公主移步南宫府详谈。”冬温过来禀报的时候,顾南琴这端着药碗喝药。

一饮而尽,似是也没觉得苦。顾南琴随手便将药碗放回了盈袖端着的餐盘里,这才回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主子还要去吗?”冬温蹙了蹙眉,想起那日在山洞中,连颗药丸都觉得苦得她咂嘴的模样,忽然试探似的多问了一句。

顾南琴半眯着眼,重新坐回了贵妃榻上,抱着暖手炉,看上去懒洋洋的:“……本公主累了,先不去。”

冬温领命退下,正巧撞见了刚踏进殿门的萧子安。

两人错身而过,冬温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者则是满脸冷漠。

等真出了房门,冬温面上的复杂之色才逐渐转化为了怀疑。

自从那日她昏睡了一整天,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变了样。

香盈袖和香清绮两个姑娘心思单纯,可能只会将这变化归咎于车马劳累或者是圣旨赐婚。但冬温见惯了各色阴谋诡计,可不觉得这事如此简单。

因为自己是今年才被江丞相派来公主殿当值,所以冬温自己对这公主殿中的情况不算太熟悉。

尤其是那个行为有些奇怪的萧子安。

可冬温私下里也悄悄探查过公主殿其他侍卫的口风,大家都只说萧子安是先帝亲自指派给顾南琴的贴身侍卫,和她有青梅竹马之谊,心思相通。平时若是有人猜不透的公主心思,问萧子安可是一问一个准。

其实,不用他们如此强调,冬温也能看得出萧子安对顾南琴的心思。

可这样一个人,这样出身的一个人,难道真的会对顾南琴不利?

别说旁人不信,就算是已经起了疑心的冬温,也实在想不通其内缘由。

回到侍卫所,细细思忖过后,冬温握了握拳,又不轻不重地一拳砸到了书桌上。

指间骨节处顿时传来一阵连心的疼,冬温却只是紧了紧面色:好歹也给我留一点讯息啊……

……

入夜时分,冬温并不是负责值班之人,于是便简单洗漱过后,很快换了衣裳,半卧在了床上,安安稳稳地看起了书。

正好萧子安推门而来,瞅见他这副模样,似是有些话给卡在了喉咙里。

“怎么,主子出什么事了?”冬温一脸疑惑,将手中书本放下,纳闷地看着来人。

萧子安目光流转,却是道:“没什么。公主刚刚又得了陛下赏赐,我来通知你去取。”

“一定要今日?哪有这么晚去领赏的。”冬温皱了皱眉,有些无奈道。

“不,就是告诉你一声,你要想的话,随时去账房取都可以。”萧子安眉间一松,道了“晚安”过后,又转身离去,还为冬温合上了房门。

冬温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这才重新蹙起了眉。

他今日,有些古怪。

翻身下床,冬温取出早已备好的衣裳,飞速换装,踏着轻功,轻飘飘地落到了一处萧子安看不见的墙头。

冬日里的夜晚,寒风甚是冻人。

可趴在墙头、专心致志注视着公主寝殿的冬温,却是动都不敢动弹。

萧子安这家伙的功夫路数本来就并不比自己的差,此刻的任何一处动作,都有可能引来他的怀疑。

于是,冬温就这么悄然趴在墙头,目光却是半分未从公主寝殿挪开。

寝殿的门是紧闭的,窗子也只开了条缝,似是用来透气。隔这大老远的,冬温自然是看不清殿内的任何情况。

只是,冬温选的这处角度却是正好,恰恰能看见寝殿的所有窗子和门。

若是公主要去哪儿,自己也好快速跟上。

如此想着,冬温更是密切地注意起所有出入口的动静。

夜色越来越深,冬温的夜视能力却是极好。

等到子时,冬温连脚脖子都快麻了,却是当真看见了一处窗子悄悄被人掀开。

冬温立马屏住呼吸,把头埋得更低了些,生怕被这人瞧见。

而从窗子悄然而出的萧子安却大约是做贼心虚,并没有察觉到隐在墙头的冬温,只是抱着似是昏睡中的顾南琴,一脚蹬出,直接跃到了另一宫墙瓦上。

冬温心下一凛:果真动手了?

……

“主子,冬温递来了讯息!”燕染见到青雀的那时,实在是疑惑得很。

之前冬温分明已经摆明了立场,难不成现在又打算重新投靠主子?

可疑惑归疑惑,燕染还是老老实实地把青雀带来的字条拿给了江璃。

江璃面色一沉,此刻来信,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顺手展开了这讯息,却只有草草书写下的两字:“劫逃。”

“南琴有危险!”江璃这次连字条都来不及烧掉,只取了剑就往门外疾走。

燕染大惊之下,却根本没找着问其内缘由的机会,只得同样取了剑匆忙跟上。

越是向宫内而走,江璃面色越是深沉。

冬温如此焦急传来的讯息,定然和顾南琴相关。可这有能力劫下顾南琴的人……

章84 阿婳

江璃一路赶来宫外,却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燕染本在后头紧赶慢赶着,此刻随着江璃的陡然停下,差点一脑袋撞了上去。苦着脸道:“……主子?”

江璃紧绷的面色忽然释然,可又重新紧了紧,沉声道:“咱们去找王爷聊聊天吧。”

燕染:“???”说好的去救公主呢?

如此,江璃连宫门都未进,便转道往孝明王府邸而去。

燕染虽然心有纳闷,又还是不得不抓紧跟上。大半夜的,主子要去找王爷聊天?

……

冬温这头一路追着萧子安赶来,虽然萧子安抱着顾南琴本前行得不快,可因为不敢离得太近,着实追得辛苦。

还以为可以就此查到萧子安的落脚处,可没想到的是,这家伙这一路似是早有预备。

冬温追踪不久,便已经发觉身边有些不对劲。

还未来得及看清周围的环境,猛然间,嗖嗖两声划过,冬温反应够快,往后稍退两步,这才避开了迎面而来的两枚冷箭。

冬温心下一凛,又不敢轻举妄动,可当他警惕地看着前方冷箭射来的方向,却不觉得前面有人。

眯了眯眸,冬温稍稍往前再踏一步,却是又有两支冷箭破空袭来。

看来,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埋伏的人,只是自己触动了陷阱而已。

冬温稍稍叹了口气:看来,此事他是早就做好准备了啊。

凝神静气,细细观察过周围的状况,直到确认冷箭只从一方向而来,这才松了口气,转而从另一方向绕开面前的陷阱,想再度追去。

可萧子安设下的机关又何止这一处?

冬温若不是身法敏捷,这十几道机关陷阱下来,只怕早已被万箭穿心。

可偏偏又不可不追。此时知晓顾南琴去向的,只剩了自己一人。若是此刻不坚持下去,顾南琴只怕更是凶险万分。

如此想着,心内更是焦急异常。

可越急越出事。

冬温本为了避开一处蛛丝般的细线,生怕触动了其中机关,可往后一步,却是不小心触动了另一机关。

这次不同于前几次的飞镖与冷箭,冬温冷汗层层,还未来得及在树桩上站稳,整个地面一阵颤动,竟是生生从地下劈开了一条五人深的洞穴。

冬温轻功不俗,本想在落底前踩着石壁而上,可这石壁不仅长了青苔,还似是被人涂抹过油脂一类的东西,一脚踏上去反而掉得更深。

几度未曾站稳,冬温总算力竭,生生砸到洞底。

脊柱传来阵痛,冬温摸了摸手腕,似是在刚刚一摔之下脱了臼。

身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冬温浑身上下都似是摔散了架。

疼……

想到顾南琴还生死未卜,冬温还是摸索到了手腕骨节处,咬着牙伸手一拧——“咔哒”一声,骨节回归原位,冬温额间的汗水却是再没停过。

没事、没事。这十几道机关下来,萧子安必定觉得势在必得。

如此,这石洞,应该是最后一处机关才对。

挣扎着撑着腰坐起,简单调息过后,冬温正准备站起身,却陡然发觉左腿没了知觉。

惊骇之下,冬温在黑暗中摸索着朝左腿而去,却是摸着了一手黏糊糊的温热。

……是血。

刚刚坠落之时,确实是感觉小腿处一阵疼痛,原以为只是磕碰着了,可现在细细摸索之下,才发觉小腿已被地上一处枯死的树枝穿插而过。

难怪,没了知觉。

冬温咽了咽口水,冷汗层层,头一次有如此绝望之感。

……

萧子安一路狂奔,总算在天亮之前赶到了先帝留下的一处隐秘宅院。

算不得多宽敞,但其间伺候的仆人小厮都是身世清白之人,心思单纯,不会泄漏公主行踪。

萧子安一路跑得满头大汗,此刻体力也有些不支,只得小心翼翼地将顾南琴放在榻上,又细细看了看她的眉眼,心下总算松了半分。

本来预备在年后进行脱逃之事,可惜南宫长乐提前回来了。

她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若是顾南琴不见她,只怕她也能大张旗鼓地进宫一见。那时,这丹药的事,也就不攻自破了。

如此,萧子安只能铤而走险。

虽然已经在来的路上设下一道又一道的陷阱,可若是有心之人,也不是完全脱逃不了。

思及至此,萧子安杀心已现,手中攥着剑柄,眉目间皆是煞气。

“好饿……”顾南琴却忽然转醒,挣扎着起身,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语气依旧是呆呆木木的,“……我饿。”

萧子安回头看了看她,见她环顾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只得赶紧出言打岔:“……等会儿早膳便会备好了,公主再等等。属下先伺候您梳洗可好?”

顾南琴似也没察觉周围有什么怪异,乖巧地点了点头。

萧子安心内稍有庆幸:虽然这丹药能暂时控制她的心神,但若是她的心绪稍有偏差,只怕也不好哄骗过去。

现在看来,她的意识依旧处于浑沌之中,察觉不出周围的任何变化。

如此,事情也该简单些了。

萧子安迈步而出,叫小厮打来了水,才又重新进屋。

可才刚端着水盆进来,萧子安便一愣。

某人已经开始自己换衣裳了,正是刚脱了外袍、中衣,只剩了一件单薄里衣的那种。

萧子安面色一红,转而便看清了对方面上的茫然,似乎全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妥。

轻咳两声,萧子安重新定了定心神,将手中的铜盆端到了她身边搁下,温声道:“公主先洗漱,等会儿子安叫丫鬟来给您宽衣。”

“哦。”顾南琴这才停了停脱衣裳的手,似是又有点被冻着了,本能地就往被子里钻,“你为什么……叫我公主?”

萧子安稍怔,同时明白了她的疑惑,转而又笑道:“……阿婳。”是的,自此之后,你便是我的阿婳了。

顾南琴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眼神里却带着一丝笑意。

萧子安克制住涌上心头的喜悦,转身正打算叫丫鬟过来,却感受到了背后一暖,似是穿着单衣的某人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抱住了。

这是一张认真的请假条

emmm……最近剧情上没什么好思路,认真请个假。

持续大概……三天吧?

从第一本书写到现在,大概已经一年多没有不码字了,每天保持在4-6千以上,已经要把大猫猫榨干了。

寻求一个突破点,顺便也给自己放个假。(后者才不是主要原因呢,哼!)

我会肥来的,嗯,投资不会失败的。骄傲。

虽然很少读者跟我说话(疯狂暗示),当然,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读者。但是,我还是会认真对待自己的小文文的。

当然,你们可能也看见了,我有一本书是没有完结且断更的,但是!认真申明!那是一本短篇集!随时去看,随时都有结尾!(大猫绝对不是一个咕咕咕!)

废话有点多,总结一下就是大猫爱每个收藏的小可爱。吧唧

章85 护不住

萧子安心下一漾,可转念间又一凛。

不,即便是小时候,顾南琴也不会做出如此亲近的举动。

可这念头才刚刚闪过,脖间一凉,已经有什么尖锐之物在脖颈处着了力。

“你怎么知道有那丹药的?”萧子安一笑,已经明白了顾南琴此刻根本就是神志清明,也压根就没中那丹药的招儿。

顾南琴语调有些哽咽:“……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去湖边见你之前,备下了催吐的药。你一向在意着男女大防,自然不会跟我一同上马车,所以我便提前将催吐的药交给了清绮,无论你给我吃下什么东西,她都会悄悄在路上为我催吐。”

“你果然还是聪慧,不愧为先帝的掌上明珠。”萧子安莞尔。

若是没有脖间的匕首,只怕旁人还会以为两人只是闲聊。

“密旨在哪儿?”顾南琴知道自己无论是体力还是武力都不及他,未敢松懈,从萧子安身后使劲全力勒着,不许他动弹半分。

“在很安全的地方。”萧子安心平气和,哪怕是顾南琴的匕首已经刺入皮肉,亦是丝毫没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刺痛。

“把东西给我。”顾南琴身子骨弱,身着单衣在此站了会儿,已经有些冻得发颤。

“先帝密旨,你不能毁。”萧子安对顾南琴的想法琢磨得通透,此刻声线依旧平稳,循循善诱,“你太善良了,当不了这长公主之位。小皇帝现在虽待你好,但将来等他长大,总归有一天受人挑拨,记起你这唯一的先帝子嗣,到时再想逃,就再也来不及了。

……阿婳,你看看此处秀水明山,即便是冬日里景色也是好看得很……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好好照顾你?”

顾南琴死死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着。

“……不能。”

“为何?”

“你自己都未曾做好照顾我一生的准备,又如何叫我相信你?

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能猜到这密旨在你手里?自父皇去世后,你便对我改了称呼。小时是‘阿婳’,后来却变成了‘公主’。

难道这不是因为,在你心里,我已经再不是小时的‘阿婳’?

再说,咏德还太小,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任由他在朝堂恣意妄为。我要尽我绵薄之力,教他做人,替他守好这片江山。”顾南琴几句话说完,也不知是什么情感爬满了心,不小心就变得满眼泪水。

萧子安的手轻轻覆上顾南琴握着匕首的皓腕,眸中光彩温柔至极。

可下一刻,眼下寒光一闪,却是趁她不备把她整个推倒在床,反身压在了身下。

顾南琴一慌,可自己本来就还未好全的身体根本反抗不了萧子安这男子之力。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两只手腕被他禁锢,顾南琴目光满是悲凉之色:“……你一直都没把密旨拿出来,不也是为了全我这梦想?为什么不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

“因为牵扯到了太多的人。宫里已经不再安稳,我也无法再护你安稳度日。”萧子安一叹,手中禁锢她的动作松了松,“……其实我也想过,若是你能安安稳稳待在公主殿,哪儿都别去,什么朝政都别沾惹,我也能凭一己之力护你一世平安。

……可你要的太多,我已力所不能及。”

你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安稳度日的公主之位。

说罢,面上已经是无比痛心挣扎之色,又似是力竭,有些难过地把头埋在了顾南琴的颈窝。

“……只是想护住你罢了。”萧子安低声喃喃。

顾南琴心有不忍,压了压心内的悲伤,转而又换了一种说法宽慰道:“……那,不如等到咏德二十岁?等他根基已稳,我便陪你……”

“你骗我。”萧子安直直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语,“你已心有所属,又何必骗我?给我这么个空口无凭的承诺,你究竟是想要我如何?”

顾南琴一怔。

萧子安手间再度用劲,单手便缚住了顾南琴的两手。

“……无妨,现在你我已经逃出了宫外,如此,我便再不会放你回去。”萧子安一笑,眉目间的温和和掌间的动作却相差甚远。

顾南琴眼看着他掌中银针一闪,眸间遍布阴霾:这是要,再控制自己一次?那这一次,可就没了清绮的相助,只剩了自己孤身一人了。

可双腿也被他扣得死紧,顾南琴此刻只是案板上的鱼肉,似是完全没了反抗之力。

萧子安微微而笑,眼中尽是柔光,唇角都是笑意:马上,就安全了。

顾南琴眸中泪花闪过,却陡然划过一抹肃杀——

手指微微用力,指甲盖儿的药粉早已没入了对方的皮肉。

萧子安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抓着她的手已经被她挠出了血。脑中一懵,忽而一阵眩晕。

顾南琴任由中了迷药的他跌倒在床,而自己却是依旧动也不动的仰面躺在床上,双目无神无光。

“嘭”的一声,却是门被人踢开的声音。

顾南琴惊得差点儿一蹦而起:这地方难不成已经被发现了?不应该啊?为免萧子安被扣个“以下犯上”之罪,自己特意只将这计划说给了清绮一人听,现在这忽然冒出来的人是?

转头之际,正好对上了刚刚赶到的江璃。

自孝明王那儿了解到可能存在密旨一事,江璃很快思索到了前因后果的各种可能性。

而顾南琴这边能被人悄无声息地劫走,又叫冬温不敢随意插手,只怕这劫走顾南琴的人十之八九会是她最亲近的人之一——萧子安。

江璃动用了自己绝大部分情报网,才稍稍打听到其中几处萧子安曾经背着公主悄悄出入过的地方。

叫燕染搬来了这几处地界的图纸,江璃稍加判断,才估摸着猜出可能藏匿顾南琴的位置。

还好这一切进行下来,还算顺利。堪堪在天亮前完成。

江璃一路踏着轻功而来,还好找着了。

“你……”顾南琴松了口气,可又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只穿了里衣,只得先把被子捞在身上,“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以为此处只有萧子安一人知道。”

江璃眸色沉沉,看向倒在床上的萧子安,眼里的刀子只差没一刀一刀把昏死过去的他给活剐了。

顾南琴裹在被子里,又觉得冷,继续往被子里再钻了钻,只探了个脑袋出来。

虽然很想上去抱一抱她,可江璃环视一周,忽然记起一事:“冬温不是跟着你过来了么?”

顾南琴则是完全不知道冬温跟过来了的事儿,有些愣愣道:“……哪儿?”

章86 出事

清晨的风和着雪花,刮得脸生疼。狂沙文学网

可顾南琴并没有要回房的意思,只是单手撑着小脸儿,在宅院门口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

“你好好歇歇,着急也没用的。”江璃从里屋走来,手中抱着一团刚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外袍,自然而然地给她披上,“燕染已经派人在这山头来来回回搜了,找到他总归是时间上的问题。”

顾南琴没有听他说话,只是自言自语般地喃喃:“……我以为、以为他……”不会来。

江璃给她系好了披风的绑带,宽慰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的。他武功底子好,即便是中了什么陷阱,也不至于丢掉命。你要相信他。”

顾南琴默了默,没再说话。

相信吗?自己究竟相信过他么?

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只相信他一点点。是不是也不会把他弄丢了?

虽然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冬温先前的背叛是有原因的,可真遇到了麻烦的时候,自己却是压根没把冬温放进考量的范围。

现在说对不起,该是晚了吧。

两人在这空dàng)dàng)的宅院中焦急地等着消息,而那头的燕染则是千辛万苦才找着了那个满是青苔油腻的石洞。

好不容易垂着绳子落到底层,却只是找着了一片骇人的血迹。

“人呢?”燕染不由得有些纳闷。

伸手摸了摸还带着点儿粘稠的血迹,并未干涸。看这血迹的凝结况,应该就是追着顾南琴而来的冬温的没错,可这么多的血,应该是受了重伤吧?现在却怎么没见着人?

“不行,我自己去找。……来时的路我虽然看不大清,但我也能记得一些特征地貌。若是他追着我过来,肯定就是在途中出的事,还是我去找稳妥些。”顾南琴左等右等等不来,实在是心焦难忍。

“好,我陪你。”江璃也不再多劝,转便去取剑。

而顾南琴这下连菱绮都来不及系上,抱着自己的匕首便一脚蹬了出去。

江璃眼角余光看着她的脸,疤痕已经只剩了三条,可这三条伤痕似是太深,已经难以痊愈。

心下念头转了转,江璃默不作声,还是先找到冬温要紧。

顾南琴顺着脑中记忆一路而下。

一息……两息……三息……

上山时在萧子安的怀里,顾南琴不敢睁眼也不敢有任何动作,于是只能凭借着呼吸判断是何时换了方向。

也不知是悲伤过度还是被冷风吹的,顾南琴眼角温,似有泪滴。模模糊糊地一路下来,没找着冬温,反倒是碰上了正带着侍卫搜索的燕染。

“找着了吗?”顾南琴有些焦急,几乎是从嗓子眼儿蹦出了这几个字。即便是已经猜到了答案。

“还没。但是看见了一处石洞,似乎被染上了不少血迹,可属下并没有见着冬温本人。”找了几乎一个时辰,连燕染也担忧不已,不由得开始瞎猜,“该不是已经去别处搬救兵了?或者该不会……属下看见不远处有狼群出没的痕迹。”

“不,不可能。”顾南琴此刻还算冷静,垂眸分析,“狼群若是攻击了他,至少也该留下些血迹或是残骸。你刚刚说附近只有石洞中有血迹,说明他是被包扎后才出去的。”

“被”,包扎后。

“所以,可能是自救,也可能是碰见了别人。无论是哪种,至少人都没有生命危险。”江璃顺着她的话,自然而然道。

顾南琴检查过燕染发现的那个石洞,神色凝重。这石壁上的青苔和油腻,不仅是跌入陷阱的人生死难料,那布置陷阱的人也是心狠手辣。

“这山头只有东边和西边能走,我去东边,燕染你去西边帮我瞧瞧。”顾南琴也没什么公主架子,极快吩咐道。

江璃也不出意料地跟着顾南琴而走,可还没走两步,顾南琴就听见了燕染的一声惊呼。

顾南琴转而便调转了方向,也不顾旁边的荆棘树枝,裙子被划拉了一道口子也没在意,直奔燕染的方向而去。

果真,顾南琴才刚跑没多远,就看见了虚弱得已经苍白无力的冬温。

“你受伤了?哪儿?”顾南琴也没什么寒暄的话,过来便直奔主题。

冬温此刻总算见到了顾南琴,上下扫了一眼,见对方安然无恙,忽然心头提着的一口气就猛然疏散了。

也忽然,就撑不住了。

“还……好。”两个字从唇间挤出,冬温已经再站不稳脚跟,形一软,虚弱地往后靠去。

燕染眼疾手快地接下,江璃也是已经到了近前,三指并拢,搭上冬温的脉搏。

“失血太过,气脉过虚,赶紧抬去宅院。”江璃沉着声吩咐,燕染也不敢怠慢,火急火燎地便背着燕染往宅子的方向赶。

“我会救他。”江璃伸手牵住了顾南琴的手腕,稍稍用力,把她一个趔趄拽进怀里,又转了力道,整个儿将她抱起。

顾南琴没有挣扎。此刻他的轻功最好,有他相助,自然也能早些回去。

……

好不容易赶回了那宅院,顾南琴却因着自己懂得的医理太少,此刻只能无助地待在门外,将冬温的生死交到江璃手上。

好在真如江璃所言,冬温只是失血太多,并没有命大碍。

只是,从石洞摔下去的时候,戳入皮的那截树枝太久未曾取出,弄得整条小腿皮开绽的,倒是花了不少时间细细剜弄出来。

“除此之外呢?”顾南琴听着燕染前来说明况,更是焦急。

“……他可能将来走路都不会很顺畅……”

“说人话。”

“瘸了。”

燕染在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还偷偷抬眸看了一眼顾南琴。

顾南琴冷着脸,眼角眉梢分明没任何动作,却能明显感受到一抹难以言喻的悲痛从眼底滑过。

瘸了?

习武之人,瘸了?

侧的手紧紧捏了捏椅子扶手,顾南琴沉着声,刚刚还捏紧椅子的手,现今却像是有气无力似的垂了下来:“知道了。”

燕染应声离去,临关门前还不忘回头偷偷瞥了一眼她,可她依旧只是呆坐在椅子上,没有任何表。

……

萧子安再醒来的时候,虽然房间内空空dàng)dàng)的,但这装饰、桌椅,又觉得熟悉至极。

回来了啊……

上的束缚之物只是简单的绳结,但萧子安并没有想要挣脱的意思,只是仰天看着陈旧的房梁,若有所思。

顾南琴推门而入,屋内尽是灰扑扑的陈设,呛得她一阵猛咳。

“子不好,就叫别人来审问好了。”萧子安似乎没觉得自己就是要被审问的人,反而带着笑意和以往一样的出谋划策。

顾南琴吸了吸鼻子,没有答话,只是在房内找了个椅子,往萧子安前一放,自己则是安然坐下,正与萧子安对视。

“来找我要密旨?阿,你既然懂我,也该知道我不会给你。”萧子安一副调笑之意,“不单单是为了你的现在,也是为了你的将来。”

顾南琴却摇了摇头。

萧子安一愣,随即又恍然:“……冬温出事了?”

“你知道他跟着你?”顾南琴面无表地一问。

“嗯。感觉到了。虽然他跟得极远,但我还是稍稍有所察觉。”萧子安似乎明白了顾南琴来此的意义,面色稍稍有所变化。

“所以,你便将他引入了那些陷阱中?”

“嗯。”

顾南琴心中撕扯得天崩地裂。

章87 宁死(求首订)

顾南琴气不打一处来,扬手便要给他一个耳刮子,可这分明已经举高了的手却又在半空中凝着,迟迟落不下来。狂沙文学网

萧子安则是从清醒的那一刻起已经再没了任何绪起伏,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似是什么都再撼动不了他。

两人一时默然无言。

顾南琴心里难受极了。

一边是从小陪伴着自己长大的萧子安,一边是明知凶险万分还要拼了命地来救自己的冬温。

一个习武之人,顾南琴比冬温自己更心疼他瘸了的那条腿。

饶是功夫底子还在,冬温也不可能再恢复到过去那般的好武艺。

明明在来之前已经想好了要好好处置萧子安,可到了眼前,顾南琴却连一个巴掌都落不下来。

眼眶中的泪水即将喷涌而出,却被顾南琴生生又咽了回去。

眼角眉梢都是恨意,却又被一层一层涌上来的泪水裹住。

“就这么委屈?他之前可是背叛过你哦。”萧子安言语之间并没有多少悔过之意,反而是带着些好奇。

顾南琴心内更是气愤,可偏偏又拿他没办法。

而萧子安则好像是瞅准了她这心,继续出言挤兑:“……你把我放到这里,不就是想让我回忆起过去你我一起在这宫中长大的记忆么?可惜,你长大了,我也不再是少年。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该做的事。”

“你该做的就是瞒着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潜伏在我边,就等着一把我这公主之位拿掉?把我安安稳稳送到隐世之地,叫我老老实实再也不沾朝堂纷争?”顾南琴本来已经坐下,现在又重新站了起来,恼怒之色几乎要从眼角眉梢中溢出来,“……你就是这么待我的?”

“当然。”萧子安也没有否认,“从你父皇母后把我指到你边起,我的职责便是守护你的安全。无论你愿意或是不愿意,我都得把你保护好。”

“那你有想过我么?你觉得我是那种可以逍遥田园的人?”顾南琴反被气笑,“我一直以为,这世界上只有你最了解我,现在看来,都是我一厢愿。”

“是啊……是啊……”萧子安嘴角忽然划过一抹诡异的笑容,而后,便是鲜血。

“怎么了?”顾南琴一怔,“怎么是……血?”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顾南琴上前便捏开他的牙关:“毒药?!你究竟是什么时候……”

萧子安边笑着,边感受着温的液体滑过嘴角,滑过脖颈。

“……对不起。”最后一句,萧子安已经说得含糊不清。

“喂。”

“喂……”

“你别吓我啊……”

……

临近除夕,公主却出了几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古怪事儿。

一,长公主最为器重的侍卫莫名消失,一时间众说纷纭;

二,长公主另一侍卫腿瘸;

三,长公主的婚期,被陛下与玉嫔敲定在了除夕之后的第三,也就是大年初三。

……

“玉……嫔?”顾南琴关门闭户了两,才刚出来便听闻了这么一道消息。

“是呀主子,就是上次那个害主子留疤的玉花愁。”盈袖气哼哼道,“主子的伤都还没好全呢,竟然还得被她欺负!可恶!可恶至极!”

盈袖从小就心思单纯,连骂人也骂不了两句,来来回回就这么点儿词,听得顾南琴耳朵都起茧子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顾南琴今天整个人都闷闷的,连说话都是词不达意,也完全没了往的活力。

萧子安的尸体已经被长乐的人带去了乱葬岗,似乎是念在往的分上,还给他竖了个无字碑。

事出突然,顾南琴也没想好该如何应对,好在长乐及时搭了一把手,这才算是妥当地处理了萧子安的尸体。

除此之外,顾南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冬温,和后者却像是丝毫不在意腿上那伤,依旧尽职尽责地做好所有份内之事,连看向顾南琴的目光也无丝毫不妥。

什么都和平常一样。

除了,门口少了一个单薄的背影。

顾南琴心内没来由地一疼。

婚约之事,本来应该尽早处理,可顾南琴这段时间自顾不暇,反倒叫玉花愁钻了空子。

不仅爬上了玉嫔之位,还教唆着小皇帝把婚期提前,打了顾南琴一个措手不及。

“咱们不做点儿什么吗?任由她为所为?”清绮也有些纳闷,趁着旁边没人的时候,问了一句还处在怅然中的顾南琴。

“能做什么呢?”顾南琴喃喃道,“我又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婚事,叫咏德废了她的嫔位?”

“区区?主子,您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婚姻当回事吗?”清绮蹙了蹙眉,神色担忧,“这可是您一生的大事啊……摊上个好人倒也罢了,万一这人心思不纯,或是三妻四妾,只怕主子你也有的受了……”

“三妻四妾?不是正常的么。”顾南琴眼看了看她。

清绮怔了怔:“……清绮原以为,主子贵为长公主,所嫁之人,不该三妻四妾。”

“明面儿上没有,私底下还能少?”顾南琴把目光移向窗外的寒梅,一朵一朵,刚刚盛开,正是美极。

“长乐上次是不是叫我去和她聊聊天儿?”顾南琴忽然记起前段时间长乐过来的时候,似乎提过类似的话语,无奈自己当时心不在焉,没怎么记得。

“嗯,二小姐确实说过。”清绮认真帮顾南琴绾好发髻,又细心挑了两支简单又不失气质的发钗,轻轻簪了上去。

“今天天气不错,就今吧。”顾南琴转而看向衣橱,指了指其中一件还算朴素的衣裙,“就那个,帮我换上。”

清绮应声,很快为顾南琴宽衣,可又有些担心:“主子前段时间在雪地里走了太久,子骨又弱了些,今再出门,只怕又得被冻着……”

“放心,习武之人,没那么脆弱。”顾南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脸上遍布的疤痕已经只剩了三条,虽然看着依旧吓人,却也已经比先前好了不少。

想了想,还是取了菱绮出来,系在面上,才道:“你去把子……冬温叫进来。”

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清绮眼角一酸。

“……是要陪主子出门?可清绮听说,他瘸了腿,只怕是难以再保护主子安全……”清绮喃喃。

顾南琴唇角紧了紧,又淡淡一笑:“保护我,武艺仅是一部分。”

章88 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清绮怎么也想不明白主子说的“武艺仅是一部分”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狂沙文学网

难不成,还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才能好好保护主子的安全?可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顾南琴压根没有要多跟她解释的意思,只是踏着外头依旧剧烈的风雪往宫外而走。

“主子,其实,宫里是多需要些侍卫的。”冬温也能略微猜到顾南琴迟迟不肯多用侍卫的原因。

一个萧子安已经走得干干净净,还有一个自己也已经成了瘸子。

一来,顾南琴是放不下已经故去的萧子安;二来,她也是不愿让冬温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冬温心思相较同龄人来说,较为成熟,本就不大在意外头那些风言风语。

即便瘸了又如何?只要她好,自己再死一百次也无所谓。

可这个念头顺着思路才刚爬了上来,冬温忽然一惊,整颗心都不由自主地高高悬起。

再装作无意地瞟向顾南琴时,后者只是闷着脑袋,眉目一片淡然,像是发呆又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冬温撤回了自己的心思,重新掩饰过表,便又专心致志地跟在她稍靠后方的位置,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南宫府邸而去。

南宫府本就不远,两人沿途雇了个马车也就到了。

只是,南宫家今人多,很多。

顾南琴前脚才刚踏进府门,便已经看见南宫流云随着王菁面色担忧地站在不远处。

王菁眼尖,很快看见了面上稍作遮掩的顾南琴。垂眸扭过头,悄悄在流云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流云会意,很快便把目光转了过来。

顾南琴也不着急,只是细细打量着周围这些面孔。有的是熟人,有的则是从未见过。

别的不说,光是那牧以琴和刘长芳两人站在一团儿窃窃私语,顾南琴就已经猜到了不是什么好事。

流云孤一人过来,面色有些焦急,却还是先老老实实给顾南琴行了个礼:“长公主。”

“不必,本就是偷偷而来,不需要大张旗鼓。叫我顾小姐。”顾南琴眼眸转了转,不想自己的份给长乐带来别的麻烦,便干脆先让流云改了口。

“是,顾小姐。”流云很乖巧,也不似长乐那般张狂的子,只是温温和和道,“顾小姐可是为了长乐和青禾哥哥的事而来?”

“嗯。”顾南琴点了点头。

正巧有几个看似官宦子弟的家伙朝这方向走来,流云赶紧把顾南琴拉去了一边,小心翼翼道:“……来的太不是时候。庆江的事儿我也听说过点儿,虽然最后江丞相找出证据为青禾哥哥洗清了冤屈,但他和安县令之女安玲的事儿也不知道被何人传了出来。”

“很严重?”顾南琴眸光一凛。

“嗯。说是,珠胎暗结。”流云毕竟也是未出嫁的姑娘,在这儿说这种话,实在有些抹不开面儿,即便最后还是说出了口,却也不可避免地红了红脸。

顾南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那两人……唉,算了,也不好多说。儿女长,总归是在南宫家麻烦些的。……好在长乐只是因为偷溜出门而被足,若是顾小姐想见见她,流云这就带顾小姐去。”流云眨了眨眼,又补了一句,“……咱们从侧门走。”

顾南琴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心中有无数种长乐罚跪的场景。在佛堂里的,在门外的,在自己房里的。

每次见她,她总能把自己折腾得一狼狈。

有时候顾南琴也好奇得很,长乐对王菁不满也能理解,可她为何又总跑去惹自家老爹?

王菁为继母,倒是不大明着出手对付她。

所以,这罚跪一事,常常是出自她自个儿的亲爹。

每次见着她罚跪,没梳头都是好的,可怕的是,跪到双腿毫无知觉、跪到那单薄的子几乎一碰就碎。

咬了咬牙,顾南琴还是顺着流云的目光,推门而入。

长乐这次没有跪着,只是半靠在榻上。可也不知怎么的,顾南琴总觉得她这副模样比曾经罚跪还要凄惨许多。

面色灰白没有血色,似是形也整个儿瘦了一圈。

见到顾南琴来了,长乐只是勾了勾唇角,眼中却是神采皆无:“你来了?”

“我来晚了?”顾南琴打量了一下这房间的陈设,并不是长乐原先住的那间,但是陈设也依旧朴素,“前几见你,不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略略思忖过后,顾南琴看了一眼言又止的流云,叹道:“……因为他啊……”

这个字并未点名,然而房间内的三个人都对此心照不宣。

“多谢你了。”顾南琴看向了依旧和往常一般温吞的流云,忽然这么一句。

流云面色愕然,随即又想明白了:她这是为自己明知道长乐对青禾的心意,却并未告诉旁人而道谢呢。

有些尴尬地笑笑,流云垂眸:“那,既然长公主有话与长乐说,我便先下去了。”这长公主一向和长乐交好,本就只当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在这杵着也是平白遭人嫌。

顾南琴有些讶然。她这么识趣的吗?以前怎么没发现。

待到流云离开,顾南琴才坐在了长乐边,目光灼灼:“你不能这副模样。她看出来了,别人也能看得出来。”

“那又有什么关系?”长乐眸中依旧没有任何往的光彩,现在的她仿佛只是一具木讷的玩偶,“反正,我也不在意。”

不在意什么?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还是不在意南宫青禾的心意?

顾南琴没有问出口,总觉得这个问题会戳破长乐最后一层心理防线。

自己其实一向都不怎么会安慰别人,因为哪怕自己小时候出了事,也就只晓得瑟瑟发抖,哪还能指望着别人来安慰自己?

于是,顾南琴选择了一个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拥抱。

轻轻地抱了抱这个半躺在榻上的姑娘,抱着她孱弱的躯,抱着她带着些凉意的躯体。

长乐的眼泪唰的就落了下来,滴在了顾南琴的肩头。

饶是隔着层小袄,顾南琴也觉得这泪水烫得吓人。

轻轻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哄孩子一般,一下,两下,三下……

长乐的点滴落泪就在顾南琴的这么轻拍之下,慢慢化作了一片磅礴。

“守着门,不许人进来,也不许人听壁脚。”顾南琴很快朝屋外的冬温下了吩咐,冬温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顾南琴依旧抱着她,感受着她哭得发颤的子和滚烫的泪滴。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哭过吧?是为了青禾吗?顾南琴咬了咬唇,心下微微发紧。

章89 锅从天上来

“主子,还需要再往长公主那儿派点侍卫吗?现在冬温那状况,只怕是不好再保护长公主。狂沙文学网”燕染本是对顾南琴没有多大感觉,但既然主子护着,自己也该多为主子想想。

江璃本正在审阅小皇帝批过的奏折,听他这么一说,抬眸看了看,却道:“不必了。紫璞和他都在,不必担心。”

燕染有些茫然。紫璞他知道,是主子培养的护卫之一,虽是女子,可武艺也是一等一的好。但另一个“他”,是谁?

……

自打从南宫府回来,顾南琴已经差不多了解了南宫家的状况。

南宫青禾的案子本是已经解决了,但现在又忽然冒出了安玲怀孕一事。别的不说,光是这南宫家百年树立起来的口碑,就已经快被路人的唾沫星子喷死。

“什么南宫啊,本还以为是个什么严于律己的好人家,想不到这么多年过来,子孙竟也学着做这些龌龊事……”

“那可不,说不准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呢?老子不学好,子孙自然也学不着好……”

“还有那二小姐,平里顽劣也就罢了,想不到现在连南宫家的男丁也开始搞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亏得还好意思吹捧自家的门楣,要不要脸……”

顾南琴眼角略过这些只知道嗑瓜子儿闲聊的路人们,心中微微叹息。

没割在自己上的刀子,果然是不觉得疼的。

之前遍地都是吹捧着南宫家的教养,这事儿一出,这些人立马又换了边儿,开始辱骂南宫家没有教养。

反正,法不责众。

顾南琴捏着玉佩的手紧了紧。原本打算把这玉佩还给她,可现在这事儿一出,还是先别还了。万一她无心此事,反而便宜了别人。

“你?”一个字儿从顾南琴后而来,带着些微微惊诧。

顾南琴没有回头却也听出了这人的声音。回眸稍笑:“……栾公子。”

街上已经有不少人注目而来。

这就是大理寺少卿啊?栾家嫡长子?果真是温文尔雅啊……

可这面前戴着面纱的姑娘又是谁?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啊,旁边怎么还站了个瘸子?难不成这姑娘面纱下是个什么天姿国色的样貌?

街边路人有些好奇起来。从未见栾大人与什么姑娘往来啊,现在又听说他成了准驸马人选,该不是在婚前就要开始给长公主戴绿帽子了?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儿聊?”栾经义的耳边钻过各色人的闲言碎语,心下有些不爽。

顾南琴面色未变,似是完全没听见旁边人的闲话,只是垂眸:“好。”

随即,便上了栾经义的马车。

而旁边的小摊小贩们则更是诧异:唉?不是听说栾经义从不与人同坐马车吗?

看来,果真有况啊……

街边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八卦起来,人们似又有了新的话题。

“抱歉,害你遭人闲话了。”栾经义轻轻放下车帘,微赧道。

顾南琴摇了摇头:“没事。”随后又补了一句,“反正他们不认识我。”

栾经义:“……”思路如此惊奇?

“找我有事?”顾南琴也没卖关子,好奇于他忽然叫住自己的举动。

“呃,有,也算没有。”栾经义垂眸想了想,又有些认真地抬头,“听说你与南宫家交好,所以……”

“哦。算是吧。你也听说南宫青禾的事儿了?”

“嗯,一点点。不过这事在皇都闹得大。”栾经义也不是个会隐藏自己想法的人,“还有些人说,是因为你与南宫家走得太近,所以才教坏了南宫家的少爷们。”

顾南琴:“……”这年头,锅都这么随便扣的吗?

“没关系,反正名声已经那样了。倒是你,希望别给你添麻烦。我会尽快找陛下取消婚约的。”顾南琴轻轻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是平和,看不出是什么心态。

栾经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表达错意思了。明明是想提个醒,叫她别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可现在况怎么相反了?她该不会以为自己是要嫌弃她声名狼藉吧?

等等,难道不嫌弃吗?面首百人,顽劣不堪,似乎还被毁了容貌。这是栾经义在接到圣旨前的第一个念头。

“那,我先走了。”马车内长久的沉默后,顾南琴先提出了离开的要求。也免得他不好意思赶人。

栾经义愣了愣,有想挽留的意思,可挽留她干嘛呢?吃饭?现在又不是吃饭的时辰。

还未来得及想出别的留人法子,顾南琴已经一礼过后掀开车帘,轻巧地跳了下去。

脚步稳健,子似乎也比庆江那时恢复了不少。

直到车帘落下,栾经义才收回了视线。

啊,对,婚约是要取消了。

……

顾南琴和冬温两人徒步回宫,可顾南琴脑子里却装着各色场景。

有装无赖的,有可怜兮兮的,还有理直气壮的……无一不是为了取消婚约。

可,咏德究竟吃哪一呢?

顾南琴也泛起了难。

以前的事儿,都是求一求便可以叫咏德下令,但现在这圣旨都已经下来了,可怎么叫他取消呢?

等脚步已经到了小皇帝的天禄阁门前,不进也得进了。

可站门口的小太监却说:“长公主,不好意思了。陛下这段时间子不爽,只怕见不了您。”

见不了?顾南琴有些愕然。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没人来跟本公主说一声?”顾南琴板起脸。

“……玉嫔娘娘说,长公主也是大病初愈,好好照顾自己便可,不必为陛下太过忧心。”小太监颤颤巍巍地回道,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这个长公主。

顾南琴一噎。玉嫔,又是她。究竟要玩到什么时候啊?还有没有个头啊?

转就气鼓鼓地离去,心下百转千回。

“主子……”一直沉默不言的冬温忽然开了口,“这事,只怕还得问江丞相才好。”

顾南琴瞥了瞥他,瞬间又换作一副丧气模样:“……嗤,还不都是他惹出来的桃花债。我怎么就被人盯上了呢?她慕江璃,究竟关我什么事?”

他喜欢你啊。冬温想答,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要真说起来,这江丞相无缘无故地对她上了心,这才是奇怪吧?

顾南琴没有在意他眼中的闪烁,只是边恼边走,踏着雪花,一路一串深深的脚印。

章90 公主车驾

“我滴儿啊……”忽然的一阵哭嚎之声,不仅让顾南琴蹙起了眉,还引来了不少路人。狂沙文学网

只见一老妇人边是哀嚎边坐在雪地泥泞之中,哭声几乎响彻整条大街:“……老天不公啊!为何是我儿啊,为何是我儿……”

顾南琴站在人群外围,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缝隙,大概扫了一眼这老妇人的装扮。

虽然算不上多精美,但也不像是什么穷苦人家出。

她儿子怎么了?顾南琴垂下了眼眸,却竖起耳朵听着路人的窃窃私语。

“这谁啊?怎么就在大街上哭起来了?”

“唉,你不知道,这老妇是城外在城外开茶馆的刘王氏,都已经来这儿哭了三天了,嗓子哑了又哭,哭了又哑,可折腾人了……”

“啊?有什么冤屈吗?有冤也不该在这儿哭啊,去知府大人门口哭啊……”

“呃,出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晓得?”

那讲话的男子说到这里还微微停顿了一下,似是打量了一下周围。

顾南琴不由得往他那头靠了靠,想仔细听听这究竟是个什么事儿。

于是那男子神神秘秘地继续:“……他儿子啊,唯一的男丁,被长公主搜刮去做面首啦!”

顾南琴:“……”

飞来横锅?

有点懵。

冬温也听着了,第一个反应便是拦在了顾南琴的前,而顾南琴却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慌。

刚刚那人也说过了,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并且深信不疑。

现在出手,就算是能制止他们继续往下说,却也只能是让大家觉着这事儿是长公主刻意派人压下,更是越描越黑。

何况,顾南琴还想听听他们接下来怎么说。

那男子似是也来了兴致,继续跟不知的路人们说着这刘王氏家里的状况。

原来这刘王氏家中早年丧夫,只得出门开个茶馆以谋生计。

虽然茶馆算不得什么赚钱的行业,但这刘王氏生实诚,旁人又可怜她只有一子相依为命,便也常常来光顾她家的茶馆生意。

好不容易熬啊熬,自家儿子已经长大,不仅学了一门好手艺,还生得相貌堂堂。

刘王氏眼看着幸福子就要来了,可天降不测,孩子某出门,本说是见母亲风湿腿难受,想去买点药来,可这一去,便是再没有回来。

刘王氏拖着病腿来医馆找儿子,却听说儿子早取了药离开,只是不知为何人没了。

老妇一路走一路问,这才从几个小摊贩口中听说前两遇见了长公主车驾出行,但凡见着路上的男子眉清目秀,便叫边的护卫一股脑儿地抓了起来,直接往公主递去。

路人皆是忿忿,果真又是这个顽劣不堪的长公主。

顾南琴有些愕然,也有些奇怪。

既然大家说得如此bi)真,那该是真的有人见过长公主的车驾才对。可自己出门从不用公主车驾,他们见到的,又是谁呢?

“主子,咱们先避一避。”冬温反应也快,这周围群众说着说着,已经有些义愤填膺的架势,若是这时候碰上什么熟识的人,很容易便泄露了份。

撇开这熟识之人不谈,若是此事乃有心人一手策划,顾南琴留在此处,才是更加危险。

顾南琴美眸微眨,似也没觉得这事儿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仅没有离开,反而饶有兴味地在此处多作停留。

但幕后之人好不容易等来了此处机会,又怎么可能给顾南琴溜走?

很快便有人指着顾南琴尖叫一声:“听闻公主不留神留下三道伤口,不知道这位姑娘为何遮着脸?”

来了。冬温心道,紧了紧侧垂下的手。

顾南琴自刚刚起就没有说话,心下已经有了考量,转而向着那人微笑:“这位公子,敢问您怎么知道公主上有三道伤口?”

“嗤,那还用问?现在满皇都的人谁不知道,长公主贪玩儿,一从山崖坠下,险些丢了一命。现在命虽然被救了回来,却是留下三道伤口再痊愈不了。”这男子材肥硕,说起话来也是肥抖三抖,倒是理直气也壮。

顾南琴看着他,稍稍眯了眯眼:“真的?”

“那还有假?!你也别跟我废话了,赶紧揭下面纱让咱们瞧瞧。”胖子似是感觉到她对此问题有所回避,赶紧又强调一遍。

“那,不知兄台是要验证什么呢?只是三道伤口吗?”顾南琴莞尔一笑。

胖子一愣:“是啊。”

“那超出三道和少于三道都不算咯?”

“……是啊。”

顾南琴垂眸,伸手探了探面纱下的肌肤,似是在思忖着什么。

而旁边的老妇也已经反应过来,惊叫着过来,大约是腿还在疼的缘故,几乎是踉踉跄跄地爬着而来,颤颤巍巍地哭道:“是你?是你掳走了我儿?是你?!”

顾南琴没有躲也没有避,只是认真地看着地上的老妇:“我没有。”

并没有说自己不是,却说自己没有。

胖子更是高兴起来,又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一边号召着周围民众聚拢过来看好戏,一边指责长公主的恣意妄为。

眼瞅着包围圈越来越小,一群人已经把顾南琴和冬温围在了中央,冬温已经捏紧了腰间佩剑,只待顾南琴下令。

顾南琴笑道:“那就给你们看看咯。”

说罢。众目睽睽之下,顾南琴坦然解开了面纱。

疤痕是有,但仅有两道。

面容在阳光下带着淡淡光晕,顾南琴却并没有笑,反而是带着点真诚:“……都说我不是了嘛。”

胖子:“……?”跟说好的不一样啊?明明应该是三道,怎么忽然就只剩了两道?

“你瞧瞧,果真认错人了吧。”顾南琴伸手摸了摸面上两道骇人的伤口,语气稍显悲伤,“……我本来,是不大想在人前露出这伤痕的,毕竟女孩子有道伤疤,说出去都没人要的。”越说越是可怜,声音也缓缓变得轻柔,又带着些委屈。

众人见没啥看头,嗤了两声,很快散去。今这闹,看得可真是无趣得很。

老妇继续坐在地上哭嚎,却已经没什么人来围观了,只剩一个傻愣愣呆在原地的胖子。

不对啊?给钱的那人分明说的就是这么高个,这颜色衣裳,还有这颜色面纱的姑娘啊?难不成认错了?可那人分明已经把这姑娘路过此地的时辰都已经算得清清楚楚,自己又怎么可能弄错?

可越想,越是冷汗层层。

那人不仅给了高额赏钱,还附加了一个条件:命。

若是此事没办妥,便拿命来换。

冷汗,一串串顺着脖颈而下,胖子那带着肥的子也开始逐渐发颤。

章91 托儿

待到人群走光,顾南琴才委委屈屈地重新戴上了面纱。狂沙文学网

这胖子则是跟见鬼似的,往后倒退两步,转了就想跑。

冬温想上前去抓,而顾南琴却看着他晃晃悠悠的肥眯了眯眼:“不必了。这么点手段,还连猜带蒙的,肯定是找来的托儿,就算问也问不出什么。”

“那,主子的意思是?”

“问问这个吧。”顾南琴指了指还在地上哭泣的老妇,蹲在对方面前,看着她哭得老泪纵横,又递上一个帕子。

老妇哭得不能自已,接过帕子却还记得哽咽道谢。

“您儿子长什么样?”顾南琴微微俯,笑如光。

老妇愣了愣。

……

“主子,你的伤……”冬温也有些好奇起来,待到没人时,面上才浮现出了笑容。

“其实是三道。”顾南琴笑着,“只是,刚刚在那人开始发问的时候,我悄悄从袖中抠了点儿易容粉,往脸上遮了遮。”今儿也是运气好,下手的人只派了这么个无脑的人过来,蒙骗他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若换了个精明点儿的,定然不会就因为这点儿易容术而善罢甘休。

顾南琴伸手摸了摸被遮掩过的疤痕,其实遮得不好。但他太急了,又怕死,所以一见事态有变,便头也不回地逃了。

这个暗里下手的人,选了这么个傻愣愣的托儿,定然不会是玉花愁了。

眸光微动,顾南琴倏然想起一人。

既知道自己今的动向,又晓得自己面上有三道疤痕

王菁。

流云是在长乐那儿见过自己脸上伤痕的,就算告诉了自己母亲,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何况,今儿自己还是从南宫府出来的,知道自己行踪还能把握自己出行走向的,还真只能是流云她娘。

顾南琴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流云本人。但她子太温吞,就算对人不满也不会如此堂而皇之的下手。

可王菁这人,虽然人刻薄了点,但又为何要对自己下手呢?这么多年来,她都从未跟自己正面儿对上,今怎么就?

顾南琴沉吟了会儿,忽然对冬温道:“你帮我去附近打听看看,南宫府今早出现那么多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冬温有些迟疑,而顾南琴却继续道:“我只在茶楼里坐会儿,你去去回来便好,我不会有事的。”

冬温这才点了点头。

可当冬温前脚离去,顾南琴后脚便从茶楼起,找了个舅舅家名下的铺子,只走了进去。

……

冬温一盏茶时间后便回来了,第一眼便看见了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品茶的顾南琴。

“主子,我探听到了。南宫府今出现的那些人,都是南宫家交好的权贵,为了如何处置二人而来。”

二人。长乐和青禾。

顾南琴抿了口茶,若有所思。

伸手叫冬温坐下,可冬温却神色有些异样地立在一边,不坐也不说话。

“怎么了?”顾南琴问道。

冬温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鼓足勇气,才道:“主子刚刚去哪儿了?”

顾南琴一怔。

“只是探听这么点事,根本无需我离开。主子刚刚已经遇到危险,可却依旧叫我离开,所以,主子定然是要去做些别的。”冬温这次却坐下了,认真看着顾南琴,“主子还是不信我。”

“……也不是。”顾南琴当场被拆穿,有些尴尬,轻轻摩挲着面前的茶杯口,没想好怎么跟他解释这事。

“那主子为何要特意支开我?”冬温这次却一反常态,再不是之前那种冷眼旁观的态度,主动发问,似是誓不罢休。

“我不是不信你,是太信你。”顾南琴抬眼看了看他,“我怕你会制止我。”

冬温愣了愣,有些担忧道:“……是为了今南宫家的事?主子打算掺和了?”

“不能不掺和啊……长乐可是我的命啊……”顾南琴苦恼地趴在桌子上,埋住了脸。

是啊,是我的命啊。

相依为命。

一个都不能缺。

冬温抿了抿唇,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请主子重新再配一位侍卫。”

“如果真有人冲我来,多配几个侍卫只怕也没用。”顾南琴从胳膊中抬起头来,脑袋还枕在胳膊上,歪着头笑着看他,“再说,我胆子小,不太敢信任别人。”

胆子小?冬温心道,这是经历过些什么,才让一国长公主胆怯成这样?

“……就你吧,你好,真的。”顾南琴同样真诚地看向他。

冬温似是从未被她如此认真地看过,此刻有些微赧,同时心内像是遇见了一片和熙,和暖。

“……我跟舅舅递去了信,叫他造势。”顾南琴一双明亮的大眼轻眨,“叫他找人在皇都造势。”

“关于男女之?”冬温很快明了。南宫青禾现在被人诟病,实则是因为安玲的缘故。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不得而知,但无关群众却可拿此事生事,只需说是家教门风问题,便可让南宫家坐如针毡。

顾南琴的想法很简单,弱化家教门风,只当是一段投意合的书生佳人美谈,逐渐让民众转移注意力,便可弱化此次事端。

“可主子,溧阳徐氏出手,太很容易被人揪住不放。”冬温很快想明白了其中问题,“若是此时被人察觉,主子您插手的事,也容易变成别人的把柄。”

“是啊。”顾南琴道。所以才怕你拉着我嘛。

冬温想了想:“……主子以后不必这么避讳我。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陪你。”无论生死。

顾南琴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才偷偷支开了他,现在却还得听他来安慰自己。

“那,以后还请你多多照料了。”顾南琴捂住了双颊,歪着脑袋看他。

两人相视而笑。

待到回了宫中,顾南琴便把刚刚从老妇那儿打听来的相貌画成了画像,递交给盈袖。

“你拿着这个,给栾经义。这莫名其妙的锅,我才不背,叫他好好看着,可别叫人钻了空子。”

盈袖虽然应声接下,心内却是开始好奇:主子什么时候和栾大人关系这么好了?就因为圣旨?

顾南琴自己则是准备再去见上顾咏德一面,然而不出所料,依旧被拦在门外。

“陛下这几都称病不出,难道太医院的人都死光了么?”顾南琴冷着眼向守门的小太监。

章92 遇袭

栾经义看着下属递送上来的画像,心里实在是……略有不爽。

明摆着冲着顾南琴而去的事,怎么就被她转手丢给了自己?

实在是忿忿。

虽然心思百转千回的,栾经义还是咬了咬牙:“行。你去给来人说,既然是公主所求,栾某也不好拒绝。”

这话说的,表态已经很明显了。

可来报告的小厮却说,来人只说“多谢”,便离开了。

栾经义:“……”没听出来自己的恼意?还是装傻?

委屈。

……

可把顾南琴拦在外的小太监也是冷汗层层,生怕自己惹了她不痛快,赶紧跪下叩首,战战兢兢:“……奴、奴才也不知道呀,奴才只是领命行事,哪敢对陛下的私事过问?”

顾南琴扁扁嘴。

“那,既然陛下龙体有恙,本公主为陛下的至亲之人,当然该进去看看,关心关心,哪儿可能会被陛下拦在宫外?你把本公主拦在这儿,怕是别有谋?”顾南琴斜眼睨他,傲然而语。

小太监更是被吓得哆嗦,差点儿尿了裤子。

开什么玩笑,谁能担得起这“谋”二字?还是在天子眼底?

小太监哆哆嗦嗦,倒也没忘了给自己辩解:“……这,这也不是陛下的意思。是、是玉嫔娘娘叫奴才们守在这儿……”

顾南琴眼角一挑。还在。她还在。

“呵,她玉嫔,一介妃嫔而已,竟敢把本公主拦在宫外?”顾南琴气急败坏,生生一脚踹翻了另一小太监手里的吃食,“滚滚滚,都是玉嫔的走狗!”

言罢,便愤然离开,还不忘边走边骂,一副被惹急了的模样。

而转过几个弯儿,顾南琴却重新正色,丝毫没有了刚才的愤然之貌,眉目坦然,根本不像是动过气的模样。

清绮一直跟在公主后,也被公主刚刚的模样吓着了。可现今再看,她面上又还原成了先前的平淡样子。

“……主子,您刚刚是?”清绮也不傻,直到看清了周围没有人,才小心翼翼地悄声问道。

顾南琴转目看着她一笑:“吓着了?那说明刚刚我演得不错。”

“可……”公主越是如此,将来越是容易被人诟病啊?清绮却没敢把下一句说出口。

顾南琴则是看出了她的言又止,轻轻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心平气和:“名声而已,本来就不重要。”

何况,如果不如此,又怎么骗得过她?

顾南琴心思飞转,脚步也更快了几分。

清绮连忙紧紧跟上。

……

“主子觉得,她下一步会怎么做?总不可能一直对外说陛下生病了?何况,我们也悄悄打听过,陛下是真的生病了,连王爷都过来看过,不可能是作假。”冬温有些顾虑。如果真的就这么被玉花愁拦在外,不让陛下与公主相见,只怕这婚事也只能如期举行。

顾南琴本在画画,听他这么一句,便道:“没事。她不就是想用我的婚事弄一个为陛下病冲喜的名头么?既然如此,便如她所愿。”

冬温一愣。一直以为她和江丞相两相悦来着?

顾南琴则是继续埋首画作,两耳再不闻窗外事,专心致志。

冬温神色复杂地退下,心下却是更加焦急。

江府。

“没事。”江璃在听完常星渊的困惑之后,只是笑道。

常星渊一噎。你真没事?你看上的姑娘可要嫁给别人了,你竟说没事?你是嫌脑袋没长草还是嫌绿帽子不够高?

江璃只是垂眸沉思,偶尔顺手在奏折上划拉两下。

小皇帝称病不出,这奏折也都落到了江璃手里。

分明该是个累人的活,可落在江璃手里,这一本本奏折如流水似的翻看过去,江璃面色却是丝毫未变,反而更像是……不在意。

不是不在乎而不在意,而是,太简单而不在意。

常星渊眸光复杂地看了看他,总觉得这人离那位置,仅一步之遥。何不,取而代之?

可这话说不出口,也绝不能说出口。

常星渊抿了抿干涸的嘴唇,瞬间又换上了一副无赖面庞:“渴了渴了!来你家怎么也不备个水!”

江璃笑而不语,眸光瞥向一旁的瓷盏,示意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常星渊垮了垮脸:哼,连个好茶都舍不得备下。气。

……

顾南琴目光幽幽地看着自己的新作,只是一片似团似云的绚丽之物,并瞧不出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清绮收拾着一桌的文房四宝,顺便跟顾南琴说起了今跟几个丫鬟聊天时听见的趣事儿。

说是今儿有戏班子进宫了,女的美艳男的秀丽,几个随着嫔妃有幸观赏的侍女们各个赞不绝口。

顾南琴本只是随意听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忽然听见清绮提到什么,脸色一变:“哪儿?哪家的戏班子?”

“……说是,骆家庄的戏班子。”清绮有些奇怪地看看她,怎么了?

“糟糕!”顾南琴也不顾面前乱七八糟的文房四宝了,扯着清绮的袖子就赶紧翻窗。

可窗外已经被两人堵死,一人执剑,一人执刀。

清绮尖叫一声,企图把门口的冬温喊来,可这守在窗外的两人也不是吃素的,一刀一剑便往顾南琴劈来。

顾南琴也算是手矫健了,拽着清绮就往后一撤,而后拿不离的那把匕首挡下那刀,可另一剑却险险割断了顾南琴的发丝,差点儿要了顾南琴的小命。

好在冬温已经赶到,一剑刺穿了木质窗栏,把那执剑者的胳膊戳了一个血洞。

但毕竟隔着层窗户,这一剑并未能要了这人的小命,反而激怒两人,一刀一剑更似是练过百遍,两人招式相得益彰,更是难缠。

此处不宜久留。

顾南琴与冬温两人边打边撤,可这公主的守卫似是也除了问题,刀剑之声如此明显,却迟迟没人救驾。

顾南琴咬牙:“这几人有备而来,你带着清绮出去找人,我还能挡会儿。”

冬温明知顾南琴是怕自己腿脚受连累才出此下策,可现在这状况,叫他丢下顾南琴一人?不可能的。

冬温手中剑柄再转,试图强行一人接下两人的招,可惜那条瘸了的腿实在是不大灵活,明明看着可行,却偏偏比对手慢了半分。不仅没能一人抵挡两人,反而还生生受了一道刀伤。

章93 这人哪儿来的

顾南琴见他一直不退,急了:“你还不快走!逞什么能!”

对面二人越战越猛,刀剑之快更是让顾南琴二人目不暇接,连喘气儿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这下子,冬温就算想走,也真来不及了。

顾南琴心道不好,头一反应便是把不懂武艺的清绮往门口推。

清绮被顾南琴推搡一把,心内虽是焦急,却也不想拖顾南琴的后腿,提着裙子便往门口跑。可才刚到门口,忽然看见什么,惊喜交加:“主子,有人来了!”

顾南琴纳闷:谁?

脑中这疑惑才刚冒出,便忽然见着一个紫衣女子划过眼前,手中软剑刺出,正正挡下了那来势汹汹的长刀。

“紫璞?”对哦,还有这人。顾南琴一喜。

江璃叫自己用此人的时候,顾南琴还不觉得,也未曾试探过这姑娘的手。

但眼下几招看来,紫璞一人足以挡下对方连招的两人。

冬温也反应过来,扯着顾南琴的手腕就往门外跑。

顾南琴稍一垂眸,还是觉得此事不妥。这几人是冲着自己而来,还敢在宫中行刺,只怕根本就是死士,很可能就没有准备过全而退。

骆家庄的戏班……

记得在万花楼内听壁脚之时,正巧张子文谈到了这戏班。当时顾南琴也只是记了个名字,不晓得其中究竟关系到什么。

但今清绮说到这戏班进了宫,顾南琴才记起这戏班大约是不同寻常的。

正好在张子文被拉下台后出现在宫里,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刚刚两人劈来的刀剑,分明是打过蜡的,看上去像是道具,可实际却是实打实的真刀真剑。

能做到此事的,只怕跟整个戏班子都脱不了干系。

顾南琴这些念头一闪而过,狠狠心,把清绮托付给了冬温,而自己则是飞速择了另一条小道跃上了宫墙。

既然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那自己若是离开,也能给其他人留下一条活路。

再者,这可是皇宫啊,自己也算是门儿清了,要躲过这几人的追杀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冬温来不及劝阻,已另有一人朝自己而来,为了避免清绮受伤,冬温即便心急顾南琴的安全,一时间也脱不了。

顾南琴这头,则是在连续跃过两道宫墙之后,又遇到了两个戏班子的人。

两人虽是浓妆满面,却也掩饰不住满眼肃杀之气。

完,要倒霉了。

顾南琴手中只剩了那把匕首。唉,早知如此,该绕道取剑去的。

这两人似也跟刀剑相辅的两人类似,都是在招式上相辅相成的。

而此刻稍有不同的是,这次是一人执长枪,一人拿弓。

眼看着后头那人取箭拉弓,顾南琴这下连逃跑是奢望。

好在前头拿枪的人并没有多厉害,顾南琴打不过至少还能躲两招。可后头那用弓箭之人就没那么好对付了,冷箭嗖嗖划过,整个儿一副要致顾南琴于死地的模样。

顾南琴汗如雨下。自己这子骨,最差的便是耐力了。两人夹攻,自己能撑过三招都是不容易。

时间越长,越是对自己不利。

顾南琴暗骂了几声张子文,犹豫着要不要以一条手臂为饵,出个虚招以退为进,也好夺下那人的长枪。

可此事的也有不足这条手臂怕是得废。

但若是不拼死夺下那长枪,随着体力的流逝,自己也只能是个死的下场。

若是夺下了,说不准还能扳回一成,留下自己这条小命。

思及至此,顾南琴左手执匕,上下虚晃一招,已然做好了即使舍弃一臂,也定要夺下那人手中长枪的准备。

可就在手臂差点儿被冷箭刺穿之时,忽而听见旁边一声大喝。

与此同时,还有一枚飞镖划破虚空而来,正正替顾南琴挡下了那枚差点废去她一臂的冷箭。

咦?终于有守卫来了?顾南琴心内一喜,可这喜悦才刚刚漫上来,在看见来人的下一秒,又是一沉。

这才来了一个人?

可当顾南琴看清这来人的面庞,心绪则是比刚刚还澎湃这是那个厨子。

或者,换句话说,这是那个会做糖蒸酥酪的厨子。

此人相貌无奇,高甚至跟顾南琴差不多,由于骨骼瘦小,在男生的体型上,看上去比寻常男人还要精瘦得多。

可就是这么一个瘦巴巴的人,下手却是厉害得紧,即便只是寻常飞镖,蓄势而出,也能狠狠挡下对方来势汹汹的刀法,全然不像是这个瘦小板儿能干出的事儿。

顾南琴有些讶然。

厨子撑过几招,冬温便已经带人赶来,和厨子联手之下,很快便擒下这两人。

只可惜,这死士们似在执行任务之前就已经服下毒药,即便冬温有意防着他们自尽,也没能留下一个活口。

“主子。”冬温拱手上前,凛冽的目光扫过厨子,再看向顾南琴的眼色则是略有复杂。

顾南琴挑了挑眉,明白他的意思。

厨子这手,若说是无意被派进公主来,那才是用脚指头想想都不会信。

顾南琴瞥了瞥依旧恭恭敬敬的厨子,后者似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冬温异样的眼光。

摆了摆手,顾南琴却平静道:“……罢了。”

侍卫统领很快负荆请罪,那跪在公主前的可怜模样,战战兢兢、冷汗层层,不知道的,恐怕还得以为长公主才是罪魁祸首。

“……满宫都在传些乱七八糟的谣言,气死我了!”盈袖拎着药箱进来,才刚进门就气鼓鼓道。

顾南琴正为冬温包扎伤口,听她这话,不由得一笑:“说什么了?”

“还不都是那些,公主又私下养了面首啊,欺辱其他嫔妃啊……嗤,这么多年都不换个说法,造谣者只怕还没我念的书多呢。”盈袖重重把药箱放在地上,虽然是嘲笑口吻,可小脸依旧被气得红彤彤一片。

顾南琴有条不紊地给几人包扎好,忽然抬头:“厨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盈袖一愣:“……佟,和吧?我也记不大清了,我们也总叫他厨子来着。”

顾南琴垂下目光。

“主子为何……”冬温咬了咬牙,还是问出这话,不然总不能放心。

顾南琴唇角扬了扬,却是回答的有些词不达意:“……他的手,很俊呢。”

冬温原本还纳闷着,可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手。

刚刚自己来得晚了些,加上况危急,自己并没来得及多想。可现在稍加回忆,那厨子武功路数,分明是……

和自己像得很。

或者说,和江璃像得很。

章94 不能怪他

就为了处理顾南琴的那些破事,差点把栾经义给累瘫在书案前。

这都叫什么事啊……人海茫茫,上哪儿给她找人去?

再说,前两派人上街调查的结果,路过的围观群众也只说那老妇的独子是被长公主的车驾掳了去,除此之外,其他的况倒是一点儿都形容不出来。

不过,细想之下,出现这种死胡同,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毕竟暗里作怪的人是瞅准了长公主下手,自然不会让围观群众注意到别的。

真是个烫手山芋。

好在同僚中有人在处理庆江难民一事,提到过关于近期难民涌进皇都的种种问题,栾经义才猛然想到,一直以来,只在长公主车驾上下功夫,却未曾真的想过这人不会平白失踪。

容貌姣好,格温和。倒是集齐了人贩子喜欢的特质。

栾经义顺着这条思路继续往下查,果真找着了一个人贩子的窝点。虽然亲自带着侍卫过去,但他们也是人精,才刚听闻风吹草动便溜之大吉,栾经义这头总共只逮着了两人,还都不是领头人。

好在,他们溜走的时候来不及带上这些被暗藏在密室中的“货物”,这才叫栾经义等人查到了十七个少男少女。

“栾大人,您真要把那些人带上来,一个一个盘问?”下属有些纳闷,“这种事叫底下人去做就好了,何必污了大人的眼?”

栾经义转眸看了看他,有些恼:“都是些可怜人,有什么好污眼的?把人带上来就是了,本官要亲自查实他们的住处。”语气冷冷冰冰,吓得说话人一个寒颤。

等到十七个少男少女被依次带上来,栾经义看似没什么表的面容下,藏在桌底的拳头却是越攥越紧。

虽然各个都是容貌姣好,但这蓬头垢面、气息奄奄的模样,只怕也是在被关押的时候遭了不少罪。

“刘姓的,站出来。”栾经义面色平静地扫过他们。

其中有三个男子面面相觑一眼,又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

栾经义看了看几人的相貌,很快便认出了顾南琴画像上的人。

“你,过来。”栾经义伸手一指。

那人很快再靠前两步,似乎有些吓着了,噗通就是跪下。

“家母可是刘王氏?”栾经义尽量让声音平稳些,也免得把这些可怜的少年们吓着了。

“是。”他条件反般地应下,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一惊,“家母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她老人家倒是吓着了,哭了好几天呢。”

原本有些紧张的栾经义忽然松了口气。

如此,这事儿算是办完了吧?那个永嘉长公主,可真是个恼人精。

“清江,你把这些人带下去洗漱后一一送回各家……呃,算了,这个刘王氏之子,你就亲自跑一趟吧。……明露,等会帮我递个信去宫里。”栾经义说这话的时候,似是自己也没意识到唇角已经微微扬起。

清江、明露二人看着这似有似无的笑容,有些呆愣,但也很快领命而去。

……

顾南琴正宅在书房里自娱自乐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了娴妃已经在门外候着的通报。

“她来做什么?”顾南琴先是一愣,随即又释然。

是风头被玉花愁抢了吧?来找自己诉苦解闷儿来了?

“……去偏见她吧。”顾南琴转了转眼珠自,很快道。盈袖也主动为她整理起仪容。

“没必要,反正她也不是来看我妆容的。”眼看着盈袖正儿八经地取了不少金银首饰往自己脑袋上堆,顾南琴忽然就笑了。

盈袖则是闷闷道:“……那可不行,主子怎么能在这人面前失了气势?”

说罢,还继续把各种贵重首饰往顾南琴头上戴。

顾南琴笑了笑,也没继续制止。看来,这小妮子对这娴妃的意见还是大得很呢。

果不其然的是,娴妃一进来便是绷着张脸,一坐下便是朝顾南琴大倒苦水。

顾南琴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耳朵。唉。

娴妃本名施彤,父亲是先帝倚重的溷元将军施漳。

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即便是入宫,那也是在进门前先得了封号的。

哪尝过眼下这种被陛下拒之门外的感觉?

之前瑶嫔还在的时候,那也不过是偶尔少了点陛下的怜惜,从不曾有过这种大半个月未曾见过陛下一面的状况。

说着说着,哽咽几声,竟还差点儿哭了出来。

顾南琴赶紧叫盈袖给她多添了茶水,又端来了各色点心,生怕这人等会儿出去红肿着眼,满皇宫还得以为是自己欺负了她。

娴妃则是越哭越猛,丝毫未见刚入宫时那般嚣张的气焰。

顾南琴忽然有些怀念起之前那个指使轿夫撞自己的跋扈娴妃了。

“……自从她进了宫,本宫就哪儿都不顺!哪儿哪儿都不顺!”娴妃又是跺了两下脚,还横了顾南琴一眼,“……本宫就想,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呢?怎么会有比你还讨厌的人呢?分明姿色也不如我,形也不如我,连年纪都比我还大上一岁,可这做事怎么就这么令人讨厌呢?!”

顾南琴:“……”好好说话,别顺便骂无关的人可还行?

但这娴妃正在气头上,边骂边哭,顾南琴忍了忍,还是先咽下这口气,等她发泄完,大概也就好了。

足足叨叨了半个多时辰,顾南琴耳朵都快被她来来回回几乎不怎么变样的牢给磨出了茧子,最后还是江璃前来见她,娴妃才擦了擦眼泪,掩面而出。

“唉,多谢你了。”顾南琴送她离开,没忘跟江璃道谢。

“哭什么呢?因为她吗?”江璃毕竟是帝师,对小皇帝边的状况也算是有所了解。

这个“她”字……顾南琴暗戳戳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江璃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目光柔和。

两人在书房坐下,盈袖和清绮很是识相地退了出去,只是冬温稍有些担心公主名誉,犹豫一瞬,还是在顾南琴的眼色下躬离开。

“佟和……怎么回事?”两人相处久了,也没什么寒暄话语,顾南琴给他倒了杯茶,便好奇问道。

“……给你做糖蒸酥酪的啊。”江璃眸光暖暖,比这冬里的太阳还要温暖两分。

顾南琴扁了扁嘴。难怪这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喜好,连去酒楼吃饭都能准确猜到自己喜欢的各色菜品。

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宫中哪个丫鬟收了他的钱,没想到连自己的厨子都是他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手段,放自己上干嘛?也真是可惜了佟和这人才。

“反正,以你的手段,往我这儿塞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顾南琴有些憋屈,“但你就不能拿这本事来做点别的?比如,往咏德那儿塞点人,也好让我知道知道他的况?”

“你担心他?”江璃笑了,“他可是随随便便就把你指婚给了栾经义哦,你还这么护着他?”

“那不也是玉花愁作祟?”顾南琴瞪了他一眼,有些生气地跺脚,“再说,他也没把我怎么样啊。反正都是要嫁人,这栾经义家大业大的,栾姓时代为官,可是难能可贵的大家族呢。从这方面说,咏德已经对我的婚事尽心尽力了,可不能怪他。”

章95 不欢而散

“是否尽心是一回事,你愿不愿意又是另一回事。”江璃一本正经道。

“我愿意啊,有什么不愿意的。”顾南琴也不知哪儿来的一口气,憋在心里难受得很。

江璃闻言默了默,唇角的笑容也逐渐消融。

“你喜欢就好。”

顾南琴闻言,忽然就一腔怒火涌上心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损本公主名誉,江丞相若是无事,还请早些离开吧。”

江璃也不觉得意外,只是眸中微微带着笑意,拱手:“……好。”

两人就此不欢而散。

直到他真的离开,似也没有要回头哄一哄自己的样子,顾南琴心内更是憋屈的很。

好歹说两句好听的啊?好歹安慰安慰自己啊?

这转就走了是怎么回事?

罢了,江相的作风。

盈袖和清绮本来想进门伺候,却被顾南琴找了个借口给关在了门外。

“主子这是怎么了?心不好?可江大人不是刚刚才来过么。”盈袖纳闷问着。

清绮亦是摇摇头。

等到房内静悄悄的只剩了自己一个人,顾南琴握着画笔的手才略微有些颤抖。

不,不对,他不是这个意思。

眸光凝聚为一处,顾南琴不自觉地手中一紧。

……

“吵架了?真是稀奇。”玉花愁捏着掌心的小纸条,随手便在烛光下点燃。

火光映衬着面色,稍显羞红,倒是更添了两分动人。

“在烧什么呢?可难闻了。”小皇帝忽然迈步进来,闻见了此味,皱了皱鼻尖。

“刚刚写的字儿,难看得很,烧了也好,眼不见为净。”玉花愁盈盈福,笑容温和可人,“陛下今好些了么?”

“还行。总不过是风寒,还能如何?咳……咳。”话都还没说完,小皇帝又咳了两声。

玉花愁轻轻给他拍了拍后背,捋顺一口气。

“好久不见南琴姐姐了,想念得紧。”小皇帝坐下稍稍扫视一眼,这玉嫔的房间内果真又备着许多自己喜欢的零嘴,真是贴心得很。

玉嫔随手递给他一盘小糕,温柔似水:“……花愁不是说过了么,您这染了风寒的,可别去惹着她了。成婚在即,新娘子可都得漂漂亮亮的,不能沾染了病气,陛下小心点总是好事。”

小皇帝扁了扁嘴,又吸了吸鼻子:“可朕这风寒也太久了,先是发烧,而后又咳嗽,怎么都好不了。难不成在姐姐结婚前,朕都不能去瞧一眼?”

“自然不行。”玉花愁说话也没什么顾忌,语气温和有礼,就如寻常话家常一般,“陛下对长公主的好,她都记在心里呢,不会急于一时的。再说,她即便婚后又如何?还有人不许她进宫了?”

小皇帝也没有生气,也是对她这口气习惯得很:“那好吧,就是朕这心里头难受得要命。”

“那明花愁代替陛下去探望长公主可好?”玉花愁温声道,又叫下人取来了一块未打磨的翡翠,“花愁这两新得了这个小玩意儿,明也一同带去给长公主好了,陛下觉得,她可喜欢?”

小皇帝不怎么认得玉石,但认真看上两眼,也能瞧出这成色不错,点点头道:“她定喜欢的,亏得你有心了。”

玉花愁唇角扬了扬,眼角眉梢都是妩媚。

……

“……长公主今子不好,没法陪玉嫔娘娘聊天,特意叫奴婢请罪来了。”清绮在玉花愁面前恭敬一礼,连头都不抬。

玉花愁面色未变,也没觉得被人拒之门外有多丢人,只是平静地把装着翡翠的锦盒往清绮手里一递:“那你把这个交给你家主子,就当是本宫给她添置的嫁妆了。”

清绮应下,玉花愁则是转而去。

“娘娘,这公主跋扈得很呢。您都亲自来了,她竟敢拒而不见?谁不知道您现在在这宫中炙手可啊,她怎么也不动动脑子……”侍女见着自家主子被拦在门外,气得不轻。

玉花愁则是淡漠道:“她可是想清楚了,才拒而不见的呢。”既然已经积怨至此,两人再见也只是徒增恼火,还不如不见。

况且,即便她谎称自己体不好,那小皇帝也只会信以为真,不可能对她有多少怀疑。

她倒是不傻。

玉花愁抿唇莞尔。

不过,你的好子也快到头了吧。

栾经义啊……他家,可有趣呢。

……

栾府。

“经义,你前两不是说公主是没打算嫁你么?怎么这都快到婚期了,还未曾听闻婚事取消的消息?”方宁是栾家大太太,正是栾经义的生母。

栾经义从书册中抬起头来,看着母亲焦灼的模样,只能出言宽慰:“她说过会的,自然不需我多cāo)心。”

“她怕不是骗你的吧?娘跟你说啊,这天下的女孩子诈的可多了去了,尤其是这长公主。从小到大,你见过她干一件好事儿?不是私自出宫就是拐带面首回去……还有呢,你瞧瞧她那跋扈样子,哪儿像良家女子了?”方宁咬着牙拧了拧帕子。

“……但是她也没必要骗我。若是真想嫁进来,圣旨都下了,用得着费这心思么?”栾经义握了握掌心,有些不确定道。

“人心难测啊!说不准她是觉得栾家家大业大的,万一还能求着陛下另颁圣旨呢?所以她先说着这些话,把你这头稳住,也好拖到婚期当,到时候咱们想反悔都没辙。”方宁也听出了他言语中的不确定,干脆分析道。

栾经义却皱了皱眉。

是么,她心思这么多?

方宁察觉到自家儿子的犹豫:“你怎么了?该不是见过她一面,就不打算退亲了?开什么玩笑,这公主虽然生得好相貌,可这种没有妇德之人,怎么当得起栾家主母?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想,也得为咱们栾家想想啊!”

栾经义只觉她咋咋呼呼的,折腾得脑袋有点疼:“……我知道了。娘,你不是今还得出门么?现在天色不早了,再不去,只怕得正午了。”

方宁有些气恼:“瞧你,才跟你说两句,你就这么烦娘亲了?那公主跟你也不过一面之缘而已,你怎么就……”

栾经义沉思了会儿,好像不是一面之缘,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呢。

“我会跟她谈谈,叫她早些找陛下取消婚事的。”栾经义如此道。

方宁这才算是得了颗定心丸,稍稍松了口气。

章96 奸诈的女子

“唉,催命鬼来了。”顾南琴刚接到栾经义想见自己的消息,便无奈叹息一句。

盈袖有些纳闷:“什么叫催命鬼?”

“来催我的,都叫催命鬼。”顾南琴手脚麻利地给自己戴上了面巾,并叫盈袖给自己理理发髻。

盈袖一边整理,还一边好奇着:“……主子究竟想嫁给谁啊?盈袖原以为主子准备听天由命了,可后来又见主子跟江丞相走得近,还以为主子子变了。再后来,怎么又跟这个栾大人扯上关系了?……不过这人也不错,之前有好些丫鬟们还议论着,说着栾家好,与主子算是门当户对了。”

顾南琴扁了扁嘴:“怎么就门当户对了?人家家大业大的,哪像我,孤家寡人一个。再加上份特殊,又不可能给他们带去什么助力,只怕人家还得以为我这是故意傍上他们家了呢。”

“怎么可能!公主这么好,人又生得美,会舞刀弄剑也会琴棋书画,当真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姑娘了。”盈袖一本正经道。

顾南琴被她逗得噗哧乐了。

“对了,我叫你观察的事儿,怎么样了?”顾南琴倏然想到什么。

盈袖一愣过后很快反应过来,附耳道:“……盈袖观察过了,紫璞和佟和好像是真不认识。两人几次见面,都未曾有过什么熟识的举动,反而更像是都对对方存着点儿好奇心。”

顾南琴点了点头。

头发也整理好了,顾南琴却依旧打算翻墙出宫。

“唉?主子子才好,怎么能翻墙?”盈袖上前便要拦。

顾南琴笑道:“昨才把玉花愁打发走,今当然不好从正门离开。”想了想,还是补上一句,“放心,虽然……他不在了,紫璞也能带我出去。”

盈袖神色黯了黯。

顾南琴瞥见她的神色,一愣。

随即上前,把手放在她的小脸上,轻轻揉了揉:“……好了,没事的。”

盈袖点了点头。

顾南琴一笑,转便招呼着紫璞一同离开了。

与栾经义再见之时,他似乎是特意换过了衣衫,再不如以往那般华丽富贵。

顾南琴眨着眼瞅着他:“怎么今儿转子了?”

栾经义一噎,还是道:“……怕太过显眼。”毕竟你穿的那么朴素。

顾南琴:“哦。”

两人选了个还算清净的地儿,靠窗而坐。

“今……”

“今儿……”

两人同时发话,而后又同时止住,随即相视而笑。

顾南琴挑了挑眉,示意他先说。

栾经义抿了抿唇,似是松了口气:“……我来是想问问,那个圣旨……”

“嗯。”顾南琴美眸流转,立刻会意,“我也是想跟你商量这事儿。”

“你怎么想的?”栾经义点了几样小点和一壶清茶,再看向顾南琴的时候,一脸正色。

“我想跟你成婚。”顾南琴眼睛眨也不眨。

栾经义差点儿被一口茶噎死。

“别慌别慌。”顾南琴赶忙给他递了块帕子,又赶紧澄清,“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我的意思是,假成婚。”

栾经义眉头皱了皱,耳边响起母亲说过的那些话语,不也有些怀疑:“什么假成婚?”

“其实现在状况有点复杂。我原先想着可以简单点来处理,但后来遇到了些阻力。”顾南琴害怕他没听明白,又道,“也就是说,我在宫里有些敌人。我虽然想先撤回圣旨,但现在却做不到了。”

“所以,先成婚?”栾经义眯了眯眼,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

“对。但是你也不必担心,你我可以先签好和离书,再成婚。到时,你也不必担心我反悔。”顾南琴信誓旦旦着,还伸手比了四指。

栾经义目光稍有游离。

这算什么,难不成她还真是打算一步一步推着自己与她成婚?到时候婚也成了,圣旨更是改都不能改。可她像是这么有心计的人吗?

顾南琴撑着下巴看他:“你在担心什么?害怕我祸害你们栾家?……其实没必要的。”

栾经义默了默,没敢看她的眼睛。

“……我吧,偶尔是顽皮了些,却真是个正经人来着。虽然现在我说了你也可能不信,但我还是想澄清一下我对栾家没什么兴趣,更懒得卷入任何纷争之中。对我来说,可能选不了一个待我全心全意的夫君,但我也不想就这么给人当了砧板上的鱼。”顾南琴言语真诚,栾经义却是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或者,你再不放心的话,我可以把两份和离书都交给你来保管,盖上长公主印鉴,到时你也不必怕我暗中作祟。”顾南琴摊了摊手,忽然有些累了。至于么,就这么担心自己借着圣旨的由头嫁进他家?

栾经义大约是被她说动,抬眸深深地看她一眼:“……那,也可以。”

顾南琴一喜,随即便叫紫璞拿出了两份和离书还有一笔墨:“你瞧,我早就备下了,我可是诚心实意的。只不过最近多事之秋,我有些事没法跟你说明白,所以只能先叫你放心。”

说罢,还取出了长公主印鉴,轻飘飘往上一盖,随即便毫不犹豫地交给了栾经义:“……我真的不骗你。”

栾经义接着这两份一模一样的和离书,忽然觉得哪儿有些怪异。

她好像,笃定了不想嫁进来?本来是害怕着她嫁进来,现在她却比自己还着急,比栾家还不想结亲?这都叫什么事儿?

稍有犹豫,栾经义还是大手一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却递回了其中一份给顾南琴:“喏,我信你。”

顾南琴莞尔一笑:“……那,多谢了。”

直到两人分别时,顾南琴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很少有人说信我呢,多谢你了。”

栾经义怔了怔,别开了脑袋。

“那咱们就婚房见咯。”顾南琴调皮一笑,转便再没犹豫地跑开了。

栾经义这才后知后觉地脸红:呃,一个女孩子,说出的话竟这么无耻。看来母亲说的果然是对的,这天下女子,诈的多了去了。

章97 挑拨离间

南宫府。

“二小姐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了,这可如何是好?”悠然急的跳脚,偏偏自家主子又关门闭户的,不许自己进去照料。

这在外头,可算是干着急了。

青珊是南宫流云的婢女,今儿正好奉命过来看看二小姐的状况,听悠然这么一说,立马问道:“她叫你别进去,你就不进去啊?万一她在里头想不开了,到时候倒霉的不还是你吗?”

悠然立马“呸呸”了几声,变了脸色:“你瞎说什么呢?!不会说话就别讲话!谁想不开了,啊?!”

青珊被悠然斥责两句,面色隐有不悦:“切,还不许人说了?自己有点儿什么龌龊心思的时候,怎么就不怕别人说呢?现在好了,东窗事发,害得整个南宫家都得被她连累,又在这里装什么无辜……”

悠然气急,上去就要一巴掌招呼过去。

青珊害怕她那腱子,见她真气了,立马求饶:“我错了好姐姐!我再也不说了!”

悠然气得面色通红,却还是缓缓放下了手。

主子现在已经被人口诛笔伐了,自己不能再给她添乱。

青珊讪讪离开,悠然心内也开始纠结。

该不该进去呢?这都两天没动静了,可别真给那丫头说准了?

狠了狠心,悠然咚咚咚叩响了门:“主子,你要不要吃饭?实在不行,我给你送点儿水也行啊?好歹润润嗓子……”

可房间里头却是丁点儿回应都没有。

悠然更加害怕起来,抬脚便要踹门,却在触及木门的一刻,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睡眼惺忪的长乐一脸迷茫地看着她还悬在空中的脚:“……你要干嘛?”

悠然小脸儿一垮,差点儿哭出声。

长乐好不容易接下她朝自己扑过来的子,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背,却左右看过没什么人,才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主子你都在屋里干嘛呢!吓死我了!”悠然吓得直哭,可下一秒,却看见了整个屋子都乱七八糟……

卷宗,都是卷宗。

悠然扫视一眼,面色由悲喜交加变成了惊讶:“主子你这是……”

“我在查案。”长乐揉了揉眼睛,似是已经好久未曾睡好了。

“查……那个案子?”悠然生怕触及了她的伤心事,小心翼翼地问道。

长乐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而不像之前那么伤心,似乎是眼泪已经流光了,此刻只剩了冷漠与冷静。

“疑点太多了,我觉得不大对劲。”长乐皱了皱眉,重新坐回了那堆文件中,“虽然江璃为了南琴,把此案压了下来,甚至结案还了青禾一个清白,但我总觉得这其中还有猫腻。”

虽然安玲和青禾暗通款曲,但这样不是让青禾入狱的理由啊?怎么就非得针对他了?安知县本来出就不高,按理说,能有青禾这么个女婿,应该是开心才对,怎么会非得拆散人家姻缘,还下了狠手,将青禾入狱?

这也便罢了,后来更奇怪的是,还非得把自己也陷害入狱。没少吃少穿,只是供着。

那么,这其中意义何在呢?

长乐垂眸思忖,却是依旧云里雾里。

这些卷宗她都一个一个翻看了过去,其中看似写得详细,可每每关于南宫家的事儿,却是一笔带过,不提……或者说,不敢提。

长乐揉了揉眉心。

“……主子,您为青禾少爷做了这么多,可想过其他人怎么看您么?”悠然有些忿忿,想起青珊的那些话语,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整个南宫家都在议论您呢,连青珊那种小婢子都敢置喙您的私事,外头的传言只怕更加难听。”

长乐则是无所谓地一笑:“没关系,他们说的坏话还少吗?这事儿并不是契机,而是他们乐见其成。”

话虽如此,悠然还是扁了扁嘴,实在有些无奈。

“对了,饭呢?”长乐忽然抬眸。

悠然:“……”其实刚刚只是想用这借口叫您开门而已啊……

长乐:“……”

正当悠然打算出门给长乐找些吃的之时,正好碰上了前来的王菁。

悠然一惊,连行礼也忘了,脑中飞快转着该把这尊大佛请出去。

“你家主子呢?”王菁懒得与这不懂礼节的丫鬟计较,开门见山的问道。

悠然眼睛转了转:“回夫人,我家小姐还睡着,大约是累着了。”

王菁轻笑一声:“是么?没吃饭也能睡着,熬得住啊?那不如便多熬几天?”

悠然咬了咬牙道:“……奴婢这便去给小姐找点吃的。”

王菁扫了一眼这有些冷清的屋子,忽然道:“你倒是忠心。”

“是,奴婢是主子的丫鬟,自然忠心。”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反而让悠然得慌。这夫人又准备搞什么幺蛾子了?

果不其然,王菁的下一句,当真让悠然汗毛直立:“……就算你慕之人的死跟你主子有关,你也对你家主子忠心耿耿咯?”

悠然捏了捏拳,咬紧了牙关。

萧子安死了。她知道的。

但夫人这话,肯定是挑拨离间来了,对不对?是的,因为她就是见不得主子好。嗯,一定是的。

“夫人在说什么,悠然不大清楚。”悠然又是屈膝一礼。

然而她那点小动作和神色的起伏早已落入了王菁的眼。

王菁也没bi)她:“本夫人也就随便说说,你大可以不必在意。具体,还是你家主子亲自告诉你更好。”

说罢,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悠然有些呆愣地立在原地,一时间没法回神。

等到她去厨房取来了新鲜食物,长乐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心态变化。

“怎么了?是不是王菁又欺负你了。”长乐蹙着眉。可这丫头不是这样的子呀?虽然手好、武功高,但她总是个受气包的格,很少去跟人争论什么,今儿怎么变成了这样?

悠然有些支支吾吾地没敢说话。

长乐一连追问好几句,悠然也似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主子,萧子安是怎么死的?”

长乐一怔。

原来,刚刚王菁给她说的,是这个啊……

“……死在宫里。”长乐平静道,“……是我派人把他悄悄绑进去的,也是我派人把他送出宫的。”

章98 行礼

“你不知道他会死吧?是不知道他会死才把他送进去吧?”像是想确认什么似的,悠然的声线从颤抖变成呜咽。

长乐掩下眸中哀伤,回答得依旧斩钉截铁:“不,我知道。”

“可……可他明明那么喜欢公主,他明明那么……为什么一定要死呢?”悠然绪几近崩溃。

那个家伙,从小就老老实实地跟着永嘉长公主四处奔走,任劳任怨。

怎么会死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定要用死来当作终点?

长乐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

“他明明事事都为公主着想,为什么会落得这么个结局?”悠然压抑了这么多的悲伤,似乎都在此刻一并迸发了出来。

长乐抱了抱她,安抚似的拍了怕她的背,轻声道:“因为……大家所自以为的好意,可能对当事人来说,是砒霜也不一定啊……”

悠然放声大哭。

……

两后便收到了长乐的书信,说是谢谢自己找徐家做的一切。

顾南琴微微笑了下,却忽然看见了书信背面画着一个小小的记号。

这是自己和长乐小时候相伴玩耍之时,互相约定的暗号。

顾南琴捏着书信的手微微一紧。

这时候,冬温忽然前来:“主子,朝堂那边有人提出了另立监察一事。”

“为了那个失窃案?”顾南琴眼珠子转了转,“谁提的?”

失窃案闹了这么久,又在江璃的刻意隐瞒下截去了长乐玉佩的事儿,所以现在有人提出另立监察人员,也算是正常。

可关键在于,是谁提的。

冬温拱了拱手:“岑尚书。”

“嗯,知道了。”顾南琴轻轻松了口气。

江璃和这事儿有些牵连,再加上自己和他近走得颇近,若是由他提出,只怕脏水又得转而泼到他的头上。

还好,还好是别人。

可又觉得哪儿不对。

江璃做事向来谨慎,怎么会把自己置于如此被动的境地?还非得等着尚书大人说话?

可现在这状态,一步一步,掐得极紧,没有任何疏漏之处,无论是江璃还是自己、亦或是长乐,都未曾被牵扯其中,反而更让人觉得蹊跷。

这种撇得干干净净的手笔,忽然让顾南琴心内一凉。

卧槽,这尚书大人该不会也是按着江璃的计划行事的吧?

……

左等右等,没继续等来江璃的消息,反而是等来了栾经义说自己母亲要见自己的消息。

别说顾南琴嘴角抽抽,就连盈袖和清绮也惊讶坏了。

“主子不是说有和离书么?不都已经打算跟他们划清界限了,怎么还要见您?”

“是啊,听说栾大太太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呢,都说她护子心切,常常会做些过度的事儿呢。”

顾南琴忽然来了兴趣:“什么样过度的事儿?”

“栾大人小时候不是长得好看嘛,就常常有些小姑娘们递些书信啊、香囊啊什么的,后来被栾大太太听闻,气得将他罚跪在门前整整一天,还重新给他请了教习先生,再不许他随意出门。”清绮耐心说着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听闻,顾南琴则是看向她的目光越来越温和。

她帮自己留心过这么多的事啊……

抱怨归抱怨,这场见面,还是避无可避的。

顾南琴临出宫前,还特意询问过小皇帝这两天的状况。

“还是没什么好转,说是咳嗽一直好不了,又不敢跟公主见面,说是怕感染了病气。”盈袖捏着帕子道。

顾南琴点了点头,这才带着紫璞出了门。

栾经义也算是了解顾南琴了,知道她不怎么有钱,还特意弄了辆马车在宫外等着。

顾南琴唇角扯了扯,也立马明白了此刻自己在栾经义心中的印象穷鬼。

马车行驶的平稳,顾南琴在车上也没多少上次那种惊讶的感觉。

依旧是小榻、小桌、文房四宝。

从刚刚清绮的话语中来看,只怕这次栾府之行,该是有些困难的吧。

顾南琴轻轻扯下了面上的白巾,露出了三道森森伤疤。

借着车上的铜镜,顾南琴略有所思地摸了摸这三道疤痕。

其实,这伤痕,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护符呢。

“公主,到了。”车夫恭敬道。

紫璞扶着顾南琴下车,来到栾府门前。

门外冷冷清清,还是个侧门。

顾南琴瞬间明白了栾大太太的意思既然是未过门的媳妇儿,先从侧门入吧。

顾南琴捏了捏额心。

这些贵妇人们,实在是有些太闲了啊。

但顾南琴还是迈步而入,正好见着了正从不远处往这儿赶来的栾经义。

“抱歉,公主。”一句道歉,算是说明了自己本不知道公主会被安排到侧门进入的事实。栾经义拱手而礼。

顾南琴笑道:“没关系。”

栾经义的视线在她面容上稍停顿了会儿,便道:“家母已经在厅内候着了,公主请这边走。”

顾南琴:“好啊。”

而这侧门,才是第一道关卡而已。

顾南琴才迈步进了接客厅,便见着了第二道关卡。

栾大太太不在。

栾经义怔了怔,似乎木鱼脑袋也想清了这其中道道,有些不好意思道:“家母可能临时有事,还望公主海涵。”

“好啊。”顾南琴依旧没什么反应,甚至也没有丝毫不悦之色。

栾经义有些微赧。

顾南琴坐下安静喝茶,一杯一杯下肚,又吃了好些点心。

厅里的气氛已经越发古怪起来,旁边站着的丫鬟、小厮们也开始有些尴尬之色。

直到一个多时辰过后,方宁,也就是栾大太太,才踏门而入:“哟?公主来啦,瞧我这记,刚刚忙着给经义绣香囊呢,竟把您晾着这许久。”

顾南琴神色未变:“栾大太太安好。”

眼见着对方并没有要行礼的意思,方宁脸色已经开始有所变化。

栾经义眼疾手快地扶她坐下,又在她耳边道:“这是长公主,有封号的,她不需行礼。”

方宁面色有些青。这还没过门儿呢,竟连礼数都不讲,果真如传言那般跋扈。

顾南琴则是毫不在意地笑道:“不知道今栾大太太叫本公主来,究竟有何要事?”

章99 赌的是谁的心意

“瞧公主这话说的,好歹将来是要成一家人的,臣妇也不过是想见见公主的天姿国色。”方宁用帕子掩着嘴笑道。

顾南琴没什么反应,也直接无视了她直勾勾扫过自己伤疤的眼神。

方宁叫人另去茶来,而栾经义则是有些言又止地看向顾南琴。

顾南琴瞬间会意:这家伙,压根就还没跟他母亲说那和离书的事儿吧?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顾南琴也不是个拆人台阶的人。

既然方宁有所误会,自己顺着她点儿也便好了,总归将来不是要进一家门的。

如是,就这么着,一人借着笑意发问,另一人则是借着笑意无视对方的各种刁难。

栾经义的面色则是越发难看,直到最后,还带着歉意瞄了瞄顾南琴。

好不容易借着“时辰不早了”这由头离开,栾经义主动提出要送她一程。

方宁虽然面上稍有不悦,但也没能制止。

等到两人并排走在路上,顾南琴才好奇问道:“为何不说?”

栾经义知道她说的是和离书的事。

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顾南琴当时信誓旦旦,也说是绝对不会真的嫁进栾家,但栾经义总觉得此事不大靠谱。

这可是圣旨赐婚,即便是和离,也得争取了陛下的同意才行。

但现在仅凭她一面之词,到时候如果陛下不准许,又该如何收场?她不是还得留在栾家么?

与其现在告诉母亲,还不如先瞒着,也好让母亲不至于先喜后忧。

但这状况,似是不大好跟面前这姑娘解释啊……栾经义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用别的借口搪塞过去:“母亲一向看重公主,所以,不太好扫了她的兴。”

顾南琴:“……”一向……看重?

好在今儿这关也算是过了,至于那栾大太太方宁具体怎么想,顾南琴自己还真不怎么关心。

待到送了顾南琴离开,栾经义回府想找父亲说说,却在父亲书房内听见了他和方宁的对话。

“……那小妮子可讨厌了,说话也没什么礼节可讲,分明是嫁到我们家做媳妇儿,摆个臭脸子给谁看。”方宁抱怨道。

栾志倒像是不怎么在意,反而是问了问今儿的况。

待得知今公主是从侧门进来,且在厅内喝了一个多时辰的冷茶后,气得脑门儿都快冒烟了:“她可是公主!长公主啊!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她是来给你做儿媳妇儿的?!人家分明就是来招驸马的!说好听点儿叫赐婚,说难听点儿那叫我们家儿子入赘!”

方宁道:“怎么可能!我儿子能给她入赘?想得倒美。”

栾志气得直拍桌子:“可不可能是你说了算的?是陛下说了算的!别说你今儿惹着她了,就算你没惹着她,她想要几个驸马,想要我家经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能说什么?一状告到陛下那儿去?”

“就算是公主又怎么了,还不是个死了爹娘的破落公主,有什么脸……”

“有什么脸?!陛下的脸!别说陛下现在待她好,就算真不在意,那她也是陛下的亲堂姐!你打她的脸,就是打陛下的脸!”栾志的声音是似是刻意压低过,却依旧掩饰不住愤怒。

栾经义悄悄听了会儿,还是转离开。既然父亲已经给母亲说过利害关系,之后也能少点儿麻烦吧。

只是,没想到,这圣旨婚约竟带来了这么多麻烦。

栾经义捏得指尖泛着白。

……

除夕。

“没几天了呢。”顾南琴在摇曳的烛火前,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盈袖和清绮正在为她赶制嫁衣,闻言皆是抬眸。

“主子,准确的来说,是只剩了两天。”清绮眸色微动,颇有些悲伤。

顾南琴似是没听见一般,依旧守在烛火前,单手撑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清绮重新捡起刚刚的绣工,这下子,却有些下不去手了。不光是手指微微发着颤,连眸子里也浸染了一丝雾气。

主子就要这么,嫁人了啊……

盈袖似乎看出了她的难过,伸手接过她的绣工:“你忙一天了,先休息会儿,打盆水洗洗脸。今儿还得陪主子守岁呢。”

清绮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只剩了盈袖和顾南琴两人在屋子里,而屋外的冬温依旧在廊下站得笔直。

“主子,您究竟怎么想的?就不能好好过过子吗?还特意准备了什么和离书,到时候您的名誉可怎么办?再说,到时候栾家被驳了面子,只怕将来也不会让您好过。”盈袖嘟囔道。

顾南琴眨了眨眼:“我也没别的法子啊……”

“有啊。”盈袖嘟着嘴,“……只是您不愿意选罢了。”

顾南琴一阵沉默。

冬温微微偏了偏头。是啊……明明可以选择将计就计地拿下栾经义,顺理成章地坐在栾家主母的位置,又为何拿自己的名誉、拿栾经义的信誉作赌?

绕这么大一圈儿,分明是,舍不得某些人啊。

玉花愁那个赌约,哪儿是什么赌江璃的心啊?分明是赌顾南琴的心意才对。

“我出去会儿,你们别跟着。”顾南琴忽然起,裹上了一层小袄。

“主子?虽然今年陛下病了,没有弄什么庆宴,但您这时候怎么出宫?外头风大雪大的……”盈袖一惊。

“……有约,差点儿忘了。”顾南琴一笑。

待到孤一人来到江府别苑前,看着墙内伸出来的一棵老松,顾南琴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江丞相承诺过要在年初处理完水患盗窃案,现在南宫家内依然闹着,安知县那边也是一字儿定然还在收尾呢,哪儿可能来赴约?

也就自己这么个闲散公主,才天天没事儿就记着这无聊的约定呢。

摇了摇头,顾南琴重新扯了扯脑袋上毛绒绒的白帽,转走。

蹬蹬蹬……一阵马蹄声传来,就在后。

顾南琴的脚步一凝。

他来了吗?是他来赴约了?

他原来,并没有忘记么。

带着欣喜回头,来人却是……栾经义。

“公主,怎么是你?”栾经义蹙了蹙眉,同时勒马停下。

顾南琴见来人是他,瘪了瘪嘴:“随便走走。”

章100 花灯与成亲

“那……许是我找错了人。”栾经义也没反驳,只是愣愣道。

顾南琴忽然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江丞相叫我过来,接一个人。”栾经义人冷,说的话也冷。

“那就是我了,快带我去。”顾南琴展颜一笑,“在哪儿?”

栾经义指了指街道尽头。

顾南琴虽有纳闷,但还是不疑有他,迈步朝那边走去。

除夕夜,并没有多少人在街上。除了那几盏各家挂在门口的大红灯笼,几乎也没什么别的灯光。

顾南琴一边走一边儿纳闷着,栾经义则也从马上下来,牵着马慢慢跟着。

今江璃忽然传信,神秘兮兮地叫自己晚上来接个人。

以他俩这水火不容的关系,能接什么人?

本来栾经义还奇怪着,可后来也不知是什么心思,牵着马就赶来了。

还偏偏撞着了她。

所以,江璃那家伙,今夜约的,就是她咯?

栾经义把目光移到走在前面的姑娘上。

两人一路沉默,很快到了街角。

顾南琴才转了个弯,便忽然看着前方一片灯火通明。

是花灯,是剪纸。

一个个花灯被连成一片,还有一片片剪纸被摆放在特定位置。

看上去并无多新奇,却在顾南琴转头的那一刻,几百个灯笼被机关触动,同时点燃,炫目到晃眼的灯光却又在剪纸的层层叠叠之下“流动”起来。

对,流动。

光影流转,灯火微动。

顾南琴睁大了眼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甚至,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些流动着的灯光,竟像是……一幅图。

光影变化之下,这灯火竟慢慢形成了一幅,山水画卷。

这是,送了自己一片山水?

顾南琴鼻尖一酸。

这么个没有实权没有封地的公主,活得畏畏缩缩的公主。

原来,还真有人愿以山水相赠啊。

等回神过来,想看看江璃本人在哪,却只看见了远处亭廊间的一抹影子。

而后,那影子也没有过来,只是招了招手,便转离开了。

“他大概是,怕别人诟病于你吧。”栾经义想了想。

所以,才不肯现,免得耽误了你的声誉。

顾南琴有些怅然。

这么好的景,这么美的灯火,他却选择在暗处守着。

“走吧。”顾南琴退后两步,这一次,并没有多少犹豫。

栾经义垂着眼,点了点头。

待到两人离开,那廊下的影子才重新现。

江璃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中虽有酸涩,却亦有欣喜。

她并没有忘记过这约定啊。

“……她都要嫁人了,主子还费个什么劲。”燕染有些无奈。更无奈的是,为了这剪纸、这灯笼,整个江府都差点被折腾得跑断了腿。

“没事。”江璃却是丝毫不在意,摆了摆手、眸中含笑。

当燕染正揣摩着自家主子是不是打算撬人家墙角了,却是被江璃一个目光给瞪了回来:“想什么呢?她的婚事,这次作不得数。”

燕染惊呆:“啊?”

“能想这么多无用之事,你的活儿还是太少了。来,记得把这里清理干净。”江璃离开之前,轻飘飘丢下这么一句。

燕染:“……”其实我不闲,认真的。

……

大年初三,公主出嫁。

十里红花铺地,在这冬里可算是百年奇景。

当然,也不是真花,仅是宫里赶制的团团布花儿而已,但也足够费心思了。

迎亲队伍就这么在这一片红花的映衬下,浩浩dàng)dàng)地出发了。

“啧啧,你瞧瞧,这栾家对长公主可是真上心了。”

“可不是吗?除夕那夜,还有人见着他俩在街头玩什么花灯呢……”

“那可是百来盏灯啊!整条街都给照亮了。”

“真的假的?”

“是啊,我家那口子还亲眼见着了……”

顾南琴端坐宫中,在迎亲队伍到来之前,先见着了玉花愁。

“你瞧,他什么也没做呢。”玉花愁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顾南琴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嗯,也好。”顾南琴答非所问。

玉花愁继续笑道:“是啊,这栾经义还为你做了百盏花灯?算是有心了。”

“还好。”顾南琴依旧理不理。

玉花愁也没恼,反正今过后,这公主已经是有夫之妇,他江璃再是倾心,不也得眼巴巴地看着?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反正男人皆短,今没了个顾南琴,保不齐还得来个陈东琴,王西琴的,左不过一个女人的事儿,自然犯不着抗旨。

这么想来,竟开始有点儿同这公主了。玉花愁伸手想摸摸她脑袋上的嫁冠,却被顾南琴躲开。

玉花愁只觉得好笑:“……小孩子心。”

顾南琴没有理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红妆之下,竟连脸上的疤痕都给修饰得几乎丁点儿痕迹未留。

顾南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清绮乖巧地送玉花愁出门,顾南琴却在她踏出门后的一刻,悄悄勾了勾唇角。

迎亲的队伍准时而来,可谁都未曾察觉,这大红盖头下,早已换上了另一张俏面容。

顾南琴躲在暗处悄悄看着被盈袖送上轿撵的清绮,轻轻叹了口气,转便消失在了暗处。

清绮本也不知道公主这计划,还以为她是当真要成婚去的。可玉花愁前脚刚离开,公主便迅速换下了喜服,给清绮上。

惊讶之际,迎亲的队伍却快要到了。

顾南琴只是调皮一眼:“放心,栾经义那头已经说好了,你只需替我去拜个堂,等我办完事,自会去婚房内跟你汇合。”

清绮整个儿惊了个呆。

好在迎亲队伍只认盈袖,于是清绮扮作的新娘在大红盖头下一掩,也没人察觉。

只是,公主究竟要去干什么呢?

清绮坐在轿撵内,心内发着慌,连喜帕都给拧作一团。

与此同时,皇宫另一角,多了一男一女两道影。

正是顾南琴和江璃。

“我还以为,你会自己去拜堂。”江璃有些好笑。

顾南琴作了个鬼脸:“反正也不是真的,究竟是谁拜堂,又有什么区别?”

“那看来南琴还是比较中意在下的。”江璃一笑。

顾南琴嫌弃地瞥了一眼,而后又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膳房。

顾咏德的咳疾久病不愈,自然和膳食脱不了干系。

只是,就算收集了证据,自己旁边这人,究竟想不想呈去给陛下呢?顾南琴面色稍有些挣扎。

章101 以什么为乐

两人潜入膳房,却在搜索之下并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物件,甚至连食物渣里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

顾南琴有些焦急,江璃却神色自若地伸手按了按她的眉心,揉平了她紧蹙的眉头,示意她别慌。

“……听说今儿长公主大婚呢。”

“是啊,陛下心似乎也是极好,连饭都多吃了两碗。”

外头两个小丫头聊天儿的声音传来,顾南琴连忙蹲下,把自己的形掩在灶台后面。

江璃却站了起来。

“江……江丞相?”其中一个侍女有些惊奇,却也没多怀疑,只是老老实实行礼。

江璃正色道:“本相前来查验陛下吃食,你们可得记清楚了,陛下最近嗓子不好,别叫他多吃甜食。”

侍女们纷纷应下。

而江璃却悄悄给顾南琴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去陛下边看看,顾南琴点了点头。

两人就此分头行事,江璃往陛下那边而去,顾南琴则是继续留在膳房查看况。

线索没怎么找着,顾南琴却偶然听见了几个侍女的闲话。

“玉嫔娘娘喜欢甜食吧?给她多弄点儿糕点送去。”

“嗤,你怎么办差的,竟不知道她喜欢咸的?”

“……啊?你们在说玉嫔娘娘?她不是喜欢辣味儿吗?上次膳房做的辣鱼汤,她可喝了整整一大碗呢。”

“唉?是吗?”

“对啊,千真万确的。”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玉嫔娘娘的口味还能有所变化?”

顾南琴不自觉地抬手稍稍掩唇。

不,这不是她口味变了,而是她刻意掩藏了自己的口味。

知人喜好好办事。

玉花愁这般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的口味,究竟是为何?难不成,为陛下宠妃,她还担忧自己被人下毒?

顾南琴扬了扬眉梢。

与江璃汇合之时,顾南琴捏了捏掌心。

“瞧,找着了。”江璃递给她一小片花瓣。

顾南琴接过放在鼻尖嗅了嗅,青鸾花。

“……和什么相克?”顾南琴不懂药理,但也没听说这花儿有毒,于是才有此一问。

江璃揣着袖子,嘴角噙着笑:“拿什么换?”

顾南琴勾了勾唇角。

“笑什么?”江璃忽然觉得她笑得有些……不一样。

顾南琴抬眸看了看他:“玉花愁。不姓玉吧?来,让我猜猜。份不能为外人所知,却又来历不凡。近些年来朝堂除去你登丞相之位,其实人员并未多有变化。所以,她大概……姓花。”

江璃的唇角平了平,再没了笑意。

花姓。先帝在世所用丞相,正是姓花。

勾结南隋,私下割地卖国,故灭九族。

顾南琴想到此处,还得多亏了江璃给自己提了个醒儿。那天他无意间泄露了玉花愁世不简单,恰巧就被顾南琴记在了心里。

按理说,一个妃嫔,又没什么仇家,自然不必太过于小心行事。

但玉花愁太谨慎了。谨慎得就像……就像时时刻刻担心着被人找上门。

在来见江璃之前,顾南琴特意去查探了一番玉花愁的世。按理说,入宫为妃,是该有世记载的。

然而她并没有。档案上只书写了寥寥几字,仿佛这人原本就是从天而降。

如是,顾南琴想破了脑袋,才记起这花家惨案。

顾南琴此刻极为认真地看着江璃的眼睛,而江璃却倏然一笑。

“厉害。”

……

顾南琴揣着这花瓣儿,趁着今的婚礼,人进人出忙里忙外的,悄悄便压低了太监帽檐躲进了顾咏德的天禄阁。

但,在踏进天禄阁之前,手腕儿被人一拽,而后这人又上来将顾南琴抵在墙角,又用单手封住了顾南琴的口鼻。

“……好久不见啊,永嘉下。”面前的男子相貌不俗,份却是万万不会出现在皇宫的那种。

常星渊。

顾南琴眨了眨眼。

这人既然能用自己的份为江璃置办宅院,两人关系自然不同寻常。

“你不能来这里,你知道的吧?”常星渊其实并没有多少武艺傍,最多也就是个跟顾南琴差不太多的三脚猫功夫,但先在占了天时地利,手上劲儿也比女子强上数倍,一时间,顾南琴也挣脱不开。

常星渊半拖半拽地把面前这丫头弄进一个空置的房间,才稍稍松了松手:“……你别急。我来是要给你解释点事的。”

“关于玉花愁的?懒得听。”顾南琴虽然没大喊大叫,但这次没了束缚,已经打算一走了之。

“如果和你父皇有关呢?”

顾南琴的脚步停了停。

常星渊见此事有戏,赶紧上前:“我可以告诉……”

“没必要。”顾南琴打断了他,认真看着他的脸,“父皇的事,我不会管,更不想从一个无关人的口中得知。”

随即,便大步而出。

常星渊有些头疼地拿扇子戳了戳脑门儿:“唉,长洲啊长洲,这下,我可帮不上你了。”

顾南琴来到顾咏德的窗外,心中正在欣喜之际,忽而听着几道女声。

“陛下……”几女子声音婉,真真酥到了骨子里。

“嗯?玉嫔呢?”小皇帝只是淡淡道,似乎并没有感受到这几名女子的俏。

“今儿玉嫔娘娘派我等前来,就是好好服侍陛下的。”其中一女子滴滴道。

小皇帝似乎叹了口气。

但随即,姑娘们也大着胆子围了上来,莺莺燕燕之声瞬间溢出了窗外,听得顾南琴一个激灵,鸡皮疙瘩差点掉了一地。

“好了,今儿没兴趣陪你们玩。对了,上次你们说有个什么好玩的事儿来着?今儿南琴姐姐大婚,朕难过得紧,你们找点乐子来。”小皇帝的声音飘了出来,依旧正经。

顾南琴才刚松了口气,忽然听见一女子低声道:“是啊,上次姐妹们无意中见着一奴仆被蝎子咬了,可好玩了呢。”

“蝎子?怎么好玩儿?”小皇帝皱着眉一脸怀疑。

“那可不?疼得满地儿打滚呢,浑咬得红肿,蜷得跟个球儿似的,可有意思了。”另一女子柔声道。

小皇帝还真来了兴趣:“真的?这么好玩儿怎么不早说?快来,给朕备下一盆蝎子!你,给朕下去表演!”

被指到的女子似乎也没想到这提议会砸了自己的脚,忽然惊恐尖叫出声。

可任凭她尖叫划破天际,小皇帝也未曾怜悯:“好吵!给朕掌嘴!……蝎子呢?还不拿蝎子来?”

屋内的尖叫与烦躁声依旧传出来,可顾南琴心头几乎窒息。

这是……谁?

也不知是执念还是不自觉,顾南琴的手已经伸到了窗栏口。

手腕上却忽然多了一道不可抗拒的力量,自顾南琴面前而来。

面前已经多了一人。

顾南琴抬眸,看见的却是戴着太监帽偷偷潜入的冬温。

章102 条条框框的孩子

冬温眸中复杂,却是毫不犹豫地把顾南琴拽到了安全地带,让她离天禄阁远些,再远些。

“……多谢。”顾南琴似乎此时才回神。

这时候,自己应该在拜堂才对。若是出现在天禄阁,那便是欺君。

冬温眉头深蹙,似乎也听见了刚刚天禄阁里的荒唐。

这随口便是拿人去喂蝎子的小皇帝,正是她的亲堂弟啊。

她会哭吗?如果哭了,又该怎么办?

但顾南琴并没有哭,只是捂了会儿心口,靠着廊柱,干呕两声。

当冬温正想上前来安慰两句,这边的顾南琴已经重归淡定“走,我们走吧。”

“栾家?”

“嗯。”

再赶到婚房的时候,栾经义和清绮正尴尬地坐在房内等她。

“抱歉,来晚了。”顾南琴悄悄从窗户进来,好在栾家并没有大肆闹洞房,而坐在房内的两人看上去也并没有遇上什么麻烦。

“你说要查的事儿,现在查清了?”栾经义给她递了杯水,顾南琴接过便一饮而尽。

“算是吧。但是,我也不打算再深究了。”顾南琴紧了紧掌心的花瓣。刚刚一路奔波,竟也忘了扔掉。

“为什么?你不就为了今天,才要特意安排这么一出么?那这次拜堂,你岂不是很亏?”栾经义不解。

“没什么好亏的,反正我也不在意这个。”顾南琴反而安慰起他来,“……不是还有和离书么?你也好交差,我也好交差。”

但你的名声呢?不要了?女子名节呢?也不要了?栾经义有点想问,但想着她既然已经决定了,也就没有再问。

顾南琴则恍若全不在意“那咱们明日就去?也好早些给你解脱。”

“……也好。”栾经义笑了笑。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顾南琴,好像缺了点什么。

“那你,今晚睡哪儿?”话刚出口,栾经义便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这是一个家教森严的人说出来的话吗?竟这么不成体统。

顾南琴没什么反应,似乎也才想起这个问题。

垂眸沉思了会儿,顾南琴起了身,抚了抚裙摆,认真道“这样,我现在去你书房,就说你我在大婚之夜吵了一架,我一气之下出走,便睡去了书房。”随后,又补了一句,“……也好全你的名声。”

栾经义很想说,其实这并不是自己的意思,自己去睡书房也可以,何必要你去?

但这话却跟咽不下去的米饭一般,说不出来,却又梗在喉间,上下不得。

可顾南琴和清绮已经走了出去,因为无人闹洞房,两人一路行至书房,才隔着门叫了小厮送水洗漱。

清绮已经换下了一身新娘装扮,而盈袖也在冬温的通知下赶了过来。

“真的就明日吗?可公主,这拜堂可是实打实的,现在新婚之夜就睡来了书房,明日还不知多少人要嚼舌根呢。”盈袖担忧极了。

顾南琴却一脸漠然,仿佛对眼下的这些事情都漠不关心。

“主子这是怎么了?”盈袖纳闷着,冬温却悄悄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问。

几人识趣地退下,而顾南琴则是蜷在床头,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被褥里。

栾经义几乎一夜没怎么睡着,却在天刚蒙蒙亮之时被丫鬟小厮们给叫醒。

其中一小厮战战兢兢道“……公、公主她……走了。”

栾经义一惊,翻身起床。

可即便胡乱地套上衣衫,也没能追出去。

因为,方宁立在了婚房门口。

此刻的方宁,还是头一次知晓有和离书这么回事,气得满面铁青,手帕也差点儿给撕碎,指着栾经义的鼻子就开骂“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给那贱婢给骗得团团转?!还拿什么和离书?是嫌我们栾家不够丢人是吗?”

栾经义不欲与她争辩,只想夺门而出,只想问问顾南琴为什么连句告别也不留下。

可脚才刚踏出门槛儿,栾经义忽然又停了下来。

方宁被儿子这不管不顾的架势、还有这衣衫不整的模样给气得冒烟儿,可偏偏又舍不得打骂。

栾经义淡淡看了一眼她,收回了刚刚踏过门槛儿的左脚,但,又换了右脚踏了出去。

方宁愣了愣。

男儿左脚跨门槛,这几乎是晋元王朝人人都晓得的规矩。

虽然不见得每人都会照做,但栾经义肯定是会的。

从小在方方框框里长大的孩子,该也是长得方方框框才对吧?

栾经义这次没有停留,也没有理会方宁投来诧异的目光,踏着大步便往府外而去。

“站住。”背后传来一道不容拒绝的命令,这次却是出自栾经义的亲爹栾志。

“爹,我……”栾经义有些慌了。

“不许去。”栾志的口气毋庸置疑,“她既然已经决心离开,既然已经决定给栾家丢脸,那就由着她去!”

栾经义还想辩解,却被清江拉了拉袖子。

“主子,老爷正在气头上呢。”清江小声提醒。

栾经义垂下了眼眸。

“你以为你就没错了?那封和离书不也有你的笔迹!你分明就是跟她早早串通好了,就等着给我们栾家丢脸呢!”栾志气得声音有些发抖,随即又叫来侍卫,“来人,把这个不肖子给我压去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叫他好好反省去!”

侍卫们虽有犹豫,但也不敢违背,三下两下便把栾经义压制住。

“小少爷别慌,等老爷气头过了,定然会放你出去的。”其中一侍卫赶紧劝着。

栾经义一直没有说话,此刻也只是垂下了脑袋,让人看不清表情。

“老爷!”方宁已经赶来,见状就要拦,“是那贱婢的错啊,你罚我们儿子做什么?”

“贱婢?呵。一国长公主,也由得到你称呼为贱婢?!”栾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是一个耳刮子重重地打在方宁的脸上,“……你也给我滚!”

方宁头一次挨打,连哭都没来得及,便已经被丫鬟们拽走。

栾志则是依旧立在门口,眉目之间俱是煞气长公主?呵,既然不想嫁进栾家,那倒要看看你还能嫁给谁。

栾志的眸光逐渐变得狠辣。

……



章103 令人担忧的性子

“冬温,备车,我要进宫一趟。”顾南琴此刻已经换上了一套素淡的织锦衣裙,深吸一口气,眼眸中微微露着兴奋与期待。

“盈袖与清绮也跟我一起进宫去,栾经义此刻估计已经被他父亲训诫了,你们留在栾府,难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天禄阁。

“姐姐,今天是你新婚第一天,怎么这么早就进宫来了?栾经义与栾家人待你可还好?”小皇帝昨夜玩得通宵达旦,又兼今日不用上朝,难免起得有些迟了,此刻刚刚到书房坐下没多久,就看见一身素淡的顾南琴裙角逶迤而来。心思一转又冷哼一声,“不过谅他们也不敢对长公主不敬!”

“参见皇上。”顾南琴柔柔弱弱地行了一礼,脸上纵横着的淡淡疤痕缺了面巾的覆盖,让小皇帝一看就心疼得很。

“姐姐在朕面前不用这么多礼,快请起!姐姐新婚怎么穿得如此寡淡?难不成是栾经义苛待了姐姐的穿戴不成?!”

“咏德,不是他们苛待了姐姐。姐姐今天来,是想跟你提一件事。”顾南琴自袖带里拿出和离书,面色不虞地递给小皇帝,“姐姐和栾经义有缘无分,虽是昨夜新婚,实则也情分浅薄……”

小皇帝见顾南琴隐隐有些抽噎之意,连忙展开和离书匆匆一阅,恼恨中颇有些手忙脚乱,“竟有这种事?!栾家也太不把朕,不把姐姐放在眼里了!简直放肆!

顾南琴见小皇帝怒火攻心的样子,好言安抚了几句,“咏德,这也怪不得栾经义,你我都知道栾经义实则是位正人君子,我与他只不过见了几面,彼此相识不深,有缘无分罢了,你也不必太过苛责。栾氏一族世代高门,礼节家风都挑不出一丝错处,不然皇上你也不会给姐姐挑了栾经义作驸马。只是可惜你一片好意,今日却要被姐姐辜负了,只希望你不要怪罪栾家才是。”

小皇帝也顾不上生气了,连忙赶着安慰她,“姐姐不必忧心,我晋元国土如此之大,难不成还寻不出比栾经义那厮更好的男儿来配你做驸马不成?!先前是朕欠缺考量,朕这就下旨,为姐姐找一位文武兼得的驸马!”

顾咏德低头,却在顾南琴不注意的时候,眉目间闪过一抹挥之即去的狠厉,栾家,栾经义,果真是不识好歹!

“罢了,我昨夜想了许久,我就回宫来住着,一个人也逍遥自在,闲时还可以多陪陪你。”顾南琴也不想传出永嘉长公主一和离就由皇帝下旨另觅良人的消息,这样她本就众说纷纭的那些古怪喜好与名声,不知又要为多少民间说书人津津乐道了。

“姐姐开心就好,这段时间若是想回宫里来住着,朕这就命人将公主殿添置些新物件儿。”小皇帝舒了口气,连语气也较刚刚缓和了些。

只是顾南琴前脚刚一走,顾咏德的笑脸便立刻消失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沉郁的阴鸷之色。

“来人。”

“奴才在。”

“给朕去查,昨夜栾府出了什么事,栾经义,栾志,哼!好大的胆子!”

一阵稀里哗啦的瓷器摔地声,顾咏德的面色却是更加阴沉了三分。

……

“公主,成了吗?”盈袖眼珠子一转一转,见顾南琴出来便迎上去问道,“奴婢猜,定然是成功了!”

顾南琴笑嘻嘻刮了下盈袖的鼻梁,“本公主出马,自然是成了喽。”顿了顿,她又说,“冬温,栾家那里,若是剩了些不必要的物件儿,就无需去取了。”

“是。”冬温应下。

回到公主殿,顾南琴接过清绮呈上的茶盏轻啜一口,叹了叹气,木木呆呆的栾经义,也希望他终有一日能觅得良缘吧,只是顾咏德少不更事,日益耽于享乐,出家前夜他以侍奉女子受毒蝎蛰刺为乐,恐怕是受了有心之人教唆,长此以往,必定心性大变。

不知这栾氏是否会因为自己受牵连,顾南琴暗自忖度,看来,以后还得好好掰掰这咏德的性子才是。

“公主,奴婢刚才进来遇到冬温,他说看见江相在殿外驻足,奴婢却想,怕不是专程为见公主一面而来的吧?”盈袖见顾南琴与栾经义说和离就和离,心里不禁为自家主子着急,良配难觅,江相对公主如此上心,若是撮合了他二人,也算是了了自己一桩心事。

顾南琴思路被打断,横了盈袖一眼,“年纪大了,愈发没有规矩了,江相前去天禄阁见皇上,偶然经过永嘉殿而已,被你说成了什么样子。”

话虽如此,顾南琴还是扶了扶头上的发髻,“我出去见江相一面,你们在这里好生待着。”

“是,公主。”盈袖向清绮挤挤眼睛,两人一齐应诺。

永嘉殿外。

“江相驻足此间,所为何事?”顾南琴行步间婷婷袅袅,今日她并未带着日常覆面的巾帕,凝脂一般的脸上清晰可见三道狰狞的疤痕。

江璃看着心一紧,虽说这疤痕犹在,可到底是稍稍淡了些,“生肌膏可有按时外敷?我看这疤痕浅了些许,若是不够,我再配。”

顾南琴看他此时如此关心自己,愈发怄起气来。现在这般关心自己,却连玉花愁的真实身份都要自己费尽心思去揣度,莫不是怕自己这当朝长公主为保弟弟的江山稳固去做些他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江相不必费心,伤疤的事情自然有御医会看护。不知道今天江相来此所为何事?”

江璃听到顾南琴明显比平时要冷漠的声线,心思一转就知道她还在为玉花愁的事情生气,只是这驻足殿外的原因,无非是有几日不见,想看看这只会挠人的猫儿究竟气成了个什么模样。

他噎了一下,没有回应。

顾南琴也没忘了自己的正事,虽然知道江璃能培养出紫璞、佟和这样的高手,武功绝对不弱,但为避免隔墙有耳,还是稍微走进了几步。

江璃挑了挑眉,略略有些欢快。

“我出嫁前夜,咏德他……”顾南琴顿了顿,毕竟少帝行事荒诞这样的事情说出来也有些尴尬,“他召了几个后宫女子,以看毒蝎蛰人为乐,实在是让我有些焦心……”

话音刚落,江璃眉峰便紧锁起来。

还未待对方接话,顾南琴又自顾自道,“咏德生性虽然纯良,但是后宫是非之地,女子口舌多,他年纪还轻,自然经不起教唆,江相是他的老师,希望平日里能多教他行仁君之道,即便不能开疆拓土、名垂青史,做个守成之主也是好的。”

言罢,顾南琴也不管江璃的反应,慢慢掉头进了殿内。江璃在朝中位高权重,手下能人辈出,若是有心,当晚之事,一查便知。



章104 合愿

江璃看着心仪之人的背影渐行渐远,轻轻摇头,管教少帝行事甚是棘手,说完就走,果然是还在为玉花愁之事恼恨啊。

和离之后,顾南琴又回到了之前吃吃睡睡的日子,闲来与南宫长乐一同出宫游玩享乐,过得好不舒适。

只是心头总会时不时想起江璃的温润眉眼,每每思及,总会有股不知哪儿来的怨气,也许是玉花愁的真实身份,也许是江璃面对自己的隐瞒,也许又是别的……

“公主,公主,皇上那边来了人请您过去呢!”盈袖和清绮联袂进来禀告。

顾南琴正往自己鬓边插了支鲜鲜嫩嫩的海棠花。如今正是各色鲜花繁盛的季节,御花园的太监有眼色,每日给她的宫殿里送上好带露珠儿的来供簪插之用,顾南琴也乐得享用。

“皇上身边近侍可有说是何事吗?我这就过去。”

“听来宣人的小公公说,”清绮偷笑着瞄了一眼顾南琴,眼角的笑意几乎要涌出,“说……公主去了就知道了,是好事呢。”

此刻,坐在天禄阁里的顾南琴正是心乱如麻,顾咏德笑着将这个消息告诉她之后,她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姐姐,今日早朝孝明王说江相年已弱冠,又是帝师,满皇都贵女无人可配他,只有姐姐无论年纪,才德,都可堪良配。

朕是也这么想,前次栾经义是朕错看了他,栾家确实不是个好人家,但江相却不同,江相教了朕这些年的书,为人处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除了朕的姐姐,满皇都的贵女,哪里比得上姐姐。

群臣皆是附议,甚至连栾大人也觉得江相与姐姐才是璧人一对。

朕下了早朝急急忙忙叫人请姐姐过来,就是想告诉姐姐这个好消息。”

顾咏德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见顾南琴心不在焉的,对她的婚事就更上心了。之前顾南琴下嫁栾氏和离回宫的疙瘩一直在他心里,此番定然是要除去为快。

“姐姐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欢喜?”

面对着弟弟期待的眼神,顾南琴一阵恍惚,似乎是回到了前些年顾咏德年纪还小,尚未登基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小皇帝还是个皇室子弟,脸上肉嘟嘟的透着股奶香,惹人怜爱得很。

她回过神来,嘴唇微合,“咏德,我……”

一时词穷,顾南琴竟然无法反驳小皇帝的言语。

是啊,年及弱冠,可堪良配。

可是这个在晋元朝廷中独占鳌头的男人,她如今是见也不想再见了。

玉花愁,她轻笑了一声,花愁就是花愁,何必再加个玉氏来扰乱人心呢。

顾南琴气的,何曾是江璃千方百计瞒骗她,不告诉她玉花愁其实是罪臣之女,更是他从未将自己放到一个同等的高度,顾南琴渴望的并肩与共,江璃从来没有想过给她哪怕一丝一毫。

这深宫中,最不缺的就是隐瞒、猜忌。层层在不为人知的黑暗中滋长了阴谋,权欲。顾南琴自从先帝后逝去,见惯了人间丑恶,可是她需要忍。

正如孝明王当年所言,万事须之一字,“忍”。

可是心里,还是有奢望江璃能够对自己不同于旁人吧,互相信任,袒露最初始的情感与,成为互相的谋士,而非是一方对另一方欺瞒之下的保护。玉花愁三番四次加害自己,如今脸上疤痕难消,她却依旧安安稳稳做着她的玉嫔,江璃这样护着她,叫自己如何舍得下心把自己托付给他?刚何况她与江璃相处,总是觉得此人深浅难测,保不齐日后会做出什么大举动。

“弟弟,姐姐如今脸上疤痕未好,又是和离回宫,二嫁之身,如何配得上江相这样的好男子?”顾南琴缓缓揭下面巾,露出三道依旧略显狰狞的伤疤,温和解释道,“姐姐在外的名声也不好,何苦拖累了江丞相?”

“姐姐你这是何苦……”小皇帝叹了口气,似是无可奈何,却又好像并不甘心让顾南琴失去这么一次好机会。

顾南琴心里却隐隐觉得,这大概只是缓兵之计,若要断了顾咏德这心思,还得想出别的法子来。

“陛下,玉嫔娘娘求见。”一个小太监忽然战战兢兢地进来禀报。

“快请进来。”玉花愁出事圆滑,在万花楼中就是个受众人赞誉的角色,到了宫中,靠一张巧嘴哄得皇帝晕头转向,难怪小皇帝看见她欢喜得不得了。

“见过皇上,见过长公主。”玉花愁在宫中锦衣玉食,又受天子宠爱,打扮得越发奢华起来,头上一套红宝石头面熠熠生辉,臂钏更是缠了数个赤足金的。

小皇帝见她打扮得体又合了自己口味,笑着叫人给她赐坐。

玉花愁刚一坐定,就出言道,“臣妾今日是为长公主殿下的婚事而来。论理后宫不得干预朝政,臣妾却知道,皇上一直把长公主的婚事当作家事而非国事。”

她看着顾咏德没有让她停的意思,接着温言软语地说了下去,“于臣妾而言,长公主便是嫡亲的姐姐,姐姐婚事本不该多嘴,可臣妾还是斗胆进言,栾氏长子乃是前车之鉴,皇上为姐姐择婿,定然是要慎之又慎的,而姐姐的心意,则更要加以考量。”

顾南琴见玉花愁卡着这关口来,便知是为自己的婚事,这话说的明里暗里都是劝皇帝好好考量孝明王的提议,虽然是合了她不愿让自己嫁给江璃的希望,却也算是歪打正着给自己拖延时间了。

……

“冬温,你快马加鞭,将这封信送去溧阳徐氏,必定不要假手于他人,麻烦你了。”回到永嘉殿后,顾南琴立刻提笔向舅舅禀明一切事由,想让徐元铮借徐氏之手联合部分朝臣阻挠婚事。冬温虽然脚上有阻碍,功夫较先前弱了些,却胜在忠心,可堪此用,只是马上颠簸,终归是劳苦他了。

“……职责所在。”冬温温和笑笑,自从脚上残碍后,每次被顾南琴委以任务都更为尽心尽力,一句话未多问,接了信匣便去牵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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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吉日完婚

历朝历代的君主都晓得一个道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是以京中的世家大族多是剥了兵权的,而在外的世家大多或是嫡系男丁稀薄,或是与京中皇族联姻受制。

溧阳徐氏与晋元皇都都共处北方,不过溧阳更为偏南,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是很近。顾南琴估计冬温若是快马加鞭,来回也需两三日了。

“只盼还来得及。”顾南琴呢喃道。

“来得及什么?公主,今日御花园花房小太监又送了新鲜的茉莉来,瞧着真是养眼呢。”盈袖一手捧着个花瓶,瓶中横疏插了几支吐露的茉莉,一手掀了帘子进来,“公主可要簪一只茉莉?”

“茉莉拿过来吧,花房的品种也还真是多。”顾南琴岔开话题,好在盈袖也是直来直去的,并未多话,只是欢欢喜喜给她修剪好茉莉簪上去。

“哎呀,咱们公主这脸上的疤何时才会好呀,丞相送的生肌膏多的很,奴婢要多给公主抹一抹才是!”盈袖叹了口气,很快露出个笑脸,“生肌膏效用如此好,若是长此以往,公主定能恢复如初。”

“你呀,”顾南琴与盈袖虽说身份天壤之别,却从小与她似亲姐妹一般,也不在意她发愁,“我从不在意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世人都爱……”

“是是是,世人都爱红装绮丽,只有公主你,跟个出家人似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了!”盈袖抢着回嘴道。

“你这小蹄子,嘴巴愈发厉害起来了!看本公主何时给你找个厉害夫君好好管教你这口无遮拦的臭毛病!”

顾南琴戴着刚别好的茉莉花与盈袖笑闹起来,清绮素来文静,此刻也是噙着浅笑侍立在侧。

清绮心思细腻,怎么会察觉不到这几日公主总是像揣着心事一样,现在放开了跟盈袖打闹,也是为数不多的真正欢快了。

……

殿外。

“主子,主子?”燕染小心翼翼叫了几声。

此刻的江璃正侧耳专心听着殿内女子的嬉笑声,他仿佛能看到顾南琴绽开的笑颜,灵动的身姿……

平时的江璃虽然也是温温润润的,可有眼色的人都瞧得出来眼底那一抹化不开的疏离,燕染何曾见到过主子这副专心样子?

“走吧。”江璃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听见她笑了,想必是过得也不差,“冬温脚程快,有些事情得抓紧了。”

……

两日后,顾南琴正闲得发慌,掰着指头数时辰,算算日子,冬温也快回来了吧。

“公主,公主,皇上那边派人来传旨了!”盈袖突然急匆匆跑进来,门框上的琉璃串子做的珠帘也被撞得大力震荡不停。

“什么?”顾南琴心一惊。

盈袖身后紧跟着的便是传旨的大太监,面白无须,笑呵呵的,进来便行了个礼,“长公主,陛下有旨——”

“奉上谕,咨尔永嘉长公主,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綍,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脀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朕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当今丞相江璃,责有司择吉日完婚。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永嘉叩谢圣恩,皇恩浩荡。”顾南琴接下圣旨,虽说早就对这道旨意有了心理准备,但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真是令人猝不及防。只是冬温尚未回转,不知舅舅那儿还有什么补救方式。

“公主才德兼备,老奴看着与江相倒是真般配呢。今晨早朝,江相对这婚事欣然从之,想必对公主也是仰慕许久了。”大太监恭贺了几句,被盈袖领着去偏殿吃茶,只剩下顾南琴与清绮在正殿中,二人相顾无言。

“主子这几日都有心事,奴婢斗胆猜测,怕是为了这道圣旨吧。”清绮开口问道。

顾南琴神思稍有恍惚,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只有盼着冬温带回个好消息了。”

话音刚落,便有侍女来通报冬温侍卫刚在宫门下马,不出片刻便来参见公主。

“主子,这是徐大人给您的回信。”冬温一路赶来也未来得及休息,第一时间内便将一信匣递到了顾南琴手上。

顾南琴接过信匣,拆开后却未曾料到自小便对自己宠爱有加的舅舅对此事看法居然正好与自己相悖。

徐大人眼里的江璃,与小皇帝眼里的几乎是同一个人——

饱读诗书,对政事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年纪轻轻便是一朝丞相,又身兼帝师一位,手段凌厉,在朝堂上举足轻重。假以时日,前途未可限量。栾经义虽也是个极好的男儿,但与之相比,着实是差了些许。江长洲虽然位居高位,却洁身自好,从未有过任何不清不楚的传闻,想必对妻子也定然以礼相待,真心相付。这次,徐元铮一反常态,反而劝外甥女莫要因栾经义而失了分寸,因噎废食,误了终身大事。

顾南琴神色复杂地将信纸叠好,踱步到殿中长明灯柱旁,借着悠悠明火将其燃成一片片恼人的灰末儿。

“看来,为今之计,只有自己想法子毁了这桩婚事才好。”思及至此,顾南琴不自觉地自语两句,眸中更是摇曳着一片看不清的光。

……

“盈袖,打听好了吗,是这个点没错吧。”顾南琴摘下面巾,刻意将自己不加修饰的疤痕露出来,重新理了理衣袖。

“是的,公主,奴婢问好了未央宫里的小喜子,前几日开始,每日未时江相都在皇上寝宫里授课呢,一准儿没错的,公主快去吧。”盈袖这些日子以来,似是对江璃也有了改观,此刻巴不得自家主子在江璃面前多露些脸,若在大婚前培养出感情来,往后日子更好过许多。

顾南琴接过盈袖递来的食盒,也没细细思索盈袖的言外之意,索性这食盒里的吃食虽没有什么大问题,但胜在材料别出心裁,若是江璃也在,恰好可以借机为难一番,教他知难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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