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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凤临门》


第一章 怪梦

暮色四合,月起掌灯。

殿内弥漫着安息香袅娜的甜香气,趁着如水的白月光,将夜浸得无比安宁恬淡。

帐幔之内,早已安寝的楚太妃双目微阖,气息轻缓似已入睡,可手里的十八子珊瑚佛珠却还在缓缓盘动。

然而纵使她心智再坚定,却也抵不过年华老去带来的衰败,深沉地倦意铺天盖地涌来,盘着佛珠的手指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缓缓停住。

夜沉月落,天边渐渐泛起了晨曦微光。

“啪!”

楚太妃从梦中醒来,托着额头坐起身,蹙眉看落在地上的佛珠。

那女子又来梦里找她诉苦了。

依旧是一身淡色的衣裙,散着一头青丝只用了一根青玉簪绾着,形容狼狈却又杏眼盈盈,梨花带雨,明明一副清秀的好容貌,却被一脸刻入骨子的愁容给败得入不了眼。

“这个家中早就没人将我放在眼里了,这些话我也只能跟您说说了。”

她一边拭泪一边絮语的样子像极了宫里那些失宠的妃子,可那面容瞧着却眼生的紧。

红颜早逝的妃嫔里没有这个人,而能活下来的也断不会是她这副没用样子。

楚太妃明白自己恐怕是给一个前朝孤魂给缠上了。

这孤魂倒也不害她,只是夜夜对她哭诉自己的苦楚遭遇,听着着实可怜却又让人烦心。

终归是些不干净的东西,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看太妃的脸色昨夜是又没睡安稳吧?要不要奴婢去请个法师来做做法?”宫人一边小心地为她篦着耳边的发一边问道。

楚太妃合着双目叹了口气:“再几日就是太后生辰,大喜的日子里弄出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只怕会惹出非议来,罢了,等生辰过了再计议吧。”

虽然已经是到了新朝换了新人,但后宫依旧是后宫,一举一动都马虎不得。

太后生辰,太妃们的献礼虽然早已准备妥当,但私底下再添几分礼还是有必要的。

楚太妃命人开了小库房的门,这里面陈列的都是她入宫以来家人陪送、宫里封赏和他人孝敬的物什,时日太长许多东西她早已没了印象,只记得还有几件珍品拿来做礼送人很是有颜面。

“大的物件不要再动了,送出去太扎眼了,本宫记得有几副寓意讨巧的项圈,你们寻出来再仔细看看做工如何,够不够给太后添礼。”

宫人领命,小心翼翼地翻找起来,楚太妃为了避尘站得离门稍远些,无意间瞥见了一眼宫人刚刚从橱里端出的金漆木托盘,整她个人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一样,扬手让那宫人将托盘端过来。

托盘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各色簪钗,其中一个分外眼熟:青玉雕成的簪,末尾泛成了一个小流云纹。

眼前的青玉簪和梦中日日对她哭诉的女子发间的簪子渐渐重合在一起,楚太妃顿时脸色大变,顾不得身后的声声呼唤,步调不稳地离开了小库房。

当夜,楚太妃便发起热来,人地沉沉地睡着,却是怎么样也唤不醒。

前来瞧病的太医道这是热火攻心,须得赶紧退了热才好。

楚太妃心里却是明镜一样的清醒,她只觉得自己周身凉飕飕的,又轻飘飘的,不一会儿竟然整个人都飘起来,好似一阵风,又恰如早晨的雾,在寝殿上方盘旋。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凝视自己,比铜镜里的清晰太多,那眼角眉梢的皱纹和鬓间花白的头发一览无余,她依稀能记得自己刚入宫时的模样,青春少艾如朝露明珠,如今却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了。

韶光易逝就好像眨眼间的事。

寝殿外,太医在灯下思索着写下方子,几个来探望的妃嫔站在门口小声说话,有故旧也有新人,她听见她们低声传:“楚太妃这下恐怕是真不好了。”

半空中的楚太妃听着嗤之以鼻。

这样的话当年她失势时听过,被栽赃诬陷时听过,儿子薨逝时更是听过,可她不依旧从泥淖里爬了出来,好好地活到了现在,活成了先帝的太妃,连新帝见了都要敬上三分的人。

楚太妃索性放任自流,任凭自己如一阵烟一样向远处飘去。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哪路邪魅在此作祟,多番纠缠又意欲何为。

她一路飘飘荡荡地越过了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宫墙,夜色中,几十年未曾涉足的偌大城池还稀稀落落地亮着几处微光,透着几分亲昵的疏离。

她在一处府邸上空盘旋许久,缓缓落在了府邸中的某个院落里。

夜色已深,这里却是灯火通明,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还伴随着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喊声。

她一听便明白是有人在生产。

生产之人自是有福泽庇佑,又怎得会生出邪祟之事搅扰到自己这里?

楚太妃顺着撩起的门帘飘进了内室,入目便是产房的血腥混乱,只听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产房里顿时乱做了一团。

“生了生了,终于生下来了!”

接生婆婆抱着一团血肉模糊,凑到那生产的妇人面前。

“太太您看,是位小姐!眉心竟还生了一颗朱砂痣,像极了莲台上的观世音菩萨,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耳边有雷声乍响。

冥冥间楚太妃仿佛又回到了选秀那日,先帝赐了她一支玉兰钗子,瞧了她许久,笑道:“你眉间这颗朱砂痣生得极妙,让朕想起了莲台上的菩萨。”

楚太妃仿佛被钉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那接生婆婆将那个婴孩递给产床上气若游丝的妇人。

妇人一身淡色的衣裙已然被汗水浸湿,乌发零乱,发间的青玉簪子堪堪欲垂。杏眼盈盈,面容清秀,却连笑起来都是带着挥之不去的愁容。

她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胸口,轻声道:“你终于来陪着我了。”

她的脚腕上戴着一只鲜红欲滴的镯子,似乎有血正从那镯子上汩汩流下,不一会儿便汇成了一股,悄无声息地流到了床下。

周围的人却好像都看不到一样,来来回回各忙各的。

楚太妃眼睁睁地看着那股血仿佛有生命力一般地,缓缓地向自己而来,如一条鲜红的丝线,又好像一条灵巧的玛瑙小蛇,迤逦着爬到了她的脚下,盘绕着缠上了她的脚踝,将她和床上的女人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是夜,宫中传丧:先帝太妃楚氏薨,年五十六岁。

日初,齐家主母发作一日一夜诞下女儿的消息在偌大的齐家却只有寥寥几人知道。

齐家大老爷在睡梦中被人叫醒报喜,连帐子都没撩起,只隔着帘子让报喜人传话回去将新生女儿取名为“宸”,自始至终未曾露面。

第二章 字燃

齐宸十一岁生辰,府中热闹非凡,虽然不至于张灯结彩,但也是摆了十几桌席面,叫了名声在外的庆和班来唱戏。

府中下人们喜气洋洋,争着等讨新人的赏。

齐宸这边正对着一碗乌鸡吊汤的长寿面,面条上细碎的青葱在热气氤氲愈显鲜亮,一如少女初长成的娇艳明媚。

齐太太轻声唤来下人:“将大门关上,吵吵嚷嚷的。”

虽然是齐家正经的主母奶奶,但却没生出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肠来,不得大老爷尊重,连几个姨太太都镇不住。就连今日府中纳妾也未曾要她出面操持,反倒是让孙姨娘里里外外出尽了风头,而她这个不当家的主母,也只能坐等明日新人来拜。

想到这里,齐太太的眼圈又红了:“你今日生辰,府中却在忙着娶新人入门。如今你都长成大姑娘了,你父亲都没见过你几面。都是我这个做娘的无能,若是你能有个弟弟,也不至如此……”

这些话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年,就连拭泪的模样都与齐宸记忆深处她在梦中哭泣的样子没什么变化。

时光如白驹过隙,托生成她的女儿已经十一载了,而这位做母亲的除了比之前更加苍老,更加隐忍了,似乎都没什么长进。

齐宸厌极她懦弱至极的模样,但毕竟与她有母女一脉血缘,见她落泪也不禁有些心疼,抽了帕子亲自为她拭泪。

“母亲哭什么,今年生辰凑巧借了新人的喜气,热热闹闹的多好。”

她走到窗前,推开了从入冬来就紧阖的窗扇。

窗外冬风凛冽,大雪如絮,几乎压弯了庭中的腊梅,但细细嗅却还能闻到那若有似无的香气。

她,也终于长大了。

第二日,新进门的赵姨娘没有按规矩来给齐太太请安。

一早便盛装以待的齐太太对着放凉的茶盏失神良久,齐宸走出门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无奈叹息。

丫鬟乔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刚走到廊芜的尽头就遇到了齐寰。

齐寰是府中最大的孩子,母亲孙姨娘在侧室中也颇有地位,出身商贾世家的女儿精明的很,不仅能将夫婿的心拢住,还将府中的大小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俨然成了齐家无冕的当家主母。

姐妹二人见了礼。

齐寰往齐宸身后看了一眼:“乔香,怀里抱着什么呢?”

“回大小姐,这是三小姐练的字,昨日柳大娘留的功课。”

柳大娘是齐府请来教小姐妹读书的女先生,是颇有贤名的才女,素日不苟言笑,对她们姐妹几人极为严苛,稍有懈怠便要打手心罚抄。

“素菱,我的字你拿了吗?”

素菱慌道:“奴只记得将太太叮嘱拿给柳大娘的东西带上,忘记了还要带字,大小姐莫恼,奴这就回去拿。”

齐寰气得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差点叫你害死了,你慌慌张张的再把怀里的东西磕碰了,看太太不打断你的胳膊!”

又转头叫乔香:“你同她一起走一趟吧,好心给她搭把手。”

乔香领命,将手中的字交给齐宸。

齐宸瞥了一眼,将手缩回袖筒里:“我手冷得慌,你给我拿着就是,快去快回别耽搁了。”

忽而又起了一阵冷风,吹得雪直往廊芜下灌,等她们到了读书的涵院,柳大娘还没有到。

齐宸去了自己的座位,拿出书来温昨日的功课。

齐寰一坐下就开始研墨准备练字,近来柳大娘总批评她的字不长进,还为此打过她手心一次以示惩戒,她羞恼至极却又无可奈何,还被母亲连番训斥,只能耐住性子勤加练习。

厅里燃着炉火,离齐寰的座位也最近,总是烤干了她的墨,她写几个字就得停下来研一研,三番两次便失了耐性,唤道:“齐宸,你过来替我研一下墨。”

齐宸放下手中的书,顺手从自己书桌上拿了些水添在砚台里,提着袖子站在桌边细细研墨。

乔香和素菱冒着雪回来了。

乔香狠狠剜了素菱一眼,素菱只瞥了她一眼,没作声。

“小姐,素菱把您的字给弄掉水里去了。”

齐寰闻言抬头:“怎么回事?”

素菱回道:“明明是乔香自己手滑没抓住,让风把三小姐的字吹到水塘里了,怎得怪到我头上来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大好时光你们不勤于攻读,都站在这里议论些什么?”

柳大娘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众人忙站起身来问好。

齐寰解释道:“柳大娘,三妹的字被风吹落到水塘里了。”

“哦,那便再补一份字罢。”柳大娘端起茶盏:“下学后齐宸留下,把字补完再回去。”

刚刚赶到的齐和齐寜只听到了这一句,不由得缩了缩后背,悄声让各自的丫鬟检查自己的字有没有什么疏漏。

书斋一下了学就会把炉火熄了,天寒地冻的,等补完了字人早就冻成冰疙瘩了。

“柳大娘,我昨日还多练了一遍,您看我交这幅可以吗?”

齐宸将夹在书页中的字展开,柳大娘接过看了看,一向严肃迫人的眼中闪过几许光。

字迹端正娟秀,又风骨初成,这个年纪已是难得,更难得是能静心苦练,假日时日会愈加精进。

“字练得尚可,但不可自满,还要谦虚苦练。”

柳大娘收了齐宸的字,又看过齐寰的字,冷着脸又训斥了她一遍。

齐寰拧着眉挨过了训,好在柳大娘今日没动怒打她手心。回座位时看见了正温书的齐宸,她心里好像被什么挠了一下一样,别扭得难受。

柳大娘查了昨日的书,又讲了一章新课,就吩咐她们练字,规定每个人写满两大张才能下学。

齐宸慢悠悠地写完了一张纸,无意瞥见地上掉了一颗琉璃珠,也不知道是谁鞋上掉下的。

她微微伸脚,将那颗琉璃珠踢了踢。

琉璃珠滚到了火炉旁的地下。

过了一会儿,涵院里伺候的丫鬟提着一壶热水来给柳大娘泡茶,顺便将已经冷了的那壶水拎下去。没留神踩在了琉璃珠上,丫鬟脚下一滑,壶里的水溅出几滴,落在了齐寰的宣纸上。

齐寰看着纸上殷开的水渍气得手心发抖。

她好不容易要写完一大张,若是水溅到字上岂不是白费了半天功夫。

柳大娘在上,她一腔怒火也不好发泄,只得忍者火气吩咐素菱:“还不快把它到炉火旁将水渍烤干,仔细着点。”

一个小插曲没引起其他人什么关注,柳大娘连眼都没抬,只捧着一本书读得仔细。

书斋里静悄悄的,素菱突然的尖叫将众人都下了一跳。

火炉里的火燃得老高,像是有魔性一般舔舐着素菱手里的纸,眨眼间就烧完了一大半。

齐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素菱缩着烧红的指尖带着哭腔道:“大小姐,好好的火突然燃起来了,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姐那幅字快写完了吧?”

“好像就差几个了。”

“都议论什么,自己的字写完了?”柳大娘出声呵斥,齐和齐寜忙闭上嘴,低头各自练字。

齐宸屏气凝神,只飞快的瞥了一眼,连手中的笔都没有停。

柳大娘又对着呆若木鸡的齐寰发话:“愣在那里做什么,烧了便烧了,再重新去写便是,写完两大张再下学。”

第三章 唐氏

两大张字练完,外面的雪已经悄悄停了,庭院里尚无人打扫,触目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柳大娘吩咐下人把书斋的炉火熄了,素菱胆战心惊地服侍在一旁,齐寰才刚写满一张纸。

以她的速度,等写完两大张,恐怕要到晌午以后了。

见过母亲后,齐宸回到自己房内,吩咐乔香去端水给她净手。

火炉里的炭烧得通红,齐宸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纸包被浸得油光水滑,一投进炉里,就听“滋啦”一声,炉里的火瞬间高高地燃起,气势汹汹地将纸包舔成了灰烬。

这些年齐寰没少仗着大姐的名头欺负几个妹妹,先前是自己想养精蓄锐,不与她计较,才让她气焰嚣张了这些年。如今在她墨里添点猪油,不过是给她一点教训,让她吃点苦头罢了。

她们姐妹几个都已经长大成人,从前年幼,要靠母亲的恩宠,府中的庇护才能,日后的前程,还是得靠自己来挣。

自过了婴孩时期的尴尬后,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想办法查证过去的自己和齐府的渊源,方才明白从前为什么总是梦到齐太太,而自己又为何托生成她的女儿。

现如今的齐太太竟与自己前世楚太妃同属一支,论起辈分来,这今生的娘亲还得唤前世的自己一声太姑姑!

相当年,她在后宫几起几落最终得势,即便是做了太妃也是妃中之首,母家楚氏一族人才辈出,几个后辈已入朝为官,有一名为楚澜的后辈俨然成了新皇的左膀右臂,当时的楚氏风头无两,家风严格,子嗣们勤于耕读,在仕林中是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

不曾想楚澜仕途顺遂,但子嗣上却艰难坎坷,族谱上记载他一生有四个儿子,有三个没活过十五岁,后年逾四十又得一子楚士显,小心翼翼地养大成人,却庸庸碌碌无甚建树。

楚士显生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便是齐宸今生的亲娘,如今的齐太太楚唯,儿子名楚琮,人称一声“楚大老爷”,掌管楚家不到五年就把家产败光了,靠着坑蒙拐骗敲诈妹夫过活,是京中有名的泼皮破落户。

楚家的正统嫡支,到楚琮这一辈就算是彻底的败落光了。而今仕林之中屹立的楚氏则是由一系旁支发展起来的,早在楚澜那一辈便分了宗出去自立门户,虽然都是姓楚,但同齐太太母家那边早几辈就没了往来。

齐宸想起这些便心中来气:当初楚澜入朝为官,私下里她也是见过的。本想着能靠着他将楚家发扬光大,没想到后嗣却是一个不如一个,到这一辈楚唯能嫁到齐家做太太,也不过是靠着从前楚家留下的空架子,到楚琮把这副空壳子吸干打碎,他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楚氏荣耀就这样化为乌有了。

老祖宗生死一线拼下的家业,遇上子孙不济,不到三代就败了个精光。

她在后宫争强斗狠的了一辈子,临了了也不能安歇,反倒被些个不肖子孙缠上,投胎转世地为他们收拾烂摊子!

“小姐,楚家的二太太又来了,赖在太太那里不肯走呢!”

楚家二太太唐氏原是楚大老爷养在外面的外室,正妻与大老爷不和睦,早就借着养病回了娘家,唐氏登堂入室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又因性格泼辣与楚大老爷臭味相投,便被称呼一声二太太,到齐家耍赖打秋风的事也常由她来做。

这是楚家的家丑,齐太太羞愧至极,藏藏掖掖的不想让女儿知道。齐宸长到十一岁,也只是从窗缝里瞥见过几次唐氏的背影,还从未当面见过本人。

厅内吵吵嚷嚷,唐氏的声音穿过门扇在院里都能听得分明,如此粗鲁不堪的妇人,楚琮是眼睛长到脚面上了,还有脸让她在外面乱晃,倒真是想得开。

恐怕为了银子,他是做什么都无所谓的。

齐宸进到屋里时,正赶上唐氏撒泼,拽着齐太太的裙角不肯松手,看那架势是不得了银子不罢休的。

齐太太一贯羸弱,不是虎背熊腰的唐氏的对手,如今这一幕竟然被女儿瞧见了,她更是羞愧难当,脸一下子就涨红了,却又摆脱不得,任由唐氏在那胡闹。

唐氏不觉有人进来,兀自扯着嗓子嚎:“家中时日艰难,您的几个侄儿都要吃不上饭,饿得直哭。大老爷心疼孩子,想要做些买卖度日,但手中哪有钱买办……”

“一笔写不出两个楚字,您手缝里掉下来一点,就够我们全家营生的,如今天寒地冻的,您真忍心让我们一家人横尸街头,让人在背后戳您的脊梁骨吗……”

“母亲,我听说舅舅家来人了,这又是怎么了?”

正哭嚎的唐氏闻言猛地噤声,扭头看到齐宸,整个人顿时愣在那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齐宸,没想到已经是这么大的姑娘了,更没想到她生得如此漂亮。

唐氏没读过几本书,不知该怎样形容女子的美貌,只觉得好像看到了一颗闪闪发光的明珠,而少女额间殷红的一点朱砂,又好像是通透的玉观音,灼灼自耀让人挪不开视线。

她的语调不由得都放轻了许多:“您就是三小姐吧?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真是标志的让人挪不开眼!”

齐宸笑笑,上前扶起她来,将她滚皱了的领子抚平,用随手的帕子扫了下,回首对齐太太道:“如今快到了年节,母亲也应当备些节礼,让舅舅一家好生过年才是。”

言罢她又对唐氏道:“既是一家人,自然应当相互帮扶,只是您来得突然,我母亲又是个慢性人,总得给她些时日预备一下不是?”

唐氏只觉得后颈一阵刺挠挠的痒,伸手挠了挠却又不挠不准地方,说不出来的难受,听得齐宸的话,她忙道:“这个我们自然晓得,难不成能强逼太太么!”

“那便说定了,两日后我们备好节礼等您来取。”齐宸笑着道。

“只是这几日府中预备年节,对生人防得严实,您若打发了旁人来恐怕是不认得的,还需得您亲自来一趟。”

唐氏听得允诺,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着“好说”,又将齐宸狠狠夸赞了一番,才心满意足地跟着下人离开了。

第四章 外男

齐太太忧心不已:“你这样就应下了她,可我们如何准备得出礼来?”

孙姨娘把持着府中钱财,明面上向来是不偏不倚的,她们母女既没娘家倚仗,还要时不时被楚琮敲竹杠,平日里过得紧巴巴,眼下又从哪里去弄节礼去打发他们那一家人。

齐太太急得就要落下泪来。

齐宸在心底叹了口气:遇事便是这样,可哭哭啼啼的又能有什么用。

她吩咐人去端一碗热汤来驱寒,在齐太太面前坐下。

“我不过是想打发了她,总不能让她一直赖在这里,让旁人看了笑话也就罢了,这几日父亲都在家,若是让他知道了恐怕又要生气了。”

齐太太闻言噤声,捂着胸口发愁。

齐宸陪着她坐了会儿就回了自己房里,就这炉火悠闲地看了半日书。

两日很快过去了,齐太太手里拿不出半分银子,急得向热锅上的蚂蚁,生怕楚家二太太突然冲进来给她难堪。

然而来的却不是二太太,而是楚琮本人,在门口等通传半日不得见,急得满地溜达。

那日唐氏回去后直说身上痒痒,还是越挠越痒,将皮都挠破了也止不住,只得去药铺拿了几副药来喝。郎中嘱咐喝药这段时日不能受风,楚琮心疼拿药的银子,便代替唐氏亲自来,没想到门房放出话来说不认得他,任他怎么说也不肯放他进去。

他毕竟也是出身好人家的,就算生性无赖却学不得唐氏那样的撒泼,天寒地冻地又顶不了多久,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乔香躲在门口,从门缝里看着楚琮走远了才小跑着回去。

齐宸正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前,隔着一张帕子小心翼翼地削着一只圆芋。

“小姐,琮老爷方才来了,守门的没放他进来!”

齐宸淡然道:“守门人不识得他,自然不敢随意放进来。”

“倒真是奇了,琮老爷家的那位二太太竟然没来,若是她来了,守门的也是拦不住的,可真是万幸。”

“琮二太太再怎样也不过一介女流,守门那几个奴仆哪个不是膀大腰圆,怎么反倒奈何不了一个妇人了。”

乔香往火盆里添了块炭,想了想道:“许是怕强拦着伤了太太的颜面吧?”

难道还有把人放进门来,在府中胡闹更伤颜面的?

孙姨娘当着府里的家,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没了她的示意,唐氏别说踏进齐家的门,只怕想是摸一下门扉都没机会的。

不过从赵姨娘传出有孕的喜讯,孙姨娘的脸色就没怎么好看过,眼下没有多少日子就是年节,正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她一边要打理大小适宜,一边还要筹备送给各家的礼,恐怕是没有多少精力再去盯着孙姨娘了。

深宅大院中的内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讲的就是一个时机,若是时机到了,谁能招架的住自然谁就占了上风。

齐宸想起了乔香的亲弟弟似乎也在府中做小厮,就问他是在哪个院当差。

乔香答道:“大宝如今不够到院里当差的格,现在还是做杂使,有时也帮着出去采买什么的。”

“他如今多大了?”

“过了年就十三岁了。”

十三岁算是成人了,许多事也能出面去办了。

现如今院中也有个小厮唤作大屏,人高高壮壮的却憨得很,根本不能顶事,若是能养一个机敏能干的小厮在身边跑腿,做起事来会应手许多。

齐宸有意看看大宝到底如何,便让乔香有空将大宝带过来转转。

乔香惊喜不已,连身道:“我尽快叫他来,多谢小姐!”大宝如今也到了领差事的年纪,若是他们姐弟二人能在一处当差,那是再好不过了。

齐宸细致地将圆芋皮削干净,方才还毛乎乎的一团,去了皮后倒有几分玲珑的可爱。

“拿去在炉上煨熟,软烂些好,但别熬干了。”

又把方才包着圆芋的帕子折了折,捏着角递给乔香。

“加几滴醋在水里泡半日再洗,拿的时候仔细着,这种圆芋汁性大,蹭到手上痒得很。”

柳大娘家中有客来访,接连几日都无暇来府上,便留了话让她们姐妹这几日按时到涵院去温课练字。

齐宸在路上遇到了齐寜,便一同结伴去涵院。

齐寜的母亲宋氏是齐家已故去的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深得老夫人喜欢,便做主让齐大老爷将她收了房。宋氏虽然出身不高,但很是明理,老夫人去世后她在家中不争不抢,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这些年守着唯一的女儿过得倒也安稳。

齐寜的性子随了她娘亲,温和婉顺像一株玉簪花一样,让人觉得很舒服。

二人一路闲聊,路过孙姨娘的院子,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女子的哭喊声,大白天的院门闭得紧紧的什么也瞧不见,只听见什么东西打在人身上发出的沉闷闷响声,生生分明,那人哭得越发惨。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难得默契地放轻了步子走开。

孙姨娘院中的是非,还是避开的好。

路上齐寜忍不住同齐宸咬耳朵:“挨打的想必是玉兰,听说她从前是服侍父亲的,后来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被孙姨娘调到了院里,隔三差五的就要‘调教’一番。”

齐宸一听便明白了她话里隐晦的意思。

生的漂亮的女子,哪个会甘心一辈子为奴为婢的。

可这孙姨娘做事也太糊涂了,这样的女子直接打发出去便是了,还留在院中不时打骂一番,是供自己出气顺便为了给下人立规矩吗?

她们进到书斋的时候,里面还没有来人。

齐宸拿出书来准备温一下功课,才发觉自己拿的是近来放在枕边常读的那本。

她同齐寜打了声招呼要回去取书。

齐寜刚铺开纸准备练字,对她点了点头。

齐宸走出涵院。

停了许久的雪又飘洒起来。

她伸手将额前被风吹起的头发拢在耳后,看到齐寰正躲在墙边一丛枯黄的竹子里悄悄往外看着什么。

齐宸拢住钻风的袖口,悄无声息地隐在了身旁的墙边。

有脚步接近,依稀传来的好像是齐的声音,齐宸离得太远听不分明她说什么,只零星听到“信”“出门”之类的字眼。

接她话的竟然是个男子。

齐寰的身子探得越发厉害,忽而一怔,整个人快速地缩回阴影里。

齐宸也里侧了侧身子。

就见齐快步从假山后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大冷的天,她的脸却红扑扑的。

她走了几步又不禁停下来,带着几分留恋向后望去。

齐宸看到有一个人影在假山后一闪而过,身形挺拔,一看就不是府里的小厮之流。

齐这般遮掩,是在私会外男吗?

第五章 风起

齐宸换了一条路取了书回来,齐寜、齐寰和齐都已经坐在书斋里写字了。

等她下了学回去,乔香正领着一个少年站在门口。

“大宝给三小姐磕头了。”少年稚气未脱,身上灰布衫干净整齐,一双眼睛极清亮,一看就是个聪明的。

齐宸瞧着他倒有几分像从前皇后身边的某个小太监。

她给了大宝赏钱,与他闲话。

“我听乔香说你常出去帮忙采办,手上有手牌吗?”

大宝回道:“外院出门的手牌都在管事手里,轻易不给人用。我们若想出门,只需管西门的值守叫一声‘叔叔’,回来时别忘了捎些小物件给他便可行方便了。”

“若是他哪日喝了酒睡了,就会把门虚掩上,只意思着挂把锁,我们回来时若是他还没醒,替他把门锁上就是。”

所以说那道西门就形同虚设,只要讨好了值守,便可以自由出入府中。

“你识字吗?”

“从前跟着师傅学过,略识得几个字。”

齐宸心下满意,又给了他几个碎银子。

“我有些小东西需你去给我买了,倒也不着急,你隔几日出去逛逛,若是遇到好玩的人或事,仔细听着看着,回来说给我们解闷。”

乔香心中一惊,迟疑道:“小姐的意思……”

“我前几日同孙姨娘说了想要个小厮在身边跑腿,你回去同你师傅说一声,收拾了东西来院里当差吧。”

乔香听了高兴极了,忙拉着大宝跪下给齐宸磕头。

姐弟二人欢欢喜喜地去给大宝收拾东西。

大宝进院中当差后,除了做一些跑腿的杂事,就是照着齐宸的吩咐到外面溜达着买单子上的东西。

西四街大碗茶最滚烫暖身,东桥下面人摊子兔儿爷栩栩如生,总在桥洞下练摊的何三谷舌头最溜道,他一说书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如痴如醉地听着他道尽王侯将相的爱恨情仇。

大宝从前没少出门买办,但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去,像这样自由还是头一遭。

没几天就把大街小巷跑得门清。

他心思活,脑子好,在外面看了奇巧的,听了什么好玩的,都会仔仔细细地记在心里回去说给齐宸听,齐宸听着他的叙述,心中一些盘算渐渐清晰起来。

她把大宝带回来的荷包、珞子和面人儿送给几个姐妹。

齐寰回了她一个苏绣的帕子,齐则是一柄木梳,齐寜回的是她亲手做的一朵绢花。

她还让大宝送了一小坛子酒给西门值守的孙大,谢过他日日行方便。大宝回来悄悄告诉她,他亲眼看见孙大床下放着两坛酒,看酒坛上的花色应当是醉玲珑的酒。

醉玲珑是如今最好的酒坊,又做着皇家的生意,向来不便宜。

显然是有人在贿赂孙大。

“你做得好,有这样反常的事是该多留几个心眼。”

大宝想了想,又记起一桩来:“我这几日进出,好几次都看到了大小姐身边的大双,孙姨娘那边的人向来是走东门的,不知道大双到西门去溜达什么。”

恐怕是也发现了西门的蹊跷,想要暗中去查些东西出来吧?

从赵姨娘有孕之后,孙姨娘在府中的势头就不比从前了,这时候若能有一件事帮她立威自然再好不过。

赵姨娘进门之前,齐府最得宠的可是齐的娘郑氏。郑氏同孙姨娘同是商贾出身,孙姨娘家是茶商,她家里是倒卖古玩字画的,比起孙氏多了几分底蕴涵养,大老爷格外看重她些,因此也懒得再同孙氏去争什么高下。

可若是郑氏知道有人正在盘算着她的女儿,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气定神闲下去。

隔了两日,乔香一早去浣衣院送脏衣裳,很久都没有回来。

大宝去寻她,半晌匆匆忙忙地跑回来了。

浣衣院的粗使婆子在送来的衣裳里发现了男子用的汗巾,且不是大老爷的物什,几个送衣裳的丫鬟都被扣在了院子里,除了乔香外还有齐身边的采儿。

这算得上是内院的丑事了。

孙姨娘得了信儿便赶过去。

乔香和采儿都被一一盘问过,再问不出来恐怕是要动家法了。

齐寰在这个时候突然来了。

齐宸使了个眼色让大宝在角落里躲起来。

齐寰掩上门,走到她近旁,压低声音。

“我知道那日你也看见了。”

她好整以暇地等着看齐宸慌乱无主的样子。

然而齐宸却镇定自若,反而反问她:“那又如何?”

就算是有错也在齐,她看见了又何干?

齐寰本想打她个措手不及,趁着她六神不安再连番出招逼她就范,没想到齐宸不仅不慌不乱,还反将了她一军。

“你既然看见了,为何还装聋作哑?你明知齐犯的是大错,莫非你想要包庇她?”

“那日大姐应当比我看得更分明,若非要说包庇,我也应当排在大姐后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齐寰的阵脚被打乱了,不禁有些气恼:“我作为你们的姐姐,自然不会助纣为虐,可如今你的丫鬟也牵扯其中,你若是想把自己择清,还得要在父亲面前说实话。”

齐宸听明白了她此时造访的来意,原来是想让自己出面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内院的小姐私会外男本就是家丑,不管由谁出面告发,这个恶人势必是做定了,得罪了郑姨娘不说,在齐大老爷眼里也会落下个不顾手足,不安分的罪名。

她在心里暗自发笑:孙姨娘母女真是做得一手好买卖,一箭双雕。

“我晓得了,父亲问起的时候,我自然会好好说。”

这算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齐寰看着齐宸的笑意难辨的脸有些弄不清。

可大太太一向懦弱,齐宸又怎么可能有这个胆子忤逆她。

大宝躲在墙角听得一清二楚,气得胸膛一鼓一鼓地,齐寰一走他就跳出来了。

“小姐,”他跪在地上磕头,“孙姨娘扣了我姐姐,不问出什么肯定是不会罢休的,您一定要救她啊。”

“你是让我去指认齐吗?”

大宝被问得愣住了。

指认了二小姐,姐姐自己就没事了,可小姐这边就算是彻底得罪了郑姨娘,郑姨娘又很得大老爷看重,只怕会因此更加厌弃大太太和三小姐。

大宝不知该如何是好。

事情仿佛落入了一个死局,往前走不是,往后退也不是。

齐宸将他的左右两难看在眼里,觉得是适合试试大宝能不能成事了。

“我有一个法子,有些风险,你若成了咱们大家都相安无事,若是不成……”

大宝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若不成大宝一人担着,只求小姐护着我姐姐,大宝断然不会连累了小姐和大太太。”

第六章 云涌

孙姨娘问了半日没问出什么,索性将乔香和采儿绑了,一并送到齐家大老爷面前公断。

事关内院颜面,齐大老爷震怒,将大太太和三个姨娘并着小姐们一起叫来问话。

齐宸算算,这应当是她第十一次还是第十二次见到齐大老爷?

岁月催人,齐大老爷人到四十,样貌看起来并不显老态,威严却是更胜当年。

从外放回来之后,他的仕途一直顺遂,再往上进一步是迟早的事,若是能再生一个儿子继承祖业,恐怕就能坐享齐人之福了。

内院的女子各个心怀鬼胎,见到了齐大老爷就再没人敢有小心思了,高傲如齐寰,也只是低眉顺眼地站着,连看都不敢看,更遑论多说一句话。

齐宸落落大方地站着,身子不偏不倚,目光自然磊落,与其他几个姐妹显得格外突出。

见识惯了大场面,齐大老爷的威严肃穆在她眼中也不过尔尔。

齐大老爷也注意到她。

当年他中意的并不是楚氏,只因有婚约在身才不得不将她娶做正妻。楚氏生性怯懦,唯唯诺诺不堪大用,既不能当家又有个泼皮哥哥扰人。他烦厌已久,连同她生的女儿也不曾问过,倒不想这个女儿长大后却没随着娘亲,看着倒有几分大方。

他不禁细细端详起齐宸来。

孙姨娘飞快地看了一眼女儿。

齐寰低着头,几不可闻地对她摇了摇头。

孙姨娘心中大骂她没用,只得自己出面。

“老爷,我听说齐宸知道些事怕是与这件事有些关联,要不让齐宸说与您听听?”

齐大老爷颔首,问道:“齐宸,你都知道些什么?”

齐宸站得笔直:“汗巾这件事我确实不知。”

“近来快到年节了,我想买些分给姐妹们玩,就让大宝去找找看有没有人能给捎的。”

“一来二去晓得了原来西门那边没有手牌也是能出入的。”

“大宝出去了几次,确实畅通无阻,旁人亦是如此进进出出,也不见有人来阻拦过。”

“胡闹!”齐大老爷呵斥。

“家中四门进出都是有规矩的,如此这般入齐府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地,你素日里是怎么管家的?”这话分明是冲着孙姨娘说的。

孙姨娘忙站起来道:“西门一直有人值守,若真如齐宸所言还得把值守叫来问话。”

齐大老爷不耐烦地打断她,吩咐下去:“去把西门值守的人带过来。”

派去的人匆匆忙忙赶到西门,孙大一身酒气歪在床上睡得正香,无论如何也叫不醒。

他们也不敢耽搁,只好将孙大抬着来了院子里,却不敢给抬到厅里去,便扔在树下想法子醒酒。

齐大老爷见状大怒,险些将楠木桌子拍碎。

孙姨娘心中暗道不好。

孙大是她一早就安插在西门的人,为的就是方便进出。这些年西门的疏漏她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要等个大机会发作,不成想机会等到了,孙大却坏了大事。

早就叮嘱过他今日要慎之又慎,把该说的话好好说了,之后就拿着银子离开齐家走得远远的。

可他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喝酒误事!

这下不仅不能从他口中牵扯出齐私会外男的事,反而把目光都落在了她疏于管家,门风不严上了。

孙姨娘气得肝颤,连声吩咐下去,醒酒汤也好,泼冷水也好,务必把孙大给弄醒了。

可就算是醒了脑子也是懵的,还能把该说的话说清楚吗?

她的目光落在了齐宸身上。

齐宸一番话扯出了孙大,如今孙大虽然不中用了,但齐宸的舌头还管用。

况且齐的事,她也是看到了的。

孙姨娘不禁道:“孙大一时半会是醒不来了,齐宸你再想想,还有什么话没告诉你父亲的?”

齐宸面色带疑:“我所知晓的就是这些,余下的姨娘可以等着问孙大。”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孙姨娘的脸冷了下来。

齐宸这是要把自己摘出来吗?楚氏谨小慎微,在正妻的位子上坐的飘摇不定,若不是……是谁给齐宸胆子敢得罪她?

可这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事情既然挑起了,就得有个结果。

孙姨娘咬牙定了定神,觉得无论如何得把这件事的注意力转移到汗巾上来。

“孙大的过错须得重罚,可他究竟糊涂着放进来了谁,汗巾又为何会出现在齐和齐宸的浣洗衣裳里,还是要彻查的。”

既然齐宸不愿意给她当棋子,索性将她同齐一起推出来好了,等收拾了齐打压了郑姨娘,再回头慢慢收拾齐宸这丫头。

郑姨娘一早就预料到这把火是往她们母女身上烧的,没想到孙氏连遮掩都懒得,明目张胆的就往齐身上泼脏水。

齐还是未订婚的女儿家,这事若是不查证明白,不小心被哪个嘴快的传出去了,齐还怎么说亲事!

这一招未免也太阴毒了些。

思及此,她按捺不住,出言道:“虽说汗巾是在两位小姐的浣洗衣裳里发现的,但浣衣院又不只有那两个丫头,若是要查,应当把在场的都查一遍才是。”

“还有孙大,他现下醉酒不醒,可能醉人的酒多半是好酒,他每月不过那几个钱,从哪弄来的好酒?还得去搜一搜他的物什才知道。”

齐大老爷也觉得她说得有理,便依言让人去孙大的院子,再把相干人等一并带过来。

浣衣院几个粗使的婆子都是见证了事发的,眼下被带到了大老爷面前,一个个吓得不敢大声喘气。

一一过问,个个都是“不晓得”。

去查孙大东西的人这时回来了,将一个叠成团的红艳艳小物什给齐大老爷看。

“老爷,在孙大枕下发现了这个。”

竟然是一个朱红色肚兜。

孙大是个老光棍,哪里得来的女人肚兜。

下人们的腌臜事齐大老爷不愿过问,对管事道:“拿去给孙大,好好问问他从哪弄来的这东西。”

管事得令拿着肚兜往外走。

跪在门口的一个浣洗院粗使婆子突然发声。

“这不是吴妈妈的肚兜吗?”

跪在她身边的四旬妇人闻言仿若遭雷劈,差点栽倒在地上,整个人抖筛子一般。

孙姨娘大喝:“老爷面前,你胡说些什么!”

那婆子不依不饶:“孙姨娘,我没胡说!这个竹叶青肚兜我见她穿过!不信可以去验针脚。”

验了针脚,可就什么都兜不住了。

吴妈妈大呼“饶命”,还没等孙姨娘开口她就不住地磕头求饶起来。

齐家的家法,若犯了错还说假话,一经查证要被打断了腿扔到街上要饭的。

她宁愿被撵出家门,也不想没命啊!

吴妈妈倒豆子一般的承认了自己和孙大私通之事,孙大那里的肚兜是她的,他们之间私下互赠了不少小物件,手绢汗巾都有,至于卷在衣裳里的那条汗巾,她也不确认是不是孙大哪次来丢在院里的。

第七章 波谲

因一条汗巾扯出了下人之间私通的脏事,连带着暴露了西门形同虚设的隐患。

孙大和吴妈妈被一并撵出了齐府。

齐府上下人心惶惶。

孙姨娘因为治家不严,被大老爷当着齐家上下的面狠狠训斥了一番,颜面全无。

趁着西门的事,齐大老爷又吩咐彻查了一下府邸各处,又查出一些漏洞来。

掌家的孙姨娘被这接二连三的状况弄得焦头烂额,还没到年根就病倒了。

家中的锁事就落到了郑姨娘手里。

孙姨娘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过来,将府中的人事重整了一番,不少人被罚了月奉银子,可到了年节的时候府里的封红派下来了,每人到手的却又是同往年一样的分量,没谁被削减半分。

就事论事,赏罚分明,不攀不扯。

郑姨娘在下人中的威信一下子立了起来。

孙姨娘就病得更重了。

齐寰每日在母亲床前侍奉汤药,自然没少受数落。

明明是孙大自己喝酒误事,齐宸胆小不肯多言,怎么到头来反而都是她的不是?

她想起齐宸不声不响的,但考问功课的时候却从没有答不上来的时候;素日里不见她怎么勤奋,字却写得比她们几个姐妹都好……齐宸的相貌随了母亲,小时候不怎么出彩,却越长越漂亮,站在人群里数她最扎眼,那日在厅堂里连父亲都盯着她瞧。

自己身为长女,母亲又得宠,总这样被妹妹打压着,心里早就不是滋味,三番两次想要教训一下齐宸,却画虎不成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

她忍不住向母亲抱怨起齐宸来。

孙姨娘正为大权旁落的事发愁,有些不耐烦地反驳她:“齐宸一个十一岁的黄毛丫头,哪来这么多心思。”

“你自己惫懒不勤学,还怪得旁人比你出彩?”

“齐家眼下只有你们四位小姐,你还争不出个高低上下,京城的仕女圈更是高手如云,你还不早就被人踩在脚下了!”

“你不出挑,日后怎么寻个好人家,去到高门大户给人做妾吗?”

齐寰脸色大变。

母亲这话也太刻薄了。

哪个做娘的不是为了女儿好,她不为自己出头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这么挖苦人。

孙姨娘不管女儿的脸色如何难看,她高声招呼着外面的丫鬟。

丫鬟应了一声,端着一碗药走进房内。

那药熬得浓,味道一下子就散开了,又苦又酸。

齐寰忙用帕子掩住口鼻。

孙姨娘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虽然含了果脯也是皱了半天的眉头才缓过来。

齐寰没想到她到现在还在喝这些药。

齐寰想起她六七岁的时候,母亲有了身孕却没保住,药师说她的身子恐怕再难有子嗣,她关着门哭了好几日都不见人,再见到的时候整个人瘦的就剩下一把骨头,披头散发地抱着惊魂未定的她不松手,不住地说:“娘以后只有你了,为了你娘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是死……”

可母亲还是想要个弟弟的。

齐寰终于明白母亲这些年为什么总是动不动地就生病咳嗽。

是药毒三分,她喝了这些年的求子药,医馆的,偏方的,道听途说的,把底子都要喝垮了。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冬日,大太太突然病倒了,吃了一个多月的药人反而更不好了,大家都说大太太快死了,府里的人都等着她咽气好给外放的父亲报丧……

母亲要去探望大太太,她腻着也一同去了。

到了大太太院里母亲不让她进屋,说人死晦气,她就在院子外玩,看见五岁的齐宸就站在屋檐下。

那日的雪特别大,齐宸身上却连一件棉衣都没穿,攥着手不住地呵气暖手。

母亲很快就出来了,抱着手炉捂手。

她说:“屋子里冷死了,还不如外面暖和。”

她又看了一眼齐宸,说了一句:“没娘的孩子。”

这句话连同齐宸穿着单衣在屋檐下暖手的样子,让她一直记到了现在。

她虽是长女,但齐宸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女,如今又处处都比她强。其余两个姊妹虽未格外出彩,却也各有各的好处。她若不自立自强,日后又会落得怎样的境地?

不是人人都能有好运气的。

她没生得一副精明头脑,也没有惊人的美貌,又该如何自强?

齐寰心中像堆了千斤石头,重得喘不过气来。

齐大太太也正与齐宸论着那日的事。

当时齐宸被叫出来问话,她的胆子都要吓破了,好在齐宸把话答得滴水不漏,没有惹出什么麻烦来。

郑氏新官上任,正是收拢人心的时候,不比孙氏掌权时的独断,她事事都安排得妥当合宜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对她们母女也格外尊重。

齐大太太多年没有这么舒心过了。

她一贯的天真,只看今日不想明日,对此齐宸早就习惯了。有时觉得她这样的女子,幸好是嫁入了齐家这种半高不大的门户,若是家中再复杂一些的,恐怕早就香消玉殒了。有时又觉得她这样其实也好,懵懵懂懂地倒也活得简单。

能轻轻松松地活着,有谁愿意去争去斗呢?

大宝自从那日之后,算是真正的成了齐宸的“自己人”。

孙大被赶出齐府,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喝酒误事,却不会有人想到是谁做了手脚。

毕竟一切发生的太过合情合理。

而大宝也不过是趁着孙大不在,悄悄在他床下的酒坛里下了一些蒙汗药。

又等他与孙姨娘的人说完话回来后,躲在窗后用弹弓打破了酒坛子的半边。

孙大心疼酒,不管不顾地就把坛子里剩下的酒给喝了。

以他素日的酒量这点酒完全不妨事,但却顶不住蒙汗药的作用,睡得不省人事。

一身酒气昏睡不醒,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醉酒误事。

这虽然是齐宸的点子,但想要把一连串的事做得行云流水又不让人察觉,除了勇气还得机敏过人。

大宝的确是可用之人。

齐宸端着茶盏暗自思忖:那些盘算了许多年的事,可以慢慢地让大宝去着手做了。

齐得了几株红梅,个个娇艳欲滴,很适合插瓶赏玩。

她抱着梅花去了母亲那里,进了门就嚷嚷着让丫鬟去找个高些的赏瓶插起来。

郑姨娘也刚从外面回来,不紧不慢地换下来身上染雪的衣裳,让下人把梅花和赏瓶带出去侍弄,伸手招呼齐到内室来。

齐跟到了内室,笑嘻嘻地抬腿就想攀上炕桌。

郑姨娘面色却陡然一变,冷着脸厉声喝道。

“还不跪下!”

第八章 安排

齐吓了一大跳,脸上的笑意顿时敛了。

她诚惶诚恐地跪下,心跳得格外慌。

“你与他见过多少次了?”

郑姨娘单刀直入,齐听得浑身一震,脸色煞白起来。

那个“他”是齐的表哥,是二舅舅家的长子,在京中青年才俊中颇有名气。

从前她与这位表哥并不相熟,幼时见过一面也早就浑忘了,中秋节时舅舅让表哥来送了月饼和节礼,重阳节时表哥又来送了新蟹,还带了两盆开得像碗口一样大的菊花送给她。

她从来没见过菊花能开得这样硕大又娇艳,后来才知道这是他托人从平城买来的,因着路途遥远菊花又娇嫩,特意请专人护送,轻车慢马不知多少时日才送到京里。

齐深知自己犯了大错,心里慌乱,但却不觉得有一丝后悔。

谁又能拒绝旁人对自己的好呢,谁又舍得呢?

郑姨娘听着女儿娓娓道来个中细节,听得心惊肉跳。

齐连着好些日子每天都笑盈盈的,她原以为是小女儿家天性使然,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那你的心思是怎样的,只是因为皓成对你好才觉得亲近吗?”

母亲突如其来的问让齐有些错愕。

她愣愣地点点头,看到母亲的脸色有所缓和,她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从心底泛出来。

炉火熊熊,将整个屋子烘得暖如三月,她觉得胸口有些憋闷。

郑姨娘见过女儿之后,还是觉得不稳妥,就给自家二哥写了一封家书,佯装无意地在其中问了一句侄儿的婚事。

郑二老爷很快就回了信来,说家里正在为长子相看亲事,看中的两户一个是式微的读书人家之女,小姐知书达理温柔可人;另一个同样是商贾,但家中男子刻苦工读,来日不可说,小姐精明能干,也是上佳人选。

夫妻两人正在家里拿不准主意,儿子在外奔波一直推脱无瑕抽身回家,正好郑姨娘问起来,郑家二老爷就过问了一下她的意思。

郑姨娘心中顿时不是滋味起来。

郑昀早已长成人,也在外面奔波了许多年,他年轻又聪明能干,如今也算是个才俊。而齐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样的道理他分明清楚却又为何装着糊涂跟齐纠扯不清?

家中议亲,他难道不知情吗?

依着她的打算,齐是庶女,虽然嫁不了高门大户的嫡子为妻,也可当庶子的正室。只要门楣够好,再挑一个能干的庶子,日后若是有能耐分了家,采办田宅当家做主,与那嫡子正妻又有什么分别?

商贾家确实家里丰厚吃穿不愁,但败在有财无势,家中无几分底蕴总是抬不起头来的,否则大哥家的两个儿子也不会都娶的是读书人家的姑娘;精明如二哥家,议了亲,也是中意读书人家的小姐,不愿去计较妆奁多少。

无论怎么看,齐和郑昀都没有可能,也不应该有什么干系。

郑昀在外漂泊看惯莺莺燕燕,被齐的天真烂漫吸引也不足为奇。

齐自小长在闺阁之中,几乎没与男子有过什么交集,如今她也到了说亲事的年纪,确实也不好再关在府里了,多出去走动一下见见世面,兴许对郑昀也就看不上眼了。

等齐许了人家,郑昀娶了娇妻,眼下的事也就烟消云散无人知晓了。

郑姨娘选了个时机,在齐大老爷面前提了让小姐们多出门走动的事。

齐大老爷素来不管内院的事,那几年他外放回不来,根本无限顾及府中杂事,全权由孙姨娘操持,虽然生出一些波折倒也还算稳妥。

只是几个女儿教养的不甚合他的心意,温顺有余,却又过于谨小慎微些,失了大家之气。

他不由叹了口气,又想起楚氏来。

所谓贤妻,是内能主持家事、教养子女,外懂人情世故,善于交往。精于人事的,为丈夫谋仕途也不是不能。楚氏一年连门都出不了几次,见自家人都不自在,更不用说与那些夫人们结交了。

几位姨娘虽然精明,但毕竟身份上差着……

“不如让齐宸出面,她是嫡女又年级尚小,就算有什么纰漏也无伤大雅,况且姐姐们还可以加持一把。”

齐宸?

齐大老爷不由想起那双通透如星的眼睛。

“那就让齐宸历练历练吧,等过年开了春,让柳大娘好好教导一下齐宸怎样写信回帖。再去请个懂礼仪的,给几位小姐规整一下礼仪规矩。”

郑姨娘心中大喜。

她还以为大老爷会觉得齐宸年幼不堪大任,需她多费口舌,没想到这样容易就答应了。

她回去就预备起来了。

除了找人给小姐们教导礼仪规矩,还让人去绸布庄采办了一批布料,给几位小姐添置新衣。

齐寰得了一匹豆青色和一匹枣红色的料子。

孙姨娘看着生气:“裁制春装谁用这样暮气沉沉的颜色?把这两匹料子打哪来送回哪去,同她说我们院里还不缺这点东西!”

送东西来的小厮急急把料子报下去,送回到郑氏那里。

齐大老爷正在暖阁喝茶,小厮心惊胆战地把孙氏让带的话说了,郑姨娘默不作声,给大老爷添了杯茶。

大老爷的眉头皱了一下,没有作声。

郑姨娘道:“齐寰不喜欢,那就换两个颜色再送去罢。先前让各院派人来选料子,若不是她们院里迟迟不见人,也不至于拿旁人挑剩了的。”

“她既然不缺,你就不必送了。”

齐大老爷放下茶盏。

郑氏忙站起身,吩咐下人将老爷的披风拿来。

她将暖手炉递给齐大老爷,笑着道:“姐姐入冬以来就病者,身子不舒服难免脾性差了些。”

“怕是心病吧。”

齐大老爷抬步向外走,郑氏忙喊人打帘子。

楚氏正忙着给齐宸缝制新衣。

齐宸得了一匹湘妃色和一匹鹅黄色的缎子。都是十分娇嫩的颜色,用来做春裙再好不过。

光有新衣不够,还得做几朵相称的绢花才是。

她又赶紧让人打来箱笼,寻合适的料子做绢花。

齐宸正在厢房的外厅里听大宝打探来的消息。

“你是说,住在三门巷的楚之明大人同阜安门的楚家是一脉的?”

“确实是一脉,三门巷的楚大人外放不过是前几年的事,回来便谋了通政司左通政的差事。”

“他的夫人孩子还留在庐阳老家,这几日府里人进进出出的买办,似乎是要把家人接来了。”

楚家在京中的大宅位于阜安门,楚之明却在三门巷买了个两进的小宅子,而且阜安门楚家的大老爷楚恪不是工部尚书吗,怎得楚之明外放回来却谋了个通政司的清淡官职?

莫不是楚之明和楚恪私下关系不好?

可大宝说,看见阜阳门的管事来三门巷送过节礼,两府的管事在门口攀谈,笑盈盈的样子不像是来往不多。

第九章 交往

过了年节,柳大娘指着齐宸写得几张帖子就陆陆续续发出去了。

不消几日便有回帖来,却都送去了孙姨娘那里。

齐宸并不在意。

她以齐大太太的口吻给刚刚搬到三门巷的楚大太太下了一张帖子,邀她初九一同去寺里听明慧大师讲经文。

帖子是大宝悄悄送出去的。

等到楚大奶奶的回帖送回来时,府中登时便热闹起来了。

郑姨娘不敢私拿,将帖子交给了齐大老爷。

“我们府里与三门巷从未有过往来,楚大太太怎得想起给大太太下帖子了?”

齐大老爷道:“许是刚进京,想要结交一下人脉吧。”

恐怕是初来乍到没弄清楚,把楚氏误认成了阜阳门那里的亲戚。

“府中多来往一些人自然是好,只是咱们太太……”

齐大太太深居已久,恐怕应付不来。

郑姨娘惋惜不已。

这样好的机会,难道就白白放掉了?

只靠几个小女儿家过家家似的邀来去往哪能成事,想要寻一门好亲事,还是得跟这些个太太们多打交道。

她慌不择言道:“老爷您看让我……”

说了一半她陡然打住,诚惶诚恐地看着齐大老爷。

齐大老爷面色不悦。

“既然邀的是大太太,那就把帖子送给她,让她自己决定。”

虽然他不喜楚氏,但楚氏终究是他的正妻,妻妾尊卑有别,无论如何也不能落了口实给旁人。

楚氏收到帖子,险些吓破了胆子。

她在屋里来回踱步,不知如何是好。

齐宸看着她那副胆怯的样子就觉得头疼。

不过是去见个人,聊几句闲话再听听讲经,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害得哪门子怕!

“您只管说些闲话就是了,等到大师讲经时听着就是。”

齐大太太发愁:“可我久不出门,能与她说些什么……”

“就算久不出门,您也是自小在京中长大的,论起京中的民风良俗,还说不过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实在不行您们聊聊女红也行,把您近来描的花样子也带过去,兴许楚大太太还有兴趣呢。”

“可这样也太随意了些。”

齐大太太被齐宸说得有些动摇了,只是心底还是有些没底。

齐宸不禁有些发笑。

这也太谨小慎微了,这也不行,那也不够,索性就躲起来不出门了吗?

“您们不过是内宅妇人,不谈些家宅琐事,难道要论治国天下吗?”

她将齐大太太推坐在妆台前,将她头上那根从未摘下过的青玉簪子抽了。

齐大太太忙阻止她。

“这簪子我还是戴着吧,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福泽,我也戴惯了的。”

齐宸闻言笑了,原是想将簪子放回盒子里,这下索性反手将青玉簪插到了自己的头上。

“既然是福泽,您就传给我吧,您看我戴上好不好看。”

朝露明珠一样的小姑娘,戴着什么不好看?

齐大太太见状也不往回要了,只吩咐她仔细着戴,别弄丢了。

是怕把祖上的福泽丢了?

齐宸在心中暗笑楚氏的迂腐。

指望着一根死簪子,还不如指望她呢。

她叫来了楚氏身边服侍的茗月,让她禀告老爷,大太太初九要和楚大太太去庙里烧香听经。

消息传遍府中,又掀起了一阵浪。

赵姨娘从有孕以来就专心养胎求子,对这些事并不放在心上。

郑姨娘愣了半晌,不知齐大太太突然从哪里来的勇气,又有些惋惜这样好的机会给她算是白白糟践了。

孙姨娘惊得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氏……应了通政司左通政家的邀约,要出门礼佛?”

说完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不过是生了一场病,怎得就接二连三的出了这么多事。

先是老爷准许齐宸给各家小姐下帖子。

现下连说话声还没猫叫唤大的齐大太太也能出门了?

她叫来了齐寰说话。

齐寰也正憋闷着。

京中小姐们的回帖入了府,不送给她过目,反倒是拿去给了齐。

非长非嫡的,她凭什么?

更让齐寰恼的是她只知道十七日那天要和几个姐妹一起去赏花,去哪里赏,约了谁,除了她们之外还有几个人这些她一概不知,这让她怎么提前准备,到时又怎么同人有话说?

齐寰心中烦躁,见了母亲也没什么好脸色,只几句话就忍不住抱怨起来。

话里话外的都是怨孙氏主导了孙大的事,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大权落在了死对头郑姨娘手中,她们母女这才落得如此被动的境地。

孙氏气得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她怒喝道:“连你也怪我吗?我辛辛苦苦的是为了谁?若是我现在能有个儿子做倚仗……”

齐寰脸色大变。

每次都是这样,一出事就会埋怨自己没有儿子依靠,如何如何……儿子儿子,母亲就只想要个儿子。

难道女儿就没用了吗?

齐寰失望之极地走了。

母女两个不欢而散。

初九一早,齐大太太收拾妥当,再三检查之后才出门。

齐宸跟着她一起。

车轮辘辘碾过白雪,缓缓离开齐府大门。

齐大太太忍不住撩起帘子往外看。

刚刚才过了年,街上来回走动的人并不是很多,但有些铺子却已经开张了,各式各样的货铺得满满的。

她们在寺门前下了马车,楚大太太的车马也到了。

楚大太太披着象牙白的披风,面如满月,身形丰满,看上去不过三十岁的样子。

她身后跟着一个穿橘红衣裙的女孩子,圆圆的杏眼,和楚大太太长得有七分像。

两边见了礼,简单寒暄了几句便进了庙里。

因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她们刚上完香便有人来引路去禅院听慧明大师讲经了。

齐大太太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她还担心一会儿要怎么没话找话说才不尴尬,这下刚刚好。

楚大太太也是一样。

她初来乍到的,对京中人事还不甚懂,而自己又笨嘴拙舌的,只知道这里的规矩远比老家庐阳要多。

来之前她心里还忐忑的跟什么似的,生怕应付不来。

可见到齐大太太后,她心就放下了不少。

齐大太太人生得周正,话也不多,温温柔柔的听起来很舒服。

若不是有个这么大的女儿,还真看不出来她是已经过了花信之年的人。

还有她的女儿,生得可真是好啊。

尤其是眉间的那抹朱砂红,生得极妙,静则端庄,动则娇俏,让人看着都喜欢。

第十章 指点

她的笑里也不禁透着慈爱,对跟在后面的两个女孩儿道:“你们不用跟着了,难得出来一趟,去玩一玩吧。”

楚萱的脸上立刻泛起笑意来。

母亲一走她便问齐宸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正是玩心重的时候,又是初来乍到,齐宸便陪着她一起到寺庙旁边的街铺去逛逛。

一出门就看到一辆马车停树下。

来烧香的人都会把马车停在后面的巷子里,这孤零零的一辆多少显得有些突兀。

路过马车时,齐宸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好像是两个男子。

其中有一个声音说:“好像有人过来了。”

齐宸忙拉着楚萱往旁边靠了靠,离马车远一点。

马车的帘子被撩开了一个角,似有人从后面看了一眼。

雪地上传来一阵快而稳的脚步声。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寺门里走出来,直奔停在树下的马车,恭声唤了句:“爷。”

车帘掀起,小厮将手里捧着的小盒子递进去。

又等了一会儿,才爬上车驾着马车离开。

马车路过齐宸身边。

她清楚地听到方才那个声音调侃道:“跑这么远,就为了这一盒子香,亏得我特意推掉了今日的约……”

又有一个带着几分清冷的声音应他。

“就是不愿意见他,才跑这一趟来取香的。”

马车辘辘地走远了。

她记得这寺里的香,据说是有钱也买不到,只由住持赠给有缘人。

前世曾有人转赠给她一盒过,小小的香饵装在一个顶朴素的盒子里,分外不起眼,可一旦燃起来,那独特的香气到现在想起来都格外清晰。

后来想办法派人去求,却怎么也求不到了。

齐宸不禁朝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又望了一眼,猜想着究竟是怎样的人物才能被称作“有缘人”。

一旁的楚萱好奇地问她:“你在看什么呢?”

齐宸收回目光,对她莞尔一笑:“无妨,想起一点事罢了,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一瓣雪飘洒下来,落在了她的额头上,趁着那眉间的朱砂红娇艳如梅。

楚萱不由在心中感叹:她可真漂亮。

行走的马车内,有人问了同样的问题。

“你方才看什么呢?”

那声音清冷的男子靠在软枕上,脸上一派恣意悠闲之色,把玩着手中朴素至极的香盒,没有理会他。

齐大太太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一直到上了马车都是笑盈盈的。

她告诉齐宸方才和楚大太太聊得很好,楚大太太还邀她再过几日来吃斋菜。

多年不曾与人说过这么多话,虽然都是齐宸教她说的那些琐事,但能有个人听你聊,仔细地回应你,那感觉确实不一样。

她笑着问齐宸跟楚萱做了什么。

齐宸带着楚萱去逛了寺周围的商铺,怕赶不上讲经结束回来,就随意地走了走,还一人吃了一块新出笼的豌豆黄。

楚萱嫌太甜了,只吃了一半。

又聊起她来京中这些日子,吃的糕点样式虽多,但却远不及老家那边做的精巧,又不甜腻,还说来日自己做一些要送给齐宸尝一尝。

也是相谈甚欢。

齐大太太的心情都跟着轻快起来。

她想起来时看到的街上的铺子,寻思着等下次跟楚大太太出门时,怎么也要找机会去逛一逛。

回府之后还没暖和过来,郑姨娘就来了。

客客气气地笑着,状似随意地打听起楚大太太来。

齐大太太觉得无碍,就都说给她听了。

郑姨娘听着心中酸溜溜的,可她除了问问,还能做什么呢?

看着齐大太太眼角眉梢的喜悦,她顿时有点意兴阑珊,叮嘱了齐宸一句“别忘了十七日要同姐妹们一起去赏花”就起身告辞了。

齐大太太茫然:“你们要去哪赏花?跟谁?”

齐宸回道:“到时候便晓得了。”

郑姨娘悄悄摸摸的不说破,害得孙姨娘在那发疯,还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几个姐妹都措手不及,好让齐有机会出出风头。

她还真不愿意跟齐去争这个风头,但齐寰就不好说了。

这两个人可都到了说亲事的年纪。

孙氏和郑氏又是死对头,再加上一个有孕的赵姨娘,府中还有得闹呢。

她对齐大太太道:“旁人问您什么,您不必要都说的。”

“我想着没什么打紧的便罢了。”

齐宸耐心教她:“打紧不打紧的都不比多说,您说得越多,旁人越觉得您收不住话。”

齐大太太觉得有道理。

内宅妇人,最忌讳的就是口风不严。

“我晓得了,日后她们再问我能不提便不提了。”

其实齐大太太也不是那种冥顽不灵的人。她母亲去世的早,许多事是父亲教不了的,没了母亲的启蒙,直到成婚她还是懵懵懂懂的,人情世故不是那么通晓,人就越发自卑怯懦起来。

若是有人能教教她,也不至于落得这样妻不成妻的模样。

要是齐大太太能早点立起来就好了。

“平日里您可以去宋姨娘院子里坐坐,她性子好,又服侍过老祖宗,人情世故的懂不少。”

齐大太太有些心动:“只是不知会不会叨扰了?”

她这次倒没往后缩。

齐宸笑着鼓励她:“您带着糕饼找她坐,她还能不斟好茶吗?”

齐大太太笑着点头。

齐宸一直在私底下教齐寜写字。

最开始不过是觉得齐寜性子好又能静下心来,就指点了她一下。

齐寜悟性好,进步得很快。

腊八节的时候齐寜给她送了八宝粥,说是她娘自己熬的,还有一盒枣泥酥,也是宋姨娘亲手做的。

齐宸这才想起宋姨娘这层来。

之后她跟着齐寜去宋姨娘那里玩过几次,后来就干脆在宋姨娘的院子里跟齐寜一起练字了。

宋姨娘时不时让下人送热茶和点心来,放在一边就悄悄地退下,从不打扰她们练字。

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了。

齐宸有心为齐大太太铺宋姨娘这条路,如今见她愿意往上走,心里也高兴。

宋姨娘虽然嘴上不说,但齐宸知道,她心里一直是站在嫡系正妻这边的。

所以她才不愿意像孙氏和郑氏之流,为掌家之事争来争去。

否则在老夫人身边服侍过的人,又得大老爷尊重,怎么会争不过两个商贾的女儿?

若是她能明里支持齐大太太……

齐宸想着又笑了,暗道自己太心急了。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所有的事都是急不得的。

第十一章 赴邀

十七日一早,齐宸收拾妥当便到后院去等着。

车夫已经套好了马车,齐和齐寜都已经等在车前。

姐妹三人有意无心地说着闲话等齐寰。

虽然已经过了年节,但天还是冷得紧,风顺着衣领子钻进来,只站一会儿就觉得手脚发凉,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等了好一会儿齐寰才姗姗来迟。

她披着一件淡黄的披风,梳着飞仙髻,神情倨傲的像一只孔雀。

齐不满地哼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从孙大的事之后,她和齐寰就明里暗里地对上了。

齐宸只当没看见,齐寜也不做声,两人见了礼后也跟着上了马车。

四人一时无话,一直到了近郊的某家田庄。

门口悬着一块匾,龙飞凤舞地写着“沈”字。

她们来时,有好几辆马车已经到了。

齐跟前来相迎的管事报了身份。

管事恭恭敬敬地见了礼,喊了一个小厮来带她们去小姐们赏花的暖房。

一进暖房的门就有一股热气迎面而来,暖得像四月的风似的,让人顿时觉得身上的衣裳都是累赘。

姐妹几个在各自丫鬟的服侍下脱下来披风。

齐宸这才看到齐寰内里是一身樱粉色的裙子。

巧得很,齐竟也是一身樱色的衣裙,只是齐寰袖子上绣得是芙蓉,齐袖子上绣得是海棠。

里屋里有人道:“是齐家小姐们来了。”

又有人问:“哪个齐家?”

有一人笑吟吟解释道:“还能是哪个齐家?自然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齐大人。”

一直和她们一个步调的齐寰突然加快了步子,先一步进了暖阁。

“我们来晚了。”

她笑得分外灿烂,好像会旧友而不是见新人。

暖阁中的已经坐下的几位小姐闻言都站起身来,其中一个穿月白色衣裙,看着年级稍长一些的女孩迎上来,笑着与她们打招呼。

看姿态语气,应当就是给她们下帖的沈小姐。

齐寰便热络的与她打招呼,称呼她“沈家小姐”。

沈家小姐一愣,回过神来也笑着同她打招呼,打探着她的名姓。

第一次见面,两下还不熟悉,为免得尴尬自然是先弄明白了是谁才开口,这一点上齐寰的确冒失,而沈家小姐就做得很稳妥。

一旁的齐看着齐寰表现,忽而笑着道:“大姐怕是叫错了,您得称呼一声‘沈家二小姐’才是。”

沈家二小姐闻言微微一笑:“我上头还有一个嫡亲的姐姐,去年已经出阁了,唤我‘沈小姐’也无碍。”

齐寰没想到还有这一层,脸一下子就红了。

明明想表现得亲近一些,没想到却闹出了笑话。

齐险些笑出声来。

她没有理会尴尬的齐寰,兀自向沈家二小姐介绍起自家的几个姊妹。

落落大方沉稳持重的样子,愈发把齐寰这个长姐给衬得看不见了。

介绍到齐宸的时候,齐明显感觉沈二小姐的眼光不一样了。

嫡庶有别从来都是道大坎,不管在府里齐宸有多么不起眼,但有嫡女这层身份加持,到了外面她们也只能给她做陪衬。

齐陡然有些理解齐寰方才的冒失。

但与人交往,身份样貌是第一,却不是最重要的,帝王家的皇位也不见得都是嫡子继承,关键还是要看有没有本事,通不通人情世故。

思及此,她愈发放得轻松,对沈二小姐道:“三妹是大太太的女儿,我们姐妹四人虽不是一母所出,但父亲厚爱,从小便一视同仁,吃穿教养均无差异,姐妹间感情也是不分你我的。”

她一番话直截了当地把所有人的身份都揭开了。

素来庶出的女儿都比嫡出的要矮上一头,在外是不愿明着提起这些事的。

齐如此一来,不仅省得旁人猜忌她们的身份,反而显得磊落大方。

毕竟出身由不得人,但能不自怨自艾着实难得。

沈二小姐陡然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

她亲自引着介绍起在座的几位小姐来。

翰林院、大理寺、吏部……父辈的官职各不相同。

这位沈二小姐还真是广交,看来也是个好客的人。

拗口的官名让人发晕,齐宸听得仔细,一一同人对应,暗暗记在了心里。

齐已经和几位小姐聊起来了。

齐寰现在已经缓过来了,但失了先机难免有些被动,正在想办法插话。

齐偏不给她机会。

两个人暗暗较着劲。

只有齐寜在认认真真地赏花。

她们落座的暖阁本应是花房,因着花开了才布置上桌椅,供来客喝茶赏花。

满室的牡丹和杜鹃,再加上暖炉的热度,真有点阳春三月的意思。

齐宸盯着一株梅花瞧了半晌。

绿色的梅花很少见,从前在太后宫里赏过,听说难养得很,花房想着办法养了好几年才开了几朵花。

这里的绿梅养得却不比太后那株差,花色也饱满,想必不是同一种吧?

她瞧着花,却感觉有一道目光在瞧着她。

顺着望过去,一个穿淡绿色衣裙的女孩正对着她出神。

两人目光遇到一起,女孩被发觉,有些慌乱地别过眼。

一直与齐和齐寰聊着天的沈二小姐也注意到了。

她笑着替那女孩解围:“她年纪小,规矩浅,失礼了。”

齐宸记得那个女孩是翰林院学士唐大人的女儿,唐大人跟沈二小姐家里好像还有些亲戚关系。

京里的关系错综复杂,回去得让大宝再去打听打听弄明白才是。

她对沈二小姐说“不打紧”。

沈二小姐抿唇笑道:“也不能怪我这表妹总盯着你看,方才你进来的时候,我们第一眼都被你额间的朱砂痣惊住了,不曾想天下竟然还有此等妙事。”

但凡第一眼见到她的人,都会夸一下她额间的朱砂痣。

齐宸已经习以为常,笑着道了句“是母亲生得好。”就不再说话了。

沈二小姐只当她是年纪小怕生,便笑吟吟地同其他人又说起话来。

坐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便有人起身告辞了。

齐寰她们也不敢多留,也跟着一并告辞。

等众人到了门口,齐寰的丫鬟素菱正捧着一个檀木盒子从门外面进来。

齐寰将盒子接过来,笑盈盈地同众人说这是初来乍到备的薄礼。

盒子里是一盒苏绣的帕子,绣工精巧,皆是上品。

天寒地冻的,商铺都进不到苏州的货,这时能得来这么一盒还真是不容易。

齐没想到齐寰还有这么一手。

眼下东西带来了岂有不收的道理?几位小姐虽不至于收了齐寰的东西就记了她的好处,但若是再有这样的场合,恐怕是不好意思落下她了。

礼多人不怪,虽然俗气,却好用得紧。

齐暗中咬牙:果然是孙姨娘,生着病都能耍得一副好手段。

第十二章 喜讯

到了三月里,天渐渐暖和起来。

赵姨娘的胎象终于稳下来了,来把脉的郎中说十有八九是个男孩。

齐大老爷又惊又喜,连番请了好几个入府把脉,才算坐实了消息。

整个府里都沸腾起来了。

齐大老爷还特意从外面叫了一桌席面庆贺。

四房久不坐在一席,如今却又是因着这个缘由聚在一起,表面上虽和和气气的,内地里却是个人辛酸个人知。

连早已看淡了的宋姨娘神情都难免有些落寞,更不要说旁人了。

孙姨娘看着赵氏笑意盈盈的脸庞,怎么看怎么觉得讽刺,内心快要怄死了,表面上还得端着脸强颜欢笑。

郑姨娘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落在赵姨娘腹部。

明明没那么显怀,却偏偏穿着五六个月才需的宽大衣裳,分明是故意给她们看的。

赵姨娘明媚的笑脸看得她心里酸溜溜的。

赵氏怎么这么好的运气,刚进家门没多久就有喜,遇喜还是个男孩。

这下谁也别想撼动她在家中的位置了!

齐宸小口地喝着鱼汤,心里想最近的事还真是一桩连着一桩。

几位姨娘脸色各异,各怀心事的样子像极了戏台子上的伶人在开场前摆的把式。

唯有齐大太太看似面色如常。

但眉梢的笑意却怎么都敛不住。

齐宸有些无言。

哪有她这样的,自己夫君跟别的女子怀孕生子,她不嫉妒也罢了,怎得还替别人高兴起来。

不过齐大太太如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年华尚在,生她那年也才十七岁,正是生育的好时候,前几年齐大老爷也不是不到她屋里的,怎得这么多年了却没什么动静呢?

她曾经怀疑是有人在暗中动手脚,诸如但凡有女子争宠的地方都少不了那些个脏手段。

后宅那点本事她早就看破了,暗地里帮着齐大太太防了许多年,就算是以前中过招,这么多年将养下来也应当无碍了,却一直没有喜讯。

难道真是运道不佳吗?

齐大老爷中年得子,高兴之余便多喝了几杯,不多时人已微醺。

郑姨娘瞧着他有些醉了,便张罗着小厮把大老爷送回去睡一觉,自己则亲自去一趟后厨吩咐煮醒酒汤。

众人意兴阑珊,便各自散了。

回去的路上,齐大太太咳嗦了几声。

齐宸便建议她从外面叫个郎中来瞧瞧。

齐大太太摆手:“不打紧,冷风呛了一下而已。”

她似乎对自己的身子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了就算生病也只是喝一些日常温补的方子将养着,很少叫郎中来。

“母亲的那些方子是从哪里来的,我见您无论大病小情的都喝它,是否受用?”

齐大太太道:“那是你外祖父求人给配的,我自小体弱,从记事起就一直喝这药调养这,怕是熟悉了药性,骤然换了旁的不是头晕就是恶心,索性就一直喝着了。”

齐宸很少听她提及外祖父。

听说是去世时才四十六岁,正当男子的壮年。

没过一年他的正妻言氏也去了。

那时候齐大太太已经定亲,守了三年丧期才出嫁。

若非齐老夫人派人帮她,她出嫁时娘家连个操持的人都没有。

她嫁入齐府的时候,齐寰已经出生了。

第一个孩子没保住,两个月就掉了。

好不容易有了齐宸,生产时却差点死了。

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齐宸又觉得奇怪。

楚家可是出了名的长寿之家。

她自己情况特殊,但也无病无灾地活到五十六岁,祖上年逾七十的不在少数,同辈的几个宗亲都是六十开外去的,到了下一辈楚澜和楚济,族谱上记载着他们一个七十二岁,一个是六十九,都是高寿。

怎得到了楚士显这辈,不是早逝就是病恹恹,连妻氏也短命。

齐宸越想越觉得有些古怪。

可楚家的人如今也只剩下楚氏和她那个赖皮哥哥楚琮。

楚琮会知道一些什么吗?

齐宸在心里盘算着该怎样与楚琮见上一面,或者是通过旁人的嘴向他问一问。

齐大太太不晓得齐宸心里那些九曲十八弯,她正让丫鬟打开箱笼,要寻两块合适的料子给赵姨娘的孩儿做兜肚。

赵姨娘有孕,她是打心眼里的高兴。

她生来便体弱,这些年来作为正妻却没能给夫家生个儿子,让她一直愧疚不安,所以齐大老爷不尊重她,府中姨娘作践她,她也心甘情愿默默受着。

如今老爷得了儿子,齐家未来有了指望,真是再好不过的事。

齐大太太又记起那日在菩萨面前许的愿,心里想着得赶紧挑个日子去还愿才是。

她让齐宸帮她给楚大太太下张帖子,邀她再去庙里还愿。

先前楚大太太已经邀她去吃过一次斋菜了,这次就她做东好了。

齐宸见她难得主动请人,便遂了她的意给她下帖子,日子定在了五日后。

楚大太太的帖子很快回过来了,一同来的居然还有楚萱的帖子。

楚大太太在回帖中欣然应允了齐大太太的邀约。

楚萱则请她两日后一同去姚大人家。

姚大奶奶喜得贵子,老夫人高兴传了庆和班来唱戏,男女各一台分开听,姚家小姐给她下了帖子,说是可以带着姐妹们一起来玩,她便想起了齐宸。

齐宸问楚氏的意思。

楚氏喜出望外:“楚大小姐邀你出门自然是好事,你只管去便是。”

回头想想这毕竟是齐宸第一次单独赴邀,不似先前齐寰、齐等都在,便又叮嘱道:“到了旁人家里谨慎些,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跟着楚大小姐就好。”

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叫谨慎?

齐宸心中暗笑。

不说话她出什么们,姚家又不缺她这么一个人形木偶。

她嘴上敷衍齐大太太说“知道了”。

齐大太太又问:“这事要不要同齐寰她们说一说?”

她总觉得:若是旁人都不知道就去做了什么事,好像在故意隐瞒似的,显得不坦荡。

齐宸无言。

同齐寰她们说这个做什么,又不能带着她们一同去,倒叫人以为她是故意拿出来炫耀。

她反问齐大太太:“您忘了先前同您怎么说的了?”

旁人问话,能不应则不答。

齐大太太讪笑,不再提这件事。

第十三章 远亲

郑姨娘从赵氏有孕的事中缓过来后,便忙着捋人脉,一门心思地想为齐定下一门好亲事。

齐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过了生辰她可就十四岁了。

正是要说亲的关键时候,却又偏偏和大了她半岁的齐寰撞到了一起去,就更得谨慎起来了。

郑姨娘特意将这件事写信告诉两位哥哥。

大哥回信来,说是六合巷的魏大人家那边有些门路,魏大人刚擢了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他的母亲沈氏是郑老太太的表姐,按辈分当称呼一声“表姨母”。

只是两家许久没有往来了,不知道老太太还记不记得这一层。

郑氏心中大喜。

记得不记得又有什么干系,所谓亲戚都是越走越亲的。

她忙差人去打听魏家老太太如今年高几何,看看能不能想法和她身边伺候的人搭上线。

银子流水般的花出去,还真让她得了个好消息。

老太太五月初做六十大寿。

这可是个大日子。

打听消息的人回来说,眼下整个魏府都在忙着这个事,到处买办寿宴所需。

魏大人还曾亲自去过他们郑家在京中的商号,想要为老太太挑份寿礼。

可惜没有选到合适的。

郑氏马上又写了一封信给自家哥哥,让他赶紧选些品相好的物什送到京中的商铺中来。

又让大掌柜去魏府送信,说是新到了好东西,让他有空来瞧瞧可有上眼的。

郑大老爷得了妹妹的信,做事极利落,赶紧就开了宝阁选出几样寓意讨巧又做工精细的,让镖局仔细押送回去。

等东西到了京中,统共耗费了不到十日。

魏大人抽了空再来,一眼便看中了其中一颗手臂高的珊瑚树。

珊瑚寓意吉祥,形态昂扬向上,一看就生机勃勃的;外形又不显硕大,不算越了规矩。

他原以为这样品相的一株珊瑚应当是价值不菲的,然而大掌柜报的价却很公允。

魏大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掌柜态度谦和:“我们老爷特意打了招呼,说给魏大人就照着本钱来,不赚您的利润。”

魏大人惊道:“我从前未曾到这里买过什么,你家主人为何如此破例?”

“听说是大人祖上与我们老爷家里有些交往,时间长不往来便都浑忘了”

“后来我们姑奶奶问了一句,老爷就想起来了。”

“有听说您家老太太过寿没选到合心的礼,老爷就调了这些东西来,还特意嘱咐方才那些话。”

魏大人心中生疑,怕有不妥就没要那株珊瑚树。

大掌柜将此事禀告给郑姨娘。

“他明说不要了吗?”

“这个倒未曾提过,只说再看看。”

郑姨娘思忖片刻,道:“你把珊瑚树仔细收起来,过几日亲自送到府上去。”

“若是魏大人不在家,就跟管事的说是大人看上的,便送到府上来了。”

“若是魏大人在家,就说是伙计记错了,问他留还是不留。”

掌柜点头,又问道:“若是留下了呢,还按先前报的价算吗?”

郑姨娘道:“再多加二百两银子。”

掌柜目瞪口呆。

他还以为要白送了,怎得还比上次涨了这么多。

郑姨娘笑着同他解释。

“先前那般报是让他知道了我们的诚意。”

“他当时没有要定,我猜是怕落人口实,说是占了我们的便宜;另一则,应当也是想回去核实是否真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如今他想必已经问清楚了,心底的顾虑也消了大半。”

“我们虽是亲戚,却久不往来,贸然示好有讨好之嫌,不如公事公办,他既然要与我们做生意,那便按做生意的法子来。”

“市面上这样大小的珊瑚树,品相差不多的怎么也得一千两银子开外,品相差一些的五六百两的也能买到。”

“我们收他八百两,虽然便宜却便宜得合理,任谁知道了也挑不出毛病来。”

“再说放眼京中,我不信他还能找到比这更合适的寿礼来。”

“寿星为大,做大寿没有一份镇得住场面的礼怎么行。”

“想必魏大人也不愿在这上面委屈了老太太。”

况且是在官场打拼这么久的,想必是不愿意轻易把路给走绝了的。

郑姨娘愈发觉得有把握,气定神闲地喝起茶来。

掌柜得了她的吩咐,早早地就安排下去。

伙计们上心打理着珊瑚树,擦得一尘不染,等日子一到就包好了,一路轻车快马到了六合巷。

刚巧魏大人不在家。

魏大太太正陪着老太太吃茶。

下人来报是古玩店里的人,送的是大老爷看中给老太太的寿礼。

魏大太太趁机讨巧道:“大老爷真是有心,从做了国子监祭酒他就一直在外忙活着,好几次连晚饭都顾不得吃,却不层忘记给您去挑选寿礼。”

魏老太太听着这话心里舒坦,笑眯眯地让把人请进来。

两个伙计小心翼翼地将珊瑚树搬进来。

罩布一揭开,光华璀璨地红珊瑚露出来了。

屋里有人惊呼。

魏大太太也惊得合不拢嘴。

她知道大老爷在给老太太选寿礼,没想到是这样大的手笔。

这样好的一株珊瑚得花多少银子啊!

魏老太太高兴极了,直夸这珊瑚真是好看,寿宴当天要叫着那些老姐妹一起来开开眼。

魏大太太不好扰了老人家的好兴致,悄悄差身边服侍的叫了一个伙计出去询价。

伙计说掌柜同他们说是八百两。

魏大太太眼珠都要惊下来了。

这样好的一株珊瑚,只要八百两?

她突然想起来大老爷好像跟他提过一句:老太太有一房远亲,好像在京中做着古董生意。

难不成就是他们?

她又不确定,便试探性地问老太太。

老太太想了想,还真想起自己有个表妹周氏,远嫁给了一郑姓的富商,之后就很少往来了。

魏大太太听了心中笃定,怕是错不了了。

郑家的生意做到京中,好像还有个女儿也嫁到这边来了,如此这般,应当是想攀攀旧交情。

左右老爷都是知道的。

她笑着对老太太道:“可真是巧,老爷这株珊瑚树就是从您那位表妹家的铺子里选的,听说她还有后人也在京中,想想可真是有缘。”

魏老太太听了更高兴了。

她年纪大了,剩下的日子也是过一日少一日,能有些亲戚故旧多走动走动,说说话自然是好的。

“我做寿的时候一同叫着来热闹热闹吧,都是许久不见的亲戚了。”

魏大太太笑着应“是”。

来送珊瑚树的伙计还站在门口等着。

疑虑既消,她也不耽搁,吩咐下人领着伙计到账房去支银子。

伙计拿到了银子,一溜烟跑回到铺子里去,将银子交给了大掌柜。

大掌柜又赶紧差人传口信给郑姨娘。

等到魏府的请帖送过来,郑姨娘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第十四章 偶遇

孙姨娘也听说了魏府下寿宴帖的事,惊异郑氏还有这门亲戚。

魏家的帖子是下给齐大老爷的,多少要提及郑氏,靠着这层关系让素来无甚交道的两家打起交道,这应当也是齐大老爷乐意见到的。

孙姨娘越想越坐不住了。

不行,她得让人带个口信给家里,看看有什么亲戚门路可以走的。

她娘家可是出了名的大茶商,又兼顾着丝绸和酒的声音,父亲和哥哥又是结交甚广,应当能摘出几个可以走动的关系来。

交待完了口信,她又让人去把齐寰叫来。

等了半晌齐寰来慢吞吞的来了,一脸的倦意,看得孙姨娘心里冒火。

她忍不住指责道:“看看你这副恹恹的样子,哪有点小姑娘家的朝气。”

“怨不得齐宸她们都接到了外府的邀约,而你不过是人家顺道提带着的那个罢了。”

“还齐家长女呢,长出的那几岁都到狗身上去了吗……”

她来来回回的骂,屋里的人都吓得不敢吭声。

孙姨娘近来脾气愈发暴躁,一发起火来就好像疯了一样,不把人骂个狗血淋头是不会停的。

伺候她的人近来都是悬着一颗心,生怕哪里不到位就挨一顿骂,个个都是苦不堪言。

齐寰近来被针对着,已然习惯了。

她索性对孙氏嚷道:“您若舒心只管骂便是,若是觉得看我碍眼,干脆去求了父亲,随便找户人家把我嫁出去便是,也省得留在家里徒惹您心烦。”

几句话不耐烦至极,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孙姨娘听得一个机灵。

齐寰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不上进也就罢了,反而还自暴自弃起来。

她想发火,却不知道火该发在哪里。

郑氏掌家以来,她们母女就连番被打压,就连出门在外齐都要想法子压过齐寰一头。

她心里咽不下这口气,齐寰的日子也不好过。

越是这个时候越应该拧成一股绳才是,怎能母女离心让旁人看笑话。

这些日子她真是糊涂了!

郑氏赶紧拉住起身欲走的齐寰,方才的怒意已经荡然无存。

她蔼声向女儿道歉:“方才是娘不对,这些日子娘急糊涂了,却都把火撒在你身上了。”

“可我也是关心则乱。”

“郑氏想要看咱们的笑话,想让齐在婚事上压你一头,如今我们母女四面楚歌,她越是这样欺负你,你就越要沉住气。”

“你虽非嫡出好歹还占着个长女,齐算什么,也配跟你相提并论。”

“她不过是仗着她母亲,咱们母女一心,不怕对付不了郑氏。”

孙姨娘肯好好说话,齐寰也不愿跟她对着干。

总归是血脉相连的母女,再不好也是实在的依靠。

可眼下局势哪有母亲说得那么乐观?

先不说她们母女是不是郑氏的对手,就算真收拾得了郑氏,还有个有孕的赵姨娘呢。

从知道她怀的是男胎,就像是有了尚方宝剑一样,俨然成了府里的无冕之王,谁又敢动她半分。

孙氏阴着脸咬牙道:“郑氏那边,我自有法子收拾她。”

至于赵姨娘,她也有办法让她笑不出来。

虽然在郑姨娘的手上栽了跟头,但能管着齐家内务十几年,齐寰相信母亲的能力。

或许郑姨娘还有什么把柄攥在她手里呢?

齐寰看着母亲势在必得的神情,心中愈发笃定了。

齐宸如约到了姚家。

一下马车楚萱就迎上来了。

今日楚大太太不在,没了束缚,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

“我在这里等你好一会儿了,方才徐姐姐叫我一同进去我都没应,够义气吧?”

齐宸笑:“够了够了,这份人情我记下了,赶明请你喝去年新酿下的梅子酒。”

“那便说定了。”

两人玩笑着往里走,正遇上有人从里面出来。

楚萱又惊又喜地唤了一声:“晟表哥。”

一扭头看到了楚晟旁边的人,脸上的笑顿时敛了,恭恭敬敬地行礼。

“表舅舅好。”

表情变换之快,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被称为“晟表哥”的少年郎噗嗤便笑出声来。

又觉得似有不妥,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男子,强行收敛起几分笑意来。

齐宸听到楚萱喊“舅舅”时就垂下了头,随着楚萱做了个福礼。

只约莫瞧见那被称作“表舅舅”的人似乎很年轻,气度身形都不像是过三十岁的样子。

苏晟笑着同她们见礼。

“你们是来给姚夫人贺福的吗,怎得不见你母亲?”

楚萱道:“我母亲洗三的时候已经来过了,今儿是小堂会,姚家小姐请我们来听戏,我便跟齐家小姐一同过来了。”

苏晟了然。

“那你们玩吧,我们就先回去了。”

言罢二人出了门。

楚萱等他们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齐宸有些好笑:“你就这么怕你表舅舅吗?”

楚萱惊道:“你怎么知道我怕他的?”

齐宸笑:“方才都写脸上了。”

楚萱愣了愣,反问她:“方才我没有失礼吧?我第一眼只看到了晟表哥……”

齐宸忙安慰她:“没有没有,刚刚好。”

就算是冒失了,一个大人还会跟小孩子计较吗?

楚萱脸上的表情才放松了些。

“让你瞧笑话了。”

她对齐宸解释道:“方才那两位是我姑奶奶那边的后辈,姑奶奶嫁给了泾阳苏家的长子,后来迁居到了京城。”

泾阳苏家……迁居京城……

齐宸惊讶:“是苏阁老的夫人吗?”

楚萱点点头。

“方才那年纪小些的,单名晟,是我大表舅舅家的二儿子。”

“他是我祖父启蒙的,我们自小在一处玩了许多年,后来他回京中读书,就许久都没见到了。”

“但是逢年过节的也会寄一些京中的小物件给我们。”

“我们家搬来京里之后,我母亲带我去府上拜见过,才又见了他,但也没来及说上句话。”

“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又遇见了。”

齐宸了然。

看来他们表兄妹的感情很好。

即便分开许多年也没有断了来往。

楚萱又接着道:“至于年纪稍长一些的,便是我姑奶奶的幼子,单字湛,虽然我唤他一声‘舅舅’,但他也才二十二岁而已。”

说着她又压低了声:“听我母亲与父亲提过,说他到现在还没成婚呢……”

第十五章 说道

看她神秘兮兮的样子还以为是要说什么大消息,没想到是这个。

齐宸失笑:“二十出头没成婚算什么,这京中人到三十尚未娶亲的贵公子也不在少数。”

年轻一辈的风尚,早就不似他们那一辈规整了,没有继承宗业的压力,各家的幼子们便愈发放浪形骸,不愿早早地成亲生子了。

这也让许多老夫人老安人,到了晚年却依旧不得不到处走动,乐此不疲地打探各家姑娘。

长孙幺儿,从来都是老人家的心头肉。

楚萱听着只觉得稀奇。

原来这在京中算是习以为常吗?

这要放在她老家庐阳,男子过了十六岁前来说亲的媒人就要把门槛踏破了。

若是真到了二十岁,家里就算哄着绑着也要给娶一房妻室的。

这京中还真是不一样。

她们刚一入了内院,就听见了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十分热闹。

姚大太太中年得子实属难得,整个姚家都分外看重,洗三时操办了一番,到满月又叫了亲近的来观礼。如今孩子一百日了,老夫人想要将以前孀居的老姐们一起叫过来热闹热闹,便做主办了堂会。

齐宸还是第一次见那些京中的老夫人、老安人们。

她随着楚萱一起行礼,跟在姚家小姐后面等着给老夫人们引荐。

姚老夫人一眼就看中她了,招手让她过来。

“这是哪家的丫头,生得可真漂亮。”

她忍不住拉着齐宸到近处仔细地瞧,笑得格外慈祥。

几位老安人也是交口称赞。

齐宸的容貌生得确实好,眉心的朱砂痣又讨巧,没有哪个老人家看了不喜欢的。

她恭恭敬敬地报了名姓。

在座的一位老安人突然道:“我说怎瞧着熟悉,原来是你。”

姚老夫人问:“您见过这丫头?”

带着秋香色抹额的老夫人笑着摇摇头,对姚老夫人道:“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名。”

她又转头对齐宸:“前些日子沈家丫头办了个赏花会,我家那小孙女也去了,回来之后便对我好一顿讲。”

“说是见着位姐姐,长得十分漂亮,更妙的是眉心有一颗观音痣。”

“我只当这丫头胡说,不想理会她,她还要跟我打赌:若是真有这么个人,我就输一百两银子给她。”

在座的老太太们闻言都笑了。

姚老夫人道:“那您这一百两银子可逃不掉了,回头珊丫头问起来,我们可要给她作证的。”

唐老太太呵呵笑:“倒是便宜她了。”

一旁的姚家小姐小声提点她道:“那位是翰林院唐大人的母亲。”

齐宸了然,想起了那日在沈家小田庄,一直盯着她瞧的小姑娘来。

姚老夫人从面前的零嘴盘子里给齐宸和楚萱一人抓了一把瓜子,让她们不比拘束,自行玩便好。

姚家小姐伏在老夫人膝前问:“老祖宗不留我吗?我还能给您端茶倒水,讲讲戏文呢。”

她讨乖卖巧的模样让人喜欢。

老夫人笑着啐她:“留你侍候还不如秋莲她们几个丫鬟利落,你让人去看看你姐姐衣裳换好了没,换好了便让她来陪我听戏。”

姚家大小姐刚出嫁没多久,她从小是养在老夫人膝下的,许久未见难免挂念。

二小姐便让自己的丫鬟去问问姐姐需不需帮忙。

她带着楚萱和齐宸到了一旁的隔间。

里面坐着几位和她们差不了几岁大的小姐。

大家相互见了礼节,互道了名姓。

戏台子上正演着一出《四郎探母》。

老人家喜欢这样的戏,小姑娘家却都不怎么感兴趣,便都围着炉火闲聊。

一个声音很快就盖过其他人的轻声细语,显得格外突出。

小小的一间暖阁,寻常语调便可听得清楚。

她故意这样高调,好像话不是说给对面人听得,而是给所有坐着的人听。

来的都是客,这样喧宾夺主实在失礼。

齐宸和楚萱飞快地对望了一眼。

姚家小姐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又像是碍于面子不好说什么,低头佯装喝茶。

那姑娘还在添油加醋的说着旁人家里的事。

“人家主母顾忌着亲戚的颜面,不好明说,她就这样在府里住了三个多月。”

“听说后来还是她家中来信说祖母病了,这才回去的。”

“可前儿居然又来信,说是五月份来给老太太祝寿。”

“这下又不知要住多久了。”

几位小姐闻言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不禁道:“这样长住旁人家里算怎么回事,再怎么样也该有个原由吧?”

有人应声,说话的人神情似有几分得意,愈发滔滔不绝起来。

“就是个中原由让人生气的。”

“他们家原本是想和魏府里攀亲戚,将女儿嫁给大少爷的。”

“可魏大太太没看中他家的女儿,就一直没有提。”

“再后来他们家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知道魏大太太有了中意的人选,便着急得不行。”

“许是觉得魏大太太这边行不通了,便另辟蹊径把女儿先送进来,好来巩固大少爷。”

其他人一阵唏嘘。

这样说来那家人还真是不要脸了。

男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媒不聘的就把女儿送到人家里去,这算是怎么回事!

说话的人愈发激动,好像在为苦主鸣不平一样。

“如今大太太一边忙着老太太的寿宴,一边还要头疼旁人叨扰,着实操劳。”

“连魏大小姐也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我好不容易劝她出来走走散散心,可一转眼又不知跑到哪里躲着去了,想必还是心里烦得很吧。”

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好像感同身受似的。

楚萱轻声问齐宸:“我要出去走走,你要不要同去?”

齐宸点点头。

叽叽喳喳的吵得人头疼。

二人同姚家小姐打了声招呼,借口去官房出去透透气。

却有人早就在小花园里坐着了。

楚萱瞧了半晌,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阿媛?”

坐在小丛竹前的人蓦然回头,看到楚萱也是惊了一惊,忙站起身来。

“没想到你也来了。”

她快步走过来,同楚萱打招呼。

齐宸与她见了礼,在楚萱的介绍下相互交换了名姓。

楚萱忧心忡忡道:“你倒好,自己躲在这里找清净,留不相干的人在那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魏媛苦笑:“我如何能管得住她那张嘴。”

二人说的正是她的表姐冯玉颜,便是现下在暖阁中大放厥词的那位。

她那张嘴好像是没有塞子的葫芦,不管什么都爱拿来嚼舌根,魏媛早就烦极了她,更后悔今天被她拖过来这里丢人。

楚萱也为她不平:“那也不能由着她信口开河吧?你们家里的事,怎能让一个外人随便拿出来当谈资说道。”

楚萱的母亲楚大太太和魏媛的母亲魏大太太是闺中密友,从搬到京城后来往就更密切了。

楚萱和魏媛脾性相投,私交甚好,见她这般也不由替她着急起来。

可她们除了干着急又能怎么样?

楚萱不禁问起齐宸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齐宸虽然年纪比她小,但却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稳妥。

就连母亲也说过齐宸一看就是个有主见的人,有主见的必然也会有好法子吧?

第十六章 驳斥

齐宸觉得她们有些小题大做了。

后宅的一些琐事被旁人拿出来说项虽然可气,可不涉及家族颜面和利益,又何必事事这么较真,非要把事情闹大呢?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有那么几个让他头痛的言官,若是活在旁人嘴里,还不早就怄死了?

许多事是越描越黑的。

可说到底还是年纪小经历少,一点事都承不住,非得论出个正负高下来。

若是今日她不施以援手,这两人还不知要闷气到多久。

罢了罢了。

她略微思索,轻声指点魏媛一会儿该如何做。

……

台子上的锣鼓点敲击得愈发紧凑扣人心弦,暖阁里却无人在意。

几位小姐俨然被冯玉颜的话给吸引住了,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同她讨论着。

冯玉颜神情得意,俨然成了重心。

忽然讨论声小了下去,慢慢地消音了。

冯玉颜心中一紧,等看到进来的是楚萱和齐宸,她又放下心来。

不过她都是实话实话,有什么好心虚的。

正想着,又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姚小姐见状放下要入口的茶盏,笑着招呼:“方才小厨房送来了金丝糕,你不是爱吃吗,快坐下尝尝。”

魏媛神采奕奕,先前的颓靡之气荡然无存,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冯玉颜都有些看愣了。

她回过神来,笑着凑上前去。

“妹妹可算是回来了,透透气心情好多了吧?”

她亲热地想去挽住魏媛的胳膊,却被魏媛顺势避开了,让她扑了个空。

魏媛看都不看她一眼,自然地同姚家小姐说这话,回了自己先前的座位。

冯玉颜的笑容里透出几丝尴尬。

她作势抬起手聊了聊头发,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地随着坐下。

在座的小姐可都看得分明。

魏媛先是尝了一口金丝糕,顺势夸赞了一下姚府下人的手艺。

她感慨道:“我家中近来事忙,也是许久没顾上让人去做这些个糕点了。”

冯玉颜闻言赶紧道:“家里的事你也不必操心,左右还有大太太呢,还能做不了主了吗?”

魏媛闻言一怔,反问道:“表姐说做什么主?”

她懵懵懂懂的表情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冯玉颜试着提醒道:“你忘了你那远亲姐姐吗?听说到你祖母做寿的时候她还要来呢……”

魏媛神情疑惑:“怎得这事我不知道?表姐是从哪听来的?”

冯玉颜笑着道:“我自然是听我母亲说的。”

“近些日子我母亲一直忙着给祖母准备做寿事宜,姨母什么时候来府上过?表姐也跟着一起吗,我怎么不知道?”

冯玉颜被问住了。

这些日子她们确实没造访过魏府。

魏大太太对她母亲一直是客客气气的,不疏远但也不是十分亲近那种。

两家虽一直有交往,但这些年下来也不过是逢年过节随着大场合走动一下。

私底下很少有往来。

冯大太太示意她跟魏媛走近一些,可魏媛和魏大太太一样目中无人,她几番示好,对方也只是不冷不热的回应。

她便有意借着魏媛的旗号去结交一下旁人。

所以就得拿着魏媛或是魏府说事。

上门亲的事是她母亲有次上门给老太太请安时遇见,就好奇问了一句,老太太便随口提了一下。

冯大太太是个有心人,事后便悄悄寻了魏府的一个下人,塞了些银子,便问出了这些事。

她本想借着这些事和魏大太太套套近乎,可魏大太太几句话就把她打发了。

于是冯大太太就赌气说给了自己女儿听,讥讽魏府看着风光,内地里也有些个拿不出手说得事。

可这些事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前些日子冯大太太在街上偶遇了那个魏府的下人,给了她几个钱喝茶,便又得了那门远亲要来给老太太祝寿的信儿。

她回去还笑了很久,一门心思等着看魏大太太的笑话。

这事儿冯玉颜也就知道了。

她有心那这跟魏媛说道说道,想借着给她出主意拉近一下二人的关系。

可魏媛根本没这个心思与她说项,坐下来没说两句话就借口出去透气走了。

留她一个人在这里枯坐着。

可她心里清楚能坐在这里的都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

她有意跟魏媛亲近,不就是想要让旁人能注意自己,想让自己融入京中仕女圈子吗?

于是她灵机一动,借故说起魏家的事来,把旁人的注意力都引过来了。

但她没想到魏媛回来会直截了当的问她。

魏媛是那种极顾及颜面的人,这种事……不应该是避讳着吗?

她勉强地笑了笑,对魏媛道:“想必是你没见着,所以不知道吧。”

魏媛想起齐宸的那番话,愈加没打算放过她。

她直截了当道:“我最近在跟母亲学着管家,无事都会在小书房里陪着母亲一起记账,怎得不记得有人来通传过?”

“表姐能不能提醒我一下是哪一日的事?”

冯玉颜没想到魏媛会这样不依不饶。

她恼道:“我近些日子在忙着做女红,至于我母亲哪一天出门,又怎么会特意跟我告知?”

魏媛心中冷笑。

“不知哪一日出门,那也该记得是哪一日讲的吧?”

“表姐足不出户都能知道得这般详细,不了解的人还以为是您亲眼看到的似的。”

“还是姨母每次出门回来,都会把所见所闻事无巨细都讲给表姐听,好叫表姐同旁人有谈资吗?”

冯玉颜脸色大变。

这不就是暗着讽刺她们母女爱嚼人舌根吗?

一直默不作声的姚小姐突然道:“皇家还有三门穷亲戚,何况一般人家。”

“这些原不打紧。”

“倒是我母亲这么多年操持府中,从未让我听过只言片语扰人事,想来不是府中无事,而是做母亲的有心维护,不想让孩儿跟着忧心罢了。”

“冯小姐能早早的为母分忧,着实让人羡慕。”

姚小姐几句话不疼不痒,却绵里藏针,把冯玉颜最后的颜面都给扫破了。

齐宸不由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觉得这位小姐还真是一鸣惊人,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冯玉颜母女的人品定了调。

冯玉颜被两人一番话抢白,欲辩无门。

她瞧着旁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她整个人臊得脸通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没想到作为主人的姚小姐会出面帮魏媛说话。

更没想到的事平日遇事能躲便躲,在她母亲口中一直被评为“上不了台面”的魏媛,今日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板一眼的抢白她到哑口无言。

冯玉颜觉得自己就像是吞了一口黄连的哑巴,心中苦极,嘴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旁人看姚小姐和魏媛的眼神,看她们宛若亲生姐妹一般谈笑风生。

没有谄媚,没有钻营,自然得仿佛早就商量好了一般默契。

她们才是真正的一路人。

她觉得有什么在她面前关上了,究竟是什么,她说不出来……

第十七章 欺负

魏媛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痛快过。

她看着冯玉颜仓皇上了马车离开的狼狈模样,先前的郁闷之气一扫而光,整个人都轻快了。

齐宸说得无错,有些人,不是你忍她、让她,她就知道适可而止的。

还不如遇强则强,让她们见识一下自己的厉害。

若是母亲也能这样刚强,那些个亲戚应该就不敢再得寸进尺了吧?

她不由对齐宸多出几分崇拜来。

姚小姐也在门口陪着她们。

像冯玉颜这样善于攀附的人她见多了,跳梁小丑一样,可像今日这样直接撕开脸面的却不多见。

她与魏媛熟识,知道她的性子随了魏大太太的摇摆不定,遇事能忍即忍惯了,忍不了就干脆避出去。

楚萱也是见过几次面的,大方得体还带着几分爽利,但不像是个有主意的。

倒是齐宸,看着温温柔柔的,坐在那里也不言不语,但姚小姐总觉得她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她对齐宸充满了兴趣,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再邀出来一起聊聊。

本是不得已而来,却意外乘兴而归。

魏媛心中高兴,对齐宸道:“今日都没来及好好说上几句话,可惜我近来家中事忙,轻易不便出门。五月初六我祖母做寿,你们可一定要来。”

楚家那边的帖子肯定是不会忘的,就是不知道母亲有没有给齐府里发帖子?

要是没有她得赶紧提醒着补上。

四人互相道了别,各自坐上马车回府。

楚萱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对齐宸佩服得不得了。

她回去就把今天的事告诉了母亲。

楚大太太与魏大太太交好,魏大太太头疼冯氏母女的事她也是清楚的。

她早就劝魏大太太能强则强,与其这样叨扰不清,不如直接摆出姿态来震慑一下,好让那些得寸进尺的人迎难而退。

可魏大太太那个软面团的性格,嘴上答应了,一转头却又妥协起来。

她在旁边看着也是干着急。

魏家老太太从前掌着家,内外都敬畏她不敢造次,这几年老太太年纪大了,人越发的糊涂起来,早就不过问家事,府里的几门远亲便开始打起主意来。

魏大太太若是再立不起来,来日恐怕烦心事要更多。

但她没想到魏媛敢敢当着这么多人面给冯玉颜难堪。

听楚萱说是齐宸说动了魏媛,她先是一惊,继而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她一直觉得齐宸这个孩子不简单,很是有主意。

通常主意多的女孩子会让人觉得心思深沉,可齐宸这样却又不让人厌烦,反倒觉得她可信赖。

难道是因为生了那一副面相吗?

她笑着摇摇头。

齐大太太虽心思纯良,但性子太过柔顺,一看便知是个不能操心的人。

虽然她没有儿子,可有齐宸这样的女儿在身边,还真是有福气。

心中虽然羡慕着,可再看看眼前毫不顾忌专心吃糕点的女儿,楚大太太心中又是一片柔。

旁人家的女儿再好也是别人的,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疼,无论怎么也都是希望她能好好的。

她释然的笑笑,用手绢擦掉楚萱嘴边的糕点渣滓。

……

过了年之后,日子就过得飞快。

春风送暖,园子里的玉兰花一夜之间便开开了,引得小丫鬟们纷纷争着去花园里当差。

连赵姨娘也时常在园子里走动,还让人在花树下摆了桌椅,天气好时她便在此赏花吃鲜果。

有她在的时候,园子里是少有人往来的。

齐寰她们几个去涵院也会着意绕着路。

一向沉静少言的齐寜这些日子愈发沉默,好几次因出身被柳大娘叫起来训话,罚着她写字。

即便被罚了,她也不争不辩,有时要写到晌午后才能回去用膳。

齐寜的母亲宋姨娘近来都在赵姨娘处伺候她的饮食起居,须得清晨早早起了过去,一直待到天黑了才能回来。

齐宸知道她这是在默默地为自己母亲鸣不平——同样是姨太太,宋姨娘比赵氏入门不知早了多少年,凭什么让宋姨娘像下人一样去伺候她?

这位赵姨娘,看着平日里鲜少露面,背地里扇起来的风还不小。

先是借口养胎,将府中所有的上等药材和补品都收到了自己院里。

如今又开始明目张胆欺负人了?

即便是宫中的贵人有孕,也不至于这样大肆招摇,这不是断了自己后路么!

郑姨娘也是莫名其妙,她近来不是忙着出去攀关系吗?怎么又想起来巴结起赵姨娘。

就算是为了讨好大老爷,也不至于这样明目张胆的在府中树敌吧!

齐这些日子也有些阴郁。

她同齐寰向来水火不容,与齐宸又说不上几句话,而齐寜是姐妹几个中性格最好的,在涵院里和她的座位也近。

柳姨娘若是问起功课她答不上来,齐寜也会悄悄的提醒她一下。

可自从宋姨娘奉命去照顾赵姨娘饮食起居后,齐寜就没再搭理过她。

她好几次找齐寜说话,结果齐寜不是避而不谈就是对她视而不见的。

齐寰还为此取笑过她不识趣。

她想着就气闷,回去对郑氏发起脾气来。

郑氏也是苦不堪言。

当日她去瞧赵氏,赵氏同她抱怨身边伺候的几个人不得力,让她把府里手脚伶俐的老人儿拨几个给她差遣。

郑姨娘心中厌烦,面上却依旧和气一片,耐心同她解释道:从老太太去了之后,府中伺候过老太太的人便都放出去荣养的荣养,嫁人的嫁人。

如今剩下几个也都拨到她院里来了,若是她还不满意,那自己也没法子了。

赵氏将信将疑,问起从前服侍老太太的大丫鬟也都打发了?

郑姨娘一边在心中鄙夷她不知好歹,一边笑着道:“老太太身边统共也不过三个大丫鬟,两个出府嫁人了,还剩一个便是如今的宋姨娘了。”

“总不能让宋姨娘来照顾你吧?”

这本是郑氏的一句无心的玩笑话。

她本想刺一刺赵氏,提醒她即便有了孕也不要太招摇,得寸进尺。

可没想到赵氏却当了真,竟然真在大老爷面前提起这事,说是自己第一次生产没有经历,老爷又格外看重这个孩子,不如让宋姨娘来照顾她起居直至生产,宋姨娘伺候过老太太,自己又是过来人,肯定会格外尽心的。

大老爷也是被她腹中的那团肉迷了心窍,犹犹豫豫的竟真的答应了。

宋姨娘是谁,那可是老太太亲自调教过后选在大老爷身边的人。

论在府中的资历背景,她们几个又怎么比得上宋姨娘。

打理齐府庶务的权利在孙氏和自己手中轮流转,还不就是因为宋姨娘为人低调,不争不抢吗?

郑姨娘觉得自己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端端的,她去瞧什么赵氏;瞧就瞧了,又何必多嘴说这么一句。

这下满府里的人都传是她提的议,让宋姨娘去照顾赵氏。

郑氏知道宋姨娘向来在府中的口碑不错,如今得罪了她,怕是要开罪府中不少人。

这些人明面上不敢做什么,但背地里做起手脚,很容易就漏洞百出。

孙大的事便是最好的例子!

郑姨娘想想就头痛。

日后她想管起家来,恐怕是要难上加难了。

第十八章 设局

暮色渐沉,夜色将重。

紧闭的大门被从里面轻轻打开,一个人影从里面闪出来,又悄悄地将门掩上。

夜风寒凉,楚琮抬手紧了紧领口,快步往巷子深处走去。

那是一座三进的小院子,白天看起来与其它家无甚分别,到了晚上满院子大红的灯笼一亮起来,顿时便不一样了。

一进了二道门,里面的热闹便顿时显了出来,人的吆喝声,骰子碰撞声和女子暧昧的调笑声交织在一起,泛出一股纸醉金迷的糜烂之气。

楚琮眼前一亮,挽着袖子挤到了一张桌前。

这边已经开了好几局,输赢一出又是一阵唏嘘。

有熟人看到他,热络地打招呼:“楚大爷,今天多玩几局?”

楚琮连连点头,一边咧着嘴应:“要的要的……”,一边盘算着如何跟风。

天色微亮,赌场偃旗息鼓。

楚琮羡慕地看着别人把赢来的钱收起来,想想自己输的那几两银子,顿觉心疼。

早知今日手气不好他就不来了。

有人安慰他道:“赌局不就是这样,小赌小赢,大赌大赢,你先前小赢的那几把恐怕是把小运气给败光了,如今这些个输出去的钱,是为你的大运气铺路呢。”

楚琮听着连连摆手:“程锦兄说笑了,我如今连小钱输不起了,那还有胆子赌大的。”

周程锦闻言哈哈笑。

“从来富贵险中求,照我看琮兄你与其计较这些蝇头小利的得失,不如横下心来,孤注一掷,说不定就翻身有望能大赚一笔。”

“城东的林家老爷当初也是一穷二白的,就是靠当了祖上传下来的一对玉壶做本金,连着翻了好几十倍的本,这才有了如今林家的风光。”

“您若也能赢上个千八百的银子做本金,寻个好的营生经营着,不比现在斤斤计较的日子要强吗?”

楚琮苦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林家老爷当初尚有一对玉壶翻身,我如今两袖清风,哪还又什么资本。”

“不是还有您亲妹妹,齐大奶奶么?”

楚琮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今想去齐府打秋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听说如今齐家的内院是郑姨娘管着的,内外上下的人换了不少,门口的几个都不认得他们,别说见着人了,连进大门都难。

好在他那妹妹没将事情做绝了,每个月还能让人送些营生来,却也只够糊口的。

也亏得正妻负气走的时候没让她把儿子也一并带回去,如今靠着儿子还能拿岳家一些接济。

可孩子一天天长大,吃喝穿都要银子,他想从岳家那点银子里抠出点给自己用是越来越难了。

可这些话又怎么能说给外人听。

他勉强撑着道:“使不得,我妹子既已经嫁人,我又怎么好意思叨扰她。”

周程锦听这话就知道他是被说得心动了。

于是决定再趁机添上一把火。

“琮兄说笑了,这种事何须齐大奶奶出面,如今齐大人正是前程似锦,您说齐大奶奶这块金字招牌又当值多少?”

楚琮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况且我那妹子必定不愿给我做这个担保。”

周程锦心中暗笑,知道眼下只差临门一脚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琮兄如果信得过我,这事便交给我,三日之后保证有本金,您呐,只要盘算着如何让这笔本金翻倍就行。”

楚琮见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想想去齐府打秋风时的困境,再想想林家的气派繁华,心底有些痒痒的。

他犹豫道:“若是再出什么意外……”

“若真有什么意外,小弟我家中还有些闲银子,到时琮兄拿去顶一阵子就是,你我兄弟之间岂有不帮之理。”

楚琮闻言忙向周程锦作揖道谢,心中大定。

话到这一步,他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都说运道天成,他走了这么久的霉运,总该撞一次大运了吧?

兴许就是这一次呢?

楚琮心中大悦,拉着周程锦要请他去喝酒。

见他们走远,一直猫在转交阴影处的人这才隐没了身形,悄然离去。

不消多时,周程锦去而复返,谨慎地环顾了左右后,钻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

这院子只有一进,只几步就走到了会客厅。

有人正在里面用着早膳,见他来了对他微微一笑。

“你来了,要不要一同用一些?”

周程锦忙笑着摆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照您的吩咐,楚琮答应了以齐大太太的名义借一笔银子。”

“借据上那边,还得您多费心。”

“就是不知道您这会打算借他多少?”

用膳的人依旧是温润地笑着,不紧不慢。

“楚家嫡支落败至此,他的名头又能值多少钱?但齐大人却是官运亨通,他的大太太怎么也得配得上一千两吧?”

周程锦眼珠子都要凸出来。

他本以为不过能放个一百两,没想到却是翻了十倍。

周程锦讪笑道:“您放这么多银子,以楚琮的胆子未必敢要啊……”

“我又没说一次放给他。”

那人放下碗筷,接过方巾擦拭。

“你去同他说放了二百两银子,照市价三分利给他。”

“再去暗庄打点一下,让这几日都给他防水,让他多赢一点。”

“等赢得差不多了,再找几个人盘个大局给他看,到时你再在一边怂恿他多投点钱近来翻大。”

“我这边会再准备一份八百两的借据,利钱是四分,你到时候拿出来让他签字画押。”

周程锦笑着道:“他赌红了眼必然不会细看,等要还的时候才知道是四分利,但也回天乏术了,您这手段可真是高!”

听着周程锦的奉承,那人只轻蔑的笑笑。

“他签字画押之前你就明白告诉他这是四分利。”

“我们虽然放得是印子钱,但却从不做坑蒙拐骗的事。”

“至于他要不要画押,便是他自己的事了。”

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周程锦只能干笑着点头。

赌红了眼的人哪里还有什么理智,何况是楚琮这种久不见银子的,有横财在前,哪怕是五分利他恐怕也能毫不犹豫的签了吧?

第十九章 攀谈

魏家老太太的寿辰转眼将至。

郑姨娘虽为赵氏的事忧心着,但也不能不把精力放在魏家的寿宴上。

魏家的请帖是发给齐大老爷的。

因是郑姨娘家攀的关系,所以大老爷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带着她一同去。

郑姨娘便唆使着把齐也带去了。

齐却不想去这一趟。

“寿宴上去的都是各家的太太和嫡女,我们去算什么事。”

郑姨娘暗骂她傻。

这样露脸的好机会,齐寰她们挤破了脑袋都想不来,她竟然还嫌弃。

她点着齐的脑袋;“你只管放开了跟那些小姐们攀谈,左右你也是齐家小姐不假,谁还会打破砂锅问到底非要知道你底细不成?”

齐脸色大变。

这不就是冒充正经的主母和小姐吗?

若是让人家知道了,脸面往哪里搁?

郑姨娘不在意道:“你父亲外放这些年,我们家同谁有过往来,又有几个认识的?”

“况且我们又不是明着说自己是,不过是打了齐家的名号,就算是认错了也是旁人误会的,与我们何干?”

“你只管大大方方的,让人家看看你如何温顺娴雅,剩下的有母亲呢。”

齐知道自己的母亲长袖善舞。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吃这一套的。

先前她们去沈家赏花,沈小姐再是与她客气攀谈,但比起对旁的小姐们,看她的眼神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的。

不然大家又何必那么在意嫡庶。

齐极不情愿,但又拗不过母亲,只能忧心忡忡地随着齐大老爷和郑姨娘一同去了魏家。

冯玉颜从那日之后便没再在她面前露过脸,连带着冯大太太都没来叨扰,这让魏媛在魏大太太面前得意了许久。

魏大太太嘴上责怪她得理不饶人,但也只是轻飘飘地说了几句,心里巴不得冯玉颜回去哭,好让冯大太太没脸打寿宴的主意。

冯氏母女果然没有出现在寿宴上。

魏媛心中愈发高兴,楚萱一来便被她拉着说这件事,又把齐宸好一阵子捧。

今日她是主,一定得好好尽主宾之谊招待齐宸。

还未到给老寿星祝寿的时刻,魏媛便招待着一干小姐们喝茶闲聊。

下人一来报“齐家小姐到了”,她就按捺不住站起来快步迎了过去。

其他小姐们只以为是什么大人物来了,便好奇地往门口看。

齐一进门便被这么目光惊了一下,脸登时红了,有些羞赧地笑笑。

魏媛愣了愣,下意识往她身后看了看,没有看到齐宸的人。

这是哪个齐家的小姐?

她定了定心神,笑着同齐打了个招呼,试探性地问了一下她的家世。

齐含含糊糊地答:“家父在都察院任职。”

都察院除了左脸都御史外,难道还有第二个齐大人?

眼下暖阁中坐着不少人,又快到了祝寿的时候,魏媛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便笑了笑,心中疑惑地请了齐上座。

其他人见魏家小姐亲自到门口迎她,都以为有什么渊源,便有意无意地跟齐攀谈起来。

齐自然而然成了重心。

这样的待遇是她始料未及的。

那些人看她的眼神,虽然略有迷惑,但又带着几分敬重,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不必钻营和取巧就能得人尊重,天下竟然有这样好的事。

齐提醒自己要大方得体的笑,与她们论着一些闲谈杂事时,也风度仪态尽然,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派头。

旁人对她就更敬重了。

魏媛悄悄对楚萱使了个颜色。

楚萱抿着唇对她摇摇头,也不知道这位“齐大小姐”是哪里冒出来的。

好不容易挨到祝寿。

小姐们都回到自己母亲身边。

魏媛就和魏家同辈的几个一起给魏老太太磕头。

楚萱瞧着在座的没有齐大太太,而齐则是站在一个眼生的妇人身旁。

那妇人打扮得十分贵气,一边观礼,一边笑吟吟地同旁边的人小声说着话。

她小声问母亲:“怎得不见齐大太太?”

楚大太太却是一愣,反问她:“齐大太太也来观礼了吗?”

这便是稀奇了!

她明明记得魏媛说过他们府里给齐大人下过帖子的。

难道京中真的有两个齐大人?

等后辈给老太太祝完了寿,便是由各家的太太陪魏老太太说话。

郑姨娘便开始夸起身旁曲的太太的女儿来。

还将手上戴着的一副手串子捋下来给了她。

曲大太太心中高兴,嘴上谦虚道:“这真是过奖了,我倒是看齐很不错,人生得漂亮,性子也娴静。如今多大了,可许配了人家?”

郑姨娘心中喜开了花,暗赞这曲大太太还真是会说话,一下子便提到了点子上来,不枉她的那串串子。

她笑着应道:“这孩子性子倒真是好,只是我忙着府中庶务甚少出来走动,倒也没注意这给她相看。”

“如今她快十四了,我才想起这事来,倒是一时也没个头绪。”

“这才出来多走动一下,也好让她长长见识。”

曲大太太如何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

她道:“齐大人如今在左脸都御史的位子上,以他这个年纪和资历,往上进一进是迟早的事,只是不知齐大人在亲事上有什么打算?”

郑姨娘心花怒放,嘴上愈发谨慎道:“他父亲与我说过这事,高门大户我们不愿攀,只要是一般耕读人家人品周正,踏实能干,长子次子都无所谓。”

她又看了看齐,笑着对曲大太太道:“大老爷素来疼她,说与其嫁给长子做宗妇打理庶务,倒还不如嫁个次子,轻轻松松过日子。”

曲大太太叹道:“大老爷可真是个豁达人。”

氏族联姻都是利益使然的居多,就难免会疏忽儿女之福。

她不由对这位“齐太太”另眼相看。

其它几位太太有听到她们对话的,又见齐容貌周正,举止得体,也有些动了心思,便主动与郑姨娘攀谈起来。

郑姨娘心中得意自己这一步走得妙,愈发用心地与她们聊天。

不一会儿戏开场了。

众人便移步到了听戏的暖阁。

老太太和太太们坐了一间,小姐们照着规矩在隔壁一间。

安顿好了茶水点心,魏媛借故离开了暖阁。

楚萱没一会儿也出来了。

两人在一棵梅树下站着说话。

沈家小姐一早便来了。

沈老太太与她祖父是同胞的兄妹,是她实打实的亲姑奶奶。

寿宴从筹备她母亲就跟着帮忙,今日更是早早的带着她来了,魏媛在外待客,她便在后院帮着魏大太太盯着,一直没赶上去暖阁里坐一坐。

眼下两边都开席唱戏,她终于能出来透一口气,一出来就遇到了在梅树下嘀嘀咕咕的两人。

第二十章 识破

沈大小姐跟楚萱见了礼,转头问魏媛:“来得都是客,你这个主家不好再外面待太久。”

魏媛道:“我就是有事想不明白,出来跟阿萱说道说道。”

她想起自己这位表姐向来交友甚广,便向她询问京中有几位齐大人,在都察院的又几位?

沈小姐被问笑了,道:“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甚多,有几位齐大人我还真不知晓,但若说是在都察院供职,那便是左脸都御史齐大人了。”

“齐大人家里有四个女儿,你说得那位齐宸,她是嫡出的三小姐。”

“剩下的几个姐妹都是姨娘生的女儿。”

“而且我听说,今日跟着齐大人来府上贺寿的那位,可不是正经的奶奶。”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楚萱听着只觉得荒唐。

出门贺寿不带着正妻嫡女,反倒是让一个姨太太和庶女打着正式的旗号在那里谈笑风生,这不是宠妾灭妻是什么?

魏媛也是闻所未闻。

她家人向来和睦,父亲尊重母亲,两个姨娘也对母亲毕恭毕敬的,在家谨小慎微,从不做抛头露面之事,更遑论在人前招摇过市了。

方才齐和她母亲那含糊的说辞,分明就是在混淆视听,教人都以为她们是正经的主母小姐。

竟然还跟曲大太太攀谈,想要给齐说门亲事。

说什么“与其嫁给长子做宗妇打理庶务,倒还不如嫁个次子,轻轻松松过日子”,实则是怕自己身份暴露了配不上又丢不起脸面吧。

这母女俩怎么比冯家母女还不要脸面呢。

魏媛有些按捺不住了,抬步就要回暖阁。

沈大小姐抬袖挡住了她的路。

“这一脸杀气腾腾的,是要回去做什么?”

“今日是姑奶奶的寿辰,大好的日子,来的又都是亲近的客,你若是由着性子闹,没脸的可不止她一个。”

魏媛自知理亏,却又气不过:“那总不能看她在那里信口开河,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吧?”

她一想起齐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就觉得有口气顺不了。

今日在这里坐着与她们说笑的应该是齐宸才是。

齐大老爷再怎么宠爱妾室,也不该在外人面前这样作践自己的发妻和女儿啊!

可她又不能当面揭穿齐的伪面具,就像表姐说得那样,揭开了,丢脸的就不止是齐母女了。

齐家,魏家都得跟着被人议论。

而且她隐约记得母亲提过,送给祖母做祝寿礼的那株珊瑚树,就是通过齐家一位姨娘的关系收来的,除却了基本的费用,人家并没有算什么利润银子。

这便是欠下的人情了。

她若是今日给了齐难堪,会不会让旁人家以为魏家是见钱眼开,过河拆桥之流?

魏媛越想越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漩涡里,想如齐宸教她的那般随心而行,但却又左右两难。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冯氏母女的。

再聪明果敢的人,也不敢说自己没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吧?

魏媛有些泄气。

楚萱虽然与她们都熟识,但作为客,有些话还是少参与得好。

她小声问魏媛:“我们进去?”

魏媛刚想说“我再在外面待会儿”,话到嘴边又给她咽下去了。

在外面待着有什么用,不平事还是不平事,讨厌的人也还是讨厌的人。

她顺了口气,觉得方才那股子气没那么强烈了。

沈小姐原本不打算去暖阁里的。

魏媛如今也长大了,有些事也当由她独当一面,自己去了反而容易喧宾夺主。

但闹了这么一出她又有些不放心,便跟着两人一起回了暖阁。

暖阁里氛围刚好,齐正和几位小姐谈着什么,不时轻笑几声,好不愉快。

见魏小姐回来了,都纷纷应和了一声。

等到沈小姐走进来,齐的表情明显僵硬了许多。

沈小姐……可是清楚她的底细的……

可沈小姐却好像不记得她一样,连个特别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淡笑着和所有人打了招呼。

那所有人里也包括她。

齐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总感觉沈小姐那淡淡的笑容后面带着几许鄙夷,而她那捧着茶盏的纤纤细指,好像下一刻就会指向她,将她的底细抖露出来。

一旁的楚萱忽然想起什么。

她笑盈盈问沈小姐:“我记得沈姐姐日前办了个赏花会,好像也请了齐小姐同观?”

沈小姐瞧见,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魏媛的眼睛明显一亮,目光灼灼的看向她。

她心中暗笑,面上依旧温和道:“自然是见过,没想到今日又在这里遇到了。”

她对齐笑笑:“可真是有缘。”

齐看着她温婉的笑,心底有些发慌。

这句话之后沈小姐就再没说过什么。

齐心里却乱糟糟的。

旁边的小姐同她说话,她愣愣地没听进去,支支吾吾地接不上来。

这与她方才谈笑风生的得体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大家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

齐觉得自己背上的汗都要落下来了。

连这板凳都好像都生出刺,她坐立难安,克制了许久才让自己神情看起来没什么异样,轻飘飘地留下一句“我要去趟官房”,便飞也似的离开了暖阁。

今日府中寿宴,来往客人颇多,有客人出入的地方不似往日那般严苛,虽然都有下人把守着,但若是有客出入,也不会横加阻拦。

齐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一路仓皇而过,也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没人阻拦她便一门心思往前走,直到觉得唱戏的锣鼓声都有些听不分明了,才恍觉自己已经快要走出魏家大门了。

她不由停下脚步,向身后望去。

亭台楼阁,人生喧闹,热闹非凡,与她仿佛隔着一层怎么也捅不破的窗纸。

若是再回去,恐怕也只会成为旁人口中的笑话吧?

齐一想起那些千金小姐们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有魏府的下人见她,客气的过来同她打招呼,殷勤地问是否要把马车叫来?

齐摇摇头。

寿宴才刚刚开始,母亲知道了,必定绑也要把她绑在这里。

她想想就觉得腻味,便几句话打发了那个下人,自己走出门去。

过了两个巷子便到了街市上。

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齐一路走过去,见到合心的也会停下来看看。

但也只是看看而已:她今日为了出门换了新衣赏,身上可是分文未有。

像这样走回去,也不知道要走多久。

眼下日头正盛,已是晌午十分。

齐路过饭庄酒楼,里面飘出的若有若无的菜香和酒香味引得她忍不住驻足。

清晨为了打扮她连早膳都没顾上用,几步路下来已是浑身虚弱无力,这才知道挨饿的滋味有这么难受。

街边的馄饨摊刚下了一锅馄饨,起锅时腾腾热气伴随着诱人的肉香味顿时弥漫开来。

齐低头不去看,刚想要绕过去走,却被突然伸出的胳膊拦住了去路。

第二十一章 出头

郑昀刚谈完一桩生意回来,正闭目养神。

一直走的平稳的马车忽然震了一下,缓缓停下来了。

他撩起车帘问怎么回事。

车头坐着的小厮跳下去查看,又一溜烟地跑回来了。

“爷,是癞头四家的婆子又在街上讹人了。”

癞头四是这街上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他那媳妇与他不仅臭味相投,反而还更胜一筹。

“难得还有人敢买她家的东西。”

小厮嘿嘿笑:“知道底细的自然不敢,不过看那姑娘的样子,恐怕是哪个大户家的小姐,不知人世险恶罢。”

郑昀笑笑没有放在心上。

看热闹的人见堵了路,便稍微往边站了站,好不阻碍马车都能通过。

路过癞头四媳妇的摊前,郑昀听到姑娘家委屈地辩解。

“你方才明明说尝一尝不要银子的……”

“姑娘,我说先尝后买,你尝的那块我确实没要钱啊,你要买的这块可一分不能少!”

“可我没说过要买的,明明是你自己切下来的。”

“我的姑奶奶,我说过‘先尝后买’,您既然尝了怎么能不买?既然不想买何必要尝?”

言罢她又贼喊捉贼道:“你们快瞧瞧,这姑娘通身气派却要占我一个穷老婆子的便宜,也不只是哪个府上出来的,今天我可非要跟你回府上理论理论。”

她拉着齐就要走。

齐挣扎着不让她碰到自己。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又颠倒是非的人?

若是被她押着回了府上,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齐想想羞愤地眼泪快要落下来了。

癞头四媳妇正得意着,手腕子却被人狠狠捏住。

那人使了八成的劲,她只觉得自己手腕一阵剧痛,再加一分就要把骨头捏碎了。

疼的她叫都叫不出来,额头上的汗瞬间就滚下来了。

捏住她手腕的人突然松手,她瞬间脱力,腿一软直接跪到地上去。

周围人见她自食恶果的样子都哈哈大笑。

癞头四媳妇恼羞成怒,张口欲骂,待看清面前人是哪位后,魂儿差点吓掉了。

她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上去掸一掸身上的土。

郑昀轻蔑地笑:“我先前说过不许他再在这里设摊子,这才几日你们便浑忘了吗?”

癞头四媳妇不自觉地抖了抖,心中暗道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一边试着狡辩着:“您说得话我们哪敢不听,老四昨日还在想着找个营生不再做这生意了,这不我就……”

“癞老四比起你来,确实是个懂事的。”

癞老四媳妇听的冷汗涔涔,讪笑道:“奴家这不也是为了糊口么……”

郑昀懒得听她胡说,直截道:“从今往后再不许你们两人再出现在京中任何一条街市上,这句话可听明白了?”

癞老四媳妇心中大叫不好,忙告饶:“郑大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就烦给我们一条营生吧,我给您磕头了!”

说着就要跪下。

郑昀冷漠地看着她。

“若是找不到营生糊口,北郊的窑厂尚有余位,要不要我送你们去?”

癞老四媳妇吓了一跳。

北郊窑厂……若去了那地方,不到三天就能剥一层皮。

她连连告饶说再也不敢了,跪在地上就“咕咚咕咚”磕起头来。

郑昀不理会她。

他将被吓傻了的齐带上马车准备送她回府。

齐愣愣地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等到西街,她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郑昀有些慌了。

她哭成这样,送回府上算怎么回事?

他吩咐车夫改道到他在附近盘下的小院里,那是他专门与人谈事情的地方。

郑昀去而复回,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忙着备起午膳。

齐半日之内经历了这些波折,心绪乱做一团,断断续续地哭了半日。

郑昀耐心地哄着她吃下一碗粥,她整个人才稍微好起来。

她捧着碗与郑昀讲起来方才被癞头四媳妇欺侮的经过。

癞头四夫妻俩的手段人尽皆知,他早就警告过他们,没想到他们如今又兴风作浪,欺负到了齐这里。

他皱着眉头叫来管事,让他把癞头四两口子丢到北郊窑厂去做一个月的工。

工钱加一倍,但一天必须比旁人多做两个时辰,做不完不许休息。

齐愣愣地听着。。

寻常她被人欺负了告诉母亲,母亲不仅不会为她出头,还总以“小不忍则乱大谋”来对她严加训斥。

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后来她就很少向母亲抱怨这些事。

她没想到郑昀会听了自己一番话就发落了那个婆子。

还安慰她说“你不曾有做错什么,是他们罪有应得。”

明明是旁人欺侮了她,凭什么说她有错?

齐想想那婆子被吓破胆子的模样,心中隐隐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感。

又有些担心郑昀问起为什么她一个人走在街上连丫鬟都不带。

郑昀却未曾提起一个字,只是让她再吃些东西。

等她用完膳,他又让丫鬟带她去重新梳洗整理了一番,这才将她送回府上。

齐脚步轻快地进了门,心情大好。

下人都以为是大老爷和郑姨娘回来了,迎到门口才发现只有齐一个人。

齐只含糊道是自己不舒服先回来了,便跑回了自己院中。

郑姨娘得了她先走的信就有些坐不住了,但其他太太都跟她聊得正欢,机会又实在难得,她也不舍离开,就强忍着一直都结束。

等回到府上,她便怒气腾腾地找到了齐。

见齐那副淡然的样子,郑姨娘强压住的怒气顿时忍不住了。

她高声训斥道:“你竟然自己跑出来了!你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失礼吗!”

“你知不知道你父亲为此很不高兴,去给人拜寿却擅自离开,你让旁人以后怎么看齐家?”

她劈头盖脸一顿训斥,齐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留在那里被人揭穿冒充正室嫡女,齐家就有颜面了?

她索性将遇到沈小姐的事同郑氏说了。

郑氏还在气头上,嚷嚷道:“就算知道底细又怎么样,那么多人在,她堂堂一个千金小姐还能当面给你难堪不成?”

齐心中冷笑。

因为旁人不会当面给难堪,所以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该说说该笑笑吗?

她忍不住反驳道:“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做成不了真的。”

“我还没有母亲这样好的定力,能在旁人的猜忌中稳操不乱。”

郑姨娘面色大变。

齐这是在讥讽她?

她恼羞成怒道:“若不是为了你,你当我愿意到处去巴结逢迎!你良心都喂了狗了吗!”

辛苦钻营筹划,到头来却落了一同埋怨,这就是她生养的好女儿!

她用帕子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齐话说出口也觉得后悔。

可她又觉得母亲总是逼着她做这样颠倒黑白的事,迟早会出事。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更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母亲。

难道真的要变成和母亲一样的人,不论是在父亲还是在旁人面前都长袖善舞,曲意逢迎,母亲才会觉得开心吗……

那她还是自己吗?

齐有些迷惘。

第二十二章 委屈

大宝偶然遇到了住在京中的儿时旧友六子。

偌大的京城中又能遇见旧友何止是惊喜,大宝做东请六子吃饭叙旧,阴差阳错的得知了六子也住在楚琮家的那条巷子里。

大宝便拜托他帮忙盯着点楚琮。

六子爽快地答应了,一直也放在心上。

近来那他突然递了个消息进来,说是楚琮染上了赌瘾,好像还赢了一笔钱,近来总在他的摊子上切熟牛肉回去下酒,还把零头钱赏他了,看着很是阔气。

大宝将信儿原话带给了齐宸。

齐宸心下生疑。

府中接济的钱只够他们一家嚼用,他哪来的钱做本金?

莫不是做了什么勾当?

可惜大宝年纪还太小,做个盯梢尚可,其它便是难为他了。

不过她也只是从楚琮嘴里掏出点话来,至于他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营生,自己管不了也不想管。

只要不闹到府上来就是。

齐宸叫来乔香,问她饭食是否已经装妥了。

她们还要去给齐寜送膳食。

齐寜近来几乎天天挨罚到午后,等她写完回去府中早就用完午膳了。

一开始厨房的婆子还会照理把膳食送到院里,放到午后虽然都凉了,但好在还能充饥。

后来可能是知道了宋姨娘在服侍郑姨娘的事,婆子们送饭就不像先前那般准时了,有时耽搁着便忘了,等丫鬟找到后厨去,她们连锅都刷干净了。

齐寜就只能拿一些糕饼充饥。

但齐寜却从未对旁人提起过。

恐怕连她母亲宋姨娘也不知道她白日里一天都是挨饿的。

后来还是齐寜的丫头忍不住替她鸣不平被乔香听见,齐宸这才知道了她的境遇。

齐宸又惊又愤。

她在宫里时见惯了捧高踩低,但这小小的府邸比起宫里却也不遑多让了。

齐寜不过还是一个小女孩,这些人倒也真是下得了手

齐宸不知该心疼她的际遇还是该贬斥她的隐忍。

她能做的也只能是把自己的午膳分出一半来给齐寜。

齐寜倒也没拒绝她的好意。

齐宸陪着她用过午膳后,两人还会像先前一样在一起练练字,抑或是画花样子。

齐来找过几次,都吃了齐寜的闭门羹。

宋姨娘一日不回来,她是不会原谅齐的。

后来魏家的寿宴过后,齐便没再来过。

齐宸听说郑姨娘和齐现下的日子很不好过。

郑姨娘走了魏家的门路将齐带出去,齐却私自从魏家跑回来了,丢了齐大老爷的脸,甚至还当堂训斥了她们母子。

更是对郑姨娘道:“你若是没那本事一把抓,那便一心管好自己的女儿,省得日后丢了齐家的颜面。”

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要夺了郑姨娘的掌家权。

郑姨娘被吓破了胆子,近来愈加谨小慎微起来。

齐也被关在院中不让出来。

倒是孙姨娘那边一直每个动静,让人觉得有些反常。

齐宸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一边换了衣裳准备睡下。

乔香却突然急急地叩门,说是四小姐来了。

这么晚了,齐寜怎么跑来了?

齐宸来不及多想,赶紧披上衣服去找她。

齐寜一双眼睛已经哭得像个桃子一般肿,抽抽噎噎地说不完整话。

齐宸耐着性子给她顺了半晌气,她才能磕磕巴巴地讲起前因后果。

“……赵姨娘说近来觉得身子亏得厉害,非要在汤药里加人参补补。可大夫说过她虚火盛,不能用这类大补的药材,可我娘拗不过她,便让人稍加了一点在药里。”

“她喝了几日,觉得没什么效果,便让把她那根百年参给加进去。”

“我娘自然不同意,还明说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让她自己担着,她这才消停了。”

“可今日她突然晕厥了半个多时辰,大夫入府瞧病,说是虚不受补,问她是不是吃了什么大补的药材。”

“她便跟父亲说是我娘给她的安胎药里加了人参。”

“父亲震怒,将我娘叫来训斥了一顿。”

“我娘忍不住分辨了几句,她就在一旁哭,说我娘颠倒黑白陷害她。”

“结果闹得太厉害动了胎气,竟然吐了。”

“还全吐在了……我娘身上……”

那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啊。

齐寜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眼中泪光闪闪。

齐宸抚着后背帮她顺气。

“那宋姨娘人呢,回来了吗?”

齐寜掩着脸道:“已经回来了,一身秽物也不换衣梳洗,反倒是把自己锁在屋里,谁叫也不出来。”

“院子里的妈妈让我回屋里去,说是我娘这样狼狈,必定不想让我这个做女儿的看见。”

“可我自己在屋里怎么待得住,满脑子都是我娘受辱的样子……”

齐宸忙打断她:“快别想了,你若难受便同我说说话,可别钻了那牛角尖,让你母亲忧心。”

她对乔香使了个眼色,乔香会意赶紧去准备梳洗的热水。

齐大太太也起来了,披着中衣草草赶过来。

“怎得穿的这样单薄就跑出来了!”

她将自己的中衣披在齐寜肩头,吩咐丫头把齐宸的披风拿一件过来给齐寜穿。

“好孩子,委屈你了,你是个懂事的,你娘有你这样的女儿也是福气。”

齐寜喊了一声“大娘”,扑在她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齐大太太心疼,但也无奈。

赵姨娘自从有孕,在府中生出的事就不少。

大老爷期盼多年终于梦圆,倒是一门心思纵容着赵姨娘。

宋氏再怎么说也是老太太留下的,大老爷竟连这点都不顾了吗?

饶是她再隐忍退让,也觉得这次赵姨娘有些过分了。

她抚着齐寜的头温声道:“好孩子不哭了,咱们一块去看看你娘。”

齐寜啜泣着点头。

齐宸让乔香伺候着齐寜梳洗,自己和齐大太太赶紧回屋把衣裳换了。

大宝和乔香在前面打着灯笼,她挽着齐寜的胳膊跟在齐大太太后面往宋姨娘院子去。

夜色渐重,孙姨娘的院子里已然没了亮光。

赵姨娘那里也是静悄悄地。

齐寜死死地盯着那扇门,无论如何也不走。

齐宸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忙连拉带拽把她带离了那片是非地。

倒是郑姨娘那里依旧亮着灯,隐约还能听见有说话的声音传出来。

齐宸快步走过,听到身后似乎有门响声。

她回头望了一眼,郑姨娘院子的门好好的闭着,里面的动静也没有。

齐宸只当没看到那门缝里一闪而过的人影,脚下走得飞快,追上了齐大太太的步子。

第二十三章 古怪

宋姨娘身边的妈妈正满院子的找齐寜。

齐大太太的突然造访让她又惊又喜,看到齐寜也在,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大太太,我们奶奶她……”

齐大太太蔼声道:“我都知道,我去看看她。”

又对齐宸道:“你陪着齐寜去屋里待会儿。”

她有条不紊的安排,别说是院子里的妈妈了,连齐宸都有些意外。

或许是跟楚大太太单独交往了几次的缘故吧?

齐宸带着齐寜回了房中,让她的丫鬟准备了热水来,齐寜梳洗换上衣裳后,齐宸和她并排躺在床上,轻声聊着天。

齐寜哭了大半日早已乏了,躺了一会儿倦意便袭上来,渐渐睡着了。

齐宸轻悄悄地从床上起身,为她盖了被子,去桌上把灯熄了。

齐寜的丫鬟还守在门口,齐宸对她微微点头。

丫鬟的神情顿时浮出几分感激,对她悄声道:“方才李妈妈端了热水送进了奶奶的屋,现下还没出来。”

看来是齐大太太说动了宋姨娘,她这才肯梳洗收拾了。

丫鬟仔细听了听屋里没什么动静,转身对齐宸道:“三小姐,要不您先去暖阁里等着,我给您端杯热茶暖暖手。”

齐宸摆手:“你在这里守着罢。”

她在院子里待了没一会儿,齐大太太就出来了。

宋姨娘拉着她的手一直送到了门口,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才分开。

回去的路上,齐大太太一想起方才宋姨娘见到她时的狼狈样子,心中就不免感慨。

带着一身秽物被撵回来,可不就是作践。

齐大太太又想起自己当年进门的时候,孙姨娘已经成了老爷的侍妾,生下齐寰之后又给了姨娘的名分。

孙姨娘聪明能干,老爷说让她协助着自己管家事,她见孙氏伶俐,高兴着有这样的人帮她能省不少心思。

后来府中大小事渐渐的都要由孙姨娘点头才能成行,她虽表面上是当家的主母,内里早就被架空了。

可她想着不管谁掌家事,只要能让府中能和乐便好,就把这些忍了下来。

之后又有了郑姨娘。

后来她大病了一场,险些丧命,孙姨娘就当着府中的家;待她好起来,手里那点名存实亡的权利也没有了。

老太太见府中这副光景,把她和大老爷都狠狠地训斥了她一番,当着她的面把身边的大丫鬟宋氏给扶正了。

齐大太太以为老夫人这样做恐怕是有什么深意在,就越发默默无闻了。

她以为掌家的权利最终会落在宋姨娘手上。

可被寄予厚望的宋姨娘却同她一样默默无闻起来,做了几年姨娘,遑论争夺,就连露面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

这之后便是有了赵氏。

她从前只以为能隐忍大度,就能安静度日。可赵氏今日的所作所为却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

府中再没有比宋姨娘更与世无争的,赵氏却也要去踩她一下。

如此三番两次的挑衅,分明是在府中给自己立威。

来日等她生下大老爷的第一个儿子,那府中还会有她们母女的立足之地吗?

她一想起齐寜为母亲哭红的眼就心痛。

若是换做齐宸这样,她一个做母亲的又怎么受得了?

而且再过两年齐宸就要说亲事了,赵姨娘会愿意给她一个好前程吗?

齐大太太心里乱糟糟的。

直到躺下她脑子里依然是这些事,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齐宸一早就起了,收拾妥当去涵院读书,顺便给齐寜告了假。

柳大娘点了点头,没有问缘由。

齐宸便在座位上温习昨日的功课。

过了一会儿齐也来了,整个人恹恹的,好像是没睡醒似的。

她往齐寜的空位子上看了看,又看了齐宸一眼,悻悻地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去,意兴阑珊地翻着书。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齐寰的踪影。

柳大娘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们姐妹从跟着柳大娘读书以来,从未有人无故缺席的状况。

“今日缺的人多,就不往下讲了,你们两个一人写两张字就回去吧。”

齐宸铺纸研墨,慢悠悠地写着。

齐却坐立不安的,好一会儿才写了几个字。

柳大娘也不管她们,兀自看着手里的书。

好不容易挨到下学,齐宸交了字拿着书走出涵院。

乔香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手里还挎着一个食盒,是齐大太太给宋姨娘准备的。

“听说赵姨娘今日又嚷着让宋姨娘去侍奉,被大老爷给驳回了。”

乔香小声地同齐宸耳语。

“大老爷让管家这几日从外面选几个有经验的婆子来伺候赵姨娘,宋姨娘那边他却没提什么,倒是听说今早让人送了些东西过去。”

“大管家今日还把所有下人叫到一起训斥了一番,让谁也不许再提昨日的事,否则便以口舌之罪赶出府去。”

齐宸觉得事到这一步也差不多。

齐大老爷格外看重赵姨娘这一胎,关心则乱才会闹出昨日那一出,但他毕竟不是个糊涂的人,到今日也该回过味来了。

可他终究要给自己留个脸面,所以最好的法子还是各归各位,自欺欺人地当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在事情有个定论,她们也能放下心来了。

两人路过花园,意外看见了缺席的齐寰。

如今的天气乍暖还寒,早晚还要披个披风,即便是正午也不能轻易减衣裳。

齐寰却只穿了件单薄的衫子,从假山走到桂花树下,再转头折回到假山。

她脚下飞快,好像每一步都快要跑起来了,几个回合下来已是面色潮红,额头冒汗,轻喘着粗气。

素菱抱着披风站在一旁,嘴里念念有词的好像在数着什么。

齐寰今日没去上课,还以为她是突然病了没来及告假,怎得现在却穿得这样单薄在院子里疾走?

齐宸百思不得其解,和乔香面面相觑,不知道齐寰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等她们到了宋姨娘的院子,已经有人先她们一步赶来了。

“都怪我,一句无心之言,让妹妹受了这些苦,这几日姐姐我心里真是不好过……”

“还望妹妹能原谅我,也别记怪老爷,我们姐妹进门这些年都生了女儿,老爷好不容易盼来个儿子,自然格外看重,咱们纵然委屈,也只能忍下了……”

郑姨娘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倒是没听见宋姨娘吭声应她。

齐寜的丫鬟从房里出来,见她们来了快步走过来。

“三小姐来了,”她声音放得轻:“我们小姐晨起有些不适,刚刚喝了副安神药睡下了。”

齐宸示意乔香将食盒递过去。

“我来送些糕饼,她不舒服就让她好好睡下吧。”

回来时她们又路过了花园。

齐寰已经披上了披风,素菱在一旁搀着她,正慢慢往回走。

虚弱无力的样子,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和方才脚下虎虎生风的样子判若两人。

齐宸愈发好奇起来。

府里被赵姨娘折腾的乱成了一锅粥,连宋姨娘都被卷进来了,一向不落人后的孙姨娘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什么表示,安静的反常不说,连齐寰的行为都透着古怪起来。

这母女两是在打什么算盘?

第二十四章 消瘦

楚琮近来人逢喜事精神爽,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他用从周程锦那贷来的二百两银子做赌本,这几日在暗场里赢了几把,已经涨到了快三百两。

几天就是一百两银子的进项,这年头还有比这更盈利的营生吗。

他不禁感慨运道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

可这运道又能持续多久呢?

楚琮想起从前那些个输光了本钱的日日夜夜,摸着兜里的银子,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周程锦请他去喝酒,二人把酒言欢,几杯酒下肚楚琮又不禁感慨起来,同周程锦说了自己的担忧。

周程锦眼睛一亮,顺势道:“暗庄里顾忌多,最大的注也不过尔尔,倒不如去船上一试身手。”

楚琮心中一动。

周程锦说的“船”夜里停在大通河水面上,灯火辉煌还有船妓们弹曲献唱,但内里却设着赌局,场面不大,但若想上船一试,没个千八百两银子的是不放进去的。

所以这每一局的赌本也大。

听说城东林老爷,当年就是揣着六百两银子上的船,一夜之间六百两翻做了一万三千两,这才有了今日林家的富甲一方。

楚琮想想那条灯火通明的画舫,心里就痒痒的。

可他手里统共只有三百两银子,连上船的资格都没有。

“想上画舫,须得有六百两现银,琮兄就算能在暗庄里战无不胜,恐怕也得小半年才能翻到这数目。”

“可每赌一场都是消耗运气,只怕银子还没凑够,运道就消磨光了,到时岂不是白费劲了。”

楚琮听着心中着急起来。

过了几日“琮大老爷”的好日子,谁还愿意回到过去到处打秋风度日的窘境?

况且如今他是运道来了,焉知不能也想林大老爷一样一夜翻身,重回当年威风?

他迫不及待问周程锦:“上次程锦兄能给我盘出二百两银子来,不知这次还能不能再盘个三百两出来,给我凑一凑。”

三百两,加上先前的二百两也不过五百两。

那位爷要放的可是足足一千两!

周程锦想了想,道:“你要不先把那二百两还了,然后我再去给你说道。听说信誉好的第二次都可以多放,兴许能弄来一千两呢?”

楚琮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一千两太多了,我只要有六百两上船就够了。”

周程锦又试着劝他,劝了半日他依旧不改口,坚持自己只要六百两就够。

周程锦也不好逼得太紧,别再漏出什么破绽来,他笑了笑不再提这事,跟楚琮喝起酒来,心中盘算着好叫人再动一动手脚了。

入了春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五月末。

宋姨娘的生辰就是在五月末。

往年姨娘和小姐们的生辰都是各自在院里过,生辰当日可以到厨房去点几道合口味的菜,其它的便不曾有了。

可齐大老爷说今年是个好年头,过生辰也是好日子,便吩咐府中采办,给宋姨娘做一场席面。

上一次席面还是刚确定赵姨娘有男胎的时候。

这就算是对宋姨娘明面上的安抚了。

也算是给赵姨娘一个警告,让她适当收敛一些锋芒。

对于给自己办席面的事,宋姨娘自己并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郑姨娘忙前忙后的操持,不禁列出了席面上的菜品单子给宋姨娘过目,还日日去后厨盯着,很是尽心的样子。

到生辰那日,她更是一早就起来操办,连带着齐也跟着忙前忙后的,前后布置得很是妥帖。

齐大老爷对菜品操办很满意。

宋姨娘对她道了谢,从表情里看不出什么来。

赵姨娘没怎么吃菜,只是时不时地摸着自己的肚子,白净漂亮的脸上神情晦暗难辨。

一家人久不坐在一起,每次聚在一起时都有些别别扭扭的。

这点倒是比宫里差太多。

在宫里,即便是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坐在一起却还是亲如姐妹的,说说笑笑不露痕迹。

齐宸注意到齐寰。

几日不见她,她似乎清瘦了许多。

她的脸型原本是那种圆润的,如今两颊的肉都凹下去了,显得颧骨格外高,下巴也尖尖的。

她的胃口似乎也不怎么好,坐了半日面前的菜几乎就没动过几下,偶尔夹起一根水芹,也得细嚼慢咽大半日才能吃下去。

然后隔了许久才会再夹起一根来。

齐寰难道真生病了?

怎么不听孙姨娘提起过?

她生病了,还穿着单衣在园子里走什么?

齐大老爷似乎也注意到了。

“齐寰怎么瘦了,这几日胃口不好吗?”

孙姨娘闻言忙道:“她最近长个子,人显得清瘦,过几日就好了。”

齐大老爷点点头不再问。

孙姨娘就给齐寰盘里夹了一筷鸡汤里焙着的青菜。

齐寰慢吞吞地吃下,而后便不再动筷子了。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

起身时素菱赶紧上前搀了她一下。

齐寰这才能勉强站起身来,跟在孙姨娘身后缓缓往外走。

孙姨娘面上平静,心中也有些着急。

走到左右无人处,她伸手扶了摇摇欲坠的齐寰一把,低声问她如何了。

齐寰摇摇头。

她整个人虚得厉害,脸色都跟着发白起来。

一旁的素菱吓得不得了,带着哭腔对孙姨娘道:“太太,这样下去只怕小姐要扛不住,要不回去让小姐再喝碗粥吧?”

孙姨娘看着也很是心疼。

可眼下就剩四天时间了,若是现在心软了,恐怕就没有来日了。

她心痛地抚着齐寰的后背。

“你这几日的辛苦,母亲都看在眼里,若是此时稍稍放纵,只怕是要功亏一篑,这些个罪也就白遭了。”

齐寰挨过了前三日的煎熬,到了今日已然有些麻木了。

她想想四日后,咬了咬牙,对孙姨娘道自己还可以。

孙姨娘心情复杂地夸奖了她一句,不用素菱搭手,亲自搀着虚弱至极的齐寰往回走。

散宴时宋姨娘就邀着齐大太太去她院子里坐坐。

这场生辰宴是过给旁人看得,大好的日子,她倒宁愿请个交好的一起在院子里喝茶闲聊。

院子里摆了一张四方桌,桌上摆着京中四喜楼最叫卖的果盒子,还有瓜子和果脯。

宋姨娘亲自烹茶,喝得是从前老太太最爱的雨前龙井。

齐大太太喝着茶,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齐寰那孩子近来也不知怎么了,看着好像瘦得厉害。”

她在宴席上的表现实在是古怪,惹得齐大太太总是时不时的往她那里看两眼。

宋姨娘慢悠悠地给她添茶。

“……听说孙姨娘攀上了长乐门的章太太,她可是京中有名的媒人,专爱给人牵线搭缘。”

“章家在栖凤山下有个梅园,章太太时不时就会请太太们到那里去一聚,如今俨然成了不言明的说亲会了。”

齐大太太讶然。

“你足不出户的,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宋姨娘笑笑。

“从前老太太也足不出户的,各家事不也了然于心?”

齐大太太点头,心中泛起几分钦佩之情。

第二十五章 相看

夜色渐深,城里的灯一盏盏熄了,画舫上挂出了灯笼,丝竹声一起,水面上顿时热闹起来。

船头离设赌的厢房远,那边的喧闹嘈杂传过来,只剩下隐约的人声,水里的鱼跃起扬起了水波,就把那声音盖过了。

凭水临风,夜风微凉却也无限惬意。

苏湛将目光从远处沉默的小岛上挪开,低头喝了口茶。

与他对坐的人看他那闲适的模样,不由苦笑。

“在下真是羡慕五爷。”

“哦?”

那人叹了口气:“我虽在在旁人眼中是靠着一个好出身才有了无限尊荣,但却又不得不为了这份尊荣东奔西跑,谨小慎微。”

“生怕一着不慎就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夙忧夜叹,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更遑论这样自在地坐在船上看景品茶。”

“这样一看,天下的事何其有趣,自己手里攥着的丢不得,却还忍不住羡慕旁人的。”

苏湛淡笑着道:“可手里的终归是攥住了,但‘旁人’可多得多。”

那人闻言微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贪欲不足,人心不古。

他神情微敛,对苏湛说明了来意。

“……入春以来便多雨水,大大小小的江河都水涨堤漫,有几处决堤冲毁了下游的良田,粮农们苦不堪言,无以为生……”

“朝廷拨了三十万两白银赈灾,修补完河堤,余下的钱根本不够维持几日,还需调拨二十万两银子买赈灾的粮食,可如今国库里已经是捉襟见肘。”

“我授命在十日内筹集二十万两银子,如今已过去九日,却还有十六万两没有找落,不得不来叨扰五爷给想想办法。”

苏湛道:“南方灾情吃紧,我在那边的产业也多遭了秧,如今也是苦不堪言,看来今年注定是个瘦年。”

这话就算是回绝了吗?

“不过……”

苏湛又接着道:“我这里倒是还有些积蓄的家底银子,满打满算应该也够给你补缺子,只是利钱恐怕是不能让了。”

与他对坐的人忙拱手给他作了一揖。

“五爷肯把家底银子放出来给我周转,我又怎得让五爷吃亏。”

“只是不知这利钱要怎么算?”

苏湛略微思忖,道:“涉及赈灾,也是行善积德的事,我也不跟风价同你抬,只收二分利便好。”

通常朝廷出面借的利银,都是照一分利算的。

可这二分利却并不是话里的重点。

“听五爷的意思,如今的风价要比这高出不少是吗?”

苏湛也不避讳。

“如今那边都攀长到了四分,有些地方甚至高到了五分,借了银子买一碗米,层层扣下去,到肚子里的恐怕只有一口。”

“连京城的风利也被带高了,基本也都上了三分。”

“岂有此理!”

对坐的人闻言坐不住了。

如今灾情吃紧,朝廷把国库都搬空了,有人还在借着天灾发死人财。

那些个炒利的钱银从哪里来?又是谁放出去的?当地的官员隐瞒不报,是真不知晓还是与人勾结其中?

无论哪个查下去都会牵扯出一堆的脏事。

但更难的是背后的利益纷扰。

一层层的攀扯庇护,若是找不准一根脉络直切而下,只怕会越查越难,最后无疾而终。

可若真能查出来,那功劳可远比筹齐二十万两赈灾银子要大……

那日心中有些痒痒,不禁看向透露此风讯的苏湛。

苏湛依旧闲适地品着杯中茶。

可他又好像知道什么似的。

那人直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对苏湛作了个大揖。

苏湛偏身避开,问他这是做什么。

那人道:“话到这个份上,想必五爷也是知情人,可否给在下一点指引,在下必定感激不尽,定不会忘了你今日的仗义。”

苏湛却对他许下的来日不怎么感兴趣。

“您知道的,这些事我从不问,否则在京中早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京中人尽皆知,无论豪门贵府还是达官贵人,有银子上的事可以找五爷,其余的,五爷一概不知。

规矩早就立在那里,来的人不是不知道。

他也不过是试着一说,对于结果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

不过能得来十六万两银子并这样一条消息,他今日也不虚此行。

主账的先生来,带着那人去账房签字画押兑取银票。

苏湛靠在大迎枕上,吹着夜风闭目养神。

“噗通——”

巨大的水花声激起了了一阵波澜。

“快来人,有人落水了——”

……

栖凤山下的章家梅园,今日又是一番热闹光景。

章大太太邀了几位太太并小姐一起来品新酿的梅子饮,陆陆续续的已经来了几位,她便到厅里去待客。

冯玉颜站在院子里看下人从梅树下起酒。

她母亲冯大太太正跟章大太太抱怨着自己的儿子。

“……如今已经十九了,却还不着急终身大事。”

“还非说要找个像书中西子那样纤弱娇柔的才行。”

“若真是西子那样的,就算再美也不能娶进门来啊,病恹恹的还怎么开枝散叶。”

“再说谁家娶妻不是求淑娶贤的,哪能随着他胡闹。”

“这可真是我把他给惯坏了,旁人家像他这样年岁的都有儿子了,他却还是自己一个,倒也不操心终身大事。”

章大太太闻言也是笑。

“男儿家不似女儿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何况又是娶正妻,挑挑拣拣的也理所应当。”

“那病西子肯定是要不得的,但京中女儿中也不乏身体康健体态纤细的,能娶个这样的,不比那中看不中用的病西子强?”

冯大太太听着有戏,忙道:“那可得麻烦太太给我们长长眼,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良配。”

章大太太连声称要得。

冯玉颜站在院里,老远便看见孙姨娘母女进了门。

她不认得这两人,但却忍不住盯着齐寰瞧了好几眼。

瘦瘦弱弱,身五四两肉,风吹就能飘起来似的。

这不就是她那位好哥哥梦寐以求的良配吗?

她不由在心中嗤笑:天下竟然还真有这样的巧事。

章大太太也瞧见了那母女俩。

她笑着示意冯大太太往门口看。

冯大太太一瞧,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这……这是哪家的姑娘?”

年华尚好,身量纤细苗条,难得的是面色红润,跟那些体态消瘦的姑娘病恹恹的苍白完全不一样。

章大太太看她的表情猜她恐怕是看中了。

她心中得意自己的安排,一边小声与冯大太太道:“这是都察院左脸都御史齐大人家的长女,如今已经十四岁了,正是说婆家的时候。”

十四岁,年级也相当。

更难得的是齐大人的官职可比自家老爷的高多了。

冯大太太担忧道:“那我们岂不是高攀了?”

章大太太听冯大太太这话就知道她动心了。

她笑着道:“是长女不假,却不是嫡女,她旁边的那位是齐府的姨奶奶。”

她又道:“不过这位孙姨奶奶很得齐大人看重,还让她管着家事,除了名分外同当家主母也没什么分别了。”

冯大太太讶然。

没想到齐府还有这样的事。

这位姨太太能当起齐府的家,想必不是个简单的。

她的女儿会不会也像母亲一样心眼多不好管教,日后进了门同她打擂台?

冯大太太有些矛盾,还是决定再看一看。

第二十六章 鬼胎

齐寰来前喝了一碗玉露汤,比起昨日精神头要好很多。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孙姨娘身后,感受到旁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后,她的脊背又挺直了几分。

纤纤细腰不盈一握,女人看了都要嫉妒的。

比起在场珠圆玉润的小姑娘们,孙姨娘觉得眼下齐寰的风姿算是出类拔萃的。

真不枉费这一番辛苦。

孙姨娘热络地同章大太太打招呼。

章大太太笑着把冯大太太介绍给她认识。

孙姨娘眼前一亮。

原来这位就是冯大太太。

听说她丈夫是正五品的工部郎中,正妻早亡,她因生了长子才被从妾室扶正,做了当家的主母。

这么来看,齐宸配她的儿子倒也不算高攀。

左右大老爷的官职还比她家老爷要高呢。

孙姨娘越想越觉得有底气,愈发自然地与冯大太太攀谈起来。

小姐们大多坐在院子里的紫藤廊下赏花喝茶。

也有几个和齐寰一样,一直侍奉在母亲身边的。

冯玉颜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

“里面的那位是齐家的大小姐吗?怎么现下变成这个样子了?”

有人问:“你们先前认识?”

那小姐摇头:“说不上认识,只是在沈二小姐的花会上见过,那时她还体态丰满,不像现在这样消瘦,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说到底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变化可真是大。”

冯玉颜听出些许端倪。

她忍不住往厅中望了一眼。

几个太太正聊得开怀,齐宸温温柔柔地坐在其中一个身旁,而那人正和自己母亲聊得火热。

回去时冯玉颜向自己母亲打听起齐寰来。

冯大太太眉眼里都带着笑意:“你说她啊,她是齐家的长女,生得倒是标致,虽然柔柔弱弱的但也不是那弱不禁风的,看着倒是不错的姑娘。”

冯玉颜想起那几人的议论,不由皱起眉头。

“我听人说她几个月前还是珠圆玉润的,如今却是这样纤细,不会是有什么病吧?”

冯大太太不以为然。

“姑娘家从小富着养所以珠圆玉润的招人喜欢,等长大知道爱美了,自然就不贪嘴了。”

她转念又想起魏家来。

上次玉颜回来同她哭诉遭了魏媛责难,她原以为是小孩子家家的斗嘴,并没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等了多日,直到老太太寿宴,魏家都没给她发帖子来。

为此大老爷还问起过她,她只能含糊应付,还糟了一顿训斥,让她没事多去魏家走动走动。

她倒是愿意去走动,可魏大太太却总是板着张脸,她坐一会儿就浑身难受,只能匆匆告辞。

从前魏大太太虽然也不怎么热络,但好歹当面上从未给过难堪。

冯大太太想着是不是魏媛跟她说什么了。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嘴快,但总觉得是小孩子,就算说了什么旁人也只当是小姑娘不懂事。

可若是魏大太太执意要计较这个,那便是个麻烦了。

冯大太太便又说起冯玉颜,让她找个机会去给魏媛陪个不是。

魏媛比玉颜还小一岁,又是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女孩,不谙世事,年幼单纯。

到时送些时兴的小玩意儿给她,在低声下气说几句好话哄着,小姑娘一高兴便不生气了,到时魏大太太还好意思再计较吗?

玉颜也正好多到府中走走,得空侍奉一下魏大太太,让魏大太太知道她的好。

她样貌生得也不差,两家又是相交多年知根知底的,若是能嫁到魏府做媳妇……

魏大太太得了个帮手打点府中事,日后自可以图得清闲。

而她自己就是这门亲事的功臣,到时候在老爷面前更能得几分尊重。

若是真能这样两全其美,该多好。

冯大太太看着女儿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决心回去之后再跟她好好说道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

齐寰靠着一口气撑着上了车,整个人顿时瘫在那里,额头上的冷汗直往外冒。

素菱忙打好帘子,别让人从外面瞧见了这一幕。

孙姨娘心疼地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

“好孩子辛苦你了,你瞧今日冯大太太那神情,定是看上你了。”

“若是能嫁进冯家,你就是正经的当家奶奶,任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为娘也能沾上你的光,被你父亲高看一眼。”

“这就是咱们母女俩的出头之日,你可千万要坚持住。”

齐寰眼角渗出泪来。

她这半个月,日日都要疾走数千步,早一次晚一次,加起来就是上万步。

而她的一日三餐都是一小碗粥水配上没滋味的清水煮菜一碗。

最初忍饥挨饿到夜不能寐,到如今她已然不知道何为饥饱,甚至闻到饭菜的味道就有些隐隐作呕。

“娘,我觉得好委屈。”

齐寰带着哭腔道:“寻常嫁娶,不过是看门第修养,为何我却要如此辛苦?”

孙姨娘看她那样也心中难受,哽咽道:“你别怪娘狠心。”

“你且看如今我们府中的光景,女人间的争斗厮杀不亚于战场上刀光剑影,娘也是希望你能有个好出路,不比像现在一样担惊受怕。”

可能做正妻太太就真的不用担惊受怕吗?

那齐大太太呢,她算什么?

齐寰觉得又是一阵恶心泛上来,胃里跟火烧灼一样难受。

她掩着唇干呕起来。

孙姨娘忙吩咐车夫快着点赶。

回到府里,素菱赶紧扶着齐寰下来。

齐寰脚刚一落地,就“哇”地吐出一口酸水来。

孙姨娘吓坏了,赶紧和素菱一起搀着她往里走。

有下人看到这一幕,伸着脖子瞧了老半天,私下议论起来。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这是生什么病了吗?”

“肯定是,你看她如今瘦成这模样。”

欢儿瞧着这一幕,直到孙姨娘母女走远了,她才收好东西快步往赵姨娘院子里去。

赵姨娘正在摆弄她最心爱的琵琶。

欢儿把方才看到的一幕细细说给她听。

“……都说是大小姐病了,孙氏在一旁搀着走,明明穿过园子就到的路,却偏偏绕远了一个圈,想来是不想让人知道。”

小姐生病了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难道是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

赵姨娘想起宋姨娘生辰那日,齐寰并没有用多少东西,有油腻的菜式端上来的时候,她明显皱了皱眉,还有意识躲开了。

“你方才说她还吐了?”

欢儿想了想:“也不是吐,只是呕了一口酸水,跟您刚有小公子时一模一样。”

消瘦、厌腻、干呕……这可不就是一模一样。

齐寰可还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呢。

赵姨娘忽而眉开眼笑:看来再过几日,就好给孙姨娘道喜去了。

第二十七章 拆招

冯大太太往府上传了帖子,请孙姨娘入府一叙。

孙姨娘心想恐怕是冯大太太回去之后跟大少爷提了齐寰。

入府一叙不过是个幌子,这怕是要入府相看呢。

孙姨娘心中得意:没想到冯大太太是个这么利落的人,看来她也是为儿子的婚事操碎了心的。

看来她还真找对人了。

可这件事自始至终还没跟自家的老爷说起过,就这样贸然的将齐寰带过去相看,让老爷知道了会不会怪她自作主张?

孙姨娘心下忧虑,觉得也该是时候跟齐大老爷提一提了。

不过得把她送礼求着章大太太牵红线一事瞒下来。

到时就直接跟老爷说,是娘家介绍了她与章大太太相识,她带着齐寰去拜访的时候遇到了冯大太太,冯大太太瞧着齐寰喜欢,有意想跟齐家结亲事。

只消把这件事推给缘分天注定,到时老爷也不会怀疑什么的。

孙姨娘喊来身边的丫鬟,让她去请老爷来。

说是有要事要跟老爷商量。

她在房中泡好了茶等着,等了一会儿却只有丫鬟一个人回来了。

说是齐大老爷今日与同僚们一起喝酒去了。

大老爷喝了酒就不好说什么了。

孙姨娘决定明日再跟他提这件事。

可到了第二日,齐大老爷一大早就出门了。

孙姨娘在家枯等了一天,坐立难安。

她时不时地就让人去门口瞧瞧大老爷回来没,瞧的次数太多了,跑腿的大双索性直接蹲守在门口。

有下人问他:“青天白日的你不回院里做事,在这蹲着也不怕孙姨娘罚你。”

大双嚼着一根草懒洋洋道:“是我们奶奶让在这等老爷的,老爷不回来我回去做什么。”

这话传着就到了赵姨娘的耳朵里。

她抚着凸起的肚子暗笑。

孙氏这是捂不住了,打算亲自同老爷说吗?

她想了想,让欢儿去跟管家说请个郎中入府,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眼下赵姨娘是府中最金贵的人,管家自然不敢耽搁,赶紧去请了郎中来,又派人去打听老爷的去向。

可旁人也不知道老爷去了哪。

老爷不在,若是赵姨娘的孩子出了什么问题,他可万死难辞其咎。

管家急得转眼间舌头上都逼出了几个燎泡来。

他一边等着跟郎中打探赵姨娘状况如何,一边也派了个人到门口去等老爷。

那人便蹲到了大双旁边。

大双看看他,再看看天,觉得今日老爷恐怕是不会到他们院里去了……

果不其然,齐大老爷回了府中,一听说赵姨娘有恙,都顾不上听大双说了什么,径自往赵姨娘院里去。

大双空等一场,只得悻悻地回去了。

孙姨娘听了大双的话顿时暴跳如雷。

赵氏一整天都好好的,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不舒服,坏了她的事。

可明日她就带着齐寰去冯府了,眼下大老爷却对此事毫不知情。

要不……明日就不去了?

可今日天已经晚了,若是此时送信会不会让冯大太太觉查出什么来。

她若是误会了,以为齐府不想做这门亲事可怎么好。

孙姨娘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她咬着牙高声喊道:“玉兰——”

在外面罚站的玉兰闻言忙垂着头近来,诚惶诚恐地跪在孙姨娘面前。

孙姨娘忍着满腔怒火。

“你抬起头来。”

玉兰只以为又要掌她的嘴,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眼角渗出泪花来。

小脸巴掌大,柳眉杏眼樱桃口,再加上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女人看了都心动,更不用说男人了。

孙姨娘在心底暗骂着下贱坯子。

她深吸一口气,让贴身的丫鬟去自己箱笼里找件鲜亮一些的衣裳来。

又让人打来说,看着玉兰洗了脸和手。

末了还让她傅了些淡粉,涂了口脂,换上了衣裳。

原本玉兰就生得俊俏,略一打扮,便愈发光彩照人了。

玉兰惶恐不安地站在那里,心中擂鼓一样响,不知道孙姨娘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孙姨娘牙都要咬碎了。

“玉兰,你去趟赵姨娘那里,跟姥爷说我有要事跟他商量。”

“你今日要是把老爷请来了,日后我就让你做这院里的大丫鬟,不用再干那些粗活了。”

“若是不成,我便罚你在这院子里跪到天亮,天亮之后就找个在外面收货的货郎或者跑江湖耍把式的,把你嫁出去。”

“你好好斟酌着一会儿见到老爷到底该怎么说。”

玉兰诚惶诚恐地连连点头。

齐大老爷一回府就到了赵姨娘这里,亲自问过郎中孩儿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赵姨娘对着齐大老爷腻了一会儿,便张罗着准备晚膳。

可用完了晚膳,大老爷不能留宿,还是要走的。

她可不能让孙姨娘等来大老爷。

赵姨娘灵机一动,让欢儿去取了酒来。

笑着劝大老爷喝几杯酒,就当是庆贺这个孩子康健无虞。

她惯会说话,齐大老爷经不住劝,就喝了几杯。

欢儿端了厨房刚做好的鸽子炖蛋来,悄声对赵姨娘耳语了几句。

赵姨娘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齐大老爷。

她跟欢儿交待了一句,转头愈发起劲地劝起酒来。

转眼间一壶酒就见了底。

齐大老爷也有些醉了。

赵姨娘吩咐人将大老爷驾到厢房里去歇着。

她自己起身去了院里。

玉兰等了半日,腿肚子都打转了。

却眼睁睁地看着几个人搀着大老爷进了厢房。

她想起孙姨娘说要把她发卖给跑江湖耍把式的,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那些人粗鲁至极不说,根本不讲什么礼义廉耻,跟了他们简直是生不如死。

“让我瞧瞧,这样一个可人儿,是孙姨娘派你过来的?”

赵姨娘两指抬起了她的下巴,瞧清楚了她的长相,愈发笑得灿烂。

“这小模样,可真是惹人心疼。”

“你叫什么,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玉兰磕磕巴巴道:“奴叫玉兰,一直在孙姨娘院里服侍,很少出来……”

“玉兰……”

赵姨娘玩味着这个名字,忽而灵光一闪。

“莫不是从前侍奉过老爷的那个贴身丫头?”

“可你生得这样漂亮,就算没有名分,也该拨两个丫鬟去伺候着,怎么反倒去伺候起孙姨娘来了?”

她的话轻飘飘的,却像是一把刀一样插在了玉兰心上。

丫鬟里数她生得漂亮,又伶俐懂事,所以老爷才喜欢她,愿意留她服侍……

若不是孙氏从中作梗……

玉兰想想自己在孙氏那受的屈辱,再想想今后的日子,眼珠子都红了。

赵姨娘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

她知道孙氏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孙氏想要靠美色把老爷勾到自己院里去。

可她却偏偏要让孙氏这个如意算盘落空。

她抽出帕子来,笑着给玉兰拭泪。

“玉兰,你还想不想服侍老爷?”

第二十八章 失算

玉兰闻言一怔,啜泣着看着赵姨娘。

赵姨娘循循善诱道:“你看你这样年轻,又是服侍过老爷的,想必眼光也不差,若是回头再嫁给那些个粗使下人,你也甘心?”

“不如我给你个机会,老爷今日少饮了些酒,现下在厢房里应该还没歇下,你替我去服侍老爷如何?”

玉兰吓了一跳。

赵姨娘……这是在帮她吗?

可她们素不相识,赵姨娘又为何要出手帮她?

可是她说,可以让自己去服侍老爷,

若是能再服侍老爷一场,说不定……

玉兰心中挣扎,一边告诫自己要防着赵姨娘突然示好,一边又渴望着能够通过这件事翻个身。

就算不能翻身,能摆脱孙姨娘的魔爪也是好啊。

赵姨娘猜得到她心中的波澜。

她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只把那个给她拭过眼泪的帕子塞到她手里,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要不要去。”就在欢儿的搀扶下施施然回了房中。

欢儿伺候着赵姨娘更衣梳洗,不平道:“那丫头是孙姨娘院里的人,您留了她不是养虎为患吗?”

“若是她真得了老爷宠爱,您在这府中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对手。”

赵姨娘摘着耳环,道:“她从前又不是没侍奉过老爷,若真有那手段,也不至于沦落到孙姨娘手里。”

“左右我现在不能服侍老爷,与其让他去了旁人那里,还不如拢在我屋里,自己眼皮子地下,还能让她翻出什么花样来。”

她想着又笑了:“你说她敢不敢留下?”

欢儿给她梳着头,应和道:“反正回去孙姨娘那里也没她的好,还不如留下搏一搏。”

赵姨娘闻言轻笑。

欢儿将她洗脸的水端出去倒了,很快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消息。

玉兰不在院子里了。

守着的妈妈说瞧见她悄悄摸摸地进了老爷睡着的厢房。

赵姨娘点头。

“你找人去给孙姨娘传个信儿,告诉她今儿玉兰回不去了,被老爷留下了。”

她说着又笑起来。

“不晓得孙姨娘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

欢儿在一旁笑着附和:“只怕是要气得跳起来吧?”

孙姨娘岂止气得跳起来。

她整个人都快炸了,额头上的青筋一鼓一鼓地,吓得来送信的人来滚带爬地退下了。

那人前脚刚走,后脚屋里就传来一阵摔摔打打的声响。

玉兰那个小贱人居然留下了?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孙姨娘只觉得一股腥气涌上喉头,她捂着胸口瘫坐在椅子上,侍奉在旁的孙妈妈赶紧上前来给她顺气。

她骂着玉兰:“……有娘生没娘教的贱丫头,调教了这么久还野心这么大。”

孙姨娘心中冷笑。

玉兰那点野心能成什么事,恐怕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吧?

以她那样的胆子,没人在给她撑腰,是断不敢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

赵姨娘,她可真敢做。

孙妈妈还在那里愤愤道:“奶奶您别气坏了,等玉兰回来您在好好收拾了她也不迟!”

孙姨娘抚着额头叹气。

回来,玉兰还回得来吗?

就算回来了,自己还敢再动她吗。

孙姨娘后悔不已。

早知如此,她何必走这一招险棋。

这下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孙妈妈见她冷静了一些,小声问道:“奶奶,明日冯家那边……”

孙姨娘咬牙道:“去!你明日早点起把一切打点妥当。”

孙妈妈有些犹豫:“您不用跟老爷说说吗?”

跟老爷说,她也得都能见着老爷啊!

总不能因这个就耽误了齐寰的终身大事。

若是日后老爷问起来,由她顶着便是。

冯家门当户对的,又是嫁进去做正妻,老爷就算怪她喧宾夺主,还能为此回绝了这样好的一门亲事不成?

孙妈妈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好说什么,赶紧催着她歇息下以待明日。

第二日一早孙姨娘便带着齐寰出发了。

玉兰什么的她不愿再去想,眼下还是冯家的事最重要。

齐寰不知是昨夜没睡好怎得,精神有些不佳。

孙姨娘让素菱给她多敷了些粉,又涂了胭脂,整个人看起来才没那么萎靡。

她看着闭目养神的齐寰,悄声问素菱:“小姐出门前可有吃东西?”

素菱摇摇头。

她照着吩咐端了白粥给小姐,可小姐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让她端出去了。

昨晚她也是这样。

素菱有些心惊胆战。

哪有人不吃东西能活的。

“太太,您可得劝着点小姐,她总这样下去会把身体消磨坏了的。”

孙姨娘又何尝不知道。

从禁食以来齐寰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先前是脾气坏,总是大吵大闹的,如今又成了沉默寡言,好像活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一样,什么都提不起她的兴趣。

她摸着齐寰的头,缓声道:“辛苦了这些日子,便是为了今日一役,过了今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齐寰闭着眼没应声。

冯大太太想方设法地把要出门的冯家大爷给拦在了院里。

“今日有贵人来,你且留下看看,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冯家大爷却对这位贵人没什么兴趣。

有人约了他去湘妃院和花酒。

那里的姑娘可都是全京城最有名的,个个风姿绰约不说,还能歌善舞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都酥了,平日里想定个桌子都难,更遑论今日能在厢房里听姑娘弹琴唱曲。

他从昨夜就心痒痒没睡好,今日一早却又被母亲拦下来了,心中极不耐烦。

“我还急着去与同窗讨论文章,您不是盼着我能考个功名吗,这会儿又拦我作甚。”

冯大太太道:“考取功名固然重要,但娶妻生子也不能耽误。”

“你不是总说要找诗文中西子那样纤弱多姿的女子吗,母亲替你物色了一位。”

“这可是千金难求的缘分,人家姑娘家一会儿就来了,你就留下来看一眼,耽搁不了你的举业。”

话到这个份上,冯家大爷也不好说什么。

大不了看一眼就走,让马夫脚程快些,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他意兴阑珊地回书房里,仰头靠在椅子上,盖了本书在脸上睡觉。

隔了一会儿,冯大太太身边的小厮兴冲冲地跑进来。

说是大太太请的人来了。

冯家大爷把书从脸上扯下来,一骨碌坐起身来,连声问“人在哪?”

小厮道:“如今两位太太都在厅里坐着,咱们小姐陪着那家小姐,在园子里看花呢。”

劳师动众的还请上门来了,还说是千金难求的缘分。

冯家大爷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走,跟我一起去瞧瞧是什么样的天仙美人儿。”

第二十九章 定心

厅门大开,冯大太太正和孙姨娘坐着说话,时不时地往外瞧几眼。

冯玉颜正陪着齐寰在外面说话。

齐寰不怎么爱开口,冯玉颜也懒得恭维她,两人并肩走着,却甚少能说上几句话。

眼下她是越来越怀疑自己母亲的眼光了。

就算是惯着哥哥要找个什么“活西子”,也不能找齐寰这样的吧?

乍一见还以为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这还没进家门呢就懒得搭理人了,日后若真成了嫂嫂,还不早就把她这个小姑踢出家门去了。

冯玉颜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跟母亲再说道说道。

她意兴阑珊地陪着齐寰在石凳上坐下稍作歇息,眼角却瞟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躲在竹丛后悄悄向这边窥探。

再仔细一看,那腰间挂着的玉佩不正是自己哥哥冯钰璋吗?

冯玉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府中有女客,他不避讳着,居然还躲在暗处偷窥起来?

她飞快地瞥了齐寰一眼。

还好齐寰没有注意到。

冯玉颜叫了身边的丫鬟,悄声吩咐了她几句。

丫鬟点点头,赶紧去寻大爷身边的小厮来。

过了一会儿,冯玉颜就佯装无意地又往那里看了一眼,发现已经没人了。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冯大太太正与孙姨娘闲话家常,她身边的妈妈提着一壶热水来添茶。

倒水的时候悄悄跟冯大太太低声道了一句。

“大爷刚刚走了。”

冯大太太微怔:这么快就走了吗?

一旁梳着耳朵听的孙姨娘闻言,明知故问道:“今儿大少爷也在府上吗?”

冯大太太想着这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她也不瞒着掖着的,应道:“是啊,说是要去找同窗问文章,刚刚才走的。”

孙姨娘恭维道:“这一大清早的就急着学业,可见是多么一个勤奋刻骨的人儿,您可真是有福气。”

一番话说得冯大太太心中舒服,眉开眼笑。

谁不爱听好话呢。

如今她就愁着儿子两件事,举业她插不上手,但若是能把亲事先定下了,等来年中举,说不定她还能报上孙子呢。

那也不是双喜临门吗?

冯大太太越想越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连带看齐寰也越看越喜欢。

今儿她都瞧着了,齐寰话不多,一看就不是那种牙尖嘴利的角色,这样的闷葫芦放在家里,定然不会跟儿子闹和自己顶嘴。

日后自己差事她做什么恐怕她也不敢反驳了,等她再慢慢调教调教,还怕调不出一个贤德淑妇吗,再怎么不济也得比楚大太太那样的强吧?

冯大太太觉得:到今日,心里的这块大石头基本是落地了。

她亲自送孙姨娘母女出门,看着她们上了马车。

心里盘算着等儿子回来再问问他是什么想法。

冯玉颜在一旁撇嘴:“您这脸上都要笑出花来的,一个瘦瘦弱弱的丫头,连话都不怎么说,有什么好的。”

“不知道的会不会以为您讨了个哑巴回来做媳妇。”

冯大太太睥睨她:“你倒是会说,还不是一张嘴得罪了所有人?”

“依我看你平日里少说几句,说不定魏大太太还能高看你一眼。”

魏大太太,又是魏大太太。

冯玉颜恼道:“我为什么总要让她高看我一眼,她是我娘还是什么人,天天的要我在她面前立规矩?”

这样抱怨的话听多了,冯大太太也懒得理会她。

自己这个女儿,嘴实在是厉害,小时候还觉得是伶俐,如今是越来越让人头疼了。

罢了,万事再急不还得一个个来,先把儿子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回头再看看这个女儿该如何调教才能送进魏家。

孙姨娘从上了马车就一路笑得合不拢嘴。

看冯大太太方才亲自送她们上车的那股架势,这门亲事恐怕是成了。

再往下的应该就是冯家派人来府上提亲吧?

她越想越得意。

若非自己当机立断,哪还会有今日。

看来有些事真的是犹豫不得,就像玉兰那件事。

若是当初她把玉兰要来,直接发买了,或者做主让她嫁给某个粗使的下人,如今也不会生出这样的事来。

孙姨娘想起这件事又怄得慌。

赵姨娘拢了玉兰,这是明摆着要对付她了吗?

这贱蹄子还真是能生事,自己这么些日子都没怎么露面,却还是给她逮着了机会拿了一把。

孙姨娘想想就心中发狠。

若是论起在府中的资历,谁能比得过她?

齐大太太顶着个正室的身份,不还是被她压得翻不了身。

赵氏这可真是把老虎当病猫了。

等她把齐寰的婚事给定下来,再好好的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货。

等她刚一回府,等在门口的大双就飞奔过来了。

“太太,赵姨娘派人来把玉兰的东西收拾了,说是玉兰老爷说了,玉兰从今往后就住她院里了。”

手脚可真是快啊。

饶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却还不免让人气得牙痒痒。

孙姨娘咬着牙道:“知道了。”

又问:“老爷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了,这会儿好像在书房里。”

孙姨娘心中松泛了些。

只要不是在赵氏的院子里就好。

她吩咐大双快点去请老爷,就说有大事跟他商量。

回到院里素菱就抚着齐寰回去休息了。

孙姨娘泡了好茶等着。

不一会儿齐大老爷就来了。

她笑盈盈地给大老爷倒茶,照着先前想好的那般与他说起与冯大太太交往的事。

话里话外的都暗示着冯家看重齐寰的意思。

齐大老爷觉得没什么不妥。

他与冯大人虽说来往不多,但也是见过几次面的,若是论起亲事来,两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只是不知道那冯家的公子品行如何?

孙姨娘笑着夸道:“自然是一等一出色的人选,听说还勤于举业,平日里不是在书房里刻苦攻读就是与同窗讨论文章呢。”

“日后说不定还能给咱们女儿挣个诰命回来呢。”

齐大老爷道:“举业一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强求,但只要是勤奋上进的便可期许。”

又道:“齐寰虽是长女却又是庶女,配冯家的长子合适吗?”

孙姨娘笑道:“所谓良配,自然先是有眼缘才算的,齐寰得冯大太太喜欢,这才一门心思撮合。”

“况且冯家那位大太太是妾室扶正,她那长子也是做了多年庶子才有了今日的,与齐寰又有什么分别。”

齐大老爷闻言点头。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由你全权督办,等冯家提了亲,就开始给齐寰准备嫁妆吧。”

这话像一颗定心丸一样。

孙姨娘顿时眉开眼笑,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将事情办漂亮了。

第三十章 变故

冯大太太等了一日才等回了冯家大爷。

她高高兴兴地问起他来,对姑娘家可是满意?

冯家大爷却嗤笑她竟然真的找了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来。

还说什么自己说中意“病西子”,不过是为了拖延婚事编出来搪塞她的,没想到冯大太太还真的信以为真了。

冯大太太听了他的话,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冯家大爷从屋里走了之后,她捂着胸口坐在椅子上顺气,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哪有这样做儿子的!

自己的娘为了他的终身大事操劳,到处求人才照着他想要的给他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到头来竟然不过是他的一句玩笑话!

真是白费了她的一番苦心。

冯大太太拉着自己的女儿哭诉:“你哥哥他真是要气死我了!”

冯玉颜也觉得冯钰璋有些过分。

为了他的亲事,自己也跟着母亲来来回回的跑,他非但不领情,反而一句玩笑话就抹掉了她们的辛苦。

就好像别人对他的好都是应该应分的似的。

冯玉颜想想就来气。

可这件事不是自己生一生气,或者是冯钰璋一句玩笑话就能揭过去的。

母亲为了哥哥的婚事,求了章大太太,后来章大太太又出面牵线了齐家的孙姨娘,这才有了园子里那一幕。

而她听说,章大太太从来不是白给人做媒的。

若是这件事处理不得当,只怕是这些人都要得罪了。

而章大太太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座上客满,若是她哪日心生不满把这件事说了出去,那他们家在京中可怎么做人。

冯玉颜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

她赶紧把这些厉害干系同冯大太太说了。

冯大太太听完她的话,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下可真是坏了事!

小兔崽子没看上人家姑娘也不早些跟她通气。

她想想自己白日里跟孙姨娘说得那些个话就臊得慌。

任谁听了那些话,都会以为是两家准备做亲事了吧?

这……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如何还能收回来。

况且这其中不仅仅是得罪章大太太,还有两府的颜面呢?

冯玉颜觉得自己这哥哥真是害人精。

她气道:“索性就一错到底,娶了齐家大小姐是了。”

“您不是喜欢她吗,两家又是门当户对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哥哥他还有胆子拒婚不成?”

左右是娶个女人在家,又不耽误他在外面花天酒地。

冯大太太忙道“使不得”。

“你哥哥他这是头婚,挑挑拣拣的不就是为了找个可心的吗?这好媳妇就是家中宝,你哥哥娶个中意又懂事的,就能把他拢在屋里,专心在学业上,这才是后福。”

“若是他娶得不中意,平日里也懒得回屋,去书房读书也没有劲头,别说是金榜题名了,只怕是开枝散叶都难。”

“所以这娶妻还是得你哥哥看中才行,强迫不得,强迫不得。”

冯玉颜气得肺都要炸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母亲还一味的偏私哥哥。

因着哥哥不愿意,母亲就不惜去得罪这许多人。

可她受辱不想再去巴结楚家,母亲就一味责怪她不能成事。

这也太不公平了,难道冯钰璋是她的儿子,自己就不是她亲女儿吗?

冯玉颜失望之极。

冯大太太并未在意女儿的反应,她一门心思都在怎么处理这件事上。

她和齐家姨娘统共见了不过那么两面。

第一次见面是章大太太牵的头,许多人都去了,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第二次见面却是她主动出面邀约的,还是把人请到了自己府上。

可她打的名头是“入府一叙”,也没说明是叙什么不是?

就算她话里话外的有那个意思,但似乎没有一句是明着说要去齐家提亲的。

她只说过自己喜欢齐寰。

这小姑娘明珠朝露的谁不喜欢,说句喜欢就要娶回家做媳妇吗?哪有这样的道理。

况且儿子悄悄相看的事,齐家母女应该是不知道的。

冯大太太想想又觉得没那么乱了。

她是托章大太太给儿子说亲,章大太太给牵线了齐家小姐,可哪个男女的亲事是一说就成的,中有变故也是人之常情。

回头她再好好跟章大太太说道说道。

就说是……说是齐寰沉默寡言的性子不活泼,身上没有那股子魄力,恐怕日后做不了当家主母。

这缘由合情合理的,料想章大太太也不会再说什么。

至于她请齐家姨娘入府……那就是觉得彼此投缘,所以请来家里聊聊一些小事打个交道罢了。

就算是言语中她有夸赞齐寰懂事,那齐家姨娘不也夸了钰璋勤奋?

做母亲的相互夸一夸孩子又怎么了?

况且她又没明着说什么“要去齐府提亲”之类的话。

若是齐家姨娘有什么误会,那也只能怪她自己想多了。

就算是着急把女儿嫁出去,也不能赖到谁夸她女儿一句就得娶回去吧?

况且她的儿子是冯家的长子,嫡子,日后还要考取功名的,就算是要娶妻也得娶个对他举业有帮助的名媛淑女。

那齐寰不过是一个姨娘生得的庶女,凭什么配她的儿子。

冯大太太越想越觉得有底气。

若是日后齐家姨娘真的讹上她了,她可得好好跟她掰扯掰扯这其中的道理。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得去趟章家,把章大太太拉倒她这边来。

左右她与章大太太相识在前,又都是掌家的太太,比起身份低位的齐家姨娘,章大太太应该更愿意站在她这边。

冯大太太越想越有斗志。

第二日一早她就去了章大太太那里。

她将前因后果捡了对自己有利的说了,一脸愁容地坐在那里求章大太太给她拿主意。

章大太太也被她的话牵住了,道:“这男女之间的亲事,本身就是要多相看相看才知合适不合适的,有些人纵使娶进了门不照样有夫妻不睦,闹得人仰马翻的吗?”

“这齐家姨娘也确实是着急了点,许是她看上了你家大爷,所以才一门心思往上贴乎,想要促成好事。”

“你可不能耳根子软稀里糊涂地被人说动了,这不相配就是不相配,今日委屈求全了,来日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再论起来那还不是你的不是。”

“到时候孩子们再记怪你,你以后可怎么在家中立足?”

冯大太太皱着眉头发愁道:“我说得也是这个道理,只是齐家姨娘那边贴得太紧,我都不知怎么开口。”

章大太太摆手道:“你不必开口,越多说越麻烦,索性不应不言。”

“等回头齐家姨娘找到我这里来,我再跟她说道说道,毕竟这个线是我牵的,怎么能让你惹上这个麻烦。”

“日后有合适的次子庶子,我再给她牵牵线便是。”

有了她这番话,冯大太太彻底放下心来,连连给章大太太道谢,还送了一副玉镯子给她当做是谢理。

章大太太笑眯眯地收了,满口同她保证这件事一定会办的妥妥当当。

第三十一章 揭发

孙姨娘喜滋滋地在府里坐等冯府来提亲。

一连等了好几日都没有动静。

她想着毕竟是大少爷的婚事,想必要庄重些,好生准备准备再找个身份合宜的媒人,这些都需要时日。

她便耐下心来陆续又等了几日。

几日又几日,满打满算下来便是将近一个月。

这下孙姨娘有些坐不住了。

当日冯大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快点把婚事定下来,可也不过是提亲而已,怎得要筹备这么久。

况且都没有派人捎个话来,问问府上提亲都有些什么规矩。

孙姨娘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

她赶紧派大双去冯府打听打听,看看那边到底再忙些什么。

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耽搁了呢?

可大双回来却说:冯府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还私底下找了个下人问过,下人说府中近来没有什么事,也没听说谁要娶亲。

这下孙姨娘坐不住了。

她亲自给冯大太太下了帖子说要去府上拜访。

可帖子发出去多日,就好像石头扔进了大海里一样,连个回信都没有。

下了帖子人家没应,总不好硬闯到府上去吧?

孙姨娘憋了一肚子的火,也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帖子下给了当初中间牵线的章大太太。

章大太太倒是很快回了信儿,却说是最近事忙,恐怕得再过些日子才能抽出身来。

再过些日子,黄花菜都要凉了。

这门亲事,她当初可是跟老爷打过包票的。

孙姨娘急得团团转,想起了章大太太爱财,就赶紧从自己的箱笼里找出一副赤金镶百宝的项圈,忍痛让人给章大太太送去。

项圈送去没多久,章大太太的回信就到了,邀她去府上坐坐。

孙姨娘赶紧让人准备马车。

她一刻都等不及,必须赶紧去跟章大太太说道说道。

冯大太太话里话外的都是结亲的意思,如今出尔反尔突然变卦是什么意思?

章大太太听了她的话倒是平静,似乎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她耐心等孙姨娘说完,才缓缓道:“若我来评理,还是怪你太心急了,儿女婚事事关重大,哪有做母亲的替着看看就敲定的?”

“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可京中也不是没有男女订婚之前相互相看的规矩,你说得冯大太太喜欢齐寰,那她可有提过要安排冯家大爷和齐小姐相看?”

孙姨娘回道:“你说得这规矩我也知道,可也不是所有人家事前都会相看的不是。”

“我又不是糊涂,冯大太太话里话外的都是那个意思,不然我又何必斤斤计较,难道还会倒贴了自己的亲女儿讹人不成?”

章大太太笑道:“你说她话里话外都是那个意思,那她有明着说要与齐府结亲,说过什么时候去提亲,什么时候去下聘,又打算什么时候办亲事吗?”

“又或者,他家老爷和你家老爷是同僚,平日里也不是见不着面的,可有亲自问过这件事?”

“她若是说了或者大老爷问起过,那她今日所作所为便是出尔反尔,我定然去找她说道,还你个公道。”

“可若是没说过,那岂不成了无中生有了?”

“孙姨娘,这件事,你还是再好好想想罢。”

她说完端起一盏茶,悠悠然喝了一口。

孙姨娘气得面色赤红,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个章大太太,话里话外的都是帮着冯大太太。

两个人这是合起伙来耍她呢!

收银子的时候答应得一百个好,什么“一定会给齐寰做个好媒”“京中合适的公子先仅着她挑”。

如今出了事,她们却撇得清楚,反倒怪她自作多情起来。

孙姨娘看她那副赖皮样子,越看越生气,张口就要骂。

可周围的丫鬟婆子都一副鄙夷地看着她。

这里毕竟的章府。

她好不容易忍下这口气,气冲冲地离开了会客厅。

章大太太还在后面道了一句:“孙姨娘慢走。”

气得她险些摔了跟头,头也不回地出了章家的大门。

章大太太让人把门关上,冷哼了一声。

不过是个妾,倒敢在她面前耍起威风来。

她也配。

她叫了个人过来。

“你去冯家传个话给冯大太太,就说这件事我已经解决了,让她放心便是。”

冯大太太早就盼着这个口信了。

章大太太这件事办得确实漂亮。

她重重地赏了来传信的小厮,又让他捎了一套紫砂茶具给章大太太。

冯玉颜虽然觉得母亲这事办得有些不厚道,但她也确实不怎么喜欢齐寰,做不成她嫂嫂岂不更好。

况且那孙姨娘也太能贴乎了,如今算是自己打了脸,也怪不得旁人头上吧?

她在心底里笑着孙姨娘母女经营这么久,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转头跟几个姐妹聚做一处时,又把这事拿出来做谈资。

她自然聪明地把其中的身份给隐去了。

这事就在小姐们中传开了。

楚家的茶会上,有人提起这件事,津津有味的论道起来。

齐宸越听越不对劲。

这话里话外的怎么说的那么像齐寰。

那小姐又道:“听人说她还为此费了不少功夫,把自己减得就剩下一把骨头了,就为了博人家欢心呢。”

内室一阵唏嘘。

为了嫁个人就把自己身段放得这么低,这还要不要脸面了。

齐宸想起不明原因消瘦的齐寰,和神神秘秘进进出出的孙姨娘。

愈发觉得这件事与她们有关。

她跟楚萱低声道有些事先回去。

楚萱想要送她被她拦下了。

还有一屋子人要招待呢。

等齐宸回了府,府里早就炸开锅了。

大宝匆匆忙忙跟她说着方才发生的事。

“赵姨娘今日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先前与宋姨娘的事,说是自己有孕了人糊涂,让宋姨娘受了委屈,想要诚信向宋姨娘道歉,就请老爷出面将太太并各位姨娘和小姐们一同请来院里喝茶。”

“老爷便应了她,让身边服侍的去各院挨个传话。”

“太太和姨娘们也不好驳了老爷的面子,就带着小姐们去了。”

“茶会上倒是挺好的,赵姨娘也跟宋姨娘当面赔了不是,老爷也挺高兴。”

“喝了一会儿茶,赵姨娘让人上了一道栗子肉馅的点心,说是她亲手做得,让大家都赏脸尝一尝。”

“话到这份上,大家都多少尝了点,可大小姐却没动。”

“赵姨娘看到了,就说她太瘦了,正是长身体时多吃点才好,就让人去灶上把给自己熬着的肉糜羹盛了一碗来给大小姐。”

“孙姨娘推脱着不要,大小姐也说自己不饿。”

“可赵姨娘执意让人把肉糜羹端过来,放在了大小姐面前。”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谁料大小姐闻到那羹汤的味道就变了脸色,一下子吐出来了。”

“在座的都吓了一跳。”

“赵姨娘这时却又来了一句‘又不是害喜,怎得还闻到腻香就吐了?’”

“这下就乱套了。”

“老爷发着火说早就看大小姐不对劲,孙姨娘一个劲地辩解绝对不是有孕,多余的却不肯说。”

“老爷就更生气了,还打了孙姨娘一巴掌。”

“眼下大小姐还在厢房里呕吐不止。”

“可府中都没人敢叫郎中来瞧瞧。”

第三十二章 真相

齐寰还在房里呕吐不止的,齐大老爷却还只顾着发火,这不是糊涂吗?

齐宸脚下走得飞快,一边对大宝道:“你快去请个郎中来府上。”

大宝吓了一跳。

这事老爷还没松口,谁敢去?

他试着提醒齐宸:“大小姐那边还没定论,若是真有什么不妥,那咱们府上的颜面……”

齐宸呵斥他:“在胡说些什么呢,不过是寻常的脾胃失和,倒叫你们胡乱给传出乱子来了。”

“让你去请郎中你只管去就是,有什么事也落不到你头上去。”

大宝不再敢说什么,赶紧到外面找郎中。

孙姨娘还跪在厅里被老爷训斥。

她的院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齐寰又吐了几次,却全都是清水,整个人已经虚了,脸色苍白得吓人。

素菱快要急哭了。

其实这几日齐寰压根都没吃什么东西。

每日送去的清粥和青菜不是被小姐倒掉了,就是逼着她吃了,再把空碗送出去。

她怎么劝着都没用,又被吩咐着不许告诉奶奶。

素菱早就觉得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大声喊着:“为什么郎中还没到?”

却没有一个人敢回应她。

她叫大双赶紧出府去请。

大双推推拖拖索性跑开了。

留下一句:“这种事,老爷不松口,谁敢去请郎中来。”

素菱快要被气哭了。

竟然连他也觉得是小姐在外面做了什么丑事遮掩不住了吗?

齐宸一进门就看见素菱一边哭着一边打大双。

“奶奶和小姐平日里白疼你了,你的良心是喂了狗了不成……”

大双缩着脖子任她打,也不回嘴。

齐宸看着就烦,出了事还不赶紧想办法,打这个怪那个的有什么用。

她忍不住出言呵斥:“你们在这里闹什么!”

“大小姐如今还在里面躺着,你们不好好伺候着,还在这胡闹,是要尝尝家法不成?”

她虽然年纪小,但却气势十足,愣是把一院子的人都给唬住了。

齐宸睥睨了她们一眼,径直往齐寰的房里去。

齐寰的苦胆都要吐出来了,整个人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好像快死了一样。

原本看着她只是消瘦,这几日不见,她憔悴的真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看着怪可怜的。

齐宸也不说话,就站在一边看着她。

院中人被她方才那么一吼,也不敢再造次,来来回回的都变得轻手轻脚。

过了一会儿,大宝赶过来了,身后跟着个脚步匆匆的郎中。

素菱见了那郎中先是一愣,继而看到前面带路的大宝,整个人眼圈都红了。

大小姐出了事,阖府的人都躲着没敢吭声的,没想到末了却是三小姐站出来了。

这就是患难见人心吧。

她赶紧擦了擦眼泪,接替大宝,把郎中请进了小姐房里。

郎中看了齐寰的情形,又号了脉,心下生疑,问起齐寰这几日的饮食起居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恐怕也是瞒不住了。

素菱便将一切都说了。

齐寰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减食,到如今已经水米不进,她总说自己不饿,闻到饭菜气味就皱眉头,晚上却又睡不好,头发也一直掉。

齐宸听了只觉得荒唐。

从前宫里女子生产完之后多少都会圆润一些,怕失了盛宠,也会可以少进食来轻身,但断没有做到这种地步的。

郎中也是连连摇头:“就算是想要轻身也得循序渐进,每日稍减食量多走动一下,不出半年便可见成效。”

“像这样急功近利断食一个月,简直是拿性命开玩笑。”

素菱如何不知其中道理,可她不过是一个小丫鬟,主子们决定的事她又能说些什么。

齐宸问郎中:“她如今怎么样了,还能调养好吗?”

“幸而发现的及时,加之自身底子还在,如今只是脾胃极度虚弱,还没有其它的病症,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我开副方子先给小姐调养一下脾胃,连着喝上三日,三日后开始进食少量粥水面汤,半月后粥中可带米粒肉糜,再过半月再佐一些青菜,等连着过上一个月不再反胃,便可试着少用些肉食了。”

素菱听着松了口气,连声谢过郎中,请他去写方子。

齐宸也跟着出去,站在院子里等着。

等郎中写完了方子出来,她又喊住了他。

“还要劳烦先生随我一同去跟父亲严明姐姐的病情。”

郎中应允,跟着齐宸往齐大老爷处去。

齐大老爷正在气头上,厅中诸人皆是静悄悄的,唯有孙姨娘低低的啜泣声。

“三小姐带着郎中来求见”的消息像是一颗巨石,瞬间打破了这沉默。

齐大太太险些吓破了胆子。

齐宸……怎么是齐宸……

是她去请了郎中吗?

她怎么敢不过问一下就擅自做主!

若真是一桩丑事……

她惊恐万分地看向座上的齐大老爷。

齐大老爷也是一脸震惊。

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这件事自始至终也不过是个猜测,孙氏虽然有事瞒着他,但她指天诅咒发誓齐寰绝对没有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或许是真的。

退一步讲,就算真是丑事,也该有个真相来定论。

他定了定神,敛了表情让人进来。

齐大太太和几位姨娘见状,都屏气凝神地等着郎中来报。

郎中对齐大老爷行了礼,不紧不慢地讲起了齐寰的病情。

原来齐寰不是害喜,而是因饮食不当引起的脾胃虚弱反应。

所有人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好在是虚惊一场。

齐大老爷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他面沉如水,问起:“好端端的,她减食做什么?”

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只有孙姨娘知道了。

弄明白了病症缘由,剩下的就是府中的家事了。

齐大老爷让人给郎中赏了银子,好好送出府去。

又让其他人都散了,只留下孙姨娘说话。

回去的路上,齐大太太回想着齐宸带着郎中突然出现的那一幕,还忍不住觉得浑身发冷。

她训斥齐宸道:“这么大的事,府中大人都不敢说上一句什么,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怎么这么大的主意!”

“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这结果你担得起吗?”

齐宸对她的话嗤之以鼻。

若是齐寰真因此死了,只怕是更坏的结果吧。

她回道:“我刚回来就听说大姐发了急病,素菱在院子里急得直哭,我自然是得吩咐着去请郎中。”

“又怎么晓得其中还有别的事。”

她神情认真,言语坦诚,又句句在理。

齐大太太也不好说什么。

只得叮嘱了一句以后做事前要先同大人商量一声。

其它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第三十三章 内情

在齐大老爷的威严之下,孙姨娘实在是兜不住,不得已说出了这几个月筹谋的事。

从她花银子托章大太太给齐寰相亲,到从章大太太口中得知冯家大少爷喜欢纤瘦的姑娘。

再到她为了让齐寰博得冯家欢心想办法在半月内轻身减重,再到被冯家太太摆了一道,说好的婚事落空。

齐大老爷只记得日前孙氏向他提起过冯家有意娶齐寰,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更没想到孙氏瞒着她做了这样多的动作,还在亲事上被冯家打了脸。

他怒不可遏,指着孙氏的鼻子骂道:“我原本想着你这些日子深居简出的,是学会了本分,没想到你竟在背地里做出这些个见不得人的勾当。”

“齐寰是你的亲女儿,你也忍心把她折磨成这副样子。”

“你是着了什么魔,为了把女儿嫁到冯家,就连脸面都顾不了吗?”

“今日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背地里到底还瞒着我做了事!”

孙姨娘听着委屈。

她辩解道:“我哪敢瞒着老爷,自从赵姨娘有了身孕,您整颗心都在她身上,哪还记得这些女儿们。”

“齐寰如今都已经十四岁了,旁的女儿家在她这个年龄要么已经出嫁了,要么也是有婚约在身的,我这个做母亲的看在眼里能不着急吗?”

她说着说着便又哭了起来。

“再说这门亲事是章大太太拍着胸脯保证过的,冯大太太又频频向我示好,否则我又怎么向老爷夸下这个海口。”

齐大老爷拍桌怒道:“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问过我,就暗中经营,还擅自跟到人家府上去了,成何体统!”

“怨不得旁人要羞辱你,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你先自己不要的脸面,还指望对方给你留颜面吗?”

“你自己糊涂也就罢了,还哄着齐寰同你一起丢人,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又被你连累着有了这样的名声,日后还怎么嫁人?”

“你这副样子,配为人母吗!”

孙姨娘被他连连数落,委屈不已。

她哽咽道:“如今事到了这个程度,冯大太太抵死不认有过婚事许诺,又联合章大太太羞辱我,府中竟还有人心眼坏到把脏水泼在齐寰身上,说她害喜……如今我已经是里外不是人,还活着做什么,不如一头碰死……”

齐大老爷看她那副哭哭啼啼的模样心中腻味。

他不耐烦道:“你若真有心寻思,便到外面去随便找棵树吊死也好,碰死也罢,别污了齐家的地方。”

孙姨娘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愣愣地听着那些话,旋即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齐大老爷连看她一眼都懒得,丢下满地打滚哭的孙姨娘兀自离开了书房。

孙姨娘在婆子的搀扶下失魂落魄地回了院里。

齐寰刚服了药正在睡着。

她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像是被抽了筋骨一样。

孙妈妈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却又不敢说什么。

院门却突然被叩响了。

大双赶紧打开门,很是意外的看着来人。

来得不是旁人,正是昨晚从这里走出去的玉兰。

她唯唯诺诺站在那里,喃喃道是赵姨娘让她来送东西给大小姐。

大双便放了她进来。

孙姨娘看到了玉兰,涣散的瞳孔渐渐聚合到一处。

眼前的玉兰和赵姨娘慢慢合二为一,正一脸轻蔑地看着她,嘲笑着她的狼狈。

一股无名火顿时从心底熊熊燃了起来。

孙姨娘发疯一样地扑上前去,一把揪住玉兰的头发,另一只手不断地扇她耳光。

玉兰吓破了胆,拼命躲闪,头发都被生生揪下来一缕。

孙氏对她又是踢又是抓,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好像要生生把她给撕碎!

孙妈妈和大双看着这一幕吓破了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去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分开。

不管怎么说,玉兰是赵姨娘派过来的人,又刚服侍了老爷,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孙姨娘只怕是更不能翻身了。

孙妈妈连拖带拽地才把红着眼的孙姨娘给控住,嘶声喊着让大双把玉兰给撵出去!

大双拽着哭啼啼的玉兰,连推带搡地把她扔到门外去。

玉兰咬着袖子一边哭一边往赵姨娘院子里去。

路过园子,她实在忍不住,蹲在一株梅树下哭起来。

宋姨娘刚从齐大太太处回来,大老远就看见一个衣衫不整,头发蓬乱地丫头蹲在树下哭。

她好奇地走过去,站在她身后问:“你是谁,这是怎么了?”

玉兰闻言,噙着泪回头看。

宋姨娘见她那副样子吓了一跳。

“玉兰?”

玉兰见是宋姨娘,赶紧站起身子来,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给她行了个礼。

这一擦擦到了脸颊上刚被孙姨娘挠出来的血道子上,疼得她眼泪又流了下来。

宋姨娘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擦脸。

又见她衣裳不知是怎么撕破了,辫发散开了好几缕,脸上又挂了彩,心下疑惑。

“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了。”

玉兰闻言眼泪又落下来,哽咽着将方才在孙姨娘那里挨了打是事说了。

宋姨娘有些可怜她。

孙氏糟了今天这些事,恐怕整个人都要疯了,这个时候谁去谁不落好。

她安慰玉兰道:“事已至此,你也别在这哭了,赵姨娘不是还等着你回话吗,你赶紧回去吧。”

玉兰哭道:“赵姨娘哪里是在等我回话,她是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故意派了我来,好等着看我的笑话。”

“我如今在孙姨娘那里挨了打,回去还要被她嘲讽。来日她若还想跟孙姨娘对抗,必然先要把我推出去替她打擂,到时还有我的好吗?”

宋姨娘又何尝不知赵姨娘的打算。

她早就知道昨夜赵姨娘把玉兰送去服侍老爷了。

玉兰昨夜既然留下了,就是默许了要被赵姨娘当棋子用,这个时候还哭哭啼啼地做什么呢?

左右是赵姨娘和孙姨娘之间的事,她不想掺和。

宋姨娘转身就要走。

玉兰却一把拉住她。

她哭道:“太太,我知道您定然瞧不起我,认为我是不择手段爬上了老爷的床,就活该要挨打。”

“可我也是被逼无奈。”

“孙姨娘因着老爷宠幸过我的事,把我要到她院里日日折磨。

”“不是冬日里让我用冰水洗全院的衣裳,就是让我在豆大点的烛光下给她绣帕子。”

“稍有不如意,就会让大双掌我的嘴。”

“她睡下了,我就得跪在门口的院子里,随时等着她叫去服侍。”

“昨日是她授意让我把老爷引进她院子里,还威胁说若是事不成,便把我发卖给杂货郎或事跑江湖的。”

“我是鬼迷了心窍,才会被赵姨娘的言语蛊惑,想要留下来服侍老爷。”

“可我并不想争宠,我只想着老爷能看在我服侍他一场的份上,记起我的好,将我从孙氏的手上救出来。”

“我也只是想自保而已。”

她说得楚楚可怜,任谁听了这样的际遇都忍不住要为她惋惜。

宋姨娘却笑了。

“玉兰,我平日里不出门,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你本是孙姨娘的陪嫁丫头,与她最是亲近,却落得今日主仆反目的下场。”

“当初你到底是怎么爬上老爷的床,难道连你自己也忘了吗?”

第三十四章 转变

她几句话,轻飘飘的。

玉兰却险些骇破了胆子。

这些个事,连当事的孙姨娘都是稀里糊涂的。

孙姨娘一直都以为是老爷喝醉认错了人才宠幸了她。

其实那日是她趁着给老爷倒酒的机会,把指甲盖里藏着的暖情药溶到了酒里。

那夜之后,老爷便把她调到了身边服侍。

她以为老爷早晚会给她一个名分。

所以她一时得意忘形,仗着老爷贪新鲜宠爱她,不小心得罪了孙氏。

孙氏便跟老爷讨要起她来。

玉兰本以为老爷会记得她的好,驳回孙氏的请求。

却不成想那时候老爷在那时候已经认识了赵氏,还很快就娶回府上做了姨娘。

她也被送回了孙氏是院子里,从此过上了生死不如的日子。

她以为,这些事是没人知道的。

在宋姨娘的慧眼之下,玉兰只觉得自己像一只暴露在日光下的老鼠,无处遁形。

宋姨娘无心与她掰扯前尘往事。

她想甩开玉兰抓着袖子的手。

玉兰回过神来,却愈发不肯松手了。

“宋姨娘,我下贱、我无耻……我知道错了,还请您救救我。”

宋姨娘有些不耐烦:“你与其在这求我,不如去求老爷,说不定老爷记起你的好,还能像当初一样把你从赵姨娘身边要到自己身边来。”

玉兰哭道:“昨晚老爷根本就没有宠幸我……”

宋姨娘愣住。

玉兰哽咽道:“昨晚我进到厢房里的时候,才知道老爷早就被赵姨娘给灌醉了,根本就叫不醒。”

“赵姨娘压根就没想着让我服侍老爷,她只想诓我留下来,好借机打压孙姨娘。”

“我却上了她的当,天真地以为她是真心想帮我脱离苦海,想留我在身边帮她把老爷拢在院里……”

宋姨娘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真相,她不由感叹赵姨娘真是好心机。

几句话就策反了玉兰,不仅借她打压了孙姨娘,还让玉兰吃了个哑巴亏。

如今赵姨娘已经和孙姨娘撕破了脸,她夹在中间,早晚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信手拈来的就是一石二鸟好计策,赵氏这个女人可真是不简单。

这府中,日后恐怕还有得闹呢。

……

孙氏被下令在院中禁足三个月,专心照料齐寰。

赵氏因身子渐重,为保无虞也被限制在院中调养,无事不许外出。

这便是每人各打二十大板了。

齐大老爷也不像从前那样频繁地进出赵姨娘的院子。

赵氏生出的这些事他桩桩件件都心里明白,只是看重她腹中的儿子,这才揣着明白装糊涂,由着她折腾。

如今也该给她一些教训了。

这日,他去了许久不曾踏足的齐大太太的院子。

齐大太太正在屋里绣花,听下人说大老爷来了,她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等到齐大老爷真站在她面前,她整个人都惊得愣住了。

王妈妈在一旁看了直着急。

大老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太太怎么光顾着发愣了。

她赶忙提醒道:“太太,老奴给大老爷泡哪副茶?”

齐大太太如梦方醒,赶紧让王妈妈把她收着的好茶叶拿出来。

齐大老爷道:“不必这么麻烦,我就路过进来看看。”

他仔细地瞧了瞧齐大太太:“你这面色比起从前红润多了,人也显得有精神了。”

齐大太太腼腆地摸了摸脸庞:“齐宸不知从哪弄来的养身汤,每日看着我喝,如今已经喝了两年有余,感觉气色确实好了不少。”

齐大老爷点头,又问道:“齐宸人呢?”

“一大早魏大小姐带着马车来接她,跟着几位小姐们一起游船去了。”

“魏大小姐……”齐大老爷思忖片刻。

“是国子监祭酒魏大人家的小姐吗?”

齐大太太连连点头。

又道:“先前我与魏大太太去听讲经,她家的女儿与齐宸交好,又顺带着结识了魏家的小姐。”

“如今她们几个姑娘家总是玩做一处,我原本担心玩心太重了不好。”

“楚大太太劝我说女孩子家出了嫁就要操心着丈夫和孩子,哪还有自己的时间,不如让她们在出嫁前痛痛快快地玩一玩,日后回想起了也不遗憾。”

齐大老爷点头:“说得是这个道理。”

“齐宸多同这些小姐们在一起,也是长见识的事,对她日后有好处。”

“你也不必每日拘在家里,平日里多出去走动走动,也散散心。”

“若是怕有不妥,就带上齐宸一起。”

“我看那孩子聪慧,又有几分胆色,带在身边说不定能给你出个主意。”

这算是在关怀她吗?

齐大太太心中激动不已。

有好多年,老爷都没有这样温声细语地当面跟她说过话了。

齐大老爷只说了一会儿话就要走了。

说是还有公务在身,等过些日子再来看她。

过些日子再来看她……

齐大太太咬嚼着这几个字,平静如死水的心底泛起一圈圈地涟漪。

她笑着送齐大老爷到门口,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墙后。

心底是满满地期待。

齐宸那厢应了魏媛的邀约,却提前与魏媛打好招呼早早地退席了。

大宝凭了一辆马车在湖边等着,齐宸一爬上马车就吩咐他赶紧驾马。

她们一路往齐府去,却在离齐府还有三道街时调转了方向,拐到了小巷子里去。

大宝边驾车边提醒道:“小姐,这边路不平整,您坐好了。”

齐宸在马车里被颠簸地够呛,忍着不适让他快些走。

马车却陡然停下了。

齐宸眼疾手快抓住了窗沿,才好险没被甩出去。

她悄悄撩起车帘子看了一眼,看见对面的那辆马车。

小巷子本就不宽,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如今头顶头对上了,也只能退一辆了。

大宝有些犯难,他们入巷子跑了半日,如今想退恐怕也退不出去了。

便试着跟对面的吆喝:“对面的贵人,能否劳您往后退一退?”

马夫也不敢贸然应话,回身问过车里的人后,朝大宝做了个手势。

这便是要往后退了。

大宝连连谢过,也驾着马往后退了一步,给对面的车倒出些回转的地方。

前面的车退着,他们进着。

折腾了得有一炷香的功夫,他们才进到了要来的地方。

齐宸隔着帘子跟大宝低语。

大宝应声从车上跳下去,去敲门。

敲了半日都没人回应。

继续敲下去,旁边的门开了,一个年过五旬的妇人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大宝。

“你是什么人,找他们作甚,她家里现下没有人。”

大宝道:“大嫂子,我是他家里远方的亲戚,来京中办事顺便来瞧瞧,他们这是出门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那妇人摇头道:“出得什么门,男人都不在了。”

又给大宝指了指方向:“出了巷子往那边去直着走,太平桥下就能看见他们娘几个了,真是作孽哟……”

大宝连声道谢。

他们驾着马车照着妇人说得方向寻去。

墙后面躲着的人等马车走远了,转身快步离开。

巷子的隐角处,方才与齐宸头对头的马车正停在那里。

那人疾步走到马车前,低声道:“大爷,他们果然是去找楚琮的。”

“车里还有一个,不知是什么人,要不要属下跟去看看?”

车里人道:“你小心跟着,看看他们是什么来头,再去探探他们和楚琮的关系。”

那人领命而去。

第三十五章 寄养

大宝驾着车很快就到了太平桥附近。

路上人多摊杂,车走不过去,便只能在一家茶肆旁暂且停下。

大宝下车去打探消息,不一会儿就匆匆忙忙跑回来了。

“小姐,人找到了,就在太平桥下,娘儿几个正跪着要饭呢。”

齐宸心中一惊,忙问道:“你看清楚了吗,是他们?”

大宝拍着胸脯道:“看得一清二楚,领头的是唐二太太,旁边跪着两个差不多年岁的男孩女孩,头上还插着草,说是男孩二十两,女孩十两,卖身葬父呢……”

齐宸惊了一惊。

日前六子告诉大宝,许多日子都没看到楚琮,好像是失踪了一样。

六子还亲眼看到有人去楚家讨债,说是欠了一千多两的利银,逼着还债。

后来又传消息来,说是楚琮坠河了,人死没死倒没有定论,不过也多半是活不成了。

她还以为是楚琮两口子放出的烟雾弹,想趁机讹些钱。

唐氏那样的人,纵然在齐府上如何放诞无礼,在外也还是要端着她“楚家二太太”声名的。

难道竟是真的吗?

楚琮死了,那楚家那些事,还会有谁知道吗?

齐宸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一个死局里。

楚家已经落败了,败落在了子孙不肖上,这已然成为定局。

富不过三代,也不是没有的事。

可冥冥之中,似乎总有谁在提醒着她:楚家的败落,并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楚士显和夫人都是死于不治之症,楚琮如今也死得不明不白。

齐大太太一直体弱多病,后来她悄悄换掉了她喝的养身汤,齐大太太竟一日日地康建起来。

这一切连在一起太不正常了。

可楚家……楚家还有人在吗?

齐宸绝望之际,脑中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那正在被发卖的小男孩楚越,生母是陈秀才家的小姐,他楚琮唯一的儿子。

她赶紧拿出十两银子来给大宝。

“你佯装成买主,跟唐二太太说要买她的儿子,十两银子是定金,让她将孩子好生带回去养几日,等来日派人去带的时候会再给她二十两。”

“若是中间有什么差池,那便要找人去打断她的腿。”

“你给几个钱让旁边看相的出一分文书,让她画了押再给银子。”

可若是唐氏跑了怎么办?

齐宸实在不相信她的为人,何况她如今已经陷入了这样的窘境里,难保会为了银子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来。

还是快刀斩乱麻得好。

可现下她身上也只有这十两银子。

齐宸抬手拔下了头上的玉簪给大宝。

“赶紧去找个当铺当了。”

大宝接过簪子,赶紧到附近去找典当行。

一支簪子当了一百两银子。

大宝找人把银票兑了散银,多余的仔细揣起来,只拿着二十两去领人。

灰头土脸的唐氏见了银子顿时眉开眼笑,却还要做出一副母慈子孝身不由己的样子,抱着男孩痛哭流涕。

男孩懵懂不知地任由她把眼泪鼻涕蹭在了身上。

大宝腹诽着“又不是你亲生的儿子”,一边掰扯着将唐氏和男孩分开,领着男孩到马车边,将他抱上车去。

齐宸在车上接住了孩子,让大宝去街边买块糖糕过来。

小孩拿着糖糕,也顾不得害怕,一口接着一口咬,小嘴都给烫得翘起来了。

这孩子也真是可怜。

齐宸给他擦着脸上的黏米粒,心中感慨。

这就是楚家嫡支唯一的后人了。

可如今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齐大太太在府上的日子一直是风雨飘摇的,怎么还可能去寄养一个娘家的侄子。

齐宸犯了愁。

大宝也在思忖着这件事。

他想起了一个人,或许可以暂且帮帮他们的忙。

“小姐,您还记得我那个发小六子吗?他一家也住在那附近,兴许可以把小少爷暂且寄养在他那里。”

这倒是个能解燃眉之急的好法子。

齐宸问:“那六子品行如何,家中可有妻室孩子?”

大宝答道:“那是我从小的兄弟,老实良善,家中有一妻尚无子,我去他家喝过酒时见过他妻子,是个贤惠的人。”

既然如此,寄养在六子那里倒也算合适。

若是六子愿意多寄养一些时日,她定期让大宝把银子花费送过来就是。

齐宸让大宝一会儿提提这事,顺道问问六子的意思。

六子两口子都是实在的乡下人,靠着一双手吃饭,踏实本分。

楚越乖巧懵懂,两口子一见就喜欢,六子媳妇赶紧上屋里拿糖给孩子吃。

大宝便跟六子提起寄养的事来。

他也没跟六子隐瞒,直接点名了这孩子是楚琮家的那个孩子。

“……他是我家小姐的舅舅,如今没了踪影,总不能让楚家最后的血脉流落街头,小姐是当了自己的簪子才凑够钱买下他的,却不好带在身边,只好让我找个人家好生寄养着。”

“放在寻常人家也不放心,我便想起你们来了。”

“每月十两银子,只要孩子吃饱穿暖就行,只是不知道你们愿意不愿意。”

十两银子。

寻常人家一个孩子再怎么花销,一个月也要不到五两去。

六子媳妇有些心动了。

她们两口子在街上有个酱货摊子,白日里六子出摊,她就一个人在家里纳鞋底子绣花,很是无聊。

能有个孩子陪在身边自然是好。

他们夫妻俩交换了个眼神,不由自主看向坐在床上的小孩。

小孩吃饱了正有些打瞌睡,手里还攥着糖,头一点一点的,甚是娇憨。

六子媳妇看得心都要化了,赶忙站起来去抱起那孩子给他脱了鞋,也不顾的那孩子身上脏,就把他放平到床上去给盖好了被子。

六子见状笑着对大宝道:“孩子放在我这里你们放心,我们两口子一定会对孩子好。”

“每月也用不了十两银子这么多,就算富养个孩子两三两也就够了。”

大宝见状心中的石头也落下了。

六子还是从前的六子,只讲道义,从不贪图钱财。

他赶紧掏出十两银子来,硬塞到六子手里。

“你们养着孩子劳心劳力,若是不收这银子,我们小姐心里也不安生。”

六子推辞不掉,只好收了银子。

大宝又想起一事来。

“楚家二太太还不知道是我们小姐买了这孩子,你们离得这样近,若是被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六子笑道:“这事好办,我们这房子是凭来的,这几日就要到租期了,到时我们直接把房子退了,找个她看不到的地方再重新凭个房子就是了。”

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大宝笑道:“那等你凭好房子,我来替你搬家。”

六子也爽快应下:“一准管你喝酒。”

第三十六章 旧怨

林显宗从楚琮家离开,一路驱车去了鸿运馆。

他约了人在这里喝酒,眼下他因事耽搁了,恐怕是要自罚上几杯。

一下了马车,就有人叫住了他。

那声音又惊又喜,还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柔。

“林大哥。”

林显宗停下步子,温润如玉的脸上浮出几分浅笑。

他同那女子打招呼道:“冯小姐,有何贵干?”

冯玉颜红着脸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我哥哥方才走得匆忙落在家里了,劳烦你给他捎进去。”

林显宗接过东西对她笑了笑。

冯玉颜的脸顿时红得厉害。

她匆匆谢了一声就转身往回走,一边伸手捧住自己发烫的脸颊。

一方绣花帕子从她的袖口掉出来,落在地上,又被风吹了起来。

冯玉颜回头,看那鹅黄色的帕子一路翻滚到林显宗脚边。

她看到林显宗捡起那方帕子,握在了手里。

她感觉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林显宗攥着帕子,对她笑了笑。

那笑容好像冬日暖阳,又好像夏夜里的凉风,让人心都要融了。

冯玉颜红着脸仓皇而逃。

林显宗目送着冯玉颜的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他低低地笑了,转身进了鸿运馆。

老板娘云姨一脸谄笑地迎上来。

“林大爷来啦,诸位爷都在包房里等着您呢。”

林显宗随手把方才捡来的帕子塞到了她手里。

他笑着道:“劳烦云姨再送两壶上好的花雕酒过来。”

云姨高兴地应下,赶紧吩咐小二把酒镇上。

酒过三巡,冯钰璋又讲起先前母亲给他相的那门亲事。

“……说是齐府的大小姐,养尊处优地不亚于嫡出小姐,我看着也不过那么回事……”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这妻室的容貌只要尚可,最重要的还是身份。”

“嫡出的和庶出的就是不一样,嫡子可以继承宗庙,庶子能干什么,不过是顶这个相同的姓氏,背地里连下人都未必能高看一眼……”

一番话得在座的皆是点头。

林显宗看了一眼已经微醺地众人,心底不着痕迹地冷笑了一下。

他道了一句“我出去一下”,便离开了酒气熏人的包房。

先前派出去打探底细的手下已经回来了,正侯在门口等着他。

林显宗转身进了旁边空着的厢房。

那人也跟着近来,轻掩上了房门。

“爷,属下已经打探清楚了,车里的那位是齐家的小姐。”

“他们方才也去了太平桥,先一步把楚琮那儿子给买走了,刚刚送到了一户卖酱货的人家去寄养。”

林显宗的注意力却不在那孩子的去向上。

他问道:“齐家……就是那位娶了楚家女儿做太太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齐大人?”

他早就听说齐大人不怎么看重这个妻子,齐大太太空顶着个正室的名头,却早就不中用了。

如今是听说自己的亲侄子要被发卖了,所以着急了吗?

这倒也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爷您看,我们用不用把那孩子……”

林显宗道:“先不用动他了,齐大太太舍不得,那便让她养几日吧。”

横竖楚琮那一千两借据上,落得可是齐大太太的名号。

正好有这孩子做物证,日后等寻上门去讨债,她也不好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吧?

鸿运馆的酒局散了,冯钰璋几个张罗着要去青楼玩玩。

林显宗找个理由遁了。

他回了一趟城东的宅子。

林大太太正在屋里纺纱。

从前家中日子难过时,就是靠着她纺纱织布,替人缝缝补补,一家老小才没有饿死。

为此她把眼睛都给熬坏了,从前是迎风流泪,如今就连手边的东西都看不太清了。

她却还是闲不下来。

她问起林显宗,近来不回家,都在忙些什么?

林显宗拿生意和读书的事搪塞她。

林大太太叹气道:“我虽是个瞎老婆子,但脑子却清明着。”

“你如今是不是还在找楚家的麻烦?”

“那些都是上一辈子的事了,何必如此揪着不放。”

“你父亲就是执念太重,这才早早地去了,你难道还要重蹈他的覆辙不成?”

林显宗不应声,也不反驳。

他让人再取些灯来,将屋里照的通亮,让母亲纺纱的时候能看清楚些。

林大太太却掩面哭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每次都是这样。

只要她一提起这件事,父子俩都是一样的沉默,不反驳,也不放手。

难道那些恩怨情仇就真的这么重要,就真的不能放下?

林显宗神态平静地离开了母亲的织房。

他去了供奉的祠堂。

林大老爷的排位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林显宗为他上了一炷香。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对他的托付。

“人不绝,仇不灭。”

那不甘心的眼神,如同一座厚重的山,重重压在他心头上。

人不绝,仇不灭。

林显宗走出祠堂,招来了等候在门口的人。

“去把王家的那个小子给我抓过来。”

……

苏湛刚回到府上,就有管事递来一样东西。

盒子里是一支青玉雕成的玉兰簪,尾角泛成一个流云纹。

跟他母亲常戴着的那支一模一样。

他将那簪子拿出来看了看,笑道:“没想到竟是一对。”

管事也道:“这也是凑巧,幸而先前老夫人的簪子送到店里去养过,否则大掌柜也不会一眼就认得这支同老夫人那支是一样的。”

苏湛问:“是当铺里的东西?”

管事点头道:“大掌柜说是死当的物什,这才敢送来给爷示下。”

苏湛点头,对身边的小厮道:“那便收下吧。”

第二日一早,大宝就拿着银子和凭据,匆匆忙忙地去当铺里赎簪子。

当铺的伙计查对后却对他说“簪子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这统共不过一夜的光景。

大宝顿时便不干了,吵吵嚷嚷的让伙计把簪子交出来。

大掌柜出面与他赔不是,说是愿意照着规矩赔他的银子,先前当的一百两不要了,再额外赔给他一百两。

大宝不干,扬言“几百两银子都没用”,非要他们把那簪子找回来。

大掌柜的脸顿时就阴下来了,说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让伙计把他打了一顿,而后连同赔付的一百两银票扔出了门外。

第三十七章 道理

大宝脸上挂了彩,一瘸一拐地回了府里,垂头丧气地将前因后果讲给齐宸听。

齐宸一听就怒了。

这哪里是丢了,分明是想据为己有才找出的借口。

开门做生意的,又是京中有名的当铺,竟然用这样下作的手段,还打伤了人。

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

况且那簪子是齐大太太的命根子,若是让她知道丢了,还不着急死。

无论如何她也得把东西给讨回来。

她给楚萱写了一封信,将事情前因后果讲给她。

信里自然是隐去了买孩子的事,只说自己昨日急用银子,才将簪子抵出去,不成想才过了一日去赎,当铺就说簪子给弄丢了。

楚萱收到了信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像这样下作的手段她不是没听过的。

她赶紧让丫鬟从自己的私房钱里拿了二百两银子,找人送去给齐宸。

还捎了口信给她,说会找人替她出头的。

齐宸收到银子哭笑不得。

她什么时候说自己要借银子了?

恐怕楚萱也是一目十行地看,没细品是怎么回事。

罢了罢了,这银子她就先收下,等下次见她再当面还给她罢。

楚萱直接写了封信给她的表哥苏晟。

把好姐妹被当铺占了簪子的事据实告知,让苏晟给他出气。

苏晟收到信的时候正巧要去问五叔苏洵那里去请教文章,看那信里提到的当铺名字正是苏洵名下的产业,便索性将信一起带去了。

他将信拿给苏洵看,哭笑不得道:“您铺子里的掌柜私下使手段,欺负到楚萱头上去了。”

“这丫头写信给我控诉,非要我给她出头做主呢。”

“我可不敢像她说得那样,找人去把您的铺子给砸了。”

“所以这事还得您自己给她做主。”

苏洵让人把管事叫来。

对苏晟道:“你自己同他说吧。”

他低头看起苏晟带来的文章来。

管事听明白前因后果,心中打鼓那被掌柜私占的物什不会是白日里他给爷送去的那支簪子吧?

一路想着这事到了当铺里,叫来掌柜亲自问过,结果还真是那支簪子。

掌柜的没想到自己做点小手脚讨好,却连东家都惊动了。

那当簪子的少年是这么大来头吗?

管事语重心长道:“你想讨好东家,也得好好用脑子想想该怎么讨好。”

“这样腌臜手段得来的东西,也不怕东家拧了你的爪子。”

“我听说你还把人家给打了一顿?”

“我们开门做得是正经生意,倒是让你给做成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掌柜的听了身上的汗一层又是一层。

他连连认错,说一定亲自去找到那个少年,好好跟人赔不是,再自掏腰包赔他被打伤的钱。

只是那支簪子……

管事叹气道:“你自己做下的事,还要连累着东家。”

“那簪子已经被东家送去给老夫人了,老夫人还高兴的不得了。”

“眼下东家都犯难,如何跟老夫人开口讨回来了。”

掌柜的吓破了胆子。

他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个地步。

他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我是见那簪子难得凑成一对,想让老夫人高兴才出此下策,还请您看在我一时糊涂的份上在东家面前给我求个情。”

管事见他那懊悔样子也只能在心底叹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业下的商号有哪个不知道,他们爷的眼里向来是揉不得沙子的。

管事也顾不得管那大掌柜是如何地后悔,眼下事实已经查证清楚,他还等着回去给爷复命。

至于这位大掌柜……

还是自求多福吧。

苏晟的文章别出心裁,跳出寻常论调的观点,乍一看很是吸引人。

但细细读下去,剑走偏锋中却又藏着掩不住的漏洞,不少引证也阐释不足,显得有些苍白没有说服力。

苏湛批评他:“你只想险中求胜,却不想想这背后的隐患。”

“文章一味求心求奇,乍看会让人耳目一新,却经不起推敲,你的许多观点自己都考虑成熟,却急着拿出来说道,如何能经得起推敲。”

“这样的文章非但不会致胜,反而会给人留下急功浮躁的印象。有人爱之切,有人恨之深,这就很危险。”

这样的点评倒是和他先前料想的差不多。

他只不过是想尝试着新的写法罢了,还没有决定好要不要在考场上写这样的文章。

如今听着五叔这样的点评,他也觉得这篇文章的确漏洞百出。

他沉下心来认真听着苏湛的分析。

二人一直在书房里讨论的到快中午。

苏湛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将一直候在门口的管事叫进来。

管事一脸尴尬地将问来的前因后果据实禀告。

这便是坐实了那簪子的来路不正。

苏晟在一旁咋舌。

五叔手下的人,竟也有胆子做这强买强卖的勾当。

他记得那根簪子五叔好像送去给了祖母。

昨日他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祖母还给他看过那对簪子,果然是一模一样。

如今五叔是要从祖母那里讨回来还给人家吗?

苏晟忍不住看向苏湛。

苏湛依然十分淡定地喝着茶。

等一会儿他厚着脸皮去向祖母讨回簪子的时候,也能这么淡定吗?

苏晟突然有些期待起来。

他目光炯炯地等着,等着苏湛喝完茶好跟他一同去祖母那里。

苏湛慢悠悠地喝了半盏茶,盖上了杯盖,看向他。

“你怎么还没走?”

苏晟忙笑着道:“您是不是要去祖母那里?刚巧我也要去给祖母请个安,同您一道走。”

这小子,是在等着看他笑话呢?

苏湛在心底笑了笑。

他倚靠在位子上,施施然道:“既然你要去,那就顺便把那簪子讨回来吧。”

苏晟一愣:“为什么是我去,明明是您……”

苏湛回道:“萱丫头那封信是写给你的,你既然答应了人家帮忙,那便要把事情办得有始有终。”

“我铺子里的人做了错事,我回头自会惩罚,如今也为你做了主,该着我做的事已经做完,剩下的便是你和萱丫头兄妹之间的事了,莫要再牵扯旁人。”

几句话就把自己给推到个不相干的“旁人”里去了。

苏晟听着冤枉。

他不过是想看个热闹,怎么就被绕进去了?

这出力不讨好的事儿最终竟然落在了他的头上。

简直是强人所难啊!

他急得张口欲辩,却不知从何说起。

一旁的管事最先反应过来,赶紧把含冤受屈的苏家大爷给连拖带拽拉了出去。

在五老爷不想讲道理的时候,说什么都是白扯。

他虽然同情大爷,但也只是同情而已。

他也觉得比起让五老爷没脸,还是大爷去更合适。

所以大爷还是早些去老夫人处把簪子讨回来,一了百了的好。

第三十八章 惊喜

楚萱得了苏晟的信儿,赶紧让齐宸派大宝去当铺里等着取簪子。

上午还颐指气使的大掌柜眼下像是蔫了的葱一样,给大宝作揖赔了不是,还亲自请他去上座喝茶稍等。

楚萱在小隔间里见到了苏晟。

苏晟好像被吸干了元气一样,无精打采地将一只楠木盒子交给她。

“让你那小姐妹好生收着,别再回头又给人图了去。”

害他在祖母面前好一阵扯谎才将簪子拿回来,还被拉着又念叨起了婚事。

五叔到如今还没成婚,她老人家怎么不去催五叔呢?

苏晟心里酸溜溜的,站在那里被唠叨了半日才放出来,到现在都觉得脑子是嗡嗡的。

“祖母还问起这簪子的正主是哪位?”

楚萱笑道:“说起来也是巧,这簪子是齐大太太的,听说她娘家就是姓楚,说不定跟外祖母还算半门亲戚呢?”

她这么一说,苏晟还真觉得有可能。

听说楚家祖上是分过宗的。

这一模一样的两支簪子,难道是当年分宗之后的另一支楚家后人?

偌大的京城靠着一支簪子又攀上了联系,这是书里才会有的巧合吧。

这可真是有意思。

他对楚萱道:“祖母说有机会要请这簪子的主人去府上坐坐,你既然与她熟识,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办吧?”

楚萱高兴道:“这感情好,兴许真是跟外祖母有缘分呢!”

“我回去就捎口信给齐宸,问她们何时方便。”

苏晟看她那副雀跃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她:“祖母请得是人家齐大奶奶,又不是请你,你在这高兴什么。”

楚萱白了他一眼,懒得同他斗嘴。

不过若是叫着齐大奶奶一起,恐怕还是得由自己母亲出面,同去苏家走一趟。

这样有母亲在其中调和着,认人识人、规矩忌讳的,齐大太太也不至太尴尬。

毕竟是第一次登门拜访,还是稳妥些好。

楚萱觉得这件事回去之后还得跟母亲好好说道说道。

她叫了大宝进来,亲手把楠木盒子交给她,又与他大概说了说苏老夫人想请齐大太太去府上的事。

话里话外的意思,要他回去之后提醒齐宸,怎么把簪子这个事给圆过去。

毕竟是因着这簪子外流才引起外祖母注意的。

大宝聪慧,连胜向楚萱和苏晟道谢,赶紧回了府上。

齐宸接过簪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把掌柜赔偿得一百两银票退给大宝。

“这是你应该得的,好生收着便是。”

大宝不肯要。

齐宸便道:“权当是私房钱,就算你自己不用,留着日后给你姐姐添嫁妆也是一份心意。”

话到这份上,大宝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齐宸思忖着去苏家的拜访的事。

苏家的老夫人也有一支和齐大太太一模一样的簪子,恐怕苏老夫人她也是出身楚家,十有八九祖上与她们是同宗。

她的这支簪子,是当年族人进宫时呈献上来的,说是家中喜好金石玉器的老祖宗亲自打磨的,赠给她赏玩。

如今看来当年老祖宗不止打磨了这一支簪子。

齐宸没想到竟然是靠着一根簪子找到了同宗,这可真是老祖宗庇佑。

她想好了自己的措辞后,便去齐大太太屋里,把苏老夫人请她去府上的事告诉她。

齐大太太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苏老夫人……莫不就是那位已经故去的苏阁老的夫人?

齐大太太一下子慌了神。

她只同楚大太太和魏大太太那样门户相当的太太们打过交道,还从未见过一个阁老夫人,更遑论去打交道了。

她整个人都急得不行。

一门心思全落在怎么去见苏老夫人上,倒是没想起问簪子的事。

齐宸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去安抚急得团团转的齐大太太。

“若是您怕有差池,不如先去问过楚大太太,她与苏家相熟,定然知道有哪些忌讳。”

“况且到那日楚大太太也会陪着您一起去呢,有她在,您还怕什么呢?”

齐大太太听说楚大太太也会同去,一颗心放下了大半。

她又想起来一茬:“我是不是得再做身衣裳?也不知道老夫人能看惯什么色调的……”

齐宸抿嘴笑。

“不拘什么色调,只要是打扮得大方得体,精神利落,没有人会不喜欢。”

这倒是说在了点子上。

齐大太太笑着道:“那我一会儿就让人叫布装送料子来选选,你留下给我瞧瞧哪个合适。”

齐宸点头,又想起一个人来。

“这么大的事,您要不要同父亲说一声?”

以苏家的门楣,与他们府上打交道,确实算得上是大事。

毕竟齐大老爷见了苏家的大人,还是要行礼作揖的。

齐大太太暗笑自己乱了方寸,倒把重要的事给忘了。

她赶紧派人去请大老爷来院里,说是有要事告知。

齐大老爷刚从宋姨娘处回来,便直接到了她院里。

齐宸去给大老爷泡茶,齐大太太就把苏老夫人邀约的事同他一五一十地说了。

苏阁老的夫人亲自邀约。

饶是齐大老爷也不由严肃起来,觉得兹事体大。

“我与苏大人虽然同朝为官,但他是我的上司,平日里无甚交集,苏老夫人怎想起请我们去府上了?”

齐大太太被大老爷这么一问也懵了,不由看向齐宸。

齐宸将茶盏放在齐大老爷面前。

她娓娓道来事情来龙去脉。

“母亲先前有根玉兰簪子给了我,我戴出门时不小心遗失了,便托楚家小姐帮我寻回簪子。”

“楚家小姐派人去四处查找,才知这簪子传到了苏老夫人手上,同苏老夫人的竟是一对。”

“苏老夫人得知了事情缘由,想必是觉得有缘分,就让楚大小姐把簪子送回来,还请我们去府上一叙。”

听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有缘。

齐大老爷问起大太太:“听闻苏老夫人娘家也是楚姓,与你们可是同宗?”

齐大太太也在怀疑这件事。

她道:“祖上在老祖宗那一辈便分了宗,倒不知分宗之前是不是一家?”

齐大老爷释然:“那你们便去吧,总归是一姓之后,权当是去府上长长见识了。”

他又看了看低头添茶的齐宸,对齐大太太道:“带上齐宸一起去,老人家都喜欢儿孙辈的在身旁服侍着。”

齐大太太笑着应下。

齐大老爷站起身来。

大太太也站起来,要送他出门。

他往门口走了几步,忽而停下了脚步。

问起门口候着的王妈妈。

“这个时辰是不是该用晚膳了?”

王妈妈连连点头。

他闻言又把步子收了回来,对齐大太太道:“那我用了晚膳再走吧。”

齐大太太又惊又喜。

她忙张罗着让人准备碗筷,再加上几道菜。

齐宸也没料到齐大老爷会提这样的要求。

在她印象里,齐大老爷好像从未在齐大太太房里用过饭。

今儿,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三十九章 作威

桌上的饭菜放了半日,粥上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菜也渐渐只剩余温。

孙姨娘抚着肚子看了一眼,吩咐丫鬟把凉了的菜去重新热过。

再热可就是第二遍了。

屋里静悄悄地,服侍的人都屏气凝神地等着,心中七上八下的。

派去请老爷的人已经带了话来,说老爷在大太太处用晚膳了。

赵姨娘却执意不肯一人用膳,非得又让人去请,还放言说老爷不来她就不用膳。

她想着怀着齐家的血脉,老爷就算气她,也还是会心疼这个孩子的。

可一直等到天黑,齐大老爷都没来。

赵姨娘隐忍了大半日的情绪一下子就爆发出来了。

她不管不顾地将桌子上的饭菜杯盘扫了一地,又将架子上的赏瓶摔碎了好几个。

若非有妈妈和丫鬟们死命拦着,只怕是要连架子都一并推翻了去。

专门伺候赵姨娘身孕的几个婆子险些要骇破了胆子。

她们连声劝着赵姨娘。

“我的太太哎!您就算再生气,也要顾忌着肚子里的小少爷啊!”

“眼下老爷不过是一时之气,等您平安生下小少爷,这府里还会有谁比您更金贵?”

“忍得这一时,您的后福还长远着呢!”

赵姨娘用帕子掩面道:“老爷他眼里又可曾有过我半分,不过是因着肚子里这块肉!”

“就算能生下个儿子又如何?难道老爷还会为了这孩子把大太太修了扶我做正室不成?”

“说到底不过就是个生了儿子的姨娘,翻了身也还是个妾罢了!”

她说着便哭了起来。

屋里的人却被她这番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有些话藏在心里,旁人心知肚明也就罢了,可一旦说出口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眼下孩子还没生下来,赵姨娘就开始明着惦记起齐家主母的位子来了,先不说老爷和大太太知道后会怎么样,上面还有三位姨太太呢?

这一个个的可都不是好招惹的!

欢儿回过神来,忙将屋里的人都撵了出去,生怕赵姨娘再说出些对自己不利的话来。

丫鬟婆子们被勒令在院中等候训话,听着屋子里的响动,一个个面面相觑。

有两个年纪小些的忍不住悄声议论起来。

“太太近来是怎么了,以前她也不这样啊……”

她们是赵姨娘入府之后就来伺候的,是这府里除了欢儿之外跟着她时间最长的了。

赵姨娘的野心一贯是不遮掩的,她心思活,手段多,但从来都是在暗处,像这样的口无遮拦却是从未有过的。

有年长的婆子听到她们的议论,回头瞪了她们一眼。

“妇人有孕,心虚不宁,性情大变都是常见的事,大惊小怪什么!”

吓得两个丫鬟赶紧闭了嘴。

欢儿好不容易安抚了失控的赵姨娘。

也不知是不是月份大了,赵姨娘近来的脾气也越来越大,莫要说旁人,就连她这个从小就伺候的都觉得费心吃力起来。

院子里的人见她出来了,都垂手站着,不敢再造次。

欢儿在人群中扫了一眼。

“玉兰,你进去服侍下太太。”

突然被点了名字的玉兰吓了一跳,肩头瑟缩了一下。

欢儿看不过眼,顿时变了脸色,阴阳怪气地讥讽道:“你磨磨蹭蹭地做甚?怎得,得过了老爷的宠,太太就使不动你了吗?”

她话一出口,众人复杂的眼光就落在了玉兰身上。

玉兰只觉得身上快要被那些异样目光烧出几千几万个窟窿来,羞愤欲死。

那晚的事旁人不知道,欢儿做为赵姨娘的心腹又怎会不知其中隐情?

说这话分明就是当着众人面故意羞辱她的。

她红着脸低声道:“我是怕自己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好,再惹了太太生气……”

昨日赵姨娘就让她去伺候,结果却是让欢儿掌了她十下嘴,只因她泡得茶烫到了赵姨娘的手指头。

今日这情形,只怕是更没有她的好了。

欢儿冷笑着看着她道:“太太既然叫了,你只管去服侍,服侍不好了太太自会罚你教你,让你长了记性。”

言罢她又抬高声音道:“你们都不是第一日伺候太太了,知道咱们院里的规矩,最是赏罚分明。”

“若是你们办事不利,或事谁到外面去说了些不该说的,回头被撕烂了嘴打断了腿,别怪我今日没提醒到!”

训示完众人,她又看向玉兰。

“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

玉兰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迈了几步,那磨磨蹭蹭地样子看得欢儿发恨,两指掐住她腰间的软肉,狠狠地拧了一把。

玉兰疼的叫出声来,眼角泛起了泪花。

欢儿在后面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鬼叫什么!再吓着太太和大少爷!”

又回头对着院子里一群人道:“你们在此静站思过,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服侍太太。”

她推推搡搡地把玉兰拽进了赵姨娘屋里。

不一会儿就听见了玉兰的哭声从屋里传出来,伴随着凄厉地惨叫声,吓得院子里的无不心颤手凉。

……

夜色渐沉,宋姨娘正在妆台前梳着长发。

她身边服侍的婆子从外面回来,掩好了房门来到妆台前,接过她手中的梳理替她打理起来。

宋姨娘微阖着眼问:“玉兰又来了?”

“是呢,样子很是狼狈,哭哭啼啼地给我看了手臂上的伤,说是傍晚的时候赵姨娘用金簪扎的,六七个血窟窿呢……”

宋姨娘听了忍不住皱眉。

这赵氏下手可真是狠。

就算是当年孙氏被玉兰算计又冒犯,也从未下过这样的毒手。

那婆子又把从玉兰那里听来的,赵氏大逆不道的话转述给宋姨娘听。

宋姨娘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这个赵氏,孩子还没生下来就沉不住气。

觉得做个姨娘委屈了,就打起做太太的主意来了?

当齐家是什么地方,能不顾规矩廉耻地任由她张狂?

不过这样也好,她越是藏不住自己的欲望,就越容易被人捉住把柄。

大老爷虽然看重儿子,但眼里也是容不得沙子的。

更何况如今大老爷对太太的态度明显有改观,恐怕是听不得赵氏的这番话吧?

她略微思忖,跟那婆子耳语了几句。

婆子听罢会心一笑:“您放心,我有法子让这些话原封不动地传出去。”

虽然只是个下人,但她在府中的资历可是数得上的,赵氏不过是个没根没底的姨娘,只靠着个肚子就作威作福欺负到自家奶奶和大太太头上来了。

也是时候让她涨涨教训了!

第四十章 早产

第二日清早,齐府了就炸开了锅。

昨日赵姨娘那番大逆不道的话就像是长了翅膀的鸟,不过一个早晨的功夫便传遍了府中。

府中下人议论纷纷,其中不少替齐大太太鸣不平的。

齐大太太虽然不管事,但下人们若是家里有个长短事,求到她面前的她也没躲着过,都是尽力帮持一把。

这些小恩小惠的齐大太太没放在心上过,可但凡有良心的却是忘不了。

午后,齐大老爷去了赵姨娘处,大发雷霆,将一院子的人都吓着了。

赵姨娘抵死不承认,梗着脖子说是有人嫉妒她,故意把脏水往她身上泼。

齐大老爷大怒,让人叫玉兰来。

玉兰听到大老爷叫她去,不禁伸手抚上了被赵姨娘扎上的胳膊。

昨夜她冒险去宋姨娘处报信,那婆子传来的话犹在耳边。

没想到宋姨娘的手脚这么快。

玉兰知道自己如今已经走上了绝路,从她把赵姨娘的话传出去的那刻,自己就已经没了后路了。

她狠了狠心,只当没看到欢儿警告的眼神,和赵氏狠毒地目光。

当着齐大老爷的面,她把袖子挽起来,将手臂上几个刚结了痂的血窟窿给齐大老爷看。

一边说着昨日之事的起因经过。

她重复着赵氏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看着赵氏的神情由强装镇定到慌乱再到歇斯底里,心底油然生出一丝爽快来。

赵姨娘发了疯,指着玉兰反问齐大老爷:“一个丫头说的话,老爷您也要信吗?她分明是不甘心只做个丫头,只想着要推翻我好取而代之呢!”

齐大老爷道:“你莫要什么罪责都推给旁人!你若无辜那她手臂上的伤如何来的?难道也是为了栽赃你自己弄的吗?”

“我们府上从未有苛待下人的规矩,更遑论这样狠辣的手段,你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下这样的毒手?”

“还是你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想要掩人耳目,才下此狠手逼人帮你隐瞒?”

“你出身虽不高,但祖上也是老实人家,你父亲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怎得偏就教出你这样惹是生非心狠手辣的女儿来?”

赵姨娘听这番话,就知道齐大老爷已经认定了她说过那些话。

眼下她就算再申辩也没什么意义了。

她恨恨地看向玉兰,玉兰也正抬头看向她,眼里带着浓浓的讥讽和嘲笑。

赵姨娘只觉得一股火从心底燃起来,玉兰那嘲讽的眼神就好像浇上的一壶油,将她心底那股火瞬间引燃成熊熊大火,吞灭了她仅存的理智。

赵姨娘不管不顾地扑向地上的跪着的玉兰,与她厮打起来。

完全不顾及自己腹中的孩子和身为姨太太的体面。

如同一个街头疯妇。

齐大老爷忙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吩咐服侍的热将她架住。

“你若再发疯伤到了孩子,信不信我要了你的命!”

赵姨娘闻言大哭:“到头来你不过还是看重孩子!我的命你只管拿去就是了!”

她说和就要往桌角上撞。

吓得服侍的人拉她更紧,生怕一不留神就有什么闪失。

齐大老爷只觉得头痛。

也后悔着自己为何要纵容赵氏到了如此结果,搅弄得府上鸡犬不宁的。

他指着赵氏的鼻子道:“你若还想好生地待在齐家,就趁早绝了这份心思,好好在这院里待着,稳妥地把孩子生下来,我还能保你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

“若是觉得齐家容不下你,非要惹是生非,我今日就写封休书给你,等生完了孩子你就领了辛苦银子回娘家去,随着你怎么折腾。”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赵姨娘只觉得心凉,腹部一阵阵地钝痛,疼得她手脚冰凉。

冷汗瞬间就落下来了。

拉着她的婆子只觉得她腿一阵阵地软,整个人好像脱了力一样。

她惊觉大事不好,喊道:“不好了,姨奶奶怕是要生了!”

齐大老爷也吓了一跳。

要生了?

这才不过七个月!

难道是动了胎气才早产的吗?

他心中忙乱,连声吩咐着将赵姨娘送去事前准备好的血房里,再去将那些服侍她生产的都叫过来伺候着。

院子里的小厮得了令,赶紧去接先前找好的接生婆来府上。

除了禁足的孙姨娘,齐大太太和几个姨娘得了信儿,都赶紧赶过来了。

齐大老爷被郑姨娘劝着去了厅中等着,齐大太太和宋姨娘在门口听着赵氏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齐大太太急道:“这才七个月,怎么就要生了……大老爷也真是,再生气也不能真跟着赵姨娘较真啊,这可不就动了胎气……”

宋姨娘在一旁宽慰她道:“大老爷不是那么没数的人,只是这赵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但凡还知道顾忌着点自己的身子,也不会到眼下这个状况……”

两人正说着话,府里婆子带着接生婆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接生婆进了屋子里没多久,赵姨娘的惨叫声就更大了。

听起来有些瘆人。

宋姨娘便劝着齐大太太也去厅里等着。

齐大太太摇头:“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吧,若是有什么也好帮着传着个信。”

孙姨娘在院中照顾着齐寰。

听闻孙姨娘正在生产,她不由得惊了一惊。

“这才七个月,怎么就要生了?”

又猛地想起那桩事来,压低声问孙妈妈:“你不说那药只会扰她心性吗,怎么还会让孩子早产?”

孙妈妈担忧道:“恐怕是量没控好吧?”

这种事又不是轻车熟路的,谁又能保准有数呢。

孙姨娘坐不住了。

她赶紧吩咐人去打听赵姨娘院里的动静。

孙妈妈在一旁担忧道:“赵姨娘这些日子心烦气躁的,也没怎么上心将养着,我瞧着她这个孩子多半是指望不上了。”

孙姨娘心中烦闷。

她要的是去母留子,可不是母子俱损。

她忍不住责备孙妈妈:“你先前指天发誓说这个法子稳妥,段不会伤了孩子,可眼下却又说孩子不中用了,我到底听你哪句?”

孙妈妈忙解释:“这法子确实稳妥,只是您看赵姨娘,她有过一日安分将养的时候吗?”

“用药本身就消耗母体,她又思虑甚多,怎能不伤身。”

“不过太太您也别太着急,这民间不是还有个‘七活八不活’的说法吗?”

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

孙姨娘心中烦闷,素菱又来说齐寰吃了几口粥又吃不下了。

她赶紧去女儿的房间探望,顺便打发了孙妈妈一同去等信儿。

第四十一章 夺子

赵姨娘折腾了一夜,到天快亮才生下一个男孩。

孩子因不足月,个头只有小猫大小,浑身血红带紫,四肢瘦小,很是孱弱。

产婆用尽了浑身解数,直弄得满头大汗,才让那孩子哭出声来。

可那声音也不似寻常婴儿洪亮,细微的就像是猫叫。

产房里的人见了这副情景,心都揪起来了。

齐大老爷看过孩子,心中感慨万千。

多年求子,终于圆梦,可没想到却是这一点结果。

如此孱弱的孩子,能将养活吗?

就算能平安长大,这副身子骨,恐怕难以支撑起整个家族。

要是赵氏能安分守己,好好将养着,把孩子足月生下来,那该是多好是一个孩子啊!

他将孩子交给乳母带下去,留了齐大太太和两位姨娘说话。

郑姨娘听了齐大老爷的打算,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她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老爷的意思,是不想让赵姨娘来养这个孩子了?”

齐大老爷叹了口气:“赵氏的所作所为你也看到了,若非她惹是生非,这孩子也不会这么早就落地,我又怎么能放心让她去养育孩子。”

“左右孩子有乳母喂养着,又有专门的下人伺候着,养在谁院里也没什么分别。”

怎么会没分别?

若是孩子养不好,出了什么问题,那可就是找上门的麻烦。

若是这孩子能平安养大,那可就是多了一个儿子,日后在这府上的地位可就不一样了。

郑姨娘想着都心动了。

可这孩子这么弱,真能养活吗?

齐大太太和宋姨娘也是这个担忧。

宋姨娘提醒道:“老爷要不要等赵姨娘醒了之后,同她商量商量?她毕竟是孩子的母亲,若是我们擅自决定了孩子的去留,怕她会误会我们图谋她的孩子。”

齐大老爷不愿意再去给赵氏颜面。

事已至此,赵氏做下的业由她自己去偿,又怎么会让她再染指这孩子半分。

他看向齐大太太,问道:“孩子养在你屋里如何?”

齐大太太愣了愣:“老爷的意思是……”

齐大老爷道:“你是齐家的大太太,齐家的第一个男孩养在你膝下也无可厚非,齐宸那孩子你养得很好,这个孩子跟了你,想必你不会委屈了他。”

他的一番话说得齐大太太眼眶微湿,将那些后顾之忧全然抛到了脑后,只点头道:“老爷既然信任我,我拼尽全力也要将这个孩子养好。”

郑姨娘心中五味陈杂,一方面羡慕齐大太太膝下从此多了个儿子,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孩子养在身边早晚会是个麻烦。

宋姨娘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对齐大太太道:“太太不用担心,我会在一旁帮着你的。”

齐大老爷很是满意,又对郑姨娘道:“太太的院子里多了个孩子,开支要比平日多一些,日后府里有什么都先紧着太太的院子来,你将琐事打理好,也好让太太一门心思照顾孩子。”

这便是膝下有儿子的好处了,兑现得可真是快。

郑姨娘强忍着挤出一抹笑容来应下,心中泛起酸来。

齐大太太在外面待了大半夜,结果却抱了个孩子回来。

齐宸上前看了看那孩子,心中担忧。

七个月的孩子不是没有养活的,但那也只是少数。

她不禁有些头痛。

楚琮的事齐大太太还不知道,更不知道楚琮的儿子楚越眼下还寄养在京中一户人家那里。

她原本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这件事,可一转眼,她又抱了个孩子回来。

两个孩子,可怎么养得过来。

饶是齐宸也犯了难。

齐大太太让人收拾了旁边的屋子出来给孩子住,丫鬟婆子眼下还在忙着打扫布置,她就将孩子抱回自己屋里,让乳母喂奶。

乳母喂了半日,那孩子也不会吃,饿得直哭。

乔香听见了小声对齐宸道:“小姐您听,这小少爷哭得还没猫叫声大。”

这样的孩子也就齐大太太敢抱回来养。

齐宸叫了大宝来:“明日里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有个擅长儿科的薛大夫,看看还有没有后人在京中。”

她记得自己还是太妃的时候,宫里的六皇子也是生下来胎里不足,养了几个月好几次险些死了。

后来成妃娘家请旨送了位姓薛的大夫进来,看过之后给了几副药调养着,一直到她意外来到这里,那孩子都还长得好好的。

也不现在知道京中还有没有这号人。

乔香在一旁咋舌:“小姐您真是厉害,什么人都知道。”

齐宸笑笑:“万事留分心,你也会什么都知道的。”

下人们还在热火朝天地打扫着屋子。

齐大太太的房里,微弱的哭声一直都没停过。

事已至此,既然孩子抱回来了,那就好好养着吧。

能进了一院门,也算是与她们有缘。

孙妈妈紧赶慢赶地回来了,着急着找孙姨娘。

孙姨娘刚从齐寰屋里出来,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着急忙慌的,难道是孩子没保住不成?”

孙妈妈连连摇头,道:“孩子保住了,还是个男孩。”

孙姨娘松了一口气。

这可真是惊险。

“可那孩子瘦弱得很,听说哭都哭不出来,大太太已经把孩子抱回去了,老奴去打听了一下,说那孩子奶都吃不进去,恐怕是不大好……”

孙姨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她问道:“你说谁把孩子抱回去了?”

“老奴忘了说了,是大老爷让大太太抚养这个孩子,眼下连乳母带伺候的都去了大太太院里,已经安顿下了。”

孙姨娘闻言又惊又怒。

她咬牙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来告诉我一声?”

就算是她有错在先被罚,可这么大的事,难道她都没有过问的权利了吗?

辛苦筹划这么久,冒了这么多风险,到头来却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让她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她只觉得那股气卡在胸口,憋得她难受。

府中论资历和经验,都是她最适合将养这个孩子。

太太姨娘们不是忙着庶务就是膝下有孩子要操持,齐和齐宸还得个两三年才有着落,齐寜的婚事还在天边呢,日后更是有得忙。

而她的齐寰没几年就要出嫁了,到时就她一身轻松,正好一门心思地去养大这个孩子。

况且齐大太太那个样子,自己都没活明白,怎么能去养齐家的长子?

孙姨娘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去找齐大老爷理论理论。

断断不能稀里糊涂地,让齐大太太捡了个便宜儿子去。

第四十二章 洗三

孙妈妈见她怒气冲冲地就要去找齐大老爷,忙张开手脚拦住了她。

“太太,这可使不得!”

“老爷本就因大小姐的婚事跟您置气,您莫要这个时候再去惹了老爷不痛快啊……”

孙姨娘不甘心。

“难道让我眼睁睁看那个孩子白落到别人手里?”

“齐寰已经指望不上了,我又被老爷嫌弃恐再难有孕,若是再争不来这个孩子,以后府上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她们原本已经盘算好了一切,如何掣肘郑氏,如何牵制宋姨娘……等孩子十月落地,她有十成把握能把这孩子养到自己膝下。

却没想到孩子会早产,还中途跳出个齐大太太来。

她不是早就不中用了吗,怎么还敢自告奋勇去养别人的孩子,就不怕那孩子养不活给自己惹上麻烦?

孙妈妈好不容易拉住了她,劝道:“依老奴看,您还不如先想办法让人去大太太那里去打听打听孩子的情形。”

“府里都传言说那孩子不怎么好,郑氏宋氏两位姨娘都不敢插手的,老爷这才给了大太太抚养。”

“虽说是个儿子让人眼馋,可也得养得活才能指望的上不是……”

孙姨娘听了她的话渐渐冷静下来了。

她虽然生气,但脑子却还清醒着的,知道福兮祸之所伏的道理。

她将鬓边垂下的发抿了上去,叫大双去大太太院里打听一下。

她先前想法子把大双的干娘,安插进了给赵姨娘伺候生产的那批人里去,有什么消息她定然是最清楚不过的。

不管怎样,还是先打听清楚眼下的情形再图后事。

第二日一早,大宝打过招呼后便出了门,一是去给六子送银子,二来也是找人打听一下小姐嘱咐的那位薛大夫。

齐大太太忙着给康哥儿办洗三礼。

康哥儿是这孩子的乳名。

康哥儿昨日磕磕巴巴地吃了几口奶,眼下又病恹恹地在哭。

齐大老爷已经派人出去找专擅小儿的大夫来给他瞧了,眼下应该快来了。

齐大太太一边抱着那孩子眼巴巴地等着,一边哄着他道:“康哥儿快别哭了,你父亲给你取这个乳名就是希望你能康健无俞地长大,你可要好好的啊……”

等乳娘来抱孩子去喂奶,她便赶紧回房里去给楚大太太写帖子,请她来参加明日的洗三。

齐宸注意到她还给魏大太太下了帖子。

先前楚大太太做东请她去庙里吃斋菜,叫了魏大太太一起,不过也就见过那么一次。

为着给这个孩子添福,齐大太太竟连不怎么相熟的魏大太太也叫上了。

这次的事办得倒是利索,不似从前那样瞻前顾后。

难道真是为母则刚吗?

齐宸接了齐大太太的信在手,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康哥儿如此孱弱,只怕齐大太太日后多半是要伤心的。

齐大老爷找来的大夫很快就到了,看过孩子后面色掩不住地凝重。

但他也没把话说死了,只是给开了副方子,让孩子的乳母喝了,通过**喂给孩子,看看出了月子孩子能不能长上一点肉。

孩子最怕的就是不长个,能不能养好,头几个月最是关键。

大夫正在偏方里写方子,齐大老爷也来了,当面询问了孩子的情况。

又去亲自看了看孩子,跟齐大太太说了几句话才走。

过了一会宋姨娘也来了,带了些洗三要用的东西,还有一些给小孩儿做的衣裳……

……

洗三礼一大早,楚大太太就带着楚萱来了。

隔了一会儿魏大太太也来了,还带了两位面生的太太来。

听说两位太太都是儿女双全的,魏大太太特意请过来给孩子添添喜气。

齐大太太高兴地不得了,忙请着几位太太去上座喝茶。

魏媛也跟着一起来了,高兴地拉着齐宸非要去她房里看看。

这还是她们两个第一次到府上来。

齐宸的房间不似一般小女儿的闺阁,只摆了几个赏瓶和盆景,很是简洁。

楚萱感叹:“没想到你房里有这么多书!”

魏媛拿着齐宸绣了一半的手帕瞧了又瞧。

“这芙蕖绣得可真好看,能不能再绣一条给我?”

齐宸笑:“这本就是我无事绣着玩的,你若喜欢,绣完了我送你就是。”

魏媛高兴地不行,楚萱听了也忙跟着讨一条。

齐宸大方地应下了。

三人坐了一会儿,又一起吃了中饭,洗三礼才开始。

楚大太太添了一支金镯子,魏大太太是一只金戒指,另两位太太给添了些银子,添一样接生姥姥唱一句赞,等所有人把东西给添齐了,便开始用那水给孩子沐浴。

孩子瘦瘦小小的身子看着很是心疼人。

沐浴的时候不住地哭,那细细软软的声音听得齐大太太眼圈都红了。

其他的几位太太见了也不免在心中感叹这孩子太弱。

魏媛隐约听说这孩子不足月,没想到却只有这么一点大。

她从前见过嫂嫂家刚出生的孩子,足有这孩子两个大,哭起来声音洪亮有力……

就算这样嫂嫂养育起来还是小心再三。

康哥儿这样孱弱的孩子,得费多少心力才能养活?

况且还不是自己亲生的。

若是日后再生出什么事端……

魏媛看着笑盈盈的齐宸,欲言又止。

可这终究是人家的家事,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妄自议论什么。

齐宸正跟楚萱说话,问她有没有方法找到京中一位擅治小儿的薛大夫。

魏媛觉得有些耳熟。

她插话道:“是柳沟桥的那个行医世家吗?”

齐宸也不能确定:“只是听说姓薛,擅长小儿疑难杂症,至于是不是那位还真不知晓。”

魏媛道:“你且一等,我去问问我娘。”

她去了太太们坐着的厅里,很快就折回来了。

“我娘正在同太太说这件事呢,想必是同一个人。”

京中行医之人虽多,但出名的统共就那几个,相互之间都是知道的。

齐宸谢过了魏媛,赶紧去叫了大宝来,让他往柳沟桥那边去寻薛大夫。

但凡有些本事的名医,馆里瞧病的都是要排着号的,早些去排着兴许还能早些轮上。

几个人正说着话,乔香从门口回来,垂手站在一旁。

楚萱看到了,就叫着魏媛一起去趟官房。

齐宸派了个丫鬟给她们带路。

乔香在她身边低声道:“方才我去后厨看乳母的鲫鱼汤好了没,看到了孙姨娘院里的大双,跟一个伺候小少爷的婆子在说话,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那他们瞧见你了吗?”

乔香摇头。

齐宸压低声道:“你让咱们院子里的妈妈留意着这个婆子,等过几日我再寻个借口,把院子里的人打发出去一批。”

乔香点点头,又道:“方才赵姨娘来了,险些闯到咱们院里来……”

第四十三章 架空

赵姨娘竟然来过了。

“她这才刚刚生产完,怎么就跑出来了,院子里都没人拦着吗?”

乔香抱怨道:“正是这个道理,她自己作,院子里的人也跟着犯糊涂,就她贴身伺候的那个婆子,竟然还跟着起哄作乱,跪在门口求咱们太太把孩子还回去呢。”

“若非阖府都知道事情的缘由,只怕会觉得是太太硬抢了她的儿子去,让她们骨肉分离呢!”

“还好宋姨娘反应快,让人把她给控在了隔壁院的厢房里。”

“可她哭哭喊喊的咒骂,一会儿太太们回去的时候难保不会听见。”

齐宸冷笑。

这哪里是告饶,分明是故意做给来的这几位太太看呢。

她不禁有些佩服起赵姨娘来。

发起疯来还真是不管不顾,连自个儿的性命也不要了吗?

她对乔香道:“这是长辈们的事,我们后辈管不着,孩子是我父亲做主送过来的,赵姨娘觉得不甘心,就该到父亲那里去理论。”

“这个时辰,他老人家应该正在书房练字,你去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去把赵姨娘好生抬到书房去。”

宋姨娘一直在康哥儿屋里帮忙照顾孩子,此时乳母去喂孩子,她正好出来透口气。

齐宸与她见礼,问起她赵氏的事。

宋姨娘皱着眉道赵氏恐怕是疯了。

今儿是她儿子的大日子,又有这么多外人在,她还敢这样闹,不是让齐家都跟着没脸吗?

齐宸道:“我想着这件事既然是父亲决定的,赵姨娘就算是叫屈也得去跟父亲伸冤,所以正打算让人抬着她过去呢。”

宋姨娘叹气道:“你父亲眼下未必愿意见她。”

齐宸认真道:“可她总归是这孩子的母亲。”

齐大老爷也早晚是要当面同赵姨娘说道这件事的。

与其等赵姨娘回过味来,又使出什么手段来扭转乾坤,不如趁她最混乱糊涂的时候下手,让齐大老爷彻底地厌恶了她。

宋姨娘也想到了这层。

她看了看时辰,估摸着再一会儿太太们应该就回去了。

康哥儿多少吃了点奶,眼下乳母正哄着他入睡。

她交待齐宸道:“我同她一起去,若是有个什么事,也好从中调和着。”

“你看着点康哥儿,给你娘搭把手。”

说完就匆匆忙忙地出了门往拘着赵姨娘的院子去了。

齐宸陪着齐大太太一起送太太们出府的时候,隔壁院儿已经是静悄悄的了。

楚萱提醒了齐宸一句,不要忘了准备去苏家给老夫人请安的事。

她瞧着齐大太太添了这个孩子多了不少事,怕她们将苏家那边的事给忘了。

齐宸让她放下心来,虽然这孩子来得突然,但去苏家一事一早就准备妥当了,断然不会出什么岔子。

楚萱知道她是个稳妥的人,便笑着与她道别。

送过了太太小姐们,齐大太太就要打发人去请薛大夫。

齐宸推着她的后腰将她推回屋里。

“您好生歇着吧,我早就派了大宝去薛大夫那里排上了。”

齐大太太从昨日就开始忙,早饭没顾上吃,中饭也就只用了几口。

她多年不曾这样劳碌过,眼下整个人瞧着都憔悴了不少。

齐宸给她捏打着后颈。

“康哥儿眼下还要照顾,苏家那边老夫人还等着去拜访,这事儿得一桩桩来,您别再把自己累倒了。”

齐大太太闭着眼享受着,闻言笑道:“不过是照顾个孩子,乳母婆子一大堆,你宋姨娘也来帮忙,哪里能累着我了。”

齐宸想着要不要把赵姨娘来闹的事告诉她。

可低头看到齐大太太闭目快要瞌睡过去的样子,她又忍住了。

告诉她也只是让她徒增烦恼,况且还有宋姨娘呢。

思及此,她更安心地服侍起齐大太太来。

……

齐大老爷让人把哭闹不休的赵氏送回了院里。

赵氏为齐家生了儿子,所以他不会休了她,但也不能再容她在府中作乱。

他让人叫了郑姨娘来,当面吩咐她将赵氏院子里原来伺候的都打发出去,再从外面重新买几个人进来服侍她。

郑姨娘听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是要把赵氏架空吗?

她试探性地问:“赵氏身边还有个陪嫁来的妈妈,也……”

齐大老爷斩钉截铁道:“立马着人送回赵氏娘家去,她身边原有的一个不留。”

郑姨娘闻言不敢再耽搁,赶紧派人去办此事。

宋姨娘在一旁听着,蓦然想起一个人来。

便借口回去给大太太搭把手,跟在郑姨娘后面离开了齐大老爷的书房。

郑姨娘正一个头两个大。

不由分说地拉着宋姨娘跟她说起自己的苦恼……

“为着赵姨娘的事,府里接连进了两批新人,都是一入府就匆匆忙忙派了差事去,这样草率只怕来日会生出乱子来。”

若是新进的人心术不正,做出偷盗私通之类的丑事,到头来可都要算到她管家不力上来。

但大老爷每次要人都要得急,她又怎么顾得过来对每个新人摸底调教。

宋姨娘听了她的话,思忖片刻,给她出了个主意。

“老爷想要把赵氏身边的人换了,不过是担心有人跟她沆瀣一气,又撺掇着生出事端来,搅得阖府不安。”

“与其换了新人来给她,不如好好挑几个衷心的,一来知根知底,二来同赵氏不相熟,未必会为她鞍前马后。”

郑姨娘听出些许意思来。

“妹妹的意思是,从咱们府里选几个老人去伺候赵氏?”

宋姨娘笑道:“照着老爷话里的意思,伺候赵氏选谁都行,只要不是她亲近的就够了。”

这样说来,可选的人就多了。

郑姨娘暗暗思量起来。

赵氏从前总在自己院里暗中筹谋些手段,每每都打得她们措手不及。

若是能借此机会,把自己的人名正言顺地放在她身边,的确是再好不过。

多少也能让赵氏生出几分忌惮来。

宋姨娘才不关心她会选了身边的哪个去监视赵氏,她只关心一个人的去向。

“玉兰先前是孙姨娘身边的人,后来又伺候了赵氏,今日从院里打发出去,姐姐打算如何安置她?”

郑姨娘听了玉兰的名字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那个到哪都不安分的丫头。

有她掺和的就没什么好事。

郑姨娘道:“她虽说伺候过老爷,但老爷一直没有收房的意思,不如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全由孙姨娘安排吧。”

第四十四章 留宿

大宝从府外匆匆赶回来,路过孙姨娘院子时,正遇到玉兰被送回去。

她嘴里塞着一团帕子,整个人被五花大绑着,两个婆子一个推一个拽,她死命地用身子梗在门口不进去,呜呜咽咽地向路过的人求救。

大宝只当没看见,脚下匆匆地走过。

玉兰终于被拽进门去,大门也被迅速地掩上了。

回了院儿,大宝就赶紧去见过太太。

“今儿排了一下午,可算是轮上了咱们,薛大夫说六日后的上午来咱们府上出诊,让太太稍安勿躁。”

六日后?

那不真是她们定下要去给苏阁老夫人请安的日子吗?

怎么这么巧赶到了一日上?

齐大太太犯了难:“这日子是定下了吗?能不能换个日子,提前些会推后都行,我们可以多出些诊金。”

大宝犯难道:“提前恐怕是不成,听说日程早就满了。”

“等着找薛大夫瞧病的人还不少,只今日就约了十二家。”

“他的规矩是上午出诊,下午坐堂,若是咱们往后推了,只怕还要再排上些日子。”

那得再排到什么时候!

齐大太太思来想去,无奈道:“那还是照着那个日子来吧,左右我……”

“苏家该去还得去。”

齐宸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后面的话。

“虽说康哥儿是养在您膝下的,但还有宋姨娘搭手呢,薛大夫来了宋姨娘招呼着便是,您若是挂心他,等从苏家回来一问宋姨娘便知,何必要亲自留下。”

齐大太太犹豫:“可这毕竟的康哥儿第一次瞧病。”

齐宸懒得去跟一颗慈母心争辩。

她直接道:“天子还有几个辅臣从旁协助,若是事事都亲力亲为,还不把自己生生累垮了?”

“您听我一句劝,康哥儿虽然养在您膝下,但他是齐家的孩子,不是您一个人的孩子。”

“宋姨娘也好,郑姨娘也罢,能让人搭把手的就不要自己大包大揽,就算孩子养在您膝下也得让其它姨娘也多少出几分力。”

“别回头您自己尽了十分力,还让有心人怀疑您是想独占了这个孩子去。”

说完她不等齐大太太反应,就让大宝去宋姨娘院里把这事告诉她。

大宝脚底抹油,只当听不见齐大太太在后面连呼带唤地,赶紧就跑去通风报信了。

齐大太太见大宝跑了,嗔怪齐宸。

“就算是要让宋姨娘帮忙也不用这么急着就去传信吧,等我明天见了她当面说就是了。”

齐宸不反驳,心中道:等着明天,要是再反悔了怎么办?

夜长就会梦多,何况这个人还是齐大太太。

齐大老爷从外面进来,见齐大太太面色微霁,便问她们母女怎么了。

齐宸心思一动,给齐大老爷问了声安,就丢下他们夫妻俩泡茶去了。

回来的时候,听见齐大太太正跟大老爷讲着去请薛大夫的经过。

自然还有六天后薛大夫来府上出诊的事。

齐大太太说起了自己的担忧:“薛大夫难得来一次,这又是康哥儿第一次瞧病,还有许多事宜要劳烦大夫给一同指点一下,若是这次错过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请到府上一问了……”

齐大老爷的目光落在了专心倒茶的齐宸身上。

他问道:“齐宸,这件事你觉得如何?”

齐大太太嗔道:“她还能觉得如何,我这厢还没思量明白,她就派了人去跟宋姨娘说了!”

齐大老爷闻言脸上泛出些许笑意来。

他的面色和蔼起来,问齐宸:“你想让你娘去苏府拜访,可那苏老夫人是阁老的夫人,你不害怕吗?”

齐宸闻言也笑了。

她回道:“我跟着柳大娘读了这些年书,也是学了规矩的,只要我言行无失,端庄大方,就算是阁老的夫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她回答的爽利,形容落落大方,看得齐大老爷十分满意。

只有胸有成竹才会无所畏惧,没想到这孩子年纪不大,几分胆色却是过人。

他眉宇间一片惬意,对齐大太太道:“既然齐宸都这么说了,府上的事就交给宋姨娘好了,你们安心准备着去给苏老夫人请安。”

“听说她老人家深居简出的,能见上一面确实难得,莫要让老夫人失望了。”

齐大太太连声应下,直道一切都准备好了,让齐大老爷放心。

齐大老爷心情甚好,留下用了晚饭。

用过饭后没多久,康哥儿又哭起来了。

齐大老爷想着晚上也没什么事,就跟着齐大太太一起哄着康哥儿,两人一边哄孩子,一边聊起这孩子的状况,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来。

齐大老爷干脆在大太太这里留宿了。

这可是好多年都不曾有过的事了。

院里的人都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轻手利脚地伺候着,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来扰了大老爷和太太休息。

齐宸换好衣裳对乔香道:“你今晚也早些去歇着吧。”

今日齐大老爷留宿,外面守夜的都是老道的婆子,用不着她。

乔香应诺,替齐宸拉好了帘子,吹灭了灯,轻步退了出去。

夜色宁静。

齐宸这一夜却睡得不安稳。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座陌生的院子里。

院子里断垣残壁,荒草萋萋,显然是荒废了的。

她抬脚往里走,没走一步好像就有砖石从头上掉下来,耳边是扑簌簌的风声,卷着沙子眯了她的眼睛。

等她睁开眼,这里却又是焕然一新的模样。

有丫鬟端着茶水从她面前走过,好像恍然不知有她这个人在。

小厮从厅里快步走出来,与她擦肩而过,脚步匆匆地出了大门。

他们看不见她。

齐宸走上台阶,见厅里正坐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是不到三十岁的模样,女子手里抱着一个襁褓,正在轻声哄着里面的孩子。

在大厅的一角还有个四五岁的男孩,圆滚滚地,正拿着一把小木剑在地上打滚玩。

齐宸听到那妇人叹息一声:“还好这两个孩子没有随了我们……”

话没说完她就咳嗦起来。

男子见状忙对一旁的丫鬟道:“快把夫人的药端进来。”

他一直坐在阴影里,站起来时齐宸才看清他的面容。

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掩住了自己的口。

那个男子原本的容貌已经看不分明,只看见大大小小的疱疹一样的东西遍布他整张脸,让那面容看起来十分骇人。

而他旁边的妇人比其他来状况也好不到哪去,她一直没有抬头,但露出的半边侧脸上也是大大小小的水泡。

齐宸看着犯恶心,向后退了好几步。

有小孩在她身后喊:“尔等速速退让,大将军来了!”

她回过头看,那小男孩正在她身后挥着小木剑。

明眸皓齿,面容光滑透亮。

她松了一口气。

却又瞥见那小男孩的右耳垂上有个黑色的痣。

齐宸只觉得后背一凉,猛地打了个激灵,一下子醒了过来。

第四十五章 做主

韩三依旧是那身四季不变的灰色布衫,踏着清冷月色而来。

“五爷。”

他颔首行礼,娓娓道来这几日查证的事。

“……楚琮的确不是意外落水,也不是自杀,是有人借了我们的地儿害了他。”

“属下顺着线索往下查,但查到了一个人那里就断了,只能先回来请示。”

苏湛依旧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卷书,头也不抬地问:“查到了谁?”

韩三低声说出了一个人。

苏湛翻书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

“是他,还是他手下的人?”

韩三斟酌道:“依属下看,是其手下的人。”

苏湛淡然地翻了一页。

“王爷爱财,这些年插手的产业不少,京中和外地都有他的产业,自然也有不少能用之人。”

“可这些人背后有了靠山,做起事来自然得心应手,但却不一定都是为了正主办事。”

不过是有些人狐假虎威的把式。

他话锋一转,问起韩三:“楚琮的本钱银子,是谁放出去的。”

“是一个叫周程锦的读书人,与楚琮是酒肉朋友,由他出面跟暗庄借了银子,报的是齐府大太太的名号。”

“楚琮死后,这个人倒也没什么反常,依旧每日花天酒地的,想必也是没多少真交情在。”

“倒是楚琮出事后,她的二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去街上卖,大儿子被人买走了,属下后来查到那是齐府的下人,而那孩子如今寄在了京中一户做小买卖的人家里,那户人家为此还特意搬了新住处。”

“原本弟弟死了,姐姐收养侄子寄养别处,也没什么不合情理的地方。”

“可除了齐家的人,似乎还另有其人也在打听那孩子的去向。”

这便不寻常了。

苏湛将手中的书合上,问道:“放钱给楚琮的暗庄你查得怎样?”

韩三道:“属下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才知道那并不是个暗庄,而是做南北货物买卖的杂货铺子,放出去的钱恐怕也只有楚琮那一笔。”

“再往深里查,就是王爷了。”

莫说是五爷了,就连他也不信,王爷会为了一千两银子去谋划着杀掉一个毫无背景的平民。

苏湛暗笑幕后主使之人的好心机。

明明是为了一己私怨杀了人,却大胆地选在了他的船上害命,又毫不忌讳地任由韩三一路追查下去。

这是从一开始就笃定了他有本事查下去,还会查到王爷那里。

寻常人谁又敢得罪王爷,或许还会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悄悄地把这件事给抹得干净。

一边震慑,一边诱用,的确打得一手好盘算。

苏湛暗笑。

王爷他确实是不愿得罪。

却也懒得为了巴结王爷就去替他的人抹去害命的事实。

况且这个楚琮也不是与他毫不相干的。

他记得这个楚琮的祖上好像跟自己的母亲是同宗,即便后来分了宗之后,他们也是嫡支,占着名分和财产上的便利。

怎么不过几代而已,就落魄成这副样子了。

他吩咐着韩三先把暗庄的事放一放,转头去把楚琮家这一支给查一查。

或许能查到,他是与什么人结了怨,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害他性命。

……

郑姨娘难得有闲,便到齐大太太处看看康哥儿。

顺道还带了几匹柔软的料子,适合给小儿裁制新衣。

宋姨娘刚巧也在,三人随口寒暄了几句。

齐大太太便让乳母抱着孩子给她们看。

“你们瞧瞧,这都好几日了,看着都没什么变化。”

郑姨娘瞧着也是。

寻常孩子刚出生时皱皱巴巴地,只两三日就会变得白白嫩嫩。

眼下已经过了快六日,康哥儿却还是黑黢黢地,连眼睛都没张开。

她心中暗叹,面上却也不好说什么。

齐大太太从乳母怀中接过襁褓,抱在怀里,一边轻拍着,一边跟她们说话。

郑姨娘就讲起了近日府中的两桩大事,巧的是两桩事还都和孙姨娘有关。

一则是玉兰不小心磕破了脸,孙姨娘担心她破了相,日后年纪大了不好嫁人,便自己出了五十两嫁妆,将玉兰嫁给了京中一个手艺人。

至于是做什么手艺的就不清楚了。

只听说玉兰出嫁当日连一身红衣都没有,只用红布条捆住手脚,蒙上了个红盖头,就塞进花轿里抬走了。

郑姨娘讲得绘声绘色,好像自己亲眼见过似的。

齐大太太听得一阵唏嘘。

孙姨娘这样做未免有些太过了。

齐大太太叹道:“玉兰毕竟是伺候过老爷的,孙姨娘不想留她,给几两银子赶出齐家就是。”

“何必要将她强嫁于人,毁她一生呢”。

郑姨娘赔笑道:“还是太太心善,孙姨娘近来诸事烦忧,恐怕是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细思量是否妥当了。”

说来说去的,这也都是后话,妥当与不妥当,玉兰也都嫁出去了。

总不能再追回来吧?

郑姨娘便将话题引到了另一桩事上来。

这桩事她也只是听说个大概。

她试探着问齐大太太,是否听老爷提过要给齐寰说个人家。

她这么一问,齐大太太还真想起来,大老爷好像真提了这么一句。

郑姨娘合了一下掌,道:“果然如此,看来是真的了。”

这件事宋姨娘还是刚知道。

她好奇问郑姨娘:“老爷从来不操心儿女之事,怎得想起给齐寰做主说人家了?”

郑姨娘没得了确切消息,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满。

她斟酌着道:“老爷没明说是给哪位小姐做主,只是咱们府里能说婆家的姑娘,除了齐寰就是齐,我这才来问太太一句。”

齐大太太也只是听大老爷随口说过一句,没来及细问其中的情节。

不过这嫁娶向来是长幼有序的,没道理把齐排在齐寰前头。

所以十有八九是齐寰的亲事。

齐大太太便问郑姨娘,老爷准备说给齐寰的是什么人家?

郑姨娘道:“倒是没跟我说是什么人家,只是让我留心着去打听京中一般人家的嫁妆是怎么准备的,要准备些什么,多久能备好,让我打听好了拟个大概的礼单和日子给他。”

“可自古嫁娶都是‘男一担女一头’,女方的嫁妆多少得随了男方聘礼丰寡来定,我就随口问了句男方家境如何。”

“老爷回我说:只是一般人家,不必过于铺张,只要面上不失礼便好。”

“话里话外地,听上去似乎不是什么显赫门户。”

阖府都知道孙姨娘择婿的眼光高得很,为了能让齐寰攀上个好人家,她是什么法子都愿意一试的。

若最终的女婿真的只是个“一般人家”,她岂不是要发疯?

第四十六章 拜访

齐大太太抱着孩子道:“毕竟是婚姻大事,大老爷就算是有合适的人选,也得多少问过一下孙姨娘母女的意见。”

可因着齐寰的婚事,牵扯上冯家那档子事,可是差一点就要丢了府上的颜面。

如今老爷还肯听孙姨娘的意见吗?

郑姨娘忍不住心中犯嘀咕。

宋姨娘喝了口茶,淡然道:“照我看,与其一门心思去看出身门第,倒不如把心思放在人品上。”

“若真是家风严谨,人品周正,还愁着日后没有好日子吗?”

这倒是句实在话。

齐大太太点点头,接着她的话道:“既然是老爷看上的人,恐怕不会有差。”

郑姨娘也赶紧跟着附和。

她巴不得齐寰能早些嫁出去,这样就好轮上她的齐了。

等到齐议亲事的时候,她可得把眼睛擦亮了,断不能像孙氏那样把齐寰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白闹了一出笑话。

从齐大太太处回来,郑姨娘就一门心思照着齐大老爷的吩咐拟定礼单。

齐大老爷四个女儿,为女儿攒嫁妆也不是这几日才想起来的,这些年零零散散的倒是收了不少东西,但凡能用上的库房里基本能都能找到,剩下一些小物什,也是能在外面很快买到的。

她拟出了单子,仔细核对了好几遍无误,才交给齐大老爷。

齐大老爷看过之后觉得不错,便带着单子去了孙姨娘的院子。

从齐寰病倒之后,齐大老爷就没再来过她的院里。

眼下不请自来,孙姨娘惊喜不已,却见大老爷面色严肃,她那几分雀跃又换做了忐忑。

她吩咐着丫鬟给齐大老爷备茶。

齐大老爷落座后,也不耽搁时间,直接与她说明了来意。

“……廖放是我昔年同窗,少时与我同在金陵鹿鸣书院求过学,他家祖籍是山西泾阳,也是个世代耕读之家。”

“上个月他长子来京中求学,预备明年下场试试,次子正好要来京中做生意,便跟着一起来了。”

“半月前他们兄弟来府上拜访,举止有度,谈吐大方,我瞧着很是端方,是可托付之人。”

“廖放虽然仕途不顺,但为人豁达开朗,治家有方,齐寰若是能嫁过去,定然不会委屈了。”

原来齐大老爷是想给齐寰说亲事。

孙姨娘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她仔细思量起齐大老爷话里的讯息来。

是老爷的同窗的儿子,又是耕读之家,明年预备下场一试……

这般种种,听起来倒也不算差。

就是家在泾阳,离京城远了些。

但比起桐乡、巴蜀外嫁过来的那些个太太们,又算是近的了。

孙姨娘便打听起来,大老爷看中的那位公子,年岁多少,品貌如何?

齐大老爷也没细问这些。

他索性道:“这些都不急,我打算过几日叫他们来府上喝酒,到时你来准备,借机自己看看吧。”

竟然还能自己相看。

孙姨娘欢天喜连声应下。。

从冯家的事之后,齐寰就像是被抽了魂儿一样,整日病恹恹地躺着也不说个话。

她看在眼里心痛,又忧心着怎么才能给她找一门合适的婆家,如今大老爷亲自挑过的,定然比旁人说和的更稳妥。

孙姨娘觉得头上的天都比平时清亮了几分,而自己就像是从尘烬里走出来一样,浑身有一种说不出来地轻松。

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她都不愿再去想,只一门心思地考虑着如何悄悄地相看未来的女婿。

……

转眼间就到了去苏家给老夫人请安的日子。

齐大太太起了个大早,不仅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新衣赏,还梳了个十分讲究的头,看上去十分端庄持重。

齐宸一身月白色的衣裙,简单地梳着寻常少女的发髻,发间簪了几朵粉色的小花,又戴了一对素净的珍珠耳坠,看上去十分清新活泼。

齐大太太看着很是满意。

照着原本商定好的,她们母女俩要先去楚家,然后再和楚大太太她们同去给苏老夫人请安。

楚大太太还有些话要跟齐大太太路上说,齐宸便换了座位,到了楚萱车上。

楚萱一见她眼睛就亮了。

“你今日可真漂亮!”

素日里玩得好的几个里面,数齐宸生得最好,略微一收拾更加光彩照人了。

齐宸笑着将从家里带着的盒子递给她。

“书已经补好了,你瞧瞧吧。”

这么快就补好了吗?

楚萱闻言打开盒子来看,又是一惊。

她不可置信地将那本《陵至地记》拿出来细细看,惊到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哪还是那本破破烂烂的书,简直就像是换了一本一样!

可打开来看,里面的注解却又还是那本,只是原本破损处都被细细修补上,缺的字也被补齐,无论是修补还是字迹,乍一看竟都看不出分别来。

楚萱又惊又喜。

这书还是她偶然得来的孤本,唯一遗憾的就是破损严重。

她不过是随口跟齐宸抱怨了一句:好不容易找到了原本,却破的不成样子。

齐宸却说认识一个人是修补残卷的高手,兴许可以拿来一试。

楚萱让人把书送去齐家的时候,心里根本也没报多大希望。

却没想到竟然补得这样好。

这般手艺,只怕是满京城都难寻一二了。

她高兴地捧着书的手都发抖了。

连声问齐宸:“你从哪里找到这样的高人?能不能也带我去见见他?”

“我祖父那里还有好多这样残损的孤本,能不能也请他一起给修补修补?”

……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齐宸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她总不能明说这书是自己修的吧?

再者修补残损本身就是慢工细活的事,一两本尚能抻手,多了可就吃不消了。

她又许多年不曾做过这些事,手生得很,修补这本已然有些费劲,又怎么敢应她其他?

齐宸赶紧想办法转了话题,将此事给圆了过去。

两人便聊起去苏家的事。

楚萱绞尽脑汁,将自己去苏家时注意的事一一说给齐宸听。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些高门大户里最寻常不过的规矩。

楚萱见她不怎么说话,只以为她是第一次入府紧张。

她宽慰齐宸:“府里虽然规矩多,但老夫人对后辈很是和蔼,肯定会喜欢你的。”

齐宸对她笑笑,心中不以为然。

苏家规矩再多还能多过宫里去吗?

遥想她第一次给太后请安时的光景,那时她不过是刚刚得了封号的新人,随着新晋升的贵人们同去谢恩。

太后宫中规矩森严,而太后本人又是不苟言笑,许多新人都是噤若寒蝉,可当时她也只是觉得新奇,却不觉有多惶恐。

如今想来,就好像还在眼前一样。

那时候的自己,比起现在也不过大个三四岁而已。

第四十七章 苏府

马车一路走得不紧不慢,好像特意踩着点一样来到苏家门前。

门口候着的婆子见状忙高声道:“太太们到了——”

便有婆子和小厮急急忙忙端着脚凳迎到马车前,服侍着她们下车。

门口还站着一个中年妇人,穿着打扮端庄得体,颇有气度,一双眼睛格外亮堂,与其他人相比尤为突出。

等齐大太太她们都站稳当了,她才迎过来,笑着同两位太太打招呼。

齐大太太并不认人,只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心中暗暗猜测这位是什么身份。

楚大太太莞尔,与妇人打招呼:“劳烦邱妈妈亲自出来接这一趟,老夫人近来可好?”

原来这位看上去精明强干的妇人是老夫人身边服侍的。

可这周身的气度,怎么瞧也不像个下人。

齐大太太心中暗暗感叹:府中下人都如此这般,也不知老夫人该是如何威严的一个人。

她不由把精神绷得更紧,愈发小心着不要出错。

邱妈妈微微笑着答楚大太太的话:“多谢您的记挂,老夫人一切安好,近来还总念叨着您。”

“昨日五老爷送了一盒子御澜坊的甜果子,老夫人让人分了一些送给几位大爷小姐,还特意嘱咐着留出一份来给萱小姐。”

楚大太太听了高兴,回头对楚萱道:“一会儿别忘了谢过老夫人。”

楚萱笑得灿烂,朗声应着。

黄莺一样活泼的样子,看得几位长辈都笑起来。

邱妈妈注意到了她身旁的齐宸。

她问齐大太太:“这位想必就是齐小姐吧?”

“这模样生得可真好。”

她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平日里不苟言笑,也甚少夸赞人,但齐宸的样貌真是让人发自内心的喜欢。

静若****,笑若慈悲普世,让人的心也跟着安宁轻盈起来。

齐大太太笑着道:“还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齐宸对邱妈妈行了个礼,谢了她的赞。

规矩大方的样子愈发让人心生好感。

邱妈妈笑着点头。

一旁候着的丫鬟闻言,忙走在斜前方为她们带路。

小厮则提着二位太太的礼跟在后面。

人虽多,但一路走来却没有一个丫鬟小厮说话,连脚步都是快又轻。

齐大太太不由把呼吸放轻,后背愈发挺直。

苏家从前朝就在此定居,朝代更迭,人世兴旺,原本的宅院一扩再扩,到如今已是颇有规模。

齐大太太还是第一次走在这样大的宅院里。

入目之处山石草木也有,亭台楼阁也有,每走几步就是另一番别致风景,就好像走进了万象园,永远不知道下一次眼前又会是什么光景。

连齐宸这种见过大世面的也不由在心中感叹苏家的精致。

宫中建筑多庄严肃穆,即便是装饰得金碧辉煌,也难掩高贵疏离,不似这苏家园林,处处是景,让人觉得好像游走在画里,目之所及都是惬意舒心。

老夫人住的院子并不大,但不远处一个小池塘里开着满满的荷花,莲叶何田田的很是雅致。

一条小水渠从那荷塘通出来,蜿蜒直至院墙下,一走近便有红鲤在水中惊跳逃窜,很是有趣。

邱妈妈解释道:“老夫人夏日就在住在这里纳凉,等过了八月十五便要搬回原来的院子去了。”

齐宸心中了然。

她方才还奇怪苏老夫人怎得喜欢这样雅致有余,稳重不足的院落,原来是夏日纳凉的临时住所。

一行人到了院落门口。

一跨进门,便有人迎了上来。

这次是两个漂亮的姑娘,同样的发饰,一个是着粉裙簪月季,一个淡绿色裙衫,头上簪着丁香。

二人看上去都是不过二十岁的模样,容貌姣好,身量匀称,让人看着就喜欢。

她们同二位太太见礼。

齐大太太在心中感叹:这落落大方的样子哪里是丫鬟,说是小姐也有人信吧。

邱妈妈看着她二人,笑容里都透出几分慈祥来:“秋伶,元霜,你们二人怎得都出来了,谁在服侍老夫人?”

着粉裙的那位笑着道:“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在,方才老夫人听到外面有声响,让我和元霜出来瞧瞧是不是太太们来了。”

又对楚大太太和齐大太太道:“二位太太请随我来。”

齐宸和楚萱并肩,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位太太身后进了厅门。

从外面看并不显特别,但一踏进来却又觉得厅中宽敞。

兴许是夏日的缘故,厅中并没有过多的装饰摆设,只在墙上挂了几幅字画,摆了几盆应景的花,看着很是爽利。

一位面容和善的妇人正陪着首座上的苏老夫人说话,另一位则从丫鬟手里端过茶壶,细细地替她们斟茶。

这二位应该就是丫鬟口中的“大太太”和“二太太”。

听楚萱说这两位婶婶都是年逾四十的人了,但乍一看去,却和花信之年的女子没什么两样。

苏老夫人也不似寻常人家同年岁的妇人那般老态龙钟。

细细算来,她今年也快六十岁了,可依旧面容饱满,眼神清亮,连说话都是中气十足的,看不出一丝老态来。

楚大太太带着她们向老夫人见礼,又问候了两位太太。

两位太太忙站起身来迎她们坐下,又吩咐着丫鬟看茶。

又有丫鬟端着新上的果子,放在了她们手边。

苏老夫人跟楚大太太和齐大太太寒暄了几句,同齐大太太聊起家事来。

齐大太太便委婉地说了自己这一宗的状况。

楚家祖上分了宗,如今他们这一宗却没落到如此地步,不能不让人感慨。

齐大太太想起自己家中的窘况,眼圈都有些红了。

苏老夫人是见过世事变迁的,晓得个中的道理,宽慰她道:“天下之事,都是沧海桑田,兴衰无常,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京中楚家本就是一支,纵然从祖上分了宗,但统共算下来也不过是数十年的光景罢了。”

“如今能重聚在一起,也是祖上的福泽庇佑,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

齐大太太听了十分感动:“今日听了您老的话,我这心里可真是……”

楚大太太见状适时道:“既然是一家人,也不必过于拘礼,日后若是得空就来府上坐坐,陪老夫人说说话。”

苏大太太也连声附和。

齐大太太就更感动了。

苏大太太笑盈盈地同她聊起家里的事,轻巧地将话题给揭了过去。

这些个伤心事,还是少在老夫人面前提的好。

齐大太太也不想败了兴致,敛了情绪,跟着几位太太聊起家常来。

老夫人叫了元霜来。

“去把我留出来的点心拿来给两个丫头吃。”

一旁侍候的邱妈妈见状笑道:“怨不得老夫人惦记,这两个丫头都是朝露明珠一样的,让人看着都心里舒服。”

苏老夫人早就注意到了齐宸,听了邱妈妈的话也是连连点头。

她让齐宸到自己跟前来,拉着她的手细细瞧了瞧。

“你可真有福气,这孩子一看就不俗。”

这话是对齐大太太说的。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苏二太太瞧了齐宸一眼,就把目光飞快地移开了。

苏老夫人不着痕迹地看了二太太一眼,笑着夸赞起齐宸的模样好来。

苏二太太便借口去看看小厨房的茶点如何了,避了出去。

苏老夫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第四十八章 藏书

齐大太太本想陪着老夫人说几句话就回去看康哥儿。

可老夫人发话留她们用了中饭再回去,楚大太太的意思也是这般,她不好推脱,便笑着应下来。

苏大太太笑着问了问众人是否有忌口?而后亲自去后厨吩咐婆子们中午多做几个精致菜肴待客。

苏二太太正站在后厨外的一颗桂花树前出神。

苏大太太在后厨等着看完了菜单,出来时树下已经没人了。

她叹了口气,快步回去客厅。

苏二太太正在服侍老夫人吃新出的茶点。

两个小姑娘却不见了。

苏大太太坐下同齐大太太她们说话,问起两个姑娘去哪儿了?

楚大太太无奈地笑笑,道:“阿萱那个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没一刻能消停下来的。”

“早前来的时候就说要去府里的藏书楼借几本书回去看,才一会就坐不住了,老夫人便让她们去藏书楼转转了。”

楚萱时不时托苏晟给她从藏书楼里找书,苏大太太也是知道的。

她笑着道:“这是好事,女儿家琴棋书画女红要学,书也是要读的,不求学问如何,但读了书的谈吐和气度就是不一样。”

说得正是这个道理。

楚大太太不由感叹:“从前只要略识得几个字,能看懂账本便打理庶务,如今只会这几样却是不成了。”

京中才子求良配,还需得温顺端淑,又知书达理才行。

几位太太都是有女儿的人,提起这类事都是深有同感,不知不觉就把话聊开了。

楚萱兴冲冲地带着齐宸去苏家的藏书楼。

竟然就是路上瞧见的那个五层的六角塔。

她还以为是观景的,没想到竟然是一整座藏书楼。

藏书楼内里的规模不大,但两个人站着却并不拥挤,放眼望去,各色各样的书卷整齐地码放着,种类也是五花八门,但也不是杂乱无章地摆着的,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打理着的。

楚萱同她介绍道:“这五层都是藏书,一层是六艺、小学;二层诸子百家、术数兵法一类;三层是我最爱的,全部都是史书、杂记;再往上就是诗词歌赋,图赞,汲冢书一类。”

“最上面一层就是一些有残损还未来及修补的旧书了。”

齐宸惊讶:“这里连汲冢书都有吗?”

楚萱骄傲之色溢于言表:“这是自然,还有好几卷呢!你若是喜欢可以去看看,不过那些个竹简上的字蝌蚪一样的不容易看懂,拿着又沉手,平日里没怎么有人看过。”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六角楼却藏着这么多宝贝。

齐宸都有些心动了。

她随着楚萱上了三层。

楚萱一看见那些个史书就走不动路了,一本本地翻着找起自己想要的那本。

齐宸便自己慢慢往上走。

目及之处虽然都是书,但却不曾挡住半点窗,四周的光照来,不管在哪个角落里视线都是十分的好。

这也就避免读书时用烛火照明带来的隐患。

齐宸不由在心底感叹建造此楼之人的心细如发。

四层的空间比起三层要稍微狭窄一些,书也陈旧一些。

齐宸细细地查看名录,竟然发现了几本世间难寻的孤本。

她小心地拿了一本出来看,虽然用了十分的力去保存,但也难以避免残损。

她不由想起楚萱说到的最上层那些残损的书。

恐怕是比这个情形要更严重吧?

若是让她曾祖父看到了,老人家只怕会心痛不已吧?

定然会熬了通宵也要想办法把书给修补好。

也或许又会将她抱在自己的椅子上,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将卷曲的破损之处铺平,一点点将褶皱压整……

后来她入宫为妃,一日日熬着终于等到了宁静的日子,每每灯下独自一人修补残卷时,总会忆起少时的那段悠然时光。

如今想来,才是真正的恍如隔世……

身后的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齐宸从回忆中惊醒,猛地回过头去,只觉得眼前一个黑影闪过,惊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定睛望去,那黑影是从书柜顶层掉下的一卷竹简,此时竹简的另一头正被一只手牢牢地握住,这才没落到她头上去。

握住竹简的少年快步向后退了几步,与齐宸拉开一段距离。

他神色尴尬道:“情急之下失礼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小姐见谅。”

“在下是……”

忽然有人从上面探下头来,悠悠地问:“你在同谁说话?”

一转眼瞧见了退在角落里的齐宸,又是一愣。

“你是……”

“发生什么了?是谁在上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是楚萱听到动静跑了上来,一眼看见竟然有个陌生男子站在那里,也是吓了一跳。

她忍着心底的恐慌,厉声道:“你是何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再不速速退下,我就要喊人来了!”

半伏着身子往下探着瞧的苏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被楚萱威胁着的少年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

楚萱瞧见正往下走着的人也是一愣:“晟表哥?”

“你什么时候来的,躲在那里作甚?”

苏晟慢慢从上面走下来。

“若论先来后到,你们还得排在我们后面,怎得我们就成了‘躲在那里’的了?”

他又对站在角落里的少年歉声道:“林兄莫怪,这是我家表妹,想必是误会了。”

林显宗微微颔首,退了一步将手中的书简放回原处,对几人示了意,下了楼。

苏晟问楚萱:“你今日不是入府给祖母请安吗,怎得跑到这里来了?”

楚萱道:“谁让你不肯给我找《图海志》的后一卷的,我便寻个理由自己来找了。”

苏晟苦笑:“不是我不愿给你找,你说的那本书,如今恐怕已经到上面摆着去了。”

“那些书本就一本难求,如今又残损得不像个样子,实在不敢随意拿了去。”

楚萱一听来了兴致,愈发催促苏晟帮她去把书找出来。

“齐宸识得一位高人,能将残卷修得天衣无缝,你且拿来给她,说不定能修补好。”

苏晟将信将疑问齐宸:“京中还有这样的圣手?怎得我以前没听说过?”

齐宸骑虎难下,又不忍败了楚萱的兴致,只好点头称是。

楚萱帮腔道:“京中能人数不胜数,你整日里闭门读书,又能听说几个。”

苏晟被她催得无法,但那本书他确实不知是放在何处了,一时也不知如何下手。

便道:“这件事我记下了,等我稍后让书童给你寻了出来,再送到府上罢。”

楚萱叮嘱他:“那你可别忘了。”

第四十九章 心结

苏晟再三保证,等回去就吩咐人来办。

三人依次下了楼,从藏书阁里走出来时,方才遇到的那人正站在假山前不知在看什么。

有丫鬟穿过花门而来,笑着迎她们:“太太请小姐们过去呢。”

想必是到了用膳的时候。

路上楚萱小声对齐宸致歉。

“方才我是一时心急,没过问你的意思就擅自应了修书之事,若是那位先生不便,那便算了,你万不要为了我一时之言勉强。”

齐宸原本只是有些无奈,却未曾因此恼她,又见她这样诚信道歉,那几分无奈也烟消云散了。

她打趣道:“说这些作甚,我知你是无心,难道还会因这点小事不理你了不成?”

“先生那里我去说便是,只是这回可能会修得慢一些,你得耐下心来等了。”

楚萱听了高兴,忙道:“慢些不打紧的,只要你不生气就好。”

二人回去的时候,后厨正往桌上布菜。

苏家的几位小姐也下学回来了,苏老夫人索性留了一同用饭,和楚萱、齐宸一道,在水榭里开了一桌。

几个姑娘家都是差不多的年级,又有楚萱在其中调和着,一顿饭下来倒也其乐融融的。

饭毕,换了漱口的茶来,之后才是喝的茶。

有小厮从外来,说是晟大爷让送给萱小姐的东西。

苏老夫人问:“送得是什么,他怎么不自己来?”

小厮回道:“大爷今日请了同窗好友来讨论学问,眼下抽不开身来,说是等晚些再来给您请安。”

“盒子里是大爷吩咐给萱小姐找的书,因书有残损,小的怕再给损坏了,就寻了个盒子给装起来了。”

苏老夫人就让人把盒子打开来看看。

果然残损破旧,连封页上的字都快看不清楚了。

一旁的苏大太太奇怪道:“萱丫头要这样的书作甚,破损如这般,还能看吗?”

楚大太太心中暗叹这丫头真是没一刻省心的。

她让人快去把楚萱给叫过来。

丫鬟紧着步子去了水榭通传。

楚萱一听苏晟把书送来了,心中高兴不已,拉着齐宸就往正厅去,跟老夫人和太太们行礼之后,就迫不及待地问书在哪?

苏老夫人让人把盒子里的书给她看。

“我看这本书残损至此,未必能看,不然让人去寻本新的再给你吧?”

新的都是后人翻抄的,连个批注都没有,哪有这个看着有趣!

楚萱连连摇头,对苏老夫人笑道:“谢老夫人关心,新的我已经看过了,还是想看看原本是如何的。”

“您放心,我一定好好保管,准保妥妥当当的送回来。”

楚大太太训斥她道:“这书如此珍贵,又残损至此,你再小心也是越翻越伤,快些让人送回去好生放着吧。”

苏老夫人笑着摆摆手。

她对楚大太太道:“再好的书也是用来读的,若能让人从中受益,定然好过束之高阁无人问津。”

她让人把盒子交给楚萱。

“拿着吧,这书就送你了。”

楚萱欢喜地接下:“谢老夫人!”

她这次聪明了,没有提起修书的事,只道:“这书我只借去读就好,读完了再送回来给您。”

苏老夫人笑得十分慈祥:“随你罢。”

又吃了一盏茶,楚大太太和齐大太太交换了个眼色,起身告辞。

苏大太太亲自送客到门口,寒暄了几句之后大家便上了各自的马车。

齐宸又坐回到齐大太太的身边。

齐大太太此刻才终于能松了一口气。

苏老夫人和两位太太都是宽厚温和的人,教她觉得也没那么惶恐。

不过最应该谢的还是劳心劳力的楚大太太。

齐大太太问起齐宸,是否要给楚大太太送些东西以示感谢?

齐宸觉得不好。

“楚大太太图的不是礼,讲得是人情,若是贸然送了只怕会觉得生分。”

“您若是想表表心意,不如等中秋时亲自做一些月饼糕点送去,既是来往,又是情谊。”

齐大太太高兴:“这个我擅长,那便如此好了。”

苏大太太送完客回来,想着服侍老夫人小睡一会儿,却见邱妈妈正守在门口。

邱妈妈给她行了个礼,轻声道:“大太太稍等片刻,老夫人正在跟二太太说话呢。”

苏大太太就料到会是这个状况,只是没想到老夫人连喘气的时间都不给老二家的留。

她叹了口气,对邱妈妈道:“劳烦您平日里也劝着点老夫人,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

邱妈妈神色无奈:“恐怕这不仅仅是老夫人的心结吧?”

苏大太太想起今日老二家的看齐家姑娘的眼神,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真是作孽。

门后有动静,邱妈妈向苏大太太使了个眼神。

苏大太太心领神会,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笑着跟从里面走出来的二太太打招呼。

苏二太太对她道:“嫂子来了,娘正找你呢。”

苏大太太应声,装作没看见她眼角的湿润一般,若无其事地进去服侍老夫人午睡了。

齐大太太回了府上,急匆匆地就去看康哥儿如何了。

宋姨娘抱着孩子在哄,见她来了站起身来迎。

齐大太太忙阻止:“快别出来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门,想要抱孩子,又想起自己没换衣净手,于是赶紧回头吩咐丫鬟打水来。

宋姨娘便跟她说起薛大夫叮嘱的话,还让人将薛大夫留下的药方交给齐大太太保管。

“薛大夫说照着方子来,每日两副药,还是让乳母服下再从**喂给孩子。”

“等半个月后看看孩子有没有长斤两,到时他会再来一趟。”

齐大太太让人把药方誊抄一遍,仔细对过无误后,一份留给煎药的婆子,一份她自己收起来。

“薛大夫有没有说其他?”

宋姨娘想了想道:“只说是早产的不足之症,须得细细调养,其他的倒没说什么。”

好在没有什么坏消息。

齐大太太让人把康哥儿的乳母叫来。

“康哥儿服药这段时日,你饮食上多有忌讳,回头我会跟厨子说给你拟了食谱,你务必照着来,莫要乱吃东西坏了药性。”

“等这半个月过去,若康哥儿长了斤两,我就赏你二十两银子。”

乳母听了高兴不已,连声保证绝对会照着她的话做,好好喂养康哥儿。

宋姨娘在一旁微微笑。

齐大太太这一番气势,竟然真有几分大太太的样子了。

怨不得大老爷也对她刮目相看了。

她想着问起来:“您今日去苏府,一切可还顺利?”

齐大太太笑道:“苏府虽是高门大户,但老夫人和太太们都是宽厚仁善的人。”

她抱着康哥儿,兴致勃勃地与宋姨娘讲起苏府的所见所闻来。

第五十章 求学

苏晟送了林显宗出府,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神采奕奕的。

他赶紧先回了趟书房,将准备晚上送去给五叔看的那片习文给改了又改,大功告成之后自个儿举着文章读了又读,满意不已。

等去给苏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一脸急切的样子是怎么也掩不住了。

就连苏老夫人看他那副模样,都忍不住打趣他:“这是急着去捡什么宝贝?”

苏晟恍然不顾母亲警告的眼神,厚着脸皮道:“哪有什么宝贝,我这不想着让五叔评评我新作的习文么!”

苏大太太正给老夫人端银耳羹,闻言忍不住斥道:“你有那功夫,不如多读几篇先贤大家的文章好好琢磨琢磨,整日里净拿那些胡诌的东西去叨扰你五叔。”

昨日大老爷看了苏晟作的几篇文章,批他心浮气躁,让他收敛心神好好想想文章该如何写。

可一转眼他就又犯了这毛病。

明年就要下场一试的人了,还像个刚学了文章的小娃娃似的,写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就急着让人给点评,要夸赞,这可如何是好。

苏晟一听下人说五老爷回来了,整个人都坐不住了,站起来跟外祖母告辞。

苏老夫人也不拦他,任由他像只脱笼的兔子一般几步便跑没了踪影。

那副不持重的样子气得苏大太太心颤。

她又忍不住跟苏老夫人说起将苏晟送到泾阳求学的事了。

苏老夫人反问他:“他若是去了就是一年,逢年过节都未必能回来,你这做母亲的不会心痛吗?”

这话正说到了苏大太太的心里了。

她生长子苏昱时年岁尚小,孩子出了月子便一直养在老夫人膝下,无论开蒙还是进学堂,都是老夫人一手操办的。

苏昱那孩子天生又性子持重,很是懂事听话,她这个做母亲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这般出色,心中自然宽慰,却又有些失落。

老夫人恐怕也觉出了她心中的别扭。

等到她生苏晟的时候,老夫人借口关注苏昱的学业,只字不提要养苏晟的事。

她这才放下心来将孩子养在身边。

也是在苏晟身上,她第一次真正体会了为人父母的不易,因而比起长子来,她对苏晟的感情要更深,一举一动更为挂心。

苏家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子孙年满十四岁,便要送去外乡求学,一来是开阔眼界,增益见识;二来便是要历练一下本事,学着自己安身立命。

苏昱也是十四岁时被送去的金陵,一直到考中了进士才回来。

而苏晟如今已经十六岁了,苏老夫人一直没提过,她也佯装不知道。

只想着能把儿子多留在身边一日是一日。

可心痛归心痛,宠子如杀子的道理她不是不懂的。

她忍着心底的失落,对老夫人道:“我虽不舍,但却不能总将他拘在身边养着。”

“他是男子,早晚一日是要靠自己另辟一番天地的。”

“若是不让他早经历一些风浪波折,知道世道艰辛不易,等日后离开了家族庇佑,他又该如何自处。”

苏老夫人听了她这番话,不由微微点头。

儿媳王氏虽然免不了女子的优柔寡断,但在大事上,她向来是拎得清楚的。

这也是两个儿媳中,她更看好大儿媳的原因。

送苏晟去外地求学的事她一直按着不提,一来是不想让人觉得她作为长辈干涉太多。

二来也是给老大媳妇充足的时间,看她能不能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若是能想明白,那就是她当初选儿媳时没看错人。

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心想留个小儿子在身边,她也不愿强迫。

反正这一辈里她已经养成了一个苏昱,后面还有老二家的两个儿子,怎么说也不差她的一个苏晟。

好在关键时刻,王氏还是不糊涂的。

她对苏大太太道:“你能狠下心来,放他去寻另一片天地,来日待他有所经历后,自然更能理解你这份慈母之心。”

苏大太太听了这话不由红了眼眶。

她忍着心底的酸楚,跟老夫人询问起苏晟的去处。

苏老夫人早就做好了打算。

“先前苏昱是去泾阳老家那边求学,可如今泾阳多商贾少文墨,不少先贤大儒去了之后,风气已经大不如前了。”

“倒是金陵那边,人杰地灵,文人雅士多爱在此栖居,那边的鹿鸣书院一直长盛不衰,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苏大太太听了心中不由一紧。

老夫人一开口便是金陵的鹿鸣书院。

那可是金陵出了名的百年书院,其中不乏名师,更不缺天资聪颖的学子。

苏晟虽然聪慧,在如今就读的书院中也是可圈可点的。

可鹿鸣书院人才济济,他若去了,未必能像如今这般如鱼得水。

只怕是要受不少打击的。

她有些担忧道:“我知鹿鸣是个旁人都不敢想的好去处,就只怕他连入门考都过不了。”

听闻鹿鸣的入门考严苛至极,有“小科举”之称,苏晟这几年在学堂里好闲惫懒,全靠聪明撑着,若是到时现了原形可如何是好。

苏老夫人却不以为然:“说是去求学,也不是今日说了,明日收拾东西就送走的,怎么也得过了中秋再准备。”

“过了节,再收拾收拾,最快也得到九月中才能启程。”

“这些琐事就由你替他打点着,从明日起就让他跟着五郎读书,先想法子过了入门考再说其他。”

让五叔亲自带着读书?

苏大太太喜出望外。

她又有些不安:“五叔平日里多有事忙,会不会太叨扰了?”

苏老夫人摆手:“都是一家人,说这些作甚。”

“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平日里与那些夫人太太们聚的时候,打听打听有没有哪家的好姑娘。”

“若是能给他娶个可心的媳妇,也是你这个做嫂嫂的给他的大恩情了。”

苏老夫人这番话一听就是在打趣,却也是无奈。

为着五叔的婚事,她老人家也算是操碎了心。

再早几年也是闹过,逼过,还为此病过。

可再厉害的招式五叔也有办法轻松化解。

这见招拆招的从容让苏老夫人也疲于应对,这些年也就对他的婚事看淡了。

苏大太太为着老夫人高兴,也跟着说了几句好话,指天发誓会将五叔的婚事放在心上。

但她自己心里也犯嘀咕:五叔难道是真的不想娶妻吗?

若是日后他真想娶了,又会娶个什么样的回来呢?

第五十一章 筹备

苏湛回来就看见了等在书房门口的苏晟。

一见他手里的东西,再瞧他的神情,心中便明白了大半。

他佯装事忙,让苏晟把习文留下,等稍后他自会看。

苏晟等了这大半日,哪是这么容易打发的。

愈发厚着脸皮求道:“您读书向来一目十行,抽个空个功夫就看完了。”

苏湛慢悠悠拿起笔:“那你先去给你祖母请安,回来我再同你说。”

苏晟得意道:“我来之前就已经去给祖母请过安了。”

原来是有备而来的。

苏湛瞧了他那得意神情一眼,突然觉得有些碍眼。

他不做声,缓缓地端起桌上的茶盏,揭开杯盖不紧不慢地刮了刮里面的冷茶。

苏晟未经世事,不了解其中的深意。

门口候着的小厮却是个人精,一下子便懂了苏湛的意思。

板着一张冷脸,毫不留情地把苏晟从五老爷书房给轰了出去。

苏晟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院里,抓着刚从外面回来的韩三不松手。

“五叔他今个儿是怎么了,谁惹了他了?”

韩三心道:五老爷心情不好什么时候还需要缘由了。

但又着实可怜苏晟碰了一鼻子的灰,刚想好心安慰他一句,就听书房里传来五老爷的声音。

“磨磨蹭蹭的,是要在院里生根?”

吓得韩三赶紧收敛了表情,丢下一脸无辜的苏晟快步进了书房。

苏湛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苏晟方才送来的习文在看。

韩三一脸无奈,给他换上新茶盏,倒了一杯热茶。

“二爷急着让您给评评,您就随便评评就是,何必撵了他出去,看着怪可怜的……”

苏湛抬眼看了他一眼。

韩三惊觉,立马老老实实地闭嘴。

苏湛三两眼看完那篇习文,随手放在了一旁。

韩三这才敢说话。

“先前咱们借出去的二十万两银子,昨日已经还回来了。”

“倒是照着先前说好的,没说出是我们放的银子,只是利钱比说好的多了五万两。”

“听说是那位私下里拿自己的家私补上的,说是不能让您默不作声地做好事却又吃了亏。”

“掌柜的不敢收,便让我来问问您的意见。”

苏湛喝着茶道:“既然人家这么说了,你们只管收了便是,开门做生意,哪有把钱往外推的。”

韩三有些摸不着头脑:“那您日后还想再跟他打交道不成?”

明眼人都能看明白,这哪里是给的利钱,分明是放的人情。

做生意是银子好说话,若是攀扯上人情,可就说不清楚了。

苏湛不以为然:“那就要看他日后还会不会有事求着我了。”

韩三觉得那位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但五爷行事作风一向难以捉摸,如此这般,兴许是有什么打算呢?

他便闭口不再深问此事。

苏湛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一盏茶才去给老夫人请安。

没想到却是苏晟去金陵求学的事。

苏老夫人预计让苏晟九月中旬出发去金陵,在这之前的日子就在家跟着他读书,以备入门考核。

这也就是说,他要有将近两个半月的时间日日对着苏晟。

从苏老夫人处出来,一路上苏湛的表情都是波澜不惊的淡定。

可韩三总觉得那份淡定下掩着一些十分复杂的情绪。

一如他从秋伶嘴里听说,五老爷从今往后要带着晟二爷读书时,一时没忍住的那个笑一般。

沉默了半路,还是苏湛先开得口,打断了韩三的胡思乱想。

“如今手下的那批人里,还有没有合适的?”

这是要给晟二爷选个随从兼书童?

韩三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下和苏晟差不多年纪的那几个。

“先前派给昱大爷的那个是最好的,可惜随着大爷去了任上。”

“剩下几个年岁合适的,倒是有个好武艺的,也读过书,做个书童不是难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因幼时家中变故,性子孤寒,甚少与人亲近,恐怕不合二爷的性子。”

“那便是他吧!”苏湛一口便敲定了。

如此干脆,让韩三都有些始料未及。

虽说当年给大爷选书童时五爷也是一句话,可好歹还思忖了一下。

怎么轮到二爷,就连想一下都懒得了。

韩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替苏晟说句话。

“天成的性子确实不好相处,只怕二爷不会喜欢他。”

苏湛觉得他今日着实啰嗦。

“又不是给他娶妻纳妾,要得什么喜欢?”

韩三被这话噎得够呛,不敢应声。

五爷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少说话得好。

……

自从知道了齐大老爷要亲自给齐寰保媒,孙姨娘就像是归了池子的荷花,整个人都鲜灵起来。

齐大老爷还因此解了她的禁足,让她亲自操办招待廖家兄弟的家宴。

孙姨娘对身边妈妈说起这件事时,整个人都是笑盈盈的。

“我还以为因着之前的事,老爷心里怨恨我,如今看来,他还是记挂着我,记挂着齐寰的。”

孙妈妈也道:“那是自然,您毕竟是第一个服侍老爷的,大小姐也是老爷第一个孩子,在老爷心中的地位那是不一样的。”

孙姨娘听了心中越发欢喜。

等齐寰的婚事落定,先前的那些不痛快也就自然而然的揭过去了。

她也就能慢慢的找回在府中的主动权,说不定还能把打理家事的权利重新从郑氏手里夺回来呢?

孙姨娘想想就觉得斗志满满。

孙妈妈见她难得心情好,赶紧哄着她把招待廖家兄弟的席面从哪家酒楼里叫个敲定了。

剩下的便是找机会相看的事了。

孙姨娘左思右想,总觉得自己出面不妥。

虽说她是得了老爷授意可以相看的,但贸然出面,只怕会在身份上尴尬。

谁让她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太呢。

连相看未来女婿都得遮遮掩掩的。

这让她不禁又想起在冯大太太和章大太太那里栽的跟头。

孙姨娘觉得心里又横生几分恨意出来。

她还不信,自己就栽在这条阴沟里出不来了。

左思右想,孙姨娘决定让孙妈妈那天到宴席上去当差。

她叮嘱孙妈妈:“你好好地留心,将那廖家公子的言谈举止都瞧仔细了,再找机会回来同我细说。”

孙妈妈连连点头,又问:“您不亲自去看了?”

孙姨娘还没敲定主意,只道:“我看与不看的,还有老爷呢……你只管照我说得做便是。”

第五十二章 错认

康哥儿自从服了薛大夫的药后,虽饮食上还未看出有什么好转,但却不似从前那般容易惊醒,竟也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一个时辰了。

齐大太太喜出望外,赏了康哥儿身边的人每人二两银子。

他们服侍起康哥儿来就愈发尽心了。

宋姨娘感慨道:“你对康哥儿上十分的心,也得想着留几分给齐宸,她还是个小姑娘家,正是需要关怀的时候。”

齐大太太讪笑:“确实是我疏忽了,亏得齐宸那孩子懂事,倒从未跟我抱怨过什么。”

宋姨娘哑然失笑:“您呀……也亏得是摊上了齐宸!若是换做旁的孩子,只怕是要愤愤不平了。”

齐大老爷一进门就听见了齐宸的名字,自然而然地问了一句:“齐宸怎么了?”

宋姨娘忙站起身来,满面带笑道:“我们方才正夸齐宸这孩子懂事呢。”

“太太一心都在康哥身上,她非但不妒忌,还主动帮着太太照顾弟弟,这样好的孩子也就太太有福气了。”

齐大老爷闻言亦笑道:“这孩子确实大度端方,我看着也喜欢。”

“若是康哥儿长大了能随了她姐姐的性子,定然是个谦和君子。”

这还是齐大老爷第一次这么明着的夸赞齐宸。

齐大太太与有荣焉,满面笑容地问他可是有什么高兴事。

“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齐大老爷喝了一口茶润口。

“方才同廖家的两位公子用了便饭,言谈之间倒让我想起了年少时在金陵求学光景。”

“两个孩子都是端方有礼之人,廖放教子有方,与这样的人家结亲家我也能安心了。”

这便是差不多要说定了亲事的节奏。

齐大太太忍不住问了句:“那孙姨娘觉得如何,可也看中了?”

府中人人皆知,孙姨娘对这未来女婿寄望颇多,若是不合她的心思,只怕是要生出许多波折来。

齐大老爷却点头,道:“廖家的孩子出色,她自然是没得说。”

“况且那二公子早几年就外出闯荡,说话做事的派头,一看就是懂得人情世故之人。”

“他年纪轻轻地就已经能脱离家族庇佑自立,又与齐寰品貌相当,的确算得上是良配。”

“我已经修书一封送去廖家说定这门亲事,等再过些日子廖家的媒人应当就要到府上提亲了。”

“明日我要出趟门,随着上司走一趟河南,中秋前未必能赶回来。”

“齐寰的婚事我交给郑姨娘去办了,等廖家的媒人来了,也由她一并代劳商议细则。”

他又对宋姨娘道了一句。

“人多事杂,郑氏恐怕一人操持不过来,你若有空也去给她帮把手。”

府上难得有喜事,自然是要出力帮衬。

宋姨娘含笑点头。

齐大太太也是松了一口气。

齐寰的事闹了这些日子,可算是有些眉目了。

她笑着道:“若是有空闲,我也去瞧瞧,多少给齐寰添几样嫁妆。”

齐大老爷点头:“你是她的嫡母,不论添什么都是给她做门面了。”

齐大老爷又坐了一会儿,去看过了康哥儿,便回去处理出门的事由了。

宋姨娘也跟着告辞,说是要去郑姨娘那里看看。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老爷出远门又撵上了齐寰的婚事,她未必忙得过来。”

“我去看看可有什么能帮上手的。”

齐大太太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一会儿康哥儿恐怕又要醒了吃奶。

她将宋姨娘送到门口,与她约定明日一起去孙姨娘那里坐坐。

宋姨娘辞别了齐大太太去了郑姨娘处,后者正坐在屋子里唉声叹气。

宋姨娘一边进门一边问:“这是怎么了,大白日的叫什么事愁成这副样子?”

郑姨娘一见是她来了,赶紧拉她坐下。

她一脸愁容道:“你可知道齐寰的婚事定下来了?”

宋姨娘颔首:“下午在大太太处见到了老爷,提过这事。”

郑姨娘叹了口气。

“老爷的意思,年前就要把这婚事给办了呢。”

宋姨娘这下是有些意外。

她只知道齐大老爷定下了这门亲事,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办喜事了。

怨不得郑姨娘在这里唉声叹气的。

年前大小的节日还有好几个,哪个都少不了一堆东西要准备,如今却又加了门喜事要筹备。

这一桩事撵着一桩事的,就算是生出三头六臂也未必能应付得来。

她宽慰着急上火的郑氏:“虽说这亲事定下的确实仓促了点,不过眼下廖家那边的媒人不是还没来么。”

“细算一算,到年前还有好些个日子可以筹备,你且放下心来吧。”

郑姨娘苦着脸道:“这些个事我倒是不愁,都是往年的那一套,几个得力的婆子就能做得妥妥当当。”

“我愁得是另一桩事。”

“你可知就在你来之前,孙氏刚刚来过。”

“她话里话外的同我炫耀,说老爷做主给她家齐寰找了门好婆家,眉眼之间尽是得意。”

“家中难得有喜事,我也懒得同她计较什么。”

“她说着又拜托我在齐寰的婚事筹备上多操心。”

“竟说什么‘等日后廖家姑爷一举高中,飞黄腾达了定然不会忘了我这个姨娘今日为他婚事操持的恩情……’”

宋姨娘听着也有些糊涂。

“廖家二公子不是年少便出去闯荡,在外营生自立门户了吗?”

郑姨娘无奈道:“正是如此!廖家大公子专心举业,二公子却早早就从了商贾之道,如今在老家也算是小有所成。”

“老爷一早看好的就是二公子,说这二公子虽然从商,但年少有为,意志坚韧,齐寰是庶女又个性优柔,有这样的夫婿再合适不过。”

“只是这孙氏却以为保的是廖家大公子的媒,一门心思的以为寻了个专心举业的姑爷,还巴望着日后能给齐寰挣套凤冠霞帔呢。”

“她今日眼巴巴地来同我炫耀,我竟然不好意思说破,眼下在这发愁是先寻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实情,还是先告知老爷。”

宋姨娘眼下才明白过来,为何孙姨娘会对这门亲事如此满意。

原来竟是一厢情愿认错了女婿。

她一心想为齐寰找个读书人为夫,如今兜兜转转的却又绕回到了商贾一途上来,可真是造化。

也怨不得郑姨娘在这里长吁短叹。

这误会任由谁去给她揭开,都无疑是在打她的脸。

谁又愿意为了这种不相干的事去平白得罪她。

可老爷明日又要出远门,此时若是不提,再等可就得到中秋了。

这段时日里孙氏若是闹起来,她们几个还未必招架得住。

就怕到时府上都跟着难堪。

宋姨娘想了想,道:“依我看此事你还是别跟老爷提得好。”

“老爷看中廖家二少爷,信也发出去了,总会不因为孙氏认错人也跟着反悔吧?”

“况且老爷明日一早就要出远门,还是不要让这些琐碎家事搅扰到他。”

“等明日我和大太太会去孙姨娘处,到时再旁敲侧击的问一问,兴许只是个误会。”

郑姨娘赶紧道:“不管结果如何,还得劳烦你到时知会我一声。”

宋姨娘点头应是。

第五十三章 麻烦

等第二日宋姨娘和齐大太太一起去了孙姨娘的院子里,那里依然焕然一新。

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的忙着打扫除尘,那副光景就好像要准备过年一样。

孙姨娘心情甚好,连带着看齐大太太都顺眼了许多。

她婉声将二人请进内室去喝茶。

闲谈之间提起这未来女婿,言语中无不是得意。

孙妈妈也在一旁附和道:“您二位是不晓得,老奴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的。”

“那廖家两位公子,都生得一表人才,尤其那大公子,面容俊秀身量挺拔不说,更是出口成章,老爷都赞不绝口呢……”

齐大太太听着有些不对劲,刚想问一句,却觉得袖子被扯了几扯。

她偏头去瞧身侧的宋姨娘,后者正对她及不可见地摇摇头。

齐大太太心领神会,压住心底的疑问,低头喝了一口茶。

听孙姨娘和孙妈妈一唱一和地夸赞了廖家公子半日。

两人稍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

孙姨娘也不挽留,让孙妈妈将她们送到门口。

一直走到小院一角,齐大太太才忍不住问:“她方才话里话外的,说得可是廖家大公子?”

“我怎记得老爷说要做媒的二公子?”

宋姨娘小声道:“您也听出来了,昨日我便知道了。”

她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看来这孙氏还真是错认了女婿。”

齐大太太只觉得荒唐。

“这不是胡闹吗!她满口夸廖家大公子,但老爷定的却是二公子,若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让人笑话!”

“女儿都快嫁了却还不知道女婿是哪个……”

宋姨娘无奈道:“如今她正是得意的时候,谁又愿意出面做这个恶人挑明,惹她发疯呢?”

孙氏在府中向来以资历最长自居,得罪了她只会是让自己不得安宁。

况且老爷又不在家,郑姨娘虽然掌握家中大权,却是个不愿意得罪人的墙头草,到时未必能镇得住孙氏。

而今廖家的两位公子都在京中,若真是闹起来传出什么去,让人家听到了可就难堪了。

齐大太太越想越觉得不妥:“总不能任由她这样错下去吧?”

等来日廖家的媒人到了才知道自己的女儿许得是谁,那孙氏的脸色该是有多难看?

怕就怕她忍不住再闹起来,惹得自己府里没脸面,廖家面上也挂不住。

那可就真成了京中的笑话了。

宋姨娘也觉得这件事拖不到那时候去。

可法子也不是急出来的。

她宽慰齐大太太道:“您还要养育康哥儿,这事就不必挂怀了。”

“一会儿我去郑姨娘那里坐坐,老爷走之前将齐寰的婚事全权委托给了她,想必她也是不愿意在这件事上横生枝节,惹老爷不满。”

“到时我与她商量看看有没有折中的法子,既不让孙氏闹起来,又能让两家如老爷所愿把婚事给议了。”

齐大太太一向是信得过宋姨娘的,连声叮嘱她不管想出什么法子来,都要支会她一身。

宋姨娘让她放宽心。

和齐大太太道别之后,宋姨娘又赶紧去了郑姨娘那里。

郑姨娘听了她的话,捂着胸口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孙氏果然是认错了人。

可如今老爷不在府上,她若真闹起来又有谁镇得住?

郑姨娘想了又想,试探性道:“不如这件事谁也不提,等见过了媒人再说?”

“就算到时孙氏知道自己认错了人,还能当着媒人的面闹起来不成,她又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

宋姨娘觉得她这法子纯属侥幸。

若是孙氏真不顾忌府上的面子当场变脸,到时候谁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她提醒郑姨娘道:“先前为齐寰的婚事闹出的风波您忘了?”

郑姨娘闻言讪讪,最后只得叹气。

“这件事看来还得过问一下太太。”

“太太虽然不管家事,但终究是府中的女主人,如今老爷不在家,这样大的事我们也不好背着她私下商议。”

宋姨娘闻言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话说得倒是好听,内地里还不是怕麻烦落在自己身上,所以才想方设法地去攀扯齐大太太。

她忍着心中的不屑,笑着提醒郑姨娘道:“话虽如此,可这件事老爷终究不是嘱托给太太的……”

郑姨娘没想到宋姨娘会直接戳穿她。

这摆明了是在维护齐大太太。

她不由惊了一惊:宋姨娘在府中这些年都是独来独往不站队的,如今这副架势,是要同齐大太太站在一起了吗?

她们是什么时候走这么近的?

郑姨娘看向宋姨娘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探究。

可宋姨娘话放在那里了,饶是她心中再有弯弯绕绕,此刻也只能讪笑。

“还好有你提醒,我竟然忘了这层。”

心中却郁闷无比:看这架势,这个麻烦是不容易甩出去给齐大太太了。

她又想了想,觉得怎么做都不妥,索性道:“不如先想法子拖到媒人提亲之后,等婚事商定完,再找个机会慢慢地同孙氏说道。”

“反正只要不让她在廖家来人时闹起来让两家都难堪就是。”

“难不成还能因她不满意,这门亲事就不做了?”

郑姨娘打算拖延一日是一日。

老爷只让她不要在婚事上出错,又没让她把孙氏给说通了。

大不了拖到老爷回来后,让他亲自跟孙氏掰扯,反正离过年还远着呢。

宋姨娘明白她的心思,也懒得再戳穿她的延宕。

只要郑姨娘不想着将麻烦推到别人身上便成。

她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我们暂且不说,还得想法子让知情的下人也把嘴闭上。”

“天大的事也得等到廖家的媒人过府之后再说。”

“总归不能让她闹到外人眼前去。”

她站起身来同郑姨娘告辞。

“我回去就让人去告诉大太太一声,这事虽然麻烦,但还得您多操心。”

郑姨娘有苦无处说,只觉得身心疲惫。

说是尘埃落定了,但到头来责任却还是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竟有些羡慕起齐大太太来。

素日里不声不响的受气包,一朝养了个别人的儿子在膝下,老爷另眼相看不说,连心比天高的宋姨娘都巴巴地跟着护起来了。

可怜自己一心操持着府中事,看似风光无限,内里却连个能为她着想的人都找不到。

辛辛苦苦地与孙氏争来争去,到头来她又落了什么好处?

白遭这一场累!

第五十四章 小像

冯大太太炖了鸽子汤给冯钰璋补身子,三叫两叫的却没喊来人,便打发着女儿将汤送过去。

冯玉颜本不想走这一趟,但转念想起自己新绣的钱袋来,便悄悄地将钱袋藏在身上,提着食盒去了冯钰璋的书房。

冯钰璋正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张巴掌大的纸乐此不疲地看着。

那副放诞样子,比起林显宗的大方持重,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冯玉颜不由在心底感叹自己怎么会摊上这样一个哥哥。

同样的年纪,人家林显宗斯文有礼,出口成章。

他学无所长还心比天高,整日嘴里举业长、举业短的,难不成举业都是靠一张嘴说出来的?

也就冯大太太愿意信他的鬼话,还坚信他能给家里挣个诰命呢!

冯玉颜原本的好心情都没了,将手里的食盒重重落在书案上。

这举动倒是把冯钰璋吓了一跳。

他责备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是要吓死你亲哥哥不成。”

冯玉颜没好气道:“我是从门口大大方方走进来的,是你自己没注意,还怪得了旁人?”

又瞥见他手中的纸上画着一个女子小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只当你是在房中专心读书,原来又是在弄这些乱七八糟的。”

“也亏得母亲看你辛苦,让我亲自送汤来补身子,你倒也好意思在这里装刻苦!”

冯钰璋懒洋洋道:“我有什么不好意思,这原又不是我的东西。”

他兀自打开食盒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出来,一边慢悠悠地喝,一边问:“你这回没什么让我捎得了?”

冯玉颜的脸登时就红了,攥着袖子里的钱袋不吭声。

冯钰璋见状哈哈大笑。

他凑到冯玉颜面前仔仔细细地瞧她。

冯玉颜被他莫名其妙的举动瞧得心中发毛,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她恼声道:“你这般瞧着我作甚!”

冯钰璋优哉游哉道:“我瞧着你同林显宗的心上人差多少。”

心上人?

冯玉颜的脸色顿时变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什么时候有心上人了,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一看就是真急了。

冯钰璋见状哈哈大笑。

“我随口乱说逗你玩的。”

“瞧你这副着急上火的样子,莫非真是看上了他,非他不嫁了不成?”

冯玉颜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她随手拾起桌上的一本书就要扔冯钰璋。

冯钰璋忙拦着她:“别扔别扔,这些可都是我跟你那林哥哥借的,若是弄坏了我倒不怕,只怕你会替你林哥哥心疼。”

一口一个酥死人的“林哥哥”,分明是在调侃她。

冯玉颜骂了一句“混账”,转身欲走。

转身却瞥见方才冯钰璋拿着的那副小像落在了地上。

刚刚她只是随意瞥了一眼,眼下正眼瞧着,那小像上的人竟然眼熟得很。

她不禁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你怎么会有她的小像?”

“谁?”

冯玉颜将手中的小像摊在他面前。

“这上面画得分明是齐家小姐,你什么时候见过她的,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小像?”

冯钰璋惊讶:“竟然确有其人吗?”

“这是我从林显宗借我的书里翻出来的,还以为他是随手描摹的佳人,没想到竟有迹可循。”

他忽然来了兴致,追问妹妹:“你方才说这是谁家的小姐?”

冯玉颜听到他说小像是从林显宗书里翻出来的,整张脸都白了。

画上的女子面容沉静,温婉动人,连额间的那抹朱砂痣都分外传神,不是极其用心地描画,又怎会勾勒出如此神韵?

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林显宗捡起她掉落的手绢时,抬眼向她看过来时的深情款款……

难道是她会错了意?

可她能察觉出来,林显宗待她确实是不同的。

可他却画了齐家小姐的画像,还小心翼翼地夹在了书中。

深夜伏案读书,困倦至极时,他是不是会将那小像拿出来细细端详,轻轻抚触……

冯玉颜越想心中越乱成一团,死死地攥紧了手里的钱袋。

冯钰璋还在一旁追问“画像上的到底是哪家小姐?”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气急败坏地冲他吼道:“都说了是齐家小姐齐家小姐!”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难道还想娶回家来不成!”

话音一落,她整个人怔住了。

冯钰璋也愣住了。

兄妹二人面面相觑,一瞬间脑海中都略过了很多东西。

二人相顾无言,竟然十分默契地同时沉默下来。

气氛尴尬至极。

冯玉颜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了”,就急匆匆地走了。

冯钰璋百无聊赖地坐回到桌前,将那张小像夹回了书里,合上放在一边。

他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鸽子汤,只觉得索然无味。

又鬼使神差般地打开那本书,寻了那副小像出来,拿在手中看了又看。

……

苏湛放走了垂头丧气的苏晟,站在窗前透气。

韩三进来时瞧见他独自一人赏月的背影,只觉得那身影里透着几分凄凉。

再仔细瞧瞧,那凄凉就化作了生人勿进的冷冽。

他赶紧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打住,屏声凝气地叫了一声“五爷”。

苏湛回头瞧了他一眼,缓步挪回到书案前坐下。

韩三便硬着头皮讲起,查到的关于齐大太太这一支的一些事。

苏湛听完,沉默了好一阵。

怨不得楚士显一身本事却无所建树,原来是有隐疾缠身。

就连他的夫人,也是死于同他一样的病症。

先前倒从未听过有这样的不治之症。

京中更未有发过此病症的记录。

苏湛疑心顿起。

“你可去问过药师,究竟是什么样的红疹,能严重到要人性命的地步?”

“他夫妻二人既然都是死于红疹,为何其它人却无碍?”

韩三回道:“属下先前也以为这病症是传染的,就特意去寻了楚家从前的家仆,却无一人染病。”

“听尚在人世的家仆说,当时楚士显夫妇二人几乎是同时发病的,但他家的公子和后出生的女儿却并无症状。”

“属下又着人去观察过楚琮的两房妻妾,均未见有此病症。”

“看来这怪病也只是落在了楚士显夫妇二人身上。”

却阴差阳错的几乎折损了楚家这一整支。

苏湛的眼神变得冷厉起来。

事实再明显不过了。

连韩三都开始觉得此事颇有蹊跷。

不等苏湛开口,他便颔首道:“爷稍安,容属下再去细细查一番。”

“等有了眉目再来回禀爷。”

苏湛点头。

又提醒道:“同放银子给楚琮的那个人并在一起查一查。”

韩三明了,匆匆离开书房。

第五十五章 泄密

郑姨娘恩威并施,将齐寰许亲之事瞒得紧紧的。

阖府上下知情的三缄其口,不知情地有条不紊,一时竟也安宁。

齐宸不叫齐大太太插手这些个事,宋姨娘也在一旁劝着,齐大太太便把心思都放在养育康哥儿身上。

昨日薛大夫刚来府上复诊过,说康哥儿情形尚可,又给换了一副药调理着。

等新的药吃完,若是不再像从前那般进食难,就可慢慢地将药停了。

齐大太太喜出望外,包了三倍的诊金给薛大夫。

又大手笔地赏了乳娘和康哥儿身边服侍的人。

一时院中人人面色带喜,做起事来愈发尽心尽力。

齐宸每日从涵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康哥儿。

齐大太太正和丫鬟逗着他玩,笑着招呼齐宸过来。

“你瞧瞧,康哥儿是不是脸色好看多了?我近来抱着他,竟觉得有些沉手了呢。”

齐宸仔细瞧瞧,襁褓里先前那个羸弱苍白的孩子,如今脸色能看出几分红润来。

看来这位薛大夫还真是名不虚传。

她忍不住伸手触了触孩子细腻的脸。

康哥儿紧闭着眼睛皱了皱眉,竟然用小手抓住了她的手指。

齐宸又惊又喜,压着声音对齐大太太道:“娘您看,他这小手竟真有几分力气呢!”

她竟有些不忍心将手指抽出来。

齐大太太笑呵呵地伸出手指,轻搔着他的小脸。

康哥儿脸又皱了皱,松开手胡乱抓起来,抓不到东西,他瘪了瘪嘴就要哭起来。

乳娘伸手将他从小床上抱起来,在怀里来回晃着哄。

康哥儿小脸上的皱这才慢慢舒展开来,咂咂嘴又要睡去。

齐宸跟在齐大太太一道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

齐大太太脸色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她对齐宸道:“我已经写了信给你父亲,将康哥儿的情形说给他听了,也省得他忙着公务还要牵挂家里。”

齐大太太难得如此心细,连齐宸都禁不住要赞她一句稳妥。

又陪着齐大太太坐了一会儿,聊了聊涵院里的事,齐宸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乔香端着刚做好的糕点,搁在她手边的桌上。

“大宝近来在府里听到一些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想让我来告诉您一声。”

她放低了声音:“听说孙姨娘相中的女婿,同大老爷属意的不是同一个呢。”

齐宸狐疑:“这事大宝是从哪听来的?”

“大宝去给干娘送东西,看见有几个婆子凑在一起絮絮叨叨的,便留了个心眼。”

“这才从干娘口中套出来了这话。”

大宝在认了府中管杂使下人的李婆子做干娘,这件事齐宸也是知道的。

那李婆子虽然不在内院里当差,但手下人多嘴杂,一些传闻消息知道得倒是比旁人更快一些。

她既然这么说了,那这事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话及此,连乔香忍不住嘟囔。

“您说大小姐是不是中了什么咒了。”

“怎得她的亲事就这么坎坷呢?”

齐宸闻言笑笑。

“她是长女,她娘的心气又高,挑挑拣拣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乔香忍不住在心中腹诽:那也不能把着这件事不放,可劲儿地折腾吧?

瞧瞧大小姐那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孙姨娘自己个儿就不心痛吗?

她转念想起了齐大太太。

还好大太太不是那样的人。

乔香想着,觉得自己遇上这样心宽的主子着实是幸运。

若是这府里的人都能像大太太这样,不争不闹地过日子,该有多好。

……

廖家的媒人到了京中之后已是天黑之后,他们寻了客栈住下,派人传了信给齐府。

说是明日一早便登门拜访。

郑姨娘接到信儿心中喜忧参半。

若是能平平妥妥地过了明日,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再不济,就压到老爷回来亲自解决便是。

她叫了派下去督办的人过来,又细细问了一遍明日接待媒人的会客厅是否收拾妥当,中午的席面有无问题。

又让丫鬟将明日要穿的衣裳,戴的收拾摆出来给她看看是否合适。

还在心中默默地排演了一遍明日见到媒人该如何说道。

折腾了许久才睡下。

第二日一早她起了个大早。

一边梳洗,一边吩咐体己的婆子让下人们将会客厅里桌椅摆件上新落的浮尘给除了。

伺候郑姨娘的丫鬟端着铜盆出来倒水,见孙姨娘脚下生风地从外面走近来,忙行礼问好。

孙姨娘问她:“郑姨娘是不是在房里?”

丫鬟笑着点头:“您先稍等片刻,我们太太还在……”

话未说完孙姨娘就越过她径直往郑姨娘的卧房去。

丫鬟吓了一跳,刚想开口阻拦,却被尾随孙姨娘而来的妈妈一把拽住发辫,拉扯到了一旁去。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姨娘随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宋姨娘也起了个早。

虽说老爷将齐宸的婚事交给了郑姨娘督办,但未免失了礼数,她和齐大太太还是要一同到场接待媒人的。

可还没等到廖家媒人入府的消息,便有丫鬟急匆匆地来通报。

说孙姨娘那边闹起来了。

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让孙姨娘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中意的女婿变成了她最厌恶的商贾,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

丫鬟急声道:“孙姨娘知道之后大发雷霆,不管不顾地就去找郑姨娘吵了起来,还……还动了手……”

“什么?”

宋姨娘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孙氏竟然还动手了。

廖家的人马上就要入府了。

她竟还敢如此放肆,当真是不顾自己和两家的颜面了吗?

丫鬟连连点头:“我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几个妈妈正拉着呢,孙姨娘形容凶狠如同疯妇,郑姨娘披头散发的也是狼狈至极……”

宋姨娘忙呵斥她:“还不快住嘴!”

“不过是口角之争,给你们传成什么样子了!”

她一边忙着换衣裳,一边问:“这件事大太太知不知道?”

丫鬟点头如捣蒜:“我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去禀告大太太了。”

净是一群添乱的。

宋姨娘急忙往郑姨娘院里去。

等看到撒泼的孙氏,饶是她心里有数,第一眼也是吓了一跳。

怨不得丫鬟如此说道,孙氏此时的嘴脸却是比那泼妇恶鬼善不了几分。

郑姨娘似乎也被激怒了,平日里的体面风仪荡然无存,隔着几个拉架的婆子不依不饶地跟孙氏对骂着。

话也是越骂越难听。

齐宸跟着齐大太太匆匆而来,隔了老远就听到那些污言秽语。

齐大太太的脸登时就变了颜色。

忙加快了脚步进了院子。

齐宸回头对乔香使了个眼色。

乔香想起昨晚小姐嘱咐她的那些话,顿时心领神会,赶紧往外院匆匆而去。

第五十六章 事端

孙姨娘和郑姨娘还在喋喋不休地对骂着。

乍一见那副场景,还以为是街头的两个泼落婆子争强好胜,哪有一点大家姨娘该有的样子。

宋姨娘叫来的几个婆子正在拼了命地拉架。

饶是齐大太太脾气再好,见这副混乱场景,也觉得心中腻味。

不由板着脸喝道:“你们在这里闹闹腾腾的成何体统!”

她素来都是唯唯诺诺的样子,说话也慢声细语的,还从未有过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一时丫鬟婆子们都有些发愣。

孙姨娘却像是个炮仗,突然被这话点燃了一般,挣脱开被拉扯着的手臂,指着齐大太太开口便骂。

“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的装好人,我知道这里面也有你的份!”

“平日里不吭声不作气的像个死人一般,一有好事便着急着去献殷勤,谁也抢不过你!”

“整日里端着一张可怜巴巴的脸惹人同情,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让不让人觉得恶心!”

“若不是沾了你那早死的父亲的光,凭你也配嫁到齐家来做太太,我呸!”

“亏我从前只当你是胆小怯懦不敢出头,没想到背地里竟是坏到骨子里去了!”

“……”

越骂话越是难听。

饶是心知肚明齐大太太在府中的处境,但素日里谁敢说这样的话?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一时都骇破了胆子,不知该如何,只恨自己没有立刻就聋了耳朵,将这些个大逆不道的话都听了进去。

齐大太太无辜糟了这一番劈头盖脸的辱骂,心中又是气愤又是委屈,眼眶霎时红了。

她张口欲辩,却又不是伶牙俐齿的孙氏的对手,三两句就被孙氏抢白了去,指着她的鼻子骂得愈发难听。

齐宸只晚了几步,一进来便看到这副场景。

孙氏骂的那些话她也都听得真真的,一张脸顿时冷得像三九天的寒冰。

她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孙氏面前,二话不说,扬起手就是两个耳光。

那声音听在屏气凝神的众人耳中格外清脆。

一时所有人都被吓懵在当场。

孙氏更是始料未及,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容冷冽的齐宸。

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下挨了打?

还是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了!

回过神来的孙氏仿若一只困兽一般,歇斯底里地就要往齐宸身上扑去,恨不能把她撕碎一般。

宋姨娘见状忙疾声让人拦住她。

齐宸反应更快,一个侧身便避开了孙姨娘朝她脸上抓来的手,反手又是两个清脆的耳光。

孙姨娘连挨了四个耳光,恨不能立马就杀了她,吃了肉,喝了血。

亏得这时大宝赶来了。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体型壮硕的粗使婆子见此场景忙上前去,两人一个将孙姨娘死死控住。

孙姨娘哪里是这些做粗活的婆子的对手。

她狠命挣了几下没挣开,便赤红着眼睛恨恨地瞪着齐宸。

“你竟然敢如此对我……你这个不尊长辈的小贱人!孽种……”

齐宸毫不示弱:“打你又如何?。”

“你嘴里不干不净,竟敢辱骂太太,先前打你那两巴掌,是教你什么叫尊卑有别!”

“方才那两巴掌,是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

孙姨娘怒道:“我再如何也是你的庶母,长辈!轮不到你一个后辈来说道……你简直是大逆不道!”

齐宸却不理会她,而是转头去问看愣了的郑姨娘。

“父亲将家事交给您打理,但着府中不是没有太太,也不是没有规矩。”

“您且说句公道话,像孙氏这般公然辱没主母,弃府上颜面于不顾,是否有违家规?”

郑姨娘被她一番气势激的说不出话来。

齐宸不等她开口,直接道:“你若是觉得无什不妥,那我便让人将孙氏送回院子里了。”

“若是觉得不好处置,只管等父亲回来再定夺便是。”

大宝闻言忙示意那扭着孙姨娘的两个婆子将人带出去。

有丫鬟急匆匆从外院跑过来,说是廖家的车马到了。

孙姨娘眼前一亮,张口欲喊。

大宝眼疾手快,随手从怀里掏了一块汗巾,一把塞到了她的嘴里。

同两个婆子一起架着呜呜咽咽的孙姨娘往她院子里快步而去。

闹剧暂时收了场,可正事却还刚刚开始。

郑姨娘拢了拢松散的头发,抚着脸上被孙氏挠出的伤痕,欲哭无泪。

她这副样子,可怎么去见廖家的媒人!

辛辛苦苦筹备了这么些日子,临了了却被孙氏闹得连个面都露不成。

郑姨娘心中恨不能把孙氏剥皮啖骨。

可事到如今,廖家媒人已经临门,她再恨也无济于事。

只得无奈地对齐大太太和宋姨娘道:“我这副样子是不能见人了,剩下的事还得劳烦太太和妹妹去办了。”

齐大太太已然从方才的情绪中平静下来,虽然脑子里还是乱的,但好在不糊涂。

她稍稍安抚了一下郑姨娘,让丫鬟陪着她进屋去休息。

自己赶忙和宋姨娘一起去前厅招待媒人。

宋姨娘毕竟是老太太身边服侍过的人,说话做派大方有礼,与媒人相谈甚欢。

齐大太太也不似从前那般怯场,左右她连阁老夫人都见过了,应对起廖家的人来也算是游刃有余。

这门亲事是两家老爷商定下来的,一切也都照着该有的礼数往下走。

媒人今日便是来纳彩,赠了一只大雁做信物。

因着两位老爷都想年前将喜事给办妥当,媒人便一并问了齐寰的名姓,生辰八字,等廖家卜卦之后便要备礼下聘了。

齐大太太做主给了媒人双倍的封红,又留了媒人在府上用饭,饭后又坐了一会儿,再派人妥妥当当地送回到客栈里。

礼数上莫不周全细致。

媒人十分高兴,回去便写信给廖家老爷,说是齐府对婚事十分满意。

连带着将齐寰的生辰八字写进去,一同让驿站快马加鞭送回泾阳。

齐大老爷交代的事就算是了了。

等廖家那边的聘礼送过来,齐大老爷也应当回来了。

孙氏的事还是交给大老爷处置得好。

等明日廖家的媒人启程回泾阳,这事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大宝照着齐宸嘱托的,将孙氏扭送回了院子里,两个粗使婆子也一并留下看着她,免得又生出什么事端。

折腾了一日好不容易到了天黑,齐大太太刚睡下没多久就有人来拍门。

齐寰在房里上吊了。

第五十七章 纷乱

齐大太太从未觉得像今日这样心累过。

怎得老爷一出门,府里就乱成了这副样子。

她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郑姨娘知道这事了吗?”

丫鬟支支吾吾半晌才说出实情。

这事一出,最先禀告的自然是管理家事的郑姨娘。

可郑姨娘却迟迟不肯出门,看那副样子,应当是白日里被孙氏闹得没脸,不想管她院里的事了。

可孙氏闹归闹,再怎么样这笔账也不该算在齐寰身上啊。

齐大太太心里暗骂着作孽。

孙氏既然如此在意未来女婿的身份,当初为何不早早问清楚到底是嫁给哪个?

如今媒人也见了,八字也换了,赶明聘礼就要送过来了,她母女却又寻死觅活起来。

明明是自己一厢情愿认错了人,到头来却还要指责旁人逼她嫁女,天下的道理可真是都让她们母女占尽了。

自己和两位姨娘几个也不过是照着老爷临行前的吩咐行事,到头来却白惹了这一身臊,真是冤枉。

齐大太太换好衣裳,急匆匆出门,都快走到门口了,又特意折回来,往齐宸的卧房看了一眼。

黑漆漆的,灯已经熄了。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赶紧往孙氏的院子去。

齐寰上吊是素菱第一个发现的。

当时她在门口值夜,迷迷瞪瞪之际听到屋里有什么翻到的声音,还以为是闹耗子,就进来查看了一下,结果撞见了悬梁的齐寰。

她发现得及时,大宝留下的两个粗使婆子反应快力气也大,两三下就给救下来了。

此刻人已无大碍,只是眼神空洞地躺在床上,谁叫也不理,就好像只剩下个躯壳一般。

宋姨娘看了直叹气。

她拉着齐大太太借一步出去说话。

孙氏连同体己的妈妈都被锁在了厢房里,此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房里的灯灭着,也不知是真睡了还是假睡了。

素菱站在墙角小声地哭,被宋姨娘一道叫出去了。

“你日日伺候小姐,可曾听到她对这桩婚事有什么看法?”

若是齐寰真不愿意,还得想法子告诉老爷。

强扭的瓜不甜,总不能真看着她去死吧?

素菱抹了一把眼泪,低声道:“小姐自从生病之后,就没再出过院门,平日里不是吃药养着就是在房里看书,对外事也是不闻不问的。”

“与廖家的婚事,也只是听了个只言片语,至于到底嫁给,什么时候嫁,小姐不关心,我们也不敢说。”

“原本都是相安无事的。”

“可今日孙姨娘被扭了回来,从院门一直骂到房里都没住嘴。”

“我们小姐看她那副样子有些心痛,便想着去安抚一下,没想到姨娘转头就骂起小姐来……”

“说小姐是天生贱骨头,白送给谁都不要的破烂货……”

“巴巴远嫁还嫁不了个好人家,都不如那些个青楼女子,还能仗着几分姿色给大户人家做个小……”

“小姐当时没说什么,就是默默地回了房里。”

“我有些担心,便在门口值夜,没想到果然……”

素菱说着又哭了起来。

宋姨娘见状,赶紧打发她去给后厨看看给齐寰的安神汤熬好了没有。

齐大太太气得胸膛一鼓一鼓的。

“孙氏再怎么撒泼,也不能这样说自己的女儿吧?”

如此恶毒的话都冲着一个孩子去,她怎么能狠下这个心?

宋姨娘也觉得有些不平。

她原本是不爱多掺和孙氏院里的事的,可见齐寰被自己的生母作践成这副样子,她又看着不忍心。

便跟齐大太太商量着,把齐寰接到自己院里去将养着。

“孙氏如今脑子昏了,还不定又说出什么混话。”

“齐寰如今身子虚弱,不管这门亲事成与不成,她都是齐家的孩子,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往四路上走……”

齐大太太心有戚戚,便道:“郑氏既然不愿插手,那我就在这做个主,你去同齐寰好好说说,若是她不反对,你就带她回去好好将养一段日子。”

“也让孙氏一个人静一静,反思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宋姨娘点头,又见更深露重的,便劝她:“这里有我就成,您先回去歇着吧。”

“晚上风凉,若是再染了风寒过给了康哥儿可怎么得了。”

齐大太太一听到康哥儿,也不由得提起几分谨慎来,这才觉得身上有几分凉意。

她也不坚持,同宋姨娘道了声“辛苦”,就准备回自己院里去。

大宝却带着几个小厮,扭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来了。

“太太,方才我们几个见这人鬼鬼祟祟地在墙根打转,险些让他寻了个洞钻出去,便被我们摁住带回来了。”

齐大太太心如擂鼓,忙吩咐人掌灯。

众人这才看清被五花大绑的是谁。

原来是赵姨娘院里的小厮。

齐大太太拧着眉头问:“三更半夜的,你不在赵姨娘院里好生待着,要出去做什么?”

不管怎么问,那小厮就是垂着头不肯说话。

搜了全身也没搜出半点东西来。

宋姨娘见状便对齐大太太道:“看他这副嘴硬的样子,定然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敢说罢了。”

“不如先押进柴房派人好生看管着,等明日叫了赵氏来对峙,再将家法过一遍,兴许就能说实话了。”

齐大太太点头,让大宝把人押下去,捆结实了好生看管起来,等明日让管家再细细拷问。

又叫来护院的管事,沉声吩咐:“赶紧让人将院墙上的洞给补了,再让人好好查查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若是再出什么事便唯你是问!”

管事自知理亏,忙不迭地就去喊人来查墙院的隐患。

一时间又生出这许多事来。

齐大太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便跟宋姨娘道了别先回院里去。

让管事一会儿查出什么不妥,便到她院里通传。

走到院门口却怎么也推不开门了。

丫鬟心急,使劲推了一把,门猛地开了,又撞在墙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在寂静夜色中显得格外震耳。

把齐大太太和丫鬟都吓了一大跳。

齐大太太低声责备她:“也不知道轻点,康哥儿还睡着呢!”

康哥儿最是浅眠,一点声音就会惊醒的。

丫鬟惊魂未定,竖着耳朵听,并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

她松了一口气,补救似的对齐大太太道:“还好小少爷没醒,薛大夫的药可真灵。”

齐大太太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去康哥儿的屋子里瞧一瞧。

伸手往那小床上摸了一把,却只摸到了小被子,再往里探去,还是被褥。

她心中一惊,满手在床上摸了又摸,高喊着让丫鬟掌灯。

丫鬟着急地找出火石来点亮了灯,小心翼翼地端到小床边去。

小床上却不见康哥儿的踪影,只剩下一床零乱的小被子。

齐大太太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副场景,面色霎时变得惨白,忽而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第五十八章 心思

林显宗早起晨读,默诵了几页《孟子》,便有人来叩书房的门。

那人也不进来,只是隔着门扉道了一句:“爷,事都办妥当了。”

说完之后便没了声响,想必是走了。

林显宗面色沉静,仿若没听见一般,兀自在心底温着书。

一直微攥的手却缓缓地松开了,随意地搭在书页上。

刚用完早饭,冯钰璋便风尘仆仆地来了。

他将几日前从他这借的书还回来,嘴里道着谢。

林显宗让书童收了书,冯钰璋眼神闪烁地又往那几本书上瞧了几眼,人却不着急走。

林显宗见状便道:“几日不见钰璋兄,你若不着急走,且留下坐坐歇歇脚。”

冯钰璋求之不得,忙道了一句“叨扰”便坐下了。

丫鬟赶紧给他上了茶。

他将茶盏端在手里,搜肠刮肚地想着该如何开口。

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妹妹冯玉颜提到林显宗就欲语还休的娇羞模样。

他顿时有了主意,佯装镇定地喝了一口茶水,与林显宗闲话起来。

书院里明年有一半多的人都要下场试一试,林显宗也在其中,所以十有八九过了中秋就要闭门读书,不问外事了。

这期间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能轻易扰了他们。

学子们专心举业时日冗长,但良门淑女却是可遇不可求,因而许多人家未免夜长梦多,多半会在学子闭门读书之前将婚姻大事敲定。

虽行婚礼的少,但定亲的却不在少数。

他禁不住叹了口气,道:“我如今都不敢在家中落脚。”

“每日闭门读书还好,若是出了门被家母撞见,必然少不了一顿唠叨婚姻大事。”

“我看林兄总是一副悠游自在的模样,难道令堂如此心胸豁达,从未在此事上催促过吗?”

林显宗淡然一笑:“天下母亲皆为儿,我不过是沾了个便宜,借口举业日常在外住罢了,若是哪日回家去,家中老母也是要操心过问的。”

冯钰璋来了兴致:“知好色则慕少乃是人之常情,只是我见林兄家中多男丁少女流,不知林兄对婚姻大事可有什么想法?”

他说着又觉得自己这样问似乎有些直白了,尴尬地喝了一口茶,圆话道:“你知道我母亲在京中的太太圈子里交游甚广,兴许可以为林兄牵一门好姻缘。”

林显宗笑笑,道:“我向来觉得姻缘天注定,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况且我明年就要下场一试,终身大事还是等之后再考虑罢。”

冯钰璋忙道:“林兄说得有理,你我志在四方,实在不必为这儿女情长所扰。”

他起身告辞:“下午应了旧友的邀,就不打扰林兄了。”

林显宗客客气气地将他送到了门口,看着他坐上马车离开。

这才折返回书房。

冯钰璋刚还回来的几本书正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案上。

林显宗拿起那本夹了小像的翻了翻,里面空空如也,小像已然不翼而飞。

其它几本书中也未曾找到。

林显宗了然地笑了笑,兀自坐下,气定神闲地继续看起那半篇《孟子》来。

冯钰璋直接回了府,寻到了冯玉颜的闺房。

冯玉颜正对着绣架出神,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

红着脸恼道:“大白日里发生么病,装神弄鬼的!”

冯钰璋笑嘻嘻地安抚她坐下,同她打听起齐家小姐的样貌来。

冯玉颜一听“齐家小姐”就腻歪,斜着眼睥睨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冯钰璋尴尬道:“我这不是好奇么,家中只有你见过齐家那位小姐,难道她相貌真如画上一般?”

冯玉颜心中嗤笑,毫不留情道:“如画上一般如何?更胜一筹又如何?”

“那可是齐家正经的嫡出小姐,你以为还是个姨娘的女儿,由得你挑挑拣拣的?”

冯钰璋只听到她那句“更胜一筹”就禁不住心花怒放了。

在他心目中,女子贤德也好,家势也罢,都比不上花容月貌来得重要。

贤德的女子太过刻板无趣,家势好的虽然可以在前程上帮衬,但那样的女子大多精明强干,比夫婿主意都正,哪还有女子的柔情似水可言?

他要娶的可是妻室,不是娶个女官或事女谋事回来。

再说这齐家小姐的容貌,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出众。

只不过见了画像,就惹得他心里猫抓一般的痒痒,而她本人却比画像更恒一筹……

那岂不是天生的尤物?

怨不得连平日里清心寡欲的林显宗都忍不住描摹她的小像。

只要是男人都会想入非非的吧?

冯玉颜看他那副表情就觉得恶心。

一母同胞的哥哥,只消一个表情她就知道冯钰璋心里想什么。

无非又是那些龌龊的心思。

她不由带着几分恶意故意感叹道:“我虽然只与那齐家小姐见过一面,但也着实是一见难忘。”

“你说天下怎么会有如此漂亮的女子呢?”

“朝露明珠一般的,又温婉贤淑,让人看了都嫉妒呢……”

一番话引得冯钰璋期待不已,愈发遐想万千起来。

冯玉颜心中冷哼了一声,突然毫不留情地泼起冷水来。

“可人家的父亲是正四品的京官,听说母家那边还和阁老夫人家有些渊源,像我们这样的家世,恐怕是高攀不上咯……”

“倒是她姐姐齐寰那样的跟你挺般配,可惜你又看不上。”

“若是有那时间,还不如多专心一下举业,别整日里总想着攀龙附凤的,也掂量一下自己。”

这番话着实刻薄。

冯钰璋却不生气。

他饶有兴致瞧着冯玉颜。

明明是青春少艾,身上却总萦绕着一股深宅怨妇般的习气。

怨不得巴了林显宗这么久,人家却一直不温不火的。

换做他自己,也是看不上这样的女子的。

冯钰璋站起身来,看着她悠然道:“我不与你争。”

“你嘴巴再厉害有什么用,难不成林显宗还会因此对你刮目相看,画了你的小像夹在书里?”

冯玉颜被戳到痛处,整个人顿时凌厉起来。

她怒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冯钰璋抖了抖袖子,斜着眼看了她一眼。

“我若对谁有心思,自然会想方设法地将她娶进门去。”

“断不会像你一般,只图一时嘴上痛快,暗地里只会躲在房里黯然神伤。”

“无用草包一个。”

第五十九章 求娶

冯玉颜简直不能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从小到大,他们兄妹再不和睦,也是她讥讽冯钰璋的多,却从未见他怎么计较过。

更别说这般恶毒的反讽了。

她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冯钰璋,又觉得那些刺耳的话好像一直在耳边绕来绕去,震得她脑子嗡嗡响,头也跟着疼气来。

冯玉颜气得手都发起抖来,颤巍巍地指着冯钰璋:“你……你……你给我滚远点!我不想再看见你!”

冯钰璋悠悠道:“是你滚远点吧?这儿可是我的书房。”

“你是自己走,还是让我的书童轰你出去?”

薄凉的语气听得冯玉颜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她踉踉跄跄地逃出了冯钰璋的书房,在自己房中垂泪坐了良久都没回过神来。

冯钰璋并非不在意自己这个妹妹的情绪。

她刁钻也好,任性也罢,却也还是自己的亲妹妹,做哥哥的也不是没这点容人之量。

只是他早晚是要娶妻的,若是还一味纵容着冯玉颜这样嚣张跋扈,只怕日后新妇入门,是少不了争斗的,还不如早给她一些打击,也让她知道什么叫忌惮。

想到新妇,冯钰璋竟然觉得眼下这府中生活确实有些索然无味。

整日里叨扰他的女子不是母亲就是妹妹,还都是些无聊琐碎的小事。

他每每出去会过朋友,回来之后便只能对着青灯书卷枯坐,当真无趣。

若是能有一个温婉美人日日在家中守着,在他出门时盼他归家,在他读书时素手添茶,闲暇时二人温柔小意,那可真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冯钰璋越想越美。

又想起齐家小姐的画像,心中愈发痒痒起来。

小姑娘还未长成就是这般清丽脱俗,等再过几年长大了,又该是如何的俏丽无双。

只怕是男人见了都会心甘情愿死在她手里吧?

这样的美人儿,若是让旁人知道了还了得?必须早些下手得好。

冯钰璋想想就坐不住了,赶紧扔了手里的书去找自己母亲商议。

冯大太太正在做绣工,听下人说大爷来了,顿时满心欢喜地放下绣活出来见儿子。

她笑盈盈地问起:“寻常都见不到你的影子,今日怎得想起来看我了?”

又招呼下人倒茶,对冯钰璋道:“这是我新收的好茶,刚打算让人给你送去呢,你既然来了就先尝尝吧。”

冯钰璋端起茶盏来草草喝了一口。

心中有事再好的茶也品不出什么味道来。

他索性开门见山道:“母亲,我想娶一房妻室。”

冯大太太端着茶盏的手蓦然顿了。

她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你想做什么?”

冯钰璋面色认真:“我想娶一房妻室。”

“而且我也有了中意的人选,想拜托母亲去帮我求娶。”

冯大太太喜出望外,差点要激动地落下泪来。

一向避婚事如洪水猛兽的儿子竟然自个儿提出要娶亲,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她忙不迭地连声应下:“你放心放心,不管是哪家的名门淑女,只要是你喜欢的,母亲拼尽了全力也要给你娶回来。”

又追问:“究竟是哪家的小姐?年方几何?”

“是齐家嫡出的那位小姐,名姓我还不知,至于年岁,应当和玉颜差不了几岁。”

“齐家小姐?”

冯大太太想了想,觉得心中有异,试探道:“莫非是……”

“正是您上次保媒没成的那个齐家。”

冯大太太吓了一跳。

她紧张地问儿子:“你确定真的想娶那位小姐?上次你没看上她家的大小姐,已经是得罪了齐家,如今你又要去嫡出的小姐,母亲只怕……”

冯钰璋满不在乎:“这次和上次能一样吗?上次是您做主把齐家大小姐弄到府上来的,我没看中又能怎样,难不成看一眼还就得娶了不成?”

“这次的人可是我自己看中的,我非她不娶,若是求不来,我宁愿一生都孤孤单单地过,到时您可别再来怨我。”

“我的姻缘就在这,母亲您是帮还是不帮?”

冯大太太被这一番话吓到了。

冯钰璋还从未这样斩钉截铁地对她说过话。

看来这次是真的动心了。

她真怕冯钰璋说到做到一辈子不娶。

京中这样痴情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过。

她只有这一个儿子,毕生心血都在他身上了,若是他真的孤孤单单一辈子,自己死了之后又如何能闭得上眼?

可齐家那边,的确是个麻烦事。

冯大太太只觉得心里乱成了一团,便试着安抚寸步不让的儿子,让他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想想。

冯钰璋一想起来林显宗画的那张像就觉得有危机感。

虽说林显宗亲口同他说下场之前不考虑婚姻之事,可谁知他跟齐家小姐有没有交集。

林家虽然不是官宦人家,但家底殷实。

林显宗本人又生得风流倜傥,博学多才,样样拿出来都比他强。

若是等他一举高中,自己就差他更远了,到那时又拿什么同他争?

冯钰璋越想越急迫,恨不能明日就送了聘礼到齐家去,将冯大太太逼得愈发紧了。

冯大太太拿他无法,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这事我应下了,你且安心读书,至于具体如何办我再去同章大太太商量商量。”

连说带哄地将冯钰璋给打发走了。

冯大太太靠在椅背上叹气。

应下归应下,可究竟该如何开这个口呢?

这次只怕是章大太太都懒得帮她了。

她们二人联手给了齐家姨娘难堪,这事齐家老爷不可能不知道,此时若是再找回去,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就算她为了儿子舍得下这副脸面,齐家也未必肯理会她吧?

冯大太太想想自己要没脸没皮地去求齐家原谅就臊得慌。

可这小祖宗还给她定下了日子,让她在自己闭门读书之前就把亲事给定了。

细细算来,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日。

冯大太太愁坏了,便叫身边的人去将大小姐叫来一同商量。

冯玉颜正在屋里黯然垂泪,原本是不想来的,但架不住冯大太太让人喊了一遍又一遍。

她两个眼肿的桃一般,无精打采地问冯大太太:“我有些不舒服,您着急叫我来是什么大事?”

冯大太太叹气:“还不是你哥哥的事。”

“你哥哥终于想娶亲了,可这门亲事有些麻烦,找你来给娘出出主意。”

冯玉颜狐疑:“你真得打算帮他求娶齐家嫡小姐?”

第六十章 法子

冯大太太惊讶:“此事你知道了?那你可有什么主意能帮你哥哥吗?”

冯玉颜只觉得母亲和哥哥都疯了。

她不可置信道:“齐寰的事您都忘了?”

“您联合着章大太太把她的脸都丢光了,现在却还想着去娶人家嫡出的小姐,恐怕是还没睡醒吧?”

“冯钰璋昏了头,您也昏了头吗?”

冯大太太无奈:“我哪里不晓得这其中利害,只是你哥哥拿终生不娶做要挟,我又能如何?”

“他明年就要下场了,若是此事不成让他不能安心读书,耽误了前程,我如何对得起冯家列祖列宗?”

冯玉颜气极反笑:“那您不顾颜面去求齐家原谅,就是给冯家长脸了?”

“您醒醒吧,且不论齐家会不会计较您得罪过他们,单凭身份这一点,这门亲事就成不了。”

“齐家比咱们冯家门楣高出不知多少,齐宸又是嫡女,您觉得齐大人会同意这门亲事吗?”

“况且我还听说,齐家那位太太跟苏阁老的夫人家还有些渊源,都已经登门认过亲戚了,咱们就算再不自量力,也得掂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吧?”

“我劝您还是打消念头,也让冯钰璋早点死了这份心的好。”

冯大太太听了女儿这番话,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没想到齐家的这位嫡小姐这般不简单。

占着嫡出的身份,竟还跟苏阁老家的夫人有关联,这可是一般人都不敢想的。

若是儿子真能娶了这样的媳妇回来,日后还会愁着不能出人头地吗?

女儿夹棍带棒的一番话非但没让她生出退意,反而觉得这们亲事简直是天赐良配。

她迫不及待追问道:“那你可曾见过那位齐家小姐,她品貌是否真如你哥哥所说那般出色?”

冯玉颜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母亲和哥哥这都是中了什么邪?

她站起身就要走。

冯大太太赶紧拉住她。

她放轻了声音,温升劝着女儿:“你别急,母亲不是昏了头不明事理的。”

“我们先前得罪过齐家,门第又比齐家低,自然是攀不上这样的门户。”

“可你也知道,你父亲如今在这职位上难进一步,就是少了人帮衬。”

“日后你哥哥若是想有所作为,只靠着咱们家的势力恐怕是难,还是要想法了结一门能助力的亲家。”

冯大太太说着,伸手摸了摸冯玉颜的头发:

“我知晓你厌恶我让你去讨好魏家,可那也是无奈之举,做母亲的也是想你能嫁得好一些,这样日后起点高,子孙还能有点盼头,也能有精力帮衬一下母家。”

“可如今不一样了,你哥哥若是真能娶了齐家小姐这样姑娘,单是靠妻家的关系就足够帮衬,自然不必叨扰到你。”

“到时你不愿攀魏家就不攀,想要嫁给什么样的男子就嫁,岂不更好?”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连冯玉颜都有些动容。

不必巴结魏家,还能嫁自己想嫁的人……

想起林显宗温润如玉的模样,冯玉颜的呼吸都滞了。

她禁不住问冯大太太:“你说得可都是真的?”

冯大太太连连点头,又无奈道:“我也是女子,怎会不知你的苦?”

做女子的,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在夫家,都注定是要牺牲最多的那个。

冯玉颜眼眶不禁湿润了。

她开始静下心来,仔细思忖着这件事。

毋庸置疑,林显宗是对齐宸有意的,最好的法子就是趁着他还没表露出这个意思,就让二人之间彻底没了可能。

若是真的能助哥哥娶了齐宸,不仅会对哥哥的前途大有助益,还能让林显宗彻底死心。

到时自己再趁着林显宗失意时去温言细语地安慰他,无微不至地关怀他……还怕会抓不住林显宗的心吗?

冯玉颜不禁想起那次姚家丢人时,那些小姐们看她的眼光。

一个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好像那雪峰上冰清玉洁的雪莲一般高贵。

让人忍不住想看看她们跌落凡尘的狼狈样子。

冯玉颜想想就觉得快意。

她对冯大太太道:“这事你就别管了,也不必去找章大太太或是去齐府示好。”

“具体该如何做我会与哥哥商议。”

“您放心好了,我有法子让那齐家小姐非嫁不可。”

冯大太太喜出望外,忍不住追问究竟是什么法子。

冯玉颜却绝口不提,兀自去找冯钰璋商量对策。

冯钰璋正在书房里烦心。

虽然得了冯大太太的答应,但这件事一日不尘埃落定,他就一日不能安生。

瞥见冯玉颜来了,他也是百无聊赖,连招呼都懒得跟她打一个。

冯玉颜也不同他计较。

她找了个凳子坐下,开门见山道:“我刚从母亲那里回来。”

冯钰璋懒洋洋:“那又如何?你给母亲出了什么好法子不成?”

冯玉颜嗤之以鼻:“我是有个好法子,但却不能跟母亲说,你只消答应日后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得说出这法子是我出的,我就告诉你如何娶到齐家小姐。”

她说得笃定,饶是冯钰璋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真有什么好法子。

他不禁坐正了身子打量她。

冯玉颜神情愈发严肃,不像是在说笑。

难道是真的有办法?

冯钰璋不禁敛了面上的不恭,认真道:“你若真有好法子,我便发誓至死不告诉任何人。”

冯玉颜对他招招手:“附耳过来。”

冯钰璋将信将疑地凑过去。

冯玉颜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娓娓道来自己的想法。

一番话说完,饶是冯钰璋都变了脸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他忍不住问:“你……你从哪里学来的这样的法子……”

未免也太阴毒了些。

冯玉颜一心想要达成自己的愿望,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她冷笑道:“反正都是早晚的事,至于早一点还是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冯钰璋却有些犹豫起来。

“只怕……只怕她到时会怨恨我,毕竟……”

冯玉颜嗤笑道:“那又如何?能娶到手,即便心有怨恨也是你的人,又何妨?”

“大不了日后你对她好一些,伏低做小哄哄罢了。女子嫁了人就由不得自己了,还没听说过那个女子记恨自己夫婿的。”

冯钰璋却还是犹豫不决。

冯玉颜只觉得他这副婆婆妈妈的样子很是烦人。

便不耐烦道:“你只说做还是不做?若是你不敢,那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旁人好了。”

冯钰璋一听这话就急了。

他心中乱做一团,既觉得法子不妥,又觉得忍不了佳人嫁作他人妇。

如此这般矛盾地掰扯,最终后者占了上风。

就像冯玉颜说得那样:能娶到手,不光彩又有何妨?

他咬咬牙下定决心:“那就这般做吧!”

冯玉颜轻蔑地笑笑。

色字当头一把刀,她这个哥哥,恐怕这辈子都没什么指望了。

那又如何,反正自己也从未指望过他什么。

她压住心底的鄙视,低声同冯钰璋商量起细则来。

第六十一章 揣测

康哥儿失踪当夜,齐府家丁在外寻了一夜未果,第二日一早就去报了官。

官府里的衙役来,将柴房里押着的人给提走了,又派了官兵在城中四处搜寻,却未曾寻到一点有关康哥儿的蛛丝马迹。

齐大太太一病不起,整日里不是昏睡就是黯然垂泪,怎么劝着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几日下来人已经瘦脱了相。

好不容易能歇息片刻,赵姨娘却又在门口跳脚地闹,让齐大太太把她的儿子还回来。

还扬言康哥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一定要拉着齐大太太去给孩子陪葬。

吵吵闹闹的没一刻安生的时候。

齐宸疲于应对赵姨娘的挑衅,又要照看着齐大太太,心力交瘁不已。

却还得抽出空子去探寻康哥儿的下落。

大宝一连在外奔波了好几日,好不容易挨着府门,都不顾上洗把脸,赶紧去见了齐宸。

“府衙里传来的消息,那人承认是受了赵姨娘的指派,让他在廖家媒人离京之前将孙姨娘错认姑爷的事透露出去。”

“赵姨娘如此,想必是要坏了大小姐的婚事,借此报复孙姨娘害她失宠于老爷。”

“但无论什么刑罚都用上了,那人却吐不出来有关康哥儿的半个字。”

“负责拷问的衙役说:看他那样不像是有那么硬的骨头说谎,那十有八九是真不知道了。”

话虽如此,齐宸却依然隐隐觉得此事同赵姨娘脱不了干系。

齐大太太素来与人无怨无愁,若非说得罪过什么人要打击报复她,那便只有赵姨娘一个了。

她可是康哥儿的亲娘,自己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却成了旁人的儿子,做母亲的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况且康哥儿丢了,像齐大太太这样只养过一段时日的都心疼地病倒了,赵姨娘这个生身母亲却不着急派人去找,反而每日中气十足地来骂街。

齐宸越想越觉得赵姨娘的疑点最多。

或许真是她故意让人偷了康哥儿藏起来的。

所以她才不着急去找,一门心思只想借着这个时机打压齐大太太,恨不能把她压垮一样。

可能再过几日,她就会想法子将孩子“找”回来。

那么“弄丢过孩子”的齐大太太,就再也没有颜面去跟她争康哥儿了。

除了齐大太太,府中的姨娘们谁养育这个孩子都不合适。

到时她这个生母自然是最佳人选。

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日子了,齐大老爷的气差不多也消了大半,到时她若是楚楚可怜地认了错,齐大老爷未必不会心软,将康哥儿再还给她亲自养育。

这便是赵姨娘的如意算盘吧?

饶是齐宸也不由叹服赵姨娘的手段。

如此看来,廖家媒人上门前闹的那一出,也是她放的消息给孙姨娘吧?

她摸准了孙氏的脾气,知道她定然不会在齐寰的婚事上善罢甘休,必定会大闹一场。

等所有人被闹得精疲力尽之时,她就可伺机而动。

齐宸自尽,歪打正着地给了她绝好的机会。

这件事原本该是郑姨娘来处理的,可偏偏却找到了齐大太太那里。

等齐大太太去了赵氏的院子,便有人悄悄地摸进了院里抱走孩子。

赵姨娘临时起意派人半夜出去传消息,就是想派出人因先前未曾有准备,匆忙之间露了马脚被捉住。

她就可以趁着这机会拖延住齐大太太和护院的眼睛,将孩子顺利送出府外。

韬光养晦了这么久不曾有动静,连齐宸都以为她是元气大伤后学乖了,没想到赵氏却没有一刻停过谋算。

就好像躲在暗处的独狼,虽然受了伤,但还是会死死地盯住猎物,预备着随时扑出来咬断对方的脖子。

可这些说到底也不过是她的猜测,莫说去报官,就算跟赵姨娘对峙都未必能有胜算。

况且康哥儿身体孱弱,多在外面流落一日,就多一分风险。

但赵姨娘毕竟是康哥儿的母亲,此事若真是她所为,她必定不愿看康哥儿伤到一分一毫。

齐宸心中有了主意,问起大宝:“薛大夫都是什么时候在医馆坐堂?”

大宝道:“薛大夫都是上午出诊,下午坐堂。”

齐宸忙道:“你速去薛大夫那里,从康哥儿丢的那一日问起,看有没有未足月的孩儿去看过急症。”

“若是有,就问带着去的是什么人,家住哪里,几日后来复诊。”

“若是没有,就留几个稳妥的人在那里守着,若是有可疑地就想法子去看看那孩子左耳垂上是否有一颗黑痣。”

大宝闻言点头道:“您放心,小少爷刚一丢,我去过薛大夫的医馆了,眼下六子正替我盯着呢。”

“若是真有人抱着小少爷去了医馆,我一定将他扭了,再把小少爷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他如此思虑周祥,让齐宸深感欣慰。

所谓心腹,也不过如此。

齐宸顿感心里轻松了大半。

大宝走后,齐宸稍坐了一会儿,便要去看齐大太太。

乔香守在门口,悄声告诉她郑姨娘在里面。

就听见郑姨娘自责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我当日早早就歇下了,齐寰出事的时候我竟浑然不知,而我那贴身的婆子一听说是孙氏院子里的事,就自作主张将那报信人打发走了,却不想酿成了大错……”

她说得声泪俱下,若不是刻意遮掩,就是当真如此。

乔香听着郑姨娘的话撇了撇嘴,似乎是不信。

齐宸却觉得有几分可信。

齐寰自尽是大事,郑姨娘就算是真的怨恨孙氏,恐怕也不敢拿齐寰的性命开玩笑。

毕竟是府中的小姐。

况且齐寰若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第一个追究的就是她管家不力的过失。

郑姨娘还不至于如此昏头,拿自己在府中的地位来报复孙氏。

齐寰出事当夜,她“恰好”睡熟才没有出现,恐怕是着了有心人的道了。

齐宸顿时萌生出几分危机感。

齐大太太不谙谋算也就罢了,可府中几位姨娘都不是傻子,却一来二去的都在赵氏的手里栽了大跟头。

看来只要赵氏在府中一日,齐家恐怕就没有太平的时候。

眼下找到康哥儿是重中之重,但赵氏这样功于心计的人,还是早些想法子送出府的好。

第六十二章 中计

赵姨娘去齐大太太处折腾了一天,看着是精气十足,可一回到院子里却是累得动都懒得动一下。

欢儿见状忙将屋里的其他人打发了,一边给赵姨娘按摩着肩膀,一边低声问道:“太太明日还要去吗?”

赵姨娘眼睛都不睁一下:“去,当然要去。”

“好不容易抓到这样好的机会,若是不能一鼓作气,只怕是要后患无穷了。”

她虽因着犯错被禁足,但耳朵又不是聋了。

齐大老爷愈发看重大太太的事她早有耳闻,若是不早些将齐大太太彻底打垮,早晚是要成了心腹大患的。

赵姨娘睁开眼,示意欢儿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偷听。

等欢儿确认完回来,她才附耳问道:“楚氏近来用的药可都稳妥?”

欢儿几不可见地点头,低声回道:“您放心,那婆子手脚利索得很,每日都用着呢。”

“今儿舅老爷那里递了消息进来,说小少爷照顾得很好,让太太不要担心。”

赵姨娘一听到“康哥儿”几个字,神色中泛起了几分紧张。

她低声在欢儿耳边叮嘱几句,又拿了一百两体己银子,让她悄悄地送去给自己的哥哥。

“康哥儿身子一直不好,此番在外更要加倍小心,照我看还是想法子去求了薛大夫的药来将养着的好。”

欢儿将银子收起来,点头道:“我明日想法子将银子和太太的话带过去。”

赵姨娘一颗悬着的心却始终放不下。

心里盼着齐大老爷能早些回来,她就可以早点把儿子接回来了。

他们母子就不必再骨肉分离了。

大宝和六子一人捧着一块饼子啃,就着一壶凉水在角落里蹲守着。

他们已经在此处等了四天了。

却未曾见有一个可疑之人。

六子忍不住对大宝道:“你说那人会不会寻了旁的大夫?”

“这薛大夫虽然擅长儿科,但诊金可不低,没听说拐了人的孩子还花大价钱来医治的。”

大宝咬了一口饼子,又喝了一大口水咽下。

眼睛却始终不在医馆周围走动的人。

“我们小少爷病症特殊,满京城也只有薛大夫能有法子,就是找了旁人也无用。”

“我们小姐说,那人大费周折把小少爷偷出去,肯定是有什么大谋算,所以断不会让他出什么意外的。”

“所以他早晚会找到这里,咱们只管守好了便是。”

六子知道大宝对齐宸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的。

他虽然没见过齐家的这位小姐,但自从收养了楚越,彼此也算是有了交集。

再与大宝多碰过几次面,也渐渐地开始信服齐三小姐的为人。

寻常的大家闺秀,到出嫁都未必能明白什么,她却早早的就能代替太太将一些纷乱杂事操持的井井有条。

楚家大爷身死的消息齐大太太到现在都不知道,而楚家小少爷却被宸小姐安排得妥妥当当。

齐家小少爷丢了之后,太太整日里病恹恹的不顶事,又是宸小姐忙里忙外地操持打听。

谁又能相信她才只有十三岁?

六子不由感慨道:“要说你家的这位小姐,可真是少见的能干,日后也不知谁家有这福气能求娶。”

大宝听他这样夸赞齐宸,与有荣焉地笑着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别说齐家,放眼望去整个京城都难找到我们小姐这样聪慧过人的吧?”

“要我看,莫说是高门大户,就是龙子凤孙我们小姐都能配得上呢!”

六子看他那副得意样子,不由调笑道:“那我可得好好帮帮你,回头小姐出嫁,兴许还能带着你去府上做管事,兄弟我也好有理由跟你沾沾光。”

二人正说着玩笑话,有一个人的出现却入了他们的眼。

那是一个中年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穿衣打扮再普通不过,但一双眼睛却禁不住到处瞟,似乎在避着什么人一样。

大宝和六子同时噤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妇人走进了医馆。

大宝低声道:“我进去看看,你去后门那里守着。”

言罢,他就从墙角站起来,大大方方地往医馆去。

医馆里等着求药的人不少,熙熙攘攘的十几人。

来的大多都是妇人,一边聊着些家常一边等候,孩子哭了便哄上一哄,乱糟糟的。

大宝看了一圈,终于在一个隐蔽的墙边发现了方才进来的那妇人的身影。

他佯装随意地走过去,想要找个时机看看那孩子的耳垂上有没有痣。

刚一接近,那背对着他坐的妇人却好像有感应一般,蓦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大宝一惊,刚想佯装是去找药童的。

那妇人却回过头去,突然站起来,一言不发抱着孩子就要走。

大宝心中生疑,抬脚就要追,抱着孩子的妇人却脚下跑得飞快,一转眼就奔出了医馆。

大宝一边高喊着“六子!”,一边穷追不舍。

七扭八拐地连追了好几条巷子,眼看就要追上了,那人却突然转身将手中的孩子扔向他。

大宝吓得一个趔趄,一把接住了凌空而来的孩子,只觉得手上轻飘飘地,打开襁褓一看,里面竟然是个小枕头。

而那人早就趁着这功夫跑得无影无踪了。

他气得将襁褓扔在地上,愤愤地踩了一脚。

六子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嘴里直道:“这脚力哪像个女人……”

又低头看到了地上的襁褓和枕头,顿时他们两个是着了道了。

大宝忽然跺脚急道:“坏了坏了!”

转身就往医馆跑。

六子不明所以,赶紧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上。

等他们到了医馆一打听,才知就在他们追出去没多久,有个妇人抱着个病恹恹的孩子哭啼啼地来求诊,还给了她们每人一两银子,让她们答应让她的孩子先看病。

能沉住气在这排队等候的都不是什么急症,况且又有银子拿,就纷纷同意让了她先来。

那妇人带着孩子看完了病已经走了,就是刚刚的事。

大宝听了悔恨不已。

能付得起在场每人一两银子的,又怎么会叫不起大夫去府上?

其中定是有猫腻的。

方才她抱来的那孩子,十有八九就是小少爷了。

在这守了这么久,没想到却一时疏忽,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大宝赶紧找到方才医馆里的药童,给了他二两银子,才问出了那妇人十日后要来复诊的消息。

十日后……那不正是老爷回来的日子吗?

第六十三章 红疹

等了这么多日子却失之交臂,大宝丧气不已,却不得不回去禀告给齐宸。

齐宸早就料想到事情不会太顺利,并没有觉得有多失望。

她安慰了大宝几句,问他是否跟药童打听到了薛大夫给那妇人的是什么药方?

大宝点头,从怀里掏出方子来给她。

“我又多给了二两银子,药童便悄悄找了底子替我誊抄了一份。”

齐宸打开药方来草草看了一遍,又将药方递给大宝。

“你照着这方子去抓药,足金足两的采买够至少二十天的分量,全都交给后厨,让他们每日给你熬上两副,务必要足量足火地熬,药渣你装好,不要扔。”

“然后去找你姐姐,让她跟乳母要两碗新鲜的**来。”

“然后你带着这些东西去东街的杂市,悬五十两银子,找最有能耐的那个,把这些东西交给他,看看他有没有法子在这几日内达成。”

大宝一听东街杂市,顿时眼前一亮。

他在京城跑了这些时日,怎得就没想起那个好地方来。

那里虽然是京中出了名的腌臜之地,寻常人很少愿意踏足,但若是细细地在其中走一圈,才会明白乌烟瘴气之地未必不能藏龙卧虎。

大宝高兴道:“多亏小姐提醒,那个地方我虽说不上熟悉,但也是去走过的,知道该找谁去。”

“可那桩事是要耗功夫练的,眼下时日无多,就怕到时……”

齐宸却觉得还是有一线希望。

毕竟眼下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就算在医馆边枯等到死也未必能再等到那人。

若是真等齐大老爷回来了再去抓人,只怕黄花菜都要凉了。

况且这不仅关乎着康哥儿的安危,还有赵姨娘的如意算盘。

赵姨娘想要一石二鸟,那她就非得让这奸计落空不成。

齐宸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那便再告诉他,这五十两只限十日内,早一日加十两银子,能挣多挣少,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若是事成无误,会再给他一百两的打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杂市的人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对银子的味道格外敏感,定然不会甘心让送上手的银子白白落空了。

他们肯定会有法子的。

齐宸开了自己的钱箱,发现里面也只剩不到一百两的银票。

好在因为养育康哥儿的缘故,齐大太太手里多少还有些银子,到时候同她说一声拿个百八十两的应该不在话下。

她将五十两银票交给大宝,嘱咐他:“你这些日子就耐下心来跟着他一起,其他的事都不必再管了。”

又另给了他十两银子。

“这一部分是给你抓药,剩下的就给你在外吃住用,就算是给府里办事也别太委屈了自己。”

大宝心下感激。

他收下银子,跟齐宸告辞之后便去找姐姐乔香,让她去跟乳娘要**。

又把齐宸给的十两银子给了乔香五两。

“这是小姐给我的银子,让我拿去办事吃住,可那抓药不过三四两银子的事,我若当面拒绝小姐定然会不高兴,劳烦姐姐先收着,若是小姐日后有需要也好拿来帮衬一把。”

乔香收了银子道:“放心罢,先前多出的那些个银子我都收着了,你出门办事还是能省便省,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些私房钱补上。”

大宝笑道:“姐姐的私房钱还是自己留着吧,我的月钱够用,小姐又时有赏赐,放心就是。”

乔香自然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也对他放心。

她伸手替大宝拍了拍身上的浮土,道:“你先去办事,我去跟乳娘要**,等把药买回来了我亲自替你煎好。”

又不放心地叮嘱他:“外边人多事乱,你自己小心着点。”

大宝应下,看了看时辰不早,赶紧揣着药方出了府。

乔香将乳母给的**用一只特别的大葫芦装起来,塞好了口后浸在凉水里保着。

齐宸正要去看齐大太太,乔香瞧着太太进药的时辰快到了,便跟齐宸打了声招呼,自己去小厨看药好了没。

赵姨娘接连骂了几日街,惹得齐大太太病势更重。

齐大太太心中有愧,极力阻拦旁人苛责赵氏,惹得她越发得意起来。

齐宸看不惯,便在背地里使了几两钱,让粗使婆子将赵姨娘撵了回去。

这才有了片刻安宁日子。

齐大太太面容憔悴不堪,因消瘦显得颧骨更高,看着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齐宸给她在后背垫了点软和东西,让她能靠着坐一会儿。

齐大太太张口就是问康哥儿的事。

齐宸安抚她:“外头的人都在找呢,您只管宽下心来,康哥儿会回来的。”

齐大太太一想起那孩子就心如刀绞,垂泪道:“都是我太大意了,当晚若是我能让人将院门关好,也不会让人有机会偷了康哥儿出去……”

齐宸无奈。

旁人既然动了这份心思,就是派了十个八个护院来,也定然有法子把孩子给弄走。

但齐大太太就是绕不过这个弯来,说来说去还是把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日日这般折磨自己,只怕还没等康哥儿找回来,她自己就撑不住了。

可眼下再怎么劝,她也未必能听进去半分。

齐宸便不再多说,只陪她坐着。

齐大太太哭得累了,拿起枕边的帕子拭泪。

一抬手,袖子便落了下去,露出一截手腕来。

几颗红色的小疙瘩落在了齐宸的眼里,惊得她一个机灵跳了起来。

齐大太太被她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齐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腕,不可置信道:“您手腕上是怎么回事?”

齐大太太低头瞧了一眼,不以为意道:“想是卧床太久生出来的热疹吧。”

她忍不住伸手挠了挠。

“时不时的有些发痒,多洗一洗就好了。”

说着就要让王妈妈给她打水来擦洗。

喊了好几声却没听见有人应,这才想起王妈妈在小厨看着熬药。

齐宸忍住心中翻腾起的波澜,走上前去撩起齐太太的衣襟。

齐大太太不解地护住领口:“你这是做什么?”

齐宸不依不饶:“我看看您身上有没有这红疹。”

说着便撩开了齐大太太的衣襟,果然在后背上又看到几颗。

齐大太太惊诧道:“后背也有吗?”

她无知无觉,伸手想碰却又够不到,无奈道:“这几日浑浑噩噩的,一直没顾上,等一会儿王妈妈来了,让她准备些热水晚上沐浴一下就是了。”

齐宸却觉得这红疹看上去没这么简单。

她不由想起那个怪异的梦来。

那对夫妻脸上身上就是类似这样的小红疹,有些还被抓破结出了厚厚的痂……

齐宸一想到那副场景就觉得胃里有些翻腾,她强忍着不去回想,问起齐大太太近来有没有吃过什么从前未曾碰过的东西。

第六十四章 魂逝

齐大太太想不起来了。

她这些日子一门心思都在康哥儿身上,吃什么都味同嚼蜡,能进一两口就算多了,哪还顾得上吃的是什么。

“寻常都是王妈妈端什么来,我就吃点什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齐宸“哦”了一声,道:“我听说有些人的身子特殊,吃了不合适的东西就会发疹子,这才问一问的。”

齐大太太坚持道:“应当就是少出门走动的原因,沐浴一下应该就无碍了。”

齐宸也不与她争,又耐下心来同她说了几句话,直到走出门去,脸色才彻底阴下来。

她站在院里,高声喊了几句“乔香——”

却无人应她。

方才乔香说要去看看太太的药熬好了没有,怎么会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齐宸疑心顿起,抬步往小厨去。

一个烧火的丫头慌慌张张从小厨跑出来,见到她张口就喊:“不好了——”

齐宸心里咯噔一声,急声问:“怎么了?”

小丫头整个人吓得不轻,指着小厨带着哭声道:“里面……里面……乔香姐她……”

齐宸一把将她推到一边,提着裙子跑进小厨去。

乔香软绵绵地躺在地上,额头上的血汩汩往下流,很快就打湿了半个肩膀。

王妈妈满头大汗地正在掐她的人中,乔香却没有什么反应。

齐宸厉声对着愣在门口的烧火丫头喊,让她赶紧去找宋姨娘叫大夫来。

她在一旁扶着,帮着王妈妈一起将乔香架到了房里。

王妈妈去拿了止血的药散来,小半瓶子都敷上了,按上的帕子却还是很快就被血殷透了。

乔香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指尖开始变凉。

齐宸忙用被子把她紧紧裹起来,攥着她的手不住地搓,想把那凉意给搓走。

王妈妈面色凝重,叹了口气劝她道:“这血怎么也止不住,再这样下去恐怕是等不到郎中来了……”

看见齐宸变了脸色,她赶紧闭了嘴,赶紧去找还有没有其他止血的药。

好不容易等郎中来了,乔香的气息已经有些微弱了。

久不曾下床的齐大太太听见院子里乱哄哄的,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应她,就自己下了床。

脚步虚浮地刚挪到屋门口,就看到几个人在院子里探头探脑。

乔香住的屋子门紧紧地关着。

院子里的几个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想知道乔香状况如何了,都急得团团打转。

王妈妈回头瞧见齐大太太起来了,心里暗叹了一声“祖宗”,赶紧上前去扶着她。

齐大太太不明所以:“你们都聚在这里做什么?齐宸人呢?”

王妈妈回道:“方才乔香出了意外,被不知什么人打破了头,那血都止不住了……眼下郎中正在瞧呢,小姐也在里面陪着……”

齐大太太惊诧不已:“在哪里被打的?”

王妈妈支支吾吾道:“就在咱们的小厨房里……”

齐大太太只觉得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

又是在院里出的事……

日前院里刚丢了个孩子。

眼下又有丫鬟遇袭,危在旦夕。究竟是谁,一而再再而三,是要置她于死地吗?

康哥儿……乔香……那下一个会是谁?

齐大太太愣怔怔地失神了半晌,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甩开扶着她的王妈妈,发了疯一样踉踉跄跄地齐宸所在的那间屋子里冲去。

紧闭的房门被从里面打开,齐大太太险些冲撞到走出来的那人身上去。

院子里等着的人见郎中出来了,一下子都围上来了。

一时有扶住齐大太太的,也有打听乔香状况的。

郎中显然被这突然冲出来的人吓了一跳,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说什么。

他定了定神,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轻轻摇了摇头。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众人一时都静了下来,没人再多说一句话。

齐大太太只觉得难以置信。

方才还好好的人,一转眼的功夫说没就没有了?

她挣扎着往屋里去,看见齐宸正站在乔香的床前,弯腰用被子盖住了乔香的脸。

她回过头,对齐大太太说了一句:“乔香走了。”

面容上看不出悲伤,却平静地让人害怕。

齐大太太忍不住抚着她的后背,想安慰她点什么。

话到嘴边却哽咽着说不出来。

乔香,是和齐宸一起长大的。

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在她心目中,一直当作半个女儿来看的。

可如今竟然……

齐大太太忍不住掩面哭起来。

齐宸上前抱住她,低声对她道:“您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陪她,等着大宝爱接她。”

又对肃立在门口的众人道:“你们也都回去吧,别吵着她安歇。”

齐大太太怕她一个人在这里会熬不住,拉住她道:“你陪着娘一起回去吧,让王妈妈在这里守着,等大宝回来了……”

齐宸摇摇头,轻声道:“您就让我再跟她多待一会儿吧,往后再也见不到了。”

话到伤心处,齐大太太只觉得心上像被人插了一刀一样,却又不知该如何劝阻伤心的女儿。

齐宸从来不是一个会将情绪轻易外露的孩子。

可有些心底而来的悲伤,是再沉稳持重,哪怕经历再多的人,也轻易难掩饰住的。

齐大太太不再劝她,在王妈妈的搀扶下沉默地往外面走。

王妈妈一步三回头,有些担心道:“还是让老奴来劝劝小姐吧,再不济也让她回去歇歇,就这么看着只怕会越看越伤心。”

齐大太太摆摆手,叹息道:“随她去吧。”

大宝得到消息匆匆忙忙从外面赶回来,直冲到乔香的屋里。

过了半晌,齐宸走出来,眼圈通红。

她去见了齐大太太,同她说大宝告假回老家之事。

齐大太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从体己的银子里拿出二百两来,嘱咐她转给大宝给乔香办后事用。

这也算她的一点心意。

乔香离府当日,宋姨奶也来了,添了五十两银子的香火钱。

还是齐宸开口,大宝才肯收下的。

雇来的车夫在门口等着,乔香被一席白布裹着,被大宝抱着上了车。

一行人目送着马车在日暮中渐行渐远。

宋姨娘瞧着齐宸的背影,单薄的让人心疼。

她忍不住上去拦住齐宸,温声劝她到自己院里小住几日。

有齐寜陪着,总好过在自己院里触景伤情。

齐大太太也劝她去住几日。

齐宸摇头:“我还是回去吧,头七乔香回来,我怕她找不到路。”

一番话听得众人心中一酸,纷纷不忍再劝她。

第六十五章 斗气

乔香去后,齐宸就没再出过门,整日闷在屋子里,齐大太太和姨娘们去瞧她,她也只是默默地听着,不怎么说话。

齐大太太无法,只能由着她这般下去。

心里期盼着等日子长了,或许她就慢慢地走出来了。

就这样一连过了好几日。

找康哥儿的人还在外面奔波,却没人敢来齐大太太院里搅扰。

郑姨娘来探望齐宸,身后跟着一个跟乔香差不多大的丫鬟。

说是特意挑来伺候齐宸的。

乔香不在了,可齐宸身边总还得有人伺候着。

齐大太太谢过郑姨娘。

“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丫头看着机灵,你多费心了。”

“只是她看着与乔香年纪相仿,我怕齐宸见了伤心,还是留下伺候我吧。”

“齐宸那边还是先由孙妈妈照顾着吧。”

郑姨娘道:“进了这院里就是您的人了,您只管安排便是了。”

又皱着眉头低声道:“原本这话我是不该跟您说的,可眼下都过了这么些日子了,康哥儿那边还没个信儿,老爷不日就会赶回来,到时……”

“您可得早做打算了……”

齐大太太苦笑:“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康哥儿是在我手里丢的,这错我认下了,要怎得罚只听老爷发落便是。”

“他就是要休了我,我也认了。”

郑姨娘忙安慰她:“毕竟事出突然,怎么能都怪在您身上呢?”

“兴许老爷回来,就有法子寻回康哥儿了呢?”

可若是真有法子,又怎么会等到那个时候。

齐大太太听了这话也只是苦笑,没有说什么。

郑姨娘也不知该如何开解她,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路上却偶遇了许久不见的赵姨娘,神清气爽的样子,好像是出来逛园子的。

从这个女人进门口,府里就一直风波不断的。

一想到这些,郑姨娘的脸色顿时就不怎么好看,满脸讽刺地开了口:“一大清早的,这是又急着去祸害谁呢?”

赵姨娘定睛看是她,顿时敛了闲适的神情,瞥了她一眼。

她冷哼道:“我要做什么还用得着向你禀报?不过是伸手管个家事的,还真把自己当角儿了。”

这轻蔑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训斥个下人一般。

还真是能给自己端派头!

郑姨娘气极反笑:“我是不是角儿不要紧,只要我还当着这个家一日,说话就管用一日。”

“倒是你,嘴上说着好像不屑一顾似的,内地里还不是挖空了心思制造事端,不就是想当这齐府的家么。”

几句话就把赵姨娘说变了脸色。

可这赵姨娘也不是这么好吓唬的。

她定了定神,反问郑姨娘:“我挖空心思做了什么?你说话可要有凭据,红口白牙地诬赖人,仔细着老爷回来拔了你的舌头!”

“反正老爷也早就厌烦了你,若非楚氏不管用,这府里又需要个打杂家事的,凭你也配在这里同我大呼小叫的,什么东西。”

郑姨娘知道赵氏尖酸,没想到她却连装都懒得装,几句话就撕破了脸皮。

如今她是越来越想不通,齐大老爷为什么会娶这么个刻薄生事的女人回来,还对她多加照拂。

这府里的女人,随便拎出哪个来不比赵氏强?

就算赵氏是仗着年轻,可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凭什么她就能屡次以下欺上,胡作非为?

难道还管不了她了?

等老爷回来,她还非得当面论论这事!

郑姨娘气道:“我不与你争长短,你做了什么心中有数,至于老爷回来是拔了谁的舌头,且等分晓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

郑姨娘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她一走,赵姨娘的脸就冷了下来,恨恨地朝郑姨娘离开的方向瞪了几眼。

欢儿见状小声问道:“太太,不如咱们去那园子里走走,赏赏花?”

赵姨娘没好气道:“赏什么花,好好的心情都给败了!”

又问道:“我那青梅你身上带了没,吵得我口干舌燥的……”

欢儿回道:“青梅昨儿就吃完了,我还想着今日去后厨那里取一些呢,这也没顾上。”

赵姨娘不高兴了:“怎么什么事都是你去做,院里没人了还是怎么?”

正埋怨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小丫鬟从拱门处走出来,步履匆匆地朝她们来了。

赵姨娘抬手就招呼那小丫鬟。

“你过来,替我办点事。”

小丫鬟却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头也不抬地就换了个方向,逃也似的几步就没了踪影。

统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她们两个大活人站在这,即便是个瞎子路过也该能听到些动静。

这分明就是故意躲着她们呢。

欢儿尴尬地看向自家主子。

赵姨娘气得脸都变形了,恨恨地丢下一句:“走!”

气冲冲地往回去。

欢儿赶紧快步跟上。

一回到屋里,赵姨娘就把桌上摆着的花瓶给摔了。

突如其来的举动把不知情的下人们吓了一跳。

欢儿忙把愣住的人都赶出去,又吩咐一个走得慢的婆子去后厨取一罐青梅来。

她掩上门,给赵姨娘倒了一杯茶润口。

“不过是个没长眼的毛丫头,您犯不着跟她生这么大的气,再气坏了您自个儿的身子。”

赵姨娘阴着脸道:“一个毛丫头都开始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谁给她的胆子!”

欢儿帮腔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府中谁说得算就听谁的。”

一想到郑氏,赵姨娘就咬牙切齿。

若不是郑氏那个贱人使得鬼,府里的下人又怎会见了她就好像见了鬼一样,恨不能绕着道走。

一群吃里扒外的贱东西,日后都要赶出府去!

欢儿在一旁道:“照我着,您犯不着生气,郑氏这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老爷回来,楚氏、郑氏、孙氏,三个一个都跑不了,就剩个宋氏您还不是早就收拾过了,哪里是您的对手呢。”

“等您接回了小少爷,日后再掌了家,您说把她们捏扁了,谁还敢让她们圆了?”

“您啊,就先忍了这一时一气,不过也就是那么几日的事了,随她们折腾就是。”

一番话说得赵姨娘气消了不少,脸色也缓和了起来。

她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觉得心口没那么闷躁了。

再过几日老爷就回来了。

楚氏经了这番打击,如今不过是个纸老虎一般,能不能撑到那时候还为未可知。

孙氏因齐寰的婚事,俨然快成了失心疯,齐大老爷未必愿意跟她多言。

郑氏从掌家以来就风波不断,老爷早就对她颇有微词,如今也是强弩之末。

剩个宋氏,说是什么在老太太身边待过的,也不过是个被人欺负了就闷起来哭的废物。

赵姨娘神情愈发轻蔑:就不信这府里还有谁能斗过她了。

就算是一时疏忽大意失手,可她手里还有天大的筹码握着,断不会让这几个贱婢占了便宜去。

第六十六章 闹鬼

乔香和大宝素日里在府中的人缘不错,如今无辜遭了横祸,上下无不惋惜,便纷纷在头七这日晚上偷偷烧纸祭拜。

郑姨娘只当是不知道这事,早早就关门歇下了。

一时间府中纸灰四散,香气缭绕,透出几分难言的肃穆来。

第二日一早,王妈妈端着铜盆进了齐宸的厢房,去床前唤齐宸起来,却怎么也唤不醒。

再仔细瞧瞧,齐宸躺在零乱的被褥中,双目紧闭,眉头皱成一团,嘴唇嗡动似乎在说什么,仔细听却听不到声音,一双手紧紧地攥住被子,身体也蜷缩着,似乎是被什么缠住了醒不过来一样。

王妈妈想起昨夜是乔香的头七,忙慌张地跑去禀告齐大太太。

一出房门,就看见几个下人远远地站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神色慌张地对着乔香的住处议论纷纷。

见到王妈妈来了,几个下人仿佛是找到了希望一般,全都围上来了,七嘴八舌地让王妈妈去瞧瞧。

昨晚就是在乔香住过的屋子里照着规矩预备了给乔香的头七饭。

小姐又特意吩咐让人将从门口到供桌的一路,都倒退着撒上了草木灰。

今日一早起来,却发现草木灰上果然有不对劲。

几个下人都不敢往前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就把半推半就的王妈妈给推了过去,看她是否能定夺。

王妈妈壮着胆子往屋里匆匆瞥了一眼,顿时面色惨白,只觉得膝盖一阵阵地发软,脊背凉风阵阵。

她逃也似的推开众人跑了出来,踉踉跄跄地钻进了齐大太太的房里。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府里就传开了奇闻:乔香头七夜,齐大太太院里闹鬼了。

郑姨娘将传谣的下人们叫到一处,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还罚了几个掌事的月钱,让她们管着点手下人的舌头。

回头却又忍不住去了宋姨娘处,低声与她商议此事该当如何?

“我派了人去瞧过了,回来时吓得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是亲眼看见那地上的草木灰上竟然被印上好几个脚印,就好像昨日真有人踩着往里走了似的。”

“齐大太太找了阳气盛的小厮拿着乔香的鞋去比划了,与那脚印的大小竟然一模一样……”

“可是脚印只进不出,懂的人都说是乔香的魂魄还在院里徘徊着不肯走呢。”

“我听着都觉得脊背发凉,眼下齐宸昏睡不醒,都说的被乔香缠上了,在同她申冤诉苦。”

郑姨娘越说越玄乎,听得宋姨娘手臂上都起了一层疙瘩。

她赶紧道:“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下人们不懂传传也就罢了,咱们可不能也跟着乱说。”

郑姨娘连连点头,又哭丧着脸道:“你说咱们府里这是怎么了,这麻烦一桩连着一桩,不但出了人命还闹出了鬼怪只说,眼看老爷就要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宋姨娘也不知该如何对这一团乱麻下手。

她也只能尽量安抚一下郑姨娘的情绪,毕竟她管着家事,不能轻易乱了阵脚。

郑姨娘连喝了两杯茶才缓和下来,同宋姨娘小声商量起叫个法师来府上超度的事。

宋姨娘很是犹豫:“这样做会不会此地无银三百两?”

毕竟都因此申斥过下人,若是此时再请了法师来作法,岂不是承认了这府里不太平?

郑姨娘抚着额头道:“我也只是提一句罢,到底请不请,还得咱们去太太那里走一趟,问问她的意思再说。”

宋姨娘觉得有理,便简单收拾了一下,同她一起去了齐大太太处。

从康哥儿丢了之后,便一直卧病在床的齐大太太竟然换好了衣裳准备出门。

三人在门口遇上了。

郑姨娘便问她这行色匆匆的是准备去哪儿?

齐大太太面色憔悴,连说话都气若游丝:“我要赶去青海寺烧香求符,齐宸那边……”

她压低声音同二人低语,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齐宸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

据说这样的,只要求了大师开光的符,烧成灰服下就会将邪祟驱走。

郑姨娘和宋姨娘相互看了一眼,拉齐大太太进门说话。

便问起了要不要请个法师来院里作作法?

这话说到齐大太太心坎上来了。

她亲自带着二人去看齐宸的状况。

齐宸依旧昏昏沉沉地睡着,时不时念念有词,好像在和谁絮语一般,对外界无知无觉。

从齐宸房里出来时,郑姨娘忍不住往乔香的屋里看了一眼,又赶紧别过眼去,拼命在心里念佛。

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得了齐大太太的首肯,郑姨娘就忙着派人去庙里请有资历的法师来,又多捐了不少香火钱,才定下了明日来开坛做法。

可当天晚上齐大太太院里的下人们便闹起来了,说什么也不在院里过夜。

为首的王妈妈给齐大太太磕头,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咱们都是伺候太太过来的人,论起衷心来那是日月可鉴,只是这院子里邪性得很,老身年纪大了,经不起吓,还请太太今日同咱们一起到外住上一夜。”

“等明日法师做完法,老身再伺候太太回来。”

齐大太太只感觉疲倦不已。

她摆摆手,道:“我今日乏了,不想挪动,就在这里住下了。”

“你们若是怕,只管去寻了熟悉的挤上一夜,有什么事都等明日再说吧。”

王妈妈又劝了几句,见齐大太太执意不肯走,便不再多言语。

她带着院里的下人去见了郑姨娘。

被郑姨娘给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她们不能经事,徒留了主子在那受苦。

可骂归骂,换做旁人恐怕也是不敢多待一会儿的。

郑姨娘便叫了人来给她们几个安排了临时的住处,且挨过这一晚上再说。

当夜齐大太太锁了门,睡在了齐宸身边,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醒来,齐宸依旧昏睡叫不醒,颈上挂着的玉观音斜落在了枕上,看那神情却不似昨日那般凝重。

齐大太太抚了抚她额上的乱发,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她的肩膀,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出门。

王妈妈一早就带着下人们回来了,如今正在忙活着。

齐大太太见她脸色不怎么好,便问了一句:昨夜没睡安稳?

王妈妈苦着脸道:“承蒙太太记挂,老身昨晚歇得安稳着,只是刚听到些消息,心里有些发毛。”

她说着忍不住往乔香的屋里瞄了两眼,又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地收回眼神,拉着齐大太太离那屋子远点。

她压低声道:“早晨回来时路过了赵姨娘的院子,里面大喊大叫地跟中了邪似的,后来才打听到,她们院里昨晚竟然生出了怪事。”

第六十七章 惊吓

王妈妈说起那些传闻,脸色都变了。

“听看见的人说,从大门口到赵姨娘房门口,淋淋漓漓的一地血,窗纸上还有个血掌印,那场景……想想都要吓破胆子了。”

“一早上赵姨娘就带着人避出去了,眼下已经去了郑姨娘处,许是要闹着给换地儿住吧?”

齐大太太狐疑:“乔香是在咱们院里出的事,就算是有冤又怎么会闹到八竿子打不着的赵姨娘那里去?”

王妈妈干笑道:“许是因赵姨娘总是欺侮您,乔香看不过,这才去找她寻仇的吧?”

可毕竟人鬼殊途,再多加猜测也是枉然。

二人心照不宣地闭口不再议论此事。

郑姨娘一早就被疯疯癫癫的赵氏吵的头痛。

她不耐烦道:“你说乔香昨晚去了你院里,你是亲眼看见了还是听见了?这种鬼神之事可是不能胡说的。”

赵姨娘气道:“你若不信,只管随我去院里看看,仔细瞧瞧那些血。”

“又或者你今晚去那院里住上一夜,看明日还醒不醒得来!”

郑姨娘推开她的手指,看着气急败坏的赵氏,似笑非笑道:“我怕什么?我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她又能奈我何?”

“倒是你,平日里兴风作浪,不将主母放在眼里,如今就算乔香来找你寻仇,那也是天经地义,不算委屈了你!”

赵姨娘被气得不轻,“腾”一下站起身来。

她怒目瞧着郑姨娘,一字一句道:“我且最后问你一句,这事你管还是不管?”

郑姨娘瞧着她那副样子,不禁在心里冷笑。

赵氏并不知道,她们昨日就商议好了请法师入府之事。

老爷一贯讨厌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原本请法师入府也是无奈之举,她们几个都担着莫大的风险。

此时却正好趁着这个时机一股脑推到不知情的赵氏身上。

等老爷会来,就让她自己解释好了。

思及此,郑姨娘面上扬起一抹笑。

“管,当然要管。”

她扶了扶鬓边的珠花,缓缓道:“如今我掌着家事,自然是对你们有求必应的,也省得老爷回来,有人再诉苦说我苛待她。”

“不过这请法师入府的是你提出来的,等老爷回来问起,你还是自己认了的好,别想着让人替你去背黑锅。”

赵姨娘咬牙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似你这般办点事都胆小如鼠唯唯诺诺的。”

“你且放心就是,断然连累不到你身上去。”

当天法师入府,就被郑姨娘着人送到了赵姨娘院里去。

很快赵姨娘院里闹鬼的事就传开了,比起齐大太太院里头七的传闻更甚,都说是赵姨娘与乔香的死撇不开关系,这才被冤魂报复,不得不开坛驱鬼。

郑姨娘特意去了一趟齐大太太院里,将此事告知与她,字里行间的不过是与她统一一下口径,好等老爷问起时,将主张请法师的事都推到赵姨娘身上去。

一想起老爷就要回来了,二人心中都有些不安。

从老爷离府,这事端都没停过,一桩接着一桩的,竟然还闹出了鬼怪的传闻来。

也不知该如何同老爷交代。

正叹息着,只听见“吱呀”一声门响。

二人狐疑地对视了一眼,轻手轻脚地凑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一角,屏气凝神地往外瞧。

院子里却静悄悄地没什么动静。

郑姨娘只觉得心都要调到嗓子眼里去了。

她紧张地握住齐大太太的手,指尖都有些发凉了。

这青天白日的,不会真闹鬼吧?

齐大太太也慌得不行,脸色煞白,却不能不强装镇定。

她打算开门出去看看。

郑姨娘忙拉住她,小声道:“您还是别出去了,这……怪吓人的……”

齐大太太壮着胆子安抚她道:“别怕,天还没黑呢,再说我都在这院里过过夜了,没事的。”

郑姨娘见劝不住,也不敢自己待在这里,便放轻脚步跟在齐大太太身后,心里拼命念着佛。

她和乔香素日里并没有什么过节,就算是乔香死得冤枉,应该也不会寻到她身上来吧?

齐大太太轻轻地打开了门,只发出细微的响动,她松了一口气,脚步愈发放轻往外挪。

郑姨娘亦步亦趋地跟着,屏气凝神,眼神拼命地打量着四周,生怕弄出一点响动来。

“吱嘎——”

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大跳。

郑姨娘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去。

壮着胆子顺着声源一瞧——方才还紧闭的院门竟然是大开着的,被晚风吹得发出“吱嘎”的响动。

齐大太太松了一口气。

这可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她刚想安抚一下郑姨娘,突然瞥见齐宸的房门也是开着的。

她心里咯噔一声,再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三步并作两步就进了房间。

郑姨娘吓得不轻,脑子一懵也赶紧跟上她的步子,见到眼前的场景却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床上被褥零乱,地上还放着一双鞋,却不见齐宸的踪影。

郑姨娘骇破了胆子,捂着胸口往后缩了缩,结结巴巴道:“这……这这,人呢……”

……

赵姨娘全程看着法师作法,还亲自上了一炷香。

口中喃喃道:“冤有头债有主……你的死并非我指使,是谁做的你找谁去……莫要找错了人……”

折腾下来,直到天见黑才结束。

欢儿亲自送法师出内院,路上又悄悄地讨了个符咒,又照着赵姨娘的吩咐捐了三百两香火银子,求法师想法子给她们请个能镇邪的法器来供着。

法师应下了,说是过两日就会着人送来,让她们稍安勿躁。

那怎么成,两日后老爷可就回来了!

她心里急得不得了,只好允诺再加二百两香火钱,只求明日日落之前能请到法器。

好说歹说,才终于得了应允。

欢儿大喜过望,连声谢过,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出了内院。

天已经黑下来了,因着闹鬼的传闻,天一黑就没人敢在外随意走动,偌大的府里显得格外寂静吓人。

欢儿不禁加快了脚步。

紧走了几步,就见前面路上有个丫鬟正打着灯笼走着。

欢儿心中一喜,忙快步追上去,叫着那个丫鬟道:“你且慢一点,我跟你一路走。”

打着灯笼的丫鬟听到后停下步子,回头问她:“你在叫我吗?”

鹅蛋脸,杏儿眼,头上梳着两个圆髻,不是乔香又是谁?

欢儿吓得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嘴里不停地喊着:“鬼啊!有鬼啊——”

乔香却打着灯笼走得更近了,脸上的笑容神秘莫测,对着她伸出一只手。

“好姐姐,我一个人走,路上好寂寞,你陪着我一起可好?”

第六十八章 胡话

欢儿去了许久都没回来。

眼见夜色渐深,赵姨娘坐立不安,便差人出去找找。

可下人们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敢出去。

赵姨娘气得不轻,大骂:一群废物!

可骂归骂,府上如今不太平,谁又敢冒那个险出门寻人?

况且也不知到哪去寻。

一群婆子们便纷纷劝着赵姨娘先过了今夜再说。

一个个拍着胸脯保证,明儿天一亮,他们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欢儿姑娘。

赵姨娘再打再骂也无济于事,气得直抹眼泪。

这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平日里阿谀奉承说尽好听话,一到关键时刻却连她的话都不听了,只想着怎么保住自己。

赵姨娘咬牙切齿:等老爷回来了,一定要把这些个废物都撵出去!

她惴惴不安地待了一夜,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又叫噩梦给吓醒了,赶紧起身把所有的灯都点亮,裹着被子蜷缩在床上怎么也不敢睡了。

齐大太太和宋姨娘带着人几乎找遍了府中的所有角落。

最后才在一处偏僻的院落前找到了齐宸。

还有被吓破了胆子的欢儿。

齐宸穿着乔香的衣裳,直直地杵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欢儿连滚带爬地抱住了齐大太太的腿。

欢儿满身尘土,蓬头垢面,脸上泪痕夹杂着泥土,抱着齐大太太的腿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告饶。

“大太太明察,乔香真不是我杀的……是王妈妈!王妈妈见乔香撞破了自己的丑事,这才痛下杀手的,我们真的事先不知情啊!”

“求您行行好,跟乔香说说好话,让她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死啊……”

“大太太您行行好救欢儿一命吧,我告诉您小少爷在哪……求求您行行好吧……”

齐大太太听到她知道康哥儿在哪,一把抓住她的衣襟,急声道:“你知道康哥儿在哪?快说!”

欢儿神情恍惚,喃喃不清地道出了一个地名。

宋姨娘惊愕不已,对跟来的护院道:“还不带几个人去看看!”

护院赶紧带着几个人出府去找。

宋姨娘上前拦住齐大太太,吩咐着让人先把齐宸带回去,又瞧了一眼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的欢儿。

她低声对齐大太太道:“这件事恐怕和她家主人也脱不了干系,恐怕还得先把她拘起来,等老爷回来再发落吧?”

“至于王妈妈,恐怕也要先控起来问一问话了。”

齐大太太如梦初醒,急声道:“王妈妈是伺候我的老人了,又是看着乔香长大的,会不会其中有误会?”

王妈妈是院子里的老人的,又是看着乔香长大的,说她能下得了这个狠手杀人,莫说齐大太太,连宋姨娘也是不信的。

可方才欢儿亲口说过乔香之死是王妈妈所为。

她既然能承认康哥儿是自己藏起来的,又何必故意去污蔑王妈妈杀人灭口?

这一切都说不通。

只能从长计议。

宋姨娘扶着齐大太太道:“您先别急,只是拘起来而已,不会把她怎样的。”

“左右王妈妈已经卷进了这件事中,当时乔香重伤也是她第一个瞧见的。”

“如今又有了欢儿的指正,想要洗脱干净,还是一一盘问清楚的好。”

齐大太太心乱如麻,宋姨娘就先把她送回了院里一边照顾神志不清的齐宸,一边等康哥儿的消息。

东方见了鱼肚白,派出去的人才将将回来,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抱下一个婴孩。

齐大太太见了那孩子,一把抱住在怀里,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真的不是做梦吗?

康哥儿他……回来了?!

宋姨娘和郑姨娘也长舒了一口气,纷纷凑上来瞧孩子如何了。

清晨还有些微凉,齐大太太怕冻着孩子,忙道先回了院子里再瞧。

可一路抱着,总觉得康哥儿轻了不少。

这几日在外颠沛流离,也不知这孩子吃了多少苦。

她想着就觉得心都要碎了,将孩子抱得更紧了。

到了院子里,郑姨娘一路跟着齐大太太进屋去看孩子。

宋姨娘在门口停了步子,问起吕管事去寻孩子时的情形。

吕管事便将他们如何摸黑去了那地儿,找到了那处院子,又派人翻墙进去确认过后,才破门去抢了孩子的过程一一说了。

又有些遗憾道:“只可惜我们一心只顾带回小少爷,没成想让那贼人开了后门跑了,天黑路生竟然没追上。”

“又怕一路颠簸伤到小少爷,我们就绕远走了平坦的大路,一路上又轻车慢行的,这才赶在天亮时回了府。”

宋姨娘道:“即便是人跑了,那地儿他们待了这么久,也该留下点蛛丝马迹。”

吕管事点头道:“您的意思我明白,来之前我特意留了两个人在那边守着,还有一个已经在衙门口候着了,等一开衙就进去报官。”

宋姨娘听了点头都,心里只盼着这次能查出点什么来。

她不禁想起了被关起来的欢儿和王妈妈。

也该到时候审审这两个人了。

她想了想,吩咐吕管事道:“你带几个人,去将赵姨娘的门从外面锁了。”

“若是有人想翻墙出来,就乱棍打回去。务必保证在老爷回来之前,他们院里一个人都出不去。”

正说着,一个丫鬟从齐大太太房里跑出去,慌慌张张地就往门口去。

宋姨娘叫住她:“你这是去做什么?”

丫鬟急声回道:“小少爷不太好,太太让我赶紧去请薛大夫来瞧瞧。”

宋姨娘道:“你先回去伺候太太和小少爷,让吕管事派人去。”

吕管事手下的人得力,比一个小丫鬟要快得多。

安排好了事宜,宋姨娘赶紧进屋去瞧康哥儿。

郑姨娘面色凝重站在一旁,齐大太太则暗自垂泪,抱着孩子不肯撒手。

襁褓中的孩子面色煞白,嘴唇带紫,仍在昏睡中,但气息却微弱得很。

都是生养过的,一看就知这孩子的情形恐怕是不好了。

但这话却谁也不敢说。

郑姨娘试着宽慰齐大太太:“康哥儿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般弱,吃过薛大夫的药之后不也见好转了?”

“太太你且安心,等薛大夫来了就好了。”

可谁都在知道这回的状况不一样。

先前虚弱那是先天早产所致,如今在外漂泊数日,谁知道康哥儿吃过什么药,又被如何对待过,才成了这副样子。

莫说一个孩子,就算是大人,也未必经得起这般折腾。

一时房中静默无语,只有齐大太太轻轻拍打襁褓的声音。

嗒……嗒……嗒……

外面有人声喧闹,渐渐地院子里也吵吵嚷嚷起来。

郑姨娘拧着眉头打开门呵斥:“一个个作死吗!没见着小少爷在睡觉?”

有婆子朝她回道:“是老爷回来了!”

齐大老爷回来了。

第六十九章 夭折

郑姨娘恍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对那婆子道:“大老爷怎么会今日回来,不应该是明日……”

话音未落,就有人从外一把推开了院门,快步走了进来。

风满目风霜、风尘仆仆,不是齐大老爷又会是谁?

郑姨娘欢喜地迎上去,一眼就看到了齐大老爷一双眼睛熬得通红,一看就是连夜赶路所致。

康哥儿一丢,府里就给他去了信,可公务缠身又岂敢着眼于私事?

这些日子,老爷只怕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不然整个人也不会瘦成这副样子。

她的眼睛不由一酸,心中愧疚不已,默默地站在门口看着齐大老爷马不停蹄地走进去。

不多时,宋姨娘也出来了,转身掩上了门。

就听见齐大太太低低的哭声从里面传出来。

二人站在院子里,一时无话,只觉得心里都不是滋味。

这个孩子,老爷盼了二十年了吧?

终于上天怜悯,让老爷能如愿以偿,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听说老爷临行前还与同窗通过信,想日后将康哥儿送去他膝下开蒙。

就连几年后的事,老爷都已经打算好了。

可见他对康哥儿有多看重。

郑姨娘想起康哥儿刚出生时的羸弱,心里还有几分侥幸。

她试着问宋姨娘的看法,宋姨娘只是默默地摇摇头。

方才大老爷进去之前,孩子的身上就已经开始凉了。

齐大太太疯了似的解了衣裳,将孩子放在心口捂着,但也无济于事。

只怕是薛大夫来了也回天乏术。

她管着府中的家,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所有人都任她差遣。实际上却是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做不周到的地方被人抓住把柄。

从管了家事,她就没睡过几个安稳觉。

如今只觉得像是挂了一身的风霜,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孙氏刚被夺权时的歇斯底里,和如今的疯狂,只觉得不寒而栗。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变成孙氏那样,为名利癫狂至死。

而今她只觉人生苦短,悠闲自在的过几天清闲日子不好吗?

郑姨娘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掌着这府里的家,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也好,孙氏也好,宋姨娘也好,赵氏也罢,她们几个再如何也都是姨娘,是旁人眼中的妾。

在外面谁也看不上她们,在府中她们又都互相看不上彼此,身份低位谁不比谁高贵,所以不管哪个掌家都会有人心生不服,伺机作乱。

内宅争斗,向来是没有好结果的,最无辜的就是孩子们。

齐寰、康哥儿和齐宸如今都深受其害,那下一个呢?

是她的齐,还是宋姨娘的齐寜?

郑姨娘想想就如坠冰窖。

齐是她唯一的依靠,若是有人害了她,自己要怎么活?

宋姨娘见郑氏脸色越来越白,不禁有些担忧。

她喊了好几声,郑姨娘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宋姨娘。

宋姨娘便劝她道:“你若觉得不舒服,先回去歇歇吧,我在这里候着。”

“若有什么事,我就差人去叫你。”

郑姨娘抽出帕子来擦了擦额间的虚汗,道:“我无妨,只是眼下老爷回来了,怕是要一一盘问清楚了。”

宋姨娘叹气道:“想必不会那么着急,眼下康哥儿这般,老爷也未必有那个心思去追根究底。”

正说着话,小厮带着薛大夫匆匆赶来了。

宋姨娘忙引着大夫进到屋里去,却不敢跟着进去一听结果。

二人候在门口,都是心乱如麻。

隔了一会儿,齐大太太的哭声从里面传了出来,痛彻心扉。

一直没听到齐大老爷说过什么。

薛大夫从屋里走出来,摇了摇头,低声叹了口气。

“劳烦给小少爷准备后事吧。”

宋姨娘眼眶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郑姨娘不可置信地靠在了门边上。

康哥儿……那孩子……

没了……

院子里一片死寂,专门伺候康哥儿的下人们纷纷低着头不语。

日日夜夜照顾的一个孩子,昨日还为他脸颊上长了肉而高兴不已,今日却天人永隔。

任谁也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乳娘更是掩面哭出声来。

宋姨娘抽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喊人来送薛大夫出府。

又将院里的下人都打发出去,免得让老爷太太看见了更伤心。

剩下的便是要给康哥儿准备后事的事宜。

康哥儿已经不在了,还是让他早些入土安的好。

郑姨娘低声道:“这些事交给我去做吧,妹妹这些日子还是多陪陪太太,她身子本就不好,糟了这样的打击,只怕会撑不住。”

宋姨娘沉默的点点头。

郑姨娘匆匆离开,去打点康哥儿的后事。

宋姨娘在门口等了半晌,齐大老爷才出来,怀里抱着已经夭亡的孩子。

双目赤红,面容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他的声音都有些嘶哑,对宋姨娘道:“你进去陪着大太太吧。”

而后抱着孩子默默地离开了。

宋姨娘让乳娘把康哥儿的襁褓被褥,还有没用上的虎头鞋、虎头帽一干物件都送去给了郑姨娘,让康哥儿一并带上。

夭亡的孩子,没有葬仪,也不能入祖坟。

只能寻一块地儿,一抔黄土埋了。

齐大老爷亲自在坟前烧纸,还有康哥儿用过的物什也一并烧了去,手指都被火灼红了。

又在坟前坐了很久,才艰难地站起身,上了马车回府。

郑姨娘在门口迎了齐大老爷回来,忐忑不已地跟回了书房。

一路上齐大老爷都阴沉着一张脸,所见之人无不心生寒意。

进了书房,他的目光像箭一般地落在郑姨娘身上。

厉声质问她:“究竟是谁!是谁在府中兴风作浪!”

震怒的吼声,让院中人无不心惊胆战。

郑姨娘被吓得一个哆嗦,赶紧跪下告饶。

“是妾身管家不力,惹出了这些事端,还请老爷责罚。”

“一干人等如今已经押在了柴房里,有赵姨娘的贴身丫鬟欢儿,还有太太身边的王妈妈,只等老爷问过后再定夺。”

赵姨娘……竟然又是她……

齐大老爷面色如冰,沉声道:“把那三个罪妇带过来!”

三个罪妇……那就是还有赵姨娘吗?

第七十章 诬告

郑姨娘不敢怠慢,赶紧差人去把欢儿和王妈妈带去老爷书房。

又让人告诉吕管事一声,叫他把赵姨娘院门上的锁给开了。

没过一会儿,宋姨娘也来了。

说着齐大太太让她来的,有几句话恐怕还得由她来说一说。

齐大老爷便默许了,沉默地喝着茶等着那几个人来。

赵姨娘正为着护院关她的事对着院门大吵大闹,听闻老爷回来了要放她出来,大喜过望。

刚开了锁她就不顾下人阻拦,自己推门跑出来了。

冷笑着叫住要带手下人离开的吕管事。

“急匆匆的这是要走吗?就不怕一会儿我到了老爷面前,将吕管事的所作所为告诉老爷?”

吕管事腰板挺得笔直,只回身朝她拱了拱手,没有说话,径自带着手下人走了。

赵姨娘气得七窍生烟,反手给了身边丫头一个耳光。

那丫头平白挨了打,委屈的捂着脸哭起来。

赵姨娘还不解恨,用指甲狠狠地戳那丫头的脸,骂道:“一大清早的哭什么丧!你娘还没死呢!”

那小丫头刚来赵姨娘院子里没多久,一直是在院里打杂的,没怎么调教过,平白受了委屈,脑子一热就哭着回了句嘴:“奶奶就算心里不痛快,也不能随便拿人出气啊……”

反了反了,连一个院里的粗使的丫头如今都敢跟她顶嘴了。

还有没有人把她当正经奶奶看了!

赵姨娘怒火中烧:“谁给你的胆子跟主人犟嘴的?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着抬手就要再打那个丫头。

贴身的婆子见状心中暗道不好。

眼下老爷刚回来,赵姨娘就在这里公然教训丫鬟,若是传出去了岂不是平白惹人闲话吗。

她赶紧上前去抓住赵姨娘的手腕,一面赔笑地劝她道:“不过是个不懂事的毛丫头,奶奶若是看不上眼,回头我让人调教了撵出去就是。”

“眼下老爷还在书房里等着呢,您可别为着一个无足轻重的丫鬟耽误了建老爷的功夫……”

一番话说得句句在理。

赵姨娘的火气消了一些,示意婆子松开抓住她的手。

婆子小心翼翼地松了手,赶忙吩咐人将那不停哭的小丫鬟给扔到柴房里关起来去,自己伸手去扶赵姨娘。

赵姨娘咬牙切齿地推开婆子扶着她的手,脚下生风地往齐大老爷书房走去。

等了这么些日子,委屈白眼都受够了,如今到了摊牌的时候,可不能落在人后。

她越是急迫,脚下走得越快,竟然比去带欢儿和王妈妈的人还快到。

郑姨娘和宋姨娘在门口候着,见到第一个来的竟然是她,不由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郑姨娘掩饰不住心中的鄙夷。

颠倒是非,赵氏还真是从来不会落于人后。

赵姨娘见到二人在此,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连招呼都懒得打一声。

这就算是明着撕破脸皮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如今成败只在此一举了。

赵姨娘心里想着,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继而变脸似的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哭哭啼啼的就要往里冲。

郑姨娘看着腻歪,却拦不住她。

只能任由赵氏冲进书房里,跪倒在齐大老爷面前,声泪俱下的哭诉自己在这府中如何被欺凌。

晚到一步的郑姨娘听着她那些胡诌的谎话就来气,忍不住道:“你莫要在这里装可怜,康哥儿到底是谁偷偷从太太院子里抱走的,你自己心里明白的很!”

赵姨娘拧着帕子哭道:“姐姐这话什么意思,我一个亲娘,自己的儿子生死未卜的,难道连哭一声都不行了吗?”

“孩子明明是在大太太院里丢的,你们却偏要赖到我身上来,难道是想逼死我吗?”

肝肠寸断的模样,好像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宋姨娘上前来,不着痕迹地把七窍生烟的郑姨娘给拉到一旁去。

她对齐大老爷行了个礼,沉声道:“老爷,人都带来了。”

齐大老爷挥手示意将人带上来。

赵姨娘正哭得凄惨,听到还有人来,也忍不住息了声,回头看来得是谁。

王妈妈和欢儿被小厮押着,都是蓬头垢面的狼狈模样,王妈妈垂着头沉默不语,欢儿则是面色惨白,嘴唇嗡动,好像是在喃喃有词的说着什么。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突然失踪的欢儿,赵姨娘愣了愣,猛地看向一旁的宋姨娘。

宋姨娘没有理会她,兀自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交给齐大老爷。

“老爷,这是昨日从欢儿口中问出的话,桩桩件件清楚明了,还请老爷定夺。”

欢儿被吓破了胆子,还没审就把她和赵姨娘密谋的那点事给招了个一干二净。

在府里那些兴风作浪的事都不提,只是偷走康哥儿嫁祸齐大奶奶,以至于康哥儿早夭,这样的罪责恐怕她的有一身的嘴都说不清的。

齐大老爷草草地看了一遍,脸色阴沉如墨,猛地站起身来走向跪在地上的赵姨娘,忽然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那一脚力道十足,正中赵姨娘胸口,将她踹得猛地吐了口血,捂着胸口瘫在地上,半晌都没爬起来。

莫说旁人,连郑姨娘和宋姨娘都从未见过这样狠辣的老爷。

欢儿更是吓得直接尖叫起来,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药,连声哀求。

“老爷明鉴,这些事都是赵姨娘指使奴婢去做的,奴婢不敢不从啊!”

“赵姨娘一心想推倒太太,自己取而代之,就想出了偷走孩子嫁祸给太太的法子。”

“她让我将孩子交给舅老爷找地方先养几日,等您回来了制了太太的罪再接回来,就是想自己能翻身做太太。”

“奴婢只是受人胁迫,不得不为之,老爷饶命啊……”

一旁发愣的王妈妈此时如梦初醒,也跟着欢儿一起连连磕头,喊冤道:“赵姨娘以老奴儿子性命做要挟,让老奴在太太离开后打开院门,方便他们抱走小少爷。”

“还让老奴在太太的安神药里掺上其它的药,为此还打断了老奴儿子的腿,老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又怎敢不从,只能将那剂量悄悄减了一半下进去,真的不是想害太太的……”

赵姨娘不可置信地听着这些指认,脑中如鸣钟般嗡嗡作响。

她忍着胸口的剧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怒目看着欢儿,质问道:“你从昨夜就没了踪影,这一夜里究竟是跟着谁学会了这些污蔑的话,让你全都栽到我的头上来?”

“若真是我胁迫你做这些,你为何不等老爷回来之后当面禀告,反而要去找宋姨娘写了状子,再来揭发,存得是什么心?”

“你只当老爷是这么好糊弄吗?你倒戈了谁,跟谁串通好了,老爷心中都明镜似的,就能任由你红口白牙的诬赖人?”

“还是你觉得在我这里没捞着什么好处,想要随便捏造点我的把柄给人好让人扳倒我给自己换个好前程?我呸!你做梦去吧!”

“像你这样卖主求荣的人,就算是我不在了,也没人敢留你在身边!又犯了口舌之罪,照着府中的规矩,是应该割了舌头打断腿,丢出去重新发卖的!发卖到黑窑子里,一辈子为奴为娼到死也不能翻身……”

她的话越说越狠,欢儿的脸色也越来越惨白。

郑姨娘眼见不对劲,赶紧上前去想要打断赵姨娘的恐吓,却只听见欢儿发出一声如女鬼一般的尖叫,眼睛一翻摊倒在地上。

郑姨娘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探呼吸,只觉得气息微弱,人还没死。

看来是被吓晕了。

第七十一章 推翻

齐大老爷抬手招人将欢儿带下去医治。

他眉头紧蹙,怀疑地看向郑姨娘。

“这个欢儿是怎么回事?”

竟然只是听了几句狠话就吓成了这副样子,着实有些反常。

郑姨娘忙解释道:“先前她受了一次惊吓,只怕是……”

跪在地上的赵姨娘却眼睛一亮,“蹭”地一下站起来,咄咄逼人地对着郑姨娘。

“只怕是什么?她说得那些明明都是吓糊涂了之后的疯言疯语,试问谁会去听信一个疯子的话,恐怕也只有郑姨娘您了!”

一番诘问把郑姨娘说得哑口无言,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赵姨娘占了先机堵住了郑姨娘的嘴,赶紧转过头看向齐大老爷,脸上顿时又换作一副泪眼盈盈的模样。

“欢儿疯疯癫癫的,也不知是谁教了她那些话来诬赖我,您又怎能轻信。”

“至于她们说我偷走自己的亲儿子来嫁祸旁人……那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又不是小猫小狗,哪个亲娘会不心疼?这些人如此嫁祸未免也太狠毒了些。”

三言两语的,就要把自己做过的事推成旁人存心构陷。

郑姨娘不由急了眼。

如今她们手上握着的最有利的证据,也就是欢儿和王妈妈。

欢儿被赵氏的话吓晕了,一时半会儿的恐怕是不中用的。

若是再被赵氏以“疯人之言不可信”推翻了那些口供,只怕往下就更加被动了。

内宅争斗这种事,向来是借着一股势头而下,越是拖延越是生乱的!

郑姨娘顿生如临大敌之感,抬手便指向了噤若寒蝉的王妈妈。

“你说欢儿疯癫,话不足信,可王妈妈还清醒着,她的话难道也是疯人之言不可听?”

赵姨娘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妈妈。

这又是从哪里找来的人?

是郑氏安排的,还是齐大太太授意的?

看这副架势,这几个女人想必是已经打算好要联合对付她了。

欢儿落在她们手中着实让她有些措手不及,那是她的心腹,若是说出什么对她利的话,自然是难以辩驳。

幸而老天助力,让欢儿变得疯疯癫癫的,正好被她揪住这把柄将那些供词推翻,否则眼下落了下风的只怕就是她了。

至于眼前这个老妪……

她思忖着,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牵动了胸口的伤,疼得她眉头都皱作了一团。

郑姨娘被她这一笑,笑得心中有些发毛。

王妈妈亲口承认是赵氏授意她给太太下药,就连下的药都已经搜出来拿去给人验过了。

照理说如此认证物证俱在就算是落实了罪名,可看赵氏的样子分明是一点也不怕的。

莫说郑姨娘,连静观其变的宋姨娘也不禁心生疑窦:赵氏的心里究竟在打着什么盘算?

赵姨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王妈妈一番,才缓缓开口:“这不是大太太身边的婆子吗,怎得和郑姨娘走到一块去了?”

这话什么意思?

郑姨娘顿时变了脸色,阴着脸道:“你这话,难道是说我买通了王妈妈来诬陷你吗?”

赵姨娘冷笑道:“你们几个人一向交好,暗地里汲汲营营些什么我又怎么知道?”

“只是郑姨娘你在府中一贯人缘好,上下无不信你三分言,听你差遣。同为姨娘,你一句话就有人敢锁了我在院里;一声令下,小厮们眼也不眨一下地就把孙姨娘拽回去关起来,试问在这府中,除了您,谁还有这样的威风?”

郑姨娘气急:“你莫要在这血口喷人!”

赵姨娘反驳:“难道我说得不是实情?当着老爷的面,你可要敢作敢认才是!”

她说着,又转而对着齐大老爷委屈道:“这王妈妈是太太院里的人,她伺候太太的时候我还待字闺中,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被我挑拨了?”

郑姨娘见王妈妈闷葫芦一样的只知道低头跪着,不由恨铁不成钢地呵斥她。

“人家说我们串通一气污蔑呢,你就不晓得替自己分辨一句?”

王妈妈抬起头时,已是老泪纵横。

她哽咽着道:“我伺候太太多年,如今做下这种事,就算是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这罪行我也是认的。是我辜负了太太对我的好,要杀要剐只听老爷吩咐,老身没一句怨言。”

“当日赵姨娘的人找到我,拿我儿子的性命要挟,让我每日一早找借口去赵姨娘院子的南墙下,从一方窟窿里取一包药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掺在太太的补药之中。”

“我不肯答应,赵姨娘的人隔天就送了样东西给我……那是我儿的一根血淋漓的手指啊……”

“还说若是不从,下次送来了的就保不齐是什么了。”

“我不得已应下此事,为此还害了乔香姑娘。”

“老身是罪有应得,但赵姨娘更是幕后主使,还请老爷明鉴,还太太和府里一个太平!”

齐大老爷还未开口,赵姨娘就指着王妈妈的鼻子骂道:“你简直是信口雌黄!”

“是你主子指使?还是郑姨娘,宋姨娘?好一招弃卒保车啊!”

王妈妈面不改色,也不理会赵姨娘,只恭恭敬敬地对着齐大老爷磕了个头。

“老身所说句句属实,老爷若是不信,只管让人去查看赵姨娘的院子南墙下是否有那么个小洞在。”

“再让人去我屋里取了那只黑匣子来,看看那根断指,再去把我那不肖之子抓来比对一下,就知我是不是在信口雌黄了。”

齐大老爷抬手招来小厮:“你们带上她一起去看看。”

小厮领命,带走了跪着的王妈妈。

赵姨娘没料到她们为了扳倒她,竟然做了这么多准备。

能忍心将自己儿子的手指剁下以备来日作证,何等歹毒的用心。

事到如今只怕是要鱼死网破,更不能让她们有机会反驳了去。

赵姨娘决定先发制人。

她捂着心口嘤嘤哭起来。

“污蔑我拿她的儿子要挟,我也得能出得了齐家的门啊!况且府中还有吕管事镇守,谁又能轻易在他眼皮子地下兴风作浪?”

“说我要挟她,我派了谁去传话?又指使了谁去配药暗害?老爷若是信她,就将我那一院子的人都拉来,让她指一指哪个是我派出去的,她说得出来?”

“她们污蔑我拿用自己的儿子陷害太太,怎知那个王妈妈不会为了什么目的,剁了自己儿子的手指头来陷害我?”

“连伺候了一辈子的主子都能下得去手,这样的人说出得话怎能轻信!”

她越说越是委屈,转而对着郑姨娘垂泪。

“我从嫁入齐家以来,不是安心养胎,就是听从老爷吩咐在院中安分守己的过活,纵然是与人有隙,老爷也读罚过我了,何苦要如此揪着不放,苦苦相逼呢?”

郑姨娘气得肝一阵阵痛。

她早就料到今日一役会很难,没想到却是这样难。

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啊,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嗡嗡直响,看着声泪俱下的赵姨娘,只觉得她那副样子刺眼得很,恨不能冲上去抓破她伪善的皮。

情急之下慌不择言脱口而出:“你还有脸在这里装可怜,若不是因为你,康哥儿才……”

第七十二章 发落

宋姨娘忙打断她的话:“此事疑点重重,只是空口辩驳不足为信,还需有切实的凭证尚可定论。”

康哥儿新丧,老爷势必不会愿意有人拿孩子的夭亡去做文章。

郑姨娘反应过来自己犯了禁忌,顿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禁不住抬眼望向齐大老爷。

齐大老爷面色晦暗,虽未说什么,但右手却紧紧地攥成了拳,一副隐忍不发的样子。

郑姨娘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不敢再说什么。

赵姨娘冷笑着看她那副怂了的样子,转而看向宋姨娘。

一个不行,就换另一个来同她对峙吗?

她似笑非笑,只等着看这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闷葫芦,今日能开出什么花来。

目睹了方才郑姨娘被打压的那一出,宋姨娘倒是不慌不忙,仍旧气度沉稳地同齐大老爷请示:“方才我来时,带来了两个重要的人,老爷可否准许一见?”

她声音徐徐,目光沉稳,与急火攻心的郑氏和巧舌如簧的赵氏简直是天壤之别。

看她的神情,又似乎很是笃定一般。

齐大老爷忍住心中的被郑氏和赵氏惹出的不悦,点头示意。

不多时,小厮就带着一男一女进来了。

后面还跟着大宝。

赵姨娘一见到那男子,几乎要昏死过去。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姨娘。

宋姨娘只是对她回以微微一笑。

可就是这一笑,却让赵姨娘只觉如坠冰窖,胆战心惊起来。

男子见到赵姨娘,好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脱口就是一句:“我的亲妹子喲——”

小厮在后面猛地踹了一脚他的腿弯。

那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赵姨娘没想到他们会把她的亲哥哥赵宪给抓过来。

他知道的事可太多了……

她心中一急,先发制人道:“你怎么来了?是他们逼你来污蔑我的吗?”

“如今老爷在上,你受了什么委屈,被什么人胁迫只管说出来,不论是大太太,还是郑姨娘,宋姨娘,只管指出来告诉老爷!”

“老爷英明,一定会给咱们兄妹俩主持公道的!”

她一番话里暗藏深意,暗示着让赵宪随意攀扯出是受某个人的胁迫才来此的。

赵宪却哭丧着脸对她道:“我是栽在当场了,如今再说什么都没用了,你……哎……”

也自求多福吧……

赵姨娘顿时变了脸色。

赵宪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要都认了不成?

来之前他对那些人都说了什么?是不是把她的谋划都和盘托出了?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赵姨娘恨不能当场掐死这个窝囊废。

大宝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上前同齐大老爷禀告捉拿赵宪的始末。

“小人照着小姐的吩咐,在杂市寻了一个训犬的行家,以小少爷喝的药和**来苦训了好几日,这才找到了这二人的藏身之处。”

“本想回府去找人来帮忙,没想到吕管事恰好带人来找到了小少爷,可赵宪却趁乱跑了。”

“小的想着赵宪肯定知道不少事,便同吕管事请示,跟几个兄弟一起牵着犬须循着气味去追,终于擒到了他。”

“旁边那个妇人,是他找的乳娘,小少爷在外的这些时日都是由她喂养着的,也可作证。”

齐大老爷看着下面跪着的两人,只觉得身心俱疲。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就算是水落石出了。

他看着面如死灰的赵氏,沉声问道:“你是自己承认了,还是让你哥哥替你说?”

一句话如同万吨巨石,将赵氏最后的挣扎彻底压垮。

她瘫倒在地上,心中仍旧不相信自己会就这样一败涂地。

明明……明明是天衣无缝的……

怎么会……怎么会……

她喃喃自语,忽而如梦方醒,对着齐大老爷道:“您不能将我赶出去,难道您忘了答应过姐姐的话吗!”

她的眼泪流下来,梨花带雨的模样,像极了她已故去的姐姐赵月娴。

月娴垂死之前,也是这样泪眼盈盈地望着他。

她挣扎着拼着最后的气力将赵氏的手交到他手里,一直到没了气息也不曾松开。

那是他深爱过却又辜负了的女子,临死之前最后的心愿。

于是他义无反顾地照顾着赵家多年,容忍着赵宪的纨绔,让赵氏能平安长大。

他本想着为赵氏寻一门好婆家,也好了却了月娴的心愿。

却不曾想赵氏一心只想嫁给他。

他犹记得那日,赵氏面容认真对他道:“姐姐她太骄傲了,纵然与您两情相悦,却不肯委屈自己去做妾,只能徒留遗憾。”

“我与姐姐不一样,只要能常伴您身侧,做妾也好,侍婢也罢,我都不在乎的。”

那时的赵氏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之间与她姐姐有七八分像,一颦一笑,一哭一闹,都恍然让他觉得月娴似乎还在。

他被蛊惑了,被她与月娴相似的容貌蛊惑,也被自己内心的愧疚和执念蛊惑。

这才将她带进了齐家的家门。

将对月娴的亏欠弥补在她的身上,让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作下了这样大的乱子。

害死了唯一的儿子。

齐大老爷合上眼,从来没有这般真实地感受到月娴已经不在了。

那个撩拨少年心弦的清丽少女,早就化作一抔黄土,在红尘中湮灭了踪迹。

如今的他已是人到中年,物是人非,饱经风霜。

那些执念,又何必再去执着。

混乱了多日的齐府,随着赵姨娘被送去田庄,终生不得回还而恢复宁静。

疯疯癫癫的欢儿被交给牙婆重新发卖。

王妈妈因齐大太太求情,只是被撵出府,没有追究其它。

临出门前,齐大太太却又派人把她带回到院子里来。

她在卧房里见了王妈妈。

王妈妈穿着一袭旧褂子,头发蓬乱,老态毕现。

她将包袱撂在一旁,跪在地上对着齐大太太默默地一个接着一个地磕头。

相伴十几年,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齐大太太红了眼眶,让人将王妈妈扶起来,好生送出了门。

出门前,那人将一个红色的布兜塞进王妈妈手里,转身匆匆地进门走了。

王妈妈愣了半晌,打开布兜,看着那里面几张有新有旧的银票,当场老泪纵横。

她对着齐家的门,郑重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离开了这个待了几十年的地方。

门口停着的马车里,齐宸放下帘子,沉默不语。

匿在墙角的大宝走出来,坐在马车前,颇有几分感慨道:“虽说是罪有应得,但看这副情形,竟然觉得有几分可怜。”

他说着又觉得有几分奇怪:“赵姨娘被送去田庄之前,认了偷走小少爷的事,却执意不肯承认指使王妈妈害过太太,这是为何?”

比起害死小少爷,害过太太又算是什么,她为何就是不认呢?

齐宸只是笑笑:“这世间之事,犹如水上行船,看着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不过是挨过了一个浪头,你就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却不知事情还未完呢。”

大宝听着似懂非懂,半晌忽而笑道:“大宝愚钝,但知道只要照着小姐的吩咐去做,就是不错的。”

齐宸也笑道:“那就别贫嘴了,快些出发吧。”

“乔香想必都等急了。”

第七十三章 同喜

乔香还未痊愈,头上缠着裹了药的布带,正坐在院中陪越哥儿一起玩。

六子媳妇在一旁晒着太阳做针线活,时不时出声提醒越哥儿小心手里的木剑,不要碰到乔香姐姐的伤口。

六子今儿一早就出去办货去了,家里只有他们娘几个儿。

齐宸一进门就见到这样一派其乐融融的温馨场面。

若是齐家也能这样上下和睦,不再鸡毛蒜皮,该有多好。

她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乔香第一个看见她,惊喜地喊了声:“小姐!”

挣扎着就要站起来。

齐宸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扶住她,笑着同六子媳妇打招呼。

六子媳妇惊喜不已,忙放下手中的活迎过来。

越哥儿比她更快,小老虎一般地冲过来,一把抱住了齐宸的腰,“姐姐、姐姐”地喊个不停。

六子媳妇笑道:“瞧他亲的,方才还念叨您怎么还不来,没想到一转眼就到了,小孩子说话可真是灵得很。”

齐宸捏了捏越哥儿的脸,惹得他一边咯咯笑一边往后躲。

待看到齐宸手里变出来的小糖包,他一双葡萄珠子似的眼睛顿时瞪得圆圆的,捧着糖包在院子里撒欢地跑了一圈。

这才停住脚,打开小糖包,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捏出一颗糖莲子塞到六子媳妇嘴里,又捏了一颗给齐宸,还喂了一颗给乔香,最后才含了一颗在自己嘴里,又将糖包仔仔细细地给系上了。

他喊着糖,心满意足地眼睛都眯起来了,含糊了一句:“好甜。”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六子媳妇笑着解释道:“他正在换牙,这段时日就不怎么让他吃糖了,正馋得厉害呢。”

齐宸闻言忙道:“那你一会儿还是把糖包收起来吧,小孩子没定数的。”

又感慨道:“我这几日都没顾上来瞧他,孩子长得真快,一眨眼好像又高了一扎,跟变戏法似的。”

看着如今满院子乱跑,活泼得似小老虎一般的孩子,跟将将接来时的孱弱静默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齐宸不由感慨道:“你们真的费心了,这孩子养得可真好。”

六子媳妇忙道:“小姐言重了,我们不过是照顾这孩子饮食起居罢了,不费什么心思。”

可男孩子早晚要开蒙读书,到时候……是不是就要带回齐家了?

一想到越哥儿有一天会离开她,六子顿时觉得心里一阵空落落的。

本就膝下寂寞,若是再没了越哥儿,日子该是如何冷清。

她有些不安地看向齐宸。

齐宸正轻声问着乔香的伤势,没注意到六子媳妇神情里的不安。

乔香听闻赵姨娘被送去了小田庄此生不得回还,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听到王妈妈被撵出府,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想当年刚入府时我还很小,什么都怕,什么都做不好,还是她手把手教我的,如今物是人非,但我却恨不起她来。”

她问齐宸:“日后还可以去瞧瞧她吗?我听说她的儿子不孝顺,离府之后恐怕日子会很艰难。”

到现在还在为王妈妈的生计着想,倒也不记得自己头上的伤。

齐宸笑着安慰她道:“你就别惦记了,她出府时我娘给了不少银子,衣食无忧一两年是足够了。”

“你若是想去看看她,也得先养好了伤再说,别平白的就吓着她了。”

二人相视一笑。

大宝忍不住伸头近来催促:“时日不早了,咱们快些启程回去吧?”

六子媳妇闻言,忙去屋里把乔香的药和包袱提出来了。

又叮嘱乔香:“方子和用量都搁在里面了,一日两次换药,可别忘了。”

乔香握着她的手道:“放心吧。”

齐宸蹲下身来,想将越哥儿抱起来。

可小男孩太重了,她怎么也抱不起来。

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越哥儿咯咯地笑:“姐姐是姑娘家,我是男子汉,您抱不动我的。”

“等我长大了就能抱起来姐姐啦!”

一番话说得几个人都笑了。

齐宸便摸了摸他的额头,道:“那你可得快些长大,因为姐姐也在长高啊。”

越哥儿高兴道:“等姐姐长高嫁人,我背着姐姐上花轿!”

齐宸听着脸“噌”地一下红了。

乔香和六子媳妇忍俊不禁。

大宝憋着笑把头缩回去。

齐宸就捏了一把越哥儿的脸,嗔怪道:“小机灵鬼,下次再来看你,要好好听话。”

越哥儿清脆地应下了。

三人辞别了六子媳妇,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而行,很快就回到了齐府。

乔香的突然出现吓到了许多路遇到的婆子小厮。

若非齐宸在一旁,又是青天白日里的,只怕是要晕厥几个的。

等他们回过神后,又是一窝蜂地涌过来,惊喜地围着乔香问东问西。

乔香便告诉他们是为了保住性命才“乍死”的。

至于为了方便扮鬼吓唬欢儿和赵姨娘的事,自然是半个字都不能提的。

大家闻言心有戚戚。

毕竟赵姨娘先前的事放在那里,手段那般阴毒,乔香受伤之后若留在府里养,还不知什么时候就给养没了。

太太不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被暗算了吗?

如今尘埃落定,这府里终于能过上几天太平日子了。

大家便纷纷恭喜起乔香死里逃生。

那场面好不热闹,过了好一会儿才被各自的管事给叫走做活去了。

齐宸无奈地调侃乔香:“没想到你在府里人缘这么好。”

乔香腼腆地笑笑。

等她们回到院里,却见宋姨娘和郑姨娘竟然都在,正站在齐大太太房门口,面带笑意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齐宸在赵氏的事了结之后,就把乔香“乍死”一事告诉了宋姨娘和齐大太太。

不知情的郑姨娘显然被吓了一跳。

紧紧地抓着宋姨娘的肩膀不松手。

宋姨娘低声同她解释了几句,她这才缓过神来,抚着胸口念了一句佛。

对着齐宸道:“我的小祖宗哎!你可吓死我了!”

这么看来,先前齐宸中邪也是装出来的,这个鬼丫头,可真是一肚子的机灵。

郑姨娘不禁嗔怪道:“你娘看着这般文静,怎得生出你这么个机灵丫头,脑子一转就是点子,也不知随了谁!”

齐宸笑着问:“您二位怎么不进去?”

宋姨娘和郑姨娘互相对视了一眼,郑姨娘走上前来拉着齐宸,笑着将她塞进屋里去。

齐宸心下疑惑,向里探头望。

只见齐大老爷正坐在床头的小凳上,与躺在床上的齐大太太说着说着什么。

齐宸觉得有些臊,就要退出去。

齐大老爷听到动静,回头看见了满面红晕的齐宸。

一向严肃的他忽而笑起来,抬手招呼她过去。

齐宸忍着心中的疑惑走上前去,伏在齐大太太膝前。

就听齐大太太感慨似地道:“可能真的事康哥儿舍不得咱们,又投生回来了……”

第七十四章 通晓

一番话听得齐宸云里雾里。

她细细地品味着话里的意思,一个大胆的猜测忽然闪过心头。

难道是……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躺在床上的齐大太太。

齐大太太看上去同往日里苍白纤瘦的模样没什么分别。

可若仔细的看,就能看到她眉眼中的娇羞和脸颊上的潮红。

那是一个女子发自内心的喜悦之色。

齐宸心狂跳不已,不由得向前倾着身子,试探着问齐大太太:“母亲,您这是……”

齐大太太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倒是齐大老爷一语道破:“齐宸,你母亲有身孕了。”

齐宸被这从天而降的喜讯惊得怔在那里。

饶是两世为人,沐在这样的喜悦之中,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齐大太太眼中有泪花闪过。

这些年的辛酸与不易,如走马灯一般地在脑中划过,却又随着这个突然而来的孩子而烟消云散。

就好像是阴霾了许久的天,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紧紧地攥住齐宸的手,母女二人一时无言,只相视而笑。

郑姨娘和宋姨娘还是从郎中口里听来的消息。

只是还没来及进去同太太道喜,得了讯儿的大老爷就匆匆忙忙来了。

二人便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又遇上齐宸回来了。

郑姨娘估摸着这老爷和太太的体己话说得差不多了,索性将齐宸推进来打了头阵。

也让这孩子先跟着高兴高兴。

她和宋姨娘又说了几句话等了一会儿,这才相携手进来道喜。

太太有喜,府中又要开始忙了。

齐大老爷便叮嘱郑姨娘一些为齐大太太安胎的事。

赵姨娘当初有孕时,他也是叮嘱过,但郑姨娘总觉得这次有些不一样。

可她一时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同。

便细心地听着,笑着道:“老爷放心,太太安胎是府中大喜事,我们一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齐大老爷破天荒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多辛苦你了。”

“如今太太有喜,又赶上过节,你若忙不过来,让若宁帮着一起,别太累了。”

若宁是宋姨娘的闺名。

郑姨娘受宠若惊,羞赧地点点头。

又红着脸提议道:“我方才同宋姨娘商量,想从外面叫一桌席面来,一来庆贺太太有喜,二来给老爷接风洗尘,老爷意下如何?”

齐大老爷点头:“很是稳妥,你去办就是,叫孩子们也同去热闹热闹,我也许久都没看见她们了。”

郑姨娘笑着应诺,忙喊了人去办此事。

有小厮来通报,说是廖家公子求见老爷,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齐大老爷便让小厮将他们请到自己书房里稍坐。

齐大老爷独自走在回书房的路上。

夏去秋至,就好像从青年步入了中年,若非看到草木枯黄,竟不知老之将至是这般无声无息的。

赵氏的事让他突然间想明白许多。

昨日里他在院中坐了大半夜,看月上中天,星子陨落,回想着与月娴的过往,却发现已经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忘的。

他试着去回想起月娴的容貌,却想起了楚氏刚刚嫁入齐家的那个晚上。

烛前挑红盖,那怯生生看过来的眼睛,却比烛火更亮更透。

那一刻他不是没有心动过。

却固执地告诉自己,若不是因为她,如今坐在这里的将会是自己最中意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是月娴早已红颜变枯骨,府里的姨娘一个接一个进门,他却依旧故步自封在自己的执念里。

大半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回头来看,其实谁都不曾有错,楚氏又何其无辜。

错的不过是自己年少时的轻狂,只想随心而为,却权衡不到更长远的东西。

如今想来,就算当初他如愿娶了月娴入门,但以她刚烈不屈的性格,稍有不如意便闹得天翻地覆,就算是相守一生,也难得一世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而楚氏,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却一直隐而不发,从前看着只觉得懦弱有余,如今想想,却也是不易。

或许这也是比起月娴,母亲更中楚氏的原因吧。

万事能忍能让,家中就不会一地鸡毛。

婚姻是女子一生的大事,若是稍有差池,便是深陷泥潭,万劫不复。

所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显得尤为重要。

齐大老爷想到还在书房里等候的廖家公子,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几分。

郑姨娘和宋姨娘陪着齐大太太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去忙活。

先前照顾过康哥儿的那批人,齐大太太特意点了几个得力的留下,其余的还得给了封红之后再打发出去。

赵姨娘有孕时,把府中的补品糟践得差不多了,还得赶紧派个精明的去药材铺子里买一批回来备着。

此外还有给齐大太太裁剪孕衣,为新儿准备衣料……桩桩件件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却零散熬人。

宋姨娘道:“你别发愁,今日先这样,等明日咱们再细细商量,你将紧要的大事主了,剩下不着急的零散小事由我来便是。”

“一边办,一边查,一边添补,这还有七个多月呢,肯定能办稳妥的。”

郑姨娘感叹道:“从前只觉得管家是无上荣耀之事,经历了这些,只觉得还是轻轻松松地做个甩手掌柜的好。”

“等太太生下小公子,我就跟老爷说,这家还是太太来当得好。”

“我也好好享几天的清闲,得空给我家齐物色个好人家。”

齐寰出嫁,下一个可不就轮到齐了吗?

提到齐寰,两个人都默了一下。

赵姨娘的事了结了,可孙姨娘还关在院里闹着呢。

孙姨娘在廖家媒人来时闹得那一出,连同齐宸上吊之事,齐大老爷都已经知道了。

可却未曾问过这母女两人一句。

那今晚家宴,要不要叫她们二人出席呢?

郑姨娘后知后觉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找了个麻烦给自己。

她陡然急道:“坏了坏了,我只想着太太有喜了,老爷又回来了,全家正好可以坐在一起高兴高兴,却忘了还有孙氏母女。”

“这可如何是好!”

第七十五章 推心

今日来的是廖家大公子,此番是特意来送信的。

廖放在信中言,已找人合过二人生辰八字,确是上等姻缘。

齐大老爷早就和廖放拟好了婚期,在八月二十六,这样便能让齐寰在家过了中秋再出嫁。

廖家大公子道:“我叔父几日前便启程,刚刚收到传信,说是后日就能到京了。”

“家父家母正忙着筹备婚礼宴请宾客之事,想让我来问您一声,大小姐预计何日启程。”

齐寰是远嫁,自然不方便在京中家里发嫁。

齐大老爷已经同老家的堂兄商议过,不日堂兄的长子和次子就会来京中,到时由他们提前给齐寰送嫁至泾阳,先让齐寰在廖家盘的院子里住下,等二十六那日再行婚仪。

预定的出发时期是八月十八。

廖大公子得了准信儿便告辞了。

齐大老爷也不多留。

眼下婚期将至,廖家送聘的人又快到京,正是两头忙的时候。

他亲自送廖大公子出了中院。

看着廖大公子离开后,他却没有回书房,而是转道去了孙氏的院子。

齐宸一进门,就瞧见齐寜趴在齐寰的桌前,小声地劝着她什么。

齐寰却不理会,只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字。

齐宸咳了一声,齐寜回头看见是她来了,笑着迎过来。

她一眼就看到齐宸手里的卷轴,便好奇问了一句:“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齐宸笑道:“画像。”

她走到齐寰面前,将手中的卷轴当着她的面缓缓展开。

上面画着的是一个年轻男子,手持折扇,英朗不凡。

齐寜也凑过来看,不解地问齐宸:“这是哪位人物,怎得没在书中见过。”

齐宸笑道:“自然不会在书中有,这是我花了五两银子,请一个破落秀才,在廖家公子盘下的院子门前偷偷画下的廖家二爷。”

齐寜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连一直不理会人的齐寰都停下笔,怪异地看着她。

齐宸迎着她的目光笑道:“你这般看我作甚?难道你不好奇吗?”

齐寰不说话,她的眼珠黑白分明,透着淡漠疏离,齐寜在一旁看得直发毛,忍不住拉了拉齐宸的袖子。

齐宸不理会齐寜的小动作,兀自将画轴缓缓卷起,搁在案上。

“我派人去打听了廖家二爷,他十六岁从商,到如今也算小有所成,名下产业丰厚,不仅不需家中支援,每年还倒给廖家老爷太太一万两银子的养老钱。”

“他在泾阳老家自己买了两处宅子,大小不知,还有田产地产,都是他自己的产业,与廖家无关。”

“如今他们兄弟二人在京中住的这个二进的院子并非他们说得盘下的,而是廖家二爷自己买的,之所以跟旁人说是盘来暂住,不过是怕露富而已……”

齐寰打断她,冷声道:“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齐宸随手捞了个凳子坐在她对面。

“自然是让你知道,要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齐寜惊奇地问:“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上次廖家的媒人来提亲,带着几个家生的仆从同行,其中有个口风不紧的,二两黄汤下肚再给点甜头,就倒豆子似的都说了。”

她说得轻巧,齐寜听着啧啧不已。

怨不得连娘都说,她们姐妹几个里,就数齐宸最聪明。

她还好奇这廖家的二爷是个什么样的人,齐宸却早已将他的底细都摸明白了,就连画像都有,可真是厉害。

齐寜不由崇拜地看着齐宸。

齐宸笑着摸摸她的头,对她道:“你去跟让人给我们沏一壶茶,再备些茶点来吧?”

齐寜顿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连连点头,退出到屋外去,还仔细地把门给她们掩上了。

屋里只剩下齐寰和齐宸两个人。

齐寰放下手中的笔,看着齐宸道:“你做这些是为什么?”

齐宸却反问她:“你当初自杀,其实不是因为和廖家的婚事吧?”

齐寰一愣。

齐宸不等她回答,兀自道:“从你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你娘为这事就没少折腾。”

“她在你的事上尽心尽力不假,可错就错在以己度人,一心想让你攀上高枝去,就好像她在家里事事都想压太太和姨娘们一头一样。”

“她自己走入了歧途,却还不知悔改,一门心思拉着你一起往泥潭里跳。”

“可廖家真的就是龙潭虎穴吗?”

“同是一族出身,廖二爷和廖大爷又差了什么?”

“你娘嫌弃廖二爷是个商贾,可你外家也是商贾之家,凭本事立足于世,又有哪点不如人了?”

“况且那廖二爷从商也不过是为了供养家族和兄长,在泾阳,长子读书,次子从商的比比皆是,又有什么奇怪的。”

“等到廖大爷高中,家中又有了足够的积蓄支撑,廖二爷想一走仕途又有何难?”

“你娘的心已经被自己的执念蒙蔽了,可你应当还是清醒的。”

“你自尽,不过是因为你娘的话伤透了你的心,却不是因为父亲给你安排的这门亲事。”

“或者说,自始至终,你对自己的婚事就没有什么期盼和打算,始终就如同一个浮萍一样,旁人让你往哪去,你就往哪里去,心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所以才会被你娘误导着,一步步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你娘在这件事上从一开始就错了,越是争强好胜,就越容易头破血流,她落到如今这副田地,只能说是自找苦吃。”

“你不一样,你自始至终不过是对她的愚孝,但你没有错。”

“更不应该为她的错误耽误自己的一生。”

一番话说下来,齐寰都静静地听着没有开口,却是默默地泪流满面。

齐宸看着她蜷缩哭泣的模样,如同被母亲抛弃的幼兽一般茫然不知所措。

做了十几年的姐妹,从来都是针锋相对各怀心思的,像这样推心置腹地对话却是第一次。

她不禁有些感慨。

若是孙姨娘不像操纵傀儡一样地死死把控着齐寰,或许眼下的她早就欢欢喜喜地准备着做新娘子了。

归根结蒂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却被大人的欲望害到了这副田地。

兴许离开京城这个是非地,离开她母亲的掌控,对她来说会是个解脱。

第七十六章 嫁衣

让郑姨娘惴惴不安的家宴,随着夜幕的降临,终于拉开了帷幕。

孙氏母女竟然破天荒的出现在宴席之上,这让许多人都惊讶不已。

更让人刮目的还是孙氏的态度。

整晚下来她没说一句话,时而出神,时而默默低头,安静地仿佛不存在一般。

齐寰与她坐得很远,一晚上也没说什么话,安安静静地小口喝汤。

直至宴席终了,齐寰也没有看过她母亲一眼。

母女俩之间像是隔了一座无形的山,谁也看不见谁。

宴席结束,齐大老爷陪着太太先回去了。

孙姨娘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郑姨娘和宋姨娘正讨论着明日什么时候,在那里约定议事。

齐寰却走了过来,同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她竟破天荒地问郑姨娘,能不能试试自己的嫁衣。

郑姨娘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惊喜地连连点头。

“自然自然!你的嫁衣早就赶制出来了,姨娘专门辟了一间屋子来给你放嫁衣和嫁妆,现在就带你去看看!”

从出事之后,这还是齐寰第一次好生生地同她说话,还主动问起了婚礼上的事。

宋姨娘也是高兴,对郑姨娘道:“你们去吧,这边我来盯着人收拾就成。”

走了几步齐寰又想起什么,停下来扭头问齐寜:“你不是一直好奇吗,一起去看看?”

齐寜惊喜不已:“我也能去吗?”

她扭头看向自己的母亲,眼里满是渴望。

小孩子家倒是没什么忌讳。

宋姨娘笑了笑,点头道:“去吧,别乱动碰坏了大姐的东西。”

齐寜高兴地连声保证:“我只看看,不动的。”

郑姨娘便欢喜地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了。

宋姨娘看着下人将庭院里打扫妥当才回去。

散开头发正梳理着,院门一阵响动,是齐寜回来了。

她兴冲冲地跑紧屋里,绘声绘色地讲起齐寰的嫁衣如何如何漂亮。

亲自帮着挑选嫁衣的宋姨娘只装作自己不知情,含着笑一边梳发一边看她手舞足蹈地比划那嫁衣是什么样的。

“大姐她还换上试了试,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就是她这些日子又瘦了些,穿在身上有些宽大,郑姨娘说等让裁缝来再改一改,穿着合身更漂亮。”

“还有那配着的头面,又精致又复杂……听郑姨娘说出嫁当天要梳大妆头,那些个首饰全要戴上,原来嫁人这么费工夫,怪不得要准备这么久。”

宋姨娘心中好笑:“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自然要耗费很多功夫的。”

齐寜笑道:“娘您不觉得,今日大姐她有些不一样了吗?”

宋姨娘眉头微动。

岂止是不一样,分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若说从前是只剩个躯壳,那今日就像是回了魂儿,终于又像个人了。

宋姨娘不由看向女儿。

她突然提起这个,显然是有什么想告诉自己。

齐寜却笑道:“我只知道今儿下午三姐来找过大姐,只是她将我撵出去泡茶备茶点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至于她们说了什么,我的确不知道。”

“再后来的事您就都知道了。”

齐宸走之前特意叮嘱了她,不许把自己找人画廖二爷小像,又摸查人家底的事告诉旁人。

齐寜自然知道这些事是不能让旁人知晓的,当即保证绝对不会乱说一个字。

如今齐寰想开了,全家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自己虽要做正人君子帮齐宸保守秘密,却又有些不甘心齐宸的功劳就这么被埋没了。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在自个儿娘亲面前“委婉”地提上这么一嘴。

回头若是父亲问起来,娘亲定然会把她今日所言据实相告。

兴许父亲还会为此夸奖齐宸呢!

她为自己的算盘洋洋得意着,却不知这一切都落在了自己母亲的眼里。

宋姨娘一瞧她那副沾沾自喜的模样,就明白她知道的恐怕比说出来的要多。

但她不愿去刨根问底儿。

女儿家之间的小秘密,不愿说那就随她们去吧。

总之如今这个结果,是所有人乐见其成的就够了。

齐寰终于肯好好地为自己的婚事做打算,这让齐大老爷也深感欣慰。

他对于孙氏的偏执已无甚寄望,不过是看着这么多年情分还在,而孙氏又没有太出格的举动,自然不能像对赵氏那样待她。

如今齐寰想通了,他自然不愿再也孙氏去计较什么。

左右不过是在府里待着,安养后半生罢了。

晚上齐大老爷在太太处安歇,二人轻声说着话。

齐大太太想再给齐寰多添几样嫁妆。

“我听闻廖家在泾阳也不是小门小户,齐寰远嫁过去本就势单力薄的,若是能在陪嫁上丰厚一些,婆家也能高看一眼不是。”

齐大老爷一笑置之。

他与齐大太太讲起自己与廖放少时求学的过往。

从前读书时,即便是书院里穿着一样的袍子,同窗的少年们也多少会佩上香囊和玉坠。

又偶尔会相约出去坐茶馆,玩骑射,逛庙会。

每每这个时候,廖放都是独自一人,要么在后山青石上坐着,又或是窝在房里,手里捏一个炊饼,膝盖上搭着一本书,看得不亦乐乎。

一开始同窗们还以为他是家境贫困,才不与人为伍。

后来成了至交,这才知廖放并非出身贫寒,反而家境殷实。

而他简朴如此也并非什么崇尚节俭之风,而是本身就对钱财玩乐不感兴趣罢了。

如今廖家在泾阳门户如何他不清楚,但廖放的为人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一个对子女从不苛求,对钱财从不过问的人,又怎么会去在意媳妇陪嫁的丰寡?

就算在商议儿女婚事的信中,他都不忘附上一张纸,工工整整地列上他拜托齐大老爷给找的几本书的名目。

齐大老爷忍不住说笑道:“若是怕齐寰嫁妆不够丰厚,只管把他托我找的那几本书用红布裹了一并带过去,恐怕他眼里就看不见其他了。”

齐大太太也忍不住笑:“您这么说,廖家老爷还真是个书痴了。”

可玩笑归玩笑,齐寰的嫁妆还是多少要添置一些。

或者再让裁缝来给多制两身衣裳,过了中秋天凉得快,也不知泾阳那边的冬天好过不好过。

齐大太太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有两块压箱底的狐狸皮,也不知够不够做个大裘的,若是来不及赶制,就索性给齐寰做添箱带到泾阳找人再做也成。

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不一会儿就觉得倦意深深。

一边在心里提醒着自己明日千万别忘了,却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七十七章 怪异

郑姨娘和宋姨娘一大早就找到了一块去,二人盘点核对着齐寰的嫁妆单子。

郑姨娘就又提起了中秋家宴之事。

她赶紧把晨起刚改好的菜品单子给宋姨娘看。

宋姨娘接过单子,一边看一边回道:“这家宴菜品昨日不是都定下来吗,怎得今日又觉得不妥了?”

中秋家宴的菜品本就是照着往年的惯例来的,只是今年遇上了府中没了个孩子,总要顾忌一些。

所以菜品才一调再调,短短几天已经调换好几次了。

郑姨娘讪笑:“这不是想考虑得稳妥一些吗。”

宋姨娘打趣她:“你这哪是不稳妥,分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太太刚有孕时你叫的那桌席面,面上一家人热闹,但菜品多清淡素菜少油腻荤腥,照着那样就很合适。”

“如今太太刚刚有孕,恐怕也没什么胃口去碰荤鲜之物,老爷从不在乎这些,孩子们又多喜欢一些糕饼甜品,你这份单子就拟得很好,就算是老爷也未必能说不出不是来。”

郑姨娘闻言心里松了口气,笑着将单子收回来放好。

“咱们俩是想到一块去了,所以我今儿一早起来就把上面原本那道浓辣的羊肉汤换成了清淡的鱼片粥。”

“这几日亲朋故旧都有送月饼来,府上闹哄哄的也没来及做,眼下再做只怕是赶不上了,便着人去品四楼定了一批回来送人。”

“我给多定了一些给留着送人或者赏人,回头给太太送去两份,剩下的咱们就对半分了吧。”

宋姨娘道:“不用对半,给我留一点够给下人就行,你母家那边近,还得送去做人情。”

郑姨娘笑道:“这个你放心就是,我都是定了足份的,怎么都够用。”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忙活,倒也不觉得累。

齐大太太收到了郑姨娘送来的月饼,才想起先前说过要亲手做月饼送给楚大太太做答谢的事,顿时就坐不住了。

齐宸按住她:“您还是好生歇一歇吧,楚家的月饼一早就送来了,就算您现在开始做,也来不及送了。”

“我让大宝插队去奇胜斋定了一盒他们最抢手的月饼,已经让下人送过去给楚大太太了。”

“等您胎象稳固了,再请楚大太太来府上叙叙旧,好生感谢一番便是了。”

齐大太太听说她早已安排妥当,一颗心放下大半,又喃喃道:“虽说如此,但还是觉得有些怠慢了。”

她忽而又想到什么,高兴道:“要不这样,下个十九我打算去庙里烧香保佑这胎平安,不如约了她一起,到时我做东,请她们好好玩玩?”

九月十九是静海寺住持鸣音大师七十寿诞,又赶上建寺庙一百七十年,是个吉祥的大日子,定然会有许多人在那一日去烧香拜佛,想沾一沾大师的福气。

听说有女眷早一天就去住下了,只等上第二天的头香,如今那边的客院早就订完了,附近能住的地方也是人满为患。

不过对齐大太太她们这种当天去当天回的,倒也没什么影响。

只是还须得提前问一问,楚大太太那一日有没有别的事情?

齐宸闻言笑道:“这可真是巧了。”

“方才楚萱跟我传了信儿,说她的表哥,大太太膝下的苏二爷不日要启程外出求学。苏老夫人二十六日在府里办家宴给他践行,预备请了我们同去呢。”

齐大太太狐疑:“是吗?可我怎么没听说苏府有帖子来?”

齐宸道:“如今还没过中秋,谁会这么早下了帖子,约莫过了中秋就好送来了。”

“楚家来传信的那个是楚萱房里伺候的,说她这几日得空就去帮着苏大太太写帖子,自然不会有错。”

“提前说一嘴,不过是想让咱们能提前有个准备,也不至于太仓促。”

齐大太太点头:“那就等着苏家的帖子到了,届时我再当面问问楚大太太是否方便同行。”

不过这些也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事。

齐宸便拉着齐大太太的胳膊,把袖子捋上去仔仔细细地看,然后又要掀她的衣裳看后背。

这几日她几乎每天都要如此检查一番。

即便是对着自己的女儿宽衣解带,齐大太太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红着脸道:“你别看了,那些红疹不是已经消了吗?”

不过是痒了几日,如今消了也没留下半点疤痕,也不知齐宸总是瞧什么。

但口说无凭,直到齐宸亲眼确认之后这才作罢。

齐大太太看她那副紧张样子,以为她是被王妈妈的事吓怕了,时时刻刻都提防着怕有人再暗害。

她心中顿时柔软不已,拉着齐宸的手轻声安慰道:“你放心吧,如今院里伺候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没有问题。”

“每日入口的药和饮食也是你两个姨娘每日看着熬好、做好再亲自送来的,任谁也没那个本事去做手脚了。”

齐宸对她笑了笑,心中却不曾轻快半分。

日前她寻遍各处,才偶然从齐大太太的陪嫁中,翻出了楚士显夫妇的一副画像。

画上之人竟与她梦中所见别无二致。

她几乎可以确信,她梦见的就是楚士显夫妇本人,地上玩耍的孩童是幼年时的楚琮,而楚夫人襁褓里抱着的,就是如今的齐大太太。

只可惜她不能确认先前齐大太太身上出现的红疹,和致使楚士显夫妇命丧黄泉的红疹是否是同一种。

先前在楚家伺候过的下人,年长知道点内情的几乎都不在了。

剩下的不过是当年在府里打杂跑腿的,离开楚家又换了不少营生。

如今就算拿着旧主家的画像给他们看都认不出人来了,更不要妄想从他们嘴里能打听出点什么了。

但齐宸越发强烈地感觉,楚士显夫妇的先后离世并非偶然。

起码那红疹,除了本体自生外,还可以通过药理发出来。

齐大太太被暗害就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从王妈妈处搜出来的药渣,在送去给郎中验过有毒之后,最终却不知所踪。

验过药的郎中也记不清那药中到底有什么,只记得有几味药被磨成了粉末掺在一起,难以辨认清楚。

而王妈妈离开齐家后,先是在城西柳条胡同的儿子家落了脚,可过几日再去找时,那里已经人去院空。

与周围邻居打探,谁也不知他们一家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了什么搬走的。

就好像突然从人间消失了一样。

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第七十八章 桂子

齐府中秋夜的家宴,在一派祥和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齐大太太许久没这么高兴过了,宴散之后又让齐宸陪着去花园里散步赏月。

齐宸随手折了一支开得正盛的桂子给她簪在头上,走一路桂子的香气也跟着幽幽散了一路。

齐大太太爱得不行,便将那桂子搁在了枕边,一夜倒睡得香甜。

第二日正好是郎中来府上看脉的日子,齐宸便多问了一句有孕之人可否用香。

郎中道:“有孕之人一般不宜用过重的熏香,但小姐所提桂子有安神之功效,食之又可清热解毒、温胃润肺,江南向来有用桂子做酒食的传统,只要淘洗干净,太太稍用之也无碍。”

齐宸谢过郎中指点,这才放心让人去园中采摘些桂子来,打算给齐大太太制一个桂香软枕。

其余的仔细淘捡了,学江南人家那般做成蜜糖保存起来,据说清热祛燥是最极好的。

新拨到院子伺候的人里,有个叫芳娘的正好是出身姑苏人家,听闻齐宸要酿桂子蜜,便自告奋勇地将此事揽了下来。

齐宸只吃过桂子蜜,还从未亲眼见过是怎么制出来的,便兴致勃勃地要跟芳娘学着怎么做,惹得齐大太太也好奇起来,干脆让芳娘到屋里来做给她们看。

摘花梗是个十分繁杂的过程,据说是摘掉梗后只留花瓣,做出的蜜糖味道会更香。

齐宸她们几个都上了手,摘到眼睛发酸,才看看将一碗桂子给摘拔干净。

芳娘将摘好的桂子都拢在了干净的海碗中,舀起一勺盐就要浇上去。

乔香顿时急了眼,忙喊道:“芳娘那可是盐,不是糖!”

芳娘停下手,笑道:“没错的,用得就是盐。”

“这是我家祖传的做法,用过盐这花瓣更干净,还能除了里面多余的水。寻常人家喜欢用热水烫一烫,但那样花的香味就淡了,不如这样做出来的好吃。”

齐宸在一旁笑道:“乔香你别一惊一乍的,回头再把芳娘吓得忘了怎么做了。”

一众人都笑起来。

芳娘也笑着道:“不会不会,做了半辈子了,抬手就来的活计,哪能忘了。”

她说着话,手里的活计却不曾停下片刻,只一会儿就将那处理好的桂子照着“一层桂子一层蜜”的规矩,全都封进了一个青花瓷的罐子里。

“这罐子得放在阴凉不潮的地方,先搁个五日,起开后将浮上来的花瓣和蜜搅匀了,再封口放个三两日就成了。”

“在家乡我们会用桂子蜜做糕饼、醪糟,还可以酿酒,冬日里用水冲开做茶饮,那滋味可不比什么龙井、观音差呢!”

一番话惹得齐大太太心都痒痒起来了。

她有些期待道:“那等着蜜酿好了,你便做一道姑苏的糕点与我们尝尝吧?”

芳娘骄傲道:“太太可算是找对人了,我最会做糕点,我们姑苏的船点花样繁多,太太若是喜欢,我全都做给您尝尝。”

瞧着齐大太太眉眼弯弯似乎很感兴趣似的,芳娘灵机一动,便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姑苏人家一些年节习俗给她听……

乔香抱着那一小罐子蜜和齐宸去找阴凉的地方搁起来。

齐宸问起了芳娘这个人来。

乔香仔细想了想,道:“说起这芳娘也不算是新人,早几年她就在府里帮佣,做得一手好菜,后厨的陈婆子还跟她学过手艺呢!因家中有小孙儿要照看,所以她都是清早来,晚上走,不在府里住。”

“听闻她丈夫早年就不在了,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听说如今在茶行里做账房先生,七月里他儿子被派到了外地一个新开的大茶行去了,妻儿便跟着同去了,她不愿意过去,便自己留在京中,索性住到府里来了。”

“后来就被郑姨娘拨到咱们院里此后太太安产了。”

“她性子活跃,人能干又会说道,做得菜品很是合口味,太太也很喜欢她。”

齐宸了然道:“任谁都会喜欢这样爽快风趣的人,不过还是不能太掉以轻心,毕竟人心隔肚皮。”

乔香点头:“小姐放心,就算您不说,奴婢和大宝也会打起十二分精神,盯好这院里的每一个。”

王妈妈之事犹如警钟长鸣,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太太陷入这样的险境。

伺候齐大太太的小璇从房里走出来,一打眼就看见了正站在那里说话的齐宸。

她笑着喊道:“原来小姐在这呢,屋里火上一直煨着的鸽子蛋好了,太太喊您进去吃一碗呢。”

齐大太太从前只是一日三餐,连零嘴都很少,如今倒是很喜欢尝一些小吃。

也可能是怀孕了口味变了,人贪嘴了,气色也跟着变好了。

有孕前期多吃一些无妨,等到了七八个月的时候就要小心进补,否则胎儿太大了她生的时候也遭罪。

算一算还有好几个月呢,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喝鸽蛋汤时,齐大太太提了一嘴,说这桂子蜜若是酿得好,就多做几罐分给宋姨娘和楚大太太她们一同尝尝鲜。

齐宸点头,心中暗道若是做这么多,家中这几颗小桂子树只怕是不够。

又不忍弗了齐大太太的兴致,便想着回头让大宝去打听打听哪里还有可以采摘的桂子树。

乔香听说齐大太太要酿蜜,便趁着她们喝汤的功夫去后厨婆子那里一趟,寻了几个精巧的罐子回来。

齐大太太端着碗听了一会儿,奇怪道:“外头好热闹的声音,是怎么了?”

乔香刚从那边回来,笑着应道:“回太太,是廖家的聘礼到了,两位姨娘正带着人盘点呢。”

齐大太太感慨道:“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总觉得齐寰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可一转眼就要远嫁到了,山高水远的,日后想见一面也是不容易。”

哪个做母亲的能舍得儿女走远呢,都是恨不能一辈子留在身边,承欢膝下。

孙氏若是不这般挑剔,挑出事端来惹得人非议,或许齐寰就不须如此远嫁避嫌了。

真是可怜。

她带着齐宸进内室,指着桌上几个大红描金的盒子给她看。

“这是我准备的几样东西,预备着给齐寰添嫁妆用,日里送去了几件,这几件刚打理妥当,你替我送去给郑姨娘吧。”

第七十九章 送嫁

十八日清早天刚蒙蒙亮,齐府就掌灯了。

廖家接亲的马车就停在门口,看着很是宽敞舒适,应当能减轻不少舟车劳顿的辛苦。

廖家的诚意可见一斑。

齐大老爷心中很是满意,看着语态谦恭的新婿,心中越发满意。

他和颜悦色地与廖家两位公子站在门口说话,叮嘱他们回去之后就来个信儿报平安。

又语重心长地同廖家二爷讲了一些夫妻之道,这本是三日回门时说得话,但泾阳那边是百二十日才回门,算下去要四个多月之后才能再见到,齐大老爷便索性提前都叮嘱了。

院子里的丫鬟小厮来去匆匆地搬着齐寰的嫁妆。

郑姨娘手里拿着单子,每过一样就要做个标记,眼看着手画着,忙出了一头细汗。

齐寰早早就起了,在宋姨娘的服侍下换了新衣赏,又梳了新发髻,最后齐大太太为她插了簪。

收拾妥当,齐大太太搀着她送到了门口。

齐家的三个姐妹都站在门里送她。

走过齐宸面前时,齐宸突然低声道了一句:“那个子高的就是廖家二爷。”

齐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那边看了一眼。

正说着话的廖家二爷不知怎得也往这边看过来。

正巧与齐寰对上了眼神。

齐寰忙把眼别过来,脸却红了起来。

齐大太太嗔怪地看了齐宸一眼。

齐宸心中暗笑不已。

拜别了父母姐妹,齐寰被廖家的喜娘扶上了马车。

车声辘辘,在晨光熹微中渐行渐远。

送走齐寰之后,齐大老爷登上齐府的马车,外出办公事去了。

郑姨娘和宋姨娘陪着齐大太太慢慢往回走。

路过孙氏的院子时,几个人不由都放慢了步子。

院门紧闭,从缝隙里看过去也是黑漆漆的,到这个时辰了也没有掌灯。

若非里面隐约传来的清浅脚步声,倒好像这里面没人住似的,透着一股鬼气森森。

从中秋家宴之后,孙氏就没再露过面。

原本那么爱抛头露面的一个人,突然变了性情,开始藏头露尾的,让人觉得十分怪异。

本想着今日齐寰启程,孙氏这个做母亲的无论如何也要出来送一送,却不成想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去敲门,却始终不见孙氏来。

夫妻之间尚且没有隔夜的仇,又何况是母女。

前几日齐寰及笄,孙氏就没露面,还是齐大太太给她插的簪子。

当时齐寰面上不显,但频频往门口瞥去的目光,和笑容中掩饰不住的失落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只是没想到,直至今日孙氏都不肯露面送齐寰一程,母亲做到这个份上,当真是心狠。

齐大太太不知是不是有孕的缘故,一颗心比起往日愈发敏感纤细,对于孙氏这种行径,竟从心底生出几分厌恶来,再也对她的境遇怜悯不起来。

只觉得她是害人害己,咎由自取。

她不由加快步子,远离孙氏的院子。

紧走几步就是到了郑姨娘的院子。

齐大太太便与她告别。

郑姨娘赶紧道:“我眼下没什么要忙的事,不打紧回去,还想着去太太院里坐坐跟您说说话。”

可看她的神情,分明是有什么事要同齐大太太说。

宋姨娘闻弦知雅,便推说自己要去后厨拿点做糕饼的果仁,便在此与她们告辞先行了。

郑姨娘陪着齐大太太回了院里。

齐大太太请她到房里坐,让小璇去泡茶。

小璇就是上次乔香出事后,郑姨娘送来给齐宸的按个新丫头。

她与乔香差不多的年岁,却更机灵聪慧,做事也利落,齐大太太很喜欢她在身边服侍着。

不一会儿的功夫,小璇就端着茶盏和茶点来了。

郑姨娘只隐隐地闻到一股桂子的香气,还以为是齐大太太梳头时用了桂子油。

茶盖一掀开,那股浓郁的香甜之气顿时扑面而来,只温着就品出一股子清甜来。

齐大太太与她道:“这是桂子蜜茶,听说姑苏人家都这么喝的,我喝着倒是喜欢,你尝尝看。”

郑姨娘轻抿了一口,只觉得一阵甘甜在唇齿间流过,紧接着便是满口的花香。

她啧啧称奇。

不由道:“先前只是见过用干桂花做糕饼的,没想竟还可以泡做茶喝。”

齐大太太便与她讲起前几日刚酿了新蜜,等做好了分她一罐尝尝鲜。

郑姨娘笑吟吟地应下了。

转而又与她聊起齐的事来。

齐寰婚事上的波折,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也不免生出几分感慨来

齐明年开春就满十四岁了,转眼也到了说婆家的时候。

先前因着自己侄儿和齐走得近,她火急火燎地将此事提上前议过一段时日,也寻了法子让齐出去露了露脸,只是后来被赵氏和孙氏的事耽搁了,如今再论起来,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起了。

她听说齐大太太成了苏阁老夫人的座上宾时,心里就有些蠢蠢欲动,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提。

先前她借着娘家的缘故,走了魏老太太的关系,本想着能多结交几个太太,为齐的婚事铺铺路。

没成想却让人知道了她只是齐家的姨娘而非正经太太的事,险些为老爷惹出了“宠妾灭妻”的麻烦。

吓得她再也不敢有这份心思了。

只是今日齐寰远嫁让她大为触动。

左右她已经决定绝了取代齐大太太的心思,此刻倒也心中坦荡,便索性厚着脸跟齐大太太说明了自己的心思。

郑姨娘想让齐宸带一带齐,让她能在京中的贵圈里多走一走,结交一番。

她有几分无奈道:“我出身商贾,虽说自小吃喝不愁,但走在外面也是惯看旁人冷眼的,便想着让齐能比我更强些。”

“齐是庶出,高门大户我们就不想了,若是日后能嫁一户门当会对的耕读人家做正妻,逢年过节的能回门看看我,便也知足了。”

推心置腹的一番话说得齐大太太心有戚戚。

孙氏疯魔,不过是因为这些执念。如今郑氏能吸取了孙氏的教训,在齐的婚事上摆正心态,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若是有能力帮衬一把,她自然不会推辞。

齐大太太敛眉思索片刻。

对郑姨娘道:“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一桩事来。”

第八十章 小院

她娓娓道来。

“先前齐宸同我提了一嘴,兰坞那边的宅子,老爷既然不想让人盘出去,闲着也是浪费,倒不如改一改,留作府上避闲纳凉的去处。”

“自己的地方,倒也不会觉得束手手脚了。”

郑姨娘即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太太小姐们平日里的邀约,不是去吃斋菜,就是东家坐西家走的,虽是说些体己话,但家里的丫鬟婆子都看着,不管是说什么、做什么,总是会觉得束手束脚的放不开。

深宅大院的人家,往往会专门辟出这么个地方来做待客用,打理得新雅别致,恍如一带洞天幽境,让人置身其中可放心畅所欲言,不会有拘束感。

京中人缘好的几位太太府里,听说都是有这么个地方的。

自家若是能有这么个院落专门待客,引得太太们来坐一坐,聊一聊,说不定齐的婚事就有眉目了。

自己做主家,总比没头苍蝇一样到处凑得好。

这样好的提议,郑姨娘自然是赞同的。

可也有担忧:“那二进的院子是跟着老太太陪嫁来的,老太太生前还时不时过问几句,故去之后老爷便让人锁了门,如今也不知是什么样子了,只怕打理起来还要不少时日,银子上也是个问题。”

这话倒是提到点上来了。

齐寰刚刚出嫁,开销了不少银子,府里已是有些艰难。等明年她的孩子出生,又是一大笔银子,的确不能不早做打算。

若是修院子,只怕是用不得府中的钱银,还得她们自己来凑。

齐大太太除了陪嫁别无她物,先前给了齐寰一些做添箱,剩下的怎么也得给齐宸留着凑嫁妆。

宋姨娘是在老太太身边侍候的,手中有的也不过是刚纳进来时老太太给的一些体己。

郑姨娘盘算下来,如今也就她手中宽裕些,虽是妾室,但娘家也是给带了陪嫁来的,名下又有两间铺子,每年的收益也是一笔进项。

只是握着这些银子她也不敢随心所欲地去花,齐的婚事当头,她总得留够了体己让齐带过去,日后在婆家也好有面子。

说来说去,那院子都是不好轻易动了。

郑姨娘有些丧气。

这样好的打算,却败在了银子上,实在是可惜。

齐大太太宽慰她道:“不过是想起了就拿来说一说,也不是只有这法子,齐宸和楚家的小姐们关系亲近,回头让她跟楚小姐说说,日后出门都叫着齐一起去,也是能长长眼的。”

这也是郑姨娘来之前的打算。

既然齐大太太应下了,郑姨娘也放宽了心,便起身告辞。

她还得回去同自己那个榆木女儿好生掰扯一下,别整日里闲散在院里,不知怎么和姐妹们相处。

齐宸刚从外面回来,就叫齐大太太叫进房里去了。

齐大太太见她手脏兮兮的,便叫小璇去端水来给她净手。

问起她作甚去了,弄得身上也这样脏。

齐宸笑着道:“四妹听说桂子能做枕头,就拉着我去折了几支要做香囊,没成想早晨露水重,不留神就沾了花枝上的几道灰在身上。”

齐大太太嗔怪道:“就你们两个去了?怎得不叫上齐?”

齐宸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边在小璇端来的盆里洗漱,一边问她:“是不是郑姨娘跟您说什么了?”

齐大太太被猜中了,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你们几个都是姐妹,如今长姐远嫁,剩下的能在一起的日子过一日少一日,自当是多亲近,别整日里只跟你四妹玩,也带着点你二姐。”

齐宸接过布巾擦手,一边道:“您这么说可真是冤枉我了,哪里是我不带她,明明是她避着我们。”

“方才送过大姐,一转头她就没了踪影,我们倒是想叫她一起,那也得知道她人在哪里吧?”

一番话说得齐大太太不知怎么往下接。

她从盒子里沾了点护手的玫瑰油在指上,反手点在了齐宸的手背上,替她揉搓开。

“她那是不好意思与你们凑在一起,那你就大方点主动亲近她就是了。”

齐宸腹诽:那若是白碰了一鼻子灰怎么办?

可郑姨娘都已经亲自求到齐大太太面前了,看这架势齐大太太十有八九也是应下了,反正不过是带着个小姑娘玩,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她便朝齐大太太笑道:“我方才跟您说笑呢,以后再有什么我叫着齐一起便是了。”

齐大太太笑了,用手点了她额头一下,笑骂了她一句:“机伶鬼儿。”

“你祖母闲置的院子,我替你问过郑姨娘了,她倒是也赞同去改了做客院,只是府中一时拿不出银子来,倒也愁人。”

齐宸道:“那倒不急,不过是做这个打算罢了,而且改院子也未必是要重新翻修的,兴许不要许多银子。”

齐大太太便道:“那我同你父亲提一提?”

这样的事,还是得了老爷首肯再做得好。

齐宸却道:“不忙不忙,就算你要跟父亲提,也需得知道预备花费多少银子,若是花费多,这件事姑且连提都不要提了,直接作废便罢了。”

“回头我去跟郑姨娘要了钥匙,让大宝找个能人去瞧瞧,核算一下花费再往下说吧。”

齐大太太问:“是要院子的钥匙?不用去找郑姨娘,那钥匙在我这。”

她说着便让小璇去取床头的匣子,从首饰下面寻出一串钥匙来递给齐宸。

“你祖母把钥匙留在我手里了,若非你方才提了一嘴,我都要浑忘了。”

“你且带着几个人去看看那院子还行不行,若是实在破败不堪就先算了,等过了年田庄有了进项再提罢。”

“倒是苏家的帖子送来了,邀我们二十六去府上吃酒,你看要不要带着齐一起去?”

帖子上请的是齐大太太,她带着一个还是两个同去都是无伤大雅的,但多少也要过问一下。

齐宸便道:“我先问问楚萱吧,让她问问她母亲,您先别急着告诉郑姨娘。”

齐大太太点头,又道:“我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若是这次不方便,只管下次再说便是,千万不要勉强,在外人面前失了礼。”

她如今的行事做派倒是越来也稳妥了。

齐宸便笑道:“放心吧,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

第八十一章 同行

齐宸和齐寜一起用晾干的桂子做了香囊,挑了几个送去给楚萱,顺便问了一下去苏府赴宴多带一个姐妹同去是否妥当。

楚萱收到香囊,回了两把新得的牛角梳给她,又专门派了小厮来传口信,说苏府不是什么正式的宴席,不过是为了添个热闹,将几个姐妹都叫上也无妨。

齐大太太知道了很是高兴,与齐宸商量着,要不将齐寜也一并带上?

齐寜虽说离议亲的年纪还尚早,但若能出去开开眼界,对她也是极好的。

齐宸对此倒无甚异议。

齐寜年纪小,生性单纯,素日里总是在府里待着甚少出门,长到现在见到生人还是会有些胆怯,是该多带她出去历练一下了。

“那就让四妹跟着我坐好了,也省得她觉得拘谨。”

齐大太太便让人去给郑姨娘、宋姨娘传信,让她们帮着姑娘们安排一下赴宴时的穿衣打扮。

“你预备穿哪条裙子去,要不要娘替你挑一挑?”

齐宸道:“先前沾大姐的光新做的两条裙子都挺好,随便选一件就是了。”

“再说这次是去给苏家二爷践行的,大家不过是去凑个热闹添份心意,打扮得太扎眼了也不好。”

齐大太太听她的话有道理,便不再过问,由着她自己安排。

齐宸便同她讲起方才带着大宝去看院子的情景。

“院子本身格局玲珑,不似寻常的二进院子那般大开大合的,曲径通幽别有洞天,很是有趣味。”

“更难得的是那院里居然还有个小荷塘,虽然多年无人打理,但那塘中的水却未曾干,里面的荷叶生得有半人多高,又大又圆,很是喜人。”

“……虽是年久失修,但还不至于破败,稍微修缮一下便可,应当花费不了几个银子。”

齐大太太笑道:“那是你祖母陪嫁的院子,听说是你祖母未出阁前,家中特地盘下来给她读书写字会友的去处,自然是精巧。”

“后来我嫁入齐家,你祖母便将这院子送给了我,只是我甚少出门,才将那院子荒废了,想来也确实可惜。”

“若是修缮起来不麻烦,就将它翻修了吧,也好给你姐妹们做个去处,不枉费你祖母的一番心意。”

齐宸应道:“等匠人们先去看了,估摸出大概的花费多少,若是尚可承受,等您回禀了父亲之后再修缮也不迟。”

齐大太太点头:“也好,这种事还是要过问了你父亲的好。”

二人正说着话,小璇进屋来传话,说是郑姨娘带着二小姐来了。

想必是为了去苏府赴宴的事。

齐大太太让小璇将她们请到厅里去说话。

齐宸服侍着她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陪着她一起去见郑姨娘母女。

……

二十六日一早,收拾妥当的齐寜就被宋姨娘送到了齐大太太的院子里候着。

齐寜一夜都没睡好,眼下还是有些担忧,路上忍不住小声地问宋姨娘:“是不是我少说话就不会出错?”

宋姨娘深知齐寜心里是并不想去的,只是她素来柔顺,从来不曾忤逆过罢了。

可女儿终归要长大成人,若是太过护着她,由着她胆小怕事下去,日后嫁了人又何尝能帮着夫君打理好一个家?

她不由得放慢脚步,蔼声对齐寜道:“你只管跟着你三姐便是,看她是如何同人打交道的,若是有人问你什么,当说的你便说,不当说的就笑笑不提,这些娘都教过你不是?”

齐寜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便到了齐大太太的院子。

郑姨娘正同芳娘说话,看见宋姨娘也来了,便笑着同她打招呼。

“你们来得好巧,太太正要出门呢。”

齐寜同郑姨娘问了好,又叫了齐一声“二姐”,乖顺地站在宋姨娘身边等着。

等齐宸扶着齐大太太出来,几个人简单地寒暄了几句,郑姨娘和宋姨娘便一起送齐大太太和姑娘们上马车。

齐宸将齐大太太搀到车上去,自己却没上去,而是让小璇坐了上去。

“就让小璇在车上服侍您吧,我跟姐妹们坐一车,也好说说话。”

齐大太太笑着点头:“那你多照顾着点姐妹们。”

等齐大太太坐好了,齐宸便上了后面的马车,和齐、齐寜坐在一起。

可就算坐在了一起,也是难免尴尬。

一路上齐默不作声,不知在想着什么。

齐寜心事重重,手里的帕子松了又绞,绞了又松的。

齐宸索性闭目养神。

一席无话,直到马车停稳了,齐宸才睁开眼来。

车帘子一撩开,齐宸就好像换了个人一般,顿时容光焕发起来。

齐一下车就看到楚家小姐快步迎上来。

她一边喊着:“可让我好等呢!”

一边热络地挽住齐宸的手臂。

齐宸面上带笑,轻声与她说着什么,手挽手的两人看在别人眼里俨然像一对亲密的姐妹般。

齐心里不由酸溜溜的。

没想到在府中深居简出的齐宸,在外人面前却是这般的活跃随和。

一想到这次能来苏府还是沾了齐宸的光,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若非母亲严令下,她才不愿意走这趟。

齐宸轻车熟路,与人交往游刃有余的,就越发衬得她们姐妹谨小慎微、束手束脚地放不开。

这是来长见识,还是来给齐宸长脸呢?

齐意兴阑珊地同楚萱打了招呼,闷声同齐寜一起走在后面。

楚萱小声问齐宸:“这不就是你那二姐?上次见她还谈笑自若的,此番怎得这般文静了?”

齐宸懒得猜齐心中打着什么小九九。

她岔开话题,问起楚萱日前修的那本书可还好?

楚萱连连点头:“你不说我还忘了呢!连老夫人看了都赞不绝口,直追问到底是京中哪位圣手呢!”

“只怕老夫人今日还会问起这事,你可想好了,要不要同老夫人引荐那位先生。”

齐宸笑道:“不急,今日老夫人未必会顾得上问。”

楚萱转念一想,连连点头:“说得也是,今日是晟表哥的践行酒,老夫人肯定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了。”

齐宸跟着楚萱一同去了女宾的院子,乍一看竟然有许多熟面孔。

姚家二小姐、唐家小姐、魏媛,还有……

楚萱一见那人,眉头都皱起来了,小声问刚刚过来的魏媛:“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怎得她也来了?”

第八十二章 中计

楚萱口中这个“她”,正是曾经被魏媛当众羞得没了脸的冯玉颜。

此时冯玉颜正拈着帕子同人在说笑,心情颇好的样子。

仿若根本不记得上次在众人面前丢脸的事了。

魏媛低声解释道:“我来时才听说你刚好出去了,这才没碰上。”

又瞥了冯玉颜一眼,拧眉道:“至于她,听说是跟着自家哥哥一起来的。”

“她家哥哥同苏家二爷是同窗。”

楚萱恍然。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了,阴差阳错地让她也成了苏府的上门客。

虽然冯玉颜不招人待见,可今日是晟表哥的践行宴,大好的日子若是惹出什么来只怕她们几个脸上都不好看。

她便小声对魏媛道:“今日人多,你再看不过眼也就随着她去吧,大不了一会儿坐得离她远些就是了。”

今日女宾是分了两个院子,太太们在桐华院落脚,而这边则都各府的小姐们。

虽说都是差不多的年岁,可其中也有几个嘴上厉害爱嚼舌头根的,若是有什么口角之争,极容易就会被添油加醋传了出去,伤到的可就是苏府的颜面了。

魏媛也不是那种不懂事的。

她点头道:“我晓得,你放心就是。”

“再说我今日是来同你们耍的,没那个闲心思去理会她。”

听她这般说,楚萱也稍稍放下心来,这才想起了齐宸的两个姐妹来。

她笑着同魏媛介绍了齐与齐寜姐妹俩。

几个人站着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丫鬟来报信,说是戏台子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请各位小姐们移步去听戏。

齐寜第一次见这样的排场,周遭又都是陌生面孔,她素来胆小,便亦步亦趋地跟在齐宸身侧。

齐悄悄地落在后面,借着人多渐渐和她们拉开了距离。

等齐宸她们落了座,这才发现不见了齐的踪影。

问齐寜,齐寜也是一头雾水:“我没在意……方才二姐明明还走在我身侧的……”

楚萱猜测:“是不是内急去了官房,没顾得上说一声?”

这倒也是有可能的事。

总归是在苏府里,又不会无缘无故地丢了。

几人替齐留了座位,楚萱派了个丫头去拱门那边候着,说是看到齐来了直接带她过来就成。

等众人差不多坐定,戏台子上的锣鼓点就响起来了。

伶人们的把式一架起来,下面的人声如潮水一般渐渐地熄了。

毕竟享誉京城的琼华班不是谁都能请来府上的。

尤其是苏小云反串的小生,那扮相堪称京中一绝,连太后都赞过她的小生“俊秀无双”,如今能亲眼得见,自然是个个都舍不得移开眼睛的。

一曲唱罢,众人已是如痴如醉。

齐宸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戏,冷不防有人在她身侧轻叫了声“齐家小姐”。

她侧过脸看去,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正弓腰站在她身侧。

锣鼓声太嘈杂,她几乎凑到了齐宸的耳边:“小姐说请您过去一趟。”

齐宸随口问了句:“她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那丫鬟含糊道:“也没说是怎么了,只说是不方便,着急让您去呢。”

不方便?

齐宸听到这三个字,第一反应的就是:难道是齐来月事了?

转念一想齐比自己也没大几岁,应当还没到时候吧?

若真是这个时候有了这个事,倒还真是有些麻烦,兴许还得求了楚萱帮忙。

思及此齐宸赶紧站起身来,本想跟楚萱她们打个招呼,见她们正听得着迷,又不忍打扰,便先跟着丫鬟去了。

若有什么事,回头再让这丫鬟回来传信就是了。

齐宸跟在丫鬟身后,匆匆走过了两道门却还未见到官房的影子。

她不由问:“她怎得去了这么远的地方小解开。”

丫鬟脚下仍旧走得飞快,口中解释道:“兴许是第一次入府,一时没找到,就绕到那里去了。”

说话间又过了一道门,便是一处仿造天然的园林。

丫鬟停下步子,抬手指着小竹林一侧对齐宸道:“那里就是官方了,您快过去吧。”

齐宸道:“你先稍等片刻,兴许一会儿还要劳烦你回去给楚家小姐传个信。”

丫鬟点头道:“那我在这等您,到时您喊一声我就过去了。”

齐宸便踩着鹅卵石慢慢往那边去。

园子里静悄悄的,喧闹的锣鼓声传到这里只剩下隐隐约约的响,倒还不如她脚踩枯叶声来得清脆。

这倒是一方夏日避暑的好去处,可惜如今入了秋,入眼就是一片萧瑟了。

齐宸走得近了些,轻声唤齐。

里面却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一片黄叶从耳边簌簌落下,打了个璇儿坠在地上。

齐宸踩着落叶走进官房。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沉香炉在袅袅地燃着。

齐宸觉察出有些不对劲,快步走出官房,抬眼向那个丫鬟等着的地方望去。

那里果然已经没了人影。

她忍住快要跳出来的心,攥紧了手,愈发加快步子要离开此处。

一个人影突然从垂髫的柳枝下钻出来,吓得齐宸脚下一歪,情急下扶住了身侧的树干才好险没有摔倒。

她定睛看去,只见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对她微微笑。

可那笑容却有些怪异,让人感觉浑身都有些发凉。

齐宸觉得手脚一阵阵地发软,浑身的力气好像正被什么绵绵不断地向外抽空一样,双腿不停地打着颤,感觉马上就要跪倒在地了。

她忍着心底的害怕,背后的冷汗快要将衣衫打湿了,咬牙避开了那人伸来的手。

冯钰璋被齐宸躲了过去,还以为是迷香的药力没有发作,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可仔细瞧着她的模样,正是眼神迷离,虚弱不已。

再仔细看她攥紧到快要嵌入肉里的手指和紧咬的牙关,冯钰璋又不由在心中暗笑:这丫头明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却还在硬撑,果然是个刚烈的。

倒真是个妙人。

他迫不及待地上前去,不由分说将齐宸揽进怀里,嘴里关切地问着“你怎么了?”

手却已不安分地箍住了她的手腕。

齐宸身上软绵绵的使不出半分力气,只能任由他轻薄地抱起自己。

流目却又看见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从垂花廊下走出来。

第八十三章 对抗

等到苏小云唱罢回后场去歇息了,台下的小姐们才渐渐地回过神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这惊艳小生来。

楚萱这才发现齐宸不见了,齐更是压根就没出现过。

她问魏媛,魏媛不知。

齐寜更是一头雾水:“我方才只顾着看戏了,没注意三姐她去了哪……”

可这一出戏也有半柱香时日了,未免也太久了些。

齐寜想想就着急起来,起身就欲去寻齐宸。

楚萱拉住她:“你识得这府中的路吗,别再一个人走丢了。”

她转头叫着魏媛,陪齐寜一起去寻人。

三人一道往来时的拱门去,远远地就看见先前留在那的丫头正蹲在门边,见她们来了忙站起身。

楚萱问道:“你可看见方才同我们一起的那位齐家三小姐了吗?”

丫头摇头道:“未曾看见三小姐过来,奴婢在这等了半日,也未等到二小姐来呢。”

这便是稀奇了,齐宸若是去寻齐,怎得会不走这道门?

楚萱的目光不由向另一侧望去。

那边倒是还有一道拱门,虽与这道相仿,但却是往园子里通的。

难道齐宸走错了门,去了那里吗?

……

冯玉颜面含微笑地看着眼前一幕,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快从心底蔓延开来。

一旁的齐却早已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冯玉颜瞥了她一眼,轻蔑道:“怎么了,吓着了?”

她强拉着齐站在她前面,让她看得更清楚。

“你忘了她的怎么在外人面前诋毁你的?仗着自己嫡出的身份,就随意打压嘲讽庶出的姐姐,这样的气你也忍得下去?”

“就算你忍得下去,不妨再往后想想,日后她作嫡女风光大嫁,十里红妆。”

“而你与她同一个屋檐下长大,却因一字之差,就只能随便嫁个人家,终日里乌烟瘴气,此生不见出头之日。”

“这你也能忍得吗?”

她伏在被吓傻了的齐耳边,诱导性地轻声道:“我知道你忍不了,那不如今日就做个了结。”

齐终于回过神来,面色微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冯玉颜嗤笑:“一会儿就会有人闯进来,撞破这一幕,可你也在这,又该如何撇清自己?”

她终于明白,冯玉颜这是设好了计策,故意要拉自己下水。

怨不得她方才一见如故似的拉着自己谈天说地,原来是故意博得她的好感,好将她引到这处来,故意让她看到这一幕。

齐铁青着脸反问她:“你也在这里。”

冯玉颜如妖如魅地笑着:“我啊?介时我只要说自己是无意中走到这里,撞破了他们的私会便是了,怎得,你要同我做一个说法吗?”

这是要把她的筹谋推到齐宸与人偷情上吗?

故意拉上她,只因她是齐宸的姐姐,说出的话比旁人更可信。

好歹毒的心思。

她咬牙问冯玉颜:“你就不怕我实话实话,将你的恶行都说出来?”

冯玉颜笑得愈发开心:“你有证据吗?再说……我有本事筹划这些,难道就没法子将这事推到你们姐妹作风不检上?”

“你可要想清楚,要不要为了找个到处压你一头的妹妹,搭上了自己的清誉名声。”

“难道你不想嫁个好人家了吗?”

她见齐神情有些动摇了,心中暗笑,愈发循循善诱。

“你搬倒了她,自己才有好前途,试问这天下哪有不争则来的前途呢?”

“你若下得了这个狠心去搏一搏,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自然会奋力去保你,毕竟保你就是保我自己。”

“你眼前的路非此即彼,你可要想清楚。”

齐不吭声了。

冯玉颜不由心中窃喜:看来是自己的话说动了她的心思。

她正准备再接再厉将齐这根墙头草一举拿下。

齐却突然冲她嫣然一笑。

冯玉颜被这笑容闪得一愣,脸上紧接着就狠狠地挨了一巴掌。

打得她顿时眼冒金星。

“我信你个鬼!”

齐口中地骂着,抬脚狠狠地踹向冯玉颜的腿弯,一下子将她踹地跪倒在地上,又从后面用左臂一把锁住了她的喉,让她动弹不得。

冯玉颜大惊,挣扎道:“你这是在干什么……我可是在帮你!”

“我呸!”

齐手上不松,把她勒得紧紧地。

口中骂道:“我与齐宸做了十几年姐妹,她是什么人我心知肚明,说她到外人面前去中伤我,我也得傻到信你的鬼话。”

“你这糟心烂肺的贱人,今日犯到你姑奶奶手上了算你倒霉!还想让我帮你一同陷害自家的人,我呸!你的如意算盘可打错了地儿了!”

她说着就拔下了冯玉颜发间的簪子,往她手臂上狠狠扎下去。

冯玉颜顿时疼地惨叫起来。

吓得不远处地冯钰璋一个机灵,抬眼一看那边的情形,顿时慌了。

怎得一眨眼的功夫冯玉颜就落到了旁人手里,方才两个人不还好端端地并肩站在那里吗?

他心里顿时乱做了一团。

不是说好带个人来同证齐家小姐与自己在此私会的吗,怎得自己人却打起来了?

这冯玉颜究竟玩得哪一出?

可他眼见着冯玉颜被勒得脸都红了,不由急了眼,喊道:“你们这是闹什么,快些松手,难道要勒死她不成?”

齐冷笑,回喊道:“你们打得什么腌臜主意自己心里明白,识时务的赶紧把我妹妹放下,自己乖乖地滚出这院子,否则我就在这贱人脸上划一副棋盘出来,看她以后还怎么出来害人!”

说罢她就把簪子比在了冯玉颜的脸颊上,几乎要戳破皮肤。

冯玉颜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又被死死地锁住了喉咙,只觉得出气多进气少,整个人快晕过去了。

冯钰璋一看妹妹都被勒得翻白眼了,才知道这丫头真是个手下没轻重的,顿时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慌忙把齐宸放在了地上,连连退出三步远。

“这下成了吗?”

齐骂道:“滚出这院子去!”

“楚家的小姐不来,我就不松手,你若是想看她容貌毁损,只管耍花招去!”

冯钰璋还在犹豫。

齐见状手下用力,竟真在冯玉颜下颌处划出一道血痕。

冯钰璋大惊不已。

竟然碰上个不要命的,还真敢下手!

第八十四章 事实

冯钰璋暗叹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没想到如此周翔的计划,临了居然败在一个冒冒失失地毛丫头手上。

此刻那丫头还挟了自己的亲妹妹,就是他还对齐宸有什么心思,也全被那扎下去的钗子给绝了。

他只得一边安抚齐的情绪,一边仓皇地往院外跑,却也不知该去哪找什么楚家小姐。

不成想刚出院子却险些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定睛一看,冯钰璋险些吓破了胆子。

来人竟是苏家的五老爷!

想起自己和妹妹筹谋的那些打算,冯钰璋心虚到腿软,竟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这般反常的举动引起了韩三的注意。

苏湛的眉头动了动。

韩三已经反手把人给扣在地上了。

“你是什么人?”

冯钰璋脑中乱成一团,支支吾吾半晌才说出自己的名姓来。

苏湛默念着这个名字,问他:“你不是苏晟的同窗吗?”

冯钰璋连连点头,额头上的汗凝成珠子,落在了手背上。

苏晟今日请了同窗们来,此刻在小南坡流觞曲水,谈天说地,饮酒作乐。

此人却神色慌张地出现在东边的园子里。

苏湛对韩三道:“你先在此看着他。”

自己则抬步进了冯钰璋先前慌慌张张跑出来的园子里查看。

齐此刻正连踢带拖地胁迫着冯玉颜往齐宸昏厥地那边挪。

她着急想看看齐宸怎么了。

却听见有人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齐回头的功夫,被冯玉颜逮住了机会,愈发死命地挣扎开来。

二人在不平坦的小路上扭做一团,竟被冯玉颜挣脱开,一把推开齐,向苏湛跑去。

一边哭喊道:“救命——齐家小姐要杀了我!”

这倒是恶人先告状起来。

齐气得要命,也跟着跑过去,伸手就要抓她。

却不想手一松被冯玉颜给躲了过去,让她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苏湛的脚下。

冯玉颜抱着苏湛的腿,哭得梨花带雨:“您救救我,她要杀了我,还划伤了我的脸……”

苏湛低头看了一眼,见她脸上果然有一道口子,正汩汩地流着血。

他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抬手挡住张牙舞爪地齐,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齐打量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苏府的五老爷。”

苏府的五老爷,那便是这里的主人了?

齐将信将疑地打量起他来。

这人看着也不过是二十些许的年纪,苏老夫人还有个这么年轻的儿子么……

不过他虽然看着年轻,但举手投足颇有威严,一看就是浑然天成的派头,这可不是谁都能胡乱冒充出来的。

可这打扮也太随意了些,苏家的老爷出门就穿素麻袍子么……

但看到他腰间配着的玉,齐又有些信了。

她从小跟着她娘耳濡目染,一眼就看出那块佩玉不是凡品,当属有价无市的宝贝。

那便真是苏家五老爷了。

齐莫名松了口气,收起方才张牙舞爪的嘴脸,不敢再造次。

她恭恭敬敬地对苏湛行了礼。

这个倒是乖觉。

比起此刻在他脚边哭哭啼啼一味卖可怜的那个懂事许多。

苏湛看齐有几分顺眼,语气便也跟着没那么严肃。

他远远地瞧见树底下还卧着一个。

便问齐她们三个究竟在这做什么?

齐心里却纠结起来。

照理说她们姐妹在此被人谋划了,险些吃亏,由苏府出面做主最是合理不过。

可这毕竟涉及到齐宸的清誉……

齐想着这些,愈发犹豫起来要不要实话实说。

她的犹豫倒是让那冯玉颜逮着机会,哭哭啼啼地对苏湛控诉起来。

说她本是来府上做客的,却不知怎得得罪了齐家姐妹,就被她们诓骗到这园子里欺凌至此,齐家姐妹还扬言要在她脸上划棋盘……

齐险些要气炸了肺。

这颠倒是非的本事快赶上被撵出去的赵姨娘了!

她瞪着眼睛就要反驳回去。

苏湛却忽然低头,问声掩面痛哭的冯玉颜道:“门口那个是你什么人,兄长吗?”

冯玉颜一愣,下意思地抬头看向他。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竟然从苏湛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嘲讽。

冯玉颜脸色大变:冯钰璋怎么会在苏家老爷手里?他难道把事情都说了吗?

可他明明才跑出去不到一刻钟的功夫,紧接着苏家五老爷就进来了,根本来不及说明白原委的……

又或者冯钰璋心中生乱,不小心漏出什么马脚来,惹得苏家老爷怀疑了……

冯玉颜心中顿时乱作一团,不知该承认那是自己的兄长,还是应该装糊涂……

苏湛一看她那副心虚的模样,心里就清明了。

他向前迈了一步,甩开了冯玉颜的纠缠,想去查看昏迷的那个又是什么状况。

看到苏湛问冯玉颜话的时候,齐就已经走开了。

此刻她正坐在地上,费力地将齐宸的上半身从地上扶起来,让她的头能靠在自己肩膀上。

苏湛这才瞧清楚那昏迷的丫头长什么样子。

巴掌大的小脸有些发白,樱唇紧抿,柳眉深蹙,额间的朱砂痣却是鲜红欲滴。

这不就是总爱跟楚萱一起的那个齐家丫头吗?

苏湛便问齐:“你也是齐家的姑娘?”

齐胡乱地点头,手上却不停地拍打齐宸的脸颊,试图唤醒她。

可无论怎样,齐宸都是毫无反应。

齐顿时慌了神,颤着手试齐宸的鼻息,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

她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她死了吗……我试不到她的鼻息了……”

苏湛皱着眉头,亲自试了试。

还好,只是气息微弱而已。

又替齐宸号了脉,觉得那脉象倒也算是平稳。

这才对一脸绝望的齐道:“你莫怕,她只是昏厥,无甚大事。”

他的话,让齐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大半。

仔细端详着齐宸眼下的状况,再回想着方才冯钰璋慌里慌张的样子,苏湛神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他不由抬眼看向冯玉颜。

冯玉颜正在往这边张望,看到苏家五老爷看过来,她心中一惊,忙别开眼去。

极力强撑着不让人看出异常,但瑟瑟发抖的肩膀却暴露了内心的恐惧。

苏湛心中明了,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波动。

他弯腰将昏迷的齐宸抱起来,对着园子外喊了一声:“韩三——”

韩三应了一声,拎着神情恍惚的冯钰璋进来了。

冯玉颜一见冯钰璋那副模样,心中顿时凉了大半,失魂落魄地瘫在地上。

苏湛懒得看她一眼,兀自对韩三道:“我先带这丫头去瞧郎中,你看着这两个人,也别让人进出这院子,一会儿我再派人来。”

“今日府中客人多,事实未清之前别让人误会了。”

韩三明白五爷的意思,拎着冯家兄妹就往竹林后面的茅舍里去了。

第八十五章 处置

齐亦步亦趋地跟在苏湛后面,晕头转向地也不知是绕了几个院子,钻了几个隐秘的小门,才在一处毫不起眼的院子前停下脚步。

这里不见华丽的亭台楼阁,红花绿叶一概没有,唯有一座高大的假山,却也是光秃秃的没半点绿意,看着十分怪异。

苏家这么多离前门近,行事方便的院子,苏家老爷为何要大老远的把她们带到这里来?

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

齐心里有些打鼓,站在门口踌躇不前。

苏湛也不管她,兀自带着人踏开了房门。

正在临窗桌前练字的人闻声抬起头,随意垂额下的发间半露出一张俊逸的脸来。

他慢慢直起腰来,捏着笔杆子瞧着这副情景,问道:“你私生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慢两步进来的齐听到这话险些撞到门板上去。

苏湛懒得理会他,转身将齐宸安顿在了软塌上。

那人也慢慢地踱过去,伸手试了试脉,抬高声音喊了句:“长临——”

院子里没人回应,但眨眼睛却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快步走了进来,将手上捧着的东西奉上。

打开来看,竟然是一整套长短各异的银针,森森地闪着寒光。

吓得齐头皮也跟着一阵阵发麻。

那人看都不看,随手拈了一根,捏住齐宸一个手指头,慢慢地撵着刺了进去……

齐宸的眉头微微皱起来,眼皮跳动,不多时就缓缓睁开了眼。

过了片刻,她的眼神由浑浊变得清明,神志也跟着清晰起来,挣扎着要坐起来。

齐忙上前扶住她,连声问她觉得如何了,可还记得方才发生的事。

齐宸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眼前的人是齐。

院子里的那些记忆涌上心头,齐宸忍着恶心不去回想冯钰璋凑过来时那恶心的嘴脸。

齐担忧道:“你是不是伤到哪了,怎觉得整个人都木木的……”

正在擦拭银子的男子闻言随口道了一句:“……香,换做你也是这般木头,若是剂量再重一些……”

苏湛出言何止:“子阚,莫要随便吓唬小姑娘家。”

那叫“子阚”的男子笑了笑,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往外走。

齐宸觉得自己身上还软趴趴地使不上什么力,便示意齐扶着自己从软塌上站起身来,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发辫,对苏湛躬身施礼道谢。

“多谢五老爷今日出手相救。”

齐也跟着一同行礼致谢。

想想方才的惊险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等她们行完了谢礼,苏湛对齐宸道:“齐家丫头,我想单独与你说几句话。”

齐宸也正有此意,便对齐道:“二姐去门口等我一等,我一会儿就好。”

既然苏家五老爷亲自开了口要单独说话,齐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默默地退出屋外,在院子里站着等。

屋子里没了旁人,苏湛方欲言语,齐宸却先他一步开口。

“五老爷,冯家兄妹如今可在您手上?”

苏湛点头:“不错,我扣住了他们,也是想问问你的打算。”

“支了你姐姐出去,因她也是个事外人,无非是知道得多了些罢了,可这终归是你一个人的事,关乎更多的也是你的声明,所以才想单独问问你的意见。”

“你若是想将此事明了办,那便是由苏府出面,叫人将冯家兄妹送去府衙过审,自然会还了事实清白,但你的清誉只怕也要受损。”

“若是想暗了办,便也由苏府的人出面,将冯家和你齐家的长辈叫在一起,该受罚受罚,该陪不不是陪不是,有苏府的人在,料想冯家的人也不敢造次。”

“这样一来虽说于你名声无碍,那冯家兄妹恐怕也不会受了多大的罚,顶多打几个板子或事关个禁闭了事,倒是显得你这苦主委屈了。”

“一明一暗便是这两个法子,你觉得如何?”

齐宸垂目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这两个法子都不妥,我想请五老爷帮忙将今日之事瞒下来,先将那冯家兄妹放了,勿要再任何人面前提及此事。”

苏湛皱了皱眉头。

她的意思,是要吃了这哑巴亏,息事宁人吗?

还是这丫头是被方才的情形吓破了胆子,根本就没缓过神来?

苏湛不由放轻了语气,宽慰她道:“你莫要怕,你是苏家的座上客,又受了委屈,于情于理苏家都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断不会让那冯家兄妹白白的欺负了你。”

齐寰却道:“我并非是怕了那冯家兄妹,只是此事牵扯甚广,三府都涉入其中,不论明里暗里处置,都会是一桩麻烦事。”

“况且今日人多口杂,若是您真扣住了冯家兄妹,只怕不过晌午,就会有流言传出来了。”

“今日是老夫人筹备的家宴,本就是为给即将游学的苏二爷增几分福,若是传了这种事出去,岂不是败了所有人的兴致,不仅会惹了老夫人不高兴,苏家的声誉也会受损。”

“不如暂且压住不提。”

她的话句句在理,皆是顾全大局之言,可苏湛却还是不得不提醒她一句。

“你可要想清楚,一旦我放了那兄妹二人,他们务必会去毁灭证据,那今日发生的一切就都不作数了。”

到时若是再后悔想要重查,只怕是没那么顺利了。

齐宸却笑道:“我只说此时不追求,但也不是要白白便宜了那冯家兄妹。”

“还得劳烦五老爷派人速速将那冯家兄妹审了,所说之言皆记录在册,再让他们分别留了信物后签字画押,方可放人。”

苏湛挑眉:“你这是要握住了他们的把柄在手,以示震慑吗?”

齐宸敛眉道:“冯家兄妹再无赖,有您苏家五老爷的威名震着,白纸黑字画过押的东西他们肯定不敢不认。”

苏湛怎么听怎么觉得,她话中那句“苏家五老爷”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丫头是在提醒他,这件事也有苏府的干系,所以赶着自己和她上一条船呢?

人是他扣得不假,但转放了也就没什么了,可若是审了人又落了字据,可不就是将苏家也真真切切地牵扯进去了。

若是日后真的当面锣对面鼓地论起来,审过人的苏家反倒要为了不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声,成了不得不站出来替她说公道话的那个。

到时候这齐、冯二府的势均力敌,就变成了苏家出面敲打冯家,那效果自然好过与冯家不相上下的齐家亲自出马。

苏湛越想越觉得有趣。

这丫头看着年纪小,算盘打得倒是又快又精明。

本以为她是着了道脑子还没醒过来,却三两下地险些就把他给绕进去了。

他瞧着面不改色的齐宸,颇有几分玩味地戳穿了她:“你既想拉我做你的后盾,何不直接提了,绕这么大个圈子多麻烦。”

第八十六章 肉刺

齐宸被说破了心思,也不羞也不恼,心中早有预料。

她早听楚萱说过这五老爷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年岁时考取了功名,却不往那仕途上走,反而跑去入股做生意,每年光分得利钱就足够府中两三年的开支。

如今苏湛闲赋在家,整日里不是读书,就是出门与朋友结交,日子过得倒像个清闲王爷。

可府里上至老夫人,下至几个与他平辈的大老爷和姑奶奶,哪个都拿他没辙,只能听之任之的随着他去。

对着这么一个决定聪明又通透至极的人,齐宸压根就没想过能瞒了他的眼,不过是想试探他的态度罢了。

毕竟不是谁都愿意蹚浑水的。

所以从她说出要放了冯家兄妹,她就一直在悄悄地观察着这位五老爷的神情变化。

看他究竟是想主持公道,还是想要将此事揭过去。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得提起十二分的精力去应付,一方面不能便宜了冯家兄妹,另一方面也不能惹得苏家老爷不快。

苏湛这么一问,她反倒有了轻松感,直截了当地认了自己的想法。

顺便赞了一句“苏老爷真是慧眼独具,什么都瞒不过您。”

语气谄媚,带着几分真情实意尚且不知,但从善如流确是一把好手。

苏湛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

小丫头很是有趣,玩心思被识破了,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倒也是坦荡。

他素来不愿意跟办事拖泥带水的人废话,便对齐宸道:“今日你是在苏府涉险,苏府本就欠你一个说法,此事就这么办吧,若是日后你上堂喊冤,苏府定然跟你站在一头。”

这便是给了亲口保障了。

齐宸心中大定,连连谢过。

齐在院里急得不行,好几次想要闯进去,又怕得罪了苏家老爷,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

齐宸一出来,她便跑了上去,连声问题苏家老爷说什么了。

“是不是苏家老爷怕咱们声张此事,惹得苏家也跟着丢脸,就特意留你说话,让你不要对外提及此事?”

三言两语就把苏湛给说成了欺压弱小之辈。

齐宸回头瞧了一眼,还好苏家五老爷没有跟着出来。

那些话他应该也是没听见吧?

她松了口气,拉着齐就往外走。

“你别瞎嚷嚷,人家五老爷可没这么说。”

“五老爷说事既是出在苏家,那就由苏家出面审了那冯家兄妹,将供词签字画押后给我们,以图后事。”

齐将信将疑:“当真如此?那为什么不将那冯家兄妹直接交给我们府上,由父亲母亲亲自定夺?”

她拎不清楚这些厉害干系,只觉得谁是苦主谁做大,为何还要苏家来插一手。

齐宸哭笑不得:“交到我们府上又如何?父亲和那齐大人是同朝为官,就算是品阶挨了那么点,也不至于对咱们府上卑躬屈膝的。”

“如此势均力敌的,就算是他家儿子女儿心思腌臜,犯错在前,到时那齐大人和齐大太太将这兄妹俩捆了,往府上一送说是任由发落,难道父亲还真能打断了他们的腿不成?”

“到最后不过是不痛不痒的斥责几句就过去了,既徒增不快也无可奈何,反倒便宜了那兄妹二人。”

“还不如让苏家的人见证着,由我们将那兄妹俩做下的脏事捏在手上,看他们还如何敢逍遥。”

齐这才慢慢地品出味来。

她眼睛蓦地一亮。

“你攥着这些东西,就好比在他们脚上扎进一根竹刺,有苏家看着他们不敢拔,可踩着根刺走路,脚却疼得很……”

这样隐而不发就好像是点了未炸的爆竹一样,心里刺挠着却又不敢上去看,可比直接戳破了更让他们难受。

齐越想越笑得不行:“你这可是诛心呢!”

只怕冯家兄妹今后都要寝食难安了。

说不定见到她们姐妹还得绕到走呢。

齐叹服道:“你可真是聪明,若换做是我,管他青红皂白的非扑上去打他们一顿出出气再说,哪还有这心思想别的。”

“只是你怎么招惹到他们兄妹那样的人了,你以前见过那男子吗?”

齐宸无奈摇头。

若非冯钰璋自报家门,她又怎忍得他是那棵葱。

这可真是祸从天上来,想避都避不开。

不过这冯家一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是真的。

齐却还没弄明白这个冯家兄妹的来头,齐宸便提醒齐,先前齐寰议亲时,传出闲言碎语的正是冯家……

齐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她只是觉得耳熟,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冯家吗?

那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她懊恼道:“瞧我这榆木脑袋!她说自己叫冯玉颜,我竟一时没往那上面想,还听了她的鬼话,一同跟她到园子里去看什么好戏……险些被这贱人耍了!”

她迫不及待地就要跟齐宸将冯玉颜同她说得那些话。

却不知从哪里拐出个丫鬟来,上前给两人行了个礼,说是五老爷派她来给来给两位小姐带路。

齐宸拉着齐,在院里高声同屋里的人道了声谢,这才跟在丫鬟身后出了院子。

丫鬟一路没怎么抬头,但脚下却走得飞快,直走到一处小门前停下了步子。

她让姐妹二人在此稍等片刻,自己只身进了门内。

过了一会儿再出来时,她手上已然多了几张纸,瞧也没瞧一眼,便双手奉给了齐宸。

齐宸接过来瞧了一眼,心中明了,对丫鬟道了句谢,仔细将那纸叠起来放在袖中。

丫鬟回了个福礼,带着她们继续往前去。

又过了一道门,那隐隐约约的唱戏声就渐渐清晰起来。

齐攥着齐宸的手,不由加快了步子,超过了原本在前面带路的丫鬟。

等她们越过拱门时,齐宸想起来回头跟送了她们一路的丫鬟道个别,却见那里已经没了人。

想必是见她们送到了,便悄悄回去了。

不过看这丫鬟看打扮也不像是在外院服侍了,若是让别人瞧见了确实不好说。

齐宸便拉了拉齐的袖子,小声提醒她:“此事你知我知,莫要让旁人知晓了。”

“若是有人问起我们方才去了哪里,你只说自己有些不方便去了官房,让人来叫我了,我们姐妹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走错了门,迷了路,这才耽误了些许功夫。”

事关几府的声名还有齐宸的清誉,齐自然拎得清楚,连连点头保证不会错说一个字。

齐宸带者齐到原本坐的地方去,那里只有空荡荡的几个位子,桌上的茶盏还是温的。

有丫鬟来添茶,说萱小姐方才带着两位小姐寻她们去了,走了好一会儿了。

齐宸便劳烦她去跟拱门处的说一声,若是看到萱小姐就告知一声,她们已经回来了。

第八十七章 坐席

楚萱几个人在府里绕了一圈没寻到人,等她们再回来时,一眼就瞧见了原本位子上坐着的两个人,便赶紧过来了。

几个人挨着坐下,楚萱赶紧问:“你方才去哪了,怎得也不说一声?”

齐宸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道:“方才去了一趟官房,路上只顾说话了,没留意进错了门,这就走不出来了。”

魏媛闻言笑着对楚萱道:“我就说是如此吧!我第一次入府上的时候也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差点闯到大老爷书房去。”

“得亏有丫鬟拦住了将我带回来了,不然还不知要闯出什么祸来。”

“今日你竟然自己走出来了,还真是厉害。”

楚萱闻言也放下心来,道:“这府上路弯门多,就算是我也只敢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走,要是去别的地方必得叫丫鬟带路。”

“一会儿你若是再要去官房,就叫个丫鬟同去,这府上的路她们门清,准保不会再走丢了。”

齐宸便笑:“这才回来一会儿的功夫,哪有这么快又要去官房,你倒是让不让我看一眼戏了?”

齐寜也在一旁怯生生地插嘴:“方才有个玉面小生,唱得可真是好,可惜姐姐们还没看到,就是不知一会儿还唱不唱了?”

她话音未落,那边苏小云就踩着锣鼓点上台了,还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的蟒袍,像是中了状元的打扮,愈发衬得颜色无双,让人挪不开视线。

几个人都无心再说话,静悄悄看起戏来。

一曲直唱到晌午方歇,便有丫鬟来请小姐们同去坐席。

小姐们三五成群地往设宴的院子去,等到时,苏老夫人已经带着太太们在前面落了座,正在笑吟吟地说话。

齐宸一眼就瞧见了正与楚大太太和魏大太太笑着聊天的齐大太太,做得近得还有一个穿着湖蓝色衣裳的富态妇人,也不知是哪家的太太。

苏老夫人见楚萱来了,和善地朝她招手。

楚萱便挺直了腰板,笑着迎过去,规规矩矩地给苏老夫人行了个礼。

苏老夫人拉着楚萱,让她面对着那个湖蓝色衣裳的太太站着,笑着问道:“这是哪家的姑娘,你可还认得?”

那妇人瞧着楚萱思索片刻,忽而笑道:“这莫不是楚大人家的萱丫头?”

楚大太太笑呵呵地点头,对楚萱道:“这位是何大太太,你小时候见过的,如今应当是不记得了,照这辈分你应当唤一声表姨母的。”

楚萱早就不记得这位何大太太是哪位了,只是笑着应声,甜甜地喊了一声:“表姨母好。”

何大太太圆圆的脸极其和善,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像极了那笑面的弥勒佛。

她瞧了瞧手上的戒指,觉得不太合适,就摘了手腕上的镯子,嘴里道:“没想到一眨眼你都长成大姑娘了,这镯子就送你。”

说着就拉过楚萱的手要给她套上。

楚萱看向自己的母亲。

楚大太太也觉得没什么,便笑着道:“既是长辈所赐,你就收下吧,平日里好生戴着。”

楚萱便也不推辞,由着那何大太太给自己套上镯子,又恭恭敬敬地道了谢才罢。

魏大太太瞧着从楚萱过来,那几位太太的目光就在她上打转,还时不时地小声议论什么,她的心里就痒痒起来。

这几位太太中,有当今皇后娘娘的胞妹郑国公夫人,皇上乳母赵国夫人的大儿媳岳大太太,还有大长公主的小姑子宋大太太……个个都是京中名门望族的当家太太,寻常想见都见不到的主儿。

从今日入了门,她就瞧见好几位素日里有头有脸的大太太几次削尖了脑袋地想来找机会搭话,还想把自家女儿给叫过来一起。

却被这几位不软不硬地给应付过去了。

魏大太太自认自己笨嘴拙舌的,说不出什么好听话能惹得这几位注意。

可若是让自己的女儿过来给老夫人磕个头请个安,总不会让人觉得是在故意卖弄吧?

她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趁着苏老夫人和几位太太聊得正欢,她伸手招呼在屏风前立着的丫鬟,让她去将魏媛叫来给老夫人磕头。

魏媛她们已经开始用菜了,一边小声讨论着桌上的菜式是南菜还是北菜。

丫鬟过来传话的时候,魏媛正在给齐寜表演怎样一下夹起好几颗油炸花生米。

听说让她们几个去给老夫磕头,她手下一偏,一颗花生米顺便被筷子夹得飞了出去,“啪”一声落在了对面小姐的酒盏里。

几个人面面相觑,屏气凝神地瞧着那位小姐一边与邻座说笑,一边端起酒盏里的玫瑰露抿了一口,又蹙眉咂了咂嘴,同邻座道了一句:“这玫瑰露味道很是特别。”

邻座的小姐想也没想就跟着附和:“苏府的东西,自然是寻常难见的。”

那小姐闻言信服地点点头,到底也没仔细瞧瞧酒盏多了些什么。

齐瞧着这一幕险些没憋住要笑出声,忙用手掩住嘴别过眼去。

魏媛一张脸都要憋红了,好一阵才克制住自己不要笑。

她飞快地抬眼朝魏大太太那里看去,只见魏大太太正与老夫人和几位太太谈笑风生,但偶尔瞥过来的眼神却十分凌厉,看得她心中发凉。

赶紧撂下手中的竹箸站起身来,仔细整理了一下衣饰,小步子迈得格外稳重地到了魏大太太跟前。

魏大太太笑吟吟地站起身来,拉着她的手走到苏老夫人面前。

“阿媛在家时就说许久未见老夫人了,说是一定要给您老人家请个安。”

魏媛心中腹诽自己哪里说过这样腻死人的话,却不敢让母亲难堪,低眉顺眼地给苏老夫人请安。

楚萱正在长辈面前扮着笑面娃娃,见魏媛端出的那一脸菩萨笑,险些破了功。

苏老夫人笑着让魏媛上前面来说话。

问她近来在家做什么,读了什么书,又临了谁的字帖。

魏媛一一答了,模样很是乖巧。

苏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又问齐大太太道:“我记得这几个小姑娘家总爱在一处,你家的那个丫头呢,怎不见她人了?”

苏老夫人主动问起齐宸,齐大太太简直心花怒放,忙道:“今日她同两个姐妹一起来的,想必还在席间坐着呢。”

齐大太太一边说着,一边着急地瞧齐宸她们究竟坐在哪了。

无论如何也得让她们来给老夫人请个安才是。

楚萱便悄悄地指了个方向给齐大太太。

齐大太太眼睛一亮,忙让身后侍奉的丫鬟过去将她们姐妹几个叫过来。

第八十八章 请安

齐宸给齐和齐寜各自盛了一碗鸡丝羹。

这是她从前在宫里最爱吃的一道菜式。

齐看着那白生生是肉羹,只觉得颜色也太寡淡了些,直嫌弃不如家里常做的鸡丝火腿羹色泽鲜美。

齐宸小声解释道:“你莫要看这羹汤清淡,殊不知这奶色的汤底都是用剁碎了的瑶柱沫熬化了才制出来的,色清汤白味道却极鲜美,味道可比那鸡丝火腿要好得多。”

齐将信将疑:“真的有那么特别?”

可汤一入口她却又变了神情,连声赞叹这羹汤味道真是鲜。

齐宸笑着道:“还有一种吃法,是初春时将那在暖室里培植出的小芹菜切成细末洒在上面,那样不仅色泽艳丽,味道也更爽口,可谓一绝。”

几句话听得齐心里痒痒,直道等春日来了定要这么做了尝尝。

可等春日来了,那瑶柱就难寻了。

除非是家里有冰窖的大户人家,秋日里就将肥美的瑶柱蓄在冰里,再在冬日用炉火暖棚煨养着水芹发芽抽枝,这才能在春日一饱口福。

如此繁琐的工艺,耗时又耗力,寻常人家是不敢想的。

齐宸也只是随口说说,应景让姐妹们长长见识。

她更深知齐的个性,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眼下是满心满眼兴致勃勃地要试,等再过个三五日恐怕就浑忘了。

便由她去遐想再三,不去说破这事有多难成行。

丫鬟穿过堂里的物什摆件来到齐宸身后,悄声同她道:“……太太让您和姐妹们过去给老夫人请安呢。”

齐宸抬头遥遥地望了一眼齐大太太,见她正在微微招手,便叫着齐和齐寜起站起身来。

齐寜听说要去给苏老夫人请安,一张小脸顿时就白了一半,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

齐也是心中打鼓。

这可是去阁老夫人请安呢。

她小声地问齐:“一会儿我该先迈哪只脚?是左膝先落地还是又膝,抑或是两个一齐落地?”

齐宸无奈道:“两个膝盖一齐落地那该有多响的动静,你不怕人家都看你?”

齐转念一想的确如此,讪讪道:“我这不是怕出错吗!”

齐宸伸手拍了拍齐寜的肩膀,对她们二人道:“只当是去给长辈请安,不必想太多,恭顺有礼的后辈,没有哪个长辈不喜欢的。”

齐寜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子。

走得时候却还是悄悄地落在了后面。

齐宸也不勉强她。

齐寜年纪还小,就算是胆怯,旁人也不会苛责于她的。

齐一路步子迈得倒是沉稳,只是仔细瞧着她的指尖,早就拧成了一个拳头,连神情里都带着几分慷慨,就好像一个即将远赴战场的将军一般,颇有几分慷慨壮烈。

齐宸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袖子,提醒道:“给长辈请安,头不必昂这么高。”

不知道的还只以为是去找谁寻仇似的。

齐恍然,赶紧把头垂下,换做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悄声问齐宸这样可还稳妥?

齐宸瞧着虽说有些畏手畏脚地放不开,但总归比大大咧咧的要顺眼,便点了点头。

姐妹三人到了苏老夫人面前站定,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苏老夫人笑着问了齐和齐寜的年纪,又对着齐大太太夸了句孩子们教得都很好。

齐大太太笑颜如花,忙谦虚道:“老夫人过奖了,她们几个不过跟着家里的女先生读了几本书略识得几个字罢了,比不得其它小姐们知书达理,行事大方得体。”

苏老夫人摆摆手:“不过是深闺养大的小姑娘,乍一出来见人,自然是谨小慎微,等日后见了世面自然就不同了。”

她说着又示意楚萱去端面前桌上的一盘果子。

“你们姐儿几个下去拿去一块吃吧。”

楚萱端着果子同众人一起谢过老夫人赏。

往回走时,齐寜感觉到黏在自己身上的几道视线终于挪开了,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几个人听了都无声地笑起来,心里俱是一松。

这样的场合,无论是见过多少世面,都是要慎而又慎的,给谁都会觉得如芒在刺,生怕错了一步就惹了笑话。

眼下倒是终于能安下心来了。

等到众人坐定,楚萱就笑吟吟地捧着果盘子让她们先挑起来。

一时嬉嬉笑笑,倒也热闹。

宋大太太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总往那边看,落在齐宸身上的时间尤其长。

对齐大太太几个人的聊天内容也分外留心起来。

等散宴时,她同赵国夫人的儿媳岳氏一道往外走,路上忍不住问起岳大太太可知道齐家的这个叫齐宸的丫头。

岳大太太还真知道一星半点,不过也只是从她侄女儿唐妍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

说这齐宸是菩萨再世的面相,今日一看竟真没多少分别。

只是那菩萨虽慈悲,却让人有生人勿进的庄严之感,齐家这姑娘却让人看了心上喜欢,忍不住亲近一番。

宋大太太见她还真知道点什么,便向她打听这齐宸是否已经许了人家?

这点岳大太太还真是不清楚。

她玩笑道:“你打听人家婚配作甚,难不成想跟这齐家结亲家不成?”

谁知宋大太太闻言叹了口气,竟真点了头。

这宋大太太膝下有三儿三女,大儿早已成亲,次子和幺儿却尚未婚配。

她晓得这宋大太太一直为儿子的婚事着急,沾了嫂子大长公主的光,这婚事本应是不愁的,可上头老太太对孙子宠得紧,随着他们去挑自己合心的,这一来二去的竟都耽误了。

这几年宋大太太还为这事焦头烂额的,甚至还悄悄地求了公主嫂子,看能不能让皇上赐个婚。

可说归说,若是婚事结得不合心,孩子定会埋怨他们做长辈的不尽心,大长公主也不敢贸然揽了此事,就一直搁置到了现在还没定论。

两个儿子,哪怕是一个娶了,她心里都能松泛些。

岳大太太见她还真起了这份心思,只觉得不可置信。

这宋大太太莫不是为儿子的婚事魔怔了,竟然打起了一个小京官女儿的主意。

那可是她的嫡子,就算是真要成婚,女方家也得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不是。

她忍不住提醒道:“你可想清楚了,那姑娘生得再好,她父亲不过是个品阶不高的京官,就算是耕读世家,家世也太单薄了些。”

第八十九章 亲密

宋大太太却含糊其辞起来,对岳大太太的提醒避而不谈,只问她有没有合适的人,能从中牵线与那齐家的主母结交一番。

岳大太太一看她那副样子,就知道宋大太太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想必是有什么隐情不好对外人提及。

她向来与宋大太太交好,知道她虽然表面是皇亲,风光无两;内里却摊上了个厉害婆婆,整日在府中作威作福的,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嫁进宋家做了几十年的当家主母,却从未真正掌过权,事事都得听婆婆的吩咐,都是做祖母的人了,却还是每日要去婆婆面前晨昏定省,侍奉汤食,不敢有丝毫马虎。

可如此谨小慎微地过日子,传到外面去却又成了宋大太太自恃皇亲国戚,清高到不愿与人结交,殊不知她却是每日忙着侍奉婆婆,压根就出不得门罢了!

若非是苏老夫人亲自写了帖子送到府上,宋大太太今日都未必能出来露这个面。

就这样,她婆婆还整日里指桑骂槐,说是她这个当家主母人缘不好,害得自己两个孙儿到如今还姻缘无望,倒决口不提自己因为溺爱孙子亲手推掉的那几桩婚事。

只一味地给儿媳施压。

岳大太太也是真心同情宋大太太的遭遇,但对她那个刁蛮的婆婆却也是无可奈何。

她语重心长道:“若你真想结交齐家,我这边想法子给你牵个线就是,只是你可想清楚了,你那婆婆如此厉害,连公爵家的女儿都不放在心上,这么一个小京官的女儿,你就不怕她大发雷霆再找你麻烦?”

话里话外的都是替她担忧。

宋大太太心中也觉得苦,却不知该如何同岳大太太说。

她苦着脸道:“京中之人早以为我是那眼高于顶之人,目中无人到不愿随意与人结交,可这其中的苦谁又知道。”

“幸而还有你在这帮我,只是此事我却不能与你细说……若日后有了定论,我必登门道谢,亲自将个中缘由与你说清楚。”

话到这个份上,岳大太太也不愿强求。

她们两个本是幼时就结交的姐妹,出嫁后又都留在了京城,虽无血缘关系,但也是相互帮扶,胜似亲姐妹的。

今日宋大太太既然开了口,她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帮一帮她的。

只是这宋大太太出一趟门确实难,反正今日都出来了,倒不如趁着这机会先办一点是一点。

岳大太太便在角门处随手拦了一个丫鬟,让她去问问楚大太太走没走。

她和宋大太太就站在那等信儿。

齐家的马车一到地儿,齐就跳下来了。

活猴子般的模样看得等在门口的郑姨娘一阵无名火起,等看到齐宸和齐寜都规规矩矩地下车,她就愈发手痒想要教训齐。

但在大门后她也不好发作,只好强忍着笑着跟齐大太太打招呼,问齐可有出什么乱子。

齐不高兴了:“您怎么总觉得我会生乱,我可比她们两个都大呢!”

郑姨娘心里直骂着她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齐大太太莞尔道:“你这可真是冤枉她了,今儿苏老夫人还夸她们懂礼呢。”

郑姨娘喜出望外,没想到齐竟然还能在老夫人面前露露脸。

那可是阁老的夫人,得她一句夸,可不胜过旁人百倍,千倍!

齐寜今日在苏府绷了一天,眼下只觉得困得很,腻在宋姨娘怀里就要打瞌睡。

宋姨娘便同齐大太太和郑姨娘说了一声,带着齐寜先回去了。

郑姨娘也美滋滋地去拉齐,想带她回去好好问一下今日在苏府的见闻。

齐却挽住了齐宸的手臂,同母亲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有话要跟三妹妹说呢!”

昨日里撒泼打滚到半夜,嚷嚷着不愿意沾齐宸的光,今早还是连哄带呵才肯来的人,一顿饭的功夫就跟人家好到恨不能黏在一起了。

还一口一个三妹妹,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还是这苏家的饭是有什么魔力?

郑姨娘瞧着这副场景忍不住啧啧称奇,自然不会拦着女儿跟齐宸交好。

她笑吟吟地嘱咐齐早去早回,姐妹间时日还长,不急在这一日,被累着齐宸。

齐胡乱地应了她,挽着齐宸走了。

回到院子里,两人一进屋,齐就转身把房门掩上了,迫不及待地同齐宸要那几张纸看。

齐宸将叠得方方正正的供词从袖中拿出来递给她,自己取了件在家时穿的衣裳到屏风后去换。

就听齐在那里长吁短叹,义愤填膺,一边看一边骂着不要脸,一边还拍桌子。

齐宸拿着换下的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脸无奈道:“你手下可轻点,这都是自家的物什,砸坏了要花银子换的。”

齐忙招呼她过来一起看。

她阴着脸道:“我说她们怎会做得如此天衣无缝,原来不是临时起意,是早就谋划好的。”

“这冯钰璋说,是偶然瞧见你的一幅小像动了心,但无奈先前的罪过齐家,就想走外门邪路,逼你不得不嫁给他。”

“你瞧瞧,就连怎么买通的丫鬟传假信,用得什么香都写得清清楚楚呢!”

齐越看越气,忍不住把那几张供词给拍在桌上。

“你说这个冯玉颜怎么这么厉害,一边派人去引你过来,一边拿话诓了我一起去撞破,时机都算得刚刚好!她是在天桥底下算过命还是开过天眼?怎么晓得我会同去……”

齐宸心中微动。

她对齐道:“怕是随机应变吧?若你没去,恐怕她又会想法子以别的借口引我过去。”

一边将那几张纸拿过来,仔细地看了几眼,再慢慢地折起来。

齐想想只觉得不解气。

虽说是握着冯家的兄妹的把柄,可这里面的事毕竟关乎着齐宸的清誉,如若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谁也不会轻易将这上面的东西抖落出去。

那冯家兄妹虽然心里难受,但丑事一日不揭,他们也一日相安无事,尽可去做自己的大爷和小姐。

这未免也太便宜他们了!

齐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

上次她只不过被一个破落婆子当街刁难了,郑昀就把那婆子两口子都送去了北郊砖厂做苦力,听说皮都要剥掉一层了。

不知他有没有法子,能悄悄给这冯家兄妹涨涨教训?

齐跃跃欲试。

第九十章 责怪

冯钰璋一下午都心不在焉,应付着苏晟和同窗们喝完酒,刚想找个由头躲回去,一转头却看到了盘问自己的韩三,吓得腿都软了。

他一开始被扣住的时候,只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座上客,就算是一时糊涂犯了事,只要他抵死不认,顾忌着冯家那点薄面,兴许苏家老爷也就不了了之了。

毕竟他也只是抱了抱齐家那姑娘,又没真把她怎样,一句“醉酒误事”倒也能含糊过去。

所以听到韩三说奉五老爷命来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他还搜肠刮肚地想着该如何撒这个谎。

却不想韩三说完了来意,就让一个膀大腰圆的小厮摁住他,强行脱了他的靴子和袜带。

等他回过神来,韩三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长针,在他脚趾甲缝里比划了这么两下,针头险些就要刺进去了。

冯钰璋的冷汗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韩三却拈着那根银针道:“这是我祖传之物,我家祖上是大理寺的刑狱,专门擅长审讯逼供,一根银针不知撬开过多少人的嘴,事后再查却连半点用刑的痕迹都找不到。”

“这针你看着细,威力可大着呢,冯大爷只消想想这针头顺着你指甲缝里刺进去,刺到一半再转个方向继续扎进去的滋味……”

冯钰璋听得背后衣襟都被汗打湿了,脸色惨白地看着韩三拈着针头就要往他脚指甲缝里钻,吓得险些尿了裤子,哭着喊着地全招了。

等他全都招干净,统共也不过用了一炷香的功夫。

按着他的小厮松开手,拿了供词让他签字画押,他颤着手好久都拿不起笔,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签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上手印。

再放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像是从鬼门关里刚绕了一圈回来。

韩三不过是顺道路过,瞧见冯钰璋那副胆小如鼠的样子,心里鄙视不已。

再仔细一看,冯钰璋脚下一片湿漉漉的,快二十岁的人了,竟是生生被吓得尿了裤子。

韩三嫌弃地别过眼去,心中暗道二爷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来往。

怨不得五老总是收拾他,这么大人了连看人识人都不会,以后可怎么得了。

如今看来,五老爷选天成给二爷做书童,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那小子看着素日里默不作声的,收拾起人来可是从不手软的,有他在身边盯着,二爷就是想走弯路都难了。

韩三突然间觉得很宽心,懒得再去多瞧那冯钰璋一眼,径自办事去了。

冯钰璋抖着湿漉漉的衣裳,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走,只敢挑那小路,一路绕着墙根,走了大半日才找到停马车的门。

冯玉颜早就在车上等着了。

她压根就没去坐席,只一门心思的想要早点回去。

可车夫却嫌麻烦,不肯先送了她回去再折回来接冯钰璋,让她在车上等着一块回去。

冯玉颜想想若是她回去的早了,母亲看到了她脸上的伤,势必会追问一番,反倒是给自己惹了麻烦。

就只能耐着性子呆坐在车上等着。

等了半晌才见冯钰璋畏手畏脚地从门里出来,那副形容就好像是做贼一般,恨不能把心虚刻在脸上。

等冯钰璋一上车,身上的味道就散开了。

冯玉颜掩住鼻子,看向神情尴尬的冯钰璋,又顺着他的衣襟往下看,一张脸顿时气得通红。

她没好气地撩开帘子骂车夫道:“走快些!这么磨蹭着是想天黑了再回去吗!”

一路上她都尽量往后靠,离冯钰璋远一点。

冯钰璋也如霜打过的茄子一般,低头一言不发。

兄妹两人回了府上,谁也没理睬谁,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冯玉颜对着镜子才看清楚脸上的伤情。

虽说在苏府已经有人给她用了药,但也只是止住了血,那皮肉却已经翻开了,只怕是愈合了都会留下疤痕。

她咬着牙一层一层地往那伤口上抹愈合霜,回想起今天的一幕只觉得憋屈不已,狠狠地将手中的霜药**掷了出去。

这动作却牵动了手臂上的伤,疼的她手指都颤了起来。

冯玉颜强忍着痛脱下衣服查看,中衣却怎么也脱不下来。

原来是血凝固,将衣料同伤口黏在了一起。

她咬着牙强行将粘住的衣物撕开,顿时痛的面色惨白,额上瞬间冒出了汗珠。

血从伤口里汩汩地流出来。

她忙用帕子去捂住伤口,委屈的眼泪直往下掉。

明明是天衣无缝的算计,没成想却功亏一篑,不仅害自己受了伤,还让人抓了把柄在手。

若不是为了冯钰璋这个害人精的一己私欲,她怎得会落得这样狼狈的境地。

冯钰璋难道就不会动脑子想想,那些话一旦说出口会是什么结果吗?

旁人还没怎么问,他就一股脑的都说了个干净,还不忘了把她也拉下水。

冯玉颜只觉得自己是被拽入了泥潭中,就算拼了命爬出来了,身上却也脏了,如何也洗脱不掉了……

她还没嫁人,却已经被人抓住了这样打的把柄,日后若是不小心翻出来,她这辈子可就全都毁了!

不过这件事毕竟与齐宸的清誉有关,若是真说出来,齐宸也会落个“不规矩”的名声,她应该不会这么傻,让人捉住这话柄吧?

可若是她不明说,却暗地里拿这些东西要挟自己怎么办?

冯玉颜越想越觉得齐宸手里的那些东西危险得很。

她坐立难安,赶紧用药粉给自己止住了血,又将伤口草草地包扎起来,连衣服都顾不得换一件,就去找冯钰璋商议日后该如何自处。

冯钰璋正失神地坐在书房里。

再过几日他就要闭门读书了,本以为能靠着手段迎娶美娇娘好安心博功名,没想到却是鬼迷了心窍,到头来落得一场空不说,恐怕还得赔进去了自己的前程。

冯钰璋心中懊悔不已:若是他不听信冯玉颜的话去铤而走险就好了,即便是被齐家拒婚又如何,起码是还是堂堂正正的……

可如今这事一出,他就只能一辈子夹起尾巴来做人了,什么仕途功名与他都不相干了。

冯钰璋觉得自己这辈子是彻底完了。

他瘫坐在椅子上,茫然地望着天,脑子里空白一片。

冯玉颜一进门就见他这一副认命了的表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只管抬头看天,看破了又有什么用?老天爷会显灵帮你不成?”

冯钰璋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有气无力道:“我还能求什么,只求老天爷能保佑妹妹你,别被我这倒霉的兄长牵连了,日后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第九十一章 隐情

讽刺的语调惹得冯玉颜顿时变了脸色。

她快步走上前去,随手拿了桌上一本书一下下狠狠地砸在他身上,厉声道:“你这是在怪我?你莫要忘了是谁求着我帮忙的,你自己无用还牵连到我身上,竟还有脸来怪我?”

冯钰璋不耐烦地挥手打掉了她手中的书,捏着她的手腕把她提到面前。

他阴着脸,一字一句地问她:“这件事上我不清白,你也脱不了干系,咱们两个差不了多少,你在这里闹腾又有什么用。”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也最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去苏府的路上,你对我袋子里的香做了什么手脚?”

冯玉颜一愣。

她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成想冯钰璋早就觉察到了自己的小动作。

照着先前的谋划,须得用香药让齐宸神志不清,冯钰璋借机出现与她做亲密状,自己再带着人撞破,让人以为齐宸和冯钰璋早有私情,所以才在此幽会。

等到齐宸神志清醒过来,早已事成定局,哪怕她浑身长满了嘴恐怕也是说不清楚了,齐家为了自己的名声,定不会多加阻拦,只能草草将齐宸嫁过来了事。

可冯玉颜总觉得这样未免太便宜齐宸了。

京中小姐与他人私会,被撞破的不是没有,但被诟病的却很少。

有家里反应快的,一经发现就赶紧议了亲事订下婚盟,这便由私相授受变成了光明正大,虽然规矩上虽是不合适,但情理上却没人再能说半句闲话。

胆子大的直接拒婚私奔的也不是没有。

前年镇西将军家的二小姐不满自己的婚事,与表哥私定终身,赶在聘礼送来之前逃了婚。

后来眼瞧着被府里的人围住不得脱身,竟同那情郎一道跳了湖殉情。

好在追捕的人中有水性好的,及时将二人救上来,倒也没伤及性命。

将军见二人情深意切,对这生死相随之情颇为感慨,回去之后竟主动替二小姐退了婚,并与那远方的外甥约定:金榜题名之日,洞房花烛之时。

没想到那青年人竟真为此发奋读书,当年便高中皇榜,被点了探花,风风光光地迎了二小姐进门。

生生将一桩私情私奔演绎成了现世佳话,引得京中许多无脑的小姐们羡慕不已,这风气便也没以前那么严苛了。

自家哥哥不成器,她自然不用担心他会发愤图强,给齐宸争什么面子。

但若只是使些手段替冯钰璋将齐宸讨回来做嫂子,她又觉得不甘心。

更担心的还是那齐宸,要是她真有些许个手段本事,进门之后就将冯钰璋给拿住了,自己那个糊涂娘未必是她的对手。

那这冯家日后还不成了她的天下,随她为所欲为了。

她可不能让齐宸有机会这么逍遥。

最好的法子,就是让齐宸乖乖的嫁过来,还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她想了想,便让那府上的脏婆子去外面替她弄了些特殊的东西来,悄悄地换掉了冯钰璋准备的迷香。

冯玉颜犹记得,当时那婆子回来复命,奉上香药时的森森笑意。

据说那是秦楼楚馆里都不一定有的东西,须得特殊门径才能得来,看着与寻常香饵无异,寻常人若是闻上这么一星半点,那便登时头晕目眩,欲死欲仙了……

这香药还有个好处就是燃得极快,扎眼的功夫就会燃得只剩下一缕灰烬,混在香饵灰烬中很难察觉。

若用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怕是证据都难寻。

冯玉颜不知这香饵功效是不是真如那脏婆子所说那般灵验,但她在空旷处掩着口鼻点了一颗,燃得倒的确是快,一阵青烟飘过,那石台上就只剩下一缕白灰了。

若是齐宸中了这样的香饵,等到她带人撞破的时候,那可就好看多了……

私下幽会变成无媒苟且,她倒要看看这些高高在上的小姐们会作何反应。

那场面必定有趣得很。

她就是为此,才铤而走险悄悄地换走了冯钰璋袋子里的香饵。

瞒着冯钰璋,也只是怕他胆小误事罢了。

可他这副样子,明明是在怀疑自己用心不纯,故意陷害自己。

冯玉颜不禁恼羞成怒,怒视着冯钰璋道:“我是动了你的香饵,但也不过是为了替你促成好事罢了,难不成我还会去害你?”

冯钰璋冷笑一声:“促成好事?”

“那香饵被水泡过,连点燃都难,没想到你是这样促成好的……”

香饵被水泡过?

冯玉颜蓦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她装进去的时候是经手的,明明是干的香饵。

她冷冷地看着冯钰璋,反驳道:“你莫要推到我身上,谁知是不是你不小心碰翻了什么,才将那香饵打湿的,自己坏了事临了还要赖在我头上,倒也找个像样点的理由。”

冯钰璋瞧着她的模样,倒不像是说谎话。

可他一心惦记着这件事,又哪有心情去吃酒聊天,到底有没有碰倒酒杯汤水的,就连他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可想起来又怎得,事已成定局,他又能做什么?

冯钰璋思及此,整个人又没了精神气力,重新瘫坐在椅子上,瞧都懒得瞧一眼冯玉颜。

冯玉颜见他那副颓靡模样,知道今日是没法再跟他说什么了。

只是没想到问题却会是出在香药上。

可就算是被水打湿过,隔了这么多层衣裳,最多也只到表面一层,怎么会点燃都难。

她将信将疑地离开冯钰璋的书房,总觉得冯钰璋是在诓他。

他该不会是故意编出这么一出,让她觉得理亏,日后不敢再招惹他吧?

冯玉颜顿时觉得有些气闷。

没想到刚在苏府吃了哑巴亏,回到家里还要遭冯钰璋的算计打压。

照她看,冯钰璋就是在故意给她添堵呢。

冯玉颜回到自己房中坐了半晌,突然想起那香饵自己还留了两颗,便翻箱倒柜地找出那两颗香饵,将其中一颗隔着帕子用茶水浇了,鬼使神差地到院子后面的开阔之处。

第九十二章 反噬

没想到刚在苏府吃了哑巴亏,回到家里还要遭冯钰璋的算计打压。

照她看,冯钰璋就是在故意给她添堵呢。

冯玉颜回到自己房中坐了半晌,突然想起那香饵自己还留了两颗,便翻箱倒柜地找出那两颗香饵,将其中一颗隔着帕子用茶水浇了,鬼使神差地到院子后面的开阔之处。

那香饵似乎真的格外容易吸水,冯玉颜用帕子掩着口鼻点了好一会儿,才只是冒出一小缕烟就没了。

看来冯钰璋说得是真的了。

这齐宸运气可真是好。

她有些失望地松开帕子,捡起那香饵,想掰开看看里面是不是也被浸湿了。

刚凑到眼前就看见有青烟冒出来。

香饵居然迅速地燃烧起来,登时冒出一大股烟雾。

冯玉颜躲闪不及,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竟将那烟给吸进去大半,呛得她剧烈地咳嗦起来。

手脚却好像不停使唤一般地发软,腰眼处更是酸软无比。

她心中惊愕不已,忙扶着身旁的树想站稳,却觉得一股火像是从心底烧起来,很快地烧透了四肢百骸。

冯玉颜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开始冒汗,只觉得天地似乎都在旋转。

她张口欲呼救,喊出来的声音却如嘤咛一般撩人,吓得她手一松摔倒在地。

不远处的竹丛似乎动了动,一个人影从斑驳竹影中站起来,一步一摇晃地朝冯玉颜走来。

走得越近,越能闻到那股让人作呕的酒气。

冯玉颜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身影最终站在她面前,慢慢地挡住了天上的月光……

韩三照着苏湛的吩咐,去园子里搜了一圈,将林子旁官房里的檀香炉带回来。

彭子阚用指肚碾了袋子里的一点香饵沫轻嗅了一下,又用银勺挖了檀香炉中的香灰,在指尖碾开对比了一下味道。

“这两个不是一种香料。”

他指着袋子道:“这里面装得是媚香,至于做什么用途我不说你也知道。”

“至于那里面……”

他的语气变得颇有些意味深长。

“从粉末来看,里面燃过至少两种香料,一种是普通的檀香,而另一种则是一种极特殊的香药,闻之可乱人心智,吸入极小的量就能让人发狂,但药效维持不了多久,大概一炷香左右就会恢复如常。”

苏湛听了他的话,神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冯钰璋亲口承认了此事是他所为,起因不过是他贪图齐家姑娘的美色,这才想到用些下作手段强娶。

可他明明随身携带的是媚药,自己说的却是事先在官房的檀香炉里点了迷香,而最终在香灰中查出来的却是另一种让人发狂的香料。

无论是他身上的媚药还是他承认的迷香,这两种好歹都说得通,但想要图谋姑娘却点了有可能让姑娘发狂的香药,这就说不过去了。

难道那冯钰璋是个傻子不成,自己带了一袋子各色香药来,却不知临了点的又是哪颗?

可他到底也是读了十几年书的人,虽然心思不怎么样,但看着不像脑子有问题的,应当不会犯这种奇怪的错误。

那就是有人在冯钰璋不知情的情况下,换掉了檀香炉中的香饵。

这个人可能一直躲在暗处,伺机在檀香炉中下手。

以至于冯家兄妹到现在都不知,纰漏正出在最关键的香药之中。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的图谋就暴露在了这人的眼中。

只是让苏湛想不通的是,这个人如此做的初衷究竟是什么。

若是为了救齐家小姐,将媚药换做迷药,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若是不想救人,又何必去冒险换了香药,何不直接袖手旁观?

更何况没有人会随身带着这种特殊的香料,这是江湖上的秘药,寻常人就算是知道,也未必有这个门路去得来。

苏湛越想越觉得此事诡谲得很。

天下之事向来是事出有因,不为前因,就是为后果,像这样猜不到初衷的事就显得极为反常。

又或许,这个人本就和冯家兄妹的事并不相干,不过是刚巧借了这个机缘,偷龙转凤留下一局死棋,就是故意下给他看的。

偌大的苏府,明里暗里戒备森严不亚于皇城,这人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得手又全身而退,若不是有绝世的好功夫,那就是将身份隐藏得极深。

是朝堂上的暗子,还是江湖上的朋友?

如此这般,又是在暗示什么?

彭子阚道:“依我所见,恐怕是江湖上的朋友特意来府上露了一手,想给你些震慑。”

“月前你派人去蜀中,四处吆喝高价收购阴沉木,弄得那里现在人人挖地寻木,快将山头挖成个筛子了,会不会因此得罪了什么人?”

苏湛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道:“蜀中路远,这才不过几日的功夫如何能到了京城。”

再说他在外打得是五爷的旗号,除了韩三几个得力助手,其他人根本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怎么可能直接就找到了府上来。

那便还是京中的事了。

苏湛用茶盖刮着杯中的茶叶,神情又恢复了先前的闲适。

既是京中的耗子,那就好说多了,总归是在掌下之地流窜,早晚是能逼出来的。

不急不急。

他悠悠地喝了口茶。

与苏府隔了小半个京城的某处小院里,林显宗正在温着一壶酒。

那是从苏府回来时,苏晟特意让人赠他的佳酿,据说在井水中镇过之后风味更佳。

有人在门外轻叩门扉。

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便有人推门进来。

“爷,冯家那边的事办完了。”

林显宗“哦”了一声。

“人怎么样了,没有寻死吗?”

“她回去之后是寻出刀子要自尽,但刀在手腕上比划了半日,咬碎了牙也不过是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怕是没那个胆子寻死。”

林显宗轻蔑地笑了笑。

他果然没有看错冯玉颜,如此贪生怕死之辈,哪怕是再苟且也要拼命活下来,恨不能拼着一条贱命,多拉几个人去深渊里陪着她。

毕竟照着她原本的计划,失了清白的该是齐宸才是,如今被算计的那个依活的好好的,而自己却如此不堪,只怕是会愈发癫狂狠辣地去报复。

兴许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来呢?

林显宗对这样的冯玉颜格外放心。

毕竟真贱人狠过伪君子,女人若是使起手段来,就是再聪明的男人恐怕也要防不胜防了。

至于苏家五老爷那边……

林显宗问:“有没有人去追查香药的来源?”

第九十三章 成人

手下闻言摇头:“暗市那边安静得很,没听说有生面孔去过。”

他说起这个又有几分担忧。

“爷故意在苏府放了那种香饵,会不会让他们查到主子那里去了?”

那香是从江湖上的特殊门径得来的,专用在牢中灭口。

若手下有重要的人落入了大理寺,为防他们在重刑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就会派人悄悄用香药让人发狂伤人,再让买通的衙役借机将人杖毙,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将祸根除掉了。

如今几位贵人中,有江湖关系能得来这种香药的,恐怕也只有他们主子了。

以苏家五老爷的势力,恐怕很容易就查到这上面来了。

那此举无疑是在冒险。

林显宗不以为然:“先前楚琮的事,他不是已经查到点子上来了吗,可又能奈我何?”

“陛下从入夏以来就一直病恹恹,只怕是难享天年,太子如今只有三岁,连话都说不利落,几位皇叔却正当盛年,文筹武略不相上下,等陛下驾崩,这皇位还不知会落在谁手里。”

“如今这形式下,京中颇有些势力的哪个不人人自危,急着分营划阵。”

“可这苏五倒是真沉得住气,手中握着这么多的资财,却游刃有余地避开了所有人的拉拢,既不示好也不得罪,未免也太逍遥了些。”

苏五手中的资财,足可以武装起几万的精兵来,实在让人不能不垂涎。

得之,则天下如探囊取物。

失之,则置自身于水火之中。

王爷已经好几次暗示他与苏五接触,想法子将其收归手下。

可这苏五就像是一尾灵巧的鱼,深居简出的,竟都寻不到机会结识。

林显宗原想借着楚琮之死,让苏五查到王爷手下的暗庄,只要再进一步,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面,与苏五摊牌明谈。

可关键时刻,苏五却突然撤手不再查下去了,还将自己在此事中的痕迹给抹平了,将楚琮之死彻底变成了一桩无头悬案。

打了林显宗一个措手不及。

逼得他不得不想了个折中法子,打算通过打通苏家的那位晟二爷来成为府上的常客,再想法子与苏五碰面,伺机渗透,劝他投入自家阵营中。

却不成想这苏晟竟突然被送去金陵读书了。

这法子就彻底行不通了。

他这才铤而走险,趁着冯家兄妹的事,在苏家出事的园子里放了秘香。

等苏五再次查到王爷身上的时候,以他的聪明,恐怕也该明白这其中的深意了。

林显宗为自己斟了一杯温酒,入口只觉得酸涩无比。

看来即便是再好的东西,错了法子,就都会失了利用的价值。

他反手将壶中剩下的酒倒入炉中,看那蓝色的火焰熊熊燃起,眼中光影闪烁,忽明忽暗。

齐宸一夜睡得并不安稳,醒来时觉得身上汗涔涔,衣裳黏在身上十分难受。

她喊着乔香,兀自坐起身来,只觉得下身一阵说不出来的难受。

掀开被子看,竟是葵水来了。

怨不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乔香闻声赶来,点亮了房里的烛火,正好瞥见了床上的一幕。

她愣了愣,忽而眉开眼笑起来,一边安慰齐宸不要害怕,一边开箱子找那些早就准备上的东西。

齐宸想着这是自己第一次来葵水,便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由着比自己大几岁的乔香教她如何用那些东西。

又去准备温水服侍她擦了身子,换上干爽的衣裳坐在一旁休息。

乔香将弄脏的被子卷起来放在一边,取了新的被褥铺上,一边问她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

齐宸摇摇头:“只是觉得身上没力气。”

乔香笑道:“小姐莫怕,没力气是正常的,有些姑娘家来月事时还会腹痛难忍,听说都有疼得晕过去的,您这样还算是好的了。”

又嘱咐她道:“您用那小垫子护好肚子,莫要凉着了,我已经跟厨房的妈妈说过给您准备红糖水了,喝了糖水再歇一歇就不难受了。”

乔香将脏被褥抱出门去,过了一会儿齐大太太竟端着一碗糖水笑吟吟地来了。

齐宸不由得想起前世她做姑娘时第一次来葵水的场景,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齐大太太将糖水放在她面前,瞧着她不住地笑。

“我的宸儿长大了,如今可真的是大姑娘了。”

她的语气颇为感慨,又很是欣慰。

从前在府中日子不易,自己又总是病病恹恹的,一直担忧不能熬到亲眼看着这孩子长大的那天。

如今日子苦尽甘来,女儿顺顺当当地长大成人,而她腹中还怀着另一个。

齐大太太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自己的日子能这般踏实又有盼头。

她细细地叮嘱了齐宸一些月事期间注意的事,再三提醒她切莫去碰生冷的东西。

齐宸认认真真地听她说完,点头说自己都记下了。

齐大太太又笑着对她道:“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昨晚你父亲同我提起,族中有两位侄儿预备明年下场一试,想提前到京中来求你父亲找人给指点一下文章。”

“你父亲替他们找了同科又是同窗的邹大人帮忙,打算将这两个侄儿引荐给蒋先生,让他二人能入得鹿堂听先生指点。”

“原本你父亲是想把这两个侄儿安排在家中暂住的,可这家中无男儿多女眷,他们在内院行走不方便,在外院得话又有下人走动,难免吵闹了些,怕不能安心攻读。”

“你父亲就想在附近盘个院子给他们住下。”

“我想着在外盘个像样的院子,住到下场也要不少银子,等考完退了租,那银子也就没影了,倒不如用来翻修自家的院子,虽说花费多些,但总归是用在自家身上了。”

“便同你父亲提起:不如把老太太留下的院子简单翻修了,日后若是老家那边来个人,就不用住在外面驿站了,家中姑娘若是想宴请也有个去处。”

“你父亲觉得有道理,便同意了,说是既然翻修了就得修得差不多,银子上虽没多少铺张的,但也不必太拮据。”

“后院留给两个侄儿读书用,前院就做宴息室,把那园子收拾得像个样子些,给你们姐妹请客用。”

第九十四章 安置

齐宸喜出望外。

那前院可是有个小荷塘呢,若是真收拾出来,可精巧漂亮着呢!

她忍不住追问道:“那父亲可否提过打算什么时候翻修那院子?”

齐大太太道:“这个我倒是没问,只是你那两个堂哥过几日就要从老家启程了,总不能人到了院子还没开始修吧?”

那便是这几日就要开始动工了。

若是能在那小荷塘上加盖个亭子就好了,冬日雪下下来,就可以请楚萱她们一道来,裹着披风在亭中看雪煮茶,岂不是很有趣味。

只是修建亭子恐怕又是一大笔花费,齐大太太明年就要生产了,确实没必要为了这么点附庸风雅的小事就大把的花银子。

能有个宴席厅就很不错了,至少楚萱她们来了可以放得开手脚,不用担心在外人面前失了体面。

她笑吟吟地挽住齐大太太的胳膊:“前院栽树的时候我能不能去瞧瞧,选几株我喜欢的花木?”

齐大太太笑着点她的额头:“就算修缮也是先内后外的,你先安安心心地养好身子,等他们开始采买花木树苗再说吧。”

她试了试红糖水没那么烫手了,便催促齐宸快些喝了。

一边问起齐宸昨日去苏府的情形。

齐宸知道她好奇什么。

去的时候齐和她就像是隔了一座泰山般,谁也不看谁一眼。回来之后却好得像一个人,又在屋里腻了半天。

只怕是郑姨娘回去也没少追问齐其中的缘由。

齐宸便笑了笑,道:“倒也没什么,只是一起看了戏,大家喜欢你苏小云的小生扮相,便在一起多聊了两句。”

齐大太太将信将疑:“是吗?”

齐宸却笑着反问她:“娘,我们姐妹亲亲密密的,不好吗?”

这倒是把齐大太太给噎住了。

她瞧着齐宸那狡黠的样子,觉得自己是被这丫头绕进去了,却又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

只能嗔怪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鬼丫头,真是拿你没辙。”

便也不好再追问昨日的事。

她吩咐小璇将早饭移到齐宸房里来。

母女二人一同用过早饭,齐宸比平日里多喝了一碗粥。

难得看她这么高兴,齐大太太心里也觉得舒坦,早饭后就去找郑姨娘商量翻修院子的事。

齐宸本想着去练几页字打发时间,但浑身酸疼难受,便去院里走了几圈打发时间,顺便考虑着日后在那院里种些什么花木好。

常住人的院子里很少有种大树的,一是怕视线不好,更怕有人心怀不轨会藏匿在上面伺机作乱。

齐大太太院子里有两颗海棠树,春日倒是还有些能看的,其它三季节就撑不起来了。

郑姨娘院里的桂花秋日里香飘满院,但只有孤零零的一颗,未免太寥落了。

宋姨娘院里什么树都没有,只是贴墙种了几株万年青,沉稳有余,活泼不足。

这都原都是当年盘下院子时里面带着的,齐大老爷不是个讲究的人,几位太太姨娘也没那么精致,稀里糊涂这么多年住下来,竟没多大改变。

可用来赏玩的院子就能这么敷衍了,二进的小院子本就单薄,前院若是没几棵高树遮挡视线,只怕是人坐在院子里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只可惜那里原本没什么老树,若是再种上小树苗,只怕是再长四五十年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倒不如种竹子,长得快不说,来年雨后笋子钻出土里又化作竹子,很快就长成一片林子了……

齐宸正盘算着,打眼就瞧见一早便出门的大宝垂头丧气地走进门来。

“你这是怎么了,被人欺负了不成?”

大宝向她行了礼,郁郁道:“倒不是我的事,今儿一早我照着惯例去六子那送银子,瞧见院子里一片狼藉,六子媳妇正坐在屋里哭。”

“六子人不在家,我也不好对着个妇道人家问来问去的,就想法子从小少爷嘴里套出几句话来,这才知道六子他们一家近来的日子不太平。”

“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被谁惦记上了,隔三差五的就有人到他们家里去闹事,还将收摊回来的六子堵在巷子里打伤了,连做买卖的营生都给砸烂了。”

“他们一家怕伤到孩子,这阵子六子白日里就出去找院子,想尽快换个住处,看看能不能避开那些人……”

齐宸听了这些只觉得不可置信。

“六子一向为人忠厚,怎么会招惹上这些人?”

大宝苦着脸道:“谁知道呢,六子平日里白天出门做营生,回到家里也就是煮煮肉,陪着他们娘俩说说话,一向老实本分,也不知怎么的就被盯上了。”

“那些人先是说他的摊子占了自己的地方,让他挪一挪,六子好脾气一让再让,都快让到街东头了却还是不行,稍微分辨了几句,回去的路上就遭了秧。”

“他媳妇带着孩子出去买点菜,回来家里就被人砸得乱七八糟了,连是谁做的都不知道,这可真是有冤无处喊了。”

齐宸听着就有些回过味来了。

这样隔三差五到家里打砸闹的手段,倒有些像那些京中四处流窜的泼皮们的手笔。

寻常人若是要讨债,寻仇的,就会有人使了银子雇这些泼皮去人家里闹事,砸些东西或是打伤人,就算是抓紧衙门里去,也不过打几个板子就放了,定不了什么大罪。

但被盯上的人家可就倒霉了,搬家也好,躲起来也罢,这些人就好像灵鼻子的恶狗一般,很快就能把苦主给挖出来。

若是没有法子恫吓住他们,一时半会的恐怕是少不了被这些人纠缠。

这样东躲西藏的也不是法子,孩子年纪还小,若是真见到了那些人的暴行,只怕是要吓着的。

齐宸想到了那处即将被修缮的小院子。

她灵机一动,对大宝道:“家里有处院子近几天就要开始修缮了,你去找你干娘说一声,将那六子一家推荐去,白日里帮着做些杂活,晚上就收拾出一间屋子在里面休息。”

“那附近的人家都是有官职在身的,府中的小厮多少都有些身手,我倒要看看那些人还有没有胆子再去撒野。”

第九十五章 搬家

大宝听了齐宸的话,一扫方才的郁闷,眼睛都亮起来了。

他连声道:“还是您有法子,老太太的院子那可是正经的官家地界,就算借了百个胆子给他们,也早就吓得腿软了。”

“我这就去跟六子家里的说一声,让他们速速收拾些值钱的东西准备搬地方。”

齐宸提醒他道:“别忘了买些东西孝敬你干娘,这事还得靠她私下里跟郑姨娘说。”

六子连声应下,问过齐宸可还有别的事吩咐之后,就带着几个银子出府了。

大宝的干娘李婆子是府里的老人,她的娘是跟着老太太一起嫁过来的,在京中稳定之后,就让人将养在老家的女儿也给接到府上来了。

未到府上来的那些年,李婆子一直是在老家大伯家长的,那边的人口味重,饮食上尤喜欢麻辣酸咸,京城的口味比起那边来就显得太寡淡了。

李婆子在京中过了几十年,时不时的还是会想起老家的一些吃食,自从京中开了南货店后,她便成了常客,时不时的就让人帮着捎带些回去解解馋。

大宝揣着银子,先去了南货店,包了几条李婆子寻常爱吃的酸辣熏鱼,又见掌柜在用刀解一条风干火腿,便让他给切了一块。

掌柜笑道:“你可真是有口福,这火腿我收了足足有四年,若不是库里放不下了,还真舍不得拿出来卖。”

他一边说一边麻溜地将那些东西都包好了,又送了大宝几块自家熬的姜糖。

大宝含了一块姜糖在口里化着,路上遇见相熟的酒肆小厮正驾着车给人府上送酒,就顺道载了他一程,很快就回到了府上。

李婆子见他又来孝敬,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尤其见了那火腿,更是高兴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嚷着今晚就把这火腿给炖了,让他叫上乔香一起来尝尝鲜。

大宝见她高兴,就赶紧将要求她的事儿说了。

要举荐个人去修院子干粗活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来路一定是要弄明白了。

大宝笑着道:“若是来路不明的,我也不敢往家里领,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也来京中好几年了,只是近来生意不好做,连着几天都没开张了,家里还有个孩子要养活,便想着能不能在府上找个安稳的营生,先挣几个钱吃饭。”

李婆子一听是有家有室的,很是满意。

有家室的人可那光杆子的省心多了,尤其是有了孩子的,怎么着也会为了养活孩子规矩点干活。

她拍着胸脯道;“这事你只管放心吧,回头我就对郑姨娘举荐了,就说他是我的一个远房侄子,我老婆子没多少本事,这点事还是能帮你的。”

大宝赶紧谢过。

李婆子笑着让他有事忙事去,晚上闲下来了同小姐打声招呼,带着乔香一起过来陪她老婆子吃饭。

大宝连声应下了,赶着天还早,又去了一趟六子家,把这事告诉他。

六子媳妇喜出望外,转头看六子却是愁眉深锁的。

她不知六子心里在顾虑什么,便悄悄地哄了越哥儿一块到院子里去了。

她俩一走,六子就叹气起来。

“先前打算着的,帮着小姐将越哥儿悄悄养着,可一来二去竟闹到不得不到齐家的地界上避难,我这事办得……”

他越说越觉得丧气,低头沉默不语。

大宝深知他的脾性,若是答应下别人的事,哪怕是刀山火海他都要想办法办了,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六子心里定然觉得愧疚不已。

他宽慰六子道:“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这些人水蛭一般地黏在人身上吸血,寻常小打小闹的就已经够磨人了,这如今都砸到家里来了,孩子年纪还这么小,哪能见这些。”

“府上修葺的那所院子,虽说是挂着齐府的名号,但那是老太太送给我们太太的产业,内里是姓了楚的,越哥儿住过去也是名正言顺。”

“况且我听说那后院是修了留给齐家三房和四房的两位大爷读书用的,来往的都是些舞文弄墨的人,如今越哥儿正是读书的时候,说不定还能跟着沾点文墨之气呢……”

这话不偏不倚,正说到六子心里去了。

越哥儿读书的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块病。

楚琮死了,这越哥儿就成了楚家嫡支唯一的后人,如今虽是遮遮掩掩的养着,但早晚是要认祖归宗支撑门楣的。

若是到时被养他们养坏了不成气候,他们可如何对得起这份托付。

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可他们都是识不得几个大字的粗人,越哥儿刚开始读书,认的字都快要超过他们两口子了,原想找个私塾送去读书,却又被泼皮盯上,这一来二去的也就耽误了。

如今想来,能住到齐家的院子里去,倒也确实是一件好事。

他刚有些高兴,转念一想又犹豫起来。

大宝便问他究竟在担忧什么?

六子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还是没忍住将自己对越哥儿未来的担忧给说了出来。

就算能趁着修缮在齐家的院子里住上两天,可等院子修完了,他们还是得搬走。

只这几天的文墨之气又够做什么用的。

想要好好读书,还是要请个好的先生来给越哥儿启蒙才是。

可他们哪有那本事,就算是捧了银子给那些上等的私塾送去,人家也未必能看上他们的身份,更遑论让越哥儿去读书了。

比起旁人瞧不起他们,六子更怕的还是越哥儿会因为身份被别人欺负。

那他们两口子岂不是害苦了这个孩子。

一番肺腑之言,却没半点是为自己,都是替越哥儿考虑的。

听得大宝心有戚戚,伸手拍了拍兄弟的肩膀。

“你说得这些,我都有考量,我们小姐心里也是有打算的。”

“听我姐姐说,前几日小姐还在太太面前故意提起过康哥儿,太太还说想他了,不知如今是不是长大了些。”

“可太太到现在还不知琮大爷不在了。”

“先前官府没找到尸首,只说是失踪。小姐怕太太知道了担心,就故意瞒下来,只等着官府找到了尸首再告诉她也不迟。”

“后来也不知这官府是怎么了,不仅人没找到,案子也不往下查了,这是便也悬在那里了,弄得倒不知该如何同太太提起这事了。”

“越哥儿就也迟迟到不了她亲姑母跟前,想来也是一桩心事。”

第九十六章 请求

越哥儿跟着他们两口子,吃饱穿暖不必发愁,但若是想更进一步,还是得往上走,想法子沾一沾齐大太太的光。

大宝和六子闭门聊了很久,道了出了许多憋在心里的话,二人竟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轻松。

聊完了正事,六子送大宝到巷子口,又对他道了一句:“你还是回去问过小姐,只要的对越哥儿好的,我们都能去做。”

大宝很是欣慰,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就是,我回去就将你的话同小姐说了,你们两口子真心为越哥儿好的人,太太和小姐定然不会委屈你们的。”

等到他回了府上,已经是夕阳落山,暮色四合。

乔香见他这么晚才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顿时有些不高兴,将他拉到一旁去。

忍不住数落他:“你这差事怎么当的,整日不见个人影,若是小姐有什么事要你去做,你还让她等着你回来不成?”

大宝在外奔波了一日只觉得疲惫不已,平白挨了姐姐的数落,心中也是无奈。

“姐姐可真是冤枉我了,我这几日在外跑得脚不沾地,桩桩件件可都是小姐吩咐下的,没半点偷懒怠工,若是你抓到我惫懒,只管请了板子打我一顿就是,我绝不喊半声冤枉!”

乔香推了他脑袋一把:“我不过是提醒你几句,你倒是有十句话等着我呢。”

“我问你,你可是从那六子家回来的?小姐嘱托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大宝一拍脑袋:“若不是你拦着我,我早就进去跟小姐禀告了,还不快些让开。”

乔香急了,忙拦住他:“你怎么虎头虎脑的,也不问问就要往里面闯,小姐身子不舒服早就歇下了,不方便见你,你有什么同我说,我一会儿再转告小姐就是。”

大宝想着一会儿还要去李婆子那里吃酒,自己这一身灰的,怎么也得去换身衣服洗把脸。

便三言两语地将六子那边的情况同乔香说了,让她进去告诉小姐一身:六子两口子应下了,如今正在家中收拾东西,只等来日就去院子里帮工。

又将今下午六子同他说得那些话学给乔香听。

乔香听罢瞪大了眼:“他真这么说的?这么做他也愿意?”

大宝叹了口气:“确实的他亲口提出来的,我乍一听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他既对我这么说,想必私下也同他家那位商议过了,应当都是想明白了的。”

乔香感慨:“这二人为了越哥儿还真是能豁的出去,竟把个亲爹娘给比过去了。”

楚琮的案子成了无头悬案,官府秘而不发,齐大太太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也就罢了,可那越哥儿的娘亲如今还在娘家住着,这么长时间竟都没想着回去看看孩子,这娘做的当真的狠心。

原本这孩子摊上了这样的双亲,看着着实可怜,可又遇到了六子两口子掏心窝子地对他,倒也算是个有福气的。

若是他们能一直照料着越哥儿,倒也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乔香遂对大宝道:“剩下的事就交给我,我去同小姐说,或许小姐心里也是早有考量的,兴许就与那六子夫妇想到一块去了。”

这就不显得强人所难了,兴许还能皆大欢喜呢?

大宝点点头,只觉得脚底板发酸,站得两腿累得慌。

他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道:“我得回去换身衣裳洗把脸,晚上干娘还叫我们一同去她那吃酒,我先去陪着,你若是得了空也去瞧一眼吧。”

乔香伸手替他拍了拍衣襟上的灰:“知道了,你先过去吧。”

大宝走了后,乔香去小厨房将灶上温着的桂圆红枣水倒在碗里,端去了齐宸房里。

齐宸正觉得有些难受,神情恹恹地靠在床头看书。

乔香招呼她起来:“小姐快来喝碗热茶,睡觉的时候能舒服些。”

齐宸正觉得有些口干,便掀了被子起身,在桌前坐下,用勺子搅着滚热的汤水。

“方才是不是大宝回来了,好像听见他在院子里说话了,六子那边的事可是有结果了?”

乔香回道:“正要同您说这事呢,六子愿意去院里帮工,家里正收拾着呢。”

齐宸点点头:“这就好,只是怕那边东西不全他们住着不方便,回头你从库房里拿些被褥器具什么的,到时给他们添补上,还能住得舒服些。”

乔香点点头,心中还想着大宝同她说的那些话,便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她佯装无意地提了一句:“越哥儿如今也到要读书的时候了,也不知六子打算让什么人给他开蒙……”

齐宸刚喝下一口汤,闻言神情顿时变了。

乔香一看她那副样子,只觉得有些发慌,心中直后悔方才说了那句嘴。

她紧张不已地看着齐宸,忐忑着她会说些什么。

齐宸却皱着眉头掩住口,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神情,道了一句:“烫死我了。”

竟是喝了一口急汤烫到了。

乔香白白被吓了一跳,赶紧给她倒凉茶漱口,又忍不住嗔怪道:“您这样是要吓死人了。”

齐宸笑道:“恐怕你不是被这个吓着的吧?”

“都告诉我吧,大宝在院子里究竟同你说什么了?”

倒是一下子问到了正题上去。

乔香的脸登时红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小姐的眼。

她思索着,将大宝同她说得那些话挑紧要的告诉了齐宸。

齐宸听罢也是有些惊讶:“这是他们两口子的意思,还是大宝暗示的?”

乔香忙道:“大宝说话是有分寸的,您没明示他的东西,他怎敢在外乱嚼舌根出主意?”

“这是六子亲口提出来的,却又不像是随口说的,应当是早先就打算过了的,只是听说府里要修院子,这才提起来的。”

“如今楚家没什么人了,越哥儿以后也能指望的也就只有咱们太太了,他们夫妇俩是真想留在孩子身边,这才有了这样的打算。”

齐宸用勺子搅弄着碗里的汤,半晌没说话。

作为楚家嫡支最后的一脉,越哥儿的前程一直是她最挂心的事。

早在宋姨娘无意提到:“齐家老太太曾经送给过齐大太太一处院子”后,她就开始动了这份心思。

于是她先说通了齐大太太,让她去同郑姨娘提这件事,说想将院子修了给她们姐妹几个做宴请用。

郑姨娘何等聪明的人,一下子就听懂了另一层意思:有了这处院子在,她们就可随意宴请京中诸位小姐来此小聚,长此以往,齐想要进入京中仕女圈就变得很容易了。

所以郑姨娘才会如此热衷地参与此道之中,就是想为齐做个好打算。

还拿了自己陪嫁的几样摆件出来,说是要给她们放在那宴息室里撑撑门面。

门面什么的齐宸并不在意。

她真正的目的,是想借此机会将越哥儿养在那院子里去。

第九十七章 收纳

楚琮身陨之事齐大太太至今蒙在鼓里,官府那边悬而未决也不肯给个定论,多拖一日,就是耽误越哥儿一日。

倒不如早些挑明,名正言顺地将越哥儿接到自家身边抚养,也好过在外寄人篱下,不敢吭声。

更何况齐大太太如今在府中的处境不似从前那般艰难,胎象又早已稳固,齐大老爷对她虽说不至于言听计从,但也是格外看重的,轻易不会拂了她的意愿。

所以无论怎么看都是摊牌的好时机。

越哥儿父亲不知所踪,母亲不闻不问,此时若是由齐家出面抚养,对外也能落一个“仁义”的名声。

只是他毕竟姓楚,家中又没有年纪相仿的男孩子,贸然养在齐府不像样子不说,这吃穿用度的盘算起来也是个麻烦事。

若是养在那外面的院子里,就能说得通了。

况且那处院子既已经被老太太送给了齐大太太,名义上也算是楚家的产业了,养个楚家的孩子倒也说得过去。

花销什么的只要从齐大太太那里走就是,就算外人论起来,也不会觉得是齐大太太沾了便宜,用婆家的银子养自己的侄儿。

但她没想到六子两口子会主动提出来,想将自己卖身给齐家为奴,就是为了日后越哥儿回到齐大太太身边的时候,他们能照顾得上。

如此看来,他们两口子对越哥儿真是掏心窝子的好,做奴做婢都要留在他身边。

想想龟缩在娘家不肯露面的越哥儿生母,再想想楚琮刚出事,就急着在街上卖亲生女儿的唐氏,齐宸不能不感慨。

生而为人,有些人慈悲为怀,有些人却不配为人。

而对于六子夫妇的为人,齐宸一直是很看好的,更乐见其成他们能住到齐家的院子里去。

不光是为了照顾越哥儿,这里面还有齐宸的一点私心。

大宝是她身边唯一得力的人,虽然办事牢靠,但一个人的确心力有限,难免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六子是同大宝一起长大的,当初大宝建议将越哥儿暂养在六子家里时,齐宸就揣着个心思趁机观察六子的为人,也确定他如大宝所言,是个忠厚仁义之人。

这样的人留在自己身边,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是放心的。

有了六子帮衬着大宝,做起事来就更得心应手了。

既然六子主动提起了这件事,她就索性顺水推舟了。

便对乔香道:“他们两口子对越哥儿这份心,普天之下恐怕是难寻第二,且不说越哥儿与他们难舍难分,就是我瞧见了,也不忍心拆散他们。”

“可这卖身府上为奴却是万万使不得,倒是可以寻个由头,写了文契雇他夫妇二人在院中办事,既能让他们保持自由身,还能名正言顺地照顾越哥儿。”

乔香喜出望外:“小姐这个法子好,既全了他们的心意,又不委屈了他们,日后若是他们想离府去另谋生路也容易,不用牵扯卖身契那些麻烦事。”

高兴了一会儿她又担忧起来:“只是如此一来,琮老爷的事您就瞒不住了。”

琮老爷虽然不成器,但总归是太太的亲哥哥,如今落难横死,连个尸首都不能寻回来入土为安,太太知道了肯定会伤心坏了吧?

齐宸揉了揉额头:“事已至此,总不能耽误着越哥儿的前程,就为了瞒这件事吧?”

何况早晚也是遮掩不住的,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到时只要将齐大太太的注意力引到扶养越哥儿身上。

她纵然再难过,也能分得清活人和死人,哪个更重要吧?

齐宸想想又觉得身上乏得很。

乔香服侍着她睡下,她又躺在那里,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才慢慢睡去。

得了齐大老爷的首肯,郑姨娘格外积极地张罗齐了人去修缮院子。

李婆子向郑姨娘举荐了六子两口子,说是自己远房的亲戚来投奔的,颇有些手艺,干活也利索,又是有家室的很是稳当,只是初来乍到的没有地方落脚,看看能不能安排到院子去,暂时给家里混口饭吃。

郑姨娘琢磨着那修缮院子的木料树苗买进来都堆放在那边了,倒真是需要个人晚上看着。

又想这李婆子是个稳妥人,她举荐的想来没有错,便同意让六子一家住到里面去,白日里男的上工,媳妇给工匠们做饭,晚上就顺带看着木料花材,倒也省心。

六子一家早早收拾了东西,大宝亲自来传信,帮着他们一起搬到了那边的院子里。

六子媳妇是个勤快人,认了落脚的房间后,就把越哥儿打发到院子里去玩,自己开始闷头打扫起来。

六子和大宝一起把带来的东西往屋里搬。

越哥儿不肯自己去玩,也拿了块破布头帮着六子媳妇这里擦擦那里擦擦的。

等到乔香来的时候,屋子里竟然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乔香提着大包小袋的,显得格外笨重,一边笑着道:“你们手脚好快,竟都收拾好了。”

六子媳妇见状忙迎上来,几个人一起替她把手里的东西分担了。

乔香又对大宝道:“门口马车里还有些器具物什,你赶紧去搬来。”

六子媳妇忙道:“使不得使不得,缺什么我们回头自己就添置上了,你快些把这些东西拿回去用吧。”

乔香笑道:“你就别同我客气了,况且我也不过是来送个东西罢了,这都是小姐特意吩咐过的,你且收下吧,也省的我回去被说道。”

她笑着抹了一把越哥儿灰扑扑的小脸,把他弄得像个小花猫似的。

“你姐姐给你准备了好东西,就在那盒子里,快去瞧瞧。”

越哥儿闻言赶紧从大宝那里寻来了盒子,打开一见那满满的糖果,顿时欢呼一声,在院子里撒欢起来。

几个人都笑了,由着他自己玩,纷纷去马车上搬东西。

热热闹闹的,就像是在搬新家一样。

趁着大宝和六子扫尘,乔香将六子媳妇叫到一旁去,将齐宸昨晚同她说的那些都告诉了她。

六子媳妇本来心里还是没底的,听了这话一时心中五味陈杂,激动地红了眼眶。

乔香安抚她道:“你们的用心小姐都看在眼里,她放心将越哥儿交给你们照顾,说等日后越哥儿长大支撑起门楣,还要给你们养老送终呢。”

六子媳妇大惊,忙道:“这可使不得,越哥儿终究是少爷,我们不过是在他身边照顾几日,只是想能时时看着就够了,哪敢肖想别的!”

乔香拉着她的手道:“我的好姐姐,你们的好我们都记着呢,越哥儿这孩子有些命苦,但遇上你们可真是他的大幸。”

“你们就安安心心和越哥儿一起住在这里,日后万事都不必担心了,有小姐和太太,还有我们呢。”

六子媳妇含着泪点点头。

第九十八章 怪事

隔了几日就是郎中给齐大太太看脉的日子

原本应该再早一些来看脉的,但因擅长此道的宁郎中约期满了,于是就连拖了好几日,直等到宁郎中今日有了才来。

齐宸一早吃过饭,就去齐大太太屋里陪着。

坐了没一会儿,宋姨娘和郑姨娘就来了,同齐大太太一同在屋里坐着说话。

齐宸就悄悄地出来了,叫住了忙活的乔香,叮嘱她:“若是等会郎中探过太太脉象无虞,我便要同她说那桩事了。”

“等宁郎中看完了脉,你想个法子拖他一拖,让他晚些离府,若是太太这边有什么,咱们也好有个应对,勿要酿成大错。”

乔香认真地点头:“小姐只管放心,我有法子让郎中多留一会儿。”

吩咐完乔香,齐宸便又回了内室。

郑姨娘正说着修院子的事,招呼齐宸过来一起聊。

她笑着同齐宸道:“工匠去看过之后,说了几个案子,我寻思着你们那些姐妹都是些舞文弄墨的风雅之人,对那些山啊水儿啊什么的都是格外喜欢的。”

“只是咱们那院子里太小了些,若是弄个假山来,差不多也就满了,倒显得庸俗了,便让人将那小荷塘给翻修了下,也算是一处活景了,里面的荷花重新种,再养几尾锦鲤,夏日里倒还算有几分趣味。”

“只是那院子里光秃秃的,需要种些花木来应景,却又不知种了什么合适。”

“齐不关心这些,齐寜年纪又小,也是说不上什么话的,姐妹几个里也就你懂得多了,我想着既然是给你们姐妹消遣的去处,还是由你们自己拿捏得好。”

齐大太太闻言笑了:“这还真是巧了,这孩子就喜欢侍弄这些,前些日子还问过我呢,我哪里知道,就想着哪日问你一嘴,可是脑子不好使竟都浑忘了。”

又对齐宸道:“既然你姨娘这么说了,那你便回去好好筹划筹划,看看要种什么,怎么种,回头想明白了再告诉你姨娘。”

齐宸谢过郑姨娘,说明日便去找她说这事。

郑姨娘笑眯眯地看着她,道:“一家人的,说什么谢,我只是担心你二姐,那丫头毛手毛脚的,你到时可要帮姨娘多提点着她点。”

说话间,小璇便进来通传,说是宁郎中来了。

齐大太太忙让她把人请进来。

宁郎中在京中从医三十年有余,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医家圣手,尤擅调经保胎一道,听说还去给宫中的贵人们瞧过病,因其医术精湛,很是受京中夫人太太们推崇。

他替齐大太太把了脉,又问了一些饮食起居上的事,道:“太太胎象平稳,无甚大碍,只是这饮食上还需得再调,您若日常动得少,再是进补多了,胎儿过壮,只怕生产时会困难。”

“每日到院子里去走一走,将餐食拆分开,一次少进一些,每日多进几次,对身体和孩子都是好的。”

“我再开些安胎的药给您,现下好生养着无甚大事,等七个月时我再来请脉。”

他将在外面候着的药童叫进来,让他将记录各家复诊日期的册子找出来,翻看了一下,与齐大太太定下了复诊的日子。

齐大太太接过方子,再三向宁郎中道谢。

郑姨娘见状站起身来:“我替您送宁郎中出去吧。”

又对宋姨娘道:“妹妹也一起来吧?”

齐大太太会意她们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让宁郎中帮着调调,便笑着道:“那你就去送送吧,我起得早有些乏了,在这歇歇。”

小璇打了帘子送几人出去。

齐宸坐在那里不动,直等到院子里没了动静,她才放下手中的茶盏。

齐大太太正寻了针线筐来,笑眯眯地继续缝着小孩儿的衣裳。

齐宸从她手里拿过了那针线筐,放在了一边。

齐大太太见她神色陡然严肃起来,很是奇怪:“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吗?”

齐宸在心底吸了一口气,道:“是舅舅的事……”

齐大太太陡然变得紧张起来:“你听说什么了?”

“真是……我都同他说过了,等过了这个月就将银子给他送去,难道是是又出什么事了不成……”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

齐宸越听越不对劲。

“您说什么?您要给谁送银子?”

齐大太太顿觉失言,赶紧补救道:“没什么事,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不必操心。”

齐宸不依不挠,直追问:“是不是有人打着舅舅的名号来找您了?什么时候的事,又是为了什么事?”

齐大太太被她再三追问,应对不暇,只能吞吞吐吐道:“确实是你舅舅有事,至于什么时候来的……也就五六天之前吧?”

五六天之前?

齐宸倒吸了一口冷气,忙追问:“您见到舅舅本人了吗?他找您是做什么?”

齐大太太有些尴尬地喝了口水,扭捏了半晌才道:“我没见着他人,是他的一个朋友,带了他的手书来的,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

齐大太太脸都红了,小声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同你父亲说……”

“你舅舅他……卷进了一些事里,如今人在衙门的大牢里出不来,让人来送信,想使点银子看看能不能把人救出来。”

“我一个月前给过他一些银子,可他这次来又说不够让,让我想法子再凑三百两,不然你舅舅都不一定能回家过年。”

“他不争气惯了,我也懒得理会他,只是可怜越哥儿年纪还小,唐氏又非他生母,若是你舅舅他不在家,越哥儿的日子可怎么过?便想着筹些银子来先把人弄出来,日后再说日后的。”

齐宸听了她的话,直觉是有人借着楚琮的名义来诈齐大太太的钱财。

看他是怎么笃定,齐大太太不知楚琮死讯的?

她问齐大太太:“你怎知那人真是受舅舅所托?容女儿说句不知规矩的话,舅舅那些朋友里,三教九流的可不在少数。”

齐大太太叹气道:“我又不是那傻子,何尝不怀疑是不是有诈?要不是你那舅母亲自求过来,我又何尝愿意理会他们。”

舅母?越哥儿那个从出事之后就从未露过面的亲娘?

她什么时候来见过齐大太太,还是为了楚琮的事?

齐宸只觉得这事就像是一股没有头尾的麻绳,乱七八糟地拧在了一起。

楚琮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连官府都当做了无头悬案去办,怎得还会有深陷牢狱这一出。

更让齐宸意想不到的是,越哥儿的亲娘竟然来见过齐大太太,还亲口证实了确有此事。

可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曾理会,又为何会为一个早就冷了情义的楚琮求情到齐府来?

第九十九章 困境

齐大太太一提起自家这个不争气的哥哥,就觉得头疼不已。

如今楚家算是没人了,若非为了小侄子越哥儿,她还不如狠下心来跟楚琮断了来往算了,也省得惹了这一身的腥。

这桩事还是早些了解的好,要是哪日瞒不住再牵扯到老爷的身上,那齐家的脸面也保不住了。

齐宸一时有些跟不上事态的变化,直觉这其中定然有问题,但仅从齐大太太的只言片语中却又摸不到头绪。

她只得稳住情绪,顺着齐大太太的话说,想着从里面探出更多的信息来。

可齐大太太翻来覆去的也只是那些东西。

楚琮入狱,托友求救,妻室上门哭求。

一切看上去都合情合理的,却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齐宸突然想到一点。

据她所知,齐大太太手中的钱财并没有多少,当初齐寰成亲她拿了几件给添箱,剩下的古玩字画大多是齐家老爷子的珍藏,她爱之如命,必然不肯拿去典当。

想从衙门里捞出一个人来,没个五六百两的是不够走一趟的,何况那人还折返来了第二次,统共下来怎么也得千八百两吧?

她追问齐大太太:“您从哪里弄来的银子给他?”

齐大太太的神情浮上几分古怪,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齐宸只觉其中必有蹊跷,再三追问,齐大太太才吞吞吐吐道出,自己是用了印子钱。

齐宸倒吸了一口冷气。

“您拿什么做得抵?是手里的古玩字画,还是老太太给您的院子?借了多少,开出的利钱又是几分?”

齐大太太被她问懵了,一时也想不起该从哪里说,便让齐宸去床头取了她放银票的那小盒来,说借据在里面。

齐宸去拿了盒子来,齐大太太当着她的面打开,原本盒子那几张体己钱银票,如今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张借据。

齐宸将那借据接过去看,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齐大太太以二分利钱借银八百两。

可上面只有齐大太太的画押,放款的铺子、抵押了什么资财、何时归还却都未提一句。

哪有这样立借据的?

况且如今京中的利钱都快涨到四分去了,他们却只要二分,实在古怪得很。

齐宸将借据攥在手里,想了半晌,问齐大太太:“这笔银子不是小数目,他们到底让您押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再者,既借了八百两银子,您怎得还要去挪钱,这些银子理应足够了。”

齐大太太回道:“借这些银子却是没让我押什么东西在里面,据说是如今新的规矩,凡是京中门户家的太太,若是不方便都是不需押财的,押的就是太太们的信誉和脸面。”

“但毕竟声名和脸面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他们也怕碰上癞的,所以在放的款子上与寻常的大有不同,这上面写得是借八百两,利钱二分,实则的要根据借的多少按成扣保证金的。”

“像我借了八百两银子,实则只放了六百两银子出来,剩下的那二百两押在了大胜钱庄里,存期七个月。”

“若是想要还钱,那二百两银子由钱庄交给我,届时我只需添上六百两就可还清。”

“若是逾期,银子就返到他们那边去了,若是再要还钱,就得真金白银的捧了借据上八百两奉上才算完。”

齐宸惊呼:“那岂不是一边算着利钱,还要一边担着风险?”

若是他们故意使手段让存在钱庄里的这笔钱逾期退回到自己手里,这些深闺妇人又有什么法子?

还不是得为着家里的面子,想法子凑钱将账平了。

那么加上扣出的保证金和原本约定的利钱,他们的利润可是四分不止啊。

齐大太太这分明的被人拽进泥潭里去了!

齐宸克极力制住自己的情绪,怕一不留神再吓到齐大太太。

“您素日在院中也不怎么出门,这法子是谁教您的,是舅舅托来送信的那人吗?”

齐大太太却不肯说,只道:“不是那人……你别问了也别管,这事我自己能做主。”

明显是在维护那个人。

齐宸觉得事有蹊跷,但顾忌到齐大太太腹中的孩儿,她也不好逼问太紧。

从齐大太太屋里出来,齐宸心事重重地找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乔香。

“你近来可曾注意到,太太近来跟谁府里的哪个走得比较近?”

乔香回忆了一下,道:“除了两位姨太太倒是没什么常来往的了,素日里就是小璇伺候太太起居,还有就是每日送汤的芳娘了。”

芳娘?

上次带着做桂子蜜的那个?

“每日的汤都是她亲自送的吗,我怎么从未瞧见过她进太太的屋里?”

乔香也说不上来,只道:“兴许是正巧了没碰上?”

可话一出口,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往齐大太太屋子方向瞧了一眼。

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又不是天天出门在外或闭门读书的,怎么会从未撞见过芳娘出入太太屋子。

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一点。

再说那芳娘虽是府中老人,从前却一直是在府里的大厨房干活的,到院里才没多久,却从一个厨房里掌勺的粗使,变成能时常在太太房里出入,不能不让人琢磨。

乔香不由想起了先前王妈妈那桩事,着急道:“要不咱们先找个由头将芳娘送出院里去?”

“或是让我去太太屋里伺候一段日子也成。”

齐宸不赞同:“眼下还只是猜测,又没有真凭实据的。”

“若不是芳娘,太太身边难得有个得力的,这么就打发走了,着实可惜了。”

“若真是她,那他们的手已经伸出来,还抓住了太太的袖子,如此做只能是打草惊蛇,这个暗亏咱们却是实实在在地吃下了。”

乔香心中急得不行,却突然想起一事来:“我记得她家里不是还有个儿子媳妇一大家人吗,兴许会知道些什么呢?”

齐宸深感无奈:“他们那一家子太远了,我们的手哪里伸得了这么长?”

齐大太太的事处处透着蹊跷,已经不是后宅争斗那么简单了。

先前有王妈妈下毒,如今又有芳娘诱导借高利,甚至连楚琮那个深居简出的发妻都牵扯在其中。

齐宸不由想起了漂泊的越哥儿。

桩桩件件,就好像有人精心布置下了一张网,正在悄悄地撒下。

她直觉这些都是冲着楚家人来的,却深感无力。

自己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深闺姑娘,前无肱骨后无倚仗,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这楚家嫡支最后的几个都遭灾了不成?

那楚家嫡支就再无后人了!

齐宸心中如烈火烹油一般难受。

脑中却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第一百章 打听

小男孩年纪不过八岁,长得玉雪可爱,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难掩通透。

一看就是个聪颖的孩子。

只是脸颊太过白净入雪,少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血色。

彭子阚为他诊过脉,默默地与上次的脉象作对比。

一直立在一旁的年轻人见状,便弯腰哄了孩子出去到院子里玩。

那孩子却昂着头问他:“二哥哥,我也想听听自己的病情如何了。”

那年亲人闻言心中一酸,蹲下身与他平视,柔声道:“你如今是复诊,须得回去比对了往年的状况,才能下了结论,哪有这么快呢?”

孩子却指着彭子阚道:“我知道二哥哥想哄了我出去再问,这位先生医术高超,根本不用回去做什么比对,都在他心里了。”

彭子阚闻言哈哈大笑,对那年轻人道:“如今就已经哄骗不得了,恐怕再过几年,这孩子就要超过你了。”

又对那孩子道:“你不必忧心,这几年你养得很好,无甚大碍,只要你一直照着我的话做,年过四十应当是没什么问题。”

年轻人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忙道:“子阚你怎得……”

一直默不作声在一旁喝茶的苏湛抬头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将他未出口的那半句话生生噎了回去。

孩子听罢敛眉思索了一阵,起身来郑重地对彭子阚行了一个大礼。

“必谨记先生之言,劳烦先生日后多加照拂,少宁在此谢过。”

行完了礼,他站起身就往外走。

年轻人喊住他:“你这是要去作甚?”

那孩子却一脸奇怪地看着他:“自然是出去玩,方才来的时候二哥哥不是还说我看完了病就可以去摸那孔雀了吗?”

苏湛闻言莞尔,叫了门口的小厮进来,让他带着这孩子去百鸟园玩。

等这一大一小出了门,彭子阚的笑意就掩不住了。

他对着那垂头丧气的年轻人笑道:“小小年纪的,倒是活得比大人都明白,这个性我很是喜欢。”

“若是日后他愿意,倒不如拜了我做师父,同我一起寻药采药,游历名山大川,将我这本事学了,说不定还能再多活上个十几年。”

年轻人苦笑:“若真与你走了,只怕我母亲是要哭晕了去。”

幺儿本就是娘的心头肉,何况这孩子玉雪聪明,更是要捧在心尖尖上的,只可惜天生心疾,惹得全家人既心疼又心忧。

却也只能慢慢调养着,只求他能安乐长大。

彭子阚咋舌:“瞧瞧你那张苦瓜脸……少景,你可得同你弟弟多学学,人生得意须尽欢,他尚能在园子里追孔雀,你又何必在这里长吁短叹?”

少景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他转了话题,问起苏湛近来可曾有人频频上门送礼?

苏湛漫不经心道:“我一个闲散人,谁会与我送礼?”

彭子阚听了这话,想起先前听闻的一桩事,乐不可支地问苏湛:“我怎么听说有人送了你一副世间难寻的颜公真迹,你收下了,却转头倒找了两千两银票给人家?”

苏湛瞧着他,缓缓道:“颜公的手迹流传甚少,有价无市,我两千两银子收了难道还买贵了不成?”

少景听了这话糊涂不已,在脑中顺了半天才理顺明白。

“不是……你们等等……你这意思是,人家给你送礼,却被你两千两银子打发成了收字画?”

他顿时哭笑不得:“你这剑走偏锋可真够奇,只怕我那叔叔拿到银票,到现在都没回过味来吧。”

苏湛道:“他回过什么味,与我何干?”

“倒是那副字确实不错,我已经让人挂在书房里,你们下次尽可去我书房一观。”

少景却没那个心思看什么颜公真迹。

他心事重重道:“如今这形式,到处都在往麾下拉拢人,我听说两位苏大人府上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只是不知最后到底会表什么态?”

话里忍不住就带上了几分试探之意。

彭子阚闻言,低头喝起茶来。

少景自觉失言,红着脸赔不是道:“是我失言了。”

苏湛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只笑着招呼道:“尝尝这茶,这壶可比第一壶味道要好得多。”

三人心照不宣地换了个话题,一边喝茶一边闲聊起来。

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一个月后的天宁节上来。

当今皇上从登基一来就奉行节俭,从不肯在生辰上铺张过,可近几年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照着太后的意思,今天天宁节想要大办一场。

京中官员凡是家有年过六旬的长辈,一律被请入宫中庆贺,还特意从民间请了十位年过八旬的老者做上宾,就是想添添寿气。

天宁节办得如此隆重,所送贺礼自然是要想法子去讨巧。

少景为这个事头疼了许久,今日来一是带着弟弟来瞧病,二也是问问苏湛都准备了些什么。

毕竟老夫人也是要入宫贺寿的。

苏湛闻言笑笑:“适合做贺礼的无外乎那几种,依我母亲的习惯,势必是要送些字画的,难道还能送出些什么花样不成?”

少景的声音陡然放低了几分:“这贺礼是送不出什么花样来,却能送个奇巧,我三叔月前就派人去南方收东西了,听说已经收到了一块一人多高的三百年阴沉木,正广募能工巧匠打磨呢。”

彭子阚啧啧称奇:“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这百年阴沉木已是上品,三百年的只怕是世间难寻。”

又想起了什么,扭头问苏湛:“我记得日前你那个手下来报,说是也收到一块百年阴沉木,届时我与你讨一块制成个物件挂挂如何?”

苏湛抬手指了指少景:“莫要问我要,同他要去。”

少景一头雾水:“为什么同我要?我又没那个东西。”

苏湛给彭子阚杯中添了水,悠然道:“谁让是你家三叔夺了我的东西了,如若不然我就让人拖回来制成珠子,给你们一人送一串了。”

少景大惊不已:“你的意思是,那块阴沉木是我三叔从你手里夺了去的?”

他登时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愤愤道:“古有云先来后到,他既从你手中夺了,那就是不义之财,失了祥瑞之气,如何还能拿去做贺礼?”

此刻他也无心闲话,便与苏湛和彭子阚告辞,却园中寻了自家弟弟少宁,赶着回府去了。

彭子阚斜了苏湛一眼:“好端端的,同他提这些作甚?”

苏湛笑着倒掉杯中冷茶,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来都来了,总不好让他空手回去。”

第一百零一章 落魄

彭子阚准备去取了棋盘来同苏湛杀几局。

刚站起身来,却从窗子里瞧见韩三正从门口走进来。

他立刻打消了念头,从身后架子上抽了一本书出来。

“你又有事了,慢走不送。”

苏湛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出了门。

韩三在门口候着,从袖中掏出一根簪子递给他。

“齐家三小姐说有事相求,正在街口的茶馆雅座了等着信儿。”

“你若不想见,属下便去让她回了。”

苏湛将簪子拿在手里,道了一句:“过去走一趟吧。”

齐宸正在雅阁里喝茶,隔壁有乐姬抚琴,她听着舒心,手指忍不住敲在桌上打着拍子。

苏湛伸手挑开半帘,就瞧见她这副闲适惬意的样子。

乍一眼只觉得不像个十几岁的稚嫩女孩子。

尤其眉眼间不经意流淌出的那股说不出的淡雅风致,竟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齐宸恍然发现苏湛已然站在门口,惊得他忙收敛起神情,站起身来对他行礼。

她有些尴尬道:“您来得好快。”

苏湛走到她对侧,见她又恢复先前所见的那般规规矩矩,便招手示意她坐下。

“这么急着找我,可是为了冯家那档事?”

齐宸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抽开带子将里面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取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苏湛。

苏湛打开看了一眼,抬眼望她。

“这不是冯钰璋的口供吗?”

齐宸道:“当日五爷亲口许我,若是日后我想要翻此事,您代表苏府,势必站在我这边,不知这话如今还作不作数?”

苏湛淡淡道:“我既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

齐宸心中微定,站起身来对苏湛行了个大礼。

“我今日前来,是想让五爷将此供词收回销毁,日后再无人知当日苏家园中之事。”

苏湛闻言微怔片刻,继而笑了起来。

“看来你是另有他事求我了,所以要拿着这个做置换吗?”

他将那份口供搁在桌上,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打在上面,眼睛却盯着齐宸。

“且说说是什么事,虽说我答应过要帮你,却不是所有事都作数的。”

齐宸敛眉道:“于我是天大的难事,但对您来说应当算不得什么。”

她将所托之事对苏湛娓娓道来。

苏湛听罢沉思片刻:“这倒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你要去查那家人作甚?”

齐宸斟酌道:“家中有桩事牵扯到了那户人家中的某个,我心中有些猜测,扰得我夙夜难安,便想要查证一下。”

苏湛对人家宅子里的事也没什么兴趣。

他将那张纸收了,对齐宸道:“既然如此,那这桩事我允下了。”

“你在这稍坐片刻,一会儿会另有人来,届时把你想查证的,疑惑的都同他说,他自会替你办妥。”

齐宸忙行了个礼:“有劳五老爷,齐宸在此谢过。”

苏湛微微颔首,缓步出了雅阁。

乔香在门口候着,见苏家五老爷走了,便伸头去问齐宸走不走?

齐宸摇头:“等会儿还有人要见。”

乔香便又站回去耐心等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一个着灰色衣衫的青年走上楼来,星眉剑目,脚下生风,很是英朗不凡。

他对着目瞪口呆地乔香道了一句:“五老爷派我来的。”

乔香这才回过神来,忙道齐宸就在里面。

那人微微点头,便转身进去了。

乔香这才觉得自己两颊发烫,竟然脸红了。

她慌忙用手捂住脸颊,翻来覆去地想把那热度镇下去。

门上打着半帘,又隔得远,她站在这里什么都看不见。

可那眼睛却控制不住地想往里面瞄。

不多时,那青年人便出来了,对着乔香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折身走了。

乔香只觉得脸又烫得厉害起来。

齐宸在里面唤她。

她回过神来,赶紧用一手捂着脸,撩起帘子进到雅阁里面。

大宝照齐宸的吩咐在堂里叫了一壶茶,喝得差不多了,就见齐宸和乔香从楼上下来了。

他赶紧站起身来,去后边准备马车。

茶馆对面的糕饼铺子有新的糕饼刚刚出笼,正热火朝天地忙活着给客人分装。

齐宸便对乔香道:“我们去对面瞧瞧,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齐大太太几乎隔几日就会让芳娘去做来吃,爱得不行。

二人去那糕饼铺子了转了转,选了几样铺子里的特色,连着新出笼的一样都包了一点。

店小二正忙着装糕饼,却有个衣衫褴褛的老妇拄着一根棍,步履蹒跚地从门口走进来讨口吃的。

齐宸听到有店小二窃窃私语:“那老婆子又来了,是不是真当咱们这里是吃白食的了。”

说话间那掌柜回身瞧见了门口的进来的人,忙对一旁的小二使了个眼色。

小二随手拿了几块昨日卖剩下的糕点塞到她手里,便将她往外赶。

齐宸瞧着有些不对劲,便快步追了出去。

没几步就赶上了那讨饭婆子,也看清了她的脸。

她惊讶道:“王妈妈?”

王妈妈浑身一震,看着她怔了许久才唤出一声:“小姐……”

齐宸瞧着她那副落魄样子,和盘踞京中的乞丐竟没什么分别。

离开齐家时,齐大太太给了她养老的银子,这才不过月余,她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隔壁正好是个卖包子的摊子,包子笼一开,王妈妈的喉头就开始吞咽起来,肚子也跟着叫起来。

齐宸愈加疑惑,但还是拉着她在那摊子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跟老板要了两笼驴肉包子,还有一碗山楂茶。

王妈妈吃得狼吞虎咽,不一会儿两笼包子就下了肚,山楂茶也见了底儿。

齐宸瞧着那场景只觉得不可置信,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落到这种境地?”

“你不是有个儿子吗,他难道不赡养你吗?”

王妈妈听了这话,鼻头一酸,眼泪就落下来了。

她用破袖子擦着眼泪,低头不语,半晌才道出一句:“老奴这是咎由自取,小姐您就不要再问了。”

“您的大恩大德,老奴今生无以为报,只求下辈子能投胎给您和太太做牛做马,也好赎了这一身罪孽。”

语毕,不等齐宸开口,她就站起身来,拄着那根破木棍,步履蹒跚地走了。

乔香付了银子才瞧见齐宸不见了,忙追出来。

就看她坐在门口的包子摊前出神。

乔香走上前去唤了一声:“小姐?”

叫了好几声,齐宸才回过神来。

乔香往远处看了几眼,问:“小姐您瞧什么呢?”

“无事,回去吧。”

第一百零二章 被邀

齐大太太尝过齐宸带回去的点心,只吃了几口就不再动了。

齐宸瞧了瞧那盒子里还有许多式样的未曾试过,便劝她一一尝尝,看是否有可口的。

齐大太太摇头:“外面的点心太过甜腻了,不如家里做的清淡可口。”

府里最会做点心的也就是芳娘了。

今儿中午,前院的厨娘忽然告假,说是婆婆染病去了,急着回乡去料理,这厨房里就乱了套了。

采买打下手的都有,可没了这掌勺的,那就是彻底没了头羊,连锅都开不了了。

后厨的婆子便匆匆地带人求到了院子里,想让芳娘回后厨去主持几天。

齐大太太自然不能让府里断了炊,便让芳娘收拾一下过去了,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后厨里事多又忙,一日三餐从早到晚的准备,一时得不出什么空子来,想要吃口精致的糕饼,也须得耐心等着芳娘闲下来再做。

齐大太太自然不好随意开口。

齐宸安慰她道:“芳娘虽然手艺尚佳,但着京中从来不乏能人,您以前不是说御澜坊的果子好吃吗,我明日就让大宝去买来。”

齐大太太忙道:“何必这么麻烦,御澜坊排队的人比出的果子都多,我日日餐食都不少吃,不过是闲着唑一口罢了,又不是非吃不可的,不用费这些功夫。”

“倒是今早收到了一副帖子,你猜猜是哪里下的?”

“是苏府,还是楚大太太那里?”

齐大太太均是摇头。

齐宸想了想:“难道是魏家的帖子?”

“是赵国夫人。”

齐宸惊讶不已:“赵国夫人?他们怎么会给咱们下帖子,咱们也从未与他们有过交往啊。”

齐大太太找了那帖子给她看。

“素日里确实没有过往来,倒是那日在苏府坐席时,她家大儿媳岳大太太也过来说了几句话,本以为是面上的事,却不曾想今日这帖子就送来了。”

齐宸细细地读了那帖子,奇怪道:“邀咱们同去小松山秋狝……咱们家里又没有擅长射猎的哥儿,他们怎得会下这样的帖子。”

齐大太太猜测道:“许是叫着过去看个热闹?秋狝不是也常有女眷在场看的吗,听说其中若有擅长骑射的,也会换上衣裳下场一试的呢。”

一般自家举办的秋狝规矩没那么多,从前也确实有女眷下场的先例。

但若是家中无男可参与射猎,未避尴尬,这样的人家主家一般是不请的。

想必是这岳大太太根本不知齐家这辈尚无男丁吧?

齐宸阖了帖子,道:“既然人家请了咱们,便去一趟吧,家里的姐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去瞧个热闹也好。”

“只是那猎场人马混乱,又要动箭矢,您只坐在那边上看着就好,莫随意走动再磕碰着。”

齐大太太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会注意这些。”

“你且去同你姐姐妹妹们说说这件事,既是在外走动着,珠翠环绕的只怕是不便,只要穿着得体,轻装简行就好。”

齐得了要去看秋狝的信儿,高兴地差点跳起来。

她拉着齐宸道:“我还是在书里看过的秋狝射猎,听说精彩得很,我们也能去吗,能不能也去射箭?”

齐宸被她晃得眼晕,连声道:“能能能,都能的。”

“那边上通常都会设了一块地,摆上箭靶专门给人练射箭用的。”

“你若是想骑马,也是有人牵着小马带你走几圈的。”

齐欢呼一声,袖子险些拂倒了桌上的茶盏。

郑姨娘一进门就瞧见了她这副冒冒失失的样子,气得拧眉要打她。

她骂道:“瞧你这样子简直就是个泼猴子,哪有一点女儿家的稳重,若是让人瞧见了谁还敢娶你回去?”

齐自从到了议亲的年纪,郑姨娘训斥她的频率就陡然高了起来,开口闭口就是“夫家”“嫁人”的。

她听了腻歪,便回嘴道:“我天生就是这个性子,又不是只在这一两日,若是娶了我回家,自是要习惯我是这样的,难不成还让我装一辈子娴静文雅?”

“那日子过得还有什趣味,倒不如不嫁了……”

郑姨娘听着气愤不已,伸手就要拧她的耳朵。

齐宸忙拦住她,笑着安抚道:“姨娘怎得还真急起来了,二姐姐不过是与您说嘴玩呢。”

“我们姐妹又不是第一次出去了,二姐姐落落大方,与之交往过的无不夸赞,哪似您说得那般呢!”

郑姨娘剜了齐一眼,拉着齐宸坐下:“她这个做姐姐的应当是给妹妹们做表率,如今却都没你稳重,我说她也不委屈了她。”

“只是你们姐妹如今去的场合越来越多了,姨娘这里也使不上力,还是得靠你们相互之间帮扶提点一下。”

“毕竟在家和在外不同,在家里你们还有着长幼之分,但到了外人眼里,就都是齐家的小姐了,在外行走,一言一行须得多加谨慎,这也都是为了府上的颜面。”

又絮絮叨叨地同姐妹们叮嘱了许多,还留齐宸她们几个在院子里用了饭才回去。

齐宸从郑姨娘院里回来,乔香便应上来,说是方才芳娘送了一盘糕饼来给太太。

小璇正好去给太太取东西了,乔香便将那糕饼留下了,齐大太太那边还不知道。

齐宸回房找出银针来,二人将那糕饼一一刺过验了,倒是没有什么异常。

可不是所有毒都是银针能试出来的。

乔香在王妈妈那里吃过亏,对于这种事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的,虽然没验出什么,却也觉得这芳娘身上有古怪,她做的东西还是能不吃就不吃的好。

她建议齐宸:“这盘糕饼还是处理掉吧?”

齐宸想起芳娘不过才走了两天,齐大太太就念叨得不行,若是再时不时的给她留些念想,只怕日后更难断了。

她将银针收起来,吩咐乔香道:“日后你就留在这院子里多盯着,那边送来的东西都想法子拦下,别让太太看见。”

乔香应下,又担忧道:“可若是太太身边的小璇看到了怎么办?”

如今除了她们二人,谁都不知芳娘究竟是如何被架出院子的,还以为她真的只是暂时借调而已。

难免不会帮她传什么东西给太太。

齐宸思忖片刻,与她道:“这个无妨,我自有法子应付。”

第一百零三章 秋狝

郑姨娘花了两倍的银子,请了裁缝连夜给姐妹三人各裁了一身轻便的衣裳,让她们去秋狝的时候穿。

姐妹三人换上衣裳,将发辫都绑了起来,用彩色的头绳替代了繁复的珠花,看着竟多出几分英姿飒爽来。

看得府中下人都啧啧称奇。

齐大太太瞧着也是打心眼里的高兴,柔声招呼着她们上车,又让小璇把给小姐们准备的在路上的零嘴盒子递上去。

小松山远在京郊,马车一路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将将到。

山下的平坦处已经快被马车停满了了。

齐大太太她们就先下了车,让车夫自己去找停车的空荡。

往秋狝的猎场还有一小段路,齐宸和齐一左一右扶着齐大太太,齐寜在前面,将碍脚的石头踢到一旁去,生怕绊着。

楚大太太和魏大太太是一块来了,远远地见着便笑着往这里来。

“我说是谁好大的排场,带着这么多漂亮的丫头前呼后拥的,没想到是你。”

齐大太太笑道:“哪里的排场,是孩子们孝心周到,弄得我都不会走路了。”

楚大太太便打趣她:“知道你家孝顺女儿多,莫要同我们炫耀,回头我们再嫉妒不想理会你了。”

说着便上前,代替小璇来挽着齐大太太,对齐宸道:“难得出来一趟京郊,你们几个姑娘家去逛逛吧,你母亲就交给我们了。”

齐宸笑吟吟地福身对楚大太太道谢。

魏媛和楚萱今日也是一身轻装,走在一起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对姐妹花,只是那发辫绑得不同,瞧着一个俏皮一个灵动。

齐和齐寜与她们也算是处过了,眼下又见亦不觉得生分,反而有些亲昵之感,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地说了几句话,便结着伴四处逛了。

齐宸不由想起,从前春夏两季,宫里都会在皇家围场里举办春狝和秋狝,邀了宫中贵人,权臣亲贵一起来猎鹿。

那时天下大局刚定,宫中贵人多半都是从枪林箭雨中经历过来的,不论男女都能使得两下枪,射得几支箭,不似现在的朝臣权贵这般娇贵,连枪都快提不动了。

眼前这小松山,是当今皇帝赏给赵国夫人的产业之一,先前一直荒废着,后来赵国夫人的儿子不知听了谁的建议,买了一批野鹿放了进去,加上山林里原有的野物,竟也弄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围场。

每年春秋两季,都会有权贵子弟来此开赛打猎,为了赛猎精彩好看,每年也会设了不同的彩头,去年的彩头则是一匹千里宝马。

也不知今年又会是什么?

等她们走到围场里,棚子下已经坐了不少人,都是各家的来观赛的夫人太太和小姐们。

棚子边稍远的地方被圈出一块地,上面并排竖着六张箭靶,正有几个年轻人在那里射箭。

离箭靶不远就是马棚,里面有参加赛猎之人自己带来的马匹,也有这围场里养着的,挑了几匹性格温和的出来,专门给想要学骑马的女眷们准备的。

若是有看上眼的,也是可以买回去的。

齐瞧着这场景就心痒痒,便问她们几个有没有一会儿想要去骑马射箭的。

魏媛连连应声:“我去我去,只是我骑马射箭一个都不会……”

齐一听心中立马高兴起来:“正巧我也什么都不会,我们且去玩一玩,到时正好谁也不笑话谁。”

二人越说越投机,高兴地挽着手一块走。

一边讨论着是先射箭还是先骑马。

楚萱见她二人这么快就达成了一致,笑着对齐宸道:“来时魏大太太还让我看着点她,你瞧她那副样子,转眼就找到同盟了,我哪里看得住。”

齐宸亦笑道:“刚巧我也是受人所托,要陪着我这二姐姐,咱们索性也结个盟,一道在旁边看着就是。”

楚萱又扭头问齐寜:“我们都结了盟了,你自然不能落单,就看你是想跟着谁一头了?”

齐寜也想去看齐她们骑马,但若是自己试试,倒还真没那个胆子。

便道:“那我就跟着三姐姐和您,在一旁看看热闹好了。”

楚萱笑着将她拉过来,牵着手一块走,又对齐宸道:“你这小妹妹乖巧文静得很,让人瞧着都喜欢,倒是与你们姐妹俩个性可真是大相径庭。”

齐宸道:“她娘是我家宋姨娘,从前是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是府中出了名的温婉娴静,她这点就像极了她娘。”

几个人一路说着话下到了围场。

遇到了几个面熟的小姐,都是从前打过交道的,便说了几句闲话。

齐和魏媛就按捺不住要往射箭场那边去。

齐宸远远地瞧见了有几个男子正在那边射箭,便劝她们二人道:“那边有外男,咱们现下过去不太方便,要不你们先去马场里去挑匹马,让人牵着走两圈试试?”

这二人本就是奔着玩来的,先哪个后哪个的都不在意,便直往马场去。

路过射箭场时,正听见那几个人在说话,其中还有一个声音格外柔婉,定睛一看才知那男子中竟还有个女子。

那女子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茜罗红色的戎装,看着很是英气,一对丹凤眼本该是柔媚,但那眼神中却又带着几分凌厉之气,只让人觉得不好亲近。

魏媛只瞧了一眼就低下头,嘴里嘀咕着:“真是撞了霉运了,怎么遇上她了……”

她拉着几个人就变了个方向,想绕个道往马场去。

楚萱往那边瞧了一眼,只觉得个个眼生地紧,便悄声问魏媛:“你这是瞧见谁了?”

魏媛也将声音放低,只她们几个人能听见。

“射箭场里的那个女子,就是三王爷的女儿。”

楚萱惊讶:“就是去年刚得了封号的那位荣安郡主?”

她虽说来京城时日不长,但对这位郡主的名号也是有所耳闻,但也不至于到让人怕到绕道走的地步吧?

魏媛显然知道更多的内幕,只朝她们使眼色,几个人加快步子直走到马场那边,这才敢放开点声音说话。

几个人便心照不宣地凑上去,将魏媛挤在中间,竖着耳朵听她道其中的原委。

第一百零四章 郡主

魏媛低声娓娓道来。

“我家那门户,自然和郡主不会有什么来往,但是有几桩关于她的事,却是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

“听说她曾经为了争一件早就预定出去的摆件,公然让手下人砸了一处古董铺子。”

“正好陈大学士家的小姐也在那里买字画,看不惯她的蛮横跋扈,就出言替掌柜的说了几句话。”

“你们猜怎么着?”

“这郡主居然顺手从桌上拿了一方砚台就扔到陈家小姐的头上来,砸得陈家小姐额头血流如注,当场便晕了过去。”

“陈大人爱女心切,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就在朝堂上参了三王爷一本,言语中暗讽他教女不周,惹得百姓非议皇室宗亲,明着就跟三王爷较劲上了。”

“这陈大学士家本就是占着理的,陛下便公断,让这郡主给陈家小姐赔不是,这事就算是了了。”

“可蹊跷的是赔完不是没过两个月,陈大小姐就生了一场急病,很快就去了。”

“陈嫁小姐死了没多久,就有人参陈大学士收受贿赂,徇私舞弊,竟还查出许多证据来。”

“这陈大学士就被革了职,没过多久就举家搬出了京城,此后就不知所踪了。”

“虽然此事瞧着没三王爷什么事,但那参陈大学士的言官却是和三王爷走得极近,所以大家都暗地里说,这是三王爷为了给女儿出气,故意整得陈家家破人亡呢。”

“而且去年陛下原是要同时封两位郡主的,一位是她,另一位是五王爷的女儿。”

“可临到封号下来前一个月,五王爷家的小姐便得了重病,好几次险些死了,王府上下都为此焦头烂额,自然没心思再去理会那封号。”

“于是陛下就只封了荣安郡主一个,封号下来当日,三王爷还大摆宴席,达官贵人们纷纷登门拜贺,场面很是热闹。”

“后来听赴宴的小姐说,席间荣安郡主曾经亲口说过‘我做人向来喜欢一枝独秀,从不屑与人比肩而行’。”

“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都是在影射那险些与她一同受封的五王爷家小姐。”

“还有许多关于她的事,一时半会儿都说不清,不过这位荣安郡主确实是个狠角色,像咱们这些小门户出身的,若是一不小心惹恼了她,还不知会生出什么祸端来,还是绕着走得好。”

楚萱听着直点头,心中想着日后真是要多加小心,莫要撞到这荣安郡主面前去。

齐寜哪里见过这些东西,听罢后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越看那荣安郡主就越觉得她像是吃人的妖怪。

她害怕地拉住齐宸的袖子,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哭腔:“三姐姐,要不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或者去母亲身边坐着不动可好?”

齐宸知道她心中害怕,可她们难得出来一次,一路上又是颠簸劳顿的,若真是在棚子里坐着不动岂不是可惜了。

便安慰齐寜道:“不必害怕,咱们不与她处作一处就是了,再说咱们小门小户的,郡主也未必看得上眼与我们计较。”

几人听了她的话都觉得有道理,纷纷点头附和。

这偌大的京城,难道她荣安郡主走过的地,旁人都不走了不成。

齐就拉着魏媛一同去选马,马场的驯马女见状自觉地跟在他们身后。

齐宸就和楚萱齐寜一起坐在栅栏外的木墩上,一边看风景,一边聊着一些闲话。

射箭场那边时不时传来一些声音,远远地瞧过去,荣安郡主脸色很是阴沉,好像在为什么生气。

齐宸和楚萱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不再往那边看。

正说着话,就听齐寜道了一句:“对面好像有人过来了。”

她的声音很是紧张,似乎怕得不行。

楚萱和齐宸抬眼望去,确实有个轻装的女子往这边来,但却不是荣安郡主,看那走路的姿态更像是个下人。

楚萱小声道:“不是找我们的吧?”

来的时候绕了路的,照理说不应该看见的。

就算是要请安,也得到在棚子里遇见再说吧,哪有派了人过来叫去请安的?

齐宸道:“先别急,再瞧瞧。”

二人只当是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说着话,可注意力都不自觉地放在了那越走越近的女子身上。

等到女子还差几步走到她们面前的时候,齐和魏媛也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一路小跑地往这边赶来。

那女子给三人行了礼,言明了身份。

果然是荣安郡主身边的丫鬟。

“我们郡主见几位小姐在此,说是只骑马无聊,请几位小姐一同去射箭。”

楚萱与齐宸对视一眼,强牵出几分笑意道:“多谢郡主美意,只是我们几个都是常年在闺阁之中,不过是些绣花缝补的本事,连箭都不曾摸过,更遑论懂箭术了,只怕会扰了郡主的雅兴……”

丫鬟亦是笑:“小姐们无须担忧,既然郡主请了诸位同去射箭,那诸位就是懂的,你们只要哄了郡主高兴就是,其它的就不必操心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去不行了。

齐和魏媛一路跑过来,远远地就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楚萱心中焦急得不行,正不知如何回应。

一旁的齐宸却回道:“无妨,是郡主请我们去射箭,我同楚萱去就行,你们既选好了马,就在这骑马好了。”

言罢她又笑着对丫鬟道:“射箭本就是静心的事,我们几个都去了反倒是闹哄哄,倒不如我们两个去陪郡主练一练,让她们在这里骑马吧。”

说话间她已捋下了手上的镯子,不着痕迹地塞到丫鬟袖下。

丫鬟微怔了片刻,将那镯子隐了,笑着对齐宸道:“如此亦可,那便请两位小姐与我同去一趟了。”

说着便转身往回走。

齐寜担心地拉住齐宸的袖子不肯松手,就好像她要去什么龙潭虎穴一般,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齐宸对她笑了笑:“你在这里看二姐姐和魏姐姐骑马,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了,到时再带你一起去看秋狝。”

那丫鬟回头看了一眼。

齐宸便将齐寜的手掰开,敛了面上的表情,和楚萱一起跟在她身后往射箭场去。

第一百零五章 衬托

射箭场上的几人远远地见着红玉真带了连个姑娘回来,均是皱了眉头。

梁栩是梁将军的小儿子,年方十七,性格最是直爽,也很是看不惯荣安郡主的为人之道。

便直接呛声道:“你只当这些人是什么,随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家好好的在马场骑马,凭什么为你一个赌约就过来陪着你胡闹?”

“还不快些跟人赔了不是,让你那丫鬟把人家好生送回去,乱折腾什么!”

荣安郡主瞥了他一眼,道:“那两个还没说什么,你就在这絮絮叨叨的没完,莫不是里面有你的相好,怕一见面漏了马脚不成?”

梁栩的眉毛就扬起来了。

荣安郡主见状却忽然变了脸色,一改先前的咄咄逼人,眉头轻锁,调里骤然带上了几分委屈,转身对这身边的男子道:“桓哥哥你瞧,我不过是叫两个姑娘来陪我射箭,他就这么讽刺我。”

荣安郡主素日里的所做作为,在此的京中贵胄没有不知晓的,纷纷不做声起来。

梁栩早就看她不顺眼,但将军府和王府向来都是表面一派和气的,他也懒得招惹这等人。

今日难得来秋狝,原本约好了与几个哥哥好好的比试比试,却被她瞧见了温桓也在,就不管不顾地厚着脸皮粘过来了。

惹得几人都没什么兴致,只能百无聊赖地站在这里,一边看她缠着温桓不放,一边盼着赛猎快些开始,好骑了马走人,将这麻烦给甩掉。

温桓正敛眉拉弓,一举正中靶心。

荣安郡主见状便大呼小叫起来,连声夸耀他箭术高超。

她笑着恭维道:“我听说桓哥哥的箭术是同辈中最出色的,百步外可射中桌上的酒盏,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观?”

温桓收起弓,淡淡道:“不过是些夸大其词的传言,郡主只当玩笑听过就罢了。”

荣安郡主见他转身就要走,顿时急了,忙道:“我自小就爱这些东西,七岁的时候我父王就请了箭师来教习我箭术,如今不敢说是出类拔萃,但在京中的女子里也算是拔得头筹了。”

“眼下赛猎尚早,不如我和桓哥哥先赛上两局如何?”

温桓将供交给侍从,对她道:“一会儿我还要下场赛猎,郡主可否容我在此歇息片刻?”

荣安郡主一看他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就觉得整颗心都陷进去了,自然不忍心累着他。

便笑着点头道:“那桓哥哥就在此歇息着,待会我与那姐妹俩玩两局,还请桓哥哥指点一二。”

温桓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荣安郡主见他不走,登时心花怒放,吩咐着丫鬟赶紧将她的弓给擦了。

楚萱一路走得忐忑不已,忍不住小声对齐宸道:“我们又不懂这些,不知郡主叫我们来是作甚?”

齐宸早就瞧着那边的动静了。

那几个男子她虽一个都不认识,但荣安郡主总在一个穿着玉色衣衫的男子身边打转,若不是那男子身份尊贵,就是荣安郡主对他有什么别的心思。

越是走近,越是瞧清楚那几个人,个个英武不凡,都像是有些身手的。

方才听魏媛说,这位荣安郡主也是习过武艺的,既然能在这里周旋,恐怕箭术上也不一窍不通的。

但贵族之女难免娇气,未必能真学成什么,无非是装装样子罢了。

那些个绣花枕头的招式,在这些行伍之人面前上不了台面。

荣安郡主这般要强的人,又怎么能忍得了旁人看轻自己,自然要寻几个更无用的来,才能凸显出自己的能耐。

叫她们两个来,恐怕正是要演这么一出红花绿叶的戏来。

思及此,她倒是觉得没什么可担忧的。

便安慰楚萱道:“反正我们本就不谙此道,郡主难道还会强逼我们今日就练出个神手不成?”

“只管陪着郡主练练箭术,等秋狝开始了就无事了。”

楚萱心事重重,但眼看都快走到了,她又无能为力,只能无奈地点头。

那叫红玉的丫鬟一路将二人带到荣安郡主眼前。

“郡主,人带到了。”

齐宸和楚萱对着她福身行礼。

荣安郡主瞥了她们一眼,眉头就皱起来了,看了红玉一眼。

红玉顿时心慌不已,忙低下头。

荣安郡主忍不住在心中暗骂着丫鬟生了一双瞎眼。

让她去找两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姐过来,她却找了个这么漂亮的来,同为女子,这不是要打她的脸吗?

可人都来了,又没什么理由打发回去,况且一会儿秋狝就开始了,若是重新去找,只怕是要来不及在温桓面前表现。

荣安郡主满脸不高兴地问她们二人是否会射箭。

楚萱和齐宸对视一眼,照着方才来得路上红玉教的那番说辞,说自己略微会一些。

荣安郡主便让人给她们弓,让她们射给自己看。

楚萱从未碰过这些东西,战战兢兢地拿在手里,半晌都没拉开。

还险些被绷到了手。

整张脸顿时就红了。

荣安郡主得意道:“你连弓都拉不开,还说自己略会一些,可真是丢人。”

楚萱只得红着脸解释道:“我不曾用过这么好的弓,只是用家中仆人做的小弓玩过几次,倒没有这么难拉开。”

荣安郡主冷哼了一声:“那些不过是小儿的玩物般,怎配得上叫弓?”

又对楚萱挥了挥手:“你且退到一边去,让你那姐妹来。”

楚萱便将弓交道齐宸手里,满脸担忧地退到了一边。

齐宸试了试,倒是能将弓拉开,只是箭却射不远。

但也比楚萱要强得多。

荣安郡主嗤笑:“你虽你比那姐妹强上一些,但也是个草包,箭不往靶子上射却往地上去,真是要笑死人了。”

齐宸敛眉道:“民女愚笨,让郡主见笑了。”

荣安郡主得意道:“你们今日真是走了大运气,能与我同在一场射箭,罢了罢了,就让你们开开眼,见识一下本郡主的箭术。”

说罢便让人将她的弓拿上来,要亲自演示一番。

齐宸见她那弓上竟镶着一颗猫眼大的东珠,不由得皱了皱眉。

当今皇帝崇尚节俭,最恨奢靡之风,连宫中娘娘们的裙摆长度都一减再减,这三王爷府上却高调得很,一张弓都要镶金嵌宝的,倒真是不避讳。

看荣安郡主这副刁钻样子,只怕她那个王爷父亲也不是什么善茬。

第一百零六章 赌约

齐宸快步退出射箭场,站在楚萱旁边看荣安郡主射箭。

荣安郡主的弓着实漂亮,只是那张弓搭箭的姿态太过做作,一看就是故意做给人看的。

只见她屏气凝神,“嗖”一声将箭射出去,支扎在箭靶上,却是离中心偏了那么三指距离。

练了好几年却还是这样的水平,着实让人笑话。

可比起拉不开弓的楚萱和射不出箭的齐宸,已经是好太多了。

荣安郡主洋洋得意地昂着头,对齐宸和楚萱道:“瞧着没,这才是射箭。”

“念在你们不懂,本郡主也就随手演一把给你们看看,若是认真起来只怕是要惊到你们。”

楚萱和齐宸会意,连声夸赞荣安郡主箭术高超,让她等拜服。

夸完了自己都觉得那些违心话说得腻味人。

一旁看热闹的梁栩却嗤笑一声,道:“第一次听说箭术高超是靠旁人的嘴捧出来的,你也真好意思表现,我听了都臊得慌。”

荣安郡主恨不能割了这小子的舌头。

但碍于温桓在场,她连个凶狠的表情都不能露,只能强忍着怒火,问梁栩他想如何。

梁栩瞧了楚萱和齐宸一眼,灵机一动,道:“不如这样,你既然说自己颇懂箭术,那就把你的功夫教给这两位姑娘。”

“师父精十分,徒弟再不济也得学到三分吧?若是今日你能教会她们其中一个射中靶子,沾边也好,刮一下也罢,我都服你,如何?”

荣安郡主自知自己那点水平,也就是拿出来好看,又怎么能教人?

可她就是看不惯梁栩那副小人得意的嘴脸。

便狠狠心,咬咬牙一口应下:“既然如此,那我应下就是。”

“我也不要你服我,若是我赢了,你梁栩当即跪下给我磕三个头便可。”

这要求就有些过分了。

梁栩冷笑一声就要应下。

一旁某不做声观战的温桓却突然出声道:“既是赌约,不如立个彩头,尚有几分趣味。”

他说了话,荣安郡主自然不会反驳,便挥挥手对那梁栩道:“我看在桓哥哥面子上不与你计较。”

她想了想,对梁栩道:“我看你今日骑来的马不错,若是我赢了,那匹马可就归我了。”

梁栩皮笑肉不笑:“你有本事只管赢了去,若是你输了,你这张弓我可要拿回去劈了当柴烧。”

二人争锋相对谁也不肯让谁,一时箭场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楚萱几乎要急晕过去。

她压着嗓子急声对齐宸道:“不是说了只是来陪衬一番吗,怎得还要拿我们来打赌了?”

齐宸心里也在暗骂那个与荣安郡主打赌的梁栩。

两人既然不睦,那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吵一架便是,为何还要拉上她们?

若是今日荣安郡主真输了弓,她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她拉了拉楚萱的手,小声安慰她道:“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硬着头皮听郡主吩咐了,你就好好地跟着学学,成不成的放宽心就是。”

“还有我呢。”

楚萱心乱如麻地点头,但一瞧见荣安郡主抬手招呼她过去,她的两条腿却像是灌了铅一般,半晌才挪到那边去。

荣安郡主嫌弃地瞧了她一眼,让人把弓给她,教她怎么把弓拉开。

楚萱硬着头皮试了几次都拉不开。

荣安郡主便喊人来给她换一张轻点的弓。

楚萱咬咬牙,使出全力将那弓拉开,却手一松将弓给绷掉了地上去。

身后有笑声传来。

荣安郡主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恶狠狠地瞪了楚萱一眼。

“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

楚萱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流下来,丢下弓仓皇地退了出去。

齐宸都来不及安慰她一句,就被荣安郡主叫了过去。

她上上下下地瞧了齐宸一眼,道:“我记得你能拉开弓的。”

齐宸恭顺地点头,道:“只是箭射得不好,有时能射出去,但却没有准头。”

荣安郡主对她的话很满意。

她拔了头上的金簪,对她道:“今日你若帮我赢了,这金簪我就赏给你了。”

齐宸福神谢过。

荣安郡主便让人将弓给她,教她如何才能把箭射得远,又如何才能射到靶子上去。

梁栩坐在木凳上瞧着她那副不懂装懂的样子,讥讽道:“就她那点门道还好意思拿出来教人,看来今日我家灶里又能添一根新柴了。”

一直静静观察着那边的温桓却道:“只怕是你要坐别人的马车回去了。”

梁栩脸色都变了:“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能输给那个死丫头?”

温桓不言,只抬手示意他观察齐宸的拉弓的姿态。

梁栩定睛瞧了一会儿,也是看出了点什么。

只站在那里看不出什么,但一旦拿上了弓,拉开了弦,会与不会的,从姿态上就能看出来了。

懂得人一看荣安郡主拉弓的姿态就知道她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可这姑娘虽然极力掩饰,那种苦练过后流露出的浑然天成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梁栩忍不住屏住呼吸看那姑娘射箭。

连射了几次,要么射不了多远,要么射不中,但却一次比一次好,让那荣安郡主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骂她,只能一遍遍地指点她。

指点了几次,就好像是真的有了长进一般,竟能将箭射出很远,只是准头上还有偏差。

若非本身就懂,怎会有如此神速的进步。

这姑娘是在诓着荣安郡主玩呢。

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好像真在郡主那三脚猫的指点下慢慢长进起来,只怕荣安郡主此刻心里都要乐开了花,还真的以为是自己教导有方了。

梁栩瞧那姑娘的箭越射越往靶子上靠,这才后知后觉地着起急来。

“大哥你早就看出门道,为何不拦着我点,还让我跟那丫头打什么赌!”

旁边的人听到他这话,笑着插嘴道:“温兄已经很护着你了,若非他提出定彩头,你一会儿可就要跪着给那郡主磕三个响头了。”

话音未落,就见齐宸的箭稳稳地射在了靶子上,虽说离中心尚远,但却是实打实地上了靶。

梁栩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几个人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 赛猎

荣安郡主得意洋洋地让人去跟着梁栩的小厮牵马。

“多谢梁公子抬爱,一会儿我就让马夫将你那马套上,给本郡主拉车。”

梁栩气得快要跳起来了。

那可是他父亲带回来的千里宝马,他一把草一把料喂大的良驹,竟被人套去拉马车?

围场上的鼓声已经响起来了。

一直坐在那里的温桓站起身来,对众人道:“秋狝要开场了,我们过去吧。”

又对荣安郡主道:“今日他只骑了一匹马来,不如先让他骑了马去秋狝,回来再还给你拉车?”

荣安郡主眉开眼笑道:“既然桓哥哥开口了,那我便可怜他一把,让他多骑一会儿就是。”

梁栩气道:“谁要你可怜,我梁小爷向来说话算话,既输给了你,那马就是你的,爷我再去买一匹来!”

说罢就带着小厮去找马车的主人买马去了。

温桓往齐宸那里看了一眼,本想说点什么,但转念一想又什么都没说。

几个人一起往围场去。

荣安郡主见状忙跟着一起走了。

齐宸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却又一个身影从记忆深处走出来,越来越近……

一旁的楚萱惊讶道:“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齐宸忙用袖子擦拭眼泪,低声道了一句:“方才沙子吹进眼里去了。”

心中有块地方,却陡然酸楚不已。

齐和魏媛还有齐寜三人一直在射箭场的附近围观,一脸焦急地瞧着里面的动静。

齐宸走出射箭场,神态已经恢复如常,笑着将手里的金簪给她们几个看。

几个人对金簪没什么兴趣,只觉得吊着的心终于能放下了,一个个都是劫后余生的模样。

楚萱几乎靠在魏媛身上,虚弱道:“我现在还腿软得很,快扶我一把。”

楚萱也是心有余悸:“从你们过去了,我们这心里就没安生,我都让小厮预备着呢,一旦你那边出什么事,就赶紧去找人求救呢。”

楚萱被她扶着走,回想起那场景来还觉得心里发颤。

“多亏了齐宸聪明,还真帮郡主把赌局赢了,若是输了……”

她都不敢往下说下去,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经历了这么一出,几个人也没那心思去骑马射箭了,便一起去围场的棚子那边看秋狝。

众目睽睽的,荣安郡主总不好又找她们几个吧?

齐大太太正和几位太太相谈甚欢,除了楚大太太和魏大太太外,还有秋狝的主家,赵国夫人大儿媳岳大太太,以及上次在苏府说过几句话的大长公主的小姑子宋大太太。

齐宸她们几个去给太太们请安,宋大太太的眼睛就黏在她身上了。

先是夸她漂亮,又问她可读书识字,素日里喜欢在家里做什么……

异常的亲热又殷勤。

齐宸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一一答了,神色恭顺温婉,看得宋大太太在心里直点头。

说话间,宋家二公子来了,给几位太太请安问好后,将一块佩玉交给了宋大太太。

说是一会儿要去赛猎,怕将这祖传的玉给弄丢了,特来交由母亲保管。

几位太太见状,就交口称赞起这宋家二公子仪表人来,宋大太太有福气。

齐宸站在一旁,只觉得这二公子的目光时不时地就在她身上打转,看得她有些不舒服。

赛猎的鼓又响起来了,已经有不少人骑着马入场了。

宋家二公子见状也告辞,转身往围场去。

齐宸这才抬起头来,奇怪地往围场上看了一眼,却见那二公子正回头看过来。

齐宸佯装无意地移开了视线。

鼓声三巡,赛猎就正式拉开帷幕了。

所有参加赛猎人被分为四个小队,分别以红、黄、蓝、白四色箭为代表,赛猎结束,哪一色箭射中的数目占上风,便是赢了赛猎,可共分围场主家准备的上好鹿血酒。

至于那大彩头,就要等赛猎之后,再去山上围猎断胜负了。

伴着鼓点越来越密集,围场上的对抗也渐渐激烈起来。

棚前已经有人开局买起到底哪一队会拔得头筹。

齐宸唆使齐寜也去随便买一个,看看到时能不能中。

齐寜就拿了二两银子去买了一注,拿了一块黄色的牌子回来。

魏媛好奇道:“我看买红色的多,你怎得买了黄的?”

齐寜道:“我听旁边人说黄色赢的可能性大,就买了……”

魏媛笑:“你这个傻姑娘,那是他们说来诓你玩呢……不过也没什么,只是买个玩玩,倒不必太过在意输赢。”

齐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棚子里的女眷们看不懂围场上的拼杀,很快就各自聊天喝茶起来,只等着瞧最后的结果。

日头快上中,锣声响起来了。

赛猎结束了。

围场的小厮们赶紧入场清理猎物,清点箭矢,判定胜负。

最终选布是用黄色箭翎一方胜。

齐寜的二两银子便翻了几番,变成了十两。

喜从天降,齐寜捧着银子好久才回过神来,高兴地要同几个姐姐分享。

楚萱笑着拦住她:“既是你自己下的注,赢得银子也该你自己拿着,我们可不占你便宜,你若实在过意不去,下次请我们吃个茶就行了。”

齐宸便对楚萱她们道:“我们家在外面有个院子,离你们两家府邸都不远,原是我祖母未出阁时读书弹琴的去处,日前我父亲着人将院子修缮了一番,后院隔起来给我两个族内表哥读书用,前院留着给我们姐妹做了宴息室,等园子改好了,请你们去喝茶。”

楚萱和魏媛连声称好。

午膳时主家特意准备了一些山珍野味,肉和菜都是盘大碗大的,还有整只的烤野稚,都是就地取材的菜式,虽粗犷至极却难掩美味,不比那玲珑佳肴要差多少。

女眷们都交口称赞,用得很是满意。

棚中人吃得高兴,山上赛猎的人玩得也尽兴,一日光景眨眼睛也就过去了。

回来的马车上,齐寜忍不住靠在侧壁上睡着了,齐也是睡眼惺忪,一颠簸一点头,很是困乏。

好不容易回到了府里。

齐宸连喊带喊,才将齐寜叫醒,迷迷蒙蒙地下了马车,站在宋姨娘旁边。

万事不知的模样看着很是有趣。

齐一个长长的哈欠打得泪眼朦胧。

郑姨娘心疼女儿,催促着让大家赶紧回去歇着。

齐宸扶着齐大太太往院子里去,一路上都能感觉到齐大太太的心情似乎很好。

问她,她却故作高深地摇摇头,只道一句:“到时你就知道了。”

惹得齐宸莫名不已。

第一百零八章 梦回

齐宸辗转反侧了半夜才睡下,只觉得睡了没多会儿,就听见外面人声喧哗,似有人在嬉闹。

她愣怔着坐起身来,披上件衣裳打开门来看,就见外面已是天色大亮,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

一只大红描金的金鱼风筝正在院墙外的摇曳着,很是精致漂亮。

齐宸许多年都没放过风筝了,见此情景很是诧异,又忽而生出几分玩心来,赶紧回房去穿好衣裳和鞋子,急匆匆地就出了门。

今日的风比往日暖和多了,走在其中只觉得胜似春日。

齐宸边往前走着,便抬头看那半空中摇曳的风筝,只觉得走了很远,都没找到那风筝是从哪里飞起来的。

她疑惑地站在原地张望。

却见那飞得好好的风筝忽而剧烈的摇晃起来,动一摇、西一晃,竟然一个猛子从空中扎下来,正好落在了她的脚边。

齐宸弯腰捡起那断线的风筝,四下看着,一脸不知所措。

只听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她回过头,就看见了一张如玉般的少年面孔。

少年手里拿着一只弹弓,面色微陀地对她道:“方才看走眼,不小心把妹妹的风筝给打下来了。”

他伸出双手,诚恳道:“妹妹若放心,就把风筝交给我,待我补好之后送还给你。”

齐宸鬼使神差地将手里的风筝递给他。

少年的笑容顿时就漾开了,那笑容如三月细柳拂过水面般,让人舒心不已。

“风筝明日就还给妹妹,在下桓奕,是你哥哥的好友……”

齐宸刚想说什么,那阳光却突然变得异常刺眼。

等她再睁开眼时,人已经站在了一处水塘边上。

绿水、弱柳、和风。

那叫桓奕的少年脸上带着局促的笑,手中捧着一柄女子用的团扇。

他的声音里透着些许不好意思:“昨日那风筝我拿回去补了,本以为很容易就能补好,没想到……”

“这是我昨日连夜画的一柄扇子,给妹妹做个补偿,等我去跟制风筝的匠人学了技,一定将那风筝给修补好。”

齐宸不由自主地接过了那把扇子,仔细看了看上面绘制的海棠花,在手里挥了挥手。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扇子我很喜欢,你若觉得亏欠,那便再做一把折扇赔给我,风筝的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就见那俊俏的少年前旗唇角,毫不犹豫地道了一句:“好。”

风停、柳静,天地好像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齐宸眼睁睁地看着那少年身上的衣衫从白色的长衫渐渐染成了绯红色的官服,眉宇间的稚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男子的果敢刚毅。

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桓奕却突然欺身向前,将她堵在了假山前。

他低头盯着她看,眼神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矛盾和痛苦。

齐宸听到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在问她:“你是不是也听说了外面的传言?”

“那不过是些无稽之谈,你莫要相信,我家中已经备好聘礼,过几日我就上门求亲。”

“我此生钟情之人唯有你,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来提亲……”

日头渐渐的落下,暮色弥漫上来。

齐宸眼里最后的光亮,是他复杂难辨的眼神,好像蕴藏着万语千言,却最终归于沉默,被黑夜所吞噬。

只剩下她独自站在这片黑夜里,孤寂从四面八方涌来,顷刻间将她包围。

黑夜如潮水般涌来又褪去,眼前终于又变得清明起来。

他一身大红色的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招摇过市,乐师吹吹打打,花轿稳稳地跟在后面,十里红妆,那是皇家才能有的热闹场面。

周围有嘈杂的议论声,说着:“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这桓相公可真是个有福之人。”

可这位旁人口中的有福之人,此刻红袍加身,正该是意气风发之时,只是那脸上却无半点喜色。

他蓦地回头,远远地朝人群中看过来。

四目相对,却是脉脉不得语。

而他那双如星辰般漂亮的眼睛,早已模糊。

齐宸觉得有泪正顺着脸颊留下来。

视线之内,只剩下他的身影,骑着马越走越远,最终完全消失……

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痛从心底漫出,浸透四肢百骸,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忍不住捂住胸口蹲下身去。

一只纤细地手落在她的肩头,轻柔地扶起她来。

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关切道:“又心口疼了?”

有人在一旁道:“娴娘娘时常心口痛,却也不怎么招太医来瞧呢,求长公主帮奴婢们劝一劝娘娘吧……”

长公主……娴娘娘……

齐宸抬起头看,周遭却已不是人声鼎沸的街市。

室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器具摆件无不精细。

然而从窗外看出去,目之所及却只剩那朱红色的宫墙,挡住了半边天。

是了,这里就是她后半辈子的金丝牢笼。

非她所生之地,却是她埋骨之处。

身处其中,她不是齐家的齐宸,也不是楚家的楚涵,只有一个“娴娘娘”的名号,陛下的娴娘娘。

此刻她也终于看清了扶着她的女子:一身水红色的裙摆,袖口腰际的金丝无不宣示着她身份的贵重,但眼角的细纹却难掩岁月沧桑。

长公主,与记忆中的倒是无甚差别。

齐宸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虚幻还是现实。

长公主却十分担忧地看着她:“你这毛病还是得好好地治一治,宫里的御医若是不得力,不如从民间找几个圣手来瞧瞧。”

“日前驸马还同我说过,遂城那边有个郎中,很是擅长此道,不如我同皇兄说一说,派人找来瞧瞧?”

齐宸只觉得自己的很是疲惫:“不必了,陛下日理万机的,何必去给他添这个麻烦,我自己小心将养着就行了。”

那女子的神情却透出几分欲言又止。

“我说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却是忠言逆耳。”

“你将将入宫,正是新贵得宠的时候,虽说不至有求必应,但你若真开了口,陛下也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宫里的日子向来难过,若是年纪轻轻地就带着一身病,只怕是更难熬,还不如早些开口,想法子把这病给治好了,才能有日后不是?”

齐宸却不想再同她多说什么。

她看着齐宸的眼神却愈加慈悲,又好像是在怜悯她什么。

她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此番来,是同你辞行的,陛下已经下旨,我与驸……桓奕不日就会启程往颍州去,这几日他心里总是不安稳,时而出神,我便代他来看看你。”

“娴妹妹,容我厚着脸叫你一声妹妹……可心里却一直觉得无言面对你。”

“我夫家早亡,本该青灯古佛地了却残生,却不想陛下垂爱,赐下了这桩婚事,本以为是后半生能有个依靠,却不想生生地拆散了你们,我这心里……”

她说着就哽咽起来。

齐宸却只觉得心中腻味。

第一百零九章 早点

长公主从和桓奕成了婚后,每次入宫,必然会到自己这里坐一坐。

说是姐妹投缘,但所谈之事,十之**都是她们夫妻二人的闺中日常。

就好像怕她不知,桓奕与她有多恩爱似的。

恩爱不恩爱的,又与她何干?

她不耐烦道:“大长公主要慎言,我如今是陛下的妃子,与驸马纵然有些交情,也不过是看在他是我哥哥好友的情分上也叫一声哥哥罢了,并不似长公主所想那般。”

“至于你们夫妻二人的那些事,公主也不必说给我听,我既帮不上什么忙,又是个外人,只怕听着也不方便。”

她语气愈发强硬,公主的神情就愈是楚楚可怜。

“你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还是怪我的对不对?”

“但从来不如意之事十之**,你做了我皇弟的妃子,我也做了桓奕的妻子,纵然心有不甘,然已成如今这个局面,我们又能如何呢?”

楚涵在心中冷笑。

既知无可奈何,何必总是拿出来恶心人?

好人她也做,可怜人她也做,未免也太贪心了点。

她心中不齿如此行径,便用手托住额头,皱着眉做出一副头痛难忍的样子。

宫中的女使何其聪明,一下就明白了她这动作里的意思。

“娴娘娘头又疼了?要不要奴婢服侍您去小睡一会儿?”

这便是下了逐客令。

公主闻言,面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却又是叹了口气。

她站起身道:“既然娴娘娘觉得身子不舒服,那我也不便叨扰了。”

“我还要回去收拾行装陪驸马上任,颍州山高水长,此生恐怕是无缘再见了,还请娴娘娘珍重得好。”

可珍重不珍重的,又岂是嘴上说说这么容易。

她想起在这之后的许多年,她经历了许多事,曾被人踩在脚底下,又绝处逢生站在了高处。

金丝笼将她身上的棱角一点点磨平,让她学会了如何世故圆滑,如何明哲保身,也学会了如何去忘记。

她疲惫地合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依然是在这偌大的华室宫宇之内。

而她正坐在铜镜前,瞧着自己镜中的模样。

韶华逝,镜中人鬓间已是华发斑白。

她抚摸着那些霜发,就像是抚摸着那些逝去的青春岁月,那些追不可及的遗憾往事。

楚家的那个出色的后辈来给她请安。

几句问候的客套话后,楚澜却突然敛了神色,低声道了一句:“桓驸马……前几日在颍州去了……”

她听着那个名号,微微一怔,却有一个身影在记忆深处渐渐清晰起来。

依旧是鲜衣怒马,公子如画的模样。

原来她一直不曾忘记过。

可现在,听闻他的死讯,她也只能低低地道一句:“知道了。”

齐宸从梦中醒来,一时竟有些恍惚。

楚涵……齐宸……

她究竟是哪个?

乔香的呼唤将她唤醒。

她迷蒙地坐起身来,愣怔地看着被子上被泪浸湿的那一大块痕迹。

乔香的声音再度传来。

“小姐,您怎么还拥着被子发呆呢?二小姐在院子里等了半晌,都急得满地转了。”

二小姐?

她低低地问了一句:“齐?”

乔香不觉有异,正往水里滴玫瑰油。

一边点头道:“是啊,昨日越好的同二小姐一起去逛院子,您忘了?”

齐宸“哦”了一声,掀开被子起身。

简单收拾了一番,齐宸才彻底从梦中清醒过来。

一打开门,秋风就迎面而来,风里桂子的香气已经淡了许多,凉意却更甚。

齐迎上来,叽叽喳喳地同她道:“你这个贪睡的懒虫,日上三竿了才起身,害我在这里好等。”

鲜活的脸庞透着朝气,那是在金丝笼里看不到的风景。

齐宸扬起笑容,口中却歉意道:“我昨日累着了,一个梦做到了现在,刚刚起来的时候还觉得恍惚。”

齐便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若还是觉得没睡醒,先上了马车再睡就是。”

齐宸忙道“你急什么,倒是让我先吃口东西再去……”

齐脚下却不停,几乎是一路拖着她往前走。

嘴里道着:“吃什么呀,天天就是那几样你还没吃够吗?”

“咱们赶紧地走,正好赶着去街头吃一笼新蒸的驴肉包子,再要上一碗豆腐脑,不比在府里吃那些粥食糕饼强百倍!”

齐宸忙道:“强强强!你快松开让我自己走,我鞋都要给你拖掉了……”

……

何二姑家的小笼包堪称京城一绝,平常婆子出门采办,若是碰上了也会带上几笼回去孝敬,但却远不如刚出锅的好吃。

齐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坐在一条长板登上,将那包子吃得满口流油,还不忘时不时地就上一口豆腐脑解解腻。

不一会儿,她的那笼包子就见了底儿。

齐又把目光挪到齐宸那笼上。

齐宸顿时变得警觉起来,将包子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我只是吃得慢,可这包子我却吃得上。”

齐“嘿嘿”一笑:“我不过看一眼,你紧张什么,又不会抢了你的。”

她转头朝正热火朝天蒸包子的摊主喊道:“再给我来一笼驴肉包子。”

几乎同时,有一个男声也在喊:“老板,两笼驴肉包子。”

齐回头一眼,顿时喜笑颜开地喊了一声:“昀表哥!”

郑昀乍见也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又转头看桌边的齐宸,忙敛了惊讶的表情。

“这是……”

齐便同他介绍:“这是我三妹妹,你没见过的。”

又对齐宸道:“这位是我舅舅家的表哥,你也随我叫一声表哥就好。”

齐宸便站起身同他问好,叫了一声“表哥。”

郑昀笑着应了,又问齐:“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

齐笑着道:“家里翻修了个院子,我们今日过来看看修得怎么样了,正好赶上来这摊子上吃点东西。”

郑昀笑道:“我也是早起出门办事的,没想到这么巧就遇到了。”

“你们还要家些什么吗,他这里的八珍粥也不错,可以一尝。”

齐摆手道:“我刚又要了一笼包子,吃了包子就喝不下那粥了。”

又问齐宸:“你还要添些什么吗?”

齐宸也摇头,表示自己吃那些就够了。

郑昀便同那老板道,将两位小姐的账并在自己那里一起算。

“难得遇上两位妹妹,这顿让我来请,你们莫要推辞。”

齐也不同他客气,大方道:“我们也不白占了你的便宜,等院子修好了,请你来喝茶。”

郑昀笑着道“一言为定”。

第一百一十章 实话

老板端了三笼包子送过来,笑着问是不是放在一个桌上?

郑昀指着齐宸她们坐得桌子。

“一笼送到两位小姐桌上。”

他指着不远处的桌子道:“剩下的两笼就放在这边吧。”

这是要与她们二人分桌而坐。

齐宸对他陡然生出几分好感来。

吃过了早点,郑昀与她们二人道了别,便赶着去铺子里查账去了。

马车停在了不远处的空地,再过来也是麻烦,况且这里离那边也不是很远,姐妹二人便并肩而行,走着往那边去。

路上就说起郑昀来。

齐眉飞色舞地将那日她在街头被人欺负,郑昀出门解围的事讲给齐宸听。

齐宸听罢啧啧称奇。

“看来你这表哥还是个有侠义之心的人。”

“怎得从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齐听了她的话,脸顿时垮了下来,无奈道:“还不是因为我娘不喜欢他。”

“先前表哥去过府中几次,替舅舅给我娘送东西,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他瞧着我整日在府中闷着出不得门,就送了些物什来给我把玩解闷。”

“那阵子正好是孙姨娘与我娘闹的最凶的时候,孙姨娘不知怎么知道了我和表哥走动的事,就想那这个做把柄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好在孙大牵扯出那么一桩丑事,这才好险地避开了。”

“我娘回去申斥了我一顿,从那之后就不让我同他来往了。”

她越说越委屈,忍不住拉着齐宸给她评理。

“郑昀是我表哥,是我娘的亲侄儿,就算我们私下里见过几面,收了他几个物件,也不过是表兄妹之间的走动,怎么就成了他们口中的私相授受。”

“谁家还没个把亲戚,难不成亲戚之间都不能走动了不成?”

她说得言之凿凿,好像很有道理,但齐宸听了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问道:“你那表哥,是什么时候成的亲?”

齐莫名道:“他如今尚未婚配,你问这个作甚?”

齐宸心中顿时明了。

孙大的那桩事她自然是知道的。

当时府里闹得沸沸扬扬不说,齐宸还得了孙姨娘授意来她面前半拉拢半恐吓了一番,就是为了给郑姨娘母女头上扣个“不规矩”的罪名。

她当时懒得蹚这趟浑水,便选了个明哲保身的法子,由得她们自己去撕扯。

但今日听了齐的话,虽是同情她险些被人当枪使,可心里也觉得这事她不算冤枉。

郑姨娘为了不在孙姨娘那里落话柄,让自己的侄子走小门悄悄入府,本就落了个不坦荡的罪名

而郑昀和齐,这男未婚女未嫁的,却凑到了一起,今日送这个,明儿收那个的,怎么能让人不怀疑。

就算是亲兄妹,长到一定年纪也要分个前后院住,就是为了避讳,更何况这表兄妹呢?

齐宸听了这些隐情,只能感叹齐运气好,这样天大的差错就能避开了没受牵连。

也不由感慨那孙姨娘也只是看着厉害,手段却不怎么样,捏着这样的把柄,却着急忙慌地将一局好棋下得七零八落的,难怪落得了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可齐显然想不到这些七扭八绕的缘故。

否则也不会到现在还愤愤不平。

齐宸便委婉道:“可能是你娘觉得人言可畏,毕竟你表哥尚未成婚,你也快到及笄的年纪,就更得注意人言可畏。”

“常言道‘男女七岁不同席’,纵然你们内心坦荡,但难免有心人妄加猜测,还是谨慎些得好。”

齐闻言愁眉苦脸道:“我又不是那不懂事的小儿,这些道理自然是明白的。”

“今日与你提起,也不过是想你能假意同仇敌忾地安慰我两句。”

“你倒好,反又将我说了一顿,早知如此,我就不同你提了。”

“让你像个老学究似的,唠叨个没完?”

齐宸失笑:“明明是你让我评理的,说完了倒还怪我评得不好听了?”

“罢了罢了,下次你干脆直接说,究竟是要我夸你还是捧你,我准保照着你想听得来,没一句逆耳的还不成?”

“不成!”

齐斜了她一眼:“我只当我是那傻大愣,只拣好听的听是?我就爱听你说实话,只要是大实话,再难听我都听得!”

齐宸笑道:“这话可是你说的,若是日后我说出什么难听的实话,你可不要气得跳脚。”

齐冷哼一声:“就怕你不说呢。”

齐宸闻言抿唇一笑,忽而道:“那我说句实话,我觉得你那表哥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呢……”

齐先是一愣,继而脸忽然红了。

她啐道:“我看你这分明是来拆台的,胡说些什么呢!”

齐宸只瞧她这副娇羞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得恐怕没错。

只有被说中心事的人,才会是这副欲掩弥彰的娇羞样子。

就好像方才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郑昀的目光就没从齐身上挪开过,就好像舍不得少看她一眼似的。

一个在大街上都注意分桌而坐的人,一看就知不是那种不知礼仪的粗俗之人。

定然也深知未婚那女之间那套避嫌之理。

却又怎会因“不懂规矩”而私下见面,还险些闹出私相授受的风波。

只怕更多是情难自禁吧?

郑昀究竟对齐报着什么样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清楚。

但齐却是个头脑简单的人,郑姨娘的聪颖她半分没学到,对事分人从来只以好坏论,却从不去细想背后的东西。

况且她不相信,聪明如郑姨娘,会看不出些什么来。

仔细想想,从孙大的事之后,齐就很少能出来走动了,几乎没日都要被她娘拘在院子里。

而郑姨娘得了府里的钥匙,对几个小门的管束却比孙姨娘还要严格,进进出出的都要拿对牌才行,否则绝对是进不来的。

难道那郑昀真是别有心思,被郑姨娘看出来了,所以才这样防着的?

齐恍然不知齐宸心中在想些什么,还以为齐宸在打趣她。

便故意摆出一副凶相道:“你若再拿我说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还有今日见到我表哥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娘,不然她又不知怎么疯。”

齐宸道:“我可以不告诉你娘,但你得向我保证不同他私下里见面。”

第一百一十一章 纸鸢

齐讶然,不知她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她不满道:“难道连你也觉得,我与他之间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成?”

齐宸反问她道:“你先前是因为什么拘在院子里的?这一段时日才能出来走动,难道还想因为这个再被你娘拘起来不成?”

三言两语说得齐心虚不已,忙道:“成了成了,我知道了,你莫要吓唬我了,他终究是我表哥,又没开罪过我,我总不好一下子就不理他了吧?”

“倒显得我们心里有鬼似的”

齐宸想了想,道:“也不是让你一下子不理他,只是最好不要私下见是了,咱们如今有了这处院子,你若是想请他喝茶,只管请他来这里,再叫上我们一起陪着,旁人还能挑出什么毛病不成?”

齐听着觉得有道理,便道:“反正都是姐妹,你们也得叫他一声表哥的,这样也好。”

她高高兴兴地挽着齐宸往院子去。

那处院子如今已经改头换面,还挂了新的牌匾在门上。

楚园。

这还是齐大老爷亲手提的,取了齐大太太的姓氏做这院子的名字。

齐咋舌道:“我还以为是‘楚院’,咱们园子这么小,撑不起这个‘园’字吧?”

齐宸却小道:“虽然小,但寻常园子里该有的山石花鸟池塘,这里都无一不缺,细论起来,倒也当得起这个字了。”

齐有些迫不及待:“听我娘说这院子如今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倒也不知修成什么样了,咱们赶紧进去瞧瞧。”

园子里一些土石类的修缮已经完成,大部分的匠人都结算了工钱走了,剩下几个都是花匠,正在比照着园子的格局栽种花木,还有几个在清理荷塘里的淤泥,准备撒下新种子。

齐宸惊喜地发现,荷塘边竟然多了一座小假山,虽然只有三人多高,但却一扫院子原本的大开大放,变得错落有致起来。

齐得意道:“这是我大舅舅让人送来给咱们赏玩的,眼下还只是原石,等让花匠在上面培出了青藤,来年夏天可就好看了。”

听她这么一说,连齐宸都有些期待起来。

院子里尚有树苗花木要栽种,但宴息室里却已经是成了一派风景。

因只是做姐妹宴请的去处,正厅这里便没放置太多的器具,中间一张大的流觞桌可以容十个人同时落座,将凹槽里注上水,将菜品果盘搁在水里传送,这样别致有趣的宴席很是得京中太太小姐们喜欢。

屋子的几个角落里都隔着矮橱,上面放着各色盆景或兰花。

两边相连的厢房,都被做了不同的安排。

其中一个里面摆了一张仕女游春的屏风,屏风后是一张大卧榻,若是有人想要歇息片刻,这里倒是个好去处。

墙角还有个小屏风,后面是个衣橱,若是不小心脏了裙衫,便可以到这里来换上一件。

另一间屋子里没放屏风,内置看着倒是十分敞亮,只临窗摆着一张相似的卧榻,上面放着一副棋盘。离榻不远则是一张玲珑小桌,桌上摆着茶具,旁边整齐地放着几个小凳,这是给小姐们喝茶下棋的处所。

窗外竹影婆娑,室内茶香氤氲,妙语落子,倒是分外悠闲。

齐忍不住上那榻上滚了滚,那神情是爱得不行。

齐宸笑道:“你怎么跟那猫儿狗儿似的,随便哪都打滚,这上面还不知除尘没有,小心弄得一身灰。”

齐满不在乎道:“不过是些浮灰,敲打敲打就掉了,我早就想在房里放这么一张榻了,可惜我那屋子太小了挪不开,这下可是如愿以偿了。”

齐宸笑道:“那也得等铺上了软垫再打滚吧,你这也太心急了些。”

齐嘿嘿直笑,指着墙上的“四君子图”道:“这是太太送来的,挂在这里不错吧?”

齐宸仔细看了看,点头道:“倒是很典雅,不过很快就到冬日了,若是挂上一副《寒梅傲雪图》或是《独钓江雪》,就更应景了。”

齐闻言抚掌道:“这个不难!我舅舅那边的字画行里多得是这种东西,莫说那《江雪图》,还有那海棠迎春、夏日鸣蝉、秋月丹橘,一年四季都不缺,随你去挑来挂就是。”

正说着话,就见什么东西从窗前一闪而过,吓得两人都往后退了一步。

齐胆子大,提高声喊了一句:“外面是谁?”

没听见有人应,倒是听见外面花匠来来回回地挖坑栽树的脚步声,好像没什么异常。

齐宸松了口气,道:“许是一只鸟落下了,不打紧。”

齐还是决定出去瞧一眼:“若是落下个鸟也就算了,就怕是瓦片落下来,到时还得早些让人来修了,别倒是再砸伤人。”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宴息室,垂目就见一只金鱼状的纸鸢卡在了竹枝之间。

齐想将那纸鸢从竹枝之间捡出来,可那纸鸢却似卡死了,怎么也弄不出来。

齐宸赶紧出言阻拦她蛮干:“还是我来吧,上面的纸脆,若是给勾破了,回头人家来寻咱们也不好交代。”

齐最懒得干这种细活,闻言便让开让她来试。

齐宸小心翼翼地将那戳进去的竹枝从纸鸢里拔出来,一点点地将那纸鸢完整地取出来。

纵然这样也还是被勾破了一边翅膀,恐怕是难再飞起来了。

齐对这些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儿不敢兴趣,她让齐宸赶紧把这纸鸢找个地方扔下,好同她一起去后院看两个堂哥的书房收拾得如何了。

齐宸觉得自己的袖子都快给她拉碎了,忙道:“别急别急,要不你先去,我找个人将这纸鸢交了,别再回头人家来要。”

齐便松了手:“那你快些啊。”

等齐走远了,一直在园子里理树苗的六子这才拍了拍手上的土,快步到齐宸面前与她请安。

“方才看二小姐也在,不好过来问候一声。”

齐宸笑着道:“我一进门就瞧见你了,素日里只听大宝夸你能干,却不想你还有这栽花种树的手艺。”

大宝不好意思道:“不过是小时候在家里随着爹娘给人种过几年的树,倒也不是什么本事。”

“倒是一早我家那口子带着越哥儿到东边赶集去了,若是知道小姐今日来,就不让他们去了。”

齐宸摆手道:“不妨事,我今日也不过是心血来潮过来看看,回头园子修好了,见他们就方便了。”

她又问了六子在这住得可还适应,那些人有没有来找过麻烦?

听六子说一切都顺利,齐宸点点头。

正想把手上的纸鸢交给他保管,就听有人在外面喊:“里面的,有没有谁捡到一只纸鸢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梁栩

齐宸正想将纸鸢交给六子捎出去。

外面却传来一阵骚动声,好像什么人闯进来了。

有花匠瞧见了觉得不对劲,上前盘问。

却被闯进来的高大男子像拎什么似的一把揪起来,随手往边一丢。

那花匠便摔在了刚挖好的坑上,疼得龇牙咧嘴,却也得强忍着不敢发出声来。

原本几个有心上前阻拦一番的,见状都缩了回去,站在一旁不敢轻举妄动。

六子低声道了一句:“小姐您先去后面,我来同他们说说。”

话音未落,那人却已闯了进来。

乍一见,双方都是愣了一愣。

齐宸只觉得这人眼熟地紧,却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的。

那人却一眼认出了齐宸。

“原来是你!”

见齐宸还愣怔着没反应过来,那人又跺着脚提醒她:“是我!小松山秋狝,你帮着荣安郡主赢走了我的马……”

齐宸恍然大悟。

原来是那日总同荣安郡主吵嘴的那个少年。

好像是梁将军家的公子来着。

齐宸同他行了个礼,道了一句“梁公子”。

这纸鸢飞到他们园子里来,难道隔壁哪个园子正是他家?

可这边的院子大多是两三进的,这梁将军也是国之辅臣,家中妻小林林总总的应当也不少人,应当不会住在这么拥挤的院子里。

梁栩一笑起来就露出一口白牙,惹得齐宸一忍再忍才没盯着他的牙瞧。

“你叫什么名,这难道是你家?”

齐宸恭声道:“是我家的院子,过几日有两位堂哥要来京中读书,便将这院子收拾了给他们住。”

梁栩点点头,又问起她的名姓来。

齐宸却不想告诉他。

看那日他和荣安郡主叫板的模样,想必二人也是常有交锋的,荣安郡主的名声在外,让京中闺秀闻风丧胆,她自然也是避之不及,不想同她身边的人有什么交往。

便故意左顾右言它,不想让梁栩知道自己的身份。

梁栩也不是那傻子,见齐宸支支吾吾地不肯告知名姓,便故意板起脸来吓唬她。

“我不过是想问你个名儿,你这样支支吾吾地,难道要我去找了京里的父母官将你家查个底儿朝天不成?”

这话说出来像是夸口,但齐宸深知京中这些公子哥儿的秉性,本就是肆意风流的主儿,若是哪日闲来无事想起来了,说不定真的会把齐家查个透。

思及此,她只能无奈地报出自己的名姓来。

梁栩想了又想:“齐家的女儿……这京中有个姓齐的武将吗?”

齐宸便道:“我父亲不是武将,他是都察院的左敛都御史。”

梁栩“哦”了一声。

又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你父亲是个文官,你怎得会那些舞刀弄枪的本事?”

齐宸便解释道:“不过是那日运气好罢了……”

梁栩却竖起了眉毛:“你这丫头,还以为我是那阿呆阿瓜,任你欺来骗去不成?”

“你那些手段,糊弄一下荣安郡主那泼妇还成,难道还想糊弄我了?”

“那日你分明就是故意装作不会射箭的,可你那手法和姿势却根本不是不懂行的人。”

“莫非你是她安排好的?”

这越说就越离谱了。

齐宸愈发无奈:“我那日是受人所邀,同我母亲和姐妹们一道去秋狝观赛,却无辜受了牵连被从马场叫了过去,怎么还就成一伙了?”

“说起来这赌还是你与郡主打下的,就算是输了爱驹,也当是愿赌服输,怎得还能怪到我们头上了……”

梁栩听她这话说得倒不像假的。

荣安郡主派人去马场叫人的时候,他们几个也是看见的。

跟着这丫头同来的那个吓得一直发抖,看样子却是不像是事先串通好的。

思及此,他便收起那故意装出来的凶狠神情。

“你着什么急,我不过是问了几句,一匹马而已,说得好像爷输不起似的。”

他说着向齐宸伸出手:“将我的纸鸢给我?”

这纸鸢是他的?

一个大男子还玩这些小孩子小姑娘家的东西?

梁栩一看她那副神情就急了,嚷嚷道:“哎哎哎!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不过是替人来取纸鸢而已,难道你觉得我这么个大男人会去玩这些娘娘家家的东西不成?”

齐宸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只是这纸鸢方才落到了我家竹丛里,取出来时不小心被竹枝刮破了,我怕你追究……”

她说着把纸鸢递了过去。

梁栩接过来,拿着纸鸢瞧着上面的破损,眉头就皱起来了。

齐宸见状便道:“要不要我找人送去修补再给你?”

梁栩用手戳了戳,觉得那上面的破损倒也不是看着的那么严重,便摆摆手道:“不必了,这里有人会修,用不到那些个街头的匠人上手。”

“行了,纸鸢既然拿到了,我就先走了。”

说罢他拿着纸鸢转身就走。

方才被他手下人扔在地上的花匠正站在墙根瞧着,见他出来了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梁栩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

过了一会儿却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站在那院子里四处瞧,一眼瞄到了猫在墙根满身是泥的花匠。

便直朝他过去了。

那花匠见状,险些吓破了胆子,膝盖一软就要跪下求饶。

晚了一步的齐宸一出门就见到这一幕,刚想喊住梁栩。

却见梁栩往那花匠面前丢下一锭银子。

“方才误伤了你,这是给你的补救,拿去找个郎中瞧瞧吧。”

说完又大摇大摆地走了。

那花匠一瞬间经过了人生的大起大落,骇得半个胆子都没了,腿下一软就跪倒在那锭银子前了。

齐宸见状忙让旁边的人把他搀起来,送去门房休息。

六子瞧了整场,忍不住小声问了句:“小姐和那位公子认识?”

齐宸也正有话问他。

“你在这这么久了,可知道这隔壁是院子都是住得什么人家?”

六子便指着西边的院墙对齐宸道:“这边的院子是二进的,住的人家姓王,家主是王秀才,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家中有老母,还有一妻一妾,一子二女。”

“不过两个女儿早年都成婚了,儿子方哥儿今年不过十岁,常跟越哥儿在一块玩。”

“至于东边这户应当也是新修葺的院子,平日里很少有动静,偶尔在午后或是晚上有人吹笛奏乐,也能听见转骰子的声音,应当也不是什么住家,只怕是同咱们这园子是一个用途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定心

京中稍宽宥的人家,闲置的宅子用来宴息作乐也是常有的事。

那梁家的公子,不也如此吗。

齐宸倒是对西边那户姓王的人家很是感兴趣。

“你在这里也不过是几日,怎得对那王家知道得这般多?”

寻常人家,就算是有些交往,也不会把家里的状况兜底全同外人说的,若这些都是打听来的,那她可得好好同六子说道说道。

人家的家事,可不是随意能去过问的。

六子想是明白了齐宸的疑虑,忙解释道:“小姐不要误会,我没去特意打听王家。”

“是越哥儿和王家那哥儿年纪相仿,两个孩子最先玩到一块去的。”

“有一回两个孩子玩疯了,越哥儿待到快天黑都没回来,我家那口子没办法就去敲门寻人,这才与他家的娘子见上面。”

“那王家娘子与我家那口子聊得挺投缘,便告诉她老太太喜欢看小孩子玩闹,越哥儿每次去都是在老太太院里和方哥儿一同玩的,有老太太纵着,难免忘了时间。”

“本来我们这身份,是不好随便同人打交道的,可那王家官人毕竟是个秀才,听说祖上也是读书做官的人家,那官人如今已经歇了科举的心思,专心做了个学堂给孩子启蒙,据说如今已经有十几个学生了,听说还有些门槛,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我家那口子私心想着,若是能跟着沾沾光,入了学堂去读书,越哥儿的学业就有着落了,这才勤走动的。”

“知道的自然就多了。”

说一千道一万的,还是为了越哥儿的事着想。

齐宸心中感激,又觉得愧疚。

越哥儿本是楚家的孩子,理应由他们来管,可如今家中生乱,齐大太太那边还有疑团未解,需她谨而慎之,便将越哥儿这头忽略了。

她除了每月着人来送些银子,教养打算的,全然没有心思考虑到,还得劳烦六子夫妇为越哥儿的学业忧心。

遂对六子道:“我虽说是个做姐姐的,但年纪小能力有限,手上的事总也安排不明白,劳你们多费心。”

“如今你们为越哥儿打算了王家,倒也不是不可考虑,回头我想法子让人再去这王家官人的学堂打听一下,若真是个好去处,就让越哥儿跟着他读书是了。”

“你说那学堂不好进,倒也不用太着急,回头由我母亲出面说项,想必那王家官人也不会拒绝了。”

六子讶然道:“小姐是想要让越哥儿同太太见面了?”

那便是要将楚家老爷身死的事告诉齐大太太了。

他陡然有些紧张起来,局促不安地看向齐宸。

“那太太会不会将越哥儿接入府中亲自教养?”

齐宸明白他紧张些什么,便笑着对他道:“我记得先前乔香同你们说过我的意思?”

六子这才想起乔香说过的那些话,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这也是关心则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齐宸为了让他宽心,便道:“无论如何越哥儿是不能养在齐家的,我母亲又有了身子,眼下有心无力,日后就更难为他操心。”

“前几日我一直想着一事,想让越哥儿认了你家娘子做乳娘,这样你们两口子就有了正经的由头,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照顾了。”

六子喜出望外,可转念一想又有些犹豫:“越哥儿如今这么大了,再凭空冒出个乳娘来,只怕是说不清楚。”

齐宸不在意道:“有什么需要说清楚的?难道还会有人寻根究底不成?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这话说得也在理,毕竟不是天家贵亲,一举一动的都有人盯着看,时不时就会被刨根问底的。

齐宸的话放在这,六子的心里就算是有着落了。

他知道齐宸不是个随意乱说的人,但凡是她开的口,十有八九是有保障的。

要不她也不会费心让乔香和大宝帮着他们两口子在这院子里收拾屋子,还为他们添置了床铺器具,一看就是要他们常住的。

等回头他再将今日的话学给娘子听,也好让她宽宽心,不要总是患得患失的才是。

齐宸同六子说完话,便去后面寻齐。

齐早就逛完了后面的书房,等了半日不见齐宸来,就找出来了。

二人在两院的岔门上遇见了。

齐不高兴地问她:“你去作甚了,这么久不见人影。”

齐宸不想让她知道梁栩的事,便推说:“方才觉得有些不舒服,便去了趟官房。”

齐闻言,脸上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早上吃的那些东西不顺口了?”

“早知如此,就留你在家喝粥了。”

齐宸笑道:“不打紧的事,我早晨起来就这样了,许是昨日贪凉瓜果吃得多了,坏了肚子。”

齐便叮嘱她:“那你可要小心些了,如今入了秋,若是吃得稍有差池,可是要遭罪了……”

姐妹二人说着话,又一起到后面的书房里去转了一圈,这才回府去。

回去的时候正遇上刚下学的齐寜,便跟着她一同去宋姨娘那里吃糕点。

如今齐正是要议亲的时候,齐宸也成了人,府里便请了教引的姑姑来教礼仪和说话做派,还打算再请个乐师来给她们精进琴技。

这一来二去的,到涵院读书的时间就少了。

如今也只是偶尔去让柳大娘给指导指导字。

便只剩下齐寜一个人在涵院读书。

好在她是个性子沉静的,自己一个人也能安下心来学,从不偷懒耍滑,柳大娘教得也仔细。

如今的字写得都快要赶上齐了。

可得亏郑姨娘的一门心思都转移到了齐的婚事上,对这些都看开了不少。

不然齐的日子恐怕是不好过了。

宋姨娘给她们送了新出的糕点来,又让丫鬟摆了几盘果子。

齐宸看那糕点的样式,就只是芳娘的手笔。

前几日她编了个故事吓唬齐大太太,惹得她如今见到甜食都要退避三舍,从前自己能吃一盘糖糕,如今只吃上半块就要赶紧让人拿走了。

倒也不盼着让芳娘回来了。

宋姨娘吩咐完下人,对齐宸道:“今日院里的妈妈出门办事,瞧见有人在桥头卖鱼的,很是肥美,就提了几尾回来。”

“我素日了少食这些荤腥之物,想着你母亲正是补身体的时候,一会儿你带回去给她吧。”

她不着痕迹地抬了一下眼,示意齐宸。

齐宸心领神会,站起身道:“多谢姨娘!我母亲这些日子正好每日都要喝些鱼汤进补,不过您也知道,她也不是很喜欢那鱼味,能咽下的也就那几种。”

“我同您去瞧瞧,若是她习惯吃的便提回去,若不是那就不拿了,省得浪费您的一番心意。”

第一百一十四章 查证

齐宸随着宋姨娘到了后面的库房,就瞧见了苏五爷拍给他的那个人正等在那里。

宋姨娘低声对齐宸道:“你们就在这说话吧,我去打发了旁人不要过来。”

齐宸点点头:“等会儿我在同您细说。”

宋姨娘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宽心,先行离开了。

那人对齐宸拱了拱手算是作礼,便与她讲起自己从外地打探来的消息。

“我在那边茶行寻到了那个姓李的账房先生,他们一家确实是随着东家一起迁到那边去的,只留了亲娘在京中,也就是你们家里做事的那位芳娘。”

“我跟踪了他们家里人几日,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也未见到他们与什么人暗中有接触,一直是循规蹈矩的过日子。”

“基本可以断定,那李家的没有什么嫌疑。”

“回京城之后,我又去与芳娘相熟的人家周边走了一趟。”

“发现有个姓杨的家里正在修缮院子,家里的人也穿金戴银的,看起来日子过得挺不错。”

“只是那正在修缮的院子着实破了些,于是我趁着夜色到他们家里走了一圈,发现了许多新添置的物什,而丢在院墙边的则都是些破破烂烂的物件,上面的磨痕一看就是用了许多年的,如今全套都丢出去了。”

“但那杨家并无产业,那婆子以前是在大宅院里给人家缝补的,后来因品行不端被撵出来了,便一直待在家里养孙子,天长日久不出门,倒也没人知道她以前的事。”

“至于她那儿子,则是个一事无成的主,原本有个小本买卖可做,后来因克扣斤两被人掀了摊子,便直接洗手不干了,每日在家里喝酒赌钱,全靠妻子的陪嫁过日子。”

齐宸听着就觉出来了不对劲:“这么个糟烂人家,却突然有了银子花销,还多到可以翻新院子,实在诡异。”

那人点头道:“不仅是钱财来路不明,我在外地待了不过两日就快马加鞭回来了,之后便一直盯着这杨家婆子。”

“亲眼见着府上的那位芳娘偷偷摸摸地来找过她,等芳娘走了之后,这杨家婆子又抹黑出了门,我一路跟着,发现她去了一处暗庄。”

齐宸讶异:“暗庄?那是什么地方?”

那人解释道:“京中的达官贵人,碍于面子不便在外狎妓,便有人在不起眼地闹市区中寻个院子开暗庄,外表看着同普通民宅没什么两样,但内里却装点得十分雅致,养着姑娘供人来玩乐。”

一个粗鄙的婆子,三更半夜去这种地方做什么。

况且以她的身份却能进去,里面必然是有问题的。

齐宸忙道:“可清楚那暗庄的底细?主人是哪个?”

那人摇头道:“还未曾查清楚,像这样的地方通常都是挂在别人的名下,就算是找到了主人,恐怕也是不相干的,就算是出了事,正主也不会受到半分牵连。”

也就是说,即便是那杨姓婆子,也未必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给谁做事。

那芳娘呢?

她究竟是同那些人一伙的,还是也被那杨姓婆子蒙在鼓里的?

齐大太太不肯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

齐宸觉得脑子里乱作一团,须得好好理理。

那查证地人却又说到了另一件事上去。

“以楚家老爷之名到府上讨钱的那位也查出来了,是个叫周程锦的读书人,从前楚家老爷还在时,总喜欢和他厮混在一起喝酒赌博,当日他能上赌船,据说也是这周程锦从中牵线搭桥的。”

“周程锦手上好像有个门路,可以不用抵押就可以借出钱来用,楚家老爷的赌资就是他给弄来的。”

“有趣的是他也是那暗庄的登门客,同那杨姓婆子一样,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后门悄悄进去的,看着很是熟门熟路。”

那人说着又顿了顿,道:“还有一个人也曾踏足过暗庄,想必您猜得出来。”

齐宸犹豫道:“不会是楚家老爷的原配夫人吧?”

对方闻言点点头。

齐宸心中顿时掀起了波澜。

楚琮、周程锦、杨家婆子、楚琮的正室。

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人,却都同这暗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一直以为楚琮的死是意外,如今看来竟不是想象的那般简单。

如今,这只手是要伸向齐大太太了吗?

齐宸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她强压住内心的不安,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对那人道:“你查到的这些都是我想知道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回去时替我谢过五爷。”

那人颔首抱拳,也不多废话,转身便离开了院子。

等齐宸反应过来还没给犒赏银子的时候,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齐宸慢慢地走出那库房。

宋姨娘正等在门口,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心地迎上来。

“你怎么了,可还好?”

齐宸勉强对她笑笑,以示自己无碍。

宋姨娘蹙眉:“这就是苏家五老爷的人?你要查的事弄明白了吗?”

前几日齐宸同她打招呼,说是有桩事托苏家五老爷查证,这几日那人就会来府上复命,若是届时她人不在府上,就帮着将人悄悄引到院子里来稍坐。

她本以为是个寻常的小厮什么的,却不想今日来的竟是这样的人物。

方才她在外面等着,亲眼看到那年轻人一跃上墙,翻身上了屋檐就不见踪影了,竟比猫儿还灵活,吓得她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能用上这样的人,想必这要查的事情也是不简单的。

事已至此,齐宸也不想继续瞒着她。

更有一层,是希望能让宋姨娘搭把手,看着点齐大太太。

她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探着什么,而自己却心有余力不足,急需有人能帮衬一把。

沉稳聪颖的宋姨娘就再合适不过。

齐宸便挽住宋姨娘的胳膊,低声同她道:“我知姨娘心中疑惑,但这些事不是一言半语就能说完的。”

“眼下两位姐妹还在等着,我也不好耽搁太长时间。”

“明日我在家中无事,等四妹妹去涵院读书时,我再来叨扰姨娘,定然将前因后果全然告知。”

“到时还得请姨娘给我拿个主意,看这事究竟该如何应对。”

宋姨娘料想这事恐怕不简单,齐宸的考虑也是稳妥,便点头道:“那明日我再院里等你来。”

齐宸点了点头。

二人收敛了一下心神,装若无事地往厢房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谋划

齐大太太中午没什么胃口,只进了一些白粥和小菜就恹恹地吃不下了,走了几步便去午睡,下午醒来后人却还是没什么精神。

本想着晚膳能多进些,没想到菜还没端齐,齐大太太就皱着眉头,掩着口要吐。

小璇赶紧搬了痰盂过来。

齐大太太干呕得厉害,却只是吐出了些清水。

小璇在一旁看了直着急。

院里有经验老道的妈妈们倒是很冷静,一边给齐大太太拍着背,一边让小璇去给太太准备些漱口的温水。

齐大太太本就没吃多少东西,吐了几轮胃早就空了,整个人虚弱地倚在妈妈身上,气若游丝道:“我当年生齐宸的时候都没这样吐过,这孩子还真是能折腾人。”

妈妈却笑道:“孕像不好的,十有八九是个男孩儿,男孩子能折腾,自然比怀小姐辛苦。”

小璇将温水递给齐大太太漱口,又试着问:“太太要不要再吃些东西?”

齐大太太摇头:“你将那些菜都撤下去分给大家吧,我闻了就觉得难受。”

小璇急得不行。

太太早晨和中午都只是喝了一碗粥,若是晚上再不吃,这肚子里的小少爷可怎么好。

若是芳娘在就好了。

她手巧,就算是煮粥也能煮出十几种样来,可比如今小厨里那些个婆子巧多了。

思及此,她忍不住问齐大太太:“这芳娘也去了宋姨娘那里有一段日子了,就算宋姨娘再有不好也该调养得差不多了,要不奴婢去把她要回来吧?”

齐大太太何尝不想让芳娘回来。

从芳娘走了之后,她就吃不下小厨婆子做得那些东西,勉强吃一点,也是觉得胃里翻腾得难受,还不如不吃得强。

可宋姨娘还未把人送回来,应当就是还有用处,既然如此,她又怎好意思先行开口讨要……

齐宸一进房就看到这乱糟糟的一出。

她几步走到齐大太太身边,关切道:“母亲这怎么了?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小璇见她来了,就好像见到救星一样,忙道:“小姐来得正好,方才咱们太太又吐了,这一整日的也没吃下什么东西,又这样折腾了一番,就是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了啊。”

“太太如今真是在特殊的时候,稍一不和胃口就是要泛酸难受的,咱们小厨里的婆子素日里做菜的手艺虽然也不错,可口味上难免把控不住,远不如原本芳娘做得精细。”

“眼下芳娘已经去宋姨娘院子里有一阵子了,太太这一日日的都进不香,心里盼着芳娘回来,却碍于面子不好说,奴婢瞧着心里着急得很……”

话里话外的,都是记挂芳娘的好处。

齐宸不着痕迹地看了小璇一眼,转而对齐大太太道:“我刚从宋姨娘院里回来,下午在她院里同姐妹们吃了会点心,倒没想起这回事来。”

“不如明日我再去一趟姨娘那里,替母亲试探一下,若是姨娘那里无甚大碍,女儿便将芳娘领了回来。”

齐大太太忙道:“还是算了,你这么问了,你姨娘她肯定会面子上过不去放了芳娘回来,她难得同我开一次口,我怎好这么小气。”

齐宸安抚她道:“母亲不必担心,我说话自有分寸,倒是您给我准备点东西带过去。就算是明日领不回芳娘来,也就只当是替您问候一声了,姨娘不会多心的。”

这样说倒还是可行。

齐大太太便松了口,说明日一早就让婆子把东西给她准备好。

说了几句话,又喝了点清水,齐大太太就有些乏了。

齐宸亲自服侍她睡下。

放下帐子后,瞧见小璇正在剪烛芯,便轻声同她道:“你这一日日的也辛苦了,忙完了就快去歇着吧,外面有婆子守着就行。”

小璇闻言道谢,又小声道:“我在这先守上一会儿再回去,太太有时睡一会儿就要起来喝点温水的,我怕外面的婆子到时来不及准备。”

齐宸便点点头,随她去了。

乔香正在房里铺床,见到齐宸回来了,忙迎了上来。

“小姐,今日那人又来找太太了,干娘便让人叫了大宝去,大宝怕不相干的人瞧见了胡乱说,就几句话先将那人给打发了,让他过几日再来。”

“原本想让那人留下个住处,到时好带人去打探一下,可那人也太鬼了些,死活都不肯说自己住在哪,只说若是今日不方便,那就三日后再来一趟。”

“大宝回来还说,那人看着仪表堂堂的,没想到却是个满口没实话的骗子,也难怪咱们太太被他骗了去。”

“不过他临走时还再三叮嘱,让咱们务必将银子准备好,若是三日后再拿不到银子,只怕琮大爷在里面的日子要不好过。”

“咱们要不要报官,让衙门里的人三日后直接来拧了他走,不怕问不出东西来。”

齐宸道:“他若真是个糟心的江湖骗子,倒也不算太坏,但他身上让人想不通的事太多,况且咱们如今手上没什么实在的证据,就算是报到了衙门里,也未必真能把他怎么样。”

“姑且先不提,等过了明日,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也为未可知。”

第二日一早,齐宸便带着东西去了宋姨娘院里。

中间芳娘进去送了一趟糕点便退下了。

齐宸坐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告辞离开了。

宋姨娘就亲自开了自己的箱笼,将里面的银票拿给她。

“这是我这些年积攒下的银子,可惜没多少,只能给大太太救个急。”

齐宸感激地收下了银子,同宋姨娘连连道谢。

这一幕都落在了宋姨娘的贴身丫鬟乔月眼里。

等她去给芳娘打下手的时候,就忍不住把这件事给说出来了。

还愤愤道:“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太就算是娘家不行了,可也是带着嫁妆嫁过来的,老太太活着的时候也不曾亏待过她,怎得就落魄要到我们院子里借银子了?”

“姨娘省吃俭用剩下的不过那几个银子,如今被她们一下子拿去了,还不知能不能还回来,回头四小姐要是有什么花销,岂不是要囊中羞涩了。”

“这大太太是不是成心要难为我们呢。”

“阖府里谁不知郑姨娘手里最宽裕,她怎不去跟郑姨娘借呢,这分明就是柿子挑软的捏……”

第一百一十六章 演戏

她说得义愤填膺。

芳娘听着却很是尴尬。

她本就不是这个院里的人,又是太太身边过来的,便觉得这话是冲着她说得的。

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觉得浑身难受,便只好装傻充愣地劝乔月不要生气,再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等东西准备好了,她便逃也似的提着篮子去做药膳汤了。

乔月回去同宋姨娘复命,说叮嘱过的话都说给芳娘听了。

宋姨娘点头,又对她道:“一会儿药膳做好了,你找个理由,让她亲自送过来给我。”

芳娘看在炉子旁边熬药膳,打着扇子,却有些心不在焉。

等她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那药膳险些熬糊了,便赶紧拆了小火,将砂锅从炉火上移开了。

将药膳倒在盅里后,她便去喊乔月。

“姨娘的药膳妥当了,姑娘可以去送了。”

乔月却捂着腹部皱眉道:“我有些腹痛,忍不住想要去趟官房,要不芳娘你替我跑一趟吧。”

话刚说完她就“哎呦”了一声,脚下生风般,转眼就没了踪影。

芳娘只好自己端着托盘往宋姨娘屋里去。

宋姨娘正在绣花,见芳娘来了,笑着让她去看自己绣得小老虎。

这是预备着给齐大太太的孩儿做虎头帽的。

她的绣工是这府中最好的,从前老太太给大老爷亲手裁制衣裳,上面的绣花多半是宋姨娘来做的。

芳娘赞不绝口:“都说苏州的女子手巧,可为皇帝制龙袍,可我瞧着姨娘的手艺也是极出色的,不必那些个绣娘们差多少。”

宋姨娘笑了笑,道:“我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拿不上台面的,又怎么能跟秀娘们比较。”

“不过是想着能为太太分一份忧,可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就只能做做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给她孩儿用了。”

芳娘心里七上八下的,忍了好几忍还是没忍住。

她问道:“太太那边是不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宋姨娘眉头不着痕迹地动了一下。

面上却是一派神色平静。

“我只是知道她近来手头紧得厉害,急需大量的银子,可究竟为着什么就不知了。”

“不过倒是听到点消息,说是太太在外欠了人不少银子,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芳娘的神情里带上了几分焦急。

她迫不及待道:“宋姨娘,可否让我今晚去一趟太太的院子,我有些事要同太太讲。”

宋姨娘将汤慢慢往小碗里舀,道:“现在就去吗?恐怕太太已经歇下了吧?”

芳娘急得不行,就好像被扔到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宋姨娘见她那副样子,饶有兴趣道:“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是明日不能说的?”

芳娘结结巴巴道:“无……无事,就是我想着……”

“您想着什么不如眼下直接说出来,说不定天亮了再说,事就变了味了。”

突如其来的话语吓了芳娘一跳。

定睛一看,齐宸正撩起帘子从内室里走出来。

她不是拿了银票就回去了吗,怎得又回来了?

芳娘赶紧同她问好。

齐宸却笑道:“您这好问得我真是满心复杂,我母亲如今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又如何好得。”

芳娘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深知自己有错,便垂头站在那里。

齐宸在她面前站定,直接问道:“先前有人借着我舅舅的名义,让我母亲拿一笔钱去衙门里救人,这件事你可清楚?”

芳娘不言不语,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里。

齐宸又道:“那人把我母亲的体己银子都拿走后,没几日又折返回来,开口又是一大笔,我母亲捉襟见肘,便在外面借了一笔款子,走得却不是正经的门路,这个你又知道多少?”

“签八百两欠款的银票,只需押了二百两在其它钱庄里做保证,无须抵押田宅房产古董字画,却能拿到手六百两,这样好的买卖不知芳娘以前做过没有。”

芳娘额头上的汗都要留下来了。

她跪倒在齐宸脚边,低声道:“小姐莫要往下说了,老身是个粗使的下人,无须您给留脸面,只是太太是您的生身母亲,您不能不顾她的颜面啊!”

齐宸闻言反笑道:“你倒是为我母亲着想,既顾着她的脸面,为何还要在其中牵线搭桥,让她同那些不正经的人那里借了银子来给旁人?”

“我那舅舅人早就死了,不过是衙门里没查出结果来,才按着没给定论,倒给你们留了机会钻了空子。”

芳娘吓得不轻:“小姐,这话可不能胡乱说!您那舅舅如今就在衙门里,这事您舅母也亲自来说过的,太太可都知道的。”

齐宸冷笑了一声,道:“那你倒是同我讲讲,为何那替我舅舅传信要钱的周大爷会和你的老姐妹王婆子熟识。”

“王婆子家穷了一辈子,如今却突然有了进项,不仅家人穿金戴银的,还能有闲钱去收拾院子,你既是她的好姐妹,便与我说来听听,她家的那些银子是如何得来的,也好让我开开眼界。”

芳娘被她问住了,张口结舌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齐宸步步紧逼:“事到如今,您还是不打算说实话吗?”

芳娘神色变了几遍,缓缓低下头,突然落下泪来。

她哽咽道:“那王氏的确是我的老姐妹,从前在姑苏老家做姑娘时,我们两家住得近,素日里关系也好。”

“后来我嫁了人,随着相公来京中讨生活,时日久了,与她那边便断了联系。”

“几个月前,我去茶行里给我儿送些吃食,却正好巧遇了她,这才知道他们一家也搬到京城来了。”

“后来我去她家里坐了几次,见她家里过得不错,便闲来问一句家中的营生是什么。”

“她便同我说,她儿子是在那暗庄做事的,若是想用钱只管找她,放出来比外面那些正经的大庄子方便不说,还不必抵押资财,日后还清了,就连底细都查不到的。”

“我当时不过是随便听了一耳朵,就没往心里去。”

“后来在院子里服侍太太时,有人说舅老爷那边找上门来了,太太去见过之后心情就很不好,坐在那里叹了半晌的气,翻箱倒柜地找了几张银票,让小璇姑娘给送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盘问

芳娘说着抹了抹眼泪。

“我在府上帮厨也有年头了,知道太太有个不着边际的哥哥,寻思着是不是那舅老爷又生事惹到太太头上的,但说到底这都是家事,便只装作没瞧见。”

“后来又过了有十来日,我去给太太送汤,瞧见她在那偷偷地哭,就实在没忍住问了出来。”

“太太可能也是心中难受,就断断续续地将事情同我说了……”

“先前我也以为,这是不是那舅老爷故意买通人使得炸,想从太太手上骗点银子去花。”

“可太太却告诉我,舅老爷家妻室也来了,那位妻室同舅老爷不同,是个正经的人家,她亲口说舅老爷被押在的衙门里,这事就没假。”

“太太说那人又来要好几百两银子去救急舅老爷,可太太手里早就没银子了,这才愁得落下泪来。”

“我瞧着觉得太太实在可怜,在婆家熬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有了身孕要出头了,却要被那不成器的娘家哥哥拖累,实在让人不忍。”

“便想到了我那老姐妹王氏的话,就将那事同太太说了。”

“这件事也是我替太太出面,同王氏她儿子办的,当时王氏还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说是拉人头的分红,我没要,就直接算在了太太的借款中,一共拿回来了六百两银子,开得八百两的借据,都是在大胜钱庄里办得。”

“当时王氏是同我再三保证过,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而那借据写得是七个月的,我想着到时怎么也能把银子给还清吧?”

“后来隔了能有小半月,我听人说大胜钱庄出了点事,好像有个账房手脚不干净跑了路,就有些担心那些抵押银子,便向太太要了借据去查查。”

“可那边的伙计却告诉我压根查不到有这笔抵押银子。”

“后来又验了借据,说那借据是伪造的,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撵了出去。”

“我便赶着去了王氏那里,却见她家大门紧闭的,怎么拍都不开门,后来还是邻居出来同我说,这家人一共才住了才一个月就搬走了,至于搬到哪去谁也不知道。”

“我大概算了算,发现应当就是我借了银子之后没多久,她家就搬走了,可她明知我是在齐家谋生活,却连个信儿都不留一个,分明就是故意的。”

“我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那王氏给算计了,竟还连累了太太。”

她说着便说不下去了,呜咽着哭起来。

宋姨娘却突然问道:“你近来忙着典当自己的那些首饰,还将钱庄里存的月钱都提出来,是想如何?”

芳娘哽咽道:“我想着自己害了太太,心中有愧,便想着把那些东西当当卖卖,看看能不能凑点钱给太太补上亏空,可搜刮干净了也没有多少银子。”

“本想同我儿子要些,可他刚去了外地,比在京中住着时多了一笔盘院子的花销,日子过得也不是很宽裕,我实在是张不开口。”

“本想自己去四处寻了那王氏的下落,但宋姨娘又把我要过来帮忙,每日事多得都不顾上出门,所以就……”

“所以你就想把在京中的家院给卖了?”

芳娘被齐宸的话惊得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道:“这件事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齐宸缓缓道:“你不必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知道的事比你想象得要多得多,就连你儿子在那边住得什么街巷几进的院子我都清楚。”

“现在我就想问你,‘周程锦’这个人你可曾听说过?”

芳娘想了想,忽然忆起一个人,忙道:“难道是楚家大爷托来传信的那个周大爷?我只知他的姓氏,究竟是何名就不知晓了。”

齐宸又问:“那你可曾从你那姐妹王氏口中听到过这个人?”

芳娘摇摇头。

齐宸与宋姨娘对视了一眼。

宋姨娘喊了个小厮来守在门口,和齐宸到隔壁去说话。

齐宸让她想法子将芳娘弄到自己院子里时,只说是觉得她身上有些不对劲,让她帮着看几日。

宋姨娘明面上看着芳娘,内里也是派了几个人去摸她的底细,虽然不比齐宸的手伸得长,但她只摁着这么一条线查下去,倒是还查出了许多连齐宸都不知道的隐情。

就比如,她查到了芳娘将手上的首饰变卖,加上她存在钱庄里的月例银子和赏钱,总共筹了一百一十三两。

而她那宅子挂在了行里,明明值八百多两却只报了七百两。

她先前还怀疑芳娘这是准备变卖资财潜逃,可也只需卖了宅子就是,又何必连那几样首饰也给卖了,就算带在身上也重不到哪里去,卖了还折了不少银子。

可今日她总算是明白了:房产和首饰两项算在一块,可不就是八百两左右。

看来这芳娘,是真的在挖空心思替齐大太太补上这亏空。

从芳娘今日的话和她私下的所作所为上看,宋姨娘觉得她不像是在说假话。

她的那个老姐妹王氏倒是可疑得很,出现的巧,消失的也巧,只是不知她一个初来乍到京都之地的乡下婆子,是如何同那些人攀上联系,练手布下了这样精巧的一张网。

更让人想不通的是,他们是怎么把楚家那位主母给牵扯进去的?

听说那主母在楚家时就和楚家老爷不和睦,后来直接负气回了娘家。

而她娘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是个规规矩矩的读书人家,应当不会做出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宋姨娘想着就觉得心里发慌,便拉着齐宸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实在是让人费解,那些人心思缜密,算计完你母亲只怕是要将手伸到齐家家里来了。”

“依我看,这事还是尽早告诉你父亲得好。”

她说着就要拉着齐宸去齐大老爷的书房去找人。

齐宸却拉住她。

她低声道:“我舅舅据说是失足落下了船,当时也有人及时报了官,官府还派人查了一阵,可最后却不了了之了,连个定论都给有。”

“若非是有人告诉我,我舅舅的妾室在桥头卖我那侄儿,我竟都不知道这件事。”

“当时事态紧急,我只顾得救了我那苦命的侄儿回来,找了人家寄养,本想着官府到时会有定论送到府上去,可一等就是大半年,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们是深闺中人,消息不灵便倒也情有可原,可父亲如今还身在朝堂之上,那府衙里的堂官还是他的同僚,可父亲却也对此事一无所知,难道姨娘不觉得奇怪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说服

宋姨娘细思齐宸的话,呼吸都滞了。

她紧张道:“你的意思是,这里面还有朝堂上的人?”

齐宸也不敢笃定。

她只得道:“也不是没有衙门里的人混账惫懒,怕咱们找上门去麻烦,所以就故意隐下不提的可能。”

“只是我母亲那边的状况您也知道,她正是在紧要的时候,身边却总是不太平,刚走了个王妈妈,又来了个王家婆子。”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若说没有人在暗中盯着她,无论如何我是不信的。”

宋姨娘担忧道:“可你母亲再过几个月就要临产了,只怕……”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不能不查下去,若是到时还不能将这些人揪出来,只怕我母亲更要遭殃了。”

宋姨娘听了她的话,非但没有宽心,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了。

齐宸便安抚她道:“姨娘先不要着急,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他们明火执仗得来,我定然是要禀告父亲的。”

“可这些人却只是在私下里动些手脚,不曾生出什么大的乱子来,就好似那泼皮无赖般地一味地磨人,就算是我们告到了衙门里,到头来也没有什么证据去拿他们什么,一样是做无用功。”

这意思难道是要同他们在暗地里过招吗?

宋姨娘惊讶于齐宸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你不过是个小姑娘家,手腕还没那些人手指头粗,怎么能同那些人对抗。”

她忍不住拉住齐宸的手,担忧道:“咱们不过是闺中之人,素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听到这些就要惴惴不安的,难道还能去做些什么不成?”

“你听姨娘一句劝,还是尽早地将这些都告诉你父亲,他在朝廷为官这么多年,肯定有法子去解决,就算是解决不了,也多少能震慑一下。”

齐宸心道:如今人都将手伸进齐家府里去了,又怎么会怕那些若有似无的震慑?

她道:“您不必太担心,凡是分大小,我能做的自然都是利索能及的小事,若是遇上无能为力的,肯定会禀明了父亲让他来裁决。”

“只是我一个人精力实在有限,有些事还要靠着姨娘来帮衬一把。”

宋姨娘道:“是说你母亲的事吧?你只管放心好了,咱们都是一个屋檐下过活的,于情于理都应当帮一把的。”

“等回头我送个老道的妈妈去太太那里,让她帮着瞧瞧服侍的人里面有没有不安分的,若是碰上那心思重的,就让她悄悄地撵了出去,绝对不会让你母亲起疑心。”

“不过这个芳娘,你打算怎么处置?”

齐宸心中早就有了打算。

“我想让芳娘回去继续伺候我母亲。”

她解释道:“芳娘厨艺绝佳,我母亲的确也离不开她,先前我让姨娘拘了她在院里,也不过是担心她会是第二个王妈妈,才要控住她好好的查一番。”

宋姨娘道:“你这是信了她的话了?就不怕她同王妈妈一样暗中动手脚?”

齐宸摇头笑道:“就算她从前有什么心思,恐怕这会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她附耳同宋姨娘耳语了几句。

宋姨娘的眼顿时亮了,夸赞道:“蛇拿七寸,你这可真是抓住了她的命门。”

她说着又有些疑惑:“你是如何做到这些的,靠你院里那个小厮恐怕是不能吧?”

齐宸自然不能把苏家五老爷帮忙的事拿出来说,便含糊其辞道:“靠我自己自然是不成,您也知道我与楚家小姐阿萱素来交好……”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宋姨娘自然会错了意。

她感叹道:“没想到楚家小姐如此仗义,她帮得这些忙,你可要记好了,来日都是要还的。”

齐宸对宋姨娘道:“那我进去同芳娘说几句话?”

宋姨娘点点头:“我去后面看看,先与妈妈交待一下。”

齐宸进了屋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出来了,与宋姨娘说了一声,便赶着回院里去了。

芳娘眼睛红红地,回到住处收拾完了自己的东西,就坐在床上叹气。

宋姨娘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走进来了。

芳娘见状,忙站起身来。

宋姨娘道:“你坐着就行,不用站起来。”

她在芳娘身边坐下,温声同她说起话贴心话来。

齐宸一会去就去了齐大太太那里。

齐大太太正在喝白粥,喝两口歇一歇,看着就难受。

齐宸上前去接了粥碗过来,用勺子搅了搅,笑着喂给她。

“您就算再嫌弃这婆子的手艺,也差不多喝一点,等明日芳娘回来了,您可就喝不到这样难喝的粥了。”

齐大太太惊道:“你同你姨娘开口提了?”

“我哪里会这般不懂事。”

“是姨娘说她那几副药膳已经吃完了,不必再劳芳娘熬药了,她本想今日就让芳娘同我一起回来的,可我想着这样太仓促了些,就让芳娘今日留下收拾一番,明日自己回来就成。”

齐大太太喜出望外。

倒也不觉得那白粥难喝了。

齐宸让人将蜂蜜拿去换了昨日带回来的,六子媳妇自己腌制的酱菜。

齐大太太就着酱菜,喝了足足两碗白粥。

看得小璇都惊讶不已,直道:“太太好久都没进得这样香了。”

看来真是心情好了。

齐宸面上笑吟吟的,心中却也忍不住叹气,希望芳娘在这件事上的确清白。

不然齐大太太这孕期可就难熬了。

等齐大太太喝完了粥,齐宸就陪着她去外面走动。

齐大太太道:“我这记性总是今日记明日忘的,昨天还想着等你回来同你说事,眨眼就忘了,方才倒是又想起来了。”

“秋狝那日,楚大太太提起要去寺里烧香,我想着要为齐家和腹中的孩子祈愿,便与她们约着一块去,定得是后日,你同我一起去吧?”

后日要出门吗?

齐宸记得大宝同他说,那周程锦说过后日要来登门取银子的。

齐宸脑中陡然冒出一个主意来。

她忙应下了齐大太太的话,说后日陪她一同去。

转眼却又找到了齐,让她后日也跟着去烧香。

齐有些不爱动弹:“烧香拜佛的有什么好玩的,那边离街市远得很,除了寺庙就是卖香纸的铺子,连个像样的去处都没有。”

齐宸哄她道:“不是还有楚萱和魏媛吗?你不是喜欢同那魏媛在一块玩吗?”

齐却不心动:“咱们家的院子都要装好了,到时请她们来院里玩多好,也强过听和尚念经。”

第一百一十九章 赔罪

齐宸见哄骗不了她,想了想,凑到她面前神秘兮兮道:“你若后日同我去了,等来日你想同你那表哥见面,我替你打马虎眼瞒过你娘如何?”

齐闻言立马就跳起来了,啐她道:“我也郑昀有什么?倒让你说得好像牵扯不清楚了似的!”

“不去不去,你惹着我了,说什么都不去了。”

齐宸本就是故意逗逗她,见她这种反应,反而放下心来了。

她忙赔笑道:“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二姐姐你光明磊落,是我胡言乱语气着姐姐了,我这就同你赔罪。”

说着还像模像样的给她行了个礼。

齐斜眼瞧她:“你莫要以为我这么傻,不知道你费心叫我过去,是葫芦里卖着药呢。”

“你若真诚心与我赔罪,就把你收得那套冰裂纹茶具赔给我喝茶,我就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

齐宸失笑:“原来你是早有预谋的。”

她那套冰裂纹的茶具是在街上一杯一盏收来的散品,为了这么一套折腾了得有将近一年的功夫,才全部配齐。

日前齐和齐寜来院里玩,她拿出来请她们喝茶,那时齐就把玩着那茶杯不肯松手了,没想到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齐宸便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说定了,等咱们从庙里回来,你只管跟我回来取茶壶就是。”

齐笑眯眯道:“这话说得还像个样子,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齐宸笑道:“我今晚就让人用盒子封起来,等你来拿还不成”

第二日一早,齐大太太睡醒起身,就问道一股子香味。

她迫不及待地撩开帘子,问小璇:“什么东西这么好味?”

小璇笑得眼都眯起来了:“太太起身了?芳娘一早就回来了,还带着宋姨娘送的一只野稚,眼下正在后厨里给您熬汤呢。”

她说着将手上端着的蒸笼放在桌上。

齐大太太瞧见那笼子里还冒着热气的糕点,顿时喜笑颜开,让小璇快些端水来给她净面净手。

小璇服侍完齐大太太,又去叫了齐宸同来用早饭。

等齐宸不紧不慢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两块糕点下了齐大太太的肚子。

她招呼齐宸道:“快来尝尝,芳娘今儿一早起来蒸好带回来的,还烫手呢。”

齐宸随手捡了一块掰开了尝了尝,笑道:“怨不得您爱吃,的确比外面做得要强。”

齐大太太心满意足地吃了三块就不再吃了,说是等着一会儿喝鸡汤。

齐宸便同她说起正事来。

“芳娘昨日同我说,想与您求个恩典,让她儿子到楚苑去做个杂使。”

齐大太太奇怪道:“他那儿子不是在茶行做账房吗,怎么又要去楚苑做杂使?”

齐宸道:“先前是在茶行里的,可这几个年头都不算太平,生意不好做,那茶行经营不善亏空了不少,东家决定不干了,便将他们一干人等都给遣散了。”

“可他们与茶行签得文契还未到期,按文契上的约定,若是在期限内他们离开茶行另谋出路,不仅拿不到押在里面的银子,还要赔付五十两给茶行的。”

“所以他眼下谋不了其它营生,只能找个不需签文契的地方暂且挣口饭吃,等与茶行的文契到了期限就可另谋出路了。”

齐大太太疑惑道:“可这茶行是自己倒闭的,所签的文契应当全部算数才对吧?”

齐宸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可不是么,但偏偏那茶行的老板不是什么良善之人,非抓着这事不肯松口,他们这些个做伙计的除了照做又有什么法子。”

泼皮无赖的那些手段齐大太太也不是没有听过,与他们是从来讲不通什么道理的。

齐大太太不再疑它,反倒是有些同情起芳娘来。

“她既开了口,又不是什么大事,只当是积德行善帮她一把。”

“等你堂哥们住进了楚苑,采买置办的也是要找个人记录的,姑且让他先去当账房,到时再从院里挑个机敏聪慧的小厮给他做学徒。”

“等他文契满了另谋出路,那小厮差不多也出徒了,正好顶了他的位置。”

“等会我就去同你郑姨娘说一声是了。”

小璇端着热腾腾地鸡汤小心翼翼地从外面走进来。

齐宸见状忙从她端来的托盘里将碗勺取出来,给齐大太太盛了一碗汤。

齐大太太喝了一口,神情顿时变得心满意足。

她笑着对齐宸道:“从前只觉得这鸡汤都是一个味,尝过芳娘的手艺才知道,这汤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齐宸顺着她的话恭维道:“那芳娘做得一定是上等的,母亲既然喜欢,就多喝一点。”

母女俩有说有笑的用了早饭。

齐大太太一口气喝了两碗汤,还要喝第三碗。

小璇怕她吃多了积食,在一旁劝道:“太太方才吃过糕点了,再喝这么多汤恐怕是要腹胀的。”

齐宸也道:“郎中叮嘱过,让母亲每日加几餐,每餐少进些,才能保无虞。”

“您若是还没喝够,不如一会儿让小璇将剩下的汤端到后面,叫芳娘再加点其它的料进去在炉上煨着,等您去园子里走完了回来再喝如何?”

齐大太太也觉得自己再吃就多了。

况且她不是饿,只是嘴馋罢了。

贪嘴易生病症,她如今不是一个人,是要多加注意才是。

便同意了齐宸的建议,让小璇将汤端下去。

齐宸却站起身来,将那汤放到了托盘里端起来,对小璇道:“你服侍太太歇息片刻,等我回来再一同陪着去园子里走走。”

她端着托盘一路往后厨去。

芳娘正坐在炉前对着奄奄一息的炭火发呆。

齐宸故意弄出些动静来,芳娘才如梦初醒,赶忙站起身来。

齐宸将托盘放在身侧的灶台上,站在那里同她说话。

“我已经同太太说过了,让你儿子先去楚苑里做一段时日账房先生,楚苑里还有几间闲置的屋子,正好可以让你儿媳和孙儿一同住进去,你若想他们,去见一见也方便。”

“只是太太问起来缘由,切记我同你交待过得那些话,不要说漏了嘴。”

第一百二十章 讨巧

提到儿子一家,芳娘的眼又红了。

齐宸见她那副样子,想到她险些将自家好不容易盘下的宅子给卖了去给齐大太太填窟窿,便有些心软了。

语气也不由温和了许多。

“如此做并非是不信你,只是你那姐妹王氏如今不见了踪影,个中又情况复杂,务必要将她找出来,届时或许还得需你出面作证,所以才不得已,将令郎召回来暂且安置在家中。”

“至于茶行那边,也已经打好了招呼,他这次回来打得名号是出外看茶园,行里的月钱照发,届时还会补贴他几个银子做辛苦银子,不算亏。”

“等他回去还是继续做先前的事,对他的前途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你也莫要担心了。”

芳娘抹着眼泪道:“是我犯蠢,轻信了旁人的话,害得太太被牵扯其中,小姐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

齐宸宽慰她道:“我家做事,从来是是非分明的,等事情结了,我自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芳娘红着眼点点头:“小姐放心,我晓得您的难处,定会守口如**,尽心伺候太太的。”

等齐宸从小厨里出来,却不见了齐大太太的人影。

乔香说的齐大太太见她半晌不来,先带着小璇去郑姨娘那里去了。

恐怕是要同她说芳娘儿子的事。

齐宸回房去换件衣裳,问乔香这件事可知会过六子了。

乔香点头道:“昨晚您定下了主意,今儿一早大宝就去同六子说了,等人到了,六子一定会看住他,不让他私下踏出门半步。”

齐宸皱眉:“这样不妥,我们不过是猜测,还并未坐实芳娘同那些人是一伙的,若是苛待了她的儿子,只怕日后证实了芳娘无辜,我们的颜面就不好看了。”

“你等着再让大宝去同六子说一声,只让他想法子拖住人不让出门,切忌苛待,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乔香点头:“这事小姐放心,等大宝回来我就同他说,我只是有些担心咱们镇不住芳娘……”

他们三个人加起来也不过同芳娘差不多年岁,单个拎出来连她儿子打都没有,在她眼里还是那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若她只是故意装装样子,内地里却同齐大太太说嘴,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齐宸却信心满怀:“她不敢的,纵然我在她眼里是个毛丫头,可你别忘了太太姓什么?”

乔香顿了半晌,才回过味来。

她惊讶道:“您是把苏家搬出来,不对,是把苏老夫人搬出来吓唬她的?”

苏老夫人娘家也是姓楚,当初齐大太太去她家做上门宾,这帖子还是她老人家亲自下得。

齐家的名号不管用,但阁老夫人的招牌亮出来,可是让人从心底都要颤一颤的。

况且将芳娘的儿子从那便带回来的,正是苏家五老爷的手下,这么说起来,齐宸也不算是借着苏家的名声狐假虎威了。

乔香喜忧参半:“只是如此一来,咱们可就欠着五老爷的人情了,不知该怎么还……”

齐宸咬牙道:“管他呢,既然已经开了口,索性就一做到底,等到时再慢慢想法子还呗。”

时不我待,人情又算的上什么。

大不了……大不了以后她也替苏家五老爷办几件力所能及的事好了……

齐宸想想就有些底气不足,索性不去考虑这么长远的事。

乔香更是个没主意的人,只觉得自己这种小蚂蚁似的人物,与苏家五老爷那是云泥之别,若换做是她欠了这么大的人情,怕只能卖身为奴,替五老爷做牛做马来还了。

主仆俩一个心虚,一个庆幸,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去郑姨娘暗等齐大太太去了。

郑姨娘对往楚苑安排人的事并没有什么异议。

她笑着道:“太太何须来问过我,您是这家里的当家太太,我不过是帮您一把做些琐事,这些个拿主意的事您自己个儿敲定就成,跑过来问过我岂不是折煞我了。”

一番话漂亮说得齐大太太眉开眼笑,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她笑吟吟地同郑姨娘提起楚苑。

“听说那边已经修缮好了,齐宸回来还说你用心至极,那楚苑精巧不亚于大户园林呢。”

郑姨娘笑道:“哪里是我的本事,不过是工匠们得力,齐闲着没事也爱去折腾一把,那宴息室里的画原都是她选的,我不过是随着她去胡闹,不至于丢人罢了,哪里敢说什么精巧。”

齐一进门就听见郑姨娘在说自己,便故意拉下脸道:“青天白日的,您这样贬低自己的女儿,也不怕我哭给您看?”

郑姨娘才不怕她:“你只管把那套撒泼打滚的本事拿出来,看我带不带瞧你一眼的。”

齐大太太闻言笑着对郑姨娘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果然是背后说不得人的。”

“不过方才你可真是冤枉了齐,齐宸回来还同我说起过,那宴息室里的字画很是考究,她二姐姐的眼光可是不错的。”

齐闻言,变脸一般地喜滋滋地上前,亲昵地挽住齐大太太的胳膊:“还是您公正,能说实话,不像我娘,死鸭子嘴硬的,总说我的不是。”

“等明日去佛寺,我一定好好搀着您,再去佛前为弟弟烧一柱平安香。”

郑姨娘没听明白:“什么佛寺?”

齐大太太解释道:“是楚大太太她们约我明日同去烧香祈福,因着要留下吃斋菜,索性带着孩子们一起去一趟。”

郑姨娘高兴道:“这感情好,这个泼皮猴子进来总是与我顶嘴,明日随您出去了,也好让我清静清静。”

齐不服道:“哪里是我与您顶嘴,分明是您瞧着我不顺眼,故意找茬,偏偏还要推到我身上来。”

郑姨娘说不过她,扬手佯装要打她。

齐就顺势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躲到了齐大太太身后。

“大娘您瞧,我娘要打我呢。”

齐大太太笑着将她从背后扯出来,拉倒自己右手边,给她撑腰道:“不怕,有我在,你娘不好意思打你。”

齐闻言,故意朝郑姨娘做了个挑衅的鬼脸。

郑姨娘的眉毛就扬起来了。

齐大太太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抿唇笑起来,心情顿时极好。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逃跑

齐大太太得了郑姨娘的允诺,回去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叫了芳娘来,将安置她儿子的事定下了。

芳娘千恩万谢地跪下磕头。

回去又开始忙活起来,预备做些素果子给齐大太太带上,若是觉得斋菜不合口,还可以垫一垫肚子。

齐大太太想着明日又是一整日,怕自己精力不济,便叫小璇来服侍着更衣梳头净面,早早地歇下了。

齐宸这边却不太平。

“王婆子跑了?”

“不是派人日夜盯着吗,怎么会让她跑了?”

大宝懊恼道:“这下是疏忽大意了,没想到这刁老婆子会使出这一招,把儿媳和孙子都丢在家里,借口出去买米,这一走就是一天一夜不见踪影。”

齐宸追问:“那她儿子呢?”

大宝道:“他儿子是个烂赌鬼,每日在赌坊里泡着,若不把身上的钱输光了都不会着家。”

“昨儿他输了不少银子,被赌坊里的人打了一顿扣住了,派人到他们家里要钱,他那老娘不见了踪影,媳妇就是个蠢笨妇人,又不管家,一文银子都拿不出来,眼下还在家里哭呢。”

齐宸思忖片刻,问大宝道:“你说她那儿媳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家里意外来财,又是换宅子又是置办东西的,她难道就不好奇去问一嘴吗?

大宝摇头道:“她那儿媳是个傻子,素日里只知道干活,连话都说不利索,听说那脑子只顶个**岁的小孩。”

“那王氏母子整日苛待她,打得浑身青紫脑袋上流血,她也不过是抹一把血嚎两嗓子就好了,估摸着派不上什么用场。”

齐宸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本以为这王氏母子不过是乡野来的泼皮,仗着小聪明耍几个钱花花,没想到那老婆子却是个老狐狸,竟让她在眼皮子地下溜了。

她捧着茶盏想了半日,问大宝:“那王婆子对自己的孙子如何?”

大宝道:“她对儿媳不怎么样,对孙子倒是不错,孩子脖子上挂了个纯金的长命锁,就是她给买的,真是心头肉一般的。”

齐宸疑惑:“那既然是这么个宝贝,为何逃走时不将这孩子也一并带上?”

大宝道:“她应当是想带上的,可她的左胳膊不大好使,平日里都是用右边的做事。”

“可巧前几日她打儿媳的时候脚底下没留意摔了一跤,右边的胳膊也伤着了,连拿筷子都不灵便,这些日子只能用勺子喝粥,哪还能抱动个孩子。”

齐宸闻言笑了。

这可真是报应,来得不快,倒是巧得很。

她想了想,低声对大宝说了几句话。

大宝听完了点点头,又忍不住问一句:“若是哪婆子跑远了,咱们岂不是白忙活?”

齐宸笑道:“她跑不远,明日瞧着就是了。”

翌日一早,齐便来院子里了。

她笑着对齐大太太道:“听说大娘院里的粥最好喝,我赶着来蹭一碗尝尝。”

齐大太太很是喜欢这样和乐的气氛,觉得这样有什么说什么的不拘束,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样子。

她让小璇去加一副碗筷,笑着对齐道:“日后想来尽管过来,大娘这院门敞着等你。”

齐笑吟吟地在齐宸身边坐下。

齐宸找机会与她小声道:“你这张嘴是抹了蜜糖吗,怎得这么会说好听话,快比那鹦哥儿还巧了。”

齐大言不惭道:“我既收了你的东西,又怎能不好好办差,将主家哄高兴了?”

齐大太太见她们在那说悄悄话,忍不住问道:“你们在悄摸摸地说些什么呢?”

齐看了齐宸一眼,笑眯眯地道:“无他,我就是问问三妹妹,说好给我的那坛桂子蜜什么时候送过去。”

齐大太太闻言转头问小璇:“我记得昨日芳娘不是说过那桂子蜜酿好了?你去挑一摊子送去郑姨娘那边,说是给二小姐的。”

小璇应下:“等太太小姐们出门了,我就去。”

齐宸无奈地看着齐,小声道:“你这可算是趁火打劫?”

齐朝她吐了吐舌头,得意地吃起粥来。

今日她们要去烧香的寺不是什么大寺,香客也不是很多。

齐在车上撩起来看了好几眼,奇怪道:“为什么到这边来,地儿不大人少,连做买卖的都没几个。”

齐宸也想不明白,便道:“这是楚大太太选的地儿,应当是有她的理由吧?”

齐噘嘴道:“我怎觉得是要被你坑了?这么小个地儿,我再步步跟着大娘,岂不成哈巴狗了?”

齐宸道:“你粥都吃了,桂子蜜也送去了,现在若是悔了茶具我可要讨回来的。”

齐挥手:“我是那种朝令夕改的人?”

“只是你办事手脚可要快些,这么小个寺,我想替你打掩护可不容易,还得周旋楚萱她们那边呢。”

齐宸道:“楚萱那边好说,我只是担心我娘,她如今月份大了,更不能有闪失的。”

齐拍着胸脯豪迈道:“放心便是,今天我就豁出脸面黏在大娘身上了,若是谁有什么不鬼,我徒手也劈了他!”

齐宸失笑,道:“不必你徒手,咱们家里的家丁已经有两个到寺里了,到时若是有什么只管他们出头,你护好我娘就是。”

齐暗叹她想得可真是周到,连连点头。

在佛寺门口下了马车,楚大太太和魏大太太已经在那边等着了,还有一位太太穿得很是富贵,看着也有几分眼熟。

齐大太太倒是认识那位,笑着打招呼:“宋大太太也在。”

齐宸这才想起来,这位就是在苏府见过的那位大长公主的小姑子。

齐宸和齐同几位太太一同见礼。

宋大太太的目光落到她们身上,忍不住赞道:“你家这两个女儿,生得可真是讨人喜欢。”

嘴里说着两个女儿,眼睛却盯在齐宸身上不肯移开。

齐宸给她盯得浑身有些不自在,只能礼貌地笑,不做声。

楚大太太瞧着这一幕,抿唇笑道:“宋大太太老盯着人家闺女瞧什么,难不成想给你那哥儿讨个回去做媳妇儿?”

原是打趣的话,几位太太都笑了。

可齐宸总觉得她们的笑容也太意味深长了些,就好像知道些什么,又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第一百二十二章 脱身

往大殿里去还要走一段的台阶。

几位太太打头,齐宸和齐与魏媛走在她们后面。

今日楚萱没有来。

魏媛小声道:“是给叫去陪苏家小姐了,听说今儿她要相亲,叫几个姐妹帮着相看一番。”

齐惊讶道:“这种事也能叫人陪着?关键没成亲就见面这也太……”

魏媛道:“这种事自然是不能对外说的,只自家亲近的人知道就成。”

“再说女儿家的婚事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不看清嫁的是个什么人,只凭媒人一张嘴就两眼一抹黑地嫁过去,日后若是过得不好,难不成还能将媒人拖出来打一顿不成?”

说得也是这个道理。

齐宸对齐道:“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京中早就有的惯例罢了,再者大姐出嫁前不也是将那未来姑爷叫到府上来吃过酒吗,为得就是这个。”

齐懊恼道:“这倒是我的疏忽了,先前都没留意,一直以为父亲只是叫他们来喝个酒,哪里想到还有这些道道。”

魏媛就笑道:“如今知道了也不晚,你不是比齐宸大些?想必你娘也在忙着帮你说亲了,若是有请上门的,记得找机会多瞧两眼,十有**就是了。”

齐笑着反问她:“若是瞧不上,是不是可以乱棍打出门去?”

魏媛抿唇直笑。

又感叹道:“你这个性在真是和我投缘,你说我家里那些表姐表妹们怎么就没有这么一个直爽个性的。”

“一个个黏黏糊糊地让人烦气,看一眼就觉得头疼,更不敢想以后怎么与她们相处了……”

正说着,大殿已经到了。

几个人随着太太们去了大殿上香磕头,便去了备好的禅院里喝茶。

楚大太太道:“让姑娘们去隔壁说说话吧,咱们几个好好聊聊。”

齐宸几个便告退,去了对面的禅室。

齐瞧了一眼,两边正是门对着门,一举一动的都能瞧得见。

她便挑了个正对门的位置,好盯着那边的动静,若是齐大太太出来了,她就赶紧迎上去服侍。

齐宸将带来的点心奉了一份给太太们,将余下的一盒拿来这边。

“这是我们院里妈妈的手艺,外面都买不到的。”

魏媛吃了半件糕点,

又开始发起愁来。

齐奇怪道:“你今儿是怎么了,长吁短叹的,是遇着什么事了?”

魏媛叹气:“还不是为着我哥哥的婚事,要不我娘也不会见天地想着出门,也是不愿意回去对着那些人。”

魏媛的哥哥早就到了婚配的年纪,可魏家人口众多,远亲更是不胜枚举,听说魏家大爷要说亲,就挤破脑袋地想将女儿塞进来,做不成正室,当个妾也不嫌弃。

这两年魏家老太太年岁大了,正是喜欢热闹的时候,那些个亲戚们见有了空子可钻,一个个愈发的殷勤,借着来瞧老太太的名义,将家里的客房都霸了,如今还有在外面凭了院子住的,有事没事的就上门来献殷勤。

眼见着魏家大爷明年就要下场,家里却莺莺燕燕地呶呶不休,还老有人想往他书房里去闯。

魏大太太苦不堪言,想着在外面另寻个僻静处凭个院子给大爷读书用,可这几个月不少读书人都来了京中,那幽静的好去处竟然都没有了。

剩下的不是闹事,就是破败地没有落脚地的,若是想收拾也得需功夫,何况凭来的院子再去花银子收拾,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魏大太太如今愁得是一个头两个大,整日里唉声叹气的,要不楚大太太总想叫着她出来,就怕她对着家里那些人再气疯了,只想着让她出来散散心呢。

魏媛说罢,拉着齐道:“要不你来给我做嫂嫂吧,两家门当户对的,咱们俩又脾性相投,多好啊。”

齐懒得同她胡闹,头摇得同拨浪鼓似的:“瞎说什么,我可是庶女,你哥哥一个嫡子若是娶了我,你娘岂不是更要头痛了。”

“何况你那一家子亲戚我只听着就头大,不去不去。”

再说这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小辈哪有随意开口的道理。

只当她是说了一句玩笑话。

齐宸喝了口茶,问魏媛道:“你家中这么嘈杂,对你哥哥的举业没什么好处,既然你母亲也想着在外凭院子让你哥哥读书,不如到我家的院子来?”

魏媛犹豫道:“你家在外的那处?”

齐抚掌,高兴道:“我怎么没想到!”

她对魏媛道:“我家那处园子已经修缮妥当,都可以住人了,那里地处幽静,无人打扰,正是读书的好去处。”

魏媛疑惑道:“可那院子不是做宴请只用吗?”

齐宸笑着解释道:“前院是给我们姐妹做宴请用,还有个后院,是给我们族中的堂哥来京读书用的。”

“那后院有厅堂一间,并三间厢房,每间厢房虽不大,但搁个书桌床榻的倒也是宽敞,正好可做读书用。”

“读书闲暇,到厅中一坐小叙,畅谈家国天下,不也快哉?”

魏媛抚掌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倒真是极妙的,不过此事我也做不了主,待回去我再同我母亲细说,她听了定然会高兴。”

三人坐了一会儿,齐宸朝齐使了个脸色,后者心领神会,借着低头喝茶点了点头。

齐宸就顺势拍了下手,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怪不得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亏得想起来了,方才来的路上,我娘看见了卖酱菜的铺子,说让我来之后抽空去一趟给她买些酱菜回去。”

“险些忘了。”

魏媛吃着点心道:“就门口那几个酱菜铺子?比不上京里八宝阁的吧?”

齐宸道:“有孕的人,口味都刁钻,看见了就想了。”

魏媛想起母亲怀妹妹的时候,也是总爱吃一些平日里不碰的东西,连那腌过后又咸又臭的冬瓜干她都喜欢得厉害。

后来没留住让孩子没了,她之后就再也不想吃那些了。

齐大太太如今可能也是这个境况吧。

她对齐宸道:“那你快去吧,别耽搁了回来吃斋菜。”

齐又跟着道了一句:“必得让那些人从缸里现捞给你,多等一会儿无所谓,别买了搁在外面好几日的那种,回头再吃坏了。”

齐宸笑着道:“我晓得,那你们在这稍坐,我去去就回。”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调虎

齐宸出了佛寺,就瞧见了等在树下的马车和车上的六子。

她急匆匆地下了台阶,上了马车劈头就问:“火着起来了?”

六子扬鞭赶马,驾着车往前跑,一边应声:“来前大宝找人放的火,眼下已经燃起来了,再过一会儿您就能瞧见那烟了。”

齐宸忙问:“不会伤着人吧?”

六子道:“小姐放心,家里不过是孤儿寡母的,早就悄悄引出来了。”

齐宸的心放下半颗。

再往下,就是看那王婆子会不会自己现身了。

等马车赶到的时候,火差不多被扑灭了,只剩下烧焦的墙壁和阵阵浓烟。

房子倒是没燃多少。

救火的人在忙着善后,外面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究竟是怎么起得火。

六子带着齐宸找到了大宝他们的藏身之处。

齐宸瞧着那边的情形,小声问大宝:“人现身了吗?”

大宝指着那门口围观的人群道:“好像还没有,芳娘还在那找呢。”

齐宸仔细一瞧,果然见到有一个穿着朴素,半散着头发挡脸的人在其中游走着,好似在看热闹一般,但每靠近一个人,都会找机会偏头看看那人的长相。

齐宸不禁问道:“你同她来的时候,她可有什么异常?”

大宝思前想后,倒是没觉察出来哪里不对劲,便摇了摇头。

齐宸他们也只能耐心地等着。

外围也有几个家丁打扮成了贫民的模样,但照着芳娘给出的特征,实在难以将这从未见过面的婆子从这么多人中辨认出来。

所以最关键的还是看芳娘这边能不能碰上。

然而等了一会儿,直到人群纷纷开始散了,那边也没有什么异常。

芳娘只好佯装无事地离开,一走过来就变了神色,对齐宸急声道:“小姐,我仔仔细细看过了,这里面没有王氏。”

齐宸纳闷。

她问大宝:“这火烧了多久了?”

大宝回忆了一下:“从点火到现在应当有半个时辰了吧?”

“这边巷子窄,走了水都得人一桶一桶地往里拎,为了拖延时间,我们将巷子一边提前弄了些东西堵上了,又将那门上上了锁,他们只弄开们就花了好一会儿时间,吵吵嚷嚷的应该也传遍半条街了。”

应当就是那王婆子不知道家里走水的事了。

齐宸他们又在那等了一会儿,眼瞧着人都散尽了,那王婆子却自始至终都没露面。

看来今日在这是拿不到她了。

好在她还有别的安排。

她问起:“王婆子的儿媳和孙子如今在何处?”

六子答道:“已经安置下了,保管她找不到。”

大宝瞧时候差不多了,对齐宸道:“小姐,我现在去传话吧?”

齐宸点点头。

大宝便去挨门挨户地敲王婆子邻居的门,说自己是医馆的伙计,有人将这家的孩子和妇人送去了医馆,眼下二人情形都不大好,若是有家里人回来,便让他们到二条街的妙安堂去领人。

若是真有什么不测,家中又无人来认,就要照规矩用草席裹着丢乱葬岗去,到时可别再来要人。

邻居们都是好说话的,纷纷应下了,还有个热心的从家里找出纸笔来,让大宝写个告示贴在王婆子家墙上,保不齐她回来后看见就去了。

大宝写了告示贴好,谢过了邻居,便悄悄地回到了原本的藏身之处。

那里就只剩下六子一个坐在石头上。

“小姐回去了?”

“你过去的时候刚走,带着芳娘一块的。”

六子说着从石头上站起身来:“咱现在去散播那母女危在旦夕的消息早不早?”

大宝看了看天色:“不早不早,现在散出去,说不定天黑的时候就能逮到那婆子去寻人。”

“她就这么一个孙儿,家中刚起了把火就传出孩子不行的消息,她定然是坐不住,是生是死都得去亲眼瞧瞧吧?”

六子点点头,同大宝一起离开了巷子。

小厮一路快马加鞭,将齐宸往佛寺送。

芳娘在车上坐立不安。

“小姐,若是太太见我这在,问起来我可怎么说?”

齐宸道:“你怎么也不好说,索性直接躲在这车里面,这辆车是我和二姐姐同乘的,只要你不发声,我们两个替你打掩护,不会让太太知道的。”

芳娘连连点头:“那我就缩在角落里,定不让人瞧见。”

等齐宸赶到的时候,齐正在门口焦急地张望,见她来了赶忙就迎上来了。

“你怎么这么晚,太太们都察觉你不见了,问我你去哪了,我就说你去给你娘买酱菜了,你娘倒是替你打了掩护,但回去之后肯定少不了一番盘问了。”

齐宸将手上的酱菜罐子递给她,一边往车下跳。

“盘问就盘问,先过了眼下这一关再说吧。”

“倒是你,不是说好跟着我娘寸步不离吗,怎得跑出来了?”

齐无奈道:“还不是你娘见你不见踪影,心里着急得很,表面上却只能强装淡定,私下里派我来瞧瞧究竟是怎么了。”

“我若不来,只怕她是要自己来了,那岂不是更麻烦。”

“我想着反正还有家丁在那暗处守着呢,出来一趟也不妨事,好在没耽误多长时间,料想她们此刻正在吃斋菜吧?”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疾步上台阶。

有人在后面疾呼:“小姐——二位小姐留步——”

齐宸回头一瞧,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追着她们的人正是她早前安排在寺里护卫齐大太太安危的家丁之一。

齐宸急问道:“不是让你们在太太走动的地方守着吗,这里是从哪里来的?”

那人气喘吁吁道:“方才值守时发现有人在太太们的厢房外偷听,我便和一个兄弟追了出去,却让那人跑了,这才折返回来,正看见您了便追过来了。”

齐的目光却落在了远处,伸手拉齐宸的袖子:“你看那两个,是不是也是咱们府里的?”

齐宸一瞧,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那两个人远远地挥手,快步跑了过来,同齐宸道了几乎同样的话:“方才瞧见有人在太太们用斋菜的地方外面鬼鬼祟祟的,便追出去了,却没追上那人。”

一共四个家丁,全都跑出去了。

齐宸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提起裙子就拼命往前跑。

齐紧跟其后,二人连气都顾不上喘一口,着急忙慌地跑进了禅院,就要闯进厢房里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家事

魏媛从官房里出来,见到这一幕吓了一跳。

幸而她反应快,一把拦住了,才没让齐宸姐妹俩一头冲进去。

魏媛挡在门口压低了嗓音急道:“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不怕失礼吗?”

齐宸正想推开她。

厢房里却传来了问询:“外面是什么人?”

听着好像是楚大太太的声音。

魏媛瞧了齐宸一眼,扬声道:“是齐家小姐回来了,说是带了酱菜来,要送给齐大太太呢。”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就听见楚大太太带着笑意的声音:“好孩子,快些进来吧。”

魏媛朝齐宸使了个眼色,齐宸回了她一个放心的神情,敛了面上的慌张,神色镇定地捧着酱菜坛子推开了门。

房里的桌上摆着各色各样的斋菜,几位太太围桌而坐,见到齐宸来了都是笑意盈盈。

楚大太太主动接了她的酱菜放在桌上,笑着夸赞她:“从前只知道你是个温顺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孝心,齐大太太可真是有福气。”

就连寡言的宋大太太都难得跟了一句:“的确是贴心,让人瞧见了都羡慕。”

魏大太太想起先前楚大太太与她说过的那些话,也跟着道了一句:“日后谁要是娶回家,可真是有福气了。”

齐大太太抿唇笑,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

她让人拿了只盘子来,将酱菜倒出些许来摆在桌上,笑着道:“这孩子也是有心了,知道我近来就是喜欢吃些这个,你们也尝尝看,很是清爽。”

几位太太都笑着应下,纷纷尝起了酱菜配清粥。

齐宸瞧着她无碍,心中的石头落下了大半,便悄悄地告退了。

魏媛让人去跟寺里说,把她们几个的菜品也端上来。

交待完了,便回到厢房里,问齐宸方才究竟是怎么了。

齐宸便解释道:“听二姐说母亲问起我的去向,怕她着急,就一时昏了头了。”

魏媛笑道:“这倒是情理之中,只是见惯了你冷静的模样,乍一着急起来,倒让人觉得不适应了。”

三人说话的功夫,桌上已经摆上了几碟形态各异的斋菜,有做成莲蓬状的豆腐,还有菊花状的凉拌金花,很是漂亮。

齐惊诧道:“这斋菜竟然还能这样做?可真是漂亮!”

魏媛笑道:“这寺里香火不如那几个久负盛名的大寺,但斋菜却是不输的,我母亲也是跟着楚大太太来过之后才晓得的,但京中还有好些个贵眷太太都连知道都不知呢。”

吃着菜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又聊到魏家的那些个亲戚身上去了。

魏媛提起那些个堂姐表姐的,就要头痛。

“她们缠着我哥哥不得,就跑到我这里来了,三天两头的叨扰,却都扯不出什么正经事来。”

“近来我母亲叫我看账本,竟还有凑过来的,说是跟我一起学学如何管家,你说哪有去外人家里学管家本事的道理?这些人难不成脑子长在脚面子上了?”

“我那房间也时有人进出,好几次给我碰见自己鬼鬼祟祟进去的,你问她,她还言之凿凿地说是进去寻你的,可等人走了之后,我瞧见我那抽屉被人打开过,还有妆台上的簪子也缺了一支。”

“同我母亲说,我母亲也只是让我忍气吞声,就怕亲戚之间面子上过不去。”

“我们娘俩忍就罢了,可那些亲戚们却不领情,反而觉得我们好拿捏,不敢吭声,就愈发过分起来。”

“偏我祖母又老糊涂了,被他们哄得晕头转向的,身边收的一些珠宝首饰都稀里糊涂地被他们怂恿着赏了自己,如今手上竟都没剩下几个银子了,便朝我母亲要着花。”

“可她一个老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有什么地方要花银子的?还不就是我那些个亲戚们借了老人家的嘴,满自己的腰包。”

“我母亲若是给了,转眼就会被他们想法子要过去。”

“若是不给,他们就跑去我祖母面前吹耳边风,说我母亲吝啬、不肖,一文银子都不肯给老娘,怂恿我祖母将管家权给拿回来。”

齐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你祖母不会真听了这些人的话,要夺了你母亲的管家权吧?”

魏媛摇了摇头:“这倒不至于,我祖母虽然年纪大了脑子有些糊涂,但还不至于在大事上犯错。”

“只是家里人呶呶不休的,实在是不堪其扰,入了秋身子就不如以前那么好了,那些个亲戚们还要每日去叨扰,着实让人生气。”

齐宸道:“说一千道一万的,都是你哥哥的婚事闹的,若是她的婚事定下了,那些人也就没机会打盘算了。”

“只是不知道魏伯母想挑个什么样的儿媳妇,一直等到现在还未有定论。”

魏媛道:“这还真不关我母亲的事,是我哥哥一心想着举业,不想早早成婚分了心思,这才一直不肯谈论终身大事的。”

“可惜我母亲在这些亲戚眼里没有什么威信,若是她能自己立起来,那些个亲戚又怎么敢到我们家院里搬弄是非的。”

魏媛说着就叹气了。

“如今我们母女真算是有家不能回,想着法子在外面躲清静,那一家子都不敢想,想起来就要头痛的。”

齐顿时对她同情不已。

家里遇上这么些个亲戚闹门,换做谁都是受不了的。

齐宸却道:“看你这副样子,是要同你母亲一样忍下去咯?”

“那还能如何?难不成与那些亲戚们撕破脸?”

齐宸放下手中的竹箸,对着她道:“肯定是不能撕破了脸,但你想想,在你那些个亲戚身上,息事宁人那套是不是管用?”

“这件事瞧着是你哥哥的婚事引起来的,但落在旁人眼里,瞧见的不仅是你哥哥婚事无着落,还有你和你母亲。”

“我只问你,你那些亲戚是什么时候上门的?到现在有多久了?”

魏媛想了想:“应当是从我哥哥到了适婚年纪的时候就开始了,约莫两三年我们家就没断过人。”

齐宸又问:“那这两三年里,可有媒人给你家做过媒?”

魏媛摇摇头。

齐也听出些门道:“京中的媒婆就是那闻了风的苍蝇,你家门第不算低,哥哥也算出类拔萃的,她们竟没有一个上门来说道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说道

魏媛也回过味来了,惶惶地看向齐宸。

齐宸继续道:“京中媒人说亲事,看重的不仅仅是郎君的品貌家世,重要的还有门风,以及父母兄妹的脾气秉性。”

“毕竟嫁过来就是要守着一家子人过日子,若是家里有不好相与的,或是有糟烂账未清,人家也是不肯轻易把女儿嫁过来受罪的。”

“你和你母亲都是好脾气,能忍得了那些个亲戚的骚扰,可这些放在那些外人眼里,只会觉得你母亲无威不立,你忍气吞声、畏手畏脚。”

“堂堂魏家连自家的规矩都立不起来,更不用说媳妇进门之后该如何自处。”

“若是娶个能立得起来的,能出面替你们处理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倒也算不错,只是你母亲在儿媳面前恐怕是立不起规矩来了,心里肯定不痛快。”

“若是娶了个脾性好的,那就是你们一家子人都抱成团地去忍,谁都出不了头。”

“而你那些没能得偿所愿的亲戚,势必会对你的嫂嫂说三道四、横加指责,想要挑出她的不是来,好往你哥哥房里多塞几个自家的闺女做妾。”

“到时你哥嫂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吗,你全家又怎能安生?”

魏媛听了头都要大了。

她急道:“听你这般说,若是这事再没个定论,我哥哥岂不是要生生地被耽误了?”

齐宸叹气道:“不只是你哥哥,还有你呢。”

“你同我们年岁差不多,过几年也是到了议亲的时候。”

“你家里的事乱七八糟的,上门亲连续几年都不断,不仅闹光了老太太的银子,还在闺阁中闹出了偷盗的事。”

“这些事若是没人知道也罢了,怕就怕人多嘴杂再传了出去,让旁人误以为你们家人也同那些个亲戚是一个秉性,到时可是有口也说不清了。”

“更何况你那些亲戚不是塞女儿,就是闹银子的,可魏家又不是那聚宝盆,这样下去早晚会有亏空的一天,届时人家还怕娶了你回去,会拿了婆家的钱给娘家补亏空呢。”

“况且高门大户的,娶妻都是求贤,何为贤?就是事事都能拎得清楚,你家里这本账若是再这样稀里糊涂下去,你又如何撑得起这个‘贤’字?日后又如何能当得起一家主母,辅佐夫君,处理庶务?”

“这些事都是要考量的,而且都是关系你母亲、哥哥和你自己的切身利益,难道还有什么比自家人更重要的不成?”

齐听着也忍不住道:“我也觉得齐宸说得有理,那些亲戚不过是看你家发达了,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才巴巴地凑过来,都想要捞一些现成的好处,哪里会为你们的前程的着想。”

“你母亲现在还碍于亲戚的情分不好撕破脸面,若是来日你们家里有什么事要她们帮忙,只怕这些人都不会记得给你们留几分颜面的。”

一番话听得魏媛面色凝重。

齐宸字字句句中的利害她都听得明明白白,此时心里既是着急,又是愤怒,还有些怨怼。

着急的是哥哥和自己的声名还能不能挽回;愤怒的是家里拿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亲戚;怨怼的则是母亲的处事态度。

祖母如今年纪大了,人愈发糊涂了。

可母亲却不糊涂,如今家里的亲戚成了这副样子,就是被她的步步退让给养出来的,却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错在哪里了。

只一味地拖延推诿,却没想到整个魏家已经被拉入了泥潭中,时间越长,就陷得越深。

魏媛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

心想着回去之后一定得跟母亲好好说道说道。

齐宸将话说到了点子上,剩下的便是人家的家事,便打住不再往下提。

几个人用了斋饭又喝了会儿茶,那边便有人来通传,说太太们准备往回走了。

几个姑娘忙整理了一下衣裳鬓发,跟着一起出门。

路上魏媛拉着齐宸的手小声道:“好妹妹,今儿的事多谢你提醒,等我回去就同我母亲说道,说不定日后我哥哥读书的事,还要靠你家里多关照。”

齐宸点头道:“不必如此客气,只是你回去一定要和魏伯母好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

魏媛点头:“放心放心。”

她们在马车前道了别。

往自己的马车去的时候,齐宸小声对齐道:“一会儿撩帘子的时候小心点,车上有人不方便。

齐惊讶不已:“什么人?”

齐宸含糊道:“放心,是你认识的,妇人。”

齐“哦”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你藏了个郎君呢。”

齐宸啐了她一口,走到车前将帘子撩起一道缝来,让齐钻进去。

芳娘见她二人上来了,忙往里侧靠,怕挤着她们。

齐宸道:“您坐好就行,这边地方宽敞得很。”

齐的目光在芳娘和齐宸身上绕了绕,最终炯炯地盯着齐宸。

齐宸面色不改,道了一句:“回去再同你细说。”

可等马车到了府,齐大太太却叫齐宸去屋里说话。

齐宸便暗示齐帮她打马虎眼,将芳娘悄悄地从车上渡过去。

齐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又道:“那我晚上去找你拿茶具?”

齐宸也不知道齐大太太要同她说什么,便道:“回头我让乔香去叫你,若是太晚了就明天给你送去。”

齐忙道:“不用不用,若是今晚没时间,我明天再来就是,不用这么麻烦送过去。”

送过去和自己亲自来哪个更麻烦?

齐宸心领神会,朝她笑笑:“行,到时候等着你来。”

同齐说完了话,齐宸赶紧去追齐大太太,搀着她与她慢慢回了院子里。

齐大太太让小璇去端来两碗杏仁茶,两人默不作声地喝了几口,齐大太太开口道:“我想着,明日去跟你郑姨娘说说,让你尽快去跟她学看账本。”

“听说齐也在学,你们姐妹作一处,也好做个伴。”

齐宸听了一怔。

齐大太太怎么想起来要她跟着郑姨娘学着管家了?

可她如今手上还有这么多事要做,若是再跟郑姨娘去学管家,如何还有时间去忙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求助

齐宸犹豫道:“我这会儿就学管家,会不会太早了些?”

“当初大姐也是出嫁前两年才开始学的,如今二姐姐也是一年前才开始学的,可我眼下还不到十三岁呢……”

齐大太太挥挥手:“不早呢,过了冬你就十三岁正了,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等及笄之后就是要嫁人了,那里还算早。”

齐宸听着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心中一个激灵,问齐大太太:“您这是听到什么话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些了。”

齐大太太只是笑:“成人出嫁,养儿育女,这都是女儿家注定要经历的,你着急什么,还不让母亲说说了吗?”

齐宸还觉得不对劲,再追着问,齐大太太就笑着说没事,只是随口说说的。

可这随口的频率也太高了些。

难道是有人给她做媒了不成?

齐宸心中直打鼓。

十三四岁的姑娘家,说媒议亲也是合情合理的,不过是先定下了亲事,日后再议论婚期罢了。

齐宸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不然齐大太太怎么会突然提起让她学管家,还时不时地提起亲事之类的事,跟她寻根究底的,她又开始遮遮掩掩起来了……

哪家都不会把没定下的亲事随便同人说道的,齐大太太隐瞒不说也是正常。

齐宸心惊不已,又知问不出什么来,只能压住内心的慌张先不提。

她静了静,与齐大太太说起魏家大爷去楚苑读书的事。

齐大太太疑惑:“魏家大爷不在家中读书,跑到外边去作甚?”

齐宸便同齐大太太简单说道了一下魏家那些上门亲的现状,以及魏大太太的困扰。

齐大太太听着眉头都皱起来了。

她不过有个不靠谱的弟弟,就拖拉着让她头痛不已,若是像魏大太太这样摊上这么多不讲理的亲戚,只怕是要疯了。

她对魏大太太陡然生出几分同情来,也明白了为什么魏大太太为什么就算是笑起来也带着一副苦相,原来是深受家事所扰。

如今竟还要影响到哥儿的前程上了,那可就是天大的事了。

她对齐宸道:“楚苑那边若是有合适的地方,让魏家大爷过来读书也无妨,左右你那两个哥哥也是要下场的,几个人处在一起还有话说。”

“只是不知道那边收拾得如何了,什么时候能住人?”

齐宸道:“楚苑已经收拾妥当,后院给堂哥们的两间厢房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住人,除却厅堂外,还剩下一间,正好给魏家大爷用。”

“收拾起来倒也简单,只消放了床榻和书桌,再弄些摆件来,便可以入住了。”

“读书的地方,不必收拾得太过讲究,清雅大方就是。”

齐大太太闻言点点头:“那就让人去收拾下吧,回头问问魏家大爷什么时候来,好加紧准备着。”

齐宸道:“倒不必这般着急,我不过是同魏媛说了一嘴,她回去还要同她母亲细说,等有了分晓,她应当就会传话了,这种事魏大太太无论如何都是要亲自来同您说一说的。”

齐大太太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道:“那就先等着,等魏家那边定下来了再办也来得及。”

齐宸又坐了一会儿,见齐大太太没其他说得了,便劝她早些歇息下。

齐大太太从善如流,叫了小璇来服侍她小睡一会儿。

齐宸便让乔香去给齐传信儿。

她回房去倒了一盏茶,还没喝完,齐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了,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齐宸便将桌上包好的茶具盒子推到她面前:“这是你的,回去时别忘了拿。”

齐笑眯眯:“忘了再来要呗,又不怕你赖账。不过你倒是同我说说今天你究竟在忙些什么,消失了这么久不说,怎么芳娘也去了?”

齐宸想着这些事她早晚是要瞒不住的,既然已经让齐触到了冰山一角,不同她说点什么,回头让她再瞎打听,还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事来。

齐宸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捋了捋,挑了不太紧要的部分同她说了说。

齐一听是楚家的事,眉毛便扬起来了。

楚家那个舅老爷的事她也不是没听说过,这些年的行径,不是来齐家闹门,就是找齐大太太打秋风的,倒是与街上的泼皮没什么两样子。

齐不耐道:“我就是瞧不惯你们这些样的,你理起魏媛家里那本烂账头头是道的,怎么自己这边就又糊涂了?”

齐宸无奈道:“魏家那些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我们家门上的这位,可是与我娘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呢。”

齐鄙夷道:“兄长又如何?你娘嫁了齐家们,名姓都要往后排做齐楚氏了,怎么还要受这么个娘家舅舅的掰扯?”

“况且你娘这几年也没少帮你这舅舅吧?于情于理她都做了,你舅舅也一把年纪的人了,不是哭穷要钱的,就是装死诈钱,这样下去还了得了?”

“要我看,还不如找人将你那舅舅揍一顿,让他知道是个人都有底线的,尝了苦头,就不敢这么肆无忌惮了。”

“你若找不到人,我替你去找,保管做得天衣无缝,让他再也不敢上门。”

齐宸将信将疑:“你有什么门路,难道是去求你舅舅家?那你娘岂不是也知道了,这可不成。”

齐摆手:“求我舅舅干嘛,再说他又不会管我的事,倒是我表哥能帮上忙。”

“我不是同你讲过他帮我出气的事嘛?他的手段多着呢,治那些个泼皮无赖一下一个准,保准哭都哭不出来。”

齐提起郑昀就是一副说不出来的得意神情,知道的是提她表哥,不知道是还以为是夸耀自家夫君呢。

齐宸听着有些心动。

郑昀毕竟年长她们不少,又在外打拼多年,有自己的生意产业,识人用人的肯定比她这边要方便。

若是能得了他的助力,说不定都不用求到苏家五老爷那边,就能把事情办妥了。

可若是真去求郑昀,总要有个人去牵线,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郑姨娘知道,否则就是公之于众了,但若是让齐出面,只怕日后是要说不清楚了。

只郑姨娘那边,知道了也会饶不了她的。

齐宸越想越不妥,连连摇头:“不成不成,这事不能让你表哥出面,还是我们自己办了吧。”

无论齐怎么劝,她都不肯松口。

齐便不再说了。

但心底只觉得齐宸这是不好意思罢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诘问

魏媛一回到府里,就去了魏大太太屋里,遣散了所有侍候的人到外面守着,不要让那些个闲亲戚闯进来叨扰。

她拉着魏大太太,细细地论起了家里的现状。

魏大太太一听这个话题眉头就皱起来了。

有些不高兴道:“好不容易高高兴兴地出趟门,一回来你就提这些做什么?”

“再说你说得容易,那些个亲戚可都是你祖母和父亲老家里来的人,若是细论起来,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难道还能拿个大棍子都撵出去不成?”

“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是不是齐家那个宸丫头?”

“你们小姑娘家处作一块,只聊聊女红游园之类的事就行了,别跟个没心没肺的似的,将家里的事一股脑的都告诉人家,就算人家不给你往外传,但内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咱们呢,你脸上是有光不成?”

她说着便抱怨起来:“齐家那个丫头也是,小小年纪的专爱掺和人家的家事,乱出主意不说,如今还唆使起你来了,当真是不像话……”

魏媛一听母亲不但没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反倒还怪起旁人来了,终于是明白了家中那些亲戚的刁钻习气都是怎么来的了。

整日抱怨着那些人不懂事,可这还不是给自己她惯出来的!

魏媛也是受够了魏大太太这样的处事方式,不满地看着母亲道:“您别开口就埋怨齐宸,不是她掺和咱们的家事,是我同她诉苦罢了,若是论起来,还是我打扰了人家,怪人家做什么?”

魏大太太听女儿跟她反嘴,就更不乐意了:“你嚷嚷什么,哪有你这样跟母亲说话的,还将家里的事同外人乱讲……你倒越活越回去了,连羞耻为何都不知道了!”

魏媛皮笑面不笑:“若是家中无事,我自然没得嚼舌根,只是如今家中乱糟糟的一团,连您都要出去躲清静,还要耽误了哥哥的前程,我还得默不作声不成?”

魏大太太的眉毛就拧起来了:“那齐宸给你灌了什么**汤药,每次见了她回来你都得生点事,若是再这样,你以后就不要同她处作一处了!”

魏媛索性也不顾忌了,直朝魏大太太道:“不处就不处,那我回头就派人去告诉她,不用给哥哥留屋子读书了,您要我同她划清界限,那就自己给哥哥找地方念书去!”

说着就要走。

魏大太太听了糊涂,一把抓住她:“你站住,这稀里糊涂的说得什么,怎么还扯上你哥哥读书的事了,你哥哥读书跟齐家有什么关系?”

魏媛没好气道:“是我同齐宸她们说,家中乱糟糟的耽误了哥哥闭门读书,眼下却头痛找不到个清净的地方让哥哥避开那些人,正发愁。”

“齐宸说她们家中有个院子刚修好,后边就是专门留给哥儿读书的,清雅静谧,如今刚巧有一间闲余,哥哥若是愿意,随时可以住过去。”

竟然还有这种事?

魏大太太忙问:“此事当真?那院子在哪处,屋子可还宽敞?”

魏媛冷笑着道:“当真不当真的,您都要同齐家断交了,干嘛还惦记着人家的屋子,自己去找就是了,反正离下场还早得很,您慢慢找,三五个月半年的,让哥哥等着就是。”

魏大太太急道:“这怎么行,你哥哥的举业是最大的事,哪里经得起耽搁。”

她说着陡然回过味来,顿时气也消了,脸色也没先前那样难看了。

拉着女儿的手,好声好气道:“方才是娘昏了头,说得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也千万不要在齐家面前提起来。”

魏媛斜她一眼,缓缓道:“您不会是想诓了那屋子先用,回头再一脚把齐家踢开吧?”

这话说得就有点难听了。

魏大太太脸色就不好看了。

魏媛这算是明白了,她这个母亲,就是个软面团子性格,若是不敲打敲打,就会一直那么软趴趴下去,永远都不会成气候。

她忍不住道:“齐家给咱们屋子,让哥哥去读书,你要考虑的不仅是眼前的方便,还要往深远去想。”

“那院子是齐家收拾出来个族中哥儿读书的地方,既然处在了一处,那日后也算是哥哥的们的同窗,但毕竟是同睡同起的,比起一般的同窗要更多份亲近,堪比兄弟之亲,甚过朋友之谊。”

“若是三人都能高中,那日后到了官场上做同僚,有这份情谊在,便是彼此间都有了助力,前路岂不是更宽广?”

“母亲你总说为哥哥打算,可曾打算到如此?”

一番话问得魏大太太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她讪讪道:“我这不是一门心思都放在你哥哥的婚事上了吗……”

魏媛听着却更觉得难受了。

有这样拎不清的母亲,她和哥哥还有什么可图可盼的吗?

她不禁道:“您真的是把心思都放在哥哥和我身上了吗?那您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从哥哥适婚年纪到现在好几年时间,都没有媒人来咱们家里做媒?”

“齐宸如今才十三岁不到,宋大太太却都盯着她不放,求了您和楚大太太一起想要你们做媒。”

“我长了齐宸两岁,到如今却还未有人与您提过我的亲事,难道真的是女儿我这么处处不如人?”

“我们兄妹俩如何落到今日这种窘境,难道母亲您就从未考虑过吗?”

一番诘问让魏大太太愈发难堪,惶惶不安地拽住女儿不肯松手,亦不知该如何同她说道。

魏媛泪凝于睫,哽咽道:“母亲总是说要顾念家人之情,要我们事事忍耐,殊不知在外人眼里,我们早就悲伤了满门怯懦的名声。”

“家中糟乱一团,外女不敢嫁,亦无人敢求娶,是当我和哥哥也都是那粘团子个性,连家事都处理不好,谁还能指望着哥哥去给自家闺女挣凤冠霞帔,信我能主持中馈?”

“母亲,我求求您好好替我们着想一下,可怜一下我和哥哥吧!”

魏媛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她不管不顾地挥开魏大太太的手,掩面逃离了这处让她觉得压抑的屋子。

魏大太太对着她离开的背影叫了好几声,最终颓然地垂下了手,怔怔地坐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戒指

齐宸陪齐大太太用了早膳,回来刚练了一会儿字,脑中突然一闪,整个人怔在那里。

她忙叫乔香来。

“你快去瞧瞧,太太手上是不是戴着戒指的。”

乔香被她这没头没脑的吩咐闹得有些懵,但还是去走了一趟。

隔了一会儿她回来告诉齐宸:“太太手上戴着戒指的。”

齐宸忙问:“戴得是哪枚戒指?”

乔香想了想:“是红宝石那枚。”

齐宸心里咯噔一下。

她又让乔香去找小璇。

“你去问问她,太太最喜欢的那枚绿松石的戒指哪去了,可是收起来了?”

乔香稀里糊涂地去了,过了一会儿又稀里糊涂地回来了,道:“小璇说她没注意这些,但她也没收拾那戒指,兴许是太太自己放起来了?”

她不知道齐宸为什么要大惊小怪:“太太心情好了换个戒指戴也是正常的……”

齐宸却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齐大太太一向喜欢戴那个绿松石的戒指,怎得突然要换红宝石的戒指来戴了?

自有孕以后,齐大太太对这些饰物就不怎么放在心上的,又怎么会突然想去换戒指。

然而齐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齐大太太昨日去佛寺时手上戴得是哪枚戒指了。

她让乔香再去找小璇,让她借着给齐大太太收拾妆台,瞧瞧太太那枚绿松石的戒指在不在妆盒里。

中午她陪着齐大太太吃饭的时候,看着她手上的红宝石戒指,状似无意地提起魏媛家里有亲戚去房中偷盗的事。

齐大太太闻言唏嘘道:“常言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便是家门要看紧的缘故,否则丢了什么物件,亲里亲戚的,又如何好说得清楚。”

齐宸便跟着道了一句:“也亏得咱们家里没有那么多上门亲,院里的人也是放心的,从未有过那鸡鸣狗盗之事,不然该多糟心。”

齐大太太也跟着应是。

齐宸心中便有了分晓,只等着小璇来报信。

耐心等到下午齐大太太午睡,小璇来告诉乔香:太太那枚绿松石的戒指不见了。

乔香将她领到齐宸面前,亲自同齐宸说这件事。

小璇却以为齐宸是疑心她偷了太太的戒指,跪在地上连声喊冤。

齐宸和颜悦色道:“我不是疑心你,只是想问问你,昨日出门时,太太戴得是哪枚戒指?”

小璇斩钉截铁道:“昨日太太出门,戴得是绿松石的戒指,那是太太常戴的戒指,每日摘了就放在妆台上,因着每日几乎都要用,所以就从不收起来的。”

“可方才我得了小姐的吩咐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枚戒指了,可这些东西却都是我替太太收拾的,只怕自己的说不清楚……”

齐宸和颜道:“你不必着急,你虽不是这院里长的,但也来了这么久,做事勤快,人也衷心,我信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只是看太太没戴那枚戒指,心里觉得奇怪罢了,问一嘴罢了。”

“许是太太自己收起来了,我回头再问问她便是。”

小璇闻言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以为是她拿得就成。

小璇走了之后,齐宸的脸色就拉下来了。

乔香奇怪道:“您今儿是怎么了,太太戴什么戒指有又什么?”

红宝石还是绿松石,太太高兴不就成了?

齐宸皱眉道:“我只怕她那戒指不是收起来,也不是遗失,而是给了旁人。”

“你没听方才小璇说吗,昨日出门太太戴得还是那枚绿松石,可今儿就换了红宝石,原先那枚却找不到了。”

“照理说换个戒指戴也没什么,但不在出门的时候换,却是在家闲着的时候换,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只怕昨日她在佛寺,是遇到什么人了,而那枚戒指说不定就是给那人拿去了。”

昨日她为了稳妥,特意拉上了齐,又安排了家丁,可末了两路家丁却都被人支走。

而齐虽说是一直都在,也没说有什么异常,但她总不可能始终形影不离地跟着齐大太太,稍有留神的功夫,就会有人插了空子。

想必齐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遮掩过去的,还以为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乔香惊道:“会不会是那个姓周的?可她怎么知道太太在那的?”

齐宸面色铁青。

她也觉得这事十有**还是那群人。

齐大太太前脚刚出门,后脚他就能找过去,还有能耐支开了所有眼线,这可真是不简单。

有这样的本事,却只是为了骗几个银子花?

齐宸心里很是怀疑。

乔香想想就觉得心惊。

青天白日的,那人竟敢露面,还诓了太太的戒指去,不知是不是又同太太说了些什么?

她急道:“要不您直接去问太太吧!挑明了话说,太太她最听您的话了。”

齐宸却觉得没什么用。

齐大太太又不是不清楚她知道里面的东西,但如此遮遮掩掩的,一定是有人提前跟她说过什么了,她那种耳根子软的人,一旦认了道理就会往下做,之后旁人再说什么也是无用的。

齐宸坐在那里想了半晌,问乔香:“大宝还没回来吗?”

乔香瞧着天色:“应当差不多了吧……”

话音未落,院里就响起了门声。

乔香赶紧跑出去看,正是风尘仆仆的大宝。

大宝三两步跑进来,对齐宸道:“小姐,那王婆子果然按捺不住去找孙子了,刚露面就被六子给扭住了,眼下人已经被拖进楚苑了,没人知道。”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乔香拍着胸口直念佛。

“抓住了这婆子,太太的事就有着落了!”

齐宸觉得应当没这么顺利。

若是核心人物也就罢了,怕只怕这婆子不过是个跑腿使嘴的,分几个银子,但关键的却知道不了多少。

她对大宝道:“回头让人同六子说一声,让他将婆子好好关起来审一审,务必让她吐出点东西来,别的不说,起码问清楚她去暗庄作甚,与那周程锦是什么关系,又在密谋什么。”

她说着又让乔香从她枕下找出一个信封来递给大宝。

“这里面的东西让六子回去看看,兴许对他问询有点用处。”

大宝道:“我这就过去,看看今晚能不能让那婆子开了口。”

“审问让六子来,实在不行让他叫上个兄弟一起吓唬一下那个婆子,你送了东西就马上回来。”齐宸吩咐道。

“那些人应当已经同太太悄悄碰过面了。”

“这几日太太身边不太平,几个姑娘家都是顾不过来,这几天你就留在院里,盯着太太的一举一动,若是她悄悄去见了什么人,一定要想法子告诉我们。”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仿制

接下来的几日,齐宸都过得惴惴不安的。

她始终觉得那枚无端失踪的戒指会生出什么事来,便亲自去找了宋姨娘,想问问她是不是知道那戒指的来历。

宋姨娘听她说绿松石戒指,让她稍等片刻,自己去了内室里。

而后端出一个小檀木盒子来,从里面找出一枚戒指来递给她。

“你瞧瞧是不是这个。”

齐宸仔细一看,竟与齐大太太那个一模一样。

宋姨娘道:“这绿松石原是老太太的一副耳坠,成婚时做嫁妆带来的,后来年纪大了不爱戴这些了,就让人取下来做了一对戒指,一只给了太太,一只留着自己戴。”

“后来老太太做主让我进了齐家的门,就将手上的那枚传给了我,我这么多年一直收在盒子里,就算是留个念想。”

齐宸又问道:“这两枚戒指是一样的吗?”

宋姨娘道:“上面的绿松石是没分别的,只是你母亲那枚下面刻了一个‘瑞’字,这枚下面是个‘祥’字,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分别的。”

齐宸了然,将那戒指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瞧了又瞧,把那戒指的模样给记下了。

回去她就将那枚戒指的样子给画下来了。

隔天让乔香借着采买的名义将图样送去了珠宝行,问有没有类似的戒指。

珠宝行里的回复五花八门,倒是拿出不少类似的样子来,但若是想找到完全一样的却是难得很。

乔香失望而归,将结果告诉齐宸。

齐宸没说什么,第二日却找了个借口亲自出门去看。

走了几家珠宝玉器行,得到了结果同乔香没什么分别。

倒是有个小作坊说是可以仿着做一个,却也只能保证那金戒托做得一模一样,甚至还能帮着做旧,但上面的绿松石却分成色,未必能找到一模一样的。

作坊里将收藏着的绿松石都给找出来了,让齐宸一一对比,比对一圈下来,却没有一个比得上宋姨娘手里那枚。

倒是有一颗质地相仿,可偏偏石头中间有一道墨绿色的水痕。

齐宸将那颗石头在手里瞧了又瞧,问老板:“能将这水痕做成裂缝吗?”

老板惊诧:“那这戒指可就废了。”

谁会带着一枚有裂缝的戒指出门?

齐宸却坚持到:“若是将那块做成裂缝,这道墨绿色的水痕是不是就瞧不见了?”

老板仔细地端详了片刻,道:“也不能说完全看不见,但若是有裂缝,这墨绿色可以做成从缝隙里渗入的灰状,这样倒也说得通。”

齐宸闻言便知这老板是个行家。

当即拍板定论:“那就照着方才说得做,务必要做得同图上一般无二,下面刻一个隶体的‘瑞’字,做旧成七八分的样子。”

她付了定金,与老板约定好三日拿货,收了货单便带着乔香离开了。

随后二人又去了楚苑。

六子媳妇出来迎她们,寒暄几句后示意六子在后面的小柴房里。

她们到那边的时候,正听见六子在吓唬那婆子。

“你可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没招认干净的,别回头我在你舌头上插上两根针,你再想说可就难说清楚了。”

乔香听着不由打了个寒颤。

齐宸伸手推开了门。

就瞧见那婆子被五花大绑地绑在桩子上,却与寻常的绑法不同,只是让她脚尖碰地,此刻两条腿已经抖得不行。

这是皇宫大内常用的刑讯逼供法子,并着一些骇人听闻的手段,全被她写在了给六子的信中,倒不是想让六子真去挨个试一遍,但只拿出来说一说,就够这婆子吓破胆子的。

照着吩咐,这几日六子都没审她,只是每日将她绑在柱子上罚站六个时辰,喂几口水后再放下来。

如此反复几次,那婆子的反骨早就给磨平了,先前几天还使泼妇骂街那几套,嘴里骂骂咧咧的,如今给六子吓得又被罚站,早就老实下来了。

一见到人来就抖筛子似的,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却愣是连个屁都不敢放了。

乔香给齐宸搬了张凳子坐在她对面。

六子给王婆子喂了点水。

王婆子赶忙往下咽水,一双眼睛却在齐宸身上滴溜溜地转。

齐宸笑道:“你不必瞧着我,也勿要拿你那些盘算来糊弄我。”

“听说你这些日子也吃了不少苦头,却不知想明白没有,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事要不要都说了?”

王婆子眼睛转了转,讪笑道:“姑娘说得这是哪里的话,我不过一个乡下来的老婆子,平日里做些粗活缝补的,哪有那个胆子犯事,您不不是捉错了人?”

齐宸闻言笑着对乔香道:“你瞧,她还问咱们是不是捉错了人呢。”

乔香应道:“看来这婆子是不老实,须得使用上点手段才能撬开嘴了。”

那婆子还在笑:“姑娘您看着年纪还小,想必还是经事少了,咱们这律法可不许动私刑的。”

“老婆子我又不是卖给了你家,怎是你想打就打的?若是回头去衙门里验伤,你家大老爷可是要被追责的。”

齐宸冷笑道:“你这粗陋婆子,大字不识一个倒还能将律法衙门说得头头是道的,想必是有人在后边教你说嘴吧?”

“那人可曾告诉过你,有些刑法是锤心刺骨,让人生死不如,但轻易却验不出来?”

“我一不鞭你,二不打你,只消将你的十根手指,连同指甲缝里全都扎上针,而后抓着往墙上撞……等拔了针也不过是留些针眼,敷上上好的药,几天就可看不见痕迹,可那疼痛滋味……”

“又或者将你放平了在地上,用那水湿了软纸一张张敷在你脸上,慢慢地窒息,回头只要找处水塘扔了,就算仵作验了也不过是判个失足落水而亡。”

“还有一种更简单,只消那个大木盆打上满满一盆水来,将你的头不时按进去再提出来,如此反复,多尝几次窒息欲死的感觉,是不是就能懂事一些?”

她不紧不慢地讲着,神情轻松愉悦,好像在说一个有趣的佚闻。

王婆子却听得冷汗涔涔,腿肚子不断发软。

直到她瞧见乔香从袖中掏出了一副帕子,里面好像包着什么东西似的。

她顿时联想到齐宸方才说得在指甲缝里扎针的刑法,顿时满脑子都乱套了,杀猪似的喊出声来。

第一百三十章 逼供

“姑娘——姑娘——姑奶奶!我的小姑奶奶哎!”

她哭嚎起来:“您就放过我这个老婆子吧,我一把年纪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您要问什么只管说,只要是我老婆子知道的一定全都说了!若是隐瞒一个字,您再用刑也不晚啊!”

乔香看着她那副涕泗横流的模样,忍不住啐道:“下贱坯子,不见棺材不落泪。”

齐宸对乔香道:“给她再喂点水,我倒要看看她今日能说出些什么花样来。”

“六子你去找一只大木盆,再提两桶水来注满,放在她面前。”

等六子准备好了一木盆的水,便将王婆子从那木桩子上解下来,只绑了她的手脚,扔到了那只木盆前。

齐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好处,唯有一点记性好,一会儿你说过的每句话,但凡有一句同前面对不上的,我便让他将你的头摁进水里一次。”

“你若不能将假话说得天衣无缝,那我劝你开口前务必好好想想,是要编假话诓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将实话给招了。”

“别白白的遭了罪,最后还没瞒住,岂不是两头都得罪了还什么都捞不着。”

“想清楚就开始说吧。”

……

等齐宸从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有些西斜了。

她今日是借着买钗环脂粉的名头出来的,不宜在外耽搁太久。

她与六子站在房门口道:“方才她说得话我都听进去了,回头你再审审,看有没有什么漏下的,若是有紧要的,让人去府上传个口信,务必要将这婆子给看紧了。”

六子点头,又问齐宸:“今儿越哥儿在隔壁跟老太太识字,要不要将他叫过来见见您。”

齐宸看了看天色,道:“罢了,我马上就要回去,别再折腾他了。”

“等回头这件事了了,相处的日子还多呢。”

六子颔首,送齐宸到了角门。

齐宸回到院子,齐大太太正在生气。

小璇出来迎她,小声与她通风:“太太听说您今儿一早出门到晌时还没回来,也没去郑姨娘那里学看账,有些不高兴呢。”

齐宸了然,对她道:“我生得了,你忙去吧,我进去跟太太说几句话。”

齐大太太正在屋里生闷气,见她来了脸拉得老长。

“你如今真是不得了了,我吩咐你的事全然不放在心上不说,整日里出了门就不着家,像个什么样子。”

齐宸在她对面坐下,和声道:“我今儿出门前同您打过招呼的。”

齐大太太气道:“可你也没说去这么久,你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才回来!”

“我去了一趟棠梨斋,今儿那里正巧出新,人实在太多,等了半晌才轮到。”

“回来时又在街市上耽搁了许多功夫,便回来得晚了。”

棠梨斋是京中最有名脂粉铺子,素日里店里就是络绎不绝的,若是碰上店里出新,只怕是要挤破头的。

齐大太太还是不高兴:“你要买脂粉,其它家的用着不是也挺好吗,干嘛非得棠梨斋的不可,白耽误这许多功夫。”

齐宸听她虽然生气,但语气却软下来不少,便温声解释道:“前几日闲聊的时候,二姐姐说郑姨娘的口脂用完了,然家中事忙,总也抽不出时间去买,就用了她的。”

“我平日里不太用那些东西,就把自己的送给二姐姐先用了,后来想起您让我去跟姨娘看账,我想着总不好白白累着姨娘,这才打听着那边出新的日子去走一趟,买点东西来送给姨娘,也算是一份心意。”

“我还给您也带了一盒胭脂和口脂,说是用鲜花研磨的,它家的客人,但凡有孕的妇人用得都是这个。”

齐宸将东西拿出来的时候,齐大太太的气明显消了。

齐宸就顺势打开胭脂盒子,沾了一点亲自给她点在脸上,再慢慢匀开。

“您瞧,这么看着气色多好。”

齐大太太端着铜镜瞧了半晌,也觉得不错。

她从有孕以来气色便时好时坏的,有时候老爷来了她都有些不自在,不敢抬头看他,就怕让他瞧见自己的憔悴颜色。

抹上这胭脂,看着脸色确实红润了不少。

齐宸这事正办到了齐大太太心里,她拿了东西,自然不好意思再生气,便又不疼不痒的叮嘱了两句,就算是放过去了。

等到稍晚一些,楚苑那边传来了话,那婆子又吐了些东西出来,但却不是什么太紧要的。

齐宸让乔香将芳娘悄悄叫过来。

芳娘来了之后,局促不安地站在房里。

齐宸笑着邀她坐下。

“芳娘不必太拘束,我叫你来就是想同你说一句,那王婆子已经捉住了。”

“她已经把事情认下了,说是听闻你在齐家当差,就想踩着你从主母手里闹些银子来花花,这才设下了这样的局。”

“那日你们在街上偶遇,是她故意为之,本想找个其它借口唆使你借银子,没想到正撞上了我舅舅之事,便顺理成章地通过你与我母亲搭上了话。”

“钱庄的借据也是她伪造的,只是那二百两银子差不多给她花干净了,恐怕也追不回来了。”

“不过好在真相大白了,先前是我们冤枉你了,我今日同你陪个不是。”

说着齐宸就站起身来欲拜她。

芳娘忙拦住她,双眼噙泪道:“小姐这样就是折煞奴家了,但凡家中出了这样的事,大多都是一概不问只管将涉事的下人打死或送官的。”

“小姐您能明察此事,还了奴家的清白,这就是最大的恩典了,该是芳娘叩谢您才是。”

说着就要跪下磕头。

齐宸忙拉住她,好说歹说,她才抹了一把眼泪,坐回到凳子上去。

齐宸道:“如今王婆子已经扣住了,还剩下的便是她后面放利钱的人,此事狡诈多端,很是难对付,所以还得劳烦芳娘一起护着我母亲,若是察觉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一定要告知我才是。”

芳娘郑重地点头:“小姐放心,太太这边我定然是寸步不离的,若有人想害太太,我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要护住她周全。”

齐宸听了心里暖融融的。

她温声道:“令郎如今已经入了楚苑,那边吃喝不愁,不会委屈了他,等事情一了,便派马车送他回去,临行前你们母子还可见见面说说话。”

芳娘含泪点点头。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夜行

芳娘走后,乔香将她坐过的凳子归了位置,站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齐宸含了一颗蜜饯在嘴里,同她道:“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告诉给芳娘的,同王婆子说给我们的不一样?”

乔香犹豫道:“其实咱们将事实告诉她也没什么,毕竟她身涉其中,就算是被蒙在鼓里,可脚也是脏了,何必还要费心去隐瞒……”

齐宸笑道:“她知道的多与少又如何,反正也是帮不上多少忙的。”

“况且知道得越多,就越是心慌意乱,她整日在太太跟前走动,若再为此夜不能寐,早晚太太那边是要露馅的。”

“还不如大事化小告诉她得好。”

乔香赞同地点头。

就听外面有人砰砰砰地拍门。

芳娘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急迫:“小姐,大宝让我来告诉您一声,太太方才悄悄出门去了!”

齐宸闻言顿时变了颜色,赶紧快步过去开了门。

芳娘神色慌张得不行。

“方才我想去后厨拿些食材过来,遇见大宝慌慌张张地过来,说让我告诉您一声!”

“他人已经跟过去了。”

齐宸不由得抬高声喊道:“小璇——”

有婆子听到了快步走出来,笑着道:“小姐找小璇何事?她方才被太太派去郑姨娘院里送东西了,还没回来呢……”

齐宸心里咯噔一声。

看来是被齐大太太故意支出去了。

她急声吩咐乔香将兜帽找出来,换上之后便要出门。

芳娘忙道:“小姐我同你一起去吧,这眼看天都要黑了。”

乔香忍不住抓住齐宸的袖子,拼命朝她使眼色。

齐宸犹豫了片刻,就见芳娘“扑通”一声跪下来。

“我知道小姐还疑心我,可眼下太太被他们诓骗了去,事态危急,多个人也多分力啊!”

她说着就落下泪来了,哭着道:“我儿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自小就碰不得香油,若是不小心吃进去一星半点,就是要喘不过气来的,医治不及时便会要了性命。”

“小姐若是不放心,只管给让人去送了口信,约定个时辰,若是时辰之内您没能安然无恙的回来,或是老奴跑了,只管拿**子香油给我那儿子灌进去,取了他的性命,害怕老奴会苟活吗……”

这便是比诅咒发誓还毒的掣肘了。

连齐宸都不由为之动容,心里也跟着动摇了几分。

乔香看看痛哭流涕的芳娘,再看看愣怔的齐宸,忍不住道:“小姐,咱们没时间了……”

齐宸回过神来,忙将芳娘从地上扶起来。

嘴里道:“芳妈妈莫要如此,我母亲如今深处水深火热之中,还要请你助我一臂之力才是。”

芳娘含泪点头:“老奴拼了性命,也会将太太救回来的。”

临出门时乔香又去通知了大宝的两个把兄弟,都是府里的小厮,在外院做事的。

两人听说是大宝有事,都找了借口赶过来,却瞧见了齐宸,赶紧行礼。

乔香小声道:“小姐放心,这二位都是大宝的兄弟,口风紧得很,就算是对着吕管事也不会乱说的。”

齐宸认出这两个都是那日跟她去佛寺的,心中便有了数,对他二人道:“若是上头的问起你们今日的去向,只管将我供出来,说是替我办事,我自有法子替你们圆场。”

两人颔首,有一个问道:“小姐,要不要把另外两个也叫来?”

眼下天色渐晚,夜行不易,多一个人的确多一分保障。

齐宸点头:“你们其中一个去叫人,另一个随我去马厩走一趟,一会儿还是在此碰面。”

“别忘了带上你们吃饭的家伙。”

几个人照着吩咐分了两路走,齐宸和乔香带着芳娘及剩下那个,一同摸黑抄捷径去了马厩。

马厩隔壁搭了个小棚,她们一走过去,就听到那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便是低低的哼声。

芳娘定睛一看,方看清那棚里居然养着一只半人高的狗,因着通体漆黑,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那狗儿一脸凶相,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齐宸却毫不畏惧地往前继续走,转眼间就离那狗儿不过一臂的距离。

芳娘的心都要吓得跳出来了。

那狗儿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一脸凶相竟变成了讨好,摇着尾巴跟齐宸撒起欢来。

齐宸伸手便在他头上摸了摸,惹得它高兴不已,跳起来就要往齐宸身上扑。

莫说芳娘,连那人高马大的家丁都要吓破了胆子,忙道:“小姐快闪开,那狗要扑你呢!”

齐宸却笑着避开了扑来的狗儿,反手拍了怕它的头,同它道:“今儿不是来同你玩的,一会儿好好的,替我将人找出来,到时候用肉骨头奖励你。”

狗儿欢得直吐舌头,就好像那贵妇怀里的哈巴狗一样听话。

齐宸便将拴在桩子上的绳索解开,打开棚门将狗放出来。

一开棚门,狗儿就窜出来了,围着齐宸直打转。

齐宸牵着手里的绳,道了一句:“走吧。”

那狗就好像能听懂人话一样,走在前面带起路来。

芳娘和家丁见状啧啧称奇。

也不知齐宸什么时候训了这么一只猎犬,竟能训得如此听话。

等他们到了门口,去叫人的那个已经带着另外两个等着了。

见了那猎犬也是吓了一跳。

猎犬看了他们一眼,没理会他们,径自往门外去。

就听有个人对另一个人道:“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方才看见那狗像是朝咱们翻了个白眼?”

几人一出了府,齐宸便松开了猎犬脖子上的绳索,道了一声:“去吧。”

猎犬就像是离了弦的箭一样窜了出去。

家丁见状忍不住喊道:“跑了跑了……”

乔香却忍不住笑了,道:“小二哥莫要一惊一乍的,这猎犬小姐养了多时了,旁得不说,最是忠心,它不是跑了,是去找路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带在身上的东西拿出来,分给芳娘他们。

芳娘一瞧的匕首,又是吓了一跳。

齐宸道:“不是为了让你妈去搏命,只是带着防身罢了。”

芳娘点点头,赶紧将那东西小心收在袖中。

方才跑出去的猎犬眨眼睛就跑回来了,站在两步远的地方直绕圈。

齐宸便带着人往它站的地方走。

猎犬见他们跟来了,就不紧不慢地在前面引起路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改装

路上小二哥看着那前面的猎犬,忍不住问乔香:“这狗儿真能信吗,若是闻到了屎味,会不会把我们带偏了路?”

乔香忍不住埋汰他道:“你以为什么狗都爱吃屎,都能来带路?”

“这可是从杂市千挑万选出来的,闻风而动名犬,只要是一点点味道,它就能追过去,更何况沿路大宝都滴了香油,自然找得容易。”

滴了香油?

小二哥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另几个人也抽了抽鼻子,纷纷表示没闻到。

乔香翻了个白眼:“若是你们的鼻子能比它灵,还要它带什么路?”

说得那几个人都不好意思耸鼻子闻到底有没有香油味了。

几人跟在猎犬后面,一路蜿蜒曲折地走过了许多地方,最终猎犬停在了一处门前。

门后的院落看起来规模不大不小,起码有三进,只是那门却配不起这样院子,显得太狭窄简陋了些。

齐宸让一个家丁围着院子走一圈,看看这边究竟是不是正门。

剩下的几个连带着狗儿一起躲在的墙角的杨树下。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乔香担心道:“老爷不会已经回来了?”

齐大老爷这些日子常来太太的院子,若是发现半个院子的人都不见了,这件事岂不是遮掩不住了。

齐宸紧盯着大门那边,还算镇定:“今晚父亲有应酬,应当不会这么早回去。”

乔香闻言点头。

心里拼命祈祷齐大老爷今天务必要在她们之后再回府。

若是先回府了,最好喝得如烂泥一般,倒头就睡到明日天亮。

可千万别让他发现了今晚的事。

正求着佛祖保佑,那边有人过来了,正是方才派出去探路的。

他气喘吁吁道:“小姐猜得不错,这里果然不是正门,北边那个门,门户更新更大些,门前有车辙印,一看就是常出常进的,应当才是正门。”

齐宸的眉头就皱起来了:“一般的门户都是坐北朝南,开了南门为正门。”

“怎得这处院子这样古怪,偏偏是坐南朝北,将北门做正门用?”

几个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突然问那去探路的人道:“那正门口,是不是挂着青色的灯笼?”

那人面色古怪,吞吞吐吐道:“其实这不是什么古怪之事……”

看那神情显然是知道点内情的。

他旁边的人就拍打了他一下,催促道:“知道还不快说,吞吞吐吐的跟个姑娘似的!”

那人这才慢慢吞吞讲起其中缘由。

“寻常的院落是坐北朝南,若是颠倒过来,便是暗示此处有颠倒阴阳之意。”

“男为阳,女为阴,此处门口悬挂青色的灯笼,是有青龙之意,便是指此处为龙阳之所。”

“龙阳之所?”

乔香乍听这样的地方,一时转不过脑子来。

“那是什么地方?”

那人只得解释道:“就是男人狎妓的地方,不过是男妓……”

居然是这种地方。

几个人闻之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有人在后面踹了那说话的人一脚:“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癖好!”

那人无端被嫌弃,冤枉得很:“哪里是我,是我那家中的哥哥有断袖之癖,少时我母亲常让我到这种地方来找他,三番两次的自然就门清了。”

“况且这里也不是只有男人狎妓,有不少官眷贵女也是这里的常客……”

芳娘闻言忍不住呵斥他:“胡说些什么呢,太太是这样的人吗!”

那人赶紧闭上嘴不敢作声。

齐宸瞧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她将猎犬放了出去。

猎犬在地上闻了闻,顺着墙根跑了。

一会儿又回来了,又是站在那里打转,示意他们跟上去。

齐宸便对那小二哥道:“你跟在它后面走一圈,悄悄的,别让人看见了。”

小二哥闻言从隐身处走出来,贴着另一边的墙根跟着那猎犬,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不过片刻,小二哥又气喘吁吁地跟着猎犬回来了。

“小姐,它把我带正门口去了,还打着转转想让我进去。”

齐宸了然。

“看来正门口也有标记,大宝应当是从正门进去的。”

也就是说,齐大太太是被人从后面悄悄带进去的。

乔香急得不行:“大宝和太太眼下都在里面,可咱们进不去啊。”

齐宸的目光就落在了方才陈述内情的那人身上。

“你说从前你娘曾让你来此找兄长,也就是说这个门是进得去的?”

那人点头道:“虽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但也是开门做生意的,通常是不拦客的。”

这便好办了。

齐宸瞧了几个家丁好几眼,盯得他们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指着其中两个道:“你们两个先进去,就说是来喝酒的。”

她将带在身上的银票带给他们。

“若是有人阻拦,就给张银票打发了。”

安排好后,她又问乔香:“你记不记得,来时路上好像有个裁缝铺子?”

她这么一说,乔香也响起来了,连连点头道:“是了,好像就是出了这个巷两三步远。”

齐宸便对小二哥和另一个道:“你们一个留在这里,一个去前门,悄悄守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去那边寻我们。”

她临走时将猎犬的绳又绑上了,交给小二哥牵着。

三人绕道走小路,兜了一圈找到了裁缝铺子。

老板听说要买成衣,还以为是给两个小姑娘买,忙拿出了几条时兴的裙子。

齐宸道:“不是给我们,是给我婶婶买。”

老板这才看见芳娘,忙道自己眼拙,看错了正主。

赶紧又选了几件有年岁的让她挑。

齐宸挑了件秋香色,上面用金线绣着海棠,看着很是华丽。

芳娘换上之后,果然大不同,竟还有几分贵气。

老板见状忙喊了自己的媳妇出来。

他笑着对齐宸道:“太太这个头怕是不合适,我家婆子最会梳头了,手脚也快,要不让她给重梳个?”

齐宸也觉得芳娘的发型太过简单了,撑不起来,便叮嘱道:“我们急着回去,务必要快些。”

说着就掏出了点银子给他做赏钱。

那婆子见状赶紧取了头油和梳子来,给芳娘重新梳头。

梳得便是京中贵妇们常见的发式。

等头发输好了,齐宸便将自己和乔香身上能用的钗环都拔了去,给芳娘插在头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走水

又借了铺子里的脂粉给她简单点了点。

芳娘顿时就大不一样了。

她本生得周正,如此一打扮,瞧着还真有些官家贵眷的样子。

付了银子,三人赶脚出了裁缝铺子。

路上齐宸顺手从人家外墙的花池里掐了两朵秋海棠,和乔香一人一朵别在发上。

芳娘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问:“小姐让我打扮成这样是想做什么吗?”

齐宸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道:“从现在起,您就是正经的太太,我们就当是您的丫鬟,随着您一同从正门进去。”

芳娘闻言慌得不行,连声道:“我……这……这哪成……我哪有那派头,不成不成……万一给人认出来可怎么办……”

齐宸安抚她道:“您只管放开手脚去做便是,待会儿进去,若是有人问您什么,你不能答的绝不开口,只管用眼睛盯着那人看便是,他们自不敢再说什么。”

“回头我会替您答了的。”

“若是碰上能开口的,便太高了声音说出来,只让人觉得不亏心就是。”

乔香也在一旁道:“芳娘可曾见过那些衣锦还乡的?只管学他们那副鼻孔朝天的样子,准保没错。”

齐宸闻言也笑了,点头赞同。

芳娘点头:“乔香姑娘这样一说,我便知道该怎么做了,旁得不会,那些个目中无人我倒是能依着葫芦画出瓢来。”

小二哥守在门口,见三人回来,险些误以为她们将齐大太太寻回来了。

走近一看才看清来得是芳娘。

他忙朝那边挥手。

乔香看见了,拉了拉齐宸的袖子,三人悄无声息地往他的藏身之处去。

“小姐,您们打扮成这样是……”

齐宸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大门,嘴里吩咐道:“我们一会儿进去,等我们进去之后,你去跟后门的说一声,让他过一炷香的时间想法子点一把火,闹出点乱子来,我们好趁机摸进去。”

小二哥道:“这个容易,我方才就瞧见那边不知谁家在屋后扔了些枯柴,这几日天干物燥的柴火都干得很,搬到墙角去点把火,很快就能烧起来的。”

齐宸交代完毕,便跟在芳娘后面往门口去。

乔香上前去敲了敲门,有人从里面打开门,笑盈盈地低声问好,恭敬地请她们进去。

小二哥亲眼看见齐宸她们进了门,这才往后门去,叫着那边守着的一起去搬柴。

进了门,里面果然是别有洞天。

齐宸从前听人说过勾栏瓦舍,如今第一次进来,也觉得像是走进了一个新境地。

也是第一次见到有男子会比女子还妖娆的。

开门那个小厮,将她们带到一处分路口。

齐宸瞧见那左边牌上挂着一只青色灯笼,右边则是一只红色灯笼,一时不知这两个路口深处有什么区别。

小厮叫了一个青色衣衫的少年来接了她们,便折身回去了。

那青色衣衫的少年生得十分清秀,径自将她们引到了挂着红灯笼的一端。

他一边走在前面带路,一边笑着问道:“太太看着面生,想是第一次来吧?”

“咱们这里的哥儿,清雅俊秀的又,孔武有力的也有,不知太太素日里入眼的都是什么年岁的?”

芳娘不说话。

齐宸便顺势接了话道:“有那秀致清雅的哥儿,尽管多叫几个来让太太选。”

青衣小生微微颔首,将她们领到了一处叫做“清江之雪”的阁间中。

已有小生候在那里,也是青色衣衫,见她们进来,便欠身行礼,将那香炉燃起来,又将茶杯斟满

齐宸找了个借口,将那小生打发了出去。

坐在这里,便能隐隐听见周遭的声响,多是女人的声音。

齐宸便猜测那青色灯笼同向之处,想必是为男客准备的。

这样男女分立,的确是可以免了不少尴尬和麻烦。

几个人在阁间中互相使了个颜色,都是捏了一把汗。

少顷,先前带路的那个青衣小生果然领着一行五个男子鱼贯而入。

这几个男子,身高年岁各不一致,却都是一身白衣飘飘。

齐宸便猜测这里是靠衣裳颜色来区分的,想必青衣的是干活跑腿的,只有正经的哥儿才穿白衣。

齐宸不禁打量起那些男子来。

这几个人里,有那身量小的,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生得是唇红齿白,秋波一转惹人心生怜爱。

身量长成的,则也不过二十左右,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风景,宽肩窄腰,流目间别是一股风情。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被没入奴籍的官宦人家的后人,因着颜色生得好捡了一条性命,自小就被圈养起来,像调教瘦马一样的养成,变成了如今以色侍人,低眉顺眼的模样。

但若是往上数三代,少不了是名门贵胄之后,落得这样的田地,当真叫人唏嘘不已。

请以小生让那些哥儿站成一排,正让他们挨个地报花名,就听外面一阵嘈杂。

芳娘适时皱起眉头,问了一句:“外面怎么了?”

那青衣小生却赔笑道:“许是有哥儿脚步重了些,无妨。”

芳娘摆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示意齐宸出去瞧瞧。

齐宸不顾青衣小生的阻拦,径自打开门去外查看,果然看西边起了浓烟,隐隐地有火光,便拔高声音喊了一句:“不好,走水了!”

声音一起,周遭几个阁间都骚动起来。

有人打开门来看,还有几个贵妇直接用帕子半掩住脸,快步离开阁间,转眼便溜出了院子,一副心虚至极的样子。

来这里的人不是嗜好特殊的男子,就是有家有室的贵妇人,男子尚且好说,若是哪家的夫人太太被人在这里堵住了,那可真是天大的丑闻。

随着墙边的火光越来越亮,阁间里也乱做了一团,一时就见各色华服钗环的妇人,在长廊上惊慌失措地奔走,还有逼着青衣小生们打开后门供她们逃离的,一时吵吵嚷嚷,相互之间竟都顾不上了。

齐宸便趁着乱,挨个阁间地找起齐大太太来。

可那里面要不是人去房空,就是衣衫不整的哥儿,几个阁间都找遍了,也不见齐大太太的影子。

乔香急道:“他们把太太藏哪去了,这怎么都没有啊……”

齐宸却忍不住朝另一侧望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捉奸

一阵急促又轻盈地脚步声踏在廊上,快速朝她们靠过来。

齐宸定睛一看,正是带来的那只猎犬。

乔香也惊讶不已:“它是怎么进来的?”

齐宸稳住情绪,猜测道:“若不是钻了狗洞,那就是有人将后面打开跑了。”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

她将随身带着的,齐大太太的手绢拿出来给猎犬闻了闻。

猎犬仰着头仔仔细细地将那手绢闻了一遍,又在地上闻了闻,转身就往男客那边跑。

乔香赶紧叫上芳娘一起跟着。

三人跟在猎犬身后,推开了中间隔断的木门,悄无声息地进到了男宾的院子里。

这边好像没受什么火光之扰,倒是一派莺歌燕语的景象。

看来比之女子,男子还是多镇定些。

猎犬一路直往后面的林子里钻,那里黑漆漆地连点光亮都没有,阴森森地看着有些怕人。

齐宸壮着胆子道:“不怕,这猎犬性凶,若是有什么咱们尽管跑,它自会帮咱们周旋一番。”

乔香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抓住了芳娘的胳膊。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进那竹林里,大约有二十几步,就瞧见里面有亮光。

原来那里面竟有个小房子。

猎犬到了房子跟前,就在门前不停地打起转来。

齐宸屏住呼吸走过去,隔着门缝瞧了瞧,却什么也瞧不清。

她试着推了推。

门里面没拴锁,竟一下就被推开了。

齐大太太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瞧见门口的齐宸,整个人都愣在那里了。

“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齐宸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胳膊低声道:“母亲你中了别人的局,眼下不是解释的时候,快些随我离开此处。”

齐大太太却摸不到头脑:“什么局?我是来此见你舅舅的,人家好不容易将他弄到这里来,说是有重要的事相商,眼下人还没见到,我若走了你舅舅怎么办?”

固执地不肯跟齐宸走。

齐宸见她如此顽固,低声急道:“您还真以为在这里能见到舅舅?他早就死了,如今已经过去快半年了,连越哥儿都早就养在了楚苑里,你若是不信,只管跟我回去瞧瞧。”

齐大太太一脸不可置信,连连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想起了在中间传话,又今日带着她来这里的周程锦。

她不是没怀疑过那个人,可就算他是骗子,楚琮的正室夫人,她的嫂嫂却没有理由骗她啊!

齐宸见她如此,便叫芳娘和乔香来一起将她强行架出去。

两人架着惊慌失措的齐大太太顺着原路往外走,刚走到竹林边缘,就瞧见有人挑着灯笼过来了。

似乎还不是一个人。

可这里却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

乔香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小姐,怎么办,他们要过来了!”

齐宸四下瞧了瞧,这里唯一能藏身的,也就是那间小屋了。

可若是回去了,岂不是被人瓮中捉鳖?

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观察着那边来人的动向,一边借着月光看这里可还有能用之物。

芳娘脚边有跟一人高,手臂粗的断竹。

齐宸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她让乔香和芳娘带着齐大太太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务必不要发出声响。

“等会他们去了屋子那边,你们就往那小门去,带着太太从后们快走!”

她自己则咬牙抱着那根断竹跑回了小屋去,将那根柱子靠在了一侧的门扉后。

等她将门重新阖上,就听见里面竹子落地的声音。

若是运气好,正好可以抵在门后和墙壁之间,从外面是推不开的。

等她做完这些,那两个人已经踏入了竹林。

齐宸吓得赶紧找地方躲起来,却也只能就近将自己塞在屋子靠墙的一个角落里,屏气凝神地听着那脚步声越走越近。

有人问道:“是个有孕的妇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另一个则道:“又不是让你假戏真做,只要做做样子,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捉奸。”

方才提问那人闻言笑道:“我只当是有便宜给我占,原来不过是叫我来演那奸夫,只是不知道来捉奸的又是哪位?”

“让你做戏只管做得像真的就罢了,问这么多作甚。”

“我总得知道一会儿是谁来打破我的头吧……”

齐宸离得近,听得十分清晰,又听到那推门声,只觉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去了。

“推不开啊,你锁门了?”

“外面没落锁,想是那娘们从里面将门栓上了。”

“拴上了?那她是不是回过味来了?”

“怕甚,她若反抗,你只管将她捆了,堵了嘴将衣服扒了扔到床上去,等人家破门之前再把她解开,她还能说清楚了不成?”

“你让开些,我将这门给踹开!”

紧接着就是一阵高过一阵的踹门声。

齐宸瞧准了时机,赶紧离开了那隐身之处,猫着腰朝竹林外跑去。

还没走几步,就听有人喊道:“谁在那!”

她吓得赶紧趴在了地上,心中乱成了一团,脑子里嗡嗡地响。

只能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汪汪汪——”

猎犬在离她十步远的一侧叫起来,朝那边龇牙。

就听有人道:“不过是条野狗,狗洞里钻进来找吃的吧,你管它作甚,快帮我把门给弄开,不然一会儿人就过来了。”

追过来的那人闻言,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朝猎犬扔了过去。

骂骂咧咧地又折返回去。

齐宸劫后余生,赶紧屏住呼吸快步逃出竹林。

可摸到了小门边,却怎么也推不开那道门了。

难道是有人发现了这边的门开了,又给重新拴上了?

齐宸心急如焚。

唯一的出路被堵死了,这里可是男客的院子,里里外外全都是男子,她如何能在这里浑水摸鱼?

齐宸拼命地推那扇门,又拔了头上的簪子试图挑开门栓,却也无济于事。

远远地就瞧见又有几个挑着灯笼的人往竹林那边去了。

她本想找个地方先躲一下,却不由想起方才那两个男子的话。

他们用楚琮的名义,将齐大太太骗过来,就是想让人来捉奸……

捉奸的,一般都是自家人……

难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惊

齐宸不由壮了壮胆子,又悄悄地往竹林里靠了靠,隐在了砍下的乱竹后面。

齐大老爷的声音真真切切地传来,透着几分不耐烦,又有几分怀疑。

“这里面连个人都没有,你到底想让我来看什么?”

“你本就是犯了大错才被送出府去的,如今不好好在庄子上闭门思过,一日日的盯着府里的动静,是何居心?”

庄子?

难道是赵姨娘?

齐宸惊愕不已,忍不住想要伸头看个究竟,但无奈那边太光亮,只怕会暴露了自己。

便耐着性子竖起耳朵来听。

果然听到一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与人偷情在先,时不时地就会送些钱财给他那奸夫逍遥,为此不仅卖了自己的嫁妆,还在外面的暗庄里欠了好几百两的银子……”

“老爷您就是被她那副可怜样子给蒙蔽了,是非不分,只听了她的话将康哥儿之死全赖在我头上,我……”

齐大老爷冷冷地打断她:“当日之事,去庄子前你可是亲口承认过的,怎么,如今又要推翻了不成?”

赵姨娘苦笑道:“我推翻什么?她买通了那几个老奴串供,又逼疯了欢儿,将这污水扣到我头上去,我又能如何?”

“不过是为了活命才认了那些事乖乖到庄子上苟延残喘罢了,如若不然,恐怕早就被一卷破草席子裹着扔去乱葬岗了。”

“可我就算是死,也咽不下这口气,若是不能揭开这贱妇的真实面目,我康哥儿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

“我……”

“够了够了!”齐大老爷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你费尽心思将我诓来,若只是为听你这些胡言乱语,就趁早死了心,早些自己回庄子上思过,我也就不再追究,否则别怪我容不得你,要将你送出京城去自生自灭。”

赵姨娘凄惨地笑笑,那神情仿佛疯魔了一般:“您不用拿这些话吓唬我,我如今孑然一身,便是死在当场也无所畏惧。”

“原本叫您来,不过是收到了消息,说您家大太太挺着不知是谁的种的肚子,在此同野男人厮混,想让您自己亲眼瞧瞧她的下贱样子。”

“如今看来这大太太还真是有些手段,这都能收到风声,早早的撤了,让我们扑了个空。”

“没捉到人倒也无妨,老爷若是不想稀里糊涂地替别人养儿子,只管快马加鞭回府上,问问那守门的,大太太今日可趁夜出了门,又回去没回去?”

“再去与她当面对质,将她那嫁妆单子拿来一一比对,看她如今还剩下多少嫁妆,又是否有同咱庄借过八百两银子?”

“最好让那位大太太把话想清楚了,能作证的人带齐了,刚巧我这边也有认证物证,回头当面锣对面鼓,只怕她是要无力招架了。”

齐大老爷不言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齐宸心中焦急不已。

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赵姨娘做得局。

是她太疏忽了,只以为这女人失了孩子又失了势,便没了折腾的资本,却忘记了越是这样的女人就越能豁的出去,没了牵挂便也没了桎梏,还有什么是她们不敢做的?

眼下她得赶紧想法子回去,将齐大太太先从里面摘清楚。

若是等他们先回去,当面对质起来,齐大太太根本就无从还手!

齐宸便猫着腰,悄悄往林子外走。

却不想心烦意乱,正踩到了一根枯竹枝上,将那根竹枝踩断了。

“咔——”

断裂声在静谧的竹林里显得格外清脆,如同催命的符咒。

赵姨娘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利箭朝她射来。

“谁!那边有人!”

齐宸拔腿就跑!

有杂乱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从竹林外涌来,一时间竹林里多出了七八个人影。

齐宸心中大骇,不知这些究竟是齐府的人,还是赵姨娘的人。

无论是谁的人,眼下只要她落入了他们手里,齐大太太就是再也洗脱不干净了。

倒是她腹中的孩子……

“在那里!”

有人发现了她的行踪,三个黑影迅速向她靠近。

一阵轻快地奔跑声从她后面传来,似有风从她耳边掠过。

一个矫健的黑影,如暗夜里的箭,朝那逼近的几人迎面扑去。

“狗!有狗!快!”

几个人顿时被猎犬扑得乱了阵脚,还有一个被扑倒在地,满地打滚地叫唤着。

齐宸趁机一鼓作气跑出竹林,只管往那有光亮的地方跑。

只要能跑出大门……

只要能跑出大门……

“她在那!快去追!”

齐宸心中一急,脚下失了力,竟扑倒在地。

齐宸忽然想起,这里的阁间好像是有窗户的。

而窗户外就是园子。

若是能从窗户翻出去,能跑掉最好,跑不掉得话也能寻个角落隐起来,总也好过在这一览无余的廊上追逐。

况且这是旁人的生意场,不管是齐家还是郑姨娘的人,都不敢在别人的地方造次的。

她挣扎着站起身来,咬牙推开身边的阁间的门。

里面原本对坐谈话的两人顿时朝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接,齐宸的喉头哽了一下,一声:“五老爷——”脱口而出。

苏湛眉头一挑,正要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却见那丫头下一刻就变了脸色,一把推上了身后的门,惊恐万分地看着他。

苏湛一向耳力过人,一下子就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响。

外面有人在捉她?

“到帘子后面去。”

齐宸赶紧跑去帘子后面躲着,就听阁间的门口有人低声议论了几句,便有叩门声传来。

“里面的人,叨扰一声,我们要捉拿贼人,还请速速开门。”

连着重复了几遍都没人应答,外面的人渐渐失了耐心。

“若是你们不说话,我们就只管当做是同意了,得罪了!”

说着便径自推开了门。

齐宸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里了。

就只听“嗖”一声。

什么东西飞出去,顺着推开的门缝冲了出去。

外面的人纷纷回头往那墙上看去。

只见墙面上钉了一根筷子,筷头没入墙面三指有余。

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心里明白里面这是个不好得罪的。

若是贸然闯入,只怕下一支就钉在自己身上了。

叫门的人顿时怂了,赶紧道了一声:“得罪得罪。”

关上门,灰溜溜地跟着大家一起跑了。

齐宸一下子便瘫在地上了,腿软得不行。

她挣扎着爬起身来。

苏湛见状,伸手拉了她一把,她才得以站起身来。

齐宸缓了几口气,拉着苏湛的袖子哀求道:“五老爷,求您帮帮我!”

第一百三十六章 对妆

苏湛挑眉。

他还没开口问缘由,这丫头竟先开口求他帮忙了?

这是打算把冯家兄妹那张状子循环着用了吗?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梨花带雨地求人,我看了都觉得心疼。”

“只是五老爷生平不做好事人,求他也没什么用”

声线介于男女之间,比女子更清越却比男子多了几分妩媚,一身白衣胜雪,若是穿在俊朗的男子身上,是公子世无双,但却偏偏被他穿出一种勾魂摄魄的感觉来。

若是在冬日白雪飘飘的荒野,只会以为他的那落雪幻化的雪妖,专来迷惑迷路之人的心智……

他摇曳到齐宸面前,俯下身看她,眼里的灯火烛光似乎都化作了浩夜星辰。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蛊惑性,在耳边环绕。

“小姑娘,不如你求求我?”

齐宸一时竟看得愣了。

“我只知你素来忙于周旋,没想到还有这种闲心来管闲事。”

苏湛打断他们之间的对视。

齐宸恍惚回神,一双眼睛转而看向苏湛。

那懵懂的眼神竟让苏湛觉得心中莫名一颤。

苏湛只觉得喉头有些发,半晌也只道出一句:“你想要我怎么帮?”

……

两世为人,齐宸还是第一次体会什么叫飞檐走壁。

带着她的是个花信年华的女子,但身手却是一顶一的好,又细心,不时会问她一句:“可还好?”

齐宸就只点点头。

害怕是肯定的,但也忍不住感到新奇。

又忍不住感慨:苏湛手下,真的是卧虎藏龙的。

这样的人,若不深藏不露,恐怕会是朝堂之人都争相拉拢的对象。

如今时局不过是表面的太平,内里波谲云诡,也不知苏湛这等颇有才能之人,是不是也早早的站了队伍?

齐宸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看那飞檐青瓦在脚下飞驰而去,不一会儿就看见了高挂着灯笼的齐府大门。

“小姐抓稳了,咱们要下去了。”那女子小声提醒着。

齐宸应了一声,紧紧地抱住她的腰,闭着眼只听见耳边风呼呼地过。

再睁眼时,人已经站在院子里了。

齐宸松开手站在那缓了缓,同女子道谢:“多谢姐姐,还要劳烦你再去跑一趟。”

女子点头道:“无妨,小姐先忙正事,我这就去楚苑给你送信。”

言罢便跳上了围墙,踏上房檐,片刻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齐宸一路跑回了齐大太太的院子。

远远地就看见了乔香站在门口着急地张望。

二人乍一见都是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一个道:“小姐您终于回来了,我们可担心死了!”

一个道:“大老爷回来了吗,太太怎么样了?”

乔香忙道:“太太没事,就是担心您呢,大老爷不知回来了没,还没顾得上去问问……”

幸好是赶在了齐大老爷前面回来。

齐宸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齐大太太的房里。

前后隔了没有半柱香时间,齐大老爷回来了。

一下车就问门房:“太太人呢?”

门房被问他后面跟着的赵姨娘惊得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却还是摸不到头脑:“太太不是在府上吗……”

齐大老爷看了赵姨娘一眼,抬步买入府门。

赵姨娘忙紧跟着入了府。

不一会儿,便有齐大老爷身边的人来叩门,说是大老爷请太太去一趟书房,有要事相商。

齐大太太惊魂未定,下意识握住了齐宸的手。

齐宸宽慰她道:“母亲不必忧心,您只管照着我说的来,定然不会有事的。”

外面的人又在外面催了起来。

乔香便抬高了声音道了一句:“妈妈稍等片刻,太太刚要睡下了,现下正在换衣裳呢。”

那人便不再催了。

齐大太太换了衣裳,由小璇陪着去了齐大老爷书房。

齐大太太走了之后,乔香在屋里急得来回转。

但就算是急死,她们也是插不上手的,只能在这里等消息。

齐宸端着一盏冷茶,坐在桌前发呆。

烛芯“啪”炸开了花,齐宸惊了一惊,乔香赶紧去找剪刀来剪烛芯,就听院子里又有了动静。

来人还是齐大老爷身边的,奉命来查对太太的嫁妆和单子。

愣怔着的齐宸突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道:“我看你们哪个敢动!”

“这嫁妆是我母亲从娘家带来的,便是过了百年也是姓楚,她自己愿意动就动,愿意给就给,若是想要盘查,自会自己让人盘查,用得你们在这里毛手毛脚的!”

她不耐烦地将来人给轰了出去。

几个妈妈面面相觑,虽不知齐宸火从何起,却也不敢违拗了老爷的意思。

便有人来劝齐宸道:“小姐莫要生气,我们也不过是照章办事,要不您在旁边看着,我们手脚麻利些,准保不会弄丢弄坏了太太的东西。”

好说歹说,齐宸却依旧不依不饶,几个婆子没了法子,最后索性跟在齐宸后面一同回老爷书房复命。

书房里,齐大老爷板着脸坐在上座。

齐大太太坐在另一侧,手抚在腹部上,一言不发。

赵姨娘站在中间,眼睛是不是地看向齐大太太的腹部,却是满眼恶毒。

齐大老爷听见动静抬起头,只以为是去查验嫁妆的婆子回来复命了,没想到却是齐宸来了。

这种事情,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过来做什么!

齐大老爷的脸顿时就黑了,呵斥道:“大晚上的你在外面乱跑什么,我有叫你过来吗?”

齐宸却面色不改,瞥了赵姨娘一眼,笑得轻蔑:“我还奇怪父亲怎得突然变了性子,让人查起母亲的嫁妆来了,没想到是有故人来搬弄是非了。”

赵姨娘一见齐宸,脸上就泛起了凶狠之色。

先前她就是在这死丫头手上栽了大跟头。

眼下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顿时就忍不住骂出声来:“你这个糟心烂肺的死丫头片子,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还不赶紧滚出去!”

齐宸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径自对齐大老爷道:“父亲任善,见了故人又念及旧情起来,便忘了她从前在府中兴风作浪的事了。”

“就算父亲顾念旧情,却也不能糊涂至此,您可细细想过,若是今日您听了这个妖妇所言,查了母亲的嫁妆,来日传出去,您的名声,咱们府里的颜面,该置于何地?”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打赌

查了嫁妆,便是要担下动妻室陪嫁的名声。

任哪个正经府邸,都没有动太太陪嫁的先例,若真是有人动了,可是要遭人嗤笑的。

齐大老爷面色稍动,语气也有些缓和:“不是动,只是查看一下罢了,又怎么会让人知道?”

齐宸瞥了赵姨娘一眼,凝眉对齐大老爷道:“这妇人远在城外的庄子里,都能将一只手伸到咱们府里来搅弄,父亲还以为什么事都能瞒得住吗?”

这话一出,齐大老爷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赵姨娘见状咬牙呵斥齐宸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命令自己的父亲,无君无妇的下贱坯子……”

“放肆!”

齐大太太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她指着赵姨娘的鼻子,气得脸都青了。

“你不过是被撵出府的罪妇,回来搬弄是非不说,竟还有胆子骂姐儿。”

“我呸!你也配!”

齐大老爷见她被气得浑身发抖,便对齐宸道:“快去陪着点你母亲,她有孕在身,不便动气。”

赵姨娘闻言却哈哈大笑起来。

她指着齐大太太道:“看来大太太这日子过得很是风生水起,我离了府,倒是给您腾了地方,地位抬高了不说,肚子里还怀上了,当真是人中龙凤的。”

“只是不知道这肚子里揣着的,是齐府的正宗嫡子,还是市井流纺的下贱杂种?”

一番话说出来,莫要说齐大太太气得要撕了她的嘴,就连齐大老爷都面色铁青,恨不能给赵氏一个耳光。

齐宸见状,安抚了齐大太太坐下,又走到齐大老爷身边,小声对他道:“我看今日她的有备而来的,就是想让我母亲气出个好歹来,父亲可不要轻易上了她的当。”

齐大老爷从未有如此厌恶过一个人,只觉得多看赵氏一眼就恶心。

何况她说得那些腌臜之言,又岂是谁人都能随便听的。

便对齐宸道:“你先扶你母亲回去歇着,此事也莫要对旁人提起,我自会处置。”

齐宸闻言点头,到齐大太太身边低声劝了她几句,劝得齐大太太稍稍消了火,扶着她的手站起身来,预备先回去歇歇。

赵姨娘见她要走,抬高声音喊道:“太太这就要走了?难道就不好奇我带来了什么人?”

齐大太太的脚步陡然停住了,奇怪地看着她。

“你带来的人,自是与你一口同心,又与我何干?”

赵姨娘忽然笑了。

“我记得以前太太手上总爱带着一枚绿松石的戒指,听说是从前老太太戴过的耳坠制的,一个给了宋姨娘,一个给了您,对也不对?”

齐宸一听到她提“戒指”,心里便咯噔一声。

齐大太太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赵姨娘脸上带着洋洋得意的笑,继续道:“我还知道宋姨娘的戒指,背后刻了一个‘祥’字,您那个背面则刻了一个‘瑞’字。”

“只是不知如今太太的那枚戒指所归何处了?”

齐大太太脸色铁青:“我的东西去了何处,如何了,难道还要同你禀明不成?”

赵姨娘笑道:“太太可不要误会,我这话自然不是自己问的,可是替老爷问的。”

“日前有人找到我,同我说府上的大太太品行不端,在外与人勾勾搭搭,不仅把自己心爱的戒指送了那奸夫做定情之物,还与其珠胎暗结,想要颠倒龙凤。”

“大太太,这些话往下说可就更难听了,您难道真要拂袖一走了之,不想自证清白了吗?”

“还是您本就心虚,表面上是那大家贵妇,内地里,却是比那勾栏瓦舍里的妓子都下贱的胚子……”

齐宸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将她没说完的话都打回了肚子里去。

“你若是再敢胡言乱语半个字,小心你的舌头!”

这一耳光用了十成的力,赵姨娘只觉得嘴里一阵咸腥之气漫开。

她恨恨地看着齐宸,恨不能将她掐死就地,嘴里却还不肯罢休。

“这是要恼羞成怒了不成?大太太,您还是快些把戒指拿出来给大家瞧瞧吧,没得别再说我冤枉了你。”

齐大太太哪里拿得出那戒指。

那戒指早就被她拿去给周程锦当掉赎人去了。

没想到却是他们早就设计好的把戏。

就等着用那戒指做证物,栽赃诬陷她呢。

齐大老爷也问:“大太太,你那枚戒指呢?”

齐大太太不知该如何说起,急得汗都要落下来了。

赵姨娘就愈发得意起来:“您要是拿不出戒指来,那我可要拿出些东西来,让您认一认了。”

齐宸伸手拉住齐大太太的袖子,同她道:“事到如今,母亲还是把实情说了吧。”

齐大太太愣怔地看着她。

说?现在说?又要从何说起?

她才不过是刚刚知道自己中了计,其中的弯弯绕绕都还没弄明白,又要如何同大老爷讲明白?

齐宸却朝她使了个眼色,拉着她的手道:“那戒指虽是祖母的遗物,但您毕竟也是不小心为之,该尽的力气都尽了,其它的也没法子了,还是同父亲实话实说了吧。”

赵姨娘在一旁冷哼:“太太不会要说那戒指丢了吧?怎么这么巧,我刚问起,您就丢了?”

齐宸懒得理会她,直接对齐大老爷道:“日前我们去佛寺敬香,母亲不小心将那戒指在铜钟上磕裂了一道口子,后来便送去了外面的店里修补,如今还没拿回来呢。”

“您说是不信,明天天一亮,我就让大宝去取回来给您看看。”

赵姨娘冷笑道:“宸小姐冰雪聪明,惯会用些小伎俩来蒙蔽人,此番不会又是危言耸听吧?”

齐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缓缓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若是明日我取不回戒指,我和我母亲任听处置,绝无怨言。”

“若是取回来了,那我便让人戳瞎你的双眼,再拔了你的舌头,将你扔出门外去,如何?”

“你若是敢赌,我们便立下字据,省得到时有人反悔叫屈,倒叫人以为齐家恣意伤人。”

“你!”

“够了!”

齐大老爷出言呵止。

齐宸瞧都不瞧她一眼,转身去扶着齐大太太。

等着看这赵氏还有什么后招。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谎话

齐大老爷冷着脸对赵姨娘道:“你今日既想方设法地来了,那便把想说的一概都说干净了。”

“若是有半句谎话,别怪我容不下你,将那发卖去乡野给猎户为妻做妾!”

赵姨娘没想到齐大老爷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愣怔了片刻,终于明白:今日之事,成败在此一举,恐怕是再没退路了。

思及此,她不但没有惧怕,反而斗志更甚,将一直带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我这里有大太太私下里同暗庄借银票的借据,一共八百两!”

“这些银子大太太都拿去给了自己的情郎,让他在外面置办宅子,以供二人苟且偷欢之用,还请老爷明察!”

齐大老爷将信将疑地将那借据拿过来看了又看,抬头看向齐大太太。

齐大太太只觉如芒在刺,但想起来时齐宸叮嘱她的那些话,她心中纵然慌乱不堪,却也强忍着鼓起勇气,目光炯炯地与齐大老爷对视。

果不其然,齐大老爷见她如此磊落,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不少。

他问道:“大太太,这是怎么回事?”

齐大太太看着他,这个与她结发十数年的男子,只觉得心生悲凉。

她将他当作此生唯一的依靠,但他却从未让她真正感受过有所依靠的滋味。

她不善言辞,被人欺压,死里逃生,只能伏低做小的过日子。

齐宸是她唯一的念头,为着这个女儿,她什么样的委屈都能受,只想保她平安长大,日后寻一门好夫家,早些跳出苦海。

后来有了腹中的孩子,她以为这是老天给她的恩赐,终于能让她好好地过日子,没想到却又要面临这样的问询和诘难。

问她怎么回事,同床共枕到如今,她楚唯是什么样的人,你齐恒远真的不知道吗?

齐大太太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却是在质问齐大老爷:“大老爷是在怀疑我吗?”

生平第一次,齐大老爷被她这样质问。

震惊之余,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楚氏她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她在府中伏低做小,如她的名一样唯唯诺诺,却也是正经出身的大家闺秀,又怎会如此有悖伦常,做出那些下流不堪的事来。

如今她怀着身孕,还要受这样的侮辱,身为夫君不能安抚妻子,却还要来责难她,又该让她多伤心?

齐大老爷的头脑陡然清明过来,只觉得懊恼不已。

他忙站起身来,亲自上前去扶住齐大太太。

脱口而出道:“今日是我昏了头,你我结发十数年,你一向规矩有礼,我信你定然不会做出那种事来。”

话虽不多,但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一番话说得齐大太太泪眼滂沱,拉住他的手道:“老爷您真的信我?”

齐大老爷点点头,握住她的手。

齐大太太哭得泣不成声。

这突然的一幕让齐宸都有些始料未及,更不用说是目瞪口呆的赵姨娘。

这……这是唱得哪一出?

在她面前演蛱蝶情深不成?

赵氏被气冲昏了头脑,连脸都扭曲起来。

她不依不饶道:“老爷就算是信太太的人品,可这桩桩件件的疑点都在,您心里就不疑惑吗?”

“就不会心里有疙瘩吗?”

“还有大太太您。”

“您可真是心大,若是换做我,可不会如此稀里糊涂,就因着夫君一句‘信你’,就连自己的清白名声都不顾着去证实了。”

“你莫要忘了,男人的话从来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今日他念着你怀着孩子,怜惜你,说了这些好听的,但心里可未必是真的信的,不过是想哄着你高兴罢了。”

“等来日他厌弃你了,再把这些翻出来,大太太可要如何去辩驳?”

“到时候只怕是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吧……”

齐宸冷冷地打断她:“你这婆娘莫不是疯了?在这胡言乱语些什么?”

“说我母亲有问题的是你,回头却又让我母亲自证清白,这算什么?”

“你若是有那真凭实据,便直接甩出来好了,什么戒指,什么借据的,这算是什么?”

“一张借据想说明些什么?她就算真借了钱又如何?京中贵妇哪个不在外借点银子周转的,如今这竟还算是证据了。”

“我看你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要编造些罪名给我母亲扣上都想到疯魔了!”

赵姨娘气得不行,回嘴道:“京中贵妇借债也不过是为了中馈只用,她连家里的庶务都摸不到,借这么多银子岂不反常?”

“我不过是顺势查了一下发现了猫腻,这才知道了她与人偷情的事,又亲眼看见那奸夫手上戴着太太的戒指,这还能有假吗?”

齐宸冷笑道:“合着这些都是你瞧见的,你是开封府还是大理寺,瞧见的竟都能直接做证据了。”

赵姨娘被她抢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

原本照着安排,她是应该直接在那暗庄里就让齐大老爷撞破齐大太太的丑事的。

那是顺势将齐大太太和“奸夫”捆了回来,靠着“奸夫”手里的戒指和她手里的借据,一切便顺理成章地栽赃到了齐大太太头上,保管叫她求告无门,死也翻不过身来。

可没想到那齐大太太却脱身跑回来了,连她重金雇的“奸夫”都没了踪影。

此时最有利的人证都不在了,紧靠她一张嘴,竟处处落了下风,还被这小丫头片子质问得哑口无言。

她恨不能把齐宸的嘴给撕碎了!

她绕开齐宸,径自问齐大太太道:“听门房说,你今日出门了?”

“是去了哪里,几时回来的,为何门房那边不知你回来?”

齐大老爷眼下只觉得这赵氏就是一只阴沟里的蛆。

竟会用些腌臜心思来搬弄是非,谁沾上她一星半点,势必是要不得安宁的。

他眉头一拧,就要叫了人来将她拖出去。

齐大太太却突然道:“我去了楚苑。”

赵姨娘愣怔。

齐大老爷忍不住道:“这么晚了,你去楚苑做什么?”

“我去楚苑,看我的侄子越哥儿。”

齐大太太看着他,哽咽道:“老爷,我哥哥死了,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侄儿,因多有顾忌,不得已只能暂时寄养在楚苑中。”

“她手中的借据不假,我的确同暗庄借过八百两银子,但却不曾有那些腌臜之事,只是想用这银子给我那侄儿买一处栖身的宅子。”

“他如今是我们楚家最后一人了,我又怎忍心让他自小便寄人篱下,过那种抬不起头来的日子。”

她说着就哭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刺杀

齐宸不由怔在当场。

这些话,都不是她教的。

她只告诉齐大太太,无论如何都只管忍着不开口,她那边已经准备妥当,等齐大老爷派人来查,银票也好,戒指也罢,她都能给圆过去。

可没想到齐大太太竟然自己将这件事给圆过去了。

若非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些话是从齐大太太口中说出来的。

齐大太太,她的母亲,一贯畏畏缩缩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人,如今说起假话来,竟能如此条理清晰,让她这个知情人都找不到一丝破绽。

更不要说齐大老爷和赵氏了。

一个心疼不已,赶紧去安慰妻子。

另一个则是好似被天雷劈过一样,愣怔着半天没回过神来。

齐宸趁机讽刺赵氏:“我还以为你死了儿子,就能歇了那些害人心思,学着怎么去赎清自己的罪孽,没想到蛇鼠就是蛇鼠,到现在都不肯悔悟。”

“我真是替康哥儿可惜,怎么会有你这样亲娘,他若泉下有知,定然会庆幸自己早脱苦海,不必再做你这毒妇之子。”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擂鼓一般敲打在赵氏的心坎上。

齐大老爷一心在安抚受了委屈的齐大太太,不曾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齐宸就更加肆无忌惮地用言语挑衅起赵氏来。

赵氏本就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来此,如今被反戈一击,心中本就怒火中烧,却又听齐宸提起她早夭的儿子,更是悲怒交加,眼中的怒火便熊熊燃烧起来了。

齐宸……这个小贱人!

若不是她在其中掺和,凭齐大太太这样的蠢材,怎么可能将她斗得一败涂地。

偷走儿子,害齐大太太失势……她的计策本是天衣无缝的,都是因为她横生枝节,才会让哥哥屡受惊吓,顾及不上康哥儿的虚弱,致使孩子耽搁了病情早夭……

这一切,都是齐宸的错!

赵氏眼珠血红,如同一只受伤的母兽一般,直朝齐宸扑去。

齐宸眼疾手快,堪堪躲过了她的一扑。

赵氏却反手拔下了发簪,直朝齐宸扎来!

齐宸本是早有预备能躲开,却不想生乱踩到了裙角,整个人打了个趔趄,竟错过了躲避的时机。

那发簪泛着寒光,直朝她的脖颈扎来!

齐大太太尖叫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齐大老爷操起了案桌上的赏**,狠狠地向赵氏掷去。

赏**直砸到了赵氏的后脑上,只见赵氏的眼睛猛地瞪大,似不相信自己会这样就被打倒了。

继而白眼一翻,“咕咚”一声昏死在地上。

外面候着的小厮听到动静,赶紧冲了进来。

就见太太瘫坐在椅上,大老爷神色未定地穿着粗气。

三小姐面带惧色地坐在地上,脚边趴着一个妇人,头脑汩汩地流着血,早已不省人事。

等翻过来,才看清昏死的竟然是早就被移出府去的赵姨娘。

“老爷,人还活着。”

齐大老爷喘着粗气道:“叫着郎中来府上瞧瞧,若是一时死不了,赶紧送到庄子上去。”

“待伤好了,立马找人送去京城之外的地界,找个田户嫁了,永远不许她再接近齐家!”

小厮连声应下,赶紧将那昏迷不醒的赵氏给带了下去。

齐大太太抚着胸口,好半天才缓过来。

齐宸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半边膀子疼得厉害,许是方才躲避时不小心撞到了哪里。

齐大太太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她身边来,关切道:“伤者哪里没有?”

齐宸摇头:“想是拧着筋了,不打紧的,母亲没事吧?”

齐大太太摇摇头。

齐大老爷却不放心,还是让人去请了郎中来。

他亲自送两母女回了院子,又在那等着郎中来看过,确认无虞后,才被齐宸劝着回去休息。

芳娘在后厨看着熬郎中开的安神汤,小璇在一旁打着扇子。

齐大太太让乔香去门口守着。

她看着齐寰,问道:“方才你是故意激怒的赵氏吧?”

齐宸不置可否。

齐大太太叹气:“你这孩子何必多此一举,若是那赵氏真的鱼死网破,你岂不是将自己置身险地了?”

齐宸为她垫了个软枕,缓声道:“兵行险招,就是让敌手措手不及,她既是破釜沉舟而来,我只能让她退无可退,这样才能将她一举铲除,不留后患。”

“否则今日之事过后,她也不过是被重新送回庄子里去,依旧有吃有喝,离咱们又不远,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倒不如直接将这一局棋走成死路,虽是凶险,但如今她被父亲另嫁给了外地的田户,那些个庄稼人虽看着老实,但手段也是简单粗暴的,她一旦落入了人家家里,只怕是插翅也难逃了,日后咱们也可高枕无忧了。”

齐大太太何尝不知这一招背后的利害关系。

只是比起赵氏的结果如何,她更怕齐宸会因此受损伤。

便拉着她的手,逼着她发誓:日后不管遇上多么紧要的情况,都务必要保自己为上。

齐宸被她逼得无法,只得对她诅咒发誓,绝不再以身犯险。

齐大太太这才肯作罢。

齐宸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的良善模样。

不由得又想起了她今日当着齐大老爷和赵氏面前,那番慷慨陈词。

便忍不住问道:“母亲是怎么想起说那样一番话的?”

竟能说得天衣无缝,让赵氏都找不到回嘴的余地。

齐大太太叹气道:“我生平第一次说谎话,哪里来及考虑那么多,不过是想着能把话说圆罢了。”

她忽而对齐宸道:“可还记得你幼时,我是如何教导你的?”

齐宸点头:“真言勿尽,谎言勿诉,母亲的话我一直都记得。”

齐大太太点点头,感叹道:“我长到这个年岁,也一直是恪守这八字信条,做人做事务必求真求实,从未有过半点弄虚作假之事,今日算是破了戒了。”

齐宸安慰她道:“今日情况特殊,母亲不过是为了扭转乾坤,算不得破戒的。”

齐大太太却摇摇头,道:“我说这些,并不是后悔,只是觉得今日总算是做了一件扬眉吐气的事,觉得痛快。”

第一百四十章 自强

齐大太太回想起方才的场景,心中也不免感慨。

就在方才,她面对赵氏的诘难和枕边人的怀疑,指责和栽赃如同一盆脏水淋头而下,却意外地让她变得清明起来。

她想到齐宸,这孩子终于长大成人,模样出挑,头脑聪颖,许多人见了都喜欢,连国舅爷的妹妹宋大太太都赞不绝口,几次三番的与她接近,就是想能促成这桩婚事。

这样的天赐的好姻缘,连楚大太太她们都羡慕不已,说是齐宸命好,在她看来这确是老天爷给的补偿,让着从出生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的孩子,终于能有个好归宿。

还有她腹中这个,不论男女,都是她的指望,日后齐宸出嫁了,便有这个孩子陪在身边,她膝下就不会觉得寂寞。

若老天爷开恩,腹中这个是个男孩,那齐家就有了嫡子,她也总算不亏齐老太太的一番恩情,为齐家传了宗,接了代。

赵氏的嘴脸如恶鬼一般在她眼前晃,她的手遥遥地伸过来,伸向齐宸,伸向她腹中的孩儿,想要将她的指望一一都摧毁掉!

她自己无论如何都能忍受,但绝不能有一丝一毫影响到她的儿女。

她不能让齐宸背负“母亲不贞”的恶名,毁了好姻缘,日后在旁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更不能让腹中这个从一出生就变得名不正,言不顺,这一生都因着诬告而抬不起头来!

这两个都是她的心头肉,是她的命!

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挑衅了的母狮,奋起拼命,只为能保住身后幼狮的周全,哪怕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却觉越战越勇,无所畏惧。

或许这就是为母则刚。

她看着齐大老爷震惊的神情,看着赵氏的仓皇与不可置信,只觉得一口浊气从心底呼了出来。

那感觉,就好像走出了一间封闭的旧屋子,身后尘土飞扬,眼前却是另一番光明场景。

齐大太太缓缓道:“从前我觉得自己身后无娘家倚仗,在这偌大的府邸中如漂泊浮萍,既不能讨得夫君欢心,又不能争口气生下个长子嫡孙。”

“总觉得自己亏欠了旁人,便一味地委屈求全,低着头做人,却总也落不得个好,甚至连个安稳日子都没有。”

“我自己懦弱,将日子过得一团糟,也没能让你过几天的好日子,却从未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这是非曲直又究竟是什么。”

“如今想来,我的确是错了,也的确是有亏欠,但却不是亏欠了旁人,而是亏欠了自己,亏欠了你。”

“想来这深宅中的妇人,不见得个个都是有娘家倚仗,却不都是唯唯诺诺的。”

“娘家强盛,夫家多是畏惧,未必是真心实意地将其当做是自己人看待,而那些得夫君尊重,在家中屹立不倒的,多是对外会做人,对内能处事,如此才能令行禁止,旁人又岂敢作践。”

齐大太太说着,忍不住拉着齐宸的手,对她道:“从前母亲教你那些委曲求全,从今日开始就忘了吧。”

“女子唯有自己自立自强,才能行正坐直,内能管家外能理事。”

“无论何时都不要妄自菲薄,蝼蚁尚且有偷生之力,若是自己自轻自贱,岂不是放任自己在旁人脚下,由得他们践踏,这日子又如何能出头?”

这样的话字字句句皆是肺腑,倒是让齐宸觉得很是诧异。

若非亲耳所听,谁又能相信这样一番话竟是出子齐大太太口中。

齐宸不由对她另眼相看起来。

这样的齐大太太,瞧着竟真的不一样起来。

或许真是如她自己所说,为母则刚,这是天性,也是无可奈何。

小璇端着熬好的安神汤来,服侍齐大太太喝下。

齐宸坐在她床边小声陪她说话,直到她渐渐睡了过去,这才为她掖了被角,熄了蜡烛,悄悄地退了出去。

一夜浅眠,天一亮齐宸就让大宝去将戒指取了回来。

等齐大老爷起身的时候,大宝已经带着戒指候在外面了。

齐大老爷犹豫片刻,接过戒指在手中把玩了一下。

上面的裂痕里已经沁了些灰,看样子是很难补好了。

背后的“瑞”字也因常戴而磨得有些模糊了,却还能看得出来。

齐大老爷沉默片刻,问大宝:“是太太让人送来的吗?”

大宝恭声道:“是小姐让送来的。”

又是一阵沉默。

齐大老爷将那枚戒指收在手心里,道:“这戒指不能用了,就留在我这罢,等回头我再给太太重新买一枚补给她。”

“另外回去告诉小姐一声:今早的事,不要让她母亲知道。”

大宝颔首,问过齐大老爷可还有其它事之后,便回去了。

他将齐大老爷的话原封不动地带给齐宸。

乔香在一旁收拾碗筷,奇怪道:“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今日查戒指的事太太早就知道了,为何还要隐瞒不提?”

齐宸正在用茶盏漱口,缓缓道:“查戒指为得是让自己安心,可也是对枕边人的不放心,夫妻之间的离心,大多是从彼此互疑开始的。”

“父亲他交代这么一句,无非是想让我们帮着隐瞒,只想让母亲以为他从未怀疑过她,若是将真相都戳破了,日后又该如何相对?”

齐宸言罢,提醒大宝和乔香:“戒指之事,到此为止,日后谁都不要再提起,只管做个哑巴子,这家里才能安宁。”

两人闻言都是点头,表示绝对不会让太太知道一星半点的风声。

大宝又问起一人的处置来。

“王婆子如今还押在楚苑里,小姐预备怎么将她怎么办?”

还有她那一家老小,也该有个着落。

齐宸道:“这些人,原就是赵氏拢来设局的,如今赵氏自己被送去了外地,她们这些小角色我们留着也没用了。”

“不过王婆子和她那儿子有伪造钱庄字据一罪,回头让六子将王婆子和物证扭到大胜钱庄去,是告是打是放,让他们自己来处置吧。”

“至于那对母子,就送回原来的住处去,在京中是去是留,只管随他们选。”

如今她只想知道,那个屡次与齐大太太接触的周程锦,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与楚琮的正妻又有什么关系,为何她会帮周程锦一起诓骗齐大太太?

第一百四十一章 灭口

齐宸想着,无论如何,还是要将这周程锦找出来才是。

他与楚琮过从甚密,既能想法子和齐大太太搭上话,又能将赵氏和王婆子等一干人等串起来,的确是个人物。

齐宸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如此费尽心思布下这个局,就只是为了骗那几百两银子的花销。

或许他身上还藏着更大的秘密。

可那人诡计多端,如何又是好抓得住的。

齐宸有些伤脑筋。

乔香在一旁提议道:“不如将那周程锦告到衙门里去,就说他欺诈敛财,让衙门里派人去捉岂不是方便?”

大宝忙道:“这可不妥,若是告去了衙门,太太的事岂不是就过了明路,满京城人都知道了。”

又会牵扯出赵氏在府上兴风作浪的事,齐府的颜面恐怕是要保不住了。

齐宸略微思忖,却觉得这法子也不是不可行。

她道:“倒是可以求助衙门,只要换了苦主,就牵扯不到了太太身上了?”

大宝一下子就明白了,恍然大悟:“小姐是想让芳娘出面做苦主?”

齐宸点头:“她为了替太太还债,将名下的院子都挂出去卖了,就算是衙门里来核实,也是有凭有据的。”

“若是问起上面太太的名字,便只说是太太给她做了个担保,到时就算是查也查不到太太头上来。”

乔香听罢连声道:“这感情好,都不用咱们太太出头,还能让衙门里帮着抓人。”

她赶紧去把芳娘叫来商议此事。

芳娘对此并无异议,甚至更积极。

她对齐宸道:“劳烦小姐给写个状子,我一会儿就去走一趟,将状子递到衙门里去。”

齐宸道:“不过是与你先商量一下,不必如此着急。”

“倒是令郎明日就要启程回去了,眼下院里也没什么事,一会儿大宝要去一趟楚苑,你可与他同路去,母女俩一同吃个饭,说几句贴心话。”

芳娘喜出望外,连连谢过齐宸后,便同大宝一起出府去了。

乔香就给齐宸铺了纸在书桌上,站在一旁替她研磨写状子。

第二日一早,芳娘送过了儿子,便去府衙递了状子,被留下问了话。

再隔一天,周程锦的画像就被贴出来了。

齐大太太恍然不知,还以为这件事已经就此了结了。

她将齐宸叫过去,给她看齐大老爷给她的银票。

这是齐大老爷给她,为越哥儿买宅在的,统共有一千五百两。

齐大太太道:“原本老爷是想将越哥儿养在府里的,我怕自己有了孩儿之后照顾不过来,也怕越哥儿养在这里不自在,便推辞了。”

“不过越哥儿眼下还小,宅子倒可以先打听有没有合适的,没有的话也不着急买,我还是想让他在楚苑里,拨几个贴心的人过去伺候着,来往倒也方便些,你觉得呢?”

齐宸笑着点头:“母亲安排的很是妥帖,楚苑那边平日里也用不大着,地方也宽敞,住个十年八年的也无妨。”

“越哥儿住在前院,后面是哥儿们读书的地方,隔壁又有教书的先生,他正是识字的时候,住在这样书卷之气浓厚的地方,对他有好处。”

“等日后他大些了,便给他开个府,将人手给他一一配齐了,生活起居都有人照料着,他只管安心读书,倒也不必操心什么。”

齐大太太点点头:“那这些银子我回头找个钱庄给他存上,还能拿几个利钱。”

“吃穿用度的花不了多少,就从我院里走吧。”

“等会我想去瞧瞧他,一直也不知道这孩子就在楚苑,从未想着去见一见,也不知这孩子是不是长大了,又变样了没?”

齐宸道:“却是长高了不少,我隔三差五地去,总觉得比之前又长大了许多,就跟那笋子似的,一天一个样,可真是快!”

齐大太太笑:“他这个年纪,正是肯长的时候,你三五天一去都觉得有变化,我隔了这么久,只怕是要认不出来了。”

母女俩说着话,回内室去换了衣裳。

齐宸便让大宝去套车,往楚苑去。

……

林显宗从中秋之后便开始闭门读书,素日里基本不出什么门,但也不妨碍他知道许多事情。

属下正在与他娓娓道来近日外面的情形,末了提了一嘴周程锦。

“如今大街小巷里都是他的画像,他家里也不能待了,只能乔装在外躲着,算上昨日已经来过有四次了,都是求咱们收留他。”

林显宗兀自练字,头也不抬:“这个院里,几时养过废人?”

属下附和道:“他只这一桩事就没做明白,还有脸求您收留,当真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了。”

“不过上次属下打发他走的时候,他狗急跳墙,说咱们要不给他活路,他回头就要去找人将做过的事都说了,属下瞧着虽然他没那个胆子,但知道的也确实不少,再留着只怕会添麻烦。”

“那你预备如何?”

那人闻言,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林显宗面容沉静,手腕微微施力,笔走龙蛇。

“那就去做吧,如此无用之徒,少他一个也无妨。”

……

楚苑修缮妥当之后,齐大太太还是第一次来。

这里外的格局都是原来的未改,只稍稍修整装点了一番,比起住家的院子多了几分活泼,让人看着都喜欢。

六子媳妇见齐大太太来了,忙跑出去叫越哥儿回来。

越哥儿只以为是齐宸来看她了,脚下跑得飞快,如小兽一般地冲进屋里来了,待看清屋里还坐着一个大肚子的妇人,吓得他猛地刹住脚,险些一头栽到地上去。

惊得六子媳妇一身冷汗。

齐大太太也吓了一跳,忙道:“我的乖乖,你跑这么快作甚,仔细摔着了。”

越哥儿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看她,想不起来这是哪个,便又看向齐宸。

齐宸便拉着她到齐大太太跟前去,笑着同他道:“这是我母亲,你姑姑,许多时日未见了,你自然不记得了。”

越哥儿虽然有些怕生,但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便顺着齐宸的引导喊了齐大太太一声:“姑姑。”

又像模像样地同她请安。

那乖巧的模样看得齐大太太直点头,笑着夸他乖巧。

越哥儿就拉着齐宸的袖子不肯松。

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齐宸由着他去,只一心引荐六子来给齐大太太磕头。

第一百四十二章 管事

齐大太太免了六子的礼,笑着道:“我听齐宸说了,越哥儿这些日子一直是你们帮忙照看的。”

“她一直夸你们将孩子照看得极好,我今日来见了,才知其言不虚,你们着实费心了。”

六子夫妻俩忙道不敢。

齐宸便趁机提起:“既然宅子不急着买,如今越哥儿住在这里,再加上两位堂兄,生活起居的总得有个人来办才方便。”

“我想保荐六子做这院里的掌事,管理钱财采办,六子媳妇正好可打理起衣食起居,届时从府里派个老练点的来指点一下,将新人调教过了再派过来给他们打下手,这边也就有条不紊了。”

这番话倒是让六子两口子十分意外。

齐大太太略微思索,也觉得这府里缺了这么个差事。

从前只是做宴息之用,如今要养了越哥儿在里面,还是照着住人的那套来更稳妥。

她点头道:“这都是小事,回头我同你郑姨娘说一声就行了。”

“左右府上也要拨银子到这边来,给你两位堂兄吃穿用度,如今加了越哥儿,有个人来记清楚这流水的账目,日后也好说道。”

她又问了六子是否识字,可能记账。

六子一一答了,说从前是做小买卖的,这些东西虽说不上精通,但也从未出过差错。

齐大太太听罢就更满意了。

她道:“那此事我就说定了,从今日开始这院里就交给你们夫妇俩掌管了,哥儿们日常若是需要什么,便由你们来安排,再过两日族里的两位公子就要来了,届时可要打起精神当差才是。”

六子忙道:“太太放宽心,我们两口子一定好好当差,绝不给您和小姐添麻烦。”

齐大太太点点头,就叫了越哥儿来面前,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起话来。

问他平日里都干什么,可曾开始读书学字了,识得几个字,会背什么书?

越哥儿一一答了,还背了一段书给她听。

口齿清晰,很是流利。

齐大太太喜欢得不得了,问六子:“这是跟你学的吗?”

六子笑道:“太太抬举了,我不过识得几个字,会做些小账,哪里会这些东西。”

“他这都是跟着隔壁人家学的,白日里总爱出去串门子,东家走,西家逛的,便学会了不少东西。”

齐宸问道:“是隔壁那个王秀才家吗?”

越哥儿却抢着道:“不是王伯伯家,是穆夫子教我的,我替他研磨,他便教我写一张字,若是我那张字里有十个写得好,他便教我念一页书。”

齐大太太啧啧称奇,问六子:“那穆夫子是什么人,竟还有这样的孩子缘。”

不过也是这孩子好学,有上了学堂都要悄悄逃学出来玩的,难得有他这样找地方自己学的。

齐大太太越看越是喜欢。

还好越哥儿不像他父亲,哥哥他从小就惫懒,就算是躲在书房里也是斗蛐蛐,哪有一分好好学的样子。

若是他能成点气,也不至于让父亲到临终也不能安心。

齐大太太叹口气,对齐宸道:“越哥儿也到了启蒙的时候了,总不好老是靠着旁人伸手指点一点,也得正经找个师傅了。”

“只是不知道那穆夫子是什么人,从前做什么的,收不收学生,若是收得话,还得好好的准备好东西上门拜访,让越哥儿好生拜了这个师傅才是。”

六子也是第一次听到“穆夫子”这个人,若非越哥儿说起,他还以为越哥儿仍旧是往王秀才家里跑呢。

他便斟酌着对齐大太太道:“待我去问过穆夫子,若是他收学生,还得请太太出面说项这事。”

齐大太太点头:“你只管去问,需要我出面让人来告诉一声便是。”

又稍坐了一会儿,齐大太太便要起身回去了。

齐宸扶着她上了马车,一起回了府上。

第二日,六子便来府上传信,说是那穆夫子家里谢客,开门的识得越哥儿,便放进去了,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他进去。

六子思忖着是不是自己身份不够,便问齐宸是不是让太太出面走一趟?

可如今连人都没见着,齐大太太出面又能谈出点什么?

齐宸又让大宝套车去了一趟楚苑。

越哥儿已经去了那边。

齐宸想着若是如六子一般去敲门,恐怕也是要被拦着的。

她便让六子将厨房里窝着的那只灰猫捉过来,在它颈上系了一只铃铛,顺着穆家的墙头扔了进去。

那猫被跌得“喵”了一声,接着便是一阵铃声越来越远,猫却没出来。

想必是跑进人家院子里玩去了。

齐宸又耐着心等了片刻,觉得十拿九稳了,这才去敲门。

开门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问她是谁,又说主家不见客。

齐宸便摆出一副可怜样子央求道:“我不是来见主家的,只是方才我那猫儿受了惊吓,从墙头越过去了,劳烦小哥哥行行好,让我进去将猫儿寻了就出来。”

她本就生得好看,楚楚可怜更是让人不忍拒绝。

少年有些犹豫,迟疑了一下对她道:“要不你先等一下,我回去问过主家,再来同你回话。”

齐宸忙道:“多谢小哥哥了。”

少年掩上门后,齐宸便在门口等着。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少年重新打开门来,迎她进去。

齐宸便问:“方才小哥哥说你家主人在,我怕不小心叨扰了,还请你给指个方向,别再让我冒冒失失闯进去了。”

那少年闻言点头,便指给她看。

“那边橘树后就是我家主人的书房,你只管绕着走就是了。”

齐宸谢过他,便装模作样的开始找起猫儿来。

少年就跟在她后面。

齐宸借着转身的功夫飞快地瞧那书房瞧了一眼。

心里只着急大宝怎么还不来叫门,好支开这少年,让她有机会往那书房去。

正想着,就见那橘子树下的门忽然就开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门口,往她这边瞧了一眼,朝少年招了招手。

齐宸赶忙站直身子,对那老者笑了笑。

老者便道:“丫头,我叫你过来。”

叫她?

齐宸暗暗吃惊,反应过来后赶紧过去,跟在老者身后进了门。

那说是书房的院子里种得还是橘子树,树身上挂满了金灿灿的橘子,看着很是耀眼。

方才她投进来的那只灰猫,此刻正窝在橘子树下,津津有味地啃着什么。

齐宸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开蒙

老者缓声道:“好不容易进了门来,却又不说话了?”

言语间,好像透着什么深意。

齐宸的脸更红了,对他躬身行了一个礼,恭恭敬敬地自报家门。

“见过老先生,小女是齐家的女儿,窗前习字的越哥儿是我母家的表弟。”

“听越哥儿说起近来老先生每每指点他一二,总是受益匪浅,我私下想着能否请动老先生收他入门,亲自为其开蒙。”

“只是先前想到府上递个帖子,但门口的小哥不肯给通传,情急之下这才想到此愚法入府,叨扰到老先生还请海涵。”

老者闻言瞧了她一眼,问:“多大年岁了?”

齐宸忙道:“如今快六岁了……”

“我是问你多大了年岁了。”

齐宸知会错了意,脸蓦地一红,回到:“小女今年一十三岁有余。”

老者又瞧了她一眼,道:“年岁不大,心思倒是不少。”

“你可知你将那猫儿丢下来,正砸在了我今岁新栽的幼苗上,若是明年抽不出枝来,你可是要赔我的。”

齐宸闻言大窘,忙道:“无意伤到了老先生的心爱之物,若有法子补救,我必当赴汤蹈火为之……”

老者兀自摸着胡子道:“且看明年春日的光景吧,有些植苗,受了重创就一蹶不振,以至枯死;有些却能愈挫愈勇,开枝散叶,成与不成只看造化,我现在又如何知晓。”

一番话说得齐宸摸不着头脑。

这是要她赔还是不要她赔?

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好乖乖站在原地。

老者感慨了几句,忽而道:“你那表弟,天资聪颖,勤奋好学,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可惜我年岁大了,只想颐养天年,日里写字读书,闲来种花喂鸟,其余的便是有心也无力,恐怕不能替他开蒙了。”

这便是拒绝了。

齐宸不禁有些失望。

但也不好强人所难。

便躬身行了个福礼,谢过了老者对越哥儿的指点。

那老者却又道:“不过我与这孩子颇有缘分,倒也可为他推举个好去处。”

齐宸喜出望外:“多谢老先生对越哥儿的看重,若得您的推荐,便是给我们解了一大难题了。”

老者笑道:“你这丫头年纪不大,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快比那枝头上的雀儿还巧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走。

齐宸不知他是何意,也不敢贸然跟着进去,便在外面等着。

过了一会儿,越哥儿先跑出来了,见她在那惊喜不已,跑上来拉着她的手问:“阿姐怎得来了,是来找我的吗?”

齐宸笑着摸摸他的头,道:“是了,我今日无事,来接你出去玩一玩。”

越哥儿欢呼一声,拉着她转身就要跑。

齐宸忙拉住他,道:“你今日同先生学了字,方才走时可同先生道过谢?又告了辞?”

越哥儿昂着头道:“我每次都与先生道谢告辞才走的。”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叠成条的纸,展开给齐宸看。

“方才先生在我写的字上加了几个字,还盖了个印,说是回去给家中大人。”

齐宸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张纸,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荐”字,还有“临清山人”字样的印章,印章下面则是一行小字,似乎是某个处所。

难道这就是那穆先生给的推荐信?

齐宸拿着那张纸看了又看,只觉得十有**是了。

这老先生,还真是……随性。

她哭笑不得地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在院子里高声道了句“告辞”,便牵着越哥儿的手慢慢往外走。

隔了一会儿,那守门的少年快步走到院子里,与老者通传:“那姐弟俩已经回去了。”

老者正在画一幅兰花,只是点点头。

等少年走了,他的笔却停下来了。

悬在半空中,顿了好久才落下来,可画出的线条却不如先前那般流畅了。

许多事就如同描兰花一样,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手,如若不然,那便是前功尽弃。

老者皱皱眉头,搁下笔将那幅未完的画撤下来,扔在了一边。

他高声喊来书童:“去将那小子叫来见我。”

书童闻言便知是哪位,领命而去。

老者重新在面前铺开一张纸,屏气凝神继续描起兰花来。

齐宸带着越哥儿出门逛了大半日。

去摊子上吃了热乎乎的炸糕,还有刚出笼的梅花饼,又去瞧了街头的杂耍,还打赏了几个钱。

后来又去了裁缝铺子,为他买两身新衣赏。

老板娘是个顶热情的人,与她推荐了合适的料子,齐宸见她店里的成品阵脚很是精致,便想着多做几件。

老板娘笑着与她道:“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肯长,一眨眼衣服就小了,所以大多都是穿哥哥们剩下的。”

“若是要做新的,也是一次少做几件,然后每件做得稍大些,就是为了能多穿一些日子。”

越哥儿量了身板,对齐宸道:“我还有好些衣裳穿呢,阿姐怎得突然想起给我做衣裳了,眼下离过年也还早呢!”

齐宸摸着他的头道:“这不是做给你过年的,是做给你去学堂时穿的,总不能穿着家里那些去读书吧?”

越哥儿一听去学堂,高兴地一蹦三尺高。

他拉着齐宸的手连声追问:“阿姐说得可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去上学?”

“又是去哪里上学?”

一连串问题问得齐宸都不知该如何答了。

老板娘笑着道:“没想到公子小小年纪,竟如此好学,小姐有这样的弟弟,可真是福气。”

她又推荐了几种清气的料子,说是那些个读书的小郎君们都爱穿这个色的。

齐宸也觉得很好,便选了匹给越哥儿裁了件新衣赏,又从铺子里选了件成衣,让他能穿着去学堂读书。

从裁缝铺子里出来,二人又去了文墨阁。

买了全套的文房四宝,还有各色的纸,掌柜的还送了一个小如意的镇纸。

从文墨阁出来,二人又去了书斋……

兜兜转转下来,东西买了不少,两人也是精疲力尽。

越哥儿在车上就忍不住打起瞌睡来。

齐宸也觉得困得不行。

她强撑着将越哥儿送回楚苑,交道六子媳妇手上,这才转头回去。

到了府上已是呵气连天,回到院子里同乔香说了一句“晚膳不必叫了”,倒头便睡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入学

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等再睁开眼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齐宸饿得不行,刚穿上鞋就嚷嚷着让乔香给端早饭来。

乔香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早膳早就做妥当了,太太让人来叫了两遍,看您还睡着就没吵醒,眼下都放凉了,刚送去后厨热着呢,您再忍忍。”

齐宸问:“太太是在屋里,还是去园子里逛了?”

乔香回道:“方才瞧着还在屋里绣花呢,眼下也不知出去没有。”

梳好了头发,齐宸换上衣裳,便去给齐大太太请安。

齐大太太笑眯眯地给她看自己绣得肚兜。

孩子落地应当正是热的时候,刚好穿这个。

齐宸笑着夸她手巧,肚兜做得很是精巧。

齐大太太就催着她有空也做做针线。

齐宸便与她叫苦:“您一会儿让我去跟姨娘学看账,一会儿又要同您出门走动,闲下来不是读书就是练字的,哪还有时间去做针线。”

“再说府上不是有针线婆子吗,新衣赏也都交给裁缝铺子去制了,哪还用得亲自动手?”

齐大太太嗔怪道:“外裳交给外面人去制,难道这贴身的衣物也让旁人经手吗?旁人做得哪有自己制得用心,穿在身上也不一样啊。”

又道:“若是此时不多练练绣工,等来日嫁人了,难道自己夫君的贴身衣物也要靠屋里的绣娘来做不成?”

又是嫁人嫁人。

可再往下问,齐大太太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却始终不肯多吐露半个字。

乔香在门口问,将热好的饭菜放在哪?

齐大太太便道:“摆在这边桌上吧。”

齐宸正饿得发慌,便闷闷地先去喝了碗粥。

连吃了两块乳糕才觉得肚子里踏实了不少,便问齐大太太:“今日我要送越哥儿去看学堂,拜师傅,您要不要同去走一趟?”

齐大太太惊讶:“可是那位穆夫子?”

齐宸道:“不是慕夫子,不过是他推荐的去处,应当是不错的。”

齐大太太便来了兴趣:“是谁去见得那位夫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去处可算稳妥?”

齐宸自然不好将自己耍小心思入了人家府邸的事拿出来说,便避重就轻,只是对齐大太太夸了那老夫子一番,说是一看就是那学识渊博之人。

齐大太太听罢很是高兴,感慨道:“这可真是越哥儿的造化,本以为是个可怜儿,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善缘,可见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

或许日后,真能指望着他将楚家重新扛起来。

齐大太太顿觉肩上重担,有关越哥儿的事,她还是要多帮衬的好。

便对齐宸道:“一会儿我同你一起去,你年纪还小,身份上担不起来,别再让先生觉得咱们不重视,给越哥儿留个不好的印象。”

又问起越哥儿上学的东西准备的如何了,是不是要快些去添置一些。

齐宸喝着粥道:“昨日可不就是为了添置这些东西才累着那副样子,我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母亲也不安慰我一番,还上赶着要我去学这学那的,当真狠心。”

她甚少这样撒娇,一番话出口,小女儿情态毕显,听得齐大太太眉眼弯弯,亲自给她夹了个包子在碟子里,温声道等回来就好好奖励她。

等齐宸用过了早饭,大宝那边已经套好车在门口等着了。

齐宸叫小璇一同上车。

她对齐大太太解释道:“一会儿我同越哥儿一个车,还有些事要叮嘱他,到时就让小璇照看着您。”

等几人到了楚苑,六子正将越哥儿抱在车头同他逗趣玩。

齐宸从齐大太太的车上下来,上了越哥儿那辆车。

她揽着越哥儿对六子道:“这次去就把路记下了,以后每日接送都要靠你了。”

六子一边赶车一边笑道:“小姐放心,这京中的路我最是熟悉,走完今日这一趟,日后就好找了。”

他们的车在前面带着路,大宝赶车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往穆夫子留的地方去。

过了几条街市,那走过的门户就越来越大了起来。

齐宸有些怀疑地问六子:“是不是错了路,怎么走到这边来了?”

方才他们路过的可是苏家的宅地。

这一带的府邸,全都是如苏家一般声势显赫的高门大户,寻常人轻易都不敢来走动的。

六子回道:“小姐莫要担心,不过是走了条近路,不是在此处。”

齐宸这才放下心来。

又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停了下来。

齐宸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顿时愣在当场。

那牌匾上正端端方方地书着“楚府”。

但这里却不是楚萱家。

难道是……那个楚家?

齐宸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

难道穆夫子是将越哥儿推荐到了楚家的族学里来了?

那可是京中读书的少年郎们都梦寐以求的去处!

穆夫子究竟是什么人,竟能与楚家有如此的交情。

她的心里一时千头万绪,好久才平静下来。

齐大太太下了车,看过牌匾后也是惊了一惊。

她拉着齐宸半晌才说出话来,指着那牌匾道:“这……这……不会是错了路吧?”

齐宸冷静下来,对她道:“照着上面说得是无错的,左右先将手里的东西递进去,是与不是的,一会儿就知道了。”

她让六子去叫门,将那装了荐函的信封递了进去。

便忐忑地在门外等着消息。

过了一会儿,大门便重新打开了。

一位衣着得体的中年男子来迎他们入府,看那模样好像是个什么管事。

他与齐大太太见过礼,道:“主家昨日便收到消息了,没想到太太来得这样快。”

齐大太太道:“是我们太鲁莽了,只以为是来普通学堂,不成想竟是贵府的族学,应当先下个帖子拜会才是的。”

那管事闻言笑道:“太太客气了,族学也是学堂,走得是学堂的规矩,不必如此拘礼。”

他带着齐宸等人一起去上课的地方,远远地就能听见里面琅琅的读书声。

“如今族学里有三位夫子,十几个学生,小少爷入学之后是先跟着曹夫子启蒙,如他一边年岁的还有两个孩子,都是跟着曹夫子的,等再大一些便是要随着其他夫子读书学艺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调配

齐大太太瞧过了这边的境况,简直是不能再满意。

连连同那管事道了谢。

越哥儿知道自己要在这里读书,高兴的不行,连声问齐大太太什么什么能来读书。

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那管事见状笑着对他道:“今日可,明日亦可,只是你一旦开始同先生读书,就得日日都来,风雨无阻,不得贪玩,不得晚到,不得早退,你可能做到?”

越哥儿也不知听懂了多少,小脑袋点得如小鸡啄米一般。

“先生的话我听懂了,日后一定听夫子的话,绝不贪玩惫懒。”

管事闻言,笑呵呵地对他伸手。

越哥儿就上前去牵住他的手,要跟着他走。

齐大太太见状忙道:“还不知用得什么书,今日就入学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管事答道:“书斋里有给哥儿们准备的书本和笔墨,只要哥儿认学,这些原不打紧的。”

齐大太太便放下心来,谢过了管事照应,将越哥儿托付给他。

六子也跟着留下了,在外面的马车上等着,记好越哥儿上下学的时辰,方便来接送。

越哥儿入了学,齐大太太最大的心事也了了,回去的一路上整个人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心情很是好。

又去齐宸商量着,是不是选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给越哥儿做书童?

齐宸觉得这时候选书童未免也太早了些,再说哪有从外面找书童的道理?一般都是选些家生子去做这差事,若是家里没有可用的,倒还不如暂且搁置,也省得找了个不知脾性根底的,再带坏了哥儿。

不过倒是可以选个略通文墨的丫头,给越哥儿铺纸研墨,在书房里听候差遣。

毕竟六子媳妇识不得几个字,饮食起居她料理起来得心应手,这些舞文弄墨之事恐怕就有心无力了。

况且她与越哥儿虽然亲近,但毕竟身份上隔着一层,不好板着脸教训孩子,便总是百依百顺的。

眼下越哥儿还是知礼懂分寸的,但再好的孩子也不能这样一味的惯下去,回头再长出些骄纵的毛病岂不是麻烦。

所以越哥儿屋里势必要放个人,不仅是头脑伶俐,心思细腻的,还得是个能镇得住场,有胆子去管的。

齐宸与齐大太太商量了一番这擢人的标准,打算回去再和宋姨娘商量商量。

看看有没有可用之人推荐一下。

齐大太太按捺不住,一回去就去了宋姨娘的院子,将此事同她说了。

宋姨娘想了又想,道:“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有个合适人选,不过不是丫头,是个小子。”

“我屋里的妈妈,就是从前侍候过老太太的那位,她有个小孙子,今年也十岁开外了,生得模样周正,聪慧说不上,但也不木讷,给个哥儿做书童倒也算合适。”

“如今他爹娘都在咱们府上当差,爹在外院管事手下过活,娘大厨里管采买,虽不是家生子,但也接到府上长了两三年,脾气秉性的都了解,倒也是个可托付的。”

齐大太太听了心动,便怂恿着宋姨娘将人叫来瞧瞧。

宋姨娘让人去喊了那狗儿来给太太看一看。

齐大太太见那孩子唇红齿白的,一副老实相貌,又问了话,口齿也很是清晰,不由得点了点头。

又问他愿不愿意去给哥儿做书童。

狗儿不知书童是什么,便看向宋姨娘。

宋姨娘笑道:“就是陪哥儿读书,替他背着书架文具,铺纸研墨的。”

狗儿问:“那哥儿凶不凶,他若不背书,我同太太告状了,他责罚我怎么办?”

倒是个有考虑的。

齐大太太就更满意了。

她笑着道:“哥儿如今才六岁,比你小的多,你可以将他当作弟弟看,若是他不读书,你便规劝他,若是他贪玩,你也可规劝,若是他不服,你便去告诉院里的管事,让他告诉我,我来管教他。”

狗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想起来什么,问道:“那我是不是就不能和我爹娘住在一起了?”

齐大太太耐心道:“自然是要去哥儿同起同住,不过那边离咱们这不远,寻常日你若是想爹娘了,便告假回来瞧瞧就是。”

“逢年过节的都是要过来的,到时你还是能见到的。”

狗儿将想问的都问个明白,心里就松泛下来了,对齐大太太说他愿意去给小爷做书童。

齐大太太笑着点头,又宋姨娘道:“这孩子挺好的,就是名字起得随意了些,叫出来不好听。”

宋姨娘想了想,道:“不如改叫‘克勤’如何?克己复礼,勤勉好学,既与身份相符,也有殷切之期。”

齐大太太笑道:“这个名字好。”

她对狗儿道:“那从今日起,你便叫克勤,望你人如其名,恪守本分,勤勤勉勉地服侍公子。”

克勤跪下给齐大太太磕头。

简单地收拾了东西,就跟着齐大太太回来了。

齐大太太又叫来齐宸商量,打算把小璇也送过去照顾越哥儿。

“小璇这丫头在我身边也有些日子了,也算是自己人了。”

“她是个踏实肯干的,人又聪明,还是从我身边出去的,由她去伺候越哥儿我放心。”

齐宸也知道小璇是个可托付的,足以担当此任。

“但这样一来,您身边可就没人伺候了。”

“再过几个月您身子就更重了,这个时候将身边的最好都是自己贴心的人,若是潜了她去,只怕到时会没人可用。”

齐大太太道:“不是还有芳娘吗?”

齐宸惊讶:“您是打算把她提到屋里来?”

不过转念想想,这芳娘如今已经洗脱了嫌疑,又是个口风紧的,说话做事都没得挑,放在身边倒也是不错的。

只可惜她是与齐府签了文契进来做活的,比起那种卖身给府上的,终归差了一点事儿。

但也是个可用的人。

齐宸点头:“那先去问问芳娘吧,她毕竟是咱们府上聘来做活的,不是卖身过来可随意安排差事。”

“她若是愿意做这差事,那便将小璇送去楚苑照顾越哥儿。”

“若是不愿意,那还留她在小厨做那些事,小璇就不急着送了,大不了回头从新买的丫头里面再调教一个送过去是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族人

齐大太太也觉得这样稳妥。

用过午膳后她就叫芳娘来说话。

等齐宸练完一张字,芳娘就亲自来回话了。

她对齐宸行了礼。

“方才太太同我说了新的安排,想将小璇姑娘送去楚苑伺候越哥儿,拔我到屋里去伺候。”

“承蒙太太赏识信得过我,我愿留下伺候太太,必定尽心竭力,当好这份差事。”

齐宸让乔香给她搬了凳子来坐,笑着道:“先前多有误会,您是那通情达理之人,想必也能体谅我当时的心境,母为子,子护母,这是天性,放在谁身上都如此的。”

芳娘闻言忙道:“小姐说这话便是见外了,您所说所做皆是为了保太太周全,没有一星半点的错,我老婆子看着心服口服,也没半句怨言,更不会记恨什么,还请小姐放宽心。”

齐宸点点头。

这就算是把话说开了,日后相互之间也不会再计较什么了。

她笑着对芳娘道:“如今您到太太身边去伺候,我们可要改口叫一声芳妈妈了。”

芳娘忙站起身来说使不得。

齐宸招呼她坐下,又接着道:“差事变了,月例银子也要提的,从今往后这院里的人和大小事都要过您的手再报给太太,杂事就多了,还请您多费心了。”

芳娘道:“太太和小姐信得过我,我自然是尽心尽力,将大小事都操办好,不让您们忧半点心的。”

送走了芳娘,齐宸又让乔香将小璇叫过来说话。

齐大太太显然是同小璇谈过了,小璇来得时候心中很是明白。

对这样的安排也没什么异议。

但齐宸还是忍不住提点她一句。

“伺候哥儿比起伺候太太要累些,但毕竟是不一样的。”

“太太是齐家的太太,你伺候的尽心,日后到了年岁也是要放出去婚配的,又或者在家仆里找个可靠的嫁了,一辈子待在齐家,终了也不过熬成个妈妈。”

“但哥儿却是楚姓的哥儿,日后是要离开楚苑重新立府的,你长哥儿好几岁,又是贴身伺候的,身份就不同了。”

“日后若是想离府嫁人咱们的却管不着,但若是留在府上婚配,那必得是个管家或管事才能当得的,那在府上的地位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这其中的道理,你可懂得?”

小璇自然是能听懂的。

她想起以前听谁说过一句:有那将公子从小伺候到大的女使,内外都要尊称一声‘姑姑’,那可是公子身边紧要的人物,就算娶了媳妇也是要留着伺候的,连新妇都是要给几分颜面的。

没想到今日竟轮到她头上了。

这样好的差事,给谁都是要动心的。

小璇忙给齐宸跪下磕头,连声谢她提点。

齐宸见她如此玲珑心思,也是满意她去照顾越哥儿。

反正明路已经替她指出来了,若是一直衷心下去,日后少不得她的好处和尊贵,只看她愿不愿意照着这条明路走下去了。

物色好了人选,齐大太太将她们叫到一处去,一起叮嘱了几句话,又给了几个赏钱,让他们回去收拾了东西,下去就随着府里选去楚苑当差的一道送了去。

第二日一早,族里的人便到了。

府里准备了席面迎接。

齐大老爷正好沐休,便陪着一起吃酒。

送两位堂兄来的是三房的长子、长媳,也就是齐大老爷的堂兄和嫂嫂,齐宸她们这辈要叫一声叔叔、婶婶的。

齐宸和几个姐妹跟在齐大太太身后,一一见过了长辈和兄长。

与长辈见了礼,又与兄长相互之间行礼问好,这便是见过面了。

此番送他们来的这位族叔名为“桓清”,在这一辈中排行第五,齐宸便称呼他们为三叔、三婶婶。

两位堂哥大的名叫齐谦,是这位三叔今年二十二岁;小的齐证,是三房老二家的儿子,今年一十九岁。

似乎都没有婚配。

齐宸见这两位表哥都是那面容和善之人,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说只是来读书的,但日后在楚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脾性好的相互起来容易些。

郑姨娘一早便将客院收拾出来了,正是从前赵姨娘住的院子,如今只做客院用,内饰摆设一应俱全,倒也方便。

因着都是自家人,便没有分席,只坐在一起用饭,倒也热闹。

席间齐大老爷和自家的兄弟、侄儿把酒言欢。

那位三婶婶和齐大太太也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齐小声同齐宸道:“少见当家主母肯能离府这么久的,又是忍着万里的辛苦亲自送来京里,看来这三婶婶当真是心疼儿子,”

齐宸也小声回她:“都是心尖上的孩子,当然的心疼的。”

“况且三房又不止他们一家,定是有其它妯娌坐镇家中,偶尔出趟远门的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齐点点头,又压低声道:“你说如今三房都送人来读书了,长房那边怎么就没个动静,好像跟没个读书人似的。”

就算是逢年过节的相互送东西,长房那边也都是中规中矩的,跟三房简直没得比,显得十分敷衍。

难道是同他们关系都不好吗?

齐宸也觉得恐怕是这几个房头相互间是有什么恩怨的,不过他们远在京城,知道的少罢了。

况且如今都没分家,就算是有什么恩怨,那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过,谁也不会撕破脸了去。

照这么一想,他们二房远居京城,倒也躲了个清净。

毕竟长房和三房都是子嗣兴盛,唯有二房子嗣艰难,只得了齐大老爷这么一个男丁,其它两个女子出嫁之后,便只剩下他一个支撑着门楣,若是留在老家,便显得势单力薄。

夹在长房和三房中间,那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自然比不得在京中逍遥自在。

齐宸便对齐道:“这都是上一辈的事了,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没事别瞎打听,回头让父亲知道了再责备咱们不懂事。”

齐点头:“我不过是与你闲话几句罢了,又不是那街头的包打听,什么都要听一嘴的,放心就是。”

“不过昨日你们出门的时候,有帖子送到府上来了,是国舅爷的妹妹宋大太太给母亲的,我怎么觉得最近好像老能听到她的名号,她什么时候和母亲关系这么好了?”

齐宸夹菜的手顿了顿。

又是宋大太太?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询问

看齐大太太那副刻意隐瞒的样子,又总是喜欢将“嫁人”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十有**是跟宋大太太有关。

只是不知宋大太太出面替什么人提亲,这般殷勤的和她们家接触,应当是关系不一般吧?

齐宸便怂恿齐回去问问她娘赵姨娘。

齐一脸懵:“这种事不是应该你去问你娘才对吗,问我娘作甚,她能知道些什么?”

齐宸不好与她透露这里面恐怕还掺和着婚事,便道:“我问了我娘也未必肯告诉我啊,倒是你娘去问像个样子,权当姐妹之间说个话,一不留神不就问明白了吗?”

齐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依她娘那个什么事情都要问一嘴的个性,未必不会好奇。

不然昨天也不会旁敲侧击的同她打听,怂恿她来问齐宸了。

只是没想到又被齐宸原封给推回去了。

这两个人,这是在拿她当皮球踢呢?

齐顿时不乐意了,小声抱怨道:“你们谁好奇谁去问去,我可不夹在中间当传话筒,倒好像显得我有多想知道似的。”

这便是要甩手不管的意思了。

齐宸赶紧哄她。

姐妹俩之间的亲密小动作被三太太看在眼里,很是羡慕地对齐大太太道:“你真是有福气,生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家中的姐妹们处得也好,这都是你教得好。”

齐大太太客气道:“你真是谬赞了,哪里有我什么功劳?这几个孩子都是天生的懂事,知道姐妹情深,从小就处得好,哪里是能教出来的。”

三太太不由得想起家里姑娘们之间勾心斗角的那些糟烂事,早先还差点连累了她家的大姑娘,不由得叹了口气。

汴京老家那边如一团污糟的烂泥,任谁沾染了都是洗脱不干净的。

家里没那个本事和眼界,如二房一般早早地就搬离了汴京,摆脱那乌烟瘴气的境地,到如今是想脱身都难,也只能想法子将三房的两个哥儿先送出来,省得日后再同大姑娘一样险些糟了暗算,没得再毁了前程。

那她可真是死了都比不上眼的。

来前三房的长辈就商量好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两个哥儿再回去的。

临来前两家还特意出了银票,是预备着给两个哥儿盘院子,买田庄安身用的。

若是能一举高中,到时正好求齐大老爷给谋个官职,顺理成章就到任上去了,自然不必子再回老家去。

但若是今科不中,就得想法子在京中站稳脚跟,这还少不了让齐大老爷多帮衬扶持一把。

可如此一来,老家那边必然不好交代。

可若是这两个哥儿能再京中说定一门亲事,成家立业了自然要在此落脚,到时就算老家那边问起来,也可名正言顺地回了不是?

三太太想着,就愈发有了干劲儿。

这齐大太太温温柔柔的,一看就是个好说话的,她是自小长在京中的,这么几十年来人脉应当也积累不少了吧?

三房的这两个哥儿,生得都是一表人才,人又勤奋踏实,虽不说有多出色,但在汴京上门来说媒的也有一箩筐,比起一般人也是绰绰有余了。

况且他们也不想多攀附,只要是清流人家,门当户对的,甚至是门户低一些都无所谓,只要家世清白,就可许之。

老家那边也早就备下了丰厚的聘礼,只等物色到这合适人选了。

三太太觉得这事还非得托付给齐大太太不可。

她是这两个孩子正经的婶娘,膝下如今尚未有子,若是由她出面来办这事,便无须担心她会将那好姑娘想法子给自己儿子留着。

何况这两个孩子若是真能在京中找一门岳家,再通过举业站稳脚跟,那他们在京中也就算有自家人了,虽然不比那些房头鼎盛的高门大户,但遇到事也算是有个可商量的人了不是?

三太太越想,越觉得齐大太太不会拒绝这件事。

只是她此番来,就是拜托她家里多照看这两个孩子的,为着举业得叨扰大半年不说,又得麻烦人家另一桩事,似乎有些太得寸进尺了些。

就算汴京那边没分家,可他们二房早就搬到京城来了,虽逢年过节的也不少来往,但究竟是隔着房头的,也不好这样没完没了的支使人家吧?

三太太便有些犹豫了。

心里琢磨着如何趁着在京里盘桓的这几日,将这话跟齐大太太开了口。

酒过三巡之后,大家便各自回院里休息了。

齐大太太有孕不便相送,便又郑姨娘出面,将三老爷夫妇并两位公子送去客院里歇着。

等第二日一早,齐大老爷一早便忙公事去了,但早早地吩咐下让人套了车,由齐大太太和郑姨娘陪着夫妇俩和公子们去了楚苑。

夫妻俩看过为两个哥儿准备的起居室后,都是赞不绝口,连道费心。

三太太留意到那里还多余出一间来,也是一色一样的布置,便问了齐大太太一句:“我看这间房好像也是有安排的样子,不知安排的是哪位?”

那房间原是给魏家的公子准备的,但魏大太太那边只是派人来询问了一番,并未定下要来读书。

齐大太太没得准话,也不好将此事往外说,便含糊其辞说是可能会有人也要在此闭门读书。

三太太虽然好奇这将来与儿子同窗的是什么人。

但想着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们又是来叨扰的,问多了也不合规矩,便笑笑将此事揭过去了。

齐大太太却觉得魏家这事悬而未决的,总让人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回去之后便让齐宸去传个信儿给魏媛,问问她那魏家的哥儿究竟是来不来了?

齐宸依言让大宝亲自去送了信给魏媛,问她哥哥的事究竟打算如何处理,那楚苑里的屋子究竟是留还是不留了?

没想到正午一过,魏家的马车就到了齐家的门口。

那魏大太太竟亲自带着魏媛来府上了。

外院的婆子忙将魏大太太引到了齐大太太的院子里去。

齐大太太也很是惊讶,忙招呼人看茶,布置点心。

魏媛就钻到齐宸屋里,同她说起了悄悄话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纠缠

齐宸引了魏媛坐下,转头吩咐乔香去准备杏仁饮来。

秋后天气干得厉害,喝些杏仁饮最是清热解火。

魏媛却摇头道:“不必准备那些了,倒是叫人将你姐姐喊来一块说会子话,我心里苦闷得很,喝不下那些东西。”

齐宸便让乔香去找人将齐叫过来,顺便将那杏仁饮里拌上桂子蜜。

她同魏媛道:“只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心里有事,不是我吹嘘,我母亲身边的妈妈酿得一手好蜜,她常说心里苦的时候,吃些蜜糖就能高兴起来了。”

“我本不爱这些甜腻的口味,照着她说的吃了几次,果然心情好了不少,可见还是有道理的。”

魏媛听她这么说,便也不推辞,端起那拌了蜜糖的杏仁饮喝了一口,果然觉得入口清香甘甜,比起在家里喝得要好得多,不由得又多喝了几口。

一碗杏仁饮下肚,齐那边就风风火火地来了。

进了门就嚷嚷:“我得了你来的信儿,赶紧就跑过来了,方才险些在园子里跌了一跤,就怕耽搁了时间你再回去了。”

魏媛拉她坐下,道:“既是来你家里做客,哪有站站就走的道理,你也太心急了些。”

齐便问齐宸:“昨日也没听你说今日她们要来的事?”

魏媛道:“你别问她了,我们母女俩是临时起意,虽是于理不合,但为着自家哥哥的前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齐笑道:“我只当是什么急事,原来还是这回事,不过你们家里反应也太慢了些,只打了个招呼就没了动静,我们都还以为是你家哥哥不来,一时不好意思回绝才拖着呢。”

魏媛叹了口气,道:“也是你家里人心思纯善,还为我们着想,不但不怪罪我们拖延,还记得派人去问过一声;若是换做旁人,还不定在后面议论,说我们拿架子、摆谱子,故意不回话呢。”

齐宸和齐相互看了一眼。

魏媛这话怨愤深深的,是有什么人说了她家不好的话吗?

魏媛又让乔香给上了一碗杏仁饮,连那勺子都不用了,只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搁下碗用帕子擦拭了一下唇角,就开始诉起苦来。

“先前你同我说下让我哥哥去齐家院子里读书的事,我回去就和母亲商议定了,原应该提前几日就带着哥哥一同来府上坐一坐致谢的,却不成想横生了枝节,就耽搁到了现在。”

齐忍不住道:“是家的事,还是你那些个亲戚的事?”

魏媛皱着眉头道:“我家里能有什么事呢?还不就是那些个亲戚在其中生事,弄得家宅不宁,连我祖母都气病了,早晨来之前我们还去请了安,我祖母还卧在床上喝药,起不来身。”

魏媛说着眼睛都红了。

齐急得不行:“你倒是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这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的,真是急死个人。”

魏媛回道:“这事……它实在是不好开口,你倒是让我缓一缓,想想怎么同你们说啊……”

齐宸便拉住齐坐好了,安心吃杯茶。

魏媛缓了一会儿,这才讲起了来龙去脉。

“定了来你们家读书的打算后,我母亲就去找我哥哥说了这件事。”

“我哥哥听说能离开那糟乱一团的家,去个清净的地方读书,心里自然是高兴,便欣然应允了。”

“许是能离开魏家一段时日太高兴了,他便破天荒地喝了些酒。”

“他酒量浅,也不贪杯,喝到微醺便到榻上歇着去了。”

“谁承想就是这几杯酒喝出了事。”

“第二日一早,我母亲发现我哥哥迟迟没有来请安,担心他是不是病了,便亲自去探望。”

“却发现他同我一个马姓的表姐躺在了一张床上。”

“我哥哥当时还在睡梦之中,那马姓的表姐却是清醒的,匆匆忙忙从床上跳下来就跪在我母亲面前哭起来了。”

“我母亲刚想发作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马姓表姐的母亲和小姨却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忽然就从门外跑进来了,一个抱住自家女儿哭,一个拼命地抽打还在睡梦中的我哥哥。”

“娘几个哭着喊着说他酒后失德,占了她家姑娘的身子,非得让我们家里给个说法不成。”

“这已经闹了好几天了,每天睁眼闭眼的都是那娘几个的声音,扰得我父亲这几日都干脆住在衙门里不回来了,祖母也为此气病了。”

“她们每日要么堵在我母亲的院子门口,要么堵在我哥哥的院子门口,说若是不能让他们得偿所愿,便要叫我们家身败名裂……”

这不就是公然耍无赖吗?

齐气得不行:“她家这么闹,难不成是想让自家姑娘做你家少奶奶不成?”

“先不论他家姑娘当不当得起这身份,这哪家的府邸,不是男女分开而居,还不说上门客都是另居别院,他家姑娘是什么跑到你哥哥的院子里去的,单凭这一点,她也说得清楚?”

“自轻自贱的竟还赖上别人了,真当这世上没有王法了吗?”

魏媛应和道:“就是这个道理,可她们那一家子都是泼皮无赖的,非咬死了让论怎么安置她家女儿的事,决口不提自家女儿是如何进了我哥哥的屋里的。”

“这马家当家的,如今在青县做个芝麻大的小官,家里有个儿子也不怎么成气候,一家子得过且过的,自己没本事,外面又没助力,若是靠着自己恐怕难有个出头之日。”

“他家那口子,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和我家祖母有个沾边的亲戚关系,就带着女儿,提着二两山珍上门认亲来了,后来还把自己被休憩在家的妹妹给招过来了。”

“娘几个儿在我们家里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一张巧嘴将我祖母哄得高兴了,我母亲也不好意思撵人,便被她们抓住了机会,打起了我哥哥的主意。”

“如今终于得手,她们可算是赖上我们家了,便狮子大开口,一边要我哥哥娶了她家女儿,一边又让我父亲想法子给她夫君将官职往上擢一擢,最好是调回京中来,再给她儿子谋个差事,她们一家好团圆。”

“听说她家那个当家的,眼下再青县那边都坐不住了,家书一趟又一趟的送来,我们想法子截了一封来,上面满满的都是唆使他家太太如何趁机拿捏住我们家寻好处的……”

齐几乎就要跳起来了:“这一家子还有没有脸了,当自己是皇亲国戚呢?怎么这么会想好事!”

魏媛拉她坐好,苦着脸道:“你先坐稳当了,后面还有更过分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内情

“她们不仅跟我母亲闹,竟然还跑到我祖母跟前,说什么‘既然两边是要结亲家的,为了日后方便来往照应,他们得将家安在京里’。”

“可青县那个地方穷得很,她家夫君这些年也没攒下多少银子,在京中定然是买不起院子的,就让老太太将手里的产业给她们一处安家,再随便给几个田庄、铺子做营生,让他们也好有个收益。”

“这些个东西就算做是给她家姑娘的聘礼,因着她们家里财力有限,那嫁妆也给不了什么,就权且算了,反正成婚之后他们夫妇俩个能好好过日子就成。”

“气得我祖母当时就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就一边哭一边自责,说是自己引狼入室,白白害了亲孙子,还搅得家宅不宁……”

齐忍不住问道:“那你母亲答应马家的条件了吗?”

魏媛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马家的不要脸,可我父亲还在任上,我家还在京城,总不能都不顾脸面和她们撕扯成一团吧?”

“可她家既想要人,又想要钱,还想要助力,我们又不是那神仙真人,哪有这种本事一一满足了她们。”

“这几日我母亲就是为这个事忙,连带我父亲一起同他们商议掰扯,她们才终于退了步。”

“说是不强求让她家姑娘做正室的少奶奶,但即便为妾,也要做个贵妾,日后少奶奶进门也不能任意欺负的。”

“她家官人的职务也不急于一时,但须得先将她儿子接到京中来,给找个像样的营生过活。”

“我们家给她们家一处宅子,一处庄子,就当是给她家姑娘傍身用,至于怎么经营安排就随着她们去了……”

马家这一下,可真是让魏家出了不少的血。

齐宸听完了来龙去脉,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样的条件,你父亲母亲都答应了?”

魏媛道:“我们哪还有还嘴的余地,不过是想着快些息事宁人罢了,再说她们也让步了不少,起码是不再肖想那正室的位子了,虽说是多了门贵妾,但总归我哥哥还是有望匹配良家的……”

齐宸摇摇头:“那马家哪里是退让,她们不过是一开始虚喊了个高价,故意同你们讨价还价呢。”

“她们故意虚张声势地喊了好几日,如今方退让,你们家便答应了,殊不知这离她们的底线还远得很,比她们预想的却多得了许多。”

魏媛惊讶道:“可她们都将正室的位子让出来不强求了,这难道不是诚意?”

齐宸反问她道:“那你可知何为正室?”

魏媛一时说不上来。

齐宸道:“正室之女,首先是出自良家,懂礼知仪,入了夫家之后,上敬公婆,手掌庶务,下教子女,桩桩件件都要拿捏在手里,这可都是要凭本事来的,不是让谁去谁就能成的。”

“况且哪家的女儿嫁给人做正室,不是带着丰厚的嫁妆的,那嫁妆夫家动不得,就都留着自己打点上下,对外结交所用了,若是再有富余,便是存下日后给儿女做聘礼、嫁妆了。”

“试问她马家有多少家私,全家捆在一起卖了能给她家女儿凑出一抬子的嫁妆?”

“没有嫁妆,进进出出的都会受阻碍,内不能管束下人,外不能结交权贵,那做个正室还有什么意思?”

“倒不如做个清闲的妾室,每日里品茶赏花的,还能时不时地往娘家里弄点东西回去,若日后运气好些,再生下个一儿半女的,这富贵日子可就是要过到死了。”

魏媛隔了好久才反过味来。

她忙道:“可她做妾室嫁过来,也是没有嫁妆的,难道在府里就不会处处受阻了?”

“若是说往娘家搬银子,做掌家太太比起做妾室,更应得心应手才对啊……”

齐宸耐心同她解释:“妾无私产你知道吧?”

魏媛点点头。

齐宸继续道:“妾室入了夫家,所有私产都是要充公的,所以没有哪个妾室入门会带着家财来。”

“正室就不同了,带的私产越多,在婆家就越有说话的权利,所以正室女入门,要么是十里红妆的大排场,要么也是二十四抬、三十六抬的丰厚嫁妆,这些虽然名义上婆家动不得,但终归是抬进了婆家的门里的。”

“若是真有人打这些东西的主意,手段再隐秘些,是很难被发现的。”

“就算被发现了,那也是家里的丑事,从来都是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了,你听过谁家正室和妾室有纠纷闹到衙门里去的?”

“况且若是那妾室有儿女,为了儿女们的未来,也是要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不敢轻易处置的。”

“所以十有**就是正室大度让一步,夫家这边出面将事情抹平,亏空填补上就息事宁人了,有几个会大张旗鼓地去追回被盗走的家私?”

“到时候只怕是遮羞都来不及了。”

魏媛这下彻底明白了。

她猛地站起身来,急得在屋里来回的走。

“我说马家那几个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合着是想将那正室位子让出来,换个能带来家财的进魏家门,好方便他们往自己家里弄呢!”

“日后若是东窗事发,便可让我们家里给她们收拾烂摊子,她们家里可就能安安心心地富得流油了。”

“我呸她们这一帮糟心烂肺的,算计得可够深远的,手都要伸到我未来嫂嫂身上了!”

魏媛急得满屋子乱转,就要去将这些告诉魏大太太。

齐宸忙拉住她:“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娘和我娘还在那边说着话呢,你难道想当着我娘的面,将这事挑明了,让你娘没脸吗?”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若是遇到事就乱了阵脚,那就彻底输了。”

齐也劝她:“这事急也急不出什么来,就算咱们知道了马家的打算,但也无济于事,还是得想个法子对付她们才是。”

“实在不行,让你母亲想法子给你哥哥娶个厉害的媳妇回来,到时候让她出面镇住马家的,不也就安稳了吗?”

魏媛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这话说得轻巧,如今我们家这团烂账,眼看又要多出一门贵妾来,那门当户对的谁还敢将女儿嫁进来?”

齐一时语塞,和齐宸互看了一眼,都不知该如何劝慰她才好了。

第一百五十章 家丑

魏大太太拉着齐大太太说了会子话,便告辞了。

齐宸和齐一道,陪着齐大太太送魏家母女。

路上还说着等再过些日子,就叫着楚萱一起去楚苑里玩一玩,好好地松泛松泛。

魏媛知道她们这是想给她宽心,强挤出几分笑容来承了她们的情。

几个人走到门口,就瞧见一辆眼生的马车缓缓在门口停下了。

车帘撩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从里面出来,一下就跳到了地上。

那动作干净流畅,比起那些下车须得人小心扶着的闺秀们,显得丝毫不拖泥带水,将众人都看得一愣。

那姑娘仿佛是觉出自己的失态来,忙敛了神情同众人见礼,恭声问这里可是齐桓远齐大人家?

齐大太太回过神来,应道:“正是,不知姑娘是哪位,又有何事?”

那姑娘便道了自己的身份。

竟然是汴京老家那边的人。

魏大太太知道齐家汴京那边来了客,眼下又有新客到,恐是要接待的。

她便同齐大太太告了辞,带着魏媛先回去了。

走过那姑娘身边时,又忍不住瞧了她几眼,这才上了马车。

齐大太太便将那女子迎入了府,一边叫人去客院里喊三太太过来。

三太太接了话,匆匆赶到齐大太太的院子,一见那女子先是一惊,继而喊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跟出来的?这么远的路是谁送你来的?”

齐大太太见状赶紧让人去看茶,拉着三太太坐下。

“嫂嫂先别急,坐下来慢慢说话。”

三太太坐下来,对齐大太太解释道:“这是我那小女儿,今年一十六岁了,唤作齐容。”

又对齐容道:“这是你二房四叔家的婶婶,你这一路走来,可给婶婶行礼了?”

齐大太太忙道:“方才在门口已经问过安了,不必拘礼。”

“只是不知是哪位送得容姐儿来的,怎不见入府?”

齐容便道:“回婶婶的话,没有人送我来,我是自个儿让图叔赶着马车送我来的。”

齐大太太又问图叔是谁?

齐容不紧不慢道:“是我家的马夫。”

齐大太太惊讶不已。

三太太那边就坐不住了。

她忍不住训斥齐容:“山高路远的,你这丫头竟只带着一个马夫,就一路追过来了!”

“若是路上遇了个强盗贼匪的,你可让你爹和我怎么活啊!”

气得扬手就要打她。

齐大太太忙拦住她。

“好在没出什么事,你也别太生气,再吓着孩子。”

“况且容姐儿这一路追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吧?你先别着急,让孩子把话说清楚。”

三太太便压住怒火,问齐容:“是不是你在家里又惹什么事了?”

齐容看了看齐大太太,没开口。

三太太明白她的意思,是顾忌着齐大太太在呢。

可家里那团烂账,早晚是要揭开给人看的,若是不揭开来让齐大太太知道她们在老家的苦,自己又如何能开得了口让她帮哥儿在京中寻门亲事。

索性就借着女儿的口说了吧。

于是便对齐容道:“你婶婶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尽管照实了说便是。”

齐容得了母亲准允,便直接开了口:“长房的昱婶婶想替他外甥给我做媒,我不想去见她那外甥,她就未经准允将那外男直接领到我院里来了。”

“还让人把门守住了,将我和那外男圈在院子里,不许人进来也不让我出去。”

“她那外甥见自家姑姑把里外都打点好了,就露了本来面目,想往我闺房里钻。”

“我从窗户爬出来,先一步将他反锁在闺房里,又往里面放了一把火,险些将他烧死在里面。”

“昱婶婶如今满家里追着要拿我,长房的人又堵在三房门口不肯走,明婶婶怕我吃亏,便让图叔带着我乔装成下人出去采买,逃出齐家后连夜赶到这边来了。”

一番话听得齐大太太心惊肉跳的,好半天都没回过味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长房的趁着三房家里人来京城,强行要给人家姑娘做媒,还枉顾规矩将外男带到了姑娘的闺阁里去,又是关门又是闭院的,是想做什么?

这不是胡来吗!

把人家闺女当什么?又把人家的父母置于何地!

三太太却在一旁哭了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道:“原是想顶着这块遮羞布,先将哥儿送出来图个清静,别再被连累着毁了前程。”

“却不成想只剩了个姐儿在家,一转眼的功夫就险些又被人算计了。”

“也亏得我家这姑娘脾气直胆子大,敢放了一把火吓唬他们,若是换做那温顺的,只怕此刻已经被这群虎狼拖过去撕碎了……”

齐大太太见她哭得伤心,忙递了帕子过去给她拭泪。

嘴里道:“都是一家的人,不至于如此吧……”

三太太却越发伤心起来,拉着她的手道:“二房早早的就搬离了京城,你嫁过来的时候这边都已经站稳脚跟了,老家里的那些事自然没人同你提起,也不好开这个口,毕竟都是些伤颜面的事。”

“可他们长房欺人太甚,自诩为读书人,却都不知脸面为何物了,我还何必替他们隐瞒,说出来大家都难堪好了。”

“我那大姑娘,在闺阁中时就被他们这样算计过一次了,想将她嫁到长房成太太的娘家去。”

“可她那娘家早就破落了,外甥又是个风流鬼,正妻还没过门,家里的孩子就有七八个了,这还不算外面生下没认祖归宗的,寻常好人家听了哪敢将女儿嫁过去,这就把主意打到我大女儿身上了。”

“一边叫人外面散布谣言,说我家女儿和她家外甥已经定下了亲事。”

“一边买通了我们这边的下人,让人开了后门,将那混账羔子趁着天黑放了进来,摸进了我姑娘的闺房。”

“亏得我这小闺女和她大姐姐那晚睡在一起,半夜听着动静醒了,躲在帘子后面用花**将那登徒子敲晕了,不然我那大闺女的声名可就叫他们毁了……”

齐大太太听得心惊肉跳。

“你那大女儿现下如何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入住

三太太抹了一把泪:“我娘家那边知道我们日子不好过,心疼我也可怜姑娘,就由我哥哥出面帮着找一门人家。”

“但多少受了牵连,只能往远了找,终于在浦阳寻了一个旧友,也是读书人家,家里的公子与我家大姑娘年岁相当,也算是个老实人,前年就嫁过去了。”

“那可真是远嫁,从她成婚到现在,我连她的面都没再见过,也就只能靠书信通个往来。”

“若非长房人的算计,我们母女何至于骨肉分离至此。”

“可他们如今竟又开始算计起我的小女儿来,我是死都不能让他们如愿,大不了到最后,大家鱼死网破的好!”

齐大太太也是有女儿的人,听了这话自然是感同身受。

父母之爱子,哪

有能忍受旁人对自己孩子算计的。

莫说是三太太,换做她只怕也是要冲上去同那些人拼命的。

她安抚三太太道:“好在容姐儿机灵,躲过了这一劫,只是她毕竟在家里放了火,又差点伤了人,如你所说,那长房那边未必肯善罢甘休,你又预备如何应对?”

三太太擦干了眼泪,道:“话到这份上,我也顾不得其它了。”

“弟妹你是个心善的人,我便舍得这张脸求你了,求你帮我们夫妇俩一把,给这几个孩子一条活路。”

她说着就要跪下去。

齐大太太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

“嫂子,你这样是要折煞我了!咱们一家人有什么话说出来就是,哪有什么求不求的!”

好容易将三太太劝住了。

她拉着齐大太太的手直叹气。

“原本四房打算和我一道送孩子来京里读书的,可四房那谨哥儿临来前突然耍了性子怎么也不肯了,我们房的老五就把他家证哥儿从外祖家接回来,同我们家谦哥儿一起送过来作伴了。”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同你拐弯抹角的了,其实这次我们将两个哥儿送来,就没打算再让他们会汴京去。”

“汴京那边就是虎狼窝子,老一辈的恩怨情仇结在那,我们注定是出不去了,便同那些人烂在一处好了,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孩子们折进去。”

“来前我们两家都商量好了,也都出了银子,若是能考中,那边由得分配差事,分到哪里就在哪落脚,若是此科不中,就在这边买了宅子和田庄、铺子,让他们能在这立足。”

“若是能在这里娶妻生子,那才算真正的安定下来,说不定我们家的和老五家的都能跟着沾沾光,从汴京那边搬出来,也跟着享几年的清福。”

齐大太太这才算听明白了。

三太太这意思,是想让他们家扶持这两个孩子一把,最好再能帮着说一门亲事。

昨日老爷也同她透露过消息,三房有挪到京城来的意思,日后家须得多帮衬一把。

她原以为这是三房为了孩子的前程考虑,没想到里面还牵扯着宗族里的遭乱事。

真是听着都觉得骇人听闻了。

她便道:“你放心就是,老爷昨日也同我说过,说二房、三房本就是同气连枝的一家人,况且如今尚未分宗,哪怕是分了宗也是不能断了往来的。”

“两个侄儿既然来了京中,我自然是要尽到长辈的本分多照应,若是有良配,也定然会为他们多考虑的。”

三太太得了她的许诺,激动的不能自持。

拉着她的手谢了又谢,又是哭又是笑的。

看得齐大太太也是心中感慨,明白她为人父母的辛酸。

“可容姐儿这边你是如何打算的?”

照着她的说法,长房那边定然不会轻易就将此事作罢了的。

三太太也很是为难。

齐大太太想了想,便道:“要不暂且将容姐儿先留在这里如何?”

三太太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声道:“这……这怎么好意思的……两个哥儿就已经够叨扰了,怎么好把姐儿再留下……”

齐大太太笑道:“你先别急,容姐儿如今也十六岁了,正是寻婆家的时候,我也不敢留她太久,没得再耽搁了她的姻缘。”

“只住上几个月的,等你们把家里的摆得差不多了,长房那边的气性消了,再将孩子送回去。”

“中间隔了那么久,回头再派个管事回去说和说和,那长房还能揪着不放现翻旧账不成?”

缓兵之计,倒也是个对策。

三太太便让齐容给齐大太太磕头,谢过婶婶救她于危难之中。

齐大太太笑道:“容姐儿来了也不必拘束,这院里有你三个妹妹,我膝下那个排行老三,叫齐宸,姐妹之间最是容易相处了。”

齐容点头道:“婶婶放心,我是做姐姐的,自然会与妹妹们好好处作一块,不让婶婶和娘担心。”

齐大太太笑着点点头。

送走了三太太母女,齐大太太便让芳娘去跟齐大老爷的小厮说一声,等老爷回来之后院里来用晚膳。

齐大老爷回府之后接了口信,便来了齐大太太院里。

一边吃饭,一边听齐大太太给他讲了下午的事。

他赞赏了齐大太太这两件事办得漂亮。

“魏大人与我同僚,相互行个方便无甚不可,魏家公子来府上与哥儿们一同读书,有了同窗之谊,日后也算是份交情。”

“至于汴京那边,人事复杂,老一辈的积怨颇深,三房的老祖宗于我们房的老祖宗有恩,当年我们入京还是他给找的门路,出钱出力,这才在京中站稳了脚跟,入京我们回头帮他们一把,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齐大太太得了他的夸赞,心中大定,笑着又给他盛了一碗汤。

等第二日一早,齐谦和齐证就搬到楚苑去了。

正好将客院的厢房空出来给齐容住。

魏大太太亲自来送魏家大爷,与齐大太太她们正好在门口碰上了。

彼此热闹地说了几句话,就相携着进去了。

齐宸还是第一次见到魏媛的哥哥,魏弘。

她私底下对魏媛道:“没想到你哥哥长得这般高,比我那两个堂兄都高出半头去呢。”

魏媛小声回她:“你那堂兄才多大,还会再长的,不过我父亲个子也高,祖父更高,我娘说我哥哥就是随了我祖父,可惜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齐宸笑道不行,拉她去看那园子。

第一百五十二章 相熟

后院里小厮进进出出地送东西。

女眷们便在前院的宴息室里落脚喝茶。

齐大太太便跟魏大太太和三太太介绍了院里的管事六子和一干下人。

“这都是家里调教出来的,办事很是稳妥,若是有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自家若是有带来的,回头让董管事给配个牌子,方便进出。”

“哥儿们若是有什么饭食上的讲究,也同管事说一说,后厨那边自会改进的。”

“孩子们读书不易,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也就只能在饮食起居上多照应一些了。”

魏大太太和三太太闻言都是点头。

齐容坐不住,便跟着齐谦一块去了后院,帮他收拾屋子。

魏弘正站在中厅前看匾额上的字,就听后面有人道:“前面那个大个子,快来帮我一把!”

魏弘愣怔地回头,就见一个姑娘家自己捧着一只大箱子站在那里。

她的两条胳膊摇摇欲坠,那箱子眼看就要从手里掉下去了。

他赶紧上前去帮着抬住,才觉得那箱子真是沉手。

不由问道:“这么沉的箱子,怎让你一个姑娘家来搬?”

齐容缓了口气,回他道:“这箱子里都是我哥哥的宝贝,怕小厮没轻重的碰坏了,我便自告奋勇搬了,却没想到这么重。”

“多亏你帮我一把,不然就要毁在我手里了,我哥哥定然要很久都不理我了。”

“你哥哥?哪位?”

齐容示意了一下方向:“就是住在那间厢房里的,齐谦,是我同父同母的兄长。”

魏弘惊讶:“原来你是齐家的小姐。”

他还以为她只是个小丫鬟,没想到竟是正经的小姐。

可小姐太太们不都在前厅喝茶吗?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男子,她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了?

魏弘觉得不妙,下意识地就要拉开距离。

齐容感觉骤然失了助力,手里的箱子就又开始往下滑。

她嚷道:“你这人竟然松手……我……我拿不住了……”

魏弘反应过来,忙又伸手稳住那箱子,看她憋红了的脸,又索性咬咬牙直接接过来,转头替她送进屋里去了。

齐容一边活动着发酸的手臂,一边跟在他身后问:“好端端的,你方才松手作甚?”

魏弘头也不回道:“我先前不知你是齐家的小姐才出手相助的,男女男七岁不同席,何况这院里只有你一个女子,容易招人误会,你还是快些回前院太太们跟前吧!”

齐容瞬间懂了,笑道:“你这大个子,脑袋竟然这么迂,这院里进进出出的这么多人,我们又没有私相授受,有什么好避嫌的?”

魏弘听她说自己迂腐,顿时有些不高兴了,同她辩道:“就是进进出出的人多,才要避嫌,人多嘴杂的,谁知道会传出去些什么,又不能管住他们的嘴……”

齐容满不在乎道:“既然管不住嘴,那就应该直接轰出家门去,留这样的下人在家中伺候,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魏弘道:“哪里像你说得那么容易?即便是一家之主,也是要权衡利弊多有忌惮的,防人之口甚于防川,若是都恣意妄为,早晚是要自食苦果的。”

齐容闻言,愈发奇怪地看着他。

“在外自然是要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不能轻易给人抓了把柄,可在家中何须如此谨慎?”

“那可是你自己的地界儿,既然做了这地界儿的主人,那便是要所有人奉你为主的,听你的吩咐,尽心竭力办事才对。”

“若有人不听差遣或事混账惫懒,一警告二家法,再有三次直接轰出府去,或事找人伢子发卖了,处置了这一个,后面的人就看得清楚,知道怎样当差办事了,这家里也才有了规矩。”

“若是在自己的家中都不能说一不二,还要夹起尾巴来做人,整日怕着这个防着那个的,那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

一番话抢白地魏弘哑口无言。

竟还莫名地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齐容见他无可辩驳,对他得意地一笑,转身便去搬其它东西了。

魏弘看着她的窈窕的背影消失在竹丛后,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后院的收拾妥当了,几位公子就来前面回话了。

齐大太太早就吩咐了六子媳妇准备宴席,她们女眷就在宴息室里摆桌,几个哥儿在后院的厅里喝酒,彼此间说说话,也算熟悉熟悉。

六子媳妇早几天就在拟菜单子了,采买监制一刻也不敢懈怠。

菜品上了桌,几位太太尝过之后都是没得说,直夸这院里的厨房不错,日后哥儿们在这里读书可是有口福了。

齐大太太听了也觉得面上有光,想着回头要好好犒赏一下六子媳妇。

几位公子在厅中喝酒,彼此问过名姓年龄,理顺了长幼顺序。

齐谦当仁的做了大哥,魏弘夹在中间,齐证还是那最末的。

魏弘就尊齐谦一声大哥。

几个人相互客套了一番,便聊起了学业上的事。

魏弘就问他二人求了哪位先生指导文章。

齐谦便道:“听得我叔父说,是由他同窗邹大人推荐我们去蒋先生堂下请教,我们二人初来乍到的,也不知蒋先生是何脾性,弘弟可曾有所耳闻?”

魏弘惊道:“谦兄说得可是那鹿堂的蒋先生吗?”

齐谦抚掌:“正是鹿堂,看来弘弟是知道的。”

魏弘笑着道:“可巧可巧,我也是得他指点的,蒋先生为人和善,悉心指导后辈,经他指点过的,文章都会大有精益,实乃良师。”

齐谦笑道:“听弘弟一言我们兄弟心中便有数了,日后咱们可以结伴同去了。”

就高兴地又互相敬了几杯酒。

魏大太太她们用完膳,便要准备着回去了。

她本想再去瞧瞧魏弘的,但听小厮说几位公子正聊得欢,便忍住了没去打搅,只探问了小厮几句。

小厮笑道:“公子们都是读书人,本就能说到一块去,不过一顿酒的功夫就已经开始称兄道弟起来了。”

说话间,就听见魏弘的爽朗的笑声从院里传来,好像在同人讲什么高兴的事。

魏大太太听了不免心中感慨。

离了魏家的内院,他就想是归了池水的鱼儿,终于有点少年的生机了。

看来这个决定真是做对了。

魏大太太终于能彻底放下心来,满意地离开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吵嘴

魏媛明显感觉母亲今日心情很好。

不但脚步轻快了许多。

竟然还主动提出要去铺子里逛一逛,看看有没有上眼的东西可买的。

魏媛也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只是觉得能这样悠闲地出来走走就很好了,便挽着魏大太太的手臂一边与她说话一边陪着她走动。

一连逛过了三家珠宝铺子,魏媛看见对面就是棠梨斋,便怂恿着魏大太太一起去瞧瞧胭脂水粉。

魏大太太也听过棠梨斋的名声,只是她素来不太注重这些,寻常里用得胭脂头油都是由院里的妈妈去采购的,便也不计较是哪家出的货,只觉得用得顺手就是。

可魏媛正是要好好打扮的时候,去买些上样的好货也是应当的,就算自己不用也可拿来送人做礼的。

棠梨斋前几日刚推了新,这几日正好是新鲜劲过了,人不多不少的,倒也逛得松泛。

魏媛先选了胭脂,又试了口脂,魏大太太见她用着好看,便让人都包了。

那服侍魏媛的伙计见状,便笑吟吟同她们推销起铺子里妆奁来。

那盒子是朱漆钱金链瓣式漆奁,内有棠梨斋的四大镇店之宝:玉女桃花粉、海棠胭脂、螺子黛和烟霞口脂。

另还有一柄玉梳篦和一把手持的象牙铜镜,无论是梳篦还是铜镜,做工都极其细致,上面的雕纹美轮美奂,一看就是极其用心之作。

如此精致的一套妆奁,自然也不便宜。

魏媛本来是有些心动的,但一听那报价,顿时就有些犹豫起来。

虽说她家里不是用不起这些,可只在胭脂水粉上就花费这么多,的确也让人心痛。

魏大太太看出她是真喜欢,又觉得这棠梨斋的东西的确是货真价实的,便咬咬牙,要下了。

还是一下要了两间。

将魏媛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魏大太太付银子却很是干脆。

铺子里的人见来了大主顾,自然是殷勤的很,赶紧派了人去将魏大太太要的东西妥妥地包起来送到马车上去。

碍着这么多人在,魏媛没好意思说话,待回到马车上便忍不住发作了。

对着母亲抱怨道:“那棠梨斋的东西虽不错,但名声大多是炒出来的,倒把那价给炒了上去,寻常里买个胭脂水粉的倒也尚算,可那妆奁也太贵的离谱了些,母亲怎得这样干脆就定下了,我瞧着都有些心痛了。”

再过月余就要到年节了,家中需要用银子的地方本就多,若是再遇上一两门亲戚上门吃拿卡要的,谁能负担得起。

魏媛想着这些就担忧其来,只觉得那两个妆奁盒子就像是烧红了的炭块一样烫手。

心里直埋怨母亲太冲动了些。

魏大太太却觉得没什么。

“棠梨斋的东西一贯就是这个定价,况且你不是说他们家胭脂水粉好用吗?你们现在正是打扮的年纪,胭脂水粉挑好的用也无可厚非。”

魏媛道:“那也不必非那妆奁盒不可吧?”

“随便买盒子胭脂香粉不就行了,那些银子够在别的香粉铺子里买上六七个妆奁盒都有余了,我又不是那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哪里用得上这般奢侈的东西,真是想想就觉得心里不安了。”

“况且马上就要到年节了,到时候才买置办、迎来送往的,又是流水的银子花出去,母亲手里还有多少富余,经得起这样折腾!”

魏大太太听她絮絮叨叨地数落自己,只觉得是大惊小怪。

况且那些好东西还不是为她买的,没得了半句好不说,倒好像是欠了她的似的!

想到这,魏大太太不禁有些生气,道:“不过是个妆奁盒子,至于这般大惊小怪?又不是买了院子买了地的,多少银子值得你这样心疼到气急败坏?”

“我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堂堂一个官家小姐,买点东西都斤斤计较的,跟那寒门小户出来的女儿似的,哪有一点大家的做派,让人知道了岂不是笑话!”

魏媛见母亲丝毫不理解自己的苦心,倒还反过来指责自己小家子气,也是觉得委屈。

便愤愤道:“我小家子气,没得那个气派,也没那个胆子用那些个昂贵物什,那妆奁盒子您自己留着吧,没得再被我用糟蹋了!”

魏大太太气道:“你爱用不用,不用我留着送人,还非得求着你不成!”

魏媛就别过脸去不看她。

魏大太太也板着脸不说话。

母女二人谁也不理谁,就这样僵持着回了府。

回到屋里,魏大太太的气还是没消,连着灌了两杯茶。

贴身的丫鬟从外面回来,手里捏着一根簪子,说是要给小姐送去。

魏大太太一听顿时来火了,嚷道:“送什么送!她如今都要勤俭持家过日子了,还用得着这些个劳什子!”

丫鬟面露难色。

魏大太太就让她把那簪子拿过来。

那根簪子好像是她几年前给魏媛海棠镶珠簪,这些年过去了,那海棠远不比先前那般鲜亮,就连上面的珠都掉了两颗,虽说不仔细看是瞧不出来,但也不怎么出彩了。

“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丫鬟小心翼翼道:“是方才福贵从车上捡到的,应当是小姐落下在车上的。”

魏大太太摸着那根簪,感慨道:“这孩子就这么喜欢这簪吗,都这么旧了还戴着……”

丫鬟有些犹豫,末了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太太不觉得,咱们小姐已经许久没添置什么新物件了吗?”

魏大太太心里一惊:“怎么说?”

丫鬟壮着胆子道:“今儿这一年都快过去了,寻常人家的姑娘一年到头也是要添置两三件衣裙的,尤其是夏裙和秋裙,差不多家里的,哪个姑娘一年不得做上这么三四件。”

“可今年咱们小姐除了入夏时做了一身薄衫,然后就再没添过什么衣裳,穿得都是去年和前年的,不过是春秋加个斗篷,哪里有半点新的?”

“再说那珠钗簪篦,都是您零零散散赏的,要不就是遇上我们出街时捎几支不值钱的回来,我们戴了也就罢了,可她是小姐啊,怎得也好这般屈就。”

“虽说我们做下人的,不能妄议主家,但平日里碰在一起,说起这些也觉得有些心疼小姐。”

魏大太太惊讶:“这些我怎么不知道?”

她每月都会给魏媛一笔银子做花销,又额外给了她一千两留在手里作保障,怎得就过成这副样子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心痛

魏大太太有些不可思议:“裁缝几年不是来府上两三趟了吗……难道她没做衣裳?”

丫鬟点点头:“只吩咐着做了您的和公子的,裁缝每次来的时候,小姐都说她衣裳多,穿不完,便将那裁缝打发出去了。”

“可我听小姐身份服侍的茯苓说,小姐那裙衫都有些被勾破了,便回来自己补上,却又怕穿出去被人瞧见了笑话,就特意吩咐她将那些同披风一起挂着,若是穿时一定要披上披风,好能盖住……”

魏大太太不忍往下听,只觉得心里酸楚得很。

魏家虽然算不得什么高门大户,但老太太出身富贵,嫁妆颇为丰厚,只那名下的田庄、铺子,每年的收益就不少。

而魏大太太自己的娘家那边虽是读书人,但家里有个大伯却是行商贾之事,赚下家财无数,她的父亲和小叔都是三分了份子,娘家的日子过得很是富足。

当初她嫁人时,虽说赶不上十里红妆,但满满的三十六抬的嫁妆,也是风风光光抬进魏家门的,何时需要为钱财发过愁?

魏大太太想着魏媛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只觉得心疼的紧。

她不禁道:“这个傻孩子,家里又不是没有银子,她何苦这样苦着自己……”

丫鬟自觉说得多了,却还是忍不住道一句:“咱们府上亲戚来往众多,住下的吃穿用度是一笔花销,不住下的,上了门便又是一笔钱子跑不了。”

“这样东一笔,西一笔的散出去,连您都说咱们府上又不是那金山银山,早晚有挖空的一天,小姐她听了能不担心吗?”

“况且大爷如今还没有成家,日后下聘的聘礼,成亲的花销,这可都是板上钉钉的。”

“小姐她本就是闺阁之人,手上那点银子也不过靠着父母兄长平日里给点花销,她能做的也就是将那些个银子攒下来,日常花销节省点,除此之外她还能怎样呢……”

魏大太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揪住了一样。

她手上从未缺过钱,库里有嫁妆,娘家有接济,庄子里和铺子里有收益,所以一开始魏家那些亲戚上门打秋风的时候,她都是带着几分施舍的心态,一边在面子上做好人,听他们恭维,一边在心底鄙夷。

只是没想到,那些人闻风而动,上门的次数越来越多,来的人也越来越五花八门。

散出去的银子自然也越来越多,可那些都还没碰到魏大太太的底线,又有老太太在那里圆场,她便没多说什么,但心里较之从前却有些不舒服。

便自己劝自己道,那不过是几个银子的事,何必这般斤斤计较,又不至于因为舍了几个银子给穷亲戚们,自己就揭不开锅了。

况且银子还能再生,但若是为此招惹了旁人的口舌非议,那可就是舍本逐末了。

虽说她能想得开,但有时遇到那脸皮厚不知羞耻的,既打着银子的主意,又想要在别处沾点便宜的,魏大太太也会忍不住同女儿抱怨几句。

说这些人只当魏家是聚宝盆不成?流水一般的银子送出去,早晚有一天会把家里给掏空了。

魏大太太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好像从那些个亲戚将主意打到魏弘身上之后,自己的抱怨就频繁了起来。

有时是对着老爷,对着屋里的下人。

但更多的时候自然是对着自己的女儿。

可这些话不过是她气急时逞得口舌之快,过后自己也忘了。

没想到魏媛却都记在了心上。

还想出这样的法子,靠着苛待自己缩减府上的用度。

魏大太太一想起那些个哭丧着脸来诉苦,得了银子又高高兴兴离开的亲戚。

再想想自己亲生的女儿,在烛火下缝补旧衣裳的场景。

就觉得心里有一团火燃起来了。

又是愤怒,又是心疼。

她登时就坐不住了,也顾不得刚刚跟魏媛吵过嘴,便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去了魏媛的屋里。

魏媛正在榻上读话本。

一抬头就见母亲一脸焦急地冲进来了。

她顿时忘了先前的不悦,脱口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却不成想被魏大太太一把拥进怀里。

魏大太太喊了一声:“娘的心头肉!”便失声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忍不住敲打魏媛。

骂她何必如此苛待自己,惹得她这个做母亲的这般心疼后悔。

她将好东西尽当做人情舍给了旁人,却不知苦了自己亲生的孩儿。

魏大太太絮絮叨叨地哭着说着。

魏媛好半天才弄明白她这是怎么了。

魏大太太替她叫屈的那些话听得魏媛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受过的委屈,对母亲的怨怼和同情,还有对自己以及魏家的担忧……

各种各样的情绪像决堤的水一般,一下子涌了出来。

魏媛忍不住反抱着母亲,低低地哭出声来。

齐谦和齐证在邹大人的引荐下拜会了蒋先生。

蒋先生是个看起来一派和善,但考问他们兄弟俩学问时,却是恨不能将他们脑子里的东西给榨干一样。

一番话答下来,就连一向出色的齐谦都觉得很是难应付。

就更不用说后背上汗涔涔的齐证了。

二人答完了话,有些担忧地站在原地听训。

蒋先生不紧不慢地看过他们写的字,点点头,对邹大人道:“这两个后生资质尚可,明日便入鹿堂来吧。”

这便是通过了。

齐谦和齐证松了一口气,忙向蒋先生道谢。

并奉上准备好的六礼束修,跪拜敬茶。

蒋先生回了他们二人文房四宝各一副。

这便是行了拜师之礼。

晚上齐大老爷请了邹大人去酒楼吃酒,谢过他的引荐。

齐谦和齐证在楚苑同魏弘一道庆贺。

但因明日还要去鹿堂,便以茶代酒相互敬了一番。

齐证感慨道:“我本以为今日是去认门的,没成想竟还有考问,吓得我腿都抖了,出来了半晌还站不直。”

魏弘闻言哈哈大笑:“你这算什么,我听说当初有一行七人去拜会蒋先生,有位兄台被问住了,情急之下满口胡诌起来,蒋先生直接用镇纸掷去丢他。”

“原本那镇纸是丢在他脚边的,他却往后躲了一下,却不小心碰翻了后面的火炉,正好坐在了那炭上,把衣裳烧出个大窟窿。”

“最后还是蒋先生借了件披风给他,这才能遮盖着离了府。”

齐证好奇道:“那人后来也入了鹿堂吗?”

魏弘道:“自然是入不得,过不了考问的哪能入鹿堂。”

“不过那位兄台倒是个有志气的,回去之后刻苦攻读,在两年后的科举中竟考了二甲第十名,赐了进士及第。”

“第二日那位兄台便特意捧着当初蒋先生借他的袍子,敲锣打鼓地去蒋先生府上道谢,跪地行了大礼,谢过蒋先生赐衣之恩,尊蒋先生为师,倒也成就了一段轶事。”

一道女声突然从拱门处传来。

“什么轶事,倒也说来与我听听!”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夜谈

齐容只身一人从拱门下走出来,手里提着个漆木的食盒,脸上一派笑意。

齐谦瞧了一眼魏弘,对着齐容板起了脸来。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跑来这里作甚,娘知道吗?”

齐容撇嘴:“我不过是来给你们送些好吃的,至于把脸拉这么长吗?”

她避开齐谦,将食盒递给齐证。

“我今日陪娘去街上逛,中午在这家酒楼里吃酒,娘夸他家的叫花鸡和芦花青鱼做得好,念叨着要让你们也尝尝。”

“傍晚四叔让府里备了酒菜,叫爹一起去同邹大人吃酒,这才知道你们今日过了先生考问,明日就能去鹿堂听指点。”

“娘心里高兴,想着你们肯定也要庆贺一番,就让人去你酒楼里给你们叫几个菜,谁知人家晚上生意太好派不出小厮来外送,我就只好亲自去点了菜等着,一做好就拿来给你们了。”

“我一路走得急,现在这菜还都是热得呢,没想到一来就看你这副冷脸,倒还不如不来呢。”

嘴上虽是抱怨着,但也没忘了将那菜品从食盒里取出来摆上。

齐证得了眼神示意,便打圆场道:“容妹毕竟是一番好心,再说既是婶婶提出来的,那便也算知晓了,你又何必再训她了。”

齐谦又何尝不知她的好心。

只是如今他们身处京城,离开汴京十万八千里,虽说不必再受族人叨扰之苦,但也因少了家族亲眷在身边,言语行事都是要谨而慎之,以求不要给四叔家里添麻烦才是。

不过当着魏弘的面,他也不好直接跟齐容说这些,便抿了抿嘴不再说话了。

这便是赞不追究的意思了。

齐容也不是傻子,知道齐谦这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让她下不来台。

布好了菜,她便从善如流地赶紧告辞了。

齐谦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三人继续喝茶吃菜。

齐证和魏弘对齐容送来的菜赞不绝口。

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将那些菜吃了大半。

茶足饭饱,自然是尽兴而归,回了各自的屋里准备安歇了。

魏弘刚脱下外袍,才发现腰上的香囊不见了。

他赶紧又将外衫套上,匆匆打开门到院子里去寻,果然见那香囊掉在了桌角边。

魏弘小心翼翼将那香囊捡起来,掸掉上面沾的浮灰,翻开香囊内里,正见金线绣的“金榜题名”四个字。

这是他那不善女工的妹妹熬了好几个夜才绣好的,临来楚苑之前亲自给他挂上,就为图个好兆头。

只是不知她如今和母亲在府中,日子过得如何了?

那马家的事又处理到什么地步了。

魏弘想起这档子事,就觉得气闷。

忍不住叹了口气,又坐回到了桌边。

桌上只余残羹冷炙,凌乱不堪,就好像他们家的家事一样。

他到现在都想不起来,那马姓的表妹长得一副什么模样。

就好像他不知道,她是怎么躺到了自己床上一样。

但他肯定自己从未与她行过那苟且之事。

可那马姓表妹毕竟是个姑娘家,马家将她的清誉当作利箭刺向魏家,魏家即便是有铜墙铁壁,恐怕也难抵挡住这样的利刃。

来前他听下人说过一嘴,那马家的表妹不再嚷着做正室,而是退一步,只给他做个贵妾。

可他不想要这样心术不正的妾室。

有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只怕一生都不得安宁,他又如何能专下心来,谋划前程?

魏弘越想越觉得丧气得很,垂下头揪住自己的头发。

就听有脚步声轻轻悄悄地在门口响起来。

魏弘一抬头,就看见了齐容一脸惊愕地站在门口。

虚抬着一只脚,背微微弓着,一脸的心虚,却还在拼命地朝他打着手势,让他不要发出声音来。

魏弘将憋在喉咙里的那声“谁”生生咽了下去。

齐容便蹑手蹑脚地走近了。

“三更半夜的,你不去屋里睡觉,在这抱着头作甚?”

“还穿着一身白衣,吓得我一跳,还以为见了鬼。”

竟然还倒打一耙起来。

魏弘忍不住压低了嗓音回她:“这应当是我问你的话吧?你三更半夜的来此作甚,齐府离这里可不近,你怎么来的?”

这个时辰了若是没有紧要的事,府上是不会轻易派马车出来的。

可看她那副样子,分明就不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倒像是偷偷摸摸来的。

魏弘越想越不对劲。

那陈管事怎么会在这个时辰放她进来?

况且就算是放进来了,也该派个小厮来通传才对,怎得能让她一介女流直接就来后院找他们了?

就算是亲哥哥,可还有他这个外人在呢。

齐容见他那副表情,似乎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便示意他靠近一些。

魏弘却向相反的方向挪了挪,与她拉开了距离。

齐容便翻了个白眼:“你这个大个子可真是,离那么远作甚,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

“我是回来寻护身符的。”

魏弘狐疑:“既是丢在这院子里了,只消明日派个小厮来说一声,还会有谁敢捡到私藏不成?何须这个时候走此一遭。”

齐容便道:“我自是无所谓,但只怕我母亲明日看见了又要发疯,这是她特意花重金找高人求来的,说是要连着戴十日不能离身方能避灾。”

“若是让她知道我不到三日就给弄掉了,岂不是发疯了。”

“倒还不如我自己跑一趟,神不知鬼不觉地寻回去,换她一个安心,也让我自己耳朵根清净清净。”

这理由倒也合情合理。

魏弘便稍稍放下心来,同她一起在院子里寻起来。

好不容易才在地上寻到了那护身符。

因着蒙了尘土,所以看不清楚,吃饭时他们几个竟也没注意到。

齐容将那护身符拿在手里吹了又吹,见上面的绳子断了,便索性扯掉不要了,打算等回去再换个新的。

魏弘刚想问她怎么回去,就见她走到墙边,仰头朝上面瞄了瞄,竟然攀着墙头翻了过去。

还不忘回头同他道了句:“保密,告辞!”

而后就如猫儿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魏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直到被夜风冻得打了个激灵才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掐了一下手臂,才恍然方才所见不是幻觉。

齐家的小姐……从墙头……翻出去了?

魏弘难以置信地回了房间,直到躺下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第一百五十六章 离京

齐桓清夫妇在京中又住了几日。

见两个哥儿已经开始循规蹈矩的听训读书,女儿又与齐家的小姐相处融洽,放心地启程回汴京了。

齐大太太热情地邀他们再住些时日,被夫妇俩婉拒了。

这京城再好,可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再者家中那些个糟烂事,总得回去解决解决。

哥儿们如今是下了心要他们留在京中了。

可容丫头还得嫁人,处置完家中的事,还是得快些给她定下亲事,也省得那些人没日没夜地惦记容丫头的嫁妆。

一想起齐容的婚事,三太太就觉得气闷无比。

刚上车没走多久就跟夫君抱怨起来了。

“长房那几个黑心肝的,从容丫头到了年纪就开始在外面找人嚼舌根,为了打那点嫁妆的主意,竟全然不顾亲侄女的声誉,真是一帮糟心烂肺的东西。”

“可怜我容儿被败坏了声誉,如今都十六岁了竟连个上门提亲的人家都没有,若是我们主动去跟人提,那可就是降了身价,就算带再多的嫁妆过去,容儿只怕也难在婆家有地位了。”

大女儿远嫁,小女儿前路未卜,三太太想起来就觉得心疼,对长房的怨恨也就更深了。

三老爷不耐道:“长房那两家子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吗?”

长房老祖宗是个烂赌鬼,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早些年捅了天大的窟窿,不得不动用公中的银子去还,只得写下文书将他们房下的产业抵了大半出来充公,长房也就由此开始没落了。

如今他们手里的田产铺子不及三房一半,又没出个能耐人可以撑起一个房头,为了图嫁妆娶了两个商贾人家的女儿做媳妇,却被亲家压得一分钱都掏不出来,日子过得愈发拮据。

而三房老祖宗克勤克俭,不仅将几个儿女教得好,还为子女留下了丰厚的家财。

老四家媳妇家境殷实,带来陪嫁的田庄就有好几个,还都是位置极好的上等良田,每年的收益就够全家吃不完的。

她们家就更不必说,娘家有个能干的哥哥,当初嫁人的时候陪送不少,后来哥哥又塞了好几个产业在她手里,说是让她手头松泛些,也好给外甥和外甥女多备些聘礼、嫁妆的。

所以齐家的几个房头,他们三房是最富庶的,是惹眼的一个,也是最招算计的一个。

长房的眼就没从他们身上挪开过,日日夜夜地算计着,想从他们身上捞些好处。

前几年长房提出要分宗,三房自是求之不得。

可长房又说,既是分宗,那便要把京城的二房给叫回来,然后将各房所有的田产铺子宅子现银收归一处,均分成四份才算公平。

因着他们长房管着祭田和祠堂,隔几年就要一修缮,所以在分产的时候须得多拿一些,便由他们家独占三分之一,剩下的再由三家分。

这明摆着是要占他们三房的便宜,嘴上喊着公平,可长房和四房的资产加起来也不及三房的一半,若真照他们说得那样分,三房岂不是要倒大霉。

后来二房从京中回信,说他们一家已经搬离汴京,走前在公中支了一笔银子来京中安家,宅子田庄都在在京城,汴京的那些早就抵回公中两清了。

他们房头一向弱势,手上的资产加起来也没多少,若是照着长房提出的法子分家,势必要占人家的便宜,所以就不去图那些家产了,只等他们几房分定,二房再回去签文书是了。

也就是那时候,三太太对这从未碰过面的二房生出了不少好感。

二房不贪不占,又早早离了这十分之地,哪怕长房拿重利诱惑也不为所动。

只可惜她嫁过来的时候,二房就已经搬到京城去了,那时她就在心里暗暗地想:若是日后有机会碰面,定然要好好结交一番。

后来还是她家老爷拿出了当年长房老祖宗的文书,上面白纸黑字记着太祖宗们的遗言。

说长房老祖宗内德不修,身为长子却未曾给弟妹们做好表率,还闯下此等大祸,败坏了家族名声,但无奈他是齐家人,不能任其自生自灭,便许他手上一半田宅充公,拿了银子去还赌债。

日后长房只得守着剩下的田宅铺子过活,不得盘再去算其它几个房头的资财,若是有能耐便自己去挣家产,若是没本事,自有公中的银子养活,不至让他们饿死罢了,但旁的就不要想了。

这就算是早早的将长房给切出去了,除了公中的银子,他们一毛好处都别想从其他房手中捞出来,若是分了宗,那就连公中的银子都没有了。

若是他们三房高兴,一次性给他们个两三万两银子做补偿,日后他们再有什么,也没那个理由劳烦到三房。

若是不高兴一分不给,照着太祖宗说得来,他们长房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长房找人验过了文契,之后便不再说话了,也不提分家之事。

三太太虽说想分家,但这种事谁提出来了谁就会招人非议,长房没动静了,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去给自己找麻烦。

又想着又那文契在手,长房无论如何都算计不到他们的财产,心中自是痛快。

却没想到长房会把手伸到她的儿女身上,祸害完大的便祸害小的,漫天地传谣言,将那哥儿和哥儿的名声败坏得不行。

逼得他们不得不远走京城,两孩子寄人篱下,才能躲过那些流言蜚语。

想来就让人气愤。

三太太忍不住道:“倒还不如把容儿直接也嫁到京城来算了,到时咱们多添置些嫁妆,还不信找不到个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家了……”

齐桓清呵斥她胡闹。

“齐谦、齐证他们两个来京里读书,谁知道什么时候能读出个名堂,他们留在这一日,就要麻烦老四两口子一日,你又拜托了老四媳妇给他们说亲事,已经是给人家添了大麻烦。”

“如今老四媳妇还怀着身孕,也没推辞半句,又主动留了容姐儿避难,已算是仁至义尽的,若是我们再得寸进尺,那与长房那些又有什么分别了!”

“容姐儿的婚事等会汴京再细细思量,不行就由我们出面去提亲,如你所说,嫁妆丰厚些,难道还会嫁不出去不成?”

“方才那些话,以后就别提了。”

三太太被丈夫抢白了一顿,觉得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但也不能否认他说得那些都没错。

她不再说什么,只在心底怅惘地叹了口气。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准备

齐桓清夫妻走后,齐家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齐宸便开始着手准备楚苑的第一场姐妹雅聚。

齐宸给魏媛、楚萱她们下了帖子,邀她们来楚苑一聚,亦可随意带着故旧好友同来。

一大早齐宸和齐就拉着齐寜赶到了楚苑。

菜品果饮的六子那边早就筹备好了,处处都擦得一尘不染,厅中摆好了茶具和香炉,炉中燃的是素雅的合辙香,远远地就能闻言若有若无的香气,但在室内坐着却不会觉得熏人。

原本是打算在园子里摆桌设宴的,可深秋风大,六子觉得不稳妥,便和齐宸商量,还是决定在厅里开席。

他早早带人将那流觞桌注了清澈沁凉的山泉水,又别出心裁地在水上撒上折枝的鲜花,考究精致的菜品和水中摇曳的花儿交相辉映,美轮美奂,实在妙绝。

西边的阁内已经收拾妥当,榻上的被褥都是新换的,散着淡淡的熏香之气,让人安神。

东边则设了三张桌子,临窗的桌上摆着一副棋盘,紧靠着它的那张是一套黄花梨木雕的叶子戏,最里面的桌上摆着一只插花**,里面是新折的鲜花枝子,花**旁摆着一只红泥小桌炉和一套茶具,是留给不打牌,不下棋的小姐们闲聊的去处。

至于外面的廊下,则是设了一派软靠,离软靠五步远则设一屏障,屏前是一桌一椅,桌上摆着一把抚尺。

齐寜见那副摆设,惊讶道:“难不成还请了说书的先生来?”

齐点头,笑道:“请得是望月楼的李文堂,他那张嘴最是能说会道,你听过就知道了。”

请人来说书是齐提出来的,也是由她去办的,她素来就爱听这些,齐宸便也不拦着。

只是听那李文堂的名号有些耳熟,便问了一句:“可是那个口技过人,可模仿男女老幼鸟兽风水之声的李巧嘴?”

齐高兴道:“正是他!他可算是京中说书人中饶有本事的了,听说他说书的内容,都是他早年外出游历的时候看来听来的,真假参半所以才最是吸引人。”

“只可惜他后来伤了眼成了瞎子,除了说书也做不了什么了,也是可怜。”

齐宸不知道这李巧嘴还有这段伤心往事。

不过据她所知,这说书也是要将诀窍,不是一张嘴就能去说书,要想说得动听说得引人,还须得有师父指点,所以这也就成了一门手艺。

寻常的说书艺人,也是正经地拜师学艺,勤学苦练几年方可出师卖艺的。

而他们所说的书,一半是从师父那里学来的野史,一半是自己听来的佚闻,也算是有章法套路,所以从事说书行当的人都会避开同行之处卖艺,怕得就是说得书不小心重了,再惹人笑话。

所以那李瞎子讲的他早年的佚闻经历,多半是随口编来糊弄人多求点打赏的,也就齐这样心思单纯的闺中小姐们才会听进去一耳朵,还可怜他命途多舛,换做旁人也不过是一笑置之罢了。

一边说着一边在园子里各处走了走,这里无不透着用心,看得姐妹几个很是满意。

齐打心眼里佩服齐宸的眼光。

这六子其貌不扬的,没想到却是这么个会办事的,看这行事的手段,不知道的只还以为他是从哪个权贵人家里出来的管事呢。

齐宸看过了宴息室各处都没问题,又问起后院来。

“等小姐们来了,这边进出的人就多了,后院那边可都安排好了?”

六子回道:“小姐安心,后院与这边相通的门已经锁上了,昨日也提前告知了几位公子,今早公子们去鹿堂听训就是从北门出的,后院下人进出也都是走北门,不会与这边碰上的。”

“我昨日也找人试过了,这边说书在那边是听不到的,况且这些个说书艺人都是有那本事,腔调不高却字字清晰入耳,不必担心会扰到公子们读书。”

齐宸深知六子办事稳妥,便不再多问,只等着时间一到就到门口去迎客。

时辰一到,便有马车陆陆续续地来了。

楚萱来得最早,与她一同下车的是许久不见的翰林院唐大人家的小姐。

先前齐宸还给她祖母唐老太太请过安的。

便笑着上前去迎她们。

她打趣楚萱道:“如今可是成了大忙人,怎得想见你一面这么难了?”

楚萱笑道:“哪里是我忙,是我母亲那边忙捎带着拉我在跟前罢了,若非你给我下帖子,我现在还得在那些个老祖宗面前端着脸装规矩呢,可累死个人了。”

她说着又指着唐家小姐道:“昨日收了你的帖子之后就去她家给老太太问好了,我便随口问了一句,今日就带着一块来了。”

唐家小姐也笑着道:“开始萱姐姐还不愿带着我,怕我早晨要去给祖母请安,又要练字的会耽搁,所以我今儿特意起了大早去练字,再去给老祖宗请安的,正把她堵在门口了,想不带我也不成了。”

齐宸笑道:“这可是盼不来的贵客,如今识得门了,下次唐小姐就可自己来了,不必怕有人会故意丢下你跑了。”

几个人笑作一团。

唐家小姐眉眼弯弯对齐宸道:“齐家姐姐,我闺名一个‘茹’字,家里的姐姐们都叫我茹儿,你们也这么叫我便是。”

喊了闺名就显得亲近了。

齐宸姐妹几个也报了闺名,大家便免去了姓氏,直接以年龄论大小,以姐妹相称起来。

齐寜带着唐茹先进院里去了,楚萱留下一同迎客。

为了给齐宸暖场,她又叫了好几个人来,只怕齐宸她们不识得,还是她来接好,也方便引荐。

陆陆续续的又接了几位,皆由丫鬟带着先进去了。

齐奇怪道:“怎么还不见魏媛过来,她寻常不是最积极的吗?”

难道是家里又出什么事了?

今日一是楚苑开园热闹一下,二就是给魏媛做个场面让她宽心的,她若不来岂不是可惜了。

楚萱在一旁同她们小声嘀咕:“听说魏家这几日不怎么太平,魏大人为此还和我父亲出去喝了几次酒,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齐宸含糊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家还没个一星半点事了,兴许只是一时风波罢了。”

楚萱点点头。

就见一辆稍显熟悉的马车从巷子那头驶来,依稀是魏家的马车。

第一百五十八章 让路

齐宸对楚萱笑着道:“你瞧瞧,背后说人,人就到了。”

几个人正想迎上去,就听见一阵策马扬鞭的声音。

伴随着杂乱的马蹄声和车轮辘辘,一辆马车从巷子的另一侧突然冲出来,见到门口站了人那速度也丝毫不减。

若非齐宸眼疾手快在后面拉了一把,楚萱势必要被车刮倒。

楚萱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脸一下子就白了。

齐赶紧在后面扶了她一把,几个人心有余悸地看了对方一眼,脸色都不好看。

那辆马车一直跑到巷子另一头,才稍稍减速,同方才驶来的那辆头对头的顶住了。

半晌都僵持着没有动。

齐宸听到有人对峙的声音从那便传来,便赶紧往那边去查看。

今日宴客,这条路可是来往的主路,若是堵住了,后面的人就进不来了。

况且那车上坐着的,十有**是魏媛,她得赶紧去解围才是。

楚萱缓了一会儿,也赶紧拉着齐跟上。

到跟前定睛一看方才疾行的车内人,整个人顿时傻眼了。

慌忙拉着齐请安行礼:“见过荣安郡主。”

荣安郡主只瞥了她们一眼,便将目光放在齐宸身上:“这是你请的客人?你家住在这?”

齐宸恭敬道:“这是我家的别院,平日里给哥哥们读书用的,家中长辈体恤,许我们可在此小聚,便叫了几个姐妹同乐。”

荣安郡主嗤之以鼻:“小聚……无聊至极。”

她将目光挪回眼前,不耐地看着魏家的马车:“快些将路给本郡主让开,耽误了正事可饶不了你们!”

魏媛吓得面如死灰,不敢言语。

齐宸便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快些让车夫退出去,让郡主先行吧?”

魏媛几乎要哭出来了:“方才车夫见有车疾行而来,怕冲撞到一块,就往后倒了下,却把后轮卡在坑里怎么也出不来了。”

齐宸闻言去查看,果然如她所说那般。

前几日下雨,这路上多出了几个坑洼,没想到就让她撞上了。

齐宸赶忙与郡主赔罪,让齐快些去找人来帮忙把车推出去。

荣安郡主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魏媛和楚萱也不敢随意离开,便只能硬着头皮在那陪着。

梁栩骑着马从楚苑隔壁出来,远远地见到这一幕,便悠悠然地调了个头过来看笑话了。

“我只当你是插了翅膀早就飞远了,没想到却是王八落泥坑,爬不出来了。”

荣安郡主面露冷色:“你那舌头若是不想要了,我便找人帮你割了去,没得在这里胡言乱语。”

一番话说得魏媛和楚萱都噤若寒蝉,愈发不敢出声。

梁栩却哈哈大笑:“我这舌头还轮不到你做主,怎得,今儿见不到你桓哥哥就恼羞成怒了?那也别把火气随便往不相干的人身上撒啊,瞧你把这几个姑娘给吓得。”

又偏头瞧见了齐宸:“这是你家的马车?”

齐宸看了看魏媛,点头道:“是我考虑不周,没成想将路上的坑洼给填平,给郡主惹麻烦了。”

三言两语的就将魏媛给摘出去了。

魏媛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梁栩翻身下马,到那车后瞧了一眼。

“就这么点事,也值得在这僵持着。”

他将马鞭子递给齐宸,叫着那车夫一起转到车前来,伸出两手推住,一脚向后蹬地扎成一个弓步,深吸一口气,一下子就将那车从坑里推了出来。

魏家的车夫赶紧上车,将那车倒着退出了巷子,将路让出来。

荣安郡主瞧了梁栩一眼:“粗苯武夫。”

便转身上了车。

梁栩也懒得同她计较,拍了拍身上的灰,同齐宸要回了自己的马鞭子。

齐宸奉上马鞭,连声同他道谢。

梁栩笑道:“客套话我听多了,也听够了,你若是真有心致谢,就将你院里的好酒留一坛子,等我下次来了就找人去要。”

“昨日开坛时我在隔壁就闻到香味了,若不是大哥拦着,我早派人去要了。”

那些酒是齐桓清夫妇从汴京老家带来的陈年好酒,在府里留了几坛子,剩下的便搬到楚苑的酒窖来存着了,怕是昨日开坛验酒传出的味道,就被他们给闻到了。

齐宸便爽快地应下了。

梁栩心满意足地翻身上马走了。

荣安郡主的车也一改方才的作风,徐徐行出巷子。

楚萱小声道:“方才你同那位公子说话的时候,荣安郡主的车一直没动,她是不是在听你们说话呢?”

齐宸心里也有数。

所以才没敢跟梁栩多言,若非他提出讨酒,她是恨不能马上带着魏媛她们离开这是非之地的。

可两边她都得罪不起,便只能谨慎着应付几句罢了。

梁栩此人与荣安郡主似乎是针尖对麦芒,一见面就要互相贬斥一番,而这荣安郡主青眼相加的则是另一位桓公子……

齐宸想想就觉得头痛。

这些高门贵府的公子小姐们个个都是惹不得的,日后遇见了还是快些躲起来的好,也省得平白无故殃及池鱼。

齐带着六子领着几个小厮风风火火地往外赶,正和齐宸她们在门口遇上了。

齐忙道:“怎么回来了,车呢?”

魏媛道:“适才来了位公子,帮忙把车推出来了,车夫找地方停放去了。”

齐松了口气。

齐宸便对六子道:“眼下没事了,让大家各自忙活去吧,再过一刻钟开宴,现下里面怎么样了?”

六子回道:“茶水果子已经端上去了,留了六个丫鬟伺候着,小姐们正在里面说话呢。”

齐宸放下心来。

对魏媛和楚萱道:“不过是个小意外,既然解决了就不必挂怀了,先进去吃杯茶尝尝果子,那是我娘身边的妈妈自己的手艺,比外面楼里的也不差。”

既是出来玩的,怎好让那些事影响了心情。

魏媛和楚萱从善如流,跟着齐宸一起进去。

还有好些个客是她们请来的,还须得给齐家的姐妹们做个引荐,彼此熟悉熟悉。

六子见小姐们都进去了,便留了个小厮在门口候着看还有没有人来。

自己则去后厨一趟,同媳妇说了一声一刻钟之后传菜。

又去打发人给偏厢里等着的陈巧嘴送了茶水和果子,让他稍吃些果子垫垫肚子,等给小姐们说完了书,这边自会有好酒好菜招待着。

一切准备妥当,厨房的人便开始陆续传菜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说笑

用过中饭,院子里才真正的热闹起来了。

屋里有下棋的,打叶子戏的,落子声和合牌声合作一处,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屋外廊下,陈瞎子一张巧嘴一开一合,便是一个个才子佳人,王侯将相的纠葛,听得几位小姐如痴如醉,仿佛已经被带入了他口中那段佳话之中,情到深处竟还有用帕子拭泪的。

楚萱从窗户往外瞧着那一幕,笑着道:“我原以为说书不过是街头混饭吃的把式,今日一听,这陈巧嘴还真有些个本事,三言两语的就将那些小姐们的魂儿给勾到他说的书里去了。”

齐宸笑道:“舌头溜道谁说不是本事呢,战国时张仪被人怀疑偷了玉璧,将他暴打一顿丢出来,他妻子埋怨他,他却反问妻子自己的舌头可还在?直言只要舌头还在就无妨。”

“后来他不也是靠着那条舌头,成了秦王的座上宾,封了国相,才有了这后世皆知的美名。”

“如今人人都去争考恩科,以为官运即前程,觉得非得福荫子孙,代代相传才是真本领。”

“可放眼百年前,那些能留下名姓的,大多是为展露自己锋芒才出头游说,身家性命全然搭上,哪还顾得上为后世子孙谋福一说,如今想来,这到未尝不是一种潇洒。”

魏媛应道:“照你这般说,倒觉得去考科举好像成了强而为之了,不必将结果太过挂怀了。”

明年科举就要开考了,魏媛自然希望哥哥能金榜题名,但她心里也明白,天下青年才俊如此之多,其中更不乏饱读诗书二三十载的,中与不中差得不仅仅是学问,还有机缘。

前者可以勤勉补之,后者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暗暗记下了齐宸的那番说辞,心里想着若是……还可以拿出来与哥哥说道说道,让他宽宽心下科再试,也不好失了信心。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楚萱就讲起了陪着苏家小姐相看姑爷的事。

苏家和谭家如今已经下了定,过了礼,算是板上钉钉的亲家了,如今提起来说一说,倒也不算是妄议。

楚萱笑着讲起那日的经过。

“原本老夫人请了谭家的公子来,是想让他和灵姐姐在院子里简单见上一见,看彼此能不能看中。”

“那灵姐姐却玩心大起,将我叫了过去,让丫鬟换上她的衣裳扮作是她,我和她则扮成丫鬟的模样,跟在那丫鬟后面与那谭家的公子见了面。”

齐惊道:“让一个丫鬟扮作小姐去跟公子见面?那岂不是很容易就被揭穿了。”

楚萱笑着摇头:“那丫鬟可不是一般的丫鬟,她是苏府的家生子,她祖母是伺候老夫人的,爹娘也是府里当差的,所以打小长在府里,虽说是个丫鬟,但也是陪着小姐上书房读书,同师父学琴的,虽说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也落不了下成。”

齐还是觉得有些想不通:“即便是能以假乱真,可闹出这一出是为得什么,逗那谭家公子玩不成?”

齐宸想了想,问楚萱道:“那苏家小姐是不是想借此考验一下谭家公子的眼力,顺便试探一下他的为人?”

楚萱笑着点头。

“正是如此。”

“谭家是与苏家比肩的百年望族,几代人里更是人才辈出,如此兴旺的家族,其子孙难免会生出些骄纵之气来。”

“灵姐姐生平最恨那些满口家族荣光,自己却不思进取的人,就想瞧瞧这谭家公子是不是个可托付的,又有没有那些个毛病,便想出了这试探的一招。”

“看看谭家公子能不能分辨出谁是丫鬟谁是小姐,知道自己的试探后又会不会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魏媛好奇道:“那最后结果如何了?”

楚萱好笑的看她一眼:“苏家和谭家如今都快下小定了,你说如何了?”

魏媛拍她的手臂:“我自然是问你那谭家公子发现没有,又是如何说的。”

楚萱却不急着说,故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将所有人的胃口都吊得高高的,这才继续娓娓道来。

“我们装扮好之后便去园子里等着了。”

“谭家公子来了之后,先是见了礼,而后便客套了几句,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不过几句话之后,他突然说自己口渴,问此处可有茶水喝?”

“我自然不知道苏家的茶水上哪去叫,灵姐姐便去了。”

“等她端了茶回来,还没将杯子斟满,那谭家公子却突然道了一句‘小姐且慢,莫要烫了手’。”

“惊得灵姐姐险些将茶壶给摔了。”

“那谭家公子见状却笑了起来,神情里没一丝不悦,倒也是个豁达人。”

“灵姐姐就问他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道:大家府邸里伺候人的姑娘,经过调教,脚步都是极轻极稳的,又做惯了端茶倒水的差事,熟能生巧,定然不会漏了茶水出来;而那不善伺候人的,一路走来脚下深深浅浅,茶盘上很容易就会溅上水渍。”

“所以方才他一瞧那茶盘上的水渍,心中就断定了猜测。”

“猜测?”

齐奇怪道:“既是看着茶盘上的水渍判断的,那先前的猜测又是从何而来的?”

魏媛也好奇地看着楚萱。

楚萱无奈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们既是相看,肯定得彼此说几句话吧?我便识趣退出来了。”

“就只知道那谭家公子走了之后,灵姐姐双颊飞霞,怎么问她她也不肯透露半个字。”

“再之后就是两家定亲的消息了。”

齐的眉头顿时皱起来了。

“你这讲一半留一半的,让我晚上还如何能睡好,尽好奇那缘由了。”

“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他凭什么起的猜测,是那丫鬟不美貌,还是露出了什么端倪,总得有个前因才成吧。”

齐宸笑着打圆场:“什么前因,倒让你说得悬得很。”

“我倒是听说有议亲之前先给彼此送了画像,再行相看的,你怎不知那谭家公子不是提前得了苏家小姐的画像,觉得见的人和画像上的相去甚远才生出猜测的?”

她这样一说,倒是合情合理了。

楚萱高兴地抚掌道:“你这可是给我解了大疑团了,十有**就是这么回事了!”

几个人正说笑着,就见六子媳妇从拱门下出来,匆匆往宴息室这边来了。

齐宸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第一百六十章 劫掠

六子媳妇从窗户外面瞧见了她,赶紧往这边来。

魏媛也瞧见了,对齐道:“院子里的管家婆子来了,不是有什么事吧?”

齐宸笑着回道:“这院子里的都是新人,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办,都谨慎着呢,事事都要问过才行。”

六子媳妇快步进了厢房,先给几位小姐行了礼,而后才对齐宸道“厨房那边照着吩咐去采买点心,可今日铺子里出的和前几日都不一样,小厮便都买回来了,只是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讲究,请小姐过去看看指点一下,莫要再错了什么规矩。”

眼下年节将至,许多人家开始忙着祭祀,铺子里也跟着出了不少专门的贡品糕饼,若是不知底细买回来用了,只怕是惹了笑话。

齐宸便同楚萱她们道了句:“你们慢吃茶,我速去速回”,便跟着六子媳妇走了。

一直跟过了拱门,六子媳妇看左右都没有人,这才停下步子,露出满脸焦急。

“方才后院的车夫来报,说是亲眼见到容姑娘被人劫持走了!”

齐宸吓了一大跳。

忙问道:“可看得真切,不是走了眼?”

六子媳妇直点头:“六子问过了,说是看得真真的,两位公子入了后院读书后,容姑娘来了得有五六次了,有几回还是咱们这的车夫给送回府上的,便眼熟了。”

“今日车夫送公子们去鹿堂听讲,放了车便去茶肆里喝茶,等算着时间差不多再回来时,正巧看见了容姑娘也在那附近,好像是在等公子下学,还朝他远远地挥了下手打招呼,又怎么会错。”

“车夫说自己本想上前去让姑娘到车里等着,却不成想姑娘身后蓦地冒出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抢了钱袋就跑。”

“姑娘转身就追了上去,车夫见状也忙跟过去,直跑到个小巷子里,就见几个人用麻袋套着个人塞到车里了,车夫忙跟过去可也没追上那车,只听见里面传来呼救声,十有**就是容姑娘,便赶紧回来报信了。”

齐宸震惊之余,只觉得心急如焚。

昨日让乔香告诉齐容今日楚苑有宴席,邀她同玩,她说自己有旁的事,便婉拒了,可今日怎得又跑到鹿堂那边去了。

可齐宸又想不通,齐容入京才没几日,谁也不识得,更遑论去得罪什么人,怎么会有人针对她,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劫走?

莫不是有流匪入了京城,可巧就让她赶上了?

六子媳妇在一旁道:“小姐,不如我们去报官吧,官府人手众多,兴许很快就能追回来呢?”

齐宸一口否定:“不可,若是报了官,那就等于全京城都知道容姐姐被贼人挟持了,回头若是再找回来,清誉也受损了,最怕是还是那悍匪知道后会狗急跳墙直接撕票,那岂不是害了她!”

“容姐姐初来乍到的,人生地不熟,得罪不了什么人,多半是为了谋财。”

“你赶紧去趟齐家,将此事告诉宋姨娘,让她派人在门口守着,看看有没有什么人送信来要钱的,务必叮嘱她此事一定得瞒过我母亲!”

六子媳妇点头,赶忙回后厨将所有事交代给小璇,就出门了。

齐宸在门口急得来回踱步,想着该如何办。

如今楚苑里宴客,所有人都在忙活这件事,已然抽不出人手来去寻,更不能漏出半点迹象让人察觉到有什么。

几位公子那边到这个时辰都没回来,想必也是知道了,十有**正在想法子寻人呢。

就是不知与他们同行的魏弘知不知道这事……

不过有齐谦在,定然有办法将此事遮掩过去,倒也不必担心。

只是眼下还有什么人可以派出去寻人……

“你在那原地转悠什么呢,看得我眼晕。”

陡然冒出的声音,将齐宸吓了一跳,顺着望去,又差点被墙头上坐着的人吓着了。

方才骑着马走了的梁栩此刻正坐在墙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愁眉不展的,有人砸场子了?”

齐宸捂住心口:“你不是走了吗?”

梁栩道:“原就是出去买酒的,买到了自然要回来,只是买到的不如你家的香,要不这就搬一坛子来给我吧?”

齐宸却无心同他纠缠,只道:“我一会儿就让人送去。”

梁栩却盯着她瞧了半晌,忽然来了句:“有心事,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看在你送我酒的份上,说出来给小爷听听,兴许小爷一高兴就顺手给你办了。”

齐宸一想起他和荣安郡主的那些是是非非,就觉得心里别扭。

这些人权势滔天,却也喜怒无常,她们小门小户的安身立命已是不易,还是少招惹的好。

如此想着,齐宸便要借口去让下人搬酒,转身就要往院子里去。

梁栩懒洋洋地在墙头上喊她:“你越这样三缄其口我便越好奇,既然好奇那我便更要派人去查。”

“你若自己说了,保不齐我还会替你保守秘密,若是让我的人直接查,他们口风可不紧,说不定到时候满京城都会知道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齐宸停下脚步,回头盯着他看。

梁栩有恃无恐,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

齐宸恨不能捡块石头将他从墙头掷下去清净。

梁栩这种人她前世就不少见,权势滔天的家里养出来的孩子,即便是下跪语调都是往上走的,若是顺着毛捋倒也服帖,一旦逆着来,他们便真能反了天。

齐宸便道:“我家侍女出门采买时被人掳去了,正想着怎么救呢。”

梁栩大笑:“撒谎,侍女丢了何须如此惊慌,只怕是……”

齐宸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梁栩却没往下说,只笑了笑,便从墙头翻下去了。

齐宸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转身便回去了。

心中想着梁栩会不会把这件事给说出去。

不过转念一想,京中如她们家这样的小官家不胜枚举,每日里生啥抢掠的事这么多,他这种出身的也未必会将这些小事放在眼里。

不过就是无聊问一句罢了。

齐宸便放下心来,随便找了个小厮送两坛子酒给隔壁,便要回宴息室那边去。

可人踏进拱门,就被小璇给叫住了。

小璇神色慌张:“小姐,门口来了十几个年轻少壮的将咱们大门给堵上了,为首的说是要见您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支走

齐宸心里“咯噔”了一下。

难道是有人报了官,官府的人找上门来了?

她忙问:“那些人可穿是衙门里来的?”

小璇拼命摇头:“不是不是,不是衙门里的打扮,可衣裳也是整整齐齐的,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只等着您去见呢。”

齐宸定了定神,扶着小璇往门口去。

果然齐齐整整地站了两排人,总也不少于十个,都是一身青灰色衣衫,那身板一看就都是练家子。

为首人见她,恭敬地作了个揖。

“我家公子吩咐我们来帮小姐寻人。”

梁栩的人?

齐宸心中暗暗惊讶:本以为这梁栩不过是个纨绔子弟逗趣她玩,没想到竟真派人过来了。

可眼下有了人手,她却又犯了难。

这些人没有一个见过齐容,又如何去寻?

闻讯而来的六子和大宝匆匆赶来,也是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待弄清楚来人身份,大宝便提出由他跟着同去。

他是见过齐容的,正好可帮着做个指认。

齐宸觉得可行,便叮嘱他道:“若是路上见到了几位公子,可分几个给他们,这些义士都是有能耐的,论起寻踪的本事,找人旁人都是万万不及的。”

六子闻言也有些按捺不住了,便道:“要不我也同去吧,与大宝分开来,这些还能快些。”

齐宸道:“你还是留下得好,院子里那么多人,你若是同去了,那下人岂不是乱了套,若是再凭空传出什么猜测来,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便让大宝带着那些人一起先去寻公子们和马夫,汇合之后再想想如何找出蛛丝马迹来,将齐容给救出来。

齐宸回到院子里,那边还是一派热闹。

陈巧嘴的书已经快到尾声,几个小姐们脸上犹有泪痕,也不知是伤心还是感动。

下棋的乏了,便凑过去瞧那些打叶子戏的,虽是说说笑笑的,但也都现了疲态,也吃不动茶和果子了。

楚萱看齐宸这来去匆匆的,心里猜测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又瞧着天色不早了,便同魏媛暗示了一下,两人站起身来预备告辞了。

齐宸进来的时候正赶上齐留客,便跟着客套了几句。

楚萱笑着道:“今日我们可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十分中意你这个地方,今儿算是认了门,日后还怕我们不时长来叨扰吗?”

齐宸笑着道:“就是怕你们不来呢。”

说着话跟她们一起往外走。

其余的小姐见状,也纷纷告辞。

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一起去了门口,与齐家姐妹道了谢后,都上了马车各自回府去了。

六子带着一群下人跟着一起送客,待到最后一辆马车离府,他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齐一转身就变了副神色,问齐宸:“是出了什么事了,让你去了这么久?”

齐宸道:“不过是后厨里的事,新来的婆子不顶使,出了岔子又嚣张顶嘴,六子媳妇觉得自己资历浅又年轻,不好管,便叫我去压压那婆子的锐气,不打紧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齐眨了眨眼。

齐心中了然,对一旁懵懂的齐寜道:“一会儿让车夫先送你回府吧?”

齐寜奇怪道:“姐姐们不回去吗?”

齐便扯了个谎:“来时我娘让我和三妹一起将这次宴请的账目给看了,再誊抄一份回去做比对,这账目拿来拿去的麻烦,我们便直接留在这里抄完了再回去。”

齐寜不疑有他,点点头:“那我留下等姐姐们一块便好。”

齐着急了。

她若是留下,这事还怎么能跟齐宸问清楚。

她脑中飞快地想该如何让齐寜心甘情愿地先回去。

就听齐宸在一旁道:“今日柳大娘虽放了你的假,可明日还是要查问你功课的,你若是在这等了我们,回头再磨蹭到天黑回去,难道要点灯熬夜做功课不成?”

齐心中窃喜,也忙着跟了一句:“就是就是,今日你也瞧见了,采买添置的东西如此之多,我们两个新学看账的,一时半会也弄不明白,更何况还要誊抄了,若是回去晚了,你的功课可就耽搁了。”

一番话说得齐寜也不敢在这待着了,生怕明日柳大娘问她功课她答不上来,再被训斥。

如今两位姐姐都不用去涵院那边读书了,就剩她一个,本就孤单单的,若是再被罚抄了,岂不是更可怜了。

齐宸见状赶紧趁热打铁,让人套了马车,将齐寜送回府了。

齐寜一走,齐就迫不及待地拉着齐宸到内室,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齐宸无可奈何,只能讲齐容被人掳走的事告诉了她。

齐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掳走……青天白日的?”

她心砰砰跳得厉害。

这里可是京城重地,天子脚下,谁这么大胆子敢白日里掳人?

她拉着齐宸,紧张道:“你说会不会是汴京那边?”

齐宸听她这么问,心中明白她十有**是知道汴京那边长房和三房的恩怨了。

郑姨娘管着府里的庶务,齐容又突然从汴京跑过来,想来这些个事也瞒不住她的。

只是长房……

齐宸犹豫道:“长房虽与三房不睦,可这里是京城,他们不会有这个能耐将手伸过来吧?”

齐却道未必。

“听说那齐容一把火险些烧断了长房娘家的命根子,这么一口恶气她们能不想法子出?”

“保不齐人一到这里,他们那边就派人跟过来了,花上几个银子买几个泼皮,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将事情给办了,还能有多难?”

说得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如此一说,连齐宸都觉得长房很是有问题。

齐就更坐不住了,站起身就要去找人帮忙。

齐宸赶紧拉住她:“你这是去做什么?”

齐奇怪道:“自然是找人帮忙。”

齐宸拉她坐下:“家里那边已经派人去送信了,想必父亲早就派人去寻了,这院子里的又都是新人,还不知牢靠不牢靠,哪敢派出去,回头别再人没找到,却传出些有的没的,丢了家里的脸。”

齐却不肯坐下。

“谁说我要用院子里的人了?”

“你莫要拉着我,我能寻到合适的人。”

说着她就要甩开齐宸的手出门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毒计

齐宸愈发拉住她不肯送。

“不许去找你那表哥。”

齐愣了:“你怎么知道我是要去找他?”

齐宸瞧了她一眼没答她的话,只道:“你那表哥虽与你亲近,但毕竟是你娘的外甥,若是齐家真有事需要帮忙,也该由你娘通过你舅舅去找,你个未嫁的姑娘家去找算是什么事?”

“就算你表哥真的只是顾及表兄妹的情谊帮你一把,传出去到别人的耳朵里可就不知变成什么味儿了。”

“到时候你娘还不要气疯了,所以你还是消停着点吧!”

齐却坐不住。

虽说齐容初来乍到的和她们没打过多少交道,但毕竟是在一个院子里住着的,一个大姑娘蓦地被人劫走了,给谁也心里不安啊。

“那我们要做些什么,总不能在这里待着什么都不做吧?”

齐宸道:“自然是要做事情的。”

她叫来小璇,让她同六子要来今日设宴采买的账目。

齐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你……你不会真要看账吧?”

“不然呢?”

齐宸反问她:“反正我们俩又不能外出去寻人,与其回府里看他们乱糟糟的一团,倒不如在这里看账,誊账。”

“回头家里问起,我们也要有个说头。”

齐快要被她那副悠闲的样子气死了。

齐宸却不紧不慢地研起墨来,铺开纸准备誊抄……

同安客栈的厢房里,马羡儿正焦急地走来走去。

桌前坐着的妇人却一副气定神闲,还在喝茶。

这妇人正是马羡儿的生母祝氏。

见她如此,祝氏忍不住呵斥道:“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一点小事就局促不安的,让我们将来怎么指望你!”

马羡儿不安道:“娘,我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要不咱们把那齐家小姐给放回去吧?”

祝氏啐了她一口:“瞧你那点出息,放回去?放回去岂不是白折腾了!不说咱们费的这些功夫,冒的风险,就说雇人话的银子,那岂不是打水漂了?”

马羡儿脸色都有些白了:“可魏家姨母不是已经答应了让我进门吗,您又何必多此一举……”

祝氏忍不住戳她的额头:“说你死脑筋,果然是个不开窍的,给那心思活络的姑娘,此刻早就登堂入室了。”

“你倒好,连着我和你姨母一起折腾,到现在才只落个贵妾,都还没进屋伺候,就让弘哥儿搬到外面读书去了,这一等就是大半年,我若不为你打算着,等他考完了回来,这魏家可就没你的位置了!”

“那您何必要去绑齐家的小姐,她同这事又有什么干系?”

祝氏只恨不能把她的脑子掰开来看看,是不是被污泥给塞死了。

“我这么做自然是有我的道理,难道你觉得你娘会蠢到随便去街上绑一个大姑娘回来?”

“你知不知道,弘哥儿如今就在齐家的别院里读书?那齐容的哥哥,同弘哥儿是一个院里住着的,又跟着同一个先生学文章,读书枯燥无味,身边又有这么个妙龄的女子进进出出的,弘哥儿心里难道就不会有其它想法?”

马羡儿心惊:“所以您就想断了他们之间的缘分?”

“可照您先同我说的那般,回头若是弘哥能娶个有钱的正室回来,我即便做了妾室也好沾光,为何就不能娶了齐家的,他们不也是高门大户吗?”

祝氏白了她一眼:“齐家算哪门子的高门大户?不过是个四品的小京官,京城里一抓就是一大把的,论起家财哪有商贾之家丰厚?”

“况且那官眷家的小姐,要么是满腹诗书,要么就是居高自傲的,哪个你都扛不住,若是魏家的正头妻室是个商贾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爹怎么说也是个小官,你也算是官家之后,就算不能压在商贾头上,怎么也能同起同坐不是?”

“商贾嫁官家,向来是不敢言语的,到时就算咱们动了什么手脚,他们也不敢吭声计较。”

马羡儿将信将疑:“可魏家真会娶个商贾回来吗,他们这种人家不是都看重门当户对吗?”

祝氏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那你以为我和你娘母住进魏家,寄人篱下是为了什么?如此闹腾又是为了什么?”

“京城不过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又是人多口杂,一点消息只要随便掀开个角就能传出去。”

“整个京城不敢说,但如今半个京城应该都知道魏家院里那档子事吧?”

“咱们舍了自己的名声,将魏家给搅浑了,那些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就不敢将女儿嫁进来。”

“回头你服侍了弘哥儿,想法子赶紧怀上孩子,魏大太太难道会等到孩子生出来再去给弘哥儿娶正妻不成?岂不是让人笑话!”

“到时匆匆忙忙的,肯定就没那么挑剔,商贾之家最爱高攀这样的人家,不仅爽当,嫁妆也是丰厚,回头正妻带着嫁妆嫁过来,你又靠着孩子坐稳了位置,岂不是名利双收的好事。”

马羡儿脑子慢,一时绕不出来。

但她素来觉得祝氏做什么都对,拿跟着她说得来定然不会出错。

“那您绑了齐家小姐,是预备着吓唬吓唬她,让她离弘哥远点吗?”

祝氏得意道:“吓唬她有什么用?没了她日后还有王家的,李家的,明年若是弘哥儿一举高中,那来得人只怕是更多。”

“倒不如做得狠点,将那小贱人的脸给刮花了,来一个刮一个,有这么两三回,那些个什么小姐的就再也不敢来纠缠弘哥儿了。”

马羡儿听了这话心惊胆战,颤着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敢去想那场面。

六子牵着猎犬,带着人一路追。

终于在个破落巷子里找到了那辆捆走齐容的马车。

既然马车在,那人十有**也就在这附近了。

几个人就散开了去搜。

六子牵着猎犬围着那车打转,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痕迹。

却听有人道:“这个院子有响动!”

几个人闻言都聚了过去。

由一个人敲门,敲了半晌却没人开。

但那大门却没有从外面栓死,里面定然是有人在的。

再仔细听,里面隐约似乎有惨叫声。

为首的便几脚踹开了们,一起冲了进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安然

待众人破开房门,都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了一跳。

只见一个男子抱着血淋漓的腿在地上不停地打滚惨叫,离他不远处的地上还躺着一个,昏迷不醒。

猎犬在屋里转了一圈,叼着样东西出来了。

是女子用的钱袋,翻开里面,还绣着一个“容”字。

十有**就是齐容的东西了。

六子便上前去,揪着那在地上打滚的人,恶狠狠地问他:“你们是不是绑了个姑娘回来?眼下人在哪?”

那人疼得脸都要变形了,一直喊着让六子救他。

六子救拔了腰间的匕首,对着他的伤口道:“你若是还不说,信不信我再刺你一刀,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那人见状忙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们今日的确收了人家的银子绑了一个姑娘回来,可那姑娘方才打伤我们跑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六子阴着脸道:“若是发现你说得话有假,我便挑了你两条腿筋,让你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那人的冷汗一下子就落下来了,脸色更白了。

诅咒发誓道:“我方才所说绝无虚言!那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还有几下子功夫,我那弟一个没留神,就被她用罐子敲破了头,也不知道死了没。”

“我听见动静,一进来就被撂倒了,什么都没看清,腿上就挨了一刀,那姑娘转眼就跑了……”

六子见他脸色越来越白,又看他腿上血流汩汩的,只怕是还没问出什么就死了,忙拜托那几个同来的人分出两个来,将这二人速速送去医馆去处理伤势。

等大宝赶回齐家,那边已经有人在门口等着了。

是宋姨娘院里的人,一见大宝就迎了上来,小声道:“方才楚苑那边送信来,说是容小姐已经回去了……”

大宝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赶紧回身去跟梁栩手下的人报信。

“我家小姐已经平安回来了,此番多谢各位义士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为首人微微颔首,道了句:“客气。”

转身便走。

隐在暗处的属下见状也纷纷没了踪影。

大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想起医馆还有两个生死未卜的,赶紧又叫了几个小厮,一起去医馆接人。

荣安郡主正坐在梵湘楼的厢房里吃茶,面色很是难看。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前来回报:方才她们瞧见的,的确是温桓身边的随从叶枫,而与他同行的则是齐府的下人。

这二人刚打齐府门口离开,已经分道扬镳各自奔了去处。

荣安郡主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温桓身边的随从,怎么会跟齐府的下人走到一处去,还满京城的转,难不成是在帮齐府办什么事?”

言罢她的脸色更难看了。

温桓什么时候跟齐家的走得这么近了?

竟还派了自己身边的人给她用?

难道他们私下已经往来过了不成?

思及此,荣安郡主心中隐隐燃起一阵怒火,忍不住将桌上的茶盏全都打落在地。

厢房里的人赶紧跪下身去,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荣安郡主咬牙道:“去给我好好查查,温桓和楚苑那边的谁有来往,今日又是为得什么事大动干戈,连身边的人都派出去了……”

那人领了命,赶紧退了出去。

女婢赶紧端了一副新的茶具来,给她斟茶。

荣安郡主握着那茶盏,不言不语,可那手指因用力微微泛白,好像要将那茶盏捏碎一般……

齐宸赶到后院时,齐容正坐在厅里,齐谦正在给她清理手上的伤口,齐证和魏弘正在大大小小好几**药粉中找那**是止血的伤药。

正在被清洗伤口的齐容疼得微微吸气。

齐谦的手就更抖了。

齐宸便上前道:“还是我来吧。”

女孩子心思细,下手也轻,自然比他这个粗手笨脚的男子要好。

齐谦便让到一边,给齐宸打个下手。

齐宸将齐容的伤口清理干净,敷上止血的药粉后,又细细地敷上愈合的药粉,最后拿干净的帕子包起来。

她注意到齐容抬手时后背微微有些弓起来,心下一动,对齐容道:“姐姐衣裙脏了,我陪着你去厢房换件衣裳吧?”

齐容心领神会,点点头。

齐宸便喊齐宸来搭把手,将齐容扶到了前面宴息室的西厢。

齐容的衣裳一褪下,就露出了后肩上青中泛红的淤痕,那场景吓得齐往后连连退了几步。

齐容自己看不到那处伤势,只能问齐宸:“是伤得很吓人吗?我也不知道是慌乱之下碰哪了,就觉得胳膊疼得抬不起来。”

齐宸仔细检查了一下那淤青的地方,便让齐去将柜子里的药油拿过来。

她一边在手心里将搓热了,一边道:“好在没有破皮,只是淤青一片,看着吓人罢了。”

“我用药油给你揉一揉,若是腾你且忍住,我下手轻些。”

齐容放下心来,无所谓道:“你只管揉就是,这种跌打小伤的我还能忍住。”

齐宸便开始给她上药。

齐只看着那淤青就觉得疼,便远远地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像这种淤伤,越是揉得开,淤血散得越快,恢复也越快。

齐宸没听见齐容吭声,便将手下的力道加重了不少。

齐容依旧稳稳的。

这倒是让齐宸暗暗吃了一惊。

不由想起她那句:这种跌打小伤还是忍得住。

寻常的深闺小姐,哪怕是手指蹭破了一点皮都是大事,可瞧齐容这副能忍能耐的样子,一看就知是没少经历。

她一个在室的小姐,怎得会有这种经历。

难道是长房那边?

她胡乱想着,手下的力道不知不觉地加重了不少。

就听见齐容嘶嘶吸冷气的声音。

齐宸赶紧问道:“是不是太疼了?”

手下的力道也轻了不少。

齐容松了口气,笑道:“看你柔柔弱弱的,没想到手上的力气还不小,快赶上我屋里的老妈妈了。”

齐宸见她还有心说笑,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揉过之后,那淤青便没先前那般肿了,摸上去微微有些发热,这是药油的功效。

齐宸便替她将里衣撩上,顺便嘱咐道:“明日这淤青恐怕会发紫发黑,等再上几次药油,便会慢慢恢复了。”

“到时我去你院里给你上药,旁人不会知道的。”

言语之间,是要帮她隐瞒的意思。

齐容不由感激道:“妹妹小小年纪真是深明大义,姐姐我……”

她不小心牵动了伤处,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齐宸忙帮她将衣裳拉上,道:“切莫再乱动了,没得再吃苦头。”

门口观望的齐却突然道了来一句:“小璇来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公道

小璇进来的时候,齐容已经将衣裳全都拉上了,正在低头系衣带。

“老爷听说容小姐找到了,亲自带车过来了,要接容小姐回府。”

齐宸便道:“正好我们也要回去了,一起走便是。”

小璇便去吩咐人给小姐们备马车。

齐大老爷接连得了“齐容被掳走”和“齐容平安归来”两条消息,心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眼下还有些没恢复过来。

齐宸几个收拾妥当去后院的时候,齐大老爷正和齐家的两位公子站在厅中低声说着什么。

见她们来了,齐大老爷快速地同齐谦叮嘱了几句什么,便带着姑娘们离开了。

几个姑娘坐在一个马车里,一路上齐容都忐忑不安的。

今儿她出门,打得是去楚苑的旗号,本想着摸到鹿堂那边等齐谦他们下了学一起去酒楼吃蒸羊羔,却不想遇上了这样的事。

若说是在汴京,这种事倒也不算反常,长房那几个天天恨不能将她给捆起来打算,若是她出了什么事,都不用做他想,肯定是长房那边的动作。

可如今在京城竟也出了这样的事,是走了霉运了,还是遇上了灾星?

齐容回想着自己从入京以来做过的事,见过的人,除了齐府家里的,就是楚苑那边的小厮,其余的便是她出去闲逛的铺子里的小厮,和街头小吃的摊贩,她一分钱都没癞过,还给了赏钱,怎么就得罪人了?

齐容百思不得其解。

齐见她那副样子,只以为她是怕一会儿回去被斥责。

便安慰她道:“不管怎么说,今日的事你是苦主,安慰还来不及呢,就算要斥责也是府里的下人办事不力,怪不到你头上来。”

齐容勉强对她挤出个笑容来,心中明白就算齐大老爷不斥责她,也不过是看在她如今只是暂住府上,父母都远在汴京,不好责罚罢了。

若是换做他们自己府里的人,恐怕今日是免不了一顿家法伺候了。

回到齐府,她们几个就被齐大老爷带到了书房去。

先是问过了齐容此事的前因后果,那些人她识不识得,又说没说为得什么绑她的。

齐容一一摇头。

齐大老爷就没再追问,又问起:“此事可还有谁知晓?”

齐宸想了想,道:“楚苑那边有六子和小璇知道,但都是忠心耿耿办事的,不会对外乱说。”

“齐府这边,只是刚出事时让人通知了宋姨娘,好让她想法子通知父亲您,顺便看紧了下人不要让此事在府中扩散。”

“还有两个府里的小厮跟着大宝去医馆拿人,但大宝办事牢靠,应当不会同他们透露原委的。”

“旁的应当就没有了。”

齐宸可以隐下了梁栩手下的那波人。

像那种身份的随从,大风大浪的场面都见过了,向来都是少言寡语的,更遑论会去嚼一个小门户小姐的舌根。

至于梁栩,富贵出身的公子哥儿,也不至于闲到往外去宣扬这等子琐事。

便可将他们一道忽略不提了。

齐大老爷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其他,只面容严肃地叮嘱她们,此事不要随便跟外人提起。

未嫁的在室女,光天化日地被人掳了去,让人知道了都是天大的丑事。

若是流言四起,只怕是要给家族蒙羞的。

齐宸几个自然知道轻重,都表示会三缄其口,绝不对外提起。

齐大老爷便放他们回来歇着了。

齐大太太什么都不知道,见齐宸回来了,又是果子又是杏仁茶的,说是芳娘新做的,让齐宸赶紧尝尝。

齐宸便强打起精神来陪着她用了些点心,又聊了聊今日宴席上的场面,说了一会子话才回房里去。

大宝一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

乔香去看过齐大太太睡下了,这才悄悄地将大宝领过来见齐宸。

大宝便将从绑了齐容的两人口中问出的话,原封不动地学给齐宸听……

楚苑那边的魏弘听到这样的话,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他不可置信道:“你说……说那处银子让你绑人的是谁?”

头上绕着白巾的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是两个半老徐娘,都是一副尖酸刻薄样,说好一百两银子雇我们去绑一个姑娘家回来,却只肯给三十两定金,又不肯泄露身家住处。”

“我们兄弟怕被这两个妇人坑了,便悄悄地跟着她们,发现她们从魏府的后门进去了。”

“后来又去蹲了一天,发现魏府的下人们见到她们也打招呼,便想着有魏府这个招牌在这挂着,这两个也不敢赖账,这才瞅准了机会将那姑娘给绑了。”

魏弘只觉得一口气噎在胸口。

齐谦赶紧给他递了杯茶来:“你且沉住气,别气伤了自己。”

魏弘却没心思去接那杯茶。

他满脑子都是乱糟糟的,不知该从哪里理顺这千头万绪,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她们让你们绑了那姑娘作甚?”

那人回道:“说是让我们扣住那姑娘一天一夜,让京中都知道她家丢了个人,再在脸上划上几刀,将外裳剥了悄悄扔到东市街头上……”

东市……那是京中人来往最多的街……

如此一来,那姑娘的一辈子就彻底的毁了!

更有甚至,为此自尽都不是没可能……

思及此,魏弘整个人都慌了,拉着齐谦道:“快!快回去瞧瞧你妹妹!她……”

“魏弘……魏弘……弘弟!”

齐谦摁住他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

“齐容已经回去了,眼下有我叔父家的人守着她,定然没事。”

“况且你今日又不是没见到她,可看出她有什么异常?”

“她不是那种心志不坚的姑娘,更不会做出什么自尽的举动。”

“你莫要胡思乱想,且定一定神,我还有要事要同你商议。”

魏弘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安静下来。

可心还是跳得厉害,连带着手和脚都跟着微微发抖

他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到桌边拿起茶盏灌了一口冷茶,因喝得太急呛得他不住地咳嗦。

齐证赶紧去瞧他如何了。

魏弘挥开齐证的手,示意自己无碍,颤声对齐谦道:“我无事无事……咱们速速备马去魏府……今日之事,一定要说个明白!”

第一百六十五章 指认

魏大太太将将睡下,就听婆子在外面捶门,说是公子回来了!

魏大太太惊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来。

外面黑漆漆的一片,魏大太太心里如擂鼓一般咚咚作响。

赶紧将那婆子给叫进来,一边穿衣裳一边问她:“你可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了?”

婆子吓得六魂不在,点了点头又连连摇头。

看得魏大太太气得不行,骂道:“知道不知道你倒是给个准话啊,点头又摇头是个什么意思?”

婆子叫苦道:“老婆子实在不知公子为何回来,只知道同来的还有另一个年轻的郎君,一进门公子就让人将马家那几个给绑了起来,眼下应当快提到院子里来了。”

魏大太太急得头上的汗都快落下来了,嘴里念叨着:“这又碍着马家的什么干系了……”

一边着急忙慌地把鞋子穿上,拢了两下头发就去厅里。

厅堂里灯火通明,因忙于公事而在书房里睡了好几晚的魏大老爷竟然也到了。

马家的和她妹妹,连同闺女被五花大绑着仍在地上,嘴里塞着布,正呜呜咽咽的不知道在骂什么。

魏大太太见那场面,顿时心慌的不行,快步走进去。

“这是怎么了……这……怎么都绑上了?”

魏弘没理会她,只对齐谦道:“该说的方才都说过了,如今人都在这了,齐公子将那二人带上来认一认吧!”

魏大老爷也是如此说。

齐谦就让人将那绑了齐容的二人带上来认人。

四个小厮将两人带上来,一个扶着,一个抬着,在马家母女的面前走了一圈。

那娘几个的脸色就变了。

马羡儿更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那二人认过了人,跪在地上指着马家的连声道:“大人明鉴,就是这两个妇人去找的我们,一百两银子让我们绑了齐家的小姐,还让把脸划花了扔在东街上……”

魏大太太如遭雷劈,惊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魏大老爷面色阴沉,让人将那两个妇人嘴里的布巾取出来。

祝氏上来就是一声“呸!”

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匀,直骂道:“你们是哪个阴沟里钻出来的死猫赖狗,竟然诬赖到姑奶**上来了!”

“我什么时候见过你们,红口白牙的就说我们雇凶绑人,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啊!”

“你们这样诬赖好人,进了衙门里可要被板子打死的,死后下了地狱也不得安生,得落得去那滚水里煮,油锅里炸……”

那被打破了头的人见状也是怒了,骂道:“你这糟心肠的泼妇,一张嘴想把脏水泼到你爷爷我头上来了?”

“爷爷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干得也不是什么好营生,但能刀尖舔血的过活这么多年,你以为是吃素的?”

“不承认是吧?好!一会儿只管让人去我那院子里搜,找到你给我包三十两现银用的那小包袱,看看那上面的针脚是不是你们的。”

“若你不承认先前见过我们兄弟,信不信我一口咬死了同你这老刁妇私通,回头让你那相公休了你!”

祝氏恨不能扑上去踢烂他的嘴,一边挣扎着一边骂:“你这个下流的混蛋,抹黑我……”

魏大老爷听了头疼,喝了一声:“都住口!”

祝氏却喊起冤枉来:“这两人明显是为了讹银子栽赃我们的,他们的话可不能信啊!”

魏大太太眼下已经缓过气来了,也差不多弄明白了怎么回事,恨不能剥了她的皮。

如今魏弘还在齐家的院子里读书呢,她竟把手都伸到齐家小姐身上了,这是要让魏家和齐家断了往来吗!

好不容易把魏弘送出了这个是非地,还没躲两天清净,就又让她们惹出事来了。

这马家的,是恨不得拉着整个魏家一起去死吧?

魏大太太气得冲上去,抬手就给了祝氏两个耳光。

把她妹妹小祝氏在在一旁都看愣了。

祝氏回过神来,不可置信道:“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魏大太太恨道:“我还想抽你呢!当你是个什么东西,来我们家白吃白喝的打秋风,还算计上我儿来了,将你那个少廉鲜耻的女儿都送到哥儿的床上去了,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祝氏嘶喊道:“你家哥儿要是那洁身自好的,又怎么会跟羡儿睡到一块去?”

“我看你们分明就是看不上我们羡儿,看不上我们家,觉得我们羡儿给你们做妾都是高攀了,所以才故意设下这么个局来害我们吧!”

“我呸!什么官宦人家,竟然用如此肮脏下作的手段,连个良妾的容身之处都不给,是要活活把我们逼死是吧?”

“好好好!今日你们将我们娘几个撵出这个门,明日我就死在街头,让羡儿去衙门里击鼓鸣冤,看看你们魏家还有没有脸面在京城立足!”

魏大太太气得脸都红了,指着马羡儿道:“你们若是心中无鬼,你这女儿怎么会见到那两人就晕了,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如此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真以为这天下没有王法了吗!”

那祝氏却不是什么省油的等。

反正事情已经败露,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罚一顿撵出府去,与其到时任人宰割,倒还不如趁着现在没定论的时候博一把,说不定还能博出一番天地来。

思及此,她愈发嚣张地和魏大太太顶起嘴来,一会儿骂人,一会儿喊冤的,将那厅堂闹得鸡犬不宁。

正吵闹着,有婆子从外面匆匆而来,同魏大太太贴身的林妈妈耳语了几句。

林妈妈惊愕地瞧了婆子一眼,问了句:“当真?”

婆子点点头。

林妈妈便去扶魏大太太,劝她道:“太太稍安勿躁,方才有人给出了个主意,眼下人已经喊来了,验过就知了。”

说着就叫左右的丫鬟来,将马羡儿给带到偏厢去。

祝氏一看就急了:“你们做什么!要带我女儿去哪!”

她急着就想往上扑,却碍于手脚都被绑着,重重地摔回了地上。

眼睁睁地看着昏迷不醒地马羡儿被架着去了偏厢。

过了一会儿,林妈妈从偏厢里走出来,看了地上的祝氏一眼,对魏大太太道:“太太,方才已经验过了,马姑娘如今还是完璧之身,想来之前是事是场误会。”

祝氏惊愕地瞪大眼睛,嘴里连声念着“不可能。”

第一百六十六章 意外

魏大太太见她那副如遭雷击的模样,只觉得从心底的爽快。

她居高临下地对祝氏道:“如今事实已定,你女儿还是完璧之身,那说什么坏了清白的,都是无稽之谈了。”

“既是清清白白的,那我们魏家也不必将她娶进门,你们家同我们魏家自然也没什么干系了。”

祝氏一听这话就急了:“你胡言乱语什么,就算……就算他们没发生什么,可我那闺女的清誉却毁了,这又该如何说?”

魏大太太冷笑:“你闺女的清誉是如何毁的,消息是谁传出去的,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既是觉得坏了声誉,那我们赔你一笔钱便是,或事你怕她日后嫁不出去,那就由魏家出面给她寻一门亲事,家势么,就与你家相当好了,若是怕人知道这档子丑事会慢待你的女儿,那就干脆远嫁。”

“天高皇帝远的,有谁还会知道?”

祝氏咬牙:“你这……你这分明是落井下石……”

魏大太太看她那副样子,心里愈加开怀:“我这可不是落井下石,是给你马家补偿呢,若是你两项都不愿意,非要嫁我们家,那才是真的心中有鬼呢。”

“那就直接去衙门里告吧,看看衙门里怎么定的。”

“反正我家弘哥儿在京城这么多年,他品行如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只是你那个还没婚配就爬上男子床的女儿,会是什么个后果,就真不好说了……”

祝氏气得面容扭曲,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张口想骂,却又被人堵住了口,扔在地上。

只能狠狠地看着魏大太太,喉里呜呜咽咽地骂。

魏大太太终于能有借口撇清了与马家的干系,只觉得浑身舒爽无比。

魏大老爷见状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将齐谦了上座来,议论往下的事该如何。

魏大太太这才想起还有齐家的人在,忙让人去倒茶。

她关切道:“这马家的闯下了滔天大祸,我们家难辞其咎,只是不知是惊到了齐家的哪位小姐?”

若是伤到了的事齐宸,明日她还得赶紧备上东西,去跟齐大太太赔不是才是。

齐谦如何不知她的担忧。

便道:“夫人稍安,惊的不是齐大人的千金,是在下的小妹。”

“好在寻到的及时,如今人已经回去了,只不过是些磕碰的小伤,倒也无甚大事。”

魏大太太松了一口,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今日天色太晚了,明日一早我定然登门去探望,安抚令妹。”

齐谦忙道客气。

又同魏大老爷论起这马家的该如何处置的事。

魏大老爷对马家的人向来无甚好感,如今犯下大错,自然是按罪定罚。

齐谦便将马家的要了回去。

“此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小,只是父母俱在,我也不好妄自处置,还是先将这几人带回去,等回头问过了叔父,再做定夺。”

“届时定然也会告知大人的。”

魏大老爷忙道:“客气,这件事怎么说也同我们魏家脱不了干系,要罚要赔,我们都认了。”

“你叔父办事向来公道,颇有口碑,此事定然能处置妥当。”

齐谦得了准允,便叫人来将那马家的妇人给带走了。

一直默默不语的魏弘却突然开口。

“父亲母亲只顾着能同马家撇开联系而高兴,又惦记着维护和齐家的关系,从头到尾可曾替齐家那位无辜受灾的小姐考虑过?”

他话一出口,魏大老爷夫妇俩都变了脸色。

魏大太太反应过来,忙道:“自然是打算了的,明日我就上门去安抚致歉,也定然会带了药材和东西去……”

魏弘打断她,道:“母亲只觉得齐容是受了惊吓,安抚一下便可,可知今日是她福大命大,自己逃了出来,才没遭了毒手。”

“若是她没那个福气逃出来,便会被这马家的母女得了手,害得她伤了容貌有失了清誉,到时父亲母亲还能这样轻描淡写的道一句‘安抚’就揭过此事吗?”

“魏家混乱不堪,多有人叨扰,无论是犯了错的还是受了委屈的,母亲都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安抚一下,给点东西就打发了,所以魏家的家规才形同虚设,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有恃无恐地做些肮脏的打算,搅得家宅不宁。”

“魏家变成今天这副样子,父亲母亲又可曾有过反思,知道自己的过失所在何处?”

魏大老爷脸色都变了。

魏大太太惊得忙道:“胡言乱语些什么呢,家里的事哪有你说得这么简单!”

“齐家公子还在呢,你说这些做什么?我看你今日就别回去了,在家住一晚上,明日直接去上课好了……”

魏弘却不回他的话。

他径自走到齐谦面前,整了整衣襟,抬手躬身朝他做了一揖。

齐谦惊诧不已,忙躬身回礼。

“弘弟这是作甚,折煞我了。”

魏弘却认真道:“这一揖是为我父亲同令妹赔罪。”

说着他又做了一揖:“这一揖是替我母亲同令妹赔罪。”

作完这一揖,他躬身深深作了一揖。

“这一揖,是替我自己。”

他躬身朗声道:“在家魏弘,钟情令妹齐容,有意迎娶为正室嫡妻,托付中馈,绵延子嗣。”

“在此一揖,还望兄长垂怜,替小生在令尊面前多多美言,促此良缘。”

魏媛正在房里急得来回踱步等消息。

就听房门那边有响动。

她赶紧迎过去,问进来的丫鬟:“那边怎么样了?”

丫鬟气喘吁吁道:“方……方才……我将小姐的法子同林妈妈说,林妈妈便将计就计演了一出戏,将那马家的都给唬住了……”

魏媛惊喜道:“这么说是真成了?”

丫鬟连连点头:“算是成了,反正那马家的词穷了,被太太问得连话都回不上,恐怕是翻不了身了。”

“太好了太好了……”

魏媛高兴地在房中来回走。

齐宸的法子果然管用,马家这桩棘手的事,竟这样迎刃而解了。

她高兴地盘算着回头该如何谢过齐宸的指点。

丫鬟却急的跺脚:“小姐您先别急着高兴,老爷太太那边都乱成一团了。”

“咱们家公子不知是怎么了,非要娶了那齐家的小姐,眼下正同齐家公子求亲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实情

齐宸的一盏茶没端住,直接招呼到了地上去。

齐更是显得咬了舌头。

“什么?你说什么?你哥哥要娶我家堂姐?”

齐宸不禁怀疑自己是得了幻听,怎得会听到这样稀奇古怪的话。

魏媛无奈道:“自然是真的,不然我专门跑来说笑话逗你玩吗?”

齐将手里的糕饼搁下,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没头没脑的跟我们家求什么亲啊……”

“你家不是要纳那个什么表姐入门吗?怎得又要娶我家堂姐了?”

“她才来京几天啊,这到底是入了你们家哪位的眼……不是,这到底是你家谁看中我家堂姐了?”

魏媛扶额道:“还有谁?自然是我那个榆木脑袋的哥哥!”

“他知道齐家姐姐遭罪是因着我们家的事,着急上火地大半夜就回来了。”

“不仅叫了父亲母亲起来商议,还将马家的连夜给捆了让齐家公子带走了。”

“做这些倒也都是应该的,毕竟那马家的挂着魏家亲戚的名头,你堂姐姐无辜受屈,于情于理的我们都应该配合着查证。”

“原本我母打算今日亲自上门给你堂姐姐赔礼道歉,安抚一番的。”

“可我那哥哥竟当着你堂兄的面将我母亲申斥了一番。”

“说魏家如今乱作一团,就是因我母亲总是事事将就,不清不楚的圆场,这才荒废了府里的规矩,将那些个亲戚惯出一身毛病来。”

“说得我母亲没脸,他却又突然脑子一热,跟你堂兄求起亲来,非要娶了你堂姐过门。”

“如此突然将你堂兄都吓了一跳。”

“若不是我们府里的小厮拉住了我哥哥,只怕你堂兄昨晚都不能回了楚苑。”

“你堂兄走后,我哥哥就被母亲关回了书房。”

“母亲她在我房里气了半夜,消气之后又觉得哥哥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又觉得自己对齐家小姐无辜受屈一事着实说得太草率,不够诚恳。”

“兴许就是这样,才让同齐家公子一处读书的哥哥觉得面上无光,一气之下说出那样荒唐的话?”

“于是她今儿一早就去找哥哥,好声好气地说昨晚是自己糊涂了,说出那样草率的话。”

“又说齐家小姐受屈,理应咱们家带着礼品正经上门致歉赔礼才是。”

“可我哥哥却不依不挠,说是上门赔礼道歉应该,求亲也要提上行程。”

“我母亲就给他气着了,便吵吵嚷嚷起来了。”

“方才我来的时候,她还在我哥哥的书房里骂呢,眼下也不知怎么样了……”

齐宸和齐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魏媛一看这两人都不说话了,顿时急了,道:“你们两个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啊,眼下我们家里都乱成一团了……”

齐宸喝了一口茶,尴尬道:“这种事我们如何出主意?”

“亲是你哥哥执意要求,我堂姐如今还在院里养伤呢,我母亲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眼下知道这件事的,出了我那堂哥齐谦之外,就是你魏家的人了。”

“而我那堂哥家又远在汴京,根本伸不出手来。”

“所以说到底,还是你们魏家的家务事,若是想解开了这个局,恐怕还是得从你哥哥身上下手了。”

魏媛急道:“这不就是因他油盐不进,非要一意孤行,才成了这副死局吗!”

齐却在一旁道:“这话我怎么听着不对劲,什么死局?我家堂姐正当年华,青春貌美的,哪里配不上你们魏家了?”

“虽说她家没人在京城,可齐家三房在汴京可是响当当的,不仅有名望,财力也雄厚。”

“若真是嫁女儿,那也是能拿出满满一百二十四台嫁妆的人家,与你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吧?”

齐宸在一旁听着直皱眉头,忍不住提醒她:“这婚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况且眼下只是私底下说说,魏家都没那个意思。”

“就算是真有意思,也是由父亲写信给三房的清伯父自行定夺的,哪有我们议论的份。”

齐却还是不依不饶:“我问的就是症结啊!”

“魏家公子正当婚龄,咱家堂姐也尚未婚配,这男未婚女未嫁的,又是门当户对的,还有什么问题?”

“他哥哥既有这个意思,应当是来问过我堂姐是什么想法才是,怎得家里先阻拦上了?”

“分明是有人瞧不上咱们家堂姐嘛!”

“既是瞧不上,那还不许我们问问是哪里瞧不上吗?”

齐宸见她如此不开窍,眉头就皱起来了。

既然魏大太太阻拦了,自然是有地方瞧不上齐容,瞧不上那便算了,这般刨根问底的岂不是让两家都没脸吗?

她冷下脸就要说齐两句。

魏媛却拦住了她。

她叹了口气,道:“这症结在我家,自然是问得的。”

“况且的确是我母亲的事,倒也没什么可遮掩的。”

“不过她并没有瞧不上齐家的意思,只是她对我这未来嫂嫂的人选,心中早就有了打算,这才出言阻拦的……”

“有了打算?”

齐皱眉:“不会是那个马姓表姐吧?”

魏媛连连摆手:“自然不是,不过也同她脱不了干系。”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把话说出来了。

“先前我母亲对我哥哥的婚事也是随缘的,只觉得是个清流人家的姑娘就行了。”

“可后来出了马羡儿的事,将我母亲弄得焦头烂额的,对我哥哥的婚事便有了些想法。”

“她知道自己性子软绵爱和稀泥,也知这魏家缺一个行事果断的主母。”

“可她又怕娶了日后娶了个厉害的媳妇会压在自己头上,让她这个做婆婆的立不起威风来。”

“思来想去的,就想着还不如从自己娘家的亲戚那边选个好姑娘。”

“这样既能知根知底,保证她和魏家一条心。”

“又能从辈分上压一头,再有娘家把持着,就不怕那媳妇会踩到她头上来了。”

“所以她就自作主张,选了我舅母的外甥女,据说也是个读书人家的姑娘,虽说门楣小了些,但出身倒也不差……”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公允

齐不耐烦地打断她:“这般絮絮叨叨的听得我头疼。”

“你母亲既然有了人选,那便关起门来同你哥哥晓以大义就是。”

“自来男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你哥哥难不成还敢违背父母之命不成?”

魏媛头痛道:“这便是第二处麻烦了。”

“我母亲去见过了舅母那外甥女后,觉得颇为满意,便当着人家母亲的面大肆夸赞。”

“虽说没有挑明了说结亲,但人家那主母又不是傻子,见我母亲如此表态,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就算是心照不宣的定下了。”

“母亲就打算回来同父亲好好说说此事。”

“可那阵子马家的正在闹乱子,惹得祖母也跟着病倒了,家里到处都是乱哄哄的一片。”

“父亲又怕因家事耽误公务,便接连好几天不是在官府里住着,就是直接回了书房,面都难见上。”

“我母亲这事便一直没说出口。”

“结果就闹出了昨晚那一幕。”

“原本我父亲也是觉得哥哥的决定过于草率,便没应他,只是好好地送走了齐家公子。”

“可我母亲却在齐家公子走了之后,一味与哥哥争执阻拦起来,竟闹到推桌摔碗的地步。”

“他这才瞧出几分端倪来。”

“一番追问之下,才知道母亲背着他与人家暗通婚盟之事。”

“说归底也不是什么大事,试问哪个做婆婆的还不能有个中意的儿媳了?”

“可这事挑明的时机却很要命。”

“我母亲去相看那姑娘的时候,正是马家的与我们漫天要价的时候,祖母差不多也是在那个时候病倒的。”

“家里乱成一团,当家主母却还在想着自己日后如何过得安逸,的确是说不过去。”

“父亲便动了怒,将我母亲狠狠呵斥了一番。”

“我母亲自知理亏,父亲又是一副甩手不管的态度,她便只能说动我哥哥。”

“可我那软面团个性哥哥却突然变得如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起来,无论怎么劝说都不肯改口。”

“这就闹成这副局面了。”

齐瞪着眼睛捋了半晌,总算是理顺了这里面的弯弯道道。

她恍然大悟:“照这么说来,便更不关我们家的事,都是你母亲的不是了。”

“若是她早早的将相中别家的姑娘的事告知你父亲,就算是管不住你哥哥的嘴,起码你父亲还会同她一条心将此事给处理清楚。”

“可如今被她这么一弄,你父亲就撒手不管了。”

“她管不了你哥哥,此事又牵扯上了外家人,她就更没法跟相中的那姑娘家交代。”

“这样的混乱的局面,恐怕你母亲生出三头六臂,也难将此事给理清楚了。”

齐宸正在喝茶,听她这么评议魏大太太,忍不住道:“你方才没魏媛说么,那是家中事多,又逢魏大人忙于公事,才一直拖着没来及开口,又不是魏大太太刻意隐瞒不说。”

魏媛对齐宸摆摆手:“你也不必顾忌我颜面替我母亲说话了,她做事向来是这般顾头不顾尾的,何曾有过考虑周全。”

“从前没出什么茬子,也不过是没遇上大事罢了,如今这个局面落在她手里,倒也是合情合理的。”

齐宸听她这副口气,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

便问:“那你今日来是……”

“今日来第一则是同你道谢,谢你给我支的点子,将马家的麻烦给摆平了。”

“二则……能不能让我见见你那位堂姐?”

齐狐疑:“你莫不是来替你母亲来做说客?可我这堂姐如今还蒙在鼓里,况且哪有女儿家做主自己婚事的,只怕你同她说了也无甚大用。”

魏媛道:“倒不是你想得那般,我不过是想瞧瞧这位小姐究竟长什么样子,言谈举止又如何罢了。”

“此事虽说有我母亲横加阻拦,但谁又知结果如何?”

“说不准末了齐家和魏家还真做上了亲戚,还不兴我瞧瞧地瞧一眼未来嫂嫂了?”

说得好像也是那么回事。

齐刚想说话,就被齐宸抢了个先,回绝了她的要求。

这下不要说魏媛,连齐都愣了,不解道:“不过是去瞧一眼说上两句话,只当是姑娘家的会面不就成了,也不妨事吧?”

齐宸严肃道:“姑娘家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是不打紧,却不能在这个时候见。”

“魏家的公子刚要提亲,魏家的小姐就巴巴跑去见了,若是让旁人知道的,会怎么想?”

魏媛和齐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们只当是姐妹间打个交道,但有这事当在前面,只怕会以为魏媛是奉父母命来府上相看姑娘的……

若是两家真成了也罢,看要是不成,那让齐容的脸往哪搁?

齐容是齐大老爷的亲侄女,又是暂住在他府上的,她丢了脸,岂不是相当于齐府也跟着丢了脸。

那齐家和魏家只怕是要生出嫌隙了。

魏媛赶紧赔不是:“我真是昏了头了,只想着混个眼熟,倒没想到这么多。”

齐宸也知她不是有心的,便缓和了语气道:“其实这些都是长辈们的事,咱们做小辈的无非就是跟着长辈行事,成与不成的,长辈们心中自有打算,咱们也说不上什么。”

“若我是你,此时就关上门,绣花也好,练字也罢,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母亲来诉苦,也只管听着,她哭你就递帕子,她摔东西你就任由她发泄。”

“不到事情尘埃落定就不要随意说话,等事情定下来,该是开解还是安抚的,再跟着长辈的意思来就是。”

魏媛好像有些懂了。

她道:“你的意思是,让我跟我父亲一条心?”

齐宸笑道:“哪有什么跟谁一条心的说法?”

“我只是觉得,这堂官断案,传宣证人证言的时候,也是要考量这证人与堂下二人关系的。”

“若是无利害相关,说出得话自然可信几分;若是牵扯着什么好处,哪怕是说破了天,也是要多加考量的。”

魏媛若有所思。

哥哥求娶齐家女,虽说唐突,可照着道理,父母亲应当是要派人四处打听一番,看看这齐家小姐品德才行如何,再下定论才是。

可母亲为了一己之私,连齐家小姐面都不肯一见,就一味地阻拦,本就失了公允,自然也难说清这个理的。

如此一来,此事若想求个清明,只怕还是要看父亲是何等意思了。

只是不知眼下父亲心中究竟是如何之想?

魏媛同齐家姐妹告别,心事重重地离开了齐府。

第一百六十九章 动摇

京城的冬日,一向来得快。

自打秋日过半,这天气就一日冷过一日,只觉得桂子的香气还在昨日,可今晨一早起来,窗棂路面上竟已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彭子阚一早便让药童去收那树叶子上落的新雪,封起来装进坛中埋于梅树下,入药是极好的。

皇帝从天宁节发了一场大怒之后,便一直病恹恹的不见好。

宫中御医束手无策,少景来府上请了彭子阚好几趟,想让他入宫去给陛下瞧瞧,却都被苏湛给拦下了。

后来苏湛不知同少景说了什么,他便不敢再提让彭子阚入宫的事了。

倒是他那天生有心疾的弟弟少宁,例行问药时,睁着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同他道:“昨日我在母亲房里写字,累了便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听父亲正在同母亲说话。”

“说陛下这几日总是犯病,每每犯病就要咳血,有时喘不上气来,憋得脸色发紫,很是让人揪心。”

“先生你说这世间为何要有‘病’这种东西,无端端的折磨人,若每个人都能无病无灾的,好好的过一辈子该多好。”

彭子阚一边给他写方子,一边道:“这病也不是人人都会生,且看人怎么活的。”

“且看那些长寿之辈,哪个不是心胸豁达,不争不求的。”

“这世间短命的,一是那作恶多端之人,一是那欲求不满之人,哪怕是天赐给他一副铁打的筋骨,也经不住他们的折腾,又如何能祈求长寿。”

他写好了方子,折起来交给少宁。

“一会儿出去就交给你哥哥,照着这方子吃药,每日多到园子里去走动走动,身外之事少打听,自然会保得无虞。”

少宁得了方子,恭恭敬敬地同彭子阚道了谢。

在外侍候的丫鬟便进到屋里来,牵着他的手送他出去。

少宁离开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苏湛便来了。

坐下吃了几口茶,才慢悠悠地问起了那孩子的病情。

彭子阚道:“那孩子家里养得不错,药食都按要求来办,长这么大竟都没犯过一次病,实属难得。”

苏湛却摩挲着茶盏道:“那些年四海升平,朝局安稳,自然有心保他无虞。”

“从今年入了春,陛下的身子就不太康健,又经过了天宁节那一回,更是一日日的虚耗下去。”

“这几个月京中多了好几拨人,朝堂之上另立储君之事又被人提起来了,恐怕入了冬后,就难有太平日子了。”

彭子阚听着这些话,倒也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他给自己和苏湛斟了一杯茶。

外面又有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彭子阚看着那雪悠悠道:“哪个冬日不落几场雪呢?”

“又有什么可稀奇的。”

入了冬的京城,却比往日更热闹了。

又是一年年节将至,为怕年末添货困难,有打算的人家此时便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采买年货了。

齐宸和齐跟着郑姨娘学管家,便也有机会跟着婆子出来采买,长长见识。

魏弘与母亲闹别扭,从魏府出来后便直接回了楚苑,更不许身边的小厮同魏府那边传消息。

魏大太太得不到儿子的半点消息,急得在家发疯,却也无可奈何。

娘家那边的嫂嫂却来了信儿,问起魏大太太年前是否方便,她想带着那外甥女过来走动走动,看看老太太。

言语中的催促之意听得魏大太太着急上火,去找自己的女儿诉苦,魏媛却像是那庙里的泥菩萨一般,只是听着却不说什么,让她愈发觉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自然也没心思准备过年的那些采办。

魏媛听说齐宸她们也在学管家,如今都开始学采买了,便去同养病的祖母请命,想要跟着婆子一同去采买。

魏家老太太自然是高兴她如此上进,便让身边的老妈妈将去年采买的单子从魏大太太那里要了过来,手把手的教她如何看单子,如何去买办。

魏媛得了名正言顺的借口避开每日愁眉苦脸的母亲,又能时长出去走动,自然是欢喜雀跃的。

第二日就让人给齐府送了口信,约着齐家的姐妹一同去采买。

齐容至今仍不知那日之事后续如何,更不晓得魏弘为了向她求亲已经同家里闹翻了。

倒是齐谦回了府上一趟,说是绑她的贼人已经被捉到处置了,而汴京父母那边也来了信儿,说是让她不急着回去,且在京中过一个年,等明年开春得了他们的信儿之后再启程。

齐容问哥哥:是不是长房那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难为得父母不敢让她回去?

齐谦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对她道:难得走这么远来京城,这边的风俗又和汴京老家大相径庭,留下过年只当是玩一玩,不必想太多。

齐容虽然担心汴京的父母,但也只她此时回去只怕是更要添乱,既然兄长都如此说了,她也就放下心来,安安心心地准备在京中过年。

齐家姊妹叫她出去一同买年货,她也高兴地应允了。

想着借此机会出去转一转,看看京中到底有什么有趣的年俗,再买些好玩的物件,等回汴京时送给几个年纪小的堂妹玩。

顺道再买些礼物赠给叔父和婶婶,毕竟是要留在人家家中过年的,该有的礼数是断断不能少的。

魏媛没想到齐宸她们竟会带着齐容一道出来,乍见齐容心中又惊又喜。

见她容貌端丽,身段窈窕,举止大方,心中已然是喜欢上了。

后来又一同出去采买了几次,去酒楼吃过酒,也去庙里上过香,还同去逛了庙会。

齐容几个铜钱买了十几个竹圈,却一手一个中,将那半个摊子看中的物什都给套走了,看得魏媛是瞠目结舌,对她的功夫赞不绝口。

等她们的小厮七手八脚去搬那些被套中的物什时,魏媛却看到齐容去找个垂头丧气的摊主,笑着道:“我们姐妹不过是图个乐子罢了。”

语罢便塞了什么在那摊主手中。

竟是一锭银子。

魏媛就更佩服她了。

心中竟然蓦然涌起了一个念头:若是齐容能做她的嫂嫂,倒也是件好事。

齐容品貌端庄,生性豁达,与她趣味相投,家势更是门当户对,不管怎么瞧都是极好的人选。

若是娘家有这样嫂嫂,她必然不用担心日后会与哥哥疏远了,况且爽利的人多半都是有主意的,她若是当了魏家内宅的主,说不定就真能将内宅那些腌臜之气给整肃清楚呢?

魏媛想着这些,奉行了这么久的置身事外的态度,便渐渐开始动摇起来。

第一百七十章 拉拢

魏媛正胡思乱想着,就听齐宸在那唤她。

她这才回过神来,忙问齐宸:“怎么了?”

齐宸道:“我们方才说一会儿不如去楚苑走一趟,我去瞧瞧越哥儿,问问他功课;容姐姐要去给谦堂兄和证堂兄送点东西,你要不要一起走一趟?”

魏媛惊喜道:“他们不是要去鹿堂去听文章吗,这会儿去会不会遇不上?”

齐容笑道:“自然不是这会儿就去,我前天同两位妹妹出来逛,觉得有几家铺子卖的糕饼果子不错,还有一家酒楼的水晶肘子和烧花鸭更是一绝,我已经打发小厮过去酒楼那边排着了,等差不多快好了就去取来送去楚苑。”

“那水晶肘子和烧花鸭都是现做的菜,估摸着要等到做好怎么也得晌午了吧,倒正好能赶上他们从鹿堂回来用午膳。”

魏媛点头,主动上前拉着齐容的手道:“那我陪着姐姐一起去买糕饼铺子吧,我哥哥也喜欢吃那些东西呢。”

齐宸对她们道:“我和二姐要去前面的文修阁看看笔墨,一会儿咱们就在马车那边碰面吧。”

说完拉着齐就走。

齐挣扎:“你别拉我啊,我不想去看笔墨,也想跟堂姐她们去买糕饼果子。”

齐宸却不松手,哄她道:“文修阁斜对面有个铺子做驴肉火烧很是好吃,咱们回头买几个,一会儿拿给她们尝尝。”

齐撇嘴:“你是不是当我傻呢,看不出来你是故意拉着我,让她们两个独处的?”

“快些松开快些松开,手都给我拽红了……”

齐宸笑着松开手,与她并肩走着。

齐就问她:“先前你不是愿意让魏媛见容姐姐吗,怎得现在又开始让她俩单独处了?”

齐宸道:“先前不让见那是因时机不合适,如今过了这么多日子,就无需先前那般忌讳了,有些往来也无妨。”

齐就哼哼:“我看你是改变了主意,想要推波助澜一把,才拉着容姐姐一起出门的吧?”

齐宸笑:“竟然被你看穿了,姐姐近来真是长进了不少呢。”

齐啐她:“你这个做妹妹的,事事都比我看得远有考量,还不许我也聪明一回,做一次那慧眼如炬?”

齐宸便笑着问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齐边走边道:“从你第二次叫容姐姐一起出来采买就看出来了。”

“那日容姐姐本不想来,你却让乔香去请了两三回,还在门口等着,好不容易人来了,你却又改变了主意,不是去采买,而是丢下婆子去办事,让车夫将我们带去西市玩了一天。”

“当时我只以为你是想松泛松泛,可回来的路上听你同她讲起南市的年俗会,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你这个人,能在院里窝着读书练字,就绝对不出来乱晃,近来这么殷勤地与我出门,还东南西北的玩,分明就是故意的。”

“等在南市见到了魏媛,我就更笃定了。”

“其实这几日说什么采买的都是幌子,你就是在想法子让她们俩个多接触是吧?”

“所以……你也是想促成容姐姐和魏家公子的婚事咯?”

齐宸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问了一句:“那你觉得魏媛会反对这门婚事吗?”

齐翻了个白眼:“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魏媛这几天跟屁虫似的跟在容姐姐后面,恨不能贴着她不放手一般,若是真能成了她嫂嫂,她只怕做梦都要笑出声来了。”

齐宸点点头,与她小声道:“我同你悄悄说个事儿,可不能告诉别人。”

“魏家的事,汴京那边已经知道了,所以才让容姐姐留下过年的。”

齐惊讶:“不是说是家中有事不便吗,怎得又称刻意的了?”

齐宸解释道:“先前我以为是长房那边使绊子,容姐姐才要再耽搁一段时日再回去的。”

“可那天三房的年节礼送过来时,我才明白了三婶婶不让容姐姐回汴京的用意。”

齐不解道:“三房的礼单咱们不是一起看过了,没发现什么异样啊?”

齐宸问她:“那你可与去年的单子对比过吗?”

齐恍然大悟。

今年三房的礼单的确和去年不一样,大不一样。

不仅更加精细,也更加厚重了。

而且几乎都是不同于往年的新物什。

若是家中真的有麻烦事,那毕竟是焦头烂额的,即便是要送得厚重些,也多半是在往年的基础上再添置,哪有功夫去重新拟一份这样细致的礼单。

齐想清楚原委,再看齐宸的眼神不由带上了几分钦佩。

“你可真是见微知著,这脑子都能去衙门里坐堂断案了!”

“这么说来,汴京三伯伯和三婶婶那里就算是同意这门婚事了。”

“所以你故意让魏媛多同容姐姐接触,就是想让她从心里认了这个嫂嫂,好回去说动魏大太太吧?”

齐宸道:“说动不说动的,还是看她自己怎么想的,这是人家的家事,咱们也左右不了。”

“但我倒是很好奇魏公子是什么想法,是如他所说的赔罪,还是另有什么隐情?”

齐点点头,拍了拍胸脯道。

“这事不难,左右你都打通了魏媛,索性就借她的嘴去问一问,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两人去文修阁逛了一圈,给越哥儿买了一些笔墨和纸,又去铺子里买了热气腾腾的驴肉火烧。

等到了说好的地方,齐容和魏媛已经站在那里说说笑笑了。

齐宸将火烧分给她们。

齐就不由分说,拉着魏媛上了后面的马车。

齐容没在意这些,只一边吃着火烧,一边对齐宸说起方才路上看见的杂耍板子,功夫很是了得。

一路说说笑笑的就到了楚苑。

越哥儿刚习完一页字,听说齐宸来了,高兴地跑来迎她。

齐很喜欢这个小表弟,每次见了都忍不住要捏他那肉呼呼的脸。

越哥儿就勉为其难让她捏了一下,之后便躲开了不让她再捏了。

齐宸就笑:“二姐姐你莫得再欺负人了,还不赶紧将你揣着的好吃的分给人家做补偿?”

齐就笑着将一直揣在怀里的火烧递给他:“也不白欺负你的,热腾腾的火烧给你做补偿。”

越哥儿最是喜欢这种小吃,便高兴地道了谢,接过后又想了想,而后主动把脸凑过去了。

“二姐姐再捏一下吧,要不显得你亏了。”

几个姑娘家也跟着笑作一团。

第一百七十一章 肺腑

齐宸和齐留在前院里问越哥儿的功课。

魏媛就和齐容一道给后院送菜品和点心。

齐谦正在院里踱步默书,见齐容来了,不自觉地往后面的厢房看了一眼。

魏弘还在房中闭门读书。

齐谦赶紧迎上前来,拉着齐容便往外去。

齐容奇怪道:“我来给你们送东西呢,干嘛将我往外推?”

但还是不由分说地被拽了出去。

魏媛只好自己去找哥哥。

推开屋门,便觉得一阵凉意袭来,冷得魏媛不由打了个激灵。

魏弘只在低头温书,也不知是没听见动静,还是将她当做了小厮,连头都没抬一下。

魏媛便走到房中的炭盆旁,发现旁边还放着不少炭,而炭盆里的却早就熄灭了。

她无奈出声,唤起了魏弘的注意。

魏弘见是她来了,微微一愣,继而冷了脸:“是母亲让你来的吗?”

一副不欢迎她的样子。

是将她当成了魏大太太的说客。

魏媛搓着手道:“母亲如今还在家里哭天抹泪的,哪有功夫管我?”

“是祖母让我学着管家,许我跟着府里的婆子出来采办年货,这才顺道来看你一眼。”

“方才在外面买了水晶肘子和烧花鸭,给你们午膳添菜,还有一些糕饼果子,都是今日新鲜的,搁在房里晚上读书的时候还能填填肚子。”

魏弘听她如此说,面色稍稍缓和的不少。

他将手中的书搁在书桌上,问她:“家里是不是乱作一团了?”

魏媛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表情。

魏弘就叹了口气。

魏媛看他那副表情,狐疑道:“好端端的叹气作甚?难道你后悔了,准备同母亲妥协了不成?”

魏弘一口否决:“自然不是,大丈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魏媛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些复杂,忍不住在他桌边的凳子上坐下。

“我今日来,一是瞧瞧你,二来也想问问你的想法。”

“娶齐家小姐之事,究竟是不是你与母亲赌一时之气的冲动之言?”

魏弘听了她的话,却半晌不语。

魏媛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

这算是默认?

默认他只是为了魏家的颜面和对齐家的歉意,才提出求亲的吗?

她陡然有些气愤起来。

这气愤里还夹杂着对齐容的同情和不值。

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家,本就应该照着现在的样子洒脱随性地活着,却因着魏家的糟烂事,被像应付差事一般地要求娶进门。

这算什么?

诚意?

明明是害人一生的借口。

同为待嫁之身,魏媛一想到女子成婚的缘由,竟可以如此荒谬,就从心底生出一股悲哀来。

她以后又会是以什么样的缘由出嫁?

结交,攀附,还是亲上加亲?

魏媛只觉得心寒不已,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

兄妹对坐却不言语,房里的气氛一时安静的可怕。

隔了许久,魏媛才再开口,缓缓对魏弘道:“你若是只是心存歉意想要补偿,那我劝你一句: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安安稳稳的让母亲带些礼品去上门赔罪好了。”

“齐家三房虽在京中无根基,但在汴京也是声名显赫的家族,祖上也出过功勋之臣,与咱们家不遑多让。”

“况且齐家小姐,不是京中那些个柔弱无主的做派,以她那种果敢爽利的个性,哪怕是两家的长辈都同意这种婚事,若是知道了其中原委,也是敢当场反悔的。”

“若真到那步田地,丢脸的可就是咱们三家了。”

她说完这些,不等魏弘回答,站起身就要走。

魏弘也站起身,叫住她。

“你见过齐容了?”

魏媛头也不回:“怎得?难道想让我替你去做说客不成?”

“此事起于你,症结也是在你,我既不会去帮母亲说和,也不会帮你去言语,你好自为之便是。”

魏弘却叹了口气。

“妹妹错怪我了。”

“今日听你说这番话,我就知你见过她了,你既见过她,就该知道我缘何非要同齐家提亲了。”

“咱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本就是心意相通的,你心中所想便是我心中所想,你又何必巴巴地跑来质问于我呢?”

魏媛惊愕地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

之间魏弘一派真挚神情,倒真像是肺腑之言。

魏弘继续道:“与齐家求亲并非是贸然之举,是我心中的确属意齐家小姐,只是提出的时机却有不当,让所有人都误会了我的本意。”

“其实在挪来楚苑读书的第一日,我便与那齐家小姐有过片刻交谈,后来又是因着她兄长的缘故见过几面。”

“她行事果断,为人爽快,颇有男儿之英豪气,却又不乏女儿家的柔婉细腻,若是能娶得如此佳妇,吾便心满意足,又复何求?”

魏媛被这一番话给说愣了。

她结结巴巴道:“可若是不同意的是齐家的姑娘呢,你又作何,难不成一辈子不娶了?”

魏弘看她担心的模样,笑了笑,道:“妹妹不必担忧,我身为魏家子,光耀门楣,延绵后嗣,这都是分内的事。”

“能得偿所愿娶得中意之人固然是最好,可若是人家瞧不上我,我也不会死缠烂打,更不会从此消沉,消极度日,该如何还是会按部就班,只是意难平罢了。”

这意思,便是娶不到齐家小姐,他就要压抑本心,循规蹈矩地过一辈子了。

可这是魏家的一辈子,却不是他魏弘的一辈子。

一向老实到有些木讷的哥哥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让她听着心里都有复杂起来。

看来是真真的动了感情了。

魏媛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欢喜。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他既是如此心思,那日后若是真能娶得容姐姐入门,自然会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的。

这不就是她满心所求的情缘吗?

魏媛满心替着哥哥高兴,转念却又想起另一桩事来。

“听说舅母那边年前会带着外甥女来,表面上是给祖母请安的,内里应当是来府上走动熟悉的。”

“到时母亲肯定会想法子让哥哥去与那姑娘见面,到时不知哥哥要如何应对?”

魏弘没想到这么快人就要上门了。

一想起母亲那副做派,他就觉得心中憋闷。

母亲她这一辈子都活得稀里糊涂,该她做的事从来做不明白,不该她插手的,却总爱去横生枝节。

他已经不是那懵懂无知的少年郎,混混沌沌地听从父母安排。

如今他早就能为自己做主,喜欢谁,要和谁白首偕老,那便去同谁求亲,何须旁人插手安排?

第一百七十二章 步摇

齐大太太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起来了。

看着倒比寻常七个多月的大不少,足足像**个月妇人那般。

连行动都变得迟缓起来。

齐宸陪着她去院子里走一趟,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胆的,让乔香走在前面将地上的石头全都清到一边去。

等从院子里走一圈回来,只觉得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任务一般,额头都要冒汗了。

屋里的炉火暖烘烘的,从入了冬就开始燃上了。

母女俩脱了罩袍在暖炉前取火。

齐宸忍不住对齐大太太道:“母亲的腹部看着好像比寻常这个月份的妇人大不少,郎中来可有说过什么?”

芳娘正在一边布点心,闻言笑着对齐大太太道:“小姐都看出来了,太太还要瞒着吗?”

齐大太太就只是笑,却不说话。

齐宸愈发莫名其妙。

芳娘就笑着与她解释道:“小姐莫要担心,郎中来瞧过了,说太太一切都好,只是这腹中怀着双生子,瞧着难免比寻常的大一些,只要好生养着不打紧的。”

双生子?

齐宸又惊又喜。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泽!

齐宸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了摸齐大太太的腹部,感受着掌下传来的震动,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她忍不住责怪齐大太太:“母亲瞒得好紧,竟连我也不告诉。”

齐大太太道:“不是我要瞒你,是你父亲说这是天赐的恩泽,还是不要到处宣扬声张的好,这才没有挑明了说的。”

齐宸点点头,又道:“母亲如今月份大了,要好生歇着才是,等过些日子我去庙里替母亲和弟弟们求个平符回来挂在帐子前,给您添添福气。”

齐大太太点头:“我哪里有什么可累的,家里有你两位姨娘打理着,如今我就是个闲散的人,每日除了绣花都没什么事可做了。”

齐宸笑着安慰她:“这也不过是几个月的事了,等明年三月份弟弟们落地,到时候您就算是想安安静静地绣会花恐怕也是没得那功夫了,只怕是要忙得团团转了。”

为儿女而忙,哪怕是再焦头烂额,恐怕也不会觉得累吧?

齐大太太遥想着那副场景,心里甜丝丝的。

她让芳娘将宋大太太送的楠木首饰盒拿过来,递给齐宸。

“打开瞧瞧。”

齐宸将信将疑把那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支精巧无比的缂丝海棠嵌珍珠步摇。

齐宸将那步摇拿出来在手中瞧了瞧,摸着上面的珍珠,微凉华润的触感让她一怔,忍不住将那步摇翻过来,果然在柄上隐蔽处找到了印记。

这步摇,是皇宫大内出品的。

齐宸惊愕不已:“这……母亲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

齐大太太道:“这是诚安伯爵府宋大太太着人送来的,说是皇宫大内锻造的,你戴上试试。”

齐宸慌忙将那步摇放回了盒子里。

“既是这么名贵的东西,我一个小姑娘家哪敢随意戴,还是母亲留着戴好了。”

“等回头母亲诞下弟弟们,四月满月宴的时候正好戴着去待客,想必是极好的。”

齐大太太笑了:“傻孩子,这是人家指明了送给你的,我戴着作甚?”

齐宸道:“可我与宋大太太从未有过交集,她为何要送如此贵重的步摇来给我?”

齐大太太便同她娓娓道来。

“你可还记得岳家办得那场秋狝?”

“秋狝上,宋家的二公子来给他母亲送玉佩,瞧见了你,便中意上了。”

“那宋大太太原本在苏家的宴席上也是见过你的,本就喜欢,后来知晓了二公子的心意,觉得这真是良缘天定,便让人送了这支步摇来,这便是结亲的暗示了。”

“想必过了年宋家就会派媒人来求亲了。”

齐宸惊愕不已。

她仔细回想着秋狝那日的见闻,除了荣安郡主那回事之外,却怎么也记不起什么诚安伯爵府家的二公子。

她忙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是答应下来了吗?父亲可知道此事?”

齐大太太点头:“你父亲已经知道了,他说诚安伯爵府虽然门第高,但诚安伯为人宽厚,素有美名。”

“其妻耿氏又是太师之女,耿太师贤名在外,先帝正是看中耿家的门风,这才将女儿嫁过去的,想必这样人家教养出的女儿也是识大体的,日后做了婆婆也不会刻意责难儿媳。”

“况且这是诚安伯爵府那边主动示好的,即便是结亲了,外头也以为是咱们家女儿美名在外才被瞧中的,自然不会出高攀一类的话来。”

“如此看来,这桩姻缘的确是极好的。”

齐宸心里咯噔一下。

这么说来,齐大老爷是同意了这门亲事了?

所以他们现在就是在等着诚安伯爵府的人上门提亲了?

齐大太太本以为齐宸听了这样天大的好事会高兴,却没想到她只是愣怔怔的不说话。

便有些奇怪,问她:“怎么了?怎得还锁起眉头来了?”

一旁伺候的芳娘见状忙开口替齐宸圆场:“寻常女儿家哪有好意思听自己婚事的,小姐这是害羞了,太太就别追问了。”

齐大太太见状也以为齐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到了。

不过转念想想,这样的高门贵府主动来上门求亲,给谁都是要惊一惊的。

便也放下心来,笑着让齐宸将那步摇收起来,陪她一起喝暖茶。

齐宸惴惴不安地陪着齐大太太喝了茶,坐了一会儿便借口与齐还有账目要看,告辞去了郑姨娘的院子。

郑姨娘今日在账房查账,院子里就只有齐在睡午觉。

齐宸便进到屋里去,将齐从床上捞起来,摇了半晌她才睁开眼,对着她嘟嘟囔囔几句倒头就要继续睡。

齐宸急了,道:“你若再不起来,信不信我含一盏凉茶在口喷醒你?”

齐这才挣扎着坐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脸,穿上鞋到桌边坐下。

“大白日的搅人好梦,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齐宸便问她可还记得那位大长公主的小姑子宋大太太。

齐想了想,道:“记得啊,那日苏家的宴席上,咱们不是一道去行礼问安来着,怎么了?”

“那你可记得她家那二公子的模样?”

“二公子?”

齐狐疑:“那日苏家宴席上有他吗……倒是在秋狝上见过一回。”

齐宸连声道:“对对对,就是秋狝上,我不记得他什么样了,你还记得吗?”

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记得他作甚?他过来给宋大太太送玉佩,一双眼睛就色眯眯地落在你身上没挪开过,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齐宸心里咯噔了一下。

第一百七十三章 探问

齐被扰了清梦,心里有些怨气,不由随口嘟囔了一句:“平白无故的问起他来作甚,不会是瞧上了吧……”

见齐宸的脸色蓦地白了几分,齐心中突然打了个激灵,追问:“莫不是真的?”

齐宸不做声,也不回应。

齐就有些不安了。

“我方才不过是没睡醒随口发的牢骚,或许他那日没盯着你瞧……又或许是我认错了人……”

齐恨死了自己方才的嘴快。

若日后那宋家二公子真成了她的妹婿,那她这算不算背后中伤啊?

齐宸却好像刚从情绪里缓过来,深吸了一口气才平静下来。

“你说你那表哥郑昀,他人脉广根基深,有没有法子去打听打听这位宋家二公子?”

齐狐疑:“你不是告诫我不要同他私下来往吗,怎得现在又改口了?”

齐宸无心与她玩笑,只斜了她一眼,道:“我的话若真这么好使,你还收他的湖笔和小物件?”

齐讶然:“你怎知道那彩陶兔子是他送来的?”

转念一想,自己这几个月但凡出门都是跟齐宸一块的,买了什么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而郑家就算送东西来,也不会送这些孩子气的东西,唯有人投其所好,才会……

思及此,齐心里后悔将那彩陶兔子分给齐宸,竟让她瞧出了端倪。

可脸却悄悄的红了。

那娇羞的模样看在齐宸眼里,不由皱了皱眉头。

齐她不会真对郑昀有情吧?

可她上次已经问过了,齐也亲口否决了,只说是亲近的表兄妹罢了。

只怕是太年轻了,还未经过事儿,所以动情了却还不自知……

可那郑昀呢?他可比齐大出不少岁!

齐少不更事时,他早就出外打拼了,怎会不通晓情事?

难道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这样不清不楚的算是什么?

就好像拿着一根没有钩的鱼竿钓鱼似的,究竟是不想伤了鱼还是只为了打发时间?

不行,她一定得找个机会问清楚才是。

若真是后者,即便是做恶人也要掐断了他们之间的这层联系,不然日后郑昀抽身而去潇洒,黯然伤神的可就是齐了。

思及此,齐宸便愈发怂恿着齐叫郑昀来帮这个忙。

齐正是心虚,便也不开她的玩笑,只道:“你既有求于我,我这个做姐姐的怎好驳了你的面子。”

“诚安伯爵府二公子是吧?回头我探问清楚这人脾气秉性如何就告诉你。”

这便是应下了。

齐宸从郑姨娘院里走了之后,齐便去叫了贴身的丫鬟来,亲自写了一封信封号给她,让她打着去铺子里买胭脂头油的名义送去给郑家表哥。

那丫鬟很是熟络地将信收好,揣着银子一路顺当的出了府,规规矩矩地走出了两条街,才转了方向往郑昀的小居去。

今儿也是巧,郑昀没去外面铺子里转,正在屋里喝茶看书,听小厮说表小姐身边的乔月过来了,郑昀忙搁下书让人进来。

乔月行了个礼,将袖中的信妥妥地交给了郑昀。

郑昀一边拆信封,一边问起她小姐近些日子可好,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可曾提起过什么想要的物件?

乔月从善如流,将齐近些日子同齐宸一起在郑姨娘手下学看账,又借着采买的名义到外面逛的事一一说给他听。

郑昀听了她的话微微笑,赏了一锭银子给她。

想了想,又给了她几张银票。

乔月接过来一看,竟是五百两银子,竟有些不敢拿了。

郑昀道:“这是我给你家小姐的零花银子。”

“她近来总是出门采买,难免有看上的东西,还有姐妹间的应酬,到处都是需要用银子的地方。”

“府上的月例银子有限,我那姑姑管着家事,也不好破例多给她些花销,如此下去手头难免紧张。”

“回头若是落到了连胭脂水粉都拮据的地步,岂不是难受。”

“你既替她打点着体己钱,就想法子将这些银子混进去,保证她平日里用到银子时能花个痛快。”

乔月闻言,心中暗道:齐家虽不是那显赫人家,但到底也是有些家底的,且不说小姐们每月的例银是够的,就是郑姨娘随随便便给点也够自家小姐花不完了。

哪会棠梨斋出了新东西,不是郑姨娘打发人去给小姐买回来的,怎得就落到了买胭脂水粉都借据的地步了?

这公子看来是不知道怎么疼小姐了,才找了这样漏洞百出的借口来吧?

乔月闻言笑着点头,一边收起那些银票,一边道:“表少爷放心,咱们小姐向来是个不问事的,每次出门都是让我带够了银子,可到底有多少体己银子,恐怕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

“等回头我将这些银票分次塞进去,小姐她定然不会察觉的。”

郑昀见她如此上道,不由心中满意,便又给了她一些银子打赏。

打赏完乔月,郑昀便让她去廊下等着。

自己耐心读起齐的信来。

等看完了信,他又把乔月给叫了进来。

“小姐的嘱咐我明白了,你且回去告知一声,就说我马上就派人去打听,让她耐心等一两日就会有结果了。”

诚安伯爵府是名门,又是皇亲,想打听他们的消息并不容易。

可若是打听伯爵府二公子的为人,那就简单多了。

郑昀找出最近收到的几个宴饮的帖子,发现好几个里面都提到了宋二公子亦会到场。

郑昀不由笑了笑:这伯爵府的二公子可倒是个忙人,白天的宴饮赶完了,还不落下晚上的,倒也不嫌累得慌。

郑昀本想挑那个午后在隋庄的宴请,可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了,转而将那张今晚在泯湘楼的给取出来了。

他心思一动,喊来小厮,让他去给那主家传话,说今晚去泯湘楼赴宴。

小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拿着帖子半晌不走。

犹犹豫豫地问:“少爷是不是给错帖子了?”

这泯湘楼的酒菜虽然不错,可却和京城最大的青楼宿月楼是门对门的。

若不是有打算去宿月楼寻花问柳,寻常客人谁会去泯湘楼吃酒?

自家公子,不是最讨厌那些眠花宿柳之地吗?

郑昀瞧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催促他快去回话。

小厮虽摸不着头脑,但主家的事自是不能多问的,他便应了声,揣着那帖子回话去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底细

齐宸本想着郑昀应当过个三两天就差不多能打听清楚来。

却不成想第二天一早齐身边就有人来叫,说是齐昨日抄账册时抄错了一个数,怎么也找不到错哪儿,让齐宸帮着一起去校对。

齐大太太便搁下竹箸道:“这丫头看来真是没招了,求到你这来了,你快去瞧瞧吧,别再让她着急上火的。”

齐宸便同母亲告辞。

跟着那丫鬟一起往郑姨娘院里去的路上,她忍不住问了一嘴:“小姐着急叫我去,真是为了错账的事?”

那丫鬟是个在屋外跑腿传话的,也不知什么内情,只道:“乔月姐姐是这么说的,其它的奴婢便不知了。”

进了门,就瞧见乔月在廊下候着,对齐宸行了个礼。

“三小姐来了,我们小姐在屋里恭候多时了。”

待齐宸进去,她便在后面将门给掩上了。

齐招呼她过去坐:“等你半日了,我都急得火烧眉毛了,你倒是不紧不慢的,自己的事也这么不放在心上?”

齐宸闻言心中一震:“问清楚了?”

齐拉她坐下,将手中的纸塞到她手里。

“这是表哥一早派人送来的,你自己打开瞧瞧。”

齐宸将信将疑打开,之间上面写了八个大字:眠花宿柳,放浪形骸。

“这……这……”齐宸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齐见状赶紧给她倒了杯茶。

“你先别急,吃杯茶缓缓气,我这还有话没说呢。”

齐宸推了茶盏:“不吃了不吃了,你还有什么内情快些说吧。”

齐便叹了口气:“那你可得稳住了,都不是什么好事。”

“这上面的情形是昨日我表哥同那宋二公子吃酒时候的所见所闻,据说他还是那宿月楼花魁娘子的座上宾,那花魁娘子见了他来,一张脸都要笑开了花,可见真是熟得很。”

“他们吃酒的时候,还附庸风雅吟诗作对起来,据说那宋二公子做的打油诗言辞粗鄙,句段不通,倒也不知是吃醉了酒胡言乱语,还是真的胸无点墨。”

齐宸追问:“然后呢?”

齐摊手:“没了,昨日我表哥就同他喝了一场酒,看到的也就这些了。”

“不过我表哥说酒局之后有人邀他去赌场玩几把,他虽当场拒了,却又道了句‘改天’,也不知是不是推脱之词。”

好色,粗陋,竟还嗜赌?

齐宸的脸色愈发难堪了。

齐见状忙补救道:“不过他也说有些男子虽表面看上去放诞不羁,但内里却是不坏的,一首打油诗倒也不能全盘否了他这个人。”

齐宸卷了那信纸在手,摇头道:“若真是如此,你表哥也不会写下这八个字了。”

“他之后的那番话,估摸着是想替我找个台阶下,让我有所安慰罢了。”

郑昀与她素无往来,也无利害,没必要去故意贬低宋二公子什么。

只怕是他看到的,比这八个字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齐见她面色萎靡,很是担忧,忍不住安慰她道:“这不过是一家之言,说不定另有隐情呢?”

“又或许那宋二公子昨日是心情不好才会不加顾忌,只为宣泄。”

可这又说不通他与花魁相熟之事。

都成了花魁的入幕之宾了,这是往那青楼里砸了多少银子才砸出的露水情缘啊……

齐都觉得没得词替那宋二公子开脱了,只得安慰齐宸:“先前京中也有不少青年才俊,未成家时也是眠花宿柳,风流名声在外。”

“可一朝成了家有了妻子儿女,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收了心专心仕途,保不齐这宋二公子就是这样的人呢?”

“况且就算他不收心,他上面还有老太太和父母管束呢,成家之前自是随他去,一旦成家可就是要立业了,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家族的荣华富贵,也得逼他奋力一搏吧?”

齐宸道:“伯爵府上头还有大公子,贤德能干,颇具美名。又早早的娶妻生下了嫡子,承袭爵位不过是早晚的事。”

“有这样能干的哥哥庇佑着,若不是那争强好胜的性子,谁有愿意去吃苦搏出头呢?”

齐宸说着,将那纸揉成一团,扔进火里烧了。

“不过你有句话说的不错,一家之言不可轻信,须得亲眼所见才能下定论。”

齐讶然:“你是要与他相看还是……”

若是正经的相看,那就算是敲定了,哪怕是再不满意也得答应,不然传出去可就让两家没脸了。

那便是要瞧瞧地去看了。

齐顿时跳起来了:“你若是真偷偷去见了他,给父亲和母亲知道了可不得了!”

这不是家里姐妹的小打小闹,能睁一眼闭一眼过去的,那可是伯爵府!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追究起来,恐怕连父亲都难应付!

齐宸拉她坐下:“我又不是那不懂规矩的,岂会拉着全家去作陪?”

“不过此事还是要麻烦你表哥帮忙。”

“须得找个人来帮我们探探这宋家二公子到底是什么为人。”

齐一听高兴了:“这个不难!我听说扬州那边会挑选美貌的女子,从小开始调教,教他们知书达理,歌舞伎艺,琴棋书画。”

“这样的女子常被当做是玩物在达官贵人和生意场上互赠,在京城也很是吃得开,以前也有人送给过他两个,被他转手送出去了,若是想买个新的,应当不难。”

“不如让我表哥去寻个门路,买个回来测测宋家二公子?”

齐宸问她:“你说得是‘扬州瘦马’吧?”

“可我听说这些个风尘出身的女子,从小吃惯了苦,很是能隐忍,若是抓着一星半点机会,便会拼了命也要搏出一番天地来。”

“若是那女子有心留在宋二公子身边做妾,回头讨好的时候将咱们供出来怎么办?”

齐皱眉:“说得也是,这些个没根基的,谁晓得她们肚子里会打什么鬼主意,用着总归不踏实的。”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又如何试探?”

齐宸道:“这些倒不必着急,先得拜托你表哥去查问清楚,看这宋家二公子到底有没有嗜赌的恶习,又是在哪里赌的,在这之后我们才好想法子。”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上门

魏大太太因着与魏弘闹别扭,又要伺候缠绵缠绵病榻的老太太,着急上火地起了一嘴的燎泡。

家里的嫂嫂带着外甥女儿房家姑娘来拜访时,见她那副样子都吓了一跳。

关切地劝她:“即便是年节将至,家中事多,也无须事事亲力亲为,再将自己给累坏了。”

“府里那么多管家婆子可驱使,再不济还有阿媛帮一把呢,你也得学着放一把手了。”

说着又问起魏媛是否已经开始学管家,账本看得如何?

魏大太太摆摆手道:“她从识字就是在她祖母跟前的,看账本,管家事都是老太太手把手教出来的,今年更是开始跟着婆子出门采买长见识了,倒也省了我不少事。”

“就是我家老太太日前感染了风寒,本也没什么大事,但年纪大了身子骨就弱,缠绵病榻半月有余了,我每日只忙着伺候汤药的,其它的事倒也顾不上了。”

佟三太太点了点头,道:“这也是做媳妇的本分,你家魏大人又是个重孝道的,你如此尽心照顾老太太,他心中定会记着你的好。”

“我记得阿媛去年末行得及笄礼吧?倒也是个大姑娘了,正是张罗婚事的时候,你可别不放在心上,再错过了那些青年才俊,将姑娘给耽搁了。”

魏大太太连魏弘的事都没捋顺,哪有心思去管魏媛的婚事。

便随口道:“她年纪还小,不急在这一时,就算等到明年科举放榜,再从考中的举子中选个踏实持重的也不晚。”

“再者她父亲门下还有几个像样的门生,其中也有那仪表堂堂,人品周正的,也可考虑一二的。”

佟三太太闻言摇头:“你这做母亲的心可真大,那榜下考中的举子,出类拔萃的早早就被权贵之家选去做了金龟婿。”

“剩下的不是寒门出身一身穷酸志气,就是那一朝中举心比天高的,嫁了这样的夫婿,阿媛如何能应付过来?”

“就算是找了个脾性不错,门户小的,可回头若是在个穷乡僻壤谋个一官半职,那阿媛是跟去任上还是不跟?”

“不跟吧,只怕家中婆母难处,日子艰难,又无法为婆家开枝散叶,必然遭刁难。”

“若是跟去,穷山恶水的,咱们这金贵养大的姑娘如何受得了?娘家又远在千里之外,若是受了委屈,回头又能找谁哭去?”

“照我说,即便是儿子大过天,也不能不为姑娘谋划吧?”

“你这般不放在心上,回头若是阿媛知道了,怕是要怪你偏心了。”

魏大太太道:“这些倒不必发愁,她从小就长在她祖母身边,老太太金贵着她呢,就算我为她谋划了,回头老太太瞧不上也是白出力,倒不如索性全交给她安排算了,我只管给她准备好嫁妆,其余的便也管不着了。”

佟三太太听她这般轻描淡写的就把女儿的婚事推给了老太太,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

长辈管教孙辈,再怎样也要顾着孩子爹娘的颜面,即便再为他们好,也不能越过了亲生的父母去。

否则养得孩子同亲爹亲娘不亲厚,便是会淡了亲情手足,为日后的不睦埋下祸根。

照她看魏老太太这点做得就很不错,阿媛虽长在老太太屋里,但与母亲却也亲近,只是这魏大太太过分了些。

魏大太太第一胎生得也是个男孩,可惜胎里不足,生下来不过两个月就去了。

她为此伤心了许久,还是到怀上弘哥后才好起来。

自从生下了弘哥儿,她就一门心思全放在儿子身上了,事无巨细全都要亲自操心,只恨不能长在弘哥儿屋里似的。

后来弘哥儿到了年龄,魏大人给他请了师傅开蒙。

那时魏大太太刚生下阿媛半年多,惦记着儿子的学业无心照顾女儿,便将阿媛交给奶妈和房里的妈妈照看着。

后来这事被魏老太太知道了,索性将阿媛接到了自己屋里。

魏大太太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只每日去探望探望,其它的便都不管了。

魏老太太就将阿媛照顾到两三岁才送回来。

虽然从那之后阿媛都是长在母亲院里,可请娘子来教读书、学女红、琴棋书画,这些人都是魏老太太给找的,倒显得她这个做母亲的没给女儿做过什么。

佟三太太本就是随口问问的,可听她竟然又把阿媛的婚事推给老太太了,便有些忍不住了。

心里想着提点一二,可魏大太太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许是吃惯了老太太帮忙管孩子的甜头,不愿再去给自己找麻烦了。

佟三太太便将话给咽回去了,讪笑着道:“你是个有福气的,摊上这么个能管事的婆婆,若是换做旁的人家,势必要为女儿的婚事操碎了心的。”

魏大太太闻言叹了口气:“自然是操碎了心的,就弘哥儿的事,我是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只这一个月,就生出不少白发来,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的,今生回来讨债……”

“不过倒真是如你所说那般,我家这个婆婆的确是个体贴是,阿媛从小到大我都没操过什么心,你看这孩子养得多好,这可都是我家老太太的功劳,我自然要好生伺候着她。”

佟三太太听了她的话一时语塞。

这魏大太太竟没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是责怪她把自己女儿的事往老太太身上推?

还沾沾自喜地同她讲自己摊上了个好婆婆,养个女儿都不比操心了?

佟三太太有些哭笑不得,对着这个不知该说是天真还是傻的妹妹,竟找不到话往下说了。

索性就揭过这茬,指着她那外甥女道:“前几日我姐姐带着她来府上坐,说起许久不见你了,便想让我带着欣儿瞧瞧你。”

“阿媛眼下人在哪,怎得不见她来,是在服侍祖母吗?”

魏大太太道:“老太太白日里都是下人服侍的,至于阿媛,应当是在房里看账吧?”

佟大太太便道:“欣儿在家跟着我姐姐学了有两年多的管家,从年中就已经开始自己打理庶务了,与你家阿媛应当是有话说的,她们表姐妹还没见过面,今日正好熟络熟络。”

魏大太太觉得可行,便叫人来将那纪锦欣带去找魏媛。

纪锦欣走后,佟大太太感慨道:“她母亲如今东家走西家逛的,很是逍遥,让我这个没女儿的见了都羡慕得紧。”

魏大太太笑道:“没女儿怕什么,你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呢,回头娶两个能干的儿媳妇回来,你便是那甩手的婆婆,只管享福就是。”

佟三太太意味深长道:“你不也一样,忙过了今年,等来年娶了儿媳妇,便有得是时间歇歇了。”

魏大太太一想起儿子的事,就忍不住皱了眉头,勉强地笑了笑,借着喝茶掩饰过自己的尴尬。

第一遍七十六章 上火

魏媛正在屋子里看账本,派去在魏大太太院里守着的丫鬟从外面回来,同她低声道:“那位表小姐往这边来了。”

这是找她打关系来了?

魏媛合上手里的书,问:“还有多久过来?”

“约莫一刻钟吧?”

魏媛合上账本,站起身来:“走,咱们出去采买些东西去。”

那丫鬟迟疑道:“可负责采买的婆子今儿一早就出去了,咱们这个时候去恐怕……”

魏媛道:“恐怕什么?我去买些糕饼果子孝敬祖母,难道还要掐算着跟婆子一个时间才能出门吗?”

丫鬟不敢说其它,连桌上的账本都来不及收拾,就和魏媛一起离开了账房。

那纪家小姐过来后,就被院里的丫鬟告知,说魏媛出去给老太太买糕饼果子去了,刚走了一会儿,也真是不巧了。

她本是听了母亲的话,带着点小礼物来的,原想着跟着未来的小姑子说说话,亲近亲近,眼下却没见到人,也只能调头回来。

正在同魏大太太说话的佟三太太见她回来了,疑惑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纪家小姐只得老老实实道:“方才去的时候,听丫鬟说表妹出门给老太太买糕饼孝敬了,刚巧错过了没见着,我便回来了。”

佟大太太可惜道:“竟这么不巧?本想着你们两个姑娘家年纪相仿的,肯定能有话说,没成想阿媛竟出门去了。”

魏大太太面上却有些挂不住了。

昨日她明明特意跟魏媛交待过,说今日她舅母会上门来,让她在家等着来请安。

可这孩子却偏偏一声不吭地跑出去了,让人家纪家姑娘扑了个空,若说不是故意的,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魏大太太一想到这就气不打一处来。

老爷怨她管不起家事来,连着这么些日子都没跟她说过什么话,连晚上都睡在书房里了。

儿子与她赌气,回了楚苑就把她派去伺候的都给打发回来了,连半点消息都不让她知道。

本以为个女儿能跟她贴心,知道她的为难,却不想也开始横生枝节,当着娘家的嫂子扫她的颜面。

这一个个的究竟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要逼死她不成?

魏大太太想到这里,愈发着急上火起来,嘴里的燎泡更是疼得不行。

丫鬟见状忙端来驱火的茶给她漱口。

佟三太太忙道:“好好的,怎得还着急上火起来了?”

魏大太太心中委屈得不行,拉着她的手道:“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这一天到晚的连件顺心的事都没有,一个个的塞着气我,是不是要把我气死了才能消停……”

她絮絮叨叨地同佟三太太诉起苦来。

一旁的纪家姑娘听着那些话,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佟家虽算不得什么高门大户,但祖上也是做过一品大员的,儿孙辈不论是读书还是从商,多少都能做出些成就来,也没那不成气候的子孙,闹出过什么有辱门楣的丑事。

可这佟家二房出来的女儿,倒真是看不出有读书人家之后的样子。

那通身的富贵,加上小家子气的做派,倒是像足了那半路富贵的人家里出来的太太,哪有一点官家主母的精明和气派。

方才舅母同她说得那番有关魏媛婚事的话,连她都听出来佟三太太是在责怪她将自己女儿的事往长辈身上推。

可她倒好,反倒以为旁人真是在夸她有个好婆婆。

那沾沾自喜的模样看得纪家姑娘心里一阵发堵,暗中埋怨这母亲究竟是看中了魏家哪点了。

究竟是这魏家的门楣,还是婆婆比较傻,好对付?

魏大太太只管着吐自己的苦水,倒不在意有没有小辈在旁边听着。

这样佟三太太觉得有些尴尬。

等从魏家回来,佟三太太就忍不住同自家老爷吐苦水。

佟三老爷却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我那妹妹一向是有口无心的,哪里能想得那么周到?”

“况且纪家姑娘早晚都要嫁过去的,说些家里琐事又不是听不得,况且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说说也就罢了,还会有人放在心上不成?”

“你也太大惊小怪了些。”

佟三太太听了却直摇头。

男人看内宅的事,都觉得不过是女人家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

然而就是这些看似细微的小事,不加管制就会渐渐生出大的隐患来。

纪家姑娘从魏家回去,便去了自己母亲屋里。

将今日在魏家的所见所闻都通母亲一一说了。

纪二太太听女儿的抱怨,不由笑了,直说她是个傻丫头。

“魏大太太不通透又如何?日后等弘哥儿成了婚,这家事她还能管起来吗?”

“照我看,她越是蠢笨,越是好事了,反倒更显出你聪明伶俐,精明强干。”

“她自己拎不清楚,老太太和魏大人又不是那不清不楚的人,高低立下分明,不必说他们都会站在你这边的,若是能早早的从她手里将管家的权利接过来,你这以后的好日子可多着呢。”

纪家小姐自然明白这些好处。

可她又有些担忧:“这魏大太太如此昏聩,却能在魏家安安稳稳地做当家主母这么多年,恐怕老太太和魏大人也是心知肚明,一位忍让着她罢了。”

“都说今生的婆媳,前世的宿敌,就怕我日后在魏家与她起了争执,家里人怕是都会觉得是我欺负了她。”

“那有什么打紧的?”

纪二太太满不在乎:“你只要拢住了弘哥儿的心,他便会站在你这边,一边服侍好夫君,一边把家事处理得井井有条,那便是对他魏家天大的功德了。”

“连魏大太太这样蠢笨的他们都能宽容这些年,又怎会记恨你这个于他们家里有功劳的?”

“若是再能早些为他们魏家生下嫡子,只怕是捧着你都嫌不够了。”

纪家小姐听着这些话,脸都红了。

“青天白日的母亲说这些作甚,让人听见了多不好。”

纪二太太见她羞红了脸,不由笑道:“咱们母女关起门来说,又有谁会知道?”

“再说为女子的,这些事都是要经历的,倒也没什么不可说道的。”

纪家小姐点点头,脸却红得厉害。

可母亲的话也不无道理。

能够抓住夫君的心,拿住管家的权,自然是腰板硬的。

何况她那未来婆婆又是个听不出好赖话的,恐怕都不比当面锣对面鼓地与她较劲,只要说些好听话哄哄她,兴许也就糊弄过去了。

思及此,纪家小姐倒是觉得这魏家还真是挺不错的人家了。

只是可惜没见到魏家的小姐,也不知她是怎样一个人,魏家的那位公子,又是如何?

第一百七十七章 架空

魏媛派小厮在魏老太太喜欢的那家糕饼铺子门口排着,自己则去了楚苑。

等了没一会儿,楚苑的小厮就来告诉她:“几位公子刚进得们,小的已经把话传到了,魏公子说等他换身衣裳就来。”

魏媛就道:“不急,我在这吃茶等他。”

又吃了半盏茶,魏弘才姗姗来迟,径直坐到她旁边的位子上。

“怎得这个时候来了,是母亲让你叫我回去吗?”

魏媛给他倒了盏茶:“今儿舅母将那纪家小姐带上门来给祖母请安了,我不想同那纪家小姐有什么交往,就干脆打着给祖母买糕饼的名义躲出来了。”

魏弘闻言眉头微蹙。

“你这样岂不是驳了母亲的面子?只我一人就够她生气了,你若再如此,她又当如何?”

魏媛如何不知道这些。

子不嫌母丑,更不会有女儿看不惯自己生身的母亲。

可她就是纵不来魏大太太在这件事上犯糊涂。

那纪家小姐不过是凭空冒出来的,从先连交道都没打过,不过是靠着舅母一张嘴吹的天花乱坠,即便是见过两回,那也不过是表象,谁还不会装个温柔贤淑了?怎得就能这般快的议论起亲事来?

魏媛叹气道:“也不知舅母跟她灌了什么**汤药,她如今满心满眼的都是那纪家小姐的好处,一门心思的认定了那姑娘过门后定会同她是一条心的。”

“可前日祖母悄悄同我说,那纪家如今的主母可是个厉害角色,商贾之家出身的女儿,却能拿捏住纪家上下说有,家中几个妾室庶女在她面前都是战战兢兢,连话都不敢说的。”

“有这样的母亲言传身教,只怕那纪家小姐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吧。”

魏弘惊讶:“你的意思是,祖母也不看好这桩婚事了?”

魏媛点头:“祖母虽说从未说过母亲半个不好,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老人家是看不惯母亲的做派。”

“从前不开口说破,只不过是觉得没什么大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罢了。”

“后来出了马家的事,祖母的怨气就多了,我去请安时常能听到她在屋里对着老妈妈骂母亲性子软弱,脑子糊涂,不堪大用……”

魏弘忙道:“你既在跟前侍候着,也该多劝着点祖母,她本就病了,若是再动气那可就更不容好了。”

魏媛闻言忍不住笑了:“哥哥你还真是信了祖母生病了?”

魏弘被她笑得摸不着头脑。

魏媛道:“你且放心吧,她老人家好着呢!”

“马家那群生事精她一早就看透了,心里也早就有了准备,她老人家不想管这档子糟烂事,所以才故意装病,好让母亲自己收拾烂摊子呢。”

明哲保身谁不会呢?

魏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还当祖母是真病了,这些日子不回家心里记挂得不行,你这么一说我便放心了不少。”

魏媛瞧了四下无人,便与他小声道:“前儿我去陪祖母说话,同她讲起了容姐姐的好处来,祖母虽没见过她,但她老人家放话了,说是我喜欢的人,她必然是能相中的。”

魏弘惊喜不已。

祖母这话里的意思,便是支持他了?

他顿时觉得信心满满。

这件事上父亲一直对母亲有微辞,如今又得了祖母的支持,便更是得力了。

魏媛却觉得他高兴的太早了。

“虽说祖母说了这话,可她总不能亲自跟母亲去说吧,倒显得她老人家独断专横了,不过是表个态罢了。”

“倒是你,家里搅得天翻地覆的,总得想法子问问人家那边的态度吧?”

“你若是不方便问,那回头我找齐宸牵线,约了容姐姐出来玩,替你开开口?”

魏弘摆手:“不必不必,此事我自己来便是,婚姻大事看得就是彼此的心意是否相同,你们若插手,倒显得我不够诚意了。”

魏媛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这个榆木脑袋什么时候开了窍,都能想到这么细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你若是想表现你的诚意,可要早些,我听说容姐姐过年开春就要回汴京老家了,天高皇帝远的,你又要忙着备考,到时只怕想开口都开不了了。”

魏弘却道不急,说他自有考量。

魏媛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准备回去了。

“这回去可就是疾风骤雨了,你须得记得这是我为你扛的,日后可要对我好些。”

魏弘抱拳道:“自然忘不了你的好处,日后必涌泉相报。”

魏媛又想起一事:“眼下还有十来日就过年了,我瞧着这边都开始采买年货了,你这是不打算回家去了不成?”

说话间,外面又开始落起雪了。

魏弘望着那纷纷扬扬的雪花,道:“明年就要下场一试了,那些远在外地求学的举子有哪个是回乡过年的,且等到明年下场的时候再说吧。”

魏媛了然:“我这话是替祖母问的,你若是心意已决,那我回去就照原话禀明她老人家了,也好让她心里有个准备。”

……

宋书和从暗庄里走出来时,夜已经深了。

他看了看天上朦胧的月,方才输掉的那五百两银子,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

若早知今日手气这样不好,还不如找花魁娘子喝花酒去,何至于跑来这里撒银子。

“陈吾——陈吾?”

他高声唤了几声,却未见那小厮的影子。

莫不是在门口等着太无趣,也跑去寻花问柳去了?

宋书和心里咒骂着这厮,想着回去定然要狠狠打顿板子教训教训他。

却险些被什么东西给绊倒。

定睛一看,地上竟然落了个包袱,半张银票从那裂开的口子漏了出来,看得他眼神都不由变了。

再往边上看,一个中年男子正躺在里包袱不远的地方。

身上衣裳齐整,也没有哪里流血,看着像是突发急症晕过去的。

宋书和便壮着胆子上前去试探那人的鼻息。

还喘着气。

宋书和心里松了一口气,手却突然被那人抓住了。

那人从昏迷中醒过来,挣扎着抓住他的手,呻吟道:“救我……救我……”

还没等宋书和反应过来,那人又头一歪昏了过去。

宋书和赶紧甩开那人的手,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正踩在方才那包袱上。

被他方才那么一碰,包袱里的银票明晃晃地落在了地上,在月光下仿佛闪着诱人的光彩。

他鬼使神差地将手伸进那包袱里摸了一把。

银票扎实的触感让他浑身都打了个激灵。

这可是天降的横财……

宋书和想想自己方才输掉的那五百两,只觉得手下的银票都是温热的,让人怎么也撒不开手来。

他瞧了瞧四下无人,又看了看那人还昏迷不醒,便顺手将那包袱给塞到自己袍子下,临走时还不忘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张。

第一百七十八章 假钞

“齐家那个要和宋家的浪荡子结亲事?”

荣安郡主一边摆弄着妆盒里的首饰,一边狐疑道:“你可是打听清楚了?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家人怎得想起结亲了。”

侍女道:“自然是问清楚了才敢告知郡主的,听说那齐家的主母同苏阁老的夫人有些亲戚关系,苏家办宴的时候邀了她同去,就是在那遇到的宋家主母。”

“宋家主母瞧上了齐家女儿的美色,生出了求亲的心思,便让岳家的那个给从中间牵线,还特地办了个秋狝将齐家的又叫过去,其实就是想让她那二儿子借机瞧瞧中意不中意呢。”

荣安郡主讥诮地笑道:“那齐宸别的不说,倒还是真有几分颜色,宋家的浪荡子岂不是一眼就相中了。”

“可宋家不是有个老不死的坐镇么,她恨不能将自己的几个孙子捧到天上去,还做着娶公主的梦,能答应娶个小四品官家的女儿回来?”

侍女点头道:“正是呢,听说二公子回去之后便允了这门亲事,老太太自然不肯,他便又是求又扬言要离家出走的,把老太太磨得没了法子,便点头答应了。”

“这宋家主母见此才敢同齐家再打交道,听说前几日去送了年礼,里面有件皇宫大内的步摇,是大长公主嫁人时送她的,被她转送了齐家的女儿,这结亲之意就是昭然若揭了。”

荣安郡主不屑道:“什么昭然若揭,我瞧着不过是剩一层窗户纸,还没捅破罢了。”

“那齐家的主母莫不是个睁眼瞎子,也不看看对方是什么德行,就敢把女儿许出去。”

侍女道:“未必是不知道的,可谁让宋家是伯爵府,又是皇亲呢?”

荣安郡主嗤之以鼻:“不过是沾了祖上的光封的闲官,芝麻大点的权利有什么可说道的,再说那宋二上头还有个贤德的哥哥呢,就算没有哥哥,以他那副流连花丛的德行,这宋家的爵位能轮到他?笑话。”

“不过他们两家,一个贪图美貌,一个贪恋富贵,结了亲事倒也是绝配。”

“只是可惜了梁栩,先前他三番两次地出手帮齐家姑娘解围,还借了温桓的人去给她帮忙,若是知道了这齐家姑娘许了他最瞧不上的宋二郎,不知道他又会如何?”

侍女闻言便笑了,道:“还能作何想,肯定是怒火中烧,气急败坏了。”

荣安郡主越想那场景越觉得有趣。

“听说他们今日在西山那边骑马射箭,咱们也去凑凑热闹,顺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梁栩。”

……

齐一早就把齐宸给叫到了自己屋里,将昨夜的事小声说给齐宸听。

“他悄悄地拿走了包袱,躲了个地方数过之后便遮遮掩掩地回了府,到底儿也没让谁去救人,想必是巴不得那人死了才好,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齐宸的脸色并不好看。

出身富贵,却如此贪财好色,真真浪荡子无疑了。

若是嫁了这样的人,这一生岂不是都要被毁了。

齐也觉得这宋家二公子品行太次了些,便怂恿齐宸道:“不如咱们直接去跟父亲母亲把这事说了,他们肯定也是被蒙在鼓里的,若是知道这宋家二公子行为有差,定然是不肯的。”

“回头我把我表哥叫来,一起给你做个见证,他们肯定会信的。”

齐宸却摇头:“千万不能说出你表哥也参与其中来,不然到时不仅父母亲脸上挂不住,你娘更是会跟你们两个没完的。”

齐转念一想,也反应过来了,心里也有些怕起来了。

郑姨娘是明令禁止她同郑昀来往的,若是让她知道了她们不仅没断了往来,私下里郑昀还帮她办了这么多事,只怕是要打死她的。

齐顿时有些怂了,但却不甘心。

“总不能这也怕,那也怕,回头眼睁睁地看着宋家把聘礼送过来吧,那可真就回天乏术了。”

齐宸没理会她,抿着唇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齐也不敢打扰她,只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灌进去静静心。

齐宸想了半晌也没有什么头绪,又想起昨日郑昀的试探来。

“昨日你表哥试探他,用了多少银票,回头还得补给他才是。”

齐放下茶杯:“补什么补,那么一沓子银票,没个千八百两的哪成,我表哥就用了假银票来冒充的。”

“他们做生意的,难免有些投机倒把的来叨扰,曾经就有个造假银票的来找他,愿意低价转让一批银票让他出去浑水摸鱼用,反被我表哥扭了送去官府了,他随身带来的一包袱银票小样便被留下来了,被我表哥分去个个铺子做鉴别真伪用。”

“还剩下那么一沓子被他搁在箱子里了,昨日便拿出来用了。”

齐宸了然,又道:“能不能想法子同你表哥要一张来,给我看看。”

齐道:“你要看假银票?刚好我这里就有一张!”

她翻箱倒柜地找出那张假银票给齐宸看。

“这是去年我表哥送来的,给我娘做对比用,一共送了两张,我娘就给了我一张让我长长眼,别以后真的假的都分不出来。”

“不过你还真别说,这假的同那真的竟没多少分别,我也是铺了一张真银票在旁边对比了半日,才对比出不同的。”

齐宸拿在手里瞧了半晌,竟没瞧出有什么不同来。

齐就拿了张真的银票来,比对着只给她看:“就这里,你瞧着,真的是这个花型,假的就只是一条线了。”

齐宸仔细一看,还真是如此。

不由感叹:“这银票仿得跟真的似的,寻常人哪能看得出来啊。”

齐道:“若是仿得差了,那些人又怎敢拿出来,这便是有许多人只认银子不认银票的原因了。”

“不过寻常的钱庄、铺子里都是有这么几个专门验银票的,火眼金睛一般,一眼就看出来了,可真是能人呢。”

齐宸心思一动。

也就是说,这些假银票若是被拿出去花了,明眼人肯定会认出来的?

毕竟那些都是常年和钱打交道的人啊……

齐宸不由将那银票缓缓铺在桌面上。

“你说,如果那宋二公子拿着那些假银票去赌钱会如何?”

齐笑道:“他是伯爵府的公子,定然不能像对寻常无赖那样打断腿了事,就算不报官,也是要揪着他去府上讨要吧?”

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神色也跟着微妙起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哑口

魏媛从昨日回来就被魏大太太一阵数落,又对着她哭诉了半夜的委屈才算作罢。

早上去给魏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就一副恹恹的神情,看得魏老太太很是心疼。

当着魏大太太的面嘱咐她:“赶紧回去进点粥水,再补一觉,你这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经得起这种折腾。”

那话明显是说给魏大太太听的。

魏大太太见老太太脸色有些不好看,心中发虚,便给自己找台阶:“母亲不必担忧,她年纪轻轻的睡得晚些没什么的,倒是您还得多歇着点才是。”

魏老太太冷哼一声:“我半只腿都迈进土里的人,多歇一会儿少歇一会儿的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是心疼这家中的儿孙,想着活着一天能看着他们好好的就行了,其它的还有什么盼头?”

“若是能在临死前能看着弘哥儿娶亲,阿媛出嫁,替新娘子添份见免礼,给姐儿备份嫁妆,全了我这做祖母的心罢了。”

魏大太太听她说这些,顿时眉开眼笑起来,道:“母亲这般说可真是言重了,您老人家身体康健,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莫说等到孙儿孙女成家,恐怕那重孙子还得仰仗您老人家来调教呢!”

她说着便兴致勃勃地提起那纪家姑娘来:“先前我为弘哥儿的婚事操心,可巧我娘家嫂嫂有个外甥女儿,品貌端庄,大方得体,这就入了眼了。”

“她家也算是书香门第,父亲虽是个落第的举人,但也知识渊博,弃了科举的心思之后专心授道,如今也算是桃李满天下。”

“她母亲精明强干,这姑娘十岁开外跟着学看账本,管家事,去年就独当一面管着家中庶务了,家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一看就是个能干的。”

“这么好的姑娘,若是谁能娶回咱们家里来做媳妇,那做婆婆的可就真能跟着享清福咯。”

魏老太太闻言摆摆手,道:“只要是清流人家出身的姑娘,能干不能干的倒不是最紧要的,关键得是哥儿中意的人。”

“若是遂了心意,小两口成婚之后自然是蜜里调油,家中有贤妻娇儿,试问哪个男人不愿拼命搏出一番功业来,为妻挣得一个诰命?”

“但若是那强扭来的瓜,管它姑娘家再贤惠能干,哥儿再博学多知,两人待在一个屋里都觉得难受,日子长了自然是要生出嫌隙来,到时可就苦了两头人了。”

“照我说,那纪家姑娘也好,谁家姑娘也罢,再是千好万好,也得是弘哥儿觉得好才行。”

魏大太太闻言忙道:“这孩子这些年都在忙着举业,哪有这心思去相看,照我说……”

魏老太太毫不留情打断她的话:“照我说,反正都已经耽搁这么多年了,倒也不急在这一年半载的,且等着明年下了场,张过榜之后,再让他自己好好挑挑吧。”

“他如今也不小了,与他这般年纪的好些都成婚开府了,你还事事为他考量着,就不怕惯得他一辈子都长不大么?”

魏大太太急了。

老太太这三言两语的,就把弘哥儿的婚事给推到明年去了,等明年考完放榜,再歇上些时日养精蓄锐,可就要过了年半了。

婚事悬而未决不说,那纪家姑娘又大了一岁,再等上弘哥儿半年,要是能正常成婚也就罢了,可怕就怕中间再出个什么茬子,岂不是要被人家恨死了?

魏大太太顿时有些坐不住了,勉强赔笑道:“举业固然是最重要的,可常言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贤名在外的姑娘更是媒婆眼中的珍珠,恨不能把门槛踏破的,若是遇上了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安心。”

“左不过是两家长辈坐在一起敲定了婚事,互赠婚盟信物,倒也耽搁不了什么时间,不过是彼此求个安心罢了。”

“哥儿专心读书,我们就在家准备婚事,回头等考完了,便也办婚事了,说不定后年您就能报上大胖孙子了,这顺顺当当的,多好!”

魏老太太笑了:“你这话说得,倒好像成婚的是你不是弘哥儿似的。”

“你看中了的人他就得娶,若是娶回来不合心意,你就给他安排几个妾室在屋里服侍是不是?”

“这算盘打得倒是挺好,可你也不想想咱们家里,你公公,你夫君,哪个曾纳过妾?”

“你可曾想过这是什么原因?”

魏大太太结结巴巴道:“自然是魏家家风严谨,公公和夫君都是正人君子,不沉迷于儿女私情……”

魏老太太道:“好一个洁身自好,不沉迷于儿女私情。”

“当初我嫁给太老爷,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当时想与魏家结亲的还有更显赫的人家,魏家却偏偏选了我,为何?”

“就因我同太老爷是青梅竹马,彼此中意,魏家看重儿女情义,便拒了旁人家,择了我进门。”

“即便我连生了两个姐儿才得了这一个男儿,你公公也从未动过纳妾的心思。”

“三郎成婚的时候,除了你还有个隋家的女儿,也是人品出挑的,可三郎瞧中了你,我和你公公二话没说便去了佟家提亲,可曾有半分勉强过他?”

“三郎得了他父亲言传身教,娶你之后没有纳一房妾室,让你在这主母位子上坐得舒服了,就开始打起你儿子的主意来了。”

魏大太太喊冤:“母亲这话可真是冤枉我了,我若是那逼着孩子强娶的,眼下早就把那纪家定下来了,还至于闹到这地步吗?”

“不都是在同弘哥儿商量吗,他若是打心眼里不愿意,我又能作何,可他也不能如此躲着不见那纪家姑娘一面吧?是黑是白的,总得见过了才能见分晓不是……”

魏老太太都要气笑了:“既然是要见过才分晓,我听说弘哥儿中意齐家的一位姑娘,怎得听你说了这半晌都是纪家的,倒没提起齐家半分呢?”

魏大太太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憋在那里不知该如何作答。

魏老太太也懒得听她继续往下说。

只道:“我还是那句话放在那,谁娶亲,谁就说得算,若是他瞧上的是那不入流的也就罢了。”

“可若也是清流人家的女儿,你可要一碗水端平,别得了好处都只想往娘家送,传出去让人笑话。”

魏大太太让老太太臊得脸通红。

当着女儿的面呢,老太太倒是一点颜面都不给她。

她老人家从前是惯爱和稀泥的,今日怎得变得这般咄咄逼人起来了……

第一百八十章 忍耐

魏老太太见儿媳妇偃旗息鼓了,也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让她太没脸。

就道:“今日这话就说到这,我什么意思你心里也是明白的,那就照着明白办,别总想着图自己便利,再弄得家里不宁。”

又对魏媛道:“你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回去喝上一碗粥就睡,账本什么的今日就不必去看了。”

魏媛谢过祖母的体恤,被房里的老妈妈送了出去。

魏大太太却被老太太留下来侍弄汤药。

兴许是当着她的面有些话不好说,想要再关起门来提点一番吧。

魏媛也觉得祖母是时候好好说道说道母亲了。

母亲她为人单纯,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可在外人面前就是少了一番城府。

自家里迁就她也就罢了,毕竟都是嫡亲的骨血,可若是真娶上一个厉害的媳妇回来,她这样的个性岂不是要被人在手上玩弄。

倒不如齐容那样的,不爱与人计较,又不爱耍心眼,遇事却是杀伐果断不含糊的,正好补了母亲的不足,还能迁就得了她。

魏媛想想就忍不住感叹。

若是没有纪家那个就好了,母亲没了人选,就是没了主见,以她的性格说不定早就遂了哥哥的心愿,去汴京齐家提亲去了,还至于生出这么多事来。

弄得一家人分崩离析的,连个年都过不好。

正想着这些,就听见有小丫头急急地唤她。

“小姐,昨日上门的那位纪家小姐又来了。”

“什么?”

魏媛惊讶不已:“她同谁来的?”

“同纪家的礼一起来的,说是替家里来送礼的,还给老太太带了礼物,说昨日来时老太太喝完药睡下了,没捞着请安,今日务必要来磕个头的,让我们给同传一下呢。”

魏媛一听这说辞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给老太太请安,是来讨好她母亲,顺便在祖母面前现眼吧?

魏媛冷脸道:“我刚从祖母那回来,她老人家觉得身子不适,正留着母亲在那侍候呢,见不得客,你将原话去回了她吧。”

小丫头点点头,刚要走又被魏媛叫回来了。

“府上给纪家那边可有备礼?”

小丫头道:“来前听管年礼的妈妈叨咕了两句,说是往年没有给纪家的礼单,不知道这礼该如何回,还得去问过了太太才能定下来。”

魏媛想了想,道:“人家上门送礼,哪能空着手回去,你一会儿将话回了,再叫他们在门口等上一等,说是有礼回过去,既然来了那就一并带回去,也省得送来送去的麻烦。”

“顺便再叫那管着节礼的婆子去小库房里等我,一起挑些东西回给纪家。”

……

纪家姑娘是带着一肚子火气回府的。

纪二太太闻风而来,刚想问她同魏家老太太聊得如何了,却被她一张冷脸给吓住了。

“这是怎么了,是谁惹了你,还是魏家的说你什么了?”

纪家姑娘气道:“魏家能说我什么?我连魏家的门都没进,就算是舔着脸想要让长辈说道说道,也得有那个福气见着人啊!”

纪二太太愈发糊涂了:“你说什么?你没见到老太太?”

“那你去了这半日是做什么了,就算老太太不便见客,魏大太太也没留你说话吗?”

纪家姑娘语气愈发不耐:“不是同母亲说了今日没进得魏家的门吗,只同那魏家外院的老婆子说了几句话,就等着他们回节礼到现在。”

纪二太太讶然:“谁说让你要带着节礼回来了?不是说好借着由头去老太太面前走动走动,跟院里的姑娘熟悉熟悉么,怎得弄成这样了!”

她说着也气起来,忍不住斥道:“这魏家如今竟没个明白人了!就连那待客的道理都不懂了!”

纪家姑娘喝了半杯茶,缓了口气,道:“您先别急着生气,还有更气的。”

“那魏家的婆子出来传话,说里面在准备给咱们的节礼,既然纪家的人来了,那就一并带回去,倒也是行个方便了。”

“我虽觉得不妥,但也不好说什么,便在那等了快半个时辰,才有小厮陆陆续续地搬着东西从里面出来。”

“我一瞧那些箱子,上面的灰都落了一层了,一看就是库房里压了好久的,竟连擦都懒得擦就抬出来送人。”

“还有些物件都是匆匆忙忙包起来的,粗陋不已,走了半路竟连外面的牛皮纸都碎了,落得慢车都是。”

纪二太太听不下去了,怒道:“那你还收下那些东西?还不直接拦着不让那些东西上马车,让他们留着自己享用算了!”

纪家姑娘无奈道:“我本也是不想收的,可那魏家的小姐也来了,拉着我的手同我说她母亲给老太太侍药去了,让她选些东西给纪家做回礼。”

“可这时间紧急,她特意去库房里选了半日,才将这些东西给选出来的,可她今年是第一次选节礼,又没得从前的礼单子做参照,也不知选得合适不合适,若是有不称心的,还请我多担待着。”

“人家话说到这份上,我又能说些什么,况且她年纪又比我小,纵然事情办不明白,我也不能同她计较,不然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

“便只好都拉回来了。”

纪二太太听明白了原委,也理解了女儿的委屈。

虽说魏家这次的事办得不怎么样,但若是落在了魏媛身上,那她们纵然再不满意也只能忍下了。

毕竟不能跟个闺阁女儿计较。

纪二太太只能反过来安慰女儿:“那魏家的小姐年纪小,不如你从小就学着管家事,事事都能办得妥帖周正。”

纪家姑娘却皱眉:“可我怎么觉得那魏家小姐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反倒是故意的呢?”

纪二太太不以为然:“她一个深闺姑娘家,又落得个稀里糊涂的母亲,能知道什么好歹,更不要说什么针对了。”

“你既知道她是如此,就且忍一忍,日后想法子多说几句话,小姑娘家的最是好哄,先哄得她替你说了好话,回头等你嫁进魏家去,过不了多久她就嫁人了,也不会碍着你的眼。”

说得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纪家姑娘虽然觉得有些不满,但魏家的门楣的确是不错的,父亲打听过魏弘的为人,也是人品周正,前途大好的。

更何况魏家连着两代都未有郎君纳妾之事,的确称得上是难得清流人家。

既是嫁人,自然是更看重夫婿人品如何,至于其它,等嫁进去之后再想法子一一捋顺便是。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守岁

除夕那日齐大老爷将齐谦和齐证一起叫来吃团圆饭,齐容本想着同哥哥们一起在齐家守岁的,可齐谦吃过饭后却要回去了。

说是魏家公子为着苦读没有回去,留他一个人在楚苑过年未免太冷清了些,便说好早些回去再一起吃杯酒。

魏家如今事乱,齐大老爷也是有所耳闻的,便装作什么不知道,只吩咐着让灶上准备些现成的下酒菜让他们一并带回去同那魏家公子喝两杯。

道:既是过年,也该松泛松泛,也不急于这一两日的。

齐容也想跟着一起去。

叔叔婶婶和妹妹们再好,但也是别人家的,她自己留在这总觉得怪,倒不如跟着哥哥们一起守岁自在。

眼见着厨房里的婆子给装好了酒菜,齐容实在忍不住了,便小声问齐谦她能不能跟着一同去楚苑守岁?

齐谦有些尴尬,安抚她道:“楚苑那边清寂,不如这边热闹。”

“我们几个男子吃几杯酒也就早早睡了,你留下来跟叔叔婶婶们一起守岁,跟妹妹们玩一玩,定然有趣得多。”

齐容低声道:“府里虽然都好,可我还是想同你们一起过年……”

齐谦看着他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竟然有些心疼起来。

本就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旁人家都是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的,只他们家南一头北一头的分隔两地,也不知汴京的父母那边这个年又是如何过的。

看着这样的齐容,他那些深明大义的道理竟一时都说不出口来。

在心底叹了口气,齐谦去找齐大老爷,说想让齐容去楚苑那边一同守岁。

齐大太太正在一旁同郑姨娘、宋姨娘一道说话。

闻言笑着对齐大老爷道:“他们兄妹想必是从未分开过,又是这样热闹的日子,容姐儿怕是想家了。”

“楚苑前院有现成的宴息室,暖阁软塌都有,摆上火炉也是暖融融的,回头叫个丫鬟在屋里侍弄炉火,在那住一晚也没什么。”

“反正明日一早就又过来了。”

齐大老爷也不觉有什么不妥,便顺水推舟地遂了齐容的心意。

只嘱咐他们兄妹路上小心,莫要贪近走小路,还是走大道稳妥些。

齐大太太看着神采飞扬的齐容,笑着叮嘱:“即便是要守岁,也不要实心眼的真到后半夜才睡。”

“明儿一早府里派马车去接你们,莫要晚了。”

初一早早用过饭后,女眷们是要去庙里烧香祈福的。

齐容自是知道分寸,点头道:“我睡前一定跟服侍的说,让她明儿早早就把我叫起来,一定不会耽搁的。”

齐大太太笑着点点头,让芳娘送了送他们。

六子两口子的这个年过得也是踏实。

二人都有了正经的差事,几番办事还算顺利,得了主家的器重,下面的人也心服口服,这日子过得也是称心如意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两口子总算能名正言顺地陪着越哥儿一起过年了,这可是比什么都高兴的事。

因着明日越哥儿还要早起去齐府拜年,六子媳妇就哄着他早早的睡下了,她和六子守在越哥儿屋里一边看着火炉守岁,一边同六子小声闲聊。

坐了一会儿,便有小厮来说公子们回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容小姐,说是晚上要在这边住下,同公子们一起守岁。

夫妻俩就悄悄地退出越哥儿的屋,各自忙活起来。

六子让人去库里搬了个暖炉到后院的厅里去,让公子们好烤着火守岁。

又亲自去了趟后院,问齐谦他们吃过没有,要不要后厨炒几个菜给他们。

齐谦笑道:“管事的不必忙活,府上给准备了现成的菜带回来,我们几个稍吃几杯酒就睡了,您也快些去歇着吧。”

六子便留了一个丫鬟给他们端茶倒酒。

又对齐容道:“前院宴息室已经给小姐收拾出来了,您什么时候想歇着了就让春歌带您去就成。”

齐容与他道了谢。

六子便先回去了。

六子媳妇正带着个婆子在整理宴息室的床。

屋里的炉火点起来,关上门暖烘烘的。

那婆子轻手利脚的将新的被褥铺在床上,六子媳妇给香炉里点上一支安神的香。

倒也是舒舒服服的。

齐容后半夜来睡的时候,在榻上滚了好几滚,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日天还未亮,春歌就在外面喊门。

齐容虽困得厉害,但还记得不能耽误正事,便浑浑噩噩地起来了。

净了面,便闭着眼由着春歌给她梳头。

等换完了新衣赏,她的头脑才清醒过来。

出门便看到了一身新衣的越哥儿,忍不住夸他:“你这新衣穿着可精神,是谁给你做的呀?”

越哥儿听人家夸他,高兴地回道:“容姐姐真觉得好?我还有好些新衣赏,有我姑姑给做的,还有姐姐给做的,你若喜欢,回头我替你去问是哪个铺子手艺?”

齐容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回头我自己问你姐姐就是,今儿咱们一起坐车去齐府拜年。”

外面有小厮来报,说齐家的马车刚到了,两位公子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问她这里如何了。

齐容牵着越哥儿的手一起往外去。

所有人一起拜过了天地祖先,吃过素饺子之后,便陆陆续续地有人上门拜年了。

齐大太太则带着女眷们去佛寺里烧香祈福。

有讲究的人家会在昨日夜里就派了下人来守着,就为了能在初一一早烧第一炷香,也叫“头香”,据说是最好的意头。

像他们这种一般的人家,头香自然是不敢想的,大富大贵的也不奢求,只是上柱香祈求保佑全家能顺顺当当,无灾无难的,便是最大的福泽了。

齐宸她们跟着齐大太太上了香。

寺庙里人头攒动的,香客络绎不绝,人与人摩肩接踵,大冬日的天从里面走一圈回来竟都被挤出汗来了。

齐宸瞧着人越老越多,怕这样来回挤着再伤着齐大太太,便提议早些回去罢。

齐大太太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便由齐宸扶着往外走。

有小孩子在人群里相互打闹,嬉笑着追逐起来。

齐宸下意识地护在齐大太太身前,半个肩膀挡着她。

正小心翼翼地往台阶上下,只觉得背后被谁猛地挤了一下,齐宸顿时重心不稳就往下栽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推手

齐宸下意识地松开了齐大太太的手。

齐大太太尖叫一声,伸手拉了一把,却没拉住。

多亏齐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齐宸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齐宸吓得面色惨白,同齐容道了声谢,赶紧去扶齐大太太。

她皱眉道:“这里人太多了,上来下去的都是这个台阶,都快走不动人了。”

齐容回她:“你们扶好婶婶,我到后面去给你们善后。”

一旁的越哥儿闻言也跟着道:“我同容表姐一起去。”

齐容便拉着他走在后面,护着齐大太太不被后面的人挤下去。

芳娘和小厮在前面开路。

走了好大一会儿才出了庙门。

几个人都是汗涔涔的,不住喘粗气。

芳娘赶紧将齐大太太搀上车去歇歇,又帮着越哥儿爬上车,坐在齐大太太旁边。

齐宸她们姐妹几个一辆车。

马车一走起来,齐宸的脸色就变了。

她与齐容和齐讲起方才那惊险的一幕。

“方才我只觉得有一双手在后面狠狠地推了我一把,这才脚下不稳往下栽倒的……”

齐容闻言,压低了声音道:“方才我和越哥儿走在后面,就见有个素衣男子,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总想着往你们后面靠。”

“我就拉着越哥儿堵他,他往左我们也往左,他往右我们就往右,如此几次,他抬头瞧了我们一眼,便赶紧低下头,匆匆忙忙地挤到另一半去没了踪影。”

齐听着这些只觉得心惊肉跳。

若是方才齐宸没有反应过来将手松开,那齐大太太可就被带下去了。

就算齐容反应再快,也不可能一下子拉住两个,还有一个是大肚子的妇人……

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听说前几年就有过类似的事。

一家里怀了孕的宠妾中秋时出来看花灯,与一群人挤着一道走拱桥时,就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

当时她那身边的丫鬟反应过来,扶了一把没摔倒,可后面的行人却恍然不觉这边出了状况,只一味地往前挤,硬是把那宠妾给挤得摔倒在地。

后面的人被前面摔倒的绊倒,再接着绊倒了后面的人,一层一层地将那最先摔倒的妾室压在了最下面……等桥上的人都一个个清理完了,才发现那丫鬟只剩下一口气了。

而那有孕的妾室被人来回地踩过,已是浑身浴血,七窍流血地死在了当场。

死状恐怖,将来验尸的仵作都给吓住了。

后来那家的老爷又娶了个妾室入门,隔了不多久又是遇到了同样的事。

只是那妾室比起先头的运气好太多,抱住了桥上的玉石护栏不松手,这才险险躲过一劫。

那家老爷觉得蹊跷,便派人去查,果然查到了是自家的正妻嫉妒妾室有孕,才在背后下的毒手,若非太心急故技重施,还只当是意外而非人为。

齐只觉得想想就后怕,急急道:“咱们素来不与人交恶,这是得罪了谁,要下这样的狠手?”

“不会是赵姨娘吧,这家里对母亲恨之入骨的也就是她了……”

可赵姨娘早就被发卖到外地给猎户为妻了,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京城?

那到底是谁与齐大太太过不去,要如此加害之呢……

齐宸心有余悸,抚着胸口道:“好在今日的事没酿出大祸来,只是母亲如今月份重了,若真有人盯着她,只怕要防不胜防了。”

“好在家里的人都整肃干净了,既然如此,那日后就劝着她不要去人多的地方罢了,且等安安心心地生产完再说罢。”

回了府里,齐宸便去找了芳娘,将方才的事给说了。

芳娘也急着道:“我正要找小姐说这事呢,方才太太和小姐们在里面上香,我和小二在外面等着,就瞧见有个人探头探脑地在那晃。”

“瞧着不像是来上香的,只时不时地斜着眼往大殿里瞧,一看就有人注意他,就赶紧别过眼去,佯装在等什么人似的。”

“可咱们往外走的时候,那人隔了一会儿也跟上了,我方才在前面开路时,回头瞧见他就站在离容小姐不远的地方,瞧那样子很是可疑呢……”

齐宸道:“方才容小姐也同我说了这事,既是有人打了主意,又在暗处,咱们是防不胜防的,所以这几个月就尤其要当心。”

“如今母亲的身子一日重过一日,又是双生子,本就比旁的妇人风险大,若是再出点什么差池,这个家就完了。”

“照我说生产前的几个月,还是静心在家里养着的好,若是想出门,劳你在身边劝上一劝,且将这最后的几个平妥妥地过去了再说吧。”

芳娘连连点头:“小姐说的是,我定然会在旁劝着太太,护着小少爷们周全的。”

齐宸又问她:“我听说这双生胎和一般的不一样,生产时很是麻烦,寻常的接生婆婆只怕是应付不来,不知是否找到了合适的人?”

芳娘道:“接生婆婆先前就找好了的,在京城做了三十多年了,手上经过的孩子无数,很是稳妥。”

齐宸点头:“这些东西我一个闺阁女儿也是不懂的,不过是到处打听,闲来问一嘴罢了,比不得你们这些过来人知道的多。”

“我母亲的事还是得拜托妈妈你操心。”

芳娘谦虚道:“小姐这样说就折煞我了,既是在太太身边伺候的,自然是要尽心尽力保太太周全,哪能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这都是分内的事罢了。”

齐宸知道她是个靠得住的。

齐大太太身边有芳娘这样的人,也能让她觉得有几分安心。

可那幕后的推手却又让她觉得心中不安。

从下毒到赵姨娘的栽赃,再到今日的暗算,齐大太太怀孕至今,可谓是风波不断。

可她这样与世无争,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会与什么人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非要置她于死地不成?

衙门里的悬赏缉拿周程锦的布告贴出去不过十天,就有人在河里捞出了一具泡得肿胀不堪的尸体,也不知死了多久,已是面目全非,后来还是靠着身上的衣裳和腰间的佩玉断定是周程锦。

周家的人去衙门里认了尸,顿时哭作一团,拉回家去埋了。

随着周程锦的事,这事也就成了一桩无头案。

如今唯剩的知情人,恐怕也就只有越哥儿的亲娘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定期

经过佛寺里这么一出,齐宸对齐大太太的衣食住行愈发紧张起来,为怕再横生事端,她还特意跟齐大太太商量过,拜托她们日后若是收到了别府来帖请太太赴宴的,先不急着给太太送去,过了手瞧瞧是谁,若是方便回绝的便回绝了,不方便的话再送去给太太斟酌。

总之就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好。

齐大太太笑道:“我又不是那陶泥娃娃,碰一碰就碎的,怎么就出不得门了?”

齐宸又不能把那日在佛寺有人窥探,故意在后面推她们摔倒的事说出来,怕再吓着她。

就只能温声细语地劝她还是小心为上。

齐大太太只笑吟吟地听着,面上却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齐宸就有些担忧,便转头又去叮嘱了芳娘,说太太若是想出门,让她务必拦着点。

就这样平妥妥地过到了十五,年节就算是到了尾声。

等到十七,就有帖子陆续的传过来了。

大多是同齐大太太有过几面之缘的官眷下的帖子,不是请看春花的,就是去佛里上香祈福府中胎儿平安的。

齐宸正想着怎么开口去劝,齐大太太却自个儿让人去将那些帖子都给回了。

说是自己月份太大了,出门不方便,等生产完再请她们来吃满月酒。

齐宸对她突然的转变惊诧不已。

芳娘却悄悄告诉她:“前儿小姐嘱咐我拦着点太太,我怕自己人微言轻的劝不动,又不敢太驳主家的颜面,就借着出去采买生产物什的机会,回来同编了个佚闻讲给太太听。”

“说有个妇人坐马车出去,路上对面驶来一辆极快的马车,两车避闪不及撞到了一起,将那车上妇人七个月的身孕生生撞没了……”

“太太听了当时脸色就有些白,许是真吓着了,您瞧,这不亲自都把帖子给回了,恐怕是让出门都不出了!”

齐宸得知缘由不禁抿唇笑:“妈妈真是聪明,我母亲的性子最是谨慎,又极其看重腹中的孩儿,有你这番话在这震着,想必生产之前都会再起出门的心思了。”

芳娘笑道:“这哪里是我想出来的法子,不过是瞧着先前小姐您给太太将故事太太听进去了,这才照着葫芦画瓢的么。”

两人正站在院里说着话,那边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正是齐。

芳娘便于齐行了礼,去屋里服侍齐大太太去了。

齐宸和齐一起往自己的屋里走。

“你怎得这个时候来了?”

齐反手将屋门掩上,才从袖里掏出个东西来给她瞧。

“这是一早岳家送来的,你打开来瞧瞧。”

齐宸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踏实的感觉。

她将帖子打开,上面竟写着二十六日岳大太太要上门拜访齐大老爷和太太。

这岳大太太,不是诚安伯爵府宋大太太的闺中密友吗?

当初秋狝也是她牵头办的,邀了她们一同前往,当时一同出席的还有那位宋家二公子,也就是那次之后,齐大太太和宋大太太的来往就频繁了起来……

难道这件事一直是她在想法子撮合,如今突然要上门拜访,是做宋家的媒人,来提亲吗?

若岳大太太真的是以媒人的身份见过了齐大老爷和齐大太太,那与宋家这门亲事可就成了板上钉钉了!

到时她就非得嫁入宋家不可了。

齐宸的脑子里乱哄哄。

齐也在一旁急得不行,直跺脚道:“这怎么都没动静了,照理说那宋二捡了银票早该拿出来花了,怎得都没人将他用假银票的事给掀出来呢……”

齐宸觉得这事恐怕早就出过了,只是诚安伯爵府权势滔天,怕是已经压下来了。

难道真的没法子了吗?

她瘫坐在那里,久久不语。

齐瞧着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是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劝她。

末了她只得叹气道:“我是借着来送帖子的名义私下告诉你这件事的,但这帖子却匿不得,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且在这里坐坐,我将帖子交给母亲,再回来陪着你。”

齐宸木然地点点头。

齐也没办法,只得摇着头去了隔壁齐大太太的屋里。

接下来的日子里,府上比年前还热闹。

上上下下的都是忙着除尘迎客。

郑姨娘还将仓库给打开了,从里面挑了好些上眼的摆件出来,又让娘家哥哥送了两副大家真迹来,挂在堂上做门面。

一贯冷静自持的齐大老爷都有些不淡定,每日公务一忙完就赶紧赶回来,不是去齐大太太院里讨论见了岳大太太该说些什么,就是去郑姨娘那边,看看府里准备得如何了。

齐宸就关在屋里不出门。

齐大老爷问起,齐大太太笑着道:“姑娘家听到了些风声,知道有人上门提亲,羞得不好意思出来了。”

齐大老爷听罢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对齐大太太道:“女儿家矜持些好,只是不要太过拘束了,失了大家气度。”

“齐宸这孩子有分寸,但终究是个未嫁的姑娘,头一遭经这些事有些也是不懂的,你这个做母亲的还要再旁边多提点才是。”

齐大太太笑着应下。

家里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连齐寜都笑吟吟的,捧着宋姨娘做得针线,说是送给齐宸添添喜气。

在路上遇到了齐,被齐连哄带骗拦下来了。

就怕她什么都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再惹得齐宸难受。

可齐宸这样整日躲在屋里不见人也不是法子。

听说有好多被强婚强嫁的,就是这样关在屋里不出门,家里人只以为是羞怯,可等觉得不对劲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赶紧就往齐大太太院里去。

在门口和乔香碰了个满怀,被乔香一把扶住了才没摔倒。

齐就拉着乔香急道:“齐宸呢?”

乔香莫名其妙:“三小姐还在屋里呢,方才让我出去到小厨给她拿些糕饼来……”

都火烧眉毛了哪会有心思吃糕饼!

分明是故意找借口支走乔香呢!

齐一边嘴里念着“坏了坏了……”

一边脚下着火般地往齐宸屋里跑,一把推开了门,正看见齐宸拿着一把剪刀,朝自己胸口扎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道贺

齐的胆子都要吓破了。

一把扑上去死死拽住她的手,拼命地将她手里的剪刀夺了去,一甩手远远地扔在了地上。

她情急之下骂道:“你这是做什么!想寻思就一了百了了吗!母亲如今还在孕中,正是险要的时候,你若出个三长两短,你让她怎么活!”

齐宸被她压得动弹不得,一口气上不来,连连拍打她示意她让一让。

齐见她憋得脸色通红,赶紧站起身来。

齐宸终得松了一口气,搓着被抓破的手腕莫名其妙地看她:“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拿剪子将衣裳上跳的线头剪了,险些被你给压死。”

齐定睛一看,才瞧见她胸口的衣裳果然跳了一根线。

不是自尽就好……

齐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凳子上,伸手摸了个茶杯自己倒茶。

齐宸喊:“那是冷的……”

齐已经仰头灌进去了。

齐宸无奈地摇摇头。

“不忌生冷,小心小日子来的时候又疼得满床打滚。”

齐无所谓地摆摆手:“那个不打紧,到时候再说吧。”

“我倒是想问你,难道要在这房里坐化了不成?”

齐宸道:“那又该如何?出去瞧着满家里都在热热闹闹地为媒人来做准备?”

那只怕是要被气死了。

齐的眼睛转了转,道:“前几日汴京那边来信,给容堂姐定了归期,这些日子她都在忙着收拾行李,顺便到街上采买土产,预备回去送人。”

“不如咱们在楚苑那边设一宴,请了玩得好的几个来,给容堂姐践行,你也从这屋子里出去走走,透口气松泛松泛。”

齐宸现在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

不过她们同齐容也处了这么些日子了,彼此关系很是融洽,眼下齐容眼看着要回汴京了,还不知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办个宴倒也合适。

便点了点头,又道:“可我实在是无心去摆弄这些,这次恐怕只是做个甩手张掌柜,得靠着你去筹备了。”

齐见她肯去,就放心了不少,豪气地拍了拍胸脯道:“你且放心就是,这事我必然办得漂亮,定然让大家尽兴而归。”

其实楚苑那边要宴饮,什么都是现成的,不过是齐派人去跟六子定了日期和人数,让厨房那边尽早准备上就是,没什么可麻烦的大事。

魏媛她们收了帖子都早早地打发人过来回了话,应下了会来。

齐大太太听说齐宸她们要给齐容办践行宴,觉得也是合情合理。

不管是京城的,还是汴京那边,知道的都会觉得齐家堂姐妹之间关系好,一家子其乐融融的,传出去对齐家的声名也好。

便笑眯眯地应了。

可没想到那日,却有不速之客也来到了楚苑。

荣安郡主不请自来,脸上的一贯的傲慢:“我路过这里,瞧着里面热闹,便进来看看。”

齐宸赶紧和众人一起行礼,道:“郡主是贵客,您能来,这里可是蓬荜生辉了。”

荣安郡主给众人免了礼。

笑眯眯地看着齐宸道:“这里面的,也就一个聪明人,会说话。”

“怨不得诚安伯爵府看上你,非要娶进门做二少奶奶呢。”

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齐惴惴不安地看向齐宸。

齐宸却面色如常,没有正面应她的话,只笑着道:“请郡主上座。”

荣安郡主摆摆手:“不必麻烦了,我不过是路过来瞧一眼,顺便恭喜你得偿高嫁。”

“那宋二公子虽不是什么能干的,爵位与他无望,院里又养着好几房美妾。不过这样好,承袭不了爵位正好乐得清闲,反正伯爵府里也不缺银子花,只要你自己日子过得富贵不就好了,夫婿品行如何又何必放在心上。”

“至于院里的美妾嘛,人多点总归是热闹,你嫁过去也不寂寞。”

“日后定下婚期,且要记得派人到王府里说一声,我必送上贺礼一份,给你添添喜气。”

字字句句夹枪带棒的,极尽讥讽,听得魏媛和楚萱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齐更是气得脸通红。

齐宸一个劲地拉着她的袖子,提醒她不要出头。

面上却依旧笑得谦恭,仿佛说得不是她一般。

荣安郡主想说的都说完了,便也不愿再耽搁时间,昂着头出了楚苑。

齐咬着牙,虽众人一起在门口恭送她上了马车。

进了院子掩上门,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

“这事与她何干,用得着她在这耀武扬威的讥讽!”

“明明是那宋家上门来求亲的,到她嘴里倒成了我们家攀高枝了!”

“那么个贪财好色的浪荡子,当谁能看得上眼似的,只当我们家愿意搭理……”

“别说了,”齐宸出言堵住了齐后面的话。

“今儿是给容姐姐办的践行宴,你说这些作甚,没得再坏了心情。”

齐只得悻悻地闭了嘴,气得眼睛通红。

魏媛是知道点内情的,只以为宋家门第不错,但却不知宋家二公子的品行是如此不堪。

她犹豫道:“是不是那荣安郡主和伯爵府有怨,才故意这么贬损宋家公子的,想来也是正经出身的贵公子,应该不至于如此吧……”

楚萱也在一旁附和,安慰齐宸不要把那些话往心里去。

齐在一旁急得不行,却又不能把她们试探过宋二公子的事说出去。

齐容见她那般,就悄悄地把她拉出了院子。

“你跟我实话实话,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那二公子是被诬陷,还是当真如此不堪?”

齐苦着脸道:“自然十拿九稳了,才会如此不安的,只是眼下快要事成定局,怕是要回天乏术了。”

“三妹妹若嫁给那样的人,只怕是这一生都毁了,我又如何坐得住啊!”

齐容不解:“既是如此,为何不直接回了叔父和婶婶,让他们出面回绝这门亲事?”

“两位长辈不是那种攀龙附凤的人,宋二公子若真是平行下流,做父母的又怎会忍心害了女儿的前程?”

齐无奈道:“其中攀扯太多,而且我们查证这件事的手段也不光彩,自家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让外人知道只怕是要诟病的,这才不知如何开口的。”

齐紧皱着眉头,想想家里人忙来忙去的场景就觉得头痛。“看父亲母亲那欢喜的样子,让他们拒婚怕是没希望了,除非是宋家自己不提这件事,不然就什么法子也没有了。”

齐容闻言也是皱了眉头:“照你这么说,这件事倒是棘手得很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厌客

两人正在院中愁眉对哭脸。

就听魏媛站在宴息室门口笑着叫她们:“你们二人在院里站着作甚?快来里面说话吃茶。”

丫鬟见小姐们这便差不多了,便去厨房里去找六子媳妇。

“贺掌使,小姐们那边可以传菜了。”

六子媳妇正看着厨娘将齐点的那道奶汤鲫鱼熬上,听了那丫鬟的话便道:“有几个大菜怕是得再等会儿,先上些凉菜和蒸菜,让小姐们慢慢吃着罢。”

后厨的帮佣们得了令,便将那已经准备好的几道菜装入托盘里往宴息室里送。

这时门口那边却又有了动静。

六子得了信儿迎上去,只觉得来得这位小姐很是面熟,听她报了姓氏,顿时恍然大悟。

想起这位唐小姐上次可是来过的。

可后面跟着的那位稍大些的瞧起来就有些面生了……

冯玉颜拢了拢鬓边的碎发,道:“我同你家小姐是旧交。”

六子不敢有差池,忙笑着道:“来得都是客,二位小姐请随我来。”

亲自替他们引路。

魏媛几个正坐在流水席前吃果子酒,远远地看见冯玉颜跟在唐茹身后往这边来,还以为自己的看错了。

一旁的楚萱奇怪道:“她怎么来了?你们谁叫了她?”

在座的几个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冯玉颜为什么会来。

齐宸和齐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两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但来得都是客,更何况她是跟着唐茹来的,总不能将她轰出去吧?

便只好当作没看见她,起身去迎唐茹。

唐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俩面前,笑道:“今儿去楚家拜访,伯母说萱姐姐来楚苑了,我想着从上次聚过之后就没瞧见过你们,想得紧,就赶紧过来凑个热闹。”

“这般不请自来的,你们不会嫌我吧?”

齐笑道:“这是哪里的话!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的!”

她们拉着唐茹坐下,也客气地让着冯玉颜入了席。

冯玉颜倒是大大方方地坐下了,倒也不觉得自己碍眼,好像完全不记得先前那桩事了。

那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瞧得齐眼气,恨不能将她给轰出去。

却又不得不压住怒气,只当做她是那空气一般,兀自对唐茹说话。

“原是打算给你下帖子的,可又觉得这刚过了年,家里乱糟糟的怕事忙不完,才没好意思给你下帖子的。”

唐茹回道:“你若是提前给我下了帖子,我还未必敢应你,今日不过是赶了巧,我又不喜欢同那边的去赏什么梅花,看一个个吟诗作赋的矫情,便直接找了借口往你们这边凑热闹来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倒是没有一个愿意去搭理冯玉颜的。

冯玉颜倒是好定力,时而听众人谈笑风生,时而低头吃菜饮酒,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自在。

齐容瞧着这场景只觉得有些奇怪。

但她知道齐家这两位堂妹都不是那刁钻刻薄的人,更何况魏家和楚家的小姐也是这般态度,那恐怕真是这位冯小姐自己个儿不招人待见了。

便也只安心吃菜,顺着她们那般不搭理那位冯小姐。

奶汁鱼汤端上来时,齐整个人脸上都放光了。

她接了汤勺,将那鱼汤一一舀在小碗里,一边对她们介绍这道菜的渊源。

“这是容姐姐从汴京带来的方子,我家厨房里的婆子做一次,我就爱得不行,早几天就把这房子写下来送到这边来让他们学了,也不知学得如何了,你们尝尝看好不好喝。”

魏媛瞧着那碗里的汤白如**,啧啧称赞:“这汤的颜色可真好,我家也常熬鱼汤和,怎得熬不出这样好的白汤。”

浓郁醇厚,色白如雪,一看就让人垂涎。

齐容笑道:“这奶汤是用羊骨熬出来的,羊骨敲碎露髓,合着羊蹄、猪骨一同熬上六个时辰,便能熬出这样色泽的汤来。”

“再用这汤来煨鲫鱼,做出的便是色白汤鲜的鲫鱼汤了。”

几人听了齐容这番话,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尝一尝。

齐将汤盛好了一一分给她们。

却唯独少了冯玉颜那份。

齐佯装没有看见,笑着让大家喝喝看。

大家喝过之后都是赞不绝口,直言从未喝过这样鲜美的汤。

魏媛更是央求齐容将那方子细细地写下来给她带回去,好让她祖母也尝尝。

齐容爽快地应了下来。

魏媛瞧着冯玉颜依旧镇定自若地吃菜,仿若全然不在意齐的慢待似的。

她心思一动,道:“阿,冯小姐那边还没汤呢,你是不是忘记盛了?”

她朝齐使了个眼色。

齐恍然大悟,做出一副惊讶状:“冯小姐没尝到汤呢?瞧瞧我这眼神,生生的将你这个大活人给落下了,可真是不好意思。”

她伸手去拿面前的空碗,去盛剩下的汤。

碗里的汤本就剩得不多。

齐更是有意无意地将那吊汤的鲫鱼给舀碎了,弄得鱼刺和鱼肉都浮在了汤里。

她便盛了这么一碗飘着鱼刺和碎肉的汤给冯玉颜。

冯玉颜强装了这许久的淡定,见到这碗汤还是忍不住扬起了眉头。

这……简直是打发要饭的。

她看着齐眉眼中得意的笑,不由暗暗攥紧了拳头,面上却是云淡风轻道:“多谢齐小姐美意,只是我不爱喝鱼汤,怕是要辜负了您的一番苦心了。”

魏媛却在一旁惊讶道:“冯小姐说自己不爱喝鱼汤?可我明明记得你从前同我说过,你最是喜欢喝鱼汤了,尤其是那鲫鱼汤,每隔几天不喝就是要想呢。”

冯玉颜不由恼道:“那是从前了,前些日子病了一场,郎中瞧过后嘱咐我不能用河鲜,这才不敢喝了的。”

齐惊道:“冯小姐病了?那眼下如何了?我看你这气色红润的,还能出来走动,可真瞧不出来是有病的模样。”

冯玉颜道:“这些日子养着,已然是好多了,不劳齐小姐挂怀。”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看戏的楚萱却搁下竹箸,笑着对齐道:“我吃着那道荷叶鸡做得不错,你家厨娘手艺可真是不错。”

这便是给冯玉颜解了个围。

如冯玉颜这般的人,是遇强则强的,若是真惹急了她,齐未必是她的对手。

倒不如趁着还在上风的时候就了结了,一方面不吃亏,另一方面也让她反不过手来,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况且好好的给齐容践行,又何必为了这么一个多余的人扫了雅兴?

第一百八十六章 流言

齐也不想为着这么一个人多耽误功夫,不过是想把她给撵走罢了。

可这冯玉颜倒是镇定,这般被羞辱,却还是稳如泰山地坐着,倒是把齐气得够呛。

齐宸有些诧异,不由得多瞧了冯玉颜两眼,弄不明白她心里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

不过这样的人,还是少接触的好。

楚萱她们心中也是这个意思。

姐妹间说话难免不顾及,若都是自己也人好说,如今掺上这么一个劣迹斑斑的,可真是避之不及,又怎得畅所欲言。

用过午饭又坐了一会儿,魏媛和楚萱便要告辞了。

唐茹心中有愧,拉着楚萱道:“许久都没见到姐姐,今日不尽兴,不如姐姐去我家坐坐吧?”

楚萱笑着道:“听说你母亲那边来了不少亲戚,家里人多也不方便,你若是不急着回去,就去我家里坐坐吧?”

“方才你也只是去给祖母请了安,我那院子里的梅花开得不错,瞧着很是不错呢。”

唐茹高兴地应下了。

魏媛闻言也跟着道:“我现下回家也是无事,你若不嫌多一个人吃你家的茶,带上我同去可好?”

楚萱笑道:“自是求之不得的。”

冯玉颜闻言忍不住道:“唐小姐这是不打算回去吗,那我……”

唐茹赶紧堵她:“我去楚家与冯家不顺路,冯小姐怕是要自己回去了。”

来的时候是冯玉颜死皮赖脸蹭得她家的马车,本想等自己在楚苑下车之后,再让车夫将冯玉颜送回去,没想到她竟然也跟着下来了。

本就是为了躲着她才找了这楚苑集会的借口,没想到没甩掉,还坏了人家的集会。

唐茹越想越觉得心烦,也没那个耐心与冯玉颜客套什么。

便抢在冯玉颜开口之前又补了一句:“若是府上没得车接送不方便,那我便同萱姐姐挤一辆车,让我家车夫将你送回去,可好?”

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再跟着了。

冯玉颜还想再说些什么。

齐宸适时道:“既是有了新打算,趁着天色不晚快些去赏花吧。”

“我们姐妹留在这看着下人们收拾了东西也回去了。”

“茹儿也不必跟人挤一辆车,没得回来再不方便,楚苑这边也有车马,我这就叫车夫去套马,送冯小姐回去。”

一个“茹儿”一个“冯小姐”,俨然是区分对待的。

饶是冯玉颜脸皮再厚,眼下也禁不住被臊得脸通红,不好再多说什么。

送走了众人,齐对着冯玉颜马车离去的方向啐了口。

“她来这趟是干嘛来了,专门找羞辱还是故意碍我们眼呢?”

齐宸道:“许是听唐茹说楚苑这边有雅聚,还以为是多大的场面可以结交各府的小姐,这才厚着脸面要跟来,却不成想只有咱们几个,讨了个大没趣。”

齐嗤笑:“她这是活该!眼下京城谁不知道她的为人,自己倒还装作无辜往前凑,好像谁会给她脸似的!”

齐容从里面走出来,伸头往外看。

“你们俩站在这是干什么呢,又在骂谁?”

齐道:“不过是个偻罗角色,没什么。”

“倒是今日本是给你做的场,却让一些不相干的人搅合了,真是恼人。”

齐容无所谓地摆摆手:“这有什么,不过是个雅聚罢了,日后又机会回汴京玩,我再好好招待你们。”

姐妹三人又在楚苑稍稍坐了坐便回了府。

可第二日却有流言蜚语传出来了。

说是齐家小姐曾经被盗匪当街掳走过,过了一夜才找回来。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那“过了一夜”几个字里含着的意思却让人不能不浮想联翩。

齐大太太听了这个消息,只觉得如遭雷劈,当场便瘫倒在那。

芳娘吓得不轻,赶紧叫人来将齐大太太挪到床上去,一边吩咐人去请郎中。

齐大太太拉着她的胳膊不放:“这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为何要瞒着我!”

芳娘急道:“太太你莫要着急,没得再伤到了肚子里的小少爷……”

齐大太太悔恨不已,含泪道:“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事……我这女儿日后可怎么办……”

清白人家的姑娘背上了这样的丑闻,日后还如何能嫁的出去。

芳娘忙道:“太太您想到哪去了,被绑得不是咱们府上的小姐,是堂小姐齐容啊!”

“当时只是想着您在坐胎,怕您劳心才没说的,老爷那边,汴京那边都是知道的,也早就处理妥当了。”

齐大太太瞪大眼睛:“你说得可是真的?是齐容不是齐宸?”

芳娘点头如捣蒜:“若真是咱们家的小姐,谁还能在府上坐得住?”

“至于容小姐被绑的事没张扬,一来是人早早就救回来,不像外边传得那般是隔了夜的。”

“另一则还是考虑到小姐们的名声,老爷的意思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止是您,几位姨娘也是不知情的,只报了楚苑的谦大爷和证大爷,又往汴京那边送了信过问,这事便揭过去了。”

齐大太太听她的话也有道理,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些。

可还是有些担忧:“虽说被绑得是齐容,可外面传得都是齐家小姐,只怕是……”

芳娘安慰她道:“不过是些个市井流言,哪有几个人信呢?过几日就没动静了。”

“再说老爷也会处理的,您还是专心养好了孩子,这些事就不必操心挂怀了。”

齐大太太忧心忡忡。

另一边的齐大老爷则是头痛不已。

“这些风言风语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

当时这事已经足够小心翼翼的,怎得会过了这么久又传出去了?

大宝恭声道:“咱们府上知道这事的没几个,除了我和乔香,便是老爷和小姐们了。”

“楚苑那边,陈管事手下的几个和车夫也都知情,可他们也不知那种口风不紧的,应当不会隔了这么久还往外传。”

那知情的就只剩下魏家的人了。

齐大老爷眉头紧皱,坐在那里半晌不语。

魏弘却是第一时间赶回了家里,找到魏大太太,劈头就问:“马家的那几个人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失望

魏大太太见他回来了,本还有些高兴,却听他上来就问外人,顿时就板起脸来了。

“你连过年都不着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竟还是为了外人的事,这么急吼吼的,莫非是要来与我兴师问罪的吗?”

魏弘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听母亲又在这抱怨,便没了那个耐心,转身就往外走。

魏大太太气得七窍生烟,忙喊道:“你给我站住!”

“这样风风火火的是干什么!我是你母亲,你入门连个安都不请也就罢了,我连说一句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魏弘转身看着她,道:“我今日回来不是为得给母亲添堵,只是咱们家怕是惹上大麻烦了,母亲若是对魏家的声誉没兴趣,只专心揪着内宅里的那点事不放,那此事我还是同父亲商量的好。”

魏大太太一听急了,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拉住他的胳膊。

“咱们家要惹什么麻烦了?你倒是快说啊!”

魏弘反问她:“马家那几个罪妇,母亲到底如何处置了?”

魏大太太闻言有些心虚:“说得是魏家的事,你总是抓着马家的问作甚,与她们又有何干系……”

魏弘觉得她的神情闪烁,愈发觉得不对劲,就一直追问她。

魏大太太无法,只得实话实说:“原本是绑了一并送去楚家的,楚家那边行过家法之后,将那两个帮凶送去了衙门里,又套了车让人把马家的三个送回来了,说是这几个人他们不好插手,让那咱们家看着发落。”

“你父亲原本的意思是把那几个人送去内狱,可我想着这事也不是能张扬的,送去内狱知道的人更多。”

“而且那马家的虽然可恶,但家里毕竟还有个做官的,又是个七扭八拐的亲戚,也不好做得太绝……”

魏弘急道:“所以你就把人给放了?”

魏大太太见他急了,也跟着急起来:“那能怎么办?难道真把她们娘几个勒死在家里不成?”

“又不能宣扬,也不能送内狱,还不如就早些打发回老家算了,这又有什么错?”

魏弘追问道:“那您打发他们的时候,可派了亲信的人亲自将她们押送回去?”

魏大太太道:“不过是打发个人,哪用得这么麻烦,我倒是给她们了些银子做盘缠,这样也算是全了亲戚情谊,日后说起来她们也说不出咱们什么不是。”

魏弘只觉得头痛无比。

魏大太太看了心中焦急,直跺脚:“你这长吁短叹的看得我心里一阵阵发慌,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明着说啊!”

魏弘抚着额头道:“齐家小姐被贼人绑了的事,现在满京城都在传议。”

“可传闻里又没说清楚到底是齐家的哪位小姐,又不知道还有位堂小姐也在府里,所以现在齐家的二小姐,嫡出的三小姐和四小姐,猜测哪个的都有。”

“几位小姐除了大小姐外都尚未婚配,如今又背上了这样的猜测,日后又该如何?”

“齐家小姐的名声,这是要给您的一时疏忽惫懒给毁透了!”

“齐大人和父亲恐怕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下一步该如何做,怎样去对齐家赔罪,母亲还是好好想想吧。”

魏大太太闻言如遭雷劈,连声说着不可能。

“你……你们怎么能断定是马家的往外说得……那日……那日明明知道的人不少,齐家那些个去找的人,他们就不可能往外说吗!”

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想法子把自己择干净。

魏弘见惯了母亲这种胆小怕事的行事作风,但却又掩不住失望。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对母亲抱什么希望,应该从头到尾地亲自讲这件事处理妥当才对。

这样哪还会有眼下的麻烦。

思及此,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事到如今,母亲认也好不认也罢,也都是成了定局。”

“您若是不想惹麻烦,便赶紧去烧香拜佛求着马家的不被人从京城里搜出来,不然母亲就算是万般抵赖,恐怕也是不管用了。”

言罢,他拂袖离去。

魏大太太脑中空空,瘫坐在凳上半晌没回过神来。

齐谦从流言传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带着楚苑里的人去查这些话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结果在客栈里问出了端倪。

六子赶紧套车,与齐谦一道快马加鞭赶到渡口,正看见一艘小船缓缓驶离渡口。

那上面坐着的正是马家那几个罪妇。

六子在渡口高声喊道:“船家速速回来!你船上拉着的是我家逃窜的家奴!你若回来算你有功,我家必有重赏!”

船家停下了桨。

马家的几个见状顿时慌了。

祝氏抓着船夫的衣襟连声求饶:“他说得都是假话!我们是被欺压的两家,拼命逃到此处的,只因他家霸占了我家的地产,又打死了我家的人,怕我们将此事宣扬出去,这才要将我们抓回去的!”

“您行行好,快些带我们离开这,不然我们孤儿寡母就要死在他们手里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包袱里的碎银子全都倒出来,给了船夫。

船夫见状不再犹豫,忙将船往江心里划。

六子在岸上急得直跳脚。

齐谦往四周看,却没见到有其它可搭行的船,心中也是焦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小船越行越远。

让她们逃走了,日后再抓回来恐怕是难了。

何况这谣言若是想澄清,须得趁早才行,若是再耽搁上几日,那假的也要变成真的了。

到时齐家的小姐们要如何自处?

齐谦越想越觉得心急如焚,一时却也没了法子。

一旁的六子却忽然喊道:“公子你瞧那货船!”

齐谦定睛一看,却见江心原本缓缓顺水行着的一艘货船忽然变了方向,不知是失控了还是要变了方向,竟打横拦在了那小船前面。

他们二人眼睁睁地看着货船上抛下了一根软梯到小船上,下来了几个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马家那几个便乖乖地跟着他们顺着软梯爬上了货船。

岸上的齐谦和六子看得一头雾水。

这是怎么了?难道那货船上的是马家派来的救兵?

可马家不只是有个在偏远地方做官的吗,怎得会有这样的本事使得货船来救她们?

第一百八十八章 罪妇

二人正疑惑不解,却见那货船又摆正了方向,往岸边驶来。

齐谦的心不由悬了起来,站在那等着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货船靠稳了岸,便有艞板放了下来。

马家的那几个罪妇不情不愿地从上面走下来,身后跟着几个男子。

其中有个气度不凡的,似乎是这几个人里面的头目,上了岸后通齐谦抱了抱拳,道:“我家主人让将这几个妇人送过来。”

齐谦赶紧道谢,又问道:“不知你家主人是哪位老爷,今日帮了如此大忙,日后还要登门道谢才是。”

那人却笑了笑,道了一声:“船上还有事要忙,诸位,告辞。”

便转身上了船。

六子和小厮将马家这几个罪妇给绑了扔在车里,回来时船已经离岸了。

他齐谦:“公子可问清楚是哪家施以援手了?”

齐谦摇头:“人家不愿说,我也不好强问,只是这个人情恐怕不知如何去还了。”

一行人将马家的那几个押回了府里。

魏大老爷也来了,见到那几个人顿时脸色就阴沉下来了。

小厮将三人口里的布给取了,还没怎么招呼,祝氏的女儿就先哭了出来。

恐怕是觉得自己真的完了。

那祝氏的女儿马羡儿也不等着别人去问,一边哭嚎一边埋怨自己亲娘作妖。

说若不是她执意要报复齐家,故意将小姐被绑一事含含糊糊地传出去坏人家名声,她们几个眼下早就回到老家了,何至于被人绑在这里受审。

三言两语的就将自己的罪行给供认干净了。

气得祝氏恨不能撕烂她的嘴,嘴里不干不净地就骂上了。

祝氏那个亲姊妹也一脸丧气,骂祝氏道:“我听着羡儿的话也觉得不错,原本人家已经是开恩放了咱们回去,还给了路费盘缠。”

“都是你,非说什么落得这步田地都是那齐家做的业,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家颜面扫地,将那些话给散播出去。”

“眼下可好了,刚逃走了又被人捉了回来!”

“要我说,你还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赶紧自己认了罪,要杀要罚的让齐家和魏家定夺,别叫我这无辜的外甥女儿跟你蹚这趟浑水,我们还得回去好好嫁人呢!”

祝氏一听顿时就火了,嚷道:“你这个贱人说得什么话!”

“做得时候不住声,出了事便要我一个人当替死鬼了?”

“说什么为我家女儿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死鬼的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事!”

“你丈夫死了,儿子还在,不在家里看着儿子,两三年了住在我们家里混吃混喝,有事没事就钻到那死鬼的书房里,当我不知道你们背着我在行什么苟且吗?”

“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死了,好回去坐我的位子,让那个死鬼娶了你好风流快活!”

“我呸!你个下三滥的贱人不要脸的娼妇!”

“你以为我死了,那死鬼就能娶了你?做梦去吧!”

“我们临上京之前,我就买了个貌美的小妾塞他屋里去了,眼下恐怕肚子都大了吧?”

“还有你,跟那死鬼暗通曲款这么多年,肚子何曾有过动静,你自己就没起过疑心?”

小祝氏闻言脸色大变:“是你……”

大祝氏面色扭曲:“对,是我。”

“我在你日常的饮食里放了东西,保你不孕,如今两三年过去了,你的身子早就被掏空了,日后就算想有孩子也生不出来了!”

小祝氏顿时面如死灰,瘫倒在地上。

大祝氏见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住地笑,状如疯魔。

马羡儿只在那不住地哭。

马家的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也是让齐、魏两位大老爷听得皱了眉头。

不过马家的既然已经承认了,那便是照着规矩来了。

魏大老爷起身给齐大老爷致歉。

“此事原是我家疏忽,魏家必然要担起这责任来,我马上让人将这几个罪妇送去内狱,至于外面的流言,定然会竭力让人去澄清,以赎罪责。”

齐大老爷侧身受了他半礼,道:“此事也不能全然怪在魏兄头上,深宅妇人,若是心肠狠毒起来那便是防不胜防,况且又有着亲戚关系在,我只魏兄亦是无奈,怎得全怪在你的头上。”

魏大老爷闻言心存感激,又执意与齐大老爷深鞠了一躬才作罢。

回头便让人将那马家的绑了,送去了内狱服刑。

可澄清流言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正在魏大老爷一筹莫展的时候,那些流言却又换了说辞。

说被绑的是来家里小住的堂小姐,而非京城齐家的小姐。

有板有眼的,似乎是故意放出去的。

齐谦也听到了这些传闻,便派人接齐家找齐容过来询问。

齐容来的快,承认的也倒是爽快:“是我放出去的消息,你看这样多好,就没人去怀疑三位妹妹了。”

齐谦听了额头上的青筋都要冒出来了,抬手就要打她。

一旁的魏弘见状忙拦住他:“好好说话就是,怎能动手呢?”

齐谦这才放下手,无奈道:“原本我和叔父商量过了,是要将此事给压下去,只说是旁人构陷,无中生有罢了。”

“可你却放出这样的风声,虽说洗脱了对三位妹妹的怀疑,但你可曾想过自己的声名该如何洗清?”

齐容道:“如你们那法子,只怕不怎么顶用,还会让旁人觉得是欲掩弥彰罢了,倒不如我这样实话实说,还有几分可信。”

“况且我过几日就回汴京了,在京城的声名好不好又有何干系?大不了日后不来就是,难不成还会有那闲得追到汴京去议论我的不成?”

魏弘闻言,忍不住道:“你莫要怪你哥哥,他也是为你担心,怕你日后成婚被夫家听到什么闲言碎语,日子不好过罢了。”

齐容奇怪道:“不是说‘日久见人心’吗?既是要娶我之人,必定也是懂我之人,若是那种听到闲言碎语就要疑神疑鬼的,我还嫁他何用?倒不如出家做姑子来的爽快。”

魏弘一听她这话,只怕她误会了自己的人品,忙道:“我不过是做个假说罢了,我不是这样的人,也断然不会这么想的……”

齐容摆摆手:“没说你,不是在说我日后嫁人吗,你忙着解释什么?”

第一百八十九章 暗示

魏弘脸都红了:“我这不是怕你误会我的为人……”

齐容奇怪道:“你这傻大个脑子里想什么呢,你什么样的为人我自然心里有数,若你真是那种不明是非黑白的人,我早就不搭理你了,还同你说这些作甚?”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相信他的为人了?

魏弘听了心里喜滋滋的。

一旁的齐谦忍不住咳了一声。

这两个人一个闷葫芦,一个不知情的,倒好像商量好了一般将他晾在一边了?

不过瞧着自家妹妹这副样子,似乎对魏弘的印象也是不错的。

兴许这门亲事还真是天赐的良配呢?

思及此,齐谦故意对齐容道:“再过几日你就回汴京了,现在还是快些回去收拾了东西吧,没得再落下什么,山高路远的也不好送了。”

三言两语便将齐容给打发走了。

齐容没觉得有什么,走得时候还高高兴兴的。

倒是魏弘跟着送到了门口,眼神里那不舍之意看得齐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装作是什么都没看见,转身回了书房闭门读书。

齐容走的那日,齐家几个姐妹都坐着马车去渡口送她。

齐大太太早起身子有些不舒服,便卧床休息没来,可让芳娘送了不少东西来,除了一些土产,还有不少芳娘做的点心,让她在路上垫饥饿用。

齐家上下送的,加上齐容自己买的,林林总总装了七八个箱子。

小厮们往船上搬东西,齐容就在渡口跟几个姐妹说话。

齐家派了一个副管事和三个小厮并丫鬟婆子各一个,一起送齐容回去,走水路比陆路安全,回去也快。

齐宸就叮嘱齐容回去之后别忘了给她们来信。

齐容笑道:“自然是忘不了的,你们若是哪日想回去看看,可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汴京虽比不得京城,但好玩好吃的也有不少,我带着你们三天三夜也逛不完呢。”

正说着话,那边又有马车驶来。

车停在了渡口,车帘一掀,竟是魏媛来了。

“紧赶慢赶的,可算是赶上了,不枉我路上催促得厉害,险些将马跑断了腿。”

她让小厮将车上的几个盒子捧下来。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回去自己留着用也好,送人也罢,随你安排。”

那里有京城的土货,还有棠梨斋的脂粉头油,装在小檀木盒子里,很是精致。

末了魏媛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狭长的黄花梨雕花木盒子递给齐容:“至于这个,你自己戴也好,装在盒子里收着也罢,总之是不许转赠给人的。”

齐容便笑着接过来,道:“既是你送的,我必然贴身留着,绝对不给人。”

打开盒子来看,竟然是一支并蒂海棠的发钗。

齐容便笑了笑,将那发钗取出来插在头上。

“你们瞧着如何?”

齐宸笑道:“阿媛精心挑选的,你戴着自然是合适的。”

那边丫鬟来报,说是东西已经搬妥当了,问齐容什么时候上船?

齐宸便道:“既是妥当了,姐姐就快些上船去吧,早早的也不耽误功夫了。”

齐容便与她们一一道别,上了船。

站在船上又与她们遥遥挥手,却见岸边柳树下似乎还立着一个有几分眼熟的人影。

再仔细看看,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齐容只以为自己是自己眼花瞧错了,便没有放在心上。

一路回去倒是顺风顺水的,下了船之后又换了马车,行了两三日,便回到了汴京。

三老爷和三太太早早地就在门口候着了,见着马车来了便忙打发人去瞧瞧是不是的。

齐容从马车上下来,便一头扑在了三太太怀里。

三太太搂着她,一口一个“心肝儿肉”的叫着,也是想得不行。

三老爷谢过送齐容回来的管事小厮:“还请一同吃个便饭,歇上一夜再回去吧!”

那管事抱拳道:“老爷客气了,送小姐回来是我们的本分,京中那边府里还有差事,我们就不耽搁您一家团聚,这就回去了。”

又帮着齐容将带来的东西一并卸下来,这就转道回去了。

三太太拥着女儿回家歇着。

齐容哪里歇得住,赶忙让人把那些东西都摆在了厅堂里,一一开了箱。

三太太惊讶:“怎么买了这么多土产?”

齐容道:“这里面一部分是我买的,剩下的大多是婶婶和几个姐妹送的,魏家的小姐同我玩得好,临启程时也送了不少东西来。”

她将那些东西一一摆出来给三太太看。

有给三太太的布匹,荷包,妆奁,还有给三老爷的文房四宝和镇纸。

另有一些小玩意儿是给那些个堂、表兄妹的,还得她抽了功夫一一分好了才能送。

看得三太太眼花缭乱。

“这么多东西,看得我头都晕了,看来你在京城这些日子过得可真是不错。”

齐容笑道:“那是自然,叔叔婶婶待我极好,宸儿儿和寕儿几个妹妹都是好性子的人,还有几位小姐也同我投缘,日子别提有多自在了。”

三太太就笑道:“看你这样,怕是我们把你叫回来叫错了,该是让你留在京城找个人家嫁了才是。”

齐容挽着母亲的胳膊笑道:“您这是哪里的话,外面千好万好的,也不如在父亲和您身边好,若非您说让我留在那过年,我早早就回来陪您了,哪还至于等到现在。”

一番话说得三太太心里比吃了蜜糖还甜。

又拉着女儿聊了好一会儿,从京城过年的风俗,到有趣的见闻,若不是三老爷看着时间不早了催促她早些放齐容去歇着,只怕是要聊到半夜的。

齐容的贴身丫鬟早早的就把房间给收拾出来了,换了新的被褥,又点了香。

她一边服侍着齐容卸妆,一边道:“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小姐奔波了这些日子,泡个热水澡再睡还能舒服些。”

齐容点点头,将她拔下来的那根簪子拿在手里看。

丫鬟称赞簪子漂亮。

“是京城里的手艺吧?一看就比咱们这里的大气呢。”

齐容笑道:“我也觉得好看,这些日子就戴着好了。”

她将簪子凑到眼前,想瞧瞧是哪家铺子的手艺,日后若是有机会再去买几个回来送人。

却只见簪柄上落了个“弘”字。

她却想不起来有个叫什么弘的铺子。

便又翻过来看。

只见上面刻着四个小字:青青子衿。

青青子衿……弘……

齐容的心突然狂跳不止。

忍不住想起在船上看到的那个身影。

那挺拔的个子……除了他还有谁呢?

第一百九十章 报喜

丫鬟见她摆弄着手里的簪子不说话,就问:“小姐您想什么呢,怎得脸都红了?”

齐容赶紧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屋里太热了些。”

丫鬟只觉得奇怪。

从前屋里也是这样的炭火,小姐都嫌冷的,怎得如今却嫌热了?

她便道:“许是京城那边冬日里冷,小姐在那住习惯了,回来便觉得有些不适应吧?”

齐容连连点头。

丫鬟服侍她洗了澡,又洗了头发。

回头等头发擦干了,梳头时却发现头油没有了。

便起身去小橱里取了一盒新的来,回来时却见那根并蒂海棠的簪子不见了。

“小姐您可看见那支海棠簪了吗?”

齐容道:“是我收起来了。”

丫鬟奇怪道:“您不是说要常戴着吗,怎又收起来了?”

齐容慌道:“是我想起来平日里梳得头都只戴绢花就成,戴这个沉了些,等日后若是有什么场合要梳复杂的发髻再戴吧。”

丫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可第二日梳头妈妈来的时候,齐容犹豫了许久,却让她给梳了个颇为正式的发髻。

那根簪子自然也就插上了。

丫鬟只觉得云里雾里的。

这昨日还说不戴了,今儿怎么又戴上了?

她将这话当作私下里的说嘴,讲给了自己的小姐妹听。

小姐妹又哪日想起来,说给了另一个同屋的听。

结果这事兜兜转转的就传到了三太太的耳朵里。

三太太觉得有些蹊跷,便趁着晚上齐容卸了妆后,将她叫到屋里来了。

齐容正准备睡下,听母亲叫她,便光着头,只披着披风来了。

她刚走,便有人悄悄地溜进她房里,在妆台上找到那支簪子,翻来覆去地好好看了个清楚。

三太太听着那人的回的话,惊喜不已:“你真的瞧清楚了,那上面是那句话?”

那大丫鬟道:“瞧得清清楚楚,一面是‘青青子衿’,另一面则是一个‘弘’字。”

弘……魏弘,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三太太只觉得心花怒放。

这魏弘,看来是真的瞧上齐容这丫头了。

若非真心实意,怎得会送这样巧致的礼物给她,这分明就是表明心意的信物。

大丫鬟也是知道些内情的,心里也跟着高兴,但也有些担忧:“您说咱们小姐她知道这事吗?”

三太太笑道:“她从前日日挽着个双螺髻,如今却换了流云髻,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大丫鬟心中了然,笑道:“那奴婢就提前恭喜太太,小姐觅得良配,您也能得偿所愿了。”

三太太摆摆手:“哪有你说得那么容易,这两个孩子眼下还只是心意相通罢了,若是想做成亲事,怕是还有不少事得解决呢。”

她和三老爷打算考试之前再去一次,顺便在那边买下个院子给齐谦和齐证先住着。

送考,买院子,再加上收拾,这就能多盘桓一些日子。

也好有机会亲自过问一下齐容与那魏家公子的事。

等着三老爷从外面办事回来,三太太就催促他给京城那边去封信,将此安排提前告知。

三老爷算着还有个把月,便道着不忙不忙,被妻子再三催促才堪堪把信给写了,却没急着送出去。

倒是泾阳的廖家派人去了京城齐家。

竟是来报齐寰有孕的喜讯。

来报信的婆子笑容满面地与齐大太太磕了头,讲起那来龙去脉来。

“先前二爷是预备着年前就带着二少奶奶回来省亲的。”

“少奶奶便开始在家里采买东西,打算回来孝敬亲家老爷和太太。”

“里里外外地忙活了好几条,就总觉得身上不舒服。”

“开始还以为是收拾东西累着了,便没放在心上。”

“后来还是我们太太瞧着她白日里神情都是恹恹的,琢磨着是不是身上有了,便赶紧传了郎中来瞧。”

“没想到竟真是有喜了。”

“原本打算着早点派人来报喜的,可少奶奶担心自己身子弱,又是投胎,怕留不住回头再让亲家老爷和太太空欢喜一场,便同太太和二爷商议了,打算等坐稳了胎再来京城报信。”

“这静心调养了有两个多月,前儿郎中来瞧过后,说是脉象稳定,无甚大碍。”

“太太就赶紧打发我们,快马加鞭来京城报喜了。”

齐大太太和几位姨娘听罢都是高兴不已。

齐大太太问道:“那二少奶奶如今的几个月了?吃得睡得可踏实?”

婆子回道:“少奶奶诊出喜脉时刚足两月,如今已经是四个月了。”

“先前身子底子有些不太好的,身上有了之后吃得不香,睡得也不踏实,我们太太就一直叮嘱着厨房给做药膳调理着,更是想法子找到了个做京菜的厨子专门负责少奶奶的膳食。”

“调养到三个月的时候,少奶奶每日睡得就踏实不少,进得也香,比起从前珠圆玉润了不少,但那气色可真是好,面皮都发光呢。”

齐大太太赶紧念了句佛,谢过佛祖菩萨保佑。

“你家太太可真是尽心了,比起我们这些生身父母也不遑多让,齐寰是个有福气的,有这样体贴儿媳妇的婆母,我们做父母的也能安心了。”

她给了廖家报喜的人不少赏钱,让人恭恭敬敬地请去厢房休息。

郑姨娘又让人去准备了两桌席面,一桌是给廖家报喜的,一桌是自家吃的。

她笑道:“这样天大的好事,咱们也得热闹热闹,跟着沾沾喜气。”

齐大太太笑道:“席面要吃,可这礼也是要备的,等回头开了库房,挑些上好的药材,再去采买些布匹,京中的土产,一并让廖家人捎去给齐寰。”

郑姨娘和宋姨娘笑着点点头。

宋姨娘又想起一人来,便问了一句:“孙氏那边是不是也要大发个人去报喜了?”

郑姨娘提起孙氏就要发愁的:“她每日在屋里闭门,吃斋念佛的,也不知还理会不理会这些俗世了。”

毕竟是亲闺女有了喜讯,哪能不让亲娘知道,或许只是表面上云淡风轻的,内里却牵挂着呢?

齐大太太还是打发了人去那边报喜。

三人在厅中稍坐了片刻。

报信人回来,道:“孙姨娘院里的人出来回了,说是‘知道了’。”

郑姨娘追问:“就这一句话?”

那人点头:“就一句话,其它的就没了。”

齐大太太挥手让人退下了,对两位姨娘道:“既然孙氏一心向佛,那也不必让这些俗务叨扰她,怎么只管准备好自己的就成了。”

两位姨娘闻言都点头称是。

第一百九十一章 传话

廖家报喜的人在京中住了一日,受了齐家的天大的礼待,得了赏赐不说,还拉了满满当当三大车的东西回来,整张脸都要笑开了花。

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同廖大太太说起齐家老爷和太太听闻此讯的高兴,还有齐家上下的厚待,只恨不能将那好听话全都说个遍。

廖大太太笑道:“你这可真是吃了个大甜头,舌头都快改姓了齐了!”

那婆子便卖乖道:“我不过是个粗使婆子,哪有那颜面,不过是沾了太太和二少奶奶的光,这才坐了上席,住进了贵院,纵然是享受得再好,也记着这舌头是姓了廖的。”

廖大太太知道她是个会说话的,这也是派她去齐家报信的原因。

不过这种喜事,就算是个嘴笨的说出来也是让人高兴的,这婆子不过是惯会说些好听话,锦上添花罢了。

齐家那边派人送了不少东西来,有给廖家老爷和太太的,也有给老大家里的。

廖大太太瞧着除了她和大老爷的厚重些外,给老大和老二的都很匀乎,只是老二那边多了一些上好的药材和土产,但也不是什么太值钱的东西。

心里就明白了,恐怕是齐家怕让人觉得偏私自家的闺女,这才都一视同仁了。

可毕竟是齐寰有孕,自然也该是她最大,哪能自家来礼却不偏给她呢?

廖大太太瞧了瞧,便让婆子将齐家送自己的东西里挑了几样出来,又开了库房选了些,让人一并送去给齐寰。

齐寰得了家里的东西,自然是极高兴的。

可一想到还要有七八个月都见不到家人,又觉得有些失落。

廖家二爷出门去给她买西街胡家的羊肉泡馍回来,见她一副愁眉惨淡的样子,赶紧将东西交给小厨房煨热,一边在她身旁坐下,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齐寰摇头道:“无妨,只是瞧着家里送来的东西,觉得有些想家罢了。”

廖家二公子便道:“眼下是不方便,等你生下孩子,将身子将养好了,咱们带着孩子一起回去给岳父请安。”

“到时我再顺便在京中打点一下生意,还能多盘桓几日,到时你住在京中的院子也好,想回家住也罢,还能同你的父母姐妹多聚聚。”

齐寰含着泪点点头。

她远嫁在外,本以为此生注定飘零无依,却不想能得这样一位体贴夫君。

齐寰忍不住伸手轻抚微微隆起的腹部。

想到掌下有一个小生命正与她血脉相连,她心里就觉得无比的安宁。

再回想起从先做姑娘时那些荒唐行径,又觉得后悔无比。

等再回京城,一定要跪在父亲面前请罪,深谢他的恩泽庇佑,感恩他慧眼如炬,为自己选了这样一位好夫家才是。

京城那边为了齐寰有孕的喜事高兴了许久。

科考的紧张氛围却也在渐渐地笼罩了整个京城。

齐谦他们如今已经不必日日去鹿堂听训,然而房里的等熄灭的时辰却是越来越晚了。

齐大太太同郑姨娘商量过后,将府里的两个有经验的老妈妈派过去服侍公子们。

老妈妈们比起丫鬟更加妥帖,衣食住行伺候无不到位,又能督导着公子们劳逸结合,免得他们在下场之前就熬坏了身子。

这期间齐宸去了一趟魏府。

去给魏老太太请安的时候,齐宸当着老太太和魏大太太的面,将魏弘近来的状况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魏家老太太许久没有见到孙儿了,如今更是不敢去打搅,正是牵肠挂肚的时候,齐宸的到来就恍若那天降甘露,让她的心里终于能松了一口气。

她拉着齐宸的手道:“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我们家哥儿能在你家院里读书,这是咱们两家注定的缘分,日后可是要多走动的。”

齐宸笑着道:“如今大考在前,魏公子不好到处走动,只顾得闭门温书,但心里还是记挂着家里的。”

“母亲催我来这一趟,就是想让您们宽宽心,等回头考过了,便可一家团聚了。”

魏老太太连连点头,又叫着身边服侍的妈妈给她装了许多点心,才放她去找魏媛说话。

齐宸走后,魏大太太也站起来,预备同老太太告辞。

魏老太太却道:“你先慢着走,我还有话要问你。”

“你与那纪家的事,如今办到什么地步了?”

魏大太太心中一惊,强扯出笑容道:“先前母亲说要等弘哥儿大考过之后再由他来定夺的,我这些日子就光顾着忙家里事了,也是许久没同纪家的来往了。”

魏老太太却笑道:“纵然科举之后再考虑是我的话,可那纪家毕竟是个女儿,能心甘情愿的等弘哥儿到科举?”

“还是你许了什么话给人家了?”

魏大太太结结巴巴道:“母亲这事说得哪里的话……我这些日子都没同纪家的碰过面……哪有什么话许给人家……”

眼瞧着又开始打起太极想蒙混过关起来。

魏家老太太岂会不知她的做派?

当即气得拍了桌子。

魏大太太被老太太的震怒吓了一跳,赶紧闭上嘴。

老太太骂道:“你只当我是聋了还是瞎了,这就想糊弄我了?”

“你是没见过纪家的,可你那娘家的嫂子近来可忙得欢快着呢。”

“好歹也是家里的当家主母,却日日做你和纪家的传声筒做得乐此不疲,是得了你的还是得了纪家多少好处?烧得她跑得这样殷勤!”

魏大太太战战兢兢地辩解:“母亲这可是误会了,我那娘家的嫂嫂常来不过是见我被家中琐事所扰,同我说说话宽宽心罢了。”

“至于纪家那边……本就是她的亲戚,有些来往也是自然,断不是母亲所想那般来回传话啊。”

魏老太太狠狠地“呸”了一声。

“你嫂嫂这心宽得可真是好,都教会你睁眼说瞎话了!”

“想你从前,虽不是个多通透的,但却是个心眼实的,长辈说话也能听进去,更不从有过欺瞒忤逆。”

“可看看如今的你,学会了扯谎隐瞒不说,连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种把戏都玩得得心应手起来。”

“你既不承认自己给纪家做了许诺,我那且问你,当时你成婚时我传给你的那副镯子,如今又在何处?”

第一百九十二章 料定

魏大太太听老太太问起了那副镯子,脸色顿时就白了。

她支吾道:“那镯子我收起来了,就在我妆奁盒子里放着……”

魏老太太就叫身边的妈妈来,吩咐道:“你与太太同去,将她那镯子找回来带过来。”

老妈妈领了命。

魏大太太却迟迟不走,脸上的心虚一幕李艾偶然。

老妈妈便劝道:“太太有什么实话还是趁现在都说了吧,您是当家的主母,若是让老奴陪着走了这一圈,只怕那威信都要失尽了,得不偿失呢……”

魏大太太却还是犹豫着不敢开口。

魏老太太一间她那副黏糊糊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催促那老妈妈道:“你同她废话什么,她若是个能听进去好话的,何至于把自己弄到如今的狼狈之地。”

“亲儿子在外不归,女儿也整日闭门不见,郎君日日在外忙公务,回来就一头钻进书房问都不问内院一句,她既喜欢这样五崩散的家,那便由着她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家到最后会被弄成什么落败样子!”

魏大太太听了她的话,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委屈道:“母亲这话未免也太苛责了,儿媳纵然有错在先,可心里为得盘算的,还不是魏家吗?”

“您瞧不上纪家小姐,不过是觉得纪家与我娘家沾亲带故的,您不喜欢我同娘家的嫂子来往,自然对着纪家也没那好印象。”

“可纪家真的不是您想得那般,那也是正经的读书人家,虽说纪家老爷有那么几个妾室,可放眼望去京中哪个官宦人家没个三妻四妾的,这也算不得什么大过失吧?”

“至于为何不考虑那齐家小姐,却非儿媳偏私自家亲戚,实在是那流言蜚语里传得难听,言之凿凿地说那齐容被贼人掳了去,坏了清白才放回来的,若是将这样名声的女子娶回家里做正室,咱们魏家还不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魏老太太气道:“那事情的始末旁人不知,你自己也不知了吗?”

“齐家小姐为什么无辜遭难,这前因后果的魏家择得清楚吗?”

“流言四起的时候,连老爷都忙着去齐家商量对策,与人赔不是,你倒好,只知道躲在院里装糊涂,暗地里同那纪家揪扯不清。”

“亏得你先前同齐家太太走动得那样频繁,送了自己的儿子去人家院里读书。”

“若我是齐家太太,见你这般颠倒黑白,早就唾弃你千回万回,将你那儿子撵回来了,还会打发了女儿过来走一趟,安抚你这颗为人母的拳拳之心?”

魏大太太臊得脸通红:“齐家太太是个心思单纯的人,轻易不会记恨谁的,况且齐容不过是齐家其它房头的孩子,与京城齐家干系也不大,怎么会影响了咱们和齐家的交往……”

事到如今,她还在诡辩,丝毫不反省自己的过失。

那齐家主母脾性再好,也不是傻子,嘴上不说罢了,心里恐怕也是明镜一般的。

魏家老太太看着这样的魏大太太,失望地摇头,只觉得多跟她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口舌。

她道:“我年纪大了,活一日少一日的,也想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到最后能踏踏实实地闭眼。”

“你既不觉得自己有错,那我今日就将话放这了。”

“纪家的姑娘,断不能嫁到魏家来。”

“弘哥儿那边我已经打发人去问过了,他娶齐家小姐的心思已定,那我便如同成全你和大郎一样,遂了她的心愿。”

“你私下里将我给你的那副镯子做了纪家的定亲礼,我私下里也给了弘哥儿一样东西,给他做齐家小姐的定情信物。”

“那支并蒂海棠的簪子你可还记得?那是魏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一直收在我手里的,照理说等我闭眼之后该由你来保管的。”

“如今我就做主,越级传给我未来的孙媳妇,如今家传的宝贝已经在她手里了,你认她也好,不认她也罢,她都是默定下的齐家人了。”

魏大太太惊讶不已。

老太太……老太太竟然瞒着她做了这么多事……

竟连那支并蒂海棠的簪子都送出去了……那簪子她还是成婚时见过的,据说是皇后曾经戴过,赐给了魏家的老祖宗,这一代代地传下来,早就不是一枚簪子那么简单。

那可是魏家的地位和殊荣!

婆婆竟然越过她直接送给了齐容……

魏大太太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她慌道:“可我已经把镯子送给了纪家的,这就算是定下了,母亲既然已经知道,为何还要给齐家的送这样贵重的簪子,您这不是将儿媳陷入了那不信不义之地吗!”

魏老太太哼道:“我陷你于不信不义之地?你送信物之前同谁商量过?是告诉了老爷,还是禀告了我?”

“连明路都不敢过的东西,也好意思说是信物?那纪家的也敢接下来,可见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家了。”

“你们既喜欢汲汲营营,那便悄没声息地将此事作罢好了,正好让你那爱掺和事的嫂嫂从中说和。”

“反正都是没见过光的,彼此约定好不提,倒也丢不了什么人,那镯子就当送给纪家姑娘戴着玩了,若是不满意,大不了日后不往来是了。”

“况且你那嫂嫂不是一身的本事吗?我看不如将这事交给她去办,看看能不能办圆满了,若是真能解决好,回头我自掏腰包给她个大封红,也不枉费她在中间做得这许多事。”

魏大太太闻言面如死灰,摇摇晃晃地都要站不稳了。

魏老太太都懒得瞥她一眼,兀自道:

“回头等弘哥儿考过之后,我便派媒人去汴京齐家三房提亲,聘礼和成亲的花销我这边全出,你爱添置也好,不添置也罢,弘哥儿也能风风光光地将那齐家小姐娶过门。”

“你只消好好地想想,若你再这样继续百般阻拦下去,等日后新媳妇进了门,知道了你的这些行径,会如何看待你。”

“若是到时候你立不起婆婆的威信,闭门不出也好,搬去到城外的庄子里去住也罢,总之可不要到我跟前哭。”

“且让我过上几天清净日子罢。”

第一百九十三章 死心

夹棒带棍的一番话,将魏大太太逼得退无可退,只顾得上在那低头落泪。

老太太……这是一点后路都不给她留啊!

这魏家,终究是老太太的天下,她退居内室修养也罢,可一开口,纵然只言片语,都比她说破了天要管用。

她既定下了齐家小姐,谁还能阻拦得了?

纪家,注定是一盘死棋了!

即便是没有过明路,两家也都是心照不宣的,如今反悔,只怕是要得罪定了。

还没得牵扯了自己的娘家嫂嫂,只怕是要三头受埋怨了。

魏大太太越想越委屈。

明明她是主母,却连自己儿子的婚事都做不了主,被老太太这么一搅弄,还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了。

她回去便对着自己的女儿哭诉起来。

“你祖母欺人太甚,是一点活路都不留给我了,如今我在家里还有什么地位?我看不必等你哥哥的媳妇进门,我明日就收拾了东西到庄子里去住下算了,也省得你们大大小小的都瞧着我碍眼……”

魏媛无奈道:“母亲这话说得,倒好像错都在祖母身上似的。”

魏大太太闻言哭得更狠了:“你这话说得像个做女儿的吗?你亲娘都快被人欺负死了,你倒好,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反倒还指责起我来了。”

“亏得我当初拼了命地将你生下,早知如此,还不如生下来就掐死算了。”

她一生气就爱说些狠话,先前魏媛还气愤她个做母亲的总是出口伤人,时日长了倒也习惯了,便也不与她计较。

她给魏大太太倒了杯茶,耐心与她道:“母亲一门心思瞧上了纪家,是看重纪家小姐的为人,还是瞧上了纪家的什么?”

这一问倒是把魏大太太给问懵了。

她瞧上纪家是为得什么?

只是听她嫂嫂总是将纪家的百般好挂在嘴上,又觉得有自己人从中做担保,比那外面娶得放心些罢了。

至于纪家小姐的为人和纪家的根底,她却是云里雾里不怎么清楚的。

魏媛一看她那副神情就明白了。

她叹了口气,道:“先前您属意纪家,祖母知道之后也没有马上反对,却在私下里派了人去纪家打听了打听。”

“打听完了才知道,这纪家有块不小的庄子,同咱们家是挨着的,这两家还没有结亲事,但纪家的连咱们家的田有多大,有几个庄头,年收益多少都了如指掌。”

“这些东西,恐怕母亲你作为当家的主母也没那么清楚吧?”

“再说这纪家二太太,早先她儿子娶亲,娶的妻室无一不是嫁妆丰厚的,可那新妇入门,嫁妆却全都被她拿去充了公,说是‘既嫁进纪家,那就是纪家的人,不管带来多少东西,自然都姓了纪’。”

“京城官宦人家,读书人家不胜枚举,向来只听过‘妾无私产’,哪听过谁家的正妻嫁妆都要充公的?”

“况且那纪二太太贪财算计不是一两日了,祖母打听到她当年嫁给纪家的时候,是带着四十六抬嫁妆去的,可成婚后的第三天就到纪家老太太面前哭哭啼啼的要嫁妆。”

“说是成婚前家里生意便遭了灾,赔了许多银子进去,父亲怕她受委屈,东拼西凑地凑够了这四十六抬嫁妆,外人看着且风光,可家里早就捉襟见肘了。”

“她如今得了好归宿,嫁到了锦衣玉食的纪家,可想起家中的老父老母处境窘迫,就觉得良心不安,夜不能寐,所以想求老太太许她将嫁妆退回一些给母家,好助家里度过多事之秋。”

“纪家老太太实属个善心的人,见她如此可怜,便准了她随意支配自己的嫁妆。”

“纪二太太隔天就派人将其中二十四抬嫁妆抬走了。”

“可后来过了许多年才知道,她母家的生意如日中天,根本就没遭半点灾。”

“而那些嫁妆,被她抬去换了银子在外放印子钱,赚得盆满体满,私下里买下了许多产业,可纪家却一概不知。”

“纪老太太知道这事没多久就去了,虽对外说是病逝,可纪家的上下都知道,老太太就是给纪二太太气死的。”

“老太太去了之后,纪二太太更是把自己的嫂子架空了,独揽纪家大权,公中的银子她说多少就多少,谁查也不管用,至于她在外面那些私产,旁人也是动不到半分的。”

魏大太太听着这些,只觉得心惊肉跳。

没想到面上慈善的纪二太太,背后还有这么多不为人道的过往。

如此贪财功于心计的女人,教出来的女儿又会是什么样子?

魏大太太想想那纪家二小姐,从前觉得那孩子眼睛亮,是个有主见的,如今再想来,只觉得那满眼里都是算计,让她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也顾不得哭诉和埋怨,直坐在那里冒冷汗。

魏媛见她那副样子,默默不语,递了一杯茶给她在手。

“常言道:娶妻娶贤。看得不仅仅是女子的品性,还有她的家风门风。”

“纪二太太如此劣迹斑斑,二老爷自诩为读书人,却妻妾成群,风流韵事不断,这样人家养出来的女儿,若说是清白单纯,只怕是街头的粗人也是不信的。”

“母亲替哥哥的姻缘操心,这本是分内之事,可也该擦亮了眼睛,认人识人,怎得偏听一家之言?”

“纵然姨妈将那家夸得有千般好,若是真成了,她有媒人的封红拿,也全了自家姐妹之情,自然是名利双收的,可日后与那纪家小姐朝夕相处的可就是您了,您自问拿捏得住这样的儿媳妇吗?”

魏大太太自然清楚自己不是那有心计之人的对手。

可她还是忍不住反一句嘴:“就是那纪家小姐不好对付,那齐家的呢?你就知道齐家的是个省油的灯?”

“她从汴京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连年都不回家过,是为得什么?”

“还有那马家的,为什么不绑别人,却偏偏要掳了她,难道不是她不顾男女之别,同你哥哥走得太近的缘故?”

“纪家的不地道,大不了日后不同她来往就是,我同你姨母说说,两家反正没明说,就这样作罢好了。”

“可那齐家的也未必是个好相与的,说不定比起纪家还有过之无不及呢!想让我就这般容易地认了她,可没这样的好事。”

第一百九十四章 敷衍

二十六日一早,齐大老爷和齐大太太早早地起来收拾妥当,又吩咐上下将家具摆件上的浮尘一一扫干净,还将从东市暖棚里新买回的花给摆上。

二人坐在厅堂里,等着岳大太太上门。

小厮一早就在门口候着了,一双眼睛盯着来往的马车都不敢眨,生怕漏了一眼,耽误了通传。

可等到快日上三竿,都没有见到岳家的马车。

管事的来问了几回,小厮只得摇头。

厅内的齐大太太有些坐不住了。

照理说到人家家里去拜访,通常都是赶早不赶晚的,怎得岳家的都这个时辰了还迟迟不来。

她不由担忧道:“这也太久了些,不会是有什么变故吧?”

齐大老爷稳稳地坐着:“既是正式地下过了帖子,即便是有什么变数也会让人来通传一声的,兴许只是在路上耽搁了。”

他话音刚落,管事就从外面匆匆忙忙来了。

“老爷,岳家方才打发了小厮来传话,说岳大太太今儿有急事,来不了了。”

齐大太太忙道:“没说是什么事吗?”

管事摇头:“那小厮含含糊糊地也说不明白,只撂下这么一句就走了。”

齐大太太心里咯噔了一声。

岳大太太就算真是有什么事,也该派个体面的妈妈来说一说的,毕竟是正式下过帖子的,何况又是为了这样的大事。

可岳家竟随手打发了一个糊涂小厮来传话,这……未免也太敷衍了些吧?

世族大家没有这样办事的道理……

齐大老爷却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很是难看。

他站起身对齐大太太道:“既然岳家的来不了了,那我便去忙公文去了,你且在家里好好歇歇,如今月份一天大过一天,正是紧要的时候,这些个琐事就不必多操心了。”

郑姨娘本还等着给老爷和太太贺喜呢,左等右等的等不来人,心中也是焦急。

她打发了婆子去外院问问如何了。

隔了一会儿婆子回来了,低声同她道:“听说那岳大太太打发了个小厮来送信,说是有事不来了。”

郑姨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方才说什么,打发了谁来?”

“小厮,听说是个十七八岁的愣头青,话都说不明白的。”

郑姨娘大惑不解。

“这寻常不该是派贴身的妈妈来传话,才显得郑重么,怎得……”

她突然想到另一层,心里顿时着急起来。

“快!快把田婆子叫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前几日京城里关于“齐家小姐被掳”的流言刚刚传开的时候,院里就有人议论起来,道宋家那边听到了些许风声,担心娶个不清不白的姑娘入门会丢了家里的脸面,便想着要悔婚呢。

郑姨娘听了这些话很是气愤,便让人一层层地顺着往下查,结果查出最先说着话的是田婆子。

便按着家法打了她的板子后,又罚了三个月的月例银子。

府里的下人这才不敢胡说八道了。

本以为不过是老婆子乱嚼舌根的言语,可怎得就真被她给说中了呢?

田婆子听说郑姨娘叫她去问话,吓得三魂飞了气魄,一路走来两条腿都打哆嗦。

看着阴着脸的郑姨娘,她只觉得自己前些天被板子打过的地方都作痛起来,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却也不知道自己是又做错了什么?

郑姨娘问她:“先前你传出去的那些话,是你自己个儿胡编乱造的,还是从哪听来的?”

田婆子哆哆嗦嗦道:“是……是老婆子随口胡说的……”

“胡说!”

郑姨娘一巴掌拍在身边的桌子上,吓得田婆子一头栽在了地上。

“你若是随口胡说,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日日借着采买在外面瞎晃,和那东西家的都有些关系。”

“我瞧着先前齐家的流言外传,十有**是你吃醉了酒,在外面胡说,被有心人听了去才传开的吧!”

田婆子吓得胆子都破了:“姨奶奶,不是我,真不是我!”

“老奴毕竟是在齐家当了一辈子差事的人,再粗陋也懂得与主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哪会做出这种在外散布谣言,败坏主家和小姐清誉的混账事。”

郑姨娘睥睨着她:“那你且跟我照实了说,你在府里说得那些个胡话,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

田婆子见也瞒不住了,便小声道:“是从宋家下人那边听来的……”

郑姨娘的眉毛就竖起来了。

田婆子赶紧继续道:“我平日里出门采买,总能碰见各家出来采买的婆子,大家有时候搭伴一起,买得多了那店家就会给算便宜些,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宋家采买的是个姓周的婆子,原本也只是脸面上的熟人,后来宋家那边有意思跟咱们家结亲,那宋家的婆子是个见风使舵的,就开始主动找我说起话来,还请我吃了几次酒。”

“可前些日子,她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搭理我了,后来还为了采买的事吵起嘴来,同行的就有劝的,说是:两家都快成了亲家了,何必这样伤和气呢。”

“那周婆子就变了脸色,指着我说什么‘齐家小姐想嫁宋家本就是高攀了的,如今又背上了被人掳走清誉不在的声名,还指望宋家做那冤大头娶回去,简直就是在做梦!’”

“污言秽语的说了许多,我听了气不过,就同她打了一架,被众人劝了这才没挂了彩回来的。”

“回来之后见府上都在除尘,说是预备着宋家媒人上门提亲,我想起周婆子的那番话就来气,一时糊涂就说出了那些话。”

郑姨娘只觉得胸口气得发紧:“你既是听她亲口说了这话,为何我罚你的时候你却说是自己随口编的?”

田婆子委屈道:“当时我是想说实话来着,可转念一想,那周婆子不过是个粗使的下人,又惯是个喜欢胡言乱语的,说不定这些话就是她为了压我一头随口编的呢?”

“我怕会因此给齐家惹了麻烦,因着我们两个婆子的吵嘴再叫两家相互猜忌,这才忍住了没说的。”

郑姨娘听了这话只觉得头疼。

原来是早就有了迹象了,却被她会错了意。

不知老爷和太太那边是不是也有些怀疑了?

她打发田婆子回去:“先前打了你,却因你没说实话误会了,既然如此,那月例银子就不必罚了,你回去好好当差吧。”

田婆子千恩万谢,磕了头便赶紧离开了院子。

第一百九十五章 作罢

好好的一桩婚事,因着一些没影子的话,这就算作罢了?

郑姨娘想想就觉得可惜。

那宋家是多好的门户,又配得是嫡出的二公子,本想着能借着齐宸给府上长长脸,将齐也给往上带一带,却不想姐妹两个都被连累至如此地步。

当初若是早早把那齐容送回汴京就好了,哪还会生出这些子事来!

郑姨娘急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只得再三叮嘱贴身的妈妈:“这事咱们知道也就罢了,回头肯定还是要禀明老爷的,可太太那边还是能瞒住就瞒住吧。”

“她如今临产在即,若是听到自己女儿的婚事作罢了,只怕是要着急上火了,这几个月里府里风不断的,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妈妈闻言连连点头:“您放心,我晓得这里面的厉害干系,何况咱们小姐和三小姐那是一贯的好,哪怕外面闹反了天,咱们也是得想法子护住太太院里平安的。”

郑姨娘点点头,吩咐她去外面盯着点,老爷一回来就赶紧请他来院里议事。

齐大老爷憋着气忙了一天的公务,一回来就被婆子了郑姨娘这边。

他有些疲倦地揉揉额头,道:“今儿我累得很,若只是家里的事,那等明日再说吧。”

那妈妈在外面自然不敢多说,便小声道:“是宋家那边的事,要紧事。”

齐大老爷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欲说还休的样子,似乎真有什么隐情要诉。

他耐下心跟着婆子去见郑姨娘。

郑姨娘见齐大老爷面色倦怠,也不敢耽搁时间,便长话短说,将那田婆子的事捡了要紧的说净了。

齐大老爷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郑姨娘有些犹豫道:“既是宋家误会了,咱们要不要找个中间人出面解释下,毕竟被绑的是汴京那边的堂侄女,这非议却让咱们家的姑娘来背,未免太委屈了些……”

齐大老爷冷着脸道:“解释什么?不管齐容还是齐宸,都是齐家的姑娘,二房和三房的老祖宗在世是时候好到住一个院子,如今我们却为了明哲保身将两家分得这般清楚,岂不是让汴京那边寒心?”

郑姨娘委屈道:“可咱们姑娘的声明也不能不要啊,齐宸如今的亲事作罢了,齐也正是找婆家的时候,好好的姐妹俩被人这样误会着,那些权贵人家哪个还敢娶咱们家的女儿?”

齐大老爷道:“那就找个门风淳朴的清流人家,或是勤奋上进的举子,京城这么多青年才俊,难道所有人都同那宋家一样靠着耳朵过活?”

“只听到点风吹草动就凭空臆测,临时反悔,这样的人家即便门第再高,权势滔天,女儿嫁进去也未必能有好日子过,倒不如不嫁。”

“我门下还有几个学生也是年轻有为的,等今科考过后,再从中选两个出色的配齐和齐宸,也省得与那些高门大户打交道,没得招人议论。”

从门生里面选几个配齐宸和齐?

老爷这是故意说得气话,还是当真这么想的?

若是气话也就罢了,可若是真有这个打算……

郑姨娘不禁想起齐寰的婚事。

当时也是齐大老爷看上了廖家的二公子,便去了信给廖家,两个男人一来一往两封信,就把婚事给定下了。

难道齐和齐宸的婚事也要如此草率吗?

门生举子……若是能考上,运气好的熬上个七八年的,或许还能有个出头之日,但若是运气不好,岂不是要在穷乡僻壤蹉跎一辈子?

最怕的是那种屡试不中,志气再而衰,三而竭,又不能一辈子考下去,那到时又要靠什么营生?去铺子里做账房,还是开书斋做先生?

郑姨娘想想就觉得心慌,陡然有些理解了当日孙姨娘的疯狂。

任何一个做娘的,恨不能为孩子算计好一辈子,哪能忍受她们如此蹉跎无望地过完一生?

她赶紧劝道:“纵然宋家的婚事作罢了,可齐与齐宸年纪尚小,也不必如此着急议婚,兴许……兴许日后还能遇到那种明辨是非的清流人家瞧中咱们姑娘人品呢?”

“再说咱们姑娘也是贤名在外的,先前除了宋家还有好些看中咱们姑娘的呢,如今与宋家的事作罢了,等过一段时间风头过了,说不定就有旁家上门求亲呢。”

“照我说咱们还是耐心地等上一段日子的好,眼下府中事还多着呢,等哥儿们考完了,太太差不多也到了生产的日子了,姑娘们的事不急,不急。”

齐大老爷摆摆手,脸上疲惫之色愈重:“这些事你且看着办吧,我先去书房歇着了。”

郑姨娘赶紧送齐大老爷出去。

送走了齐大老爷,郑姨娘就一筹莫展起来。

齐的婚事到如今还悬而未决,她又是排行大的,若是老爷一时兴起非要配婚,那首当其冲的肯定是她。

家里的女先生从小到大教着姐妹几个读书识字,又重金聘了嬷嬷给齐姐妹俩将礼仪、品香、插花都细细学了一遍。

到如今这两个孩子还隔三差五的跟着她学看账,或是到账房里去抄账册。

如此这般地折腾,都是为着嫁入高门大户做主母准备的。

如今却告诉她日后这二人是要配个穷举子,那她和太太还折腾个什么劲?只管让后院的婆子教她们如何缝补浆洗,让厨房的婆子教她们如何采买菜、肉、米、盐,又怎样做得几个家常菜不就是了!

郑姨娘只想想就觉得心痛。

先前娘家哥嫂替她物色了几个清流人家的公子,她还觉得齐有得往上机会,便都没有给回话。

如今再回头去找人家,恐怕会被人笑话吧?

可若是手里不攥着几个合适的人选,她只怕是要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了。

郑姨娘想想就坐不住,赶紧让妈妈去将齐给叫过来。

妈妈见郑姨娘叫的急,只觉得是有什么大事,便赶紧去齐的房里找人。

却被告知齐一早就带着丫鬟出门去了。

妈妈便理所应当的以为她是去了太太的院里,便打发了个小丫鬟去叫人。

小丫鬟去了一趟,回来却道:“三小姐在屋里练字没出门,也不知道小姐去哪儿。”

郑姨娘一听就来气。

家里眼下为着她们姐妹的婚事乱作一团,人家齐宸都能知道在府中闭门不出躲风头,她踩着这风口浪尖的出去作甚!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发觉

郑姨娘青着一张脸,道:“去门口问问,她今日是往哪去了,用了家里的车没有。”

小厮赶紧跑去门口打听消息,回来禀告郑姨娘:“是套了车走的,说是要去宁安寺上香。”

妈妈见状忙在一旁劝道:“听说宁安寺那边许愿很是灵验,兴许是咱们小姐去给三小姐上香请愿去了,毕竟是她的妹妹……”

郑姨娘却面色不佳。

知女莫若母,齐一向对求神告佛的事能避多远就避多远的,只怕是火烧了眉毛都不会想到去求神庇佑,又怎会为着这些事去上香请愿?十有**是找了个由头又道外面野去了!

正在气头上,又有丫鬟跑进来,道:“小姐回来了!正往太太院里去呢!”

郑姨娘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齐一进了齐大太太的院子,就一头扎进了齐宸的屋里。

“听说先前宋大太太先前在金号定了六套金饰,几日前却突然打发人去告诉那铺子不必着急赶工,等宋家那边得了信儿再制。”

“还有一些嫁娶铺子定的婚嫁物什,本都谈好了的,掌柜那边备好了货,去了好几趟信儿问什么时候方便送到府上,宋家那边却一直没有给信儿,派人去府上,却也只是让回来听消息。”

“听说原本这些东西宋家都催得紧,有不少还加了银子排在了前面,可却没有一点征兆地突然停滞了,细细打听之后,果然是在那流言传起之后才作罢的。”

“而且郑昀还查到,二十六日岳大太太压根就没什么事,上午去了趟宋家,待到快晌午才出来,下午虽是在府中待着没出门,可却叫了好几个太太一起打了叶子戏,直打到天快黑了才散呢。”

“如此看来,那宋家怕是真的打了退堂鼓,打算将这桩婚事掀过不提了。”

齐一口气讲完这些,才停下来喝口茶润润。

又道:“你现在应当是放心了吧,终于拜托了宋家的那个纨绔子弟,不用担心嫁过去跟他家里那群桃红柳绿争奇斗艳了。”

“只不过宋家如此缩头乌龟,倒好像是咱们家被嫌弃了一样,只怕那些个官宦人家多是在议论咱们攀龙附凤不成,反倒丢了面子,一想想就觉得憋气。”

齐宸悠悠然地翻了一页书,道:“与宋家的事本就是暗地里的臆测,又没摆到明面上去,哪里又说得上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呢?”

“再说那些个官宦人家向来是听风就是雨的,京中大小事还有他们不议论的?若是在意他们嘴里的风今儿明儿是往哪里吹的,那这京里恐怕没有几户人家是能泰然度日的。”

齐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向来谣言止于智者,至于那些个无聊生事的姑婆,就由着她们议论去好了。

反正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新鲜事,等赶明出了新的奇闻,只怕她们就记不得今儿说过什么话了。

齐就放下心来,伸手抢齐宸手里的书。

“你这又是什么新奇的话本子,也借我看两天。”

齐宸递给她看:“这些东西你未必感兴趣。”

齐瞧了一眼那书里的内容就觉得无趣。

抱怨道:“你一个年纪轻轻的闺阁小姑娘,怎得净学那些学究娘子,看这些让人犯困的书,好生没趣。”

她说着站起身来:“为了给你打听这些消息,今儿一早我就出门去了,方才坐在马车上眼皮子都要碰到一起了,眼下既已说开了,那我可要回去补个觉了。”

齐宸道:“快些去吧,记得你的好呢,等回头风头过了,咱们再叫上楚萱她们一起去蔺塘看桃花。”

齐道:“我还要喝那里的桃花酒,还得是你请的客。”

齐宸点点头:“放心,只要你喝不醉,多少都依你。”

齐便打着哈欠走了。

出了门却瞧见在门口候着的是一个在院子里打扫的丫鬟。

便随口问了句:“乔月呢?”

丫鬟道:“乔月姐姐先回去了,让我在这里等着小姐。”

齐就没再说什么,只以为乔月是先回去给她铺床去了。

等到了院子门口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齐猛地停住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

只听见一阵阵打藤条的声音夹杂着女子的哀号、求饶,让人不寒而栗。

“里面是什么人在受罚?”

丫鬟却道:“奴婢不知,许是当差不利,惹得奶奶不高兴了吧?”

齐一点都不信这丫头的说辞。

从孙姨娘的事之后,她娘就开始修身养性,许久都没对下人用过这样的重刑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故意瞒着我呢?”

她逼问着丫鬟,想问出些蛛丝马迹来。

那丫鬟却往院子里瞥了一眼,像是见到救星一样喊道:“妈妈来得正好,小姐回来了!”

齐定睛一看,来得正是她娘身边的贴身妈妈,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都是浮于表面,让人觉得不是发自内心,反而有些恐惧。

齐就往后退了一步,道:“我突然想起来有东西落在太太院里了,我先去取了来。”

一回头,却瞧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妈妈皮笑肉不笑道:“小姐有要紧的东西落下了,打发了丫鬟回去取就是,只是咱们奶奶还在屋里等着小姐呢,您还是快些进去吧,别让你娘等着急了。”

说罢不等齐反应,就拉住她的胳膊,强行将她拽进了门里。

齐被拉进郑姨娘屋里时,顿有种大祸临头之感。

待看到郑姨娘锅底一般的脸色,和跪在地上背上伤痕交错的乔月,心中更是大惊,后背一阵阵发凉起来。

郑姨娘见她来了,劈头将手里端着的盒子朝她掷去。

“你自己瞧瞧!你背着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那些东西从盒子里掉出来,有落在地上摔成几瓣的,有纷纷扬扬铺在地上的。

乔月后背一紧,抖得愈发厉害。

齐瞧着地上被摔碎的陶瓷娃娃,明明已经四分五裂,那裂开的脸蛋却依然对她笑着。

她只觉得心痛不已,眼睛瞬间就红了。

“你凭什么乱动我的东西!”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审问

她忙扑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被摔得四分五裂的陶瓷娃娃碎片拢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捧回到盒子里。

仿若那是多么珍贵的东西一般。

郑姨娘见她这副样子,顿时怒火中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扬手便是响亮的一个耳光!

齐不躲不闪,只被打得别过头去,却咬紧了牙关没有求饶。

攥在手里的碎瓷片割破了她的手心,血顺着指尖汩汩流下来,溅落在地上的瓷片上,触目惊心。

一旁的妈妈骇破了胆子,忙冲上前来,将齐护在了身后,两只手紧紧地抓着郑姨娘的手腕。

“姑娘的手流血了,奶奶就是再气也不能伤着姑娘啊!”

郑姨娘眼睛都气红了,喊道:“你让开,我今儿就要打死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也省得她没羞没臊地活着,丢了齐家的脸!”

这话说得就着实过分了些。

妈妈的眼睛也跟着红了,哽咽道:“小姐您是气糊涂了,怎能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呢。”

“姑娘是您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旁人怎么说咱们管不着,可老奴看着姑娘打小长大的,咱们姑娘又岂是那种不堪的人?”

齐却一直低头不语。

郑姨娘忽然哭出声来。

她指着齐,一边哭一边道:“我真是要被你活活气死了,人长这么大,脑子却不开窍,那郑昀不过是给了你几样小玩意儿,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哄着你,你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以为他是对你好的人了?”

“他多大了,在外面闯荡了多少年,见过的世面比你吃过的饭都要多,想将你玩弄于鼓掌之间,轻而易举地就像是猫抓耗子一般!”

齐听她这般诋毁郑昀,只觉得替郑昀委屈,不禁道:“表哥再怎么说也是舅舅的亲儿子,是您的亲外甥!您这个做姑姑的,怎么能说出这样中伤自家人的话呢!”

郑姨娘狠狠地“呸”了一声:“他若是还知道我是他亲姑姑,又怎会做出引诱自家表妹的丑事!既然做了,难道还怕人去说不成!”

齐彻底伤心了。

她含着泪道:“娘您真觉得女儿是个傻子吗?竟用这样难听的字眼来揣度女儿和他之间的关系。”

“女儿也是六岁就开始跟着女先生读书的,旁的没学多少,但这礼义廉耻还是知道的。”

“与表哥交往,本就是因着亲戚的关系,先前孙姨娘刁难,您警告过我莫要被人抓住把柄,我一直谨言慎行的,表哥也没再登过门。”

“后来是碰过几次面,实在是有要紧的事需要有人帮忙,情急之下才求到表哥那里去的,却也不是如您揣度的那般私下会面,次次都是有人在的,我又何时与他独处过?”

“即便是偶尔送些小物件给我,那也是兄妹之间的交往,试问谁家的表兄妹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就连楚大人家的阿萱,她表哥苏二爷苏晟去鹿鸣书苑读书,还时常托人捎些金陵的小物件给她,楚家苏家,这都是礼仪之家,有哪个又说过他们半个字?”

“怎得人家如此就是兄妹之谊,到我身上就成了见不得人?”

“既然今日您要揪着此事不放,那女儿便也将话说清楚:我与表哥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并未有半分逾矩,若有半句假话,就让我被火烧雷劈,永世不得翻身!”

妈妈闻言吓得魂儿都要掉了,忙道:“我的姑娘,这可使不得,这毒誓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郑姨娘冷笑道:“她既问心无愧,那便让她诅咒发誓去,看看天地神明会不会帮她遮掩!”

“春香,你把那盒子给抱进来!”

门被从外面推开,郑姨娘身边的春香抱着个檀木盒子走进来,站在郑姨娘身边。

郑姨娘打开盒子瞧了一眼,将里面的银票抓了一把出来简单地数了数,冷笑一声,反手将这些银票都甩到齐脸上。

“瞧瞧这些银票!花街柳巷的花魁娘子的体己银子只怕都没你的多!她恩客千千万,你却只得了个郑昀,小小年纪的有了这些银子傍身,只怕过得比那高门大户的太太都要体面舒坦了!”

齐看着地上的一层银票,整个人都愣了。

这……这怎么会有这么银子?

郑姨娘拍着桌子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你若是真同他没什么,为何他会给你银票花,即便是表兄妹之间的来往,也不至于要给到两三千两这么多!”

“你究竟许了他什么,还是他对你说了什么,今儿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齐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这些……”

乔月的后背抖了抖,将头埋得更低了。

郑姨娘看着一地的银票,只觉得心里像是油烹一样难受,越看齐那副表情,越觉得她是死不悔改。

“来人,传家法!”

妈妈忙道:“小姐这可使不得!姑娘细皮嫩肉的,这家法打下去,只怕是要在身上留疤的啊!”

“她如今正是要议亲的年纪,带着这一身疤,岂不是要让婆家给看轻么!”

郑姨娘道:“她自轻自贱至如此地步,还没出阁就找了男人供养,日后又会有什么好归宿?”

“反正老爷也已经打算好要在门生里找个许嫁了,那些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穷举子,只要是能攀附上门户的,哪个会管她是身上带疤还是缺了手指!”

“回头轿子抬回去,草屋两间,薄田几亩,她自己作下的业,就让她自己受去吧!”

“我就只当这个女儿是死了,日后她过得好也罢,生不如死也罢,同我也没有什么干系了!”

“传家法!”

外面的婆子面面相觑,听得郑姨娘发起怒来了,便也不敢耽搁,拿着藤条便进来了。

一个将齐摁在地上,另一个用藤条狠狠地抽打她的后背。

齐死死咬着牙,眼泪流出来了,就是不啃叫出一声。

那倔强的样子,看得郑姨娘快要被气昏了。

喊着让那婆子不要手下留情。

妈妈在一旁不住地劝郑姨娘开恩,又求着齐赶紧说句软和话,同她娘告个饶。

齐却压着牙关不肯开口,指甲抠着地面,将那指甲盖都掀起来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开考

齐宸好几日都没看见齐了。

派了乔香去郑姨娘院子,那边的婆子客气又疏离,几句话就把人打发回来了。

乔香碰了一鼻子的灰,莫名其妙地回来了,到底也没见到人。

就连齐身边的乔月也许久没露脸了。

乔香奇怪道地对齐宸道:“今儿去账房领月例银子,都没见到乔月去呢。”

小姐们的月例银子,一向是由贴身丫鬟去账房每月领来的,这是什么时候都没变过的规矩。

齐宸道:“会不会是生病了?”

乔香摇头:“若是生病,只管说了就是,可那边的婆子下人嘴就像是铁通一般,脸上笑呵呵地,你问她什么她却不答什么,好像就是想一门心思轰你走似的。”

齐宸心下疑惑。

从孙姨娘的事之后,郑姨娘整个人就变得和善起来了,更是喜欢齐和她多走动,怎得会突然变了态度,就连跟楚萱她们的小聚都不感兴趣了?

而且郑姨娘已经接连四日没露面了,从前她几乎是每天都要来找齐大太太坐坐的,就算是年前最忙的那段日子,也是隔天一来,实在来不了也要派身边的妈妈过来送点东西问候一下的。

这样看来,似乎真的有些反常。

齐宸问乔香:“近来可有听郑姨娘院里的人传出过什么不一样的话来吗?”

乔香道:“倒是没听到有什么传言,只是这几日郑姨娘院里的人进出都是匆匆忙忙的,见了面连招呼都顾不上打,好像在躲着什么似的。”

齐宸“哦”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多打听显得咱们好像在有意窥探似的。”

乔香点点头。

齐宸便将原本定下的去看桃花的行程往后推了推。

开考的日子终于到了。

天不亮,京城里就有许多府邸点起灯来,忙忙碌碌地往车上搬东西。

这一考就是三天,家家都恨不能将半个家都给搬进去,生怕不留神少了什么,再影响了考生的成绩。

齐大老爷对两个侄子的举业也很是上心,虽然没有儿子入场,但他也早早就起了,预备去楚苑那边瞧瞧,顺便给三人送考。

齐大太太早先就绣了四条“前程似锦”的腰带,送去楚苑三条,还有一条给了同在京中备考的廖家大爷。

此番她虽不能一同去送考,但也早早起了身,服侍着齐大老爷穿衣。

齐大老爷便劝她:“还有下人呢,你如今身子重,还是多睡会儿好好调养精神的好。”

齐大太太笑道:“不打紧的事,只是这几个孩子也在家里读了这么久书,此番我不能亲自去送考,未免有些遗憾。”

齐大老爷就道:“等日后孩子生下来,还愁没有送考的机会吗?”

齐大太太笑着点点头,又嘱咐芳娘将昨日装好的几盒子点心都提到车上去,到时让公子们带到贡院去吃。

齐大老爷拉着满满一车东西去了楚苑,六子正带着人在往车上搬东西。

齐大老爷就让他将自己车上带来的东西按照分好的,依次给三位公子装好。

正说着话,魏家的马车也到了。

魏大老爷下了车,同齐大老爷相互寒暄了几句,便一同进去了。

三人还在院里查看着要紧的东西有没有少,见两位长辈来了,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来行礼问安。

齐大老爷就道:“我们不过是来看看,你们该忙接着忙,一会儿收拾好了一同用过早膳,我们再送你们去贡院。”

三人道了谢,继续核对物品单子去了。

其实这些东西早半个月就收拾好了,已经核对了五六遍,此番这般也不过是为了稳妥,但确实也没什么疏漏。

魏大老爷同魏弘一起核对,父子俩在房里说起了话。

齐谦和齐证收拾妥当后,便去见齐大老爷。

齐大老爷问过了他们准备得如何了,又说了些宽心的话。

“你们父母如今还耽搁在路上,否则昨日就该到了,即便如此,你们二人也要静下心来,莫要过分担心,再影响了发挥。”

齐谦道:“父亲母亲先前已经派人捎信告知了原委,让我们兄弟俩宽心待考,我们考时定然会心无旁骛,细思凝想,叔父且放心。”

六子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来请示是否可以传饭了?

几人一起在楚苑用过早饭,便登上马车往贡院去。

临近进场,有几人匆匆忙忙而来,在人群中张望了半日。

就听有人喊道:“在那边了!谦少爷!证少爷!”

定睛一看,正是齐家三老爷和三太太,还有齐容!

齐谦的神情顿时松了不少。

可来往的人太多,他们又急着入场,便只能远远地挥挥手。

魏大老爷见从齐容出现之后,魏弘的眼睛就落在她身上不放,心中顿时有了分晓。

他伸手拍了拍魏弘的肩膀,道:“大丈夫修身立业齐家本就是常理,眼下举业当前,还是要静下心来,等考完了,我们再细细议论此事。”

三言两语,就给魏弘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魏弘点点头,对父亲行了一礼,拎着准备好的东西往前面排队查验去了。

三太太还以为要赶不上,如今远远地瞧上一眼,也觉得很是欣慰。

齐大老爷将他们一家三口迎回了府里,让人去告诉郑姨娘一声,让中午叫个席面来家里,他要和三老爷喝酒。

郑姨娘便也顾不得齐,赶紧忙着派人去叫席面,还得让人去收拾客院。

她身边的妈妈便趁着这个空子,悄悄去给齐宸报了个信。

齐宸这才知道齐这些天不见人影,竟然是被郑姨娘处了家法,在屋里养伤!

妈妈垂泪道:“我们奶奶是不许人将此事说出去的,可老奴看着小姐日日趴在床上不吃不喝的,整个人出气多进气少的,是真怕她出什么事啊!”

“这已经连着两天了,都是夜里发高烧,白日里好容易才褪下,可一到太阳落山就又烧起来了。”

“奶奶不让人去找郎中,怕被家里人知道,可只靠着我们的嘴皮子去外面央着开得那两副药着实不行,只怕再这样下去人都要烧废了……”

“今日若不是三老爷家里的要来,奶奶忙着去给收拾,怕还没有这个机会出来说这些,只求三小姐能伸手帮一把,救救你姐姐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 郎中

齐宸只听到“私会郑昀”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郑姨娘不想让齐与这位娘家外甥多接触的事,她也是知道的。

不禁有些后悔因着自己的事拖累到了齐。

可即便如此,也不该到动了家法的地步吧?

妈妈道:“都怪乔月那个小贱蹄子。”

“她在我们姑娘和郑家少爷之间来回传话,吃了不少的好处,平日里姑娘待她也不薄,时有打赏的。”

“她手上积了不少银子,就拿去到外面放了印子钱,结果运气好又翻了不少,竟也有了千八百两的身家。”

“那日奶奶让人去姑娘屋里查,她怕自己的被查出来说不清楚,就把那些身家银票一股脑地塞进姑娘的体己银子里了,弄得姑娘背上了个‘花销外男银子’的罪责,这才被奶奶给用了重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齐宸道:“你既知道了,为何不将实情赶紧禀告给郑姨娘?”

妈妈无奈道:“刚一问清楚,老婆子我就去同奶奶讲了,可因着我们姑娘的倔脾气,挨打的时候不叫痛、不求饶的,奶奶就给气着了。”

“这母女俩就算是别上劲了,一个不肯服软,一个不肯松口,挨到现在就挨成了这副局面。”

齐宸急道:“即便是赌气,也不能真拿身子赌吧?如今反复发烧只怕是伤口出了炎症,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命了!”

“你先回去,别让郑姨娘发现你来过,回头心里再更生气,我这边会想个法子救二姐姐的。”

妈妈得了她的保证,千恩万谢,又怕郑姨娘发现,谢过之后便赶紧走了。

齐宸就让乔月想法子将齐容给叫出来了。

齐容笑道:“我还想着你们怎么不来找我呢,屋里带来两个箱子,都是我从汴京采买的好吃的好玩的,你快些叫齐来,你们两个人挑了分分,也省得我分得不合你们心意。”

齐宸道:“东西先不打紧,我的好姐姐,还有事求着你救命呢。”

她附耳过去,将齐的事跟齐容说了说。

齐容的眼睛瞪得溜圆:“她跟那个表哥不就是正常往来吗,怎得还闹成这样了,你们家里规矩这么严吗?”

她心有戚戚,若是自家也是这样的规矩,只怕这家法她是要三天两头的挨了。

齐宸也不好说什么,只道:“这是京城,天子脚下,许多事情都是要考量再三的,最怕的还是人言可畏。”

这一点齐容早就领教过了,便点点头道:“这个不难,一会儿席面上我提一嘴,你那姨娘势必要给个说法的,三言两语的叔父就能明白过来了。”

“你先去找个差不多的郎中在那候着吧,等叔父一发话,就让郎中来给二妹妹瞧一瞧,也省得到时候再去请郎中耽搁时间。”

齐宸便照着她的话让大宝去街上找个郎中。

大宝去得快回来的也快,说郎中在门口的马车上等着了。

齐宸心下生疑:“怎得动作这样快?”

大宝低声道:“小的方才出门走了不远就被人拦下了……”

“郑昀?”

大宝点头。

齐宸狐疑:“你同他说了那院的事了?”

大宝摇头:“没有,没有,我一个字都没提。”

“但那郑家公子似乎是知道了什么,问我是不是去找郎中的,说他车上有个郎中,治外伤是一把好手,不由分说就让我领回来了。”

“我想着毕竟那是二小姐的亲表哥,不至于害她吧?就没再去找旁人。”

“小姐若是觉得那边的人信不过,那我便出去让那人走了,再去寻一个来?”

齐宸道:“不必,先留着吧,兴许真是个好手。”

可她心里却还忍不住犯嘀咕。

她日日和齐在一个院里住着,她那边出了事,自己也是才知道的。

可郑昀明显知道的要比她早,竟然连郎中都准备好的。

若是他有行得通的门路,只怕早两日这郎中就上门了。

看来他在齐家恐怕是有些耳目的。

是不是正因得这个原因,郑姨娘才执意不肯让人去请郎中来给齐诊治的呢?

如此看来,表面上是郑姨娘和齐斗法,实际上是在跟郑昀抗争吧?

想到这里,齐宸又觉得有些奇怪。

郑昀一表人才,又年轻有为的,虽不走仕途,但交友甚广,生意又做得有声有色的,算得上是京中出名的青年才俊。

据说喜欢他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了,这样好的一位郎君,还是知根知底的娘家人,郑姨娘怎就一百个看不上眼呢?

就算是碍于表兄妹的关系,可京中表兄妹之间结亲的也不少,不至于如此针对吧?

中午席面上,齐宸坐在齐容对面时,还在暗暗思忖着这个事。

酒过三巡,齐容朝齐宸使了个眼色她没瞧见,便兀自发语道:“怎得席上不见二妹妹,我还带了不少东西给她呢!”

齐大老爷早就注意到齐没到,只是方才忙着敬酒没顾得上,此刻被齐容一问,也看向郑姨娘:“齐眼下在作甚,用午膳也见不到人?”

郑姨娘忙道:“她这几日有些感染风寒,一直在床上躺着呢,便没叫她来。”

齐大老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齐容又问:“那二妹妹病了多久了?严重不严重?可有叫郎中来?”

郑姨娘回道:“有三四日了吧,也没什么,就是白日里懒懒的没力气,晚上有些烧罢了,一直喝着退热的药,应该也快好了。”

齐容听罢惊讶道:“二妹妹晚上发热?那可是大事!听说这阵子风寒的人特别多,我家里的表妹也是过年之后染了风寒,白日里躺着动不了,晚上就发烧,连烧了半个多月,差点就出了事……”

三太太正在吃菜,闻言无心地应和了一句:“是啊是啊,这个时节风寒厉害得很,汴京那边好几例了,都是高烧不退的,若是真有些发热,还是得赶紧请郎中来瞧瞧,只吃药怕是不够的。”

请了郎中,岂不是要看到身上的伤了?

郑姨娘正想开口否决,就听齐大老爷道:“那便请个郎中来吧,虽然不是小孩了,但病前无小事,还是早些让郎中看看的好。”

说罢不等郑姨娘插嘴,他便派了自己身边的小厮去叫个郎中来给齐瞧病。

第二百章 援手

郑姨娘急得不行,但又不敢说什么,只能强装出一副淡定道:“那我先回去瞧瞧吧,也好问问郎中怎么调养。”

齐大老爷点点头。

郑姨娘从容地站起身来,一走出门脚步却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心里盘算着无论如何都得赶在郎中来之前将人轰出去。

齐的高烧是得找人来瞧,可那也得是自己人,随便找了个外人来,看着她那一后背的伤,回头再告诉了齐大老爷,那齐和郑昀的事岂不是要遮掩不过去了?

她再生齐的气,也不可能真不管她,但若是让齐大老爷知道了这些,真的一时气急像嫁齐寰那样把她给随便嫁了,那齐这辈子可就真完了。

郑姨娘一想起这些就觉得后怕,心里也是后悔当日怎得就昏了头将齐给打成了这副样子,又赌气不给她叫郎中。

原本不过是想让她吃点苦头,涨涨教训罢了,却没想到弄成了这副局面。

郑姨娘有苦说不出,只恨不能脚下长出云朵来,赶紧飞回院里去拦人。

可他不知道,齐大老爷的小厮一出门就被大宝给劫走了,此刻早就带着车上的那位到了院子里了。

郑姨娘风风火火赶回来的时候,郎中已经给齐瞧完了,正坐在桌前写方子。

郑姨娘眼前一黑,险些一脚踩空了。

郎中还以为她的担心齐的病势,便安慰道:“小姐虽然连日发热,但好在没伤到根本,先前的方子还是要吃着的,我这边再给她开一副清热下火的药,今日服下,晚上应当就不会再发热了。”

“若是晚上还发热,便再将药煎一副服下即可,不必过于担忧。”

事已至此,郑姨娘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同郎中道谢,收下药方让人将郎中好好地送出去。

齐还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似乎是睡着了。

郑姨娘瞧着眼气,走过去坐在她床头,道:“青天白日的装什么睡!”

齐不理会她。

郑姨娘的眉毛就竖起来了。

妈妈见状忙道:“小姐定是昨日里发热没睡好,奶奶还是先回去,让小姐好好的歇一歇再说话吧。”

一直不吭声的齐却突然插嘴道:“甭给她找台阶下,我就是不想同她说话!”

郑姨娘见她都这样了还不忘了犟嘴,恨不能将她的脑子掰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明明是罚她的,弄到现在到好像成了自己的不是,回头老爷若是追究起来,她还得把这事替齐给扛下来。

结果这个死丫头到现在还在憋着坏地气她!

郑姨娘忍不住用手推她的后脑勺:“你这死丫头,良心都给狗吃了!挨了一顿打还没长教训,你这皮肉难道都是铁打的不成,连藤条都抽不透了是吧!”

齐又不吭声了。

郑姨娘气得想抽她,却又下不了手,只能恨恨地又骂了两句,摔了门走了。

郎中一出门,就被一辆马车接走了。

马车上,郑昀细细问过了齐的情形。

待听到齐是趴在床上,背上似有外伤的时候,他心里狠狠地揪了一下。

难道是被动了家法吗?

“那她的病情如何了?”

郎中道:“倒是无甚大碍,不过是吃得药不太合适,内里虚热发不出去罢了,我已经开了清热泻火的药,吃上几副应该就不会再发热了。”

郑昀这才放下心来。

齐这边也是百无聊赖。

尤其在听说齐容一家来了的时候,心里更是猫挠一样的痒痒。

可她如今被禁在院里,出门是不可能了,郑姨娘定然也不会放了外人进来,乔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眼下她身边伺候的都是说不上三句话的,每日里除了吃饭吃药,竟连点消遣的事都没了。

齐想想就觉得憋闷,换了条胳膊接着趴着,却牵动了后背上的伤,疼得她吸了一口冷气。

屋里响起推门的声音。

一个小丫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托盘里捧着伤药和纱布,来给她换药。

齐懒洋洋地趴着,任由那丫鬟给她把衣裳半褪下来,将那驱肿消炎的药膏在背上匀开。

药膏膏体透亮,沁入伤处便是一阵温润的清凉,顿时便缓了伤处的痛热,又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闻之凝神,沁人心脾。

齐眯着眼享受着,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等她再醒过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见黑。

她舒服地伸了一下筋骨,手臂却碰到了什么东西。

床头不知何时多了几本书,齐心下生疑,拿来一看,竟是几本崭新的话本。

她随手翻了翻,翻到某一页时顿时愣在那里。

只见那书页中间瞧瞧地夹着一朵桃花,眼下花瓣已干,但那粉嫩的颜色却保留下来,仿佛还能闻到那清淡的花香。

桃花下正压着一句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齐的心顿时狂跳不已,惊讶、慌乱、不安……各种情绪顿时涌了出来,似要将她淹没。

她赶紧将那书页阖上,慌乱地塞到自己的枕下,心却砰砰地直跳,仿佛要跳出来一般……

第二日又到了换药的时候,来得却不是昨日那个丫鬟。

齐心里失望不已。

她本还想抓着那丫鬟问一问始末呢。

如今看来,恐怕那人也是浑水摸鱼摸过来的吧?

若是被她娘瞧见了,只怕也是要拉去处置的。

思及此,齐也不敢说什么,只乖乖地趴着上药。

上完药后,她又看了一会儿话本,觉得眼皮子有些沉了,便甩了书午睡。

一觉醒来,床头却又多了东西。

是一只九连环。

齐将那连环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又从床上伸出头来满屋子瞧,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这个郑昀,莫不是通了神仙不成,送个东西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

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随手把玩起手里的连环来,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等到贡院那边考完,齐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郑姨娘再也找不到理由拘着她在屋里,只能无奈地看着她笑眯眯地同齐容一起出了院子,又与齐宸一道坐上了往贡院去的马车。

今儿他们是要去迎那几个考生的。

郑姨娘长吁短叹,心里想着这女儿大了真是关不住了。

可这事却不能就这样了了。

有小厮从外面匆匆而来,对她行了一礼:“郑姨娘,舅老爷来了,正在外面等着呢。”

第二百零一章 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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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一到,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门口守着的人群便如炸锅一般沸腾起来了。

人们来回奔走,伸长了脖子,从一众鱼贯而出的考生中努力辨认着自家的那位。

齐家的几个小厮拼命挤到前面去,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看走眼漏掉了自家的大爷。

六子眼见,一眼瞧见了齐谦正从门里走出来,便拼命地挥着胳膊喊他。

齐谦听到动静,流目在人群中找到了等候的大宝,便回头去叫齐证和魏弘。

几个小厮见接到了人,赶紧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将三人安然迎了出来。

站在马车旁等候的齐三太太早就按捺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山去,抓住二人的手,一阵嘘寒问暖。

她瞧着他二人似乎比刚来京城的时候消瘦了不少,心中愈发心疼起来。

话语间眼圈都红了。

齐谦笑道:“不过是去考了个试罢了,又不是刀山火海的,母亲不必担忧。”

齐证也在一旁连声附和。

齐三老爷便趁机同魏弘寒暄了几句。

魏弘经过三日的大考,也是神思疲惫,可瞧见了三老爷,却顿时抖擞起精神来,恭恭敬敬地回着他的话。

齐三老爷见他如此谦恭有礼,心中愈发满意起来。

说话间,便听着有人在唤魏弘的名字。

是魏媛坐着马车迎他来了。

同车来的还有魏老太太身边的嬷嬷。

魏弘便跟齐三老爷介绍了自己的妹妹魏媛。

魏媛一听是齐容的父亲,便也恭敬起来,规规矩矩地同他行礼问安,很是大方得体。

齐容瞧见魏媛来了也是高兴,从哥哥后面绕过来,拉着魏媛的手道:“方才在车上还同她们商量着什么时候叫你出来见见呢,你可就来了。”

“我从汴京那边给你带了些东西来,回头让人给你送府上去。”

魏媛也高兴道:“别让人送了,等我明日或者后日就去找你们,正好好好说说话。”

齐三太太将齐谦和齐证安置回马车上休息,一下来就看见齐容拉着个小姑娘在叽叽喳喳地说话,就问了旁边的人一句:“那是谁家的姑娘?”

小厮回道:“是魏家的小姐,魏大爷的亲妹妹。”

是魏弘的亲妹妹?

齐三太太不由多看了两眼,见两个姑娘家手挽着手同亲姐妹似的,很是热络。

看来这魏家小姐与自己姑娘着实是投缘。

她忍不住伸头仔细打量了魏弘一番,直到魏弘和魏媛上了马车,三太太才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等三老爷上车来,她就迫不及待地问其他与那魏弘说了些什么。

三老爷道:“不过是寒暄了几句罢了,也没说什么?”

三太太就埋怨他道:“难得遇上这么好的时机,怎得不挑些重要的说一说,寒暄些闲话有什么用?”

三老爷道:“他们今日刚刚考完,正是疲累的时候,你没瞧见旁边那几个,没精打采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那孩子能恭声静气同我说话已是不易,我又怎忍心去问东问西的。”

“再说他眼下虽回了魏家,但东西还都在楚苑里,于情于理的早晚是要回来的,到时候精神养好了,又有的空闲时间,再慢慢细聊就是,不必急于一时。”

三太太闻言道:“我方才瞧着那孩子,高高大大一表人才,听你这般说,定然是个知书懂礼的,看来着实是个好孩子。”

三老爷道:“魏家也是个正经的读书人家,家风家教自然不必说,况且连谦哥儿都夸他是个端方稳重的,自然不会错了。”

三太太就有些着急:“那咱们可得趁着这次机会多接触接触,说不定齐容的婚事就有望了呢?”

三老爷压低了声道:“这些事还是少在外面提起来,回头传出去,倒让人觉得好像咱们要贴闺女似的。”

这话倒也是有几分道理。

反正他们这次来是为得给两个孩子在京中置办宅子,怎么也得盘桓上十天半个月的,倒真是不必太着急。

三太太就安下心来,盘算起一会儿回去怎么给两个孩子进补了。

楚苑那边早就准备妥当了。

六子媳妇带人将二人的床铺全都换上了被太阳晒透了的被褥,又在屋里点上了安神的香料,保管能睡个好觉。

厨房那边则是准备了一些清淡爽口的小菜,粥食和糕饼,更是烧了慢慢三大桶的热水,预备让二人好好沐浴一番。

刚刚经历完大考,正是最累的时候,再也没有什么比泡过热水澡后睡一觉更舒服的事了。

三太太对这样的准备很是满意,不仅夸奖了那些上下忙活的婢仆们得力,更是给了每个人赏钱,还给管事夫妇包了不菲的封红,谢过他们这些日子的精心侍候。

齐谦和齐证去沐浴,三太太就在帮着下人往桌上摆吃食。

那边却有小丫鬟过来,说魏家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来了。

魏家的人来了?还是老太太身边的人?

三太太赶紧擦干净手,亲自到门口去迎。

魏家的嬷嬷笑着道:“劳烦太太亲自来迎一趟,方才去接哥儿的时候见到三老爷,回去之后同我们老太太提起您二位来京里了,老太太听了便赶紧让我折回来,务必要同三太太问个安。”

三太太受宠若惊道:“劳烦老太太惦记,该是我们去府上请安才是,只是这来得匆忙还未顾得上,不知哪日方便,我们也好登门拜访,陪老太太说说话。”

魏家嬷嬷笑道:“老太太如今在家无事,太太什么时候方便便可带着小姐同去坐坐,老太太定然高兴。”

这便是邀她们去的意思了。

三太太顿时心花怒放,连声应诺下,直说明日就带着齐容去府上请安。

又赶紧吩咐了下人去将那些个带来的土产搬过来一些,让嬷嬷带回去给老太太尝尝鲜。

魏家嬷嬷也不推辞,笑着接下了那些东西。

三太太便一直把人送上了马车,看着马车驶出巷子,这才折返回去。

脸上的笑意就敛不住了。

回来的时候瞧见齐容正在花园里,蹲在地上拿着一根树棍不知在捅什么,裙角上全是土。

三太太忙念了声佛:还好方才魏家嬷嬷没瞧见她这副德行,不然齐家的脸岂不是要丢光了!

她赶紧把齐容从地上拽出来,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又撵着她去洗手、换衣裳。

齐容莫名其妙挨了顿训,自知理亏又不敢反嘴,便拍了拍手上的土,乖乖地洗手去了。

第二百零二章 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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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大太太也是忙着在家里收拾准备。

可口吃食、沐浴的热水不说,还亲自把魏弘的房间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番,换上了新的被褥,就连那书桌上的文具都擦了一尘不染。

母子之间纵然有龃龉,但终归是血脉相连的母子。

她这么一番,算是先服了个软主动示好,魏弘又不是那咄咄逼人的孩子,势必会顺着她铺好的台阶下来,这样先前的不睦就算是就此揭过了。

她身边的妈妈见魏大太太终于不再任性而为了,也是高兴,一边帮着收拾,一边道:“大爷许久都没回来住了,如今这屋子被太太这么收拾过,大爷肯定住得更舒心了,对您也会更孝顺的。”

魏大太太道:“我这个儿子的性子,旁人不知道,做娘的还能不知道吗?”

“他从小到大都是老实谦恭的,从来没让我操过半分心,更不曾有过什么忤逆。”

“如今长大了虽然不比小时候那般事事都听我的了,但骨子里却还是个听话的孩子,好好哄一哄就没事了。”

可魏弘如今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太太怎么还能将他当小孩子看,还哄一哄就没事了……

妈妈听了这话有些不自在,想要小声提醒一下魏大太太,却有小丫鬟从外面跑进来。

“太太,大爷回来了!”

魏大太太喜出望外:“他到哪了?”

“方才刚挺稳了车,眼下想必正往这边来吧。”

魏大太太赶紧吩咐下人将那吃食都端到桌上来。

又让人去瞧瞧烧好的热水有没有凉,若是凉了再去重新烧来。

可一直到碗里的粥上都结出了一层凉膜,也没见魏弘的人影。

魏大太太按捺不住了,赶紧让人去瞧瞧这是干什么去了。

派出去的人回来道:“大爷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魏大太太的脸上就有些不高兴了,道:“一回来就奔老太太去,难不成他是老太太养大的?”

言语之间皆是不满。

贴身的妈妈赶紧把身边的人打发了,以免有嘴上不牢靠的传出什么话去。

她劝着魏大太太稍安勿躁,道:“照老奴看,大爷先去给老太太磕头也是无可厚非,毕竟是长幼有序,何况今儿老太太还派了身边的嬷嬷去接他,于情于理这一趟都是要先走的,不然岂不是让人笑话了咱们大爷不敬尊长了?”

魏大太太气道:“那也该派个人来同我说一声啊,他一进门就去给老太太尽孝,却放任自己的母亲在这干等,像话吗?”

这话她抱怨的理直气壮,但妈妈听了却觉得有些难开口。

照理说,这个时候魏大太太也应该是在老太太身边服侍的。

因着老太太上次的训斥让她没了脸,她便称病一直都不肯去给老太太请安服侍,这样的行径自家人看着都不免要议论,她还如此不自知非要同老太太争个高下,这便是要自取其辱了。

整个魏家,没有人会比老太太更尊贵,也没有谁的话会比老太太的更好使了。

可惜魏大太太看不懂,还总以为老太太年纪大了不问家里事了,自己便可为所欲为。

殊不知,只要老太太在一天,这个家里还是要由她老人家做主的。

妈妈想着这些,就不免觉得头痛。

自家太太看不懂,她这个贴身伺候的除了提点一二,又能说些什么呢?

她不由叹了口气,笑着劝道:“哥儿今天刚出贡院,脑子里嗡嗡的怕是正乱着呢,哪里顾得上这么周全?”

“况且您是他的生身母亲,这母子连心,是天下最亲近的,所以难免少些顾忌罢了。”

“哥儿这不是不顾及您,恰恰是将您当作最亲的人,这才顾不上那些虚礼。”

“也知道您会体恤他,不会与他置气的。”

“等他给老太太请完安,定然就要回来给您请安了,到时您再说说他就是。”

魏大太太听了这一番话,心里多少舒坦了些。

她道:“我也不是真要同他计较,不过是嘴上抱怨两句罢了。”

“不过你说得倒也对,他如今一个人,很多事都要自己打算,有疏漏在所难免,若是身边能有个精明能干的替他打算着,日后再有什么就不必一个人发愁的,定然会打理妥当的。”

妈妈听她这番话,只觉得话里有话。

想试探着问问,魏大太太却不肯再往下说,只吩咐着人将那菜品再换一换,冷得撤下去换成新抄的热菜,等大爷回来吃。

可等到晌午,那边却传话来,说老太太留饭,魏弘和魏媛都在老太太屋里吃午膳了。

魏大太太的脸就阴得厉害了,拂袖便离开了魏弘的住处。

贴身的妈妈心惊胆战地跟在她后面,不敢多说半个字。

第二日一早,三太太便将齐容从床上拉起来,好一阵梳洗打扮。

齐容晕乎乎地被塞到马车里,这才想起来今儿是要去魏家拜访的。

她不禁道:“今日叔父那边不是要一起吃饭吗,咱们这么跑出来不好吧?”

三太太道:“齐家那边有人料理着呢,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何况那是晚上的事,白日里出来走走也不耽搁,正好还可以顺路从馆子里买几样叫座的菜带回去,又有什么不妥的?”

齐容打了个哈欠。

三太太丢了帕子给她:“赶紧清醒清醒,一会儿这个样子怎么见魏家老太太,没得再让人笑话了。”

马车到魏家门口的时候,魏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三太太一下车便上前去问好,很是受宠若惊:“劳烦嬷嬷在此等候多时了。”

嬷嬷笑道:“不过是分内事罢了,老太太一早便惦念着您和小姐来呢。”

齐容给嬷嬷问了安。

嬷嬷将她夸赞了一番,带着二人去见老太太。

刚走没几步就听见门口有动静,似乎是又有人来了。

齐容回头瞧了一眼,就看见两个贵妇人正从车上下来。

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姑娘,朝这边遥遥地望了一眼,正与齐容对了个眼神。

有丫鬟匆匆追上来,叫住了嬷嬷:“佟家和纪家两位太太来了,说是想带着小姐给老天天磕个头。”

嬷嬷却连头也不回,缓缓道:“今儿老太太处有贵客见,怕是分不出功夫来招待两位,你去叫了太太来,让她陪着两位太太说话吧。”

言罢就带着三太太和齐容往老太太那边去了。

丫鬟得了好大的没趣,只能转头回去,小声将方才嬷嬷的话告诉给管事。

管事也犯了难,只能强牵起笑容将三人迎进府里来,一边派人去通知魏大太太。

第二百零三章 服侍

,!

魏大太太身边的妈妈听说佟家和纪家的都来了,不由皱了皱眉头。

昨日哥儿才刚刚出了贡院,今儿一早她们就不请自来了,这可真是算得好。

可今日老太太邀了齐家的上门来,如今赶到一块去了,这弄不好可就要三家都得罪了。

妈妈便委婉地向魏大太太建议,让她干脆称病不出,让那纪家和佟家的都回去算了。

魏大太太却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见?来的都是客,何况又是我娘家的嫂嫂,没那个道理将人阻在门外的。”

她说着就要去见客。

妈妈赶紧拉住她,着急道:“我的太太,这可使不得,先前老太太因着纪家的事已经发过话了,您如今还让纪家的进门来,岂不是打老太太的脸吗?”

魏大太太不高兴道:“齐家大门朝天,她宴她的客,我见我的人,怎么还碍着老太太事了?”

“老太太管天管地的,难不成连我吃喝拉撒见了谁说了什么都要管吗?”

言语之间满是对老太太的不满,似乎是要故意同她杠上一般。

妈妈将话都说尽了,魏大太太却好像钻进了牛角尖里,油盐不进,让旁人也没了主意,只能跟在她后面去见客。

佟三太太端着一贯的笑面,与魏大太太打招呼。

“过了年就想着来瞧瞧你,可一直忙着没脱出身来,昨日哥儿们终于考完了,今儿就赶紧来找你坐坐了。”

“方才来的时候,瞧见你家来了客,依稀瞧见了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可是老太太的故交?”

魏大太太摆手:“不过泛泛之交罢了,刚从外地来京城,便赶着来给老太太磕个头罢了。”

纪二太太用帕子掩住口,请咳了一声。

佟三太太会意,笑道:“难得老太太康愈可以见客,先前一直想着去请个安都没能成行,今日无论如何也得让姑娘去给老太太磕个头才是。”

妈妈一听急了,忙出言道:“老太太那边有客,怕是……”

佟三太太斜着眼瞅了她一眼,道:“我同你家太太说话呢,要你多什么嘴?”

纪二太太见状,对魏大太太笑道:“方才进门的时候,瞧见你家几个小厮和丫鬟凑在一块说话,站得也是松松散散的,一眼望去倒像是到了市井之间一般。”

“这家中的规矩,不论是哥儿姐儿姨娘,还是丫鬟小厮,都应当条条分明,这样有法可循,大家就知道该如何过活,就不至于松散如一盘沙,弄得下人都敢在主子们说话时插嘴了。”

她说着又笑了,对魏大太太道:“您是个脾性好的,对下人自然也宽厚,可越是这样越容易坏了规矩,在家里不能令行禁止,在外自然也会影响立威不是。”

“这一府的当家主母,若是连威信都立不起来,说话不能算数,事事受旁人牵制,那这日子岂不是无趣了?”

两个人说着便笑了起来。

魏大太太也跟着尴尬地笑了几声,用帕子掩着嘴让丫鬟端了果子来。

纪二太太喝了一口茶,对女儿道:“既然老太太那边有贵客,我们去了只怕也是不方便,不过你个小姑娘家的就不打紧了,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就当是敬孝心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再阻拦,这惧怕婆婆,不能当家做主的名声只怕是要甩不掉了。

魏大太太狠了狠心,便让人去带着纪家姑娘给老太太请安。

这纪家姑娘也不是那简单的,路上悄悄地多使了个几个银子,就从带路的丫鬟嘴里套出了些话来。

只可惜那丫鬟不是个贴身伺候的,只知道老太太和魏大太太在魏弘婚事上有了分歧,惹得老爷也对魏大太太有意见。

但魏老太太究竟看上了哪家的,又进行到哪步了,却是一概都不知的。

纪家姑娘便只好作罢,不由想起先前刚进门时,瞧见了一个妇人身边走着个妙龄的女子,又得了老太太身边嬷嬷亲自相迎,不会就是那位吧?

那女子虽然生得不错,但走路时头上的步摇一摇一晃的,跳脱有余,稳重不住,一看就不是京中大族出身的。

魏老太太一个出身高门大户的豪门贵女,会看上那样的女子?

不会也如她儿媳妇魏大太太一般,被哪个亲戚缠上了,脱不开身吧!

纪家小姐不由轻蔑地一笑,在

心中盘算着一会儿见到老太太该如何表现。

魏家老太太正和齐三太太谈天,齐三太太善会说话,讲起汴京有趣的风俗旧事,逗得老太太开怀大笑。

魏媛和齐容在一旁陪着逗趣儿,屋里的气氛极好。

嬷嬷听到丫鬟的通传后,微微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收敛了神情,悄声同老太太耳语了几句。

老太太一听纪家小姐请安来了,便笑着道:“既然来了,那便叫进来一起说话吧。”

看着面上一团和善,但言语间却颇有深意。

嬷嬷心中猜到了七八分,便让丫鬟将那纪家小姐请了进来。

说起来这还是纪家小姐第一次真正给老太太请安。

但她也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一举一动很是大方得体,问安的吉祥话一套一套的,听得齐三太太都连连点头,心中想着回去得让齐容多学学这样的才是。

等纪家姑娘行了礼,魏老太太便让人给她搬了个凳子来,坐在了齐容旁边。

齐三太太就夸赞起这姑娘,问是哪家出身的?

魏老太太道:“这是我那儿媳娘家那边的亲戚,也是个有孝心的姑娘,每每来总是要请安的,年前我身子一直不太利索,便也没顾上见她,如今大好了,她这就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让丫鬟给纪家小姐端一盘糕饼来。

笑着对她道:“你们几个姑娘家年纪相仿,便好好聊聊吧。”

这就将纪家姑娘推给了魏媛她们,自己则同齐三太太继续说起话来。

齐容与她不熟悉,自然不会随意挑起话头。

本以为魏媛会从中磨合着,却不料魏媛就像是看不见纪家小姐这个人儿一般,只兀自拉着她的手聊得欢,却连个插嘴的机会都不给那纪家小姐。

第一百零四章 反将

,!

纪家小姐受了老太太的冷落,本就心里不舒服,眼下却又被控在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只能勉强地坐着,心里直后悔来这么一趟。

早知老太太如此不给面子,还不如留在母亲身边吃茶,顺便刺那魏大太太几句,何苦过来受这个罪呢?

可她骨子里又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总觉得若是就这样走了,岂不是显得自己没用了?

思及此,她便打量起那与魏媛相谈甚欢的齐家小姐来。

二人正聊着一些市井里的佚闻,很是投机的模样。

纪家小姐听着那些话,不由在心中鄙视了二人一番。

这魏媛说是什么官家小姐,没想到这素日里的爱好竟是如此不入流。

那齐容比之有过之无不及的,市井见闻信手拈来,莫不是个时常在外东奔西跑的混子?

怨不得这二人如此聊得来,这么一看倒真是臭味相投了。

纪家小姐在心中鄙夷着,又见丫鬟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是两盏茶,便料定这是给老太太和旁边那位的。

她便顺势站起身来,笑着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盘。

“我来侍候就好,你下去吧。”

丫鬟朝嬷嬷那边看了一眼,嬷嬷朝她使了个眼神,她便松了手悄悄退下了。

纪家小姐便端着那茶盘款款走到老太太身边,将茶盏捧到老太太手边。

老太太笑着夸赞了她一句:“好孩子,真是懂事。”

纪家小姐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我在家中也是常在祖母身边侍候惯了的。”

魏老太太没说什么,只笑着对齐三太太道:“你尝尝这茶,这是我老姐妹从福建送来的,昨日才到府上,今日你便来了,可算是有缘分了。”

齐三太太笑道:“本是来给您请安的,吃您这么贵重的茶,倒叫我觉得心里不安了。”

魏老太太摆手:“不过是一盏茶罢了,有什么好心疼的,只怕你不来吃呢。”

又对嬷嬷道:“把小姐们的茶也换了吧,一块尝尝鲜。”

嬷嬷笑着应是,下去吩咐丫鬟给齐容她们换茶。

纪家小姐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

老太太不发话,她又不好意思回去坐着,只能站在那里侍候着,等着老太太想起来让她回去。

可这老太太就好像是忘了脑后还有这么个人似的,只一味和齐三太太聊得欢,想都没想起她来。

纪家小姐憋着一肚子委屈,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小腿肚子都麻了起来,却也只能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依然云淡风轻的。

魏媛朝她这边看来,有意无意的,眼神里似乎有些笑意。

纪家小姐脸不由得臊红了,心中猜测这魏媛不会是取笑她献殷勤不成却下不来台吧?

思及此,纪家小姐只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心中焦急母亲怎么还不派人来叫她。

那边纪二太太也是奇怪:“不过是去磕个头罢了,怎得去了这么久?”

佟三太太笑道:“怕是老太太留下说话了吧?”

魏大太太便派人去打听。

丫鬟回来道:“嬷嬷说老太太留了纪家小姐说话,还夸了小姐懂事,眼下正在旁边服侍着老太太呢。”

魏大太太闻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忙追问道:“你说得可都是真的?”

丫鬟连连点头:“是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亲口告诉我的。”

魏大太太只觉得不可置信。

先前老太太还因着纪家的事苛责于她,怎得一转头又夸赞起纪家姑娘,还留在身边服侍起来了?

难道真是那纪家姑娘手段好,讨了老太太的欢心了?

思及此,魏大太太不由在心中暗暗叫苦起来。

这老太太,是不是故意在跟她唱反调,出难题呢?

今儿她咬牙请了纪家的入府,就是想将这纪家的推到老太太身边,让老太太给她们个态度知道这婚事成不了,到时她再摆出一副不能忤逆婆母的为难样子,便能顺理成章的将自己给摘出来,还能把纪家的婚事给作罢了。

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怎么能给老太太给搅和了!

她顿时有些坐不住了,道:“你们难得来一趟,若是不去见老太太恐怕也不妥当,于情于理的还是去请个安的好。”

佟三太太却道:“你急什么,请安问候的自然是有,但现下是姑娘表现得的时间,她难得见到老太太,多尽会儿孝是应该的,咱们何必过去打搅了。”

纪二太太也连声附和。

魏大太太闻言心中更是焦急。

老太太将那纪家小姐给夸得天花乱坠的,让纪家的以为老太太是瞧中了,回头再逼着她同纪二太太撕破脸,那她岂不是成了两面三刀的恶人?

纪家的不知内情,或许还以为是她反悔了,这才拿老太太做幌子的。

如此一来莫说是纪家,只怕连她这位嫂嫂都要得罪透了。

老太太……这是存了心不想让她同她们再有什么来往了啊!

魏大太太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自己怕是被老太太给反将了一军。

纪家和佟家的还不自知,依然沉浸在老太太瞧中纪家小姐的喜悦中,沾沾自喜的样子看得魏大太太眼睛疼。

好不容易撑着又坐了一会儿,眼看道午膳的时候了,魏大太太赶紧让人去叫纪家小姐回来。

却又被佟三太太给拦住了,笑道:“这个时候还没回来,十有**是被老太太留下吃饭了。”

魏大太太急道:“就算留下吃饭,也该是跟咱们一起,跟着老太太怕还是要服侍,怎么能吃得踏实。”

“这孩子也服侍这么久了,怕是累着了,还是叫回来好好吃点东西歇歇吧,别再饿坏了身子……”

纪二太太闻言笑道:“这算什么,她方学管家的时候,扑在账房里看账本,看错了一个数就要整页都抄的,有时候忙得一天也顾不得吃上一餐,眼下不过才服侍老太太一会儿罢了,哪有那么娇贵!”

魏大太太正愁着怎么接话,厨房的婆子却来问菜已经准备好了,要不要传上来?

魏大太太便硬着头皮让婆子传菜。

佟三太太和纪二太太觉得此事十有**是成了,吃得很是舒坦。

魏大太太却味同嚼蜡,一想起等揭破真想后这二人的黑脸,就觉得无论如何都吃不下了。

一顿饭吃得如上刑一般。

等她们吃完了饭,那边嬷嬷正巧把纪家小姐送回来了。

第二百零五章 明白

,有凤临门

佟三太太一看是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亲自把人送回来了,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劳烦嬷嬷亲自走一趟,老太太那边可还好?”

嬷嬷笑着道:“多谢太太惦记,今儿姑娘们都在,又得了纪家姑娘的妥帖侍候,老太太心情极好,方才还不住地夸纪家姑娘懂事知礼,叮嘱我务必亲自将姑娘送回来。”

纪二太太听她这般说,眼睛都要笑得眯到一起了,满口道着“过奖”,那神情得意地不行。

嬷嬷也不多说什么,送回了纪家姑娘后便赶着回去伺候老太太去了。

佟三太太同纪二太太道:“我说什么来着,这老太太就是喜欢看见年轻的小姑娘在身边环绕着,咱们姑娘生得好,人又聪明,老太太喜欢她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纪二太太笑着点点头。

佟三太太又对魏大太太道:“如今这老太太既喜欢咱们姑娘,剩下的事便也水到渠成了。”

“只是往下一步该如何走,咱们就插不上手了,还得劳烦你在其中多费心,我们也就等着回家听信去了。”

魏大太太脸上的笑都要裂开了,一时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厢纪家小姐却突然开口道:“咱们出来这大半日,只怕家里还有不少事要母亲定夺,不好耽搁太久。”

纪二太太闻言笑道:“瞧我这女儿,如今还没管家,却比我这个当家的都要操心了。”

佟三太太附和道:“还不是学了你的能干,日后嫁到谁家里去,这做婆婆的可就等着享清福了。”

她的话一出口,魏大太太和纪家小姐都有些尴尬。

一个装作听不懂,笑着起来准备送客到门口。

另一个则是不吭声,跟在母亲后面勉强端着一副平静面孔出了门。

等一坐到车上,纪家小姐的脸就阴下来了。

纪二太太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一门心思地同她打听魏家老太太今日同她说了什么。

纪家小姐的脸色就更难看了,道:“今儿之事母亲就别打听了,您也听我一句劝:日后咱们就别再登魏家的门了。”

“先前如何也就算是亲戚之间来往罢了,以后还是能不碰面就不碰面的好。”

纪二太太一时摸不着头脑:“你这话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为何要这样说,咱们两家可都是相互赠过信物的……”

纪家小姐听了“信物”,脸色愈加难看。

纪二太太这才反应过来,忙压低声问她:“难道是老太太刁难你了?”

纪家小姐用手捂住胸口顺气,好半天才道:“我过去了老太太不过是意思着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罢了,其它时间都在忙着跟那齐家太太谈天说地,哪有那功夫理会我。”

纪二太太讶然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她把你晾在一边了?”

“不是说你服侍老太太服侍得好,还得了老太太夸赞吗?这东一句西一句,到底哪句是真的?”

纪家小姐叹气道:“您是不是糊涂了?不过是些场面上的话罢了,说出来还有人当真不成?”

“倒是我今日是结结实实的做了一把下人,站在老太太身边端茶倒水的,小腿肚子都站酸了,让嬷嬷来夸两句,不过是不想背了苛待小辈的名声,您道还真当成了狗头金稀罕起来了?”

纪二太太一听就来气了:“她们还拿你当下人使唤了半天?简直岂有此理,这魏家老太太莫不是得了失心疯,真把自己当个菩萨供起来了不成!”

纪二太太想想那副场景就觉得气愤难耐。

她家姑娘长这么大,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怕是对着自己的亲祖母,也不过是表面上应诺下罢了,几时真这么服侍过人的!

早知如此,当时她应该跟着一起去才是,真是白白的让别人欺负了一回!

纪家小姐道:“这些不过是小事罢了,只是我从老太太处出来,心中便有了疑惑,于是假意去花园里走走,正遇上了个干粗活的婆子。”

“那婆子瞧着不像个老实的,我就同她搭了两句话,果然问到了些东西,索性就多给了两个银子,那婆子就将自己知道的兜底儿给倒出来了。”

“原来魏家只是表面看着平静,内里早就吵成一锅粥了,魏家父子都在同魏大太太置气,一个早出晚归的住书房,一个干脆搬到外面读书去了,都是为得魏家大爷的婚事。”

纪二太太惊讶道:“难道他们各自有看中的不成?”

纪家小姐点头:“听说大爷瞧中了汴京齐家的小姐,早在下场之前就已经在家里闹了一通,说是非那小姐不娶。”

“可那时魏大太太已经同咱们打上招呼了,母子二人便闹起来了。”

“魏家大爷一气之下,就搬出去读书去了。”

纪二太太闻言道:“这个事我知道,你姨母同我说过,可这婚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大爷再怎么闹腾,还能真忤逆了他母亲不成?”

在同魏大太太牵上线的时候,她就早早将这对母子的脾气秉性摸了个清楚。

一个行事糊涂,一个毫无主见,若不是冲着这母子二人好拿捏,日后她女儿嫁过来轻而易举地就能立住脚跟,她又何必非魏家不可。

思及此,纪二太太神情愈发轻蔑:“魏弘一个读圣贤书走仕途之人,岂会不知忤逆父母的恶果,若是日后被人揭出来,只怕是官路都要断了,凭他那点胆子也敢?”

“再说此事还有你姨母在其中活动着呢,那魏大太太就是个糊涂拎不清的,耳朵根子又软,若不是靠着娘家扶持,以她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还能在魏家站稳脚跟?”

“你就是借她十个胆子,她都未必敢得罪了娘家人,所以只要有你姨母在,这事就黄不了,不过是早晚是事罢了。”

纪家小姐却道:“可我怎么听说,那魏大老爷和老太太都站在魏家大爷那边,不仅如此,老太太还派人去给那齐家送了信物,据说还是魏家传家的宝贝呢!”

纪二太太惊讶:“怎么可能!那信物不是已经送给咱们了吗?”

“这婆子莫不是为了几个银子信口胡诌骗你的吧!”

第二百零六章 作罢

纪家小姐撇嘴:“那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魏大太太嫁过来的时候婆母给的赏赐罢了,有什么用?”

“真正的传家宝,据说是从老祖宗那传下来的,眼下连魏大太太的手都没经,直接就到了那齐家姑娘手上,若非认定,谁家会如此草率?”

“我今天去给老太太请安,那齐家的太太和小姐赫然在座,一个陪着老太太说话,一个被魏媛招呼着,亲的就好像一家人似的。”

“咱们只怕是被那魏大太太耍了,她在老太太那里不得脸,又一门心思想抗争,就拿了咱们当枪使,想拉着咱们一同丢脸呢。”

纪二太太怒道:“个挨千刀的混账东西,当纪家没人了还是怎么着,连我们也敢糊弄!”

她说着就让车夫转了方向,直往佟家去了。

佟家三太太一盏茶还没喝完,那边纪二太太就杀到门上来了,进了门就破口骂开了。

佟三太太莫名其妙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气道:“你失心疯了不成,好端端的骂我作甚?”

纪二太太怒道:“你拍着胸脯许下的好姻缘,殊不知人家家里连人选都定下了,你却还拉着我们往前凑,这是上赶着丢人现眼都不知道吗!”

佟三太太一头雾水:“好端端的这是说得什么话,什么定下了人选,不一直都是看好了阿柔吗?这信物都送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就好像在火上浇了一把油,将纪二太太的怒火腾地就引起来了。

她愤愤地呸了佟三太太一声。

“狗屁的信物,那是个什么玩意,不过是老太太赏给她的物件罢了,真正的信物她怕是连摸都没摸过,眼下直接就传到了齐家的手里去了!”

“齐家的?”

佟三太太急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齐家的……不可能不可能,你定然是弄错了!”

纪二太太道:“我还能上杆子过来诓你不成?你说齐家的不可能,难道也是听到什么风声了不成?”

佟三太太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纪二太太愈发恼火起来。

看来这二人是真有事情瞒着她了!

事已至此,她愈发不依不饶,非得逼着佟三太太将事情给说清楚。

佟三太太为难道:“不是我故意要瞒你,实在是这事……它不是能随便往外说的,牵扯太多,稍不留神就会得罪了人。”

纪二太太骂道:“你这是宁拉着我跳火坑,也不愿意得罪了齐家是吧?”

“那齐家虽有个做官的,却也比起纪家高不了多少,为着个外姓人家糟践自己亲姐妹和外甥女,你这心肝是不是叫狗给吃了!”

“今儿你就跟我回娘家去,让爹娘好好评评这个理,看看究竟是我胡搅蛮缠,还是你不分黑白!”

说着就要拉着佟三太太往外走。

佟三太太哪敢回去同她对峙?

家中父母一向偏爱她这姐姐,又总是拿着她这姐姐在纪家呼风唤雨来敲打她,训斥她这个当家主母做得不如姐姐威风。

如今这件事是她在中间牵线搭桥,无论如何她都脱不了干系,若是给家里父母知道她险些害姐姐和纪家丢了面子,又岂能轻饶了她!

她家哥儿的婚事如今已经定下来了,还等着娘家那边抬手送点东西来撑门面,这个时候若是得罪了娘家,只怕日后连踏足娘家都没有脸面了。

思及此,她心里也跟着着急起来,又被纪二太太步步紧逼,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稀里糊涂地就把魏家和齐家的那桩事给说了。

纪二太太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魏家瞧上的,就是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被人大白日掳走的汴京齐家那位小姐?”

纪家小姐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隐情。

佟三太太为难的点点头,道:“京城里的传闻你们也是知道的,魏家大爷觉得因着自己的事牵连了齐家那位小姐,这才执意非她不娶的。”

“先前这个事闹得挺厉害,还险些把京城齐家那几位小姐都牵扯进去,后来不知是谁辟得谣,这才知道被绑走的不是京城齐家的小姐,而是汴京堂姐。”

“又说是刚绑走就被救回来了,没像外面传得那般是过了夜的。”

“可你也知道,这种事,向来是越描越黑的,你说没过夜,但在旁人眼中,她就是过了夜的,至于里面到底有什么事,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了。”

“所以魏大太太就闹死闹活的,不肯遂了那大爷的心愿,一门心思地想赶紧把大爷的婚事给坐稳了。”

“如今你跑来质问我,我也是一头雾水,要知道先前这件事,老太太是不过问的。”

“既然老太太不过问,那胳膊还能拧过大腿?自然该是魏大太太这个做母亲的占上风才是。”

“至于你说什么传家宝,那些我是真不知道,若是早知道这些内情,我早就着急去告知你了,费尽心思瞒你还有什么好处拿不成?”

纪二太太听了她一番话,也冷静下来。

这么说来,这其中的变故都是在魏家老太太那里了?

难道这魏家老太太真瞧上齐家姑娘了?

可听自家女儿说,那齐家姑娘并不是什么端庄闺秀,还带着一身市井之气,老太太一个豪门贵女出身的,怎么可能瞧上这样的姑娘家?

还是被齐家给要挟了,不得不为之的?

纪二太太想着这些,便觉得魏家这趟浑水怕是不好淌了。

她虽瞧中了魏大太太好拿捏,手里的银子又多,可她这般被魏家老太太压制着,日后自己闺女进了门,只怕也会被爱屋及乌针对吧?

虽说老太太年纪大了,也没几年活头了,可外面的好人家多得是,又不是非魏家不可的,她们也不至于上赶着凑上去受着委屈啊!

思及此,纪二太太咬牙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家也不愿去凑这个热闹,这门婚事就只当从未提过罢!”

这番话着实出乎佟三太太的意料。

要知道她这个姐姐,从小就是争强好胜不肯落于人后的,此番怎得会愿意吃了这个哑巴亏,推倒不提?

折腾了这么些日子,门都上了好几次,却落得这样的结果,她真得甘心就这么算了?

第二百零七章 放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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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三老爷托京城的行当给找了宅子,连着去看了几家,最后在扶柳巷定下了一处三进的院子。

一笔清付的阔绰,惹得几个行当都注意到他们,这几日都围在楚苑门口,伸着头打听齐家还有没有什么产业要置办的。

齐三老爷便琢磨着要不要去置办几个小田庄回来。

齐三太太却道不急。

“院子刚盘下来,里面的东西都得重新归置,旧的清出去后还得再找人来瞧瞧,怎么重新修整一下才是当务之急,总不能让孩子们一直在楚苑里住着吧。”

可这修缮院子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有了园子便要置办奴仆,而后便是要找人来做工,里里外外的银子倒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这人能不能找到合适的。

虽然每日在门口堵着要来接着活计的人不少,可他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一时半会儿的还不敢轻易应下,就怕一不留神就引狼入室了。

六子听闻齐三老爷这几日在愁着修缮院子,便想起了先前修缮楚苑时用到的那波人。

那些人都是老实的匠人,修楚苑的时候他全程都在盯着,干活细致不说,也没做什么手脚,的确是难得。

六子便将那些人推荐给了齐三老爷。

齐三老爷听闻有合适的人选,便要见一见,六子就派人去找了那些人里牵头的,将从前在楚苑里干活的几个都给叫来了。

一行八个人连同齐三老爷一同去了扶柳巷。

工头在前面瞧着,遇到什么紧要的地方便停下来,交代后面跟着的小徒弟记下来。

约莫用了半个多时辰才将宅子里外都踩了个遍,又问过了齐三老爷和太太的意思,点点头道:“这格局我记得差不都了,等我回去画个图来,再给老爷和太太过目。”

瞧着很是稳妥的样子。

齐三老爷便由着他回去准备,等第二日收到图的时候,整个人都高兴起来了。

当即拍板定下,院子就交给这几个人修缮去了。

齐大老爷见他要修缮院子,便从府里拨了个得力的管事替他盯着,又叮嘱郑姨娘从行当里找几个得力的小厮和丫鬟去干活,只当是考验,若是得力便可留下来服侍,不得力随时撵了去。

郑姨娘便叫了齐三太太一道去看,先挑了六个小厮,等回头院子收拾的差不多了,需要进物件除尘,再来选丫鬟和婆子。

忙忙碌碌中,放榜的日子不知不觉便到了。

齐宸她们在马车前隔着一重重地人头瞧那皇榜上的字,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团,到底写得什么谁都看不见。

时不时听到人群里有人高喊“中了!我中了!”

便是一阵潮水般的恭喜和羡慕神情。

齐心急道:“到底是个什么结果也不知道,真是急死个人了,怎么这么慢啊!”

齐容在一旁道:“人多着呢,你瞧那小字密密麻麻的,他们又得一个个地找,自然不容易。”

话音刚落,就见有齐家的小厮从人群里挤出来,嘴里高喊着:“中了中了!谦大爷中了二甲第七名!金榜题名了!”

姐妹几个闻言都是高兴得不行。

齐谦是这几个里面最出类拔萃的,又肯下功夫,如今一句高中,也不枉费了这昼夜苦读的辛苦。

齐宸和齐高兴地说着一会儿回去该如何替齐谦庆贺。

家里多半是要去叫个席面的,她们姐妹俩是不是得去单独准备一份贺礼?

齐容却悄悄地问那个小厮:“方才让你看看魏家大爷的名字,如何了?”

那小厮亦是低声道:“在找到大爷的名字之后,小的又仔仔细细地瞧了,没瞧见魏家大爷的名字。”

齐容点点头。

那边齐谦和齐证连同魏弘一起从人群中挤出来。

齐谦虽然金榜题名,但他本人一贯稳重不张扬,脸色也看不出什么来。

齐证和魏弘自然难免失落,但也深知科举之途不是那么容易的。

能不能考中,才学是一方面,天时地利也同样重要。

不然为何会有那么多满腹才情之人入不了仕途,终日郁郁不得志,那便是没占到了运气,只能徒留叹息罢了。

方才在榜前还见有那头发花白依旧未能榜上有名,唉声叹气的,看得魏弘也是心有戚戚。

一方面真心替齐谦高兴,另一方面也是为自己担心。

本想着能金榜题名风风光光地去齐家提亲,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魏弘不由叹了口气。

一抬头,却见齐容就站在他面前。

他顿时有些语凝噎,不知该说些什么。

齐容却道:“今科没中就没中,这科举若是这么好中,便没有人半生都为此殚精竭虑了。”

“我哥哥虽是一举考中的,但他开蒙早,上一场到了年纪却又未下场,算起来也是比你们多学了三四年,自然出色。”

“你又不是那愚笨的,今科的事考过就忘了罢,等回去再仔细读书,保不齐下一场就能金榜题名呢。”

“况且天下又不是只有仕途这一条路可走,做官也好,做白身也罢,只要自己活得随心随意便是,何必拘泥于一途呢?”

一番话说得魏弘心里暖洋洋的。

虽有遗憾,但听得她这般说,魏弘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他很是正经地同齐容行礼道谢,如此庄重的样子倒是把齐容吓了一跳。

闪身不敢受他的礼,嘴里道:“你这个傻大个,不过安慰你两句罢了,行这么大的礼不是要折煞我么!”

说完便闪身到了马车一边,远远地瞧了魏弘一眼,便转头不看他了。

魏弘却觉得被这一眼瞧得,心上如小猫挠过一般,刺刺痒痒的。

他略有些尴尬地往自家马车那边去,恍然不知自己的脸已经红了。

魏媛在车上等着,见他那副样子好好奇地问:“是人太多了吗,怎得脸都热红了。”

魏弘支支吾吾地不答话,让车夫赶紧驾车回去。

魏媛就以为他是没考中心情不好,便也不敢多说什么。

可路上悄悄地瞥了他几眼,竟发现魏弘唇边噙着一抹笑意,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但看着却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

魏媛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别过脸去掀起车帘偷偷往外瞧。

第二百零八章 难产

,有凤临门

齐谦金榜题名,莫说齐三老爷和三太太高兴地合不拢嘴,就连齐大老爷也觉得很是欣慰。

结果出来之后,齐大老爷就带着三老爷和齐谦和齐证兄弟二人一同去谢过了蒋先生。

蒋先生手下算上齐谦,一共有两个考中的,然而鹿堂却还是书声琅琅,未见有丝毫懈怠。

这便是名师的宠辱不惊。

齐谦和齐证备了厚礼来谢过先生栽培,三老爷本想做东请蒋先生一起吃饭,但蒋先生却以还要给学生们讲学为由,让齐家二位老爷不必如此客气。

又道齐谦能考中是他自己勤奋用功的结果,并非他这个先生的功劳,自然不敢擅功,也无须如此客气。

收下礼,是全了学生的孝敬之心,至于席面便不必麻烦了。

一番话尽显风骨,让三老爷心服口服,对他拜了又拜。

四人离开了蒋先生处,齐大老爷又叫了邹大人,一同去楼里吃了顿酒,好好感谢他当日替这两个孩子做引荐,才得了蒋先生这样名师指点,有了今日的成绩。

邹大人不是个贪杯之人,但看着齐谦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由想起自己当年也是这般年纪过来的,心中高兴,便多吃了几杯酒,等酒席结束,几个人都有些微醺的醉意了。

家里这边自然又是另一番热闹场景。

郑姨娘本打算着去叫席面来,可三太太却先她一步,带着人去京中有名的馆子里打包回来上好的酒菜,将女眷们叫到一起来好好热闹了一番。

因着是好日子,郑姨娘和宋姨娘就陪着三太太喝了几杯果子酒。

齐大太太快要临盆了,便只喝了些羹汤,但看着这样的场面心里也是高兴的。

三太太便道:“太太快要临盆了,又遇上这样的喜事,看来是天降福官到咱们齐家,下一次再喝酒,就是要为您肚子里的孩子庆贺了。”

齐大太太笑道:“借您吉言,我们也跟着沾沾谦哥儿的习气,希望日后这孩子读书时也能像他堂哥一般勤勉。”

三太太高兴地谢过齐大太太的夸赞,又敬了她一杯酒。

等到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三太太整个人已经有些醉了。

郑姨娘便让人扶着她回屋里去歇着。

宋姨娘站起身来,道:“还是我来送吧,客院那边同我院里顺路。”

二人走后,齐大太太也被芳娘扶着回去了。

郑姨娘便张罗着下人收拾桌上的残羹冷菜。

忙了一会儿,心里却有些羡慕起三太太的好命来。

这人的运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的。

年前他们家里还跟避难似的送儿子女儿过来,寄人篱下的好生可怜,转眼间就儿子高中,女儿又在魏家老太太面前露了脸,这就算是时来运转了。

齐大太太从前在府里谨小慎微的一个人,却养了个能干的女儿,得了老爷的喜欢不说,连带着齐大太太都带得大气起来,又如此好运气地怀了个孩子,这也算是熬出头了。

宋姨娘虽然不怎么露面,但性子恬淡,也没有过什么大起大落,膝下一个女儿齐寜也是稳当,小小年纪书画却已像模像样,也是有得指望。

思来想去的,就剩她每日为着女儿的婚事担惊受怕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时来运转,不必如此操心。

郑姨娘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齐谦高中之后,三老爷和三太太愈发忙活起来。

几乎每日都要在那扶柳巷待到天擦黑才回来,恨不能早早地将那院子赶紧收拾出来好住人。

高中了便是走上了仕途,慢慢地也要开始结交朋友,怎么还好寄人篱下呢?

思及此,三太太恨不能生出八只手来,一边催促着三老爷加工前,让那些匠人手脚再麻利些。

一边流水一般地买东西,连先前暂不考虑的丫鬟婆子都一下子置办齐了,浩浩荡荡的二十多个下人,每日在府里忙来忙去的,一个个脚不沾地恨不能成了那连轴转的陀螺一般。

活虽然又多又急,好在三老爷夫妇不是那抠门的铁公鸡,月例银子是说好的不能动,但打赏却是丰厚,若是碰上哪日活多,或事谁干得出色,便能得不少赏银。

所以虽然每日都累得不行,但这些人却是干劲十足,没有一个喊累的。

恨不能这样的日子再多持续几日,也好多得几个赏钱丰丰腰包。

这一日三太太正忙得不知东西,齐家的小厮却找过来,说齐大太太刚刚发动了。

三太太一听赶紧撂了手里的东西,让车夫赶紧去套车。

齐大太太这发动比起郎中推算的晚了足足五天,今早她来之前还去问过她如何了,齐大太太说没什么感觉,这一转眼竟然就发动了。

齐家那边也是早早地就准备好了血房。

产婆提前好几天就住进来了,就是等着发动了好随时应对的。

芳娘在里面主持着大局,将齐宸撵了出去,说她还是个闺阁姑娘家,见不得这些。

齐宸也就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郑姨娘和宋姨娘听了消息也都赶过来了,进了屋里去瞧齐大太太如何了。

齐和齐寜就陪着齐宸在门口等着,听着里面一阵高过一阵的惨叫声,姐妹三个都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郑姨娘身边的婆子就劝她们去屋里等着,在这院子里待着凉不说,也顶不上什么事不是。

齐宸却坐不住,乔香便去搬了几个凳子给她们在门口坐着。

三太太风风火火地来了,直接一头钻进了产房。

下人们进进出出地,一盆盆地端热水进去又端了脏水出来。

郑姨娘身边的妈妈将她们赶到屋里去待着,齐趴在门缝往外瞧,看见那盆里端出去的竟然都是鲜红的血水……

她吓得腿肚子都开始抖起来。

怎么出了这么多血,生孩子都是要流这么多血吗?

齐寜以为生个孩子应当是很快的事,却不想从白日等到天黑,齐大太太那边却还是没生下来。

她不禁有些害怕地抓住齐宸的手。

可抓到的竟然比冰块还冷。

齐不由瑟缩了一下。

就听外面突然变得吵吵嚷嚷起来,好像有很多人在来回奔走,议论着什么。

齐宸再也坐不住了,打开门冲了出去。

就见一个婆子满脸惊慌地对另一个丫鬟道:“快去找老爷来!太太难产了!”

第二百零九章 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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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宸的腿一软,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齐慌里慌张地在后面扶住她,脸上一派惊恐之色。

难产……难产会如何……会……死吗?

芳娘从屋里跑出来,在院里大声喊着让人去找郎中来。

一直守在院子里的大宝连声应诺,拔腿就往外跑。

齐宸忽然喊道:“等等,我同你一起去。”

齐却急得不行,拉着他道:“你怎么能去,母亲还在里面,你若是走了她怎么办!”

若是真有什么不测,那岂不是……

齐宸来不及多说什么,甩开她的手提起裙子带着大宝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马车一路疾驰,直奔薛大夫的府邸。

然而大宝在门口叫了好久的门,门上却只打开了一条缝,往外瞧了他们一眼,道了句:“天色已晚,我们先生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到医馆再说吧。”

就要把门关上。

大宝忙巴着门求道:“我们家太太难产,万不得已才求到薛大夫这里来的,先前也是先生给诊治的,最是了解病历,如今情况紧急,还请您通融通融,同薛大夫通传一声吧。”

“我们愿多出诊金,等我家太太顺利生产,定然会妥妥地将先生送回来的,求您通融通融!”

那人却冷哼一声,道:“这京城里每日生孩子死去活来的多了去了,若是个个都如你这般三更半夜的求出诊,那我们先生岂不是要累死了?”

“不去不去,先生歇下了,你们去找别家看看吧。”

大宝便扒着门不肯松,一边拼命地说着好话。

对方却不为所动,执意要将门关上,说得话也愈发难听起来。

齐宸撩起车帘对大宝道:“既然人家不肯去,那便算了,我们去别家请郎中。”

大宝只得作罢,悻悻地松了手。

大门砰得一声被阖上了。

大宝垂头丧气地回到车上,齐宸才看见他的手指有血在流,说是方才被那门房用门给挤破了。

齐宸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二人驾着马车在深夜京城街头到处找郎中。

可找的不是不肯出诊的,就是不擅长妇科的。

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深,齐宸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心里也急得像在油锅上烹过一样。

她着急问大宝:“先前不是约了郎中吗,为何现在一个人都找不到了?”

大宝气喘吁吁道:“之前是约了个郎中,可太太发动的时候府上去接那郎中,他家里的人却说他昨日突然有急事回了乡下,这一时半会儿的便找不到合适的郎中了。”

二人漫无目的驾着车在京城的街头游走,见到一个医馆就下车去问一问。

可依旧是一无所获。

偌大的京城,就好像一夕之间成了一座空城,竟找不到一个可疑施以援手的人。

齐宸情急之下,突然想起了苏湛,那个似乎无所不能的人。

眼下齐大太太危在旦夕,她也顾不得其它,赶紧让大宝将车调头往苏家去。

苏家的守门人是个记性极好的,打着灯笼看清了齐宸的脸之后,便让他们稍等片刻,自己忙不迭地进去通传。

齐宸站在车前冷得抱着手臂。

大宝劝她去车上等着,她摇摇头,执意站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就见有几个打着灯笼的人慢慢往这边来了。

齐宸情不自禁向前迎了几步,借着门口微弱的灯笼光,苏湛的脸越来越清晰。

夜风冷冽,齐宸不禁打了个寒颤。

苏湛在她面前停住脚步,她这才看清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简单的袍子,想必是已经睡下被叫起,随意披上了一件衣裳便出来了。

她心里有些愧疚,如此三番两次地叨扰他,却无力回报。

但又觉得无力,除了他,她不知道还能找到什么人肯帮忙。

齐宸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我母亲难产,我们跑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没找到一个肯出诊的郎中,您识得有什么郎中可以帮一帮我们吗……”

苏湛的眉头皱了皱,对身边的小厮交待了句什么。

小厮便匆匆离开了。

他看着齐宸在夜风中瑟瑟发抖,便道:“到车上去。”

他的话似乎格外有威严,齐宸默默地点点头,转身上了车。

小厮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苏湛接过来看了一眼,将东西反手递给了车上的齐宸。

“带着这个东西去城西薛家,那位薛大夫是这方面的圣手,应当能解你的燃眉之急。”

大宝急道:“可我们方才去了薛家了,那门房不肯通传,将我们给撵出来了。”

苏湛便对身边的小厮道:“你随他们一同去。”

小厮领命,转身上了马车。

大宝将信将疑,也跟着上了马车。

齐宸撩起车帘,刚想说什么。

苏湛却先她一步开口:“道谢的话就不必了,先去办要紧的事。”

言罢便转身进了府门,施施然离开了。

大宝将马车赶得飞快,恨不能生出翅膀飞到薛家。

马车还没挺稳,他就跳下来,险些摔了个趔趄,却还拼命地奔到门前去,使劲地敲门。

那门房打开一道门缝,顿时就骂道:“大半夜的急着报丧不成?三番两次的信不信我乱棍打你出去!”

话音未落,就觉得那门忽然被一道外力从外面强行掀开,一只手从外面伸进来,一把攥住了那门房胸口的衣裳,硬生生地将他从门里拽出来扔在了地上。

门房在地上大惊失色,用手肘撑着往后蹭了蹭,惊恐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胆敢……”

苏家的小厮掏出一样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这个你可识得?”

那门房见了他手里的东西,顿时面如死灰,也不似先前那般嚣张叫嚣了,屁滚尿流地爬进门去通传了。

往齐府去的时候是苏家那位小厮驾得车,他似乎对京城的路格外熟悉,也不知是怎么走得,竟比他们来的时候节省了将近一半的时间就到了府上。

齐大太太那边在挣扎,力气都要耗尽了,整个人虚弱得快要喊不出来了,昏昏欲睡。

芳娘一边让人去端热水来给她擦洗,一边拍着她的脸不让她睡过去。

屋里几个女眷虽都是生产过的,可女人生孩子就如同鬼门关前走一遭,遇上了也是什么法子都没有,只能干着急。

薛大夫一下车就被门口守着的婆子丫鬟围起来,赶紧带到了齐大太太的院里。

第二百一十章 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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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郎中来了,屋里的女眷们便有了主心骨,不由得都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照着郎中的吩咐各自忙碌起来。

齐宸她们依旧被隔在门外,心里只能干着急。

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齐大太太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随机便是婴孩儿的哭声。

“生了生了!”齐高兴不已地喊,不知自己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哽咽。

齐宸却还悬着一颗心。

孩子虽然生下来了,却没听见里面有人出来报喜,难道是出来什么状况?

房门被从里面打开,有丫鬟端着铜盆脚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

齐宸向前走了几步,一股血腥味便迎面扑来。

她脑子里“嗡”地一声,声音无比尖锐:“是血崩吗?”

丫鬟早被里面的场景吓得去了半条命,哆哆嗦嗦地点点头。

齐宸眼前一黑。

齐和齐寜一起堪堪扶住她,齐拼命对她喊:“你被着急……郎中在呢,定然有法子……”

可血水还在一盆一盆地往外端,就好像齐大太太的血都要流尽了一样……

郑姨娘几人始终没有出来,也没人出来传话。

只能隐约听见小婴儿断断续续地细弱哭声。

隔了不知多久,芳娘从里面跑出来,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得湿成了一绺一绺,裙子上一片片的血迹。

她带着哭腔道:“太太不好了,快去请老爷来……”

齐宸如遭雷劈,反手推开齐就要往里冲。

有丫鬟伸手要拦住她,被芳娘一把推开了。

芳娘眼睛赤红,对那丫鬟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忌着些东西,还有比母亲更重要的吗!”

丫鬟被她吼得愣在那里,齐宸便趁机冲了进去。

屋里满是浓重的血腥气,奶娘将新生的孩子用被子裹了抱在孩子,郑姨娘、宋姨娘和三太太都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

薛大夫正在给齐大太太扎针。

齐大太太脸色苍白吓人,气息微弱的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针扎在身上,她却毫无反应,无知无觉地昏睡着。

最后一根针也扎下去了。

齐大太太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薛大夫叹了口气,摇摇头。

郑姨娘不可置信地抓住宋姨娘的袖子,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三太太别过脸去不忍心看。

宋姨娘沉默地转身,轻声吩咐奶娘将孩子抱过来。

奶娘依言将孩子放在齐大太太枕边。

宋姨娘问丫鬟:“老爷到哪了?”

丫鬟道:“方才说接了信正往回赶呢,应当快到府上了吧。”

“你去跟小厮说一声,让接到老爷就赶紧过来,这边……怕是等不了多久了……”

薛大夫默默地收了针,同屋里的女眷低声道了句:“节哀”。

一直攥着齐大太太手的齐宸听到这两个字,忽然回过头,对着他恨恨道:“这是什么丧气话!她明明还有气息!”

郑姨娘忙跟薛大夫赔不是:“她伤心坏了,你别放在心上……”

薛大夫摆摆手,表示了理解之意。

郑姨娘便叫人送薛大夫先回去。

刚走到院门口,方才不知跑到哪里去的苏家小厮突然出现,拦住了他的路。

“彭先生有一味药,托我送过来,说是您可能会用得上。”

薛大夫听到“彭先生”三个字,顿时眼前一亮,接过那药转身就往里快步而去……

……

齐大太太再醒来时,外面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枚羽毛一般,全身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过了好半天,眼前才渐渐清晰起来,看清了床前那一张张焦急守候着的脸。

“你们……怎么都在这……”

她有些记不起昨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力气都用尽了,却还是没将孩子生出来,慢慢的就没了知觉……

齐大老爷攥着她的手,过了许久才哽咽出一句:“醒了就好。”

一旁的齐宸听了这句话,噙了许久的泪忍不住落下来。

她忙侧过脸去将泪拭去,眼睛却还是红得厉害。

郑姨娘心里松了一口气,低声吩咐着人去隔壁厢房将薛大夫再请过来瞧瞧。

宋姨娘则将孩子抱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递到齐大老爷怀里。

那是一个熟睡的漂亮男婴。

齐大太太颤着手轻轻地触了触他的小脸,指尖传来的温热和细腻让她的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这孩子……生得真好……”

齐大老爷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抓住她的手,感慨般道:“这都是你的功劳,有了这个孩子,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多年夙愿终成现实,齐家小公子的洗三礼办得很是隆重。

不仅也齐大太太有过交往的那些太太们都来贺,就连苏家的两位太太也都来了,还带了老夫人的洗三礼来。

府里摆了几桌子席面招待内客,齐大老爷也陆续给那些同僚故旧们喜讯,邀他们一个月后来吃满月酒。

谨哥儿被奶娘抱出来的时候,齐大太太的脸上都要笑开了花。

几个太太都围着孩子看,连声夸这孩子长得好,看那眉眼就知道日后长大定然是个俊朗的孩子。

屋子里说说笑笑的,齐宸和齐在外招待着同来的小姐们。

齐宸想起那晚的事,还觉得好像就在眼前似的,惊心动魄。

但苏家出手相助一事却是不能外扬的。

她当时情急,也没考虑太多,直接求得是苏湛而不是老夫人,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会招人无端揣测。

原就是还不清的人情,再无端给五老爷惹了非议,那她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可这欠下的恩情就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齐宸每每想起就觉得头痛不已,不知该如何偿还。

五老爷缺什么?

五老爷出身富贵,手上又经营不少产业,以这通身富贵,就算真缺了什么,她也无能为力。

而他手下那些人,且不论上次送她回来的那个身手不凡的姑娘,就连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厮,都能见微知著,应变能力怕是一般人都及不上的。

同这些人比,她就如同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草包一般,连自己的事都无暇顾及,还能如何帮得了他?

齐宸不禁叹了口气,一筹莫展起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打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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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柳巷的宅子修好之后,魏老太太派嬷嬷送了贺礼来。

三太太心中高兴,将从汴京带来的一套红珊瑚佛珠送给魏老太太做回礼。

却不想隔了几日,有位自称杭大太太的贵夫人突然造访。

虽是个眼生的妇人,可那通身的气派一看就知出身高贵,再加上她身后跟着的嬷嬷竟然是魏老太太身边的那位,三太太虽心中疑惑,但也赶紧将人迎了进来,在客厅中落了座,又吩咐下人去准备茶点果子。

说起这杭大太太,也算是京中的一个人物。

她虽只是个三品官家的太太,可婆家杭家是京中的百年望族,根基深厚,本人又是那出了名的热络心肠,凡是求到她的事,能帮一把必然帮衬得上,因而在京中贵眷圈里的人缘极好,算是跟谁都能说得上话的。

也因着这个缘故,不少夫人太太会求着她帮忙给家中的儿女做媒,杭大太太应承下来后都是仔细留意打听着,觉得合适便会想法子促成相看,若是没看中,她也有法子给圆过去,不至于让两家失了和气,几年下来成就了不少良缘,求着她说亲的人也多了起来。

京城贵眷若是谁见到杭大太太笑意盈盈的来了,便知道这家多半是有喜事将近了。

三太太初来乍到的,自然不知道这背后的缘由,只看着魏家的嬷嬷跟着,还以为是老太太的什么亲近人儿,奉老太太的命来此串串门的,便笑着问起她老太太近况如何。

魏老太太落座后,笑着道:“劳烦您挂心,婶婶昨日还同我说了一大会子话,瞧着那精气神都不逊于年轻人。”

三太太附和道:“老太太的身子骨康健,若非过问,谁能想到她老人家已经六十多岁,说是五十出头也是有人信的。”

二人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话,杭大太太觉得这时机也差不多了,便将今日来的目的给挑明了。

她今日,是受了魏老太太的托付,来给魏弘说亲的。

三太太乍闻喜讯,惊喜得不知该如何应答。

虽然心中一直期盼着这一天,可等这一天来了,竟然搜肠刮肚的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接了。

三太太又是惊喜又是着急,脸都要憋红了。

杭大太太又不是第一次给人保媒,只瞧着她那局促神情就知道她怕是高兴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便笑着道:“这话是我说得太唐突了,都没给您个准备的时间,要不咱们先吃盅茶缓缓,再接着聊?”

三太太急了:这样的喜事,自然是要趁热打铁的定下来,谁还有那心情去吃茶啊。

便急道:“瞧我,这喜事来得太快了,一时嘴都打结了,姐姐你可别笑话我,实在是……实在是……”

杭大太太笑着道:“知道,知道,你这算什么,我那大闺女的婆家人上门求亲的时候,我都是语无伦次的,脑子一片空,人家说什么我应什么。”

“那媒人也是个急性子,三言两语地就把事情给敲定了,高高兴兴地走了。”

“等媒人走了,竟想不起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就把婚事给应下了。”

明显是在替三太太解围。

三太太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乱成一团的脑子也慢慢恢复了清明。

她按捺住内心的喜悦和杭大太太细细聊起魏家的这门亲事来……

送走了杭大太太,三太太便去了齐容的房里。

齐容还在忙着收拾房间,如今屋里大件的家具都已经置办齐整,但零零碎碎的东西还有许多要添置在,这几日齐容一直在两头跑,眼下正在擦拭着新买回来的赏**。

见三太太来了,也只是打了声招呼,也顾不得说两句话。

三太太就把屋里的丫鬟给打发了,坐在她对面,笑着与她说话。

这说着说着,便说到了魏弘身上。

“先前同你哥哥一起在楚苑里读书的那位魏家大爷,你可曾见过,觉得他人品如何?”

齐容头也不抬道:“他既是在楚苑读书,便是与哥哥来往亲近,你为何不去问哥哥,来问我作甚?”

三太太笑着道:“男子和女子看人的角度不同,看出来的东西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你哥哥自有他的那套看法,那若是给你评判,你觉得魏弘这人如何?”

齐容想了想道:“个子高?”

三太太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齐容在故意同她打岔呢。

这个死丫头,好好说话呢,她瞎应和什么呢。

三太太深吸一口气,一边劝自己姑娘大了是打不得的,过不了多久就要成别人家的人了,再教训岂不是让姑娘没脸。

一边按捺住情绪,继续循循善诱:“个子高这算什么看法,是问问你觉得品行如何,是那端方沉稳的,还是轻浮激进?”

齐容依旧在擦着**子,好像对她的话不怎么感兴趣。

三太太就有些急眼了,将她手中的**子夺了下来。

“一个破**子,有什么好擦的,没听见我正同你说话呢?”

齐容被夺了手里的**子,也不羞恼,也不说话,只瞧了三太太一眼,而后随手将手里的软布扔在桌上,转身去收拾床铺去了。

三太太气得七窍生烟,忍了好几忍才没对她发火。

转身出门的时候,故意将门摔得响,吓得院里的小丫鬟险些把盆里的水给端掉了。

带着一肚子火回了屋里,三太太坐在桌前气得连喝了两碗茶水。

从汴京带来的贴身婆子见状忙道:“太太您可别喝了,那茶水都凉透了!”

三太太便气得对着婆子骂起了齐容来。

“为着她的事全家子都跑来汴京,临到头了她却跟没事人似的,话都不好好说,还跟我打起岔来,好像我要害她似的。”

“人家魏家都请了媒人上门了,说得好好的,媒人好心让我回来问问她是个什么看法,说是要两情相悦才是最好的,人家大爷那边已经表了态,她这边不冷不热的是什么意思?”

“愿意不愿意的总得给我个准话吧!人家魏家那边还等着呢,这丫头是不是存心要气死我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心结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

一旁倒热水泡茶的婆子却突然咧嘴笑起来。

三太太气道:“你这是笑什么呢,看我吃瘪挺有意思的?”

婆子笑道:“老奴是笑太太这是高兴坏了,眼睛也被这天降的良缘给晃花了。”

三太太听了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她话里是什么意思。

婆子道:“照老奴的意思,您现在就可以派个人过去给那杭大太太传话了,然后就和老爷一起在家里,安心等着魏家的聘礼上门吧。”

三太太无奈道:“我倒是想如此,可那丫头的脾性旁人不知,你从小看她长大的还不知吗?”

“这里是京城,多少豪门望族住着呢,谦哥儿又刚刚中举,最是旁人关注的时候,她若是再闹出什么逃婚拒婚的戏码,那岂不是成了全京城人的笑柄了?”

婆子闻言笑得愈发开怀了。

“我的好太太,您如此精明的人,怎得这个时候糊涂了?”

“先前小姐从京城回老家带回去的那只簪子您忘了?”

“小姐那么一个随性的人,从前恨不能每日披散着头发在外面跑,一个双螺髻梳了小十年,从那之后却日日梳个流云髻,为得是什么?”

为得……是好戴那只簪子?

三太太被婆子一番话点醒,脑中似打开了一个关窍一般,顿时清明了!

这个臭丫头,心里明白着呢!

她顿时舒了一口气,笑骂道:“这丫头可真是个不省心的,对着老娘都开始玩心眼了。”

婆子给她倒了杯茶,道:“您也别怪小姐,寻常姑娘家,哪个听了婚事不是羞红脸就跑得,哪有好意思当着人家面议论的。”

三太太笑道:“怪我怪我,她从小到大性子野惯了,总觉得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倒是忘了姑娘家长大了都会矜持,自然不肯应我的话了。”

婆子感慨道:“想想小姐那个时候,还不过是那么小一点的婴孩,如今却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可以嫁人了……”

三太太也是心有戚戚焉。

虽然都是儿女婚事,但这娶媳妇和嫁闺女终究是不一样的。

想想这么如珠如宝养大的女儿,一朝要嫁到别人家里,侍候别人的儿子,叫别人的父母为爹娘,再也不能日日承欢膝下,三太太就觉得心里一阵阵地难受。

没议亲事时总是心急,想着要赶紧找一门好亲事才能放心。

如今议了亲事,想想姑娘要出嫁,却又觉得舍不得了。

这可真是解不开的死疙瘩。

婆子见状安慰她道:“太太不必伤心难过,那魏家家门清白,老太太又是喜欢咱们姑娘的,日后嫁过去定然会如亲孙女儿一般疼着的。”

“如今大爷已经中举,四老爷那边已经在活动,想法子让咱们大爷在京中叙职几年再外放练资历。”

“有了大爷,咱们三房也算是在京中站稳脚跟了,搬离汴京那是早晚的事。”

“如今小姐嫁到了魏家,在京中有亲哥哥照料,还有叔叔婶婶扶持着,待不日三房挪到京城来,到时又是一家和乐,比起那些个外嫁远嫁的,可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呢!”

一番话说得三太太眉头舒展,心里也不似方才那边难受了。

她道:“你说得在理,我们三房虽然还在汴京,可又不是长在那里了,二房能来京城,我们也一样能举家迁移,他们大房作天作地的,我就不信还能管到我们头上来了?”

“齐家的五个房头早就分开单过了,等回头我们也在京城落脚了,看长房还如何折腾!”

婆子笑道:“到时他们就算想折腾,怕是也伸不出手来了。”

三太太闻言顿时心情大好,笑着对婆子道:“去把我那放体己银子的盒子拿过来,我瞧瞧给容姐儿拟的那张嫁妆单子。”

京城人杰地灵,好东西比汴京多了不知多少,汴京那边准备好的要抬过来,可还得在京城现采购一批,务必得让齐容嫁得风风光光的才是。

杭大太太接了三太太那边的信儿,便赶着去魏家给老太太报喜。

魏老太太高兴道:“此番都是你的功劳,回头成亲的时候他们两个还得敬你一杯酒,谢过你给保的大媒。”

杭大太太笑道:“酒自然是要喝的,不过这功劳还是老太太您的,您瞧中的人家定然不会错的,我不过是耍了个嘴皮子罢了。”

魏老太太感慨道:“春暖花开了,往后的好日子可就更多了。”

选定了吉日,魏家那边就抬着丰厚的聘礼去扶柳巷下聘了。

扶柳巷准备了丰盛的席面招待媒人和送聘礼的人,齐大老爷也去捧场,三太太忙里往外的,高兴的一天都没合拢嘴。

齐宸她们也跟着去凑热闹。

齐容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说不上不高兴,但好像又有什么顾虑似的。

姐妹几个关起门来说话,齐容便将心中的考量给说了。

齐闻言道:“你这是怀疑魏家大爷娶你的用心?即便是马家的事的确连累到了你,可那魏家大爷也不至于糊涂到为了致歉就娶回家吧……”

齐容忧心忡忡道:“你在家也没少看话本,那为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还少吗?”

齐闻言道:“可人家成亲之后不也是琴瑟和弦,过得不都挺好吗?”

齐容气道:“这话本里的都是编出来骗人的,跟现实能一样吗?”

齐宸见状忙道:“这话比得就不对,实的和虚的放在一起能比出个什么来,就好像万事如果只靠猜测,那便成了打不开的结,这日子也就没法过了。”

齐容听出些门道来,道:“你的意思是……”

齐宸笑道:“我的意思是如今外面春暖花开了,到处都是赏花骑马的,姐姐不如找个空子出去走一走,说不定这心结就打开了呢?”

齐容会意,眼睛一亮,道:“你这话说得不错,明日我便出门去溜溜,看看到底是什么光景!”

齐也嚷嚷着要跟着一起去。

这是彻底没听懂她们在说什么。

齐宸无奈地笑着摇头,齐容瞥了齐一眼,道:“偏不让你去凑热闹,回头再坏了我的事。”

齐一脸莫名其妙:“不就是去看个花,怎么就坏事了?”

齐宸笑着拉她出去:“人家待嫁娘的心事,咱们这些闺阁女儿哪里猜得到?”

“走走走,出去吃果子去。”

不由分说就把齐给拖走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吃饼

从扶柳巷回来,齐宸便去看望齐大太太和谨哥儿。

齐大太太正在逗谨哥儿玩儿,芳娘在一旁笑吟吟地凉着刚给齐大太太炖好的鲫鱼汤,屋子里一派其乐融融。

谨哥儿听到门口有动静,一双墨珠子般的眼睛便转过去,盯着齐宸看。

齐大太太见她回来了,一边逗着谨哥儿,一边问起她今日那边的场面。

齐宸笑着道:“今日魏家去送聘礼,满满当当地摆了一院子,三婶婶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跟办喜事似的。”

齐大太太笑着纠正道:“什么叫‘跟办喜事似的’?这就是办喜事,是喜事中顶重要的一部分。”

收下了聘礼,这齐容就算是魏家的人了。

三太太最操心的就是这个女儿的婚事,如今得了好归宿,自然是要高兴的。

思及此,齐大太太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今她得了儿子,算是如愿以偿,对得起故去的老太太对她期望,为齐家生下了嫡子。

可齐宸婚事未定,总归是她的一桩婚事。

若是没出那桩事,或许如今宋家也已经来下过聘了……

齐宸一瞧她那副神情,就知道她怕是又在心里惋惜宋家那门没有说破的亲事。

开春的时候,岳家又在小松山办了春狝,楚萱和魏媛找上门来打算同她们姐妹一起去,才知岳家根本就没送帖子来。

此事虽有些尴尬,但也从暗中昭示了宋家是已经绝了同齐家结亲的打算,不然一向八面玲珑的岳大太太也不会做出这种得罪人的事。

这在齐宸看来是再好不过的事,可齐大太太却难受了好几日。

齐宸自然不能同齐大太太说那宋家公子的为人不值得托付,便索性道:“我听三婶婶身边的妈妈说,三婶婶看着是高兴的,但内地里却也为此掉了好几次眼泪,舍不得容姐姐出嫁呢。”

“容姐姐比我大这么多岁,如今才刚刚议亲,三婶婶都是舍不得的。”

“我如今年纪还小,弟弟又刚刚出生,母亲难道不想多留我在家陪您几年吗?”

几句话说得齐大太太心情好了许多。

齐宸便言笑晏晏地同齐大太太聊起其它来。

谨哥儿的满月宴在即,这几日府里都在为着这个事忙活,郑姨娘天天脚不沾地,一天有时候能跑来三四趟过问。

齐大太太当日难产九死一生,齐宸在外面守着的时候对菩萨发了愿,此番齐大太太母子平安,齐宸便一直想着要去庙里还愿的事。

齐正在家憋的难受。

从她和郑昀的事被发现之后,总觉得身边好像有人在盯着她,有时在屋里坐着都觉得被那些目光盯得后背发毛,所以若是有法子出门的,她是不愿意在府里待着的。

便央求齐宸带着她一块去。

齐宸道:“我倒是没什么,但你还是同你娘说一声得好,省得她在家里着急上火,回来再骂你。”

昨日去扶柳巷看热闹,郑姨娘都派了身边的婆子跟着齐,看来是打定主意要盯她到底了。

齐无法,只能照她说得回去同郑姨娘请示。

自然是挨了一顿骂,说她整日里只想着出去野,不思女红技艺什么的。

等齐从郑姨娘处悻悻归来,身后果然跟着昨日的那个婆子,笑着同齐宸问好。

齐宸极体贴地让大宝备了两辆车,她和齐一辆,婆子和乔香一辆,也让齐能有个机会好好喘口气。

齐一上车便趴在车帘前,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

齐宸打趣她道:“看你这副样子,怎么跟几百年没出过门似的?”

齐百无聊赖:“你这话说得不假,尝过度日如年的滋味没有?你去我那院子里待上一待,便知道能出来瞧一眼街上人来人往都是极满足的了。”

马车走到福清桥处,齐忽然叫大宝停车。

大宝车还没挺稳,她就一把掀开车帘跳了下去,一溜烟跑了。

后车跟着的婆子见状,也急急忙忙地下了车跟着追过去。

齐宸她们慢了一步,等追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齐正站在一个卖肉夹馍的摊子前。

摊主做好了肉夹馍,笑眯眯地递给她:“小姐拿好了,这饼可烫手。”

齐接过肉夹馍,果然烫得不行,她用两手的指尖捏住,一边吹一边咬了一口。

眼泪就跟着落下来了。

婆子见状还以为她是给饼烫哭了,忙上前去想从她手里把饼接过去。

齐却执拗着不肯撒手。

齐宸便让乔香去把饼钱付了,自己拉着齐回了马车上。

“你这指尖都给烫红了,还不松手吹吹,仔细等会儿肿成萝卜。”

齐便接过齐宸递来的帕子,将那饼给包起来拿在手里。

齐宸睥睨她:“你这应当不是给烫哭的吧?”

齐低下头,沉默地一口口吃饼。

可那饼是什么滋味,她到底都没尝出来。

她想起年前的时候她和齐宸跟着府里的婆子学着置办年货,齐宸到文墨斋去给越哥儿挑文具,她嫌那里面的墨味太熏人,就站在门口等,正好碰到了去铺子里查账的郑昀。

因着早晨她赖床起得晚了,没顾上吃什么便出来了,与郑昀说了几句话就觉得饥肠辘辘,尴尬不已。

郑昀便让她在此稍等片刻,自己便跑去给他买吃的。

不过是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郑昀便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从怀里掏出了热气腾腾地肉夹馍。

也不知是不是太饿了,齐觉得那肉夹馍实在是好吃,便问郑昀是在哪里买的,郑昀就告诉她:前面福清桥旁有个摊子,有个肉饼李,肉夹馍做得最是地道。

齐便将这个记下了。

方才在车上远远地瞧见了那摊子,她突然按捺不住情绪,极其迫切地想吃一个肉夹馍。

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饿。

便以为自己就是贪嘴罢了。

可当接过摊主递过来的肉夹馍时,她脑中却一瞬间涌出了许多东西。

文墨斋其实离这里并不近,他一定是一路都在跑,这才能回得这么快。

而那刚出炉的饼,烫的人手都发红了,他却将它放在怀里,一路跑回来又该是烫得有多难忍。

可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笑着告诉她这饼是最好吃的,就好像只要她觉得好吃,那么其它一切辛苦都不重要一样。

齐泪如雨下。

泪水滴到了手中的饼上,她恍然不觉,依旧大口大口地咀嚼吞咽,就好像要把那些委屈和难过一并吞到肚子里去一样。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不见

齐宸看着她伤心的样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默默地掏出一方新的帕子,给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和饼渣。

也不知是触动到了齐的哪点,齐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从马车里传出来,融入街市上的熙熙攘攘中,竟只剩下隐隐约约的悲泣。

大宝对车里的动静恍若不闻,兀自平稳地驾着车往前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离他们不远处,始终有一辆马车缓缓地跟在后面,一同往佛寺去……

齐宸去菩萨前叩首还愿后,出来看见齐正站在石阶前发呆。

她便走上前去,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外面的铺子里买蜜饯?

齐大太太这两日不知怎么的,突然喜欢上了白粥就蜜饯一同吃,许是月子里不能吃咸的,这么吃就觉得格外有味道吧。

先前她和齐大太太来上香到时候,走时就会在这边的蜜饯铺子里包几样带回去。

齐大太太说这边的蜜饯比起街上卖得没那么甜腻,齐宸便想着再带点回去。

只是方才来时瞥了一眼,发现买的人还不少,就怕一会儿走的时候再卖空了,这才着急着去买来放着。

齐却懒懒道:“我不想动,坐在这闻着香火味和诵经声挺安心的。”

齐宸见婆子在旁边守着呢,便道:“那你在这坐一会儿吧,往里走还有个小花园,里面有假山石和盆景,你去那边转转也可宽宽心,我去买点蜜饯就回来。”

齐就道:“那我去你说的那处园子里逛逛,你回来就去那里找我吧。”

齐宸去铺子里买了四五种蜜饯,包好了放到马车上让大宝看着。

然而回来却找不到齐了。

石阶前不见踪影,园子里更是没人。

乔香道:“是不是去官房了?”

话音未落,那形影不离跟着齐的婆子就跑出来了,哭丧着脸跑到齐宸面前。

“三小姐,二小姐她不见了!”

不见了?!

齐宸忙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跟着她的吗?”

那婆子道:“方才二小姐说想去官房,进去了却说里面没有草纸了。”

“我便急急忙忙地跑去找草纸,等再回来时里面已经没了动静,我进去一瞧,才发现里面早就没了人影了……”

今日虽不是什么大日子,可这佛寺里人来人往的这么多,齐要是真蓄意想跑,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找回来的。

齐宸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事十有八九和郑昀有关。

齐一贯是个大大咧咧的个性,唯有一点伤心怕就是郑昀了。

郑昀对她如此之好,却被郑姨娘如此厌恶,不许她与之往来,还派了人时时盯着她。

方才那一个饼,算是彻底把齐心底的伤给激出来了,眼下她突然消失不见,会不会是跑去找郑昀了呢?

齐宸不怕她去找郑昀,可这佛寺离得这么远,她一个弱女子,一路跑回去若是遇到什么歹人作祟可如何是好?

况且还有个郑姨娘的眼线在这盯着呢,若是让郑姨娘知道了齐金蝉脱壳就是为了去见郑昀,岂不是要把齐的皮给揭了?

思及此,她顿时变了脸色,呵斥那婆子道:“姨娘派你跟着二姐姐,你却将二姐姐给看丢了,回头若是回去姨娘问起来,你且自求多福吧!”

那婆子被齐宸几句话吓破了胆子,连连求着齐宸饶她,不要将此事告诉给郑姨娘。

这正中了齐宸的下怀。

只要这婆子嘴牢靠了,回头再把齐给找回来,这事就算是不了了之了。

思及此,她便对那婆子道:“方才在车上时,二姐姐同我说想听慧能师父讲经,方才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听见禅院那边已经开始说经了,想必二姐姐是过去听了。”

那婆子闻言忙道:“我一个粗使的婆子,去不得那洁净地方,还请三小姐过去瞧一瞧二小姐在不在里面,也好让老婆子安心一点。”

齐宸便带着她们一同去那讲经的禅院,留了那婆子和乔香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

里面只有几位年轻的太太和小姐,没见有齐。

齐宸稍坐了一会儿便悄悄地退出来。

对那婆子道:“二姐姐在里面听人讲经呢,你去外面守着吧,回头听完了再叫你。”

婆子早就被这突发的状况吓破了胆子,满脑子都是想着千万别被郑姨娘知道挨罚,听了齐宸的h话也没多想,便到廊下去候着了。

齐宸便对乔香低声道:“齐人不在这,你马上去找大宝,让他赶紧去找郑昀,问问齐去没去找他,若是不见人,便让他告诉郑昀齐不见了,让他帮忙赶紧找一找。”

乔香闻言自知事情重大,便赶紧去通知大宝。

出了这么大的事,齐宸自然也静不下心来去听师父讲经。

便趁着那婆子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到后边的园子里再找找齐是不是躲在哪里图清净了。

这边的园子格局虽然开阔,占了一整个山头,但格局却十分简单。

除山顶上建了一个亭子外,变没了其它建筑,全都是种着竹子和松树,只在一处角落里有片不大的假山,通着山上的泉眼,汇成了一股溪流,流水潺潺的常有香客在那里小憩。

这些地方那婆子方才都找过了,没有见到齐的踪影。

可她毕竟只是一个人,齐若是想躲她,虽只有一片假山,也是难以察觉的。

齐宸便径自往假山那边去。

前几日落了几场雨,润开了山花,连水势都跟着大了不少,稍稍走近便听见哗哗的水声。

只是水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其它的声音。

好像是有人在说话。

齐宸屏住呼吸,悄悄地朝那处靠近。

假山后,小溪旁,果然有人在。

那是一对男女,此刻正忘情相拥,似乎早就把身后尘事抛诸脑后。

齐宸乍一见,头都要炸开了。

今日齐出门的时候,身上穿的也是一件藕荷色的衣裙,和那男子怀里的女子如出一辙……

齐宸屏住呼吸,悄悄地往回退了几步。

她是该离开,还是在此等着?

若是离开,齐在此私会外男,又做出如此亲密之举,若是被传出去,那齐家的脸面可都是要丢尽了。

若是在此等着,等会又该如何买对他们?

齐宸正一筹莫展,却不知在她身后,正有人悄悄地接近……

第二百一十五章 轻薄

宋书和原本在亭子里坐着偷闲,远远的就看见有个姑娘家从竹丛那边走出来,聘婷袅娜的样子很是动人,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谁知却越看越觉得眼熟,像极了齐家那个嫡出的小姐。

便忍不住悄悄跟过来查看,谁知正是她本人。

隔了这么多日子,她似乎比从前更漂亮了许多,秋狝时穿着简装英姿飒爽,如今换回了平日里的衣裙,虽只是一身鹅黄色裙衫,簪着几朵绢花,系着淡紫色的发带,如此简单的装扮却让她如除尘仙子一般,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与这样的尤物相比,昨日见的那位赵家姑娘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除了家世好点,哪里还能拿得出手?

思及此,宋书和便后悔不已。

当初关于齐家小姐的流言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母亲便断了与齐家结亲的心思,他虽然觉得惋惜,可思及日后的声名和脸面,便也没说什么,只想着大不了再讨几个美妾回来,可这当家的娘子却一定得是个挑不出毛病的。

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母亲去找岳大太太商议着毁约。

可没想到不过几日,那风波便转向了齐家在汴京的远方亲戚身上。

宋书和心中有些疑惑,便托人去打听了一下,打听到出事那天,京城齐家的两位小姐正在楚苑里宴客,赴宴的人不少,那么多双眼睛可都瞧着那齐家两位小姐一整日都在那忙活着招待客人,又怎么可能光天化日之下被掳走?

可见先前传得确实都是谣言罢了。

然而事实虽然水落石出,但先前宋家已经通过岳大太太让齐家下不来颜面,自然也不能再厚着脸去提结亲之事。

这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

这几日宋大太太又忙着给他张罗起婚事来。

可陆陆续续地见过几个,却都是姿色平平的豪门女子,只看一眼就觉得寡淡无味,宋书和不由得又想起在秋狝上的惊鸿一瞥来,连带着去见花魁娘子,都觉得不是那个滋味,心中便愈发后悔。

不论见到谁,都会不自觉地拿出来比上一比,这就是所谓的朝思暮想了吧?

宋书和悄无声息地靠近齐宸,越是靠的近,越是能闻见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

那不是任何胭脂水粉的香气,正是女儿家天生的体香。

淡淡的,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感觉,让他渐渐心猿意马起来。

心中不由幻想着将这温香软玉圈在怀中,任意汲取芬芳的畅快感觉。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从后面掩住了齐宸的口。

齐宸被吓了一跳,下一刻却被人从后面紧紧地箍住动弹不得,也喊不出声来。

只能从紧贴着她的胸膛猜测她身后是一个男子,她越是挣扎他越是控得紧,胁迫着她往后退。

直退到半山的一片小竹林里,那人才稍稍松了一些气力,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莫怕,我不是坏人,只是怕吓到你惹出误会来。”

齐宸心砰砰地跳,脑中却想不起来这个声音是谁的,只能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看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宋书和见齐宸不挣扎了,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有些后悔方才为何会鬼迷心窍做出这种举动,眼下骑虎难下,该如何应对?

可低头瞧见齐宸乖乖地被他控在怀中,那垂涎不已的温香软玉此刻离得如此之近,近得能看清她小巧的耳垂,嗅到发间桂子油的香气,便又从心底生出隐隐地快意来,越发不忍松手。

他胁迫着齐宸随着他靠着一颗粗竹坐下,一只手依旧捂住她的口,另一只手却解下她头上的发带,一圈圈地缠在她的眼睛上。

齐宸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宋书和将她的眼睛蒙上后,这才放下心来。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那假山后面的两个人,你是识得的吧?”

“是不是他们在做有悖伦常的事,你想替他们遮掩,这才犹豫着走还是留,对不对?”

“今日来佛寺的人并不多,我只消派人跟着他们,就能知道他们是谁,你若是不想此事被宣扬出去,就不要随意乱喊,好好地与我坐在这里说会儿话,我不会动你的。”

齐宸被他挟持不得,又拿捏住了把柄,便只好点点头。

宋书和便试着稍微松了松手,她果然没喊出声来。

他心中得意,自己定然是捏住了她的把柄,便放心地将手完全松开。

“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偷闲,竟能遇到你,你说咱们是不是真的有缘?”

“你生得可真漂亮,这京中我见过的女子不少,但能一见难忘的,你却是第一个。”

“你父亲可给你议了亲事,许了什么人家?”

齐宸只觉得他离自己如此之近,一呼一吸都打在她的颈子上,惊得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却又不敢动半分,便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惊恐,平静道:“我已经议了亲事,接了信物了。”

宋书和惊讶不已。

不过短短几个月,她就议了亲事?

“议了谁家?”

齐宸本就是随口扯出来一句的,心急之下便道:“是诚安伯爵府宋家,宋家家大业大,宋大太太的嫂子又是当今长公主的小姑子,也算是皇亲国戚,你今日若是对我不轨,回去之后我就自尽,到时宋家追究起来,定然要你偿命!”

宋书和微微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齐宸心都要揪起来了。

原本不过是随口扯了宋家做挡箭牌吓唬吓唬他的,难不成这么不巧遇上了与宋家相熟的人,识破了她的话?

她不由得慌乱起来。

宋书和感觉到她微微有些颤抖,知道她心虚,愈发开怀起来。

不由得从后面抱紧她,在她耳边道:“好丫头,你这番话可真是吓着我了。”

“宋家家大业大,我自然惹不起,今日不过是想与你坐坐说说话罢了,日后你嫁了宋家公子,可别同他告我的状才是。”

说得好像是怕了宋家似的,可那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是轻浮的挑逗。

齐宸也不敢断定他心里究竟是作何想,便沉默着不再说话。

宋书和虽惯了寻花问柳,但终归也是那大家出身,读过圣贤书的,在外与女子嬉戏时,都是那些女子对他投怀送抱百般挑逗,如今换他做了一回登徒子,却断断做不出市井那些下流,便也只是圈着齐宸在怀里,同她说说话逗逗她罢了。

看她如小鹿般惊慌却又强装淡定的样子,宋书和觉得很有趣,但却未有半分逾越举动。

心中还是忌惮着她那句“自尽”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赌注

抱着齐宸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会儿话。

那在假山后幽会的男女终于出来了。

但先出来的却是女子,边走边低头用帕子拭泪,走了没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

就见那男子站在假山前,对她挥挥手。

女子这才下定了决心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隔了一会儿,那男子才离开假山,径自往山下去了。

这是故意分开走不让人怀疑呢。

看这含情脉脉地样子,也是一对难成眷属的有情人。

宋书和便凑在齐宸耳边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

“今日有你陪着说这会子话,我心中欢喜的很,希望你能平平妥妥地嫁到宋家,你这般貌美体贴,那宋家郎君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我松手之后,你且在这里坐一会儿,过一刻钟再走。”

“若是我发现你不听话,今日之事怕是要传出去了,到时即便你自尽也好,那二人的事也是兜不住的。”

“乖乖的听话,我松手了。”

他慢慢地松了手,齐宸果然一动不动。

宋书和便放轻了脚步往回退,直退到竹林外,齐宸依旧一动不动,后背挺得笔直,仿佛山间的一株幽兰一般。

宋书和依依不舍地躲在松树后瞧了又瞧,这才悄悄地离开。

齐宸依言又坐了一会儿,心中暗暗算着一刻钟到了,这才伸手摘下眼上裹着的发带。

阳光透过竹叶照在她眼上。

她微微地眯起眼来,抬起右手用手里的东西挡了一下刺眼的光。

那是一副男子用的汗巾。

齐宸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手指紧缩,将那汗巾死死握住。

齐原本提心吊胆,以为自己突然不见了的事会掀起大波澜。

可等她见到那跟来的婆子时,看见婆子脸上谄媚的笑,心中便明白怕是齐宸已经替她遮掩过了。

婆子殷勤道:“三小姐怎得没和您一起?”

齐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心虚道:“她……她去官房了。”

婆子便道:“那小姐先去车上等着吧?您听了这和半日的经定然饿了,去吃些糕饼垫垫,一会儿三小姐出来看不见您,自然也会去车上找的。”

有自言自语道:“乔香那丫头也不知跑哪去了,自家小姐也不上心跟着,不会是躲懒去了吧?”

齐便训斥她:“人家院里的事要得你在这乱议论?”

婆子便不敢再说什么了。

齐便带着她去车上等着。

大宝见她出来,脸上一副惊诧不已的表情。

齐心中便更加笃定,齐宸是已经替她圆过场了,说不定还想法子通知什么人去找她了。

只是不知道她去求了谁帮忙?

站在车边等了一会儿,才见齐宸从高阶上走下来。

齐忙迎了上去。

齐宸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齐心中一虚,也不敢说什么,默默地跟在她后面上了车。

马车一路辘辘而行,姐妹二人都是一言不发,车里气氛一时尴尬不已。

等车入了街市,周围嘈杂起来,一直板着脸的齐宸才开口。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打算与他就这样下去?”

那个“他”自然是指郑昀。

齐一听这话,就猜到方才之事,怕是已经被齐宸给撞破了。

可她却不觉得慌乱。

齐宸知道又怕什么,她一定不会害她,不然也不会替她遮掩了。

索性大大方方道:“郑昀她对我有情,我也对他钟意,我要嫁给他。”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齐宸的预料。

她平静问道:“那郑姨娘那里你预备怎么办?她若是能答应这门亲事,便不会下此严令,又派人跟着你了。”

“此事若是让她知道,怕是不止一顿家法这么容易了,你可要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齐毫不犹豫道。

“我娘看不上他,不过是觉得外祖家都是商贾出身,不如官家体面,所以她当初宁肯做妾也要嫁给父亲,便是要奋力一搏给自己博个出路,便也希望我如她一样,将这商贾之气给洗脱干净。”

“可我终归不是她,官家也好,商贾也罢,我都不在意,在意的是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将我放在心上,全心全意对我好。”

“郑昀他是真心待我好的人,我见不得他娶别人,更怕日后难遇上这样对自己好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嫁她,哪怕如大姐一般同亲娘形同陌路,或与齐家断了关系,都要嫁他。”

这般决绝的语气,也不知是冲动之言,还是真的深思熟虑过。

齐宸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那郑昀虽然眼下是对你极好,可你莫忘了,人心都是会变的,你若是真为了嫁给他与家里断了关系,回头若是他负了你,欺负你没有娘家人撑腰,你又该如何自处?”

齐道:“那便怪我自己瞎了眼,是苦是累都自己撑着,只当是自己作下的业自己受着,断不会烦到家里去。”

齐宸点头道:“好志气,你若是自己不后悔,便没有成不了的事。”

齐以为她会狠狠地责骂自己一意孤行,没想到齐宸却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由有些惊诧:“你这是支持我?”

齐宸道:“算不上支持,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不论你如何抉择,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果子也是由你自己来吃。”

“男女婚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们看到的也不过是表面光景,内里究竟是怎么样,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

“这就好比大姐姐嫁给廖家,说到底也不过是父亲权衡各方孤注一掷做出的一场豪赌,至于大姐姐与廖家二公子琴瑟和弦的结果,也不过是侥幸赌赢罢了。”

“父亲替大姐姐选廖家姐夫,与你将注赌在郑昀身上,都是如出一辙的事。”

“既然注定是不知结果如何的事,你赌还是他赌的,又有什么分别?”

“说到底,只要自己觉得不后悔便是了。”

齐的眼角微微有些泪意。

她拉着齐宸的手道:“全家里,也就你是最通透的一个。”

“这番话都是说在我心上的,婚姻之事本就是一场豪赌,这是我自己选的路,皆大欢喜也罢,满盘皆输也罢,只要是遂了心愿的,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起码还是有片刻欢愉在的,总比稀里糊涂地嫁一个不顺心的人,麻木不仁的过一辈子要强。”

第二百一十七章 作祟

从佛寺里回来之后,齐宸就没再见过齐。

谨哥儿的满月宴办得热热闹闹的,齐也未曾露面,魏媛和楚萱问起来的时候,齐宸便说她染了风寒在养病才没出来。

二人便没多问,齐容看着她,神情却有些微妙。

郑姨娘帮着齐大太太照顾着谨哥儿,虽是笑着的,精气神却很是不好,看着好像老了好几岁一样。

只是所有人都是高高兴兴的,便也没人在意她的反常。

齐宸听说郑昀几日也来喝满月酒了,送了重礼不说,还单独同齐大老爷说了几句话。

齐大老爷与郑昀说过话后,便忙着去招呼客人。

可宴席散了之后,他却将郑昀叫到了书房里,单独谈了许久郑昀才离开。

这一切都是大宝打听来的。

齐宸听着这些,也不好断定这件事的走向究竟是好还是坏。

等齐大太太睡下之后,芳娘准备好了东西,便来轻轻地叫齐宸的门。

齐宸让乔香将她抄好的佛经给装好了,跟在芳娘身后轻轻地打开了院门,一起到了僻静的园子里。

大宝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见齐宸来了,他迎过来低声道:“已经打好招呼了,不会有人过来的。”

齐宸点点头,和芳娘一起在那里寻了一个平坦无草的角落,将篮子里的火纸和香炉取出来。

这是要为她那一出生就夭折了的小妹妹,谨哥儿素未谋面的姐姐准备的。

芳娘边烧纸边念叨:“今日是谨哥儿的满月,也是小小姐的满月,今生您虽无缘与太太做母女,但我们也不会忘了您的,希望您能再投生个好人家,来世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尊贵体面,一生平安……”

齐宸将那抄的佛经也一并烧了,一边用树枝拨弄着火,一边问芳娘:“我母亲那边可有什么起疑吗?”

毕竟当时郎中说,齐大太太怀的是双生子,可末了只得了谨哥儿一个,总是要让人怀疑的。

芳娘道:“太太只在先头问过一句,我便同她说那郎中当时也不过是猜测罢了,有多少说了是儿子结果生出来却是女儿的,不能全信。”

“太太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便都信了,之后也再没过问,只一心一意地照顾着谨哥儿。”

齐宸问:“那知道这件事的还有多少人?”

芳娘回忆道:“这件事应当也就只有三太太、两位姨娘、老爷、郎中和收生姥姥几个人知道。”

“刚开始生下第一个孩子时郎中还没来,那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气息,我瞧见太太肚子里还有一个,怕晦气,就趁着丫鬟出去倒水,赶紧将那夭折的孩子藏起来了。”

“太太当时神志不清,并不知道先头已经生了一个,后来郎中来了,扎了针太太才清醒过来,九死一生又生下了谨哥儿,却又遇上大出血,亏得后来有灵丹妙药才保住性命,那真是惊险得不行。”

“后来我趁乱将夭折的小小姐揣在怀里带了出来,给老爷看过,老爷亲自安置了夭折的小小姐后,又特意吩咐我务必将此事给瞒住了,就怕再惹了太太伤心。”

“所以太太到现在都以为只生了一个谨哥儿,至于那孕时腹大,也只以为是羊水多的缘故罢了。”

“后来老爷又给收生姥姥那边加了不少封口钱,我又再三叮嘱过才将那人送出府,那收生姥姥已在京城中谋生半辈子了,这种事见得多了,自然也不会随意往外说,也怕断了自己的财路。”

“说到底也知道这件事的都是家里人,小姐放心就是。”

若非头七的时候芳娘夜半偷偷起来烧纸被她撞破跟过来,她也是不知道这前头还折了一个孩子的。

好好是双生子夭折了一个着实可惜,可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保住一个也实属万幸。

齐宸估摸着薛大夫应该也是知道的。

不过他行医十数载,自有医家的德行在,何况当时出诊还有这苏家这一曾关系在,于情于理的,他应当都不会出去乱说的。

齐宸便道:“乔香和大宝都是自己人,口风紧得很,这事既然已经决定瞒下去了,还是仔细谨慎的好。”

今日是谨哥儿的满月,自然是要祭奠一下那个苦命的孩子,可这样偷偷摸摸的在园子里烧纸多少是个隐患,那之后的几场,还是到外面去祭奠得好。

随着谨哥儿满月宴落下帷幕,齐宸本以为这件事会告一段落。

可一个小厮却突然找上门来,说是薛大夫家的夏热,要带着齐宸去一个地方。

齐宸将信将疑,又见那人有薛大夫的信物,她便带着大宝一同跟着去了。

没想到去的是一个私人的院落。

院子里满满当当地晾着草药,收拾的干干净净,应当是薛大夫储备药草的地方。

薛大夫正站在院子里等着,见她来了,便一脸歉意地同她鞠躬行礼。

齐宸惊讶不已,忙侧身避过了这个礼。

“先生为何如此,您是我母亲的救命恩人,当时我谢您才是!”

薛大夫满面愧疚道:“小姐这话,我真是愧不敢当,若非我府上小人作恶,延误了时机,令堂的第一个孩子也不至于夭折,又遭遇了如此凶险之境,九死一生才逃过此劫。”

“回来之后我觉得不对,便叫了人细细盘问,这才知道其中竟然还有隐情。”

“第二日我去苏家见彭先生,遇到了苏五爷,便问了他此事该如何论,是不是要告诉给齐家大老爷定夺。”

“五爷说让我先将此人拘住,也不必告诉大老爷,等小少爷的满月宴过去之后,再告知小姐您便是。”

“我便依言先将此人给扣住了,好歹等到小少爷的满月过了,这就急着将小姐请过来,看看此人当如何处置。”

言罢,薛大夫便让人押出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人来。

大宝一眼就认出了此人,对齐宸耳语道:“这不是那晚执意不肯给咱们通传的那个门房吗?”

薛大夫将人扔在院子里,冷着脸道:“那日就竟是如何情形,你自己一五一十地说。”

门房便灰头土脸道:“是有人给了小人二十两银子,吩咐小人那日晚上无论谁来找,都要想法子拦住不让先生出诊……”

齐宸讶异:“是谁给的你银子?”

那人摇头道:“是个粗壮的汉子,街头偶然遇上的,问我有好处要不要,我那些日子被人追债,正是走投无路,就鬼迷心窍答应了。”

“那你可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模样?”

门房摇头:“那人容貌实在是平常,码头上做苦力的都是那么一张方脸,实在是不好记住,但我收银子的时候瞧见他手腕上有个月牙形的疤痕。”

再往下问,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赐婚

从薛大夫处回来之后,齐宸的心情很是复杂。

那个夭折的孩子竟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事先布好的局,若非她当日刚巧求到苏五爷那里,会不会最终连谨哥儿都是保不住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齐宸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危机感。

就好像有一张无形的网在朝她们慢慢地张开,不知何时就会将她们从头套住……

齐大太太也是心事重重。

今日一早有人找上门来,态度恭敬,直言要见她。

芳娘去瞧了,见是个体面的婆子,还以是哪个有交往的太太身边的妈妈,就赶紧请了进来。

没想到来的竟是宋家老太太身边的嬷嬷。

更离奇的是,那嬷嬷竟是来替她们家二公子提亲的。

齐大太太心里一下子就不是滋味起来。

若是先前没出那桩事,宋家上门来提亲,她自然是欢喜的。

可既然事情已经出了,那隔阂也就有了,就算宋家又想回头议亲,可毕竟先头的错在他们,此番再来总该拿出点求和的样子吧?

只随意派了个老太太身边的婆子,手里半两东西都没带,凭着红口白牙的就说要议亲,这放在谁家也说不过去吧?

但毕竟那是宋家的人,齐大太太当着面也不好说什么,便勉强陪着聊了几句,就借口要去看孩子,将那婆子打发了。

可回头想起这件事来,就越想越觉得气愤。

等齐大老爷回来看谨哥儿,齐大太太就把今日宋家老太太派人来的事说了。

齐大老爷正抱着孩子,一听宋家来人,脸色登时便难看起来。

“他们家来人作甚,我们家同他们还有什么干系不成?”

齐大太太道:“那来的说是宋老太太身边的婆子,又旧事重提,说要与咱们家议亲……”

齐大老爷不耐烦道:“议什么亲,我们齐家门户小,攀附不起那高门大户,回头若是宋家再打发人来问,就说家里的姑娘都已经许了人家,让他们趁早死了这份心思。”

齐大太太见他真生气了,也不敢多说什么。

反正她也对宋家上次的做法颇有微词,如此居高自高的人家,即便是门户再好,姑娘嫁过去怕是要被压得死死的,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便顺着齐大老爷的心意,打算默不作声,等宋家再打发人来问的时候再一口回绝了。

这事一搁便是半个多月,宋家都没再派人来过,齐大太太也就渐渐将此事给忘了。

这天她正带着谨哥儿在园子里晒太阳。

院里的丫鬟却匆匆跑来,说是苏家的太太到了。

齐大太太愣怔道:“苏家的太太?苏家哪位太太?”

丫鬟摇头:“我也不知道,只听管事说是苏家太太,让我赶紧过来通传一声。”

齐大太太赶紧让丫鬟把人请到厅里奉茶。

自己急急忙忙地回了院子里将谨哥儿交给芳娘安置,换了一身衣裳后赶紧去厅里迎客。

苏家二太太正在厅里吃茶,见她来了笑着站起身。

“今日来得突然,都没顾得上提前打声招呼。”

齐大太太忙道:“这是哪里的话,你是稀客,能来便是福气了。”

心中却不由纳闷,想不明白这位苏二太太为何突然造访。

先前在苏府虽然见过一面,可那时都是苏大太太在说话,二太太忙里忙外的都没怎么坐过,跟更别说单独说上两句话了,之后也没碰过面,怎得今日突然就来了呢?

难道是奉苏老夫人之命来的?

可苏家二太太的话里却没有多少提到老夫人的。

二人闲话了一阵,苏二太太就问起齐宸的事来。

“我瞧着你那女儿如今也不小了,可到了及笄之年?”

齐大太太道:“说起来也快了,今年十一月就要行及笄之礼了。”

苏二太太点点头,又问:“那是否已许配了什么人家?”

齐大太太的心顿时狂跳不止。

苏二太太为什么会问起齐宸许没许人家,难道她也想……

齐大太太不敢多想,强忍住心中的波澜,回她道:“她上头还有个姐姐没有议亲,本身又没及笄,便没着急给她议论亲事。”

苏二太太若有所思。

齐大太太借着低头喝茶,飞快地瞄了她一眼,猜不透她脸上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看着不像欢喜,倒还有些忧愁?

她便愈发弄不清楚这苏二太太的来意了。

苏二太太也喝了一口茶,又接着道:“如今儿女大了,就到了父母要操心的时候了,我膝下也有两个女儿,每每想起到女儿的婚事,就不免觉得头疼,不知该选个什么样的才是合适。”

“嫁给高门大户,怕规矩多了,姑娘日后过得累。”

“嫁到普通人家,又怕门户小,日后再受了委屈。”

“想来想去的,只觉得是愁人。”

齐大太太也不知她突然说着话是什么意思,便顺着道:“女儿家的婚事,门第什么的我觉得倒是次要的,关键还是看对方人品如何,若是那人品贵重的,自然日后有好日子过,若是那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哪怕家中有金山银山,也是不够败的。”

她话一说完,明显感觉苏二太太的神情像是松了一口气。

齐大太太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知这苏二太太引着她说这番话是什么缘由。

就听苏二太太道:“我知了你的真实想法,往后的话也就好开口了。”

“听说先前诚安伯爵府宋家有意同贵府结亲,后来却不了了之,可否有其事?”

齐大太太的脸登时就红了。

这事虽说没说破,但京城这地方,有点风吹草动的就会有人盯着看,两家先前来往的那般频繁,只要不是瞎眼的都能瞧出些许端倪来,又如何能瞒得住?

可这心照不宣作罢了的事,一旦被提起来了,还是难免尴尬。

齐大太太便不知该如何回她。

苏二太太见状,叹了口气道:“我并非故意提起此事让你难堪,只是听到了些许风声,觉得应当提前同你透一句口风。”

“几日前长公主回宫去看望太后,太后说想要给荣安郡主说一门亲事,把那满京的青年才俊挑了个遍,竟瞧中了我们家五叔,就想让陛下赐婚。”

“虽说这事还没定下来,可口风却早早地传出来了,贵胄圈子里也就都知道了。”

“可谁知诚安伯爵府那边知道以后,竟去找长公主,求她帮忙在太后面前求个恩典,让陛下赐婚的时候顺便给他们家二郎也赐个婚,听说求赐的就是你们家二姑娘。”

第二百一十九章 强娶

齐大太太惊愕不已。

宋家竟然会跑去跟陛下求赐婚!

他们不过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京城一抓一大把的四品官,怎能担得起陛下的金口玉言!

齐大太太只觉得舌头打结,话都不会说了。

隔了半晌她才理顺了思绪,道:“宋家既想求亲,为何不直接派人到府上来说?两家即便有什么话只管说开了便是,这样直接求到御前,是要让我们该如何应对!”

苏二太太劝她稍安勿躁。

“你先别着急,眼下这事还不过是个口信,又没真的降下圣旨来让齐府准备嫁女。”

“不过你这心里究竟是作何打算的,可愿意齐宸嫁到宋家去?”

齐大太太就算是个傻子,眼下也听出点端倪来了。

这苏二太太巴巴地跑来一趟,又是放风信又是打听的,怕是有什么隐情想要告诉她又不方便直说吧?

齐大太太便把厅里侍候的都给打发出去了,让芳娘关上门在外面守着。

这才对苏二太太道:“您今日来,应当不只为告诉我宋家去御前求赐婚的消息吧?”

苏二太太点头:“您是个通透的,我此番来的确不只为这个。”

“既然您将话敞开了问,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想问一句,先前贵府与诚安伯爵府的婚事,为何议了一半突然作罢了,就连春狝时齐家都没露面,这其中的隐情齐大太太可方便一说?”

齐大太太叹气道:“您是老夫人的儿媳,咱们也就算是半门亲戚,有些话我同您说也放心。”

“先前在苏家家宴上,那宋大太太瞧上了我家女儿,便托岳大太太来说项,说要聘了我家宸儿给宋家二爷做正室。”

“原先我们想着那宋家是伯爵府,如此高门大户自然不是我们这种小官家能攀附得上的,便没敢说什么,可宋大太太却三番两次地来接触,姿态放得低不说,还特意赠了一支缂丝海棠嵌珍珠步摇来做信物。”

“我见她们的确诚心,又想着若是宸儿能嫁到伯爵府里去,那的确是个好前程,同老爷商量过后就算是应下了。”

“那宋大太太就派了人来问日子。”

“原本约好到了日子让岳大太太以媒人的身份上门来提亲,按着正常流程走的。”

“可这节骨眼上偏偏传出了些个消息,说我家女儿曾在白日里被贼人掳走过,还坏了名节。”

“后来虽澄清了,那被掳走的是我家老爷的侄女儿,可那岳大太太却始终没露面,只派了个小厮来打了个招呼就跑了。”

“我家老爷一看岳家那敷衍态度,心中便明白宋家怕是信了那些流言蜚语,想要悔婚,便同岳家商量了这般来,想要含糊其辞,敷衍了事罢了。”

“一起之下便勒令上下从此不许再问这桩事,只当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事也就搁下了。”

“可不想前些日,匿了许久的宋家突然又派人来了,说是宋老太太身边的嬷嬷,说老太太瞧中了我家姑娘,想与我们家要做亲事。”

“可谁家上门说亲,不是找个身份贵重的人,备着厚礼来的?只派个婆子空着手,凭一副红口白牙的就要做亲,这算哪门子事?”

“我便敷衍着打发了那婆子,心里也是怨愤宋家桀骜,便将此事同我们老爷说了。”

“老爷知道以后也是气愤,就吩咐我:若是以后宋家再打发人来说,只管同他们讲,说我家女儿都已许配了人家。让他们死了这份心罢了。”

“我这等了些许日子,都没等到宋家的再上门,还以为他们同先前那般反复无常,回去之后又反悔了,便再没放在心上,谁知他们竟打算去御前求赐婚去了!”

苏二太太听她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了,这才道:“你如此说我便知晓了,你家是已经不打算与宋家结亲家了,那宋家去御前求赐婚,应当就是怕你们开口回绝吧。”

齐大太太一筹莫展:“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就是对着诚安伯爵府也是拧不过的,何至于要闹到御前去,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苏二太太摇头:“这可不一样,若是你家不想嫁,宋家凭着家势施压,那可就是逼嫁强娶,同明抢有什么分别?”

“可若是得了陛下赐婚,那便是天恩浩荡,齐家若是拒绝,那便是不识抬举,京中一人一口唾沫都要议论死你们了,那宋家反倒成了受委屈的了。”

“这两种能一样吗?”

齐大太太愁眉道:“既然如此,那宋家当初何必要出尔反尔的,让两家生出这么些嫌隙来,这又让我们如何自处啊!”

苏二太太低声道:“只怕这其中牵扯的人多了呢。”

“你方才说,一开始瞧中了齐宸的是宋大太太,来说项的是岳大太太。”

“可又说后来的是宋老太太,来说项的就变成了老太太身边的婆子。”

“这其中的差别,你可回过味来了?”

齐大太太顺着她的话想了想,惊诧道:“你的意思是,先前宋家想与我们结亲又悔婚的是宋大太太,可如今想结亲的却变成了宋老太太?”

这宋家的婆媳办事之前难道都不商量的吗,你一下我一下,东一头西一头的,这是要作甚?

苏二太太道:“这是若是放在旁人家,自然是说不通的,可若是放在宋家,那就是情理之中了。”

“你瞧着那宋大太太看着风光,可在府里她是个被她婆婆压惯了的,她婆婆如今一把年纪了,宋家的大权却还在握在自己手里,宋大太太人到中年,却连一天家都没当过,又有什么事她是能做主的?”

齐大太太讶然:“那她先前还出面说想要与我家做媒……”

既然宋家是听老太太的,那宋大太太如此做法岂不是阴奉阳违?

苏二太太继续道:“你家宸姑娘才一十三岁,先前都在闺阁之中没怎么露过面,可那宋大太太却一眼瞧上了她,你觉得她是瞧上了你家姑娘什么?”

齐大太太不自然地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齐宸先前从未公开露过面,京城中自然不会传出关于她的什么来。

可第一次见过她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多看她两眼。

她生得实在是漂亮。

小时候出门,街上谁瞧见了都要夸上一句,如今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便更是让人挪不开视线了。

思及此,齐大太太突然不安起来……

第二百二十章 招婿

她突然想起来,宋大太太与她单独说话那几回,提起齐宸来,总是夸她容貌生得好,娴静又漂亮,招人喜欢得紧。

却从未问过她齐宸从前读了什么书,学了什么礼,平日里都做什么,女红又习得如何……

难道宋大太太只是瞧上了齐宸姿容出众,就决定要提亲了?

这未免也太荒唐了些!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这宋家到底是将齐宸看作什么了!

苏二太太见她的愤愤神情,就知她是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她低头抿了一口茶,继续道:“宋大太太生了三个儿子,但被她婆婆欺压着,三个儿子没有一个是养在她身边的,所以直到现在也不亲厚。”

“宋家大公子是得了宋老太爷调教的,文武兼备,人品贵重,是宋家最有出息的孩子,日后也是要承袭爵位的。”

“可二公子和三公子却是宋老太太养大的,老太太出身尊贵,性格执拗,对着儿媳不吝言辞,对着孙儿却又是万分宠爱,只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他们,小小年纪的哥儿院里伺候的就有二三十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足可见惯到了什么地步。”

“这两个从小公子被溺爱着长大,如今表面上看着都是一表人才风光无两的,可内地里逛赌场,吃花酒,供花魁,却是样样都不落的。”

“虽说到如今都没议亲,可那房里伺候的没有二十也有十七八个了,剩下的庶子庶女都送到城外庄子里去养着了,这样的人家,即便是富贵无极,又是谁轻易敢嫁的?”

齐大太太听着这些内幕,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地直响。

宋家表面看着风光无两,内地里已经崩坏到这个地步了吗?

宋大太太不问贤名,只纳颜色,这分明是为了讨好自己的儿子;如今宋家老太太又如出一辙,随便打发个婆子来就要娶齐家的女儿,这是把她的女儿当成个漂亮物件来讨要了不成?

齐大太太气得胸口隐隐作痛,竟不知这里还有这么多曲折离奇。

从前看那宋家觉得是豪门贵胄,金光闪闪的,如今想来,那不正是虎狼之窝,恶臭扑鼻之地么!

她不假思索道:“苏二太太放心,齐家虽然是小门户,但也不知那为攀龙附凤不计后果的人家。”

“我身为人母,不论如何考量都是为着女儿日后能有个安稳日子过,这样华而不实的人家,我们还是少沾染的好。”

“回头若是宋家真去求了旨意,我们便说齐宸已经议了亲事,彻底将此事给回绝了。”

苏二太太蹙眉:“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让人知道了你们家为了推脱宋家的亲事撒谎,那可就成了欺君的大罪了!”

“好歹此事尚未成定论,你回去再同大老爷好好商量商量,再做决断才是。”

送走苏二太太后,齐大太太忧心忡忡地去了齐宸屋里。

齐宸正在屋里练字。

齐大太太有口无心地同她说了几句话,就问起她宋家先前送来的那支步摇在哪。

齐宸道:“您怎得想起问那个了?我早先派人去宋家,说是无功不受禄,担不起这样贵重的礼物,早已送还给他们了。”

齐大太太听说步摇已经还回去了,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那东西还是不要留在手上的好。

她夸齐宸道:“你是个明白的孩子,比我这个做母亲的看得通透多了。”

齐宸觉得她的话怪怪的,便搁下笔坐到她身边,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齐大太太摇摇头,坐了一会儿便回去看谨哥儿了。

到底也没同齐宸说出个所以然来。

好不容易熬到齐大老爷回来,齐大太太只觉得自己像是熬过了好几个春秋一般,都等不到齐大老爷吃完饭,便将下午苏二太太来的事同他说了。

这下齐大老爷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夫妻二人沉默对坐了许久。

齐大老爷半晌才开口道:“齐宸是我的女儿,她嫁给谁,什么时候嫁,自然是由我说的算,即便是陛下也要考虑为人父母的心,怎会不给人留余地。”

“原本觉得宋家只是个糊涂之辈,不分真假黑白,如今看来竟是鼠辈之流,竟还做起了背后见不得人的勾当,图谋盘算,实在是拿不上台面来。”

“这样的人家,又岂是能将女儿轻易许之的。”

齐大太太担心道:“可若真是得了谕旨,我们又该如何回绝才不得罪人?”

齐大老爷皱眉道:“如今不是还没下谕旨吗?这两日我就从那些门生中寻一个合适的出来,尽快地定下婚事,陛下下旨之前总是要派人来询问的,到时就说齐宸已经定了人家,好让那宋家彻底死心。”

从门生中随意选一个……

齐大太太虽厌恶宋家,可想到齐宸要嫁给一个白身的门生,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她的女儿,天生聪慧,姿容秀美,任是什么样的人家都可挑得的,如今被宋家这么一搅和,竟要随便地配个门生草草了事,这做母亲的如何不心疼。

齐大老爷也是无奈之举,可比起宋家那虎狼之地,眼下也只能想法子将齐宸留在自己身边了。

他安慰齐大太太道:“虽说那些门生都是小门户出身,但也有那勤学苦读,人品周正的,回头选个家门清白简单的,成婚之后我再想法子好好调教几年,帮衬一把,出仕是早晚的事。”

“况且英雄不问出身,即便是那些个钟鸣鼎食之家,往上数个几代,有几个不是从乡间田埂里一步步走出来的?”

“放远了看,未必不是个好打算。”

话已至此,齐大太太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点点头。

但那神情中的勉强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

齐大老爷看在眼里,也只能在心底深深地叹一口气。

当夜,夫妻二人早早歇下了,却是一个平躺着,一个对着墙,都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齐大老爷就把那些个门生都叫到一起去,考问起功课来了。

齐大太太派了芳娘去侍候着,齐大老爷问话,芳娘就在一旁听着,心中暗暗记下那些个人的名字、相貌、又答得如何。

齐大太太在屋里坐立难安,好不容易把芳娘盼回来。

可一瞧她那欲言又止的神情,齐大太太心中顿时便明白了。

于是又颓然地坐回到桌前。

这从门生里招女婿,就好比那矮子里面拔将军,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找到个好的?

想要两三天之内就定下个女婿,这简直……

齐大太太一筹莫展起来,茫然的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百二十一章 虚实

梁栩眉飞色舞地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说给温桓听。

温桓皱眉道:“齐大人这是要在门生里面择婿?”

那些门生,多半都是出身一般,壮志难酬的,说是走科举之路,可走不走得通还是个问题,在其中选个做嫡女的夫君,莫不是太草率了些?

梁栩道:“我瞧那齐家也是没法子了,前有宋家如狼似虎,后有门生不知前路,选哪个都不是上算,可又不能不选,便也只能往下去了。”

他说着,却又笑起来:“依我看,大哥不如来个英雄救美,将那齐家姑娘娶了,也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不是?”

温桓皱眉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胡话。”

梁栩笑着道:“眼下就咱们两个人,大哥说话还何必藏着掖着的。”

“先前你两次三番借着我的手帮她解围,京城谣言满天飞,你也曾暗中派人警告传谣人将嘴闭紧。”

“尤其她母亲生产那夜,若不是你派人提醒苏家的小厮回去要救命丹,只怕齐家那太太如今坟头上都要长出青草来了。”

“常言道无利不起早,我并非揣测大哥的用心,只是这丫头素日和咱们又没什么交情,大哥这般殷勤的帮衬着,难道仅仅的为着什么道义?恕兄弟说句实话,你在颍州时可不是那样喜欢管闲事的人啊……”

温桓闻言不做声,就好像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一样。

但梁栩却眼尖地发现,在他说这些的时候,温桓的左手微微的攥了起来。

这是他有心事时惯有的小动作,旁人不知道,但梁栩却是心知肚明的。

但男人毕竟是男人,不似那女人婆婆妈妈的,一件事非得到刨根问底才罢休。

梁栩也就点到即止,瞧着外面天色不早了,便适时告辞了。

他走了之后,温桓又独自坐了良久,想点一副安神的香来静静心,打开香盒却发现凝神香已经用尽了。

这几月他用掉的凝神香,是从前一年的量都不止。

可若是不点上这香,便是在梦里都不能安眠的。

从在小松山的秋狝之上见过齐宸之后,他便时常会梦到一个女子。

可每每梦见那女子,不是一个袅娜的背影,就是远远地朦胧身影,却从未瞧清楚过她的模样。

然而怪异的事,每次梦到这个女子,他的心如同被揪起来一样,以至于从梦中惊醒后,心口还会有种说不出的憋闷难受,总是要打开窗户透上许久的气才能恢复。

梦里的自己,也同样古怪。

他梦见过自己趴在墙头上,只为偷看一个女子在梅树下折梅花。

也曾在梦里秉烛研墨,精工细描,认认真真地做着一把绘着海棠花的扇子。

还梦见自己拿着一把弹弓,举头对天,屏气凝神,打下了一只飞得好端端的纸鸢……

那纸鸢是大红描金的金鱼,像极了他一直保存着的那只纸鸢。

据说那纸鸢是从高祖父时就留下的,明明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却一代一代地传下来,传到了他的手里。

他照着父亲的叮嘱,好好地将其封存好,从颍州回来的时候,也将那只纸鸢一同带过来了。

眼下还好端端地封在箱子里,他不知为何几代人都要去保存这么一个没有用处的东西,更一直不曾打开过,便也不知为何会在梦里梦到它。

温桓不由得想起了一些鬼怪之说,可又摇了摇头,心中暗暗笑着自己什么时候也开始怪力乱神起来。

梦,不过是一些虚幻有无的东西罢了。

温桓将空了的香盒随意丢在桌上,拂灭了灯。

……

齐宸幽幽醒来,竟觉得这一觉睡得比白日里都累。

梦里梦到了什么她早就浑忘了,隐隐约约的就记得自己不停地哭,在房里哭,对着池子哭,仿佛还有个场景,是站在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对着一队吹吹打打办喜事的队伍,哭得不能自己……

乔香端着铜盆进来,见她一脸疲惫,便问了一句:“您这愁眉紧锁的,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齐宸一边穿鞋,一边回她道:“也说不上是什么噩梦,就是哭来哭去地哭了一夜,着实累得慌。”

乔香就笑着道:“那您怕是梦到别人了,奴婢打小就伺候您,就没见过您为什么事掉过几次泪呢。”

齐宸笑道:“许是我上辈子苦呢,用了一辈子将眼泪哭干了,今生便没有眼泪掉了。”

可上辈子她是什么样,齐宸自己竟然都快想不起来了。

投生到齐家,随着齐宸一日日的长大,那些关于楚太妃的记忆就渐渐模糊起来。

有时候她还能想起曾经伺候过自己的宫女的名字,可有时候脑中莫名蹦出点什么来,苦思冥想的却又对不上号了。

或许有一天,那些作为楚太妃的过往全都会被忘干净,只会剩下如今的齐家女儿。

齐宸暗暗思忖着这种可能,却也说不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齐大老爷的择婿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可过程并不怎么顺利。

原本他觉得,这种事非得快刀斩乱麻才好,这才做出了从门生中选女婿的决定,却没想到实施起来却不尽如人意。

平日里瞧着那些个门生,虽不是尽善尽美的,但总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的。

可如今突然换了个眼光去大量,竟发现先前那些长处是一个都瞧不见了,满眼的竟是一些缺漏。

不持重……太激进……善奉承……家中老母多事……读书不扎实……眼界窄……

反正只要同齐宸扯上关系,这些人便哪哪都是毛病,无论怎么看都是配不上的。

齐大太太本来还为齐宸要配个门生觉得委屈。

但被齐大老爷也么挑挑拣拣了一番后,她竟暗暗有些着急起来。

齐大老爷瞧过了自己的门生后,都不满意,便开始问询起同僚来了。

某日下午,魏大老爷竟还真带着两个年轻人上门拜访。

芳娘想法子去瞧了一眼,回来跟齐大太太说那两个都是一表人才的,比先前看过的那些门生可好得太多。

齐大太太便又燃起期待来。

可等晚上齐大老爷来看谨哥儿时她问起这事,便又被齐大老爷否了,说那二人一个油嘴滑舌,一个好高骛远,都是些个中看不中用的,怎么能做他们家的女婿。

齐大太太便急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焦虑

齐大太太这下可真是急了。

先头老爷给齐寰选夫婿的时候,不过是见了两面,便同廖家老爷你一封信来,我一封信去的将婚事给定下来了。

如今在齐宸身上怎么反倒挑剔起来了。

纵然是情况特殊,可也不至于如此纠结吧,再这样下去,只怕赐婚的圣旨传下来了,这人选都没敲定呢!

芳娘安慰她道:“这是老爷看中咱们小姐呢,几位小姐中,数咱们二小姐最出色,聪慧过人不说,生得又如此漂亮,任哪个做父亲的不是心头肉一般的捧着,纵然老爷嘴里不曾说,但心里也是舍不得小姐受委屈的。”

齐大太太喜忧参半:“我如何不知老爷看重齐宸,可今时不同往日,只怕再这样耽搁下去,宋家就真把事提到御前去了,到时候我们可如何是好。”

眼下瞧着几个门生不怎么样,但也总好过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宋家少爷吧?

芳娘劝她道:“太太不必如此着急,老爷这样精挑细选的不也是想着能让小姐日后过得好点吗?再说了,寻常人家想做媒,都要想法子打发个人先去探探口风,问问对方是否已经婚配,陛下是天底下最睿智的人,怎得不会晓得这个道理?”

“咱们只消在派来探问的人上门之前将此事定下就行,太太您还得沉得住气才是。”

齐大太太犹豫地点点头,可这悬而未决的事就好像是头顶悬了把宝剑,随时随刻都可能落下来,嘴上答应的得再轻巧,可谁又真能轻易把心放下来?

齐大太太焦头烂额,另一方的宋大太太也是水深火热。

每每想起这一桩糟烂事,就忍不住在心里叹着自己作孽。

先前她瞧中齐宸生得漂亮,儿子宋书和见过之后也是满意,对着她也殷勤起来,母子间的关系俨然亲密起来。

这场景落在老太太眼里却是酸得厉害,那一阵子晨昏定省的就总是想法子刁难她。

可宋大太太忍得住,心里更是把算盘打得响。

那齐宸的容貌算是京中放眼都挑不出第二个的出挑,自己那个二儿子恰又是个见到美人就得停下来多看两眼的,此番娶了这么个美娇娘在家中,只怕是要温香软玉在怀整日乐不思蜀了。

嫁了人的女子,哪个不是想法子将丈夫的心攥在自己手里的?

何况那齐宸一看就是个通透的,听说在家里也颇得宠爱,可见足够聪明,到时只要自己想法子哄住了儿媳,儿媳再拢了儿子在屋里,整日枕头风吹着,老太太的手还伸的进来吗?

宋大太太一想想那指日可待的好日子,就觉得眼下受的苦都不算什么了,对着婆婆的刁难也越发应对从容起来。

却不曾想好端端的,京城中竟然传出了齐家小姐的流言蜚语来。

这下便被宋家老太太抓住了把柄,死活不同意与齐家结亲戚,最后硬是逼着她找来岳大太太,生生将此事给推掉了。

这也算是把齐家彻底给得罪了。

宋大太太上头被婆婆数落,下面被儿子埋怨,外面也落了个出尔反尔的恶名,一时急火攻心就病倒了。

可病还没好利索,那边婆婆又出了幺蛾子,突然又改口要替老二娶了齐家小姐,竟还对她施压,让她务必将此事办成。

宋大太太没有法子,只能去找岳大太太出主意。

岳大太太却不愿意再去蹚这趟浑水。

无奈道:“先前你们家说得好好的,又是走动,又是送信物的,可偏到节骨眼上让人家难堪,照我看这齐家也真是好涵养,被人这么羞辱了一番,还没乱棍把你家老太太派去的婆子给掀出去,这也算给彼此脸面了。”

“但也不能总是挑软柿子捏吧,你们这三番两次出尔反尔的,莫说是齐家,换做谁都是要忍不住翻脸的,难道非得闹到彼此没脸才肯罢休不成?”

宋大太太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可她能有什么法子?整个宋家她何时说话算数过,不是被老太太逼着做这个,就是被儿子逼着做那个,几时遂过自己的心意?

说到底还是她命不好,嫁了个唯母是从的夫君,婆婆又是个喜欢骑在儿媳妇头上作威作福,连亲生的儿子都不同她一条心,被婆婆惯得简直是随心所欲了。

人是宋书和也看上的,后来齐家小姐流言满天飞,老太太同他说这种有争议的女子娶不得,会败坏门风糟人耻笑,也是他耳根子软答应不娶的

既然说过不娶了,为何后来又突然跑去老太太面前闹腾,说什么“若是不得齐家小姐为妻,就终生不娶”的蠢话,惹得老太太也跟着变了口风,逼着她想法子将此事办成。

她若是能有那法子挽回局面,何至于在宋家过得这样凄惨。

就连与她关系最好的岳大太太都不肯出门替她说和,宋大太太被逼无奈,只得求到了娘家嫂嫂那里去。

可嫂嫂听完了这前因后果,也觉得为难。

她道:“你既然求到我这来了,我也就把实话同你说了吧,大家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你家既把事做到这个地步了,就不要再回头去求人家能回心转意了,哪有那打完自家脸,又想去打别人家脸的道理。”

这些道理宋大太太都懂,可求到这里,也是实在没了法子了。

大长公主虽不想揽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但又可怜宋大太太活得如此憋闷,便答应帮她想办法。

便想起了那日她入宫去探望太后时,听母后提了一嘴,说三王爷想将女儿荣安郡主嫁给已故的苏阁老家的老五,求到寿阳宫里来,想让太后替他们家在陛下面前开个口,求个赐婚。

大长公主灵机一动,心里想着若是能求得一个赐婚,那这燃眉之急可就解了。

可皇家做媒毕竟是大事,莫说齐家够不上,就是那诚安伯爵府宋家,这几年都没什么建树,怎好同三王爷府一起开口求赐婚?

大长公主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让宋大太太先回去等消息。

这一等就是好几日,大长公主却迟迟不去宫里给太后请安,也不知是不是在顾虑什么。

宋大太太这几日过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艰难。

尤其在听说齐家在忙着招婿,她更是坐立难安,夙夜忧叹,嘴上烧出了好几个燎泡。

生怕齐家在赐婚之前就敲定了齐宸的婚事。

到那时非但他们自己没脸,连带着她的小姑子大长公主都会落个出力不讨好,到时若是再被太后数落个“多事”,岂不是将三个府都赔进去?

那可真是把人给得罪到底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作梗

大长公主这几日也是纠结。

等到去宫里请安的日子,她陪着太后说话时心里都还在想着这些事。

太后瞧出了她心中有事,便过问起来。

大长公主便从善如流,将宋大太太求她的事同太后说了。

原来是想替小姑子家里的求赐婚。

太后便问她:“你不是不愿同你那小姑子来往,总嫌她懦弱吗,怎得今日竟为她开了口?”

大长公主无奈道:“她虽懦弱无能,但也着实可怜,驸马在家时与我说起家事,提到这个妹妹也是唉声叹气的,如今她求到我这来了,我怎好见死不救?”

“可也只能力所能及地帮一把,成与不成,亦或日后结果如何,也就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太后点头道:“说起来,驸马这些年待你也着实不错,他既担忧这个不成器的妹妹,你这个做妻的替他分担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宋家这事着实办得混账,此番即便是要吃那回头草,也该自己放低了身份去齐家告饶,他们却求到了你这里来,可见全家都是不能担事的,也怨不得这伯爵府几十年了都不景气。”

“这样吧,你先派个人去齐家打听打听,看她家女儿是否已经许了婚,若未曾许婚,那等哀家同陛下开口的时候就将这两桩事一同说了,算是抬举一下齐家,也好给你那小姑子婆家做个面子,成了这桩婚事。”

长公主忙起身行礼,谢过太后体恤。

从宫里回来,长公主便派人去了宋家,让宋大太太尽快打听一下齐家小姐如今是否配了人家,太后那边还等着回话。

宋大太太品着这字里行间的意思,心中明白这太后多半是应下了。

她心里却愈发不安起来。

眼下太后已经知道此事,齐家那边有快手快脚地想把齐宸的事给定下来,好让他们无话可说,这门婚事做到如今这个境地,什么礼仪流程的都顾不得了,全看谁的反应更快些,谁便能占了主导权。

宋大太太思来想去,便去让人将宋书和给叫过来了。

宋书和这几日不知是转了性子还是怎么了,竟不怎么出去喝花酒胡闹了,反而每日待在家里,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见到宋大太太也是懒洋洋,一副欠了他什么似的样子,宋大太太同他说话他也是爱答不理的。

宋大太太一看他那副样子,就猜到十有**是老太太又在后面说她坏话了。

顿时就有些生气起来,对宋书和道:“你摆着这张死人脸是给谁看的?当初弄砸这门亲事的又不是我,如今你们却全都怪到我头上来了,还有道理吗?”

宋书和道:“祖母年纪大了,看事情难免片面,可母亲却正当年,难道连自己的主见都没有吗?要我说当初祖母跟您闹,您就该坚持己见才是,那也不至于生出如今这些风波,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这便是把同齐家隔阂的事都推到她身上来了。

宋大太太气得七窍生烟。

这说话做派,真是越来越像了老太太,受害的总是自己,错了的全是别人!

她气道:“你祖母既然这么有能耐,你怎得不去求了她去帮你,何苦要指望我这个没用的母亲!”

宋书和见她真生气了,心里想着这祖母虽说疼他,但也只有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手里的那套人脉死的死,匿得匿,早就不顶用了。

这事到头来还是得落在母亲身上,毕竟还有外祖母家那边的公主婶婶在呢。

思及此,宋书和便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笑着安抚起宋大太太来。

“母亲别生气,我这不是心中干着急却没有办法,这才发得几句牢骚么。”

“方才那话也没有怪您的意思,只是觉得祖母年老了,脑子难免糊涂,母亲就算是孝顺,也不能一味地顺着老人家心意来,毕竟母亲才是这府里的大太太,也该有自己的决断才是。”

一番话虽不知真心的有几句,但总归还是能入耳的。

宋大太太也不愿与他生气,便道:“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你婶婶那边已经同宫里提过了。”

“宫里的意思是,让咱们先去问问齐家的到底婚配了没有,别再惹出什么事端来。”

“可齐家那边这几日都在忙着招婿,我是真怕他们在旨意下来之前把齐宸的婚事给定下来了,到那时咱们家得罪的可就不仅仅是齐家了,恐怕就连宫里和你婶婶那边恐怕都是要记上一笔了。”

“可得慎重着来啊。”

宋书和闻言笑道:“原来是为这个事……母亲尽管放心好了,只要婶婶那边能求下旨意来,我便能保证齐家这门亲事同人定不下来。”

宋大太太心惊道:“你做事可要有分寸,这里毕竟是京城,齐家就算门户比不得咱们,那也是在朝中做官的,由不得你胡来。”

宋书和却不以为意,直道让宋大太太盯紧婶婶那边就是,齐家的事不必她操心。

没过几日,齐家那边的选婿就出了问题。

先是齐大老爷的几个门生相继遭了难,不是莫名其妙地被人打伤了胳膊腿,就是有人跑去家里闹事,吓坏了老娘幼妹。

不仅是齐家的门生,就连先前齐大老爷相看过的几个青年,也是诸事不顺。

有被从天而降的东西砸破头的……

也有好端端走在街头却莫名卷入纷争的……

还有与好友相聚,浅饮几杯醉倒,第二日醒来却是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的……

反正,只要是同齐家招婿有牵扯的,便是要等着倒霉了。

偏偏这些还都是些小动作,小磕小碰的又够不上去官府的,就算有去了官府的,查到的也不过是几个泼皮流氓作祟,投到牢里去关了几日,人还没放出来,那边就有新的泼皮生事,竟怎么也抓不完……

原想着能做齐家乘龙快婿的那些读书人一瞧这情景,心中都明镜似的,忌惮着自己这胳膊拧不过大腿,便纷纷绝了攀附齐家的心思,再也不敢上门去了。

齐大老爷和齐大太太急得不行,不得已到处托人帮着说媒。

可即便是亲近如楚大太太,提起此事也是一筹莫展的,轻易也不敢开罪了诚安伯爵府那边。

宋书和心中得意,一边让人盯紧了齐家那边的动静,一边让人拢住那些个泼皮无赖,将那些对齐宸心存不轨的都给挨个收拾了个遍。

心里盘算着,只等着宫里的旨意一下,他就可安心地迎娶美娇娘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开导

宋家预备求陛下赐婚。

齐大老爷忙着招婿。

京中时有意外伤人事件发生,波及的都是近来登过齐家门的青年才俊……

齐宸近来虽足不出户,但却不妨碍这些个消息传入她耳中。

从佛寺回来之后,齐宸就把帕子交给了大宝。

大宝牵着猎狗,凭着帕子上的味道追到了停在万花楼旁的一辆马车,匿在巷子里等了半晌,终于等到满身酒气的宋书和从楼里悠悠走出来,登上那辆马车扬长而去。

齐宸这才知道,那日在佛寺中做出那般轻薄举动的登徒子竟然就是宋书和。

不禁感叹这宋书和还真是个**熏心的疯子,先前还真是小看他了。

齐容来瞧她的时候,眉头也是皱得厉害。

魏家前几日给她下了聘礼,没送到汴京去,而是直接送去了扶柳巷。

三太太的意思是汴京那边只派人回去传个信儿就是了,山高路远的来回麻烦,所以到时齐容就从扶柳巷出嫁,也不必受那路途辛劳之苦。

表面上是心疼女儿,不想她来回奔波,内里却是要借着这件事同汴京那边的长房划清界限了,就怕他们会再生事端。

齐宸到现在为止还没见过齐家汴京的其它几房,但关于大房的传闻却是听了不少,不由好奇道:“到你成婚之时,大房那边应该也会派人来贺喜吧?”

齐容翻了个白眼:“这天下还有大房不想凑的热闹?”

“先头我哥哥下场,大房一直在那说风凉话,话里话外的都是说我哥哥肯定是考不上的,气得我爹娘连招呼都没跟他们打一个,直接来了京城。”

“等我哥哥中举的消息传到汴京的时候,大房就派人送了几次信问询我们落脚何处,想来凑个热闹,都给我娘给撕碎扔了,懒得理会这些小人嘴脸。”

“可如今我成婚,汴京那边四房肯定要来人庆贺的,到时候大房十有**会舔着脸跟四房一起来,定然是避不开了,这几日我娘想起这事就要头痛,就怕大房到时候做出什么,到时候可就是满京城的丢脸了。”

话虽如此,但说破了天也是同宗的亲戚,就算自家再不待见,也不能让外人落了口实。

摊上这么一门亲戚,真是想想都要叹气的。

齐容道:“先不说这些了,听我娘说这几日四叔在忙着给你择婿?这匆匆忙忙的到底是什么回事?”

齐宸想着这事总归是瞒不过的,便将前因后果同齐容说了。

齐容一听这里面还有宋书和的事,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那宋家的确非良善之辈,可为了躲避他们,就随意择了一个人嫁,也不算稳妥之举吧?”

她觉得这样未免太委屈了齐宸。

齐宸却看得开:“父亲母亲常对我说,择婿看贤,出身便是次要的。若是真是稳重踏实的人,即便是今生没有多大建树,但能夫妻和睦,日子过得细水长流,倒也不失为福气。”

齐容惊讶道:“你小小年纪的,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不该。”

“虽说夫妻和睦是福,可若不是真心相许,就携手一生,即便再踏实也会觉得意难平吧?”

先前她未曾遇到魏弘时,与齐宸的想法也是差不多的,总觉得女子嫁人便是相夫教子,只要二人能和和气气的不生事端,这日子也就能过下去了。

可自从遇到了魏弘,她才幡然醒悟:日子怎么都是能过的,但这一辈子却不能就这么糊涂的过去了。

她还想再劝几句,齐宸却笑吟吟的说起了其它,便是不想再提此事的意思。

齐容只好将话咽下去,问起了齐的近况来。

齐宸悄悄告诉她:自己这些日子都没见到齐,怕是日子正水深火热着呢。

齐容蹙眉道:“你家姨娘究竟是个什么打算,那郑家公子到底哪里不好了,这么一百个看不上眼的。”

齐宸道:“人各有志,郑姨娘心中自然有她觉得合适的打算,所以才会如此压制。”

“我就怕齐那个性格,到时候再脑子一热同她娘杠上了,只怕要吃不少苦头。”

二人说了一会儿子话,齐容便赶着回扶柳巷了。

婚期定在了六月初六,眼下满打满算的还有两个月,扶柳巷那边日日都跟过年一般的忙活,不是出去采买的就是从汴京那边送东西来的,她这个待嫁娘许多事都是要亲力亲为的,不好在外停留太长时间。

走时她见齐宸闷在这屋里也不是回事,便邀她明日一起去街上采买,帮她参考参考。

齐宸想了自己在府里也没什么事,便应下了。

第二日一早,齐容便早早的驱车来府上接她。

齐大太太抱着谨哥儿送着齐宸到门口,嘱咐她道:“难得出去走动走动,也不用紧早着赶回来,玩一玩吧。”

齐容笑着对齐大太太道:“婶婶放心,今儿妹妹是陪着我去采买的,我定然不会亏待她的。”

齐大太太笑道:“等回头忙完了,找你母亲去吃茶。”

马车离了齐府,走了约莫一刻钟便到了街市上。

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齐宸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和齐容一起逛起铺子来。

成婚之后见家中长辈亲戚时,她这个新媳妇是要奉礼,一般就是送自己亲手做的鞋。

可她那女红技艺实在是拿不出手,只怕会惹人笑话,这几日三太太就总是催她赶紧找个鞋做得好的铺子,赶着去定几双回来。

齐宸便想起一家来。

先前齐大太太怀孕到七八月的时候,肚子特别大,大夫怕她整日不动胎儿过大生的时候要吃苦头,就催着她每日多走动。

可那时齐大太太脚肿的厉害,鞋都穿不进去了,去铺子里买了现成的鞋回来,又觉得不合脚,走一圈回来脚都挤得变形了。

芳娘看着心急,但自己也不擅长做鞋,便到处打听了找到了一个制鞋铺子,买了一双鞋回来,没想到便被齐大太太给穿中意了,说是走路时舒服的很,也不挤脚。

之后陆陆续续地又定了好几双,齐宸也得了一双,上脚确实好,便同齐容说了那家铺子。

二人便决定一起去那铺子看一看。

人声鼎沸的街市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齐容往那头瞥了几眼,对齐宸道:“好像是有迎亲的队伍要过街。”

二人就往后退了退,等着迎亲的队伍过了再过街。

第二百二十五章 心痛

温桓正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

一想到一会儿要去见的人,他的眉头就不由得微微皱起来。

一阵急促的风声从帘外呼啸而来,直朝车内的他袭来。

温桓迅速将身子往后一闪,左手一把攥住了那从帘外打来的东西。

竟是一颗普通的小石头。

他撩起帘子向外看了一眼。

一个缺了大门牙的孩子正朝他笑,舞着双手为恶作剧得逞而不亦可乎的样子。

孩子的身后站着一个穿着朴实的妇人,估摸是他的母亲,此刻那妇人正背对着孩子,拼命踮起脚来和拥做一团的众人一同往街上望。

那里正有一对迎亲的队伍在通过,花轿摇曳,乐师们吹吹打打很是喜庆。

便引了不少路人凑在这里看热闹,不肯走动,马车也被迫停滞不前。

不知打哪儿飞来一只黄蝶,翩翩然地在温桓眼前飞了几圈,便人群中飞去,落在了女子头上一朵淡紫色的绢花上。

齐容一垂眼便看见这一幕,惊喜道:“你头上落了只蝴蝶呢!”

齐宸一愣,下意识伸手摸向头上的绢花。

蝴蝶受了惊吓,扑闪着翅膀又飞了起来。

齐容可惜道:“飞走了,你若是不伸手碰就好了。”

齐宸笑道:“那也不能总赖在我头上不走吧?”

齐容又奇怪道:“这人来人往的街市,哪里飞来的这么一只蝴蝶。”

二人便回头往后瞧,看看是哪里有的香花,引蝴蝶都在此盘旋。

一双如潭水般的眸子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映入了温桓的眼中。

他微微一愣,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另一双眼睛,同样的清澈,如静潭中的一泓水,却凝着化不开的浓浓忧伤……

心上像是突然被什么重重地击了一下,脑海中那双眼眸却更加清晰,那眸中盈盈的哀伤竟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心痛之感……

温桓松开手,落下的车帘挡住了那道直击入他心灵深处的目光。

直到马车走出去许久,外面已然没有了那喧闹的人声,温桓才缓缓地回过神来,心口却还在隐隐作痛。

迎亲的队伍走远之后,人们见没有热闹可看了,便纷纷散去。

齐宸和齐容这才得以过到路对面去,找到了那家要去的铺子。

铺子里的师傅正在忙活着,接待她们的妇人一脸和气,听到齐容说要做成婚时给人做礼的鞋,她赶紧去取了几双样子来让她挑。

那些鞋样子都是做的精巧无比,无论是花色还是款式都是京中最流行的,拿出去送人很是合适。

齐容便选了男女式各几样,约定好了双数,时间,便付了定金。

等她回去便会打发小厮来送尺码,到时便可开始做了。

从铺子里出来,齐容只觉得身上的担子蓦然送了许多,嬉嬉笑笑地要拉着齐宸去玩一玩。

齐宸无奈道:“你这还有许多事都没做呢,哪来的心思出去玩啊?”

齐容笑道:“今日来本就没打算要做成什么买卖的,就这样还能把心头大患给解决了,还不许让我高兴高兴,松泛片刻啊?”

便不由分说地拉着齐宸去楼里吃酒,点了他们的特色菜尝尝。

吃饱喝足二人又去茶楼听说书的。

不巧的是今日李巧嘴歇着了,台上便换了一位姓张的先生,虽然面生,但一张嘴也是溜道,说得绘声绘色的,听得台下诸人津津有味的。

一场听罢,小厮来讨赏,齐容看齐宸听得高兴,便也高兴地多赏了几个钱,那边小厮便回了两个堂牌,笑着道:“下次姑娘们凭此牌入门,就不必再收入场钱了。”

从茶楼里出来,齐容一眼就瞧见了街市对面有个买纸鸢的摊子,竖起的杆子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纸鸢,形态各异,五颜六色,看得她顿时玩心大起,按捺不住便往那边去了。

齐宸觉得自己就像是带着个孩子出来似的,一眼望不到这人就没影了。

定睛一看,却是在卖纸鸢的摊子前同一群半大的孩子们凑热闹呢。

齐宸叹了一口气,往那个摊子去。

齐容手里拿着一只蝴蝶纸鸢给她瞧:“你看着颜色多好看,飞上天肯定更好看。”

“再过几天就是三月节了,到时候不如我们约着一起去踏青放纸鸢?”

齐宸好奇问她:“你到时不需回汴京去祭祖吗?”

府里前些日子已经打发了人,将祭祖的银子和香火贡品送去汴京了,往年都是长房、三房和四房一起的,今年若是他们也不回去,那可就只剩下长房和四房去祭祖了。

齐容不在意道:“我从不问这些,就算是祭祖那也是我爹娘和哥哥回去,轮不到我呢。”

又拿着手里的两个纸鸢来回地拿不定主意,便问齐宸:“你瞧着这两个哪个好,选来送给齐和齐寜。”

那两只纸鸢,一只是蜻蜓,一只的燕子,齐宸看了看,便指了那只燕子的。

“这几年她都是买燕子纸鸢,应当就是喜欢这样的。”

又瞧着摊子上有小兔子的,便让摊主取下来。

“齐寜喜欢小兔子,应当更中意这个。”

齐容便将那蜻蜓的还给摊主,想了想却又要回来了。

她笑着道:“我看这蜻蜓的也很精致,回头送给魏媛好了。”

齐宸笑道:“你这是在讨好小姑子吗?”

齐容素日里再大大咧咧,到底是个待嫁娘,从前跟魏媛那是好姐妹,不需要顾忌什么,如今好姐妹突然变成了小姑子,她一时也是适应不过来,顿时便红了脸,瞪了齐宸一眼。

“就你会打趣我,再胡说,回头旁人都有纸鸢,就是不送给你了,让你哭去。”

齐宸便告饶道:“好姐姐,我不过是说笑的,你可千万别往心上去。”

她说着从架子上取下了一只纸鸢,讨好地对齐容道:“这个纸鸢与我可相配?”

齐容故作姿态地从上到下瞧了她一眼,点点头道:“相配得很,那双大眼睛都要凸出来了!”

两个人顿时笑作一团。

齐容边笑边让人把钱付了。

跟在后面的小厮忙上前来,付过了钱却又犯难了。

“小姐,这纸鸢太多了,不好拿啊,小的笨手笨脚的,怕不留神就给弄破了。”

齐容瞧了一眼,将自己选中的那只蝴蝶纸鸢拿在手里。

齐宸也自己拿着纸鸢。

剩下的两个小厮便好拿着了。

只是拿着这东西也不好再到处逛了。

齐容和齐宸便一边说话,一边往马车那边去,约着什么时候叫上魏媛和齐、齐寜一起出去踏青。

那手上飞舞金鱼纸鸢,像是一只无形的箭,只插入擦肩而过的马车上人的心中……

第二百二六章 圣旨

让京城贵胄们猜测纷纷的赐婚终于在三月节之前传下了旨。

但结果却是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先前众说纷纭中的苏家在圣旨中未被提及半个字。

传言中配给苏家五老爷苏湛的荣安郡主,被赐婚给了已故的程远大将军之子温桓为妻。

圣旨一下,京中皆是一片哗然。

不少人表示对这位虎门遗子没有多少的印象。

而见过温桓其人的,也是惊讶那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贵公子竟然会是将门之子,还能得了陛下的金口玉言,赐婚了三王爷的爱女荣安郡主为妻。

对于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将门遗孤来说,这已然算得上是莫大的荣耀了。

先前传得沸沸扬扬的给宋家的赐婚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起过。

就好像是往潭里扔了一块石头,只激起了一点水花,便匿了踪迹。

齐家终于能松了一口气,却也怕还有后续未清,齐大老爷便又提着半颗心,到处去打探消息。

宋大太太被儿子和婆婆逼着去找长公主小姑子问个究竟,到了门口却又被嬷嬷给拦住了,说是长公主因此事给气病了,这几日都没出门了,自然也不能见客了。

宋大太太急了,道:“我不过是进去瞧瞧,说几句话就走。”

那嬷嬷却皮笑肉不笑道:“老奴劝太太还是回去吧,殿下已经为了您家的事在陛下面前套了个没趣,非得惹得陛下震怒降旨训斥一番,这事才能算完吗?”

宋大太太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嬷嬷却不留情面,直接道:“陛下的意思,能得赐婚之人,一是有大功,而是有大用,这三王爷和程远将军之子,一个占了大用,一个占了祖上的大功,陛下赐婚那是名正言顺的事。”

“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太太有这个功夫在此叨扰殿下,不如回去好好同侯爷商量一下,如何将您家那二公子送去历练历练,等他成了气候,得了陛下青眼相加,这赐婚还用得你们夫妻二人赔上了脸面去求吗?”

一番话,夹枪带棒的说得宋大太太面红耳赤,再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得羞着离了府。

到底也没见到长公主的面。

宋书和本以为还有一线生机,好不容易等到宋大太太回来,一瞧她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顿时便明白此事怕是没了指望。

心心念念的筹划一夕之间全都成了空想,宋书和不禁大怒,将书房里的东西尽数摔打毁坏,发泄心中的不满。

宋大太太吓得连句话都不敢说。

下人们见着宋书和通红的眼,也是吓破了胆子,挤在书房门口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也没人敢上去劝一劝,拦一拦。

宋家老太太听闻了消息,拄着拐棍就来了,一路哭喊着“心肝肉儿!”,一边推开呆若木鸡的宋大太太,冲到了失控的宋书和面前。

下人们见老太太来了,只怕二爷在气头上手下没轻重再伤到了老太太,就赶紧冲了进去。

又扶住老太太劝的,也有拉住宋书和劝的,一时屋里乱七八糟的,只剩宋大太太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口,捂着脸不住地哭。

宋家老太太捶胸顿足地哭了一阵,刚擦干净脸上的泪,转头看见了暗自垂泪的儿媳妇,一股怒火又从心中燃了起来。

她让人将宋大太太给带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满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宋大太太回过神来,捂着脸不可置信道:“母亲!”

她怎么能……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下人面打自己!

尤其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亲生儿子!

一股屈辱感从心里涌出来,宋大太太顿时泪如泉涌。

宋老太太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事到如今你还有脸哭!”

“是谁同我夸下海口说一定能办成此事的,事到如今又怎样?赐婚呢?圣旨呢!”

“这是你的亲儿子,他难得有个钟意想要娶回家的人,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是把他给活活逼疯不成!”

“你若是没那个本事拿捏住齐家的,就别随随便便地把事应承下来,拉着我们全家的脸面赔出去,能成全你什么?成全你做了这满京城的笑柄?”

宋大太太委屈道:“先前是我瞧中的齐家姑娘不假,可那时也是谈得好好的,是母亲您听信谣言执意不肯同齐家结亲,硬是逼着我将这门亲事给废,这才开罪了齐家。”

“您退了婚却又反悔,但那齐家又不是攀龙附凤的人家,早早的就说过不允,从头到尾都是咱们在强求,落得这个结果也是情理之中,母亲又怎好把罪责都推给我一个人扛!”

她说完便哭了起来。

宋老太太被她一番话驳了面子,当场便变了脸色,怒火攻心晕厥过去。

宋大太太见自己说话把老太太给气晕了,吓得脸色都白了,也顾不上哭了,赶紧让人把老太太给送回房里去安置。

一时屋里乱做一团,有抬老太太的,有跑去叫郎中的,还有去老太太屋里喊人的。

闹闹哄哄的,便没人注意到宋书和什么时候离开了。

宋书和去了眠月楼喝闷酒。

老板娘匆匆忙忙地来招待他,极尽阿谀奉承,末了却委婉地告诉他:今日花魁娘子被包了场子,请去弹琴跳舞去了。

又殷勤地推荐了几个娘子给他。

被心烦意乱的宋书和给呵斥着滚了出去。

宋书和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也不知喝了多少,渐渐地脑子都有些迷糊起来。

有人推开门走进来。

他还以为是老板娘派来服侍他的,便吼道:“都给我滚出去!”

那人却未曾顿下脚步,直走到他身后才停下。

宋书和刚想回头去看来得是谁,却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给制住了一般,竟然动弹不得。

那人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只素白色的小瓷瓶,放在了他面前的桌案上。

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背后道:“此物,可助公子得偿所愿。”

话音未落,宋书和只觉得浑身一松,眼前却陷入了一片模糊。

他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晴天

宋家因着赐婚落空之事乱作一团的消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被人传了出来。

兜兜转转地传到了齐大老爷的耳中,齐家上下俱是松了一口气。

齐大太太特意将谨哥儿交给芳娘她们照看着,自己则带着齐宸去庙里上了一炷香,又捐了不少的香火钱,深谢过神仙保佑。

回去的路上齐宸有意无意地问起郑姨娘那边的近况来,说是许久都没瞧见齐了,先头齐容还问她呢。

齐大太太也是有口无心地回了一句:“齐如今正忙着备嫁吧,如今你这事终于有了定论,郑家那边也应该派人来问了……”

齐宸却是惊愕不已。

齐和郑昀的事允了?

她怎么连点风吹草动都不知道!

齐大太太见她那副惊讶的样子,笑着道:“瞧你的眼睛瞪这么大,这件事早些日子就有了定论了。”

“先头谨哥儿的满月酒他不是也来吃了吗,宴散之后你父亲留他在书房里问了几句话,之后没多久便将此事给敲定了。”

“这事本也不是故意瞒你的,只是齐这事定下来没多久,便有宋家的麻烦了,你二姐姐难得心细了一回,怕再给你添堵,便特意叮嘱着上下不要说破,等你这边风波过去了再提也不晚。”

“郑家那边便也由着她,上下都没人在明面上提起过这桩婚事,只送了一副镯子来做信物罢了。”

齐宸笑道:“这二姐姐可真是……即便我真逼不得已嫁了那宋家去,知道她能有这样好的姻缘,心里也是觉得欣慰的,何苦要瞒得这么紧。”

齐大太太忙道:“不许胡说!什么嫁了宋家,咱们同那宋家有什么干系,以后这种话不许再提了!不吉利的!”

一副大忌讳的样子。

齐宸便笑道:“晓得了晓得了,以后我不胡说了。”

又抱着齐大太太的胳膊道:“如今风波过了,二姐姐的好事也将近了吧?再加上容堂姐和谦堂兄,还有谨哥儿,咱们这算得上是四喜临门了吧?”

打过了春就是喜事不断,让人觉得这每天的日子都喜喜滋滋的过不够了。

齐宸想想就觉得舒坦,脸上笑意更深:“我前些日子净窝在家里了,都没来及准备些东西给她们,今儿咱们都出来了,不如顺道逛逛去,给她们选几样贺礼?”

齐大太太也觉得今儿真是天高云阔,说不出的惬意,便笑道:“依着你了,咱们逛逛去。”

齐龟缩了这些日子,一边是待嫁娘的娇羞,一边是对齐宸的担忧,终于等到尘埃落定,她第一时间便赶着去了齐大太太的院子,却只见到了正在哄孩子的芳娘。

芳娘见她那急火火的样子,就知是冲着谁来的,便笑着招呼她坐着等等。

“三小姐陪着太太上香还愿去了,应当不多久就回来了。”

可这一等竟然等到了快晌午。

等得齐是抓耳挠腮的,却又不想回去,便拿了齐宸的一本话本,有心无心地翻着耗时间。

芳娘出来瞧了瞧时辰,猜齐大太太怕是带着三小姐逛去了,又见二小姐等得辛苦,赶紧去厨房里端了刚出锅的糕点来,又让乔香把齐宸屋里的躺椅挪出来给齐。

齐吃了几块糕饼,将书盖在脸上,在躺椅上打起盹来。

齐宸和齐大太太从外面回来,听乔香说齐正在她屋里等到打盹了,顿时玩心大起,揣着袖子里的东西,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里。

齐等了这大半日,连午膳都没顾得上吃几口,只吃了几块糕饼垫了垫,却不顶事。

这一小憩便开始发起梦来,梦到自己在下馆子,一桌子都是她爱吃的菜,尤其那肉夹馍,竟然和肉饼李家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吃的津津有味,却觉得越吃越饿。

悠悠从梦中醒来,但那股子肉香味却没散去,反倒更加浓郁了。

定睛一瞧,齐宸正抿着唇在那偷笑,而她手里拿着的正凑在她鼻边的,正是一只肉夹馍!

齐一骨碌从躺椅上翻起身来,嘴里道了句:“好啊,原来是你这个小蹄子在作祟!”

手里却忙不迭地抢过那温热的肉夹馍,捧到嘴边咬了一大口。

虽然不及刚出炉的那般酥脆,但齐还是满足地长舒了一口气。

齐宸笑着道:“这饼子可是你自己抢去吃的,别回头又想起了什么,在我屋里哭了,我可说不清楚了。”

这是在拿上次马车上的事打趣她呢。

齐翻了个白眼,只顾得上狼吞虎咽地把饼子给吃了个干净,连手上的渣滓都顾不得擦一下,就反手就往齐宸脸上捏。

“我瞧你是这几日养得不错,小脸水灵灵的,让人瞧了就想捏一捏!”

吓得齐宸赶紧往后躲,嘴里告饶道:“好姐姐好姐姐,你这许久不见我,只我一句话说错你便要欺负我不成?”

齐啐了她一口,道:“你这鬼精灵似的,谁还能欺负得了你,刚回过劲儿来就忙不迭地开始打趣我了。”

齐宸笑眯眯地拉她坐下,道:“我这不是替你高兴么。”

齐惊讶道:“你都知道啦?”

齐宸点点头。

齐的脸微微有些泛红,道:“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那时……我怕你知道了再难受,这才让他们谁都不提的,你可别生我的气。”

齐宸好笑地看着她:“你们君有情妾有意的,我高兴还来不及,生得哪门子气?”

又好奇地问她:“郑昀为何忽然敢上门找父亲提此事了,你们是不是商量好了什么?谨哥儿满月宴的时候,我瞧着你娘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

齐笑了笑,低声同她讲起前因后果来。

讲起她是如何同郑昀一起跪在齐大老爷面前盟誓的情景,齐脸都红透了。

这十几年都是稀里糊涂地得过且过,终于果敢地豁出去了一回,却没想到是为了自己的婚事。

当时只觉得是脑子一热,见到郑昀那副决然的表情,她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生生将父亲和娘吓了一跳……

如今回头想起来,却总觉得羞得不行,也不知当时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做出那样的举动,说出那些个羞死人的话来……

一番话听得齐宸抿笑不语,遥想着那场景,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人总要下定决心搏一搏,才会知道出路在哪里。

她又问起郑家什么时候来下聘,婚期又预备定在什么时候?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齐头脑发晕,只能挑了自己知道的一一同她讲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好年

说着说着,便又说到郑姨娘身上来了。

这个问题齐宸早就想问齐了。

“郑家表哥一表人才的,又能干对你又好,姨娘她不是不知道,为何非要阻拦呢?”

齐闻言喝了口茶道:“还不是为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听我娘身边的妈妈说,先前我娘还在闺中未嫁时,外祖母对我那二婶婶不怎么喜欢,嫌她主义大,便时常叫到身边去立规矩。”

“我娘那时候就跟在外祖母身边,日日看她训斥这位嫂嫂,时间长了,二人也就相互看不顺眼起来。”

“后来我娘议亲,二婶婶推荐了自己一位远方亲戚,结果派人去暗暗打探,才知道那人身患隐症,难享天年,若真是嫁了,怕是过不了几年就要守寡了。”

“后来也查清楚了是媒人从中作梗故意隐瞒,我那二婶婶也是个受害人,可因着这人是她开口提出来的,难免也要背一部分责任,同我娘的关系也就愈发淡了。”

“后来大舅舅来京城做生意,他们一家却不肯来,说是要留在老家守着老铺子和宅子,十有八九就是因着这个心结打不开,才不想多碰面罢了。”

原来其中竟还有着这样的缘由。

齐宸不禁道:“那你们成婚,你那先头的二舅母,日后的正经婆婆不会借着此事难为你吧?”

齐笑道:“她难为我作甚?再说她就算是想难为我,也得先能把我们捉回去再说吧?”

“郑昀已经同我说了,成婚之后我们就搬去苏州,他在那边置办了一处大宅子,据说里面还有园林呢,好吃好玩的数不清……”

齐宸听了她的话羡慕不已,又有些舍不得。

“大姐嫁到泾阳之后就没再见过,眼下你也要去苏州了,如今就剩下我和齐寜一起孤零零地在京城,好生无聊。”

齐也何尝不知故土难离,姐妹情深的道理。

她拉着齐宸的手道:“我虽去了苏州,但咱们还是可以时常通信的,我遇到那好玩的好吃的,便想法子让人捎过来给你们。”

“郑昀他常年各处地跑去做生意,我在家也是无聊,便想着要同他一起,若是哪日到了京城周边,定然回来瞧你们。”

齐宸笑着攥住她的手,道:“那你可要说话算数,别回头被姐夫宠得没边,日子过得甜滋滋的,就把我们这些个亲姐妹给抛到脑后去了。”

齐便捋起袖子要修理她,说她这张嘴愈发没分寸了。

姐妹俩笑着闹作一团。

之后的日子便过得飞快。

郑家派了人来下聘,双方约定了婚期在八月,齐家这边就开始筹备起来了。

三老爷听说齐的好日子也定下来了,带着一家人赶着过来恭喜,齐容和齐两个待嫁娘就格外有话说,又是许久都没碰面了,便凑在一起聊个不停。

约好了过些日子一起去街市上置办东西。

过了几日,楚大太太上门来找齐大太太说话,二人一边逗着谨哥儿一边聊天。

楚大太太便笑着告诉齐大太太:楚萱的婚事也定下来了。

齐大太太惊喜不已:“这可真是扎了堆的好事,看来今年真是个好年!”

楚大太太点头道:“可不是么,听说你家里也喜事连连的,真是听了都让人高兴。”

齐大太太便问她楚萱的婚事定在了什么时候?

楚大太太道:“原本亲家那边是预备在今年办事的,可阿萱她父亲舍不得,硬是找人重新算了日子,算到了明年五月份去。”

“可这女大不中留的,一年半年的还不是要嫁人,可怎么说他都不肯,好说歹说的飞得再留个半年才行,左右亲家那边也答应了,也就随他去了。”

齐大太太不禁想起当时齐大老爷打算为齐宸招婿,话说得轻巧,但相看的时候却没有比他更挑剔的,不由得抿唇轻笑。

这应当就是慈父之心吧。

齐宸前一阵子都闷在家里,没怎么顾得上去看越哥儿,此番跟着齐和齐容一起出来采买,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先行一步,到楚家去接下学的越哥儿。

坐在马车上等了一会儿,大门才缓缓打开,几个同越哥儿一般年岁的孩子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个却都是屏气凝神的,直到踏出大门相互道别的时候才都松了一口气,漏出几分孩子的童真来。

齐宸便从马车上下来,笑着对越哥儿招手。

越哥儿眼睛一亮,匆匆与同伴告了声别,便朝她这边跑过来。

跑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慢下来改成快步往这边走。

齐宸瞧着他这守规矩的样子,心中忍不住笑。

上了马车,越哥儿这才放下心来,抱着齐宸的胳膊不住道:“阿姐你许久都没来瞧我了!”

话语里带着几分惊喜,还有几分抱怨。

齐宸便笑着道:“前些日子太忙了,没顾得上你,不过我也有让人给你送东西呀!听说你最近学会下棋了,如今下得怎么样了?”

越哥儿听她问起这个,兴致勃勃道:“夫子说我学得快,还给了我一本棋谱,说等我读透了,日后便是有了棋意了。”

齐宸听他提起“夫子”,便好奇问了一句:“是那位穆夫子吗?”

越哥儿点点头。

齐宸想起那仙风道骨的老爷子,笑着问越哥儿:“他为何想起教你下棋了,还是你有跑过去替人家研磨了?”

越哥儿也笑了:“哪能次次都研磨,这回我是去给夫子洗棋子了,夫子看我洗得干净,就教我下棋了。”

齐宸不由得失笑。

这一老一小倒是有趣,研磨换习字,洗棋换学棋。

不过老爷子能把越哥儿推荐到楚家族学去读书,应当也是喜欢这孩子的吧。

齐宸便叮嘱越哥儿,说夫子年纪大了,他去的话得懂事知礼,别累着了他老人家。

越哥儿就笑道:“姐姐放心,这些道理我都懂的,前一阵姑姑让人送了糕饼给我,我还给夫子包了些去孝敬,夫子还夸那糕饼做得好呢。”

“回头姐姐再来瞧我,可要记得给我带上一些啊!”

齐宸笑道:“这都是小事,等我回去就让芳娘做了送来,倒是你,别总想着分出去,也留些自己吃,你现在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可要好好的吃饭。”

越哥儿笑眯眯:“姐姐不觉得我这些日子长高了吗?陈妈妈每日都给我做好多好吃的,还说我衣服小的快呢。”

第二百二十九章 宫中

他口中的“陈妈妈”就是六子媳妇。

年前六子两口子一直在为子嗣的事奔波,齐大太太牵头让她去找薛大夫看过,说是打娘胎里落下了的病,恐怕子嗣艰难,也只能吃药调养着。

两口子回来之后难过了几日,便又跟没事人似的里里外外忙活,打知道自己这病之后,六子媳妇一边忙着吃药调理,对越哥儿却也愈发上心了。

谁活着还不就是为了有个指望。

齐宸对他们夫妻两个也是同情,却也只能通过小璇的口安慰一下六子媳妇:子女都是上天的缘分,广结善缘,自然会得偿所愿。

其它的再多说就是不合乎身份了。

送了越哥儿回楚苑,齐宸待了一会儿便赶回来了。

齐比她先一步回了府里,早早地就派人在门口等她了。

说是嫁衣铺子送样子过来了,让她帮着一起选呢。

齐宸也是第一次与这些明艳艳的嫁衣挨得这么近,伸手抚触着上面的花纹,那微凉的触感竟让她的心都跟着微微颤起来。

她不由想起了前世作为贵人被选入宫中的场景。

隐约记得离家那日清晨那天色蒙蒙未亮,没有嫁衣也没有多余的装扮,她只穿着一身苏青色衣裙,在家人的目送下登上马车,车驶离时似乎听见有低低的啜泣声。

入宫时,她同几个贵人在宫人的带领下从侧门匆匆而入。

后来得了宠眷封了位份,一步步走上妃位,却再未见过那道宫门,更遑论踏出去过。

宫里的繁华如浮云过眼,但夜深人静时的刻骨孤单却是忘不掉的。

皇帝在世时,她位份虽不是最高的,可因在皇后深陷旋涡时及时拉了一把,从此便有了大树好乘凉。

皇后复宠之后,便将故去贵妃之女交由她抚养,更是给了她协理六宫的权威,四妃之中地位最尊,连楚家也跟着蒸蒸日上,跻身一流氏族之家。

的确算得上是风光过的,却也不知算不算上活得好?

齐宸想着这些,不由感慨万千。

前世,作为娴妃,她算是过得不错。可作为楚涵,那一生却是极其失败的。

为了家族,她献出了自己的一生,从未正经地穿过一次嫁衣便做了人妇,半生沉浮在波谲云诡的后宫之中,一边与心怀鬼胎的人周旋,一边养着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却从未敢与自己的夫君对视过。

齐正在欢天喜地的挨个试穿那些嫁衣,那眉眼中的喜悦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齐宸似乎是在那些华丽的嫁衣中迷失了,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一双眼睛,如此深情,却又带着刻骨的悲切。

或许,曾经她也被人真正的爱过,放在心里不肯忘记过。

可当初的那个人是谁,他去了哪里?

今生又会是谁,他尚在何处?

正在同彭子阚对棋的苏湛忽然用汗巾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彭子阚抬头往窗外瞧了瞧,道:“这几日都风和日丽的,是这是打哪儿染了风寒?”

苏湛喝了口茶压住不适,道:“日前出外查了一些事,江风太大,想必是着了风寒。”

彭子阚笑着摇摇头:“不过是吹吹风便能染上风寒,我瞧着可不像,是不是哪家姑娘思春,思到你头上来了?”

苏湛瞥他一眼,道:“你有这闲工夫在这里胡思乱想,还不如多查几本古书配配方子,听说这几日少景那边状况不怎么好。”

前几日宫里传话叫了诸位王爷去宫里问询,本不过几个时辰就能出来的,却一天一夜都没动静。

虽说后来王爷们回府后都是三缄其口的,但内里还是有消息传出来,说是陛下因着动怒气火攻心犯了病,太医们想尽办法守了一夜才将人给唤醒,可状况却不是太好。

如今京城里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然而内里却有不少地方名医被源源不断地送到宫里去,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彭子阚是早早就料到了有这天,便打着出去采药游历的名义提早来京城躲着,而他家乡那边怕是门槛早就被人给踏平了。

彭子阚祖上数几代也是御医出身,后来因卷入了后宫之争,险些丢了性命,逃出生天之后便带着阖家隐居山野市井,更是严令告诫子孙后代不得再与皇权中人有任何瓜葛。

彭家修生养息了这几代,人才辈出,到彭子阚这一带,更是将家族医学发扬光大,可他本身又是个极聪明的人,老祖宗的告诫传到他这里俨然已成了天边浮云,便有了锋芒毕露之嫌,难免招致一些麻烦。

“你如今人在京城,却整日匿在这院子里不问世事,少景顾念着朋友之谊,也不得不装聋作哑,假装不知如此是欺君之罪。”

“若是哪日东窗事发,怕是少不得被牵连其中。”

彭子阚无畏地笑笑:“不是还有你吗?”

即便是皇帝下令将这京城封了大门,让军士将其围个水泄不通,苏湛若是真想,也会有法子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城去。

彭子阚才不在乎他那些危言耸听,只安心地窝在苏家享受自己自己大隐隐于市的悠闲日子。

另一边的少景却是焦头烂额。

父亲从宫里回来时就是眉头紧皱,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便将他叫到书房里去说话。

原来是蜀州争地打死朝廷官员的事传到了陛下的耳中,而这贸然行凶之人,背后据说有皇家的背景。

嫌疑自然是落在了几位王爷身上。

皇帝只问了几句,便怒火攻心,当即吐了一口血晕死过去。

那场面到现在想起来,还是不免惊心动魄。

七王爷皱着眉头道:“我离宫之前,太后将我叫去说话,说陛下这几日缠绵病榻,宫里来来去去的就是那几张脸,看着难免烦闷,便想要从宗室里选几个玉雪可爱聪明伶俐的,去陪着陛下说话、侍候。”

“你如今已经成人,去也不合适,你两个妹妹尚幼,唯有少宁可当此任,只是为父担心他的病情,入了宫之后是否会有不妥?”

少景屏气凝神道:“先前先生还在京中时,给少宁留了几副药,说只要按时服药,悉心调养,便不会有闪失。”

“虽说宫里不比家中,但随侍陛下身侧的有不少宫人,轮到他们的也不过是端茶倒水,诵书说话,应当不成大碍。”

七王爷点点头,道:“那你这就去少宁那边,将此事告诉他,让他心里有个准备,明日一早就送他入宫伴驾。”

少景离开后,七王爷又叫了王妃来,让她帮少宁收拾行装。

王妃泪眼连连:“宁儿的病势刚有好转,此时送他入宫,若是再有什么好歹,可如何是好?”

话里满满的都是舍不得。

七王爷叹了口气,道:“如今正是存亡危机之秋,那是他的来处,他总归要回去的……”

第二百三十章 怪异

齐得知楚萱的好日子也定下来了,心中高兴不已,便惹着要做个局一起出去聚聚。

贪玩之心一如往昔,倒是瞧不出一点待嫁的紧张模样。

齐宸知道她心里有数,不过是觉得嫁人之后要随着郑昀去苏州,有些不舍,才想着趁现在多见见面罢了,便攒了个局,说是一起去京郊的宁安寺去上香祝祷。

宁安寺的姻缘和子嗣最是灵验,郑姨娘合计着去那里上香倒也不算不正经的事,便应允了。

齐欢天喜地的跟着齐宸和齐寜一起出了门,掀开车帘看见了里面放着的风筝,姐妹几个心照不宣地互相笑了笑。

去宁安寺上香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罢了,上过香后,几位姑娘家便寻了湖边花开处落脚。

乔香和几个随身的丫鬟一边说笑着,一边将布幔铺在松软的草地上,又从各自家的马车里将备好的食盒提出来。

食盒中有糕点、蜜饯、熏腊,还有一些精致的凉食小菜,以及各色鲜果,乔香将红泥小炉的炭点起来,在上面温起芳娘酿的桂花蜜茶来。

不远处,齐宸她们几个正在嬉嬉笑笑地放纸鸢。

就听众人“哎呀”,飞得好好的金鱼纸鸢竟然脱了线,直往柳树林里栽去了。

魏媛奇怪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断线了?”

齐宸笑道:“不过是些小玩意罢了,断线也不稀奇,你们接着玩,我去把纸鸢给捡回来。”

乔香见状忙跟过来:“我跟小姐同去吧。”

话刚说完她就打了个喷嚏,赶忙掩住口鼻,神情有些尴尬。

她这几日有些风寒之症,就怕传染给齐宸。

齐宸想起自己来时好像还带了一件挡风的披风,便对乔香道:“你染了风寒就得多穿些才是,赶紧去把车上的披风拿下来披了,不然就到车里坐着去,没得再发起热来可就不好了。”

乔香拗不过,便去取了那间月白色绣海棠花的披风披上了,跟着齐宸一起去柳树林那边寻断了线的纸鸢。

这片柳树林虽靠近宁安寺,但却不是寺中僧人香客所栽,而是自己生出的一片野林子,难免有些杂乱无章。

从外面看并不是多大的一片林子,走进去之后却是别有洞天,此时虽还未到柳叶繁盛之季,但这里的柳枝年久无人打理,一条条一簇簇的十分稠密,又生出了新叶子,走在里面,只觉得天都被遮去了大半,日头透过叶子落在地上,也只剩下了点点斑驳。

走在旁边的乔香忽然惊喜道:“小姐你瞧那边红艳艳的,是不是你掉的纸鸢?”

齐宸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透过交错的树干和纸条,确实看到了一抹红色的影子。

走在旁边的乔香却突然“哎呦”了一声,蹲在了地上。

齐宸以为她踩到什么尖锐之物了,赶紧躬身查看。

乔香的脚正被什么东西给套住了,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东西?”

乔香却识的此物,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将那套子分开,一边把脚往外挪出来。

“这是乡野间捕兔子下的套,兔子若是不留神被套住了头,越挣扎向前这套子就会收的越紧,直到窒息而亡。”

“方才进来的时候就瞧见这里有野兔子来回跑,没想到还真有人在此下了套,被我误踩了。”

乔香说完刚抬脚要走,却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齐宸忙紧张道:“怎么了,是伤着了吗?”

乔香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腕,苦着脸道:“怕是扭到脚了。”

她说罢又试了试,倒还是能走,只是得慢慢的才行。

齐宸蹲下身来掀起她的袜查看了一下,见脚腕微微泛红,便道:“还是转头回去吧,你到马车上歇歇,别再肿起来就更不能走了。”

“可纸鸢……”

那纸鸢总归是齐容送的,就算是损坏了也不好直接丢在这里不管吧?

齐宸扭头瞧了一眼,对她道:“那你在这里歇歇等我,我去去就回。”

将乔香安置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齐宸便寻着那抹红往里走去。

从最后一棵树干后走出来,齐宸看见了那只破损的金鱼纸鸢,却不是在树枝上,而是在一个人手中。

四眸对望,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

纸鸢……宫扇……绯色官府的男子……雕着奇珍异兽的琉璃飞檐……宫墙沁入骨髓的寒意……

一些记忆片段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中来回地转,似要将她的脑子都给撑裂一般!

耳边却反复地盘旋着一个声音: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来提亲……

齐宸头痛欲裂,痛苦地呜咽一声,恍惚间她看见那个男子向她快步走来,那只破碎的纸鸢被丢在地上,**的彩纸被风掀起,微微颤抖。

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中,好像在梦里,又好像在现实中。

眼前却是一片蒙蒙的黑暗,她孤身一人在这黑暗中游走,不知往何处去。

却又听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从黑暗中传来,唤着:“桓奕……”

桓奕是谁?

她是谁?

齐宸茫然地看着四周,只觉得那黑暗中似乎生出了无数只手,渐渐地遮住了她的身体,将她完全包裹起来……

从宁安寺回来,齐宸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齐叫她同去街上逛逛,叫了几次,她拒了几次,每次的理由都是自己身子不爽,可乔香去奉茶的时候,却又瞧见她正好端端地在桌案上画画。

也不知为何要屡次拒绝齐,就好像一下子疏离起来了一样,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

用膳的时候也很是奇怪。

从前她爱吃的东西,如今却一样都不动了,每日就是清粥小菜的,就连芳娘做得桂子蜜都不喝了,说是太甜腻,每日只喝清茶。

乔香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也不敢问。

府里如今都在为齐出嫁的事忙活着,谨哥儿这几日有些咳嗦,太太便整日照看着,似乎都没有人发现齐宸的异常。

乔香心中疑惑,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跟谁说,思来想去,只能将此事说给大宝听。

大宝一开始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她太敏感了些,可留心观察了几日之后,也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起来。

从先小姐再忙,哪怕是被宋家之事所扰之时,都记得准备些东西让他捎给越哥儿。

如今早就过了日子,她却只字不提此事,就好像突然浑忘了有这回事一般。

联想到姐姐先前同他说得那些,大宝也觉得有些怪异。

便嘱咐着姐姐乔香照着齐宸的要求小心伺候着,姐弟俩暗中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第二百三十一章 道别

在房里闭门不出了许多日之后,齐宸突然说自己要出去走走。

乔香诚惶诚恐地跟着伺候。

随着齐宸一起去馆子里吃了时兴的菜品,又去茶楼里听人说书。

乔香便拿出了上次楼里给的堂牌。

齐宸问她:“这是什么?”

乔香回道:“是上次您和容小姐一起听书打赏时这边赠的堂牌。”

齐宸点点头。

乔香却是心惊胆战。

只听了一会儿说书,齐宸便站起来要走,也不等那陈巧嘴上场。

乔香一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去逛了脂粉铺子,买了香囊帕子,还去楚家大宅那边走了走。

乔香以为她的想来接越哥儿下学的。

齐宸却指着那门户问:“这里面如今住着的,是哪个楚家?”

乔香不知该如何回答,只道:“阜安门这边是工部尚书楚大人的宅子,他与楚大小姐的父亲是同支,想必楚小姐那边会更知道些吧?”

齐宸闻言只是若有所思,没有再说什么。

主仆二人从阜安门的楚宅离开。

齐宸却又提出要去天湘楼吃茶。

乔香觉得自己的语调都有些发颤:“小姐,咱们这里不曾听说有个叫天湘楼的地方,倒是有个梵湘楼……”

齐宸微微一怔,继而又道:“是我口误了,那便去梵湘楼吃茶吧。”

乔香应诺,垂头跟在后面。

可到了梵湘楼,齐宸却不让她跟上去。

乔香急道:“这里面什么人都有,怕被冲撞着,我跟在您身边伺候着也好……”

齐宸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你听不懂我说得话吗?”

“让你在马车上等着你便去等着,到底谁是主谁是仆,你分不清楚吗?”

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将乔香给吓住了,赶忙低下头,退回了马车之上。

齐宸包了一个雅阁,焚上香炉后,便靠在窗边看外面的人来人往。

不消多时,有人推门而入,望着这样的她,那人脚步踟蹰了片刻,而后缓缓走到了她的身后。

齐宸头也不回,道:“你来了。”

“你瞧外面的街市上多热闹,人来人往的。”

“今日我去街市上逛了逛,吃了摊上的小点,又去茶馆里听了说书,那小点的滋味同从先不一样了,说书的也换了人,说了一段我没听懂,便早早的走了。”

“后来我又去了楚家,还是在阜安门那里,但是宅子却翻修过了,第一眼都有些认不出来了,料想里面应该更大了不少,不知你进去过没有?”

身后之人却迟迟没有应声。

齐宸转过身来,看着他笑道:“如今走过这一遭,才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沧海桑田,果然都不一样了。”

“桓奕,你是否也不一样了?”

温桓的眼底有悲痛翻涌而过。

眼前的女子眉眼带笑,眉心一颗朱砂痣明艳动人,却恍惚地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一颦一笑,熟悉又陌生,却正是他至死都不肯忘记的那个人。

楚涵。

那个一想起,就会心痛无比的名字。

“我没有变,从来都没有。”

楚涵闻言轻轻地笑了,却不再如他记忆中,花树下那女孩子的粲然一笑纯真明媚。

她道:“从前你一心为国尽忠,遵从圣愿娶了公主,如今你迎娶郡主,应当也是当今皇帝的意思吧?”

“桓奕,你确实没有变,换了一身皮囊,内里却还是那颗赤诚之心,从来只是为君为国,几时你才会为自己而活?”

桓奕闻言低低叹息。

“我对不住你,可无国何来家,桓家家训便是先国后家,我虽无可奈何,却也只能如此。”

楚涵闻言只是笑。

“你不必难受,我不是质问你,况且自己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当年她入宫为妃,在宫廷中沉沉浮浮,为得不也是楚家的荣耀吗?

比起桓奕,她也不遑多让,只不过是比他晚走了一步罢了。

又何来谁亏欠谁一说?

然而那些,都不过前尘往事了。

如今桓奕和楚涵都已作古,化作了族谱上无论如何也牵扯不上任何关系的两个名字。

一如她手中的扇子,和他手中的纸鸢,即便保存的再好,也终究是故物了。

而鲜活正当年的温桓和齐宸,他们本就该照着自己的轨迹走下去,彼此不再有什么瓜葛。

思及此,楚涵忽然觉得释然了。

有些话,留在心底,便是一个打死的结,非要等到说出口的那刻,才是把这个结真正的解开了。

她坐回案前,为自己和桓奕各自斟了一杯茶。

“今日叫你来不为追溯往事,不过是故人之间道个别。”

“属于我们的岁月已经过去了,如今这天下,不再有楚涵,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楚涵。”

“无论你今生选择如何,此生,我只想能真真正正的活一次,为自己活一次。”

“桓奕,从前我怨你,却不曾恨过你,几日之后也不会再记得你了,前世今生,我们就此别过吧。”

言罢,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起身离开了雅阁,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只留桓奕一人坐在案前,对着那只空了的茶杯,久久不语。

良久之后,他伸手,将那只她用过的茶杯拿过来,在手中细细把玩,缓缓地放在了胸口的位置。

“楚涵,我不后悔,更不甘心忘记你。”

纵然前世今生如一杯苦酒,他也心甘情愿将次饮下,因为那酒中残存着有她的片刻欢愉。

有这些,便已足够了。

乔香在马车前等的着急,却也不敢上去瞧瞧。

又等了一会儿,才看见齐宸施施然地从里面走出来,瞧了她一眼,道:“走吧。”

乔香赶紧去给她打帘子。

却也不敢坐在车里,便在车头同大宝挤在一起。

马车回了府,待车挺稳,乔香便回身道了一句:“小姐,咱们到了。”

车里却没有动静。

乔香从车头跳下来,伸手去撩开帘子,却迟迟不见人出来。

伸头往车定睛一瞧,齐宸整个人瘫在车中,似乎是昏迷了过去。

乔香大惊失色,忙喊人来帮忙。

……

穆夫子从午睡中惊醒,过了好半天才定下神来。

真是好一场怪梦,倒像是真的一样。

他坐了一会儿,醒了醒神,喊着书童却没人回应,便自己起身来打算倒杯茶喝。

端着茶盏转身看案上那副刚画完的《春日景山图》,穆夫子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茶盏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蓦然想起在梦里,那个女子临走时瞥了一眼书案上的画,自言自语地道了一句:“该题副词才应景。”

眼下,那副江山图的左侧赫然题着四句诗词,规整俊秀,与画中意境相得益彰,着实更添光彩。

然而那娟秀的簪花小楷,却不是他的笔迹……

第二百三十二章 玉碎

齐宸的病势来得极快,挪回屋里不过片刻就开始发起热来,一边低低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齐大老爷请了郎中来瞧过,都说病得古怪,脉象虚虚浮浮的,却对不上病症,只能先开几副清热解毒的方子来服下。

齐大太太心急如焚,问起乔香今日齐宸究竟都做了什么又吃过什么。

乔香细细回想来,倒没有什么是不妥的,就连方才上马车时都是好好的,谁承想这一转眼就不省人事了。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去宁安寺烧香放纸鸢的事,此刻也顾不上许多,便将她和齐宸去柳树林中捡纸鸢后,齐宸身上的重重不对劲全都说了。

芳娘听了她的话,顿时脸色大变,连声道:“我的小姑奶奶们,你们可真是不知者无畏,连那柳树林子都敢随意进,你们难道不知道那树邪性,是为‘五鬼’之一,可镇魂魄的!”

“那无人打理的野林子中,更是不知道藏着什么邪祟,小姐从里面出来就不对劲,此番又发了这样奇怪的病症,依我看十有八九怕是中邪了!”

乔香一听她的话,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哭着道:“我真是不知道这些的,不然当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小姐进去那林子寻纸鸢啊……”

齐大太太听了也是心里发慌,问芳娘道:“这中了邪祟我从前只是听过,却未曾见过,不知这里面有什么说法?”

芳娘道:“这也怪不得姑娘们,她们年轻,又是长在这人杰地灵的京城,对于这些乡野之谈自然是不了解,也不知该忌讳什么。”

“在我们乡间流传着‘五鬼木’的说法,指得便是柳、槐、杨、桑、楝五种树,而这柳树又有‘冢树’一说,传言若是有死人被埋在柳树下,那灵魂便不可超度,是而又称为‘镇魂柳’。”

“所以在乡间若是见到那杂生的柳树林,都是要避开的,就怕被镇在其中的邪祟所侵。”

齐大太太急道:“既然有此种说法,一定也有破解之法吧?”

芳娘道:“在乡下若是有谁家的孩子媳妇被上了身,都是请神婆来破的,可这京城里上哪去找这样的人……”

乔香闻言忽然道:“神婆应当就是那些能同灵邪之人,街头算命的神算子会不会也是有此本事的?”

齐大太太皱眉道:“不管行与不行,先请来试试吧。”

便叫来了大宝带着几个小厮一起去寻街头算命的先生来。

大宝和几个府上的小厮一起到处打听,带回来一个道士。

那道士将家伙事儿摆开,又是桃木剑,又是点黄纸的,嘴里念念有词地舞了一阵,将画的符咒给烧成了灰,装在一个小锦囊中,让挂在齐宸的床头。

齐大太太对此也是将信将疑,但想着好歹不用喝那些乱七八糟的符灰水,便让乔香将锦囊赶紧挂上去。

本就是病急乱投医,哪还顾忌什么真假的。

给了银子将道士送出去之后,齐大太太就觉得有些头晕。

齐大老爷便劝她早些去歇下,毕竟才生产没多久,还是要好生将养着。

齐大太太放心不下,可身子又虚得难受,便只好回房里去歇着。

谨哥儿的奶娘却又一头汗的跑来,说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小少爷怎么也哄不睡,直在那哭呢。

听说小孩子的眼睛最干净,能看到许多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谨哥儿一直哭,难道是这院里真的有什么脏东西?

齐大太太想想就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让芳娘赶紧将她那只玉观音的坠子找出来,给谨哥儿挂在了脖子上。

又让乳娘将谨哥儿的小床搬到她房里去,同她一起睡。

齐大老爷见儿子啼哭不止,女儿又昏迷不醒,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便留下来和齐大太太一同照料孩子。

哭哭闹闹地直到大半夜,谨哥儿好不容易才睡去,齐大太太也昏昏欲睡,在齐大老爷的再三劝说下才肯回到床上去好好歇下。

乔香一直守在齐宸的身边,时不时地替她掖被角,换额上的凉帕子。

折腾了差不多一夜,她累得伏在床边,稀里糊涂睡过去了。

“啪嗒!”

一声脆响惊醒了乔香。

她猛地抬起头,四下望去。

屋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什么东西倒了,也没有人走动。

齐宸依旧在昏睡着,却不再说胡话了。

乔香松了一口气,将她额头上的帕子取下来想再用凉水浸一浸给她敷上,却觉得那取下的帕子并不似先前那般温热了。

她心中一喜,试着将手放在齐宸的额头上。

果然不似先头那般滚烫了。

齐宸的热退了。

乔香惊喜不已,赶紧搁下手中的帕子,跑出去将这个消息告诉给旁人……

齐宸一梦醒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好像有什么沉重的担子一下子从身上卸下来了,整个人如沐春风,有种说不出来的畅快惬意。

她从床上坐起身来,猛然发现乔香伏在床边睡的正香。

便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叫醒了她。

“你不好好地回房里睡,在这里趴着作甚,仔细僵了脖子。”

乔香从迷蒙中醒来,愣愣地盯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齐宸被她莫名其妙的举动吓了一跳,道:“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是受什么委屈了?”

乔香便试探着问:“小姐您不记得昨日的事了?”

齐宸回忆了一下,只觉得脑子里迷蒙一片,除了在宁安寺外放纸鸢的事就想不起其它了。

乔香见状忙道:“您别想了,这大病初愈的,仔细再伤了神。”

齐宸却记不得自己生病的事,奇怪道:“我病了吗?怎么全然记不起来了,也不觉得身上哪里难受。”

乔香怕说起那些再吓着她,便含糊道:“您得了是急症,发得快去得也快,又发了高热,自然是记不得的,如今热退了,也就不难受了。”

齐宸听了她的话,明了似的点点头,掀开被子下床,低头却瞥见地上摔成三段的青玉簪子,不由惊了一惊。

乔香也是吓了一跳,一边将那碎玉捡起来,一边道:“我记得这簪子放在妆台上了,这是什么时候又拿过来了,还摔碎了……”

这可是齐大太太的宝贝,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乔香的脸色都变了。

齐宸将那碎玉拿在手里看了看,也觉得可惜。

不过玉碎不能全,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便让乔香将这些碎片都收拾起来,用帕子包好,送去铺子里瞧瞧能不能再给补上。

回头她还得好好跟齐大太太说说才是。

第二百三十三章 委托

穆夫子突然得了急症,原本好好的一个人,缠绵病榻几日,便只剩形销骨立,气若游丝的灰败之色。

彭子阚给老爷把过脉,向来平淡的神情里也带上了几丝疑惑不解。

看脉象并不像什么病症,可几日之内便损耗的如此之大,却是奇怪得很。

他能断定这必然不是中毒,却也不知是何种情况。

穆夫子艰难地喝下一碗参汤,靠在软枕上养了好一会儿,对苏湛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苏湛上前来,就听老爷子低低地道了一句:“让……他们,都出去……”

遣散了屋里的人之后,老爷子又是闭目养了许久,才道:“我年纪大了,心里早就准备好了有这么一天,生老病死,天道伦常,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这身后还有三桩事未解,临了了总是个牵挂。”

“我大限将至,这三桩事怕是无能为力,如今也只能托付给你,待我身故之后,你……”

他附在苏湛耳旁说了几句话,话音渐弱,慢慢的便没了动静。

苏湛低头看去,只见老爷子双眸微阖,头歪向一边,恍若睡着一般。

然而那鼻下却再无半点气息。

倒也走得安详。

只是那三桩事……

苏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齐宸照着齐大太太的意思,安心在房里歇了几天才被准允出门走走。

却再也不许她去那青郊之外的地方闲逛。

因着有恐怪力乱神之事,齐大老爷吩咐知道此事的人务必三缄其口,若是谁出去乱说,便要撵出府里去,一时也没人敢再揣度传言,只道齐宸是在外面染了急病才发热的,其它的便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期间齐宸去了一趟楚苑。

越哥儿几日不见就要长高一截,行事做派也渐渐有了些稳重的样子,只是见到齐宸时那孩子的天性便表露无遗了。

他叽叽喳喳地同齐宸说起在学堂里读书的事,因着什么被先生夸了,又为着什么被责罚了。

齐宸便问他跟穆夫子学棋学得如何了?

越哥儿闻言却是一脸沮丧,道:“穆夫子搬家了,那边宅子的门都封了,下人也遣散了,如今都不知道他老人家去哪了。”

许是年纪大了回家去养老了吧?

齐宸便安慰越哥儿:“穆夫子是有年岁的人了,自然要歇一歇,一享天年,你也不必难过,先前夫子不是给你一本棋谱吗?你且细细研读,参透了这棋谱,日后等夫子回来说不定还能跟他斗一局棋呢。”

越哥儿笑着道:“夫子一看就棋艺了得,我可斗不过,倒是日后多学学,说不定还能同姐姐斗上两盘。”

齐宸便笑:“这有何难?你现在摆上棋盘,我教你杀几步便是。”

陪着越哥儿下了几局棋,又留下吃了午膳,齐宸才折身回府里。

路上见到有卖拨浪鼓的,便停下来给谨哥儿买了个拨浪鼓还有一只木雕的小鸟儿。

回去之后,齐大太太拿着那拨浪鼓逗他玩,谨哥儿就咧着嘴笑,很是高兴的样子。

齐大太太逗了一会儿觉得胳膊有些发酸,就把拨浪鼓交给芳娘,让她继续陪着谨哥儿玩。

“你出门不久,苏家那边送了帖子来,说是后日在西郊的庄子那边办了个春宴,有捶丸和马球双赛,你去问问齐,若是不忙得话可与齐寜同去松泛松泛,我在家带着谨哥儿,就不去凑热闹了。”

齐宸好奇:“是老夫人办的宴吗?她老人家不是喜欢听戏赏花吗,怎得想起邀人去捶丸、打马球了?”

齐大太太笑道:“老太太年纪大了,便更喜欢热闹,如今又是春暖花开的好光景,在园子里听戏自然比不让到郊外去走走踏青。”

“你们姐妹平日里也少弄这些东西,便到处走走,陪老太太说说话罢了,别回头到处乱跑弄得一身泥,或是被那马给惊着了,再失了体统。”

齐宸笑道:“我们又不是那小孩子了,母亲放心就是。”

齐听说苏家办了春宴,高兴得不得了,连连点头:“去去去,自然要去,咱们也只在家里自己玩过,还没同旁人一起竞过赛呢。”

郑姨娘听了只觉得头疼。

手指头戳着她的脑子道:“你什么时候能长大,都要嫁人了却还是这般不稳妥,也不知你表哥那眼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看上你这么个疯疯癫癫的丫头了!”

这言语之间,竟有些偏向郑昀的意思。

难道真应了那句话:岳母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事情到今日这一步,郑姨娘也是感慨万端。

她从未真的对郑昀有什么成见,先前反对他们两个接触,一来是想齐能配个读书人跳出商贾之门,另一则,也不过是姑嫂之间的那些个嫌隙牵扯罢了。

之后发生了这许多事,后来还是齐大老爷做主定下了这门亲事,她虽不情愿,但目睹了为齐宸选婿的事之后,也不得不承认:比起那些个一穷二白的门生,郑昀算是上选了。

无论是容貌还是人品、经历,都是同龄人中算得上是拔尖的,朋友中又不乏许多读书做官之人,足可见说话办事上也是挑不出毛病的。

唯一可惜的就是还是随了家里的老本行做了商贾,虽比不得三房谦哥儿走仕途的体面,但银子花销肯定是管够的,齐嫁过去不必操心银钱,郑昀又肯疼她,只要女儿过得好,她这个做娘的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况且还有孙姨娘前车之鉴在那摆着,郑姨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如放了手,任由他们过日子去,自己也乐得逍遥。

对郑昀的看法改观之后,郑姨娘倒是越来越瞧不上眼齐了。

从开始筹备婚事,郑昀就送了两个得力的丫鬟来协助齐,那两个丫鬟的确是能干的,里里外外操持着,倒是把齐养得愈发懒了,事到如今除了给自己选了身嫁衣,倒再没有哪件正经事是她伸手做过的。

此番见她又兴致勃勃的去什么春宴捶丸,自然是脸拉得老长。

可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嫁人,同夫君一起去苏州定居了。

齐寰从嫁去泾阳,就没再回过家来,也不知这疯丫头去了苏州,又得多久才能回来一次。

想家的时候会不会落泪,被欺负的时候又找谁去诉委屈……

郑姨娘想着这些就觉得鼻头发酸,恨恨地捏了她的脸一把,道:“想去就去吧,就是别疯得没个行,惹人笑话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捶丸

苏家位于西郊的庄子前身是皇庄,本身带着个小山头,山前一片平原,田里遍种茶树和各色木植,打理得很是好。

苏晰是苏大太太最小的女儿,几年不过九岁,生得玉雪可爱,因性子跳脱,苏大太太怕她惹是生非的,便总是拘在身边。

她自己个儿又是个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的性子,便甚少出席府中那些个听戏赏花的堂会,所以就算是同苏府打过交道的人也未必识得她是谁,倒也省去了她在外面的些许麻烦。

可今日的春宴就不同了,一早苏晰就早早起来,催促着先来到了这边的田庄,就连早饭都是在庄子上随便凑合的一口。

等到各家的马车渐次到了,庄子里便热闹起来了。

苏晰在人群里找了一圈,寻到了唐家小姐唐茹,便赶紧寻了过去。

唐茹见了她也很是意外:“你寻常不是不爱这种场合么,今儿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晰拽到了一边去,低声问她道:“我听说你和齐家小姐很熟悉,那她家有位叫齐宸的姐姐,你可识得?”

唐茹道:“当然识得,眉心一颗朱砂痣,最是好认的,你要找她?”

苏晰含糊道:“我只是听家里人提起过,觉得好奇罢了,一会儿若是她来了,你可要给我指一指。”

唐茹道:“这个不难,一会儿我瞧见她了叫你就是。”

苏晰就同她一道,也不敢到处走动,就在那等齐家的马车来。

齐宸依旧是照着先前的惯例,同楚萱她们约着一道来的。

这次楚大太太和魏大太太不知是什么原因都没有到场,只剩下她们几个姑娘家约做一处,倒也自在,说说笑笑的一起从停放马车处往那开阔的平地去。

唐茹眼见瞧见了齐宸,便拽了拽苏晰的袖子,指给她看:“瞧见那边的没有,穿鹅黄色衣裙的就是宸姐姐了,旁边那个穿杏色的是姐姐,比她长一岁,最矮的那个是她们的妹妹,走在最边上的是魏家的魏媛,比萱姐姐小不了几个月……”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苏晰却只听了个大概,只顾得将脖子伸得老长去看齐宸。

“她生得好漂亮啊……”

苏晰看清齐宸的容貌后,情不自禁道。

唐茹笑道:“我说得没错吧?宸姐姐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我第一次见她时也如你这般,都要挪不开视线了。”

苏晰迫不及待道:“那她会打马球吗,或者是捶丸?一会儿一块叫着下场去玩一玩吧?”

唐茹摇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咱们去问问就是。”

说着就朝楚萱她们挥起手来。

魏媛最先瞧见了唐茹,便笑着回了个手势。

几个人朝她这边来了。

“你来得可真早,同你母亲一起吗?”

唐茹笑道:“是啊,我母亲向来是赶早不赶晚的,今儿一早就把我喊起来了,就连早膳都是在马车上胡乱吃了几口糕饼呢。”

又指着身边的苏晰给齐宸她们介绍:“这是苏晰。”

楚萱笑着对苏晰道:“甚少见你出门呢,今日可真是难得。”

又对齐宸几人补充道:“这是苏大太太的幼女,正是学东西的时候,寻常不怎么露面的。”

苏晰便与她们一一打了招呼,算是认识了。

唐茹想起方才与苏晰讨论的话,便问道:“今日机会难得,听说捶丸、马球都有彩头,姐姐们有没有会的,咱们也下场玩一玩?”

楚萱忙道:“这两样我可都不会,怕是不能奉陪了,只在旁边看着你们玩就好了。”

魏媛也只是会一点,打不打得准都两说,更何况下场竞技,自然不肯丢那个人。

倒是齐很高兴,道:“我原本也只是会一点,还怕你们个个都是高收,显得我技拙呢,这下可好,大家都差不多,那正好凑在一起玩,咱么也不同别人比,只自己人玩玩便是。”

楚萱笑道:“那我就出个坠子给你们设个彩头,不然多没趣?”

几个人说定,楚萱便打发了小厮去取六个棒,几个丸过来。

平地那边已经被做了马球场,剩下另一侧略有坡度坑洼的便是捶丸的场所。

因着马球比捶丸更有看头,来得多半奔着马球去了,那边只有寥寥几个人拿着棒在玩捶丸,彼此倒也不打扰。

几个人将衣裳袖子用系带绑了下场,一人拿一个棒在手,开始熟悉手感。

因着许久都没动了,齐宸生疏得很,连打了好几个球都打偏了,只最后一个还算是走了条正路,却也离窝远得很。

苏晰一边心不在焉地打着丸,一边悄悄观察着齐宸,心中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却不小心将唐茹快要进穴的丸给挡了出去,气得唐茹跳起来要骂她。

“苏晰,你这厮是故意挡我的路吧!”

苏晰忙赔笑:“我这不是没瞧见么,一会儿我陪你一个还不成?”

唐茹翻了个白眼,道:“我怎么听人说,你捶丸是姐妹几个里最好的,怎得今日一见却是不成样子,这半天都打出一个像样的。”

苏晰笑道:“不过是那些个下人在外面瞎说罢了,你也能信?”

她忽而灵机一动,对唐茹道:“不过我近来确实有在家里练过,有一手练得炉火纯青了,我打给你看看。”

唐茹一听便收了棒,站在一边兴致勃勃地瞧她能打出什么花样来。

苏晰屏气凝神,比划了良久,终于挥棒将丸打了出去。

那木丸连被打起的泥土,猛地飞了出去,却是直朝齐宸而去。

齐宸眼疾手快,挥棒将那木丸反向打了出去。

然而那飞出去的泥还是渐在了她的裙子上,弄脏了一片。

在场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弄愣了。

还是苏晰最快反应过来,连声道:“齐家姐姐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齐宸拍了拍裙子上的泥土,笑着对她道:“不打紧的,捶丸失手是常有的,不怪你。”

可那裙子上的污秽却是去不掉了。

楚萱掏出帕子来帮她擦了又擦,问道:“你带了换身的衣裳了吗?”

齐宸摇头:“原本是带着的,可临走时只顾着拿旁的,倒是把衣裳给忘了。”

又对她们道:“不打紧的事,你们先玩着,我去看看能不能处理一下。”

一旁的苏晰道:“庄子上都有一些备着的衣裳,还是我带姐姐去换一身吧。”

第二百三十五章 赠衣

苏家的这处田庄不小,庄子离着马球场不算太近,虽顺着遍种茶树的坡下到尽头就是,可也得走上约莫一刻钟的时间。

齐宸衣裙脏了不便走这么远,苏晰便然人去套了一辆车来,二人坐着马车下到庄子里去。

庄子里的婆子见从马球场那边下来了一辆马车,赶紧到门口去迎着,苏晰先一步从车上下来,对那婆子道:“车里的姐姐衣裙被我大意弄脏了,你速去找件新的来。”

那婆子伸头瞧了一眼后下来的齐宸,笑着道:“这位小姐的身形同我们大小姐差不多,这边正巧放了几件大小姐的衣裳,都是新做的还没穿过,老奴这就去取来,还请两位小姐到西屋稍坐片刻,一会儿衣裳就送过去。”

苏晰便对齐宸道:“姐姐同我去吃盏茶吧,庄子上的茶树刚刚采了新茶,可惜今年雨水不多,下的茶也不多,便只留着给自家人用了,可味道确实极好的,姐姐尝尝看如何,回头我让他们包些送你,算是给你赔礼了。”

齐宸忙道:“不必如此客气的,你又不是有意的,况且不过是弄脏了点衣裳罢了,哪有什么赔礼不赔礼的。”

苏晰笑道:“我知姐姐大度不与我计较,可这茶还是要送你的,你可不能拒的。”

说着便拉着齐宸往西屋去等着那婆子送衣裳来。

婆子得了令,赶紧去存衣裳的屋子里找到专门放大小姐衣裳的箱子,想想齐宸身上鹅黄色的衣裙,猜测这位小姐应当是喜欢素净点的颜色,便挑了一件浅青色的出来。

正打算将衣裳送过去,那边却有丫鬟过来了。

婆子还以为是晰小姐等不及了打发她来催问的,便笑着道:“衣裳找出来了,我正要送去呢,刚巧你来了,赶紧拿过去吧。”

那丫鬟瞧了她手里的衣裳,却摇头道:“您这衣裳怕是选得不妥当,方才小姐同我说,让我来告诉您务必选件漂亮惹眼才是。”

婆子笑道:“晓得晓得,这浅青色虽然素淡,可那位小姐容貌除尘仙子一般,穿上这衣裳肯定更显清理出尘,自然是漂亮的。”

丫鬟却还是摇头:“您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小姐说要‘惹眼’,这浅青色的同咱们庄子上的茶树颜色都差不多了,就算再清理出尘,远远看上去青白一片的,哪里能算得上‘惹眼’?”

婆子犹豫道:“那这意思便是要选个艳丽些的了?”

她回头瞧了瞧箱子里的几件衣裙,为难道:“可咱们大小姐也不是那喜着艳色的人,她的衣裙都在这了,实在是挑不出来什么惹眼的……”

丫鬟便同她一起找,翻了好一会儿,才从箱子底翻出一件海棠纹裙来。

婆子拿着那裙子反复看,笑道:“这件应当错不了了,又是新的,刚好可以送去。”

这裙子是有年春天府里给小姐们裁制新衣的时候做的,衣裳做好还没送来,大小姐就收到信,同大太太一起回了趟外祖家,大太太去了不过十天就回来了,留了大小姐在那边住了将近两个月,回来的时候都入夏了,这裙子便也穿不了了。

后来秋日里又做新裙,新的压着旧的,这件就一直没上过身,府里的嬷嬷收拾东西的时候,就把这件裙子同另外几身没穿过的一道送来了庄子上放着,结果就搁到了现在。

那裙子是淡粉色的底儿,上面绣着白色的海棠,又用银线勾了边,虽不是什么大艳之色,但阳光下银线熠熠生辉,倒也算是光彩夺目。

丫鬟看着也觉得好,就把那衣裳叠整齐了,捧着送去给齐宸。

齐宸还以为是那种适合在青郊穿的轻便衣裳,没想到却是这样繁复的衣裙,不禁有些犹豫。

“穿上这么一身,怕是不方便再去捶丸了吧?”

苏晰却在旁边怂恿道:“有什么不方便的,裙子都是一般长短的,不过是袖子大些,一会儿用带子绑起来便不耽误了。”

又道:“今儿来的也不见得都是穿着轻便的,我方才还瞧见好几位小姐拿着团扇头上还插着步摇呢,她们穿得,姐姐如何穿不得?”

齐宸虽犹豫这裙子不太方便活动,可她的衣裙已脏,自然不能再穿着出现在众人面前,先行离席的话齐和齐寜必然得跟着她一块,难得出来一趟,如此未免太扫兴了些。

便狠狠心,将身上的脏衣裳脱下来,换上了这身海棠花粉裙。

苏晰看她换上裙子的模样,眼睛都要移不开了。

她本就生得漂亮,再换上这样娇嫩颜色的衣裳,粉裙白花衬着眉心的朱砂痣,就好像那画着梅花妆的寿阳公主一般。

这样的美人,若是二哥哥还看不到,那只怕是真的瞎透了。

苏晰遥想着那快要到手的小马驹子,心里恨不能踩上云朵赶紧飞回到马球场上去。

等那边婆子包好了茶叶,苏晰就迫不及待地拉着齐宸往回赶。

马球场上正是一副火热的场景。

苏老夫人正与几位太太说着话,远远地瞧见苏晰和齐宸一道从马车上下来,便叫身边的丫鬟将她们两个叫过来。

苏晰正急着满场地找苏晟的影子,听说祖母叫她们过去,心中便有些慌了。

祖母不会是叫她过去服侍吧?

若是真留她服侍,一会儿她还怎么成事?

可纵然心中一百个不情愿,却也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驳了苏老夫人的面子,便只能强颜欢笑丢随着那丫鬟去给老夫人请安。

苏老夫人看着齐宸,笑着道:“这身衣裳穿得可真好看,远远地瞧着,还以为是那枝头的桃花开了。”

齐宸谢老夫人谬赞,委婉地告知老夫人这不是自己的衣裳,自己的衣裙不小心弄脏了,便从庄子上借了这身来,回头洗熨好了再送回来。

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苏晰与这件事有关系。

苏老夫人笑道:“我瞧这衣裳穿你身上就不错,配得很,就送你了,不必回了。”

齐宸本想推辞,一旁的苏大太太却笑道:“我瞧着也是极好的,老夫人既赠你,就是长着赐,可不能推辞。”

齐宸便只能收下,谢过了老夫人赏赐。

正说着话,马球场中的苏晟骑着马到了一边,翻身下马,将马球杆交给牵马的小厮,朝这边过来了。

苏晰一瞧他竟自己过来了,心中喜不自禁,险些要笑出声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鸭子

“你可算是打完了,我们那边就等着你去才开呢!”

不知突然从哪里冒出一个青年人,同苏晟讲了几句话,就拉着他走了。

苏晰看着这突生的变故,气得跳脚,恨不能将那半路截胡之人给痛骂一顿。

苏大太太见她又是瞪眼又是咬牙的,神情中就带上了些许不满。

苏老夫人不过是叫齐宸过来说几句话,说完话就笑着让齐宸继续回去同姑娘们玩。

苏晰刚想跟着一起离开,苏大太太突然发话了,道:“今日难得出来一趟,你也别总出去走动,也留下来陪会儿你祖母。”

苏晰的脸就苦下来了。

却也不敢违拗母亲的意思,只得同齐宸说了一声“我一会儿就过去”,留下来给苏老夫人端水倒茶。

齐宸回到捶丸之地,楚萱几个人都抱着球棒围过来,啧啧称赞她身上的衣裙好看。

齐宸有些局促道:“这本是借了苏家大小姐的衣裳来应急,可方才老夫人又开口赏给我,倒叫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楚萱闻言笑道:“老夫人开口赏你的,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苏家表姐为人大方,又怎会在意一件送来庄子上的衣裳。”

“不过这衣裳你穿上着实好看,方才一路走过来,有好些个小姐们都伸长了脖子往你身上看呢,怨不得老夫人要赏给你呢。”

唐茹没瞧见苏晰,便问起齐宸她人去哪了?

齐宸道:“方才去给老夫人请安,苏大太太留她在那服侍老夫人了,她同我说一会儿就过来的。”

几人正觉得有些累,见齐宸穿这身也不好在这泥土场子里待着,便收了棒和木丸一同去坐着歇歇。

楚萱就对齐宸悄声道:“你陪我去一趟官房吧?”

她方才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只怕是小日子要来了。

齐宸便站起身来,和她一道往官房那边去。

等苏晰好不容易从自己个儿母亲那边脱身而来,随口编了个理由,打发小厮把苏晟给叫过来。

连哄带骗地拉着他去了捶丸的场地,那边却没了人影。

回头一瞧,齐几个正坐在棚下说话,可偏偏的又不见了齐宸。

苏晟见她只拉着自己到处晃,到底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便明白这丫头怕是没事找事,就推脱着回去找自己那群同窗投壶去了。

苏晰白忙活一场,到头来两人却是连照面都没打一个,她却已经觉得是心力交瘁,这才明白这表面上看着简单的事,真办起来才知道麻烦。

苏晰不由得想起了玉岭庄上的马厩中,那里圈养的可都是有价无市的名马,随便一匹都要是百金、千金,若是能得一匹这样的马当坐骑,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先头苏晟就因着想要一匹马去求过五叔,被五叔给打发回来了,垂头丧气却又无可奈何。

家里的事,五叔亲口说了不许,那就是谁说也没用的,除非祖母亲自说。

可祖母才不会理会这些无畏的闲事,自然也不会为了一匹马跟五叔说项。

可昨日五叔却叫她过去,说是让她帮忙做一桩事,若是此事能办成,她可以从玉岭庄上的马厩中随意挑选一匹小马驹。

苏晰原本以为这是天大的便宜掉在自己头上了,昨天晚上筹划了大半夜,本以为今天怎么也得达成一步,让两人先打个照面,之后的事再徐徐图之。

却没想到连打个照面都这么难!

那她之后还怎么徐徐图之?她的小马驹岂不是要插上翅膀变作那到嘴边又飞跑了鸭子了?

苏晰越想越觉得不甘心。

从小到大她都没对什么东西那么有兴趣过,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得一匹上等良马,日后养大了骑着出门,那得是多么的威风!

况且五叔不是那随意松口的人,这样好的机会若是白白错失了,只怕以后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苏晰的眼珠子转了转,脑子里拼命地想起对策来。

想着无论如何得让苏晟和齐宸见上第一面才是……

楚萱猜得不错,她的小日子果然来了。

虽是有准备,可她每每来月信都会腹痛,人恹恹的也没精神,在这留着也是难受。

齐宸瞧见方才已经有人陆续离开了,便劝她也早早离场回去歇歇。

魏媛正好也来官房,瞧见她们在门口嘀嘀咕咕的,楚萱又是一脸的为难,便上来问怎么了。

齐宸就把楚萱的不方便同她说了。

魏媛道:“我们几个方才还说,这春宴是好,只是球打得累得慌,到头来却还是在那坐着吃茶聊天的,倒还不如在府里请个说书先生来有趣。”

“既是身子不方便,她们几个也待着腻了,不如我们早早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去听陈巧嘴说一堂。”

楚萱苦笑道:“说书我是听不得了,眼下只想回去躺着了。”

两人便等着魏媛去完官房,再一同折返回去。

苏晰见她们要走,便送她们到了马车那边,拉着齐宸的手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唐茹惊道:“我同你相识这么久,也没见你在我走的时候这么舍不得。”

苏晰便回嘴道:“我与齐家姐姐一见如故,不成吗?”

唐茹笑道:“成!成!你大小姐说什么都成的!”

苏晰又不舍地对齐宸道:“今日时间太紧凑,没顾得上和姐姐多说说话,回头再同姐姐约见细聊,姐姐莫要嫌我烦才是。”

齐宸笑道:“求之不得,我在家也无甚大事,你若是哪日得空,只管来府上玩就是。”

“我家还有个园子专门做宴客用,回头若是方便,叫你同去转转。”

苏晰连连点头。

几人纷纷乘上马车,离开了庄子。

路过陈巧嘴说书的茶楼时,魏媛打发小厮下去问了问,小厮回来说陈巧嘴已经登台了,只是今儿听书的人多,二楼雅间都给订出去了,只剩下一楼的堂座了。

几人都不愿意在一楼同那些人挤在一处,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去了胭脂水粉的铺子里逛了逛,便各自回去了。

乔香见齐宸穿着一件没见过的衣裳回来了,还以为是在外面的成衣铺子里刚买的,直赞好看。

齐宸便将今日的事讲给她听,说明了这件衣裳的来历。

乔香点头,道:“那我去给您把弄脏的衣裳洗了。”

可回去马车上,却没找到那件脏了的衣裙。

齐宸这才想起来,方才在车上好像也没瞧见。

许是落在庄子里忘记拿了。

不过既是落在庄子里,那边应当会想法子给送过来的。

二人就没把这件事给放在心上。

第二百三十七章 医婆

等到齐容的婚事准备得差不多了,三老爷才终于能腾出空来,从梵湘楼里定了菜品,请齐大老爷一家到扶柳巷聚聚。

席间,齐容问起齐宸:“昨日我在东街瞧见你了,在马车上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回头。”

齐宸讶然:“你说昨日?昨日我未出门,整日都在家里同齐寜一起帮齐挑选首饰呢。”

齐容愣了愣,道:“那想必是我看错了,不过那身形真是像,头上也插着一只青玉的簪子,同你从前总是戴的那支差不多。”

齐宸笑笑:“你说得那支青玉簪先前不小心摔碎了,后来找了匠人补起来了,却也不能戴了,如今收在盒子里了。”

齐容便道:“那可能真是赶巧了吧。”

用完了饭,又坐了一会儿,齐宸一家告辞。

齐宸打算午睡一会儿,就叫了乔香来服侍她换衣裳。

乔香一边给她卸了头上的绢花,一边道:“近来真是奇怪,总有人来问我为何不陪着您一同出门,陆陆续续的有好几拨了,可您这些日子除了去了趟扶柳巷也没出过什么门吧……”

齐宸漫不经心道:“许是看错了,前几日容堂姐也瞧走眼一个,错把路人认作是我了。”

乔香点点头,服侍着齐宸换了寻常的衣裳。

可不过几日,就有个自称姬娘子的妇人找上了门,说是有人叫他上门来看诊的。

守门的小厮还以为是齐大太太叫来的人,便请她进去了。

齐大太太正在谨哥儿房里,听芳娘说外面有个姬娘子在等着,一脸疑惑:“什么姬娘子,做什么的?”

芳娘道:“听说是个医婆,来替太太看诊的。”

可这是打哪里冒出来的人,寻常看诊不是都找薛大夫吗?

难打是郑姨娘她们请来看月事的,顺道让过来给她瞧瞧的?

齐大太太便将谨哥儿交给奶娘照看,自己带着芳娘去见那姬娘子。

那自称姬娘子的,是个四十左右的妇人,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一脸的精明相。

齐大太太一瞧她那副样子就起了疑心,遂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姬娘子对齐大太太做了个福礼,道:“是前日贵府小姐亲自去医馆,说是母亲生产不久,有劳虚之症,听闻我擅长此道,想请我来府上看诊。”

齐大太太心中不解,就让人将齐宸叫来。

齐宸来了,看过之后却不识得那位姬娘子,更遑论什么去求她来出诊。

这人的形迹一下子变得可疑起来。

芳娘赶紧护在齐大太太身前,高声喊了几声。

大宝就带着小厮冲进来,不由分说将那自称是医婆的妇人给控住了。

那姬娘子愣了,紧接着便大声嚷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是应邀上门看诊的,你们……成何体统!”

说话间已有人夺下了她身上的药箱,打开来查看。

里面竟都是些寻常大夫出诊带的东西,没有一件可疑的物件。

难道真是个医婆?

还是伪装得像罢了?

齐宸让大宝先将人放开。

那妇人得了放松,第一时间便是去抢回自己的药箱,抱在身前,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们。

齐大太太担心道:“这个人实在可疑,大白天的满口胡言,也不知是什么来路,要不要送去官府?”

姬娘子急得直跺脚:“你们为何要送我去官府!我在东街的白家医馆行医十数年,你们若是不信只管派人去问问,这般红口白牙的诬陷算是怎回事!”

齐宸和齐大太太互相对视了一眼,也不好断定。

便让小厮将人先请进了小屋里等着,一边让大宝去他说得地方打听。

结果还真找到了一个白家医馆,里面真有个姬娘子,专擅长妇科,今日出门看诊去了。

去的正是齐家。

这简直是莫名其妙!

是谁让她来的?

齐宸让齐大太太去看着点谨哥儿,自己去了那小屋里。

她上下打量了那妇人,禁不住问道:“娘子说我亲自去请您来府上看诊,究竟是哪一日去的?为何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姬娘子却是一副不愿意搭理她的样子,只道:“我从医十数年,见过病人无数,如此出尔反尔的却还是第一次见。”

“既然小姐说不识得我,那就只当我今日是走错了门罢,权且放我回去就是,何必多言其它。”

说罢提着药箱就要走。

齐宸却伸手拦住她。

“娘子莫急,既然闹了这样的误会,有几句话我还须得问明白才行。”

姬娘子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不明白?即便你那日是蒙着面纱,可那眉心的朱砂痣又遮不住,我一个行医之人,又不是那江湖术士,何必亲自送上门来编了瞎话来诓你?”

“况且若不是你苦苦哀求,我又何尝愿意来这一趟?”

齐宸皱眉:“哀求过你什么?”

她竟这样直接就问出来了?倒也不遮遮掩掩了?

姬娘子也皱了皱眉头,看着她道:“如今虽说是在你家府里,可这里外的都是伺候的人,小姐就算要做戏,也不必冒这风险,若是回头再有什么话传出去,您今日可就白忙活了。”

这越说越云里雾里了。

齐宸听明白她话中有话,便让乔香将门掩上守在门口。

“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娘子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那姬娘子白了她一眼,道:“小姐的月事淋漓之症可好了?”

齐宸莫名其妙:“我何时有过那种病?”

她一个姑娘家,连婆家都没有,哪来的月事淋漓那回事?

姬娘子见她矢口否认,却只是冷笑了一声,任由齐宸怎么问她都不再说话了。

虽是古里古怪的,可她毕竟是医馆里的正经医婆,也不好贸然就扣在府中。

只得让人好好地送出府去。

大宝便开始在那姬娘子行医的医馆旁蹲着,想看看这妇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连守了好几天,却没什么可疑之处。

正在齐宸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齐突然来了。

吩咐乔香将门掩好,她坐在齐宸对面,一脸严肃地问她:“你同宋书和私下见过面?”

齐宸讶然:“你听谁说的?”

齐道:“你莫要问我谁说的,我只问你是不是真的?”

齐宸莫名:“宋家的人,我见他作甚?”

齐惊诧道:“那魏媛看到的是谁?”

第二百三十八章 出事

姐妹二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齐宸不由得想起近来发生的怪事,便告诉了齐。

齐一听也觉得了不得,责怪她道:“你既察觉了不对劲,为何不告诉我,还能早些让郑昀想法子去查查看到底是什么回事。”

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齐宸在房中左思右想,让大宝套了车,亲自去了一趟魏府找魏媛。

魏府还在忙着为魏弘的婚事做准备。

因着魏大太太称病,府中没有人主持,魏老太太就想法子从娘家叫了几个得力的媳妇来帮衬,媳妇们又把自己的儿媳闺女带来见世面,家里的人就多了不少,哪里都是闹哄哄的。

魏媛就把齐宸带到了自己闺房里,关上门与她说话。

齐宸就问起先头她跟齐说得那回事。

魏媛的神色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低声告诉齐宸:她那日同几个表姐妹跟着府里的一起去替哥哥置办成婚的物什,偶然瞥见隔壁的铺子里,一个女子正在买首饰,而那女子的穿着打扮有八分像极了齐宸,而她身边还有一个男子,两人举止亲密异常,看着关系不一般。

后来那女子转过身来,这才看见她脸上是蒙着一块面纱的,只露出额间的一颗朱砂痣,而她身边那男子,赫然正是宋书和……

魏媛道:“我后来遇到了同来采办的齐,以为你们姐妹是一起的,因着先头宋家也你家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我便问了一嘴为何你又何宋书和走到一起去了。”

“齐听了我的话很是惊讶,又问了几句,便当即便阴着脸回去了。”

“我这几日都在想当时是不是瞧错了,穿着打扮相似的人有很多,可连眉心的朱砂痣都如出一辙,这未免也……”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齐宸的脸色也有些凝重。

这是她第二次听闻有关于这个蒙面女子的传闻了。

先头她去了医馆,说自己有月事淋漓之症,因着未出阁舍不下脸面来,便请了医婆姬娘子来府上看病。

后头怎么又何宋书和搅和到一起去了?

齐宸忧心忡忡地回了府。

下午齐又来了一趟,说此事已经告诉给郑昀,他也派出人去探查了。

齐宸便将那眉心有朱砂痣的蒙面女子之事同她说了。

齐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个角色,思忖了半日问齐宸:“你说这会不会是宋书和故意捣得鬼,找来这么一个和你身形相似的,装扮得差不多,故意败坏你的名声泄私恨?”

齐宸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可眼下一切都是捕风捉影的传言,就算真是宋书和找了个人冒充她,可也没做出什么大害事,即便是被撞破了,又能耐他如何?

齐愤愤道:“这宋家是不是没正事干了,一天到晚的净做些在背后汲汲营营的勾当,还什么勋爵之家呢,我呸!”

“待把那龟孙子揪出来,一定要买几个泼皮好好收拾他一顿!”

等送走了愤愤不平的齐,乔香便在屋里掌起灯来。

齐宸想想这几日的事,不禁叹了口气,卸妆净面准备歇息下。

而在城南的一处二进宅子里,宋书和正拥着一个女子风流。

一番颠鸾倒凤之后,那女子掀开被子透口气,肤若凝雪,面色潮红,眉心的朱砂红却淡了不少。

宋书和见状便冷下脸来。

那女子自觉有什么不对劲,也顾不上穿好衣裳,只批了一件薄衫便匆匆下床去,冻得打了个激灵,到妆台前对着镜子一瞧。

原来是方才把眉间的朱砂给蹭花了。

她赶紧打开妆盒,蘸了朱砂红点上去。

宋书和托着手臂看着这一幕,心中愈发觉得腻烦。

假的就是假的,无论扮得有多像都成不了真的。

那女子补完了妆,又回到床上,极尽魅惑地靠在他的胸膛之上。

宋书和闻着她身上传来的脂粉香气,俗艳至极,便冷着脸将她推开。

不禁怀念起齐宸身上那若有似无的少女体香。

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烧得更旺,让他愈加难耐起来。

女子见他阴晴不定,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委屈地低头啜泣起来。

宋书和瞧了她一眼,不耐道:“你哭什么?”

女子抽抽噎噎道:“奴家惶恐,不知做错了什么,惹了公子不高兴。”

宋书和道:“与你无关,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那女子苦着脸道:“公子吩咐奴家的事,奴家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做着,每日穿衣打扮也都是按着公子要求的来,未曾有不敢尽心的,只求能替公子分忧解难。”

“只是有一事,奴家瞒了许久,眼下却实在是瞒不住了。”

“公子,奴家有身子了。”

……

郑昀这几日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宋书和。

却未再见到他带着什么眉心一点红的女子出现过。

先前的传闻的有板有眼的,都是关乎他与那女子的种种,如今一方却突然匿了踪迹,难道是察觉有人在盯着他了吗?

郑昀便吩咐那些人做得再隐秘一些,轻易不要打草惊蛇。

楚苑那边却传来消息,越哥儿出事了。

车夫早晨驾车送越哥儿去学堂,路上后面有辆马车快马加鞭的想要超过他们,车夫就将车往一边侧侧,想要让出路给他们先走。

谁料想那马车却突然朝他们车这边靠过来,将他们给挤了出去,车轮子磕在了路边的石阶上,整辆车侧翻出去,越哥儿也被甩了出去,摔在地上当即便昏了过去。

而那挤了他们的马车却逃之夭夭了。

齐宸匆匆赶来时,郎中刚给越哥儿看过,正在开方子。

齐宸便着急地问起他情况如何。

郎中大致说了说情况,倒也不算太严重,不过是因外力磕碰暂时昏厥,等会施几针便会醒过来,只是这几日都要注意静心养着,方能不出差错。

郎中开好了方子,便去给越哥儿施针。

几针过后,越哥儿悠悠转醒,问齐宸他这是怎么了。

又挣扎着要起身,还想着要去学堂读书的事。

齐宸便劝他好好歇着,说学堂那边已经让人去告知先生,告了假。

六子亲自去抓了药来,六子媳妇把药熬好了端给越哥儿趁热服下。

那药里有安神的成分,越哥儿喝过不久就睡下来了。

六子两口子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第二百三十九章 求药

齐宸守了一会儿,就悄悄地离开去找那个郎中。

“我瞧见先生方才写方子的时候,先是废掉了一张方子又重写了现在这张,不知先头那张废掉是为何故?”

像这种坐诊十几几十年的郎中,对症下药当是行云流水才对,出现这种情况着实反常。

郎中道:“小姐心细如尘,方才我的确废了一张方子,却不是因那方子本身有问题,而是因着上面的药。”

他将废掉的方子从药箱中取出来,递给齐宸。

解释道:“从去年冬以来,多地连续未降雨,适逢蜀中天干大火,焚毁了不少山林田地,一些药材也在火中匿了踪迹,如今满京城的药材铺子,即便是铺面再大手段再多,也不敢说自己不缺药。”

“先头这副方子是治小少爷的最佳方子,可惜其中好几味药都是各大药行断货许久的,虽然药效最佳,但配不齐药有用何用?是故舍而弃之,也是无奈。”

齐宸知道开春开春大旱波及甚广,却没想到连药材也受了影响。

她看了看手中那副方子,问郎中:“若是有法子将上面的药配齐,是不是可以直接将现在吃的那副换成这副?”

郎中点头道:“自然可以,这两副药药理差不多,只是现在吃的这副以调为主,药效缓慢,而方子上这副是对此病症惯用的,无论疗效还是药理都是最好的,相互之间替换也无妨。”

齐宸便将那写废的方子留下了,付了诊金,恭敬地将郎中送出了楚苑。

六子带着齐宸留下的方子,几乎用两天时间跑遍了整个京城,却还有三味药没有找到。

齐宸瞧着这形式恐怕难达成,便劝六子不必再找了。

反正两副药都是一个疗效,不过一副快一些,一副慢一些罢了。

六子却不肯。

“这几日少爷虽是卧床静养,但却也是书不离手的,总是念叨着要早些康复了好继续去学堂,不然就会落下课来。”

“可他又伤到了头,稍稍看书久一些就要头疼,虽然郎中说这是正常症状,等痊愈之后就会消失。”

“可看这孩子一边忍着头疼一边还在背书,我们就觉得心疼,就想着若是能早点配齐了方子上的药,让他能早些痊愈,也不必遭这份罪了。”

话里话外的,都是为越哥儿考虑。

齐宸心中感激,也不再阻拦他,又自己拓了张方子,将那缺的药圈出来,交给了大宝,让他得空也跟着一块去找。

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六子到处打听着寻了几日,竟真让他将方子上缺的药材给配齐了。

越哥儿喝了新的药方,觉得精神比起以前好多了,背书时的头痛症状也减轻了不少。

六子夫妻俩高兴异常,觉得这药确实有奇效,只可惜这一副也尽够两天的量,六子便又去先头寻到稀缺药材的那家去求药,然而却没再拿到。

先头卖药给他的那个管事悄悄同他道:“如今这些药材越来越紧俏,我家主人就派了自己的小妾过来管着,连钥匙都交出去了。”

“你若是真心想求药,不如回去找你家的主人亲自来,带着重金再给了人家面子,说不定就抬抬手,将那几味药卖给你们了。”

六子为难道:“可我家主人公务繁忙,不大可能会亲自来。”

那管事想了想,又道:“那太太小姐呢?总得是个身份差不多的吧,管着钥匙的那位是个妾,哪怕是太太不来,来个小姐也是给她一份体面了吧?”

六子想想让齐宸来最是可行,便谢过了那管事的提点,出了门就驱车直往齐府去了。

齐宸听了他的话,觉得去一趟也无妨。

便让六子在马车处等着,自己喊来乔香给她换衣裳。

乔香觉得这样未免有些折腾了。

“不过是去买个药,稀缺了就多使些银子罢了,怎得还得看着身份来了?”

齐宸道:“总归是求到人家了,银子自然要丰厚,尊重也是要给的。”

换完了衣裳,齐宸吩咐乔香:“我不过出去一趟回来,有六子就够了,今日院里有婆子告假了,大宝又被借出去办事了,人手正是缺的时候,你留下来给芳娘打打下手,我瞧她忙到现在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呢。”

乔香便道:“那小姐出门在外小心些。”

齐宸点头,兀自出了院子。

六子一路驱车到了先头那处巷子,一下马车,齐宸就闻到了似有若无的药香味。

她本以为是去药行,没想到竟是小巷子里人家一样的地方。

六子解释道:“这边是药行在外设的私库,因着朝廷里有规矩,不得在药材紧俏之时押货不卖,但凡有点底子的药行都会盘这么几个地方做私库用,就算查到了也找不出什么实质的证据来问罪,最是安全。”

六子去叫门,叩了几下,大门便被打开了一条缝。

六子同他说了几句话,那人往他身后的齐宸身上瞧了几眼,便将门打开让他们进去。

“二位在此稍等片刻,我去通传一声。”

那人说完,便留下齐宸和大宝兀自进了二道院。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从那二道院门下走出一个年轻的小厮,将二人请了进去。

齐宸来时听六子说,如今管着这边钥匙的是此家主家的一个小妾。

本以为是个精明强干的花信年华女子,没想到却是个和齐容差不多的女子,肤白貌美,娇艳欲滴,对着她盈盈地笑。

六子被留在外面,齐宸便和那女子一道对桌而坐。

女子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笑了笑:“小姐生得可真是动人,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人。”

齐宸谦虚道:“夫人过奖了,此番来贵处叨扰,实在是有事相求,须得几味药材救人,还请夫人垂青,许我那几份药材带回去,在此谢过。”

那女子掩唇轻笑,道:“小姐所求,管事方才已经同我说过了,方才你进来时我已经让人去将你所需之药包起来了,咱们安心地在这吃一盏茶,包好之后自然会有人送过来的。”

齐宸忙谢过她,从袖中取出银票来给她。

女子却不急着收,直道:“不急不急,等药送来也不迟,你人既在这,我难不成还会怕你赖账不成?”

言罢便悠闲自得地喝起茶来。

第二百四十章 中招

齐宸见她如此态度,也不敢多说什么,便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

那女子放下茶盏,又同她闲话起来。

问她是哪一年生人,兄弟姐妹几个,可已配了人家。

齐宸挑了几个问题应她,那女子闻言直叹气。

“你是好命之人,家中父母兄妹都齐整,自己个儿又是出身高贵的嫡女,这福气是旁人如何也羡慕不来的。”

齐宸正端起茶盏来想喝口茶,闻言却手腕一震,复又将那茶盏给放下了。

她站起身来,对着那女子道:“夫人这屋子里熏香的味道着实好闻,只是我从幼时就有些病症,闻不得这熏香许久,不如去马车上等着,也不耽误夫人时间。”

女子道:“你闻不得这香?我觉得倒是挺好的,凝神静气的。”

又道:“一会儿我家主人也会过来,小姐不如再忍耐片刻,等见过了我家主人再决定是去是留。”

齐宸心中顿时警戒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却发现门打不开。

好像被人从外面栓死了。

大声喊六子,外面也没有动静。

难道是入了贼窝了?

齐宸又推了几下门,见门纹丝不动,她便放弃了,转身戒备地看着那女子,道:“你这是何意,我们不过是上门求药,既不想给药,那就把那些个银票收下放我们走便是。”

女子笑道:“我要你银票作甚?你当我想要留你在这?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瞧见你这张脸就厌恶的很,恨不能拿着匕首将你这张脸给刮花了!要不是……要不是……”

她恨恨地看着齐宸,到底没把话给说清楚,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轻轻地抚在上面。

她如呢喃一般轻声道:“我如今已经有身孕了,已足两个月了。”

“也不知他是个男孩还是女孩,长得什么样子,又会是怎样的性格。”

“你还没有做过母亲,不知道做母亲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从前我还未有他的时候也是不知道的,只以为不过是肚子里多了一块肉罢了,可真有了他,才晓得什么是血脉相连,依依不舍……”

她话音未落,不知从哪里冲出一个着黑衣的男子,当着齐宸的面将那女子狠狠击倒在地,狠狠地朝她的腹部踢了好几脚!

那女子疼得尖叫一声,痛苦地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有血透过她的裙子,渐渐晕染开来,像是正在盛开的一朵朵花。

她的眼里带着痛苦、嘲讽、悔恨……像是一把啐着毒的箭,紧紧地盯着齐宸不放。

“你要记得,这个孩子,是因为你死的!”

那声音像是追魂的鬼音一般,震撼着齐宸。

施暴的黑衣人最后踢了地上的女子一脚,连停顿都没有,便转身消失不见了。

齐宸看着昏厥的女子,和她裙上晕染的血,整个脑子乱做一团。

门忽然被从外面破开,有好多人冲进来。

大多是一些不认识的面孔,还有六子焦急的脸。

有人高喊着什么,上前去扶起地上昏厥的女子。

还有人把齐宸控住,要以伤人的罪名扭送到衙门里去。

六子在她前面护着,被那些人拖开痛打了一顿,还在倔强地喊着不许人靠近她。

齐宸被人控了起来,却不是送去衙门,而是押在了厢房之中。

六子不知被送去了哪里。

齐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思索着这来龙去脉,心中生疑。

直到那紧锁的房门被打开,齐宸看见那徐徐走进来的人,心中的疑惑才消散了。

“宋书和,果然是你设的局。”

宋书和反手掩上了门,施施然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瞧了一眼一脸戒备缩在角落里的齐宸,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招呼她过来坐。

“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这屋子统共就这么大点地方,你能躲到哪里去?”

“过来陪我喝一杯,我的亲生骨肉没有了,正是伤心的时候,你不要赔我吗?”

齐宸怒目:“你竟然对自己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

宋书和却是无所谓:“一个贱妇的孩子,有什么值得可惜的,不过若是你就不一样了,你若是给我生个孩子,我一定捧在手心的疼他,如何?”

齐宸紧紧地皱着眉头,不去回应他的胡言乱语。

宋书和见她如猫儿一般如临大敌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几个月的压抑和愤懑在这一刻似乎都烟消云散,他欣赏着齐宸的恐惧和戒备,只觉得从心底感到舒畅。

他悠然地喝了一盏茶,才缓缓道:“你今日伤了我的爱妾,害了她腹中的孩儿,这满府的人都是见证,此事若是追究起来,闹去了衙门里,若是我不肯谅解,那你的牢狱之灾怕是免不了了。”

“事到如今,你还不好好求求我吗?兴许我一高兴就能高抬贵手,放过你也说不定呢。”

齐宸冷着脸道:“不必你在这惺惺作态,你到底想如何,只管说便是。”

宋书和闻言大小,道了一句:“痛快!”

“你生得娴静端雅,可这性子却是极爽快,让人越发喜欢得紧。”

“既然如此,那就把话说开了好。”

“先头我们两家做媒,是有些误会在,如今牵扯众夺,这婚事是做不成了,只是我心中对你有诸多不舍,虽不能娶你为妻,但这遗憾却是可弥补的。”

“不如你应了我,同我做一对快活神仙,这样既不会伤了彼此的颜面,又能圆了心愿,我得了你,自然会替你将今日的事遮掩过去,处理干净,如此三全其美,如何?”

这是逼着自己同他暗通曲款么?

齐宸狠狠地呸了一声,厌恶地看着他道:“若是想报官,只管把我送去衙门里去,打板子也好,牢狱也罢我都认了,想要我与你私通,做梦!”

宋书和哈哈大笑:“好一个烈性美人儿!”

“你是抓住了我的软肋,知道我舍不得送你去衙门里吃苦,才这梗着的是不是?”

他说着,忽然欺身上前,得寸进尺地想要摸齐宸的脸,被齐宸给闪开了。

宋书和碾了碾手指,笑道:“你猜得不错,本公子的确是怜香惜玉之人,尤其是对那些没尝过滋味的,自然是舍不得送去被人折磨。”

“但若是尝过了的,便不好说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对抗

话音未落,宋书和只觉得眼前一道寒光闪过,惊得他往后退了两步。

这才觉得左脸上传来一阵阵刺痛,便伸手抹了一把,手指上赫然沾上了几道血迹。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齐宸。

只见齐宸攥着手里的簪子,目光冷冽地盯着他,眼中竟满是凌然。

这是被逼到尽头的反抗吗?

果然是不一样的。

宋书和心中惊叹不已,为得她这份傲骨,却也更因为求之不得而恼怒。

“你这是做什么?以为靠着那根簪子就能杀了我?”

齐宸自然不会妄想能杀了他。

恐惧到极点,她反倒冷静下来,愈发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她来时只跟乔香说是来求药,况且眼下又没有过去多长时间,等到府里那边发觉不对劲怕是也已经晚了。

而宋书和抛去了贵公子的体面和廉耻,将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又搭上了一个孩子的性命相要挟,更不可能突然良心发现放他们回去。

这便真是绝境了。

齐宸一瞬不瞬地盯着如虎狼一般伺机而动的宋书和,忽而将手上的簪子尖对准自己的手臂,狠狠地插了一下。

随着一声隐忍的痛呼,齐宸咬牙将那插入肉里的簪子拔了出来,带血的簪尖便抵在了自己的颈上。

“你若是执意逼我,那我便血溅此处,你有本事就将这件事完全遮掩下去,如若不然,我便要拉了你们宋家的富贵和尊荣一起陪葬!”

宋书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愣住了,直到她的手臂上有血渗出来染红了衣裳,他才反应过来齐宸这是玩真的。

以死相逼的戏码他见得多了,但像这样真真肯对自己下狠手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她是真的不怕死吗?

宋书和心中忖度着齐宸的底细在那里,可瞧着那簪子尖愈发深地戳进肉里,他心中也不免有些慌了。

可这件事筹划了这么久,如今细娘还在厢房里躺着,他赌了一个孩子的性命,就为得这样的结果,实在是不甘心。

思及此,他脑中突然想到一个人,不由得在心中冷笑了一番,走到门口对外面守着的人道:“将那个人带过来。”

不消多时,就有人打开门,将五花大绑的六子给带了进来。

宋书和从小厮身上拔出一把匕首,用指尖轻轻地抹过匕首锋利的刃,忽而眼神一愣,反手将那匕首扎进了六子的肩膀上!

六子闷哼一声,额头上的汗就落下来了。

齐宸心中大惊,呼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他!”

宋书和却笑了笑,猛地将那匕首拔出来。

六子再也忍不住,低呼一声缩着肩膀疼得不住呼气。

宋书和反手将那匕首的尖抵在了六子的颈上,对齐宸道:“你伤自己一分,我便伤他一寸,你若是想寻死,那我就送他去下面伺候你。”

“只是可惜了这么一个衷心的好奴才,听说你那表弟就是靠着他两口子照料的,跑遍全京城就为得几副药,这样的苦心怕是许多生身父母都比不上的,若是死了,你那表弟可在怎么好?”

齐宸咬牙:“你怎么知道求药的事……还是那祸事根本就是你故意安排的!”

宋书和笑道愈发得意:“你若是想问我什么,便要有个求教的样子,这样用簪子低着喉咙算什么?”

“再者我这手攥着匕首也着实累得慌,若是一不留神往里面扎了扎,弄死了你这侍从,回头上哪去找一个这么好的陪给你?”

“乖乖的,把那簪子扔过来,咱们坐下好好说话,这舞刀弄枪的,不适合你这样的美人儿。”

六子见齐宸犹豫,忍不住喊道:“小姐莫要听他的话!我这条命他要杀要剐随便娶走,可您不能有事,越哥儿……越哥儿还等着您呢……”

宋书和踹了六子一脚,吩咐左右:“让他把嘴闭上。”

两人得了令,便飞起脚来朝六子的胸口狠狠踹下去,连踹了几脚后只听“咔”的一声,六子在齐宸的痛呼声中猛地吐了一口血出来,整个人便昏死在地上。

其中一个人上前试了试,对宋书和道:“还活着。”

宋书和瞥了地上的六子一眼,吩咐道:“拖下去。”

又回头看见齐宸已经将手中的簪远远地掷出去,他顿时笑得心满意足,上前扶起瘫在角落里的齐宸。

柔声道:“你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他也不必受着皮肉之苦,弄得这一屋子里都是血腥味。”

说着便让人进来把香炉给点上,又取了伤药,要给齐宸敷上。

被齐宸一把给推开了。

宋书和也不恼,深知拿捏住了齐宸的把柄,便愈发气定神闲起来。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在手中把玩了一番,递给了齐宸。

齐宸不接。

他就把那瓷瓶拿在手中,看了看,笑道:“这可是个好东西,用了之后,整个人顿时如在云端,飘飘欲仙,可让人醉生梦死,我只用了一次就欲罢不能,一直收着不舍得用,就是想着让你也享受享受。”

齐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宋书和笑得愈发开怀:“无耻?当初你家想同我家结亲,倒也没说过我无耻。”

“后来纵然是出了些岔子,可我祖母也派人去你家说项了,你家却拿起架子来,不仅不许婚,还玩起了选婿,驳宋家的面子……”

宋书和想起这些就觉得胸口里有一团火在烧,连语气都变了。

他紧盯着齐宸道:“既然先前都说得好好的,也应下了,即便是有误会说通了不就好了,你若觉得先前宋家所做作为让你委屈,便同我直说,嫁过来之后我必然好好疼你补偿你便是了,为何要执意不肯允诺,害得我将面子劝都丢光,连我们家都变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他步步紧逼,齐宸只得步步退后,直到后背抵在了墙上,退无可退。

她索性直接道:“先头结亲,是你母亲先提出来的,我母亲糊涂又看中了你家的门楣,这才频繁来往的。”

“可我从来没瞧上过你,更不想嫁给你,宋家纵然富贵滔天,但若是郎君品行不端,此生哪怕是削发剃度,去那佛寺出家做姑子,我也不肯允嫁!”

第二百四十二章 逃脱

她话说得决绝,恨不能就此斩断宋书和所有非分之想。

宋书和气极反笑,索性不再与她争辩,只又坐回到桌前。

“你怕是误会了,先头我确实动过要娶你的心思,可你既不肯,我堂堂伯爵公子也不愿强人所难,更不愿娶个不知趣的在家中放着碍眼。”

“今日我话放在这里,你们家也不必费心费力地替你择婿了,你不过一个小门户人家的女儿,还配不上我们宋家的门户。”

齐宸闻言道:“宋公子放心就是,齐家有自知之明,自然不会生出攀附宋家之心,既然话已说开,那是不是可以放我带着我家管事回去了。”

宋书和闻言大大大笑:“这就想带着你家管事回去了?你还真当自己是那天上落下的仙女,旁人大费周章的只为同你说几句话就心满意足了?”

他说着,将那手中的瓷瓶放在了桌上,道:“我今日请你来,不是为得说这几句话的,而是为得同你分享这好东西。”

“我先头一心想娶你入门,的确是傻,这天下能入眼的姑娘多得很,不见得个个都得娶回家与她做那正经夫妻,能成一对露水夫妻不也是一桩美事吗?”

齐宸闻言脸色都变了。

“你这是要逼着我同你苟且?”

宋书和纠正她:“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虽是春风一度,但也该是郎情妾意你情我愿的才有趣味。”

“我原想着,你们姑娘家脸皮薄,畏手畏脚的放不开难免失了趣味,便打算着将这东西悄悄地投在茶水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你吃下,等药效上来了便也不知廉耻为何物了。”

“可回头细想,这样做未免也太无趣了些,倒不如让你自己心甘情愿地乖乖服下,也能好好体味其中的销魂滋味不是?”

“你莫要急着拒绝我,反正我既做到了这步,就不急在这一时,只是你那随从碎了肋骨,怕是等不了许久,你犹豫一时,他就要受折磨一时,等到人活活疼死,你也是要乖乖就范的,何必非要白白地赔上一条人命?”

宋书和说完,便喊人送了酒菜来。

优哉游哉地喝起酒来。

又抬手招呼齐宸:“这是宫里赏的好酒,一同过来尝尝。”

话音未落,他忽然变了脸色,紧接着整个人便如同被抽了筋骨一般地瘫软地倒在了桌上。

这一变故也将齐宸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这是故意在玩什么把戏引自己过去。

可等了许久,宋书和都是一动不动的。

齐宸便伸手从旁边的柜子上取下几个小物件,朝他掷去。

有一样不偏不倚正打在他的后脑上,可也不见宋书和哼一声。

难道是昏死过去了?

齐宸壮着胆子走到桌前,伸手推了宋书和一把。

宋书和的身子便歪到了一边去。

齐宸便咬牙揪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拽起来,伸手试探了一下。

尚有鼻息,看来是昏迷了。

他方才只喝了几杯酒,难道是有人在酒中作了手脚?

可会是谁做得?

齐宸来不及细想,她赶紧在房里转了一圈,用金簪顺着纹路划下去,将那床上的帐幔撕下来几条,拧成一股,将宋书和从凳子上推到了地上,用帐幔将他的手脚都给绑了起来,又将他的嘴给堵上,又咬牙拖到了屋子的最里面墙角,脱了他的鞋子丢在了屋里的锦鲤睡莲缸里。

而后她回到桌旁,将桌上的酒杯、酒壶、茶盏、盘碗全都丢在地上摔碎,弄得满屋子都是碎瓷片和酒菜的残渣。

这样即便宋书和醒了,也不敢第一时间赤着脚追过来。

做完这一切,齐宸便趴在门上,竖起耳朵来听着院里的动静。

院子里静悄悄的,似乎都没有什么声音。

齐宸便悄悄地将门打开了一道缝,往外看了一眼。

这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满院子都是横七竖八躺着的人。

齐宸赶紧掩上门,冷静了一会儿,复又打开门看了个仔细。

地上的虽然躺着几个人,但周围却没有血迹,看着不像是被杀。

她便提着一口气打开门走了出去,走到离她最近的那个人横卧着的人身边,蹲下身来查看。

口鼻处也没有血迹,就连身上的武器都没拔出来,难道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人突然打晕的?

可这一院子的少说也有五六个人,还都是那练家子,打倒了一院子的人屋里却没听到一点动静,这究竟是什么样的高手?又和宋家有什么样的恩怨?

齐宸脑子里乱作一团,此刻也容不得她胡思乱想,赶紧去找六子。

慌乱之间只见地上有红色的血滴,淋淋漓漓地直往二道门去,齐宸便顺着那血迹瞧瞧寻了过去,所到之处竟没有一处门是锁着的,也不知是跨了几道门,来到了一处两扇开的门前,齐宸伸手推了推,那道门果然也没落锁,一推开就瞧见了外面的巷子,还有巷子里停着的马车。

那正是她来时坐得那辆马车。

齐宸赶紧跨出门去,反身将门掩上,又咬着牙从裙子上撕下宽宽的一条,将那门上的两个门辅给拴在了一起,而后直奔马车而去。

掀开车帘,六子正卧在车里不知生死。

齐宸顾不得去查看他情况究竟如何,反手又撕下手掌宽的一条裙边把脸蒙上,驾着马车往巷子外狂奔而去。

蹲在屋顶上的黑衣人见她行事如此冷静,心中不由得惊叹,又见她一个官家出身的小姐,竟然有驾驭马车这样的本事,又不禁对她另眼相看起来。

这个官家小姐,本以为只是生了一副好皮囊,没想到内里却还有这些个不为人知的本事,有趣有趣。

那人眼见着齐宸驾着马车离开了巷子,又回头瞧了一眼院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在心中鄙视了一番宋家公子的无耻,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房檐屋顶之间。

蒙面女子带着身上斑斑血迹驾车停在楚苑门口,将门房吓了一跳,正要喊护院来,那女子却突然一把扯掉了脸上的蒙巾,露出原本的面容来。

门房心惊胆战地唤了一声:“小姐……”

齐宸疾呼:“快叫人来帮忙!”

那门房匆匆跑到马车前,掀开车帘看见里面周身染血的陈管事,吓得魂儿都飞了,赶紧跑到院里去喊人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教训

六子媳妇吓得魂都要飞了,攥着六子的手眼泪不住往下落。

越哥儿也吓得不轻,抱着齐宸的胳膊不撒手,带着哭腔问她怎么了,陈管事怎么了?

齐宸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郎中凝重的面容,一会儿是六子苍白的脸,又是吓人闹哄哄地声音,吵得她头疼。

就让小璇将越哥儿强行带回房里去。

小璇连哄带拽地拉走了越哥儿后,齐宸才稍稍得了片刻宁静,听郎中讲六子的情形。

六子媳妇一听他断了两根肋骨,眼泪落得更凶了,又听郎中说眼下状况凶险得很,还不知情形会如何,更是脑子一白,腿都软了。

齐宸赶紧让左右把六子媳妇给扶住,带去厢房去歇着。

六子媳妇却执意不肯走,泪水涟涟地对齐宸道:“就让我在这守着吧,他这个样子,我一眼看不到心都要揪起来了。”

听得齐宸心里一阵阵难受。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只觉得心里压着一团火一般,恨不能将那作恶多端的宋书和给碎尸万段!

大宝闻讯赶来,带着心急如焚的乔香。

两人见到她那副狼狈情形也是吓了一跳。

乔香见齐宸胳膊上的血痕,脸都变色了,又见她左胳膊吊吊着不利落,担忧问道:“您是不是伤着了?”

齐宸摇头:“不碍事的。”

乔香却担心不已,拉着齐宸去内室查看,脱到中衣的时候才知她伤口渗出的血已经凝固,将布料和伤口给粘上。

乔香急得手都抖了,生怕一不留神就弄疼了她。

齐宸咬牙道:“你只管上手就是,越慢越疼。”

乔香便狠了狠心,一把将那黏在伤口上的布料给撕了下来。

齐宸疼得闷哼一声,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乔香赶紧将在温水盆里浸透的帕子拧干,小心翼翼地替她清理伤口周边的血迹,露出一个血窟窿。

用止血的金疮药敷在那血窟窿上,乔香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颤声问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是说要去取药吗,好端端的怎么弄成了这样,连陈管事都伤成了那副样子……”

齐宸合着眼,只觉得头晕。

她道:“乔香,你倒杯茶给我喝。”

乔香闻言赶紧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给齐宸倒了杯茶。

齐宸端起茶杯,也顾不得烫不烫,仰头一饮而尽。

“你马上去郑家传个信儿给二姐夫,让他来楚苑一趟,我有事相求。”

乔香也不敢多问什么,赶紧叫了大宝送她去郑家。

听说是齐家三小姐的人,那门房赶紧去告诉了郑昀的小厮,小厮匆匆赶来见过乔香,听她将话说明白之后,才道:“我们家大爷今儿不在府里,早晨就去铺子里查账了,不过那铺子离楚苑那边也不算远,就是不知道眼下人还在那不在了,姑娘且回去等消息,我这就去铺子里寻大爷,寻到之后就把原话转告给他。”

乔香谢过了那小厮,又坐着马车匆匆赶回来,将郑家小厮的话告诉给齐宸。

齐宸便问起六子的状况。

乔香摇摇头,道:“郎中将能做的都做了,可眼下人还没有要醒的意思。”

又试探性地问:“小姐,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老爷?”

齐宸没有给出明示,只道了一句:“且等等看吧。”

郑昀正在铺子里查账,见留在府里的小厮匆匆赶来,便问他着急赶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厮喘着粗气道:“方才齐家三小姐让丫鬟来传话,说是请您去楚苑一趟,有事相求。”

郑昀闻言复又问了一句:“是三小姐不是二小姐?”

小厮点了点头。

郑昀心中疑惑:他与齐宸虽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可从来都是通过齐的,怎得眼下却是她直接找来了。

可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账簿,同那掌柜叮嘱了几句,便驱车去了楚苑。

一进门就觉得这边的气氛有些不一样,下人们虽然都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好,可脸上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沮丧之气。

郑昀的心不由提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宴息室,就见齐宸独自坐在那里出神,表情凝重。

他不由得问出声:“这是怎么了?”

齐宸见他来了,站起身来同他行了一礼,又让乔香上了茶。

之后便吩咐乔香掩上门在门口候着,不要随意让人闯进来。

屋里没有了外人,齐宸便将今日的惊险经历大概地说给郑昀听。

郑昀听罢只觉得不可思议。

宋书和……难道他疯魔了吗,做出这样的事,就不怕宋家的脸面和声名都毁于一旦吗?

他忙问:“那你是如何逃脱的,可曾……”

话到嘴边却又问不出口。

齐宸知道他担忧什么,便道:“我无事,不过是为了自保情急之下自己用簪子伤了胳膊罢了,至于如何逃脱的,眼下我还说不清楚,或许真是有人在暗中相助吧,可那人是谁却实在不知。”

郑昀点点头,又愤愤道:“这宋书和行径如此恶劣,竟做出此等下流之事,着实可恶,不如你将此事告诉给齐大人,由他出面同宋家理论,虽说宋家家世显赫,但我朝向来重视律法,定然不会由着他逍遥法外。”

齐宸闻言低头喝了杯茶,思忖片刻道:“我觉得此举不妥。”

郑昀疑惑。

齐宸接着道:“禀明了父亲,便是要去衙门里击鼓鸣冤,先要调查取证才能裁断,这期间经历的时间太长,宋书和完全可以在衙门的人找到之前就将证据销毁。”

“就算他们真找到了证据可治罪,然宋书和在这件事里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充其量也只会判个故意伤人,到时不过使上几个银子便可了事,他又可继续做着逍遥的伯爵公子,那样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

这话说得很是在理。

就算是天子治下的臣子犯错,也不会一开始就矫枉过正,都是积攒着等小错铸成弥天大祸,在一并连根拔起,方能永除后患。

若是不能狠狠地给个教训让对方知道什么叫痛和难受,那对方就不会知道忌惮,早晚还是要生出事端来的。

思及此,郑昀问齐宸:“那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第二百四十四章 谋算

齐大太太听说六子受了重伤,派人送来了调养的贵重药材。

齐宸留了郎中在楚苑里,时时刻刻地关照着六子的状况。

足足昏睡了两天三夜,六子才悠悠转醒。

六子媳妇在一旁攥着他的手,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六子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

六子媳妇赶紧接过丫鬟送来的碗,喂了几口水给他。

他喝了水又缓了一会儿,沙哑地问:“小姐可安好?”

齐宸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刚跨进门就听见这样一句,顿时心中酸楚无比。

六子隔着人群见着她,似乎是终于能放下心来了。

齐宸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让跟着的郎中赶紧看看六子现在的情形。

郎中切过脉之后,对齐宸道:“陈管事的脉象如今已经稳下来了,只是还有些虚浮,须得静养上一段时日待到完全康复才行,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最少也得三月有余不得操劳,更提不得重物。”

齐宸闻言松了一口气,谢过了郎中。

六子听了郎中的话直摇头:“三个月……太久了……”

六子媳妇闻言恨不能狠狠地斥责他一顿,可话到嘴边也只剩下一句:“你到底还要不要命了……”

齐宸见状在一旁安慰六子道:“不过是三个月静养,府中人手这么多,用不得你亲力亲为的,眼下你且安心将病养好,不急于这一日,以后要仰仗你的时候还多着呢。”

言罢又吩咐了左右,务必要做好分内之事,莫要让陈总管为此忧心劳力。

这院里服侍的都是跟着六子一块来的,六子虽是管事,但却从不摆架子,更不曾苛待过他们,大家跟着他做事都是诚心实意的去出力,真真是将院里的事当成自家事来尽心。

六子昏迷不醒这几日,大家都是揪着一颗心,有几个婆子还偷偷地去庙里烧香求愿,剩下的也都是将分内事做好之后就在这边守着,眼下见六子终于平安,心中都高兴得紧,便七嘴八舌地将那些烦扰差事都应下了,一个个神采奕奕的,没有半个露出勉强之意的。

六子脱险了,大家瞧过之后也都放下心来,赶着去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六子低声同媳妇说了几句话,六子媳妇便站起身来,道了一句:“我去给他熬些软粥来。”便离开了。

屋子里没了外人,六子这才将心底的话问出口:“小姐那日……”

齐宸笑着摇摇头,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我无妨,你且放心就是。”

六子心中犹豫,却也不敢多问,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便低声问:“此事小姐可要告诉老爷?”

齐宸却没正面回答他,只叮嘱了一句:“你安心养伤,这些事我已经找了人帮忙了,他该你的……我会替你讨回来的。”

……

齐大太太一直以为六子不过是小伤,后来才知是伤了筋骨,不由皱着眉头道:“好端端的怎得伤得这么重,是不是有人故意滋事,报官了没有?”

齐宸逗着谨哥儿,回她道:“没得人滋事,不过是不小心出得意外,郎中瞧过了,说是好好养伤三个月便好了。”

齐大太太点头,又道:“既然是养伤那就安心养着,楚苑那边的事也不必操心了,只是那边总还得有个牵头的,要不要从府里派个人去协理?”

齐宸道:“不必了,陈管事虽说是伤着了,可他家那位贺氏也是个能干的,况且眼下都没有公子们在里面读书,偌大的楚苑能忙活的也就是为越哥儿了,这一贯是他们两口子来打理的,交给别人也不放心。”

齐大太太点点头,道:“只要是别累着人家就行,虽说是养病,但吃穿用度月例银子都是不能少的,他们如今又要用汤药,还得适当地添补一点才是。”

齐宸道:“这事我已经同楚苑那边打过招呼了,陈管事两口子都是实在人,若是直接给他们贴补银子,只怕他又不能安心养病了,我便吩咐人将每日的药钱,剔除了贵重的药材,剩下的折半记在账上,只说郎中药方上就是这么写的,不给他们看方子,他们也无可奈何。”

齐大太太笑道:“你办事最是周全了,倒显得我多嘴多舌的。”

齐宸亦笑道:“我不过是想到哪里就办到哪里了,您还是要多提点着我,省得我哪回想的不周到再疏漏了。”

芳娘端着齐大太太的汤从外面来,笑着对齐宸道:“小姐,二小姐她来找您说话了。”

齐大太太就对齐宸道:“齐这阵子忙得紧,难得抽出空来找你说话,你快去吧。”

齐宸便起身:“那女儿先回去了。”

齐坐在齐宸房里的桌前,既不吃茶也不用点心,好像在为着什么事生气。

见齐宸来了,她就把乔香给赶到门口去了,拉着齐宸说起悄悄话来。

齐宸闻言瞪大了眼睛:“不能吧,姐夫他……你会不会瞧错了?”

齐委屈道:“纵然是我瞧错了,可乔月不会也这么巧一同瞧错了吧?”

“我们两个人四只眼,都看得明明白白的,驾车的是郑昀的小厮,那女子下车的时候郑昀也站在门口,亲自将那狐媚子给请进了门里……”

齐讲起那场景,话里都带着酸味。

“你不知那狐媚子长得,可真是勾人!那身段蛇一般的,走路走一扭一扭的!”

“下车的时候她的帕子给风吹落在了地上,她就回头瞧了一眼,那眉眼……说是颠倒众生着实过了些,可瞧一眼真是让人心神荡漾……连我这个女子都把持不住,何况是男人!”

齐宸闻言不禁道:“你……该不会怀疑姐夫他背地里养小妾吧?”

齐的眼睛都瞪起来了。

就在齐宸以为她会暴走时,齐却忽然哭了起来。

这一哭倒是把齐宸给哭慌了。

“你这是干嘛,有什么话不能好好的说,哭什么啊……”

齐哭着道:“我心里难受,还不许哭两嗓子了!”

“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先前说得那些都是骗我不成?还是他变了心思,或者又是觉得婚事已经定下,就懒得装了,所以露出本性来了……”

齐宸听了只觉得头大,安抚齐道:“你莫要胡思乱想,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事,倒给你说坏了!”

齐泪眼连连:“什么捕风捉影,我都亲眼见到了,看得真真的还能有假吗……”

第二百四十五章 开解

齐宸无奈,反问她道:“那你亲眼真真的看到了什么,是看到姐夫与那女子调情了,还是他俩有什么亲密举动了?”

齐被问住了,回想了半天,好像也只是郑昀站在门口看那女子下车而已。

而后他俩一前一后进的门,倒也没做出什么亲密举动。

打招呼了吗?

齐绞尽脑汁,倒也没想起来郑昀和那女子有没有说过话。

她愣怔着看着齐宸,脸上的泪珠子要落不落的。

齐宸叹了口气,抽了帕子给她擦脸,一边道:“我瞧你这不是委屈发泄,是关心则乱,心里没底才来对着我哭这么一场的。”

“其实你心底里也不相信姐夫会背着你做什么不轨之事吧?”

齐吸了吸鼻子,道:“我这心里矛盾的很,一方面如你所说,我确实也不信他回背弃于我,另一方面也是担忧,都说这人心隔肚皮,外面瞧着再好,可心里想得究竟是什么谁又知道呢?”

“那些个蜜里调油的男女,成婚之后渐渐疏远,闹到最后彼此反目的也不是没有,我就是觉得怕,怕……”

齐宸张开手抱了抱她,低声安抚她道:“我晓得我都晓得……”

“如今离成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婚后你们又是要去苏州定居的,离着娘家人远,自然会觉得心中无底,担忧害怕的。”

“我听说郑姨娘已经给你选了几个贴心的妈妈陪嫁,连你奶娘都会跟着你一同去苏州定居,这些都是打小看着你长大的人,也是能掏心掏肺对你好的,虽说远离京城,但有他们在你身边帮衬着,想必姐夫也不会敢委屈了你。”

齐摇头:“你还未许婆家,也没有倾心的人,不会晓得我到底怕些什么。”

“身边有体己的人固然重要,可嫁人过日子不是比谁身边有没有可用之人,而是夫妻二人能不能携手将日子过好,若是夫妻失和,哪怕府里全都是向着自己的人,这日子又过得有什么意思呢?”

齐宸不禁道:“你这究竟是担忧自己还是担忧姐夫?”

齐纠结道:“都有吧。”

“我担心自己能不能替他把家里的事打理好,权衡内外关系,管束住下人不作乱,为郑家开枝散叶……”

“也担忧他会不会对我始终如一,小心呵护,又会不会因着在外奔波流连于那些风月之所,渐渐地变了心思……”

这些日子齐胡思乱想了许多种可能,甚至设想了如果郑昀跟她提出要纳妾,她会是作何反应。

她以为自己到时应当能平心静气地权衡利弊,拿出一个当家主母的宽容大度,许他纳妾入门,努力和睦相处。

可直到亲眼见郑昀接了那女子去别院,她才知道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识大体。

只不过是那么不痛不痒的一幕,就让她心里难受到吃不下睡不着,更遑论日后郑昀真的纳一门妾室回来。

她只怕是要心中滴血,强装大度,又或许连装都装不出来,直接变作了那怨妇,终日愁眉苦脸的过日子……

齐想想就觉得害怕。

齐宸赶紧打住她的胡思乱想。

“好端端的,你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齐喃喃道:“我这不是未雨绸缪么……”

齐宸都要气笑了:“这算哪门子的未雨绸缪,我看你这是杞人忧天才对。”

“哪有不伸手做事就先被自己胡思乱想吓得打退堂鼓的,照你这般,既知道人走到最后都难逃一死,那大家还活个什么劲儿,都坐在那里等死就好了。”

齐被她驳的没话说,可心里还是抓心挠肺的难受,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齐宸见状知道她心中纠结,也有些暗暗后悔拜托了郑昀那件事。

谁能想到会被齐这么巧地撞见,还误会到了这个地步。

郑昀这回是真的被她给害惨了,若是他知道因着此事被齐给怀疑了,应当是要悔不当初吧?

齐宸想了想,对齐道:“你们成婚后要去苏州定居,那京城这边的铺面打算怎么处置,是变卖了还是找人来打理?”

齐擦了把脸,闷声道:“我都这么难受了你还有心思打听这些……那些个铺面还照常开着,这段时间他应当在忙着重新安排人手,又找了个几个得力的掌柜替他看着。”

齐宸点头:“可只有掌柜得力应当不够吧?这京城做生意的这么多,彼此间谁还没有个明刀暗箭的,到时他人不在这,若是有人暗中使坏,凭几个掌柜怕是应付不来吧?”

齐心不在焉道:“这有何难?这年头生意做大的哪个背后没有个靠山,只要靠山够硬,即便是将铺子开到高丽去,也不会有人敢动半分的。”

齐宸又问:“那人家总不能白白的给你做靠山吧,是不是日常还要有些孝敬,也不知都孝敬些什么……”

齐碾着帕子头也不抬道:“还能孝敬些什么,逢年过节的礼自然是少不了,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特色土产、美酒美女的……”

话到此,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愣在那里,继而抬头看着齐宸。

“难道那女子是……”

齐宸见她终于想到了点子上,便顺着道:“先头我记得你提起过,说姐夫交往的人中,常有人把瘦马做礼物来回送的,在京中算是上等礼。”

“这瘦马打小经过各种调教,据说一颦一笑都是风情,连走路都婀娜多姿的,比起寻常的漂亮女子应当是有不同的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便是呆子傻子也该听明白了。

齐自然是明白了齐宸的意思,再回头想想那如狐媚子一般的女子,举手投足虽然风情无限,但那股刻意为之的做作,一瞧就是经过后天训练出来的。

那女子十有八九是瘦马,应当是郑昀弄过来打点在京中关系用的。

思及此,齐只觉得心头像是被挪开了一块大石头,整个人都舒畅起来。

她赶紧用帕子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齐宸笑。

齐宸见她想通了,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又想起方才她哭天抹泪的样子,忍不住揶揄她。

“不过这些也是我们凭空猜测的,倒不如你去找姐夫,明着把话说了,问他到底是什么回事岂不是更好?”

“若是你下不去脸来,那就换我去你替你问他,若是他真有二心,我便替你抓花了他的脸。”

齐赶紧道:“你莫要胡说了,可千万别去找他,是我糊涂了,先头他也有提过会在离京之前走动一下京里的关系,我竟浑然忘了倒是闹出笑话来了。”

齐宸笑道:“真不问问了?”

齐红着脸摇头:“不问不问,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心中清楚,回头别让他觉得我怀疑他,再伤了彼此感情……”

第二百四十六章 秘事

齐伤心而来,舒心而归。

她走之后,齐宸思量再三,还是将此事告知了郑昀,言及齐的误会,她心中很是愧疚,在信中道欠了郑昀这个大人情,日后定然会想法子还上的。

郑昀拿了那信在手,只觉得哭笑不得。

一则是受了无妄之灾,被齐无端怀疑了自己的真心,二则却又觉得心中有些窃喜,欢喜齐最终还是信任他的为人。

但这姨妹的人情他可不敢受,为齐家人办事就是为齐办事,哪还能论欠与不欠的?

他便给齐宸回了封简信,告诉她既然误会解开了就不必挂怀,况且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彼此照应也是应该的。

末了又提了一句,说那女子已经送到宋书和身边了。

齐宸收了信,看罢之后就将信纸给燃了,转头让乔香去叫来了田婆子。

田婆子就是先前为着齐宋两家的联姻破裂,同宋家的周婆子吵过嘴的那位。

先头郑姨娘对她罚了又赦后,她整个人都收敛了许多,在内在外也比从前谨慎,自觉无功无过的,此番突然被齐宸叫来,田婆子心里擂鼓一般地紧张,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又有哪里做错了。

齐宸见她战战兢兢的样子,语调不由和蔼起来,笑着道:“田妈妈不必惊慌,我叫你过来不过是问两句事,你知道多少就答多少是了,答不出来也不要紧的。”

田婆子唯唯诺诺地应了。

齐宸就让乔香赏了她几个钱,问起了她关于宋家的事。

这些个买办的婆子,都是在府里做了大半辈子的,眼睛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都比年轻的要深一层,一张嘴又专爱打听传话的,若是想知道些隐秘家私,没有比她们了解更多的。

田婆子得了赏钱,又听这事与自己无关,也就放下心来,同齐宸说起自己知道的关于宋家的事来。

那些多半是她从其它婆子嘴里道听途说来的,但可信度却是极高的。

宋家的是非争议,最多的还是在宋家老太太和宋书和及其同胞弟弟身上。

这两个都是被老太太养大的,老太太身上有什么毛病,他们身上就有什么毛病,又偏生了个富贵人家的男儿身,那些个纨绔子弟的习性便也免不了了。

婆子们喜欢家长里短,最喜欢的便是议论这些个浪荡哥儿们那不清净的后院。

田婆子讲起宋家来,那可真是唾沫横飞,越说越兴奋……

“听说那宋家二公子的妾室为他生下了四女一儿,四个女儿都被送去城外庄子上去养着了,剩下个庶长子原本是留在府里养着的,可偏偏没过半岁就去了。”

“还是刚去的时候,那剩下庶长子的小妾哭得死去活来的,非闹着让宋二把那早夭的孩子名字记在族谱里,可宋家老太太觉得孩子已经死了,况且又是个妾生得,没那么金贵,便压着此事不肯允。”

“小妾还为着这事在府里闹出了一些事,后来被老太太给压住了,气得她干脆上吊死了。”

“小妾的亲妹妹也在府里,姐妹两人共侍一夫,本想着能靠着这男孩保住一份富贵,没想到亲姐姐却横尸当场,救下来的时候其实还有一口气,可宋家嫌丢人不肯叫郎中来,硬是在地上放着等人僵透了,才用白布裹着送出了府里,趁夜丢在了乱葬岗里。”

“我还听人说,那小妾惨死后,宋家庭院里好长一段时间都落着乌鸦,没日没夜地叫唤,都说是那小妾的冤魂化作乌鸦来索命了。”

“吓得宋家人又是去烧香,又是请道士来做法的,小厮们日日腰上带着弹弓满院子地溜达着打乌鸦,折腾了有小半个月这事才消停了。”

齐宸不禁问:“那她那个妹妹呢?眼下还在宋家伺候吗?”

田婆子道:“听人说还是在府里服侍的,但也因着她姐姐的事受了牵连,不怎么受宠了,也就那么得过且过了,反正宋家再怎么样也是体面人家,手指缝里漏点出来也够她吃的了。”

齐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赏了田婆子两盘糕饼,打发她回去了。

齐宸就写了个条子给乔香,让她悄悄送去给郑昀。

又见乔香面色犹豫,齐宸便猜中了她的心思,笑着道:“郑昀是我姐夫,此番不过是要借着他的手办点事罢了,等事情了解我会亲自去同二姐说的。”

乔香挪俞道:“小姐的事,我本不该打听的,只是……”

齐宸道:“你方才也听到了田婆子的话,应当能猜到我是要针对谁吧?”

乔香心惊胆战:“难道真的是宋家……”

她想想就觉得凶险,劝齐宸道:“他们宋家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毕竟也是皇亲国戚的伯爵府,若是被他们察觉了您的所作所为,只怕这结果……”

齐宸深知她担忧什么,便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跟着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何时做过没有把握的事?”

乔香闻言一愣。

是了,连老爷都说,整个齐家最稳重通透的也就是齐宸了。

她从来不是那种随心所欲的人,如若出手做什么,一定是十拿九稳的……

乔香不由得想起大宝那日的话,虽然说得隐晦,但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六子断了的肋骨,和宋家那老二脱不了干系。

想想六子卧床的虚弱,还有宋书和对齐宸的百般纠缠,以及宋家的刁难,乔香也是觉得恨得牙痒痒。

若是小姐真能十拿九稳,她自然也乐意看着宋书和自食恶果的下场。

思及此,乔香不再犹豫,赶紧接了纸条塞到袖中,去郑家送信。

不过几日,郑昀就派人送来了回信,里面只写了一个姓氏和巷子名,一看就知是个人家的住址。

大宝照着那地址打听下去,果然打听到了一个邹姓人家,夫妻二人带着十三岁的儿子住在一个破落的院子里。

当家的是个残疾,脾气却大得很,日日躺在床上借酒消愁,动辄就摔摔打打的,或是对妻儿一阵恶骂。

眼下全家都靠他那婆子给人缝补浆洗的几个银子过日子,十三岁的儿子一副病弱之相,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听说是靠着给药铺分拣药材得了几个钱来维持生计。

一家人过得苦哈哈的,真是吃了上顿就没下顿。

第二百四十七章 邹家

姑娘在伯爵府里做小妾,可自己的日子过得倒还不如一般人,也不知是该说是邹家姑娘没本事,还是他们家天生时运不济。

大宝这些日子总围着邹家打转,有点风吹草动的就要到邹家去蹲守去,只为找到个时机同邹家的打上个照面。

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也不知该说是邹家倒霉还是大宝运气好,那日药铺里来了一批货,伙计给放了信让小邹赶紧去帮着分拣药材,忙活了一夜直到天明才结束。

小邹本就生得瘦弱,一夜没怎么歇歇,本就是头昏眼花饿得慌,路上回来时又没长眼,被从后面疾驰而过的马车险些给撞了,虽是堪堪躲了过去,但人却摔在了地上,摔了个眼前发黑,心中发慌,竟坐在路中央半晌都没站起来。

因着时辰太早,来往的人并不多,便也没人发现他的异样。

若非大宝这几日起早贪黑的盯着他们家的一举一动,只消再放任小邹在路中央昏坐上那么一会儿,十有八九会被避闪不及的马车给踏个正着。

大宝赶紧过去将小邹拖到路中央,上手扶住他瘦削的肩膀时,薄薄的衣衫下嶙峋的骨头让大宝都惊了一惊。

他几乎一条胳膊就把小邹给从地上拉起来了,十三岁的少年郎,也算是初长成,分量却好像还没一个八九岁的孩子重。

看小邹坐在路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顾得上喘粗气,清晨的风还有几丝凉意,可他额头上的汗珠却在往下滚,然而手却冰凉冰凉的。

这少年,怕是有不足之症吧?

大宝留他自己在那坐着,折身跑去最近的早点摊子买了是个热乎乎的肉包子,又跟店家讨了一个黑瓷碗用。

店家热心地给他在黑瓷碗里舀了一勺滚烫的馄饨汤,告诉他吃完了送过来就成。

大宝就押了几个钱给他,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去寻小邹。

小邹果然还坐在那里,垂着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大宝便走过去,用拿着包子的手触了触他的肩膀,将手里的黑碗递给他。

“先喝点热汤暖暖。”

小邹犹豫片刻,低声的似乎道了一声谢,接过碗捧在手里,一边吹着热气,一边慢慢地把那碗馄饨汤给喝了。

可他却不肯吃包子。

只说:“多谢这位哥哥,我喝点热汤就够了。”

大宝见他脸色发白,虚浮憔悴的样子,便强行把包子塞到他怀里。

“几个包子而已,赶紧吃了好回家去,我去把碗给还了。”

等他还了碗回来,小邹还坐在那里,手中的包子全然不见了,他见大宝回来了,忙站起身来,羞赧地朝大宝笑了笑,脸色看起来却比方才好多了。

大宝也没多说什么,只嘱咐他早些回去歇着,便先行离开了。

回来之后同齐宸讲起那小邹的瘦弱,听得齐宸不禁叹了口气,觉得那少年可怜。

“如今算是打过照面了,往下就要开始想法子打交道了,不知小姐如何打算的?”

齐宸问道:“听说邹家那个老头子的腿不是先天不好的,是后天被人打断的,你可知道是因着什么事吗?”

大宝道:“这桩事正打算同您说呢,我打听了一圈,听说是先头邹家大闺女给宋二生了个庶长子,这邹老爹觉得可以母凭子贵,便闹到宋家门上去,非让宋二把她闺女扶成个正头的姨娘。”

“后来被宋家的人给撵出来了,可这老头子偏又不死心,就在门口骂骂咧咧了好几日,惹得宋二上了火,便让几个家丁把他这便宜岳父给摁在地上打断了一条腿,扔回到邹家门口才算完。”

齐宸心中明了:这邹家的老头子,看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过这样也好,邹老爹贪权爱财吃软饭不说,还苛待家人,害得自己妻室苦不堪言,连个孩子都给折磨的病恹恹的,着实是个祸害,却也正是她能用得上的那类人。

齐宸略微思忖片刻,道:“邹家那个断了腿的老头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这小邹和他娘却都是个苦命的,听你的话里他们又是胆怯的老实人,怕是不堪大用,倒不如多在那邹老爹身上下点功夫。”

“至于小邹母子,就借着打关系给他们寻个正经营生吧,也让他们能有个稳定的收益,不至于忍饥挨饿的,也算是我们给他们的报答了。”

齐宸本想让郑昀帮忙在铺面里安排个差事给小邹。

大宝却觉得不必为这么点小事麻烦到二姑爷那里,就将此事应承下来了。

他先是借了六子的人脉,找到了京中一个杂货铺子,杂货铺子里的翟掌柜是六子的把兄弟,听说大宝要安排个人过来,便爽快的答应了,直接让大宝到时把人带来就成,他留着做学徒。

大宝只同小邹打过一次照面,也不知他识不识字,能不能做成学徒,便同翟掌柜说了自己的顾虑。

翟掌柜笑道:“识不识字的没关系,若是个脑子伶俐的,下苦工几个月便也学会了;若是不聪明,能踏踏实实的干活,也是留得的。”

言下之意不管是什么样的资质,他都收下了。

大宝赶忙向他道谢,说等六子身体养好了,一定要攒个局一同出来喝几杯。

翟掌柜笑着应下了。

为小邹打算好了后路,大宝在邹家那边转得就愈发殷勤了,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顺理成章地把小邹给介绍到翟掌柜的铺子里去。

等到五月中,郑昀那边送来了消息。

说送进去的那位已经成了宋二的新宠,整日在宋二屋里妖媚争宠,惹得他后院那些莺莺燕燕们个个眼红心气的。

还因着顶撞了宋家老太太被责罚了几回,却因宋二心疼被免了罚,整日捧在手心里惯着,气得老太太病得好几日都没下得了床。

这入府才不到一个月,就能做到如此境地,快将整个伯爵府给掀起来了,齐宸也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些个女子的手段。

这宋家老太太,一辈子目中无人的,如今自己疼得如心肝肉一般的孙子却胳膊肘向外,任由一个外来的女子骑在她头上耀武扬威,这口气只怕是轻易咽不下吧?

以后宋家的日子,还有的好戏看呢。

第二百四十八章 喜事

邹姑娘支开了身边的婢女,悄悄地上了廊芜,特意选了条绕路,七扭八拐地才到了雨嫣阁。

这里本不叫这个名字,因着里面那位新宠,春风一笑,惹得公子将牌匾都改做了她的名字,就为了博她欢心。

邹姑娘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从前她的亲姐姐,也是在这里住过的。

那时姐姐刚生下庶长子,因着原先住的屋子天寒漏风,太太就让她迁到了这里来住,本以为能从此平步青云,却谁知最终却是芳魂易逝,天人永隔……

邹姑娘鼻子酸酸的,不忍细思往事,低头快步走进了院里。

这庭院被后修缮过,比起先头精致了不止十倍,只是里面服侍的人却极少,听说能留宿的也就只有一个贴身的丫鬟,其它的都是做完了活计便离开的。

那丫鬟在厢房门口候着,将她引进了屋里后,就在外面掩上了门。

内室了香气缭绕,却不似她们平时用得熏香那般浓郁,若有似无的香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雅致,让盛装而来的邹家姑娘忍不住羞愧地垂下头。

本想着悉心打扮一番不输气势,可见到对方即便青丝垂坠,不做妆点都胜她千万分,邹姑娘只觉得自己顿时沦为了一个笑话,却也从心底明白了公子为何对她如此特别。

这样的世间尤物,哪是她们这些庸脂俗粉可以比拟的,一切的嫉妒不过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罢了。

“坐吧。”

邹家姑娘局促地在矮几前坐下,不敢抬眼看对面的人。

“你今日主动来找我,是想明白了吗?”

邹家姑娘低声道:“你答应给我家的银两……”

“你手边有个盒子,打开来瞧瞧。”

邹家姑娘往右手边望去,果然见到一只檀木的小盒,她颤着手将那盒子拿过来,一打开就看到了一沓银票。

“这些银票,够你们家里吃穿用度上半辈子了。”

邹家姑娘颤着手将盒子盖上,抱在了怀里。

“你想知道些什么,我都告诉你……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听你的……”

六月六日,是魏弘和齐容大喜的日子。

扶柳巷虽是嫁女,但排场却也不小,三太太娘家的哥哥嫂嫂都来给做场面,加上三老爷这些年的人脉和齐大老爷的帮衬,也是满满当当地开了几十桌席面,在魏家结亲的人面前狠狠地给齐容长了面子。

也让汴京那边来的齐家大房看得红了眼。

不过是来了京城半年,就儿子高中,女儿攀上了官宦人家,这样的好福气,可不是什么人都敢想的。

齐悄悄地找人打听清楚了几个人的身份,便叫了齐宸,躲在暗处指给齐宸看。

“那个穿着秋香色裙衫,头上插着莲花金簪的就是长房的铭婶婶,旁边那个尖下巴刻薄像的是她的妯娌,长房的昱婶婶,听说这两位都不是省油的灯。”

齐宸跟着瞧了瞧,两个妇人虽然打扮话里,可一双眼睛却透着精明算计,不像是什么善类。

“昱婶婶身边那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是谁,不说长房的公子都没有来的吗?”

齐撇撇嘴:“那位啊,就是长房先头挖空心思想要让容姐姐嫁的那位,你瞧他那副德行,也配。”

齐宸讶然:“就是昱婶婶的那位娘家外甥?可瞧着也像是有春秋的人了,她可真敢胡乱撮合!”

齐抿唇笑:“我就知道不光我一个人觉得他长得又老又丑,我可是听说,这人才不过二十出头,一张脸却瞧着像快要到不惑之年似的,同那昱婶婶瞧着跟姐弟似的,哪里像姨母和外甥!”

齐宸瞧着这一家子都不像是安分的,他们本就同三房不睦,三番两次闹得脸皮都快撕破了,如今大老远来一趟就为三房的喜事庆贺,说出来未免让人生疑问。

“是不是拜托宋姨娘过去盯一下,别再让那长房的嘴上把不住,传出些对容姐姐不利的话来。”

齐笑道:“且放心吧,你瞧瞧那边谁来了。”

齐宸顺着她暗示的方向一瞧,顿时心领神会地笑了。

郑姨娘今日是精心打扮过的,比起往日来更是容光焕发,她在长房两位太太身边落了座,笑意盎然地同她们攀谈起来。

齐抿着嘴小声道:“我娘装起那正室太太可是一顶一的像样,你瞧,铭婶婶神情都变了。”

齐宸仔细一瞧,可不是么,那一脸恭敬的笑意,莫不是把郑姨娘当作哪个大家的太太了?

姐妹看着这一幕,不禁躲在暗处偷笑这长房的浅薄。

就是那昱婶婶的外甥,一双眼滴溜溜地在宾客身上转,总感觉在盘算着什么。

齐宸就转头跟乔香说了几句话,让她去找了齐证来。

乔香去了没多久,一直在忙着待客的齐证就来了,站在院子里看了一圈,便直朝长房这边的桌子来了。

先是照例与长辈说了几句客套话,又弯下身子同那昱婶婶的外甥说了几句话,好像要叫他去做什么。

那人好像不想走,便叫了叫昱婶婶。

昱婶婶正和铭婶婶你一言我一语地陪着郑姨娘聊得高兴,便一脸不耐烦地回头冲他说了句什么,瞧那神情也不是什么好话。

她那外甥在姨妈这里讨了个没趣,只好一脸不情愿地随着齐证走了。

直到宴席结束,他也没再回来过,也不知是给弄去做什么了。

宴罢客散,齐宸姐妹几个都留下帮三太太收拾。

三太太心疼她们,给她们一个人包了一个红包,让她们不必操心这些个琐事,赶紧回去歇歇。

可院里乱七八糟的事太多,待齐容三日回门之前得收拾妥当才行,齐宸几个还是留下来帮着做了些活计,姐妹三个忙里忙外地,让三太太不由又想起来刚出嫁的女儿来,眼眶悄悄地红了。

齐一边帮着收贵重的摆件,一边叹气:“这筹备了好几个月,不过热闹一天就歇了,想想真是累人。”

她们姐妹三个昨晚只睡了两个时辰就爬起来了,坐着马车来扶柳巷的时候天还是黑漆漆的。

她们来的时候,齐容已经开始梳妆了。

问过她才知道,昨晚她忐忑得竟一夜都没睡,早起急着上妆只吃了几块糕饼,虽说有三太太准备的糖包,但这饿一天也着实难熬。

第二百四十九章 内乱

齐宸听了她的话,不由笑着打趣:“你这是怕麻烦呢,还是怕挨饿?”

“若说是怕麻烦,左右府里这么多人替你筹备着,你若真不想做,那就甩手给你娘是了,只要你不嫌她在你耳边唠叨个没完就好了。”

“若是怕挨饿,就更好说了,赶明儿你成婚的时候,让姐夫提前叫人在新房里准备了羊肉泡、肉夹馍再说。”

“实在不行从梵湘楼叫几个好菜藏在食盒里,等喝过了合衾酒撒完了帐子,姐夫出门招待客人,你只管关上门大快朵颐就是!”

气得齐随手拽了跟柳条儿打她:“就你嘴贫,当我是那饭桶不成!”

齐寜也笑着替齐宸圆场:“二姐姐莫要生气,三姐姐这不是怕饿着你嘛!”

齐咬牙,指着齐宸道:“瞧瞧瞧瞧,连小妹都给你带偏了,照我看还是让父亲母亲早些给你寻个人家嫁出去得好,省得你在家里无法无天兴风作浪!”

姐妹几个笑笑闹闹的,倒也不觉得时间过得快,直将那待客的院子收拾得有个样子了才同三太太告别,离开扶柳巷回家去了。

大宝刚得了紧要的消息,正急着同齐宸汇报。

齐宸听罢他的话,满脸不可置信。

宋二竟还跟他亲哥哥的姨娘有些情分?

不禁又问了一句:“你说的可是真的?”

大宝点头:“都是那院里传出来的消息,想必不是十拿九稳的,也不敢随意乱说。”

那便是可信的。

齐宸知道宋家非清流之家,却没想到内里会腌臜到这副田地。

听闻那宋家的大公子是个顶正直的人,两个弟弟有多扶不上墙,他就有多稳重能耐。

宋爵爷对老二老三的放浪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大程度上是因着他早就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个长子身上了,只要长子能支撑门楣,剩下的两个不惹出什么殃及全家的大祸就好了。

但这宋二染指了自己哥哥身边的人,虽只是个姨娘,但也是挂着庶嫂的名分,况且还是正经抬进们的良妾,又是生过孩子的……

与庶嫂通奸……这可是天大的丑事了。

若是能将此事给利用好了,纵然宋二是宋家的亲生骨血,但为了家族的颜面和长子的声明,宋爵爷不能不大义灭亲的。

齐宸又问大宝:“先头我给你的那东西,你找人看过没有,是什么?”

大宝将声音压得极低:“已经问过了,说是秦楼楚馆里用的那种东西,不过又有些不太一样,想必是特殊门路弄来的吧?”

先头齐宸为宋书和所持,逃走时将他放在桌上的瓷瓶里的药打开来倒了一部分包在帕子里带走了。

从宋书和出手伤了六子,她心底就发誓要将当日之辱如数奉还,他既为此使出如此下作手段,那今日也是要以同样的手段还回去的。

况且还是特殊门路弄来的,想必比起寻常秦楼楚馆常见的,更有过人之处吧?

“将那东西封好了,连同这个香囊一起交给郑大爷,拜托他送进宋家去。”

等到齐容三日回门之后,宋家那边就不太平起来了。

郑昀从宋二的那些个狐朋狗友嘴里打听到些许风声,虽都是含糊之言,但话里的意思都是宋二最近的处境不太好。

齐宸给田婆子使了几个钱,让她去打听打听个中细节。

田婆子得了赏钱,却也好奇:“小姐您打听他家人做什么,那家里的都没几个好东西呢。”

乔香觉得这婆子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难不成想两头打听不成?

便出言训斥:“小姐让你做什么你便去做是了,若是做不了就直说,没得误了我们的事。”

田婆子生怕这到手的银子跑了,赶紧赔笑道:“姑娘莫恼,我老婆子这张嘴惯会胡问,咱们做下人的哪敢打听主子的事,老婆子是得了赏银昏了头,自己打嘴认罚。”

说着还真装模作样的轻飘飘地打了自己几个嘴巴。

齐宸寻思着与其这样让她乱猜生事,不如找个差不多的由头圆过去。

便道:“我与那宋二算是有旧怨,先头他家半途悔婚害得我颜面尽失,又变了主意想要强娶,害得我险些被随随便便的嫁个门生,如今终于轮到他倒霉了,还不许我打听打听看看热闹了?”

田婆子一听她的话,也不敢再瞎猜了,连声道:“小姐做得没错,那宋家都是黑心肝的,尤其那宋二,如今走了霉头,合该咱们去看热闹。”

“老婆子回头就想法子去将里面的事给打听明白了,问清楚来龙去脉就来告诉小姐,您且耐心地等等。”

齐宸道:“去吧,做得隐秘些,别让人抓着痕迹了。”

田婆子连声应诺,揣了银子走了。

乔香却对着婆子有些不放心。

她道:“您若是想知道什么,倒不如指望着二姑爷,这老婆子的嘴一看就是不牢靠的,只怕先头告诉了咱们,回头就拿出去做谈资了。”

齐宸道:“做谈资不怕,左右丢得不是咱们家的人,我就是想瞧瞧这件事宋家到底能瞒到什么地步,若是能做到滴水不漏,让这些个婆子都打听不到风声,那咱们也无可奈何。”

“可若是一个粗使的婆子都能问出点什么来,那这桩事才真是捂不住的大事,咱们自然乐见其成。”

……

宋家老太太这几个月有大半的时日都是在病榻上度过的。

宋大太太战战兢兢地在老太太榻前侍奉汤药,虽如履薄冰,却也免不了被老太太震怒牵连。

从宋书和接了那个狐媚子入府,便被那妖女枕头风吹得跟丢了魂儿似的,每日里也不干正经事,就是带着那狐媚子出去到处乱逛,要么就干脆在屋里连着几天都不出门。

老太太担心这么下去,自己亲孙子的身子早晚会被这狐媚子给掏空了,就想照着先头压制他房里人的法子,好好地收拾一下这女子,却没想到几次三番的都被她给躲了过去,拉着宋书和出来给她耍赖求情。

几次三番的,那女子似乎摸出了宋家老太太也就那么点本事,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先头罚她去做什么,她好歹也做做样子,撑着等宋书和回来给她解围。

可如今再说她什么,竟敢当面顶起嘴来。

气得齐家老太太要用家法处置她,责令身边的妈妈罚她掌嘴五十下。

这样毁人容貌的刑罚宋书和哪里舍得,便赖着脸同老太太求情,好话都说尽了,最后改成了到佛堂去罚跪。

可若知道接下来会发生那样的事,宋老太太宁肯让孙子记恨自己将按狐媚子给打了五十掌嘴,也不会退而求其次的罚她去跪什么佛堂!

第二百五十章 发配

思及那桩丑事,宋老太太气得将手中的药碗反手摔了个稀碎。

她问宋大太太:“老二为何会出现在佛堂里,那贱人又是谁引过去的,这么些日子里还没查清楚吗?”

宋大太太战战兢兢道:“据那逆子自己说,他当日是想去佛堂里与那小妖精幽会的,佛堂里光线昏暗,也不知怎么的就寻错了人,剩下的就说记清楚了……”

宋老太太把床沿拍得“砰砰”响。

“什么叫记不清楚了?他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又是自己枕边上的人,怎么就能认错了?”

“即便是认错了,退出来就是,为何还要做出那种不知廉耻的事,那可是他哥哥的姨娘!他如此行径,让老大如何自处,让我们家颜面何在!”

“我不信老二会这么没脑子,他一定是着了什么人的道了!去查!赶快查!到底是谁在背后害他,这么做居心何在是,我瞧这不是简单冲着老二来的,是要彻底搞垮我们宋家!”

“他房里那个狐媚子也是个形迹可疑的,连来路都不知道就敢弄到院里,你这个做主母的脑子是喂了狗了吗?”

“照我看这女子十有八九是外面派来的眼线,说不定就是她在背后害了老二!”

“赶紧去让人把那女子给拘起来,严刑拷打一番,定然能吐出些东西来!”

宋大太太颤声道:“人已经找不到了……”

宋老太太脸色都变了:“什么叫找不到了?这么个大活人,难道还能从眼皮子地下消失了不成?”

宋大太太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便老老实实地将个中过程说给她听。

“应当是那事刚出的时候,早晨天刚亮,那女子就匆匆忙忙地要出门,说是家中老母急病,要去看一眼,已经同老二打过招呼了。”

“她从入了府就独得恩宠,日日同老二同进同出的,门房那边也是认得的,自然不敢阻拦,就开门放了她出去。”

“后来那边的事出了,闹闹乱乱的一番,倒也没人注意到那女子不在。”

“等到把消息给压住了,想把她叫来问话,这才知道人从早晨出了门就没再回来。”

“跟着她一同入府的那丫鬟也没了踪迹,听说是借口出去给姑娘买胭脂,也是一去不回了……”

“我听说人跑了,赶紧派人出去找,却也不知从何找起,更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就怕引了旁人的注意,再把这件事给透漏出去可就麻烦了。”

宋老太太瞪着她:“所以你就任由这两个小蹄子跑没了踪影?”

宋大太太争辩道:“这不也是事发突然,没想到……”

宋老太太却突然抓了床头的糕饼盘子,狠狠地朝宋大太太身上掷去。

身边的妈妈见状忙扑上来挡了一下,那盘子虽没砸到宋大太太身上,糕饼渣滓却沾了她一头一身,狼狈不堪。

宋老太太骂道:“这宋家全家都是死人了,竟然斗不过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被耍得团团转还得学那哑巴吃黄连,连个屁都不敢放!”

“家里的哥儿都快要给算计死了,你们夫妻俩又在忙着些什么?”

宋大太太委屈地声音里都带着几分哭腔:“老爷说先是要把这件事给遮掩下去,毕竟是家丑……那贱人已经被锁起来了,每日只给点吃喝,不许任何人靠近。”

“至于老二……老爷说等风头过了,就寻个借口把他送到锦城那边,交给族叔调教……”

宋老太太气得心口疼。

她怒道:“你们说是遮丑,也不过是把那勾搭小叔的贱人给锁起来,还要把老二送走,有什么用?”

“照我说,不如干脆把那小贱人打死的好!处置完了拖去乱葬岗里,这事还有谁敢出去胡说?”

“老二即便是要调教,也不必送去锦城,山高路远的若是再出个差错,你们这做父母的难道不心疼?”

“不如就送去城外的庄子里去,找几个人看着不许出庄子,待上个两三个月,等风波平息了再回来就是。”

宋大太太抹了把眼泪,道:“您这样处置,只怕老大心里会不是滋味。”

宋老太太却道:“老大是个沉稳宽厚的孩子,那是他弟弟,又是一时糊涂,等分开些日子,他自己就想通了,自然不会为难老二的。”

宋大太太听了老太太这番话,只觉得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难受。

这件事里,老二就是长了一身的嘴,也难把身上的罪过给撇清。

那贱人红杏出墙,是水性杨花,怎么处置都不为过。

可老二与自己的庶嫂有染,这不仅仅是下流,伤得可是亲哥哥的心和颜面啊!

事到如今,老太太还这么蓄意的偏袒,这让老大该如何自处?

照着她的意思,两三个月之后,老二从庄子上回来,日后兄弟俩还是同处一个屋檐下,进进出出的老大心里又该是什么滋味?

这可是宋家这辈里最出色的孩子,整个伯爵府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老爷做此决定,将老二送去锦城,也是为了给老大出这口气,以免此事动摇了他的心性,没得再赔上了家族的前程。

老太太,自私任性惯了,只知道护着跟自己亲厚的,却忘了再亲厚的关系,也不比不上家族的荣光和富贵重要!

思及此,宋大太太擦干了脸上的眼泪,道:“送老二去锦城是老爷的意思,也同那边的族老去了信了,怕是变不了了。”

宋老太太只觉得心累,儿媳不一心,就连儿子都开始不问过她的意思自己行事了。

“那老二要去多久,总得有个期限吧?”

宋大太太想起老爷先头的叮嘱,让她将此事务必瞒住老太太。

可看着眼前这颐指气使了一辈子的老人,她心中涌起一股恶气来,憋得胸口疼。

便咬咬牙,一字一句道:“老爷说了,逆子犯下大错,着送去锦城交由族老管教,此生不得回转京城。”

宋老太太闻言大惊:“你们放肆!”

“就算犯了天大的错,该打打该罚罚,差不多就可以了,什么叫‘此生不得回转京城?’你们夫妻两人是要将这孩子活活逼死吗!”

“大郎呢!他人呢!赶紧叫他过来见我!我倒要问问,他这般做法,是不是真的想要了老二的命!”

“既然如此,何必千里迢迢送他去锦城,直接那把剑在府里刺死好了!连我这个老太婆也一起杀了好了!”

她说着就挣扎着要起身,却重心不稳从床上一头栽了下来,头“咕咚”一声磕在了地上。

吓得宋大太太和妈妈们赶紧扑上前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执言

宋爵爷接到消息匆匆忙忙赶回家里,老太太院里已经守了一院子的人。

宋大太太在床前抹着眼泪,听外面有人喊“老爷回来了——”,赶紧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迎了出去。

宋爵爷不等她迎到门口,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迈进屋里来,直奔老太太的床前去。

见宋老太太面色苍白,气若游器,他的眉头就皱起来,冷声质问:“早晨还好好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大太太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更遑论解释。

还是她身边的妈妈硬着头皮,将先前那一幕来龙去脉给说了一番。

其中自然隐去了宋大太太告诉老太太,宋书和此生都不得再回京的事。

宋大太太胆战心惊地听了,也不敢乱插话,生怕这罪责落在自己头上。

气病了婆婆,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若是传出个一星半点的风声,她只怕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宋爵爷听完那婆子的话,顿时暴跳如雷,怒道:“这个逆子,为着他的腌臜事家中生出了多少是非!如今竟连亲祖母也被他害成这样!留他在府中还有何用!”

“让人去传话,马上给他收拾东西,除了贴身的衣物其它的一概不准带在身上,天黑之前必须出京城,胆敢晚一步就打断他的狗腿!”

老太太身边的妈妈闻言忙道:“老爷,老太太这病势也是因着担心二公子起的,您若是这么匆匆忙忙地就发配了公子,只怕老太太醒来……”

宋爵爷还没说什么,宋大太太身边的妈妈突然道了一句:“就是要老太太好,才急着将二公子送出去的,若是还留在身边,老太太醒来了又是一番挂怀,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来。”

“祖母心疼孙儿是无可厚非,可宋家毕竟是高门大户,除了父子人伦,还要顾忌着家族颜面。”

“与其这样留二公子在府上惹得老太太时时忧心,还不如早些送出去磨砺,心疼归心疼,但毕竟不似在眼前儿了,老太太纵然挂念,过一段日子也就好了。”

她的一番胆大直言把宋大太太吓得要死,心惊胆战地不敢看宋爵爷,生怕他当即发怒。

可没想到宋爵爷听了这番话却没有生气,只看了那说话的婆子一眼。

屋里的气氛顿时如结冰一样的凝固了。

下人们一个个紧张地低着头,屏气凝神。

宋大太太一颗悬着的心无处安放,直到宋爵爷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屋里,她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邹家姑娘不知从哪里弄了一身府上丫鬟的衣服,提着食盒堂而皇之地进了关着宋书和的院子。

宋书和听见动静就扔了手里的玩意儿迎到门口来,一开门见到是她,未免有些失望。

邹家姑娘进了门就把房门反手掩上,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里面的饭菜一一摆好。

“这是小厨房刚做好的,公子趁热吃了吧。”

宋书和有些不耐烦道:“外面还没有动静吗,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他已经被关在这院里快十天了,每日里除了来送饭的就没见到旁人,就连个贴身伺候的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他真是多一天都不想待了。

邹家姑娘宽慰他道:“公子莫急,老太太一直在替您跟爵爷求情呢,您是老太太身边长大的,老太太一贯疼您,哪里舍得您受委屈,且耐心等等就有结果了。”

这话引得宋书和又不禁抱怨起来:“从前惹祸,最多不过一日祖母就摆平了,怎得这回这么久了还是没结果,难道真是祖母年纪大了说话不中用了?”

邹家姑娘道:“即便是年纪大了,也是这家里的老祖宗,爵爷也好,太太也罢,哪个还敢违拗了老太太的意思不成?那可是大不孝的罪名,谁也不敢担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宋书和斟酒。

弯着手臂斟酒时,衣袖顺着滑了下去,露出一截嫩生生如莲藕一般的手臂来。

这透着些许旖旎的光景,看得这些日子都没和女人近过身的宋书和心中邪火顿起,又想想自己这几日被禁足的憋闷无处发泄,就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将那邹家姑娘一把搂在怀里……

宋大太太一路软着腿走回自己住的院子,一进屋门,就让妈妈将门关上。

她喝了口茶缓了缓气,瞪着那妈妈道:“你今日是不是中了邪!方才在老爷面前多得什么嘴!”

妈妈忙道:“太太先别急着生气,老奴说那些也不过是为您考量,虽是情急了些,可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宋大太太冷着脸道:“你句句肺腑,可听在老爷耳朵里算什么?你是我的体己婆子,旁人谁不知从你嘴里说出的话就相当于是我的心里话!”

“瞧瞧你今日都说了些什么,让老爷趁着老太太昏迷不醒把她最心疼的孙子给送走!”

“给老爷听见了算是怎么回事,我这个做母亲的容不下自己的亲儿子了?还是把自己的儿子当成筹码,和老太太唱对台戏?”

“这让人要怎么想我!”

宋大太太气得肝儿都疼了。

妈妈见状忙给她倒了一杯茶,一边宽慰道:“太太莫急,如今事情到这一步,老奴说出这些话来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

“二公子是您亲生的不假,可他犯了弥天大错也不假,如今为了正规矩,你这个做母亲的忍痛将亲儿子送去外地,旁人看在眼里只会觉得您明理识大体。”

“不会因着亲近而刻意纵容,有罪当罚,又功当赏,这便是您在此事中立起的威信,日后下人对您也必然是恭恭敬敬不敢造次的。”

“至于老太太那边……”

宋大太太的心都吊起来了:“老太太那边怎么了?”

妈妈压低声道:“您嫁到这府上二十多年了,从青春正好熬到了现在,却连一天的家都没当过,不觉得委屈吗?”

一番话正中了宋大太太的软肋。

她嫁到宋家二十多年,如今都是做了祖母的人,却连一天家都没当过,还要在婆婆面前立规矩,婆婆动辄当着下人面不给她颜面,她也只能受着。

如此境地,连老大媳妇那种大家出身的,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虽面上从未有过什么失了规矩之处,可那种不是从心底发出的恭敬她不是看不出来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鞭刑

可既然摊上了这样的婆婆,她再憋屈又能怎么办?

宋大太太叹了口气,语气比起先前缓和了许多。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替我打抱不平,可老太太再不对那也是我的正头婆婆,她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难不成我这个做儿媳的还能和她拧起来不成?”

她也知道是自己这怕天怕地的性格铸成了老太太日复一日的嚣张跋扈,可比起受委屈,她更怕的还是背负上忤逆婆母的骂名。

妈妈听了她的话,心里也是难受。

她是随着宋大太太陪嫁过来的,眼见着她从姑娘熬成了如今的婆,却是唯唯诺诺的一辈子都没扬眉吐气过。

难道真要这一辈子都这么窝窝囊囊地过下去吗?

她耳边不禁回荡起听到的那些话。

乍听时只觉得是狂悖之言,可如今细细想来,却句句都是道理。

这个世道,无论在内在外,都是靠着人踩人来出头的,朝堂之上不踩不富贵,府门中不踩不立威。

老太太仗着自己的身份踩了宋大太太一辈子,如今病倒了,还不兴让宋大太太反踩了她,当回家做回主了?

思及此,妈妈心一横,愈发殷勤地劝说其宋大太太来。

宋大太太听了只觉得心惊不已,忙道:“你莫要再说这些胡话,仔细给老太太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妈妈闻言却不以为然:“太太莫要多虑,先不说这老太太能不能知道,就算知道了怕也是无可奈何。”

“常言道‘少怕歪,老怕摔’,老太太从前再康健,可这年龄放在那呢,如今又这么一摔,只怕是想回到从前都难了。”

“照老奴看,这不失是个好时机,老太太要静养,府里的家要有人当,您若是能在这个时候顶起家事,安抚上下立起威信来,日后就算老太太好了,怕也难从您手里把大权给夺回去了。”

从来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的,搁在权利上也是这么一回事。

宋大太太犹豫:“这样……会不会让人觉得吃相太着急了些?”

如她所说,老太太如今摔了这么一下,对她自身而言确实是不小的重创,就连郎中话里的意思都是不怎么好的。

宋大太太不是没对家里的庶务大权动过心里,可又怕旁人觉得她过去期盼,这才想着缓一缓,等老太太醒了发现力不从心,她再适时从旁协助着,说不定慢慢的就把权给争过来了。

妈妈却觉得不妥:“您这样未免太慢了些,这些事都是瞬息万变的,只要是没捏在手里,就是那变数,又怎能让人安心。”

“况且这府里又不是只有您一个可做当家太太的,您若是想试试说一不二的滋味,还是早些下手的好。”

宋大太太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老大虽然不是老太太养大的,与老太太也不过是寻常的祖孙情分,可大儿媳却是个精明的,虽也不时长在老太太屋里走动,可每每露面必定哄得老太太高兴。

若是老太太发觉自己身子骨不成了,将打理庶务之事直接跳过她越级交给了大儿媳,那可真是打她的脸了!

到时大儿媳管家,老太太肯定会让自己去侍奉汤药,日日的折腾她!

而这老太太娘家,祖上又多长寿的,听说太祖里就有活到九十二岁才仙逝,其它的长辈八十开外七十多岁的也是大有人在。

若是真让她在病榻前伺候老太太十几二十年,只怕她要走在老太太前头了!

想到这层,宋大太太也有些着急起来了。

“那照你看,我该怎么做?趁着老太太还没醒,先把下人给拢住吗?”

妈妈见她终于开窍了,心中不由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转念又想起一个人来。

光拢住下人还不够,还有一个关键的人也得想法子拢住,就算不能拉倒自己这边来,也不能让她随便说话坏了太太的事才是。

二人正苦思冥想着该如何开始动作,门口却有丫鬟在急急地叫门。

“太太不好了,二公子他出事了!”

宋大太太急急赶到关着宋书和的院子时,里面的人已经都被撵出来了。

门口守着的是老爷贴身的护卫,见到宋大太太来了只是简单地行礼。

问他们里面到底是怎么了,却都是不知。

宋大太太深吸一口气,赶紧推开院门进去。

还没走几步就听见鞭子的抽打声,伴着宋书和的凄厉惨叫和求饶,听得宋大太太心都凉了半截。

老爷……居然动用鞭刑了……

先头这逆子犯了大错,老爷雷霆震怒请了家法,却也没动过用鞭刑的念头。

只因这鞭刑是祖上传下来的,特殊就特殊在牛皮鞭里编了细铁丝,鞭子打在人身上,那些个铁丝就会扎进肉里,一抽起来,就连皮带肉全都给带下来了,顿时就血肉模糊……

因着过于残酷,这鞭子一直被束之高阁,听闻祖上也只用过两次,都是对付族中穷凶极恶的败类,而且全都是用着鞭子生生给打死的……

换言之,此鞭之下,没有留过活口……

宋大太太捂着心口,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入目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吓得她腿一软就跪到在了地上。

连紧跟在她后面的妈妈都吓了一跳,虽然赶紧把头扭了过去不敢看,可依旧被吓得手脚发软,连着几下都没扶起宋大太太。

宋大太太几乎是爬着到了宋书和身边,一把抱住了被打得昏死过去的宋书和。

此事的他,早已如同一个血人一般。

宋大太太哭着道:“老爷……老爷!这毕竟是你的骨肉,即便是再不争气,您也不能真的让人活活打死他啊!”

“再说不是已经说好了把他送去锦城交给族老管束么,您又何必下如此狠手呢……”

宋爵爷闻言只是冷着一张脸,让那行刑之人和妈妈退下,指着宋书和对宋大太太道:“这混账就是被你们给宠坏了,才屡屡做出这些有辱家门的事!”

“先头的事是老大宽宏大量,顾念着兄弟情分,这才只让他会锦城去思过。”

“可这个畜生他做了什么?亲祖母为着他的事焦头烂额,昏迷不醒,他倒好,竟在闭门思过时都不肯安分,拉着女子白日宣淫,乱服媚药,行径简直荒唐至极!”

“这样不忠不孝无法无天的逆子,即便是送去了锦城,也必然会惹出乱子来丢了家中的颜面,还不如直接打死的好,也省得拿宋家百年的声明给这畜生陪葬!”

第二百五十三章 打压

可就是宋书和是个挨千刀的,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送去锦城已是心疼,若是真的打死在眼前,让做母亲的该如何活。

宋大太太也顾不得什么了,兀自抱着遍体鳞伤的宋书和不撒手,哭哭喊喊的替他求饶。

到最后实在不行了,只能搬出了宋老太太。

“二郎是我生的,却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从小心肝儿肉般地疼着,磕碰一下都要心疼得了不得,您若是执意打死二郎,不是直接的要了老太太的命么……”

一番话说得宋爵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但那神情之中的肃杀之气却也渐渐消弭了不少。

的确,这个逆子打死活该,可若是牵连了老太太不安康,那就得不偿失了。

宋爵爷思忖片刻,冷声道:“先叫了郎中来给他医治,等伤势稳了就悄悄送去城外的庄子上去养伤,养得差不多了就直接启程去锦州。”

宋大太太闻言终于能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宋书和身上,哭哭啼啼地半晌都没爬起来。

郎中来看过宋书和的伤势,为他敷了药开了方子,说后别那些皮外伤不算严重,每日换过两遍药,伤口不要沾水,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好了。

只是腿上挨得几下却很是要命,伤到了筋骨,只怕日后就算痊愈了走路也会受影响的。

宋大太太听了泪流如注,连声叮嘱郎中一定要用最好的药,尽力将他的伤给治好了。

郎中虽然答应会尽全力,可那愁眉紧锁的样子还是看的宋大太太心里咯噔了一下。

等宋书和服了安神的药沉沉睡过去,宋大太太才在妈妈的搀扶下失魂落魄地往自己院里去。

路上遇到了老大的媳妇安氏,跟在她身边的小丫鬟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二人好像要去见什么人。

安氏就给宋大太太请安,规规矩矩很是恭顺。

宋大太太却瞧着她不顺眼。

老二这桩事里,从中得益最大的就是她了。

那个与老二通奸的姨娘已经被撵出府去了,她生的孩子也被安氏找借口打发到了城外的庄子里去,同老二老三院里那些个没有名分的庶出子养做一处,也算是彻底废了。

如今老太太也不行了,她又精明能干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难道是真想趁机搏一搏,看看能不能将老太太手里的权利捞在自己手里?

宋大太太便问了一句:“这天色都要暗下来了,你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

安氏恭声道:“今日我出门,路过五芳斋想起祖母最爱吃那里的糕点,便买了几样回来,想着给祖母送过去,顺便瞧瞧她老人家好些了没。”

这是急着在老太太面前献媚,等着老太太醒了问起来,好念着她的好呢?

宋大太太遂冷着脸道:“老太太这些日子需要静养,这府里谁又是没事的敢去叨扰?”

“你有那闲工夫,先把自己院里的事管好了,多放点心思在自己的夫婿身上,大郎这些日子忙于公务,人瞧着都瘦了一圈。”

“左右老太太如今还没醒,也不必你急着去孝敬,且将这些糕点拿回去给大郎添补一下吧。”

一番话夹枪带棒的没有一句委婉的,但安氏面上却未有半分不满,反倒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宋大太太见她这副样子,心中更是不满。

从嫁进门的那天起,安氏在她面前就是这么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看着好像恭顺,但眼底流露出的那份胸有成竹,分明就是笃定自己没法子拿捏住她。

与其说这是对婆母的恭敬,不如更像是对她的不屑。

宋大太太气得抓心挠肺的难受,可安氏对她并无言语冲撞,也没犯什么错处,她总不好无事生非训斥她一顿吧?

便只能将那火气给忍了下去,简单地又说了几句,将安氏主仆二人给打发回自己院里了。

安氏走了之后,妈妈跟在宋大太太旁边,低声道:“先头您还犹豫不决的,如今可都瞧见了。”

“这大爷屋里的,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老太太都还没醒呢,她这就急着去现眼了。”

“若是老太太手里的权利真落到了她手上,日后您岂不是要看着她的脸色过日子了?”

宋大太太冷着脸没说什么,等回到了屋里才问道:“先头你说要去找老太太身边的嬷嬷说道说道,什么时候去?”

妈妈一听这话,就知道宋大太太这回是真下定决心了。

她忙道:“您不必忧心这个,老奴自会办妥的,断不会让大爷屋里的那位占了您的先机。”

宋大太太叹气道:“我在宋家忍气吞声了这些年,若是这次的机会把不到,那这一辈子可就真没什么指望了。”

妈妈见状忙给她倒杯茶,说着一些话替她宽心。

安氏这边一回了屋里,贴身的丫鬟佩儿就忍不住抱怨起来了。

“大太太这话说得未免太刻薄了,您是去给老太太孝敬的,碍着她什么事了,平白无故地这么训斥人。”

安氏却不以为然:“她既想训斥我,还需什么正经借口,况且她是我婆婆,训斥几句又何妨,只管闭上嘴听着就是了。”

那佩儿却气不过:“我就是瞧不惯她那副没事找事的样子,从前老太太还康健着的时候,她天天在老太太面前立规矩,跟一只夹着尾巴的猫似的,如今老太太倒了,她倒先威风起来了,好像这个家她当定了似的。”

“也不怕老太太醒了之后知道她这些行径,当面给她难堪。”

安氏却笑了笑,道:“她被老太太压制了二十多年,如今眼见着能得势,自然是恨不能使出全身的力气去争一把了。”

“况且我瞧着老太太这一下摔得不轻,郎中不也说过了么,就算是醒过来了怕也是得在床上安养度日了,家中的事务自然也不能再操心了。”

佩儿闻言,不由得试探道:“那小姐您想操持这些家事吗?从前在家的时候,您可帮着太太打理了好些年呢,桩桩件件的都稳妥的很呢。”

安氏笑道:“哪个女人不想当夫家的家呢?不过想归想,也该有个合宜的法子去争,若是都如旁人一般急功近利叫人都看透了心事,那才是狐狸没逮到白惹了一身骚呢。”

佩儿连连点头,又有些可惜:“若是眼下老太太清醒着就好了,比起大太太,她更喜欢您一些呢。”

安氏道:“老太太请不请醒的不打紧,关键她身边清醒着的人是怎么看的,嘴又是怎么说的。”

“你将那盒子糕饼瞧瞧送去给老太太的体己嬷嬷,说是这些日子她伺候老太太辛苦特意孝敬她的。”

“其余的事,且慢慢来吧。”

第二百五十四章 支使

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佩儿便换了件不打眼的衣裳,提着食盒悄悄地出门了。

从老太太病倒之后,院里的丫鬟小厮就开始轮番值夜伺候,尽由两个管事的婆子差遣着。

贴身的史嬷嬷因着年纪大了,便不需值夜,只在白日里伺候,一般天黑下之后就回屋里歇着去了。

佩儿便直奔着妈妈的院子去了。

却被路上遇到的一个相熟的大丫鬟给拦了下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到了僻静处。

“你这匆匆来,是替大奶奶探望老太太的病情还是为着别的?”

佩儿疑惑道:“怎得了,这其中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那丫鬟压低声道:“讲究倒没什么讲究,只是今日来了外人,你可得避讳着点,若是不仔细撞上了,只怕要连累到你家大奶奶身上去。”

佩儿闻言便懂了几分,亦小声问道:“妈妈院里是不是来人了?是谁,大太太身边的吗?”

丫鬟努努嘴道:“除了她还会有旁人吗?”

佩儿便拉着那丫鬟的手道:“好姐姐,我今日来是为得非说不可的正事,既然是刚好撞上了,但也没有转头回去的道理,你可得帮帮我,帮帮我们大奶奶。”

“等日后大奶奶管了家事,必然也不会忘记姐姐今日的帮衬的。”

丫鬟闻言笑道:“我们都是好姐妹,你开口了我自然会帮你,哪里敢用得上大奶奶的面子,你这般说,倒显得生分了。”

“这样吧,你且到我屋里去坐一会儿,等太太身边的妈妈走了,我再去叫你。”

佩儿忙道谢,跟着那丫鬟去了她屋里坐着等。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史嬷嬷的房门打开了。

宋大太太身边的妈妈先出来了,转身对站在门里的史嬷嬷道:“天色晚了,您不必出来送了,早些歇下吧。”

史嬷嬷便说了几句客套话,也没有往外走,只站在门口看着宋大太太身边的妈妈匆匆离开。

大丫鬟瞧见这一幕,转头回了屋里去叫佩儿。

“太太身边的妈妈刚走了,你快些过去吧,不过我瞧着史嬷嬷的脸色不怎么好,你可要长些眼色才是。”

佩儿谢过她的提醒,匆匆提起桌上的食盒,往史嬷嬷屋里去。

宋大太太局促不安地坐在屋里等着妈妈回来回话。

听到屋门一响,她就赶紧站起身来迎了过去。

“怎么样了,史嬷嬷那边是个什么意思?”

妈妈不紧不慢地将门掩好了,扶着宋大太太回到桌边坐下,这才压低声道:“该说的老奴都同她说了,史嬷嬷虽然没明着表态,但老奴走的时候,她却同老奴道了一句‘日后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劳烦太太多关照的’。”

宋大太太仔细品着这句话里的意思,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要站在我们这边还是什么意思?这般含糊。”

妈妈笑道:“史嬷嬷是府中资历最老的了,说话做事自然是要留三分余地的,照老奴看,她既然说出了这话,意思便是要向着咱们了,只是不便点破罢了。”

宋大太太还是有些忧心:“不过是些含糊之言,还是教人心中不能安定。”

妈妈却笑道:“有这含糊之言也就够了,起码表明史嬷嬷是不会与咱们做对了,她一把年纪了所求的无外乎是能安稳养老罢了。”

“方才老奴已经将您的打算告诉她了,说您掌管了这府中的庶务,每月会额外拨一些银两来给她做养老的资本,这些银两足够她剩下的日子过得体体面面的,这样的好处,谁听了会不动心呢?”

宋大太太听了妈妈的保证,觉得心里好像有点底了。

她与妈妈商议道:“这些个在府中伺候一辈子的嬷嬷,个个都是人精一般,凭得几句话还是不足信,你且得时常走动着,别让变了枝节才是。”

妈妈点头,又反问:“那大奶奶那边您打算如何?这府中也就剩个她敢和您争了。”

宋大太太想起安氏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禁不住冷笑:“她再厉害也得叫我一声婆婆,难不成还能由得她反了天不成?”

第二日一早,宋大太太就让人去安氏院里叫了她来自己身边侍奉。

等安氏来了,宋大太太便开始指使安氏给她端茶倒水,又为她揉了半晌的额头和后背。

用过午饭之后,又让安氏伺候着她午睡。

之后妈妈又拿来了笔墨纸砚,说是宋大太太近日一只在抄佛经给老太太祝祷,安氏若是无事也可跟着抄上几页,只当是行善积福了。

安氏便在佛堂里抄了一下午的经,等到宋大太太起身,说有些饿了,便就又喊着她去服侍用茶点……

结结实实地将安氏差遣了一天,直到宋大太太用过晚膳才放她回去歇着。

佩儿一回去就忙着差人给安氏准备热水沐浴解乏,又给她捶打小腿和后背。

“大太太真是欺负人了,院里那么多伺候的都是死人吗,那么多事全都让您一人亲力亲为的,这不是存心刁难是什么!”

安氏一边捶打着酸软的胳膊,一边道:“她这是在忙着给我立规矩呢,也是在借着压制咱们给自己涨威风,想让这府里的人都瞧瞧究竟谁在谁上面罢了。”

佩儿忍不住“呸”了一声:“若是真是个厉害人物,怎么一早不在老太太面前硬气,这是倚老卖老还是挑软柿子捏呢!”

安氏只觉得疲惫不已,打了个哈欠道:“这些都是不打紧的事,要紧的事别差了就行,且让她闹上几日耍耍做婆婆的威风吧。”

“你去瞧瞧她们热水准备好了没有,早些沐浴睡下,明日还有得折腾呢。”

佩儿闻言忙赶去催促,等丫鬟送来了热水,她服侍着安氏沐浴完之后,便伺候着她早早歇下了。

另一边的宋大太太也卸了钗环准备歇下了。

想起安氏今日的表现,宋大太太就忍不住犯嘀咕:“你说着安氏,今日结结实实地被使唤了一天,却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真是好定性。”

妈妈道:“这才不过一日呢,怎么也装过去了,若是再接连几日,只怕是再好的脾性都磨没了,还怕没有翻脸的时候吗?”

宋大太太闻言点点头,心里盘算着明日该如何支使安氏起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 没趣

可等到第二日再去叫安氏来伺候的时候,却找不到安氏的人影了。

问院里的人,说是一早就出门了,倒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宋大太太就派人去告知门房,说见到大奶奶回来就让她赶紧去太太院里去。

可等了一整天,愣是没瞧见安氏的人影。

宋大太太心中有些窃喜这安氏竟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便趁着给老爷送茶点的功夫抱怨了安氏几句。

“这家中正是多事的时候,她倒有功夫往外跑,整整一日都没着家,也不知心思都放在哪去了。”

宋爵爷正在喝茶,闻言反问她道:“你今日都忙了些什么?”

宋大太太心中一虚,定然不能让老爷知道她这一整日都在等着抓安氏的把柄,便含糊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都是些家里的琐碎。”

宋爵爷又问:“那你可知道大郎媳妇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宋大太太莫名:“我今日都没见到她的人影,怎么知道她作甚去了,为何还没回来……”

宋爵爷闻言不禁摇了摇头:“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做事情却还是这般稀里糊涂的,难不成什么事非要到你跟前来陈过情你才能知道吗?”

“今儿一早安家那边传来消息,安老夫人状况有些不大好,眼下安家出嫁的姑娘们,除了几个嫁得远来不及,剩下的都回去床前侍候了。”

“孝悌是大事,纵然大郎媳妇走得匆忙来不及同你说一声,你这个做婆母的也该宽容大度些,等她回来之后再稍稍提点就是。”

“你倒好,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敢在背后议论,若是不小心被传出去,旁人听见了会怎么想你,怎么想宋家?”

宋大太太本想在老爷面前吹吹儿媳妇的不敬之风,没想到却反遭了一通训斥,整个人尴尬不已。

宋爵爷只喝了一杯茶,让她将送来的那些茶点给带回去。

“书房是读书的地方,这些吃食难免掉落些渣滓下来,若是落在书卷纸张上像什么样子。”

宋大太太闹了个没脸,红着脸把那些吃食又给带了出来。

守在外面的妈妈见她面色不对,也不敢说什么,本想上去接了她手里的盘子,宋大太太却不知从哪来的脾气,一把将那盘子里的吃食都给倒在了地上。

妈妈吓了一跳,顾不上其它赶紧蹲在地上将那些吃食给捡了起来。

这可是老爷读书的院子,若是老爷出门瞧见了这一地狼藉的,算是什么样子做?

宋大太太丢完了那些东西,将空盘子往妈妈手里一塞,冷着脸走了。

妈妈将那些能捡起来的都捡回到盘子里,又招呼了一个小丫鬟来,将那脏了的糕饼连同盘子一起塞她怀里,让她悄悄的把地上的渣滓给打扫干净。

交代完这些,妈妈就赶紧追宋大太太去了。

安老夫人的病来得急,再加上年纪大了,便有些凶险。

安大人请了宫中的御医来瞧,御医给开了副方子,又给施了针,说是若能平安过了今晚,老太太就可保无虞了。

于是一众女眷们便都在府里留下了,有留在屋里侍候的,有在侧厢等着的,还有在佛堂祈福的。

安氏陪着有孕的姐姐一同在侧厢坐着,小声聊着家中的事。

佩儿从外面匆匆走进来,俯身在安氏身边说了几句话,安氏的表情就变得微妙起来了。

安氏的姐姐见状道:“你有什么事尽先忙去,不在这一会儿的。”

安氏就先出去了一趟,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跟佩儿说话。

佩儿低声道:“方才咱们的人来传话,说太太今日在屋里等了咱们一天,晚上的时候又在老爷的书房里闹了个没趣儿,气得连盘子都摔了。”

“咱们的人刚走,老爷的人就来了,先是问了老夫人的状况,又让带话给您:府中事尽可放心,还有大太太在,眼下还是以为老夫人尽孝为重。”

言罢,佩儿不禁猜测:“您说老爷的意思,是不是说咱们不用急着回去?这感情好,正愁着怎么躲开您那多事的婆母呢,这下老爷开了口,可算是名正言顺了。”

安氏却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些场面上的客气话,听听罢了,该回去还是要回去的。”

说什么让她安心尽孝,可宋家府里还躺着一个呢,她若是真一门心思扑在安家这边,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不过是想让她学给自己的父母家人听,让人觉得宋家宽厚、识大体罢了。

安氏笑了笑,便转头回去了。

下人们刚送了糕饼过来给大家充饥,安氏的姐姐见她回来了,就招呼她过去坐。

问起她:“是你婆婆派人来叫你回去吗?”

安氏道:“不是,是我公公派人来传话,过问了一下祖母的状况,让我安心尽孝。”

安氏的姐姐闻言道:“你这个公公倒是个明事理的,婆婆若是有他一半,你的日子也好过不少。”

又道:“先头你拜托我给你家嬷嬷的儿子寻个差不多的营生,我帮你寻到了。”

“衙门里刚巧缺了个办事的,是个清闲差事,你姐夫听说你要安排人,便将那空子给拿下来了。”

安氏闻言惊讶道:“是衙门里的差事?不过寻个普通的就行了,哪用这么好的。”

安氏的姐姐却笑了,压低声道:“你不是说那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紧要的人吗?普通差事的话,但凡找点人花点银子就能寻到,有什么稀奇的?”

“就是要那不好寻的差事办妥了,才会让人对你另眼相看呢。”

“你那婆母只知道用银子打发老婆子,却不知道老婆子活了一辈子了,临了最放不下的是什么。眼下你替她儿子寻了这样好的营生,保了她全家都衣食无忧的,她的心里必然感激你,嘴也就向着你了。”

安氏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她不过是没把期望放这么高罢了,眼下姐姐却替她将事情给办得这样漂亮,让她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多了几分底气。

遂低声道:“等事情成了,定然要送份大礼感激姐夫的人情。”

安氏的姐姐闻言笑道:“咱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说这些个见外的话作甚?你好了就是安家好了,安家好了我自然也好了。”

“这便是一荣俱荣了。”

安氏笑着点头,殷勤地给姐姐奉上茶点。

第二百五十六章 后续

谨哥儿百日宴,齐大老爷遍邀了所有的亲朋故旧同僚一起来庆贺,人声鼎沸的倒也热闹。

一向低调的齐大老爷竟会这般大手笔的去操办谨哥儿的百日,这让齐大太太都深感意外。

不禁有些担忧:“不过是个孩子的百日罢了,这样大操大办的,会不会太招摇了些?”

郑姨娘笑着道:“先头老爷吩咐下来的时候,说谨哥儿这孩子是好不容易求来的福泽,出生的时候又受了些磨难,此番大办不过是想借着来宾的福气给谨哥儿添添喜,希望他日后的路都能顺遂平安罢了。”

宋姨娘也在一旁道:“谨哥儿这孩子是带着多少人期盼出生的,老爷高兴,咱么也高兴,如此热闹一番倒也没什么。”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齐大太太的心给说得定了下来,等奶娘给孩子收拾好,齐大太太就笑意盈盈地抱着孩子给来道贺的太太们瞧瞧去了。

齐宸和齐在院里帮着招待来贺的小姐们,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楚萱她们都是相熟的,便免了她们客套,自顾自地喝茶吃点心,同那些个小姐们谈天说地的,倒是给齐宸她们省了不少事。

魏大太太今日人没来,只让儿子媳妇带了礼来,魏弘去跟男宾们喝酒,齐容就来帮着齐宸和齐一起忙活。

齐就问起她为何今日魏媛没一同来。

齐容道:“原本是打算同来的,可临走时我婆婆身边的妈妈突然来传话,说她身子不舒服,魏媛怕她又找借口想留我在府里侍候,就自告奋勇地说留下,催促着我们赶紧上马车走人。”

齐唏嘘道:“听你这般说,你这婆婆应当不是第一次装病想要给你立规矩吧?”

又忍不住嘀咕道:“既然都嫁进去了,那就是一家人了,这般折腾图什么!”

齐容笑着摇摇头,道:“你亏得嫁人之后不同你婆婆住在一起,若是住在一起就知道了,这婆媳是天生的冤家,入那西风东风,总得压倒一个才算。”

“就像那诚安伯爵府宋家,先头老太太压着大太太翻不了身,此番老太太病倒了,大太太便跳出来开始压着儿媳妇了,若是分不出个上下来,谁会轻易罢休呢。”

齐宸没想到宋家的事连齐容都知道了。

不禁好奇道:“诚安伯爵府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齐容笑道:“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最难瞒住的就是这些家长里短的纷争,碰上个嘴碎的婆子便传出来了,又不是什么难事。”

齐宸听着她的话,心里明了她知道的恐怕也就是宋大太太和儿媳妇安氏在为着管家事的权利较劲的事,其余的就未必知道了。

也是,宋家出了这么大的丑事,所有的心思应当都在遮丑上了,剩下内宅婆媳之间争权这样的小事,自然也就顾不上遮掩了。

宋书和昨天天黑之后被悄悄地送出了城,赶去了宋家在城外的庄子上,听说养好伤之后便要送去锦城了。

瞧这样子应当是去锦城躲躲,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就是不知要去躲多久。

与宋书和故意白日宣淫的邹家姑娘被宋家给撵了出来,衣食无忧的日子没有了,但好歹保住了性命又得了自由,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她弟弟小邹如今在翟掌柜的手下做学徒,听说脑子极好,虽一天书都没读过,却凭着一股刻骨劲儿学了不少东西,翟掌柜瞧他聪明又肯吃苦,很是中意,寻常除了在铺子里跟着他学工,私下里也多有关照。

大宝去铺子里瞧过他,人虽然还是瘦弱,但脸色却不似从前那般苍白,反倒有了些红润生气,精气神也足了不少。

就是邹家的那个老头子不怎么省心。

瞧见儿子得了个好营生,他就在家里大吃大喝的,越发没个收敛。

齐宸便让大宝去想法子提点了邹家姑娘一番,让她将带着银子回来的事先给匿下来,省得再被她那挥霍无度的父亲给盯上。

邹家姑娘便留了个心眼,先去钱庄将银子给存了,再将那单子给藏好在身上,这才回得家。

果不其然被邹家老爹给臭骂了一顿,又拿着碗往她身上砸,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她是个赔钱货,没用的贱丫头,在宋家这么多年都没熬出头,银子没捞到就被撵出来了,还不如干脆死在外面算了……

齐宸听大宝说到这些,很是唏嘘,对乔香道:“那邹家的两个孩子其实都是好的,只是不幸摊上这么个爹,才落得这样的日子,当真是可怜。”

乔香也叹气:“说起来真是老天不公,邹家那老头子兴风作浪的,怎么就没个大罗神仙收了他去,也让那一家老小的过几天太平日子。”

不过是随口发了句牢骚,没想到几天之后却一语成谶。

邹家老爹竟然被人打死在家里了。

小邹带着母亲姐姐给亲爹办完了丧事,就将院子给卖了,搬到了翟掌柜的铺子里去住。

他姐姐则是带着他娘回了乡下老家过日子去了。

如此一来倒也好,回了乡下,就没人知道邹家姑娘过去的事了,兴许还能再好好地嫁个人。

邹家的事至此也算是告一段落的。

就是乔香被吓得不轻,拉着齐宸道:“我不过是随口胡说的,不会真被哪个过路的神仙真人给听到了吧……也不知是哪位神仙显灵,我这要不要去还个愿……”

一番话惹得齐宸哭笑不得。

大宝也是无奈,同乔香解释:“哪里有什么神仙真人,不过是那邹家老爹自己作恶,悄悄地将女儿卖给了一个泼皮。”

“后来那泼皮去邹家要人,见邹家姑娘并非他许的那般是个黄花大闺女,一气之下就把邹家老爹给揍了一顿。”

“原本也不过想出出气,可谁知下手没个轻重的,那邹家老爹又是个弱骨头,竟然三两下的就被打死了。”

“那泼皮见人死了,慌慌张张地要跑,正巧遇上邹家姑娘和小邹一同回来,见屋里钻出个陌生人来,身上还沾着血,小邹反应快一把就把门从外面栓死了,来了个瓮中捉鳖将人给锁住了。”

“如今那泼皮已经被衙门里关起来了,听说手上还有两条命案,便被判了个斩首,虽说是恶贯满盈,但只论这桩事,倒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落定

伤势稍微好一些,宋家人就赶紧把宋书和塞进了往锦州去的马车。

宋老太太虽然清醒了,但身子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利索,宋大太太则正忙着在家同儿媳安氏打擂台,家里家外明争暗斗的,倒也没人顾得上来瞧他一眼。

大宝回来将那情景讲给齐宸听,说宋书和走路一瘸一拐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临走时还在马车前张望了许久才被人驾着上了车,除了下人竟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来,很是凄凉。

却也是咎由自取。

齐宸问道:“这件事六子知道了吗?”

大宝点头:“回来时先路过的楚苑,便过去坐了坐同他说了会儿话,我便将这些当作打听来的传闻讲给他听,他还感叹了一番天道轮回,说宋书和这厮总算是恶有恶报。”

乔香在一旁道:“若真只是偏信天道,只怕那宋书和如今还在逍遥快活着呢,哪能落得这样的报应。”

“不过看着他得了这样的下场,可真是痛快,也不枉咱们费得这些功夫。”

齐宸喝了口茶道:“咱们费了什么功夫?不过是瞧了场热闹罢了。”

乔香和六子听了她的话便懂了其中的意思。

如今宋书和已然被逐出京城,他们先前所做的那些经营,自然也是要烂在肚子里的。

可没想几日之后,宋家却传来了噩耗。

说宋家二公子宋书和突然得了急症,治了好些日子都没起色,竟然英年早逝了。

宋老太太骤闻噩耗,伤心不已,也不一病不起。

齐宸听了这消息很是震惊。

大宝亲眼见着宋书和上了马车,虽是一瘸一拐的,却还不至于到要病死的地步。

而宋家的人却说宋书和是在家中发了急症死的,甚至还照着规矩给办了丧事。

这便是对不上了。

齐宸思忖了片刻,脑中突然灵光乍现:难道是宋爵爷故意为之的?

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宋书和背兄与自己的庶嫂偷情,伤得不仅仅是宋家的颜面,还是他亲兄长的心。

宋家大公子一向贤名在外,又是宋爵爷一手栽培起来的,娶的妻室又是有利的望族安家,无论怎么看宋家想要向前再进一步,都要仰仗着这位大公子拔尖。

如今自己后院出了这么一件腌臜事,又是自己亲弟弟所为,做哥哥的即便再气愤,也只能是当作吞下了一个苍蝇,横竖都是恶心的。

若是这股火在心底里出不来,憋久了便容易生出事端来。

宋爵爷应当就是考虑到这一层,才干脆将戏做到底,直接以“病故”为由将宋二彻底从宋家给抹去,如此一来也算是给宋家大公子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如此壮士断腕的决绝和果断,让齐宸不由对这位宋爵爷刮目相看起来。

这宋书和虽说不是在宋爵爷膝下长大的,也比不得大公子值得期许,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孩儿,能做到这一步,当真是决绝。

宋家二公子“病故”,从此世上便再也没有宋书和这个人,日后他只能改名换姓,在一隅苟且偷生,再也不能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人的眼前。

这样不见天日的日子,同那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又有什么分别?

而将他逼到如此境地的却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只怕以后活着的每一日,宋书和都会觉得生不如死吧?

豪门大户,什么父子情深,兄友弟恭,都比不过家族的颜面和荣耀来得重要。

齐宸从盒子中找出那条在佛寺中被宋书和挟持时,自己从他身上拽下来的那条汗巾。

灯里的火光正亮,齐宸便提着那汗巾的一角在灯上点燃,不紧不慢地看着那火向上窜出来,她适时松手,冷眼瞧着火舌将汗巾烧得一干二净。

料理完宋书和的事之后,齐宸便将心思都收了回来,除了帮齐一起整理着嫁妆单子或是陪她出去采买,就是去宋姨娘院里同齐寜一起练字,有时也会整日待在院子里读书、做女红,帮齐大太太一起逗着谨哥儿的玩。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一向吊儿郎当的齐也开始紧张起来,难免有些手忙脚乱,便绝了出去玩乐的心思,一心扑在自己的婚事上。

脚不沾地的忙活了几日,郑姨娘瞧着她眼睛都要熬红了,心知自己这个女儿是个不能操心事的,如今又远嫁在即,郑姨娘也舍不得勉强她,便打发她去找齐宸松泛松泛。

齐便喝了两碗甜汤补补精神,去找齐宸说话。

“我听我娘说,苏家这个月给咱们下过两次帖子,都给你推了,这是何故?先头不还都好好的吗?”

齐宸道:“你说月初和月中那两回?那不是老夫人下的帖子,是苏家小小姐的,一个是邀我去西郊赏梨花,另一个是去清月湖垂钓,都是些闲散的游玩,我便给推辞了。”

齐点点头,道:“既是赏玩的,那拒了也没什么,只是我怎么觉得,近些日子那苏家小姐好像与咱们交道打得挺频繁?从前倒也没见她露过面,怎得如今突然殷勤起来的?”

齐宸苦笑道:“你也觉出来了?”

齐点头。

不光她觉出来了,就连她娘都奇怪呢。

“我娘瞧你拒了那苏家小姐好几次,有些担心,你也别怪她多事,如她那般见识的,都觉得要多出去同那些高门大户打交道才是上策,见你将苏晰的邀约一一拒了,她便跟着心疼起来了。”

齐宸一边给齐倒茶,一边道:“我也不是故意摆架子的,只是这苏家小姐从前也没同咱们打过什么招呼,此番却突然如此热情,实在让人觉得不适应,才不敢贸然应邀的。”

“再说我也不是故意躲着她,不过是觉得你近来忙得抽不出空来,齐寜又性子安静,在外难免拘束难受,我又不爱那些,所以干脆就不去了。”

齐猜测道:“兴许苏家小姐殷勤如此,是因着上次弄脏了你的裙子,心中有愧呢?”

可那件事苏家小姐已经赔过不是了,况且都过去这么久了,谁还会放在心上呢。

况且就算是放在心上,也不至于有点大事小情的就下帖子叫着出去吧?

齐百思不得其解,却又觉得齐宸这般刻意避之并非长久之计。

再过几个月她就要跟着郑昀去苏州了,到时这府里就剩下齐寜和她一起,难道都要一直闭门不出了不成?

思及此,她对齐宸道:“前几日我将能做的事都给忙完了,我娘说剩下的都不必我再插手了,也让我得空歇一歇,回头若是苏家小姐再下帖子,咱们就一同过去瞧瞧,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第二百五十八章 喜气

荣安郡主和程远大将军的遗子温桓的婚事,从内里的旨意下来之后,便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了。

因着程远大将军当年是为国捐躯,家里上下满门都随着将军以身殉国,只派了个忠心的老奴一席被毯裹了幼小的嫡子趁乱逃出来,这才有了一席血脉尚存,可家中去是浑然无人了。

陛下便嘱意聘礼一干由大内出,礼仪筹备上则是由文国公夫人为首的三位国公夫人一同帮着筹划。

三王府那边也是体恤温桓这些年孤苦伶仃,不忍在这些琐事让为难他,便同陛下请了旨意,派了几个得力的管事佣人先行入了他们二人成婚后的新府,帮着温桓和几位国公夫人一同筹备。

如此人多势众的,倒也井然有序的,紧赶着婚期之前将所有的事情给筹备的像模像样的。

成婚那日,三王府早早的让人将迎亲要走的那条路给清了出来,不许任何摊贩行人车马通过,保障着花轿来回不会耽搁半点功夫。

不过为着显得热闹,倒是准允百姓们在街两边围看。

齐便带着齐寜拉着齐宸一齐凑热闹去了,说是没赶上过公主出嫁的场面,如今来瞧瞧郡主成婚是个什么样子,也见识一下皇家赐婚的派头。

亏得郑昀了解齐的性子,知道她必然回来凑这个热闹,便早早地让人把雅圣楼二楼临街的那间雅阁的给定了,那下边便是迎亲车马的必经之路,也再没有比在那上面看热闹更舒服的了。

等到锣鼓吹打的声音越来越近的时候,姐妹几个便撂下手中的瓜子茶盏,趴在栏杆上伸出头去看起热闹来。

王府的小厮一早在路边拉起了人墙,防止有人拥挤之下冲撞到路上去,还有几个腰间扎着红色绸带的婆子,手里抱着一只箩筐,筐子里是满满的铜钱,若是听见谁说了吉祥话,便要打发给他几个钱,围观的百姓见状纷纷喊起吉祥话来,一时人声喧腾的倒也热闹。

齐寜趴在栏杆上往外瞧,羡慕道:“这场面可真大,应当都不逊于公主出嫁吧?”

齐宸闻言笑了笑,为着过结亲的队伍特意封死了一条路,这样的派头比起公主成婚都不遑多让了。

三王爷,可真是敢做,也不怕旁人说他僭越。

“瞧,新郎官来了!”

温桓一身大红色喜服,鲜艳的颜色将他本就出色的容貌衬托的愈发俊秀无双,连齐这种有了心上人的都忍不住多瞧几眼,更不要说那些个怀春的姑娘小姐们了。

高头大马一路走过,姑娘妇人们的眼睛便都黏在新郎官身上不舍得挪开了。

温桓却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大喜的日子里,他的脸上也瞧不出多少喜色来,只平静无波地骑在马上往前走,好像只是为着去一个地方,而不是急着去接自己的新娘子。

楚萱她们今日也定了雅座来看热闹,抬头就瞧见了对面二楼上探头探脑的姐妹三人,便高兴地抬手朝她们挥了挥。

齐和齐寜一门心思都在迎亲队伍上,眼睛盯在上面都舍不得挪开。

就剩个齐宸好像不怎么关心似的,还有一搭子没一搭子的嗑瓜子。

楚萱便将头伸出去喊她:“齐宸——齐——宸——”

下面吹吹打打和人声太盛,将她的喊声淹没。

马上的温桓却好像听到了一般,蓦地抬头向上望去,就瞧见临街酒楼的二楼上,有两个姑娘正伸出头来看热闹,而她们旁边倚着栏杆往下瞧的那个,正是齐宸。

齐宸没想到温桓会突然抬头往这边看,也是愣在当场。

四目对忘,温桓的眼底似乎有什么闪过,齐宸只觉得脑子突然疼了一下,连带着心口也有股说不出的难受,慌神之际,迎亲队伍已然过了雅圣楼下,往前面去了。

齐和齐寜面面相觑,不晓得方才温桓为何突然抬头往她们这边瞧。

又回头见齐宸手里攥着瓜子,齐便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方才是不是失手把瓜子壳扔到新郎官头上去了?”

齐宸已经从那阵难受中缓过来了,连舒了几口气,自己也是莫名其妙,道:“方才心里一阵发紧,许是真没捏住落下去了。”

齐寜担忧道:“怎得突然就难受了,要不要去医馆里让郎中瞧瞧?”

齐宸摇头:“不打紧的事,许是昨晚睡前口渴吃了盏茶闹得,一夜都没怎么睡安稳,方才才会如此的。”

齐便说她:“照我瞧着,你就是这些日子窝在院子里养出的毛病,每日若是多出去走动走动,就不会觉得这里不好那里不舒服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有人在远远地喊她们的名字。

循着声音望去,楚萱正在对面拼命地朝她们挥着手。

姐妹三人便赶紧应了声,转身下楼去了对面的酒楼与她们汇合。

进到厢房里的时候,楚萱刚喝干了一盏茶,撂下茶杯就迎上来埋怨她们。

“方才又是喊又是挥手的叫了你们半天,你们倒好,一点回应都没有,尽管着看热闹去了,可是把我累得够呛。”

齐宸闻言笑道:“方才敲敲打打的声音乱的很,我们倒是真没听到,你也是,只管等迎亲队伍过了再派个丫头过来同我们说一声我们便过来了,何必着急着喊呢。”

楚萱笑道:“还不是因着你们这些个大忙人,齐为着婚事整日里脚不沾地的忙活,连带着你和你妹妹都跟着深居简出,轻易的都喊不出来了。”

齐一听她这番话,便猜到了先前被齐宸给推辞了的那几次邀约,苏晰想必是也喊着楚萱一起了。

一连两次去都没瞧见齐宸的人影,也难怪楚萱要这样说了。

她灵机一动,便道:“我院里的事又多又乱的,便拉着她一起帮我梳理,眼下也办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我也插不上手,倒是能偷出些闲工夫到处走动走动,回头若是有什么好玩的可要记得叫上我一声,等回头我去了苏州,想同你们碰面可都难了。”

楚萱闻言笑道:“自然都惦记着呢,再过几日便有个雅集,一同去湖上游船赏荷花,你们若是不来,以后也不叫你们了。”

齐闻言连连点头:“去去去,都当面喊了,若是再不去,不是下你的面子吗?”

众人便都笑了,一同在案前坐下,喝着茶水聊起天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 曹家

说了一会子闲话,楚萱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遂问道:“冯玉颜嫁人了,这事你们可知道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是惊愕不已。

这里坐着的,大部分都是同冯家母女打过交道的,对她们母女二人的市侩很是鄙夷,自然也没什么好印象。

同坐的一位小姐皱着眉头道:“冯家母女,最喜在高门大户里游走,若是听说谁家有个雅集什么的,边睡削尖了脑袋也要挤进去转一转,结交一番的。”

“我曾见过她们母女在一些贵眷身边周旋,冯大太太一脸谄媚恭维,拼命地将女儿往那些个贵眷眼前推,恨不能当即送给人家做小妾似的,还以为她女儿奇货可居,想留在闺中待价而沽呢,怎得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嫁了?”

齐宸她们也是奇怪,便问起楚萱,那冯玉颜是什么时候嫁的,又是嫁得那户人家?

楚萱道:“我也是昨日偶然听说的,说是上个月末办得喜事,因着男方家里有些不方便,就也没怎么操办,只两家各自摆了几桌,请了亲戚故旧来吃酒,便也没其他的了。”

“至于她嫁的人家的谁,倒也没问明白,只知道是在京城之中,好像门户也还不错的样子。”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插嘴,语气甚是不屑:“什么门户不错,不过是落了难的豪门,刚巧同她们家门当户对罢了。”

说话的是一位袁姓小姐,与齐宸她们也是打过几次交道的,倒也是个性子直爽的。

唐茹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知道些内情,便怂恿她讲出来给大伙听听。

袁小姐见大家好奇,便将起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冯玉颜嫁的那个夫君姓曹,是个今科落榜的举子,在柳条巷有个小院子,京郊还有几亩薄田,这就是所有的身家了。”

唐茹奇怪道:“照你这么说,这曹举人也就是个门户一般的普通人,冯玉颜那种眼高手低的怎么肯嫁给这样的,她母女一心攀附权贵,最终却嫁了这样的人,倒也甘心?”

袁小姐轻蔑地笑:“不甘心?怕是求之不得吧!”

“你们有所不知,那曹举人看着虽是个普通人,可姓氏却不简单,与京中最显赫的那户曹家可是有着渊源呢……”

京中最显赫的曹家……

楚萱惊道:“你说得莫不是曹国公府?”

在座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袁小姐,见她点了点头,众人都是惊讶不已。

唐茹不可置信:“一个门户式微的举子,怎么会与曹国公有关系,莫不是远方的亲戚?”

袁小姐摇头:“若只是个远方亲戚,又算得什么渊源。”

“我也是听我家妈妈们闲话才知道的,曹国公年轻时候也是个风流人物,在外的桃花债惹了不少,与一些风尘女子也是多有来往,若非后来被已经故去的老国公丢去战场上历练,怕也没得今日这番成就。”

“他去了战场之后,他的原配夫人,也就是今日的国公夫人,便开始着手收拾起他在外惹下的那些个烂摊子,有几个珠胎暗结的,都被她想法子给抓了出来,让人灌了药把孩子给拿掉了。”

“其中有个风尘女子也有了身孕,人又生得十分聪明,便用了些手段把自己的给藏了起来,愣是让国公夫人寻无可寻。”

“等到国公凯旋而归时,那女子已经将孩子给生下来了,便以那男孩为筹码,来府上找曹国公讨说法,想给自己要个名分,保了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可她一个出身风尘的女子,如何能入国公府,从豪门贵胄的国公夫人一个屋檐下生活。”

“国公夫人便不肯,连带着身后的娘家人也来施压,原本这两家联姻本就是互相帮衬,为得日后地位巩固,哪能随便让一个风尘女子打破了这壁垒?”

“老国公便放了话,绝不许那女子入门,让将生下的孩子送回国公府,府上自会给她一笔钱过日子。”

“那女子费尽心力地东躲西藏了一年才平安生下的孩子,自己没能如愿以偿入富贵窝享福,自然也不肯将这样好的把柄给乖乖送回去,便同那国公府杠上了。”

“偏偏老国公最厌恶的就是被人挟持,当即便放了话出来,说若是那女子不愿将孩子送回来,那便自己留着养好了,日后国公府也不会再认这个孩子。”

“那女子一开始还以为是老国公在同她斗狠呢,哪有人会舍了自己的亲骨肉在外的?”

“可没想到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摸到过国公府的门,还没靠近就会被人给驱逐,更遑论同他们对峙叫板了。”

“那时国公夫人又有身孕了,她娘家人为了让她安心养胎,就从京中雇了几个泼皮,专门去盯着那女子,不让她生事,也不让她好好的过日子,如此折腾了有几个月,那女子身上的银子花光了,没了谋生的路径,更够不到国公府的大门,便在京中过不下去了,只得带着孩子离开了京城。”

“听说她后来去了乡下老家,住了没多久就被亲哥哥强迫着嫁给了一个农户,嫁人之后的日子却过得很不如意。

那农户动辄对他们母子又打又骂的,日子过得苦极了,她又染了重病,没多久就去了。”

“她那亲生儿子就被继父给撵了出来,又不着舅舅的待见,便在外颠沛流离了好些个日子,险些活不下去,后来被一对无子的夫妇从破庙里给抱了回去,便养在了膝下,一直将养长大。”

“偏他又是个聪明的,从小读书就厉害,一路考下来很是顺利,他那舅舅看他出息了又后悔了想来巴结,就把他的身世告诉他了。”

“后来他就来了京城,听说还去曹家寻了亲,曹家招待着他用了一顿饭,又给了些银钱让他安置,之后就再也没放他进去过。”

“他用那些银钱在柳条巷买了宅子,在京郊置办了田地,不知怎得又同冯家结交上了,来往了没两个月,便能娶了冯玉颜过门,如今想来也算是个人物了。”

齐听了这其中的曲折,不禁道:“这曹举人,莫不是想借着冯家的力在京城站稳脚跟,以图后事吧?”

受尽了颠沛流离之苦的人,如今眼前就放着曹家这块金字招牌,若是攀上了,那可就是另一番天地了,他怎么肯罢休?

那冯家应当也是看重了他与曹家的这层关系,才将女儿许嫁之,巴望着日后这曹举人能认祖归宗,他们也能跟着一飞冲天吧?

如此看来,这两家人还真是般配,各自心怀鬼胎,却靠着不能为人道也的心思拴在了一起,也不知日后会不会闹出些许事端来。

第二百六十章 夫婿

冯玉颜从婚后便没再怎么出门,此番回娘家走动,整个人的状态却不怎么好。

冯大太太让人给她端了一碗灶上刚做的莲子羹,她皱着眉头掩着口鼻让人又端下去了,说是这几日吃错了东西正难受着,日常只喝着米粥将养着,不敢乱碰这些寒凉的吃食。

冯大太太便问起她在在夫家过得如何,可还适应。

冯玉颜一听她问起这些,便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抱怨起来。

“他家那院子,说得好听是个二进的院儿,可却是将寻常的院子一切为二得来的,狭长无比,内院除了正厅外也只剩下两间房,又拿了一间做书房,我那贴身的丫鬟竟只能住在外院,同粗使的婆子们挤在一处。”

“若是值夜就只能坐在门口,刮风下雨时便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了,外院那些个粗使的婆子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瞧着我们像是手里有点的,便偷偷地翻她的包袱,将点体己银子都给搜罗去了,先头来屋里打扫之后,我便丢了两支钗,却是怎么问都不说,曹文华还说我小题大做,真真是气人。”

曹文华便是她嫁得丈夫曹举人。

冯大太太先头也是知道这曹举人家中条件一般,就连聘礼都是走了个过场,压根没给多少东西,他们白贴了银子嫁了女儿,还不就是冲着他那姓氏以及与国公府的渊源吗?

既然还有些可图谋的,眼下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倒也可以忍得了。

冯大太太便劝着女儿道:“他毕竟是在乡下长大的,身上难免有些泥土气,适应不了京城里的规矩,这样不正好凸显出你的重要吗?”

“你自小在京城长大,又常常出入高门贵眷,接人待物的礼仪都门清,你若是好好扶持他,过个一年半载的他的气度举止就不一样了,到时结交起人脉来也更容易些,等他如鱼得水了,还能不记得你的好吗?”

冯玉颜不耐道:“他那性子,一意孤行的,哪里会听我的话?”

“日前他说要去见个朋友,翻箱倒柜地赵衣裳,我就随口说了一句他那身衣裳配着腰上的青玉土气,他就朝我撂起脸子来,好几天都没同我说话。”

冯大太太一听这话就有些急了。

小夫妻俩刚刚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怎得还因着一句话闹起来了?

她忙压低声问道:“那他晚上都是歇在哪的?”

冯玉颜的脸蓦地红了:“内院就一个能主人的屋子,自然是歇在屋里的。”

冯大太太闻言便笑了,对女儿道:“既然是歇在屋里,那便不是什么大事,他幼时微薄艰难,又背着这样的身世,难免有些执拗之气,这男人有些脾性也是好的,这样才能下了心去搏一搏,博出一番天地来。”

“倒是你,说话做事要顾忌着点,如今不是在家里了,随你肆意妄为的,对着夫君还是要拿出些温柔手段来,将他的心牢牢地拢在自己屋里,这样日后他飞黄腾达,你也能一步登天不是。”

提起这身世,冯玉颜有些担忧:“日前他好像又去了一趟国公府,但没入得了门,只同一个管事的说了几句话,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冯大太太道:“若是国公府的大门真的这么好进,那也就没咱们家里什么事了。”

“倒是你父亲昨日告诉我个事,说曹国公膝下有两男三女,大公子因着是早产,自小就体弱多病的,虽满腹经纶却也是个不堪大用的,也不知能不能活过三十岁。”

“老二倒是个能折腾的,可也是个贪玩惫懒的性子,前些年离家去拜师学艺,到如今都快四年了,连个信儿都没有,也不知人去了哪里,兴许死在外面了也未可知呢。”

“照这般看来,你家那个倒还是个有指望的,这两个公子一个活不长一个找不到的,曹国公总不能将跳过亲生的儿子将爵位传个自己的侄儿吧?”

如此说来倒是很有道理。

“可若是那二公子突然回来了怎么办?比起曹文华,他可是更名正言顺的人选。”

冯大太太不以为然:“连宫里都派人去查了,查了这么多年却没找到个人影,若不是真练就了上天入地的本事,一个大活人的怎么可能没一点蛛丝马迹。”

“况且就连曹老夫人去世他都没露面,那可是从小到大疼他的人,照我看十有八九早就成了地下枯骨,坟头上都长草了。”

“至于那个大公子,还不知能苟延残喘几年呢,连个孩子都生不下来,算不上什么威胁。”

“你只消将你夫君那边拢好,再早早地生个孩儿出来,咱们两家就算是栓牢了,你父亲在适时地帮他一把,等他入了曹家得了爵位,那你可就是正经的国公府媳妇,那些个太太小姐们还不巴巴地跑来巴结你,由得你风光!”

嫁给曹文华,求得不就是这个来日吗?

思及此,冯玉颜不由得将手放在小腹上,点了点头。

又问起她哥哥冯钰璋来。

“听说先前相看了赵家的姑娘,不知道如何了?”

冯大太太提起这事就要叹气的。

“你那个哥哥,真是要把我给气死了。”

“赵家姑娘人品出色,人生得也算清秀,可他偏偏就是瞧不上,说人家长得丑,便就算了。”

“如今三天两头的在秦楼楚馆里喝花酒,前几日还被你父亲打了几藤条,伤好了之后便又去了,都不知收敛,我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从苏家院里的事之后,冯钰璋就好像换了个人一般,整日里不是狎妓就是烂醉,任凭旁人如何敲打都无济于事。

这就算是彻底废了。

冯玉颜知道那回的事对他打击很大,如今他们兄妹俩的把柄还在齐宸那死丫头手里捏着,就好像头上悬着的一个炮仗一样,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炸响?

可她又有些瞧不起冯钰璋。

自己也是深受其害,如今还在泥淖里挣扎着,还不是拼了命想尽了办法地往外爬,若都如他那般消沉到自暴自弃,那冯家干脆都绑在一起去死算了。

冯玉颜知道明白自己这个哥哥怕是没指望了,与其在他身上浪费时间,还不如把心思花在曹文华身上,好歹还能有个盼头。

便又跟冯大太太讨了几个银子,说回去给曹文华置办几身像样的行头,别打扮的土里土气的,出门在外人家都瞧不上眼。

第二百六十一章 门户

冯玉颜回去的时候,曹文华已经到家了,正坐在厅中喝茶。

一见到冯玉颜,他的脸就阴了下来,问她道:“大白日的跑出去做什么,我都回来半天了连个伺候茶水的人都没有,像什么样子!”

也不知是穷人乍富,还是真把真把自己当成已经认祖归宗的国公之子,从成婚的第一天曹文华就开始给她摆公子架子,立起规矩来,让冯玉颜气得不行。

府里丫鬟婆子虽然不多,但还不够伺候他一个人的?凭什么非得自己来给他端茶倒水的,她又不是下人婆子!

再说了,他现在喝得不就是茶吗,怎得就没人伺候了!

思及此,冯玉颜的脸色也有些冷下来,回他道:“我今日回了趟娘家,同我母亲说了几句话,路上又去成衣铺子里瞧了瞧想给你置办几身行头,却又没带你的尺码,便先回来了。”

曹文华便训斥她:“出门办事前应该好好想明白才是,今儿丢这个名儿落那个的,什么时候才能把事情办完?”

“至于行头,我瞧着那四条街的诚基号裁剪手艺不错,回头去那边随便选几身就不错。”

冯玉颜听了他的话,脸都要气红了。

诚基号是京城的老字号,里面师傅的手艺比起大内也不相上下了,更不用说那衣服料子的考究,一套最差的行头也比寻常铺子中等的高出些许来,哪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

他开开口就是上那随便选几身,弄得好像自家有多少银子花不完似的,都是一个屋檐下的谁不知道谁似的,打肿脸充什么胖子?

冯玉颜忍了好几忍,才道:“诚基号太远了些,去一趟也不方便,我瞧着离咱们近的那几个铺子手艺也不错,赶明儿你同我一起去瞧瞧吧?”

曹文华冷着脸道:“那小门小铺出来的东西,也是能往身上穿的?你也是在京中长大的,什么好什么差也分不清楚吗?”

“我在外行走本就不易,若是再得不像样子,那些个有身份的谁又愿意搭理我?要不说你们这些妇人就是见识短,只知道看一些蝇头小利,上不得大局面。”

冯玉颜一听,险些气炸了。

一个乡下出身的寒门学子,腿上还沾着田间地头的泥点子,竟还指着鼻子嫌弃她一个在京城长大的官家小姐见识短,上不得大局面?

冯玉颜被这几句话给激怒了,便冷着脸道:“诚基号的手艺的确是京中一绝的,可那价格也是不低,一身行头置办下来,少说也要三四十两,明日我可以拿去给你买了行头,那后两个月家里开不了锅,你可莫要抱怨我了。”

曹文华闻言怒道:“你少阴阳怪气的同我叫板,不过三四十两银子,怎得府里就开不了锅了,你手里难不成连这点银子都没有?”

冯玉颜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这话什么意思?他们二人成婚还不足一月,他就惦记起媳妇的陪嫁银子来了?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那是我娘家给我的体己银子,是陪嫁!哪有随随便便动媳妇陪嫁的道理!”

曹文华不以为然道:“什么陪嫁不陪嫁的,你既嫁到了曹家来,那就是曹家的人,你的东西也是曹家的东西,怎么就用不得了?”

“那些乡下的女人嫁到夫家,娘家带来的一砖一瓦都是夫家的,哪还有留在自己手里的,就是寻常从娘家拿些贴补回来,也都是孝敬了公婆,奉给夫君,哪还有私藏?”

“照我说,你还真得跟人家好好学学这大度,省得一天到晚背着夫婿捏着几个银子不肯松手,斤斤计较地惹人厌烦!”

冯玉颜简直不能相信,这样一番厚颜无耻之言竟是从一个读书人嘴里说出来的。

曹文华瞧着道貌岸然的,没想到内里竟然是这样一副小人嘴脸,亏得她原本还以为他只是出身低眼界浅,便勉强地嫁过来,想着日后调教着兴许会好起来。

却没想到他这无耻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即便读了再多圣贤书,在他眼里却是仁义道德靠边,唯有银子大过天。

这样的男人,还有指望吗?

回到屋里坐了许久,冯玉颜才渐渐平息下来。

回想起曹文华那副小人嘴脸,以及成婚这段时间的委屈,冯玉颜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若不是自己……又如何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回来的路上,马车经过雅圣楼下,她从车里瞧见了齐宸跟着两个姐妹走在一处,似乎要去哪个铺子里买东西。

三个人谈笑风生的,好不刺耳,齐宸更是容光焕发,言笑晏晏,好不自在的样子,看得冯玉颜心中似有一团火在烧。

若不是因着她,他们兄妹俩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哥哥整日借酒消愁,生生将自己给喝废了。

而她则忍辱负重,嫁了这么个人,却还不知前路在哪。

同样是小官家的小姐,为什么她们就能恣意潇洒,轻而易举地被那些个贵胄家的小姐们接纳,好得像一家的亲姐妹似的。

而自己这么努力,却还是被排斥在外,稍稍做错点什么,便要沦为所有人的笑话。

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难道就因为齐宸生了一副好容貌,所以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喜欢她,护着她,围着她转吗?

冯玉颜越想越不甘心,忍不住将桌上的茶盏狠狠地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的贴身丫鬟进门就瞧见了这么一幕,被吓了一跳,忙蹲下身来将地上的碎瓷片给捡了起来。

“小姐,太太派人来给你送东西了。”

冯玉颜没好气道:“我刚从家里回来,这就来送东西了,怎得先头不让我直接带回来,弄得这些个麻烦事!”

丫鬟道:“许是太太忙着跟您说话忘了吧?”

冯玉颜便道:“你去把东西拿过来。”

丫鬟却道:“我去要了,那人却不肯,说是太太说了务必要亲手交到您手上,如今还在门口等着呢。”

亲自交到手上?难不成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冯玉颜便让丫鬟将那送东西的人叫进来回话。

等她看见来送东西的是谁,顿时吓了一跳,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

她偏头见丫鬟还站在那,忙对她道:“你先出去在门口守着,我不叫你别进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 游湖

等丫鬟出去了,冯玉颜的脸色立马难看起来,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戒备地看着那人,低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笑道:“小姐莫要紧张,小的不过是过来瞧瞧您过得如何罢了。”

“小姐嫁到这曹家也有些日子了,不知可安好?太太时常记挂着您,小的也是呢……”

冯玉颜想起那数个不堪回首的夜晚,只觉得后背都一阵阵地发凉。

她斥责道:“你胡说些什么!这里是曹家,你莫要乱来!”

那人见她如此紧张,笑得愈发阴诡:“小姐莫慌,这里是曹家,小的自然不会把您怎样,也不敢把您怎样,只是怕小姐出嫁久了,忘了小的的好,这才来看看您的,也不枉费咱们在冯家那几夜的恩情不是?”

冯玉颜面色苍白,脑子里嗡嗡地响。

她有些失控道:“什么恩情,明明是你胁迫我……”

那人却做了个让她稍安勿躁的手势,道:“小点声,姑爷就在隔壁呢。”

冯玉颜顿时清醒过来,立刻息声,眼里的泪水却快要掉下来了。

那人见她如此,也识趣的不再说什么,只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便告辞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冯玉颜抚着胸口许久,心情都不能平静下来。

她不禁陷入了绝望: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齐家三姐妹应了楚萱的邀去湖上游船赏花,远远地便看见渡头上停了大大小小的画舫有十几艘,一字排开的场面颇为壮观。

难不成是刚巧赶上那个豪门大户今日也在这湖上设局了?

等了一会儿便又有马车陆陆续续来了,下来的却不是年轻的姑娘,而是一些贵妇,年纪大些的五十开外,年轻的二十出头的也有,离了马车便由各自的婆子、丫鬟扶着往岸边去。

齐小声道:“这排场可够大的,那么多船挤在湖上吵吵嚷嚷的也没意思,咱们就在马车这边等着吧,兴许一会儿还得换地方呢。”

姐妹几人便站在马车旁说话,等了一会儿就瞧见又一辆马车过来了。

车上下来的正是楚萱。

见了她们等在那里,楚萱忙朝她们招手,快步往这边来。

“我想着你们来得早,一路让车夫快马加鞭的,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齐宸道:“不打紧的事,我们也没早来多会儿,就是瞧着今日这湖上人多,咱们是留下凑热闹还是换个清净的去处?”

楚萱往湖面上张望了一番,皱眉道:“人家这么大场面铺开了,咱们在这也不像回事,且等等她们过来,再一同商量个合适去处,不行的话就到我们家庄子上去,让下人去打只野稚回来在火上烤了,咱们也试试围着火堆吃肉喝酒是什么滋味。”

齐闻言连连点头:“这个好!有酒有肉的比在湖上吹风看花有趣多了,不如让你家下人去打两只野稚回来,料理干净了一只穿上木棍子架在火上烤,另一只糊上泥巴在下面火里烧,这是南边的做法,叫做‘叫花鸡’,好吃得紧呢!”

齐宸听她们两个你来我去的安排,不由得失笑:“你们两个安排的倒是好,今儿到底是谁牵头攒的局?总该听听人家的意思吧?”

楚萱笑道:“今日这游船原是苏晰提出来的,她生平最讨厌跟一群人挤在一处凑热闹,等会儿她来了瞧见这么多人在这,铁定是要走的。”

话音未落,就瞧见那边新来的几辆马车上下来几个公子、贵妇,其中正有苏大太太和苏二太太。

苏晟也赫然在其中,一下车就忙不迭地奔到一辆马车前去撩车帘。

他手还没伸出来,那厢车帘已经被人从里面撩开了。

里面的人竟然是向来深居简出的苏家五老爷苏湛。

五老爷下车之后并没走开,而是回身复又撩开车帘,扶着车里的苏老夫人下了车。

树下站着的几个姑娘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没想到今日赶上的竟是苏家的游湖。

楚萱就和齐宸小声商量,是不是得上前去请个安?

苏家的几位长辈在前,遇上了自然是要去请安问好的。

几个姑娘就稍稍地整理了一番衣裙,一同往苏老夫人那边去。

苏老夫人见到她们几个姑娘也是高兴,笑眯眯地承了她们的礼。

“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们几个丫头一起了,听说齐家的丫头寻了婆家,成亲的日子可定下了?”

齐闻言忙道:“谢老夫人关心,日子早就定吓了,是今年的八月二十,到时候还请老夫人赏脸来吃杯水酒。”

苏老夫人笑道:“定然是要去给你添添喜气的。”

又转头对苏大太太道:“瞧见她,就想起大姑娘出嫁的时候,看着儿女们都长大成家立业的,才觉得这日子过得真是快。”

苏大太太笑道:“姑娘大了家里就留不住了,好在几个姐儿都嫁得不远,您若是什么时候想她们了,姑娘们就回来尽孝了。”

“况且还有没成婚的哥儿和姐儿们陪着您呢,不会让您膝下寂寞的。”

说完了便瞧了瞧四周,问身边的妈妈:“苏晰呢?怎得又不见人影了?”

妈妈笑道:“晰小姐方才一下车就带着人提着东西直奔那游船去了,说是赶紧去收拾布置一番,让老夫人一上船就能坐得舒服呢。”

苏大太太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一些。

苏二太太闻言忙道:“晰丫头是愈发懂事了,大嫂可真是有福气。”

苏老夫人也是高兴,道:“走,我们一道去瞧瞧晰丫头布置的怎么样了。”

楚萱几个人面面相觑,只得跟在老夫人和太太们身侧一同往游船去。

路上齐忍不住小声道:“不是说是几个姑娘家一起游船赏花吗,怎得成了同苏家和长辈们一起了?”

楚萱也是一头雾水。

齐宸低声道:“你也不想想是谁出面邀约的,内里到底如何,一会儿且听听正主怎么说吧。”

苏老夫人到了岸边,苏晰就从画舫上下来将老夫人和太太们一同迎了进去。

齐宸几个就站在岸边等着。

等苏老夫人安顿好了,苏晰便又从画舫上下来,笑盈盈地同她们打招呼,引着她们去了另一艘画舫。

碍着人面,楚萱不好说什么,等一上了船,楚萱便揪住她的袖子不放。

“你倒是得给我们说清楚了,说好的几个姑娘们一同游湖,怎得成了你们苏家的雅集了?”

苏晰赔笑道:“原是我定的游湖,谁知可巧赶上了家里的集会,我又被我母亲拘着准备这准备那的,一时竟忘记了同你们说一声了,各位姐姐莫要怪罪我。”

“不过虽是有长辈们在,可都分到了不同的船上去,这船上就咱们几个,倒也自在,你们只管放开了玩个痛快,千万不要拘束才是。”

第二百六十三章 晕眩

苏晰与她们赔了不是,又赶紧召了丫鬟婆子上来送茶水果子,甚是仔细。

况且苏家今日的场面着实大,不仅包了十几艘画舫来安置来客,还在岸边搭起了戏台子,请了京中有名的戏班子来献唱,那伶人的戏腔配着锣鼓声,从湖上传来,竟透出了几分说不出来的韵味,当真是新鲜。

况且这个时节正是暑气渐盛,乘着画舫听戏,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如此雅致哪是一般人家能体会到的惬意。

如此说来,倒是她们姐妹跟着苏晰沾了苏家的光了。

惹得齐宸几个也不好意思再责怪她,便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安心听起戏文来。

正听得津津有味,那厢苏晟却突然来了,手里拎着个食盒,同几个姑娘点头示意之后便将食盒交给苏晰:“你嘱咐的螃蟹,一出锅便给你装好了送来了。”

楚萱诧异:“这个时节不是吃螃蟹的时候吧?”

苏晟道:“是五叔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倒是膏肥体壮的,只是得了不多,也仅够一人一只,只当是尝尝新鲜了。”

楚萱道;“这个时节螃蟹难得,一人一只也是不容易了。”

便和苏晰一起打开来瞧,只见食盒里一字排开的六只螃蟹个个都是色泽红润,让人瞧着就喜欢。

苏晰便拉着苏晟留下来一起吃螃蟹。

苏晟道:“我回去再吃,五叔那边有我的分呢。”

苏晰却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松:“五叔那边未必肯给你留,正好这边又多了一只,你且留下来吃了,也省得我们几个分不匀再打起来。”

楚萱闻言笑道:“为得一个螃蟹不至于的,你若是吃不够,我的让你便是。”

说着就拿了一只螃蟹推到苏晰面前。

苏晰又给她推了回去,笑道:“我不过是揶揄他呢,不要你的螃蟹。”

“二哥哥去金陵求学了这段时间,遇到了好些有趣的事,可比那戏文精彩多了,今日难得得了空,你既上了船,我可不能白白地放你下去,且把那些奇闻轶事讲痛快了再说。”

苏晟苦笑:“你这不是诓我呢,说好的送螃蟹,怎得还有去无回了。”

楚萱听了苏晰的话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我听说表哥你只带了一个随从去,这一路山高水长的,定然不太平吧?”

苏晟笑道:“自然是不太平,路上遇到了流寇还遇了山贼,因得赶路急了没遇上客栈人家可以投宿,还在破庙和义庄里过过夜呢。”

几个姑娘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义庄……那可是安置死人的地方,在那里过夜得多大的胆子啊!

齐好奇道:“我听说义庄那种地方邪乎得很,常有妖孽作祟,不知道二爷有没有撞邪?”

苏晟听她这般问,不由得想起了那惊魂一夜,颇为感慨:“诚如你所说,义庄的确是个邪祟场所,若非那日找不到投宿之地,又适逢大雨连绵,我也不会勉强到那里去躲避一夜。”

便娓娓道来自己在义庄躲雨的一夜波折,后又有遇上流寇的遭遇,一桩一件的简直比那话本上写的还离奇,比说书人嘴里的还曲折,听得几个姑娘都屏气凝神的,一颗心也随着那些个情节一会儿高高悬起,一会儿震颤不已,倒也没那个心思去留心戏台子上演得是个什么……

韩三提着食盒从外面回来,上了画舫之后一边摆开食盒里的螃蟹,一边对苏湛道:“晟二爷在晰小姐的画舫上说起书来了。”

苏湛挑眉:“说书?”

韩三手上麻溜地调着蘸蟹的姜丝和醋:“就是讲他去金陵求学一路上的经历,听得几位小姐都如痴如醉的,连戏都顾不得看了。”

苏湛喝了一口茶:“去金陵求学一趟,举业上没能更进一步,嘴皮子倒是更溜了,倒也不枉费千里迢迢去那么一趟。”

苏晟如今才几岁,今科下场不过是让他练练手的,全家都没把结果放在心上,只当是涨个经验。

可就是苦了五老爷,日后二爷在家读书,少不了要找他指点。

韩三便笑着道:“二爷也不是那不出力的,科举上今年不成日后还能再考,不急在这一时。”

这些苏湛心中都有数。

即便是再聪颖的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一举得中,况且苏晟还年轻,太过顺遂难免会让他失了稳头,多蹉跎几年再多些沉稳持重之气,对他日后的仕途也是件好事。

仕途之路可以慢慢地走,可娶妻生子却可提上日程了。

苏湛不由得向临边的那艘画舫上瞧了一眼。

也不知苏晰那边的事情进展的如何了。

苏晰自然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为得苏湛许她的那批小宝马,恨不能将苏晟给绑在船上不让他走。

齐宸是她们几个姑娘里长得最出挑的,谁瞧见了美人都是心中欢喜忍不住多瞧两眼的,这瞧着瞧着,可不就瞧对眼了吗?

方才苏晟讲那些奇闻轶事的时候,就瞧了齐宸好几眼呢。

苏晰心里美滋滋的,想方设法地引着苏晟多讲一些,好在这里多留一会儿。

正说到精彩之处,却有小船正往这边靠,甫一靠上,船上的丫鬟便匆匆忙忙地跨上画舫,一脸焦急之色:“老夫人突然觉得有些眩晕头疼,太太叫二爷赶紧过去呢!”

苏晟闻言赶紧站起身来往外快步去,苏晰也跟在后面。

楚萱见状忙道:“只一艘小船你们也不好走,快些让人将这画舫给靠了岸吧。”

苏晟便让船夫赶紧将船靠岸,那厢老夫人乘的画舫已经往岸边去了。

画舫离岸边还有几步远,苏晟就先跳了下去,直奔老夫人去了。

苏晰急得不行,等靠了岸还没稳当她也跟着跳下去了。

齐宸她们跟过去的时候,老夫人正被人搀着往马车上送,眉头紧皱,手捂着胸口似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苏大太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着,走路时没留神踩到了一块小石头,就只是趔趄了一下,惊动得老夫人就受不住了,紧皱着眉头捂着嘴干呕起来。

第二百六十四章 走险

苏大太太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一边用手抚着老夫人的后背,一边道:“好端端的这究竟是怎么了,早知道今日出门就叫上个郎中备着了,可真是急死个人。”

苏湛没说话,但眉头也是皱得厉害,弯下身子将老夫人一把抱起来。

苏大太太见状忙在一旁搭把手,将老夫人安置在了马车上。

苏湛放下车帘,问苏大太太:“方才发病时可用了药了?”

苏大太太连连点头:“用了用了,就是你先前备着的那凤髓丹,老夫人一说难受就给用温水送服了两粒,可也不见有什么起色……”

苏湛道:“那丹药不过是能护着心脉罢了,眼下还是得找郎中瞧过才行。”

说话间马儿不知被什么惊动,原地走了一下,车里就传出了苏老夫人的呕吐声。

“快……快些……让我透透气……”

苏湛变了脸色,忙撩起车帘,自己坐上车头,让苏老夫人靠在他肩上透气。

齐宸瞧着苏老夫人面色赤红,又有眩晕和呕吐之症,脑中慢慢浮现出一些场景来。

眼见着老夫人的呼吸越来越困难,齐宸也顾不上其它,忙走上前去弯腰查看了一下老夫人的症状,心中便有了答案,又怕不稳妥,遂回头问两位太太:“老夫人除了胸口憋闷,恶心晕眩,是否还有耳鸣之症?”

苏二太太闻言忙道:“方才老夫人说过耳朵里嗡嗡的响的头疼呢。”

齐宸心下了然。

她又问:“可有人带着针线来?”

苏二太太身边的丫鬟忙道:“来的时候东西里有备着针线包,奴婢这就去找。”

齐宸叮嘱道:“最好再找只蜡烛和火石来。”

丫鬟忙应下,赶紧去找她要的东西去了。

苏晟瞧着她有条不紊的吩咐着,似乎是有了打算,便问:“你知道如何治此病症?”

齐宸老实答道:“如何治不敢说,也只是有些法子能缓解一下老夫人的不适之症。”

说话间,丫鬟带着针线和蜡烛火石匆匆回来了。

齐宸让丫鬟把那针上的线头给去掉,点了蜡烛后将针头在火上来回地烤一烤,自己则苏老夫人耳上的耳坠给取下,捏着老夫人的耳垂来回的揉捏,直将那一双耳垂捏的通红泛肿。

苏大太太在一旁看得心惊,忍不住问:“这是要做什么?”

齐宸一边揉捏老夫人的耳垂一边解释道:“一会儿要用烤过针将老夫人的耳垂刺破放血,太太还需替我准备两副帕子备用。”

“放血?”苏大太太吓得不行,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这荒郊野地的哪能行此事,若是有什么不妥我们可如何是好,还是快些回去找个郎中来瞧瞧的好。”

可老夫人眼下已经受不了颠簸,症状又有加重,拉回去是难,叫了郎中来更是难。

两位太太不知如何是好,便将目光一起投向苏湛,请他拿个主意。

苏湛一手扶着苏老夫人在怀,看着齐宸道:“你这个法子可稳妥,自己做得来吗?”

齐宸心中也是打鼓。

她只瞧着旁人做过,自己也未曾试过。

但她更知道,若是不能快些解了这病症,日后恐怕更加麻烦。

这种急症,轻了也是个卧病不起,重了可是会要人性命的。

苏湛见她神情复杂,也差不多猜到了她的纠结,便道:“你若是能勉力一试,便放心去做,不论结果如何,苏家都会记得你出手相助的恩情。”

这便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无论什么结果都不必她来承担。

齐宸听了他的一番话,心中安定了不少,便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湛就学着她一起揉搓着老夫人的耳垂,直柔到红中泛紫,状如珊瑚,齐宸才停手,叫那丫鬟将针递过来,对准老夫人肿胀的耳垂,定了定心,扎了下去。

一针下去,便有血从针孔中涌了出来,苏大太太忙拿了干净的帕子去垫着,就见那血流的又汹又急,帕子上不一会儿就污了一片,可那颜色却是红中带黑。

齐宸让苏大太太用帕子垫好了,便要去扎另一只耳垂。

然而老夫人靠在苏湛身上,她够不到,便只能爬上马车,半跪在车前将身子探过去,小心翼翼地扎破了另一边的耳垂。

同样是黑血涌出,苏二太太用帕子在一旁盈着。

两针扎完,齐宸也不敢抽身,半跪在车上观察着老夫人的状况。

老夫人的脸色随着耳垂上黑血的涌出,渐渐地恢复了常态,不似方才那般赤红,呼吸也没那么急促了。

等到针孔不再涌血,齐宸便让两位太太收了帕子,俯身在老夫人耳边唤她。

唤了几声,老夫人才缓缓地睁开眼。

齐宸松了一口气,对苏湛道:“您先将老夫人慢慢地扶正,动作不要太急。”

苏湛依她所言,慢慢地将苏老夫人扶起来,直着靠在他怀中。

齐宸就教着老夫人如何深深地吸气、呼气。

一连做了好几轮,老夫人的呼吸平稳下来了。

齐宸问她:“您可还觉得头晕,耳朵里有声响?”

苏老夫人摇摇头,隔了一会儿才道:“现下心里好受多了,不似方才,险些被闷死一般。”

齐宸彻底放下心来,对苏湛道:“眼下已经无碍了,只消再歇息一会儿,就可以带老夫人回去看郎中了。”

苏湛点头,道了一声:“多谢你。”

两位太太也是松了一口气,忙让人给老夫人将马车里铺平整了,好让她歇一会儿。

苏大太太拉着齐宸的手,感激不已:“今日多亏有你在,不然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好孩子,这份恩情我们记下了,来日还要特意登门去感谢你的。”

齐宸忙道:“太太这话言重了,承蒙您们信任,我才敢冒险一试的,也不过是碰巧解了老夫人围困,哪敢说谢不谢的呢。”

一番话,听得苏大太太愈发觉得她有礼得体,心里对她的好感也多了不少。

等苏老夫人好些了,两位太太就和苏湛一起送老夫人回去看郎中了。

齐见马车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拉着齐宸道:“你可真是大胆!若是方才出什么岔子,我们可如何同苏家交代啊!”

那人可是苏阁老家的夫人,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们整个齐家都不够赔的。

齐宸也不知刚刚是从哪里得来的胆子敢下手扎针。

眼下想起来,可真是后怕得很。

或许就是因着苏湛的那句话,她才敢如此的吧?

可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即便是有苏湛的保证,苏家不会难为她,可她又怎么能过了心里的这道坎?

方才真是昏了头了……

楚萱见她的神情也知道她的吓着了,忙解围道:“你也别说她了,你是她姐姐还不知道她吗,若不是十拿九稳她哪会出头?”

却又忍不住叮嘱她:“只是你今日的确是大胆了些,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可要三思后行,切莫急着强出头,稳妥为上才是。”

第二百六十五章 私信

苏家的人送了苏老夫人回去之后,画舫上客人们也无心再听什么戏,渐渐地便散了。

齐宸在马车上同齐和齐寜约定好,这件事回家不要说,姐妹两人都再三保证会三缄其口,齐宸的一颗心却还是放不下。

就担心苏大太太真会依了言去齐家送谢礼,那到时候可就兜不住了。

齐道:“不如让楚萱帮着跟苏府那边传个话,让她表哥帮着跟他母亲苏大太太说说,就不必让齐家的长辈们知道了,苏大太太也是个懂人情世故的,应当能知道咱们的顾忌。”

齐寜却道:“可方才楚家姐姐不是说了,明日和后日要陪着楚大太太去佛寺里祈愿吗?耽搁两天不会有事吧?”

可这样悬着,总是夜长梦多的。

齐宸便叹了口气道:“算了,家里知道就知道吧,总不能当着苏家人的面罚我,大约事后就是挨顿骂打几下戒尺,咬牙也就过去了。”

挨骂挨打的都没什么,她就是担心自己的母亲,齐大太太素日里就是个谨慎的,生过谨哥儿之后就更是小心翼翼,若是让她知道了自己今日做了如此铤而走险之事,怕是这一年都要提心吊胆不得安生了。

真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齐却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道:“若是楚萱那边找不上,倒还可以去找苏晰,她近来不总是爱围着你打转吗,想找她应当不难吧?”

齐宸却不愿意去找苏晰。

先前苏晰突然朝她示好,她就觉出有些什么,等到今日上了画舫,她瞧着苏晰费尽心力地留苏晟在船上,心里就有了些猜测。

苏晟讲起那些奇闻轶事时,苏晰也没闲着,想方设法地引着她开口跟苏晟搭话,恨不能将她推到苏晟面前似的。

这份心思,怕是连楚萱都瞧出来了,还朝她示意了个眼神。

男女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即便是有瞧中的,也当是长辈出面接触,哪有让没婚嫁的小辈先出来撮合的。

况且她瞧着苏大太太和苏晟的样子,好像都是浑然不知的,那十有八九是苏晰自己个儿一厢情愿,才拼命地将她和苏晟往一起凑。

从前不知道她的心思也就罢了,可若是再由着她在里面折腾,保不齐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齐宸便当即拒绝了齐的提议,说是苏家如今乱作一团的,再去为着这点心思叨扰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索性就听之任之,若是她真因此受了罚,自己认了便是。

齐却以为齐宸只是不好意思,又担心她真因此挨罚,回去想了想,便悄悄地写了封信给苏晰,让乔月去送到了苏家。

苏晰收到信后,便将苏晟叫了出来,将齐的信给他看。

苏晟一目十行地将信看完了,又递还给苏晰。

“人家出手相助,是我们的恩人,眼下有顾虑咱们帮着解围也是情理之中,这事不难,等回头我跟母亲说说,让她免了去齐家道谢,内里找个由头送些东西过去算作谢礼,齐家人没根据,总不能刨根问底儿地将事给挖出来吧。”

苏晰却道:“可只送些东西过去,会不会觉得太怠慢了,就跟打发人似的。”

“既然人家有顾忌,母亲这厢就不好出面做什么了,送东西是应该的,当面道谢也应当,不如咱们替母亲领了这差事,私下里攒个小局面,在梵湘楼包个雅阁,请了齐家小姐来当面致谢一番,也显得咱们家致谢的真心实意。”

苏晟听罢也觉得稳妥,道:“那就这么安排吧,一会儿我去找母亲说,让她选些东西给齐家小姐做谢礼,你去约了齐家小姐,看什么时候方便,定下时间后直接跟我身边的小厮说一声,让他好去梵湘楼定个雅阁。”

苏晰得了他的话,高高兴兴地去给齐写回信。

齐收到回信和帖子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怀疑自己这件事是不是办错了。

本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怎得还弄出个致谢宴来?

虽说是苏晟和苏晰出面,不牵扯长辈,但瞧着齐宸的样子,是不怎么愿意同苏晰打交道的,那这宴席……

齐拿着那帖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觉得像那烫手的山芋一般,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圈,最后只能乖乖地拿着帖子去找齐宸。

苏家那边她是不知如何拒绝了,人家已经让了步,总不能再做要求吧,倒显得齐家小家子气了。

齐宸看过帖子,只想便齐的脑子打开来瞧瞧里面装得是什么。

齐寜年纪小,看不透苏晰肚子里这些弯弯绕绕的,可齐都快嫁人的人了,却还是这般稀里糊涂的,又好擅作主张,自己处置不了了才往外说,这让人如何能接得住。

她日后嫁了人就要同郑昀一起到苏州去,再这样稀里糊涂的要怎么过?

齐宸不由叹气道:“事情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说道的?若是再拒了,只怕苏家那边会以为咱们拿架子摆姿态呢,无端地得罪人。”

“定了什么日子,去就去吧。”

齐松了口气,也知道自己这件事做得太鲁莽了些,赔笑道:“今日是我心急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前两天郑昀给我送了一对西域那边的手链,我分你一个。”

齐宸才不稀罕什么西域的手链。

她拉着齐坐下,叮嘱她道:“这些说破天也不过是些小事,只是你日后去了苏州,就不再是齐家的小姐,而是郑家的当家主母,内宅家事全由你自己定夺,身边又没有父母兄妹给你做参谋,可得一步三思,切莫再鲁莽行事了。”

齐也深知自己这头脑子热的毛病,有些心虚道:“你说得这些我都记下了,我娘那边已经给我挑了几个得力的管事婆子同去,日后我若是有什么决断,且同她们商议一下再做便是。”

可若是事事都倚仗了身边的婆子,便又显得齐这个主母没能耐,自己立不起来了。

当家主母没有威信,就很难管住下面的仆从,也就容易生出一些悖逆主子的事端来。

齐宸对齐以后的日子颇为担忧,可见她提起去苏州定居就是一副跃跃欲试的高兴样子,自己又不好说这些事,怕给她徒增烦恼。

嫁人是天大的喜事,能嫁个自己中意的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即便是有什么隐患,也得让齐轻松地享受几天再慢慢地说吧。

就算齐实在不行,不是还有郑昀吗?

第二百六十六章 致谢

游湖突发了这么一出,着实凶险得很,莫要说苏家人的心都给悬在那里,就连苏老夫人想起来时也觉得有几分后怕。

难受的厉害时,她知道抱着自己的是五郎,心中既是安心,又隐隐地担忧。

几个儿子女儿都已经成家立室、开枝散叶,即便自己真的撒手人寰,对他们也是放心的。

只有这五郎。

他尚未娶妻,纵然苏家人丁兴旺热热闹闹的,可他屋里却始终是冷清,少个能知冷知热疼他的人。

有这样的牵挂,让苏老夫人又如何能坦然地面对生死?

思及此,她愈发觉得给五郎张罗婚事是该提上要筹了。

卧床歇了还没两日,苏老夫人便把两个儿媳都叫到自己屋里来,商议起苏湛的婚事来。

苏大太太一提起这位小叔的婚事,就是要头痛一阵子的。

从苏湛到了适婚年龄以来,家里就催着给她张罗婚事,她这个做嫂嫂的也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以至于瞧着哪个姑娘上眼,心里第一个想的不是自己也需婚配的儿子,而是那姑娘与五叔般配不般配。

可这般配不般配的,哪是她们说得算的,还是得五叔自己能瞧上才是。

苏大太太便同老夫人叹气道:“先头您让帮着留意哪家的好姑娘,我一直记在心上,走到哪里若是看到那贤达之家的,也是要留意打听一下是否有合适的,画像什么的也拿回来不少,可送去那边之后都没了动静,我这做嫂嫂的也不好追问,便也没了下文。”

“上个月三姑奶奶那边还派人送了两副画像过来,我和弟妹瞧过之后都觉得是极好的,不仅容貌端丽,家世匹配,听姑奶奶信里介绍说又是颇有才气,知书达理的,很是不错。”

“可让人送去五叔那边,等了两日也没等到个只言片语的,三姑奶奶那边又等着回信,我只好派人去仔细问了问,那边的人却说,那画像盒子如今还还搁在案上没打开过呢,偶尔五叔练字时还将它挪过去当镇纸用压压纸,却是对那里面的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眼下想找个差不多年纪的怕是不成了,适婚的姑娘多是十六七岁的,虽是青春少艾,却也架不住有些个孩子气,五叔又是个性子沉稳的,只怕是觉得不相宜,到时闹得房中不和可就坏了。”

苏老夫人也知道他这个年纪着实尴尬,高不成低不就的本就难寻合适的,而他自己又是个傲性子,眼光又高,能入他眼的更是没有几个,不然也不会耽搁到现在。

头些年年纪还合适的时候,寻了几个好姑娘,都给他躲了过去,闹了闹了,算计也算计了,可那个臭小子一肚子的心思,滑得像条鱼,竟是怎么都拿捏不住的。

如今再这么放纵他下去,难道真要让自己到临了了都不能安心咽气?

苏老夫人越想越觉得心中有气,拍着床边道:“他恣意妄为了这么些年,难不成还想就这样一辈子耽搁下去不成?”

“几个兄弟姐妹都规规矩矩地成家立业,连孙辈都开始开枝散叶了,他这个长辈却还是孑然一身的,让家中的后辈瞧着了都学成个什么样子了,若是再这样放纵下去,等百年之后我去下面见着他父亲,又该如何分说?”

二太太见状忙上前抚老夫人的背帮她顺气,轻声道:“您也不必如此动气,五叔是个心里明白的,如此耽搁着怕只是想找个称心如意的吧?”

苏老夫人气道:“什么叫称心如意?夫妻和睦便是称心,后嗣兴旺便是如意,他这般挑挑拣拣的,难不成要娶个公主回来配他不成?”

老夫人的话不由得让苏二太太想起了先前从宫里流出的传言。

说是要将荣安郡主赐婚给五叔,当时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有好些个夫人、太太们都开始登门给她们道喜了,可即便如此,五叔都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倒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一样。

再想想这些年,他房里冷冷清清的,除了几个从小跟到大的大丫鬟外,便都是管事小厮,却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在外面倒是听传过有这么一两个红颜知己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怎得就不见他将人给接到府上来好生安置呢?

难道,真如外头传得那般,她的这位五叔……是不近女色的?

……

听了齐的话,齐宸一口茶都险些喷了出来。

她赶紧将茶盏搁下,抽出帕子来擦嘴,责怪齐道:“那可是苏家的五老爷,你这样编排人家,若是让人知道了可如何下的来台!”

齐不已为然道:“我也就拿来同你说说嘴,又不会到外面去乱讲,不过这传言真是有鼻子有眼的,说不定是真的呢?”

齐宸无奈道:“只是迟迟不娶亲罢了,怎么就和断袖之癖扯上了……”

“这京中如苏五老爷一般年纪尚未娶亲的大有人在,比他年纪还大些的也不是没有,难不成都是断袖?哪来这么多断袖……”

齐忙道:“那可不一样,你瞧那些个没娶亲,大多都是流连花丛的风流浪子,年纪大些的若不是笃信佛道,修身修心的,哪个不在家里养上三五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可这苏五老爷可不一样,听说他的内院比扫过的都干净,京中人多口杂的,多少闲人盯着这些个高门显贵议论,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愣是没挖出关于他的一桩风流韵事,这难道不奇怪吗?”

齐宸嗤之以鼻:“只有那些个在街上闲得嗑瓜子、喝茶水,论道东西家是非长短的婆子才会觉得稀奇吧?亏你还是个待嫁的娇娘呢,怎得年纪轻轻的就同那些碎嘴的老婆子一个喜好了,看来真得让姐夫好好地管管你了。”

齐撇嘴道:“不过是与你闲嚼几句舌根你就这么揶揄我,年纪轻轻的怎得同那些个高门里的老太太似的,端得一副迂腐不化的面子,实实在在的老古董一枚。”

齐宸都气笑了:“你说我老古董?”

齐笑着反嘴:“你还说我是碎嘴的婆子呢!”

姐妹俩笑着闹做一团,齐宸便笑着同她道:“你若这么好奇苏五老爷的事,明日吃饭时只管打着胆子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就是了,何必听那些个街边妇人的闲言碎语,一点根据都没有。”

齐回嘴道:“你以为我真不敢?你且瞧着,看我明日怎么旁敲侧击地问出些根据来。”

第二百六十七章 崔家

苏晰从下人口中听到了些许传闻,只觉得惊诧不已,紧赶着就往苏大太太房里跑。

因着跑得太急了些,没瞧见里面端着杯盘碗盏往外出的丫鬟,若非旁边的妈妈眼疾手快替那丫鬟挡了一下,只怕是两个人要迎面撞上了。

那丫鬟被她吓得脚下一趔趄,托盘里的碗滑出一只来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惊动了里面的苏大太太,高声问外面是怎么了。

妈妈一边提醒丫鬟赶紧收拾地上的碎碗片,一边高声回道:“没什么事,是晰姐儿来给您问安了。”

一边朝苏晰使了个眼色,让她快些进去,别再让太太发觉了又训斥她。

苏晰便跨了地上的狼藉钻进苏大太太屋里去。

苏大太太一瞧她那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就来气,忍不住训斥道:“家里有多大的事,惹得你这般慌里慌张的,一个女孩子家比个男子还跳脱,连一点稳重之气都没有。”

苏晰早就听惯了这些话,也不放在心上,只向苏大太太打听:“我听下面的婆子说,崔家的婶婶来京了,还带着琰表姐一起,明日要来府上拜访?”

苏大太太喝了口茶,点头道:“是了,今儿中午就到了,只是路上仓促风尘仆仆的不便直接到府上来,就现在客栈住上一晚稍事休整,明日一早就来府上,到时候你同我一起去迎你婶婶和表姐入府。”

苏晰急道:“我明日可没得空,先头同您说过了,我和二哥哥要请齐家的小姐吃饭道谢呢。”

苏大太太愣了:“定得也是明日吗?”

苏晰点头:“我早就同您说过的。”

苏大太太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无奈道:“瞧我这记性,这几日乱糟糟的,竟把这件事给忘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然明日把你姐姐叫过去同你一起陪齐家小姐吧,别再让人觉得咱们慢待了人家。”

苏晰忙道:“可别让大姐姐同我一起去,她都不认识齐家小姐呢,见了面说什么啊,还是将大姐姐留在府里帮您招待崔家婶婶和琰表姐吧,我届时还是跟二哥哥一起去。”

苏大太太皱眉道:“胡说些什么呢,你以为你崔家婶婶大老远带着琰姐儿来是做什么的,那是接了你祖母的信,带着丫头来跟你二哥哥相看的,说不好那琰丫头就是你未来的嫂嫂呢。”

“婚姻大事旁人又替不得他,明日还是让你姐姐同你一起去招待齐家姑娘吧。”

苏晰听了这样的大消息,只觉得下巴都要惊掉了。

祖母替二哥哥牵线了崔家,那齐家怎么办?

五叔许她的小宝马又怎么办?

苏晰急得直跺脚。

苏大太太看她没由来的又发疯,脸就阴了下来,刚想开口训斥她几句,苏晰却匆匆留下一句“娘我先告辞了”,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气得苏大太太脸都红了,恨不能立刻让人拿了她回来收拾一顿。

妈妈见状忙给她倒茶顺气,替苏晰说了半箩筐的好话,才堪堪将生气的苏大太太给劝住。

苏湛正在彭子阚处与他说话。

讲起当日齐宸施救老夫人的细节,苏湛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彭子阚饶有兴趣地听完了他的叙述,又问了几处细节,神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他道:“当初我家老祖宗还在宫里谋生的时候,宫里一位紧要的贵人突发险症,其它御医束手无策,情急之下老祖宗用银针以此法施救,方才化险为夷。”

“这法子看着简单,其中却大有学问,不是瞧一眼就能会的,非得手把手的教过了,再练上一段时日,方能保得稳妥。”

“眼下我好奇的是,你说得那位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这样生僻的法子都能晓得,莫不是祖上也是寻医问药的,或许与我家老祖宗还有些渊源呢?”

苏湛道:“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已经让人去查过了,她家族谱上数十几代都没有行医的,你家老祖宗在京里谋前程的时候,她家老祖宗还未曾踏出过汴京半步,又怎会与你家有什么交道可打。”

言罢他又问彭子阚:“若是从哪里听来的法子,或是在哪本书上瞧见了,拿来一试是否有可能?”

彭子阚道:“先头我听闻这个法子的时候,也想着一试,却不知该如何下手,也是得了我父的指点,研习了将近一日才摸到了门窍,至于旁人如何我便不知了。”

苏湛听了他的话,面色有些微妙。

即便是彭子阚这种天赋异禀的医才,都得由旁人在侧悉心指点反复研习之后方敢行此法。

那齐家的那个丫头又是跟谁学来的?

齐家祖上并无擅长医道之人,而她那日行事虽紧张,可落针时的沉着和果断却不像是只道听途说过的人。

韩三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爷,晰小姐来了。”

苏湛便敛了思绪,去外面见苏湛。

苏晰刚从他书房那边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了半日才能说出话来。

“可不好了……祖母她……祖母她……”

苏湛的眉头就皱起来了:“你祖母她怎么了?”

苏晰又是大喘气了几口,才道出一句完整的话:“祖母她给我二哥哥做媒了崔家,今儿到了京城,明日就要上门了!”

“崔家?是先头来庐阳跟着楚家老爷子一同启蒙的那个崔家三姑娘?”

苏晰连连点头,心中却又疑惑:“您怎么知道是崔家的三姑娘,难道您早就知道此事了?”

苏湛回道:“方才你说我才知道的。”

又问:“这话你是从哪听来的?”

苏晰忙道:“可不是我道听途说,来之前我问过我娘了,她亲口告诉我的,说什么祖母做主邀得崔家婶婶来,还说若是能成,那崔家表姐就成我嫂嫂了,还让二哥哥明日留在府里相看呢。”

“可先头都同人家说好了,二哥哥明日是要与我同去答谢齐家小姐的,临了了我娘却要将大姐姐召回来陪我同去,这都没见过面呢,坐在一起多别扭啊……”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苏湛却没听进去多少。

崔家既然愿意千里迢迢地从庐阳跑来这一趟,想必对与苏家结亲的事也是有些想法的。

苏晟虽只在庐阳待过几年,可与崔家姑娘也同在一处读过书习过字,彼此之间也不算是生分,只不知他对于崔家的这桩事又是怎么个想法?

第二百六十八章 心思

林显宗早起晨读,默诵了几页《孟子》,便有人来叩书房的门。

那人也不进来,只是隔着门扉道了一句:“爷,事都办妥当了。”

说完之后便没了声响,想必是走了。

林显宗面色沉静,仿若没听见一般,兀自在心底温着书。

一直微攥的手却缓缓地松开了,随意地搭在书页上。

刚用完早饭,冯钰璋便风尘仆仆地来了。

他将几日前从他这借的书还回来,嘴里道着谢。

林显宗让书童收了书,冯钰璋眼神闪烁地又往那几本书上瞧了几眼,人却不着急走。

林显宗见状便道:“几日不见钰璋兄,你若不着急走,且留下坐坐歇歇脚。”

冯钰璋求之不得,忙道了一句“叨扰”便坐下了。

丫鬟赶紧给他上了茶。

他将茶盏端在手里,搜肠刮肚地想着该如何开口。

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妹妹冯玉颜提到林显宗就欲语还休的娇羞模样。

他顿时有了主意,佯装镇定地喝了一口茶水,与林显宗闲话起来。

书院里明年有一半多的人都要下场试一试,林显宗也在其中,所以十有八九过了中秋就要闭门读书,不问外事了。

这期间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能轻易扰了他们。

学子们专心举业时日冗长,但良门淑女却是可遇不可求,因而许多人家未免夜长梦多,多半会在学子闭门读书之前将婚姻大事敲定。

虽行婚礼的少,但定亲的却不在少数。

他禁不住叹了口气,道:“我如今都不敢在家中落脚。”

“每日闭门读书还好,若是出了门被家母撞见,必然少不了一顿唠叨婚姻大事。”

“我看林兄总是一副悠游自在的模样,难道令堂如此心胸豁达,从未在此事上催促过吗?”

林显宗淡然一笑:“天下母亲皆为儿,我不过是沾了个便宜,借口举业日常在外住罢了,若是哪日回家去,家中老母也是要操心过问的。”

冯钰璋来了兴致:“知好色则慕少乃是人之常情,只是我见林兄家中多男丁少女流,不知林兄对婚姻大事可有什么想法?”

他说着又觉得自己这样问似乎有些直白了,尴尬地喝了一口茶,圆话道:“你知道我母亲在京中的太太圈子里交游甚广,兴许可以为林兄牵一门好姻缘。”

林显宗笑笑,道:“我向来觉得姻缘天注定,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况且我明年就要下场一试,终身大事还是等之后再考虑罢。”

冯钰璋忙道:“林兄说得有理,你我志在四方,实在不必为这儿女情长所扰。”

他起身告辞:“下午应了旧友的邀,就不打扰林兄了。”

林显宗客客气气地将他送到了门口,看着他坐上马车离开。

这才折返回书房。

冯钰璋刚还回来的几本书正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案上。

林显宗拿起那本夹了小像的翻了翻,里面空空如也,小像已然不翼而飞。

其它几本书中也未曾找到。

林显宗了然地笑了笑,兀自坐下,气定神闲地继续看起那半篇《孟子》来。

冯钰璋直接回了府,寻到了冯玉颜的闺房。

冯玉颜正对着绣架出神,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

红着脸恼道:“大白日里发生么病,装神弄鬼的!”

冯钰璋笑嘻嘻地安抚她坐下,同她打听起齐家小姐的样貌来。

冯玉颜一听“齐家小姐”就腻歪,斜着眼睥睨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冯钰璋尴尬道:“我这不是好奇么,家中只有你见过齐家那位小姐,难道她相貌真如画上一般?”

冯玉颜心中嗤笑,毫不留情道:“如画上一般如何?更胜一筹又如何?”

“那可是齐家正经的嫡出小姐,你以为还是个姨娘的女儿,由得你挑挑拣拣的?”

冯钰璋只听到她那句“更胜一筹”就禁不住心花怒放了。

在他心目中,女子贤德也好,家势也罢,都比不上花容月貌来得重要。

贤德的女子太过刻板无趣,家势好的虽然可以在前程上帮衬,但那样的女子大多精明强干,比夫婿主意都正,哪还有女子的柔情似水可言?

他要娶的可是妻室,不是娶个女官或事女谋事回来。

再说这齐家小姐的容貌,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出众。

只不过见了画像,就惹得他心里猫抓一般的痒痒,而她本人却比画像更恒一筹……

那岂不是天生的尤物?

怨不得连平日里清心寡欲的林显宗都忍不住描摹她的小像。

只要是男人都会想入非非的吧?

冯玉颜看他那副表情就觉得恶心。

一母同胞的哥哥,只消一个表情她就知道冯钰璋心里想什么。

无非又是那些龌龊的心思。

她不由带着几分恶意故意感叹道:“我虽然只与那齐家小姐见过一面,但也着实是一见难忘。”

“你说天下怎么会有如此漂亮的女子呢?”

“朝露明珠一般的,又温婉贤淑,让人看了都嫉妒呢……”

一番话引得冯钰璋期待不已,愈发遐想万千起来。

冯玉颜心中冷哼了一声,突然毫不留情地泼起冷水来。

“可人家的父亲是正四品的京官,听说母家那边还和阁老夫人家有些渊源,像我们这样的家世,恐怕是高攀不上咯……”

“倒是她姐姐齐寰那样的跟你挺般配,可惜你又看不上。”

“若是有那时间,还不如多专心一下举业,别整日里总想着攀龙附凤的,也掂量一下自己。”

这番话着实刻薄。

冯钰璋却不生气。

他饶有兴致瞧着冯玉颜。

明明是青春少艾,身上却总萦绕着一股深宅怨妇般的习气。

怨不得巴了林显宗这么久,人家却一直不温不火的。

换做他自己,也是看不上这样的女子的。

冯钰璋站起身来,看着她悠然道:“我不与你争。”

“你嘴巴再厉害有什么用,难不成林显宗还会因此对你刮目相看,画了你的小像夹在书里?”

冯玉颜被戳到痛处,整个人顿时凌厉起来。

她怒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冯钰璋抖了抖袖子,斜着眼看了她一眼。

“我若对谁有心思,自然会想方设法地将她娶进门去。”

“断不会像你一般,只图一时嘴上痛快,暗地里只会躲在房里黯然神伤。”

“无用草包一个。”

第二百六十九章 发觉

郑姨娘青着一张脸,道:“去门口问问,她今日是往哪去了,用了家里的车没有。”

小厮赶紧跑去门口打听消息,回来禀告郑姨娘:“是套了车走的,说是要去宁安寺上香。”

妈妈见状忙在一旁劝道:“听说宁安寺那边许愿很是灵验,兴许是咱们小姐去给三小姐上香请愿去了,毕竟是她的妹妹……”

郑姨娘却面色不佳。

知女莫若母,齐一向对求神告佛的事能避多远就避多远的,只怕是火烧了眉毛都不会想到去求神庇佑,又怎会为着这些事去上香请愿?十有八九是找了个由头又道外面野去了!

正在气头上,又有丫鬟跑进来,道:“小姐回来了!正往太太院里去呢!”

郑姨娘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齐一进了齐大太太的院子,就一头扎进了齐宸的屋里。

“听说先前宋大太太先前在金号定了六套金饰,几日前却突然打发人去告诉那铺子不必着急赶工,等宋家那边得了信儿再制。”

“还有一些嫁娶铺子定的婚嫁物什,本都谈好了的,掌柜那边备好了货,去了好几趟信儿问什么时候方便送到府上,宋家那边却一直没有给信儿,派人去府上,却也只是让回来听消息。”

“听说原本这些东西宋家都催得紧,有不少还加了银子排在了前面,可却没有一点征兆地突然停滞了,细细打听之后,果然是在那流言传起之后才作罢的。”

“而且郑昀还查到,二十六日岳大太太压根就没什么事,上午去了趟宋家,待到快晌午才出来,下午虽是在府中待着没出门,可却叫了好几个太太一起打了叶子戏,直打到天快黑了才散呢。”

“如此看来,那宋家怕是真的打了退堂鼓,打算将这桩婚事掀过不提了。”

齐一口气讲完这些,才停下来喝口茶润润。

又道:“你现在应当是放心了吧,终于拜托了宋家的那个纨绔子弟,不用担心嫁过去跟他家里那群桃红柳绿争奇斗艳了。”

“只不过宋家如此缩头乌龟,倒好像是咱们家被嫌弃了一样,只怕那些个官宦人家多是在议论咱们攀龙附凤不成,反倒丢了面子,一想想就觉得憋气。”

齐宸悠悠然地翻了一页书,道:“与宋家的事本就是暗地里的臆测,又没摆到明面上去,哪里又说得上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呢?”

“再说那些个官宦人家向来是听风就是雨的,京中大小事还有他们不议论的?若是在意他们嘴里的风今儿明儿是往哪里吹的,那这京里恐怕没有几户人家是能泰然度日的。”

齐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向来谣言止于智者,至于那些个无聊生事的姑婆,就由着她们议论去好了。

反正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新鲜事,等赶明出了新的奇闻,只怕她们就记不得今儿说过什么话了。

齐就放下心来,伸手抢齐宸手里的书。

“你这又是什么新奇的话本子,也借我看两天。”

齐宸递给她看:“这些东西你未必感兴趣。”

齐瞧了一眼那书里的内容就觉得无趣。

抱怨道:“你一个年纪轻轻的闺阁小姑娘,怎得净学那些学究娘子,看这些让人犯困的书,好生没趣。”

她说着站起身来:“为了给你打听这些消息,今儿一早我就出门去了,方才坐在马车上眼皮子都要碰到一起了,眼下既已说开了,那我可要回去补个觉了。”

齐宸道:“快些去吧,记得你的好呢,等回头风头过了,咱们再叫上楚萱她们一起去蔺塘看桃花。”

齐道:“我还要喝那里的桃花酒,还得是你请的客。”

齐宸点点头:“放心,只要你喝不醉,多少都依你。”

齐便打着哈欠走了。

出了门却瞧见在门口候着的是一个在院子里打扫的丫鬟。

便随口问了句:“乔月呢?”

丫鬟道:“乔月姐姐先回去了,让我在这里等着小姐。”

齐就没再说什么,只以为乔月是先回去给她铺床去了。

等到了院子门口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齐猛地停住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

只听见一阵阵打藤条的声音夹杂着女子的哀号、求饶,让人不寒而栗。

“里面是什么人在受罚?”

丫鬟却道:“奴婢不知,许是当差不利,惹得奶奶不高兴了吧?”

齐一点都不信这丫头的说辞。

从孙姨娘的事之后,她娘就开始修身养性,许久都没对下人用过这样的重刑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故意瞒着我呢?”

她逼问着丫鬟,想问出些蛛丝马迹来。

那丫鬟却往院子里瞥了一眼,像是见到救星一样喊道:“妈妈来得正好,小姐回来了!”

齐定睛一看,来得正是她娘身边的贴身妈妈,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都是浮于表面,让人觉得不是发自内心,反而有些恐惧。

齐就往后退了一步,道:“我突然想起来有东西落在太太院里了,我先去取了来。”

一回头,却瞧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妈妈皮笑肉不笑道:“小姐有要紧的东西落下了,打发了丫鬟回去取就是,只是咱们奶奶还在屋里等着小姐呢,您还是快些进去吧,别让你娘等着急了。”

说罢不等齐反应,就拉住她的胳膊,强行将她拽进了门里。

齐被拉进郑姨娘屋里时,顿有种大祸临头之感。

待看到郑姨娘锅底一般的脸色,和跪在地上背上伤痕交错的乔月,心中更是大惊,后背一阵阵发凉起来。

郑姨娘见她来了,劈头将手里端着的盒子朝她掷去。

“你自己瞧瞧!你背着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那些东西从盒子里掉出来,有落在地上摔成几瓣的,有纷纷扬扬铺在地上的。

乔月后背一紧,抖得愈发厉害。

齐瞧着地上被摔碎的陶瓷娃娃,明明已经四分五裂,那裂开的脸蛋却依然对她笑着。

她只觉得心痛不已,眼睛瞬间就红了。

“你凭什么乱动我的东西!”

第二百七十章 跟踪

药铺里的伙计给齐包药丸的时候,齐宸无意间转身往门口瞧了一眼,就见一个人飞快地闪到了门边去。

她心下生疑,往门口紧走了几步向外张望,只见一个着蓝衫的男子快速的隐没在人流之中,不见了踪影。

方才在棠梨斋,这个蓝衫男子似乎一直在门口盘桓,被伙计瞧见了还以为是客,便凑上去邀他入店里瞧瞧。

也得亏那伙计的嗓门高,才让齐宸注意到有这么个人,否则还发觉不了这人一路都在跟着他们。

齐宸便将齐叫到一边,瞧瞧地将有人盯梢她们的事告诉了她。

齐心中大惊,忙往门口瞧究竟是哪个。

齐宸赶忙将她过来,让她背对着门口,提醒道:“你别东张西望的,若是让那人知道我们已经发觉他的行踪,回头可就不好抓了。”

齐忙点头,又皱着眉道:“可就我们两个又怎么能抓住人,要不我们先去马车那边,想法子让车夫回去传个信儿?”

齐宸觉得不妥。

她们两个人单力薄,若是对方真是有备而来的,那眼下出了这个门就好比自投罗网。

街上人来人往的,若是真有心,再稍微有几个人打个掩护,便是光天化日之下把人给拖走也不是没可能。

齐宸略略思索,便附耳同齐说了几句话。

齐闻言顿悟,接着就捂着腹部“哎呦”起来。

药铺里的伙计见状忙过来问怎么了。

齐就嚷道:“我肚子疼得厉害,快要疼死了……”

齐宸在一旁扶着她,对那伙计道:“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方才就吃了一颗你家的山楂陈皮丸,怎得就开始腹痛了,还不赶紧叫铺子里的郎中过来瞧瞧到底是怎么了!”

铺子里抓药的几个客人见状都站在一旁看。

瞧着这姐妹两人穿衣打扮都不像是那故意碰瓷讹人的,便纷纷议论起是不是真是铺子里的山楂丸出来差错。

伙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闹得头大,可眼下坐堂的郎中并不在铺子里,他便让人先稳住齐宸姐妹俩,而后脚下飞快地去请示掌柜。

掌柜闻讯而来,本以为是那蓄意讹诈的泼皮,可见到这姐妹俩也是瞧着不像,虽是心中生疑,却也恭恭敬敬地请二人到里面稍歇片刻,等会叫了郎中来瞧到底是什么回事。

齐宸便道:“你家郎中既然不在铺子里,那又为何让我们在此干等着,若是等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办!”

掌柜的忙问:“那我这就派人去外面寻个郎中来……”

齐宸断然拒绝:“你当我不知道你们这行当的规矩,同行便是仇人,哪有开药铺和开医馆的相互串郎中用的,你这不是要害我姐姐吗。”

掌柜没想到这姑娘还是个懂行的,被反诘的哑口无言,只得一脸尴尬的赔笑:“方才是我急糊涂了,亏得姑娘提醒,那姑娘觉得该如何处置妥当,我们都听你的。”

齐宸知道他们打得什么心思,但却正和了她的心意。

遂道:“劳烦你派几个伙计,将我和我姐姐送到荣宝斋去。”

掌柜惊诧道:“姑娘可是认真的?那荣宝斋不是个卖古玩玉器的地儿吗?”

齐宸只瞧了他一眼,没说话。

掌柜自觉失言,又想着既然人家主动要离开他们的铺子,又何必问东问西的耽搁时间,还是早早的把这麻烦给送走,回头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也不必赖到他们头上来。

便赶紧张罗了两个伙计将这二位妥妥地送去荣宝斋。

齐宸觉得这两个伙计太年轻了,身子又瘦弱,以街上人多怕冲撞的理由,让掌柜的又加了两个进来,四个人守着一辆马车,护送着姐妹俩去了荣宝斋。

到了荣宝斋,齐宸才松了一口气,扶着齐下了车。

荣宝斋里的伙计见是她们来了,赶紧去给掌柜报信。

掌柜得了信儿忙迎了出来,见齐一副眉头紧皱的模样,赶紧把她们请进去,又吩咐人快些去给郑昀报信。

药铺的几个伙计见有人接应,便牵着马车溜之大吉了。

齐宸她们直到进了门才彻底踏实下来。

掌柜的见她方才还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一转眼却又像个没事人一般,顿时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齐宸道:“前面事多,掌柜的先去忙吧,我们在这里稍坐片刻就好。”

掌柜闻言也不敢多问,便告辞先去忙生意去了。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郑昀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赶过来,问过掌柜之后,便直朝齐她们宽坐的地方而来。

一进门一双眼睛就落在了齐身上:“我听伙计说你身子不舒服,到底如何了,他们怎么也不给你叫个郎中来。”

说完就要喊小厮去请郎中来。

齐忙道:“我没事,不过是装的罢了。方才一直有人在跟踪我们,我们两个姑娘家怕出什么意外,就故意闹了这么一出,不过是借着药铺伙计的手到你这来避险罢了。”

郑昀的眉头就皱起来了:“有人跟着你们?可看清什么人了吗?”

齐宸道:“看清了,只不过是个生面孔,穿得一身蓝衫,腰间是黑色的腰带,方才我们在药铺里装病的时候,我还瞧见他去而复返,挤在一群围观的人中窥探。”

郑昀闻言,忙叫了贴身的小厮来,让他悄悄地带上几个人,到四周去看看,有没有穿着蓝衫的可疑男子周围盘桓的。

小厮领命,让几个人佯装是干活在四处走动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一个躲在墙角朝这边探头探脑的蓝衫男子,可惜离得太远,还没来及做出反应,那人便没了踪迹。

齐听了心惊不已。

那人竟一路从棠梨斋跟到荣宝斋来了?

光天化日之下这般穷追不舍的,究竟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齐想想就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郑昀瞧着她胆战心惊的模样很是心疼,可眼下二人还未正式成婚,总不好将她贸然留在身边保护周全。

况且被盯上的不止的她,还有齐宸,若是稍有遗漏,只怕是要重蹈齐容当日的覆辙了。

齐许了他,他自然会豁出性命护着她,不论发生什么都会不离不弃。

可齐宸还没有许配人家,若是有一星半点不好的事落在她身上,只怕是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郑昀思来想去,还是叮嘱了一番让这二人近期不要再随便出府,且在家里待上一段时日,等他想法子揪出了那心怀鬼胎之人再做打算。

将二人送回府之后,郑昀又留了几个得力的护卫在齐府周围暗中保护府里人周全。

自己则亲自着手,追查起窥探齐家姐妹的人来。

第二百七十一章 冲喜

王府之中,王爷和王妃先后看过了探子呈上来的画像,都很是满意。

王妃尤其喜欢那画中人的面相。

“眉心一点红,似莲台上的观音一般,如此有福气的面相,想必也会为咱们府里带来些好运气,保佑我儿能康健顺遂。”

探子敛眉道:“属下今日真真切切地瞧过了这位小姐,画像也不过画出了七分像,真人面容更是红润饱满,的大福之相,与林显宗所言相差无几。”

王妃闻言更是满意,便将画像带去给二郎过目。

王妃走后,王爷端起手边的茶盏,对探子道:“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寻到这样合适的人选,这林显宗倒也是个能办事的。”

“只是让他招揽苏五那件事,过了许久还是没有个眉目,他在这其中有没有刻意惫懒,你可知道?”

探子回道:“从王爷下定招揽苏五,林显宗就一直在为此奔波,属下瞧他的做派,应当是打算着通过苏家二公子与苏五搭上关系。”

“却没想到苏家的二公子忽然被送去金陵读书,原本铺好的路径就算是断了。”

“苏五此人又是极其精明的,深居简出很水难捉摸,林显宗无可下手,就一直迂回到现在都没得来个合适的机会更进一步。”

王爷听了这话,神色倒还是稳的,又问那探子:“那苏五的确是深居简出吗?是否早就与旁人有什么勾连,又有没有可能已经投到了谁的麾下去?”

探子也不能确定苏五到底有没有归顺了谁,只得道:“苏府里的眼线说,苏五日常除了在房里看书,就是见几个管事说一些铺面上的事。”

“倒是让属下偶然查出一桩事来:今岁南方灾情吃紧的时候,五王爷奉命筹集二十万两赈灾银子,他的世子拖了不少人找到了苏五那边,二人面见谈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苏五就放了二十万两银子给他做赈灾用。”

王爷闻言点头:“这件事我知道,他们不仅几日就筹齐了赈灾的银子,还掀出了有人在灾情吃紧之时大发死人财的事,陛下便授意让他们父子去彻查此事,没想到他们这趟差事倒是办得漂亮,得了褒奖不说,事后还赏了不少东西,在朝中出尽了风头。”

“二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苏五这么大方就掏出来了,难不成是心里对老五父子有什么期待?”

探子斟酌道:“单看苏五的行径,是有些像靠向了五王爷父子,可灾情稳定下去之后没多久,世子就带着利钱又去找苏五,除了利钱之外还多给了五万两白银。”

“听五王府里的耳目说,世子那笔钱是想法子凑过来的,本想着用来客气一下,显得自家大方,也好在苏五面前长长脸面,却没想到竟被苏五照单全收了,弄得那一阵子王府里银钱吃紧,里里外外的都在消减用度,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为此世子还被王妃狠狠地叱骂了一顿,说出什么‘不该与商人为伍’的话来,五王爷虽没说什么,可那之后世子便也不敢再与苏五打交道了,想必是忌惮什么吧?”

王爷听了探子的话,笑着道:“这个苏五,倒还真是有一手,也不怕得罪了人。”

探子闻言道:“那苏五虽说出自望族,但早些年就放弃了仕途入了商贾之流,商人重利,五万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想必是……”

王爷摇头道:“他苏家可是百年望族,即便是他不在外经营,只家里的家底儿就够败上三世也败不完的,又怎会缺了老五家的那五万两银子。”

“收那笔银子,就会让老五一家陷入窘境,他那么一个聪明人怎么会不晓得,却还执意要收了这要命银子,不过是顺手给老五家的一个苦头吃,让他们知难而退罢了。”

“看来他是瞧不上老五父子了,就是不老三那边对他有没有心思?”

探子道:“三王爷一心都盯在宫里,想必只知江湖上的‘五爷’却不知苏家五老爷吧?”

“若是早就知道这两个其实是同一人,他们又怎甘心由着那小郡主的心思,亲自到宫里去求陛下改了赐婚,遂了那荣安郡主的心愿招了一个遗孤来做女婿,岂非得不偿失。”

王爷点头:“你这话说得不错,老三的心思昭然若揭,一门心思着急去争逐,便会有许多事看不通透,白白错失了良机也不自知,当真是愚不可耐。”

这几个兄弟里,他是最看不上老三的招摇,不过也亏得他一门都是如此张扬行事,让满京城的眼睛都盯在了三王府身上,让身处暗中的他省了不少的事。

看来这苏五还是值得争取的,若是能投到他麾下来,那便是如虎添翼,即便是把剩下的几个王爷都绑在一块来,他也不必放在眼里。

可若是不能与他为伍,也是要防着他做了旁人的左膀右臂,必要时还是得剪除以防后患才是。

有人在外面通传,说是王妃往这边来了。

王爷就让探子先退下。

王妃一脸喜气地迈进门来。

“王爷,二郎瞧过了,一眼就瞧中了。”

王爷闻言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的病如今正到了关口,药石不灵,只能试些旁的法子。

林显宗提出民间有习俗,会为病入膏肓的人娶妻,借着喜气来驱散身上因病带来的邪气,是为“冲喜”。

他便派人去打听了一番,才知原来民间真有这样的说法,也真有人通过“冲喜”病势好转,还有生儿育女的,他们夫妻便也动了这样的心思,就吩咐林显宗照着二郎的生辰八字去找个五行相合的人来。

林显宗找来的那个姑娘,无论是生辰八字还是面相都极为合适,既然二郎也瞧中了,那就早些筹备起来的好。

他的病,也实在是等不起了。

林显宗这边得了王府里的信,说王爷已经打算替二公子聘齐家的姑娘为妻。

看过信之后,他让人备了几个小菜又烫了一壶酒,在院子里自斟自酌起来。

他的心腹在一旁立着,见他如此惬意,心中的不解更甚,忍不住问:“齐家姑娘得了机会嫁入王府高门,您怎么还能高兴起来?”

第二百七十二章 记忆

林显宗反问他:“我为什么不能高兴?”

那心腹道:“爷与她家有血海深仇,她若还是齐家姑娘,那无论怎么拿捏都是好伸手的,可若是嫁入了王府,便成了主子家的人,咱们又怎么好再把她怎么样?”

“您这不是断了自己的路吗?”

林显宗笑了笑道:“成了主子家的人?你以为她嫁进王府是去享福的不成?”

“二公子那是娘胎里带出的病,如今已经是病入膏肓药石不灵了,娶个媳妇不过是冲喜罢了,若是冲好了,也不过是再苟延残喘个三五年,若是冲不好,说不定转眼间就喜事变丧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话虽如此,属下却还是担心:“即便是二公子不在了,可齐家小姐既然是正经嫁进去的,即便是守了寡那也是王府里的二少奶奶,她又是个伶俐的,若是再讨了王妃的欢心,纵然没了夫君,王府的荣华富贵也是一样享不尽的。”

林显宗闻言哈哈大笑,直笑道快断气一般,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他的心腹见他突然如此,也是吓了一跳,担忧地喊了声:“爷您怎么……”

林显宗却不在意自己是否失态,反倒像是刻意要将心里的真实感觉全都宣泄出来一般,恣意妄为。

就这样自斟自酌地喝了约莫三坛子酒,林显宗用手撑着额头,痴醉之间回忆起一些过往的片段。

少时家中困顿,他的整个童年都是在担忧和害怕中度过的。

父亲刚刚开始行商贾之事时,因着不了解其中的内情,不到几月就将家中所剩无几的银钱陪得精光。

后得人支援,好不容易东山再起,有了些起色,却又被同行的人算计,半年经营的辛苦钱转眼间血本无归……

那时父亲被气得卧病在床,家中很快就无米下锅,母亲只得出去给人浆洗缝补,晚上一边照看着病重的父亲,一边绣花卖钱,刚刚三十岁出头的女子,看着却像是四十岁一般的沧桑,不到一年眼睛也熬坏了,迎风流泪,到后来看东西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即便是这样日夜忙碌,却也得不来几个钱,为父亲买过药,剩下的钱连半布袋子的米都装不了。

他那时也不过四五岁,饿得厉害了就去攀爬邻居家的墙摘那过了墙的果子吃,有一次被邻居看见了,站在院中呵斥了一声,吓得他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了右腿,好几个月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那个时候他觉得天底下最难捱的滋味就是挨饿,没有米下肚的时候,他拖着伤腿去跟邻居家好心的老人要来一小碗炒熟的豆子,就着凉水吃豆子,一次也不敢吃太多,只不过是十粒豆子就要喝上好几碗凉水,喝得肚子鼓鼓的,可每到半夜却还是会被饿醒,辗转反侧的再也睡不着了。

后来有一天父亲从外面回来,竟然带回了卤肉和烧鹅,还有一大袋子的米,让母亲去做了一大碗的米饭。

那碗米饭他一个人就吃了一大半,还吃了一只烧鹅腿和好大一块卤肉,吃的满脸都是油,肚子里撑得难受,却还是不舍得将手里的肉放下。

母亲坐在一旁,却是没有胃口吃这些好东西,只是小心翼翼地望着父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吃过饭后,父亲便换了一身衣服,摸了摸他的头,就离开了家。

当天晚上,天都黑了,父亲却还没有回来。

母亲在蜡烛下一边做活,一边抹泪,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父亲,也不知怎得就睡着了。

他等了许多天,都没等到父亲回来。

期间有好多人来家里,说见着他父亲浑身浴血倒在了码头,被人抬走了。

至于尸身到底是被谁抬走了,却没人知道,也不知送去了何处,或许可能被人直接扔到江里喂鱼去了。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穷人,活着一名不文,死了也一了百了。

母亲得了消息,一边哭一边还要浆洗缝补。

只要她手停下半日,家中下顿便是无米下锅,父亲死了,她就更不能停下,若是她再停下了,那他们娘俩就都会死。

就这样白日操劳,夜晚哭泣,母亲的眼睛终于坏了,不能浆洗也没法缝补了。

他只好偷拿一只破碗,背着母亲悄悄出去,在街上讨饭、要钱。

若是谁肯给他一口吃的,或是一枚铜钱,他就要赶紧跪下来连磕几个头感激人家的施舍。

后来他不小心踏了人家的地盘讨饭,被那地盘上的叫花子合起伙来打了一顿,几个人把他逼到巷子里,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踹翻在地,紧接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他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他废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来,身上全是伤,额头肿的像拳头那么大,鼻下汩汩流着血,染得满身都是。

而他的碗却被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里面是他跑了大半日,好不容易讨来的一个菜饽饽,却被人踩得四分五裂。

他蹲在地上捡了好久,才捡起几块大的,却和上了泥沙,入不得嘴了。

他捧着那些残渣在巷子里哭了起来,眼泪和着脸上的灰与血一起流下来,像一只狼狈的小鬼,惨不忍睹。

有人从巷子路过,瞧见他的惨状,下意识地往便去避开,而她怀中抱着的小姑娘却挣扎着要下来。

那女子耐不住,便哄道:“小姐,那不过是个小乞丐,吓人的。”

小姑娘却不依不饶:“伤了,他伤了。”

女子无法,只得将她放下来。

他低着头,兀自伤心,却有一只小手递了一方帕子到他面前。

他没去接那帕子。

就听见小姑娘正拉着娇滴滴的嗓音,求着方才抱着她的女子给他几个钱吃饭。

那女子为难道:“奴婢身上没带几个钱,一会儿还要给您买糖葫芦吃呢,您不想吃糖葫芦了吗?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小姑娘毫不犹豫道:“不吃了,你把钱都给他吧。”

女子拗不过他,只能掏出几个钱来放在他身边。

那小姑娘便眉开眼笑,去拉她的手,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女子笑着把她抱起来,继续往前走。

他终于敢抬头,看一眼那对主仆,正好那小姑娘也回头朝他这里张望,一张俏生生的小脸,眉心一颗朱砂红,对他粲然一笑。

那一瞬间,他好像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后来有好心人在巷子里发现了伤痕累累的他,就将他送回家里去。

他却不敢同母亲说自己要饭挨了打,只因为父亲在的时候就教导他: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他更怕母亲知道了会伤心,便撒谎说是出去玩不小心摔了一跤。

母亲的眼睛看不清,还以为他满身的血迹是摔倒时溅上的泥点子,一边叹气一边让他赶紧把衣裳脱下来她给洗洗。

他将那小姑娘给的帕子收好,兀自脱下衣裳,自己打了一桶井水慢慢洗,却是怎么也洗不干净,一个人在井台旁,一边搓着衣裳,一边默默地哭。

那年他才七岁,却饱尝了世事的艰难,深知活着有多么不容易。

第二百七十三章 内情

后来,为了活下去,他给药铺做过杂工,给青楼当过跑腿,还被人牙子给骗去了外地,要卖给人为仆。

好在关键时刻他识破了那人的诡计,想法子逃了出去,路上渴了喝溪水、井水,饿了便去人家里讨一口吃的,讨不到就去田地里偷些东西充饥,走了七天六夜,一双鞋走磨烂了底儿,才走回京城。

城墙上贴着布告,有人正四处寻他。

半年来要无音讯的父亲终于回来了。

还带回了许多银票,许多许多银票。

从那天起,他家的日子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靠着那些银票,父亲重新置办了产业,结交人脉,生意也越做越大,成了京里名盛一时的“林大老爷”。

而当初父亲怀揣卖祖宅的六百两银子上赌船,一夜之间翻身赢来一万三千两的轶事也成了一段传奇,引得许多人争相效仿。

却不再有人如他那般幸运,一夜之间不停的加码,终将本钱翻倍。

可许多人只知道他六百两翻身一万三千两的传奇,却不知道,那日在他翻本收手后,赌场的老大却耍赖,非要与他加赌。

赌的便是在他心口上扎一刀,若是他能带着那些银子走下船,银子便是他的。

那人本以为父亲会知难而退,识趣地放下银子走人。

没想到父亲却慢慢地解开了衣裳漏出胸膛,一副凛然的模样,慨然与他对赌。

那一日,父亲衣衫染血,带着一万三千两银子踉跄地下了赌船,走过一路都是斑驳的血迹。

赌场老大佩服他的胆识,第一时间叫了郎中给他医治。

想尽办法治了一个多月,他才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来,开始跟着那人学习如何经商。

半年之后,父亲终于精通了商贾里的那些门道,翻身成了“林大老爷”,但终究还是落下了毛病,开始是咳嗦不止,到后来渐渐地咳出血来,直到最后吐血而亡。

到弥留之际,父亲才将他叫到榻前,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

童年的苦楚辛酸,父亲的隐忍和搏命,先辈的耻辱和不甘……所有的情绪交织在心头,压得他几乎要喘不气来。

这一切的不幸,都来源于楚家。

犹记得八月中秋灯会,月圆如盘,街上到处都是流光溢彩。

他也应景出去一走,路上却遇到了齐桓远一家出门看灯会。

身边的管事告诉他,那个手里提着金鱼灯的就是楚唯的独生女儿,名唤齐宸。

那小姑娘小小的个子,和几个姐妹一人提着一盏花灯在街上走,别的姐妹嬉笑打闹,唯独她专心走路,时不时地还拽一把身边的姐妹,让她们不被人撞到。

家里人在河边放灯的时候,她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手里的金鱼灯同月亮一道映在河水里,几个小女孩便又笑又闹,伸长了胳膊比着谁的花灯离月亮更近。

当时他就站在她身后,默默无声地看着她在几个姐妹的怂恿下,努力弯着身子伸长胳膊将那灯往前送一些,再送一些……

父亲临时之前那不甘的眼神又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看着齐宸在河边与姐妹们比灯影,听着她高兴的笑声,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走到了她身后。

这女孩身上流着楚家的血,也是楚家的余孽,是害他家沦落到破败的仇家之女。

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缓缓地伸出手,慢慢地接近她的后背。

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将她推入河水中,前几日刚下过雨,水流正是湍急,她这么小,落入水中不消片刻就会隐没了踪迹……

他想着这些,紧张地手臂都微微发起抖来。

眼看着就要触到她的后背,她却忽然笑着回头。

一双含星蕴月的眼睛在他身上停留的片刻,便穿过他望向身后。

一张粉琢玉雕的小脸被灯光映得灿烂,衬上额间的朱砂红,小小的人儿如同落入凡间的仙童一般。

他就这样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眼前跑开,思绪却被困在了七岁那年,尘土飞扬的小巷子里,眉间一点朱砂红的小姑娘对她粲然一笑的场景中。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他恪守着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暗中关注着与楚家相关人的一举一动,也在不由自主地关注着她。

眼见着她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到亭亭玉立的姑娘,一日日出落的美丽动人。

苏府的藏书楼里,是他第一次与齐宸离得那样近。

那日他就站在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一本竹简从她头顶一人高的书柜上滑落,直朝她的头顶落下去。

他本应该继续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发生。

或许她会躲开。

更大的可能,她会被竹简砸伤,而后他就可以悄悄地买通齐家的下人,在她敷的伤药中掺入一些其它的药粉,让她的伤口难以愈合,红肿,溃烂,最终毁掉她的容貌。

没有一个女子能容忍自己的容貌被毁,或许她会因此而自尽,就算能活着,此生也不可能再出现在人前,只能像他一样,如一只活在阴沟里的蛆,生不如死却还要苟且偷生,没有一日不是煎熬的。

她生不如死,那她的母亲齐大太太,楚家的女儿楚唯也会从此陷入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她本就身子孱弱,前些年落下的病根一直没有好利索,只需稍加耐心,用不了一年半载,她就会因伤神伤身,生生将自己给熬死。

楚家的人,就应该是这个下场。

可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现身,出手,稳稳地接住了险些砸落在她头上的那只竹简。

齐宸惊讶地抬起头看他,一双眼睛明若深潭,比起童年时的天真,又多出了几分沉稳和通透。

看得他不由得愣在当场,好半日才回过神来,也只是来得及跟她说几句客套话罢了。

可就是这不痛不痒的几句话,却让他辗转反侧的一夜都没有睡着,脑海中反复浮现着她的面容,和她望过来时的眼神。

像是被那眼神击中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的举动渐渐地开始与初衷背道而驰。

他着手为齐宸描了一副小像,画成时,那姿态惟妙惟肖到让他自己都觉得吃惊。

凝视了她这些许年,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关于齐宸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其实早就在他的脑海里根深蒂固,深得了精髓,画出来的自然是栩栩如生。

小像画好之后,他在身上放了很多日,时不时会情不自禁地掏出来观摩,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接下来的事。

可父亲临死前的嘱托早就如烙印一般刻入了他的骨血之中,他踌躇着,挣扎着,最终还是出了手,将那幅小像夹在了书中,而后转手将书借给了冯钰璋。

第二百七十四章 计谋

冯钰璋那个好色之徒,果然如他所料地对齐宸起了心思。

而林显宗也早就知道冯玉颜对自己芳心暗许,只消适时稍加利用,便可诱使各怀鬼胎的冯家兄妹为着各自的目的铤而走险。

然而当他得知冯玉颜竟用媚药对付齐宸时,心中却没由来地升起一股怒火:冯钰璋那个獐头鼠目的小人,凭他也配?

那媚药终究被他换做了普通的迷药,保全了齐宸的清白,却使得冯家兄妹正落在了苏五手里,牢牢地将他们的把柄攥住,再也不敢造次。

可林显宗却舍不得冯玉颜这颗好棋子。

冯玉颜,在那种为达目的什么手段都敢使的贱人,周身的境地越是狼狈,她就越是有杀伤力。

苏五的处置方式是一种震慑,却也是压垮她畏惧之心的一根稻草,稍加逼迫,便会如同赶狗入穷巷一般,必遭反噬。

林显宗就索性将计就计,设计让人毁了她的清白,并将伤害她的人留在她身边,时时提醒着她的不堪,以控制着她为自己所用。

对付冯玉颜,他是决绝又狠厉的,一如他对待所有的敌人一般,从未有过半分迟疑。

可对待齐宸,他却迟迟下不了那个狠心。

他曾想着,齐宸虽然是楚唯的女儿,但终究是姓了齐,或许可以放过她一马。

可没想到她却在楚琮死后先他一步抢走了楚越,不仅为他从楚家争了个院子做资本,还想尽办法地将那个小子送去了楚家学堂听教!

她不竭余力地培养楚家后人的行径,终于让他幡然醒悟:她的骨子里,终究还是留着楚家的血。

流着楚家血的人,扶持楚家后人的人,都是他林显宗的敌人。

齐宸,他关注了她十几年,几乎是看着她长大,无数次在紧要关头手软,麻痹着自己放过她一次又一次,没想到最终却还是因为楚家与他站到了对立面。

林显宗知道,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放过她了。

放过她,就是放逐自己的本心,放弃了家族几代人的信念。

他身上背负着家族的血海深仇,即便是自己粉身碎骨,也恐难置身度外,独善其身。

这一生,他都注定要活在暗无天日之中,又何必向往,何必空想?

反正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林显宗将酒杯丢在一旁,抓起酒壶仰头往嘴里灌酒,淋了自己一脸一身,他整个人却有些清醒起来。

因着上次被人窥探的事,齐家姐妹这几日都没再出门,齐那厢有婚事可忙活,齐宸帮着齐大太太带谨哥儿,时不时地也去帮帮齐理顺东西,跟郑姨娘说说话让即将嫁女的她宽宽心,但每日必有一个时辰是去涵院的,陪着齐寜一起练字。

虽是足不出户,但日子满满当当的,很是充实。

今日晨起收拾妥当后,齐宸听见几声谨哥儿的哭声,便披上外衫去看孩子。

去了才看见乳母正解着衣襟,齐大太太怀里抱着哭闹的孩子,站在一旁等她给孩子喂奶。

乳母这厢好了,便赶紧接了谨哥儿在怀里。

谨哥儿一吃上了奶就不再哭闹了,安安静静地吸吮。

齐大太太这才顾得上擦一擦额头上的汗,对齐宸笑道:“这孩子如今可真是沉手,都快要抱不动了。”

齐宸扶着她坐下,道:“这几日倒是经常听见哭声,先头我记着他总是爱睡觉的,怎么现下怎么爱哭了,母亲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瞧瞧?”

齐大太太笑着道:“不打紧的,小孩子长得快就饿得快,一哭就是饿了,吃点奶就好了,你看他现在多安静。”

齐宸一瞧,也的确如此,想着齐大太太毕竟是生养过一个的,自然比她懂得多,便放下心来,问芳娘人去哪了。

齐大太太道:“这几日总觉得口干,她便托采办的婆子买了些材料过来,说是要给我熬一道生津止渴的汤,此刻想必在小厨房里忙活吧?你今日稍晚些去你郑姨娘的院里,在这留着喝完汤再过去。”

齐宸道:“那边的事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我想着二姐姐出嫁的日子一日近过一日,她们娘俩肯定有说不完的体己话,这几日我就不去叨扰了,只用过午饭后去涵院陪着四妹妹一起练练字,其它的时候就待在院里帮您照看谨哥儿,得闲了便看看书,绣绣花好了。”

齐大太太点头:“也好,谨哥儿这些日子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你可陪他玩玩。”

正说着话,乔香从外面匆匆而来,说是有婆子来通传,家里来了客,让太太赶紧去一趟。

齐大太太疑道:“今日老爷不是沐休在家吗?”

乔香道:“来传话的就是老爷身边的人,说是在会客厅里等着,让您去呢。”

齐大太太忙道:“那你同她说,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就要让乔香去叫了芳娘过来照看孩子。

齐宸道:“母亲只管放心去,谨哥儿这边我照看着,让芳妈妈陪你去会客吧。”

又让乔香帮着齐大太太把衣裳给换了,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带着芳娘去了客厅见客。

齐大太太只以为来的是齐大老爷的同僚故旧之类的人,可等见到厅里的那位,整个人便有些愣怔了。

那男子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身子有些微微发福,脸上却干净得很,比起女人都不遑多让,白生生的,见不到半点胡茬。

他见齐大太太来了,慢悠悠地起身同她问了声好,可齐大太太却莫名紧张起来。

那人虽是一张笑脸,可脸上的笑却感觉假惺惺的,就好像只是戴了一副笑面皮一样,内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更让齐大太太觉得不安的还是他的嗓音,虽是男人的声音,但却少了一份浑厚,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娇柔,尤其那尾音,拖得让人要起鸡皮疙瘩。

齐大太太心中便有了些疑惑。

此时正好有丫鬟来奉茶,那人笑了道谢,端了茶盏在手,一双细嫩的手一看就是精心保养过的,掀起茶盖的时候手指头自然而然地勾起了兰花状,缓缓地吹着茶。

齐大太太心中大惊。

看这男子的言行举止……莫不是宫里出来的那种人?

他们这种小官家,素日里能摸到宫门的也就是齐大老爷,却也只是在朝堂上靠边站着附议的,若不是正好问到了,就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怎得会有宦官突然登门拜访,莫不是遇上什么大事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关注

苏湛今日没出门,大早晨的就去了苏老夫人的院里。

苏老夫人正在用早饭,见他来了就赶紧让人去又拿了一副碗筷来。

苏湛便陪让丫鬟盛了一碗白粥给他,陪着苏老夫人一起用了早饭。

倒也没多说什么。

苏老夫人却对这个小儿子的脾气心知肚明,用过饭之后,便同他一起去了偏厅,茶刚端上来,苏老夫人就开了口:“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苏湛听老夫人这样开门见山的问了,便也不与她打那太极,直接就问起来苏晟的婚事来。

苏老夫人倒也不意外他竟有闲心去关心侄儿的婚事,便同他道:“前几日崔家太太来,就是为着带小姐来相看的。”

“崔家小姐女大十八变,如今俨然是知书达理的大姑娘了,模样出落的也好,我和你嫂嫂们瞧着都喜欢,晟哥儿也中意了,昨日已经给崔家去了书信,准备着议亲了。”

亲事进行的如此之快,让苏湛有些诧异。

苏老夫人对此却不以为然:“婚姻之事要看家世人品,也要看缘分,缘分到了,自然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若是没有缘分,即便是安排再多,也是无用的。”

苏湛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苏老夫人话里的意思了。

便直接问道:“您这是都知道了?”

苏老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么豁的出去,连那些个宝贝马儿都能拿出来做引子,引得晰丫头山窜下跳的,我虽老了却也不瞎,怎么能看不破?”

“倒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放在心上,怎得好端端的要替旁人家的姑娘做起媒来了?”

“你借着晰丫头的手将他们往一起撮合,是瞧中齐家姑娘什么了?”

苏湛这次来本就是打算让老夫人出手帮忙的,自然要说出点东西来。

便将穆老爷子临终之前,嘱托他照应齐宸和楚越这对表姐弟的事告诉了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没想到这里面竟还有穆老爷子的干系,闻言不禁叹了口气:“他倒也算是殚精竭虑,为着楚家的那个小小子经营到这个地步,也不枉费当年托孤的信义了。”

可惜楚琮是个扶不起的,楚唯嫁到齐家去又一直过得不顺遂,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乱,自然也没有那精力去帮衬娘家外甥。

不过她倒是生了个不错的女儿,自己聪明能干不说,对楚越这个表弟也真是费尽心思的去护着,比起她母亲来,的确是可堪大用的。

若是能护住齐宸在京中找一户好人家,再扶持着她在婆家站稳脚跟,借着她的手去帮衬扶持楚越,自然是名正言顺的。

穆老爷子临终前叮嘱苏湛给她在京城找一门合适的夫家,应当也是这个打算。

苏老夫人和穆老爷子虽然也是就不碰面了,但穆老爷子这些年在做些什么,拉着五郎又是为何,她虽不问,但心中多少也是有几分数的。

楚家虽然早就分了家,嫡支又没落到快没有人了,可当初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分的家,以楚澜为首的嫡支又为何会几辈短命,衰落到如今这样险些家门覆灭的地步,这里面的事恐怕都是不简单的。

穆老爷子这几十年,明里暗里的奔波,到底是查出了多少?又可曾查到了根源上去?

苏老夫人虽是嫁到的苏家来,可骨子里终究还留着楚家的血,这件事悬而未决,她自是难以释怀,也忍不住要打听一二。

苏湛却不想让她掺和到这些事中来,任凭她怎么问都不愿透露一个字。

穆老爷子一生为其所累,到临了咽气都没顾得上喊来儿女交待一句,满心满眼牵挂的唯有这一桩事。

他又如何会让苏老夫人也走上这样的路,为着一些没有头绪的事殚精竭虑。

苏老夫人见问不出来,只是在那叹气。

苏湛的嘴一向是最难问出话的,只要是他不想说的,任凭你用尽什么法子,都休想从他嘴里套出半个字来。

知道问不出,苏老夫人也不强求,退而求其次地与苏湛议论起齐宸来。

“你将穆老爷子临终前的嘱托告诉我,是想着求我给齐家那姑娘寻一个合适人家吧?”

苏湛点头:“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的眼,此番来为得就是这桩事。”

先前他想将齐宸和苏晟撮合到一块,看中的不过是苏晟是苏家人,齐宸嫁过来,好与不好的他都能有法子在其中调和,定然不会亏待了她的。

若是她想帮衬楚越,苏家这边定然也不会斤斤计较,让她不会因着顾婆家而畏手畏脚的施展不开。

可如今这法子行不通了,苏家又没有合适的议亲人选,若是放眼到外面去,他瞧中的未必是合适与齐宸议亲的,所以这些事还是得求着苏老夫人。

苏湛道:“如今苏晟定了崔家,这是您和嫂子们都瞧中的姻缘,自然是不错的,我也想着为齐宸另择良家,可手下的人都不合适,接触到的也是三六九等都有,一时也不知哪个适合与齐家议亲。”

苏老夫人忍不住道:“你的那些个人,在一起做事尚可,若是议亲,瞧的地方可就不一样了。”

“况且那是齐家的姑娘嫁人,你是男子她的女子,眼界格局都是不一样的,以你的眼光瞧中了,到她那边恐怕就难入眼了,齐家的长辈也未必能答应。”

苏湛点头,又问道:“若是寻一个和咱们家家势相当的,您看怎么样?”

苏老夫人摆手:“这又不是两国联姻,哪能只看好处?家势好自然有家势好的好处,可齐家毕竟是普通的官宦人家,根基尚浅,若是贸然配了世家大族,即便嫁进去了,那丫头的日子恐怕是要过得不轻松。”

“况且世家大族的难免人情复杂,她在里面自己尚且过得艰难,又如何能抽出心力去扶持母家的表弟,即便她是个能干的,可以立足,可多少眼睛盯着呢,一星半点的动作都会有人过问,让她怎么好伸这个手?”

苏老夫人说起这些内宅里的汲汲营营就要忍不住皱眉头的,况且事出突然,她一时也只是能考量个大概,却也没有个合适的人选推荐给苏湛。

便对苏湛道:“这件你先别管了,我这几日好好想想,若是有合适的便告诉你,婚姻本是大事,儿戏不得,像你许晰丫头那事就太过草率了些,还是要谨慎些好。”

苏湛点头,谢过母亲出手帮忙。

第二百七十六章 王府

大宝一早出去替齐宸采办了些东西,一回府就被他在外院当值的兄弟给拉倒了旁处去。

“你这可算回来了,我等你半天了。”

“今日府上来了个稀客,听说是王府里出身的,眼下正坐在会客厅里,听说要向咱们三小姐提亲呢。”

“这消息我可是第一个告诉你的,赶明儿小姐出嫁,可别忘了给我包个大红包才是。”

大宝听了却有些懵:“什么王府里出身的,咱们府上同王府的也没过什么交情啊,怎得突然就上门来提起亲了?”

那小厮笑道:“你怕是被这好事给冲昏了头脑吧?咱们三小姐的容貌,整个京城里还能有比她更出挑的?走到哪里去哪里不是夸成一片,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到王府里又有什么稀奇的?保不齐在宫里都能挂上名呢!”

大宝却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他们齐家不过是个小官家,先头诚安伯爵府那事,明明是宋二死皮赖脸的想要强娶他们三小姐,可传到外面去,却都说是三小姐想攀高枝嫁入伯爵府。

传得难听的,还有说三小姐用狐媚之术迷惑了宋二的,足可见京城这些个世家大族们眼中,从来是只有门当户对的利益,没有两厢情愿的婚事的。

连小姐也常说,一般人家娶妻娶贤,士族人家娶妻娶势,男女婚事在这些族人眼中,先看到的是利益,再看到的潜力,至于两个人究竟脾性合适不合适,就只能看彼此的运气了。

像齐家这样的门户,毫无势力可言,三小姐虽然品行淑德,可毕竟年纪还小,比不得京中那些个早就名声在外的世家大族千金,即便王府这种皇亲国戚权势滔天不需攀附权贵,也垂青不到他们这种小官家身上吧?

若真仅是瞧中了三小姐的好样貌……

大宝越想越觉得心惊,匆匆与那小厮告了别就往院子里跑。

透露口风的小厮还以为他是急着回去报喜的,伸长了脖子在后面喊莫要忘了请他吃酒。

大宝连头也顾不得回,风风火火地便消失在了拱门处。

齐宸听了大宝的回话,也是皱起了眉头,将谨哥儿交给奶娘之后,便直往宴客厅去。

等她赶到的时候,正好碰上来客告辞,齐大老爷正将他往外送,微微弓着背,极尽恭敬。

齐宸便躲在竹丛往那边看,只瞧着那男子走路的姿态,就断定他必然是宦官之流。

等到齐大老爷和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处,齐宸才现了身,直朝会客厅去。

齐大太太正坐在那里抹眼泪,见到齐宸来了急急地别过头去,神色慌张不已。

“你怎么来了,谨哥儿呢?”

齐宸缓缓走上前去,一边回道:“谨哥儿玩累了有些倦了,便让乳母哄着他睡了。”

齐大太太匆匆擦了脸上的泪痕,强装镇定道:“乳母带着倒也无须担心,你今日不用去帮齐整理嫁妆吗?眼下时辰也不早了,赶紧过去吧。”

齐宸道:“姨娘和二姐姐肯定有不少体己话要说,我就不去打扰了。”

齐大太太尴尬道:“瞧我这记性,你早晨刚说过,转眼我就浑忘了……”

她想了想,又道:“你要不先回去歇歇,下午不是还要去涵院陪着齐寜一起练字吗?”

齐宸见她一直顾此而言他,便索性直接道:“母亲是想瞒着我吗?此事既与我相关,早晚都是要知道的,早一些晚一些的,又有什么分别?”

齐大太太先是一惊,继而愤愤道:“是谁告诉你什么了吗?这些个下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说着就要让芳娘将方才在此侍候的人都叫过来问话,审审到底是谁这么按捺不住的到处卖弄。

芳娘正不知该如何的时候,齐大老爷送完了客从外面回来,瞧见齐宸也在,便让这些个伺候的下人都下去,包括芳娘。

齐大太太一瞧他遣散了下人,心中就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忙对齐宸道:“我有话同你父亲说,你先去忙自己的事吧。”

齐大老爷却道:“她既来了,你何必又让她回去,况且这也是她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该听一听她自己的意思。”

齐大太太急道:“老爷,她还只是个孩子……”

齐大老爷面色平静:“她如今已经到了议婚的年纪,在别人眼里早就不是孩子了。”

又对齐宸道:“你坐下吧,我有些话要同你说,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齐宸为齐大老爷和齐大太太奉过茶后,才落了座,专心听齐大老爷讲起各种细节。

“方才我送走的那位,是四王爷府上的管事公公,此番来论的是与齐家联姻之事,聘的是我们齐家的三姑娘,配王府的二公子,为正妻。”

“十日后,王府会再派人来送信物,敲定这门婚事,而这余出的十日,便是让我们将与你有牵扯的人与事给处理妥当,等送完了信物,隔几日便会来下聘、行婚礼。”

齐宸讶然:“只送了信物,下过聘就要行成婚之礼吗?”

既是正经的娶做正妻,应当恪守六礼,即便是普通人家成婚也没有这么仓促的。

齐大太太的眼眶却红了:“哪有派人来说媒都不过问姑娘是否许了人家的,只给十日说是让把杂事处置妥当,什么叫杂事?难不成若是我们与旁家定了婚约,他一开口我们就要作罢吗?这与明抢有什么分别?”

说着便用帕子掩着面哭了起来。

齐宸皱着眉头问齐大老爷:“京中鱼龙混杂,父亲觉得有无可能是有心人故意冒充来诓骗咱们的?又可曾暗示过有钱财上的往来?”

齐大老爷何尝没有怀疑过。

他叹了口气,道:“方才在门口时,那人给我看了他的腰牌,为父虽然不是出身显赫,但毕竟也是在皇城里讨生活的人,是不是大内里的东西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言下之意,便是那人身份不假了。

齐宸蹙着眉头,实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同王府有过渊源,怎么那边会知道京中有她这号人?

正百思不得其解,芳娘忽然求见。

说是从府里寻了个婆子,知道些关于王府的事,她听闻之后便急匆匆的将人带过来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王子

齐大太太闻言,赶紧让她将那婆子带上来。

婆子局促不安地站在厅里,磕磕巴巴地讲起自己知道的关于王府二公子的事。

齐大太太一听这位王府二公子天生身患顽疾,常年卧病在床,直接晕了过去。

吓得齐大老爷和芳娘又是灌茶水,又是掐人中,好不容易才将她唤醒。

她醒了之后,却是不管不顾地抱着齐宸哭了起来。

“我这苦命的女儿!先头刚了结的宋家的事,还没来得及好好地喘口气,这怎么又摊上王府里的麻烦!”

“你的姻缘究竟是怎么了,这到底是犯了那尊神冲撞了哪位菩萨,为什么就不能让你顺顺遂遂地嫁个好人家啊……”

“若是我哪里不好,只管拿了我的命去抵,何苦要为难我这女儿啊!”

她捶胸顿足地哭,任谁也劝不住。

齐大老爷皱着眉头,问那婆子:“你说得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可有根据?”

婆子给齐大太太这一出给吓着了,老半天才回归神来,忙道:“有,有依据的!我识得的一个人是在药铺里抓药的,四王府里的药都是他们供着的,里面就有二公子的,听说已经不间断地吃了快二十年了,不会有错的!”

齐大老爷便派了得力的管事跟着那婆子去药铺里寻了她那位故旧回来,预备着当面问个清楚。

齐宸和芳娘一道,搀着齐大太太回到院里。

见她情绪依然的波动的厉害,齐宸便悄悄地让芳娘去煮了安神的汤药,好说歹说地哄着齐大太太喝下了一碗。

又扶着齐大太太躺在床上,安抚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也不知是药效发作了还是齐大太太哭得累了,竟慢慢地睡着了。

齐宸就在床边守着,心情有些凝重。

芳娘从外面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凑在她耳边道:“老爷叫小姐过去一趟。”

管事将药铺里那人给带到了府上来,直接带去了齐大老爷的书房。

齐大老爷先是过问了一遍,等齐宸来了,又让那人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给齐宸听。

那人硬着头皮道:“我们铺子里有个专门的地方,存放的都是些精贵的药材,专供高门贵府。掌柜手里有一沓子药方,是铺子里的贵客、常客送来的,里面有一张就是四王爷府中二公子的方子。”

“我趁着师傅抓药的时候凑过去瞧了一眼,方子上竟是些精贵的温补之药,听说是由一已经故去的名医开的,因着我们铺子里的药好,便誊了一份放在我们掌柜这里,约定每月十五、月末二十八各送一次药。”

“从老掌柜还在世的时候,铺子里就开始给四王爷府送药,到如今已经不间断地送了有十五六年了。”

齐宸问道:“你既在药铺里打杂,多少也是知道点药性的,依你看他那副药是治什么病的?”

那人想了想,摇摇头:“只是些温补的药材,瞧不出是治什么病的,但也有几次派人急急地来抓了别的药材,听我们抓药的师傅偶尔说一嘴,好像那二公子的病不是难么简单的。”

他到底就是个在铺子里打杂跑腿的,知道的也就那么多了,再往深里去便是问不出来了。

齐大老爷让人将他带出书房,给了几个赏钱,交代着把嘴巴闭牢了后,才送回到药铺去。

父女两人在书房中对坐,一时都是默默无言。

隔了半晌,齐大老爷才开口:“此事虽是你的婚姻大事,又干系着齐家的未来,兹事体大,照理说该是由我和你母亲全权做主的。”

“可你一贯是个有主意有见地的孩子,为父叫你来,让你知道这些,还是想听听你的说法。”

齐宸思索片刻,道:“若是来人身份不假,王府又有这个心思,不论是齐家还是父亲,都是违拗不得的。”

齐大老爷脸上的神情晦涩难辨。

“你这话里的意思,是同意了这门婚事?”

齐宸神色中难掩怅然,对齐大老爷道:“四王爷府里的人留下那样的话,便是对这们婚事志在必得,根本就没给您留余地。”

“您如今身在官场之中,上风威严,同僚之间难免相互倾轧,若是再得罪了皇权贵胄,他们只消稍稍动动手,您的仕途就要走上末路了,不仅是您就连谦堂哥他们,恐怕都会受了牵连。”

“齐家一门上下这么多人,全都是仰仗着您过活的,不论是已经嫁人的大姐,还是待嫁的二姐,甚至于小妹她们,能不能在婆家过得体面,一是看婆家人是不是通情达理的,再者就是齐家这娘家是不是能助上力。”

“可若是齐家不行了,即便是大姐姐婆家那边看在与父亲的交情上,二姐姐这边姐夫记挂着彼此的情分,不会苛待她们,可日子久了,也难免会生出轻慢之心来,到时她们又该如何自处?”

“姐姐们如今都有了人家,日后好与不好的还可以经营,可尚未长成的齐寜,正在读书的楚越,还有尚在襁褓之中的谨哥儿,他们这些可都是指望着家中庇佑的,总不能因着我一个人,就拉着他们所有人的前程一起陪葬。”

“况且嫁入王府也不是百害无一利的,毕竟是高门显贵,即便我是靠着一张脸攀附上去的,但终归是明媒正娶入门的,旁人暗地里或许不齿,可明面上也不能不看着王府的颜面对咱们客气三分。”

“齐家与王府结了亲家,您就是王子的岳父,与您不对付的那些个同僚们必然是会多有忌惮,自然不敢像如今这般多加刁难,说不定对您的仕途还有些助力。”

“若是日后那二王子撒手人寰了,我便同王爷请愿,到庙里去清修,潜心修行为王府祈福,我既失了夫君,对他们又没有威胁,再躲去庙里不碍了他们的眼,想必王府也不会为难我。”

齐大老爷讶然:“与王府的这桩婚事,你想到的就是这些吗?那你自己呢?你自己的日子不要了?”

齐宸闻言却笑了:“我的日子,不就是齐家的日子吗?若是齐家不好,即便是将我泡在富贵窝里,心里也是苦的。可若是齐家兴旺,姐妹们过得顺遂,弟弟们都能得一个好前程,即便是常伴青灯古佛,心中也是安宁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心声

齐大老爷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若是换做旁的女子,遇上这样逼嫁的事,要嫁的还是个朝不保夕的病秧子,应当早就觉得天塌了一般,哭哭啼啼不知如何是好了。

可齐宸却恍若置身事外一般的冷静,还有理有据地将这桩婚事的利与弊分析的透透彻彻。

甚至连夫君身死之后的出路都想好了。

这般沉得住气,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齐大老爷不禁感慨:几个女儿里,唯有她最有主见,活得最明白。

放眼整个齐家,怕是也没有心思比她更通透的了。

从前他对这个女儿没怎么上过心,自她们小的时候就疼齐寰和齐更多一些。

可这两年,齐宸就好像是那蒙尘的珠宝被擦拭干净了灰尘一般,愈发的耀眼起来。

她是个聪明的丫头,贴心的女儿,不管是在内还是在外,所到之处无人不赞赏,就连齐大太太。这些年都在她的影响下生出几分敢说敢做的胆色来。

换做从前,那真是不敢想的。

齐大老爷越是对齐宸刮目相看,心中就越是生出怜爱不舍,也就愈想替她将事情都给打算好,算是弥补幼时对她和她母亲的亏欠。

可有些事,他即便是拼尽浑身解数,也确实是无能为力。

如齐宸所说,他不仅仅是一个父亲,还是齐家的家主,是汴京齐家的一支,他的一点点差池,都会影响到齐家的兴衰,甚至是连累到齐家子弟未来的前途。

因着一人之失连累满门覆灭的例子,古往今来不在少数。

可牺牲了一个女儿去换仕途的顺遂,家族的安稳,这样的荣耀却让他觉得如坐针毡。

难道就真的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了吗?

齐大老爷内心如波涛翻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挣扎中。

齐宸回到院子的时候,齐大太太已经醒了,正满屋子的找她。

她一进门,齐大太太就拉住了她的手,紧张道:“你父亲叫你过去了?他叫你去做什么,是不是逼你嫁到王府里去?”

齐宸见她光着脚踩在地上,赶紧扶着她到床上坐下,安抚她道:“您别急,方才父亲叫我过去,是因着管事从药铺里带回了那知道底细的婆子的故旧,让我一道去听听还有什么内情罢了,不是您想的那样。”

齐大太太道:“内情?还能有什么内情,难不成那二王子的病还有得治吗?”

齐宸怕刺激着她,便只道:“听说吃得是些温补的要,或许只是身子底子弱才需要进步吧?想必没坊间传得那般严重,那些个婆子平日里说风就是雨的,话也不能全信的。”

齐大太太却道:“你少糊弄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堂堂皇亲国戚,什么样的好人家找不到,好端端的却要来娶一小官家的姑娘,还是限定了日子非去不可的,若说里面没有鬼,谁信!”

“你莫要听你父亲的话,你小时候他就不怎么疼你,更遑论会为你的将来打算,孩子你别怕,若是你父亲逼你嫁,咱们娘俩就离开齐家,就算去乡下种地,去要饭,母亲也要护着你周……”

她这番话说得有几分意气用事的傻气,但却让人觉得心里有些感动。

她揽着齐大太太,细声慢语道:“您不必如此,父亲叫我过去也是问我的想法,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个逼我的字,可那神情瞧着,却比您少不了多少担忧,是真如您一般疼我的,您是他的结发妻子,最亲近的人,却这般怀疑他的用心,让他知道了,心里该多难受?”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反过来也是一样的,父亲养育我一场,您疼我一场,姐妹兄弟们与我有手足之情,无论如何我都要为他们考量,若是只顾自己痛快,那便是自私,又与那些个唯我独尊之徒有什么分别?”

齐大太太听了她这番话,忍不住掉眼泪:“你如此晓以大义的,恨不能将全家的祸福抗在身上,自己以为是大公无私,却才是真的蠢啊!”

“人活一世,若是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得,即便是生出颗七窍玲珑的心,也是要被所牵挂之人活活累死,没有一天活得是自己,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你才只有十四岁,那四王府的二公子快要二十岁了,还是个病篓子,二十年来连门都没怎么出过,嫁得这样一个夫君,你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若是你被人欺负了,他还能有心力去维护你,为你出头不成?”

“况且他的病若是真如那人所说一般,就必然是个短命的,若是哪日撒手人寰了,你年纪轻轻的守了寡,若是能有个孩子还好,可若是连一男半女都留不下,难不成王府还会肯给你一纸和离书放你回家来不成?”

“你大好的年纪,葬送在了这么一个不值得托付的人身上,难不成要将一生都埋没在王府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吗?到时候你的弟弟们长大了,知道自己的前途都是靠着吸亲姐姐的血才得来的,你让他们有何颜面自处,如何能做到问心无愧?”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舍不得她。

虽是身处进退两难之境,可这样被人记挂着,心疼着,面对着晦暗不清的前路,齐宸倒也觉得无所畏惧。

她对齐大太太讲起自己从前做过的一个梦。

“先头我做过一个梦,倒是与眼下之事有几分相似。”

“我梦见自己是一个士族家的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周围人都捧着,还有个倾慕的人,日子过得很是自在。”

“可突然有一日,那倾慕的人抛下我娶了旁人,最是难过的时候,家里人又要为着家族的荣耀着想,将我送去宫里去做贵人。”

“当时有好些人来劝我,有说好话的,还有恐吓吓唬的,字字句句都是要为整个家族着想。”

“我那梦里的母亲说过这么一句话:身为女子,生来就是没有自我的,出嫁前属于家族,出嫁之后心也是要向着家族的;若是家族有难,必当身先士卒,有益于家门之事,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当仁不让。若是你觉得不甘心,那就到佛前去祈愿,让你下辈子生个男儿之身吧。”

齐宸讲完这些,抱着齐大太太的手臂,笑道:“我今生不是男儿身,却何其幸运地遇到了您和父亲真心疼我,姐妹们也真心待我,这样的日子我很是满足,更想让您们能继续下去这安稳日子。”

“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为着您和父亲,为着齐家,我都是心甘情愿。”

“您就让我嫁吧。”

第二百七十九章 做媒

苏老夫人从应下了要替齐宸寻一门合适夫家的事之后,就开始着手打理自己手上的关系。

那些个老姐妹们多是门第高的,对孙辈的婚事也都有各自的考量打算,齐家丫头未必合适,即便是嫁过去了,没有可以分庭抗礼的娘家,只怕也是要吃苦头的。

倒还不如寻一个清流官宦人家,家中人情关系不必太复杂,只要是郎君踏实肯干,便能有奔头。

至于对方考没考过的科举的,倒也不必太在意,先选定人选,再让五郎去试探一下功底,倘若是个可塑之才,回头想法子介绍个名师好好指导几年,差不多也就能考中了。

关键还是看人品是否堪用。

苏老夫人想明白之后,就在自己的故旧之中寻了一圈,却没打听到合适的人选。

因着五郎还没有娶亲,这些年她与那些个好友故旧打交道,眼光多是落在他们未嫁的姑娘家身上,至于那尚未娶亲的小子,着实是没放过什么心思在上面。

苏老夫人索性将自己的两个儿媳给叫过来了。

苏大太太听说老夫人要帮齐家的姑娘做媒,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母亲怎想起给齐家姑娘做媒了?是齐大太太开口求到母亲跟前了吗?”

苏老夫人道:“齐家没开这个口,是我瞧着齐宸那丫头不错,人家又曾出手救过我的命,是个没得挑的好姑娘。”

“可惜她家里的门户小些,父亲在朝廷中也是个说不上话的,母亲虽性子娴静,可娘家爱那边也没有什么家势可以倚仗,所以给她选的夫婿不是故旧就是门生的,实在是太弱了些。”

“这样好的姑娘,若是远嫁或是草草嫁个普通门生,未免也太可惜,便想着叫你们来问问,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能给这丫头做个媒,能寻个中流人家也好。”

苏大太太却觉得有些不妥。

若是齐大太太开口求过来,那做个顺水人情倒还说得过去。

可如今是老夫人自己提出来的要给人家保媒,虽说是回报齐家丫头搭救的恩情,可以这种方式回报会不会太过了些?若是回头保了媒,成了亲,两个人再生出嫌隙,那苏家岂不是要夹在其中两头难做?

思及此,她不禁有些犹豫起来,迟迟不敢开口应和老夫人。

倒是苏二太太思索了一会儿,回老夫人道:“听母亲提起这事,我倒是想起娘家的一个侄儿来,上个月他母亲来同我说话,还提过他的婚事未定,想要让我帮着寻个合适的人家,门第不必太高,只要姑娘性子好,品行端淑便可。”

“齐家那姑娘容貌俏丽,性格也是一顶一的好,若是真能成,郎才女貌倒也算是般配。”

一直不说话的苏大太太听她提到了娘家侄儿,忍不住问道:“可你娘家的门第不低,只怕齐家的姑娘嫁过去有些勉强。”

苏二太太笑了笑,道:“大嫂不必担心,我兄嫂是个豁达之人,素来不太看重这些,若是真瞧中齐家姑娘的人,便也不会计较其它了。”

一席话说得苏大太太微微有些发窘,后悔自己方才问了这么一句,倒让人觉得她是那种只看重门第的肤浅之辈似的。

便尴尬地咳了一声,道了一句:“弟妹说的是,那是你娘家的嫂嫂,你是最了解不过的。”

苏老夫人也开了口,道:“你娘家的那位兄嫂,我先前也是见过的,当年去你家提亲的时候,就是她在一旁侍奉的茶水,那时候她也是新嫁不久,做事却利索得很,不像是个扭捏计较的,应当可以一提。”

苏二太太闻言回道:“母亲见过的应当是我的大嫂嫂,她的确是个性子爽快又能干的人,也难怪母亲对她印象这么深。”

“只是方才我提到的那位侄儿是二哥家嫂嫂的次子,她也是个好性格的,只是进门晚些,母亲想必没有见过。”

苏老夫人虽然没有见过,但却不代表没有听过。

她想了片刻,问二太太:“你说的那个嫂嫂,是不是你二哥哥娶的那位继室?她生了两个儿子吗?”

苏二太太答道:“正是,我二哥原配的嫂嫂成婚五年就病逝了,生前也只留下一个女儿,后来二哥续娶了现在的嫂嫂,生了两儿一女,大儿如今十九岁,已经娶了妻室,次子刚满十七,正是议亲的时候,年龄与齐家姑娘刚好相配。”

苏老夫人道:“可我听说,你二哥如今的妻子,是扶正了当年的一个姨娘,是这回事吗?”

这下连苏大太太都忍不住听上一耳朵了。

这姨娘扶做正妻的也不是没有,可世家大族,哪个不将儿女的婚姻看做和家族兴旺同等重要的,挤破脑袋都想娶个对家族有助益的媳妇回来,即便是续娶,也都是再三考量的,不比那头婚简单多少。

可她娘家的哥哥却将好好的二太太位子给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姨娘,这样做未免也太草率了些吧?

听得苏老夫人问起这事,二太太倒也坦然:“如今的二嫂嫂原本与我二哥是青梅竹马,后来家道中落,又怕连累了我二哥被家中责备,便自请只做个妾室罢了。”

“二哥娶了正妻之后,她也恪守本分,对正妻十分的敬重,二人相处得也十分融洽,后来为了家中和睦,她硬是五年都喝着汤药不肯有孕,说是不能在嫡妻之前生下子嗣,以免生出嫡庶的分歧来。”

“我第一个嫂嫂撒手人寰,留下的女儿还是在她膝下养大的,我母亲将她这些年的言行都瞧在眼里,有感于她的贤德,也感慨她这些年为妾的不易,便做主由着我二哥哥明媒正娶了她做继室,这才有了现如今的几个儿女。”

“我想着,我这位二嫂嫂是个吃过苦的人,本身也没有家世背景可以倚仗,如今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却又开始忌惮,怕儿媳不恭敬。”

“她的大儿媳就是我母亲做主选的,是正经士族的千金,虽品行端淑,可毕竟出身放在那里,身上难免有几分傲气,婆媳之间就有些融不到一起去。”

“她对此也颇有些怨言,这便想让我帮她的次子寻一门合适的,门户不必太高,只要是性子好的便可,是而母亲一提起齐家姑娘来,我就想起她家了。”

第二百八十章 继室

苏老夫人本意上是瞧不中那些个后扶起来的继室的,虽说是良家出身,家道中落的可怜,可打小也是仆妇环绕,锦衣玉食长大的,身上没些个清高傲骨是不可能的,怎会真正甘心为人妾室?

说什么不争不抢,侍奉正妻,若真是个安分守己的,又怎会传出贤名,不争不抢的就压过了正室的威风,还在府里上下都留了好名声,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照她看,二郎媳妇家的那位二嫂嫂应当也不是如她所说的那般好相与,就冲着这份韬光养晦的隐忍心思,就不像是个简单人物。

娶了个大儿媳,用家世压住了她一头,让她这个做婆婆的浑身都难受,如今想讨个家世弱一些的,可又难保她不会摆着婆婆的架子欺负人家,将在老大媳妇身上憋着的一口气都在老二家的身上找回来。

那岂不是害了齐家的姑娘?

可苏老夫人又不得不承认,老二媳妇娘家的家势的确是好的。

祖上世代为官,只三甲就出了七个,这样的荣耀即便是满京城里找也寻不出可以与之匹敌的。

当初老爷也就是瞧中了这一点,才替二郎聘了她做正妻的。

利弊两端,的确难以两全,虽不是自己嫡亲的孙女儿,但既然答应了五郎要替齐家丫头保媒,总是要考虑的周全一点才是。

苏老夫人不由得陷入沉思,仔细考量起这门亲事是否可行。

苏大太太瞧着老夫人为着一个外家的姑娘这般费心思,只觉得不值得。

家里几个孙辈的婚事,除了长子苏昱的媳妇是老夫人钦定的之外,剩下的几个她老人家都没插过手,只由得她们夫妻几个自己做主。

虽然可以由着心意挑选儿媳女婿,可却苦于没有老夫人这样的人脉,总觉得有些局限,可选的人也没那么多。

到了长女的婚事,夫妻俩着实伤了不少脑筋,将手中的人脉捋了好几遍,晒出这么几个可以匹配的人家,却没想到天降喜事,自家姑娘的贤名传到了郑国公夫人耳中,两下相互打了几次交道,便被国公夫人给看中了,聘回去配了她的第三子,着实算是意外之喜。

可到了下聘的时候,苏大太太才知道:原来老夫人同郑国公家的老夫人是旧相识,这门婚事也是因国公家的老夫人听闻是苏家的姑娘,着手促成才如此顺利的。

可自家老夫人这便却是对这层关系只字不提,虽说出嫁时给添了不少嫁妆,可苏大太太心中总有些别扭。

觉得老夫人明明手上攥着大把的人脉,随便拎出几个都够他们夫妻俩挑花了眼的,却从不提起此事,只随着他们没头苍蝇似的逢人就打听,未免有些过分了。

可当她将心中的想法同老爷说了之后,苏大老爷却不以为然。

道:“儿女谈婚论嫁,自然该是父母操心,怎好动不动就劳烦长辈,当初他们兄弟姐妹几个议婚的时候,也都是由着父亲母亲安排,祖父母虽尚在,却也只是过问了他们的意思,未曾要他们插过手。”

“况且苏昱的婚事已经劳烦母亲一次了,家中加上老二家的,一共有七个子女要谈婚论嫁,总不能挨个都要祖母去操心吧?”

一番话说得苏大太太无言以对,可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虽说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劳烦到长辈,可若是长辈能行个方便,给晚辈一些助力难道不是对大家都好的事吗?

这股劲一直憋到了苏晟谈婚事。

苏老夫人又是一副不闻不问,任凭你们安排的姿态,苏大太太就有些泄气了。

对于苏晰的婚事,也就不指望老夫人能出手寻个好人家了。

私下里安慰自己,长子和长女的婚事好在都寻得好,次子这边也是知根知底的好人家,剩下个小女儿顽劣了些,性子又跳脱,若是寻个高门显贵的也怕拘着她难受,倒还不如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只要是郎君脾性好,能迁就她的性子,自己这边也就知足了。

算来算去,倒也不需要苏老夫人出手帮着引荐了。

这么想通了,心情也就好多了。

可没想到今日老夫人叫了她和老二家的来,郑重其事的却是商量别人家姑娘的婚事,听了老二举荐的人选之后又是一再沉默,分明就是嫌弃老二家二哥那位继妻的出身。

即便是扶正的妾室做了正妻,可沾着夫家的光,即便是裤腿子上沾了泥巴,这些年也早就拍打干净了,配个齐家更是绰绰有余,老夫人竟还再三考量?

对她亲生的几个孙儿,除了苏昱,都没再见过有这么上心的!

苏大太太的心情一下子就复杂起来。

想着苏晟将将定下婚事,正是忙得七晕八绕的时候,老夫人却将她们妯娌两个叫到这里来,一本正经的商议一个外人的婚事,让她心里如何不抱怨?

不由得生出几分敷衍惫懒之心,虽开口替老二家举荐的那位说了几句话。

“齐家姑娘虽是极好的,可惜门第上的确是弱了些,二弟妹的娘家家世显赫,这原本齐家就是高攀,姑娘嫁进去娘家撑不了腰,吃些苦头也是在所难免的。”

“可听母亲和二弟妹说起娘家嫂嫂的这段渊源,儿媳私下以为这桩婚事倒是可以考量,齐家姑娘门第不高,寻个出身更不如的婆母,两边倒正好势均力敌了。”

“这婆婆若是个明事理的,不欺压儿媳自然是好的;可若是有什么矛盾,婆婆的身份放在那里,她这做儿媳的也不是不能说句公道话的。”

“况且女子嫁人,嫁得是夫君又不是婆母,看重的还是郎君的人品,二弟妹家是书香传世,祖上人才辈出,这一辈的子弟们也是勤于学业,日夜苦读,想必你举荐的那孩子也是个不错的,若是能秉承家族传统,刻苦勤勉,出仕也是早晚的事,齐家姑娘嫁过去还愁着没有好日子吗?”

她的话说完,苏老夫人也没说什么,只是瞧了她一眼。

苏大太太本就是想赶紧把这件事给了结了,好早早散去忙活亲儿子的婚事,如今被苏老夫人这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心中陡然一虚,借着低头喝茶避开了老夫人的犀利眼神。

第二百八十一章 敲打

大儿媳心中想得什么,苏老夫人一清二楚。

更明白她的不耐烦从何而来。

老大媳妇对她手里的这些个人脉关系觊觎已久,明里暗里的打探,想靠着她的手给孩子们谋些个好处。

这些心思,她心知肚明,不愿挑破却不代表不会敲打她。

随着孩子们成家立业,老大媳妇也渐渐地长了年龄,可年龄渐长,心却也大起来,不似从前那般沉稳。

今年开春,老大因着政绩出色得了陛下褒奖,便传出要擢升平章政事的消息来,虽说上任的文书还没有发下来,但几个知道内情的都是暗地里恭喜过了的,这件事十有八九也就是定了的。

从知道这件事之后,她这个大儿媳妇的心态就有些不一样起来,从前瞧着她沉稳持重,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心思飘起来了,行事竟愈发的张扬草率起来。

夫君的仕途越顺利,她反倒是越摸不清方向起来。

那些个奉承逢迎的话倒是听得越来越顺耳了,想要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多了起来。

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自己手中有些个人脉关系着实不假,可不是她不愿意交出来,而是即便她如数都交给老大媳妇,她也未必拿得起,若是强拿在手中,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白白成了旁人眼中的笑柄却还不自知。

就拿苏晥的婚事来说,那丫头从小就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京城中也算是能叫得出名字的大家闺秀,郑国公家的老夫人又不是那聋子瞎子,怎会没听说过她的名号,心里也是早就记挂上了的。

原本只需静心而待,国公府就会自己找上门来询问亲事,到时再从善如流,传出去便是国公府上门求娶苏家的女儿,那可是给苏晥做得脸面,只靠着这个,日后她嫁进去婆家的人也不敢轻慢她半分。

可老大媳妇偏偏是个耐不住事的,只听到了些许风声,就迫不及待地去打听,生怕到最的鸭子飞了,虽然最后也是如愿以偿嫁了女儿,可再传出去,就不是那么个味儿了。

不知情的人,难免会揣度是苏家用了什么手段将女儿嫁到国公府去的,平白的冤枉了苏晥不说,还连累了苏家也挂上了个攀附权贵的声明。

她倒是只顾着沉浸与国公府做了亲家的喜悦之中,瞧不见这些个揣度了。

苏老夫人想着这些,心里不由得担忧起来。

老大这些年在仕途上太顺遂了些,连带着老二那边也都是顺分顺水的,没有什么波澜。

这样的顺遂在旁人看来是羡慕不来的好运气,可落在有些人眼中,却是让他们眼红心热,恨不能除之后快的嫉妒。

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将弦给绷紧了,才不会给那些对大郎仕途顺遂眼红心热的小人以可乘之机。

而大儿媳这边若是一直这么糊涂下去,也是该好好敲打一番了。

苏老夫人不动声色,交代了老二媳妇几句,让她回娘家同那二嫂嫂好好说道说道,摸清楚那边的意思。

之后便借口自己疲乏了,遣了两个儿媳回去各忙各的去了。

两个儿媳告辞之后,有小丫鬟便来要扶着苏老夫人去歇息。

身边的嬷嬷却对那丫鬟道:“老夫人的茶凉了,你去换一盏温的来。”

小丫鬟愣怔了,心里想着老夫人不方才不是说累了要去歇着么,怎得又要喝起茶来了?

但嬷嬷既然发话了,她也不敢问什么,便犹犹豫豫地走了。

苏老夫人笑道:“你倒是懂我。”

嬷嬷道:“我伺候您这么多年了,自然是知道您的心思的。”

“晟大爷的婚事已然定下,崔家那边怕崔老太太年事已高,若是哪日熬不住去了,崔家姑娘还要守孝三年方可嫁人,白白的耽误了,便想早些将婚事给办了省得记挂着一桩心事。”

“如今婚期在即,大太太正是忙得时候,人坐在椅上,心思却早就飘远了,留她在这也是煎熬,还不如早早的散了,各忙各的去。”

苏老夫人点头,又道:“她是我亲自选的儿媳,也一向比老二家的那个更合我的心意,嫁到家里这么多年了,生儿育女,侍奉公婆从未出过半点差池,怎得如今却变成这副样子了,倒是连老二家的都不如了。”

嬷嬷却道:“都说浮名薄利休羡,可世间有几人真能视名利如浮云,心定不扰之的?若是真有,若不是那净台上的菩萨,便是那隐居山间的高人了,身在这熙熙攘攘的红尘之所,又有几个人能超凡脱俗,坚守本心呢?”

苏老夫人道:“照你这般说,是我对大郎媳妇太过苛求了不成?”

嬷嬷笑道:“您做事,自有你的考量,老奴又岂敢妄议?况且苏家传世百年,也不是一路都顺顺遂遂的,往祖上的几场大灾大难,都是有惊无险,到您和老爷这辈,也是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这才有了如今的宠辱不惊。”

“大太太和您不一样,她嫁到苏家来的时候,家里就已经是一派欣欣向荣之相,一直到如今都没有过什么波折,这是在富贵福窝里过了半辈子的人,让给如您一般洞察清明怕是不行了,只怕还需您多费心提点才是。”

苏老夫人啐道:“你这一番话,是既替她求了情,又拉着我去做苦力,可真是两头不得罪人。”

嬷嬷听得老夫人这番话,心中明白她的气消了些,遂顺着道:“我这也是实话实说,大太太过得太顺了,便忘了什么叫‘祸福相依’,而眼下这苏家,您还是说一不二的老夫人,不由您提点着,这家里上下的日子又怎能安稳了。”

苏老夫人感叹道:“我倒不是不理解她,只是她到了这个年纪还这般犯糊涂,我这心里总归是有些不安定的。”

“老二家的那个你也瞧见了,一向是不出头、不发声的,如今年岁不小了,恐怕也是改不过来了,若是盼着她去规劝她大嫂,只怕是比登天还难。”

“五郎倒是个明白的,可惜屋里没个能传话的人,若是他有个妻室,素日里在我身边多走动着,说不定还能趁着年纪小教出来,到时候也能在关键时刻说上几句话给老大家的听,有这么个差不多的人在耳边时时警醒着,也省得她犯浑却不自知。”

可这五郎到底什么时候能娶个媳妇回来?

苏老夫人说着说着,不禁叹起气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 潘府

苏二太太从老夫人处回来之后,便让身边的妈妈去二房的小库房里,寻了几样名贵的药材,还有湖笔徽墨各两套,预备做礼。

妈妈让人去寻了东西出来,都仔细地包好了,又让人去套了马车,苏二太太便紧赶着回了一趟娘家。

刚到了潘家府上,侍候她母亲的嬷嬷听着风声便来了,说老夫人将将午睡歇下了,又问苏二太太午饭用了没有,厨房的灶上还有煨着的鸡汤,要不要让灶上的婆子再端几样小点,就着喝完鸡汤等着老夫人起身?

苏二太太道:“我来前已经用过午饭了,既然母亲歇下了,就不要惊扰她老人家了,我先去嫂嫂那边坐坐,再看看侄儿们。”

嬷嬷闻言点头:“那老身先回去伺候老夫人,备好了茶点,等您回来坐。”

将路上买的点心果子交给嬷嬷先带回去之后,苏二太太便径直往大嫂嫂处去了。

潘大太太正在看府中的账册,听闻苏二太太回来了,感激搁下手里的东西,一边让人去泡茶,一边亲自到门口去迎她。

“妹妹怎得突然回来了,也不让人提前打个招呼,你们赶紧去把昨日大爷送来的那篮子鲜果子洗了端来,让姑奶奶尝尝鲜。”

苏二太太道:“大嫂不必如此麻烦了,我今日出门办事,正路过家门口,便买了些点心果子想回来瞧瞧母亲,听说母亲刚刚歇下了,我就正好到你们这里坐坐,说几句话。”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一同在屋里落了座,苏二太太便让人将带来的东西拿出来。

“日前婆母得了几味好药材,赏了我一份,这些东西我素来用不上,白收着也是浪费,记得你和母亲都爱用荣养丸,便想着送给你们,瞧瞧能不能容在药丸里用。”

“湖笔和徽墨是老爷的门生特意从家乡徽县捎来的,是新出的样子,京城里还没有卖的,算是给侄儿们添文墨了。”

潘大太太忙道:“你回来我们就极高兴了,何必还带着这些个东西,你家哥儿正是要用着这些的时候,拿来给了侄儿们,哥儿用什么?”

苏二太太道:“他屋里不缺用的,况且寻常写字也用不着这么好的,拿着练字倒也糟践了,不如和兄弟们分着用了,若是用得好,日后再托人去徽县去买一批回来,留着下场的时候用。”

家中有读书人,看到旁的东西或许不动心,但若是得了好的笔墨,的确是舍不得推出去的。

潘大太太就谢过了苏二太太,让人将东西都收下了,回头送去公子房里。

苏二太太吃了口茶,问潘大太太道:“方才路上听了一嘴,说是二嫂嫂又病倒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潘大太太闻言,让屋里不相干的丫鬟都出去,只留了个心腹的婆子在那侍奉茶水,这才压低了声音同苏二太太道:“还能因着什么,不就是给她那个儿媳给气着了么。”

苏二太太装糊涂道:“竟有这样的事吗?不是说田家的姑娘性情温婉,最是娴熟么,怎得还会做出这种气病婆母的事?”

潘二太太叹气道:“说到底也怨不得人家桦哥儿媳妇,实在是二叔家的做得过分了些。”

“前几日田家三姑娘出阁,桦哥儿媳妇回娘家去观礼,走之前将孩子留在屋里了,交给下人婆子们照看着。”

“午后奶娘喂过奶后,瞧着孩子有些吃多了,怕积食就抱着出去走走,正被你二嫂碰到了,说是怕孩子被风吹坏了,就将孩子带到自己屋里去了。”

“后来孩子困睡了,她没事做就在绣案上绣花,也不知是从哪里窜出一只老鼠来,将她吓了一跳,碰倒了绣案上的蜡烛,引燃了绣品和丝线,就着起火来了。”

“当时屋里乱做一团,下人们都一门心思忙着救火去了,到后来火扑灭了才想起礼里屋里睡着孩子,赶紧进去查看,那屋里已经被烟堵得看不清人了,孩子头上蒙着被子正在那哭,下人将他抢出来的时候,孩子的嗓子都哭哑了,被烟呛得不住咳嗦。”

“当天晚上孩子就发起烧来,又咳嗦不止,看得桦哥儿媳妇心都疼碎了,与她婆婆的梁子这也就结下了。”

“孩子出事后,你二嫂嫂也悔得不行,天天在儿媳妇院门口站着,可愣是没让她进去瞧一眼,不得已她又跑去母亲那边哭诉此事自己的确是无心之失,却又被桦哥儿媳妇认为是去告状,婆媳俩就愈发水火不容,闹到最后甚至当面顶撞起来。”

“桦哥儿媳妇还同自己院里的人下了严令,说是不准她婆婆再碰这孩子一下,若是没看住被她婆母溜进来看了孩子,查出是谁失职就要打断了谁的腿。”

“她那院里的仆妇小厮多半都是当初成亲的时候从娘家带来的,自然同她是一条心,见自家小姐轻慢婆母,做下人的心中也难免生出些不恭敬来。”

“你二嫂嫂百口莫辩,又被儿媳妇防贼一样的放着,还被她院里的下人慢待,心中憋着一口气没出来,这就病倒了。”

苏二太太闻言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的孩子遭了难,那个做父母的都是要心疼,恨不能以身相待的,桦哥儿的媳妇如此这般倒也是人之常情,可也不该防贼一样的防着自己的婆母吧?若是传出去了对自己的名声也不好,桦哥儿这个做丈夫的也该从中规劝着才是,一边是母亲,一边是枕边人,总不能让她们成了生死冤家吧?”

潘大太太闻言连连点头:“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既然进了一家门,那就是自家人,总不好隔着仇怨过日子吧。”

“可桦哥儿也是有心无力,实在是二叔家的从前做得太过分,如今发作起来才一发不可收拾的。”

她压低声道:“你怕是不知道,早些年田家姑娘刚进门没多久,怀上第一个孩子没保住,正是在屋里歇息养身子的时候,她个做婆婆的不去安慰儿媳,反倒是暗地里张罗着个桦哥儿纳起妾来,相中的还是她自己娘家的亲侄女儿……”

这件事苏二太太还真是闻所未闻。

遂惊讶道:“人家新婚燕尔,又刚失了孩子,二嫂嫂这么做未免也太让人寒心了。”

潘大太太点头道:“所以说桦哥儿媳妇不待见她也是有道理的,后来那女子到底也没入得了家门,桦哥儿媳妇又憋着一口气,又是吃药调养又是烧香拜佛的,才在第二年得了如今的儿子,可与她那婆母的确是积怨已久了,如今一举发作出来,便闹到这个地步,任谁也劝不住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侄女

苏二太太又问道:“她们婆媳闹得这般水火不容的,二哥和桦侄儿劝不住,母亲那边也没说点什么吗?想当初二哥也是得了母亲的支持,才扶正了现在的二嫂嫂的,有生下了这些个儿女,母亲多少也该维护她些才是。”

潘大太太皱着眉头,心中盘算着有些话当说不当说。

苏二太太察言观色,一瞧她那副神情,就知道里面怕是有隐情。

遂故意道:“不过说来说去,这也是潘家自己的家事,家里有母亲坐镇,还有大嫂嫂在一旁帮衬,量也生不出多大的事来,倒是我多嘴问了这一句了。”

潘大太太闻言忙道:“你说这话可真是让我听了心慌,你是这家里正经的姑奶奶,是老夫人亲骨血,老爷们的胞妹,说什么都是应当的,可莫要见外了。”

“只是桦哥儿他娘弄出的那些事着实不体面,我想着你好容易回来一趟,只想着挑些好的说给你听,也让你能宽宽心不必担心娘家这边,没想到却绕不过这些个腌臜事,只怕说出来让你烦心了。”

苏二太太道:“嫂嫂方才还说我见外,可您这话说得倒是比我还见外的,也就只有外人才会报喜不报忧的,自家人的事,好的坏的的都是事,哪有挑挑拣拣说的?”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潘大太太也着实不好再隐瞒,心里又想着反正是自家的姑奶奶又不是外人,总不会听过之后回到苏家去跟她那妯娌说嘴吧?

便喝了口茶润润,讲起二叔家屋里的那桩事来。

“方才不是提起,桦哥儿媳妇小产养身的时候,二叔家的弄了个娘家侄女来给桦哥儿做妾的事么。”

“且不说时机选得不对,惹了桦哥儿媳妇记恨,就是这入府的方式也着实说不过去了些,既是娘家的侄女,又想着留下给儿子做妾,寻个借口光明正大的接进府里来多好,就只说是娘家人入府来陪陪她说话,谁还能将那姑娘撵出去不成?”

“她偏偏做贼心虚似的让贴身的婆子将那姑娘打扮成丫鬟的模样,偷偷地带进了府里来,含糊不清地就塞到了桦哥儿的书房里去。”

“桦哥儿一开始是不知情的,只是觉得那丫鬟眼生,做事又笨手笨脚的,就想打发她出去,那姑娘一瞧自己要被撵出去了,也不知是慌了神还是沉不住气,当即就跪下,讲明了自己的身份,梨花带雨的哭了一场,求着桦哥儿怜悯,收了她做妾室,不然就一头碰死在屋里。”

“桦哥儿一个读书人,又最是冷静稳重,哪能轻易的被她胁迫了去,便执意要叫人来将她带出去,可等下人听到动静进来的时候,正瞧见那姑娘将自己剥得只剩下个肚兜儿,分明是想要耍赖了。”

“也亏得那冲进来的人是个脑子清楚的,当即捂了她嘴没让她瞎嚷嚷出去,又叫了两个粗使婆子进来将她衣裳给披上,扭送到了桦哥儿她娘那里。”

“桦哥儿她娘一瞧这情形,自然是不肯承认这里面有自己的事,可字里行间的又想将这件事悄无声息的抹平,就和儿子商量让他干脆纳了这姑娘算了。”

“母子俩这厢掰扯着这件事,那厢消息就漏出去给田家带来的下人知道了,那些下人自然是忠心护主的,也知道自家大奶奶身子弱听不得这些,便索性直接告到了母亲那里,来龙去脉虽然是添油加醋了,但也没扭曲了事实,的确是欺负了田家姑娘。”

“田家这门亲事当初是母亲和田家的老夫人一同商定的,田家这姑娘也算是老夫人看着长大的,又与桦哥儿在一起开过蒙,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虽说是孙媳妇,可心里看得同自己亲孙女儿也差不多了,哪能由得二叔屋里的这么胡来。”

“母亲当即便带了贴身的嬷嬷去了二叔院里,又叫了我同去,当着所有人面将你二嫂给训斥了一顿,又让人将她那侄女儿给好好的送出府去,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少让她那娘家人再上门来打主意了。”

“你二嫂脸上挂不住,也是脑子急糊涂了,当面就跟母亲顶撞了几句,说是母亲瞧不上她侄女儿,就是瞧不起她家中落魄了,当初若不是二叔的原配福薄去了,也轮不到她做了这填房,占了这二太太的名声。”

“可她这个二太太也只是表面上风光,除了给潘家生儿育女之外,家里大小事都是没资格插手的,她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的,不敢妄自出头,如今只想将同病相怜的侄女带到府里来做个妾,也能有个知心人说说话,竟然都不行。”

“还说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家里人却还像防贼一样的防着她之类的话,混账得不行,气得母亲连茶盏都摔了。”

苏二太太没想到家里竟还闹过这么一出。

想起先前好几次同这二嫂打交道,她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来,倒也真是个能承住事的,或者说是个能装样子的。

不过话说回来也是,若不是能隐忍,会装样子,先头的正经二嫂去世之后,这二太太的位子也的确轮不到她头上去。

可惜装的就是装的,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积怨已久,只消一根引线,这本性瞬间也就暴露出来了。

苏二太太又问:“那这件事就这么了解了?母亲也没罚她什么吗?”

潘大太太道:“罚自然是罚了,你没瞧见如今桦哥儿的媳妇管着二叔院里的事吗?那就是母亲做主给撑腰呢。”

“可她毕竟给潘家生儿育女了,孩子们也都长大成人各自婚嫁,此事若是宣扬出去了,不光家里的脸面不好看,待嫁的姑娘也会跟着受牵连,所以也就秘而不发,只在家中骂骂罚罚也就罢了。”

“不过从那之后,母亲对她就再没过什么好脸色,连晨昏定省都不让去了,她整日窝在院子里没事做,又被儿媳妇牵制的动一动都难受,整个人就愈发的阴阳怪气起来。”

潘大太太讲完这些,又问苏二太太:“我听说她前几日还跑去你那边了?”

苏二太太点头道:“是去了,倒是没提这些个事来,只是说她大儿媳太厉害了,求着我给她家权哥儿寻个门户小的清流人家做妻子,不想再讨个高门大户的儿媳妇回来受罪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善类

潘大太太闻言叹气道:“她到如今还只觉得是因着自己的出身受了委屈,却也不想想自己那些个所作所为的,即便是娶了个儿媳妇有在世菩萨一般的胸怀,也未必能容得了。”

正说着话,那厢有婆子带着潘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进来,给两位太太请安之后,道:“老夫人午睡醒了,听说姑娘回来了,急着见您呢。”

潘大太太闻言对苏二太太道:“既然母亲醒了,你就快些去吧,她日日的念叨你定然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过去打搅母亲和你说体己话了。”

苏二太太点头,起身同她告辞。

陪着潘老夫人说完话后,已经是日头西移。

潘老夫人虽然舍不得女儿,却又惦记着姑爷回去没人侍候,便催促她快些回府去,又让嬷嬷将自己特意收着预备给她的东西给送去马车那边,好回去孝敬婆婆苏老夫人,或是给姑爷上下打点用。

苏二太太笑道:“我来一趟为得是看看您,陪您说说话,这么多东西拿回去,我婆婆知道了定然也要开库房寻回礼,又不是逢年过节的,何必如此折腾麻烦。”

这几十年的交情,潘老夫人最是了解苏老夫人的为人,笑呵呵道:“你婆婆一贯是个重礼的,她如今年纪也大了,你在家可要用心侍奉才是,如此姑爷在前朝才能安心,你大伯哥也会敬重你的。”

“至于这些个东西,你还是听我的话带回去,先放在你自己的小库房里,等回头慢慢地再挑个日子送给你婆婆、妯娌,这些虽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件,可也是千里迢迢送过来的,在京城也是难得,留在我这里,早晚也就给人弄了去,倒还不如全都给你。”

苏二太太一听这话,就知道母亲是在抱怨她那二嫂嫂。

旁人不知道,可她却清楚得很,这二嫂虽说手中虽没什么钱,可走出门去那光鲜派头,举手投足的阔气,却是一样不少的。

可她又不似大嫂那般有丰厚的妆奁,就只能悄悄地动用院里的银子,弄得最后连下人们的月钱都发不出来了,只能将小库房里的东西拿出去偷偷卖了来救急,就连母亲赐的也不例外。

先前她还没显露本性时,曾瞧中了母亲这里的一套珊瑚佛珠,母亲那时还不知她是那种人,见她喜欢就让给她。

可没过几日济宁陈家的老安人过世的消息就传来了,母亲生前和老安人关系极好,惊闻噩耗很是伤感,想起那套佛珠就是当年老安人送她的,便叫了二嫂过来,让她将里面的一副手串送回来,她也好睹物思人。

可足足过了一天,那珊瑚手串才送回到母亲手里,后来她这二嫂偷偷写了封信送到苏家来求她帮忙,她才知道那珊瑚佛珠早就被典当换了银子,充作了体己银子,预备着给孩子们上下打点用。

可如今带着银子回去赎,那典当行竟公然耍赖,竟然要比原先多加三百两银子才能放,她实在走投无路,更怕此事闹开了,连累着潘家都被人笑话,只能求苏二太太看在姑嫂的情分上救她一救。

当时苏二太太才新嫁不久,又不知她这二嫂的真实品性,只以为是个无依无傍的可怜人,又承蒙她的人情在许多事上多有指点,便私下里让人给她送了一千两银子办事。

后来渐渐经的事多了,看人也透彻了些,苏二太太终于明白了她这二嫂并非善类,再回头想想当初她求救济的那番言辞,着实也是漏洞百出的。

若真是把当掉的银子留作了自己的体己钱,又怎会只隔了一日就多出了一千两的亏空?分明是将银子都贴补给了娘家,却还装模作样的在自己面前哭的可怜,骗自己给她填窟窿。

苏二太太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当年自己的确是年轻又愚钝,若是早些看清她这二嫂的真面目,又何必吃那么大的亏,赔上了自己的良心,半生不得安宁?

有许多事,就连母亲和哥哥她们如今还蒙在鼓里,她不论是在婆家还是在娘家,都是一如往昔的样子,可心底里有些东西早就变了,有些东西更是积蓄忍耐了很久,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候了。

苏二太太敛了思绪,劝慰母亲道:“二嫂嫂的家世大家也都是知道的,她没有娘家可倚仗,手里也没什么钱,可毕竟是潘家的儿媳妇,总要有些体面的,母亲也不必太跟她计较。”

“况且她家的二郎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她如今同母亲要什么东西也要,十有八九也都是为着二郎考虑,总不能到时候新媳妇入门,让她拿不出件像样的见面礼吧?”

潘老夫人冷哼道:“二郎娶媳妇,我这边自会添补,不为了她,那是为了潘家的体面。”

“可你不知她如今的做派,怨不得桦哥儿的媳妇不待见她,就是我听了都生气!她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对内对外都嚷嚷着说要给权哥儿寻个低点的岳家,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讥讽桦哥儿媳妇吗?”

“也是做祖母的人了,气量竟如此之小,也亏得桦哥儿媳妇是个大度知礼的,我若是再不护着她点,她在这个家里岂不是要委屈死了,那我又如何同我那老姐妹交代!”

苏二太太见母亲又动气了,忙捧了一杯茶给她。

等潘老太太消了气,她才道:“二嫂如今是年纪越大越糊涂了,可她毕竟是这府里的二太太,您就算是护着桦哥儿的媳妇,也该给她几分体面,要不由得她这样闹下去,还有什么安稳日子可过。”

“不过说起权哥儿的婚事,我倒是想起来一桩事:前几日我婆婆叫了我和大嫂过去说话,提及想要帮一个外家的姑娘做媒。”

“那姑娘也是个官家出身的小姐,父亲如今是正四品的官衔,祖上也是读书人出身,实乃清流人家。”

“姑娘本身也是个出色的,不仅容貌端丽,身姿婀娜,更是知书达理,聪颖能干,很讨人喜欢。我先头见过几次,的确所言不虚,我大嫂家的晰丫头,这么个混世魔王的跳脱性子,京城里的千金小姐们少有能入她眼的,却天天围着这齐家姑娘打转,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切,可见这姑娘的确是不差的。”

“我心下想着,若是二嫂执意不想找个高门大户的,这齐家姑娘或许与咱们权哥儿正合适呢?”

第二百八十五章 说服

她说了这许多,潘老夫人却还是一头雾水。

“照你这么说,这齐家并非什么高门大户,怎得你婆婆那么一个高贵的人会这么郑重地叫了两个儿媳去说话,就为了给她介绍个婆家?莫不是有什么亲戚关系?”

苏二太太道:“若非说有什么关系,倒也是有些渊源的:齐家姑娘的母亲姓楚,和我婆婆祖上是同宗的,后来分了家之后便没什么来往了,可我婆婆那个人最是重感情的,听说她也是楚家的人,便请来府上赴了几次宴,彼此也就熟悉了。”

“至于齐家姑娘,是因着同家里姑娘关系好的缘故,时常被姑娘们叫着在一起雅集,月前游湖,我婆婆突发急病,危急之时也是她冷静果断出手相救,我婆婆这才转危为安的,从那之后便更是青眼相加,又怜惜她家门户小,担心她日后找不到个可以托付的好郎君,或是要远嫁,这才想着帮她保媒的。”

潘老夫人惊诧道:“先头外面传得救了你家婆婆的姑娘就是她?那可真是个不得了的丫头,光这分胆色就够让人敬佩的。”

“可如你所说,她家里不过是个四品的京官,这官职大小什么的我倒是不在意,只要是个清流人家的正派姑娘就行。”

“可你也知道,桦哥儿媳妇是个出身好的,虽是从小看着长大知道她是个好心眼的,可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难免有些个傲气。”

“这两人身份悬殊如此,若是做了妯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会有些摩擦,到时候只怕齐家姑娘会觉得受委屈。”

苏二太太闻言倒也不急,只笑着道:“母亲这番考量也是为着周全,不过女儿倒觉得,这权哥儿娶个如齐家姑娘这般家世的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一来全了她母亲的心愿,家里从此少了些事端。”

“二来这权哥儿虽是个正派刻苦的,可天资比起他大哥桦哥儿的确是弱了一些,好在他是个好性子,不是那种事事都要强出头的,这兄弟两个才能如此和睦。”

“若是找个门当户对的,两个媳妇同样是嫁了嫡子,出身又差不多,难免不会在暗地里争上一争,若是再因着妇人的那些个虚荣心作祟,在哥儿枕边吹了歪风,闹得兄弟嫌隙,妯娌不合,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潘老夫人将这番话给听进去了,犹豫道:“照你这意思,也是赞成权哥儿娶个门户一般的,让他们夫妻两个都平淡度日,不同兄嫂争强?”

“你这般说也是有几分道理,不过这齐家姑娘真能是那性子和顺不争不抢的?她家门户本就小,会不会因着嫁入高门生出一些个心思,想要更进一步呢?”

苏二太太道:“我与齐家姑娘不过是几面之缘,也不好打什么包票,可我婆婆这个人您最是知道了,连她都对齐家姑娘赞不绝口,亲自提出要保媒,应当也是错不了吧?”

她巧妙地将苏老夫人给摆出来了,潘老夫人果然不说什么了,似乎还在考量。

苏二太太今日回这趟娘家,就是为了试探一下她这二嫂如今在家中的地位,顺便把这消息给放出去的,见话说得也差不多了,便起身预备着跟潘老夫人告辞。

潘老夫人也站起身来,对她道:“我同你一道出去,就当是活动活动,也顺道送送你。”

母女二人便一起往外去,等快到门口的时候,潘老夫人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对女儿道:“你今日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桦哥儿的婚事是我做主的,如今轮到权哥儿了,我若是再一把抓过来,也确实是驳了他母亲的面子。”

“既然你觉得齐家姑娘合适,那便寻个恰当的时机带你侄儿过去同那姑娘相看一场,若是两个孩子能看中,那我这边也没什么说的,至于权哥儿他娘会如何想,我就管不着了。”

苏二太太闻言,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遂笑着对潘老夫人道:“有您这句话,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眼下起了夜风,母亲还是快些回去吧,别再着凉了。”

潘老夫人道:“无妨,你上车吧,我看着你走了就回去。”

苏二太太一路驱车回了苏府,正好赶上苏老夫人刚用过晚膳,便去给她回了个话。

苏老夫人没想到她这件事竟然办得如此之快,不过是上下午的功夫,她竟已经得了娘家母亲的准允,预备着给两个孩子安排相看了,不禁对她和颜悦色起来。

苏二太太将自己母亲的考量据实传达给了苏老夫人,老夫人听过之后只是笑笑:“你母亲思虑周全,这点的确是不能不考虑的。”

“那个丫头着实讨人喜欢,与家里几个姑娘来往得也好,里外对她都多有赞誉,况且她对我还有救命之恩,仅凭着这一点,于我们家也是还不完的恩情了。”

“只是这齐家姑娘的出身就摆在那里,也是改不了的,若是只为了妯娌之间能够平起平坐的说话,我倒是有一主意。”

“我想将齐家的那丫头认作我的干孙女,你觉得这样安排可还妥当?”

苏二太太没想到老夫人竟会以这样的方式给齐家姑娘抬身份。

她忙道:“母亲安排的自然是妥当的,齐家姑娘有您做靠山,日后不管嫁了什么人家,婆家都是不敢看轻的。”

苏老夫人笑道:“我这般安排,不过是想给她添几分底气,你瞧她母亲,齐家的主母,柔柔弱弱的一个人,做了这么多年正妻竟连家事都管不得,如今生了儿子才将将好过一些。”

“虽说齐宸这丫头瞧着就和她母亲不一样,有一股韧劲在,可难免有些人会挑剔她的出身轻慢她,我既然决定为她保媒,那就索性好人做到底,解了她的后顾之忧。”

“这件事你先不急着跟你母家那边传信,先紧着安排你那侄儿同齐家姑娘相看,等看中了,再同家里说这件事,也好给家里吃一颗定心丸。”

苏二太太笑着道:“有您老人家这句话放在这里,儿媳便知道该怎么做了,剩下的您也无须操心,等他们两个孩子相互看过之后,儿媳再来同您禀告喜讯。”

苏老夫人点点头。

第二百八十六章 自尽

当天晚上,苏二太太就给齐大太太去了一封贴子,说是明日想去府上拜访。

贴子送出去之后,她便又让人开了库房,选了几样东西出来打算明日带去送给齐大太太。

若是权哥儿真的同齐宸看对了眼,那她这个做姑姑的提前送几样东西过去给未来亲家,倒也是礼数。

可等到天黑下来时,有小厮急匆匆地登门拜访,自称是齐大太太派来的,说是齐大太太前几日感染风寒病倒了,怕过了病气给苏二太太,明日就不见客了,还请苏二太太见谅。

这番说辞听着未免有些奇怪。

如今正是七月,暑期正盛的时候,怎得会染了风寒之症?

况且齐大太太刚刚生了公子,最是注意是时候,又怎会做出那种贪凉的事,让自己生病威胁到儿子的康健?

可当着齐家的小厮她又不好打听人家内院里的事,就不咸不淡地表达了自己的关切之情,让小厮代为传达给齐大太太,又让人将库房里的药材选几样出来叫他一并带回去,给齐大太太养身子用。

齐家的小厮告辞之后,苏二太太在房里来回踱步,思索着是不是齐家出了什么事?

照着齐大太太对老夫人的恭敬,对着苏家人也是极其重视的,先前也不是没有因着生病或其它的事推辞过宴饮邀约的,可每一次都是派了身边最重要的体己妈妈过来,送上齐大太太手书的信函,非得再三致歉才行。

此番不仅没见到齐大太太的手书,就连派来的都是个年轻的小厮,如此反常,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大宝从苏家回来之后,便直接到芳娘处复命,将苏二太太给的药草交给她后,又把嘱托传的话给转述了一遍。

末了实在忍不住,就问了一句:“芳妈妈,太太她究竟怎么样了,这已经是连着两日闭门不出了,听我姐姐说,送进去的吃食也没怎么动过……这四王府给是十日之期就要到了,这到底是预备着怎么办啊……”

芳娘不禁叹了口气:“你瞧太太如今这情形,就该知道这事情已经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但凡还有一丝希望,照着太太对小姐的看重程度,也是要拼死去争上一争的。”

“可这两日她足不出户,也不用饭,就连小少爷都两日没见到亲娘了,整日浑浑噩噩的连苏家的邀约都不放在心上了,可见真是伤心坏了……”

可再伤心又有什么用?

四王府可不是宋家那伯爵府,那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若是下了心要做什么事,谁又敢对他们说半个不字?岂非是赌上全家性命去找死?

可纵然小姐是个深明大义的,又记挂着全家的安危和荣耀,决定遂了王府的心愿,嫁给那个病篓子王子。

可太太却是个极重感情的人,母女俩又是十几年都相依为命的,纵然对家族千般好万般好,都不如她女儿过得好能让她安心。

事情到如今这个地步,最走不出来的也是她,连带着老爷都被她记恨了,痛骂老爷卖女求荣,连着两天了都让人关上院门,不肯让老爷进来瞧一眼,就好像一直闭门不出就能把三小姐给留在身边似的。

好在老爷体谅太太为人母的心情,未曾怪罪,也叫了自己过去细细过问太太这几日的饮食起居,以及小姐和小少爷的状况,足可见他心里还是记挂着的。

可芳娘也着急,就怕这太太和老爷再这样冷战下去,会影响了夫妻间的情分,可自己一个下人又不好开口说什么,便只能苦口婆心的去劝大太太想开点。

却被太太斥责跟老爷一条心,说她也是肖想着王府的体面才来骗她卖女儿的,还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给撵出屋里去了,也不让人进去伺候了。

如此这般油盐不进的,也让芳娘很是无奈。

大宝听了也是着急。

与王府相抗衡无疑是以卵击石,就算老爷真豁的出去护女儿,小姐也断然不会肯的。

如今小姐豁出去了要为着阖府的前程入那虎狼窝,老爷无可奈何,太太却又寻死觅活的,可即便再争执下去也是于事无补的。

若是十日之期到,王府派人来,瞧见了太太这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不高兴了,回去再轻贱小姐可如何是好!

二人都是忧心忡忡的,匆匆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各自回去当差了。

夜里芳娘却总也睡不安稳,记挂着齐大太太的状况,便起身披了衣裳,连灯都没敢拿,只借着月光悄悄地摸进了齐大太太的房里,想要瞧瞧她眼下可安睡了。

可刚入了内室,就看见白白的一条挂在横梁上,险些将芳娘的胆子给吓破了,借着月光定睛一瞧,那悬梁之人正是齐大太太,吓得她连喊带叫地扑上去,抱着她的腿想将她给救下来。

院子里的人听到动静纷纷爬起来涌到太太屋里,几个小厮手忙脚乱地将齐大太太从梁上给救了下来,几个婆子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凉水,齐大老爷得了信儿赶过来的时候,齐大太太才悠悠地转醒,正抱着齐宸哭得伤心。

谨哥儿被这动静给吵醒了,哭得厉害,乳娘手忙脚乱地哄着也无济于事,孩子响亮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楚,听得齐大老爷心像被撕碎一样的疼。

芳娘是哭得不行,跪在地上不住地捶齐大太太的腿:“您这是做什么!老爷和小姐心里就够难受了,您还做出这样的事,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谨哥儿这孩子怎么办,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您让他以后怎么办……”

齐大太太也是哭得不能自已,抱着齐宸不肯撒手。

“谨哥儿是我的儿,可这也是我的女儿啊,我怎么能忍心……若是我死了,她就得为我守孝三年不得嫁人,到时候若是王府还敢来逼迫,那满京城的人都会骂他们不重人伦不讲理法,他们就算是皇亲国戚,也难免不畏惧这悠悠众口……”

“况且三年这么长,王府那个病秧子未必能熬过去,说不定到时候他们等不起了就先放弃了,他们若是松手了,我的女儿也就安全了……”

一番话说得屋里几人都为之触动,虽觉得齐大太太此举实在糊涂,可又不能不被这一番慈母之心触动,一个个都不禁潸然泪下,为着她难受。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不许

潘二太太听说她那小姑子苏二太太向老夫人推荐了权哥儿正妻的人选,还是齐家的那个嫡出三小姐,吓得一骨碌从床上翻坐起来。

“你说得可是真的?她提得真是齐家的三小姐?就是那个都察院左敛都御史家的嫡女?”

伺候她的妈妈笑着道:“你可真是手眼通天,一提起来您就知道了,正是那位齐大人的女儿,姑奶奶亲口同老夫人说的,春熙听得真真的!”

“老奴得了信儿先派人去打听了一番,这齐家的小姐还真不错!不仅人长得漂亮,人缘也好得很,同姚家、楚家、魏家、唐家甚至是苏家的小姐们都有交往,这人脉关系比起大奶奶也不差了!”

“况且她出身不如大奶奶尊贵,家中父亲不过是个四品的小官,嫁到潘家来实属高攀,您就安心端着做婆婆的架子给她立规矩就成,她定然不敢反了您的!”

潘二太太闻言却骂道:“安心个屁!你知道什么!什么长得漂亮人缘好,那齐家的姑娘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狐狸精!”

“先前同诚安伯爵府宋家的二公子纠扯不轻,听说连信物都收下了,却临了又没成,之后又传出宫里要赐婚的传闻,到最后也不了了之了,可没过多久那宋家的二公子年纪轻轻的就暴毙了!”

“只这个还不算完,你可知她如今已经是被四王爷府瞧上了,要娶回去给嫡出的二公子冲喜呢!王府里要娶她,瞧中的就是她的样貌,觉得面相有大吉之相,想着能为他们家那个病秧子带点喜气,好多活上几年呢!”

“这么一个狐媚子,是谁招惹上谁没好事!她竟还想让我儿去跟王府里抢亲事,是嫌我们家里的福长,想要了我们全家的命吗!”

一番话说得妈妈吓了一大跳,脸刷得一下就白了。

“我的太太,您这话可不能随便说……您这究竟是听了谁乱嚼的舌根啊!”

潘二太太灌了一口茶,顺了顺气,才接着道:“哪是什么乱嚼舌根,这是侄儿亲口告诉我的,他如今正在四王爷府里当差,什么消息不灵通?”

“先前不过是瞧我时来当作笑话说嘴的,没想到转头就扯上我的儿了……”

她抱怨着,忽然想起来什么,脸色也跟着变了。

妈妈见状忙到门口去瞧了瞧外面有没有人,又把门仔细地关上了,才回到她身边。

潘二太太神色复杂,拈着手里的珠串低声道:“你说姑奶奶此举会不会是有意的?我总觉得她现在对我同以前不一样了,那桩事……她不会是怪在我们头上了吧?”

妈妈也是心中发凉,可又不敢随便将话给说死了,便劝她道:“姑奶奶再怎么样也是潘家的人,总不会拿着全家的性命前程去乱来吧?”

“况且那桩事,您不过是给了个建议,做不做的都是由她来决断的,虽然后来出了意外,可当初决定要如此的是她,咱们不过是帮着找了个人做帮手罢了,怎得就能全怪在咱们头上?”

“再者我瞧着姑奶奶对您的态度也没什么变化,哪回回来带东西都有咱们院里的一份,也都会问上一句您是否安好,前几日您去找她,她不也赶紧推了手里的事陪着您坐了半天吗?”

“一听您说要找个门第一般的儿媳妇,她这就巴巴地带着人选来了,抛开与王府的事不提,这齐家小姐不论从样貌还是门第上不都是符合您的期望吗?我瞧着姑奶奶应当是不晓得这里面还有王府的事,否则也不会将齐家这个麻烦给推过来了。”

潘二太太却将信将疑:“你这么说,倒也是合情合理,可我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嫁到潘家之前,就与这小姑子相识了,后来家道中落,无以为继,只能舍了脸面入门做妾,在这府中小心翼翼的讨生活。

为着能站稳脚跟,也没少在这小姑子身上下功夫。

那时候的苏二太太还是在室女,性子单纯,心地又善良,自己不过是对着她多上了些心,事无巨细地关心,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紧着她来,时间久了,她便对着自己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等到小姑子与她成了无话不谈的,自己又适时地在她面前哭了几场诉委屈,就引得她起了怜悯之心,对自己也开始维护起来。

那时候在潘家,除了老爷,小姑子就是她的靠山。

后来老爷的原配夫人天命不永,撒手人寰,大嫂想将自己的一个表亲介绍来做填房。

那时小姑子已经出嫁到了苏家做二太太,也是被嫂子压得喘不过气来,听她哭诉了一场,便觉得是同病相怜,遂回来同潘老夫人掰扯,这才绝了老大家的心思,将她扶正坐了继室。

若不是后来出了那桩意外,她也不至于怀疑苏二太太对她的心思,可到底这份心思里掺上了什么东西,她说不出来,可冥冥之中又觉得不是自己在疑神疑鬼。

潘二太太向来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第二日一早起来就让人给她更衣梳头,选了几样东西做礼,紧赶着去登苏家的门。

可通传的人出来却说二太太今日一早便出了门,也不知是去了哪里,若是有什么要事,可留下口信等二太太回来再代为通传。

潘二太太扑了个空,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简单的留了几句话,便离开了苏家。

那出来传话的人见着她的车架走远了才回府去,直奔苏二太太的院子,笑着同那院里的大丫鬟道:“劳烦姐姐进去给太太捎个话,潘二太太方才已经折返回去了。”

大丫鬟点点头,掏出几个钱赏了她,道:“以后潘家二太太再上门来,就照着今日的说辞打发,不必让她入府上来。”

那人手下赏钱,连声道:“姐姐放心,只要是二太太不愿见的人,小的准保一个都不会放进来的。”

潘二太太没见到苏二太太,却又不能白出来这一趟,便派了个人去她娘家传话,说是等她那在王府里当差的侄儿回来,务必到潘家去见她一面。

齐家与王府的事情太过麻烦,个中细节她还得再问问清楚。

第二百八十八章 心愿

苏老夫人从那日突发疾病之后,便十分小心的养着,白日里天热,她便在屋里呆着不轻易出去,只在傍晚暑气退了之后才会到院子里去走一走。

每次去园子里走都是贴身的嬷嬷陪着一同去的,两人围着池子走了一圈,又坐在池子边的凉亭里纳凉。

苏老夫人瞧着水中闭合了花瓣的荷花,问嬷嬷道:“齐家和潘家约好了相看的日子了吗?怎得也不见老二家的来回个话。”

嬷嬷笑道:“您这是比自己亲孙女说亲还急呢……从叫了太太们去说话,到如今统共才不过五日的功夫,哪有那么快的,况且二太太说了,等相看过之后就会来给您回话,如今还没动静,想是仍旧在安排着吧。”

苏老夫人闻言也笑了,感慨道:“这几日不怎么出门,只在房里练字看书的,只觉得日子过得慢,没想到也才不过是五日的光景罢了。”

嬷嬷知道老夫人心中遗憾什么,便挑了好听的话说给她听:“如今哥儿姐儿们的都长大了,难免日子无聊些,等晟哥儿成亲之后生个大胖小子,到时候您帮着带教养孩子,就不觉得这日子长了。”

苏老夫人笑着摆摆手道:“眼下说这些还早着呢,况且我年纪大了,也教养不动孩子了,还是留给老大家的自己去头疼吧。”

嬷嬷打趣道:“你如今身子康健着呢,老奴听您说这话只觉得是在偷闲,晟哥儿那边是有大太太帮衬着,可若是来日五爷娶了媳妇再给您生个大胖孙子,您也指望着太太们帮着教养吗?”

苏老夫人闻言哈哈大笑:“若真是五郎有了孩子,那我便是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要将孩子给他养好了,只是这小子实在是混账,到如今都不肯娶个回来,我怕是等不到这一天喽!”

说话间夜风更大了些,虽然不凉,可嬷嬷担心老夫人的身子,便劝着她早些回屋里去了。

苏二太太搁下手中的笔,皱眉问丫鬟:“这个时候了,她人还没走?”

来传话的丫鬟也是无奈:“先头都让人去说过好几回了,说是眼下您在忙着府中事,实在抽不出空去,让她先回去的。”

“可潘二太太不知中了什么邪,执意不肯走,还说有着您去忙,她就在外面等着,等您忙完了再见她也成,若是时辰晚了,她就在府里随便一间厢房将就下一夜就成,只是想见您一面。”

在屋里奉茶的大丫鬟闻言也是皱了眉头,忍不住道:“这算是什么,是要赖上咱们太太了不成?”

又对苏二太太道:“您不必听她的要挟,她愿意等就让她等去,等到天黑还不走就遂了她的心愿让她在府上留宿,到时候潘家肯定会派人来查问的,若是知道自家的二太太赖在人家又吃又住的不肯走,为着脸面也得想法子把她弄回去的。”

苏二太太贴身的妈妈捧了燕窝羹从外面进来,听见丫鬟这番话,忍不住呵斥道:“糊涂的东西,太太还没开口呢,你在这里乱讲些什么!”

“苏家是不缺她一口吃的,一块地方住,可她毕竟是太太娘家的嫂嫂,若是此事传出去旁人会怎么议论?潘家脸上挂不住,苏家脸上就有光了?”

丫鬟被她训得不敢说话,妈妈就趁机将屋里伺候的都给打发出去了。

等屋里的人都走干净了,她将手里的羹汤搁在桌上,有些疑惑道:“我瞧着小姐之前还对潘二太太和颜悦色的,月前她到府上来,您还招待得妥妥当当的,还答应了要替她家的二哥儿说亲事。”

“这才几天的功夫,您怎得又对她变了个脸开始避而不见了,这到底是唱得哪出啊?”

苏二太太叹气道:“旁人不晓得我心里对她是个什么想法,你也不知道吗?和颜悦色的装了这么多年,到如今是真的累了,也懒得再装了,我真是想想她都觉得恶心,又怎么愿意看见她在我眼前晃。”

妈妈听了她这番话,不禁想起那日:二太太从潘家回来之后的那天,晚上都快睡下了,突然有人来求见,说是有事要禀告。

那天晚上她肚子有些不舒服,实在支撑不住,就让一个丫鬟代替她去屋里伺候,自己连跑了三趟官房,等她好点了再去瞧的时候,二太太屋里的灯都熄了。

等第二日潘二太太再找到门上来的时候,二太太就借故出门不见她了,后来更是吩咐上下,不许潘二太太再登苏家的门……

妈妈回想着这些,忍不住探问道:“那天晚上您究竟听到了些什么……”

苏二太太似乎是被她的话勾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亦悲亦喜,看得妈妈心里惶惶的,不禁攥紧了衣袖。

苏二太太却突然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生的旻儿吗?她若是活到如今,应该也有二十三岁了吧?”

妈妈一听她提起“旻儿”,就不禁黯然神伤。

那是苏二太太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气息,当时苏二太太抱着孩子的尸身哭得撕心裂肺,还因此落下了病,直到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才转好一些。

可那心底烙下的痛却是再也好不了了。

想起那个苦命的孩子,妈妈眼眶一酸,哽咽道:“已经二十多年了……旻姑娘若是泉下有知,也不想您为她这般哀痛下去,家里这么多哥儿姐儿都平安出生了,卓室也早就不在了,您也该放下心结好好向前看了……”

苏二太太似笑非笑:“放下心结向前看?是让我忘记我儿的死,任由那些个人逍遥自在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妈妈胆战心惊:“您这是……您这是知道什么了吗?”

苏二太太依旧是那副琢磨不透的神情,如自言自语一般的念着:“我知道了,都知道了……是谁害死了我的旻儿,我终于知道了……”

妈妈面如死灰地看着神色怪诞的她,在心头翻滚了二十多年的怀疑与这几日她对潘二太太骤然转变的态度联系在一起,吓得她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那件事真的不是意外……真的是她?

第二百八十九章 求见

潘二太太在偏厅里等了半晌,本以为苏二太太看在彼此面子上也不得不出来一见,没想到等到天黑却只等来了苏二太太身边的贴身妈妈。

潘二太太不由有些失望:“姑奶奶今日这么忙吗,我只消耽搁她一点时间,说几句话就走,祁妈妈还是替我去求求姑奶奶,就出来见我一面吧。”

祁妈妈皮笑肉不笑道:“二太太可使不得,您这般说可真是折煞老奴了,再说我们太太也不是故意不见您的,实在是手头上事多抽不出身来,再说给二公子说亲的事才不过提了个头罢了,您何必为个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巴巴的总往苏家门上来,让人瞧见了还以潘家的公子是讨不着媳妇,巴着一个小官家的女儿就不放了呢。”

一番话夹枪带棒的,听得潘二太太脸色都变了,可瞧着祁妈妈那副表情,连带着周围苏家的丫鬟都对她冷眼相待,想着这毕竟是苏家的地方,潘二太太也就只能将这口气给忍了,尴尬道:“妈妈这话是玩笑了……”

祁妈妈笑道:“对了,老奴就是在跟您玩笑呢,您大人大量的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二太太等了这半晌还没用饭吧?太太吩咐要好好招待二太太,老奴这就让人给您预备晚饭,等吃完之后那边厢房就收拾出来了,您正好过去歇下。”

这下潘二太太的脸面就有些兜不住了。

她虽不当家,可好歹也是个大户人家的正经太太,哪个有脸面人家的太太会随随便便在人家里留宿过夜的?

可祁妈妈脸上神情似笑非笑的,分明今日不会让她如愿的。

潘二太太这下是真坐不住了:留到现在已经是丢了不少脸面的,若是再等到人家把饭端来,厢房收拾干净,那丢了的脸面可就真是捡不回来了。

思及此,她赶紧站起身来,好不容易冲着祁妈妈挤出一个无谓的笑容,道:“既然姑奶奶实在抽不出空来,那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事要办呢,也不好离开太久。”

说完便匆匆地告辞离开了。

祁妈妈不痛不痒的喊了一个小丫鬟去送她,自己则是径自回了苏二太太院子。

“太太,人已经打发走了,只是走之前留了一封手书给您,让您务必看一看,抽空给她回个话。”

苏二太太正在佛堂里念经,闻言停了碾珠的手指,妈妈见状赶紧上前去将她扶起来。

主仆二人出了佛堂,妈妈将袖中的信奉给苏二太太。

苏二太太打开来看,顿时变了脸色。

妈妈一看她脸色不对,心中顿时有些忐忑,忙问:“怎么了,是有什么大事吗?”

苏二太太问她:“五老爷这几天可在府里?”

妈妈回忆道:“好像前几日南边的生意出了点问题,五老爷就连夜去处理了,眼下还没回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苏二太太心中“咯噔”了一下。

她匆忙站起身,对妈妈道:“快,快给我更衣,我要去母亲那里走一趟。”

苏老夫人这几日晚上都要在佛堂里抄满两页《金刚经》再去歇息,苏二太太来的时候,她正好抄完经,便让她到内室里去说话。

苏二太太就将潘二太太留给她的信给老夫人过目。

苏老夫人看完,也是皱了眉头。

“这个赵德亮是什么人,他说得话是否可信?”

苏二太太答道:“赵德亮是我二嫂的亲侄子,早些年家道中落的时候被送到王府里去做小厮,这些年慢慢的做到了管事,说得话也是有几分可信的。”

苏老夫人合了手中的信,道:“若是实情,那便有几分可信了,此事也就麻烦了。”

“四王爷在几个王爷中虽然是最温和的,可毕竟是皇亲国戚,也是要顾着自己的脸面的,他们既然登门在前,我们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是怎么样也不能和王府强人的。”

苏二太太担忧道:“话虽如此,可倘若真是良配,我侄儿这边倒也没什么,但王府那位王子……齐家姑娘嫁过去,岂不是一生都要毁了。”

苏老夫人沉吟道:“我知道,可齐宸毕竟不是我苏家的女儿,我们纵然心有不忍,却也没立场和资格去替她说话,至于齐家那边人微言轻的,就更没法开口了,着实难办。”

难道齐宸那丫头真的要嫁给那么一个天命不永的病秧子,守一辈子活寡吗?

苏二太太想想就觉得心痛。

苏老夫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喝了一口茶,云淡风轻地开口道:“那毕竟是齐家的姑娘,不是你的姑娘,你就算再可怜她,也不能做什么了。”

苏二太太闻言苦笑道:“娘的意思我明白,旻儿已经去了二十多年了,我的心也早就死了,如今对齐家姑娘也不过是怜悯罢了。”

苏老夫人却道:“可这齐宸长得的确有几分像那个孩子,我记得她眉心也是有一颗朱砂痣的?”

苏二太太的脸色霎时白了,可也没说什么,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苏老夫人见她那般,也没再说什么,只道:“今日天色晚了,我有些累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这件事先放一放,等我回头思量一下再说罢。”

苏二太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同老夫人告的别,又是怎么回到院子里的,直到躺在床上,她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

晚上她一直在发梦。

她梦到当年,她嫁入苏家后不久,同老爷的一个通房前后有了身孕。

月份大了之后,看过郎中们都说卓氏怀着的十有八九是个男孩,连老夫人都开始给卓氏赐一些男孩子用的纹样布料。

娘家的二嫂来瞧她的时候,瞧瞧对她道:若是卓氏率先生下老爷的长子,定然会影响她在老爷心中的地位,须得早作些打算。

她被说动了,就听了二嫂的建议,将能给人推拿助早产的婆子扮作稳婆招入府中。

稳婆暗中替她推了半个多月,终于让她在卓氏发动之后也发动了,可一夜九死一生得来的女儿,却在产下时就没了气息。

卓氏那厢也因难产母子俱亡。

转眼间就是三条人命,老爷一夜之间添了几根白发,可还没等到旻儿下葬,便有人告到了老爷面前,说卓氏之死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谋害,下毒手之人就是她。

而出面指正她的,正是二嫂替她找来推拿助早产的婆子。

第二百九十一章 真相

齐寰还在房里呕吐不止的,齐大老爷却还只顾着发火,这不是糊涂吗?

齐宸脚下走得飞快,一边对大宝道:“你快去请个郎中来府上。”

大宝吓了一跳。

这事老爷还没松口,谁敢去?

他试着提醒齐宸:“大小姐那边还没定论,若是真有什么不妥,那咱们府上的颜面……”

齐宸呵斥他:“在胡说些什么呢,不过是寻常的脾胃失和,倒叫你们胡乱给传出乱子来了。”

“让你去请郎中你只管去就是,有什么事也落不到你头上去。”

大宝不再敢说什么,赶紧到外面找郎中。

孙姨娘还跪在厅里被老爷训斥。

她的院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齐寰又吐了几次,却全都是清水,整个人已经虚了,脸色苍白得吓人。

素菱快要急哭了。

其实这几日齐寰压根都没吃什么东西。

每日送去的清粥和青菜不是被小姐倒掉了,就是逼着她吃了,再把空碗送出去。

她怎么劝着都没用,又被吩咐着不许告诉奶奶。

素菱早就觉得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大声喊着:“为什么郎中还没到?”

却没有一个人敢回应她。

她叫大双赶紧出府去请。

大双推推拖拖索性跑开了。

留下一句:“这种事,老爷不松口,谁敢去请郎中来。”

素菱快要被气哭了。

竟然连他也觉得是小姐在外面做了什么丑事遮掩不住了吗?

齐宸一进门就看见素菱一边哭着一边打大双。

“奶奶和小姐平日里白疼你了,你的良心是喂了狗了不成……”

大双缩着脖子任她打,也不回嘴。

齐宸看着就烦,出了事还不赶紧想办法,打这个怪那个的有什么用。

她忍不住出言呵斥:“你们在这里闹什么!”

“大小姐如今还在里面躺着,你们不好好伺候着,还在这胡闹,是要尝尝家法不成?”

她虽然年纪小,但却气势十足,愣是把一院子的人都给唬住了。

齐宸睥睨了她们一眼,径直往齐寰的房里去。

齐寰的苦胆都要吐出来了,整个人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好像快死了一样。

原本看着她只是消瘦,这几日不见,她憔悴的真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看着怪可怜的。

齐宸也不说话,就站在一边看着她。

院中人被她方才那么一吼,也不敢再造次,来来回回的都变得轻手轻脚。

过了一会儿,大宝赶过来了,身后跟着个脚步匆匆的郎中。

素菱见了那郎中先是一愣,继而看到前面带路的大宝,整个人眼圈都红了。

大小姐出了事,阖府的人都躲着没敢吭声的,没想到末了却是三小姐站出来了。

这就是患难见人心吧。

她赶紧擦了擦眼泪,接替大宝,把郎中请进了小姐房里。

郎中看了齐寰的情形,又号了脉,心下生疑,问起齐寰这几日的饮食起居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恐怕也是瞒不住了。

素菱便将一切都说了。

齐寰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减食,到如今已经水米不进,她总说自己不饿,闻到饭菜气味就皱眉头,晚上却又睡不好,头发也一直掉。

齐宸听了只觉得荒唐。

从前宫里女子生产完之后多少都会圆润一些,怕失了盛宠,也会可以少进食来轻身,但断没有做到这种地步的。

郎中也是连连摇头:“就算是想要轻身也得循序渐进,每日稍减食量多走动一下,不出半年便可见成效。”

“像这样急功近利断食一个月,简直是拿性命开玩笑。”

素菱如何不知其中道理,可她不过是一个小丫鬟,主子们决定的事她又能说些什么。

齐宸问郎中:“她如今怎么样了,还能调养好吗?”

“幸而发现的及时,加之自身底子还在,如今只是脾胃极度虚弱,还没有其它的病症,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我开副方子先给小姐调养一下脾胃,连着喝上三日,三日后开始进食少量粥水面汤,半月后粥中可带米粒肉糜,再过半月再佐一些青菜,等连着过上一个月不再反胃,便可试着少用些肉食了。”

素菱听着松了口气,连声谢过郎中,请他去写方子。

齐宸也跟着出去,站在院子里等着。

等郎中写完了方子出来,她又喊住了他。

“还要劳烦先生随我一同去跟父亲严明姐姐的病情。”

郎中应允,跟着齐宸往齐大老爷处去。

齐大老爷正在气头上,厅中诸人皆是静悄悄的,唯有孙姨娘低低的啜泣声。

“三小姐带着郎中来求见”的消息像是一颗巨石,瞬间打破了这沉默。

齐大太太险些吓破了胆子。

齐宸……怎么是齐宸……

是她去请了郎中吗?

她怎么敢不过问一下就擅自做主!

若真是一桩丑事……

她惊恐万分地看向座上的齐大老爷。

齐大老爷也是一脸震惊。

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这件事自始至终也不过是个猜测,孙氏虽然有事瞒着他,但她指天诅咒发誓齐寰绝对没有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或许是真的。

退一步讲,就算真是丑事,也该有个真相来定论。

他定了定神,敛了表情让人进来。

齐大太太和几位姨娘见状,都屏气凝神地等着郎中来报。

郎中对齐大老爷行了礼,不紧不慢地讲起了齐寰的病情。

原来齐寰不是害喜,而是因饮食不当引起的脾胃虚弱反应。

所有人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好在是虚惊一场。

齐大老爷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他面沉如水,问起:“好端端的,她减食做什么?”

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只有孙姨娘知道了。

弄明白了病症缘由,剩下的就是府中的家事了。

齐大老爷让人给郎中赏了银子,好好送出府去。

又让其他人都散了,只留下孙姨娘说话。

回去的路上,齐大太太回想着齐宸带着郎中突然出现的那一幕,还忍不住觉得浑身发冷。

她训斥齐宸道:“这么大的事,府中大人都不敢说上一句什么,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怎么这么大的主意!”

“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这结果你担得起吗?”

齐宸对她的话嗤之以鼻。

若是齐寰真因此死了,只怕是更坏的结果吧。

她回道:“我刚回来就听说大姐发了急病,素菱在院子里急得直哭,我自然是得吩咐着去请郎中。”

“又怎么晓得其中还有别的事。”

她神情认真,言语坦诚,又句句在理。

齐大太太也不好说什么。

只得叮嘱了一句以后做事前要先同大人商量一声。

其它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第二百九十二章 落空

苏湛听了她的话之后,神色倒是很镇定,对她道:“二嫂这些话,先前母亲已经派人告诉我了,我此番回来,也正是为了这件事。”

苏二太太闻言心定了一半,却还有一半是悬着的。

齐宸毕竟不是苏家的姑娘,齐大太太和苏老夫人也只不过勉强能算上个远亲,况且帮齐宸保媒的事,尚未同齐家那边说定,如今又牵扯进了王府,无论怎么看,都是悄无声息地撒手不管最稳妥。

苏二太太怕就怕母亲和五叔商议之后,会做了这样的选择。

那齐宸那孩子岂不是没有指望了?

她不禁心急如焚,提醒道:“五叔,齐家虽然与咱们不是什么实在的亲戚,可齐宸那孩子毕竟曾冒着风险救了母亲,这恩情我们可不能忘啊。”

苏湛点头道:“二嫂放心,此事我会同母亲好好商议着来,尽可能想出一个好法子来,只是齐家那姑娘生得太过耀眼,我们即便这次能帮她全身而退,也不敢保证她不会再被人觊觎,所以若是此事能解决,婚事上还得请二嫂出面,帮忙早些促成才是。”

苏二太太闻言连连点头:“我晓得,我一会儿就回趟潘家去同我那侄儿谈,你那边若是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便带着侄儿去相看,促成他们尽早将亲事定下来。”

苏湛道:“有二嫂这句话,潘家那边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去见母亲商量此事,二嫂要不要同去一趟?”

苏二太太闻言站起身来,道:“既是同母亲商量,那我就不去了,五叔办事一向妥帖,是最能信得过的,眼下我还赶着回一趟潘家,就先告辞了。”

苏二太太从苏湛的院子里出来之后,就直奔了回潘家的马车。

回去之后也没让人通传潘老夫人和大嫂她们,只让小厮带着去见了潘二太太的次子潘应权。

潘应权正在书房读书,本以为是母亲来送羹汤,一抬头却看见了苏二太太,赶紧站起身来行礼,请苏二太太上座。

听苏二太太说是来给他说亲的,潘应权脸上的表情很是淡然,连半分的少年羞涩都没有。

他道:“原来姑母是为这件事而来,这件事昨日母亲已经同我说过了,小侄在此谢过姑母关心,只是那齐家姑娘太过招摇,既然连王府都对她青眼有加,潘家这样的人家对她来说怕是不合适。”

苏二太太来之前就料到了潘二太太昨日没见到她,恐怕会将此事先告诉给儿子,说服他不要接受这门亲事。

她有些后悔昨日太过意气用事,闭门不见让潘二太太狗急跳墙,打起了渗透孩子的主意。

遂好言相劝:“王府看中齐家姑娘,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你也是读圣贤书的,该知道什么叫‘眼见为实’才对,若是只听信了旁人只言片语就畏缩不前,日后还怎么成大事。”

“你母亲昨日去找我,给我留了书信后,我便派人去查问了,都说是没有的事,想必是她听错了吧?你外祖家那边的几门亲戚是什么德行你也是知道的,为得从你母亲手里闹出几个银子来,他们什么话不敢说?此番怕也是故意编出来诓骗你母亲,要些个银子回去花罢了。”

潘应权闻言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思索到底谁的话更可信一些。

诚然,母亲身后的那些个亲戚们的确没有几个像样的,每次往来府上都是为着跟母亲要银子,什么今日房子漏了水,明日谁谁谁卧床不起……无休无止,就好像那水蛭一样,一旦吸上了血,不绞尽脑汁扒了一层皮下来是摆脱不了的。

这也是大嫂一直瞧不上母亲的原因之一,如今连大哥都在大嫂的挑唆之下和母亲的关系淡了,若是他再为着婚事伤了母亲的心,母亲以后还能指望谁?

思及此,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对苏二太太致歉道:“姑母的话侄儿都听进去了,也知道姑母是为侄儿好的,可也请姑母怜惜侄儿一片孝心,母亲生养我不易,我不能让她伤心难过。”

“齐家姑娘出色,是侄儿没这个福分,连累着姑母白操心一场,实在心中有愧,却也于事无补,这件事还是就此作罢吧。”

苏二太太还想再劝几句,潘应权却执意不肯。

苏二太太知道潘应权比起他哥哥来心肠更软,也更容易感情用事,眼下他既决定要站在自己母亲那边,那自己即便说得再多,恐怕也只会激起他的逆反,反倒让事情没了缓和的余地。

便只好暂且将此事搁置,离开了潘应权的书房。

可眼下她也无心去给母亲请安,便嘱咐下人若是潘老夫人问起她今日既然回门为何不去请安,就说是家中有急事没来及,等过几日再来同母亲赔罪,好好陪她说话。

交代完这些,她正打算离府,却听见后面有人唤她留步。

回头一看,是个眼生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笑盈盈地给她福身请安,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妾身是二爷屋里的,方才姑母落了东西在我们爷的书房里,妾身特意来送还给姑母。”

苏二太太瞧着她手里的帕子,道:“这不是我的东西,这种质地的帕子应当是府里的丫鬟或者婆子用的。”

那女子笑道:“是吗?既然姑母这般说,那想必是妾身真的认错了,妾身出身破落之家,从小也没享过什么福,自然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只瞧着这帕子上绣得花样精致,就以为是好东西,哪里还懂什么质地呢。”

“不像您,大小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金尊玉贵养大的,若是瞧得上也罢,瞧不上的,只怕是想在您面前现一现都难呢……”

苏二太太冷眼看她,没等她说完就反问道:“你既是权哥儿身边的人,想必在这府里时日也不短了,可曾学过这府里的规矩?”

“哥儿身边的,除了正妻能叫我姑母之外,旁人只能称呼我一声‘姑奶奶’,况且你也不是潘家家生的,更该叫我一声‘太太’,自称一声‘奴婢’才合乎规矩。”

“况且你巴巴地追过来,应当不止是为这几句话吧?”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丢脸

那女子被她训斥的愣在当场,听到她下面的话又回过神来,笑道:“先前就听说大户人家的太太不一样,能闻音知雅,妾身拜服……”

苏二太太都懒得看她:“有什么话就快说,我没得这空闲时间听你在这唱戏。”

那女子见她不耐烦了,隧道:“追来这一趟,的确是有话同姑母说的。”

“妾身日前听闻,您要给二爷做媒娶个千金小姐回来做正室,心中便有些忐忑,后来听说您保媒的是齐家姑娘,这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齐家姑娘的容貌,是京城里数一数二好的,满京城里只要是眼不瞎的花花公子,有哪个不会觊觎这样的美人儿?”

“连妾身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孤陋之人都听说过,先前有伯爵府的公子就想娶她,还跟魏家的公子纠扯不清,光天化日之下被人从街头掳走,后来还是找了自己的堂姐来顶包,才将此事平息。”

“如今却又挂上了王府,像这样的红颜祸水,沾上就要倒霉的女人,您竟然还想把她弄到潘家来祸害您的亲侄儿,您到底是安得什么心哪?”

苏二太太闻言冷笑,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在我面前说嘴?”

“一个见不得光的妾室,得了人撑腰就以为自己能上得了台面了,却忘了自己从小连鞋都穿不上,在田间地头讨生活的低贱日子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派你来说这通话的,也别以为巴上她你就能在这府里站稳脚跟,别忘了我可是姓潘的,婆家是苏家,得罪了我,你以为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女子被打得一愣,又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感觉受了奇耻大辱一般,捂着脸不管不顾地委屈道:“既然您觉得齐家姑娘好,何不娶回家做自己的儿媳妇?听说您的次子如今也有一十二岁了,与那齐家小姐也不过差出两岁,年岁上也算得般配。”

“反正是您喜欢的,想必他也不敢说什么,干脆娶回自己家算了,又何必非要把她塞到我们潘家来,祸害我们二爷呢。”

“住口!谁准许你这么跟姑母说话的!”

潘应权闻声而来,正听见自己身边伺候的对苏二太太的这番大不敬之言,心中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制止。

那女子却哭道:“明明是苏二太太先动手打我的,我不过是气急分辨了几句,爷您不替我做主也就罢了,怎么能帮着外人一起来欺负我呢!”

苏二太太闻言,连气都懒得生了,看了一眼那女子,对局促不安的潘应权道:“既然我是外人,那就不便多说什么,你自己身边的人,自己管好吧,以后你们院里的事由你们母亲全权做主,有事没事的就不要去苏家,在我眼前晃了。”

说完就走也不回地走了。

潘应权一直追到了马车前,苦口婆心地劝说,又是道歉,苏二太太也始终未再理会他,直接让人将马车驶离了潘家。

潘老夫人在书房练字,听嬷嬷来回禀了方才的事,不禁皱起来眉头。

“老二屋里的,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连她弄进来的也都跟着放肆起来,这样的女子若是留在哥儿身边伺候着,还不把好好的爷给带歪了!”

嬷嬷闻言便懂了她的意思,低声道:“方才就让人给扭起来关到柴房里了,一会儿老奴就让人将她撵出府去。”

潘老夫人头也没抬:“她伺候权哥儿也有些日子了,没有麻烦吧?”

嬷嬷回道:“二太太想让她早些怀上好在权哥儿身边站稳脚跟,所以每次在她和哥儿同房之后都会派人送坐胎药给她,却不知那送去的坐胎药早就被换成了避子汤,一直喝到现在也没起色。”

潘老夫人点头:“没孩子是最好处置的,有了孩子就麻烦了,况且这小蹄子口无遮拦的,都敢对着家里的姑奶奶说些大不敬的话,日后若是让她有了孩子,还不直接骑到潘家头上去。”

嬷嬷点头,又道:“只是这次小姐被气得不轻,走得时候权哥儿追着马车赔不是都没停下呢,要不要等处置完那位之后给苏家去个信,让小姐宽宽心?”

潘老夫人点头:“就照着你说的来吧,到时候给她去个信儿,别弄得回趟娘家倒让个不知轻重的贱人给欺负了,回去再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不过这小蹄子倒是办成了一件正事,齐家那位小姐实在是个麻烦的,做姑娘的时候就有这么多纠葛,若是入了咱们潘家,以后保不齐还会闹出什么来,这样的女子,还是拒之门外的好。”

“明日我要去趟普安寺,在里面住上几日再回来,清修时闭门不见人,若是她来了,你同她知会一声。”

“至于权哥儿那边,恐怕还是得我出面给他找个有实力的岳家,她母亲如今是个拎不清的,背地里做下的那些个腌臜事,我是为着哥儿们的前程才装聋作哑不同她计较的,没想到如今竟越发放肆起来了。”

“她不是瞧不上大儿媳,说人家整日拿着派头压得她这个婆婆抬不起头来吗?既然已经抬不起头来了,那索性二儿媳也找个这样的,只要是精明能干,能将哥儿辅上正途的,她这个做母亲的难过一点又有什么。”

“既然她愿意在儿子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演什么母子情深,那就成全她,让她一辈子都演下去,等赶明她去了,让儿子们记住她忍辱负重的辛苦,也不枉她活这一场了。”

苏二太太在娘家受了冤枉气,心中不快,可更急的是潘家的态度。

若是她悄悄地走了,母亲不知道她去过也就罢了。

可被那小贱人闹了这么一出,照理说母亲应该知道了才是,却连身边的嬷嬷都没派,等她回来了,母亲也没派人来过问,这就有些不对劲了。

难道连母亲也知道了齐家和王府的事,所以才故意装作不知道,想要让此事作罢?

苏二太太越想越觉得不安,赶紧派了个人去潘家探了探口风。

派去的人回来之后却告诉她:老夫人明日要启程去佛寺,在里面住上几日清修,对外已经放了话说不许任何人打扰。

苏二太太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第二百九十四章 真言

突然说要去佛寺,又不许人打扰清修,便是说明了潘老夫人对此事的态度。

苏老夫人碾着手里的佛珠,对苏二太太道:“你母亲如此,也是为了全家考虑,如今是多事之秋,齐家姑娘又和她没什么渊源,她为潘家选择明哲保身,也无甚错处。”

苏二太太也不能说自己的母亲什么,只得无奈道:“如今与潘家的婚事恐怕是做不成了,只是先前五叔曾提醒我,若是他能将此事解决,让王府松手,还是早些让齐家姑娘的婚事定下来的好。”

“这几日我遍寻那些与我有交情的夫人太太们,求她们帮忙介绍个合适的门户,可她们一听是齐家姑娘,都满口拒绝,说她同王府有这样的渊源在,一般人家哪里敢娶这样争议的媳妇入门,只怕自己会得罪人。”

“我思来想去的,也就只剩下一个法子了。”

苏老夫人动了动眉头:“你说。”

苏二太太横了横心,道:“我家显哥儿如今也十二岁了,与齐家姑娘也就差了两岁,虽然成婚尚早,但也可先定下婚事来,约定到了年岁再行成婚之礼。”

一旁的嬷嬷听了她的话,神情里浮现几分惊愕之色,忍不住看向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却依旧面容冷静,问苏二太太:“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法子?将齐宸聘回来给苏显做正妻,你可问过了他的意思?他如今才十二岁,不懂男女之爱,可若是能日后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又该怎么在这桩婚事中自处?”

“况且我们苏家的孩子,不论男女,婚事敲定之前都是要安排互相相看的,只有看对了眼才会议亲,你在他少不更事的时候就给他定了这么一个媳妇,让他和哥哥姐姐们变得不一样,他心里会如何想?”

“况且那齐家姑娘如今都十四岁了,正是妙龄,却定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夫君,等到能行婚礼时,她都快要十八岁了,那可真成了老姑娘了,她因着宋家和王府的事,本就惹得一群看热闹的在后面指指点点的,若是再等上四年,岂不是要被那些人的唾沫星子给活活淹死了?”

“能不能熬得出头都难说。”

“况且就算她能忍住,等到和苏显成婚,即便能和显哥儿能相敬如宾,可家里这些个妯娌又要怎么相处?若是显哥儿有了他心,只当她是个摆设,到时候你难道还能将他们两个强行绑在一起过日子不成?”

“那她这一辈子才真是毁在苏家了。”

苏二太太闻言,眼泪瞬时就落下来了,起身跪倒在苏老夫人脚下。

她鲜少有这样在苏老夫人面前声泪俱下的时候。

“如母亲这般说,那无论怎么走都是一局死棋了,我只想着能帮她过得好一些,却没想到竟是这般艰难。”

“诚然如母亲所说,齐宸是齐家的女儿,和我本没有半点关系的,虽她面貌上和我那苦命的女儿生得有几分像,可也不该将二人混做一人,越了自己的本分。”

“但您可知齐大太太几日前在屋里上吊自尽了?”

“她是想舍了自己的性命,用三年丧期换了自己女儿的平安。”

“我瞧着她们母女俩,就好像瞧见了过去的自己,更是后悔……”

“若是当年我能如她那般不顾一切地去护住自己的女儿,又何必这二十几年都饱受良心煎熬,午夜梦回时总梦见我那女儿啼哭……”

她说着这些,哭得愈发厉害:“母亲,都说为人母不易,可若是连身家性命都豁出去了却还不能保住儿女平安,看来眼里未免太让人心凉。”

一番话说得苏老夫人心中恻隐,不禁叹了口气。

二十几年前的那桩事,旁人不知道,她却清楚得很。

不过为了苏、潘两家的颜面,更为着二郎日后的前程,她将此事压住,一封就是二十几年。

她知道老二媳妇冤枉,可也恨她的拎不清楚,只把孩子当做了在丈夫心里占地方的工具,却忘了怀胎十月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初旻儿死了,是苏家的不幸,可对于老二媳妇来说,却也是幸事。

她是自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对人对事都看得极浅淡,想东西也是浮于表面,甚至有几分愚。

失了这个孩子,是对她的一个天大的打击,可只有痛彻心扉过,才能明白什么的最珍贵的。

后来她陆续生下几个孩子,对他们悉心照拂,用心教导,几个孩子都长得很好。

她心思不再搁在二郎身上,夫妻俩才能真正的相敬如宾,和睦到二郎从卓氏死后再也没动过纳妾的心思。

其实男子所求的也不过如此,家有贤妻孝子,夫妻和睦,又何必再莺莺燕燕的徒增烦恼。

只是苏老夫人瞧不惯她还和潘二太太有来往,只因当初潘二太太声泪俱下的说了一通好话,又是恨不能身死谢罪,又是被那老虔婆给蒙蔽犯下大错,她就轻信了那毒妇和此事完全没有干系,还当作座上宾一样的款待着。

这些娘她和潘二太太来往越甚,她敲打就越甚,有时候连身边的嬷嬷都看不下去,劝她干脆将实情同她说清楚算了,可苏老夫人却不愿意。

自己如今年岁大了,对这些个子女们,能照看得了一时,却照看不了一事,若是每次遭了劫难后都不反思,将自己一双眼睛擦亮,将一颗心练得九曲玲珑,那苏家未来也是没有什么指望的。

况且人总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当年老二媳妇愚蠢到相信潘二太太的鬼话,找婆子推拿助产与妾室争宠,那旻儿的性命就是她要付出的代价。

如今她若还是人鬼不分,与潘二太太纠扯不轻,那之后若是再有什么代价,她也得自己咬牙承受。

若是苏家也会因此而受到牵连,那还不如放任事情继续发展下去,由得它越来越坏酿成恶果,在她还在的时候就显现出来,或许她还能来得及为苏家留一条后路,给他们提个醒。

至于以后再要如何,到时候她两眼一闭入了黄泉之地,身后之事也是再也管不着了的,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帮忙

苏老夫人伸手拉了苏二太太一把,让她好好坐下,再说话时,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和蔼。

“你有这样的心,能看到这些东西,是好的,为人父母本就不容易,如齐大太太那般为了亲女儿的前程肯豁出性命的不在少数,虽然一片肺腑之心天可怜见,可却实在过于莽撞了些。”

“有些事,看着像是一局死棋,但若是能沉下心好好争取一番,未必不能柳暗花明,越是到身陷绝境之时,就越是要静下心来好好思考自己的处境,若是此时轻易盲信他人之言,很容易就会走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件事,我已经和五郎商议妥当了,可保齐家姑娘不必被胁迫着嫁入王府,至于她与苏显的事,还是作罢,强拉硬拽成的亲事,对两个孩子都是一辈子的折磨,何苦为之。”

“你既一时找不出合适的人选,那就让五郎去办,清流人家也好,江湖门户也罢,他识得的人多,只要是人品周正可以托付的,想必齐家也不会拒之门外。”

一番话说得苏二太太终于有了主心骨,忙深谢老夫人成全。

苏老夫人却道:“你本就是为我办事,成与不成的我都看见你尽的心力,这就够了。”

“若以后再遇到难办的事,想想我今日同你说的这番话,沉下心来,只要你的手段光明磊落,尽了十足的心力,不管结果如何,心中都会是问心无愧的。”

苏二太太眼泪涟涟,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母亲……”

苏老夫人摆摆手:“回去吧,回去歇着吧,我老了,满打满的日子也没多少了,以后这苏家,都要靠着你们撑着了。”

梵湘楼常年难对外开放的雅阁里,苏湛让人启开一坛子酒,奇异的香味顿时在房中弥漫开来。

坐在他对面的人情不自禁地吸了吸鼻子,惊诧道:“好特别的酒香,似药香却又掺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香气,只闻着就觉得心里都跟着舒服起来。”

韩三麻利地将酒倒入他和苏湛面前的杯中,道了一声:“仇管事请。”

苏湛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仇管事端着杯子,看苏湛喝过了酒,才跟着抿了一口。

入口沁凉就好似刚在井水里镇过一样,可摸摸那杯身,却是寻常的温度,再伸手摸一摸桌上的酒坛子,也是如此。

仇管事在王府里时日也不短了,稀奇东西也见过不少,可这样的入口如冰触之却毫无凉意的酒,他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啧啧称奇,问起苏湛这到底是从哪里求来的宝贝,可有酿酒的良方?

苏湛道:“头几年我去南边做生意,路上被仇家暗算,机缘巧合之下流落到一处深山中的村落,被村民所救。”

“那些村民见我身上有伤,便让我在他们村里调养,可他们却没有给我送药,只是每日让我喝三碗村里酒坊自己酿的酒,说他们从祖辈开始,无论是生病还是受伤,都一律不吃药,只喝这种酒,颇有奇效。”

“我入乡随俗,照着他们的话每日喝三碗酒,虽未曾用一分一毫的药,却只用了六七日就愈合了入骨的剑伤,方知这酒的厉害。”

“村长还告诉我,他们平日里无病无灾时,也会习惯喝上一碗酒强身,又可延年益寿,他们村里出过不少百岁老人,其中年岁最长的活到了一百一十一岁方才无疾而终。”

仇管事奇道:“天下竟还有这样的好东西,那岂不是要人人争抢之?”

苏湛微微笑道:“的确如此,所以我斥重金买下了那方子,又让村里人将所有关于那酒酿法的记载全部烧毁,如此方可保全村无虞。”

仇管事闻言有些不信:“你一个外来人,他们为何要信你的话?既是祖上传下的东西,只一些银子就卖了,未免显得太不值钱了些。”

苏湛笑道:“人生在世,有些寄托是好的,可若是连饭都吃不上,身家性命都难保全,又如何能源远流长?”

“如今他们村里的人已经在一处田肥水美的地方落脚了,村里的老弱妇孺都在家务农经营,会酿酒的全都在我的酒坊里酿酒,家里种的粮食吃不尽,男子又有银子可赚,孩子有书可读,自然比在山头上与猛兽蛇蝎讨生活要强得多。”

仇管事惊讶:“这么说来,你是建了一个村子来安置他们?五爷可真是大手笔,只瞧你这办事的章法,就知注定是做大事的人。”

想起这酒的好,他不由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韩三会意,又给他满上一杯。

仇管事连喝了三杯,也不知是这酒起了奇效,还是自己心里暗示,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遂笑着问苏湛:“喝了五爷你这么好的酒,也该到听正事的时候,不知道五爷今日约仇某来,所为何事?”

苏湛也不同他绕弯子,直接道:“此番求教仇管事,是为了齐家姑娘的事。”

仇管事闻言摆手道:“求教言重了,只是不知道齐家姑娘与五爷是何干系?怎得能劳烦五爷开一回金口?”

苏湛道:“她家与我家的确无甚关系,只是她母亲与我母亲祖上沾了点亲戚关系,又投缘,便时常往来。”

“月前我母亲游湖时突发急病,是齐家姑娘出手相助救得我母亲一命,实乃我们家的恩人,所以今日才会出面,请仇管事能帮一帮忙。”

仇管事闻言了然道:“竟还有这样的缘由,老夫人真是知恩图报之人,可仇某有一事不明,那齐家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家,齐家的姑娘就算是再怎么高嫁,也不过到个三等有爵人家就封顶了。”

“如今有机缘高嫁到王府里来,这是天降的负责,旁人求不来的好事,为何还要推脱?”

苏湛笑道:“仇管事与我还要装糊涂吗?二王子的身子到底是个什么光景,旁人不知道,仇管事应当是心知肚明才是。”

仇管事闻言也笑了,道:“五爷既然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瞒你了,齐家小姐同我家二公子的事,我王爷和王妃敲定的,看中的就是齐家小姐面相好,八字和,想娶她进门给我们二公子带些福泽庇佑。”

“王爷给了齐家十日时间准备,今日就是最后一日,明日一早就会有管事带着信物去齐家求亲,最迟不过这个月末,就会办喜事了。”

“如今王府上下早就准备妥当了,就差这临门一脚了,您说我是有多大的体面,能说动王爷把已经筹备好的事给搁置了呢?”

“所以这件事,不是我不肯帮你,是实在帮不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平息

听了仇管事的话,苏湛倒也不着急,依旧是一派稳重神色。

他示意韩三将那剩下的酒封上,放到了仇管事手边。

仇管事看看那坛酒,又看看他:“五爷,这又是何意?”

苏湛道:“方才你我二人都喝过这酒,仇管事也知道了这酒的渊源和奇效,剩下的酒我就送给仇管事了,您留着自己喝也好,用来搏前程也罢,只要是觉得好,那苏某这边就敢许诺,这酒必然不会断了您的。”

仇管事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陷入沉思。

二公子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从能吃饭汤药就不离口,若是哪日少用了一碗药,那便是要经历一场九死一生。

可即便如此养着,据说也是难活过二十五岁的。

偏他身子弱,却又是最聪颖的,几个王子中数他读书最多,见识最不凡,连王爷都爱与他讨论要事,屡屡感叹若非二公子身子如此弱,将来这衣钵定是要由他来接的。

林显宗那厮最是能揣摩人心,行钻营之道,眼见王爷王妃为二公子活不过二十五岁事所困然,竟然说服他们娶个面相好的姑娘来给二公子冲喜。

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不过是抓住了王爷和王妃救子心切的短处罢了。

若是真因着冲喜,让二公子的病有所好转,功劳自然是他的,在王爷面前他也就长了脸。

若是冲喜无用,二公子还是天命不永,这厮定然会把罪责推到那齐家小姐身上,把自己撇得干净。

他不就是靠着这能把黑得说成白的本事,才在短短几年里在一群办事的人里脱颖而出,如今都能面见王爷了,王爷还给了他一块腰牌许他在王府里出入。

自己可是在王爷身边苦熬了快十年,数读出生入死才换来这样待遇,如今眼瞧着后辈的锋芒快要压过他了,他怎能不急。

王爷是做大事之人,若是日后一朝功成名就,论功行赏,自己这个忠心耿耿十数年的却抵不上一个精于钻营几年的功劳大,岂不是要叫上下嘲笑死?

仇管事想想就觉得心底里有一口恶气,憋得他浑身难受。

可当着苏湛的面,他又不好发作,只得拼命将那口恶气咽下,对苏湛拱手道:“今日得见五爷,本该畅聊一番,无奈府中还有公务要忙,仇某只得先告辞。”

“若下次得闲,定要亲自坐庄,请五爷开怀畅饮一番,不醉不归。”

言罢就告辞了。

他离开雅阁之后,韩三看着桌上未被带走的酒坛子,问苏湛:“爷,您说他这是忘了,还是真不想要?”

苏湛低头喝了一口茶,道:“你带着酒,送去他车上。”

韩三领命,带着酒赶紧追了下去。

过会儿再回来时,手里已然空空如也。

“爷,他接下了,却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便是最好的回应。

苏湛将手中的茶盏搁下,侧身从窗开启的缝里看着仇管事的马车渐行渐远,抬手阖上了窗子。

齐家上下这一夜几乎都没有人合眼。

齐大太太面容枯槁地昏睡在床上,手里却还在紧紧拉着齐宸的手,只要稍微一动,她就要惊醒,以为是谁要来抢她的女儿。

齐宸就索性陪着她一起躺在床上,圈着她,安慰她。

芳娘也不敢合眼,和乔香一道在外间候着,时不时的就要进到里屋里看一眼,就怕齐大太太会再做傻事。

齐大老爷这几日都歇在隔壁的房间里,也是辗转难眠。

到十日之期满的这日,齐家上下都是一副惶惶的神情,府中的气氛压抑无比,齐大老爷也高价在家,心情复杂地坐在堂上。

却是从日出等到日落,都没见到王府的人来。

可谁也没敢把悬着的心给放下来。

可第二日却依旧如此,到天黑门口都没有什么动静,大宝就悄悄地去王府那边溜了一圈,说王府上下无什异样,婆子们照样出来采买,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大动作了。

先前还派了个管事来通传,又是威逼又是定日子的,怎得如今却又没动静了,这究竟是什么路数?

这下连齐大太太都闹不清楚了。

在床上躺过了第四天,她终于肯起来,让人准备了水和齐宸沐浴清洗了一番,母女俩对着镜子梳头的时候,她不禁问齐宸:“你说这王府到底是什么意思,先前那么样,如今又这么样,到底是闹哪般?”

齐宸道:“事情常有变数,这也是常有的事。”

齐大太太点点头,可心中却还是不能安定。

她拉着齐宸道:“那咱们就再等两日,若是再没什么动静,我就同你父亲商议,赶紧给你定下一门亲事,也省得有些人觊觎,仗着权势欺侮我们。”

“只是我的儿,如今情势急迫,你的夫婿怕是来不及好好挑选了,不论是选中了谁,你可不要怪父亲母亲仓促为之啊!”

齐宸笑了笑,道:“怎么会,父亲和母亲是真心为我打算的,无论是选了谁,只要您们能安心,我都没有怨言。”

齐大太太含泪点点头,道:“不管怎么样,一定会选个在京城的,离着家里近的,这样你还能时常回家来看看,有你父亲撑腰,你婆家人也不敢难为你,娘能时时照应着你,也能安心了。”

齐宸笑着附和道:“那我就可以陪着您和父亲,看着谨哥儿和越哥儿长大了,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多好。”

前世,她为了家族的荣耀入宫为妃,着一身岁青色衣裙由宫门一侧缓缓走入,心中渴望的,也不过是来生能披一次嫁衣,真真正正的嫁一回。

可如今历史重演,她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家门,不是甘心重蹈覆辙,而是比起自己,周身的牵挂着实太多,实在难以舍弃。

其实她早就想明白了,不论是嫁入王府,还是嫁给寻常人家里,于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在宫里蹉跎了一辈子,即便是入了王府的龙潭虎穴,她也未必会真的怕什么,刀山也好,火海也罢,只要肯搏,定然会有一番新天地。

可她没想到,齐大太太竟然会以自尽的方式保全她。

她不由得想起入宫之前的那个晚上,父亲同她说过的那番话:“宫中凶险,你既踏入了那里,从此之后便只有楚家没有自己,你的生死荣辱与楚家的生死荣辱的一体的,无论什么时候,楚家都是排在第一位的,若是非到了紧要关头,哪怕是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楚家的安危,切记之!”

第二百九十七章 捷足

齐宸想起这些,心情就不禁复杂起来。

对于楚家,她是又爱又恨的。

爱她养育了自己,恨她牺牲了自己。

可如今看着楚家嫡支凋敝如此,想想那些前人那些赴汤蹈火的努力竟到如今付诸东流,她的爱与恨就全然不重要了。

重振楚家,才是她最迫切要做的事。

所以无论是嫁给谁,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干系,只要她能在京城留住,只要越哥儿能在她的看护下好好长大,她必然会想尽办法,细心教养他,让他能好好地搏个前程。

也一定会有办法查出来,到底是谁在幕后下了黑手,将楚家嫡支弄到了如今这副田地,还一直暗中动作,想要将仅存的人都置于死地。

林显宗见到了日子,王府却没有派人去齐家送信物,已然是心中生疑。

又耐着性子等了几日,王府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好像全然没有这件事一般。

林显宗终于按捺不住,去了一趟王府探消息。

却不知王爷今日不在府中,林显宗只好去求见了王府里的殷公公,就是先头去齐家传话的那位。

殷公公收了他的孝敬,请他到房里去喝茶。

“先前的确是筹备着要去齐家提亲来着,可前几日,仇管事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样好东西,给二公子用过之后,大有奇效,当天夜里就睡了个安稳觉,这可是十几年都没有过的好事。”

“仇管事说那东西是五爷孝敬的,至于哪个五爷,我不说你也知道。”

“说是齐家小姐是五爷母亲的救命恩人,为着报恩来的,已经给齐家小姐说定了一门亲事了,若是能成全了齐家小姐,他们准保这好东西能一直供着二公子用。”

“这冲喜的法子,本就是病急投医无奈一试的,哪有人家这切实可用的法子好?”

“这仇管事在府里这么多年的确是没白混的,你呀想要压他一头,确实还嫩了些呢!”

林显宗惊讶道:“五爷找过他了?怎么会找到他那边去,明明是我先与他接触的,他也知道我是王爷的人啊!”

殷公公皮笑肉不笑道:“你去问我,我又去问谁呢?”

“倒是要说你两句,这些年你急着上位,锋芒也太盛了些,那仇管事又不是傻子,他在王府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眼见着有人要抢他开过功勋的位子,怎肯轻易罢手?”

“如今五爷亲自找到他那去了,即便是王爷也得高看他一眼,你若是再与他这样当面锣对面鼓的争,闹出什么事来,别怪干爹我没提醒过你,到时候闹到不可收拾,我也不会救你的,还是好自为之吧。”

林显宗本就心虚有些乱,听得这番警告,心中顿时警钟大作。

他好不容易搭上了王府这条大船,身家都舍在这里面了,连科举都不能安下心来备考,整日为王府的事东奔西跑,就是想借着这棵大树办妥自己的事,再好好地给自己谋个前程,让家族重归世人眼中,立于仕林不倒。

可仇明礼却仗着资历,屡次打压自己,先头自己还在仇明礼手下做事的时候,就数次被他将自己的功劳独占,去跟王爷邀功。

后来自己好不容易攀上了殷公公这个靠山,几乎奉上了一半的家业,认了这个阉货做干爹,仇明礼这才稍稍收敛了一些,不敢再过分欺压他。

他也是趁着这股劲儿,做出了不少成绩,这才能渐渐地在王爷面前排上了名号,得了可以自由行走府中的腰牌。

可他与仇明礼也算是彻底的撕破了脸面,变成了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如今这情势,陛下天不假年,几个王爷屡屡出事,正是互相撕咬倾轧的关头,他们四王爷府表面上与世无争,内里却早就做好了布局,只等时机一到,就要奋起一击的。

越是在这个时候,谁能在王爷面前多露脸,谁就能在他得势之后得最多的好处。

他与仇明礼明争暗斗,为得不就是这开国功臣的椅子到底谁往前坐一些吗?

可没想到,如今仇明礼竟然得到了苏五的帮衬,这于他来说简直是平地惊雷,猝不及防的一击。

若是再任由他这样发展下去,那以后王爷身边,哪里还会有他林显宗的位置?

那他这些年所付出的一切,岂不是都付诸东流了!

可堂堂苏家五老爷,为何总是会对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女子施以援手,甚至为了救她,亲自找到了王府这边,这可是他从前避之不及的事。

真的只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如此,还是内里有什么隐情?

林显宗不由得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莫不是苏老夫人见楚家一脉凋敝如此,念及当年同宗的情谊,所以才借着苏五的手来保全他们?

楚大太太是个无用的妇人,也亏得齐宸这么一个聪明能干的女儿,楚越如今能锦衣玉食的养着,又可在楚家的族学中读书,有一半的功劳都要在齐宸身上。

保住了齐宸,就相当于帮助了楚越,若是楚越能平安长大,日后有了出息,绵延了子嗣,那楚家嫡支东山再起就指日可待了。

林显宗越想越觉得心凉。

对,一定是这样的,苏老夫人虽不是楚家嫡支,可祖上与嫡支的关系却极为亲密,分宗时所有的家财几乎与嫡支的对半分的,如今眼见着嫡支没落如此,念及祖上的情谊伸手帮一把,也是人之常情。

可苏家牵扯其中,对他来说可是天大的坏事。

他们家努力至今,好不容易让嫡支那些人变得孤苦无依,眼看到了要斩草除根的时候,没想到却突然多出了苏家这个大麻烦。

林显宗从王府里回来,一路都是心烦意乱的,想了一夜,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

第二日一早,他就将府里的管事妈妈叫过来说话。

管事妈妈一听说他要娶亲,顿时喜上眉梢:“爷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预备着什么时候去求亲,府里这边好早些备下。”

林显宗道:“是齐家的嫡女齐宸,在家中行三,品貌端庄,实为良配。”

“我与她曾在苏家藏书楼有过一面之缘,见之难忘,想要娶其为妻,库房里是我多年珍藏,尽可全然拿去齐家做聘礼,还得劳烦妈妈替我走一趟。”

第二百九十八章 考教

管事妈妈闻言满口答应:“好说好说,爷如此出色,又是诚心相求,齐家定然会乐开了花的。”

“只是得尽快竟老太太从老宅那边接过来了,收拾一番,等定了日子就好下聘了。”

林显宗却道:“此事不必惊动我母亲,她年事已高,眼睛又不好,纵然去了齐家也说不出什么。”

管事妈妈闻言犹豫道:“话虽如此,可历来下聘都是要家里的主母去的,便是主母不在了,也得是兄嫂或是身份贵重的长辈去,以显重视,可爷您又没有兄嫂长辈,若是老太太不去,那该让谁去?”

林显宗看着她道:“由你去便可。”

齐大太太从前厅回来,便去了齐宸屋里说话。

问她是否识得一个叫林显宗的男子,那人如今一十九岁,长得一表人才,很是俊逸。

齐宸想了想,试探性问:“莫不是在苏家藏书楼里遇见的那位吗?”

齐大太太闻言明显松了口气,抚掌笑道:“原来竟真有这么一段渊源,方才他说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随口胡诌的,只为套近乎呢,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齐宸解释道:“不过是当日刚入苏家,阿萱带我去藏书楼逛,正巧遇到了苏家二爷和他也在那,当时我险些背柜子上滑落的一卷竹简砸到,是他出手才幸免于此。”

“倒也没说上什么话,算不上什么渊源吧?”

齐大太太笑道:“既然是出手相助,那也算是英雄救美了,你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可人家却记下了,刚从老家回来便赶着来提亲了!”

提亲?林显宗跟她提亲?

齐宸讶然道:“母亲可莫要吓唬我,我同他又不相熟,莫名其妙的提什么亲!”

齐大太太见她这般,只以为是女儿家害羞,便道:“知好色而慕少艾,乃人之常情,况且我家女儿这般出色,让人见之不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方才我在前厅见过那林显宗,仪表堂堂,谈吐不凡,竟将你父亲的一干门生都给比下去了,听说他少年丧父,如今唯有一个母亲,虽不是什么高门显贵的太太,却也是个谦逊之人,姿态放得很是低,瞧着应当不是那会难为人的婆母。”

“至于这林显宗,十四岁就开始操持着家中产业,一边又不忘了刻苦攻读,如今父辈留下的家业在他手中发扬了不说,就连科举都是一路顺遂。”

“若非今年他母亲生了一场大病需要他侍奉床前,说不定这一榜就中了呢,实在是个难得的俊才。”

齐宸没想到今天家里竟是有这样的上门客,便问了一句:“那他们眼下都回去了吗?”

齐大太太道:“她母亲身子不好,说是要按时回去服药,我便将她送到了门口,看着她回去了。”

“你父亲留了林显宗在府上用午饭,想试探一下他的学识和见地,此时后厨那边还没备妥,他们应当还在堂上说话吧。”

齐宸就想要去前厅瞧瞧。

被齐大太太拦住了,调侃她道:“你急什么?今日他上门是让你父亲母亲相看的,如今你父亲还在考教,还没轮到你呢,等他过了你父亲这一关,自然会安排你们相看的。”

齐宸对着齐大太太求了又求,齐大太太就是不肯,她便只好悄悄地派了乔香和大宝过去看看。

二人去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

大宝道:“瞧着老爷同他相谈甚欢,似乎很是欣赏。”

乔香却面泛微红道:“那林公子生得好生俊俏,身姿笔直修长,面如冠玉,比起苏家二公子都不差呢。”

“先头老爷太太总是从家里的门生中给您择夫婿,照奴婢看,就算十个门生绑在一起,都未必能赶上这位林公子。”

“况且我还听前厅服侍的小月说了,这位林公子备足了丰厚的聘礼,据说光是郊外的上好田庄,就有三百亩之多呢,都是预备着给小姐您的!”

“这样大的手笔,莫说家里那些个门生望尘莫及,就是咱们家都未必有这样殷实的家底呢!”

“如此看来,可真是上上的良配了!”

齐宸听她叽里咕噜的夸赞了那林显宗一堆,忍不住伸手敲了她脑门一下。

“你不过是见着他一眼,就恨不能将肚子里的好话都说尽了,他是给你好处了还是迷了你的心窍?难不成是那男狐狸精转世不成?”

“况且我让你去瞧瞧他,顺便同前厅那些个长耳朵的打听一番,他到底是缘何上门求亲,你到底问了没有?”

大宝闻言忙道:“问了问了,前厅的人说,听见林公子提起,他先前在苏家藏书楼见过您一面,其实那日是他和苏家二公子先上的藏书楼,他本是在三层看书简,听见有女子声音,为着避嫌就站在了一角没有出声。”

“又听见您与楚家小姐提起汲冢书,便知道您是懂得门道的,就有些好奇,后来两位小姐上了楼,楚家小姐直奔上面,您却留在三楼看那些个寻常人不喜欢的书简,那副视若珍宝的样子让他顿生几分惺惺相惜之感,没想到竟会在此遇到与他志趣相投之人。”

“后来见小姐险些被竹简砸到,他不得不打破顾忌出手相助,却没想到得见小姐容貌,惊为天人,从那之后就难以忘怀了。”

“后来他母亲重病,想要回老家医治,他便亲自回去了一趟,侍奉汤药,只在科考前回来下场考试,之后又匆匆地赶回老家去了,直到母亲病愈能经得起舟车劳顿回京,已经是六月份了。”

“他当时便想着来齐家求亲,却又因着生意上的一些事耽搁了,如今所有的事都处理妥当了,便马不停蹄的来了。”

藏书楼偶遇,志趣相投,见之难忘,听起来就好像戏文本子上的桥段一样。

齐宸却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就这样便上门求亲了?我与他不过是一面之缘,打个招呼罢了,不至如此吧?”

乔香却急得不行:“那里不至于了?小姐您品貌出色,林家公子一见倾心,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戏文本子里可都是这么唱的呢!”

齐宸听了她的话,只是笑着摇头:“你素日里还是少看那些个才子佳人的话本,整日里疯疯癫癫的,小心日后嫁不出去了。”

虽然她不知道不怎么熟稔的林显宗为何突然上门求亲,可既然齐大老爷还在考教,那她也不急,且等着考教完了再看看他是如何评说的吧。

第二百九十九章 提醒

一顿午饭用到日头都偏西了,林显宗才被管事送出齐家大门。

齐大太太早已等得望眼欲穿,听说齐大老爷快要进院门了,就赶紧将怀中的孩子交给奶娘先抱下去,亲自到门口将齐大老爷迎进来。

齐大老爷见她只随意披了一件薄衫就出来了,赶紧快走了几步,同她进了屋里。

吩咐芳娘取件薄披风来给太太。

齐大太太道:“不用不用,我方才逗谨哥儿出了一身的汗,正想凉快凉快。”

齐大老爷不许,接过披风来亲自给她披上:“躺了好几日,这才刚好些,多少也得顾忌着点,外面虽热,可这屋里是用了冰的,也是有寒邪的。”

芳娘见状,给齐大老爷倒完茶之后便识趣地退下了,留她们夫妻说体己话。

齐大太太就迫不及待地打听起林显宗来。

齐大老爷想起林显宗谦和的样子,眉头就由得舒展开了,同妻子道:“他的确是个难得的俊才,为人谦和恭顺,自身勤奋好学,又胸怀大志,更难得的是虽少年丧父,家中遭了大变故,却能临危不乱,以一己之身担下父辈基业,又对寡母孝顺至极,为了侍疾床前连自己的举业都可暂时搁置。”

“虽说才子和孝子不少见,可能将二者集为一身,又知在关键时刻如何取舍,如他这般年纪的却是难得了。”

齐大太太听丈夫对林显宗不吝辞藻的夸赞,不由得喜笑颜开。

“甚少听老爷这样夸赞人的,就连最得你看重的门生,也从未听老爷这样称赞过。”

齐大老爷闻言连连摆手,道:“不能比不能比,我那些门生们,虽是出身一般,也不乏勤学苦读之辈,但若是与他相比,委实还差得远。”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对这林显宗印象不错。

齐大太太就试探道:“那依您看,咱们女儿和他是否般配呢?”

齐大老爷沉吟道:“若是论人品才干,相貌学识,两个孩子倒是合适,不过听闻他家中是从商的,此番上门求亲出手也十分阔绰,咱们既是寻门当户对的人家,也得知根知底的才行,此番只是见过一面,谈论婚事还为时过早,还需再探查探查。”

齐大太太心里却有些犯嘀咕,不由得提醒齐大老爷:“咱们女儿生得出色,难免被有些人觊觎,这婚事老爷还是早些敲定的好,以免夜长梦多……”

刚经历了王府的一劫,虽不知到底为何不了了之的,可齐大老爷心中也是捏了一把汗的。

他安慰齐大太太道:“这些事我心中有数,方才已经打发了管事去查问了,若是林家那边没什么大问题,就马上安排齐宸与他相看,等孩子们同意了,就立马定亲,之后再慢慢的商议婚期婚仪。”

只要定下了亲,那就算有了保障,他们夫妻两也就能松一口气了。

仇明礼约了苏湛在上次见的地方会面,说是要做东请他喝酒。

二人见面寒暄了几句之后就落了座,酒过三巡,苏湛掏出一块小檀令牌递给仇管事。

“上次的事承蒙仇管事出力才得以解决,这块令牌是我手下‘三清酒庄’的牌子,以后仇管事若是要用酒,只消拿出这块令牌,他们就明白要装什么酒给您了。”

仇管事收下令牌,对苏湛道:“五爷放心,这就当作是咱们之间的秘密,仇某定然不会对旁人吐露半个字。”

苏湛对他拱了拱手,算是谢过。

又喝了几杯酒,仇管事人有些微醺了,便同苏湛打听起一个人来。

“不知五爷可识得一个叫林显宗的年轻人?”

林显宗?

苏湛把玩着杯子想了想,对仇管事道:“的确知道有这么个人,似乎与我的侄儿有些交情。”

仇管事了然:看来先前林显宗是没白在苏家晃,苏湛对他竟还真有些印象,就是不知是好的还是坏的了。

思及此,他的心底不由泛起一丝,面上却仍是一派平和神态:“原来如此,我只当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贪图齐家姑娘的美色才巴巴地上门求亲,没想到是五爷熟悉的人,那便没什么了。”

苏湛眉头一挑:“你方才说,林显宗去齐家提亲了?”

仇管事佯装惊讶:“您不知道吗?难道他不是老夫人的人选?”

本以为苏湛会继续追问下去,没想到他的很色很快就恢复了如常,不冷不淡道:“倒也没什么,齐家姑娘品貌出众,连王府都对她青眼有加,想必思慕她的人不在少数,上门提亲也是正常。”

“他虽不是我母亲选中的人,可若真是人品出色得了齐家老爷和主母的赏识,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到时苏家去喝喜酒,送份大礼便是。”

几句话就把仇管事原本的计划给打乱了。

仇管事一顿子话顿时憋在哪里,想说又找不到契机,只得尴尬地应和了几声,给苏湛敬了杯酒转了话题。

从梵湘楼喝完酒出来,苏湛送走了仇明礼,才上了回府的马车。

韩三一路只顾着专心驾车,没有说什么,等回了府上,入了书房,他就迫不及待地问苏湛的意思。

“林显宗是四王爷手下风头正盛的人,先前明里暗里的同咱们碰过好几次了,仇明礼同您说这些,是在试探您吗?”

苏湛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沉吟片刻,道:“不像,他应当只是想告诉我这件事。”

“林显宗和仇明礼虽然都是为一个主子办事,仇明礼是王府老人,威望能力自然不必多说,可最早接触咱们的却是林显宗,足可见他这几年已经爬起来了,可以跟仇明礼相抗衡了。”

“眼下陛下病势垂危,膝下又只有一个幼子,朝堂上建议从几个王爷中选一个立为皇储的呼声越来越高。”

“四王爷这些年一直韬光养晦,明里暗里的关系都打通了不少,算是几位王爷中颇有实力的。”

“若是他一朝得势,身边的人定然也会跟着鸡犬升天,这样一步登天的好机会,自然是要争得头破血流了。”

韩三道:“爷的意思是,林显宗向齐家姑娘提亲,必然是憋着什么坏,或许还同王府的计划有某些干系。”

“而仇明礼今日这番话是故意来提醒咱们的,想借着咱们的手坏了林显宗的打算,打压他一把?”

苏湛点头道:“是有这个可能。”

韩三不由得追问:“那爷打算怎么办?是要给这仇明礼当枪使一回,还是坐视不理,由得他们自己撕咬去?”

第三百章 良配

苏老夫人从佛堂里出来,瞧见苏湛坐在那里,脸上顿时泛起了笑意。

“今儿怎得想起来给我请安了,平日里想见你一面都找不着人,既然来了,怎么也得陪我吃了饭再走,若是再说上两三句话就没影了,下次就不许你进这个院的门了。”

苏湛笑道:“我几时只说上两三句话就没影了?母亲您就算是要冤枉我,也得找个能站得住脚的理由吧!”

一边扶着苏老夫人坐下,给她盛鲜肉粥。

母子俩心平气和地用了一顿饭,饭食撤下去之后,丫鬟就送了两杯茶过来。

“母亲,我想要成亲。”

苏老夫人端茶的手险些打滑掉地上去。

亏得苏湛眼疾手快,将她手中的茶盏给拿住了,才好险没有打翻在身上。

苏老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你方才说什么?”

苏湛便又重复了一遍:“我方才说,我想要成亲。”

苏老夫人愣愣怔怔,忽而眼中泪光大盛,竟激动地落下泪来。

苏湛没想到母亲会是这样强烈的反应,赶紧掏出帕子来给她擦眼泪。

苏老夫人却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骂他道:“你这个小崽子终于是有点良心了,终于肯成亲了……”

“你知不知道我为着你的婚事有多担心,明里暗里的劝,你小子就是跟我耍滑头,就是不肯乖乖地娶了个媳妇回来,你个臭小子……”

“我真是担心啊,就怕到死那天你还是孤身一人,到时我如何能安心地去见你们父亲,眼下终于能放下心来了……”

苏老夫人从来都是沉稳如松的个性,像这般情绪失控,苏湛还是第一次见,震惊之余也不由在心中暗叹。

还好,还好方才将那个“假”字给藏住了没说。

若是苏老夫人知道他好不容易要成亲了,却还是个假成亲,岂不是要当场气晕过去。

可瞧瞧苏老夫人这副喜极而泣的样子,苏湛又着实不忍心将实情告诉她了,便在心中盘算起一会儿的说辞。

苏老夫人哭得差不多了,情绪也稳定了下来,便用帕子擦着眼泪,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快些说来听听,你瞧上的是哪家的姑娘,你放心,只要是你瞧中的,母亲一定给你说成了。”

苏湛心中苦不堪言,面上却只能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同苏老夫人一字一顿道:“正是齐家的姑娘。”

苏老夫人一愣:“哪个齐家?”

苏湛老老实实道:“就是左敛都御史齐大人家。”

苏老夫人讶然:“齐宸?你想娶齐宸?”

苏湛点点头。

苏老夫人只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般。

“齐宸那丫头才只有十四岁,如你侄女儿晰丫头一般,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而你都已经二十有四了,怎么会想起娶她来?”

苏湛无奈笑道:“母亲是觉得我年岁太大了,怕我配不上齐家姑娘吗?”

苏老夫人摆手:“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长她十岁,又是见过风浪的,她不过是个没什么出过闺阁的小姐,你们两个啊,说不到一块去。”

苏湛笑道:“说不说的到一块去,还能从表面上看出来不成?”

“先前我也是将她当小孩子看,可后来接触过几次之后,觉得这姑娘很是有意思,小小年纪有勇有谋不说,那遇事沉着的派头,颇有几分母亲年轻时的样子,渐渐的就越看越入眼了。”

“再者儿子也是男子,对容色倾城的女子自然也是有倾慕之心的,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她虽与我差出十岁,可这老夫少妻也不在少数,传出去旁人还当做是一场佳话,况且我又是头婚,家中也尚可,若是能好好说说,想必齐大人也不会太为难吧?”

苏老夫人闻言道:“他自然不会为难你,怕只怕齐家会觉得自家姑娘配不上你,不想落个高攀的名声,索性直接回绝了。”

“罢了,这件事先容我想一想,乱糟糟的,我得先捋一捋,你先回去吧。”

对苏湛下了逐客令。

等苏湛走后,嬷嬷便进来服侍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忽而问她:“你如何看这件事?”

嬷嬷问道:“是方才五爷说想娶齐家姑娘的事吗?”

苏老夫人点头。

嬷嬷笑道:“这件事到底如何看,老夫人心中明镜似的,又何必来问老奴呢。”

苏老夫人皱眉:“问你自然是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想法,说来听听便是。”

嬷嬷便道:“照老奴看,五爷想成亲,这是大好事。想娶齐家姑娘,也不算差。”

“齐家姑娘容貌端丽,人又聪颖能干,懂礼知仪,与她打过交道的小姐太太们,哪个不夸她的?如此来看,人啊,是肯定差不了的。”

苏老夫人迟疑道:“可先前那些与她相关的事,却是不能不思量的。”

毕竟是有可能成为自己小儿媳的姑娘,眼下苏老夫人考量齐宸,就不是长辈对小辈,而是以一个婆婆的目光来看待,有些过去不看重的问题,自然也就变得不一样起来了。

嬷嬷却很是坦然:“您说的那件事,都是心术不正的人起了觊觎之心才生出来的,怪不得齐家小姐,细论起来,她还是深受其害的那个,”

“况且她出身小门户,却天生了一副谪仙的容貌,那样的美貌,岂是一般人家能够护得住的,想来也是谨慎小心了,可即便合全家之力,又如何能与权贵之家抗衡?”

“可齐家倒也不是那唯唯诺诺的,见到权贵要酥骨头,与宋家那次也是扛住了,算是个有骨气的人家了,比起京城里好多有头有脸的人家,还要强出许多。”

苏老夫人闻言笑道:“你倒是对齐家姑娘颇有好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吃了她的孝敬,才忙不迭的在这给她说好话呢。”

嬷嬷也是笑:“老奴伺候老夫人,吃穿用度的早就不看重了,可这一双眼睛看人识人的,还是有点眼力的。”

“老夫人对齐家姑娘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如今小辈变儿媳,难免有些别扭,可若是抛开这层别扭往长远了看,齐家姑娘倒也算得上良配。”

苏老夫人顿时来了兴趣:“你说说看,她如何算得良配?”

第三百零一章 好处

嬷嬷闻言笑道:“那老奴就斗胆胡言几句了。”

“咱们家的大老爷和二老爷,那都是婚嫁年纪结的亲,娶的又都是门当户对人家的姑娘。”

“太太们都是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的,生母也都是京中颇有威望的老夫人,说话做事自成风格,亲手养大的姑娘自然也就随了母亲。”

“若说这未出阁的小姐是一块璞玉,那两位太太嫁进苏家的时候,就是已经雕琢好了的珍品,一举一动早已有了章法,也再难改变什么了。”

“这些年对太太们行事不甚时,您也只是多加提点,可究竟做不做,又该怎样去做,却不能说太多,说多了也是无用处的。”

“可齐家姑娘就不一样了,她家是小门户的耕读世家,母亲又是出身没落大族,又性格懦弱,在教养孩子上恐怕也没得多少主张。”

“母若女则强,齐家姑娘没得过什么像样的指点,只靠着自己的摸索就自成了一套为人处世的章法,这样的悟性的确难得。”

“况且她如今才十四岁,正是学东西的时候,以她的聪颖和悟性,只消在您身边待上这么几年,耳濡目染,定然会大放异彩。”

“大太太激进,二太太保守,若是您将齐家姑娘调教好了,到时正好由她在其中调和着两位太太。”

“一来她年纪小,太太们瞧着这个如女儿一般的弟妹,自然不好欺负她。二来她又是您调教出来的人,她们就算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会听进去她一句话的,再不济,还有五爷的面子呢。”

“况且,二太太那边这么看重齐家姑娘,还曾为了她的婚事在您面前那般求过,如今成了弟妹,虽然辈分上是一样了,可毕竟年岁放在那里了,心里应当还是当着后辈疼的。”

“有这层感情在,二太太也不可能同大太太走到一块去,到时候若是大太太真昏了头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说不定二太太还能站出来帮着规劝几句,只要家中还有清醒的人,苏家就不会真的出什么大乱子。”

苏老夫人沉吟道:“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看着齐家丫头年纪小,可期许,想着让我将她调教成个样子,借她的手来敲打老大老二家的?”

嬷嬷道:“都是您的儿媳妇,手心手背都是肉的,不上借谁的手敲打谁。”

“儿媳与婆母一条心,也算是孝道,为着家族尽心,更是本分,若五爷真娶了齐家姑娘,那您无论教她做什么,只要不是强迫她,那就是日常指点,无论怎么样都是说得通的。”

“况且这桩婚事是五爷亲口提出来的,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肯松口想娶一位妻室,难道您真打算这样瞻前顾后的让他的愿望落空?”

苏老夫人叹气道:“说了这一大堆话,这句是直戳心窝子上了。”

“说句心里话,你夸了齐家姑娘这半日,就算把嘴皮子都磨破了,我心里也还是觉得她与五郎是不相配的。”

“可她是五郎亲口向我求的媳妇,那便是他喜欢的,我纵有千万般顾虑,但这毕竟是他的婚事,只要是他喜欢的,那就是最合适的,其它的就都不重要。”

嬷嬷不禁试探道:“那您的意思是?”

苏老夫人撵着佛珠,思索片刻,对她道:“你去取了我那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来,寻个好的盒子妥当的装起来,再给拿笔墨来,我要写张名帖。”

嬷嬷赶紧去办。

邕宁侯夫人得了苏老夫人的信,第二日一早就赶紧让人套了马车过来了。

在苏老夫人屋里待到了快晌午,苏老夫人留她吃饭,她惦记着家中还有事要忙,又想着要回去好好捋一捋今日老夫人托付的事,便婉言拒绝了。

苏老夫人便让嬷嬷送一送邕宁侯夫人。

邕宁侯夫人上了马车,在车上不由得思索起苏老夫人托付她办的事。

让她做媒人,替老夫人的小儿子苏湛提亲,这本是件好事,可要提亲的人家竟然是个四品的小官家,这就有些……配不上吧?

邕宁侯夫人虽不知那齐家到底是哪个门户,可这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她差不多都知道,却不记得有姓齐的,那十有八九是个小门户了。

她不由得泛起嘀咕,不知道这苏老夫人是怎么样,她老人家出身富贵,做事自成一套,在京中颇有威名,不论是娶的儿媳还是嫁的女儿,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怎得轮到小儿子,千挑万选的,却选中了这么一个没门户,没背景,没势力的。

莫不是苏老夫人挑花了眼,选昏了头吧?

这可让她怎么开口才好?

邕宁侯夫人犯了难。

这门当户对的事自然不能提,那就只能围着齐家姑娘的人品和齐家的家风夸了,可她又没见过齐家姑娘,更是没听过这齐家到底是哪家,若是只管厚着脸皮夸一通,就算自己不臊得慌,可人家听着也未必坐得住啊!

还是回去找那些个相熟的夫人太太们打听打听,这齐家和齐家姑娘究竟如何,再想着如何编排说辞才稳妥。

邕宁侯夫人正想着这些,一直走得稳稳的马车突然停下来了。

她察觉到异样,抬高声问车夫:“怎么了?”

车夫答道:“夫人,有人求见您。”

邕宁侯夫人一愣,伸手将车帘撩起一角往外看,待到看清拦住他们马车的是谁后,心中先是一惊,继而便是一叹。

这就按捺不住了吗?刚离了府,就赶紧追过来了。

邕宁侯夫人放心地放下车帘,抬高声道:“跟着走吧。”

等到她再次回到马车上时,脸上的猜测和焦虑神情已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浅浅的笑意。

有些事,不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真是不能相信的。

说出去谁会信,堂堂苏家五老爷,名满京城的才子富商,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将女儿嫁给他他不要,末了竟会对一个十四岁的小官家姑娘倾心,还放下身段亲自来拦马车,只为了她做媒人去求亲时多说些好话,做成这门亲事。

如此看来,是真的上心了。

若说方才邕宁侯夫人还想不通,为何苏家会接受齐家这样小门户的女儿做儿媳,那见过苏湛之后,她便全然懂了。

男女之情,情之所至,哪里是说得清楚的。

她想着这些,不禁想起当年她自己和侯爷初识的场景,不由会心一笑,在心里仔细盘算起后日去齐家提亲的说辞来。

第三百零二章 乱麻

邕宁侯夫人送来的造访帖子,就好像是平地响起的一个雷,将齐家上下都惊动了。

齐大太太和两位姨娘一起,盯着府里上上下下的清扫,恨不能一个人生出八双眼睛来,就怕一个不留神哪里没清扫到,让侯爷夫人看到失了礼数。

一日忙下来,府中上下都收拾的一尘不染,两位姨娘终于能松一口气,在齐大太太这里歇歇脚。

芳娘端了刚下火的莲子羹来,郑姨娘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这才觉得恢复了些许气力。

不由问齐大太太道:“方才我就想问了,一直没顾得上……素日里没听您提过同侯府有什么交往,怎得这侯爵夫人突然就要上门来拜访了?不会有不妥吧?”

齐家门第不高,但也有过几个有身份的人上过门,可次次都不是什么好事。

这回不会又是有人觊觎齐宸,便说动了侯爵夫人来上门做说客吧?若是真如此,那这尘岂不是白除了?

齐大太太一边喝莲子羹,一边道:“我是同邕宁侯夫人没什么往来,可她在帖子里提到了苏老夫人,我料想既有老夫人作保,总不会是来害咱们的吧?所以还是妥当着些的好。”

宋姨娘闻言也道:“老夫人在京中颇有威望,即便是一般的勋爵人家,也不敢随意拿了她老人家的名号去糊弄人,侯爵夫人既然敢提,那苏老夫人那边怕也是知道的,那就不打紧了。”

郑姨娘笑道:“瞧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一听见有贵客上门就紧张。”

“不过听老爷提起,现在正在给宸丫头相看一个林姓书生,听说不仅学识好,人长得也出挑,不知如今到哪个地步了?”

齐大太太一提起林显宗的事眉头就舒展开了。

老爷这几日派人去打听了林显宗的一些事,得到的讯息大多都是夸赞他少年有成,胸怀大志又人品周正的。

林家产业不少,算得上是大户,却不喜奢靡,质朴典雅,颇有古贤人之格。

更难得的是林显宗到如今的年岁,除了两个通房之外,院里就没有其它的女子妾室了,更不要说什么庶出子女,听说他本人恪守理法,正妻未入门是绝对不能纳妾的,正妻不生育子嗣,妾室也不可生育,以免乱了长幼尊卑的次序,生出家宅不宁之事。

这一点深得齐大太太的心,对那林显宗真是越看越顺眼,日日的催着齐大老爷赶紧安排两个孩子相看,好快些将婚事定下来。

齐大老爷却一味敷衍她“不急不急”,一边却又与林显宗打着交道,也不知是在试探还是在拿捏什么。

郑姨娘听了齐大太太的话之后,抚掌大笑:“太太不用担心,咱们老爷这是故意在人家面前端着岳父的派头呢!越是让他知道求娶咱们家姑娘难,日后娶回家了才更会上心不是,老爷心里明镜似的,怕是心里对这桩婚事也满意的不得了呢!”

宋姨娘也笑着附和道:“大小姐的公公,与老爷有同窗之谊,婚事也是二人协商敲定的,彼此都是一派和气。”

“二小姐与新姑爷那是青梅竹马,又有郑姐姐作保,谈婚论嫁的时候老爷也就顺水推舟,未曾为难了新姑爷。”

“可三小姐的姻缘,那是林家上们来求的,就连媒人都不曾叫,直接同母亲一道来了,足可见重视。”

“虽然林家公子人品出色,但毕竟先前没有什么交集,与咱们也没什么同认识的人可以从中说道,老爷考察新姑爷那是自然,越是仔细就越是给咱们姑娘上了一层保证。”

“况且林家公子就算再出色,咱们家三小姐也是不遑多让的,林家既愿意放低姿态求娶,老爷自然也端得起这岳父的派头,好好的给咱们三小姐长长身份,让林家不敢怠慢了才是。”

一番话说得齐大太太心中有了谱子,也更高兴了,要留两位姨娘一起吃中饭。

第二日齐大太太起了个大早,换了新衣赏,把自己好好的收拾了一番,拉着齐宸问她这样打扮是否妥当。

齐宸笑着道:“妥当妥当,母亲这一身,就算是入宫面圣都挑不出毛病来。”

齐大太太就啐她。

有外院的人来禀告,说侯爵夫人的马车已经到门口了。

齐大太太赶紧照了照镜子看有没有碎头发,有理了理衣服上的纹理,这才款款往会客厅去。

这一去,到晌午也没回来。

齐宸没想到竟然聊了这么久,就问乔香:“是留下侯爵夫人一同用饭了吗?怎得也没让人来告诉一声?昨日也没听母亲让人去定席面,难道是府里厨房备的?”

乔香猜测道:“许是聊得投机,忘了让人来告诉咱们一声了吧?”

“虽然没听说去外面定席面,但咱们府里厨房婆子的手艺也不错,先前有几次待客也是没叫席面,直接让厨房婆子备下的,倒也不错。”

齐宸点点头。

乔香就给她盛莲子粥,一边道:“您只管自己吃好就行了,太太那边有人伺候呢。”

齐大太太的确还在会客厅里没走,却是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不住地灌凉茶。

还没到用午饭的时候,侯爵夫人就告辞了,她将人送到了门口,侯爵夫人临上马车之前还不忘拉着她的手,让她务必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考虑什么,考虑将女儿嫁到苏家去吗?

这种事,莫说考虑,她的想都不敢想的!

齐大太太一想起苏家,就忍不住又灌了一杯凉茶,看得一旁的芳娘急得不行。

“我的太太,这茶水凉了喝不得许多的,会闹肚子的!”

齐大太太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追问芳娘:“给老爷送信的人出发了没有?”

芳娘连连点头:“走了,早就走了,应当快送到了吧?要不咱们先回院里等,老奴给您准备些吃食……”

“我吃不下,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齐大太太只觉得现在脑子里像是被侯爵夫人塞入了一团乱麻,捋顺不清楚之前,她是绝对不能回院里去的,若是见了齐宸,只怕会是更乱。

还不如在这里等!

第三百零三章 不想

齐大老爷原本约好结束公务后与几个同僚一起去喝几杯,人刚出了府衙,就瞧见了在门口候着的管事。

齐大老爷与几个同僚打了声招呼,让他们先行一步,他一会儿就跟上。

管事见几位大人都走了,这才敢凑上前去,将齐大太太让捎带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齐大老爷听。

齐大老爷还没听完就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脸怀疑地问管事:“你说得是哪个苏家?苏阁老的那个苏家?”

管事急得直跺脚:“正是那位已故的太子太傅兼中级殿大学士的苏大人家啊!”

齐大老爷脚下打了个滑,也不知是地不平还是他脚软,吓得管事赶紧上前来扶着他,小声问:“老爷您是现在就回家,还是先与各位大人们吃完酒再……”

齐大老爷回过神来,赶紧往马车那去,一边急道:“吃个什么酒,回家!”

管事赶紧跟到马车跟前,吩咐小厮快些驾车,自己则去想法子追那些个大人们的马车,告诉他们府里有急事,今日老爷就不去同他们吃酒了。

齐大老爷一进了府门,等在门口的丫鬟就赶紧迎上来,说齐大太太还在会客厅里等着。

等见到了齐大太太,他第一句话就问:“来的是什么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齐大太太忙道:“是邕宁侯府的侯爵夫人,说是受苏老夫人所托,为苏家五老爷苏湛求娶咱们家三姑娘……”

齐大老爷惊道:“就是苏老夫人那个小儿子?”

齐大太太连连点头:“就是他,听说是文武兼修,虽未曾出仕,但也是有功名之人,还很有本事,听说手里还有不少产业营生的,即便撇开苏家的部分不谈,他本人自己挣来的也是数也数不完了……”

齐大老爷听了她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些都是邕宁侯爵夫人同你说得?”

齐大太太点点头,又赶紧摇头:“不是不是,这些是我从婆子和管事那里听来的,侯爵夫人只是夸他人品周正,内敛稳重,又说他对咱们女儿一见倾心,想与之携手终老,家中母亲也是中意这桩婚事的,所以才马不停蹄的请了侯爵夫人来做媒人,求咱们能允嫁……”

齐大老爷闻言赶紧提醒她:“你可莫要说胡话!咱们家什么门第,苏家什么门第,那是踩在山顶都望不见他们半山腰的差距!说什么求不求的,传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话咱们不知天高地厚!”

齐大太太悻悻地闭嘴,心中委屈:侯爵夫人明明是这么说的,她不过是原话告知,怎得就成不知天高地厚了?

齐大老爷在厅里来回走了几圈,又转过头来问她:“那你是怎么答她的?”

齐大太太想起来当时的场景还觉得心有余悸,老实道:“我当时脑子里极乱,知道兹事体大,也不敢胡乱应下她什么,只推说老爷您不在家,这么大的事我自己做不了主,且等您回来再商量,等商量妥当了,就立刻派人去府上告诉她结果。”

这一番话说得倒还算是妥当。

芳娘瞧着这边的情形有些不对劲,怕老爷太太再着急上火起来,就赶紧从后厨端了冰糖熬制的莲子粥来,给他们二人各自盛了一碗。

可夫妻俩谁也没心情去动那羹汤。

齐大太太等了半晌都没听齐大老爷说一个字,便有些沉不住气了,试探性地问齐大老爷:“大老爷觉得这桩事怎么样?”

齐大老爷没回答她,又过了一会儿,他反问道:“那你觉得如何?”

她觉得如何?

自然是觉得苏家好了!

苏家是书香世家,百年望族!祖上人才辈出不说,如今家中的几个也都是人中龙凤,若说起京城里有影响的士族,苏家认了第二,还有人敢认第一吗?

况且那苏湛还是苏老夫人的小儿子,自古慈母爱幺儿,那得是多宠着才能由他到二十三四岁还不逼着成亲,一听他说有中意的人选了,又二话不说赶紧请了侯爵夫人来做媒人,这样的脸面,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给得起的!

齐大太太想想方才侯爵夫人与她说话时的那般和颜悦色,就觉得好像是在梦里一般。

即便是做梦,梦到自己与一品侯爵夫人平起平坐,也是要吓醒的,更遑论能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齐大太太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可越是觉得不真实,她的脑子里就越清楚。

苏家这样的人家,纵然有千万般好,他们也是攀附不上的。

先不说苏家五老爷对自家女儿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只这样的门楣,他们就算是肖想一下,也都是要觉得脊梁骨发颤的。

更何况如他们这般小门,若是与苏家攀扯,在外人看来必然是觉得他们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高攀上苏家的,再加上齐宸的容色出众,只怕到时会传出她以色侍人的流言来,说是以色侍人都是客气,恐怕还有再难听的呢……

齐大太太想想这种可能就觉得心痛。

她的女儿,那是她心里的宝贝,怎么能容忍被外人这般揣度和糟践。

若是如此,她宁可齐宸只是嫁个普通人家,也好过嫁入高门大户,受人非议的好。

思及此,她终于横下心来,将今日一下午思索的话都说给齐大老爷听。

她不愿意齐宸嫁到苏家去,与其让人怀疑他们攀附,倒不如嫁个一般的人家,换个清清白白的名声,过点简简单单的日子。

听了她的话,齐大老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

齐大太太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男女婚嫁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是要看门当户对的。

若是门户不登对,不管是高嫁还是低娶,都会被人所诟病,日后无论婚丧嫁娶都要被拎出来当谈资说道一番。

世人的嘴,杀人的刀,但凡是有点骨气的人家,都不愿意让人戳着脊梁骨过日子的。

何况他们家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何必要为了些个富贵名声,让她一辈子都在人前不能堂堂正正地抬起头来?

齐大老爷想明白了这些,就觉得心里有了些定根了。

他对齐大太太道:“苏家显贵,是万里挑一的好人家,可惜咱们家门户小,配不起苏家这样的门户。”

“你明日亲自去一趟苏府,谢过老夫人厚爱,看得起咱们家的女儿,这对齐宸,对齐家都是一种抬举,我们全家都不胜感激。”

“只是齐宸出身低微,自幼又没得什么好教养,比起一般闺阁女儿还尚且不如,更遑论做苏家的儿媳。”

齐大太太问:“要不要直接同苏家说,咱们家女儿已经定下了林家?这也算是先来后到,倒也不至于伤了谁的颜面。”

齐大老爷摇头:“这般说未免让人觉得是推脱之言,还是不要提起林家的好。”

“你与老夫人说话时,务必要代表齐家上下,叩谢老夫人赏识,但婚嫁之事就不敢再论了。”

第三百零四章 不提

齐大老爷和齐大太太商定好此事如何回应后,便立刻吩咐在会客厅这边服侍的人,务必把嘴闭紧了,不要讲此事宣扬出去,也无须让三小姐知道,免得让别人恶意揣度,说他们是借着苏家来给自己女儿脸上贴近。

既得了如此严令,下人们自然是不敢随意说嘴的,也赌天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出去乱说半个字。

其中一个丫鬟站在这群人中,神情却有些惶惶不安。

齐大老爷还没回来之前,她从婆子嘴里听说了这件事,只觉得苏家能看上他们家小姐是大大长脸的事,便按捺不住将此事告诉给了二小姐身边的乔月,还得了几个赏钱。

看当时乔月说回去告诉小姐们的时候也是高高兴兴的,她还觉得自己这事没办错,怎得一转眼就成了三缄其口不许外传了?

丫鬟越想越觉得冷汗涔涔的,心里想着一会儿散了之后,一定得找个理由赶紧溜了,去告诉乔月一声,可千万不要将此事告知给三小姐才是。

可她忘记了自家二小姐是个藏不住事的脾性,那厢乔月刚喜气洋洋的将此事告诉给她,这边她就坐不住了,直奔齐宸院子报喜去了。

这莫名其妙的喜倒是把齐宸弄得一头雾水。

“你说苏家五老爷向我提亲?大白日的你别是发梦了吧?”

说着还上前来试了试她的额头。

齐嫌弃地推开她的手,道:“大白日的谁会发这样的梦,这可是从前面传来的消息,真真的,听说还是侯爵夫人亲自来说的媒呢,她走了之后母亲就派人去给父亲送信了,如今两人还在会客厅没回来,想必是高兴坏了呢!”

“所以我这边就做个急先锋,赶紧来给你送个信儿,别再回头他们问起你的时候一问三不知的,倒让他们着急。”

说着齐又不禁兴奋起来,抱着齐宸的肩膀不住地摇晃:“你这丫头,原本以为你姻缘坎坷,还操心的不行,我还私下里让郑昀把他那些熟识的人都过一边,看看能不能给你挑个乘龙快婿出来呢,没想到一转眼你就否极泰来,攀上了苏家!”

“苏家这样的门户,咱们真是想都不敢想的,随便拎出一个来那都是不得了的人物!”

“这苏五爷虽说比你长了十岁,但不得不说,那样貌人品真是一顶一的出挑!当时我第一次瞧见他,还奇怪这世上怎么会有男子生得这样好看,听说他二十有余都未曾娶妻,还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入了他的眼,没想到他竟然相中你了!”

“哎呀呀,这桩姻缘来得……可真是时候,日后有苏家给你撑腰,看谁还敢觊觎你,欺负咱们!”

齐宸被她摇得头发晕,一旁的乔香见状忙道:“二小姐您还是放开三小姐吧,你这样摇晃着三小姐都说不出话来了。”

齐笑着松了手,道:“我这不是替你家小姐高兴吗!”

齐宸却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既然侯爵夫人来就是为着这件事,那她晌午的时候人就走了,怎得齐大太太宁可在会客厅里等到天黑父亲回来,也没顾得上回院里来告诉她一声?

况且苏家那样的门户,能瞧上她,那真是齐家祖坟上都要冒青烟了,可即便是如此,这样的人家也是不敢想的。

齐却不晓得这其中利害,兀自高兴地说着:“先前瞧着这苏家门户高,五老爷也是个不苟言笑的,让人都不敢睁眼去瞧他,可如今细细想来,不论是……他都帮了咱们不少忙,着实是个面冷心热的,又有手段,嫁了这样的夫君,可真是安心,日后想想都要笑醒的。”

“更何况苏老夫人还那么喜欢你,又是拉你说话,又是送衣服首饰的,一看就是可心的,如今成了你的婆婆,日后那还不是疼不够的,你只要好好在老夫人面前侍奉着,有她老人家给你撑腰,苏家上下定然不敢怠慢你。”

“日后你嫁了五老爷,那就是苏家五太太,再遇到那宋家的,都不用给他们好脸色看!至于那冯家的,就更是噤若寒蝉了,估计到时候都得吓得不敢露面了,想想就让人觉得解气!”

齐宸无奈道:“你说得这千般好万般好的,听得我头都疼了。”

齐就啐她:“你这眼看着就要嫁去蜜罐福窝里了,还不打起精神来高兴高兴,学那些个病弱闺秀装什么头疼?”

“你如今嫌我唠叨,等过了八月我出嫁和你姐夫去了苏州,到时候可别想我想得掉眼泪。”

齐宸被她逗笑了,道:“哪里敢嫌你,更不敢想日后你去了苏州我怎么办。”

“不如这样,你让姐夫将你们的行礼清下来几件,将我一并带上吧?我保证路上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去了苏州只要给我一间屋子住,管我一天三顿小吃点心,定然不给你和姐夫添麻烦!”

齐笑着点她的脑袋:“说得什么浑话,我若是把你拉走了,还怕苏五爷骑马追着我要人呢!”

姐妹俩笑闹着说着一会儿话,见天色晚了,齐就先回去了。

她走了没多久,齐大太太就回来了,一脸倦容,连笑里都带着勉强。

齐宸就问她用过晚饭了没?

齐大太太回道:“同你父亲一起用过了。”

又叫了奶娘来问谨哥儿今日的状况,抱着谨哥儿同齐宸有一搭子没一搭子的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说自己累了,让齐宸也早些歇下。

自始至终都没提起邕宁侯爵夫人来造访所为何事。

齐宸虽然心下生疑,但也没追问,只装作是什么都不知道,服侍了齐大太太宽衣之后,便回了自己屋里。

宽衣梳头之后便上床去歇下了,可心里挂着事,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啪!”

有什么东西打在窗棂上,发出好清脆的一声响。

齐宸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来,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果然又听见了一声。

“乔香!乔香?”

连喊了两声,却见乔香进来。

齐宸心下疑惑,起身下床穿上鞋子,慢慢地走到窗前去,将窗户打开了一道缝,向外看。

第三百零五章 夜会

今夜的月光实在是好,照得庭院里如镀了一层银辉一般的透亮。

齐宸一眼就看见了立在庭院中的那个身影,身长玉立,姿态挺拔,一身衣裳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只觉得要与那周身沐浴的月辉融为一体了,却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韵味。

齐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这个时辰,齐家的府邸,她们的院子里,竟然站着苏家五老爷!

她就这样呆呆愣愣地与苏湛隔着一道窗子,透过缝隙对望,只瞧见苏湛在月下朝她招了招手,她才恍然回过神来,赶紧松手放下窗子,胡乱从架子上拽了件披风披上,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慢慢朝苏湛那边走去。

苏湛负手而立,耐心地等着她一步三回头的走过来,站在他对面三步远的地方就踟蹰不前了。

齐宸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五爷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声音小的几乎要被夜风吹散,也亏得苏湛是习得顺风耳的诀窍,才能听清楚她轻飘飘的几个字。

他看向她身后,几个窗户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听说还有个幼小的孩子,半夜醒了总是要吃奶的。

“在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

他说着便朝齐宸伸手,示意她过来。

齐宸有些犹豫。

三更半夜的,一个闺阁小姐跟着一个私闯入府的外男跑去了别的地方,若是传出去,那可是骇人听闻的丑闻了。

可若是在自己院里被人发现了,那也是个大麻烦……

齐宸想了想,还是走到苏湛身边,鼓起勇气问:“五爷想去哪说话?”

苏湛低头看了她一眼,道了一句:“冒犯了,抓稳。”

揽住她的腰就将她腾空带起,吓得齐宸赶紧抓住了他的袖子,一只手捂住嘴怕发出什么声响,惊动了院里的其它人。

苏湛揽着他,在月夜中潜行,也不知是越过了几个屋檐,恍惚间,一座座熄灭了灯光的府邸就像是一只只安睡的巨兽,任由他们踩着肩膀越过,只剩下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落在了一处院落里,屋里亮着灯火,院子里却空无一人。

苏湛刚松手,齐宸就赶紧松开抓着他肩膀的手,退开到三步开外,有些局促地看着他。

苏湛也没说其它,只道了一句:“夜风凉,进去说话。”

齐宸点点头,默默跟在他身后进了屋里。

屋子里入目便是一墙墙的书,足足占了三面墙,唯有开着窗的这面的空着的,临窗摆着一只不大不小的案台,案台两侧对放着两个蒲团,一看便是专门留作喝茶下棋的地方。

苏湛在一个蒲团上落座,齐宸便坐在了他对面。

见苏湛提起小炉上茶壶要倒茶,齐宸忙道:“不用喝茶,这么夜了……”

苏湛道:“不是茶叶,是杏仁饮。”

说着给她倒了一杯,推到她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拿起来喝了小半杯。

齐宸见状,也捧起那杏仁饮喝了一口,入口便是杏仁的芬芳,回味起来还有一丝蜂蜜的甜美,很是润喉,不由得捧着那杯子小口喝了起来。

也确实是渴了。

苏湛耐心等她喝完一杯,又给她倒了一杯,才开口道:“今日邕宁侯夫人去齐家拜访了令堂,为得是什么事,你可知道了?”

齐宸想起齐的那些话,脸蓦地一红,却又不得实话实说道:“只是听我姐姐说了几句,她也是从下人那边听来的,可母亲回来之后却未曾对我分说半个字,想来是父亲母亲自有考量。”

苏湛道:“听闻前几日,有人去府上提亲,深得令尊的喜欢,如今已经接触过好几次了,若非邕宁侯爵夫人突然登门造访,差不多这几就会安排你同那位公子相看了。”

齐宸微微一愣,不知他怎会对自家的事这样清楚,可转念一想眼前人的身份和手段,却又觉得没什么稀奇了。

遂老老实实道:“此事自有父亲母亲做主。”

苏湛看着她,缓缓道:“可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你父亲母亲十有八九顾忌着苏家的门户,觉得两家不能门当户对,怕你被人多加揣测攀附高门,才对你绝口不提此事,想必私下里已经商议好了说辞,过不了几日就会去苏家登门致歉,将此事作罢不提。”

“可林家的婚事便是要紧锣密鼓的上了日程,听说那林家已经备好了丰厚的聘礼,只等齐家点头便可筹备婚事,他们这般着急,又诚意十足的,你父母自然不好弗了人家的面子,更怕夜长梦多,十有八九会很快就将你嫁到林家去。”

“这毕竟一辈子的事,纵然是有父母做主,但日子是由你自己来过的,你心中到底作何想,不妨说出来。”

事发突然,齐宸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可面对苏湛,她又说不出什么漂亮的谎话来,只得老实:“其实我没什么想法,嫁给谁也好,反正都是与我不相熟的人,情投意合青梅竹马是不能了。父母选中的,必然都是可靠稳重的人家,若是成家之后能相敬如宾的过日子,夫妻之间不多计较猜疑,便也足够,又何必去挑剔什么。”

一番话倒是坦诚。

苏湛闻言点点头:“你说得这些我都能做到。”

齐宸哭笑不得:“什么?”

苏湛的脸上倒是一派认真:“我说,你方才提的这些我都能做到,既会同你相敬如宾,又不会对你新生猜疑,若是日后你后悔了,想要寻个情投意合的,我也会想法子让你得偿所愿,全身而退。”

齐宸只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

既能相敬如宾,还能坦诚相对,除此之外竟还许诺若是悔了还可帮着另寻他家?

她不由得脱口而出:“苏五爷,您是不是发梦了,说胡话呢?”

这番话,简直……简直是荒唐……

若他不是发梦说胡话,那一定的中了什么邪,神志不清楚了,不然怎会说出这样一番放诞之言来。

在她质疑的目光下,苏湛却依旧是一派平静。

缓缓与她讲起了自己的一些事。

第三百零六章 船帮

“我是母亲年过四十才得来的幼子,出生时九死一生,亏得有神医妙手,才得以活下来,承蒙双亲和兄长关怀,从小到大都未曾吃过什么苦,糟过什么罪,何其有幸。”

“幼年开蒙读书时,大哥已在官场崭露头角,仕途大好,已然成了苏家门楣的指望。二哥天资不如大哥,但人忠厚老实,又刚正,一路上虽有些波折,但也是好事多磨,升迁大有所望。”

“官场上,大哥主导,二哥做辅,已然成了套路,母亲希望我们兄长之间和睦,不要为一些无畏的争执坏了兄弟情分,便从小教育我要韬光养晦,切不可仗着自己天资聪颖就恣意地去抢兄长们的风头,以免兄弟阋墙,家宅不宁。”

“所以我的读书教导,由母亲一力承担到七岁有余,后来陆续请了几个先生来府上教习,对外也只许说我天资一般,不许他们有任何过度夸赞之言。”

“我曾一日之间背下一整本书,却未得半句称赞,倒是我因贪玩有那么一两回没练字,被先生责罚打了手心又抄书,却是传得满院子都知道了,这可真是应了那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苏湛说起这些陈年往事,不由得笑了,连齐宸也会心一笑,津津有味地听着他往下讲。

“长到少年时,心思就同小时候不一样了,总愤愤的觉得在这个家里不得志,母亲压着我不肯让出头,先生们也睁着眼睛说瞎话,大哥就真以为我是那不中用的,便去同母亲说,让她不要太逼着我,我是家中的老幺,原不必担负这么重的责任,苏家有他和我二哥撑着便够了,让她放我活得轻松自在些,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便是。”

“我当时知道这番话后,只觉得哭笑不得,心里想着他们想必是将我看做了个废物不成?又或是那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只要不闹出什么让家里下不了台面的乱子,他们就能保我一生荣华体面。”

“也是少年气性作祟,我便真从心所欲了一回,直接越过母亲找到大哥,说要出去游历一番见见世面,他倒也没阻拦,还替我安排了车马和人手,等说通了母亲之后,我便上了远行的马车。”

“本来说好一年就回来,可我一走走了三年,闯过南边的密林,也攀过西边的雪山,一年的时间游历完山河大川之后,我又结识了一个能人,随着他上了商船,出海远洋,见识到了截然不同的风景,也曾数次涉险,死里逃生,也算是真正的见过了世面。”

“两年后,我下了船与那人辞别,打算回京城继续做我大哥口中的闲散少爷。”

“可没想到被那人给算计了,在他临死之前竟将所有的商船,连同舵下几百号人手的身家性命一道托付给了我。”

“开始我自然是不肯的,便甩手不管,兀自回了京城。”

“可不过几个月,便有他先前舵下的兄弟来寻我,说从总舵头死后,我又不肯接任,船帮群龙无首,内里便开始争权夺势,那些个原本虎视眈眈的对手也伺机而动,连烧带杀的吞了好几艘船后,还一把火烧了村子,将村中男女老幼烧死大半,剩下的则被他们抓到了船上做奴隶,生不如死。”

“那些人毕竟是同我一起风里来浪里去两年有余的人,也算是过了命的交情,听说他们其中有很多人都不在了,又有些人还活着,却是妻离子散,家毁人亡,好不凄惨。”

“若是我当日甩手离开之前,能给他们妥善安置,或是帮着选出一个新的舵头,他们也不至于糟了这样大的劫难。”

“追悔莫及之余,我便赶紧同那人一起赶回了那边,本想着帮忙挽回一下局面,将剩下的人妥善安置之后,再与他们一道选出个新的头人,却没想到是一脚迈入了泥潭之中,等到将那些个被人劫掠走的商船都收回来,重新为船帮立起了威信之后,已然是抽身无门,只得无奈坐了他们的第一把交椅。”

“我做了船帮龙头的消息一传回京,便掀起了轩然大波,因着船帮与海外交往密切,又有巨额的利润,朝廷便想要将其收归己有。”

“我有意将此脱手,私里想着若是朝廷来接手,他们这些个老人也能得几分照拂,说不定还能出几个被重用的,却没想到朝廷里派来的人如此不堪,跟着一趟海就吓破了胆子,每回出海必要换新人跟船,还都是竖着上船抬着下船。”

“再加上外面原先的那些个伙伴习惯了与我们做生意,听说换了人,便纷纷要中断贸易往来,朝廷见状便只能作罢,许了我继续做这船帮的龙头老大,只消每年按时按例向朝廷上缴税银,朝廷便为我们保驾护航。”

“于是我这赶鸭子上架的龙头,就莫名成了朝廷钦点的关键人物,还不许请辞。”

“就连我大哥都变了对我的态度,觉得这是送上门的好事,好似我这个闲散无用之人,终于能为家族发挥点作用,让我无论如何都务必要将此事牢牢地捏在手里,不要被旁人给谋了去。”

齐宸听到这里,不由得笑道“但您心里其实是巴不得有人来谋去的吧?”

苏湛闻言也是笑,继续道“也算不上,若是谋划的人真是个有本事的,又能物尽其用,善待原本底下的人,我倒乐得退位让贤。”

“可觊觎的人,多半看中的是船帮带来的财富,只想着搜刮来为己用,却并不关心那些个船员们的死活,那我就不能让他们得偿所愿了。”

齐宸听罢点点头“若是让贤,自然是要找个与您的初心不相悖的才稳妥,倘若是将这偌大的产业交到了有虎狼之心的人手中,那边既辜负了先前舵头的嘱托,恐怕还会引起更大的祸端,自然是要三思而后行。”

“可您说得这些,又与您来我家提亲,有什么相干呢?”



第三百零七章 结盟

总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苏湛又给她倒了一杯杏仁饮,道“当年我第一次随船帮出海时才十六岁,担心舵头嫌我年纪轻不肯让我随行,便谎报了年纪,说自己已经十九岁,”

“等我坐上了船帮第一把交椅,他们都以为我已是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虽觉得我年轻,但看在我有些手段的份上,倒也没说过什么,却不知那时我才不过十九岁而已。”

“船帮的人向来只看能力不看年纪,可朝廷眼里看到的东西就会多很多,这些年明里暗里与我接触的人很多,他们都是来自各方势力,无一例外地想要窥探我手中的权势和财富,谋划着如何夺去,或是让我为他们所用。”

“陛下的身体欠安如今已是全京城不公开的秘密,偏偏当今陛下手足众多,各路王爷们面上似都在尽为人臣的本分,可私底下没有不为此事筹谋的。”

“可想要掌握大权,手中最不能缺的就是银子,而船帮就是他们眼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若是谁能早些将其收入麾下,便是能在夺位中占尽先机,高枕无忧。”

“从去年陛下第一次发病到如今,已经三位王爷同陛下请过旨,想要将女儿嫁到苏家来做嫡妻,明里说的是瞧中苏家是钟鸣鼎食之家,又是仕林大族,与皇族算得上门当户对,可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大家却是心知肚明。”

齐宸突然想起一件事“先前有传言说,陛下属意将荣安郡主赐婚给您,后来旨意下来了却是赐婚给了将门遗孤,所以大家都以为先前不过是谣传罢了,今日听您这样一说,难道是真的不成?”

苏湛点头“三王爷的确有意将女儿嫁到苏家,也为此特意去找过陛下,明里暗里的施压,逼得陛下不得已点头答应下来。”

“后来我得知这荣安郡主虽是待字闺中,但却已有了心上人,便设法买通了她身边的体己丫鬟,与她推心置腹一番话,将她给说动了心思,在府中一哭二闹三上吊,非那温桓不嫁,否则就让人抬着她的尸体去苏家拜堂。”

“三王爷虽是个有筹谋的狠角色,可偏偏这个女儿是他的软肋,加之王妃在一旁痛哭流涕的,他也就心软了,便将此事作罢,陛下见他肯松了口,便顺水推舟地将荣安郡主赐婚给了温桓,我才得以从中抽身而出。”

“月前有人上奏陛下,言我大哥这些年政绩初衷,荐举他擢为平章政事,竟还有不少人复议,这便是有人在暗中操纵着,想要借此向苏家示好罢了。”

“好在兄长们都是勤勉能干的,此番这样好的一个位子落在了自己身上,虽说有些太过顺遂了些,但凭着资历和才能倒也是撑得起的,在外也说得通。”

“可我这边就没有这么太平了。”

“王爷们手中待嫁的女儿可不止荣安郡主一个,就算是郡主们都嫁了,还有那些个与他们关系甚密的高门贵女们虎视眈眈,若是一不留意让哪个钻了空子嫁进来,再联合那背后之人经营一番,将苏家彻底拉下水,那我苏家就算再不愿意也会被拉入夺位之争中。”

“我若不想看着苏家落难,定要努力保全,而那将苏家拖进泥潭的人,也就得了便利,捏着苏家这个软肋,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拿我做枪使。”

“而那些与他对立的人也定然将我和苏家视为仇敌,到时苏家就成了众矢之的,纵然是我是尽浑身解数,怕也难保苏家能全身而退。”

齐宸似乎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您是想用我填了嫡妻的位子,让那些人的手伸不进苏家来?”

她心中一动,一下子开了窍“若是苏家五老爷的嫡妻是个小门户出身的小姐,那些权贵之家若是想赛女子进来,便可以‘妾室身份不得高于嫡妻’的借口打发了,这是谁也挑不出毛病来的话。”

“而且小门户出身的小姐,人脉关系也简单,那些个人就算是想顺着七歪八绕的人脉将手伸进来,都未必能找到一条顺顺当当的。”

“况且大家普遍觉得门户小,见识少,胆子也小,若是有那不想见的人邀约,便可放心大胆的去推脱,也不必周旋,只管顺了他们的嘴,由得他们去笑话胆子小,反正只要脸皮熬得住,就不必担心非要同那些人打交道,交道打得少,自然就不会让人轻易设了套去。”

说完,她看着苏湛问道“所以,您想娶我,是为着这些打算对吗?”

苏湛被她的分析弄得哭笑不得“你这一番话,好像我要娶个挡箭牌回来,将我们一家子都护在院子里,由得外人唾弃,那这嫡妻岂不是太惨了些?”

“娶嫡妻不过是为得让那些人绝了往我身边塞人的心思,倒也不必拿‘小门户’去说事,到时自有我对外分说,你只管在家中坐好你正是大妇的位子,外人不敢欺负到你头上来,也不敢说你半个不好。”

“若是有人想要送女子来做妾,你也只管放心大胆地装作打翻醋坛子,闹得再厉害也不怕,只要能将人撅出去,我自有得法子收拾。”

这下轮到齐宸哭笑不得了。

外人送妾就要打翻醋坛子闹,闹翻天了还给收拾残局,难不成五爷想要借着她是手让世人都以为他是个‘惧内’的人吗?

惧内,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所有途径送来的女子都给打发了。

男子行走在外,办事看的是本事威严,可若是对付内宅里的一些手段,倒还真不如女子看得明白,应付得自如。

思及此,齐宸不禁笑道“我明白了,五爷是想让我同您演一场戏,旁人看着我们是夫妻,实则我就是您在院里当差的女下属,听您差遣。”

苏湛纠正道“女下属不恰当,你入此局是为了帮我解围,那便称得上是结盟之友了。”

齐宸听苏湛将她视为结盟之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所谓盟友,该是两方都势均力敌,可以相互倚仗的才是,如她这般无用的,只要不拖后腿就万事大吉了,哪里还能指望什么。

不过是五爷看得起她罢了。

再说先前五爷帮了她那么多次,欠下的人情她都不知该如何报答,如今五爷终于有事能让她出上一份力的,她又怎会拒绝?

打定了主意,齐宸对苏湛道“承蒙您看得起,我定然好好地配合您将这出戏演下去。”



第三百零八章 串通

苏湛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下来了。

他还觉得,这样大的事,让她多想上几天也不为过,可这丫头倒是爽快,这样就应下了。

胆子是够大,可她难道不怕被别人给卖了?

苏湛不由得提醒道“虽我们的逢场作戏,可在外人看来,你便是我三媒六聘娶来的妻,即便是日后我为你安排了后路,可你怕是不能再以齐家小姐的身份自居,说不定后半生都要隐姓埋名的过日子,这些你可曾都想到了?”

齐宸自然不傻,听苏湛说会为她安排后路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七八分。

齐家小姐已经嫁到了苏家,写作了“苏齐氏”,这是烙上的标签,无论如何也更改不掉,若是想要开始新的生活,除了改头换面,别无他法。

可于她来说,只要是还能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守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又何必去计较活在暗处还是躲在明处。

前世她虽贵皇妃,表面风光无限,可内里为着家族做得那些事,肮脏又龌龊,与暗瓦下苟延残喘的潮虫有什么区别?

若是能恣意地活着,哪怕是蓬头垢面,也比戴着漂亮的面具,如木偶一般身不由己,被人摆布要好。

“我心中虽有割舍不下的,却与身份低位无关,所以即便不能以齐家女儿的身份自居,或是在京城中的院里隐姓埋名的生活,或是改名换姓远走他乡,只要还能做我所想之事,便无没有什么不可以。”

一番通达的肺腑之言,倒是让苏湛有些措手不及。

世人皆为声名地位所累,她却并不将此放在心上,如此豁达通透之言,若不是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能洞穿世事,那就是太过年轻,只凭着一股子冲动劲就将话说得漂亮,也不管日后会不会后悔。

罢了罢了,她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有这样一番见地已经是难得,日后……大不了他多操些心,给她安排的妥当一些,让她不至于后悔今日的草率便是了。

得到了齐宸的准允,苏湛便将一直搁在手边的檀木盒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齐宸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支华丽无比的步摇,红翡滴珠凤头的花式,那凤的羽毛栩栩如生,一双眼睛用黑宝石点缀,宝石在灯下熠熠闪光,似乎将整个凤都衬得活了起来。

她不禁伸手摸了摸,竟然在柄上摸到了一些凹凸的刻痕,不由得愣了神。

这样精巧的东西,寻常民间的工匠是难以完成的,方才她不过是顺手一试,果然摸到了团纹刻印,那这便是皇宫大内里出来的东西了。

面对这样贵重的东西,齐宸有些局促,这样的东西对她来说,甚至是对苏家来说,都有些僭越了,也不知苏湛是从哪里弄来的。

苏湛见她那般,只以为是不好意思,便道“这是我母亲为你准备的信物,你且拿着就是。”

齐宸犹豫道“这样华丽的凤钗……”

苏湛突然明白了她的顾忌,微微一笑,道“不是僭越之物,这是我母亲当年生下我时,宫里贵人赐的贺礼,当时我母亲收着它,既是预备日后我娶妻时给女方家做信物用的,你拿着便是。”

原来是这样的缘由。

用宫里出来的东西做信物,这样的手笔也算是大了。

不过也足可见老夫人对这小儿媳的期许。

若是日后被老夫人知道,这桩婚事不过是诓骗世人的把戏,会不会伤心,又会不会生她的气?

齐宸不敢再多想什么,只有些心虚地将那步摇给收了,又对苏湛保证道“我且拿几日装装样子,等回头入了府就再交还给您。”

苏湛也不在意,只道“随你。”

又提醒道“你拿着这支步摇,若是有人问起你是什么时候得的,就说是先前你搭救苏家老夫人之后,苏家派人送来的。”

“那檀木盒子,垫布下我放了一张字条,务必要当着你母亲的面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将那纸条给露出来,让她看到那字条上的内容,剩下的事便可迎刃而解了。”

齐宸点头示意自己都记清楚,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那您预备将这出戏演到什么时候?”

苏湛低头喝了杯中的杏仁饮,神色中多出了几分严肃。

“陛下的身子如今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恐怕最多两三个月,这京城就要大乱了,等祸乱平息,一切归于正轨,这出戏也就可以落幕了。”

达成了协议之后,苏湛便赶着时间将她悄无声息地送回了齐大太太的院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熟睡之中,自然也不会有人想到齐宸会有这样一番经历回来。

苏湛走后,齐宸复又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她不禁悄悄地起身,寻了那只刚刚被收好的檀木盒子出来,打开来小心翼翼地扒开步摇下的垫布,果然看见一张字条。

她将字条小心地抽出来,走到车窗前借着月光看上面的字。

苏湛的字惊人的好,端方又自称风骨,让见识过不少好字的齐宸都忍不住要细细端详一番,心中暗自羡慕。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齐宸看完之后只觉得脸上有些烧得慌,即便是知道这是苏湛故意写来做戏用的,可哪个女子见了这样缠绵悱恻的话,都会觉得羞赧,不禁春心荡漾吧?

齐宸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麻利地将字条放归原位,又将那檀木盒子好好收起来,蹑手蹑脚地躺回到床上去,又翻滚了好一阵子才睡了过去。

之后的几日倒是风平浪静的,她照着苏湛的嘱咐,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读书写字,或是陪着谨哥儿玩打发时间。

先前被人跟踪一事,郑昀查了个底朝天也没查出点痕迹来,倒是将齐给憋的够呛,总嚷嚷着要出门,郑昀被齐闹得没脾气,便准备了几个好手,若是齐想要出门,便提前通告一声,那几个人就会赶来,在暗中护着齐的周全。

齐得了保障,自然喜不自胜,便去齐大太太院里喊齐宸同去,却被郑姨娘给拽了回来,无论如何都不许她去搅了齐宸。

而另一边,齐大太太正叫了齐宸来说话,母女两个,一个满腹心事却又强装镇定,一个心知肚明却又要装作毫不知情,坐在一起倒是有趣。



第三百零九章 胡扯

齐大太太胡扯了一通,终于问起了正事“我听了一些个传闻,说是你曾在游湖时救了苏老夫人?这是怎么回事,怎得都没听你提起过?”

齐宸早就在心中编排好了答话,便装出一副心虚的样子,道“您从哪里听来的这桩事……的确是有的,当时是被苏晰邀去的,没想到会遇上老夫人突发疾病,我先前从书上瞧过这种症状,又刚巧知道破解之法,怕老夫人出意外,这才铤而走险上手一试的……”

齐大太太捂着心口惊道“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那可是苏老夫人,她若是出了个好歹,你如何担当的起啊!”

齐宸委屈道“是苏家五爷说让我放手一试,说不论结果如何苏家都会记得我的恩情,若不是他那番话,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齐大太太听她竟提起了苏湛,便趁机追问道“他说让你试你就试?你与他相熟吗,怎么这么信他的话?”

齐宸便道“他是苏家的五爷,苏老夫人的亲儿子,得了老夫人亲自教养,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贵公子,总不至于出尔反尔骗我一个小姑娘来担当吧?”

“况且当时情况紧急,在场的也就这么一位爷了,我客随主便,也该听他一言。”

齐大太太急道“那你为何回来不将此事告诉我?”

齐宸低头道“我自知此事做的鲁莽,便央了二姐姐和苏家,务必不要将此事告诉给您和父亲,怕会被斥责,便干脆瞒着不说好了……”

齐大太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样大的事,竟然也敢瞒着家里,悄悄地就给遮掩住了,这丫头的本事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齐大太太只觉得气得不行,遂又追问道“那之后呢?那位苏家五爷可与你又有过什么交集,或是私下里以什么名目见过你,又或者是送过什么东西给你没有?”

齐宸想了想,道“五爷有过什么交集,就是苏家大小姐做局请我和二姐姐一起去楼里吃了答谢宴,苏家还送了一些东西来做谢礼。”

齐大太太自然要她将那些东西拿来给她看。

齐宸便照着原先计划好的那般,将那檀木盒子找了出来,打开来将不要取出给齐大太太看的时候,小指状似无意地将那下面的垫布给挑开了一些,露出字条的一个角来。

齐大太太眼尖地瞧见了那里面地异样,便一把将盒子夺过去,当着齐宸的面将字条抽出来,只一眼就愣在那里,目瞪口呆地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待她终于从震惊中找回了神志,便拉着齐宸道“这样东西,你先前看过没有?”

照着苏湛吩咐的,她应当是装作不知情,齐大太太就不会再追问她什么,剩下的事只要交给五爷便可以了。

可这样一来,就好像她是被苏五爷给觊觎了一样,经过了那么多事,父亲母亲最忌讳的便是那些靠着身份来压迫的人,若是让他们误以为苏五爷也是这样强取豪夺的人,定然不会轻易屈从,那这件事往下只会更难办。

纵然苏五爷又通天的本事将此事办成,只怕会在彼此心里留下个疙瘩,日后也不知该如何相见的好。

齐宸顿时就变了主意,面对着齐大太太的质问,她眼神开始躲闪起来,吱吱呜呜地说不清楚。

齐大太太一见她那副样子就急了,追问道“这上面的东西,你是不是已经看过了?早就知道他是什么心思了?”

齐宸便装出一副娇羞的样子,低下头不看她。

齐大太太急得跺了几下脚,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啊你啊!”,胡乱地将那字条并步摇一起塞进了盒子,带着出来屋子。

隔着窗子,齐宸听见她吩咐芳娘“叫院里的人看好小姐,没我的准允不许放她出门,若是有其它小姐来找她,也只管说她身子不适在调养,一概不许放进来!”

这就算是将她给软禁了。

齐宸倒也无所谓,只是忧心往下苏湛会怎么做。

齐大老爷从妻子手里接过盒子,看过里面的东西和字条之后,也是一副惆怅表情。

他不禁问齐大太太“齐宸都知晓了?”

齐大太太无奈点头“瞧她那副样子,一提起苏家五爷来脸都红透了,怕也是心里有些意思。”

齐大老爷听罢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他这个女儿,最是懂事不过,又很能隐忍克制,轻易不会露了喜怒形色,竟会为了苏五泄了女儿心思。

难道真是对苏湛芳心暗许了?

可她这么一个通透的人,怎得会不清楚这门亲事有多么的不登对,如苏家那种门户,即便是高门贵女嫁进去也不见得事事如意,何况他们这种没有身份背景的,岂不是要寸步难行。

这个齐宸,一贯是见事极明白的,怎得好端端的就犯了这样的糊涂!

有小厮在外面探头探脑的,被齐大太太瞧见了,就干脆叫了进来。

“你在外面晃来晃去的作甚?”

那小厮垂着头道“回老爷太太的话,是苏家五老爷还在门口等着没走,管事的劝了又劝,可五老爷说他今日无事,多等会也无妨,但这么一个人物在门口杵着也着实不像个样子,管事就打发我来问问……”

齐大老爷不耐烦地挥手“问什么问,他愿意等着只管等着便是,我说了不愿见他,就不会见他。”

“将大门关了,他愿意在那站着就随他去,纵然是出身显赫,可这里毕竟是齐家的地盘,见与不见还是由我说得算!”

小厮见齐大老爷动了怒,赶紧脚底抹油回去跟管事传话去了。

齐大老爷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好几趟,才稍稍平息了一些,齐大太太却是坐立难安。

那毕竟是苏家的五爷,两个兄长都是齐大老爷的上司,大家同在朝堂为官,苏老夫人先前对她又不错,如今他们却晾了他最心疼的小儿子在门口,是不是太不合适了些?

可她刚想开口劝,就被齐大老爷一句话给堵回来了。

“难道你也想劝我放他进来?他诱拐了咱们的女儿,将个好好的孩子弄得头昏脑涨,连利弊好坏都分不清楚了,你竟还想帮他说话?难道连你也昏头了吗!”



第三百一十一章 碍眼

想起这些,魏大太太就觉得气得心口疼,越发看齐容不顺眼起来。

下人们见风使舵,是狗眼看人低,可若不是齐容行事太过招摇,在府中收买人心,自己又怎会沦落到在下人那里都讨气受。

还没听过哪个正经人家里,媳妇能骑在婆母头上耍威风的。

自己嫁到魏家这么多年了,膝下儿女双全,不还是在婆婆面前小心翼翼地立规矩,凭什么齐容一进门就能在家里指手画脚的说话算数?

就连老太太都说什么自从娶了齐容进门,家里和睦多了,弄得好像以前自己将家里弄得乌烟瘴气似的。

这不是当着人的面打她的脸吗?

偏偏大郎这个糊涂脑子,也被自个儿媳妇儿支使的团团转,成亲前就将姿态放这么低,这成了亲之后,就更是没边了,弄得屋里的就全都是齐容一个人说得算了。

嘴上说什么“让爷安心读书”,私底下还不是将爷们儿想方设法地拴在自己屋里,勾得魂儿都没有了一般,还把婆婆送去的人都找了由头打发了出来,摆明了是要独占大郎!

可她也不动动脑子想想,这男子若是媳妇说什么是什么,还算得什么男人,这以后还能有什么好前程!

这齐容,想尽法子嫁到他们家里来,买通下人作威作福也就罢了,可若是想带坏了她的儿子,除非她死了!

众人用过饭后,魏大老爷回了书房去忙公事,魏大太太就叫住齐容道:“你且留一下,同我一起去后厨看看给老太太新买的药膳材料可都妥当。”

魏媛闻言道:“母亲不必走这一趟了,昨日那些东西送来的时候,我就同嫂嫂一起去查验过了,不论是药材还是活禽都是最好的,那鱼是从巨洋运来的,打开盖子时还活蹦乱跳的,溅了我一身水呢!”

魏大太太的脸顿时拉下来了,训斥女儿道:“你只当这后厨里的事是玩笑?随便瞧一眼就能过去了?那些个婆子一个个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想糊弄你就跟玩一样!”

“那些个鲜鱼,她说是巨洋运来的就是了?谁知不是从外面街上随意买来充数的,这街上买来的和巨洋运过来的,只一条就要差出好几倍的钱来,也就你是个实心眼,旁人说什么都信,好坏都不分了!”

齐容见魏媛挨了训斥,忙道:“婆婆不要生气,小妹她年纪还小,看事简单,日后经历多了慢慢就懂了,媳妇这就陪您走一趟瞧瞧,让您掌掌眼,看这批东西进得如何,若是您也觉得好,那日后还让他们几个去办,若是您觉得不妥,那咱们下回就再换个人去办。”

魏大太太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抬脚就往外走。

齐容给魏媛递了个安慰的眼神,赶紧跟上魏大太太的脚步。

一路上齐容都安安静静地跟在魏大太太身后没有说话,瞧着倒是一副乖巧顺畅的模样。

魏大太太看她装出的那好媳妇的样子就来气,遂开口问道:“你这几日有没有去同你婶婶齐大太太请过安?”

齐容答道:“这几日祖母身子不适,夫君心中担忧,嘱咐我多陪着祖母说说说话让她高兴着,身子能好得快些,我便没顾上去给婶婶请安,预备着过几日去给堂妹送添箱礼的时候一道去看看。”

魏大太太就冷笑道:“你婶婶是尊长,表妹不过是个同辈,哪有为着表妹的事回去,顺便去看长辈的道理?你这规矩真是越学越回去了。”

齐容闻言道:“是儿媳说错了话,该是回去看过婶婶,顺便给堂妹送礼添箱才是,多亏得您提点,不然可就要闹笑话了。”

魏大太太闻言皮笑肉不笑:“你不用违心地来恭维我,我也不愿吃你这套,当我不知道你内里是什么心思,惯用些什么手段似的。”

“我们家先前与汴京那边也没什么交往,愿意娶你进门,不过是瞧着京城齐家门风甚好,齐大老爷治家严谨,齐大太太温柔娴静,便想着他们的本家的女儿应当也是不错的,这才肯为弘哥儿聘了你入门。”

“却没想到你行事竟这般张扬,自家的事多两句嘴也就罢了,可京城齐家那边的事,你个连门都没上的,凭着几句风言风语的,就敢在长辈面前卖弄,好像齐家和苏家的婚事板上钉钉了一样。”

“你只当这成婚的玩笑,全然都不用考虑门户的吗?若是一般的人家也就罢了,苏家那是什么人家,纵然是瞧中了齐宸生得好想要聘了,可你当齐家也是那拎不清的吗?还是你觉得所有人都如你一般,见到好处就不顾头不顾尾地往上凑,也不怕人在背后嚼舌根议论,笑话你不自量力……”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将齐容骂了个狗血淋头。

齐容也是佩服她这个婆婆的无理搅三分。

不过是议论了两句坊间的传闻,全家都说得,怎得就她说不得了。

弄得好像她是那长舌妇到处散播是非是的,况且这件事还是公公提出来的,她附和着问了一句,魏弘和魏媛兄妹俩也都跟着说了不少,可婆婆这一肚子火却都冲着她一个人来了,摆明是看人下菜碟,故意找麻烦呢。

齐容倒不是怕魏大太太给她穿小鞋,魏大太太那点伎俩,比起汴京长房那两位伯母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若说伯母们那些个是手段,那魏大太太这些个充其量也就是小孩儿的把戏罢了。

不过是看在她是自己婆母的份上,忍着不愿计较罢了,可她这婆母训斥自己也就罢了,干嘛总要拿着京城齐家说事,自己这个同宗的姑娘议论齐家的事是犯口舌,那她自己还同齐家没什么干连呢,这般议论又算是什么?

更何况她话里的意思自己又不是听不出来,说苏家同齐家联姻,不过是瞧上了齐宸长得好,这也不知是讥讽齐宸以色侍人,还是骂苏家那位老爷色欲熏心?

思及此,她不由得想要刺刺这个婆婆。

便笑着道:“您见多识广的,看得自然比儿媳全面,只是这苏家同齐家,不管门户差了多少,只要是苏家看上了,诚心诚意地想聘我那堂妹,那苏家就同所有想娶我那妹妹的人家是一样的,也得由得齐家去挑挑拣拣,考虑要不要去许嫁之,没什么可端着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刺痛

魏大太太闻言不由得冷笑道“照你这般说,是苏家屈就要娶齐家的女儿,所以齐家的女儿脸上就贴了金,身价也跟着抬了不成?”

“你这话说得未免也太满了些,想必就连你那婶婶也是不敢这样说的,若是来日与苏家的婚事不成,如你这般说,她有了苏家抬过的身价,日后难道还会有人轻易敢娶她不成?”

“只怕是要高不成低不就了。”

“儿媳妇,她毕竟是你堂妹,你说话可要慎言,也得顾忌着给亲戚留条活路不是!”

齐容听着她讥讽的话,也不恼,依旧是笑着道“您教训的是,儿媳日后一定谨言慎行,只是这桩婚事毕竟是我堂妹家的事,自有长辈为她做主。”

“若最终真是嫁了苏家,那便不必分说;若是做不成亲事,凭着我那叔叔婶婶的本事,和齐家的声名,我那堂妹也是不愁嫁的,又何须我们这些个外人替她操心。”

魏大太太被她四两拨千斤地用“外人”二字堵住了后面的话,有些气急道“她还不愁嫁?她与宋家那事,与……”

“婆婆慎言!”

齐容忽然变了脸色,打断她的话。

“婆婆方才还说不许我议论人家家里的是,我是诚信受您的教,觉得您说得有道理,可若是您此时再出尔反尔地自己个儿议论起旁人的蜚短流长,就别怪儿媳多言提醒您一句。”

“那是齐家和苏家的事,我是汴京齐家嫁过来的女儿,和京城齐家还隔着一个房头呢,婆婆您就更远了,不过是同我婶婶先前有过些交往罢了,连个亲戚都算不上,哪里来得资历对人家的婚事指指点点呢?”

魏大太太快气疯了“你说我没资历……”

她刚想好好同齐容分说分说,教训一下她的不懂规矩,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太太身边的嬷嬷给打断了。

嬷嬷对婆媳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视而不见,只笑着同魏大太太请安,道“见过太太,方才老太太午睡醒了,说昨日弘哥媳妇讲的那半章书还没说完呢,她心里惦记着,叫大奶奶您快些过去陪着说话呢!”

魏大太太正在气头上,也顾不得她是老太太身边的嬷嬷,直接板着脸道“没看见大奶奶在同我说话吗,老太太刚起来一会儿,哪里要这么急,我这要同大奶奶一起去后厨看看给老太太准备的药膳材料,等看完了再让大奶奶去陪老太太说话吧。”

嬷嬷闻言却依旧是笑着,道“原来太太是要去看药膳的材料,可真是巧了,方才来时老太太还问起了呢,打发老奴给大奶奶传完话之后就去厨房里问问,那老奴就正好同太太您一道走一趟了。”

又对齐容笑眯眯道“大奶奶还是快些去吧,老太太正等着您呢。”

魏大太太觉得自己真是快要被气死了。

想要教训教训儿媳妇,老太太却忙不迭地派了身边的人来搅局,这府里到底有多少人是齐容或是老太太的眼线?怎得这边一点风吹起来,那边就全都知晓了,若是再这样下去,那她这日子还怎么过!

又同那提着线的木偶有什么分别!

可这嬷嬷毕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即便是打狗也要看主人,魏大太太纵然心中怒气难耐,却也只能忍气吞声,放齐容去服侍老太太。

齐容到魏老太太那边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吃厨房里孝敬来的果子,见她来了便笑眯眯地招呼她过来,拿了一块给她。

齐容笑吟吟地接了,却只是在手里拿着,看老太太吃得高兴,她也笑着道“等您吃完了,再给您讲后半篇书吧?”

魏老太太笑道“书是要说的,可以不急,你先吃块糕,我来问问你,方才你婆母拉着你又说了些什么,是不是为难你了?”

齐容也怎么将魏大太太方才的刁难放在心上,便同老太太道“婆母不过是教我如何管家罢了,那是指点,哪能说是为难呢。”

魏老太太却道“你不用替她打掩护,我与她做了这二十多年的婆媳了,她是个什么做派,我心里清楚得很。”

“先前弘哥儿还没娶亲的时候,她打理家事,就弄得到处都是一团乱,明明自己没什么本事管家,总指望着我来替她收拾烂摊子,却又要贪图着当家主母的名声,拉着所有人陪她做戏,自己却一点都不图长进,也实在是让人失望。”

齐容听老太太这般贬斥魏大太太,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打圆场道“其实婆婆她心眼还是好的,只是太过心软了些,才容易让人钻了空子,倒也不能都怪到她头上去。”

魏老太太摆摆手“这屋里就咱们祖孙两个说话,你也不必这么拘着,况且我纵然是再说她不好,但她毕竟也是我的儿媳,是你夫君的娘,关起门来抱怨两句,面上大家还是要相互给个好看的。”

“你要敬她,爱她,却也要记得她的弱点是什么,莫要让她用自己的短处影响到你的决断,只要你脑子清醒,办事就不会出错,若是怕出错,便去同你的郎君商量,不必事事都顾忌着婆婆的颜面去问一嘴,关键时刻还是要以魏家为重才是。”

齐容听了老太太的话,心里安定了一大半。

嫁人前母亲同她说过魏家的大太太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可惜才敢和脸面匹配不上,又出身富贵通身的娇气,是那种无论端着哄着都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人。

反观魏家老太太就是个明白的,若非她老人家震着,照魏大太太这般折腾下去,魏家恐怕也走不到今天这个地步。

所以她从嫁到魏家来,就一直同老太太亲近,接触多了就觉得老太太如她的亲祖母一般的和蔼可亲,心中就觉得更近了几分。

有老太太撑腰,她是不怕魏大太太会找她什么麻烦的,实在不行还有大爷呢。

可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她也不是没有过担心,倘若老太太有一日不在了,这里只剩下她和魏大太太,到时她们又该如何相处。

今日老太太的一番话,算是给她服下了一颗定心丸,齐容一扫方才被魏大太太无端数落的不快,只觉得周身轻松无比,笑吟吟地服侍着魏老太太喝茶,等着给她说后半篇书听。



第三百一十三章 说动

齐大老爷这几日走后门走得实在郁闷。

他本以为苏湛一个出身高贵的公子哥儿,在门口晾着几日让他明白了齐家的决心,也就能识趣的自己离开,省得两家摊开来说,彼此都别扭。

可没想到苏湛竟是个执着的,每日按时来叩门,不骄不躁的样子,就好像每次都是第一回来,不曾吃过闭门羹一样。

齐大老爷躲在暗处瞧过几次,见他被拒之门外却又从容镇定的态度,也不得不在心中暗暗点头。

这通身的派头和周身的气度,的确是寻常人学不来的。

若他不是出身苏家,倒还真是个上选的女婿。

可惜,可惜了。

齐大老爷越看苏湛顺眼,心里就越觉得郁郁,接连几日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几个要好的同僚见状,便商议着完结了公事之后一起去吃几杯酒,放松放松。

齐大老爷本不想去,可一想想府里那奇奇怪怪的氛围,倒也觉得别扭,便答应下来。

等他按时到了约定好的酒楼,刚报了名讳,便有小厮一脸热情地引他上楼。

“里面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小的在前面给您带路。”

齐大老爷不疑有他,跟在小厮后面上了楼,打开雅阁的门瞧见里面候着的人后,顿时愣在了当场。

再回头找那小厮,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苏湛束手而立,脸上带着笑意,抬手对齐大老爷做了个手势:“齐大人,请上座。”

眼下是面对面了,齐大老爷走也不是,留也别扭,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落了座。

既然见到了,那就索性将话都说开了的好。

等到小厮将酒和菜都送来了,齐大老爷便开了口,对苏湛道:“苏公子,既然几日见到了,那咱们也不必绕圈子,且将话都说明白了,也让此事好有个决断。”

“我齐家小门小户,教养出的女儿也不过是比那些个乡野村姑强一些,但放在京城里,齐宸不论是从才学还是性情,都不是出挑的,你出身富贵,什么样的名门淑女没有见过,为何非对她情有独钟,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苏湛微微笑道:“大人如今虽已成家立业,但也是从青葱年少走过来的,想必少年时也曾有为谁辗转反侧过,既是情有独钟,那便是一眼就看中了的,一眼太短,只来及看中这一个人,看不见她身后的家世背景,自然也就无须顾忌了。”

齐大老爷道:“照你这般说,那你这一眼看中了齐宸的什么,美貌吗?你不顾两家地位悬殊非要娶她不可,难道就不怕旁人议论你色令智昏,议论齐宸以色侍人?这可都是口实啊!”

苏湛不甚在意道:“若是想活在世人口里,怕是穷尽一辈子的气力都难活出一个人人夸赞的模样来,如此费力,又何必在意旁人去说什么,只专心顾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真的活好了。”

“况且我已经到了这个年岁,也在外蹉跎过几年,不敢说自己阅历有多深,但却也不是那懵懂无知的少年郎,眼界浅到只能看到最表象的东西。”

“齐宸是生得貌美,可我并非没见过比她更貌美的女子,但之所以到如今都还孑然一身未曾娶妻,便是因得那些人徒有美貌,却未有能真正能打动我之处。”

“齐宸是我第一眼便思慕的女子,超脱美貌之外,她身上别有一股灵气让我为之一振,第一次生出了想要娶妻生子安定下来的心思。”

“世间有情男女常求所谓天赐良缘,我想着这恐怕就是天意,既是天赐的缘分自然要好好把握,又怎能因着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白白错失,让自己抱憾终身。”

齐大老爷听了他这番话,嗤之以鼻道:“如你这般说,若是我执意棒打了鸳鸯,给我女儿另配他人,你此生还要因她不娶了不成?”

面对齐大老爷的嘲讽,苏湛依旧是笑得云淡风轻:“齐大人,我孑然一身二十余年,院里连侍妾通房都不曾有一个,便是觉得既是做了枕边人,必然是可心的才能为之,所以才宁缺毋滥罢了。”

齐大老爷不以为然,反驳道:“宁缺毋滥……那若是我告诉你,娶了齐宸之后你就不能再有任何一个女人,不可纳妾也不可找通房,你也能答应?”

苏湛毫不迟疑地点头:“自然。”

“让你在所有人面前诅咒起誓,你也敢?”

苏湛道:“若是齐大人不放心,需人见证,可除了邕宁侯夫人外,还可再请几位公爵、伯爵夫妇同场,连着我母亲一起,设立文书,签字画押。”

一番话很是干脆利落,连找谁见证都说得明明白白,签字画押都提出来了,倒是让先前还咄咄逼人的齐大老爷一时没了话说。

他是男人,自诩为君子,也不敢将这番话轻易说出口,只因食色性也,若是说得太满,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日后闹不好就要成了笑话。

如苏湛这般家世好,教养好的,比他更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可他却一脸坦然地提出要签下字据让他安心,只为着这份胆魄,齐大老爷就不能不福气。

再开口时,语气便也比先前好了许多。

他打算与苏湛推心置腹地将此事彻彻底底地聊一聊。

……

齐大太太一骨碌地坐起来,追问:“然后呢?您就同他吃酒到现在?”

“您不是说不愿意见他吗?”

齐大老爷被问得尴尬地咳了一声。

他也是出了门之后瞧见天色黑了,才知道聊了这么长时间。

想起先前的闭门不见,此时倒是有些尴尬了,遂解释道:“他既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说动了我那些个同僚做了这个局,我若是抽身而去,不仅是拂了他的面子,也是让大家都尴尬。”

“再说人家以礼相待,我也不好总是针锋相对的,让双方都下不来台。”

齐大太太却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

她只关心最后的结果。

“那您同苏家五爷聊了这么久,可是聊出了什么结果,他打算放弃咱们家女儿了吗?”

齐大老爷被妻子这般问,脸上的尴尬之色愈甚,迟疑了许久才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明日叫着郑氏和宋氏一起商议一下,好好的将家里整饬一番,再过几日苏家的媒人便要上门来送婚盟信物,问生辰八字了,我会提前告假一日在家中待客,到时记得从外面叫个最好的席面来招待媒人,莫要失了礼数……”

第三百一十四章 沾喜

齐容带了礼物来瞧齐大太太,府里正是忙忙碌碌的一团。

下人们来回都是轻步快跑的,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计,脸上却没有倦色,都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有婆子识得齐容,赶紧来给她引路,齐容便问了一句:“这是忙着为二小姐的喜事做准备呢?”

婆子就笑着对她道:“二小姐的大喜日子尚有半月余,要用的家里早就准备妥当了,只消提前两三日便可布置的妥妥的,如今这番是为得我们三小姐准备的,我们三小姐定下了苏家的五老爷,过两日苏家的人就要上门来求亲呢。”

齐容惊喜道:“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吗?前几日还只是听到一点口风,没想到这就有好消息了,可真是天下的喜事,您瞧我这来得匆匆忙忙的,只带了给二妹妹的添箱的礼和给太太请安的物件,一时竟没有什么可拿去恭贺三妹妹的了……”

婆子笑道:“您是我们小姐的亲堂姐,处得跟那亲姐妹一般,您能来我们小姐就高兴,哪还用得什么礼。”

“再说如今都在京城中,日后想要见面也容易,等我们三小姐的婚期定下来了,来日办喜事的时候,大奶奶尽管挑了好东西给我们小姐添箱,不急在这一时。”

婆子说话好听,齐容心里听了也舒服,就笑眯眯地给她一些赏钱,道:“承你这番话,我这心里坦荡了许多,今日入门就有这样的喜事实在是高兴,这点钱就当请您老喝茶了。”

婆子收了赏钱,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忙道:“大奶奶这般说可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也算是看着三小姐长大的,见她如今能有这样的好姻缘,心里真是高兴,就受了您的赏,也跟着沾沾三小姐的福气。”

齐容叫婆子先将她带去了齐的院子。

本就是为得来给齐送添箱礼才来的,若是先去了齐宸的院里,只怕会让人觉得轻慢了新娘子。

到了院里却没瞧见齐,只有郑姨娘在,笑吟吟地拉着她说话:“你为着齐的添箱特意跑来这一趟,真是有心了,我替齐谢过你了。”

“只是眼下她不在院里,听说她三妹妹与苏家议了亲事,这丫头便坐不住了,一早就跑去了太太院里凑热闹去了,眼下还没回来,想必又是拉着她妹妹聊得忘了时辰,这眼看就要出嫁的人了,还这么没有数也真是……”

齐容笑着道:“二妹妹是个爽朗的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这般随心所欲的多好,我听说寻得夫君也是个脾性好的,几乎每次与妹妹们说话,三妹妹提起这位姐夫都是要夸上好一阵呢,说他待二妹妹极好,想必也是愿意看见她这般无拘无束的样子吧!”

郑姨娘如今是岳母看女婿,越看越上眼,听得齐容夸赞她这女婿,心里也跟吃了蜜似的甜。

郑昀管着齐,就跟父亲惯着女儿似的,没有什么不应,没有什么不给的,她如今看着都怕再这么惯下去会把这丫头给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日后怎么当家管事?

可她每每提点郑昀不要太过娇宠齐,郑昀都是笑眯眯的道一句:“她是我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媳妇,自然是要当作手中宝捧着的,不管什么事,只要她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大不了我在后面替她收拾就是。”

一番话说得郑姨娘也是没了脾气,想着这以后的日子还不是他们自己过,她也懒得再去干涉太多,想必真如宋姨娘劝她的那般,孩子长大了,嫁了人,离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说不定自己就长大了。

齐容同郑姨娘说了几句话,便告辞要去齐大太太院里去见见妹妹们。

郑姨娘便让妈妈将今早郑昀送来给齐的糕饼拿来,让齐容一起带过去。

“说是南边运来的果子,一个个做得跟花儿似的,我那份给了大太太,留着苏家上门求亲的时候摆盘子用,这份是齐的,你顺道带过去,正好边吃着边说会儿话。”

齐容同郑姨娘告了别,提着果子去了齐大太太的院里。

乔香告诉她眼下齐大太太正在前厅忙事,眼下屋里只有小姐们在说话,站在院里都能听见她们的笑声。

齐容进了屋子,就瞧见三个姐们正坐在窗前的榻上说话,见她来了一个个都赶忙站起身来,惊喜不已。

齐离她最近,反应也最快,笑吟吟的上前将她迎过来:“方才我们还说着你的,你这就来了,亏得没说你什么坏话,不然叫你听见了,一准是我打我们了!”

齐容笑着道:“我什么时候是那小心眼的人了?再说你如今有人心疼了,我哪敢打你,只怕刚一瞪眼睛,就有人要出来维护了。”

齐从筹备婚事以来,也是被这几个姐妹们调侃惯了,倒也不觉得害羞,只笑着道:“瞧瞧,说得好像姐夫不维护你似的,我怎么听人说你和姐夫随便出门去逛逛,都得手牵着手一道走,啧啧,比那蜜糖还腻人,倒还调笑起我了。”

齐容闻言抿唇笑:“你这臭丫头,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话,竟在这胡诌!”

说着就把手里拎着的果盒子往那榻上的矮几上一撂,道:“我方才去了你院里找你,你娘说你在这边赖着三妹妹说话呢,还让我将这果盒子捎过来,说是那谁千里迢迢从南边弄过来的,很是不易呢。”

“我本想着这东西难得,也就尝两块罢了,可你既然这般调侃姐姐我,那我也不给你留情面,今儿就不吃中饭了,留着肚子也要将这盒子糕饼吃完,倒要瞧瞧到底是谁更腻人。”

齐宸笑得不行:“容姐姐莫要怕腻,我母亲身边的妈妈做得一手好甜汤,最是解腻,一会儿让乔香端来几碗,觉得腻了就喝上一碗,保证能再吃上两大块,给她吃空了!”

齐就用指头戳她的腰:“你这个小狐狸,偏帮着谁呢,不过是盒子糕饼罢了,我还怕你们吃吗?”

“等赶明儿我去了苏州,那边的糕饼花样更多,你们还得求着我给你们捎带着送回来一些送人做脸面呢!”

说着就将那盒子盖掀开,露出里面样式精巧的各色糕点来。

满满当当地三层,竟没有一个是重样的,看得几个姑娘都啧啧称奇,纷纷笑着选了自己可心的,一边说起话,一边尝起鲜来。

第三百一十五章 舒爽

姐妹们关起门来说话,又是为着齐宸的好日子,自然是要打听一些隐私的事。

便起哄让她讲讲到底是怎么和苏五爷看对了眼的。

齐宸被问得哭笑不得,道:“姐姐们这不是故意拿我寻开心吗?这门亲事还是二姐姐当日来同我说的时候我才知道的,哪里知道怎么看对眼的……”

齐在一旁替她解围道:“这话倒是不假,当日邕宁侯爵夫人上门来说亲的时候,我听了消息就赶来告诉她了,她却是一脸懵,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齐容就笑着道:“那咱们就是问错人了,既然三妹妹什么都不知道,那就等着成婚那日叫姑爷们起哄,让苏五爷讲讲到底是怎么瞧上我们妹妹的,若是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定然不能放他进门见新娘子的。”

齐闻言抚掌附和:“容姐姐这个提议好,等回头我派人告诉郑昀一声,定然让他将门给堵住了,你也提醒姐夫一声,可不准放水啊!”

齐容听了她的话,忍不住打趣她:“还派人告诉一声……等到三妹妹出嫁,你早就成了郑家的人了,早就是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了,竟还说这种糊涂话。”

齐听了她的话才反应过来,呵呵傻笑。

齐寜也笑着道:“二姐姐这是还没嫁人呢,一时没想明白罢了,容姐姐你可别笑她。”

齐容很是喜欢齐寜这个性子温温柔柔的小妹妹,便笑着道:“我同你二姐姐说笑呢,哪里会笑话她,倒是你,姐姐们都是在筹备婚事,无心在外行走,可你还不急着这些,正是见人见事的时候,可别每日闷在院子里练字读书的,那些个小姐们的雅集,也时长去走动走动。”

齐寜只是笑着道:“我记得姐姐的话了,只是这段日子府里喜事多,我也想替姐姐们搭把手做些事,便不大想出门。”

齐容知道她是个安静性子,胆子又小,平日里就算是跟着额几个姐姐们出去,也从来都是规规矩矩透明人一般的,从来不多说一句话。

日后若是没了姐姐们帮衬,只怕是更难见她在外行走了。

这姑娘家若是不适时在外面露露脸,长长见识,只这样一直闷在闺阁之中,即便是女红诗书再出色,怕是日后出嫁了也很难在婆家立起来,同妯娌处好关系。

齐容有意帮衬一下齐寜,可转念一想,齐虽然远嫁,可齐宸嫁到苏家去,也还是在京城里行走,等以后姐妹俩都安定下来,她在找齐宸好好说,提醒提醒她,届时二人联手做几个局帮齐寜历练一下便是,眼下的确不必太早计较。

齐对于苏家的这桩婚事是极其看好的,所以也是极关注的。

齐大老爷和齐大太太先前忌惮着门第差异,不想同苏家议亲,便告诫家里上下瞒着齐宸不许外传,当时她听了只觉得这门亲事要完,心里还惋惜的不得了。

眼下齐大老爷亲自松了口、发了话,一切尘埃落定,只等三书六礼迎齐宸入门,齐便忍不住将先前与苏家议亲的那些个波折拿出来做谈资,讲给姐妹们听。

讲起,苏湛为了见齐大老爷一面,一连几日都等在门口,风雨无阻很是执着。

几个姐妹听了都是啧啧称奇。

乍闻其事的齐宸很是惊讶:“这些事我竟都不知道……他真的日日都来等着吗?前几日天不好,还落了两场雨呢……”

齐抿唇笑她:“你这真是被好事冲昏了头了,他虽在门口等着,可马车还在一旁呢,就算是落雨了只管回马车里避着就是了,难不成还要傻傻地站在那里被淋着?”

齐容也想起了一桩趣事,道:“我还是听我夫君说的,说是公公讲起叔父那几日被苏家五爷堵得连正门都不敢走,只得同那些个下人们一起走偏门、后门,是真有这回事吗?”

齐说起八卦来,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亲爹,只管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你不知道,那后门原本是出去采买的婆子下人们走的,偶尔也有倒夜香和泔水的,只是出入的早一些罢了。”

“有一回那倒泔水的不知是犯了什么病,走得晚了,真好同父亲碰到一起了,如今这七月的天,那个味儿啊……就不必再提了,父亲被熏得够呛,都出了门了又折返回来了,去了我娘院里重新换了身衣裳才去上朝,回来之后就让人将那锁了八百年的侧门给开了,改成从侧门进出了。”

七月天里的泔水桶……齐容想想就觉得受不了,心里想笑却又不好意思笑。

正说着话,那边乔香捧来了小厨房里新做的山楂水,开胃消食是最好的,是芳娘新教给小厨房里婆子的手艺。

同山楂水一起带过来的还有一只檀木盒子。

“这是太太让带来给小姐的,说让小姐好生收着,等成婚的时候还要戴过去呢。”

齐的眼睛就亮起来了:“是婚盟信物吗?到底是什么样的宝贝,快拿出来给我们长长眼。”

齐宸盛情难却,只能将那盒子打开,让她们看那支步摇。

心里去忐忑着齐大太太会不会随手将那字条也和步摇放在了一起,若是被她们看见了,岂不是要被调笑死。

还好齐大太太也是个细心的,盒子里只见一只光彩华丽的步摇,却不见那字条,也不知是被收起来了,还是掖回到盒子里了。

而齐她们的注意力都被那步摇给吸引了,一个传一个的看,满口地夸苏家的阔绰,倒没人去注意盛放步摇的檀木盒子。

等到大家都看过了瘾,齐宸才将步摇重新放回了盒子里,盖好盖子让乔香拿去收起来时,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继续陪着她们说话。

齐容喝了那山楂水,只觉得很是舒爽。

这几日天气热,她胃口一直就不好,整日里也吃不下多少饭,还因此被魏大太太训斥过几回娇气。

今日同姐妹们闲话一场,倒是吃进去了两块糕饼,正觉得有些腻腻地难受,喝了这山楂水就觉得好多了。

她喝完了自己那份,正想再讨一份,却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突出来,吓得她忙用帕子捂住了嘴,心里顿时难受的不行,缓了好久才缓过来,眼泪都憋出来了。

突如其来的状况将姐妹几个都吓了一跳,赶紧围在她身边问她到底觉得怎样了,又急忙忙地差人去找郎中来……

第三百一十六章 喜忧

等郎中入府来的时候,齐容已经被安置在了软塌上,三个姐们正在一旁陪着。

郎中把脉的时候,齐容就同他讲起这几日的不舒服:“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暑热的缘故,整日里没什么胃口,就觉得胸口闷得慌,不过像这样难受还是头一遭。”

一旁的齐紧张的不行,道:“这不是中暑了吧?你也真是心大,既然身子不爽也不早点叫郎中去瞧,拖着作甚。”

郎中把过脉后,笑眯眯地道:“诸位小姐不必担心,大奶奶这是有了身孕,害口呕吐也是正常,只是胎像尚月余,还要好好调养才是。”

“我有喜了?”

齐容又惊又喜,简直不能相信。

魏弘得了消息急急赶来,正走到门口就听到这么一句,整个人顿时愣在哪里。

芳娘连喊带喊才把他的魂儿给喊回来,却是欢喜的像是疯了一般往里冲,吓得乔香赶紧拦住他,就怕他一时高兴坏了再把齐容给冲撞了。

成婚没多久就能有喜讯,这样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院里的人都替他们高兴。

只不过齐容有了身孕,齐的成亲的时候她就不能再来观礼了。

可齐也不在意这些,只一心替她高兴,一起将她送出门的时候还在叮嘱着她好好地坐胎,日后还有得聚的日子。

孙媳妇有了身孕,魏老太太最是高兴,亲自去看了齐容不说,还将自己收着的一些珍奇补品都拿出来给齐容。

弄得齐容很是不安。

这些都是齐大老爷这些年孝敬给老太太的,老太太自己都不舍得用,仔仔细细地收着,她又怎好夺人所爱呢?

可魏老太太却不依不饶,非让她手下,又道:“我如今年岁大了,用不上这些东西了,你将将有孕,需要进补,但也不能补得太过,要不将孩子养得太大,生的时候也是你受罪。”

“这些个东西能用你就尽管用上,用不了的就收起来,日后留着给孩子用也好,拿去做人情打点也好,都随你,这可是长辈赐的东西,可不能推辞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齐容也不好推辞,便谢过魏老太太的关爱,将那些东西都收了。

魏老太太笑呵呵地问魏弘:“可给亲家那边通信报喜了?”

魏弘道:“方才我们正商议此事,容儿的意思是想等坐稳了胎再给汴京送信,也更稳妥些。”

魏老太太点点头:“这样考虑也是周全,你们夫妻二人既有了主意,那就照着办吧,不过京城里你那大舅哥那边还是让人去说一声的好,也不好等着过了三个月再提。”

魏弘点头称是。

魏大太太这边得知了齐容有孕的事,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虽说是要抱孙子了,是件大喜事,可一想想这个儿媳妇,再想想这府里如今的光景,魏大太太只觉得头痛。

还没生孩子的时候,就在府里这么受人待见了,若是再为魏家添上个一儿半女的,整个魏家岂不是都要围着她打转了!

若是再福气好,直接一举得男,那这地位可就大不相同了。

如今自己还能仗着婆婆的身份敲打她两句,等她以后有了儿子傍身,岂不是要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了吗?

魏大太太想着这些就觉得坐立难安,在屋子里来回地走,心里却是越走越烦得慌。

纳彩那日,苏家除了请邕宁侯爵夫人外,还派了二太太一同来送聘雁和礼物。

齐家这边也是重礼相待,又备了丰盛的席面请送聘雁的人共饮,也是一团和乐又不失礼数。

齐趁着人多,偷偷到前面去凑了个热闹,回来迫不及待地将那场面讲给齐宸听。

“邕宁侯爵夫人,一派雍容华贵的,听说她和侯爷成婚至现在依然恩爱如初,生了三子二女,却是体态丰满,一点都看不出已经年逾四十,可真是羡煞旁人。”

“怨不得那些个高门显贵的总爱请她去当全福人,这样的福气谁人不想沾上一点呢。”

“至于苏二太太,那就更不必说了,今日脸上那个笑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要娶媳妇呢,可见是真心的高兴。”

“先前在苏家行走的时候也见过几次,她就对你挺和善的,如今你们成了妯娌,瞧她今日这副这样子,日后定然不会怎么难为你的,真好。”

苏家是名门望族,这门婚事又是五爷亲自向老夫人求来的,不论是为着礼数还是为着声名,都不会简单了去。

这于苏家,于京中权贵们来说,婚仪理当隆重。

可在他们这些个普通人家出身的看来,就有些太过郑重奢侈了。

齐宸只怕会让齐觉得不舒服,毕竟她婚期在即,纵然郑昀恨不能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端到她面前来,可有规矩束缚着,他们的婚仪总不好太过铺张乱了礼数,以招人非议。

那这样一来,她和齐的婚仪,势必要差出一大截来,同一个屋檐下的姐妹,因着嫁人而天差地别起来,纵然是再大度的人,也应当会觉得有些别扭吧?

她斟酌着言辞,想替齐宽宽心,齐听懂了她话里的担忧,却是笑得合不拢嘴。

“你瞎担心什么呢,你是我亲妹妹,得嫁了好人家,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和你计较谁的排场大?”

“再说女子嫁人,嫁的是夫君又不是排场,我能嫁了你姐夫,那便是心满意足。”

“替你欢喜也是因着苏家五爷是个有本事的人,有他做你的夫君,日后必然没人敢欺负你,我就算是在苏州也能放下心来。”

“若真是瞧中了地位和富贵,心生嫉妒,我还巴巴地一趟趟跑过来做什么,早就不理会你了。”

齐宸闻言终于能放下心来,笑道:“瞧我,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二姐姐最是通透不过的人了,怎得会为这些个世俗之事所烦累,的确是我庸人自扰了。”

齐笑道:“行了,眼下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安心等好日子吧,今年家里可真是好事连连的,又是得了弟弟,又是姑娘嫁人的,等回头咱们一定要去佛寺里上柱香,谢过菩萨庇佑呢!”

齐宸想起了齐容。

遂问齐:“你成亲之后,是马上启程去苏州,还是在京城里盘桓一段时日?”

齐回道:“我听郑昀的意思,好像是盘桓一段时日,因苏州那边的宅子还有些没有收拾好,新买的下人也要调教,他早早的就派了得力的管事和婆子过去办事,直接去住倒也可以,就是怕琐事扰人,想要在京中再留上月余时间,等那边彻底妥当了再过去。”

齐宸笑道:“那便正好叫上容姐姐一起去佛寺了,到那时她正好坐稳了胎,也应当要去烧香祈愿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夏禾

魏大太太的贴身妈妈从外面回来,忙不迭地关上门,同她讲起了悄悄话。

“今儿老太太又去瞧大奶奶了,送去了不少东西,又拨了身边一个能干的婆子,两个丫鬟去大奶奶屋里伺候着,还让人给大奶奶院里开了个小厨房,说是为着煎坐胎药时方便,可私下里却让大爷满京城地打听有没有南边来的厨子,瞧那样子是预备着养在院里专门给大奶奶使唤呢。”

魏大太太听罢很是气愤:“老太太这是做什么,她这胎还没坐稳呢,就忙活着去准备了,我当年怀弘哥儿的时候一直到生,都是派人去端药回来喝的,什么时候还自己在院里熬过,就更不用说特意去找个厨子开小灶了,老太太这是要把她给娇养起来吗!”

妈妈在旁边道:“您先消消气,老太太这也是看在大奶奶怀相差,动不动就眩晕呕吐的份上才额外照料的,她又是从南边来的,习惯了南边的吃食,眼下吃不下去东西老太太自然着急,找个厨子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魏大太太不乐意道:“南边来的又怎么了?京城里南边来的媳妇也不少,也没见哪个有孕了都要在家里养厨子的,难不成就她娇贵?”

“这还不到两个月,就又是晕又是吐的,往后还有九个月呢,这样下去孩子能养得好吗!”

妈妈也在一旁附和道:“您还别说,大奶奶这怀像的确是不好,眼下就吃不下睡不着了,想当年您怀着哥儿姐儿们的时候,一直到生都没什么事。就连齐家的那位大太太,有孕的时候也没少见客,都不似她这般整日里蔫蔫的没法见人,可真是遭罪。”

魏大太太冷笑道:“说到底,就是个没福气的丫头,有了好事来遭不住。”

又想起了一事,压低声问妈妈:“先前跟你提的事,可寻到了合适的人选?”

妈妈闻言点点头。

“外院李婆子的闺女夏禾是个不错的,模样生得周正不说,那双大眼睛滴溜溜的,一看就是个有心眼的,应当好使。”

魏大太太听说是个有心眼的,就有些忌惮:“会不会太聪明了咱们控不住?”

妈妈却道:“有什么怕的,她自己和亲老娘的卖身契还在咱们手里压着呢,她若是敢有二心,就连她老娘一起发买了,给她是个胆子她也不敢。”

“况且她一个下贱出身的丫头,能有机会服侍少爷,那是祖上修来的福分,高兴还来不及,她怎么敢不听您的话。”

魏大太太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便吩咐妈妈道:“回头给她做两身新衣赏,再给几个钱买点胭脂头油的打扮打扮,收拾的利利整整地送去大爷书房里服侍。”

“同她讲,若是能伺候了少爷,重重有赏。”

“若能有身孕,我便助她一臂之力争上个妾的名分;若是争不上名分,且把孩子生下来给我养着,给她卖身契准她出府去。”

“若是生个女孩,便赏她三亩良田,若是男孩,就再加一栋宅子!”

妈妈听了都不禁咋舌,魏大太太真是大手笔,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太太且放宽心,我瞧着那个夏禾是个能成事的,您就等着抱孙子吧。”

魏大太太不管夏禾怎么样,她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一个能在她膝下养大的孩子。

若是男孩,她就悉心栽培着,教他从小就跟着自己一条心,就像老太太教弘哥儿和媛姐儿那样。

纵然日后齐容再厉害,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只要自己牢牢地把住了这个孩子,将他好好地教养长大,还怕将来会没有人护着自己不成?

就算是女孩子,她也不嫌弃,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却是同齐容没有什么干系的孩子,自己日日带在身边,好好地疼着,齐容看在眼里必然刺得难受,她难受了,自己心里也就舒坦了。

妈妈照着魏大太太的吩咐,悄悄地带着夏禾出府,到街上的铺子里去做了两身新衣赏。

又带着她去买了胭脂头油,从货郎摊子里选了两支簪和三朵绢花。

打扮过一番之后,再瞧起来就不一样了。

李婆子一脸喜气地送走了妈妈,关上门拉着女儿的手,满口地夸她水灵。

“我的儿,你生了这么副好相貌,再这么一打扮,可真是不一样了,我瞧着比咱家的大奶奶都漂亮几分,大爷见了肯定喜欢。”

“太太说了,只要你争气,她就帮你在大爷屋里争个位置出来,你若是能做了大爷的妾,娘也能跟着你沾沾光,咱们娘俩傍着魏家,日后吃香的喝辣的就不愁了。”

夏禾对此却是嗤之以鼻。

别以为她不知道魏大太太的心思,什么助她争个名分,那都不过是说出来诓她,让她去是尽浑身解数勾引大爷,让大爷和大奶奶离心呢。

明眼人谁瞧不出来大爷对大奶奶的心思,谁有瞧不出来大太太将大奶奶视为眼中钉。

趁着大奶奶有孕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往大爷屋里塞人,这种蠢透了的法子也就只有大太太能想出来了。

怨不得先前费了这么多功夫,都没把自己娘家的亲戚闺女给娶进门来,可真是活该她蠢死。

夏禾才不愿意去给魏大爷做妾,大爷满心满眼的都是大奶奶,自己送上门去岂不是找死,那大奶奶的手段可比大太太厉害多了。

可大太太的人找到她这来了,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还拿了她和娘的卖身契相要挟,逼着他们就范。

李婆子见她半晌都不说话,不高兴了。

“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小瘪三呢?那龟孙子有什么好的,手里大子儿没有几个,你跟着他难道还能比在魏家做姨娘更舒服?可别给他的几句好听话给骗了,清醒着点!”

李婆子嘴里骂着的人,是夏禾的表哥,也是她两相情好的人。

他们二人早就说好了,等她在府里熬到了年纪,就自请出去嫁人的,没想到临了了却又横生了这样的枝节。

夏禾在心底叹了口气,转而笑着对李婆子道:“我又不是那糊涂的,能分不清好赖?您且放心就是,日后女儿还想着能凭着自己本事,带您一道吃香的喝辣的呢。”

第三百一十八章 纳吉

苏家那边拿到了齐宸的八字,同苏湛的一起送去祖庙占卜,得到的结果是两人的八字乃天作之合是,上上的姻缘。

虽说苏老夫人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但也不会嫌好听的话多,便笑呵呵地让人将结果誊抄在大红纸上,送去给齐家老爷过目,顺便商议下聘的日子。

齐大老爷和齐大太太看过之后也是高兴,对于下聘的日子也有自己的想法。

齐宸十一月十六日行及笄礼,隔一天的十八日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作为下聘之日的再合适不过了。

苏老夫人接到齐家的回话之后,找人来瞧过,也觉得这是个好日子,眼下到十一月还有足足的三个多月,即便是慢慢地准备,到那时候该备的东西也该妥当了,等下过聘来年出暖花开的时候,天不冷不热的又多晴好天气,办婚事是再妥当不过了。

便给齐家回了话,算是将这日子给定下了。

商定完了日子,齐家夫妇都是松了一口气。

二女儿喜事将近,三女儿又得了个好前程,齐大太太经过这几番大起大落的,眼下终于能放下心来了,心情好了气得也好了,前几日折腾得瘦了不少,这几日倒是眼见着又胖了回来,整个人容光焕发的,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楚大太太收到了好消息后,便邀了魏大太太一同去齐家走动一下,给齐大太太贺喜。

魏大太太是打心眼里不想去的,可楚大太太盛情难却,内里还有齐容这层关系在,她也找不到好理由拒绝,更怕得罪了人,便只好硬着头皮去走这一遭。

可一见到齐大太太的人,魏大太太就有些后悔来这一趟了。

现在的齐大太太,哪是她印象中唯唯诺诺,惯看人脸色,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畏手畏脚的齐大太太。

眼下的她怀里抱着儿子,脸上尽是一派平和的笑意,说起话来虽声音不高,但字字句句都似有了底气,吩咐起下人来也是有条不紊的,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

谁又能瞧出来她曾是个不得宠的,被妾压在头上十几年,好几次险些活不下去的落魄主母呢?

听说她如今和齐大老爷恩爱和睦的很,人到中年竟然苦尽甘来的,这可真是时来运转了。

到了今日这个地步,魏大太太不能不感慨这人的好运气来了,真是怎么也挡不住的。

想当初她女儿齐宸,因得一副好样貌,到那里都被人高看一眼,弄得走在她身边的魏媛都成了背景板,让魏大太太不快了好一阵。

后来齐宸被宋家公子瞧上,她虽然心中不齿齐家姑娘是靠容貌上位,可也不能不眼馋宋家的家大业大,暗自羡慕齐家姑娘的好命。

没想到波波折折的,齐家和宋家的婚事不了了之不说,瞧上齐宸的那位宋家二爷竟然年纪轻轻的得了急症,暴毙而亡了。

当时魏大太太就觉得齐宸这丫头的命,怕是没有她面相这般好,说不定是个命硬克夫的,不然怎得那宋家二爷好好的,一同她议亲就得了急病撒手人寰呢?说不定就是被生生克死了。

魏大太太从那时候起就生了同齐家疏远的心了,再加上齐容和魏弘的婚事不和她心意,便更不愿意同齐家打交道了。

只想着等魏弘的婚事办完之后,便与齐家的人不再见面才好。

却没想到不过短短月余的功夫,齐宸竟然时来运转地攀上了苏家这颗高枝,转眼就要成苏家的五太太了。

那可是苏家啊,她好不容进一次门都要靠着楚大太太的关系行走的苏家,齐宸那丫头竟然不动声色地就跃进去了,还是这样高的起点,就连辈分都一下子与她平齐了。

想想日后再见面,自己还得称呼齐宸一声“苏五太太”,还得跟她相互行礼问好,魏大太太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就算是她想尽法子,将京城里的青年才俊全都挖个底儿朝天,也不会找出第二个苏湛那样的人物做女婿。

魏媛这辈子,是注定要比齐宸差出一大截来了。

明明都是同样出身的姑娘,素日里处在一处,谁也不比谁多出什么来,凭什么就她能一飞冲天,难道就是因为生了一张好看的脸蛋吗?

魏大太太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心不在焉地附和着楚大太太说了几句话,便很少再说话了。

等她们坐得差不多了,便告辞离开了。

魏媛依依不舍地从齐宸屋里出来,临走时还拉着她手道:“等姐姐成婚的时候我再来喝喜酒,咱们再凑一块说话。”

齐宸笑着道:“那我让院里单独备出一席来,咱们和楚萱一道在院里自己吃酒,痛痛快快地玩一玩。”

楚大太太笑眯眯地听着她们说话。

魏大太太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拉长了腔调训斥魏媛道:“多大的人了还净想着玩,瞧瞧你这些个姐姐妹妹们,一个个都寻了好人家待嫁了,就你闲着没事,也不做些正经打算。”

“齐宸刚订了苏家,正是忙着筹备婚事的时候,你就别有事没事地来叨扰人家了,没得添乱再惹人烦。”

齐大太太笑着道:“这些个事哪用得着姑娘家插手,齐宸手上也没多少事,平日里还是要同姐妹们多走动,即便是日后成婚了,也不能生疏了。”

楚大太太在一旁连声称是。

魏大太太也不得已跟着附和了两句,僵着脸上的笑同齐大太太告别。

回到屋里,齐大太太回忆起方才的场景,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好像魏大太太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连说话都是懒得的,一开口却又不怎么中听。

齐大太太以为是自己多疑了,便将这些说给芳娘听。

芳娘却道:“哪里是太太您多心了,连老奴听了那魏大太太说话都觉得不顺耳——听说容姑娘和魏大太太不怎么对付,婆媳正是较劲的时候,今日见了这般光景,怕是婆子口里传得那些都是真的了。”

齐大太太倒还真没怎么关注过齐容和魏大太太这对婆媳的关系。

不过听芳娘这么一说,她倒也觉得魏大太太好像就是从娶了齐容进门之后,就不大和她来往了。

就连魏媛都不时长叫着齐宸一起聚了,以前这几个丫头可是三天两头就要楚苑里开小席面的。

可自家的事,怎么能将气带到外面来呢?

齐大太太想不明白魏大太太心中的九曲十八绕,便索性不去在意这些,且随着她去罢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婚仪

忙忙活活的,日子过得也倒是快,转眼间就到了齐成婚的日子。

府里早几日就把东西给备好了,提前三天挂上了红幔,贴了喜字,里里外外都是喜气洋洋的一片。

齐宸和齐寜天不亮就去齐的房里,帮着她一起梳妆打扮,换嫁衣。

屋里面正在忙着给齐戴凤冠,外面就传来一浪又一浪的起哄声。

乔香从外面回来,笑嘻嘻地道:“汴京的公子们带着大姑爷和廖大爷并一群旧友同窗的,将二姑爷堵在门口,正在出题刁难着呢!”

齐寰如今正大着肚子,不好舟车劳顿,此番就没来参加齐婚仪,廖家派了两个儿子回来送贺礼,昨日夜里才入了京,歇在了廖家在京城的宅子里,今儿一早就赶过来祝贺了。

梳头的妈妈是郑姨娘特意请过来的,一双巧手能梳二三十种发式,旁人须得一个时辰才能绾起来的发髻,她只消半个时辰就能绾好,又精巧漂亮,看得齐寜啧啧称奇。

听得几位姑娘在议论已经成婚的大姐姐和嫁人的堂姐相继有了身孕,婆子也跟着凑了个趣儿,一边给齐上头油,一边感叹道:“多少妇人都是求神拜佛天天吃着坐胎的药,也难求个一儿半女的,您家里的姑娘竟然都在成婚半年里就有了喜讯,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我瞧着小姐您更是个有福气的,说不定这个月吃了您的喜酒,明年这个时候就好吃孩子的满月酒了呢!”

几句话说得齐脸羞得通红。

她素来是个脸皮厚的,若是寻常时候说她这个,她也就跟着笑笑就过去了。

可今日她是主角儿,里里外外的人都是奔着她来的,一想起一会儿行礼的时候有那么多人要瞧着,齐就觉得紧张,再想想眼下还被困在门口讨要红包的郑昀,一张脸更羞得跟那新开的牡丹花儿似的。

齐宸就在一旁调侃她:“你瞧这双颊上的绯红,弄得我这胭脂都不知道该怎么抹了,二姐姐你就别害臊了,眼下还没见到姐夫人,你这就红了脸,一会儿见了姐夫可怎么了得。”

“乔月,你可得扶住了我二姐姐,别让她见到姐夫就腿软的走不动路了!”

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气得齐拿着团扇要打她,被齐宸给闪开了,笑嘻嘻地站在一边看丫鬟摁着她不动,给她继续上妆。

郑昀今日特意备了不少的红包,可只过一道大门,就别榨得差不多了,若不是婆子替他说好话,让诸位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别误了吉时,他都未必能顺顺当当地进了大门。

新婿新妇叩拜父亲母亲的时候,郑姨娘在一旁忍不住落了泪。

齐大老爷和齐大太太依次这副了新人几句话,喜娘站在门口一声“新娘出阁咯”,外面的锣鼓声就响起来了。

等郑家结亲的队伍出门了,齐家这边的喜宴也就开席了。

齐宸悄悄地叫了楚萱和魏媛一起要院里去躲清静,这几人也是许久没凑在一起了,再见面也是高兴。

楚萱就问起魏媛,怎得不见齐容一起来。

魏媛笑着道:“我嫂嫂有孕了,不合适出席这种场合,就在家里养着了。”

坊间有传闻,说是有孕的女子不得去参加婚宴,怕喜神与喜神相互冲撞了,再对孩子不好。

这是魏家这一辈第一个孩子,应当仔细着点。

聊着天,自然就说到了齐宸和苏家的婚事上来了。

楚萱一提起这个就要笑。

“想当初你第一次去苏家拜访,还是同我一道,那时候我还仗着与苏家有点亲戚,带着你往这去往那转的。”

“可这一转眼,你就成了苏家的人了,回头就是你带着我在苏家里逛不说,日后见了你我还要行礼叫你一声‘五婶婶’,生生折了一个辈分,你说你预备着怎么补偿我吧!”

魏媛也笑,道:“可不是,连着我也折了辈分,明明是互称姐妹的人,却要开始行礼问安起来了,这心里可真是不舒服,必得要点补偿才是。”

齐宸知道她们这是存心闹她呢,就笑着道:“若说是补偿,倒也简单,等日后你们嫁人,我给你们一人包一个大红包,再送一份大礼便是。”

“倒是阿萱你,不声不色地就物色了个婆家,等我们知道的时候,你日子都定下来了,今日好不容易抓了你来说体己话,你可得好好地同我们交代清楚了才是,不然我必要关了家门,不放你回去了。”

楚萱也笑道:“难不成还怕了你不成?你家好吃好喝的,榻也软和,大不了我就在你家里多赖上几日,横竖你还能亏待了我不成?”

几个人正说着笑着,方才被宋姨娘叫过去打下手的齐寜回来了,还带着一盒子糕点,说是宋姨娘让捎过来给她们喝茶吃的。

“三姐姐,我方才在席间看见冯家的那个小姐了。”

魏媛问道:“是冯玉颜吗?”

齐寜点头:“就是她。”

楚萱道:“冯大人同令尊同朝为官,也算是同僚,此番二姐姐成婚,请同僚们来喝杯喜酒理所应当,这冯玉颜怕是顺着她父亲的关系才能来这一趟的。”

又压低声道:“听说她那个夫婿曹举人,是个顶能钻研的人,这娶了冯玉颜才不过几个月,跟冯家但凡能搭上一星半点儿关系的富贵人家,几乎都被他给跑了个遍,削尖了脑袋的想结交权贵,为自己个儿重返曹国公家铺路呢。”

魏媛听她这般说,也想起来一事:“我也听我嫂嫂提起过,说那曹举人还想法子结识她娘家的哥哥,后来嫂嫂将曹举人家里那位的行径同他说了,之后便没了动静,也不知怎么也了。”

齐宸温言道:“两位堂兄都是明白人,对于这些个功于心计善于钻研的从来都是看不上的,既然是没了动静,应当就是没同他再来往吧。”

楚萱却要提醒她一句:“你二姐姐虽然得看重,但毕竟是个庶出的女儿,冯家犯不上特意来巴结她,我瞧着这倒像是冲着你来的,回头等到你成婚的时候,可要想法子防着那冯玉颜一点。”

冯玉颜是京城中出了名的臭嘴,又惯爱编排人,若是她再传出点什么不好的风声来,岂不是要麻烦。

齐宸倒是不担心这个,且不说她的婚事还早着呢,退一步说,冯玉颜的丑事还捏在五爷手上,怕是借她百十来个胆子,她都不敢在五爷面前犯浑吧?

不过今日是二姐姐的席面,也得多少防着她点。

思及此,齐宸叫了乔香来,让她去同郑姨娘说一声,多留意一下冯玉颜。

第三百二十章 不欢

一场婚宴,细心周到地筹备了好几个月,却也不过是一日的热闹。

但也足够将人折腾散了。

今日宴席,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不妥当的,全然是照着预想的样子进行的,宾客全然满席不说,突然之间还多了不少礼到人未到的,想必是看中了齐宸快要嫁到苏家去了,便急赶着早些同齐家打上交道了。

虽说不是冲着她们母女来的,但毕竟涨的是她们母女的面子,让郑姨娘觉得很是体面。

若非要说美中不足,便是这场婚宴的场面其实还可以再大些,可先前是因着顾忌后面嫡出的齐宸,怕齐一个庶出的姐姐压了嫡出的妹妹一头,便适时的收敛了些,没开太多席面,以至于好些个人贵眷们来了之后都没有席地坐,虽赶着从外面叫了席面补上,但终归还是显得仓促了些。

早知道齐宸是配苏家的,她就能甩开手去让齐的婚宴办得更风光些了,横竖也是盖不过苏家风头的,还能给齐再涨几分体面。

不过齐已经嫁出了门,纵然有些遗憾,也只能如此了,但纵观全局,郑姨娘还是很满意的,眼下大事尘埃落定,她终于能松一口气,吩咐下去让下人们将院子里收拾妥当,她便早早地回去歇下了。

冯玉颜随着夫君曹举人一同回到府里,下车时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话。

一看就是又吵过架了。

回到自己屋里,冯玉颜的脸色就难看起来,这边门还没关上,那边她就开始摔起东西来。

吓得丫鬟忙劝她:“小姐您消消气,您这样摔打若是给姑爷听到了又要生气了。”

冯玉颜闻言却是愈发生气。

当初成亲的时候,曹文华这个铁公鸡推说自己没有银子,到头来连个毛都没出,眼下这屋里的东西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银子置办的,全都是冯家的东西,她爱怎么摔打就怎么摔打,怎么还得看那个人的脸色了!

思及此,她站起身来走到橱前,将上面摆着的几个赏瓶全都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冲丫鬟嚷道:“你也是从冯家出来的,在曹家不过几日,好的没学多少,穷酸之气倒是沾了一身!”

“这里里外外都是我冯家的东西,我爱怎么样就怎么也,谁还敢管了我不成!”

丫鬟被她骂得不敢说话,又自知劝不住,便索性住嘴,站在一旁由着她发泄,等着收拾残局。

冯玉颜发泄的差不多了,甩了甩手腕坐回到桌前,瞥着这一地狼藉也觉得碍眼,便让丫鬟赶紧把地上那些给收拾了。

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事,冯玉颜就觉得怒气难耐。

她早先就跟曹文华说,不愿意去参加齐家的二小姐的喜宴,可曹文华那个势利眼的小人却看中了齐家即将和苏家结为亲家,以为能讨好似的,非拉她去凑这趟热闹。

却不想着热闹没凑上,齐家压根就不识得他,也就是看在她父亲的份上跟着打了个招呼罢了,之后便没再说上一句话。

而自己则被齐家那个姨娘给盯上了,还弄了个三角眼的婆子到她们这边来服侍,她一想开口说点什么,那婆子就想方设法地插嘴给打断了,她站起射来,就有丫鬟跟上来,说怕她不识得路,要跟她同去,替她引路……

如此一瞬不瞬的盯着,只要是眼不瞎的都能看出端倪来了,想想同桌那几个太太小姐饱含深意的眼神,冯玉颜就恨不能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刚上了马车,自己还没开口说什么,倒是那曹文华板着脸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

说什么齐大人虽然如今只是个四品京官,但亲家苏家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高门,齐家的三小姐又是要嫁给苏家那位能干的五老爷的,日后的齐家定然不可同日而语,若是能早些攀上关系,说不定还能成一个助力。

不过是一个穷举子罢了,连科举都还没熬出头,开口闭口就是三品四品的,倒也真以为自己是曹家正经的爷,把自己当盘菜似的。

冯玉颜本不想搭理他,随着他在那瞎盘算,却不想曹举人竟将算盘打到她头上来了,问她先前同齐家的几位小姐可曾有过什么交往?

冯玉颜闻言忍不住的冷笑。

若不是她那不成器的哥哥冯钰璋看上齐宸,说不定齐家大小姐齐寰如今就是她嫂嫂了,这算不算交往?

可也是因她哥哥不知天高地厚的肖想齐宸,这才有了后面的一连串变故,让她身不由已,不得已只能委身给曹文华这样的斯文败类……

冯玉颜想起这些就觉得心里堵得慌,便没给曹文华什么好脸色,只硬邦邦道:“如相公所言,齐大人不过是个四品京官,又不是什么寻常难见的高门大户,我即便是通她家女儿有些交往,也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点头打个招呼罢了,到不曾费心去结交过。”

曹文华却将信将疑:“你说得都是真的,那我今日怎得看那齐家的下人对你十分殷勤,婆子丫鬟都围着你转,若不是识得你,何必如此?”

冯玉颜听了他的话,气得一口血都要喷出来了。

这个人到底是个瞎子还是个傻子?那么明显的针对,在他眼里竟然成了殷勤了?

果然是穷乡僻壤长出来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也就罢了,竟然连人的脸色都看不懂,还想要到处结交,也不怕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冯玉颜实在懒得同他多说什么,便冷冰冰的回了句:“是你想多了,那是齐家的待客之道,再说我也不过是个小官家的女儿,人家如今都攀上高枝了,犯不着对我殷勤什么。”

之后曹文华就一言不发了,看着脸色就知道是生气了,可她也懒得去搭理他,只管当作没瞧见,闭目养神起来。

曹文华与冯玉颜在马车上不欢而散之后,回到书房里连吃了好几盏茶。

他虽是在小门户中长出来的,不如这京城里摸爬滚打大了的懂得这些个人情世故,但也是见过乡间地头里的泼妇们吵嘴的。

冯玉颜方才车里的一番话里那,尖酸刻薄的语气他听得明明白白的,心里也是厌恶。

他是从来都没瞧上过冯玉颜,瞧上过冯家。

当初之所以愿意娶她,不过是瞧着她父亲是个会钻营的,又夸下海口能帮他在京城中打通人脉关系,助他回国公府夺位,还许下了丰厚的嫁妆,不然他何苦要娶这么一个嘴上不饶人的刁妇回来!

更何况她又不是什么清纯玉女,还以为全天下都没她聪明,净把人当傻子糊弄呢!

新婚之夜过后,曹文华探到了冯玉颜的秘密,就对她意兴阑珊了,之所以装作不知道,不过是觉得还有要用得上她父亲的地方,为两家都留点脸面罢了。

等到以后他得了势,冯家算老几,还不是他说得算,到时候再看这刁妇要如何猖狂……

第三百二十一章 物件

齐出嫁时,齐宸满心满眼都是替她高兴,可到了第二日便觉得有些不得劲起来。

从前有齐在,她想在院里安安心心地看个书写个字都是奢望,不知什么时候齐就会闯进来,着急忙慌地给她讲一些乱七八糟的见闻,虽然没几句正经的,但也是一场热闹。

如今齐嫁人了,齐寜又是个不会随意打扰人的性子,如今齐宸终于能安安心心地读书练字绣花,可不过半日的功夫就觉得憋得慌,总是忍不住抬头往门口看,好像下一刻就会有个身影风风火火的冲进来似的……

正出着神,就听见外面有人声,原来是郑姨娘找齐大太太说话来了。

两人在屋里说了会子话,又抱着谨哥儿逗弄了一阵儿,眼见着快到用中饭的时候,郑姨娘便起身告辞了。

说是还要去宋姨娘那里坐坐,谢过她为齐的婚事帮得这些个忙。

吃中饭的时候,齐大太太不由得提起郑姨娘。

“她膝下唯有这么一个女儿,如今也嫁人了,虽说了了一桩心事,但难免膝下寂寞,也是可怜。”

“今日来,她是想将手上管的那些个事全都交过来,可我想着若是没点事做,人只怕是要废了,便还让她管着家里的庶务,让她有个打发日子的途径,我也能安心照看着谨哥儿。”

齐宸替齐大太太布了菜,道:“您考虑的周到,只要是您觉得合适,郑姨娘也觉得合适,那便是最好的了。”

齐大太太看着她,不禁有些感慨。

这为娘的心思可真是复杂,女儿的亲事没定下来时,就觉得像是在心上悬了个千斤石一般,总觉得不安稳,恨不能赶紧选个乘龙快婿将其托付出去才好。

可一旦选中的乘龙快婿,却又觉得不舍得起来,一想起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很快就要离家去了别人家,想见上一面都得找个由头,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齐大太太又想起了孙姨娘。

齐寰出嫁之后,原本争强好胜的孙姨娘就好像一下子换了个人似的,整日里闷在院子里烧香礼佛不出来,过了年之后,竟同齐大老爷请愿,住进了京郊的普会寺。

说是要去清心静气为齐家祈福,但她同郑姨娘和宋姨娘去瞧过几次,她都找理由避而不见,后来她们几个特意瞒住了没让通传,悄悄地在暗处瞧了她一眼,见她将周身的钗环装饰都除尽了,只着一身素色衣衫,简单地绾着发,同那些个居士们一起挑水浇菜,再也看不出半点从前养尊处优的样子。

看那副模样,真真是洗尽铅华,一心向佛了。

想想先前府里那剑拔弩张的生活,再看看眼前这青灯古佛,不问世事的人,齐大太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

回来之后,她将孙氏的现状讲给齐大老爷听,齐大老爷听过之后也是沉默了半晌,之后便道了一句:“她既真心喜欢,那边让她在那里先住下吧,等哪日她住腻了,再接回来便是。”

齐大太太就让人去送了些银钱到普会寺,预备着给孙氏傍身或是添香火用。

可孙氏却将那银钱连同送去陪着她的婆子一并退回来了,说是靠着自己每日干活便能得吃食,既是修行就不便为这些世俗之物所扰,谢过他们的好意。

齐大太太无法,也只能由着她去,只是每月会派人到普会寺想法子瞧她一眼,或是找个里面的人打听一下孙氏的状况,一直也都是平安无事的。

至于孙氏住的那个院子,还一直留着,里面的布置还是同她走时一样,院子里的人都派去做了他用,但每天都会有人来打扫除尘,倒也不至于荒废了。

等到齐寰回家来省亲,也好有个熟悉的地方落脚。

“你父亲给泾阳那边去了信,告诉你大姐姐一声,你的婚事已经定下了,你大姐姐听了很是高兴。”

“十一月下聘时正赶上她生产,不方便挪动,等到来年成婚,她就能带着孩子一起回来了省亲了,还说到时要亲自送一份贺礼给你添喜。”

齐宸闻言笑道:“我听说大姐姐婆家对她很是好,公公婆婆慈爱,姐夫又敬她爱她,日子过得很是顺心。”

齐大太太闻言笑着附和:“是啊,她是个有后福的孩子,也是你父亲眼光好,配了廖家这样宽厚懂礼的人家,你大姐姐也争气,嫁过去不到半年就有了喜讯,等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往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母女俩用完了午饭,婆子和丫鬟们便忙着收拾起桌子来。

刚刚奉上了茶,芳娘就从外面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个盒子,笑吟吟的行了个礼。

“这是苏家五爷刚刚派人送来的,说是从外边弄来的物件,不是多值钱,但好在稀奇,小姐自己留着赏玩或是送人都行。”

齐大太太笑着道:“是些什么好东西,拿过来给我们瞧瞧。”

芳娘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来给齐大太太和齐宸看。

只见里面摆着好几样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

有造型奇特的发簪,微端是细长的金片打造,花穗一样的垂下来,明晃晃的,摇一摇还有微微的声响,很是别致。

还有琉璃瓶子,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苏晰也有这么一个,说是可以在里面装香露,随身带着很是方便。

还有小折扇,比寻常见的小了不止一倍,玉质的扇骨触手生凉,上面画着穿着华丽奇服的美人,用扇子半遮着脸站在紫藤花架下,很是优雅动人。

还有一些个造型讨巧的小物件儿,有些齐宸也说不上来是做什么的,但个个精巧别致,人那个人爱不释手。

芳娘的眼一直盯着那小玉骨扇上的美人,啧啧道:“这也不知道是真人还是那神仙妃子,瞧这裙子得有多少层,裹得这样严实,寻常走路岂不是累得慌……”

乔香也在一旁奇怪道:“还有她挡脸的扇子,和小姐您手里的可不是一模一样吗,难不成这扇子和咱们的团扇是一个用途的?”

院里的婆子和丫鬟将脖子伸得老长,也是好奇得紧。

齐宸见齐大太太一直在看那把扇子,就道:“这扇子看着挺别致的,母亲留下来赏玩吧。”

齐大太太道:“这些小玩意,都是你们小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我不过瞧两眼,留着它作甚?”

说着便笑着将扇子搁回到盒子里,让乔香将那盒子捧回去收好。

“留着吧,回头你若是愿意送人,这也是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若是想自己留着,就权当是给腻添的嫁妆,一起带过去就是。”

一番话说得齐宸脸都红了,芳娘和乔香抿唇笑,一个给二人添茶,一个则捧着盒子回屋里收起来去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酒醉

到齐三日回门的时候,府里特意准备了席面款待这对新婚的小夫妻。

齐大老爷正赶上沐休,便叫了齐谦和齐证以及魏弘同来,与新姑爷喝酒。

齐容害喜害得厉害,便没来凑热闹,齐见男子们都在喝酒,便直接钻到了郑姨娘院里去,关起门来对亲娘撒起娇来,陪着说了好一会儿子话,那厢有人来通传,说是齐宸来了。

齐一下子就跳起来了。

刚刚还母慈子孝的郑姨娘瞬间就变了脸色,训斥她:“都是出嫁的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齐却只当做没听见,笑嘻嘻地去门口迎齐宸。

“不说一会儿就要吃饭了吗,你怎么这就赶着来了,是不是想我想得狠了,就巴巴地先来了。”

齐宸被她话逗得笑得不行:“是是是,就是想你想得紧了,你出嫁这三天,我吃什么都不香,都瘦了三圈了。”

齐却啐她:“净说胡话,我瞧你这脸蛋红润红润的,比起我在家的时候气色还好,当我是傻子呢,编瞎话来骗我。”

郑姨娘也笑:“你这张嘴啊,可真是得理不饶人,人家说想你,你嫌人说得假,说不想你,你又要开始闹呢,可让人怎么开口啊!”

齐宸在一旁笑道:“姨娘不用担心,瞧我用好东西堵住二姐姐这张厉害的嘴。”

她将带来的东西拿出来给齐,齐的眼睛果然亮了。

“哎呀呀,是这个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我早就想要了!”

郑姨娘也凑过来瞧了两眼:“这是什么东西?”

琥珀色的半透明,像是个容器一般,却只有半个手掌大小,也不知能装点什么。

齐递给她看,解释道:“这是专门盛香露的瓶子,听说只有外面才有,用起来可方便了。”

“我先前看见好几个小姐有这个东西,就想着去买,可京里都没有卖的,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好东西?”

齐宸含糊道:“不过是人送的,知道你喜欢,就特意留着给你了。”

齐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笑得意味深长:“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妹妹这一番好心,等来日莫要忘了替我同妹……道一声谢,这好东西,我就笑纳了。”

她故意把“妹夫”咬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一半,惹得齐宸朝她翻了个白眼,齐得逞似的哈哈大笑起来,拉着齐宸坐下说话,等着一会儿下人来叫吃饭。

冯玉颜今日出门办事,回来时抄近路走了齐家门口,正遇见三日回门的齐同新婚的夫婿一起在门口同人说话,应当是酒足饭饱之后告辞。

齐宸也赫然在其中,一张脸笑意盈盈的,看起来倒是比先前更有了几分光彩,也不知是不是交了好运滋润的。

而那新嫁的庶女齐,一脸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生怕人家不知道她嫁得称心如意似的,这表妹嫁给了表哥不是稀罕事,可庶女的婚事办得像个嫡女似的庄重,还沾着别人的光长自己的脸面,这个齐也真是不知道羞了。

冯玉颜瞧着这一家和乐的样子,只觉得腻味得很,便放下帘子,嘱咐着车夫走快点。

车夫闷头赶车,走到另一个巷子时,却有个忽地窜了出来,摇摇晃晃地在路上走着。

车夫远远地就高喊着想驱赶他,那人却好像是没听见一般,也不见有什么反应,只自顾自地往前走。

车夫见状,就将马吆得慢了下来,本想着磨到巷口再快些越过他通过,却没想到好端端走在前面的人突然转过身来停下了步子。

车子想停下来已经来不及了,那人却不要命似的往前又迈了一步,吓得车夫勒紧了缰绳只恨不能将马头给扭过来,险险地避开了那迎面而来的人,将车停在了墙边。

停稳当车,车夫跳下来揪住那人的衣裳就要揍他。

却闻到一股子酒气。

原来是喝醉了酒,怪不得怎么不要命。

车夫松手将他丢在地上,抬脚就要狠狠地踹上去。

冯玉颜被方才那一下颠簸的够呛,撩开帘子想要问问到底是怎么了,就瞧见车夫正要踹地上躺着的一个年轻人,而那人的面庞,模模糊糊的瞧起来很是眼熟。

“快住手,打不得!”

冯玉颜定睛看清楚了那人是谁,赶紧呵止住车夫,急急地从车上下来,走近了去看。

竟然真是林显宗。

素日里一尘不染的风雅公子,如今却躺倒在泥巴地上,任由地上的腌臜之物将那素洁的袍子染得一片狼藉。

此时他如玉一般白净的脸上是醉酒后的红晕,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形容却是一片狼狈。

冯玉颜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在再见到林显宗,不禁红了眼眶。

那车夫却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只顾着咒骂着,劝冯玉颜离他远点,免得被讹上了。

冯玉颜只觉得气愤难耐,不耐烦地吼他道:“你瞧瞧他这副模样,是那种故意讹诈的小人吗?你的眼莫不是瞎了不成!”

车夫被她吼得懵了,也不敢说什么。

就见冯玉颜弯腰想要将那醉酒的年轻人扶起来。

他却不敢上去帮手。

大奶奶如今毕竟是嫁了人的妇人,怎好随意地就去碰一个陌生的醉酒男子,光天化日的,就不怕传出什么闲话吗……

冯玉颜见他在一旁站着不帮手,愈发生气了,道:“你在那木桩子似的杵着作甚?这是我娘家的表哥!还不快些来帮忙!”

车夫一听竟是亲戚,赶紧上前去帮着把那年轻人给扶起来,扶到了马车上。

心里却总觉得不对劲。

虽然是娘家的表哥,可孤男寡女的同坐一辆车,又是醉酒的,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可他是乡下粗使的人,不懂的这京城里弯弯绕绕的规矩,只知道好好给主家当差就能拿月银的道理,既然大奶奶让这么做,他便照做就是,等回头大爷问起来,他也就照实说,究竟是谁对谁错的,就让他们自己掰扯去吧。

马车徐徐而行。

车里的冯玉颜掏出帕子来,将林显宗脸上沾的泥给一点点擦干净。

林显宗却喃喃地说起话来,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还是你好……”

谁好?齐宸?

冯玉颜捏紧了帕子,恨不能将他丢下车去。

却又不忍心,只得继续用帕子给他擦脸。

却被林显宗一把攥住了手,怎么也不撒开。

冯玉颜挣扎着想抽回手,听着他嘴里念叨着“别走”,心里更生气了。

便没有好气地道了一句:“你看清楚了,我不是齐宸,快些松开!”

林显宗却喃喃道:“我知道……你不是齐宸……你是玉颜……你最好……”

冯玉颜愣怔地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心上像被什么击中一般,钝钝的疼,疼得她眼泪都涌出来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对手

林显宗在冯家喝了一碗醒酒汤后,又坐了一会儿,便被自家赶来的下人接走了。

下人扶着脚步虚浮的他与冯钰璋兄妹告别,临上马车的时候,他别有深意地与冯玉颜对望了一眼。

冯玉颜眼圈顿时红了,泛起泪光,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林显宗一上了马车坐定,便登时变了另一副样子,一双眼睛清明得很,完全不像是酒醉,就连方才满脸的失意和虚弱也全然不见了踪影。

一回了府里,手下就跟过来了。

“刚刚收到的信儿,咱们的几桩大买卖被人截了胡,算起来损失不下三万两白银,还有两个固定的大客商,到下个月就合作满五年了,却突然派人来说不再与咱们续约了,让咱们盘点清算一下,要做个结算。”

盘点清算,那就是要将先前佘着的货款都付清。

王爷忙着结交权贵,除了古玩玉器字画外,大量的现银是少不了,从去年四月份以来,他的银子几乎全数孝敬给了王府,账面上虽然走着钱,库里却是越来越少。

面上瞧着各处的生意也都是红火,可那些货款却还都是同客商们赊着的,即便中间陆续地还过几回,但算起来也还有三四万两银子的缺口。

本打算靠着那几桩大买卖,先将银子汇齐了将赊的账抹平,好歹把与那些个大客商们的约给续下去再说,却没想到东墙没顾上被人挖了角儿,西墙却又要倒了。

“先前不是谈得好好的么,定金不是都交了么,为何还会反悔?难道他们不知道中途反悔定金是不退的?”

手下道:“属下派人去打听了,那几个客商原本是打算从咱们这里拿货的,可中途却不知得了什么途径,有了更便宜的货源。”

“而且那供货的人还说,若是能签了长期的协议,不仅能保证没回的进货价都是最低的,还给他们返点,这么算起来,就算连订金的折损都记上,也比从咱们这里拿货要便宜一点。”

在林家商号里拿货,已然比其他家要低了不少,比他们更低,难道那人是要耗着家底子来跟他们抢生意吗?

林显宗铁青着脸,问:“那供货的那几家是怎么回事,合作了这么多年,即便是佘着点银子也该是理解的,之前还说好说,为何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手下低着头道:“怕是咱们失了几单生意的事儿被他们知道了,怕咱们入不敷出,会拿了他的货却不给钱,才急着要清算的吧?”

“简直荒谬!”

林显宗气得狠狠捶了一下桌面。

“林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从我父亲那辈起就是有名的诚信,从未有过一次不认账的事,他们这些个人也是生意场上的老人的,何至于如此眼里浅,只为这点银子就计较上了!”

“你快去派人查,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后面捣的鬼,接连出了这么多的问题,还都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未免也太巧了点!”

手下却犹豫道:“那咱们往哪边去查?先前您怀疑是苏家五爷动的手脚,可查了一圈却没查出点什么来,要不再换换旁的人,说不定真不是那苏五呢?”

林显宗却觉得此事像极了苏五的手笔。

这般不动声色的就撬走了他的客商,瓦解了他同老主顾多年的信任,这种手段除了苏五,京城中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况且先前生意上都是好好的,偏偏在他向齐家提亲之后就变故不断。

就连一向稳妥的南边都跟着出了事,大掌柜十万火急地求他赶紧过去瞧瞧,他不得已在齐家考验的节骨眼上辞行去了南边,等到再回来的时候,收到的却是苏家已经和齐家定亲的信儿……

若说苏五这般大费周章的,就是为了娶个齐宸,林显宗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自己背后到底站得是什么人,苏五心知肚明,林家的生意受损,赚不到银子,直接影响到的就是王爷,这一点苏五爷清楚得很。

可他偏偏就做了,冒着得罪王爷的风险,打压林家,让王爷今年的收益折损了一个大缺口,怎么可能仅仅是为了一个小门户的女子。

林显宗怀疑苏湛已经同人结了盟,这些动作若不是为着向对方体现诚意,那便是早就商量好了,预备着现在就开始动手,打压四王爷他们。

毕竟眼下陛下已经一病不起,连朝都上不了,这些日子一直的太后和辅政大臣们处理朝政,朝堂上每日都在为着立新君的事吵闹不休。

可这样的争执一定会有个头,就像是病榻上的人也早晚会断气,甚至不用等到他断气,新君花落谁家就会有个分晓。

这种多事之秋,自然是谁能先发制人,就会多出几分胜算。

苏五如今已经开始动作了,上来便给了他致命一击,可林显宗却只能白挨了这一闷棍,私底下一面要挽回生意上的混乱局面,一面还要查清楚苏五到底是为谁效命。

不然等他这边的事被捅到了王爷面前,他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至于齐家那边,如今他们与苏家议亲,便是纳入了苏家的保护范围内,不似从前那般好伸手,林显宗虽然不情愿,却也不能不将楚唯母女的事先放一放。

如今想来,林显宗只觉得后悔。

若是他早些决断,孤注一掷地了结了楚唯母女的性命,哪怕是漏出点蛛丝马迹,多加打点补救,或是推出去个替死鬼,倒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番想动也不好轻易动手的被动境地。

当年父亲的手段是万无一失的,楚士显夫妇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丧命的,本以为照着这个手段走下去,齐大太太也会如她爹娘一般死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竟然被发现了端倪。

如今她不仅活得好好的,还生下了儿子,就连楚苑的那个小畜生都被人铁通似的护着,几次想动手却都没找到机会。

他本想着先借着王府的手处理掉齐宸,再将那孤儿寡母给收拾了,却不想王爷临时变卦,让他的算盘落空了,这才不得已暴露了自己,想凭借着与齐家结亲,接近齐家母女,好方便行事。

却不成想又被苏五给抢了先。

父亲临终之前交待他的那两件事,本是毫不相干的,如今却莫名其妙地纠缠到了一起,又撞上了同一个劲敌。

苏五……

林显宗默念着这两个字,右手慢慢地攥成了拳头……

第三百二十四章 非议

齐宸和苏湛定下婚事之后,京城里关于齐家姑娘凭借着美貌和手段,攀上苏家这颗高枝的流言就没有断过。

传得更难听的也有,说齐宸看着面相如同莲台上的观音菩萨,可骨子里就是那活脱脱的狐狸精转世,只要是她想要勾搭的男人,就没有魅惑不了的。

宋家那个英年早逝的二公子宋书和,自然是在流言中被提及次数最多的。

苏大太太将那些个难听的传言有板有眼地学给苏老夫人听,很是无奈道:“五叔成婚是天大的喜事,可如今新人还没过门呢,京城里的传言就这么难听了,日后等过了门,还不知会传出些什么不像样子的话,想想也真是让人头疼。”

又瞧了一眼正在给苏老夫人奉茶的二太太,苏大太太又禁不住问了一句:“二弟妹,齐家小姐先前是预备着同你家侄儿议亲的,虽然只是提了几句,但毕竟也是挂过名的,潘家那边知道了咱们与齐家结亲的事之后,没有什么说法吧?”

苏二太太回道:“小子姑娘到了年纪议亲,哪个不是要多考虑几户人家的?像这种原本给人家做媒,结果自己又瞧上了娶回家里的,京城里又不是没有过,若论起来那也是缘分,还有什么好分说的?”

苏老夫人喝了一口茶,对苏大太太道:“听见你弟妹的这一席话没有?日后若是再有那闲人在你面前嚼这样的舌根,你就将这番话回给她听,若是那懂事的,自然也就听明白了,若是听不明白,那就是天生的愚笨,你又何必再同这种蠢人往来?”

苏大太太被老夫人一番话说得脸通红,辩解道:“我不过是担心苏家被这些传闻所扰,虽说成亲的是五叔,可终归是苏家的事,大老爷和二老爷也难免被提及,这两位仕途正盛,若是再被人横加揣测,只怕会有影响。”

苏老夫人闻言不由得笑了:“弟弟娶个媳妇,能对哥哥有什么影响?我们娶得又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或是与哪个权贵结盟联姻的,只一个齐家女,难不成还能对朝局有什么影响了?”

苏大太太忙道:“齐家自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只是这齐家的姑娘比起那些个贤名在外的大家闺秀们,实在太普通了些,与咱们门不当户不对的,外人瞧着难免别扭罢了。”

苏老夫人不置可否:“外人别扭不别扭的不打紧,她嫁进来之后是与你做妯娌,你只消好好想想该如何与这弟媳妇相处,不必管得旁人的嘴里放得是什么风。”

苏大太太这回是彻底被老夫人给堵住了,憋在那里半晌都接不出话来。

苏二太太在一旁看着,暗暗为她着急。

今日苏大太太的脑子莫不是被猪油糊住了,好端端的给老夫人请安,怎得就围着齐家姑娘的蜚短流长不住口了,难道她忘了老夫人是最讨厌家里人听传外面的流言蜚语的?

再者说了,就算齐家小姐与苏家门不当户不对,但老夫人瞧上她了,五叔瞧上她了,聘雁都送了,这门亲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苏大太太如今跳出来说这些个有的没的又是怎么意思,难不成还想老夫人反悔这门亲事不成?

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清流人家纳吉之后又反悔的,这不是打对方的脸,糟蹋自家的名声吗?

连苏二太太都想不明白苏大太太这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说这番话又是为着怎么个目的。

苏大太太并不是脑子糊涂了才同老夫人嚼舌根。

昨日她回了趟娘家,与娘家的大嫂嫂聊了半天,几乎都是在齐家和苏家的这门婚事上打绕绕。

大嫂将关于齐宸的那些个传言都说给她听,皱着眉头问她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苏大太太也是愁得紧,可又能有什么法子?

她瞧不上齐宸,不管是老夫人喜欢也好,还是五叔喜欢也好,这个丫头除了长得好一点外其它的在她眼中一无是处,根本就配不上苏家的门楣。

可这桩婚事她开不了口,就连老二家的都跟老夫人一条心,越过她就把事情给办妥了,让她连个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五叔如今掌管着船帮,虽说是私商经营,但却独揽了全国三分之二的收益,利益不容小觑。

再加上他有过远航的经验,颇为精通航海之术,在一些个藩国之中也有固定的友商,人情练达,是难得的使臣人才,就连老爷也有意让他先去鸿胪寺中某个官职,哪怕是从从六品的寺丞开始做起,只要能熬到资历,过个三五年提罢个从五品的少卿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再运气好点,说不定十年之内就能正四品的鸿胪寺卿的位子,虽说不是什么高官,但却是人人都羡慕的肥差,又有官职傍身,总比空顶着功名,做个白身的商贾要强。

原本靠着五叔这些年在外的口碑,只要老爷找人举荐,他就可以顺顺当当的入鸿胪寺当差。

可却因着娶了这么一房声名在外的妻室,累得五叔也背上了“声色犬马”的恶名,被人传承了那为色所迷的昏君子,又让老爷如何替他开得了这个口啊!

苏大太太真是万万没想到,苏湛是这么一个不会打算的人,放着那么多可以给他助益的名门闺秀不娶,偏偏寻了个小门户的女儿,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

外面的那些个传言,老夫人不在意,五叔不在意,老二家里那个糊涂的一向都没有脑子,更不会在意,可如今大老爷还在鼎盛期,小儿子又定了婚事,娶亲之后便是要一心扎在学业上,如此关键的时期,她可不愿让那齐家的丫头拖了他们的后腿。

苏大太太想分家了。

早些年她就有过这样的想法,可那时候五叔还没成婚,若是分家,他难免尴尬,便只能压住不提。

可如今他也快要成婚了,到时分作三家,各自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谁也碍不着谁的事,这样过日子岂不是更清净?

娘家大嫂也是支持她这个想法的,让她回来早些思虑周全了,该同老夫人交底的就提早交个底儿,等到明年老五媳妇入门再过一段日子,就可以提出来了。

可今日她不过是稍微铺垫了一下,就被老夫人堵得哑口无言的。

苏大太太不由犯了难:她到底该怎么同老夫人开这个口呢?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下聘

之后的日子过得飞快,夏去秋至,秋去冬来,好像不过是转眼间的事罢了。

第一场雪落下没多久,齐宸的及笄之礼便到了。

齐一早就和郑昀赶过来观礼,还奉上了专门给齐宸准备的礼物。

齐三太太在一旁唱赞,齐大太太亲自给女儿插簪。

齐看着齐大太太手里拿着的那支青玉簪,眼睛都亮了。

这支簪子不是被齐宸不小心摔断了吗,怎得如今看着却像是崭新的一般?

难不成如今的玉匠手艺都炉火纯青到这个地步,不用金镶嵌也能将碎玉补好了?

齐啧啧称奇。

观完礼同郑姨娘说起这事的时候,郑姨娘笑得不行,直骂她傻气。

“齐宸那支簪子是摔断了,如今还在盒子里收着呢。”

“这一支是苏家送来的,正是老夫人原先的那一支,记着他们二人正是因着这簪子才结下的缘分,便特意送过来,就正好用在及笄之礼上了,也图个好意头。”

因簪子和苏家结缘的事,齐也是知道的,闻言不由得会心一笑,挽着郑姨娘的手臂一同去赴宴。

今日府上特意准备了暖锅,又配上了从梵湘楼定来的特色菜,一家人男一桌喝酒,女一桌说话,团团围坐,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第二日,府里就开始除尘打扫,又派人了去酒楼里过问了一遍明日要用到的席面菜式,同婆子手里的菜品单子对了又对,保证万无一失。

十九日一早,齐宸就被乔香喊了起来,由芳娘和乔香一起侍候着穿衣,梳头,上妆,收拾的妥妥当当的。

齐大老爷昨天晚上是歇在齐大太太屋里的,夫妻俩一夜也是没怎么睡安稳,早早的屋里就亮了灯。

齐大太太服侍着齐大老爷换了衣裳束了发,芳娘这边就过来了,开始伺候着她更衣上妆。

早饭虽然早已备好,但夫妻二人都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地吃了几口,便去堂上坐着等苏家下聘的人来。

小厮早早的就在门口守着了,路口还蹲着两个,远远的见到了苏家下聘的队伍往这边过来了,拔腿就往府里跑去传信。

苏家人快到门口的消息就一层又一层地传到了齐大老爷和齐大太太这里。

今日来下聘的除了媒人邕宁侯爵夫人外,还有苏家二老爷,这是苏老夫人特意吩咐的,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替弟弟走一遭,既显得对齐家姑娘的重视,也让京城里那些个造谣的人瞧一瞧,堵上他们的嘴。

齐府的下人早就听说过苏家的声明,此番难得见到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心中也是兴奋,没赶上当差的便劳烦当差的兄弟姐妹们好好地替他们瞧几眼,回头好将这几位的风采都讲给他们听。

邕宁侯夫人雍容华贵,苏家二老爷沉稳大气,这些自然都不必说。

可等苏湛迈入齐府的大门时,那些个丫鬟婆子们的眼神就黏在他身上怎么也挪不开了。

只知道新姑爷是个出身极好的贵公子,却不成想不仅仅是出身好,生得更好。

身段笔直修长,剑眉星目,姿容俊朗,那周身的气度,通身的气派,真是让人舍不得少看一眼。

顶着这些个灼灼目光,苏湛倒也走得平稳,面上一派沉着冷静,但当着齐大老爷和齐大太太的面表心意的时候,一番话说得却是至诚至恳,听得齐家夫妇心里舒坦得不得了。

齐今日特意赶回来看热闹,郑姨娘却怕她再失了体统,便将她强行给撵到院里去陪着齐宸。

可齐哪是那种安分的,就悄悄的派了乔月去听墙角打听那边的消息。

当听说苏湛在齐大老爷和齐大太太面前起誓“此生只有齐宸一个妻,无论如何绝不纳妾”时,齐整个人显得从软塌上滚下去。

齐宸赶紧和乔香一起把她拉了回来,脸却忽然红得厉害。

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五爷何至于要起这样的誓,这不是作茧自搏么……

齐方才不小心咯到了腰,右手捂着腰让乔月快给揉揉,一边却还不忘了凑在齐宸面前问她:“你方才听见她说什么了吗?我莫不是听错了?苏五爷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吗?”

这种深情款款的话,不该是那些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情之所至才会说出的冲动之言吗。

怎得苏五爷这种成熟稳重的,如今也学会这般说了。

她不由得对着齐宸抱怨起来:“郑昀当初来家里下聘的时候,可没起过这样的誓,你说他是不是存了心,打算以后讨小妾?”

齐宸听了只觉得替郑昀屈得慌。

“姐夫来下聘的时候,整个人高兴的都语无伦次了,对着父亲母亲说了一箩筐的话,哪句里的意思不是此生只有你一个,就因着没说出这么一句明明白白的来,就被你冠上了日后要讨小妾的罪名,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齐回头想想,倒也觉得郑昀不是那种朝秦暮楚之人,况且两人正是新婚燕尔的,哪里会真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遂转了念想,一门心思地开始调笑齐宸。

齐宸被她问得脸红,道:“你问我,我又怎知道他为何忽然说这些个话,又不是我让他起誓的,怎么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齐就笑:“先头你们议婚,虽然都是媒人在其中和长辈来往的,和私下里苏五爷也送了不少东西给你,难不成每次真的只是送东西,都没有互通信件吗?”

“鸿雁传情倒也是一桩美谈,对外不说也就罢了,在家里可不要瞒着亲姐姐也不提啊!”

齐宸哭笑不得:“哪里有什么鸿雁传书,你这是又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就跑来兴师问罪的。”

齐却不依不饶。

也亏得郑姨娘担心她又瞎闹腾,特意过来瞧一眼,将她给制住了,不然还不她又要抓着齐宸逼问些什么。

前院那边已经开了席,齐家夫妇并汴京齐家的三老爷、三太太,以及齐谦、齐证两位少爷,和二姑爷魏弘,都在那边陪着苏家的人喝酒。

齐被郑姨娘给拎到外面去教训。

齐宸就在屋里,透过窗户缝,看着齐缩着脖子挨训,抿着嘴笑。

心情却是莫名的好。

第三百二十六章 分宗

下过了聘礼,阖府都是松了一口气,转头开始筹备过年的事。

齐大太太将满门心思放在齐宸的嫁妆上,还要养育谨哥儿,即便是生出三头六臂也实难应付,这筹备年货,往各家送礼、回礼的事就还是交给了郑姨娘来办。

宋姨娘两头跑着帮忙,给两边打下手,倒也不得闲。

齐宸给齐容和齐打过下手筹备,如今轮到她自己的婚事,齐容害喜出不得门,齐过完年哟要随着郑昀去苏州,眼下正在家里打包行李,虽然也时不时地来瞧两眼,却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倒是齐寜,每日来她院里跟应卯一样,虽然年纪小,但有宋姨娘教着,行事已经颇有风格,很是谨慎,又心细如发,记性也好,帮了齐宸不少忙。

齐谦在京中站稳了脚跟,官场上有齐大老爷帮衬着,如今齐家女儿即将嫁入苏家,他这个堂兄也多少跟着沾了点光,就连那几个原本说不上什么话的同僚,都开始对他友善起来,时不时地就请出去一起聚聚什么的。

齐谦也都不计前嫌地与之来往着,可心中对于官场那一套也是清楚得很,所谓交往,也不过是顾忌着彼此面子罢了。

齐证随着齐谦一起住在扶柳巷,原本他父母亲,齐家的六老爷和六太太,也打算给他在京城置办一套宅子落脚的,却被三太太给拦下了。

三太太说扶柳巷宅子不小,齐证若是搬出去了,齐谦一个人住着也是空乏,再说齐证还在为下一场做准备,与其一个人在个大宅子里闭门苦读,还不如随着堂兄一起住,还能时不时地指点、督促一下学业。

老六夫妇听了这话很是感动,他们本也担心齐证一个人在外,心里想着能有个堂兄照顾自然是再好不过,可就怕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人家宅子里,会让人家觉得麻烦,又怕会耽误了齐谦说亲事,才一直想着另外置办宅子的事。

如今得了兄嫂的一番肺腑之言,自然是感恩戴德的,不仅给齐证去了信,让他专心读书,好好听兄长的话,也要记着三叔三婶对他的恩情,以后多孝敬着点他们。

过年的时候还送给齐三老爷那边不少节礼,又给京城齐家,以及扶柳巷和魏家那边各送去不少。

各家收到之后,也都纷纷回了礼,魏弘还特意修书一封,谢过他们的节礼,谦和有礼的态度让六老爷夫妇很是欣慰,回回见了三老爷就不住地夸他这个女婿好。

三太太听了自然是高兴,整日里都是笑呵呵的。

今年的确是她的福年,儿子高中,在京城中做官还落下了脚,女儿又是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成婚没多久就有了喜讯,如今被家里上下供着,日子过得比公主还逍遥。

女婿对女儿又是极尽呵护,对长辈也谦恭孝顺,苏家下聘之后,她赶着回汴京这边准备过年,女婿还再三挽留,又准备不少东西,满满当当地装了三大车,让她回来送人。

可前几日她却又收到了女婿送来的节礼,又是满满当当的几车,恨不能将京城都搬空了给她似的。

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照她看,魏弘这个女婿简直就跟亲儿子也没什么分别了,汴京城里这些个故交也都是耳清目明的,京城的东西一送到,他们就都知道了,来府上拜访的时候都要对她这儿子女婿夸上好半天,说她今年可真是鸿运当头,让人羡慕得紧。

这样的吉祥话听着自然高兴,可三太太也深知,有人羡慕就会有人嫉妒。

当日齐容是在京城扶柳巷出的嫁,汴京这边的长房和四房虽然都去了,可嘴里的闲话却是一句都没少说。

更气人的是,说是去参加堂妹妹的婚礼,可长房的公子们却一个都没去,反倒是将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甥给带过去了,先前长房的还想用些下作手段让齐容委身给这个外甥,如今又千里迢迢地带他过去参加喜宴,这是去贺喜,还是去给齐容添堵呢?

虽说那个外甥没在齐容喜宴上掀起什么波澜来,可三太太每每想到大房的用心,就觉得恶心。

若不是预备着过完年之后,同大房和四房谈分家的事,她是连这个年都不想回汴京过的。

扶柳巷有儿子有女儿还有女婿,没事还可以去找齐大太太坐坐,逗逗谨哥儿,谁又愿意回来看大房和四房的嘴脸。

老六家和他们是一个房头,一贯是一条心的,原本先前想拉拢四房,却不知长房又给四房灌了什么迷魂汤,说好将孩子一起送去京城里读书备考,临了了四房却又反悔了,犹豫不决的样子让人看着就来气。

三太太是个最果断不过的人,瞧见四房那犹犹豫豫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与自己不是一路人,不是一路人若是上了一条船,那日后也是麻烦,既然四房不打算承他们这个人情,那他们也就顺水推舟,与四房也划清界限的好。

最大的问题,还是在长房身上。

二房老祖宗当年和长房、三房、四房有过协约,搬离汴京去了京城,虽然没分家,但走的时候也是没带走一分的,如今在京城里这些都是老祖宗自己陪嫁过来的东西,齐大老爷自己又争气,二房才在京城站稳了脚跟,但与汴京这边已然没了什么干系。

分不分家的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谁也不能对他们说半个不好,可对于三房来说,却是掉一层皮的事。

长房虽然挂着宗族祖宗的名分,但从老太爷走了之后,便没有什么能支撑门楣的人了,老大平庸老二风流,娶得两个媳妇都是商贾出身,从头到脚都是满满的算计。

生的四子三女,嫁出去的两个都没找到什么好婆家,也就凑合着过日子,娶进来两个与婆母都是一类人,见到银子两眼就要放光,见到好处就往上凑,什么风骨气节的,在她们眼里都不如银子好使。

有如此的母亲和妻子,家里的哥儿也就可想而知了,虽说也是在读书为举业努力,可教过他们的先生见了他们的文章都要摇头,是个男丁没有一个有天资的,也不知该笑话他们还是该可怜他们。

长房这样不成气候,之所以能将日子过得这般逍遥,靠得便是公中的银子供养。

公中银子从何而来?还不是三房四房挣出来的。

三房两家手中都宽绰,占了大头,四房占了小头,但也不是没得出的。

若是日后分了家,失去了公中的银子供养,长房的日子可就举步维艰了。

所以长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同意分家的,就算同意了,想必也是要狠狠地送三房身上剜下一块肉才能罢休。

三太太不怕他们剜肉,就怕这肉剜下来了,可却还连着筋,让他们有机会再生出些个歪脑筋兴风作浪,岂不是白白受了这一场折腾?

这件事,还是得好好思量着的好。

第三百二十七章 随礼

过了年,齐府这边就更忙了。

三年嫁了三个女儿,齐大老爷只是准备嫁妆就有些应接不暇了,还好嫡女这份早早的就准备妥当了,如今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

齐大太太当初嫁过来的时候,楚家老爷是有一些私产留着给她傍身用的,如今齐宸高嫁,她担心女儿在婆家会因出身受委屈,便将自己的私产全然拿出来给齐宸充嫁妆,虽然比不得高门大户的女儿风光,但比起如他们一样的人家,这嫁妆也是够看的了。

因着院里的人手不够,齐大太太就将六子从楚苑召回来了,来帮着齐宸清点嫁妆,准备婚仪之事。

六子媳妇留在楚苑照顾读书的越哥儿,六子就每日驾着马车来回跑,还从出院里选了几个能干的一起到府里去干活。

忙忙碌碌的,人手却也是紧巴巴的。

齐大太太就预备着再从外面买几个回来。

可如今才刚过了年,牙婆那边去问了几回,都是缺人,剩下几个也都瞧过了,不是鬼精灵就是以前在主家犯过什么事儿被发卖出来的,自然要不得。

正在齐大太太一筹莫的时候,却突然有人登门拜访。

来人正是苏湛手下办事的管事,先前总是跑腿给齐宸送东西的,如今身后却跟着两个婆子两个丫鬟两个小厮,说是婚事在即,五爷怕累到了岳家,便让人选了几个得力的来干活。

这六个都是从各处的牙婆那里挑来的好的,能干又底子清白,如今虽被买下来了,但却还没签文书,管事今日带着她们来,也顺便帮着将她们同齐家的文书给签了。

这亲还没成,就送奴仆过来了。

齐大太太受宠若惊,心里高兴得不行,但却又担心不合规矩。

管事笑着道:“太太莫要担心,这些个都是清白的奴仆,签了身契稍微调教一下就可上工的,日后若是觉得得力,留给小姐做体己人也是可使的。”

言下之意,这批人是送给齐宸差遣的。

如此一说,齐大太太就放下心来了。

虽说如今家里忙乱,人手不够,但也只是一时,等齐宸成亲之后,便也没这些事了。

家里的人手够用,苏湛送来的这一批就正好让齐宸一起带去苏家去,至于怎么用就随着她自己安排,家里就管不着了。

齐大太太就让人叫来府里的管事,同苏家的管事一起将那几个人的身世问了,籍契签了,交给府里专门调教新进门下人的婆子交规矩去了。

那几个倒也真是伶俐,不过一日就学会了规矩,被赶派到了六子手下当差。

有了这几个能干的,六子也觉得办事的时候顺当了不少,不似先前那边磨蹭着办不明白,每日办完事回楚苑也比先前早了不少。

齐宸的婚事定在了四月十八,二月末的时候,府里就开始准备着往外发帖子了。

齐从苏州给齐宸来了信,说起了在苏州的所见所闻,奇闻轶事不断,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感觉,说是等回来参加齐宸的婚礼再好好同她分说。

随着信一起来的还有不少苏州的土产和精致糕饼,齐信中说让她帮着给楚萱魏媛她们分一分,自己就躲个懒不一一的分送了。

齐宸便将那些个东西都汇到一起去,除去给长辈们的,剩下的便分着送去给了齐容、魏媛、楚萱她们,就连苏家的几位小姐也是有份的,可她自己倒是没留什么。

魏媛她们收了东西,都回了礼过来。

苏家的几位小姐也回了礼,苏大小姐还着人送了一副造型奇巧的手串给她,说是姑爷从外面带来的,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但胜在样子精巧,家里的几个妹妹都喜欢得紧,还剩下这一只就特意送来给她了。

齐大太太知道苏大小姐给齐宸送了手串,心里很是欢喜。

以后过了门就是一家人了,能和和睦睦的相处是最好不过了。

家里人为她与苏家人的相处考量,而齐宸的注意力则大多放在了婚仪上。

从选嫁衣、首饰、胭脂水粉,到准备送给苏家长辈的鞋袜,齐宸大多都是自己一一动手,只不过实在做不来这么多的鞋,便将预备送给小辈们的委托给了外面的铺子。

可给苏老夫人和老爷太太们的,却都是她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齐大太太看她这般只觉得心疼,劝她不必如此实心眼的非要自己去做,外面铺子里的手艺也是好的,到时候好好的挑了料子和款式,老夫人收到心意也是高兴的。

齐宸却也只是笑笑,却不肯将此委给外人。

这场婚事,不过是权衡利弊之下的一场做戏,所以她没有什么待嫁娘的娇羞,但也是充满期待的。

从清晨的皇宫侧门到如今的八抬大轿,她在心中已然渴望了许久,如今终于能梦想成真,她恨不能将细枝末节都自己做了,好将这一切都仔仔细细地记在心里,补上心底的这块空缺,又如何能舍得甩手给他人去做?

好在她的女红还是出色的,做出的鞋子样式也奇巧,比起那铺子里老师傅的手艺也差不了多少,而手艺背后的那份心意却是最珍贵的,齐大太太说了她几回后也就不提了,只让乔香帮着她点,别还没行婚礼,人却累倒了。

齐宸有滋有味的体会着待嫁娘的滋味。

齐家上下忙碌却欢喜着。

而远在汴京的齐家,却是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势如水火。

京城齐家的喜帖既然下到了汴京来,自然不能只给三房,长房和四房也是有份的。

齐家姑娘嫁给了百年望族的苏家,这样的殊荣是做梦都梦不来的,自然是要去凑个热闹。

可在出礼上,长房和三房却出了分歧。

长房自己手里不宽绰,又不舍得将银子往外拿,更不想被三房比下去,所以不想三家单独出礼,只想着共同出一份大礼,冠上汴京齐家的名字送过去,意思着是让三家脸上都好看。

但又摆明了态度自己手里没什么银子,所以这份大礼还得仰仗着三房来,还说什么“谦哥儿和证哥儿都是在京城齐家的院子里读过书的,受过恩惠,三房多出点也是应该的”,一番话大言不惭,气得三太太差点没当面掀桌子。

他们三房的两个孩子是承了他四叔的情,但如何还,什么时候还,这是他们三房同二房之间的事,怎么就轮到大房来插嘴了?

不想出礼钱,还想要脸面,就拿着人家的交情全自己的面子,让别人替他家的颜面买单,这样不要脸的事,大房还真是能开得了口!

还说什么读书人家呢,她怎么瞧着,长房如今这无赖做派比起那外面杀猪种田的都快不如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潜行

长房对于三房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当初老祖宗都还在,几家都好的时候,二房三房四房哪个不是对长房唯命是从的。

可如今二房远走京城,只空挂着个名号却再也没在汴京露面,三房仗着自己家业丰厚,话里话外的挤兑着他们,而四房就是个墙头草,平日里连个屁都放不出来,若是有谁得了势,便是要马上糊上去的!

如此不把长房放在眼里,不就是看长房如今没人了,怕占了他们的便宜,才净想着跟长房划清界限吗!

二房早在老祖宗那辈就定好了规矩,他们是管不着的,可三房心里盘算着什么,长房的都心知肚明。

儿子高中,女儿嫁了好婆家,就觉得腰板硬了想要分宗是吧?

分宗可以,但不剜肉剔骨的,休想长房会罢休!

煜大太太早先就和妯娌呈二太太商量好了,若是三房想要分宗的话,汴京这边的宅子必须让出来,因着祭田在这边,长房还需在此坐镇把守着祖宗祠堂,子弟们的前途也多少会因此受限,这些个损失都要由提出分宗的那个承担。

她们两个将这些都放在一起算了算,竟算出了十三万两银子的高价来。

也就是说若是分了宗,三房不仅汴京的一片瓦一垄地都拿不到,还要倾家荡产的给他们长房赔付十三万两银子,就这十三万两还只是给长房,四房那边怎么个说法就不知道了……

这已经不是狮子大开口了,而是要将他们三房的血肉都给榨干了!

三太太知道以后差点气炸了肺。

若不是弟媳妇六太太拦着,只怕立马打到长房的门上去了。

原本这分宗不过是试探着提了一下,却被长房一下子推到了谈不拢的地步上,三太太也是被惹毛了,当即就让老六家两口子赶紧收拾东西,随着他们马上启程到京城去参加齐宸的婚礼。

六太太傻了眼:“这才二月中寻呢,哪有提前快两个月去给人家贺喜的?”

三太太没好气道:“你儿子还在京城里读书呢,你提前去看看他不成吗?”

六太太迟疑道:“可我这贺礼都没来及准备……”

三太太打断她:“京城是什么地方?想要什么东西买不到?只要你银子带得足够多,可比这个小小的汴京城有得你花销地方。”

“况且你瞧长房这厚颜无耻的模样,开口就是十三万两银子,这分明是想要咱们两家的命啊!你还留在这里看她们的脸色,就不怕多留一天被气!”

六太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说长房那两个嫂子一向是个认钱不认人的,可毕竟在一个屋檐下过了这么久,总还有些情面在的,也不会真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吧?

照她看,长房就是不想分家,才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的,不然谁家分家还要吸干了一个房头的血才肯放手,这传出去岂不是要让人对着祖坟骂不顾骨肉亲情么!

长房就算再爱银子,这样遗臭万年的事怕是也不敢做的。

三太太却不愿意再留在这里同他们掰扯不清。

就为着一份贺礼,都想跟着蹭颜面,又想人家说他好,又想一毛不拔,这天底下哪还有这样的好事!

她就是不愿意掏这个银子给长房做这个颜面,长房以为拿着分宗的事就能捏住他们的命脉,那今日她还就非得给长房一点颜色看看。

给齐宸的添箱,她预备着照着一千五百两银子来,但这一千五百两银子都是明码记在三房的名下的!

至于长房想要做脸面那就自己从腰包里掏银子讨脸面,若是连银子都拿不出来,就别怪人家笑话他们端不起一家长房的气度了!

打定了主意,三太太就愈发催得紧了,非要赶着进京,好不同长房与四房走一路,免得路上的花销都要他们来报销。

三老爷一贯听妻子的话,倒也没反对。

而六老爷夫妇虽然觉得这样提前走一步,就是同长房公然叫板,于他们来说是不愿意将事情闹这么僵的,可心里又恼长房那十三万两银子的言论,一边还又记挂着在京里的儿子,思量再三,还是决定顺了三太太的意思。

便让两个女儿也赶紧收拾了几身换洗的衣裳,带上了足够的银票,跟着三老爷夫妇一起离开了汴京,先行一步。

因盘算着东西可以去京城再买,只带着银票和几件衣物,倒也没多少东西,几个人很是清整利索,又是没声张,等长房和四房发现的时候,他们人已经走出半日多了,想要追怕是也追不上了。

三房这一招釜底抽薪做得绝,将长房的两位太太气得够呛。

长房的两个媳妇也是着急:这三房悄悄的走了,若是到京城就随了礼,那等他们再去可就得自掏腰包随自己那份了。

况且这去京城一趟的花费不止在礼钱上,还有路上的食宿以及到京城落脚的住宿花销。

听说京城齐家那边的院子不大,总不好一家老小都挤在一个院子里,让人看见也掉价,可如今三房这个态度,想要住进他们在京城里的院子怕也是不行了,住客栈太不像话,可若是临时凭一个院子,那又要不少钱……

这么粗略地算下来,这去京城一趟,不算礼钱也不能少于一千两了。

至于礼钱那就更头痛了。

原本打算着三个房头出一份大的,算起来就都是大家的颜面,谁又不会去计较到底是谁出的多些。

可如今最阔绰的三房偷偷地跑了,长房的礼钱要自己拿,还要顾及着面子不能少于三房,可谁不知道三房手里有钱啊,若是他们随随便便的就随个一两千两,那长房岂不是也要掏这些银子出来?若是拿得比三房少了,那可真就是千里迢迢的去丢颜面了,还不如不去呢……

可若是心疼银子不去,又舍不得二房这棵大树。

从前二房势单力薄的,他们没放在眼里过,私下里也没少笑话过二房生不出儿子来,一家子赔钱货的丫头根本不顶用。

却没想到如今二房走了大运,生了个嫡子不说,还同苏家结了亲家,一下子就让他们高攀不上了。

原本两家就是没什么交情的,好不容易能趁着婚礼套套近乎,为哥儿们以后的前程铺铺路,若是放过了这次机会,以后若是想说上话恐怕是更难了!

可为着说上这么几句话,就要花费这么好几千两的银子,给谁谁都会觉得心痛啊!

长房的两个婆婆和两个媳妇就这样被三房的一招推入的两难境地,陷入了既舍不得银子,又舍不得交情的死胡同里,怎么也走不出来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一心

呈二太太听儿媳算完入京的这笔账之后,也是怄得难受。

虽说他们都是长房的人,可自己家这边可比老大家的手头宽绰些,先前大家都是吃三房的,便是自己人,相互之间不用计较。

可如今三房先走一步让他们啃不着,去京里这一趟的花销,老大家去京里这一趟花销,岂不是都要靠着他们来了?

呈大太太甚至自己这个大嫂嫂,惹是生非最实在行的,又是极其吝啬银子,若是想从她腰包里讨点银子去做什么,只怕比杀了她都难。

可他们两家统属于大房,日后三房要分家,他们两家还得拧成一股绳一起把三房狠狠榨一笔呢,若是现在就因着千八百两的银子起了分歧,损失的可是日后的数万两银子!

呈大太太将账算得一清二楚,可一想到要从自家腰包里拿出这么多银子,也是不免肉痛,忍不住当着儿媳妇的面骂起老大家的来。

若是老大家的有本事,能让长房立威,三房又怎么会有那个胆子,光天化日之下招呼都不打一声的偷跑?

看着平日里厉害的不像样子,也不过是些嘴上的功夫,除了蹭点公中的银子花销外,这些年他们也没办成什么事了。

当初明明是老大家的许诺,若是能撮合了她外甥和三房齐容的婚事,就要给她包个两千的封红做酬谢的,枉费了她帮着一起算计,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让那齐容跑了不说,还将三房得罪透了,也是彻底将脸皮给撕破了。

三房本就家底丰厚,子弟出走京城,竟又同京城齐家那边搭上了关系,听说三房女儿齐容,还没嫁人的时候就和齐家的几个姐妹好得跟亲生的似的,还被带入了京城的仕女圈中。

嫁人之后就更是如鱼得水,靠着京城齐家和自己哥哥的帮衬,愈发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吃得开了。

三房离了汴京就交了大运,莫说是老大家的看着眼红,她们看着也着急啊。

若是她们也能跟二房那边打上交道,哪怕是破费些在京城里咬牙盘个宅子下来,好歹将哥儿们先送过去,读书也好,找点事做也罢,时不时地同老四家的亲近亲近,看在都是同宗亲侄儿的份上,怎么还不能帮衬一把了?

当初他不也帮着三房的齐谦和齐证找师傅指点文章么,若不是他在其中活动着,齐谦还未必能留在京中做官呢,大家都是一个宗族里出来的亲戚,怎得就偏帮着三房不帮他们了?

不过这想让人家伸手帮一把,还是得说上话,套上近乎才是。

呈二太太问大儿媳:“先头大郎不是寻了个可靠的营生吗,如今做得如何了?”

“我记得他说过上头想让他去京城去,可曾给个准话了,定下了时间?”

大儿媳道:“大爷这边还算顺利,今年遇上些事儿,供货的大客商有几个断了合作,便失了不少货源,咱们这边有大爷和我父亲,倒是没出现短缺,因此还得了上头好几次夸赞,说他差事办得好。”

“可去京城的事却没再提,我和大爷私下聊过这事,都觉得这就是他那上面的人在耍手段,既想让大爷替他办事,又想将这功劳算在自己头上,所以才把大爷压在自己手下,回头报功劳的时候就直说自己,不提咱们大爷了。”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哪怕是咱们爷办了再多的事,上头的不知道事是谁办的,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以后若真是论功行赏,未必还会知道咱们的名字呢,那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了?”

“所以我跟大爷商量了一场,觉得这京城还是有必要去的,入了京,咱们就是那直接办事的人了,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在正主面前露露脸,应个卯,挂个名,也好过在汴京累死累活却不清不楚的。”

“至于汴京这边,还有我父亲和哥哥坐镇呢,他们在后方给大爷压阵,大爷只管在前冲锋,让咱们家里办的事都挂上咱自己的名头,如此下去,日后还怕没有飞黄腾达的时候吗?”

呈二太太听了儿媳这番话,也觉得颇为心动,可又怕横生枝节。

“京城那边确实是盘龙卧虎之地,可也是人才济济的,大郎如今在汴京尚且能露个脸,只怕到京城那边会难站稳脚跟啊。”

大儿媳闻言,压低声音道:“先头大爷花了些银子,寻到了京城林管事的门路,上个月就将自荐信找人给送过去了,前几日得了林管事手下亲信的亲笔回信,问了他几件事,让他择日去京城,当面聊一聊呢。”

“这些年大爷一直在替林管事办事,如今若是能越过几级直接到林管事手下当差,日后林管事成了左膀右臂,咱们不也得跟着沾光,还不能谋个差不多的职位了,不比那死读书做什么翰林强?”

治世的文臣,乱世的武将,即便是谋前程,也要看清楚世道。

陛下的身子,也不过是这三五个月的功夫的,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等新皇即位,原本那些个朝臣宠臣可都成了多余的人了。

三房的就算是考上了又怎么样,难不成新皇会放着为自己打天下的人不用,反倒去提拔那些与自己毫无干系,甚至是做过对的先皇旧臣吗?

靠着站队得了富贵,封妻荫子的,前朝又不是没有过先例,那些个异姓的国公不都是这么来的,怎得就许旁人家封妻荫子,就不许他们家飞黄腾达了?

一番话正说在了呈二太太心上。

想想那几千两银子,再想想日子日后的前程,呈二太太自然要选后者,便也顾不得会被老大家占便宜的不快,嘱咐着儿媳妇赶紧替大郎收拾收拾,预备着全家一起上京城。

三房走的时候是轻装简行的,瞧那意思应当是想入了京之后再置办给二房的贺礼。

京城的东西虽然比汴京要贵一些,可若是从汴京买好了带过去,算上路上车马的费用,还有颠簸的风险,怕是与京城的也差不了多少了。

呈二太太就让体己的婆子去老大那边问一声,看她们是个什么意思,到底是在汴京买好了带过去,还是带着银子到京城去现买,又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嘱咐婆子务必要问个准话回来,他们这边也好提前准备着。

第三百三十章 嫌弃

三房到了京城之后,先去了扶柳巷安置,之后才到齐家去拜访。

齐大太太嘱咐郑姨娘从外面叫了席面来,好好地招待了一番三房,与六老爷夫妇相谈甚欢,很是热络。

六老爷夫妇满意而归,回去歇过来之后,就开始满京城的逛选着给齐宸的添箱和婚仪上的贺礼。

三太太的打算,是照着一千五百两来置办给齐宸的添箱和给二房的贺礼,老三家年长拿个大头,出一千两,剩下五百两由他们补齐就行。

六太太却想着,既然都是出礼,又是记在一起的,家里更不差那五百两银子,索性就随着老三家的出一样多,三房统共出个两千两的花销,置办完添箱后剩下的就都算是贺礼了。

三太太最喜欢跟这种爽快人打交道,高高兴兴地就应下了,妯娌两个每日一同出去逛,东南西北街的走,挨个铺子的转,仔仔细细地挑选着给齐宸的添箱礼。

等到长房和四房风尘仆仆赶来的时候,他们早就把东西都准备妥当送过去了,礼金也是先给了齐大太太,也免得婚仪当天忙乱再生麻烦。

长房这一路走得并不顺畅,煜大太太也不知是吃坏了东西还是颠簸累着了,临到京城的前两天就有些起不来了,等到了京城,也顾不上去凭什么院子,赶紧先找了个客栈住下,叫了郎中来瞧。

但好在他们还是懂点人事的,知道带着病是不能去给人贺喜的,就只叫人去送了信给齐府,告知他们一声自家已经到了,便在客栈里安歇将养着,等到煜大太太身子好些了再去府上拜访。

呈二太太却不愿在客栈里浪费时间。

客栈来来往往的什么人都有,不管干什么都不方便,花销也不低,这一趟路上的银子已经让她肉紧了,煜大太太一来就病歪歪的住在客栈里,又是郎中又是好吃好喝的,这么多人每日只待着不动就要算银子,她又不是个聚宝盆,哪里能负担得起这么多!

就赶紧催着婆子和小厮去找专门做凭院子生意的人去打听,可又舍不得凭那又大宽敞的,就只能凭个小院子先将就,去了厨房、正厅,勉强的才收拾出够几个人住的厢房,哥儿们不论成家没成家的都得挤在一间里,姐儿们则随着嫂子们住,只剩下一间小破屋给了随性的婆子和丫鬟,至于男仆们也只能在柴房或是小厨房里打地铺将就了。

从客栈里搬去了凭的院子,刚落下脚,煜大太太就不乐意起来。

不是嫌这屋子小,就是嫌屋里的陈设太过老旧,床又破又硬……抱怨着呈二太太怎得也不凭一个大些的院子来落脚,好歹也弄个两进的吧?弄得这一堆人,长辈、小辈、粗使下人都挤在一个院子里,成什么样子,若是给人瞧见了岂不是要笑话他们汴京齐家空有其表,内地里却连个像样的院子都住不起……

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一边还不忘了让体己的婆子去找个靠谱的铺子给她买燕窝回来熬,听得一旁的呈大太太火冒三丈,咬紧了牙才没把手里的茶水都合到她脸上去。

煜大太太也就剩下一张能挑会捡论是非的嘴了,正事还能办点什么?

他们一路上虽说是同四房结伴来的,可四房的账却是与他们分来记的,无论是打尖住店还是路上采买点什么,四房都是只付了自己的独一份,一点便宜都没让他们占到。

为了避他们,四房也真是豁的出去,就连路上吃饭都不好好的在饭庄里坐着吃,而是让伙计送到车上去,吃完之后等着伙计去收拾残羹剩饭和杯盘碗盏的时候,再将银子直接让他带回来……

凭院子的时候,她的瞧中了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想着若是能和四房的一起分担,倒也是合适的。

没想到去问四房的时候,他们说自己已经在外面凭到了一个小院子,正好够自己住的,便不与长房挤在一起了,没得再乱糟糟的麻烦。

没了四房分担,呈二太太自然舍不得住这么贵的院子,一想着这一毛不拔的大嫂嫂她就来气,干脆也学着四房去凭个小院子来将就,银子是省下来了,可人就难免要挤在一起,还没住上两天,各种各样抱怨的话就都传出来了……

呈二太太心里骂着这就是一群光吃不干的白眼狼!一毛不拔还能有个屋檐避雨竟还不知足,真是合该撵出去讨饭的!

但好在也不都是坏消息。

她家大郎同京城里那位林管事的手下会过面,回来之后满面欣喜地告诉她:林管事已然知道他办得那几桩漂亮事,对他的才敢也是赞赏有加,也有意留他在京城里效力,若是运气好,说不定日后还能见到正主……

呈二太太听了这话,心里高兴得紧,但也将大郎的另一番话给听进去了。

原本他去拜访的时候,报得汴京齐家长房,人家的不怎么愿意去通传的。

后来他无可奈何,便自报家门说自己同京城与苏家结亲的那个齐家出自同宗,那边的人就突然不阻拦了,不仅请他进门,还殷勤的很……

可见这京城里,人脉就是路,背景就是底气,他们这些个从外地来的,不管在故乡家业有多大,名声有多显赫,在这些个京城人眼中,都不过是乡间的土包子罢了。

但若是有一门在京城里都声名显赫的亲戚,即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但身价就会立马变得不一样。

所以他们若是想在京城里站稳脚跟,谋个前程,就不能不讨好二房,好沾光攀附住苏家这棵大树。

凭着和苏家这点不算关系的关系,他就能在京城里挺直了腰板走路,办起事来也就更顺畅,只要是做出了些成绩来,还怕正主会瞧不见他吗?

呈二太太也被儿子说得心动了。

这一路走来,她早就看不惯大嫂嫂那个行径,除了银子和占便宜,其它的一点打算都没有,和这样的人处在一起,子弟们除了学会了市侩,还能有什么出息?

若是她能靠着此一行,助大郎在京城里谋份差事,站稳脚跟,过几年她也可以跟三房一样名正言顺地搬到京城来,到时候若是汴京那边分家,那她也可回去分一杯羹,若是不分家,那她住在京城里,也正好避开了老大一家子,少被他们吸两口血。

等到她儿子飞黄腾达了,说不定待嫁的女儿也能跟着哥哥沾光,身价水涨船高,到时候在京里寻个不必齐容差的夫家呢?

呈二太太盘算着这些事,觉得日子好像又有了指望,也顾不得再同煜大太太计较,赶紧拉着儿子媳妇仔细商议起给齐宸准备的添箱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 回还

汴京那边几房到底是怎么个状况,自有齐大老爷和齐大太太去应付,齐宸只一门心思地将自己要做的那些个女红收了尾,同乔香一道妥妥地包起来放进了嫁妆里面,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离婚礼还有两天的时候,齐寰同廖家姐夫一道从泾阳赶过来了,此一行还带来了他们的孩子舒姐儿。

齐寰生产的时候,正赶上京城这边事多,赵姨娘潜心礼佛不问世事,齐大太太又有幼子要照顾,更是抽不出身来,便只好在满月和白日的时候各送了礼去,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孩子。

齐大老爷虽早就因做了外公高兴过了,可一见了如粉琢玉器的舒姐儿,就觉得心都要化了,小心翼翼的抱着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谨哥儿如今已经会喊“爹”“娘”和“姐姐”,说几个简单的词了,也能扶着东西踉跄地走几步,如今见到一个比他还小的娃娃,好奇地不得了,齐大老爷抱着舒姐儿看,他也扶着椅子站着,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凑过去看,一双葡萄珠似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可爱的模样惹得在座的人都不禁笑起来。

齐大太太就指着舒姐儿教他:“这是外甥女儿,小外甥女儿。”

谨哥儿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觉得有些新鲜,又盯着那小娃娃看了好几眼,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清脆稚嫩地喊了一声:“妹妹!”

众人都被他笑倒了,齐大太太也是笑得不行,抱着他纠正道:“是外甥女儿,不是妹妹。”

谨哥儿的注意力却被舒姐儿脚腕上的小铃铛给吸引了,伸手就要去摸,舒姐儿可能是觉得脚丫子有些痒痒的,就把腿给抬起来,抱着自己白生生的脚丫子看了一会儿,张嘴就要啃。

齐寰忙挡住她的嘴,将她的叫小心翼翼地放下,舒姐儿没啃到脚丫子,不乐意的拧起来,齐寰怕她把父亲的衣袍给弄皱了,忙从齐大老爷手里接过孩子,小声地哄她安静下来。

齐大老爷本想留齐寰在家里住,可廖家的宅子那边已经通知人收拾出来了,齐寰又打算明天去普会寺看一看孙姨娘,从廖家那边走会更快一些,便婉言谢绝了齐大太太的留宿。

笑着说明日晌午齐到家之前,他们就过来了。

郑昀在苏州那边遇到些事儿,耽搁了些许功夫,本来是能提前三天到的,却没想到比齐寰还晚了一天,不过好在能在婚仪之前赶到,早一天还是早两天的也就没什么了。

齐大老爷听齐寰说明日要去普会寺,就让人将齐寰送来的泾阳土产包起来一部分,让她明天带过去送给孙姨娘。

齐大太太将谨哥儿交给芳娘照看,亲自送齐寰夫妇出门,路上拉着齐寰的手,让她明日见到孙姨娘时劝她早些灰家里来。

在她看来,修行的没有尽头的,但只要是诚心,在家里还是在外面修行都是一样的。

孙姨娘若是一心向佛,那便在家里辟个佛堂出来潜心修行,每日也不会有人扰到她念经礼佛,早晚还能有人照应着,不比在外面要强?

齐寰懂得齐大太太的一片苦心,第二日见到孙姨娘时,也是如实将齐大太太的话转述给她听。

孙姨娘听过之后却没有什么波澜,只淡淡道:“我如今过这样简单的日子已经习惯了,若是回去,势必没有在这里清净,还是不要回去徒增烦恼罢了。”

齐寰见她如今穿着朴素,头上只别着一根木簪子,手上光秃秃的连个戒指都没有,倒是被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不由有些心疼,就情不自禁的多劝了两句。

孙姨娘只笑笑道:“你来这也有大半日了,差不多也该回去了,我这边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唯有自己种的一些个青菜,你一会儿带回去,做个菜心粥给孩子喝也是好的。”

这便是下了逐客令了。

廖家二爷在马车前等着,远远地看着自家娘子失魂落魄地从山门里走出来,手里似乎还拎着什么,就赶紧走上台阶迎了过去。

却见她眼睛红红的,似乎是才哭过,廖家二爷也不敢多问,只默默地接了她手中的菜篓子,一手揽着她慢慢地下台阶往马车那边走。

孙姨娘站在半开的门后看着这一幕,只到他们上了马车离开,她才转身慢慢往里面走去。

齐寰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心情看起来不怎么好。

廖家二爷就让车夫改道回他们住处。

齐寰愣怔道:“不是说好直接回齐家的吗,回住处作甚?”

廖家二爷道:“二妹妹他们也未必能这么正好就赶过来,眼下时辰尚早,你早上起得太早了些,现下回去歇一歇,换身衣服再过去,岳父看见了心里也高兴。”

齐寰知道自己现在形容狼狈,若是直接去见了父亲,怕是要被多问两句的,就默默地点了头。

廖家二爷踌躇了一会儿,才试探性道:“我瞧岳母在那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日子如此清苦,她的年岁又一日日的看大,若是再有个头疼脑热的,怕是也没人能帮衬一把。”

“既然她不想回齐家,我看也不必勉强,咱们现下落脚的院子,常年也没几个人在里面,倒不如直接修整做了佛堂,给岳母清修用,只留几个懂事的在里面做个斋饭,帮忙清扫一下佛堂,定然不会绕到她老人家的。”

若说齐寰来时还有这样的想法,见过孙姨娘之后,她便已然将接她回来清修的想法打消了。

如今的孙姨娘,身上已经没有了半分世俗的味道,若是强行再让她重回世俗之中,只怕是她自己和身边的人都会不适应。

从前她们母女两个在世俗里摸爬打滚,功于心计,何其辛苦。如今终于能完全放下,不争不抢的过日子,清心寡欲地活一回,何苦再拖她回来煎熬。

思及此,齐寰似乎在终于想通了。

她飞快地擦拭干净眼角的泪痕,对丈夫道:“不必了,我问过她了,她在那里过得很好,那是她想过的日子,既然是她喜欢的,那就随着她去吧。”

廖家二爷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齐寰心意已决,他便又将想说的话默默地咽下去了,只对她笑了笑,攥紧了她的手。

第三百三十二章 冰释

齐寰回了住处,也只是换了身衣裳,洗了脸重新上妆,便带着孩子往齐府去了。

生怕去得晚了,再让齐夫妇等着他们了。

却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巧,他们刚下了马车,那边就有马车过来了,正是齐和郑昀。

姐妹俩在门口碰了个正着,一时都愣怔在了当场。

齐寰从生了孩子之后,变得比以前丰腴了一些,原本消瘦的脸庞如今已然圆润了不少,透着生育过的少妇才有的韵味,怨不得齐第一眼都没认出来是她。

齐寰瞧着齐也是有几分不同了。

她还在府里未嫁的时候,几个姐妹里最懒得拾掇自己的就是齐,今儿的衣裳明日还可以再穿,甚至到后日都不改样,发髻能挽个双螺髻就绝对不梳个堕马髻,发髻上能不簪花绝对不戴钗

就这么一个整日懒洋洋的人儿,没想到有一日竟然也会穿着华丽整齐的衣裙,梳着复杂的发髻,钗环环绕,珠翠满头。

如此明艳动人,让齐寰第一眼都不敢认了。

姐妹俩心中都不禁为对方的变化感叹了一番,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却又是默契地笑起来,快步走上前去拉住了对方的手。

从前还未嫁的时候,在府里彼此都是不怎么说话的,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口耳相传到了这一辈,相互之间也就怎么都看不顺眼了。

如今各自嫁了人家,离了这从小到大的屋檐,经历过之后再想起从前,那些个摩擦、争端、不入流的小手段就好像是天边的浮云一般,无须其它言语,相视一笑便已烟消云散。

姐妹俩个亲昵地拉着手,道着许久不见的问候,并肩往府门里走去

齐家的家宴热热闹闹地开了席。

而东边的林华巷温府,荣安郡主对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却是没有半分的胃口。

她近来郁闷得很。

当初她一心倾慕温桓,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父王打消了与苏家结亲的事,转而去求陛下下旨为她和温桓赐婚。

虽说这门亲事是她得偿所愿,然而最初的喜悦随着日子慢慢褪去,有些问题就慢慢地暴露出来了。

温桓,似乎真是随了他的姓氏,整个人都不温不火的,过日子如此,对她亦是如此。

荣安郡主想起这些,就觉得心里有些复杂。

当初她与温桓算是相识在前,也知他天生性子冷清,哪怕的对着亲近的人也难显出几分亲昵来,况且当时自己一心都在温桓身上,见惯了旁人因着权势和地位对她的殷勤,再看温桓的清冷,就觉得好像是落入凡尘的谪仙人一般,身不染尘,自有风骨。

他愈脱俗,自己就对他迷恋不可自拔。

然而谪仙人终究是天上仙,可拜、可想、可思慕,但若是一同来过日子,就未免太寡淡无味了些。

从与温桓成亲以来,温桓对她就好像是对待客人一般的客气,就算她故意做出亲昵之举,撒娇要与他多亲近,温桓也总能有法子脱身,要么书房,要么公务,却每每都让她挑不出毛病来与他闹

虽说一月有多半的日子他们两个人是同床共枕的,可夫妻之间的亲密之事,却是屈指可数

她虽贵为郡主,但也是新嫁娘,对于这些个事儿也不是那么清楚明白的,也就在出嫁前一晚上听母亲隐隐晦晦的说了说罢了,之后就交给她一本书,让她自己看看,心里有个数,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也不必深究,反正以后夫君自会教她。

她虽不知道身为夫君的温桓以后会在这方面教会她什么,但她却能感觉得到,温桓对于此事,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果不其然,成婚一个月之后,温桓就同她说起了一些自己身体方面的事。

荣安郡主没想到,如此俊朗非凡又文武双全的温桓,会因幼时的一些经历留下了这样的问题,让她又是心疼,又是担忧。

心疼他明明是将门之后,却父母双亡,自小漂泊无依,吃了许多苦头。

担忧他有这样的隐疾,纵然自己不放在心上,可温桓毕竟是个男人,有男人的自尊,若是他自己耿耿于怀,困扰于此,那可如何是好

但即便如此,只要他是温桓,那自己嫁了就不觉得后悔。

况且从出嫁之后,她的日子就过得比先前在王府还要悠游自在,上无公公婆婆,不用战战兢兢的立规矩,阖府就她一个人说得算,再将王府带来的人都安排上差事,里里外外的都有人去办事,她只管时不时的问一问,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若是有那不听话的,惹事的,只管痛打一顿发落了,反正王府里多得是能干的人,不消一日就会有新的人送过来补空缺,从来不必她操半点心。

温桓有时回来也会给她带一些酒楼茶肆里新做的菜式或果子,可见心里也是想着她的,不过就是人慢热了些罢了。

她也不着急,更不舍得同他生气,只想着慢慢的就会好了。

至于夫妻之间的事,她总觉得该是关起门来夫妻俩自己说道的,虽然有些不协调,但也羞于对身边的体己嬷嬷启齿。

况且温桓是她的夫君,更是个男人,若是她将如此私密之事告诉了别人,那岂不是给他心中添堵吗,更伤了他男人的自尊吗

荣安郡主思前想后,还是将此事忍下了,打算彻底烂在肚子里,成为她和温桓夫妻之间的秘密。

可嬷嬷见温桓也是常宿在她那里,就以为两个人是如胶似漆的。

温桓留宿过后,每每晨起,嬷嬷总会笑吟吟地为她送来各色补汤,说是喝了之后补气益血,可以强本固原,助她早日遇喜。

嬷嬷越是如此揣测,她心里就越觉得郁闷。

尤其在听说,一些个与她差不多时候成婚的,都陆续传来了好消息,她就觉得心里抓心挠肺一般的难受起来了。

富贵的日子,她是从小过到大的,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享福罢了,她也不觉得多有意思。

京城里名媛贵胄虽多,但她看得上眼的没几个,便也懒得同她们交往,成婚之前专爱粘着温桓他们,可成婚之后为着温桓的面子考虑,她也不好再肆意妄为地在一群男子面前抛头露面的,这日子就显得有些无聊起来了。

若是能生个孩儿,自己带着,既是个念想,又添个趣儿,还怕日子会无聊吗



第三百三十三章 姝娘

一想到孩子,荣安郡主就有些心痒难耐。

这孩子定然要有和温桓如出一辙的眉眼,那一定的极其玉雪可爱的,若是再随了他的聪颖,悉心调教一番,日后定然会大有作为。

能够亲自养育出一位前途大好的少年郎,这定然是天下最让人有成就感的事了。

荣安郡主只想想就觉得有些坐不住了,赶紧让人去套马车,她一会儿要回王府一趟。

父亲人脉颇多,定然能寻到稀世名医,到时候她寻个由头,只说是自己要调理身子,等将人接到府里,威逼利诱一番,就不信他有胆子将实情出去乱说。

丫鬟从外面进来,说是马车已经套好了,荣安郡主就让她服侍着自己换身衣裳,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发髻,便往外去。

门房遥遥见到郡主的车架,赶紧让小厮去里面报信,自己则赶紧到车前去伺候着。

荣安郡主的车刚停稳,王妃身边的大丫鬟竹霄就到了车前,笑吟吟地扶着荣安郡主下了车。

“王妃娘娘听说您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嘱咐奴婢快些将郡主接去陪她说话呢。”

荣安郡主“嗯”了一声,问她:“我父王呢?今日可在府中?”

竹霄回道:“昨日王爷接到公务就出门了,到现下还没回来呢。”

荣安郡主就有些不高兴了。

既是忙公务,那岂不是得十天半个月的不能回来?那自己不也得跟着等着?

早知道她就早些来了,也不至于这么不巧就错开了。

走过花园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狗来,对着荣安郡主一行人狂吠,惹得郡主皱起眉头。

跟随的下人一见那狗惹了郡主不高兴,就忙上前去,想将狗给驱离。

却不成想那狗灵活得很,三两下就绕开了去赶它的人,一路狂叫着朝荣安郡主奔来。

走在后边的两个丫鬟见状顿时慌了神,其中一个脚下一滑,竟然摔倒在地,将荣安郡主带回来准备送给王妃的一对琉璃茶盏给摔在了地上,磕破了一只。

丫鬟见自己闯了大祸,脸顿时吓得惨白,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连连磕头求饶。

那厢小厮们好不容易才捉住了那只惹事的狗,费了好大功夫才将那只不停挣扎的狗捆起来带到了荣安郡主面前。

荣安郡主用帕子掩住鼻子,瞧了一眼那只狗,问道:“这是谁养的?”

竹霄细心,留意到狗的颈上套着一只小木牌,便让那小厮将狗给抓稳当了,自己小心翼翼地将那木牌拈起来看了一眼,而后对荣安郡主道:“是玲珑斋的牌子,想必是那边养的。”

玲珑斋?就是那个将父王勾得五迷三道的姝娘的院子?

不过是一个乡野出身的贱货,也不见得皮子比谁生得好多少,却意外地入了父王的眼,被纳进府里来做妾。

细细算来,也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地也养了有好几年了,没想到却还改不掉身上的穷酸之气,养个猫儿狗儿的都是些个不入流的品种,看来真是骨子里的下贱,只配与这些个杂种为伍。

荣安郡主冷眼看着那只不断挣扎的狗,道了一句:“找个地方将这畜生给处置了,送到后厨去让厨娘炖汤,炖好之后端去给玲珑斋的那位喝,等她喝过之后再告诉她这是什么汤。”

竹霄有些不安。

虽说姝娘出身不高,但却深得王爷的欢心,这狗儿又是她养的,好像也有好几个月了,好几次都见着她抱着狗儿在院子里走,足可见是喜欢得紧的,若是真如此处置了,只怕……

思及此,竹霄便试着劝荣安郡主:“虽说这狗儿冲撞了咱们,可摔破您玲珑杯的却是那个丫鬟,当时入府的时候可都是调教过这些的,这丫鬟却还犯了这样的大错,理应重罚她才是。”

荣安郡主冷笑:“怎么了,如今我才嫁出去,就连处置娘家一只狗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竹霄闻言忙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的意思是论罪当罚,也应该……”

荣安郡主打算她的话,道:“我只说这只狗要炖了,却也没说不罚那个丫头。”

“一会儿你们将摔了我杯子的那个丫头和狗儿一起带下去,找个僻静的角落,让她想法子将那狗给我弄死,若是一盏茶的功夫断不了气,就将这个废物连狗一起直接打死……”

她话音一落,跟随的众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个闯了祸的丫鬟更是吓得如同抖筛子一般,不住地求饶,直到被拖出去老远还能听见她的哀号声……

王妃准备了果子和茶水招待女儿,母女两人落座说了几句话,竹霄就白着一张脸,悄悄来同荣安郡主回话。

王妃见状,问道:“是什么事,还要这么悄么声息的说?”

竹霄不敢说话。

荣安郡主攥着茶盏轻描淡写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方才被玲珑斋那位养的疯狗给冲撞了,摔破了我预备送给父亲和您的一对琉璃杯,我就让人将那狗给处置了,炖了汤送去玲珑斋给那位尝尝味道。”

王妃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你难得回来一趟,何必要同她计较,杀了她的狗倒没什么,就怕她又会到你父亲面前哭哭啼啼的,惹人烦。”

荣安郡主听着母亲的话,只是一笑,将手中的茶盏搁在身旁的桌上。

“您现在觉得烦了?当初父亲带她入府时,我就说这是个祸害,您却非说她出身低微,没必要放在眼里,留着这贱人到了今日,让您头疼了?”

王妃道:“我不过是烦她整日里装可怜,骗你父亲怜香惜玉罢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乡野村妇,除了装柔弱也没什么手段了,不爱与她计较罢了。”

“况且早几年她的身子就坏了,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即便是再得宠又有什么用?等再过段日子,更年轻貌美的女子出现了,你父亲的眼里就再没有她了,我又何必浪费时间同她计较。”

姝娘入王府半年左右便有了身孕,养了快六个月,却不小心流产了,还落下了病根,自此之后就难成孕。

这么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若不是得王爷怜惜,只怕早就被府里的人踩死了,可这没有孩子终究的没有依靠,靠着恩宠也不过是一朝一夕的事,长久不了。

这王府里,姨娘侍妾不下十数人,还不算养在别苑里的那些,可真正能笑出来的,还是那些个有子女傍身的。

有孩子在,父亲就不可能真正的忘记她们,她们也才有活着的指望。

所以说,夫妻之道,即便是再互相倾心,也终究是血脉无关的两个人,唯独在有了孩子之后,才能真正的血脉相连,彼此也就千丝万缕的缠在了一起,再难分开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待嫁

王妃听荣安郡主说想要尽快寻个圣手调养,生个孩子,不禁心生疑窦。

“我记得你说过,想成婚之后过几年再考虑此事,怎得眼下还不过一年,你就着急起来了,难道是温桓他有了旁的心思?”

荣安郡主听母亲怀疑温桓,忙解释道:“他不是那种贪恋美色之人,成婚至今除了公务外,就连出去喝花酒都未曾有过,府里干干净的没有一个外人,何来旁的心思?您可不要随随便便的就冤枉了他才是。”

“只是我觉得这日子有些无聊,想着养个孩子在膝下或许能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王妃闻言无奈地道:“你只当养个孩子像养个玩意儿那么简单吗……罢了罢了,你如今也嫁人了,生儿育女倒也是正事。”

“先头你父亲还问起过此事,话里话外也是想你能生个孩儿,好尽快巩固了同程远大将军旧部的关系,日后也能做上打算。”

“这样,我先去替你寻着,若是找到了合适的妇科圣手,就送去你府上,先调养一段时日,若是不行便让人过来同我说,我再替你寻新的。”

荣安郡主忙道:“我听说若是能夫妇二人一同调养,效果会事半功倍。”

王妃闻言笑道:“知道了,那我便寻个两边都在行的给你罢了,只管放心就是。”

王妃身边的体己嬷嬷捧着小厨新做的蜜露送来,笑吟吟地同王妃道:“您吩咐下去的东西已经包好了,连同前几日准备的都放在了库房里,明日一早就移到马车上。”

荣安郡主喝了一口蜜露,问了一句:“这是要给谁送礼去吗?”

王妃道:“还不是为着苏家的喜事准备的,明日就是苏齐两家的好日子,你几个王叔家里都准备了厚礼去苏家道贺,咱们府上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也要去道贺一番。”

荣安郡主是知道苏湛即将迎娶齐宸的,听闻母亲要去道贺,不由得撇了撇嘴。

“不过是个小门户的女儿家,攀上了高枝也变不成那枝头的凤凰,倒是给你们捧得没边了,也不怕福薄受不住。”

王妃嗔怪道:“就算是贺喜,也是冲着苏家去的,谁会冲着齐家?”

“再说了,先头让你嫁苏湛,你偏不愿意,我瞧着那苏湛的容貌比温桓还要强出不少去,况且背后还有船帮,比个将门遗孤好了不知多少。”

“也不知你到底是被什么蒙了眼,非要嫁了那温桓,将个好端端的夫婿拱手让了那小门户的女儿,惹得你那几个婶婶都明里暗里的拿话挤兑我,想起来明日又要与她们碰面,我这心里就气闷。”

荣安郡主闻言嗤之以鼻:“他纵然再出色,在我眼中也是千万个都及不上温桓一点的,你又何必老拿着他说事?”

“你若不想同那几个刁妇打交道,只管明日送了礼就回来是了,难不成还会有人硬拉着你留下来喝酒吗?”

王妃被她几句话堵得面有愠色,刚想训斥几句,就有丫鬟匆匆从外面进来,通报道:“禀告娘娘,玲珑斋的姝姨娘吃了后厨送去的肉汤,呕吐不止,又是哭又是吐的,方才晕过去了。”

“玲珑斋的人想出去请郎中,特意来向您求出门的兑牌。”

荣安郡主闻言抿唇一笑。

又是哭又是吐,应当是知道吃下去的是什么,一时难以承受才晕过去的。

这狐媚子也真是弱,不过是一条狗罢了,至于这么端不住吗?

王妃瞥了女儿一眼,对那丫鬟道:“不过是吐了而已,又不是有孕害喜,请得什么郎中?”

“让管事去取一副催吐的汤药送去玲珑斋,再让两个会伺候的婆子过去,帮她将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歇息一下就行了。”

“如今王爷不在府中,满府的事,哪里有功夫去管她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让她自己关门将养着去吧。”

打发了丫鬟去给玲珑斋的人回话,王妃又叫竹霄去告知杜管事:“今日郡主要在家中用午膳,让他快些出门,去八宝楼带一份三套鸭回来。”

竹霄出了门,就瞧见了玲珑斋的人还在门口苦苦的哀求,求着王妃垂帘,给了出门的兑牌让她们能请个郎中来给姝娘瞧瞧。

那丫鬟被缠得上了火,一把将那丫头推倒在地,掸了掸裙子上被抓出来的皱,刚一回头就瞧见了竹霄,忙满面堆笑地迎上去。

“竹霄姑姑,您这是要去做什么差事,奴婢帮您去吧?”

竹霄瞥了坐在地上哭的丫头一眼,缓缓道:“郡主今日要留下用午膳,娘娘让我去同杜管事说一声,让他快些去八宝楼走一趟,带一份三套鸭回来,郡主中午要用呢。”

“你既然无事,那就替我跑一趟,跟杜管事把话给传了吧。”

丫鬟闻言忙应下,赶着传话去了。

竹霄又瞥了一眼玲珑斋的那个丫头,没说一句话,转身回了院里。

大婚前一晚,齐寰和齐都留宿在了府里,第二日早早地就起身了,收拾妥当后便去了齐宸那边帮忙。

为着帮齐宸梳头方便,齐特意将自己成婚时的梳头婆子给叫过来了,倒是节省了不少时间。

可齐宸的凤冠太过繁琐,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和珍珠,自然也沉手,齐只拿着就觉得手累得慌,一直问梳头婆子这么复杂的凤冠真的不容易脱落吗,可要想法子盘紧了才是。

梳头婆子笑着道:“两位小姐放心,这凤冠定然会盘紧了,绝对不会让它偏出个半分的。况且三小姐这仪态好,腰背挺得直,头也不偏不歪的,定然能戴得稳稳的。”

齐就冲着齐寰吐舌头:“这凤冠我瞧着就脖子累,当初我成婚的时候,也有不少好看的凤冠可挑,可一戴上那个沉哟,吓得我赶紧拿下来,最后选了个最轻的,虽然样式简单,但好在不累啊,还被我娘给训了一番,说太简单了不庄重什么的。”

“齐宸这个凤冠倒是庄重,可要戴着整整一日呢,到时候还能抬起头来吗?”

齐宸脸蛋红扑扑的,一手托着凤冠一边道:“好像也不是特别沉,不知道是不是刚戴上的原因。”

齐寰笑着对齐道:“你就别瞎操心了,她身边这么多伺候的,到时候帮她托着一点不就松泛了?况且掀了盖头之后,妹夫就去陪宾客们应酬了,她这边也就能卸了凤冠歇歇了。”

“倒是你昨日揽下了差事,说是为齐宸准备糕点糖包,没忘了吧?”

齐笑道:“自然是忘不了的,早就准备好了呢,一会儿我就交给乔香拿着,定然不会饿着她的。”

齐寰笑着点点头,和齐一起帮齐宸整理起喜服上的褶皱来。

第三百三十五章 迎亲

苏家迎亲的声势很是浩大,迎亲队伍从苏家大宅出来,长得见首不见尾,一路吹吹打打,热闹非凡,因得许多人特意跑到所经之处的街市上,夹道围观。

荣安郡主本打算去铺子里逛逛的,却不想正遇上了苏家迎亲的队伍过道,又被人群簇拥着没法调头改道,只能暂且停在路边等候。

等候的时候,荣安郡主觉得无聊,就撩起帘子来往外瞧了瞧,心里对此嗤之以鼻。

又不是权贵之家联姻,这么大张旗鼓的,是怕满京城人不知道他苏家娶了个小官家的女儿吗?

还说什么百年望族呢,此番做派,也太自降身价了些吧。

有两个年轻女子结伴去看热闹,路过马车前时还在讨论苏家娶亲的盛况。

“听说娶得不是高门权贵的女儿,却还是这么大场面,可见对这家女儿是打心眼里满意的。”

“可不是么,听说那苏五爷一表人才的,又对那齐家小姐分外钟情,此番这般隆重的迎亲,我瞧着比郡主出嫁时的场面都不小了呢,可见传言不虚!”

候在车侧的丫鬟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刚想开口呵斥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几句,却被车里坐着的荣安郡主制止了。

荣安郡主咬牙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要随便跟这些贱民计较,给王府自找麻烦。”

丫鬟却觉得不甘心:“这两个野丫头说得什么混账话,苏家再怎么样也是臣子,有什么资格拿来跟王府比?”

“照奴婢说,不如让人跟着她们,一会儿趁乱悄悄地带走,定要一人抽上这么几十个嘴巴子教教她们说话才是!”

荣安郡主脸色骤变,呵斥道:“放肆!这天下只有一个君,苏家是臣子,那王府不是臣子又是什么!我瞧着你这张嘴如今也是不知轻重了,若是再信口开河,小心我先让人将你的嘴给打烂了!”

今时不同往日,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几个王叔的野心也一日比一日尽显,已经从最初的韬光养晦,各自为营,渐渐地开始相互揭短撕咬了。

上个月就有人又把陈大学士的那桩旧事给掀出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陈家那个女儿的死同三王府脱不了干系,好在陈家那边的事早就料理干净了,虽说参得人言之凿凿的,但却也没有切实的证据,纵然查了一圈,也只能不了了之。

后来查出参奏之人是五王爷的亲信,父王这边就暗中派人去查五王妃娘家借着王府势力侵占私田的事,正预备着挑个合适的时候反击。

不止是五王府,其它几个王爷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若是稍有不慎,哪句话说错了,被人传了出去,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些个在王府里当差的奴仆,旁的不会,就会狗仗人势,觉得身后有王府撑腰,什么话他们都敢往外说!

如今在大街上都能信口开河出这么一句大逆不道之言,私下里还不知这些个死奴才都议论些什么,若是其中再混入个眼线,将这些个话传了出去……

荣安郡主面如寒铁,也没了去铺子里逛的心思,预备着打道回府,好好地给下人们立一下规矩。丫鬟惊觉失言,忙跪地求饶。

荣安郡主懒得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同她计较,铁青着一张脸道了一声:“回府!”

车夫将马车调了个头,却正与对面过来的马车对上了,两车别在了一处,都动弹不得。

冯玉颜被街上敲锣打鼓的声音吵得心烦,不耐烦地撩开车帘问车夫:“怎么了!不说是转道吗,怎得又卡在这里了!”

抬眼瞧见了对面的马车,她整个人顿时僵在那里,赶紧从马车上下来,毕恭毕敬地站在车前给荣安郡主请安。

“民女冯玉颜,见过郡主。”

荣安郡主撩开车帘瞧了她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生,想不起是哪个。

一旁的丫鬟见状忙小声解释道:“是个小京官的女儿,专爱卖弄口舌,不怎么招那些个小姐们的待见。”

荣安郡主顿时来了兴致,问冯玉颜道:“我瞧着你眼熟,先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冯玉颜受宠若惊:“民女只远远地瞻仰过郡主的风姿,还没有那个福分入郡主的眼。”

一看就是个见风使舵,巧言令色的小人嘴脸,也怨不得旁人都不喜欢她。

荣安郡主瞥了一眼迎亲的队伍,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故意问她道:“我倒是模模糊糊地记得你好像同齐家今日出嫁的那个有些交情,难道是我记错了?”

冯玉颜自然不愿意同齐宸攀上什么交情,可她更想能在郡主面前卖弄卖弄,犹豫了一下之后,便咬牙点头:“是了,我同她是识得的。”

“今日她成婚,我父亲和夫君也去齐家喝喜酒了。”

荣安郡主颇为玩味地打量了她一番,缓缓道:“既然如此,那正好,我要去苏家贺喜,你既与齐家小姐相熟,那便同我一路去,也正好与我讲一讲,这位新晋的苏家五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儿。”

讲讲齐宸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玉颜的眼珠转了转,一股嫌恶之感从心底弥漫开来。

齐宸在她眼里自然不是什么好人,若是让她捧臭脚说齐宸的好话,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不过这位郡主从来眼高于顶,一贯瞧不上她们这些个小门户出身的女子,若真是赶着去给苏家贺喜,也不至于这个时辰了还在这里僵持着,想必是压根就没这么打算,只不过是临时起意才想要去瞧一瞧的吧?

那话里话外的语气,满是轻蔑,哪里是去贺喜,分明是去看热闹的。

冯玉颜眼下无比庆幸,方才没有夸口说自己和齐宸的交情好什么的。

虽然齐家和苏家都派人专门地辟过谣,可京城里关于齐宸的那些个传言,她可是一字不漏的都听过了。

既然荣安郡主有兴趣听一听,那她不妨好好地“说道说道”。

遂笑着点头道:“多谢郡主抬举,让民女能有幸随着一同去苏家一观盛况,要不民女哪里够得着苏家的门楣呢!”

荣安郡主心中嗤笑她果然是个会搬弄的。

却又笑着对她招手:“上来坐吧。”

冯玉颜受宠若惊,连声谢了再谢,屏着气颤巍巍地爬上了郡主的马车。

第三百三十六章 出阁

迎亲队伍到门口的时候,被几个姑爷拦下了,照着规矩闹了一闹,却也不敢闹得太厉害,只出了个几个题目考教一下,便放了苏湛进门。

拜别父母时,齐大太太忍不住落了泪,紧紧地攥住齐宸的手。

盖头之下的齐宸也不禁潸然泪下。

虽说这一切都不过是假意的排场,可齐大太太落在她手背上的眼泪却是真实的,滚烫的让她的心都跟着酸起来。

齐大太太性子懦弱,没有主见,人又不聪明,做齐家的当家太太,她无疑是失败的,可作为一个母亲,她却又是挑不出任何问题。

即便是笨拙、孱弱,又不聪慧,可从小到大,她都以自己的方式拼命地去保全她,哪怕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成全自己的女儿,这样的母亲,又如何能让人说出半个不好?

出嫁前一晚,齐大太太来跟她说体己话的时候,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拿出来给了齐宸。

齐宸不肯手下,让她留着给谨哥儿,齐大太太却道:“谨哥儿不用这些,他生在了好时候,家里上上下下的都疼他,日后也少不了他的,也不必我替他操心这个。”

“你却不一样,你从小就什么都没有,那时候咱们娘俩日子苦,你明明是嫡出的女儿,日子过得却还不如几个庶出的姐妹,好几次都要活不下去……好在你争气,咱们娘俩的日子才能苦尽甘来,可过去受过的那些苦,母亲却不能替你消了,只能将这些个身外之物都留给你傍身,让你有个依靠。”

“苏家门楣高,嫁过去只是开始,真正难的是日子,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难为自己,若是过得不如意,也不必强撑,咱们家里虽然没多富贵,但好好的养个女儿却也不难,若是有人欺负你了,只管回来告诉母亲,母亲拼了命也要给你讨回公道,定不会任由你被别人欺负的……”

齐宸想着这些,攥着齐大太太的手怎么也松不开了。

喜娘调笑着说:“新娘子舍不得母亲了,可真是个至纯至孝的好姑娘,等三日回门了,再同太太好好说道说道,今天这大喜日子,还是不要误了吉时的好呀!”

齐大老爷也在一旁劝齐大太太:“让孩子去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齐大太太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泪眼婆娑地直叮嘱道:“好好的,一定好好的……”

齐宸噙着泪点点头,又给齐大太太和齐大老爷行了一番大礼,这才转身同苏湛一起缓缓往门外去。

跨出门槛时,齐大太太忽然高声道:“”

“不管嫁了谁,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你住的屋子,娘会天天让人收拾干净,一定不要忘了有空回来看看啊……”

齐宸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在喜娘的搀扶下慢慢跨出了门槛。

上了花轿,方歇了片刻的锣鼓声就又响起来了。

乔香走在花轿一侧,路上忍不住小声对齐宸道:“小姐若是难过得紧,也好歹忍一忍,等拜完天地姑爷掀了盖头之后再哭,若是眼下就掉眼泪,只怕哭花了妆来不及补。”

“若是姑爷一掀开盖头就看见您脸哭得跟花猫一样,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咱们多丢人啊……”

花轿一路游街,算着吉时前到了苏家们,喜娘是个极有经验的,说着吉祥的漂亮话,等到吉时一至,就立刻请了新娘下轿,没有一刻疏漏的。

苏大太太的妹妹今日也来喝喜酒,见状对苏大太太小声道:“这个喜娘看着不错,人伶俐的很,也老道,外甥娶亲的时候倒是可以让她来。”

苏大太太压低声回她道:“你听听她方才说得那些个话,快要将老五娶得这位的容貌吹上天去了,来来回回的也没有几句新词,请她来为晟哥儿迎亲,莫不是还没够她的这些个话?”

苏大太太的妹妹闻言笑道:“迎亲的喜娘都是这般,从头到尾的也就只能瞧着个外貌,不是夸新娘子姿容出众,就是性子温婉贤淑,其他的她能知道点什么,就算是想换点新词,怕也是没得口开啊!”

苏大太太却没应她,只默默地看着齐宸跨了火盆入门,匆匆对妹妹道了一句:“我过去了,一会儿开席再去找你。”就离开了。

苏大太太的妹妹一脸莫名其妙。

不过是建议用个喜娘,看不上就算了,怎得还生起气来了?

她这个姐姐啊,自从姐夫官运亨通之后,脾气就越发大了,有时候真是让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妹妹都觉得无所适从起来了。

新人行过拜天地之礼,便被送回了洞房。

洞房之中,苏湛当着众人面掀开齐宸的盖头,惹得围着看热闹的一群人发出一片赞叹之声。

美,是真美,说是那神仙妃子下凡也不为过了。

就连早就认识了齐宸的苏晰也不由得看待了,心中暗想:这女子穿上嫁衣果然不一样,简直是让人惊艳,这样的美人儿,连她一个女子看了都心动,更别是男子了。

怨不得五叔要这么着急地娶回家里来呢。

等喝过了合衾酒,撒过了帐子,众人嬉闹了几句,便识趣地放过了这新婚的夫妇俩,领了苏湛的封红纷纷去前院吃喜酒去了。

苏湛也被叫去了前院喝酒。

齐宸就让屋里伺候的丫鬟们都出去了,只留了乔香伺候。

门一关上,主仆两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乔香拿出藏在腰间的糖包递给齐宸。

“小姐早晨也就吃了一口糕,眼下时辰还长着呢,吃点垫垫吧。”

齐宸从里面捡了一块豌豆黄含在嘴里,又将糖包递给乔香:“你也吃点垫垫,我瞧着你早晨跑来跑去的,好像都没吃什么东西。”

乔香拿了块一品酥,一边吃一边笑着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就算再忙心里也是高兴的,倒也没觉得有多饿。”

吃完了豌豆黄,齐宸觉得嘴里干得厉害,想喝口茶。

乔香赶紧提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欣喜道:“这里面竟然还有温热的茶水,我还以为只是个摆设呢。”

赶紧给齐宸倒了一杯来。

齐宸早就渴了,却还得耐着性子,小口小口地将整杯水给喝完了。

乔香刚想给她再倒一杯来,门口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第三百三十七章 内线

齐宸赶紧把手里的茶盏塞回到乔香手上,顺手整理了一下衣襟上的褶皱,正襟危坐。

乔香去打开门,只见门口站了一个同芳娘年纪相仿的妇人,对着乔香笑得和气。

“老奴是五老爷派来伺候太太的,特来给太太请个安,劳烦姑娘给通传一声。”

乔香一听是姑爷身边的人,赶紧客气地将人让进来,一边抬高音对齐宸道:“是姑爷身边的嬷嬷,特意来给您问好的。”

齐宸就温声让人进到帘子后面来。

那嬷嬷一脸和煦笑意,正对着齐宸就要跪下。

齐宸忙道:“不必行如此大礼。”

乔香就要去扶她。

那嬷嬷笑着对乔香道:“姑娘不必客气。”不着痕迹地就避开了她伸来搀扶的手。

而后端端正正地对齐宸行了磕头大礼,之后才站起身来。

“老奴是五爷派来伺候太太的,从今以后太太就是主子,老奴听命于您行事,任您差遣,今日初次见面自然应该照着规矩来,行过磕头之礼,咱们就是正经的主仆了。”

齐宸让乔香搬来圆凳,请她坐下。

笑着问道:“还不知嬷嬷怎么称呼?”

嬷嬷回道:“老奴姓肖,与五爷的乳母是亲姐妹,也是一前一后入府的,在这府中也有二十多年了。”

齐宸闻言顿时生出了几分恭敬,道:“那您算是五爷身边德高望重的老人了,如今我新嫁入府中,许多规矩还不知道,心中也不免有些惶惶不安,生怕言行不慎会丢了五爷的脸面的,日后还要请嬷嬷多指点才是。”

肖嬷嬷忙道“不敢”,看着齐宸谦恭的模样,眼角眉梢的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

又忍不住宽慰齐宸几句:“您如今已经是正经的五太太的,又年纪轻,府上的两位大太太都是能做您父母的年级了,即便是言行上有什么差池,她们也不会太过计较。”

“况且您的娘家齐家也是书香门第,齐家老爷和太太贤名在外,调教出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若是再有什么不妥,那也是身边的下人失职,没能及时提醒到位,怎么也不该怪在您身上啊!”

不愧是在五爷身边二十几年的老嬷嬷,只几句话就打消了困扰了齐宸多日的顾虑,让她心底悬着的那颗巨石也能稍稍地落地了。

肖嬷嬷见齐宸的眉头舒展开了,笑着道:“太太今日早起上妆,过了这么多礼仪也是累了,五爷吩咐老奴来伺候太太,老奴给您把钗环卸了,您今夜就早些安歇吧?”

乔香闻言惊道:“现下就卸了钗环吗?姑爷一会儿敬完酒回来……”

肖嬷嬷却突然截断了她的话,笑着对她道:“方才我来的时候,让小厨那边准备了一些吃食给太太,眼下应当差不多了,我伺候太太梳头,劳烦姑娘替我走一趟,让小厨那边的人把东西快些送过来,别再饿着了太太。”

乔香闻言茫然道:“可我不知道小厨在哪啊……”

肖嬷嬷告诉她:“出了新房门,院外自有丫鬟守着,随便叫上一个带路便可。”

乔香闻言还是有些犹豫,一直看着齐宸的眼色。

齐宸对她挥了挥手:“去吧,点上一盏灯照着,路上慢些走。”

乔香听她这般说,也只能默默地告了辞,去寻丫鬟问去小厨的路。

待乔香走后,齐宸笑着问肖嬷嬷:“您是有话同我说吧?”

肖嬷嬷点头道:“您同五爷的事,老奴都知道了,但在府里眼线众多,难免会被人瞧出端倪来,所以五爷派老奴在您身边帮衬着,就是为了方便遮掩,以免生乱。”

齐宸闻言,心底的石头彻底的落了地。

她与苏湛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最担心的就是会被人抓到把柄揭破事实,所以这几个月她心里都不怎么安稳,一直在想该如何遮掩才能更自然,好不引起揣度和猜忌。

甚至连宫里的一些个隐秘手段都想好了,只是碍于现在的身份,迟迟下不了决心去做,就是怕同苏湛解释不清。

眼下有了肖嬷嬷,一些事情办起来就方便多了。

肖嬷嬷就让齐宸坐在妆台前,开始给她卸头上的钗环和凤冠,一边同她讲起这新房布局的精巧之处。

“太太想必已经注意到了,这新房是三套间,最外面是小厅,您可在此接待闺中密友或是见女眷,用饭也是在那里;中间的厅里有软塌和书桌,可供您练字画画,刺绣或是下棋;最里面的这件便是您的卧房了,日常由老奴替您收拾,没有准许,任何人是不得踏足于此的。”

齐宸早就注意到了这房间的布局,遂问道:“我瞧见外厅和中厅之间是用珠帘隔着的,中厅和内室之间除了珠帘外,还有一层帐幔,就是为了能遮掩住外面人的视线吧?”

肖嬷嬷笑着点点头。

齐宸不由得叹服这房间的布局可真是用心。

一层套着一层,即便是有人来侍奉,都未必能轻易窥到真容。

肖嬷嬷将齐宸头上的钗环都卸了之后,齐宸只觉得无比地轻松,忍不住晃了晃酸了一天的脖颈,缓解了一下不适感。

就先肖嬷嬷走到了墙边的一处绘着美人图的屏风前,将屏风缓缓地拉开,竟露出了一道暗门来。

齐宸被这隐藏的门吓了一跳,迟疑道:“这是……”

肖嬷嬷解释道:“隔壁就是五爷的书房,这扇门通着隔壁,但只能从咱们这边打开,若是有什么紧要的情况,您只消将门打开,五爷就知道了,人也就过来了。”

那就不容易被人发现他们其实是不同房而居的了。

可为了掩人耳目,就要委屈五爷一直住在书房里,她这心里怎么有些不安呢?

齐宸便将自己的顾忌说给肖嬷嬷听。

肖嬷嬷闻言笑得更欢了:“太太莫要担心,五爷的书房也不尽然都是书房,与咱们一墙之隔的这间是卧房,里面一应俱全,同您的卧房也是一样的,爷怎么会委屈呢。”

齐宸闻言释然地笑笑,又好奇道:“只用一座屏风来遮掩会不会太随意了些?纵然卧房只有咱们能进来,可若是哪天咱们出门去,有丫鬟来打扫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岂不是要糟糕?”

肖嬷嬷道:“太太放心,即便是咱们不在府里,这府里可还有眼睛替咱们盯着呢,除非是插了翅膀的鸟儿,不然是不可能再咱们不知道的情况下,私自进到这里的,若是真是能进来的,怕也不是个简单的,就得抓起来好好地审审清楚了。”

“况且这屏风也不是谁都能移开的,内里有些机关,劳烦太太挪步,让老奴给您讲讲清楚。”

齐宸便好奇地从妆台前站起身来,兴致勃勃地走过去瞧其中有什么关窍。

第三百三十八章 做戏

乔香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四个丫鬟,手里都提着食盒,盒子里装着样式精致的菜品汤饮,还有糕饼和水果,一一摆在桌上后丫鬟们就告退了。

肖嬷嬷同齐宸道:“太太先用着饭,老奴去瞧他们准备好了沐浴的水没有。”

言罢也告辞离开了。

等肖嬷嬷走了,乔香才松了口气,对齐宸讲起方才的所见所闻。

“说是去小厨房,我还以为跟咱们院里的小厨房一般大小呢,却不成想竟比咱们府里的大厨房都大!里面做饭烧火的婆子丫头少说得有六七个,还不算打杂的。”

“我在那等了一会儿,跟那边洗菜的小丫头说了几句话,那小丫头跟我说,这厨房比起府里的大厨房还算小的呢,大厨房里只做饭的婆子就得十来个,算上烧火打杂的得有三四十号人了,那才是真的大呢。”

“咱们府里伺候的全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多个,加上楚苑那边的才仅够苏府一个大厨房的人手的,想想就觉得吓人……”

齐宸笑着道:“你只瞧着厨房里的人手多,不想着这府里大大小小的多少人呢,若是厨房里人手不够,怎么能供应了这么大一个府邸的三餐,不过是初来乍到,少见多怪罢了。”

乔香只回想一下,还是觉得有些不能置信。

齐宸就叫她别胡思乱想了,快些过来吃几口东西填填肚子。

又道:“从今往后咱们就要在这么偌大的府里讨生活了,只一个厨房就把你给唬住了,若是再见到其它的,岂不是要把眼珠子都惊得掉出来了。”

乔香讪讪地笑,接过齐宸递来的碗,道:“小姐说的是,等会儿我就回去反省,以后一定端住了处变不惊,不给您和老爷夫人丢人。”

齐宸一本正经地纠正她:“如今已经嫁过来了,就不能跟在家里似的叫‘小姐’,得喊‘太太’了。”

“对苏五爷也不能称呼‘姑爷’,得尊称一声‘爷’才是。”

乔香点头如小鸡啄米。

齐宸见她那副乖巧样子,笑着夹了一只鸡腿想给她放在碗里。

乔香忙道:“我吃些青菜就行,不吃这个。”

齐宸却不依不饶,非要将鸡腿夹给她,乔香就弯下身来将碗凑过去,接了鸡腿在碗里。

“今儿忙了一天,也不知道大宝吃上饭没有,一会儿你把这桌子上没动的肉菜都收起来,带去给他吃。”

乔香看这一桌子的菜她也就只喝了一碗汤,吃了几筷子肉和菜,就劝道:“您再多用点,夜还长着呢,也不知姑——爷什么时候能回来,若是再饿了可怎么办。”

齐宸就道:“那就把糕饼和果子留下来,晚上若是饿了就拿来垫一垫。”

主仆二人吃过饭之后,乔香就开始收拾那些没怎么动的菜,预备一会儿带去给大宝。

刚装好食盒,那边肖嬷嬷就来叩门,说是浴房的水已经准备好了,请齐宸移步去沐浴。

等齐宸沐浴更衣后,肖嬷嬷就让乔香回去歇着了,说是晚上由她来伺候就行。

乔香虽然有些担忧齐宸会不会习惯,可这毕竟的新婚第一夜,有些个规矩忌讳的她也不懂,若是不留神添了乱,岂不是给自家小姐惹麻烦?

见着齐宸也让她先回去,乔香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好歹等帮着齐宸梳顺了头发,这才带着食盒退下了。

等她走了,肖嬷嬷就笑着对齐宸道:“太太累了一天了,就早些歇息下吧,明日一早还要起来给老夫人请安,家里的兄嫂小辈们还有见面礼要给呢。”

齐宸听着外面的似乎还隐隐约约的有动静,就问了一句:“外面的宴席还没歇吗?”

肖嬷嬷道:“爷今日成婚,老夫人高兴,宾客们也高兴,就嚷着要多喝几杯喜酒,爷还在陪着呢,怕是还得一会儿。”

反正他就算回来也是睡在隔壁,倒也不用忌讳什么。

齐宸就听了肖嬷嬷的话去躺下准备安歇了。

肖嬷嬷将帐子里的等熄了,道了一句:“您安心歇着,老奴就在外面的小间里,若是有什么需要喊老奴就行。”

之后就放下帐子悄步离开了。

齐宸就在床上挪了挪身子。

这样大的一张床,她一个人睡,虽然畅快,但也有些不安。

总怕有人突然闯进来,发现这里只睡了她一个人,该如何解释……

这样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不仅没睡着,人反倒比之前更精神了。

齐宸不禁叹了口气。

既然都嫁过来了,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算是怎么回事?

若真有人要闯进来,不是还有肖嬷嬷在外面拦着吗?

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屏风后面的那道门么。

思及此,她不禁将肖嬷嬷方才给她的小钥匙拿出来看。

这钥匙很是小巧,不过是指甲盖大小,串在手串上也不显眼。

若是想要移开屏风,只消把钥匙送入上面的孔槽中,而一旦屏风后面的门打开,苏湛那边的挂着的铜铃就会响,苏湛也就会赶过来了……

这种把戏,她以前不是没见过,却没想到苏湛会在自己府里也弄出这么一个来,也不知是新造的,还是早就有了的。

如此看来,他不仅是个心细如发的人,防备心也是很强。

是因为船帮的缘故在吗?

正胡乱想着,却又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从帐子的缝隙飘进来,闻得齐宸只觉得浑身无比的轻松。

看来是肖嬷嬷听到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声音,特意点上了安神的香料来给她助眠。

一想到明日还要早起上妆梳头,齐宸也不敢再造次,赶紧裹了被子专心睡起觉来。

也不知是真的累着了,还是香药的作用,这一觉竟然连一个梦都没有做,若不是肖嬷嬷来喊她,她都未必能醒。

看到外面天都大亮了,齐宸朦胧的睡意立刻散了个一干二净,赶紧坐起身来穿鞋,一边问肖嬷嬷:“我是晚了吗?”

肖嬷嬷笑道:“不晚不晚,今儿是您新婚第一日,晚一点也没关系,长辈知道了还会觉得高兴。”

齐宸自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虽说不过是逢场作戏,但也不禁红了脸。

默默地穿好鞋到妆台前净面梳头更衣,预备去给老夫人请安。

第三百三十九章 认亲

肖嬷嬷的手很是巧,不消多时就将齐宸的头给盘妥当了,比起昨日专门给她梳头的婆子手艺也差不多了。

插上珠钗点缀,铜镜里就映出了一个娇羞的初嫁娘模样。

肖嬷嬷看着很是喜欢,不禁放轻了声提醒齐宸:“一会儿走路的时候慢着些,爷若是扶着您,您就安心让他扶着,若是让您坐轿,您就坐,老夫人瞧见了会高兴的。”

齐宸只能装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点点头。

等她这边装扮妥当,那边乔香就来叩门了,说爷已经在厅里等着了。

齐宸起身出门,门口等着的乔香自然而然地跟在她后面,路上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这姑爷起得也太早了些,自家姑娘都还没起,他就已经从房里出来了……

看来姑爷是个勤勉的人,以后她可得提醒着姑娘早些起来,可别让姑爷误会自家姑娘惫懒贪睡就不好了。

齐宸同苏湛相携出门,见到门口备着的小轿,不由得局促地别过眼去。

不知情的下人瞧见了,都以为是新娘子的娇羞,笑着扶她上轿。

肖嬷嬷没有跟着一起去,路上便是乔香陪着的。

去到老夫人住的朝晖堂,大老爷夫妇和二老爷夫妇都已经到了,正在陪着老夫人喝茶,小辈们一个个正襟危坐的,看见齐宸来了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瞧。

齐宸瞧见苏晰抿着嘴冲她笑,也回了一个笑给她。

苏二太太忙放下茶盏,亲自将她迎到了苏老夫人面前。

苏大太太瞧见她这般殷勤模样,好像是招待什么贵客似的,不由得在心里鄙视了一番。

老二家的殷勤,不过是因着齐宸的容貌有几分肖似她没了的第一个女儿罢了。

可那孩子当时生下来就没了气息,两个人不过是眉间都有这么一抹朱砂红,就这么点相似之处,怎么就能让老二家的亲昵成这个样子。

莫不是老二家的早就知道老五稀罕这丫头,而老夫人一向向着老五,定然也不会驳了他的意,老二家的想要投其所好,所以才对齐家丫头这般殷勤?

思及此,苏大太太不由得在心底冷哼了一声,转过头来瞧齐宸却又是一副笑脸盈盈的模样。

齐宸给老夫人和兄嫂们请安,奉上了自己亲手做的鞋袜,长辈们也回了礼,老夫人赏得是一套头面,一瞧那样子就知道是老物件,既然是老夫人守着的,想必也是十分珍贵的。

苏大老爷夫妇回的礼是一对白玉如意,通体晶莹透亮,也是上品;二老爷夫妇送得是一副青玉的手钏,样子简单大方,正适合平日里戴着。

同老夫人和兄嫂见过礼之后,便是要见过小辈们了。

公子小姐里有她认识的,也有看着面生的,无论年纪大小都要称呼她一声“婶婶”,齐宸都面含微笑,一一点头应了,倒也是大方得体。

事后苏老夫人同贴身伺候的嬷嬷说体己话,提起齐宸第一日认亲时的表现,还夸她“沉稳有度,不骄不躁”,对她不由得又满意了几分。

然而齐宸认亲时的稳重表现,落在苏大太太眼里,就成了张狂和不知轻重。

苏大太太一回来就同身边的妈妈抱怨:“几个哥儿姐儿比她大的也有,跟她行礼问安的时候,她倒是站得稳当,好像合该如此似的,倒也不想想自己才几岁,真的受得起那礼。”

她的贴身妈妈也不知道苏大太太为何会这么看不上五太太,自己也不敢乱说什么,只得顺着她的话道:“想必是小门户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五老爷教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吧?不然她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这么面不改色的,受得哥儿姐儿们的礼呢。”

苏大太太皱眉道:“老五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么一个精明的人,怎得糊涂到娶了这样一个百无一用的媳妇儿,还喜欢得跟什么似的。”

“你瞧他俩今天来请安,他在旁边走着,新娶的媳妇坐轿子!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苏家的规矩又回去了,当年我进门第一天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可都是自己一步步走过去的!”

妈妈陪着笑,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

这样的事,即便是真传出去了,外人也只会觉得五老爷心疼妻子,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夫君吧?

可她断然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能一边说着些有的没的引开话题,一边给苏大太太倒茶让她消气。

回去的路上,齐宸怕人说,就坚持不坐轿子。

苏湛就同她并肩一起往回走。

下人们识趣地走在后面,离他们不远不近,正好能听不到他们说悄悄话。

苏湛就笑着对齐宸道:“昨日我还在想,今日该如何能让你稳下来不怯场,却没想到你这样应付自如,倒显得我是白操心一场。”

齐宸闻言也笑着道:“您将这里面大大小小的事办得这样妥帖,里里外外无遗漏,我若是连这样的场面都应付不了,岂不是太无用了些,那就不是给您帮忙,而是拖后腿了。”

苏湛笑道:“你是真的大定主意要做我身边的女诸葛了?”

齐宸摇头:“女诸葛是做不了,但也总比仆从跟班要强,要不您吩咐我一件事,让我练练手试试?”

苏湛听她竟还真敢同自己要差事,不由得笑了起来。

“差事怕是轮不上你,我手下不少,如今还有三分之一闲着在院里练武,若是分给了你,岂不是让他们有怨言?”

“不过内院中倒是有一桩事需要你主持,我预备过完这个月就从府里搬出去,住到北街永安巷的宅子里去,虽说那边已经置办好了东西,但这边有些东西还是要打包带过去。”

“另外你日常所需的物什还要添置一批,这些还都需要你做主去选,届时我会再拨一批人手给你用,帮着你把这些事情给办妥。”

齐宸闻言忙道:“人手就不必了,先前您送给齐家的那批奴仆,这次都跟着我陪嫁过来了,另外还有府里贴身伺候我的也被带来了,算起来手下也有十几个人可用了,再来得多了怕也是派不上用场。”

苏湛点头:“那你先仅着那些人用,若是不够只管同肖嬷嬷说一声就行。”

齐宸点点头,压低声问道:“这么急着搬出去,是怕被人瞧出端倪来吗?”

第三百四十章 分府

苏湛闻言道:“也不全是因此——之前就已经打算好了,成婚之后便要别府而居,一来是为得办事方便,而来也是图个清闲自在,这些我母亲都知道,也是答应了的。”

“永安巷的宅子也是当时她老人家瞧中的,说是格局大气,稍微打理一下很是像样,其中有个院子的风格她极为中意,我便干脆买下来了。”

“先前只收拾出了她相中的院子和隔壁的几处,前几年暑期盛的时候都是在那住的,等到天气凉快了才搬回这边来。”

“后来我想着之后反正也是要搬过去的,就用了半年时间好好修缮了一番,如今也像模像样了。”

“月前新买了一批下人,想着既然是自己留用的,就没让府里的管事调教,直接买了教引嬷嬷在那边调教出来的,一个个的算是机敏,也没得苏府里这些这么死板,你去了正好认主,日后也是忠心可用的。”

齐宸一边听一边点头,若有所思。

苏湛见她那副模样,便放慢了步子,问她还有什么顾虑?

齐宸便道:“也不是顾虑什么,只是这一成婚就分府别局,怕外面的人会胡乱猜忌议论。”

苏湛不以为然:“眼下天一日日的热起来了,我娘年纪大了越发不耐热,却又不能随意用冰,只能寻个清凉的地方度夏,若非是要办亲事,她应当已经住进永安巷了。”

“再过两日我陪你回门,回来之后你就开始收拾东西,不必收拾太多,只贴身需要用的就行,到时候等我母亲先开口要去永安巷的宅子避暑,你就跟着一起去,旁人不会说什么。”

齐宸恍然大悟。

苏大老爷如今仕途正旺,赶着来家中找苏大太太走动、攀关系的权贵夫人不计其数,自然是不能陪着老夫人去永安巷避暑的。

苏大太太忙着打交情铺人脉,家中的琐事就得苏二太太操持,偌大的府邸,离了主事的人就是要乱套的,她也的走不开的。

那自己这个新娶的媳妇,仗着年纪小,又是初来乍到,正是表孝心侍奉的婆母的时候,随着苏老夫人住去永安巷,在旁人看来只能是她懂得孝道礼法,侍奉公婆,又有谁会怀疑这其实是在故意引开旁人的注意力,为分府别居做准备呢?

若是分府别局,那她要做的事可就多了。

齐宸陡然有种身负重任的感觉。

一回到屋里,她就叫来了肖嬷嬷,详细地向她打听起老夫人的喜好和忌讳来。

肖嬷嬷虽说是府里的老人了,可从入府以来,一只都是围着五爷打转,对老夫人那边倒还真不清楚多少,骤然被问起这些,也不由得被问住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太太问得这些,我的确不怎么清楚,也不敢同您瞎说,要不这样——等我去找个伺候过老夫人的明白人,将她带到您跟前来,让您一一细问可好?”

齐宸点头,转而又开始盘算起其它来了。

乔香见她还不慌不忙的,便忍不住提醒了一声:“再过两日就要回门了,小姐您是不是得准备点什么?”

齐宸回道:“回门的礼不是已经准备妥当了吗?”

乔香却是一脸茫然不知。

齐宸这才回过神来。

想必这件事是肖嬷嬷主持的,她是五爷身边的老人了,说话办事自有自己的一套,手下也有听使唤的人,想必是没劳烦到乔香这边来。

虽说乔香是她贴身的丫头,可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比起肖嬷嬷来都是差的远的,在齐府时尚且能主点院里和她相关的事儿,可到了苏府,就有些架不起来了。

照理说,肖嬷嬷这么能干,她应该让乔香跟着肖嬷嬷学,好好练练本事,争取能早日独当一面才是。

可内里齐宸又有些纠结。

乔香若是真跟肖嬷嬷学着怎么做个主母身边的得力帮手,那就要留在她身边做姑姑,做妈妈,做嬷嬷一辈子了。

即便是嫁人,也得是从府里挑个合适的下人嫁,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奴籍。

倒还不如到了年纪,将她放出府里去,好好寻个清白的普通人家嫁了,多么富贵体面是不敢说,但好在是白身的自由人,日后子女科举、婚嫁都是不受影响的。

况且自己同五爷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又不是真是能一辈子在苏家做这风光的五太太,若是将乔香驯化得奴性十足,那日后自己不在苏家的时候,让乔香又如何自处?

白白辛苦学一场,到头来却派不上用场,给谁都会觉得丧气吧!

思及此,齐宸就叫乔香搬个小凳来坐下,语重心长对她道:“今日不同往日,咱们入了苏家,虽说是跟着爷沾了光提了身份,但有些东西也不能不适应。”

“肖嬷嬷的爷乳娘的姐妹,从小看着爷长大,在这府中二十几年的老人了,说什么做什么自有自己的方式,手下的人也不敢忤逆她什么,这就是二十年立起的威信,一般人是比不了的。”

“虽说爷将她派到我身边是来侍奉的,但也不能真将她当作下人奴仆来使唤,你瞧那些个夫人太太,哪个不是对身边的嬷嬷、妈妈们客客气气的?”

“所以对肖嬷嬷,主仆不过是表面上的关系,内里还是要当作长辈来敬重的,她说得便要去做,她做得便要去帮,她不提的便不要去问,只要不是绝顶的错事,是不能轻易违拗的,你可明白?”

乔香也不是那不开化的,闻言就知道齐宸话里的意思,忙道:“小姐放心,奴婢知道肖嬷嬷身份不一般,所以打心底里的也是敬重的。”

“况且刚随着小姐入府的时候,肖嬷嬷也私下找过奴婢,说让奴婢只管跟在家中一样,只听小姐的话,办小姐吩咐去办的事,其它的自有她来做。”

“奴婢记得这话,也明白肖嬷嬷这是怕奴婢初上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更是怕给小姐添麻烦,所以才想着法子的帮咱们把一些个杂事料理清楚呢。”

“只要是做对小姐有利事的人,奴婢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生出什么旁得心思,跟肖嬷嬷去较劲呢?”

一番话说得诚意十足,齐宸闻言也是不由得的展开笑颜,心中暗叹乔香是越来越懂事了。

这样好的乔香,她一定得想法子给她安排个好的出路才是。

第三百四十一章 回门

回门的那天,齐宸特意起了个早,却发现肖嬷嬷人已经不在屋里了。

她自己穿了鞋起来,刚在梳妆台前坐定,便听见一阵门响。

肖嬷嬷端着净面的铜盆进来了,看她已经起身了,笑吟吟地道:“太太醒了,没吵着您吧?”

齐宸一开始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

等到她梳洗完毕叫来乔香,准备叮嘱她将带回齐家给父母亲的礼装到车上的时候,乔香却回道:“一早晨起来肖嬷嬷就吩咐人去办了,早就装妥当了。”

齐宸诧异:“我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为了方便查对,那些准备好的礼品都是搁在她隔壁的空厢房里的,下人们进进出出地搬,总要弄出点动静来的,难道她昨天睡得这么死,以至于连这么大的动静都惊不起来了吗?

不应该啊,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从未睡死过的,都是一点动静就醒,莫不是肖嬷嬷昨日又给她用了安神的香药?

乔香闻言笑道:“您听不到是那是正常的,那些个搬东西的下人,一举一动都是轻悄悄的,奴婢跟着拿了个木盒子,为了学他们压步子,屏气凝神的汗都落下来了。”

“他们却好像习以为常一般,脚下走得飞快,却没什么动静。若不是亲眼见着都是在府里打杂办事的普通人,还以为是什么练过轻功的世外高人呢。”

齐宸一想到隔壁忙忙碌碌的,自己却还在呼呼大睡,不由有些尴尬。

遂埋怨乔香道:“既然大家都起来了,你怎么不来叫醒我?”

乔香回道:“奴婢本想叫您起来的,可刚走到门口就被肖嬷嬷拦下了,说‘爷还在里面,不方便,况且不过是搬几样东西罢了,不必惊扰太太安歇’,我就没敢进去。”

齐宸不由得感叹这肖嬷嬷果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老手,这么忙碌的情况下,还能注意着不让乔香随意接近她的卧房,还搬出了这样的说辞,别说是乔香,就算是与她更亲近的人,怕是也不好顶着这番说辞任意闯她的卧房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瞧见院外有提着食盒的丫鬟往这边来,乔香忙出门去迎。

丫鬟面上带笑,同乔香行了个礼道:“早饭已经准备妥当了,我们紧赶着就送过来了。”

乔香道了句:“有劳姐姐了。”就要伸手接过去。

送饭的丫鬟拦住了她,笑着道:“怎么能劳烦到姐姐,这是我们分内的事,劳烦姐姐进去同太太通传一声,得了允准我们好进去布菜。”

乔香便回到中屋里,同齐宸说了一声。

齐宸准允之后,门口等着丫鬟才拎着食盒进来,隔着帘子同齐宸问安。

之后才有条不紊地将盒中的粥食面点小菜一一摆在外间的桌上、分好碗筷。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为首的丫鬟带着所有人又隔着帘子恭恭敬敬地同齐宸说了一声,方才告退。

齐宸刚想让乔香去隔壁喊爷过来用饭,一抬头却见苏湛已经站在门口了,忙站起身来请他入座。

苏湛接过乔香递来的粥,问齐宸:“口味可还习惯?我记得齐家是从汴京过来的,是不是更喜欢南边的味道,回头可以再让人请个南边的厨子来,换着尝尝。”

请个南边的厨子,那又得平白增加多少开支,虽然是假夫妻,但既然这段时日让她当着家,也该照着当家的那套来,知道开源节流才是。

思及此,齐宸便对苏湛道:“齐家虽说是出身汴京,但我们姐妹几个都是在京城里出生的,早就习惯了这边的口味。”

“京城里也有几个做南菜很拿手的馆子,连我从汴京来的表姐都说那几家的菜式十分正宗,时不时的去定些来。”

“若是爷哪天想尝尝南边的菜式,就让肖嬷嬷派人去定了来,咱们偶尔尝尝鲜也不错。”

苏湛闻言只是点头,道:“府里的事你说得算。”

二人用过了早饭,稍微整理了一下仪表,便准备去齐家了。

齐家那边早早的就准备妥当了。

齐大太太昨晚激动的一夜都没睡稳当,早晨起来就又让人去郑姨娘那里过问中午席面的事儿。

谨哥儿今日不知怎么了,黏在她身边不肯走,即便是芳娘带也是要哭,齐大太太就只能一边嘱咐丫鬟下人将府里的琐事处理妥当,一边拿着拨浪鼓逗着孩子玩。

等再晚一些,齐寰起身了,就带着孩子来帮齐大太太忙了。

谨哥儿一见齐寰的女儿,瞬间就乖下来了,也不需要人去逗了,反倒是拿着拨浪鼓去逗起小外甥女儿来。

齐寰就由着他拿着拨浪鼓在女儿脸前晃来晃去的,只留意着别让那鼓落下来砸到了女儿的脸。

齐昨日是回郑家京城的宅子里住的,早晨起来顺道去楚苑接了楚越过来,路上耽搁了些功夫,又被郑姨娘给数落了一顿。

郑昀在一旁站着看齐挨训,也不敢违拗了岳母的威严,等郑姨娘数落完了,他赶紧揽住齐安慰,齐恨恨地踩了他的脚一下发泄,之后就又跟没事人似的挤着去齐大太太院里看孩子们。

齐宸和苏湛的马车刚到,就有人去院里通传,齐大太太亲自去门口迎了小夫妻俩进来。

齐大老爷今日本打算端着做岳父的派头,给女婿训话的,但从一早就在厅里来回走动,听到下人禀告女儿和姑爷回来了,就更加坐立难安了……

苏湛来了之后,被迎到了厅里,给岳父岳母奉孝敬茶,一一认过齐宸的诸位姐妹,奉上见面礼之后,就被留下来说话了。

廖二爷和郑昀两个姑爷也留下陪着,齐宸就被姐妹们拖到到一边说话去了。

虽说都是成婚的人了,但当着还未成婚的齐寜面,齐也不好意思调侃她,只简单地问了几句便放过她了,说是等回头有时间写信再好好跟她聊聊。

齐宸看她那副意味深长的样子,基本猜得到她要打听些什么,只觉得这齐从成婚之后就越发的没遮拦了,也不知道郑昀素日里是怎么受她的。

齐大太太坐在那笑眯眯地听她们姐妹说话,芳娘进来低声同她说了几句话,好像是席面有关的事,齐大太太就站起身来到外面去了。

齐大太太走了之后没多久,齐寰怀里的小女儿的垫布又湿了,齐寰便同奶妈一起到隔壁厢房里给孩子换新的垫布。

齐看着齐寰走了,就做到了齐宸的旁边,示意她靠过来。

第三百四十二章 口舌

齐宸本以为她是要趁机问一些闺房之事,就要借口让人去洗些新鲜的果子来解渴避开。

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努着嘴道:“有正事跟你说呢,洗什么果子……”

齐宸只好坐下,无奈地等她开口问。

却不想齐却是压低了声音道:“你成亲的时候,荣安郡主也去了苏家道喜,还带着冯玉颜一道,这件事可曾有人同你提起过?”

齐宸猛地打了个激灵。

苏家的喜宴,冯家就算是脚下垫了三块砖也未必够得上,之前冯大太太想在苏家露脸,都是要靠着一层又一层的巴关系才能被捎带着出现在苏家的席面上,却也是末席露不得脸的那种,苏家的喜宴也定然不会请了她去。

更何况那冯玉颜出了嫁之后,就不能用冯家的名义在外走动了,可她嫁的夫君又偏偏是个身份尴尬的,世家大族都瞧不上这种外生子,更何况是出身正统皇族的荣安郡主。

齐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一向眼高于顶的荣安郡主,怎么会看得上冯玉颜这样的人,还与她为伍,将她带到了苏家的席面上,难道是因为冯玉颜说了些什么入了郡主的耳吗?

满京城里的闺秀都知道,冯玉颜那张嘴最是把不住,什么酸的臭的都能说得跟真得似的,况且先前五爷也是差一点同荣安郡主议过亲的,难道荣安郡主是故意带着冯玉颜来散布谣言,恶心自己的?

虽说当初是五爷使了些手段,可也是荣安郡主自己心中有了中意的人,又是郡主亲手悔的婚,即便是自己后来嫁入苏家,与荣安郡主应当也没什么冲突吧,她如此针对又是何必呢?

齐宸百思不得其解,遂问齐:“你还听到些什么了?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齐回道:“与咱们交好的不就那几个吗,魏媛来了咱们家这边吃酒,楚萱和唐茹自然就得去苏家吃酒了。”

“唐茹跟着她嫂子坐一起的,正好就在冯玉颜旁边,听她在那里大放厥词坐不住了,就起身去寻了楚萱来。”

“原本冯玉颜这样的最是好对付,可偏偏那日她的同郡主相携而来的,楚萱一时也不好动她,只得在唐茹旁边强塞了一张椅子进去,好在冯玉颜说些有的没的的时候打个岔罢了。”

“可也真是不巧,就在你大喜日子的前几天,诚安伯爵府的那个久病在床的宋老太太突然咽气了。”

“冯玉颜正好把这件事拿出来说,表面上好像只是在议论宋家的白事,可先前关于你和宋家那个暴毙了的二公子的流言满京城里都知道,她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提起宋家老太太,那几位听到耳朵里,自然就想起了猜疑。”

“果不其然,宴席之后就又有传言流出来,说宋家老太太是听闻你成婚,想起了自己英年早逝的孙儿,活活地气死了……”

“楚萱知道以后差点气死了,特意跑去我宅子那边同我说了这事,让我寻个合适的机会问问你知不知道此事,又打算如何应对。”

“我是瞧着大姐不在想问你一句的,却没想到你是压根就不知道这些,只好一股脑的都告诉你了,所以,你预备着拿冯玉颜怎么办吧?”

拿冯玉颜怎么办?

若是先前她还是齐家女,或许可以雇几个泼皮去吓唬吓唬冯玉颜安分守己一些。

可如今她是苏家的五太太,刚刚飞上枝头的凤凰,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若是冯玉颜出个好歹,岂不是要告诉全天下人是她做的?

那不也把冯玉颜安插在她身上的那些个莫须有的中伤给坐实了吗?

冯玉颜这张嘴,是早晚要修理修理的,只是眼下还没有摸到她的软肋,还是不能贸然行事的好。

齐宸决定眼下先按兵不动,等回去之后再想法子好好地将冯玉颜给查个透。

但就怕齐按捺不住想要替她出头,到时再把事情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就对齐道:“这件事不仅是齐家姑娘的名声,还关乎苏家新媳妇的声名,容我回去之后同五爷好好商量一番,他见多识广的,想必对于这种小人是有些个法子和手段对付的。”

齐闻言眉开眼笑道:“我先前还想着雇几个帮闲,埋伏在冯玉颜出门的路上收拾她一顿吓唬吓唬她呢,你这么一说,便不需我做什么了。”

“苏家五老爷的能耐大了去了,你如今跟了他,自然是有人替你撑腰出主意了,不过可惜的是我怕是不能亲眼看到冯玉颜的下场了。”

“等赶明儿你们夫妻俩把冯玉颜给收拾明白了,一定要写封信给我,将过程详详细细地写进去,也让我瞧个乐呵才是。”

齐宸嗔怪地瞥她一眼:“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了看热闹!”

齐呵呵笑,抬高声冲着外面喊:“大小姐怎么去这么久还没好?”

廊下候着的婆子听到她的问话,忙回道:“方才小少爷说想去解手,大小姐不放心就陪着去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应当快回来了。”

小孩子状况多,难免麻烦。

姐妹俩了然,便在屋里说些闲话,等着齐寰回来。

等齐寰将两个孩子都料理好了,那边的席面也已经准备妥当了。

男一席,女一席,说着各自感兴趣的话题,时间便也过得飞快。

离开齐府的时候,苏湛的面上有些微红,一看也是喝了不少的。

原本齐宸还有些担心他,但转头瞧见齐的夫婿郑昀是被管事的架出来抬上马车的,顿时就愣了。

苏湛扶着她上车后,自己也上车坐好,马车开始走,齐宸就忍不住问他:“今日喝得很多吗?”

苏湛笑道:“新姑爷上门,哪有手软的。”

齐宸不解地看着他:“可我瞧着您不像是喝多了,稳得很,倒是我二姐夫醉醺醺的,莫不是敬了你的酒都被他挡了?”

苏湛闻言面上含笑,回道:“你莫要冤枉我,今日他喝了多少,我就是只多不少,只是我少年就出外游历,经过的酒局多了,酒量也练出来了,轻易吃不醉。”

“至于你那二姐夫,是得了你二姐委托要灌醉我的。”

“他本是有备而来,没想到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醉倒了,这总不能怪到我头上来吧?”

第三百四十三 嫂威

回门之后,齐宸就开始正式地在苏府里走动起来了。

新进门的媳妇,给苏老夫人晨昏定省的规矩还是要有的,虽说在齐家做了这么多年姑娘,早已不似从前那般勤快,但起个早去请安,在老夫人面前立个规矩让老人家高兴,她还是有一套的。

毕竟从前也是在太后面前伺候过的人,比起严肃刻板的太后,想讨老夫人的欢心自然要容易得多。

一连去了几次,苏老夫人院里的嬷嬷见着她都亲近了不少。

齐宸不由感叹:终归是母子连心,五爷里里外外都是一副对她宠爱有加的模样,老夫人喜欢小儿子,连带着看她也带着几分和蔼,想必是爱屋及乌了。

不知道以后苏老夫人知道了实情,又会是怎样?

齐宸不敢多想,只想着既然是答应下来要帮五爷做戏,总得做得像个样子起来,就算有一日此事被揭开了,兴许苏老夫人念着她的那些个好,会不至于太生气。

思及此,齐宸晨昏定省就愈发殷勤了,差不多要照着从前伺候太后的那一套伺候老夫人。

苏老夫人享受着她无微不至的伺候,却也是不动声色的,只偶尔夸她几句懂事,其它的倒也没多说什么。

可当着其它交好的老夫人、老安人的面,却又是另一副样子,提起齐宸这个小儿媳就是要笑的,满口子地夸她孝敬恭顺,日日为着自己打转,晨昏定省从不落下,让歇一歇都不成。

几个老姐妹闻言,都纷纷附和,夸她是老来得福,几个儿子都能干不说,又得了这么一个孝顺的小儿媳,可真是锦上添花,让人羡慕。

苏大太太在一旁听着,也跟着赔笑,心里却像是烈火烹油一般地难受。

当初她新进门的时候,也如此侍奉过苏老夫人一段时日,虽说不至于日日不落,但也差不多了,倒也没听苏老夫人这么夸过她。

况且老夫人这番话,明显是说给她听的。

大老爷升迁,二儿子要办喜事,这几个月她都在围着这两件大事忙,不是应付那些个上门来的贵眷,就是去折腾儿子成婚的事,哪里还有那闲工夫每日来给老夫人晨昏定省?

再者五叔虽然有船帮的差事,可手下得力的人也多,若非有天大的事,也用不着他出面去解决,日日的也就是闲赋在府里喝茶看书罢了,如今又是刚成婚,夫妻俩更是闲作一处了,既不用打理府中琐事,又不用维系人脉交情,若是再不能晨昏定省侍奉婆母,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齐宸不过是做了这么一件应该应分的事,就得老夫人这样没口子的夸,好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功劳似的。

反观自己,每日忙忙碌碌的为着老爷的仕途和二郎的婚事忙活,本以为老夫人会理解她的辛苦,却没想到反被拿来和老五家的那个毛丫头做对比,当着这么多老夫人、老安人的面刺她!

苏大太太越想越觉得胸口憋得慌,便找了个去看茶的借口,躲到外面去透气。

好巧不巧,齐宸正带着丫鬟往这边来,正与躲闲的苏大太太碰了个正着。

这还是继认亲以来,齐宸第一次和苏大太太单独碰面,便笑盈盈地跟苏大太太问了声好。

乖觉的样子看得苏大太太心中一刺,十分勉强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你不是早晨刚来给母亲请过安吗,怎得又来了?”

齐宸回道:“昨日听嬷嬷说母亲近来有些嗜甜,突然爱吃起甜果子来,可她老人家年纪在那,京城里的果子虽然样式多,但大多过于甜腻,多食怕是要伤身。”

“正好我娘家母亲身边有个妈妈,是从南边来得,有一身好本事,做得一手好点心,从她来了之后,我们府里就不再去外面买果子吃了,她做得果子甜而不腻,我便让人给娘家母亲送信,拜托那位妈妈做一些果子送来给母亲尝尝。”

“方才下人们才把果子送来,我瞧着果子还是温的,就送来给母亲尝个新鲜了。”

原来是赶着来献媚的。

苏大太太一想起方才屋里那群人的话,脸就不禁板起来了,没好气地道:“里面都是各个权贵府邸的老夫人、老安人,你提着这些个东西进去,旁人瞧着只会觉得苏家的媳妇太过小家子气,凭着一些个不入流的小玩意儿就想去现眼,岂不是让人笑话。”

乔香听了这话,顿时就不自在起来了。

一番话夹枪带棒的,很是刻薄,若真是为了指点,好好说话不就行了,何必如此驳人脸面呢!

况且大家都是苏家的儿媳妇,即便是仗着年纪敬三分,那也是看在大老爷的面子上罢了,何必端出一副长辈的模样训斥人,这正头的长辈都没这么冲地训斥过自家小姐呢,怎么就轮到她来讽刺了?

乔香忍不住就要替齐宸出头辩解。

齐宸去适时地拉了拉她的袖子,意思是让她不要生事。

乔香顿时会意,又不敢违拗齐宸的指示,便有些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齐宸面上依旧带笑,好像听不懂苏大太太话里的讥讽似的,只道:“大嫂提醒的是,既然母亲屋里有客,那我也不便打扰,一会儿就将这些果子交给嬷嬷。”

“但方才突然想起一桩事来:早晨有位祝姓的夫人给我送来了一张帖子,我并不识得什么祝姓的夫人,就想着大嫂人脉广博,兴许知道,便想问一问?”

祝姓的夫人……

苏大太太思索片刻,道:“莫不是礼部尚书祝颂的夫人?”

又打量了齐宸两眼,问道:“祝颂的夫人请你去做什么?”

齐宸回道:“倒也没什么,只是说要去庙里烧香礼佛,请我同去,预备着用过斋菜再回来。”

“随着帖子送来的还有一盒上品的血燕,我想着无功不受禄,就让人挑了差不多的东西回给她了,也不好白收人家的东西。”

“大嫂你瞧,我这样处置可还算妥当?”

齐宸面容诚恳,好像真的是在调教一般。

可苏大太太却觉得心中一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她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警告

祝颂的夫人最近没少在苏大太太跟前儿露脸,次次见面都没空过手,送得礼一看就是精挑细选过的,出手很是阔绰。

苏大太太一开始以为她是出身好才如此大方,后来还是听了其它的夫人议论起来,才知道祝颂是寒门士子出身,后来是凭着聪明才学考中了科举,这才跻身京城的贵圈的。

至于他的妻子,虽说出身比他要好得多,但也算不得什么高门显贵,不过是中等的官宦人家罢了,到这一辈也没出什么人物,不过是像宋家一样,靠着祖上的荫庇过日子罢了。

而祝颂的夫人之所以出手这般大方,是因为她背后有人替她撑着,而那个人就是三王爷。

如今朝廷的局势,瞬息万变,几位王爷虽说没有正面对抗过,可手底下的人却已经相互间撕咬开了,只最近的一个月,就有五个京城的官吏被查出隐瞒罪行,获罪革职或流放的。

京城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外面那些个称霸一方的地方官,一旦被告发,那可都是一查一个准的。

如今苏大老爷刚刚得了升迁,还是不稳当的时候,苏大太太也想着他能早些打下根基来,可惜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几个王爷又都蠢蠢欲动的,便是要他们做抉择的时候了。

若是能擦亮了眼,则一个有前途的,那莫说做个区区平章政事,以苏大老爷的能力和威望,更高的位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若是不能慧眼识珠,选错了阵营,那可就是一脚踏进泥潭里,不光是苏家,连她的娘家都会跟着受牵连的。

所以不管是祝颂的夫人代表着三王爷来示好,还是其它王府来走关系,苏大太太都是用打太极府方式同他们周旋的,既不拒绝,也不明着表态。

只为了拖延时间,审时度势,好既不得罪人,又能选出个利益最大的好出路。

可她这样迂回,到底意味着什么,明眼人一下就能看明白,也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所以她不敢大肆宣扬,在府里也瞒得紧紧地,生怕有什么风声传到苏老夫人耳中去。

苏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铁血手段,如今年岁大了,越发的喜欢稳当的日子,素日里叫老爷们去说话,也是告诫他们不要轻易牵扯进党羽之争中,以免引火烧身。

有时还会拿五叔做例,让两位老爷能避则避,不要轻易展露锋芒,没得再落人口实。

苏大太太每每听了这些,都觉得心急不已。

俗话说时势造英雄,越是时局乱,就意味着机会越多,若是能把握住,便能一飞冲天,比兢兢业业三世都走的高远!

那些个治世能臣不都是在乱世时辅对了君主才扬名立万的吗?而太平治世,人们大多只能叫出明君,却不知他背后的贤臣又有几个。

为官一场,若只是兢兢业业地做个纯臣,那百年之后就是要被抹去了名姓,又有谁还会知道。

儿女子孙想要跟着沾点光,怕也是难了!

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出头,苏大太太只恨不能削尖了脑袋地往前冲,哪里还能如苏老夫人告诫的那般畏手畏脚,明哲保身?

她和老夫人之间的嫌隙,也就是从那时候生出来的。

如今老五家的进了门,花一样的娇嫩,又乖巧听话,正合了老夫人的心思,若是再懂事点,会做人一些,只怕她这个大嫂日后在府里不痛快的日子还多着呢。

今日这齐宸能将“无功不受禄”挡着她的面毫无顾忌的说出来,说不定明日就会到老夫人跟前,说瞧见有人大包小包的给大老爷那边送东西了。

反正她年纪小,就算是告状,也可以说是不懂事传了几句话罢了,可若是苏老夫人知道了她这些日子的行径,只怕是难善罢甘休了!

如今苏老夫人已经把老二家的给提拔起来了,就是为了警告她来的,总不能走一步挨一巴掌,回头等老五家那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也骑在她头上耀武扬威吧?

苏大太太陡然生出了几分危机感,脸色愈发严肃。

她阴着脸对齐宸道:“你是新嫁过来的媳妇,别后仰仗的也就是你夫君,祝夫人给你送礼,也就是冲着老五的面子。”

“可如今老五也就只是个船帮的头头,没什么正经官职,既然如此,还是不要随意和朝廷官员打交道的好,以免再落个结交官员的罪名,惹得麻烦。”

“我记得令你父亲官居四品,官场上的事儿,差个品阶就查出许多来,有些东西怕是连他都不明白的,更遑论你了。”

“不过这些你知道也没什么用处,如今你的正事,就是好好的学着府里的规矩,侍奉好长辈和夫君,其它的事不必你操心,只管好自己屋里就行,别没事盯着门口过来谁家的马车,或是又有谁家东西进了苏家的门。”

“府里有我和你二嫂嫂操持,外面的关系我们自会斟酌处理,母亲如今年纪大了,更是不能经事,你若是个懂事的,就捡些好听的说给她听,别没得什么都往外说,再给母亲添堵,惹得家宅不宁!”

几句话言辞犀利,满满的都是警告的意味。

听得乔香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低着头不敢看苏大太太。

齐宸却好似没听懂一般,甚至还对着苏大太太粲然一笑,应道:“大嫂的话弟媳都记住了,您就如同我长辈一般,您的话我定然不会忘的。”

她这一笑,反倒让苏大太太有些不自在起来。

一般的姑娘家,只听这番话就是要吓得打个机灵的,可这齐宸不仅没吓到,反而还跟没事人一样。

若不是定力好,能持得住,那便是真的缺心眼了。

老五会千挑万选的娶个缺心眼的回来?

可若是定力好,齐宸这么个年纪,论门户没门户,论经历没经历,哪里来的定力?

总不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吧!

苏大太太忍不住打量了她好几眼,到底也没从她的脸上瞧出什么异常来。

正巧有下人过来喊她,说是老夫人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大太太就撂下齐宸不管,转身回去。

心中暗道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这个齐宸不过是个小门户的女儿,若不是傻,那便是呆了。

一个呆子有什么好顾忌的?

思及此,她不由得在心中冷哼了一声,不把齐宸放在心上。

第三百四十五章 收集

齐宸到底也没应了祝颂夫人的约去上香,只随意找了个理由便搪塞过去了。

她年纪小,又是小家出身的高嫁女,那些个贵夫人在对她议论纷纷的同时,也不自觉地放低了对她的要求,倒也让齐宸仗着这些弱点省了不少的麻烦。

婚后没多久,齐寰就和廖家姑爷启程回了泾阳。

郑昀要去南边跑生意,本想让齐在京城再住上些日子,或是先送她回金陵那边去,可齐不愿意窝在家里,更不愿意一个人回金陵去。

况且郑昀去跑一趟生意,没有个月余是回不来的,他在外面,自己是待在哪里都放不下心来的,与其这样日日揪着心,索性收拾东西同他一道去了,说是也要去外面长长见识。

先前她同郑姨娘提过,想要个孩子,一是觉得趁着年轻好生养,二来也是看着人家的孩子玉雪可爱,觉得眼馋,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她好不容易能有些正经打算,郑姨娘自然喜不自胜,刚想着能让她好好调理调理身子,一转头她却又要收拾包袱陪着丈夫出去颠沛流离,今一出明一出的险些将郑姨娘气个半死,叫到院子里骂了又骂,却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叮嘱她路上小心些。

不要乱吃东西,也不要去些危险的地方去,更不要受凉,以免落下病根,影响以后的孕像。

齐听一耳朵丢一耳朵的,头点得倒是乖觉,可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她们姐妹相继离开了京城各奔各的去处去了,齐宸闲来无事,也就去魏家那边看看齐容。

齐容在魏家的日子也过得不是很舒心。

她是初胎,怀相又不好,寻常的妇人到她这个月份的人都是要圆润不少的,偏她无论怎么进补,却只有肚子大,人却越来越瘦,瘦瘦弱弱的人拖着个大肚子,进出都得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搀着,很是让人忧心。

好在腹中的孩子很是康健,这倒是让夫妻两个都欣慰不已。

魏弘心疼她辛苦,但碍着母亲的面,又不好日日待在房里陪着她,好在还有魏媛在,白日里没什么事,魏媛就会来陪着齐容说话,照顾她起居,姑嫂两个俨然处得比亲姐妹还要亲。

齐宸来这一趟,带了些老夫人赐给她的补身药材给齐容,正巧今日魏媛被魏大太太叫去说事,这屋里便没了外人,齐容就将丫鬟打发出去,和齐宸说起了体己话来。

齐宸也正好有事要问她。

“方才我进你院时,偶然听到有丫鬟提到一声‘夏姑娘’,说是她要吃什么燕窝羹,听那语气俨然跟主子似的伺候着。”

“这位夏姑娘可是家里什么亲戚不成?怎得住在你院里了?”

齐容用帕子拭了拭嘴角,道:“不是什么亲戚,是我婆母送到相公身边服侍的人,倒是没住在我院子里,在隔壁落得脚,因得小库房在我院里,她有时缺了东西就会打发人来要,没想到就被你听到了。”

齐宸闻言讶然:“魏大太太给姐夫身边放人了?你如今才刚有身孕,又是魏家这一辈第一个孩子,她这样做未免也太过分了些吧。”

哪家有孕的媳妇不是最受重视的,就怕碰到一分一毫,可这魏大太太竟趁着齐容有孕做出这种事,这不是明摆着给齐容添堵吗?

若是给三叔三婶婶知道了,岂不是要气疯了!

齐容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拍拍齐宸的手背道:“不过是个小角色,我都没放在心上,你也别管她。”

齐宸瞧着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瞧出了几分端倪。

遂压低声试探性地问她:“你是不是心中已经有打算了?”

齐容瞧了瞧门口,压低声对齐宸道:“那个夏禾,不是个安分的,你姐夫压根就没碰过她,可她这个月的小日子却没来,你说是为什么?”

齐宸讶然:“难道这夏禾还有胆子在外面偷人不成?”

齐容点点头,继续道:“她虽说是我婆母送来的人,可早先在外面是有相好的,两个人早就越了界,不过是遮掩的好没人知道罢了,就连我婆母都是被蒙在鼓里的。”

“她在外面的相好,已经被你姐夫派人扣起来了,又逼着他以‘经营不善,欠下外债’的由头写信给夏禾要银子还债,故意将那书信写得露骨至极,就是为了留罪证的。”

“那夏禾倒是真担心自己这个相好,收到信就慌了,先是将自己的手头上的积蓄给托人送了出去,后来听说不够,又将我婆母赏她的收拾送了大半出去,让那人典当了还债。”

齐宸闻言笑了:“如今认证物证都捏在手里了,你们夫妻俩却按兵不动,莫不是等着那夏禾自投罗网,将此事闹大,好给魏大太太一个教训不成?”

齐容闻言也笑:“满家里,我就跟你最聊得来,说点什么事,只要说一半,你就都懂了。”

齐宸对她的做法也很是赞同。

魏大太太前半生做媳妇做得稀里糊涂的,将家里弄得乌烟瘴气,回头好不容易娶了个能办事的儿媳,自己个儿当上了婆母,却又转头开始作起来了。

这还真是自己没能耐却还嫌家里不够乱。

好不容易想到在儿子屋里安插个自己人分散注意力,却没想到安插了个更不安分的。

如此糊涂行事,也怨不得魏家老太太要护着齐容,时不时的敲打她了。

齐容给齐宸添了一杯茶,道:“我的事不是什么大事,左不过是等着收拾罢了,倒是你这边有些麻烦。”

“我听说冯玉颜最近很是活跃,频频出去同人聚,但凡说话就三口不离你的事,说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但我听来的消息却是好多都是她信口开河的,故意败坏你名声呢。”

“京城里什么都不缺,更不缺那多嘴多舌的,如今你可算是万众瞩目了,若是再无端被泼了脏水在身上,只怕日后想洗清都难了,还是要早些应对的好。”

齐宸早就知道冯玉颜不能轻编排她,也不是没有收拾她的心思。

只是眼下还要料理分府别居的事儿,就没工夫理会冯玉颜了。

反正她说自己坏话也不是第一天了,京城里的流言起起落落的也没消停过,若是要洗白,断断续续的只会让人觉得欲掩弥彰,倒还不如先按兵不动,积攒到一定程度再一举解决得好。

第三百四十六章 撞见

在魏府里稍坐了一会儿,齐宸就预备告辞了。

齐容极力挽留她在府里吃个便饭再回去,被齐宸以“赶着回去侍奉老夫人用中饭”婉拒了。

也实在是不想给齐容添麻烦,省得她那个多事的婆婆再发疯找麻烦的。

齐容亲自送她到了院子门口,齐宸就不让她送了。

齐容就叫自己贴身的丫鬟送她出去。

齐宸先前瞧过这丫鬟几回,隐约记得她是汴京跟来的,很是衷心,就笑着让她代齐容送自己出门。

路上自然是要问起几句关于齐容的事的。

那丫鬟是个机敏的,就顺着齐宸的话,将齐容如今在魏家的处境说了说。

最主要的麻烦还是在她那婆母,魏大太太身上。

魏大太太不喜欢齐容,这个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如今又弄了个人搁在魏弘身边恶心他们夫妻俩,即便那女子是个安分的,这婆媳之间的情分也就算是断了,等到闹出什么丑事来,那可就是她自己作孽,不给自己留活路了。

以齐容的聪明,对付这样不灵光的婆母并非难事,但她如今又是身子重,就怕会不留神伤了本里。

齐宸就给她留了个信物。

“这是我们院里的牌子,你且收好了,若是你家奶奶有什么大事,就拿着这牌子去苏家。”

丫鬟小心翼翼地收下信牌,对着齐宸一番感恩戴德。

又感慨道:“若不是汴京那边分家的事僵持不下,我们太太一早就来京里住着照顾着小姐了,如今却是被长房讹得脱不开身来,只能一封封地送书信来问小姐如何了,却也是干着急。”

“谦大爷虽说也常常过问,但毕竟是个男子,又尚未娶亲的,总有些不方便。”

“多亏这京城里还有四老爷和您在,有您们在后面撑着,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心里也安心些了。”

汴京那边的恩恩怨怨齐宸多少有些耳闻,长房水蛭一般地吸附在三房身上,如今想要拔下来,只怕是要剥下一层皮来,一时半会儿怕也难有分辨。

她便对那丫鬟道:“三叔叔和三婶婶分家的心是早就定了的,如今谦堂哥和容姐姐都在京城里落脚扎根了,他们来京城也是早晚的事。”

“汴京的恩怨,盘根错节的还是交给长辈们去处置,咱们这边还是要将心思都放在容姐姐身上,保她这一胎安稳,就是保了整个齐家的安稳,可要仔细注意,马虎不得。”

丫鬟闻言忙诅咒发誓,自己无论如何都会保了齐容的周全,让她能平平安安的生产。

齐宸知道她是自己人,也是放心,临走时塞了几个钱在她手里,让她留着自己买点东西用,必要的时候也可拿来打点。

丫鬟心中明镜似的,也知道这豪门大户里不拿出点真金白银怕是传不进去话的,就收下了银子,目送着齐宸的马车走远了才回去。

齐宸回府的时候,正与给苏大老爷送礼的车遇上了。

站在门口收礼的是苏大太太的贴身妈妈,本以为这个时辰没人走这个门的,却没想到齐宸会从这边下马车,顿时变了脸色,心中暗叹怎么这么巧就给遇上了……

齐宸远远地就瞧见了那些人进进出出搬得箱子,心里也清楚,见苏大太太贴身的妈妈一脸局促笑意地往这边过来了,她便装出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样子,与那妈妈打了招呼之后,随口问了一句:“这是采买的礼品吗?是给晟哥儿成婚准备的吗?”

妈妈一听她什么都不懂,眼珠子一转就顺上了话,笑着道:“正是呢,这是预备给晟大爷成婚时用的东西,今日刚送过来,没想到挡了五太太的路,您且稍慢,我让他们让开路,别冲撞了您。”

齐宸心中暗笑这老虔婆还真把自己当傻子哄呢。

谁家预备着成亲的东西不贴个喜字再送来?

况且谁家哥儿会抱着一颗一人高的珊瑚树成亲?只怕是老夫人那边也没有品相这么好的珊瑚树了,这般贵重的东西,也就是旁人孝敬,自己家里谁会闲着没事买这么贵重的东西摆着看呢。

齐宸回了院子,听下人说五爷也在。

她想了想,便让人早些去传午饭。

吃饭时,她就同苏湛提起了苏大太太那边收礼的事。

在官场上混,相互之间没有不送礼不收礼的,可也不是她小题大做,她只撞见了两次,两次礼品的价值就已然超了日常的交往所需,若是被有心人稍加利用,说个贪污受贿怕是都够得上了。

苏湛闻言道:“送礼这件事我知道,我大哥也是个极其爱惜羽毛的,这种事他也是忌讳,所以他收到的礼都是交给我处置了,倒也不必担心会被翻出什么来。”

“只是我大嫂那边实在是难办,与她交往的都是些妇人,明里暗里到底收了多少,只怕我大哥也不清楚,我这边就更不好插手了。”

齐宸问道:“那老夫人也不管吗?苏大太太若是行为有失,伤得可是苏家的颜面,她老人家总不会坐视不理吧?”

“我娘?”

苏湛笑道:“她怕是早就懒得管了。”

“家里兄弟姐妹几个,都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了,连曾孙辈都有了,若是还拎不明白这些事,只等着她来出手收拾残局,那苏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还何必做无谓抗争,索性顺其自然罢了。”

可即便是如此豁达,也不好拿苏家这么大的基业给子孙们练手吧?若是真有什么差池可怎么好……

与苏湛这一席谈话之后,齐宸反倒是觉得心事更重了。

这是苏家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怎么好插手?

可若是袖手旁观,又总觉得有些别扭。

正在思索着该如何是好,就见乔香将桌上吃剩下的糕饼都给包起来了。

齐宸便道:“那些酥你一包都碎了,不如直接端了盘子去就是。”

乔香回她道:“这些不是我吃的,是要送去给傻丫头,端着个盘子不方便,不如用布袋子装起来,况且是好吃的东西,就算是碎点她也不会在意的。”

第三百四十七章 敲碎

乔香的性子好,人也善良,入了苏府之后交了不少善缘,平日里也会时不时地朝她讨一些吃不完的糕饼果子,带去给她新结识的那帮小丫头们打牙祭。

齐宸也不多问什么,就由着她去了。

过了几日,乔香收拾完桌上的东西,犹豫了好久,支支吾吾地同她讨要起药膏来。

齐宸还以为是她不小心碰伤了哪里,要看看她的伤口给她上药,不行就叫个郎中来瞧瞧。

乔香却闪烁其词,只说伤得不是自己,药膏另有他用的。

齐宸一瞧她那副躲闪的表情,就觉得她是有事瞒着自己,就让在外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带了乔香到中厅里坐下,仔细问她个中细节。

乔香低着头沉默了半晌,耐不住齐宸的软硬兼施,将事情原委给说出来了。

“前几天我同您讨了糕饼送给傻丫头,她悄悄告诉我,前一个夜里她半夜闹肚子起来去茅厕,回来的时候瞧见了大太太身边的体己妈妈,带着几个人鬼鬼祟祟的从院子里过。”

“那几个人一起搬着一个大物件,用黑布罩着看不清是什么,就觉得好像挺沉手的,一个个地边走便喘粗气。”

“大太太身边的妈妈在前面带路,却没有点灯,而是捧着一个小圆月亮,那光比灯还亮,能照亮五部之内的路,他们几个就靠着那个小月亮照着悄无声息地将东西抬进了内院的门。”

“傻丫头被那妈妈手里的小圆月亮吓着了,等他们走远之后她磨蹭了好久还是忍不住去他们走过的路上转了转,就在月亮门下捡到了一块碎玉,好像是他们抬着过门的时候不小心磕碰下来的一块。”

“她把那块碎玉拿给我看,虽说是磕掉的一块,可也有半个手掌那么大,里面连一点杂质都没有,一看就是好东西。”

“她要送给我,我没敢收,又听着是大太太那边三更半夜搬来,只怕会有麻烦,就让她将这东西给丢到池塘里去,或是直接拿去换了钱用,也省得惹麻烦,还叮嘱她不要将那天晚上瞧见的事告诉给任何人……”

齐宸听着她的话,不禁皱起了眉头。

捧在手里的小圆月亮……还可以在夜里照明……莫不是夜明珠?

虽说如今能发光的夜明珠也不算是稀罕之物,可若是能拿来照明,那就绝非凡品了。

她记得当初太后手里有一对夜明珠,黑夜中灼灼生辉,只两颗便可以照亮半边寝殿,夏夜里如清冷月辉,很是得太后喜欢,素日里收在盒子里,只在心情好或是有贵客的时候才让人拿出来一观其貌。

苏大太太的这颗虽然亮度不及半个宫殿,但也算不差了,却能这样随意的就让一个妈妈捧着出来走夜路照明,若不是心大,那就是财大了。

至于那些个人搬着的,用黑布罩着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一块原石大玉了。

若是如乔香所说,只随便磕碰掉的一个角都没有杂质,那这块玉的质地有多上乘就可见一斑了。

夜明珠,原石大玉,这都不是官宦人家该有的东西。

齐宸皱着眉头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了这些,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乔香自知有错,低着头道:“奴婢只想着这终究是大太太屋里的事儿,您是新嫁入府的,若是得罪了她岂不是要麻烦。”

“况且这话的从傻丫头嘴里传出来的,她小时候从树上掉下来,摔坏了脑袋,说话本就疯疯癫癫的,奴婢也是将信将疑,才一直犹豫着没将此事告诉给您的。”

齐宸心中暗骂她糊涂,竟将这样大的事给瞒下来了。

苏大太太若是真的收了人家这么贵重的礼物,那便是在整个苏府都埋下了祸根,大难之前谁还顾得上什么妯娌之情!

齐宸心中快速的想着对策,转头却又记起一事来:“你方才同我讨伤药,莫不是给傻丫头讨的?她怎么了?”

乔香的脸一下子垮下来了。

“傻丫头今早从花园里的拱桥上摔下来了,摔破了额头和膝盖,同屋的荷花想给她敷药,那药却被一个婆子给摔碎了,跑遍了满院子都找不到一瓶药给她,只能先用香炉灰给她止血,可也止不住。”

“荷花没办法跑来找我,问我能不能偷偷地要一瓶止血消肿的药给傻丫头,可她又悄悄地告诉我:有人瞧见傻丫头是被人从拱桥上推下来的……”

乔香说到后面,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

自己与傻丫头结交,不过是瞧着她可怜,因为傻乎乎的总是被那些个老刁婆子欺负,把一些个剩饭馊水给她吃,自己气不过,又不好说什么,才会隔三差五地给她带去些好吃的。

可她没想到傻丫头会因为无心多瞧了一眼,就招来了杀身之祸,而且傻丫头之前还将此事告诉给了自己,若是……

乔香不敢往下想了。

齐宸也想到了这一层,见乔香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就知道她的被吓坏了。

她忙安慰道:“你先别怕,这是苏府,咱们是五老爷院里的,就算真有什么,也不会有人破了院子将手伸进来了,这几日你就安心待在院子里不要出去,等风头过了再说。”

乔香点点头,又担心道:“那傻丫头怎么办?”

若是那些真想置她于死地,那府里肯定没有人敢护着傻丫头了。

难道真的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虽说她与傻丫头认识时间也不算久,谈不上有多深的情谊,可那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齐宸虽不识得那傻丫头是哪个,但若是这件事再搭上一条人命,那之后再想收拾只怕是跟更麻烦了。

她让乔香去把肖嬷嬷给叫过来。

肖嬷嬷闻讯而来,二人关起门来说话。

齐宸问起了肖嬷嬷自己的嫁妆里是不是有一块原石玉?

肖嬷嬷略微思索了一下,点头道:“是有一块婴孩大小的原石玉,如今就搁在库房里。”

齐宸就让她赶紧将那块玉给拿过来。

肖嬷嬷找出钥匙去开了库房,将齐宸要的那块原石玉给搬了出来,带到了她屋里。

齐宸又让她去寻了一把小锤子过来,盯着那玉瞧了半天,寻中了一个点,一锤子下去,就将一整块完整的玉石给捶碎成了好几块。

第三百四十八章 抢人

肖嬷嬷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直到齐宸让她找块布来将这些个玉碎块给捡起来包好,她才回过神来,赶紧去找了一块厚实的红布摊在地上,蹲下来同齐宸一起捡地上散落的玉块。

虽说是见过阵仗的,但这么通体无瑕的一块好玉,原本做成什么东西都行的,如今这一锤子下去却成了一地碎玉,出个镯子都勉强,实在不能不让人惋惜。

可她瞧着齐宸那副样子,似乎是有什么打算的,便也没敢多问,只照着吩咐将那些个碎玉都捡起来包好。

齐宸对着她郑重道:“肖嬷嬷,您是府里的老人了,更是五爷身边的老人,五爷娶我入门为得是什么,您也是心知肚明的,若是我说往下我要您做的事,是为了五爷和苏府,您会信我吗?”

肖嬷嬷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您是五爷亲自娶进门来的人,既是他看中的,那就肯定不会错,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绝对不会有异心,也不会多问的。”

齐宸欣慰至极,将那包碎玉交给她:“我这套说辞,您可要记住了:这玉是不小心磕碎的,我瞧着可惜,就让人拿了一块小的去外面的玉器铺子找工匠,看看还能不能打磨些耳坠、发簪、珠串什么的就成。”

说完,她拿着额外留出来的那块,道:“至于这一块,就是送去玉器铺子里的那块,可回来的路上不小心遗失了,因着是自己丢的,便没好大肆宣扬。”

“这些您都记住了吗?”

肖嬷嬷点头,道:“都记下了。”

齐宸又道:“那现在劳烦您找个人,悄悄地带着这块玉去趟外院,那边有个从小摔坏了脑袋的傻丫头,她手里也有块碎玉,是个麻烦,最好让人能用咱们这块换了她那块回来,若是不成我再想法子。”

肖嬷嬷听明白了她的吩咐,也没多问什么,便提着那些碎玉走了。

齐宸知道苏湛身边的能人多,可如今毕竟是跟苏大太太正面扛上了,也怕有不妥,便在屋里坐立难安地待着等消息。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就有人在外面敲门。

齐宸还以为是肖嬷嬷回来了,就让她进来,可门口却没有人回应。

她心中生疑,怀疑是什么不好的人来了,可转念一想,这里是苏湛的地盘,明里暗里不知道又多少人潜着,又能么可能被什么人硬闯进来?

便大着胆子到了门口,瞧瞧地拉开一道缝往外看。

门口果然没有人。

齐宸的视线往下移了移,看到了地上搁着的东西,她赶紧打开门来,将那东西捡起来塞到袖子里,又四下看了看,这才走进屋里去关上了门。

收好了那块碎玉,齐宸就又叫了乔香来说话。

说完话之后,她便指派了一个据说是有好功夫在身的护院,同乔香一起给傻丫头送药。

乔香心中忐忑不已,但想起方才齐宸叮嘱她的那些话,她又不能不强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带着那个看着有些呆头呆脑的护院一起去找傻丫头。

荷花正在前院干活,远远地瞧见她过来了,忙搁下水桶跟过来。

“姐姐可算来了,可带来了药?”

乔香恍惚地点点头,道:“带来了,太太还让人送了些东西来犒赏她,她如今怎么样了?”

荷花也没注意她话里的莫名,只顾着给她带路,一边小声道:“午时给她用了香炉灰,倒也将血给止住了,可就是没那消炎镇定的药,只怕是会反复。”

又压低声道:“晌午的时候来了个婆子,探头探脑的不像是怀着什么好心思的,我们的管事妈妈心眼好,从前同傻丫头她娘也有些交情,怕是什么人要作祟,就给两个姐姐放了半日休,让她们在院子里看好傻丫头。”

乔香跟着荷花走到下人们住的院子,打开傻丫头那间的门,就瞧见有两个二十多岁模样的女子在桌前坐着吃茶,身形比起一般的丫鬟要壮硕不少,看着应当是有些力气的。

傻丫头正在床上昏睡着,荷花上前去喊她,她不应,拍她的脸,她只睁开眼看看,就又迷迷糊糊地把眼闭上了。

荷花慌道:“姐姐你快来摸摸她的额头,好像有些烫啊!”

乔香赶紧伸手在傻丫头额上摸了一把,果然烫手。

看来是伤口发炎引起发热了。

乔香急道:“你们快去叫个郎中进来呀……”

两个粗使的丫鬟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没说话。

荷花面露难色:“我们这些个外院干粗活的,除了逢年过节,平日里是根本出不了门的……不过可以同管事妈妈说一声,兴许可以送她出去找个人医治。”

话还没说完,荷花忽然惊叫了一声。

乔香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同来的那个呆头呆脑的护院已经把半昏半迷的傻丫头拎小鸡一样的拽起来扛在肩头了。

他对乔香道:“姑娘身上带了出门的兑牌没?”

乔香愣怔地点点头,才想起来自己是有兑牌出门的。

她忙对荷花道:“那我就将她先送出去医治了,若是回头你们管事妈妈问起来,就说是五太太让送去的。”

说完就急匆匆地跑出房门追那个扛着傻丫头的护院去了。

荷花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好久才回过神来,再追出去的时候,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等她回到游廊下继续擦栏杆的时候,就见游廊那头匆匆走来几个婆子,脚下生风一般地,一头就钻进了她们住的院子里。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来叫她,说是管事妈妈叫她去问话。

荷花胆战心惊地去了管事妈妈那边,就看见方才脚下生风的几位果然都在,见她来了,一个个眼神如刀一般地落在她身上,吓得她腿都跟着打起战来。

管事妈妈对她道:“你告诉这几位妈妈,是谁带走了傻丫头?”

荷花战战兢兢道:“是五太太身边的乔香姑娘来了,还给送了一些东西来,见她发热昏迷不醒,就带去外面找郎中了……”

那为首的妈妈明显有些怀疑:“你这丫头是不是听错了?五太太新嫁府里,连自己院里的人恐怕都没认全,怎么会识得一个外院打杂又脑子不好使的丫鬟?”

荷花快给吓哭了,只带着哭腔道:“我就知道五太太身边的乔香姑娘总是来给傻丫头送些吃食,其它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为首的妈妈又问了她几句,她都是一问三不知的,再问下去人就开始哭了,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那几个人见状,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也没同管事妈妈道一声所以然,就径自离开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藏针

太阳将落未落的时候,乔香他们才回到苏府,刚一下马车就被人截住了。

大宝推着她上马车,来不及解释许多,只道“大太太的人去了咱们院子里,好像就是为了要人,小姐让我悄悄地出来截住你,傻丫头今天无论如何是不能会苏府,咱们这就把她送去楚苑安置。”

“还有些话,等会儿我再慢慢同你说。”说着他也抬腿迈上了车。

驾车的正是方才同乔香一起走一遭的那个护院,大宝也坐上来了,只是看了他一眼,也没开口问一句,就又抓起了缰绳,准备出发。

乔香回车上坐稳当,可心里又有些不安,忍不住撩开车帘问大宝“大太太的人不会欺负咱们小姐吧?要不我先回去帮着小姐,你们把她送过去。”

大宝将要去的地方说给那驾车的护院听,之后才顾上回头同乔香说一句“小姐那边有肖嬷嬷呢,再说那毕竟是五老爷的院子,大太太身边人再怎么样也不敢在那边放肆的,实在不行还有老夫人做主。”

“小姐也说了,让你务必留下,我们与傻丫头不熟识,可有些话须得教会她说,省得以后再说不清楚,所以还得你来教她。”

车里躺着的傻丫头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号,就问了一句“教我什么……”

方才在郎中那里用过了药,又处理了伤口,虽说眼下额头还是有些烫,但好在意识在恢复。

乔香就安抚她道“没事,你先睡着,等到了地儿我再同你说。”

傻丫头见陪着的是她,就有几分安心,拉着乔香的手道“我好像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五太太那边的糕饼好吃,你还有没有,我想再吃一块车轮酥。”

乔香拍拍她的手“有的,还有山楂锅盔,你先睡会儿,等我跟五太太讨来了就叫你啊。”

傻丫头点点头,听话的闭上眼,不一会儿就打起瞌睡来。

齐宸气定神闲地坐在外室中,耐心听那几个婆子将话讲完,才慢悠悠道“我以为是什么大事,要劳烦这么多人一起来,看着阵仗就算是有个把毛贼也都能拧了去,却不知竟只是为了一个丫头。”

“傻丫头是我让人带走的,听说她受了伤有些严重,就让人顺道送去外面药铺找郎中了,我知道苏家有苏家的规矩,可也没听过哪家的规矩,不许下人去找郎中治伤吧?”

为首的婆子闻言,回道“苏府宽待下人,自然不会有这样的规矩,只是这傻丫头犯了事,拿了顶贵重的东西,如此歪风邪气自然是助长不得,大太太这才急着拿她回来问话的,还请五太太您见谅,快些将那丫头交出来才是。”

齐宸闻言笑道“这话让你说得,倒好像我故意将她藏起来不给你们似的?”

“她的确被我的人送去了外面找郎中,眼下人也还没回来,这伤势轻了重了的我也不晓得怎样,还等着他们回来告诉我一声呢,你这就同我要人,我上哪找个给你去?”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略微思忖了一下,又问了一句“那太太觉得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几个今日就领了大太太这一份差事,若是办不妥只怕回去大太太要怪罪的,若是您不嫌我们烦,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

齐宸看了她一眼,道“既然是大太太吩咐的,我也不难为你们当差的,愿意等就在这里等着便是。”

说完就撂下她们,屋子去内室里歇着去了。

几个婆子站在外室,却也忍不住四下打量,肖嬷嬷见有几个总把头往中厅里伸,就拉下脸来训斥道“眼睛长那么长作甚?那是五老爷和太太说话的地方,由得着你们窥探了?”

吓得那几个赶紧低下头。

为首的婆子见状,便将那几个婆子带到院子里去等。

传晚饭的时候,苏湛回来了,瞧了那几个婆子一眼,也没说什么,就进了齐宸屋里。

为首的婆子话都在嗓子边了,却没说出来,只得咽回去,悻悻地站在那里继续等着。

传膳丫头们送去了小厨房新做的菜式,摆好之后便退到院子里来等着。

过了一会儿,肖嬷嬷就来喊他们收拾碗筷。

丫鬟们默不作声,脚快手轻,收拾完碗筷又将外室打扫干净,便提着残羹剩饭回去了。

几个婆子还站在院子里,身边人来人往的,却都当她们是空气一般,渐渐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她们几个在大太太院里虽不是顶重要的人物,但也是当差得力的,不然也不会被派出来做这些,眼下受了冷遇,已经是心中不快,又见天色越来越暗,屋里的灯都亮起来了,但她们等着的人却迟迟没有露面,再兼腹中饥渴难耐,脸上便露出些许不满神色,对着为首的那个频频暗示起来。

为首的那个妈妈也没想到今日会落到这样尴尬的境地。

来前她压根就没把齐宸放在心上,觉得这个新进门的五太太出身不怎么样,年纪又小,自家太太训起她来跟训小孙女似的,也没见她敢说出半个不字来,就觉得她定然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却没想到是个绵里藏针的主儿。

自己来时是板着脸,心里想着吓唬她一下,到时候她就会乖乖地把人给交出来了,却没想到人家伶牙俐齿的,几句话就把自己给问得哑口无言。

这开局不利也就罢了,没想到干等了这么久,却连个人影子都没瞧见。

眼下五老爷又回来了,她总不好当着五老爷的面再去吓唬五太太吧?

眼见着天完全黑下来了,为首的那个也就跟着死心了。

今日注定的徒劳而返,也不知回去之后大太太又会是怎样的气急败坏。

她垂头丧气地独自往屋里去,刚想敲门,门却从里面开了。

肖嬷嬷站在门口看了她一眼,问道“是有什么事要禀告吗?”

那妈妈便道“今日天色晚了,咱们怕扰了五老爷和太太歇着,就先回去了,劳烦嬷嬷让我进屋去磕个头说一声。”

肖嬷嬷却道“五老爷和太太正在下棋,既然您打算回去了,那我就进去同他们说一声,劳烦您在这里等着。”

说完就把那妈妈晾在门口,自己进去了。

妈妈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却也不能说什么,只得在门口站着等。

隔了一会儿,肖嬷嬷出来,对她们道了一句“五老爷说知道了,让你们先回去。”

“五老爷还有一句话让老奴转告你们乔香是五太太是陪嫁丫头,无论怎么样也得五太太在场才能问,若是有人私自扣了她,那事后可是要追究的,劳请各位做事时掂量着分寸,毕竟你们的身契是在苏家,可不是在大太太院里。”

几个人闻言都不禁脊背一凉,再也不敢说什么,纷纷跟在为首的妈妈后面灰溜溜地走了。



第三百五十章 摊牌

苏大太太等了大半日,听身边的妈妈来传话,说派出去的几个人是空着手回来了,脸色顿时就难看下来了。

她叫了为首的那个妈妈进来问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没用的东西!去了这么多人却连个傻丫头都抓不回来,一个个的是不是在府里养尊处优惯了,都成了办不成事的废物了!”

那妈妈闻言,胆战心惊道“太太莫气,是老奴办事不得力,没想到五太太那边好快的手脚,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她的人已经把傻丫头给带走了,咱们在五太太院里等到天黑,也没见人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藏好了。”

苏大太太诧异道“五太太?她藏傻丫头做什么?莫不是……”

苏大太太顿时慌了起来。

若非有前院的粗使婆子悄悄来报,她还不知道那晚上的事被傻丫头看到了,还捡到了他们不小心磕碰掉的一块碎玉。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傻丫头又是个不懂人事的,即便是看到了捡到了,也未必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要吓唬着她把嘴闭上,或是找个由头将她挪到自己院子里看管起来便不足为患。

可谁知偏偏这么不巧,这傻丫头竟然和齐宸的陪嫁丫头有交情,还把这件事连同捡到的那块碎玉都拿给乔香看过了。

傻丫头不同人事,那乔香可不是傻子!

如今看来,她想必已经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诉给自己的主子齐宸了,否则齐宸怎么会反应这么快,掐着点儿的就把傻丫头给带走藏起来了。

苏大太太将那办事不利的妈妈给撵了出去,叫了贴身的妈妈进来说话。

她脸色铁青道“你不是说这件事能办利索吗,怎得闹到了这副境地,被老五家的给抢了先!”

妈妈自知有错,悔道“当时老奴只想着将那傻丫头给弄晕了,借着治伤的机会给她药里放点东西,让她直接疯癫了就好。”

“却没想到这丫头人傻,反应却快得很,成才刚挪到她背后就被发现了,当即就厮打起来了,她力气又大得很,成才一个大男人竟不是她的对手,废了好大的力气也没将她给从拱桥上扔下去,又怕动静大了被人知道,只能趁她滚下桥的时候先匿了,等时机再下手。”

“哪知那外院的管事竟是个轴的,听说还和傻丫头她娘有点交情,竟让人将傻丫头给看顾起来了,弄得咱们竟然都没机会下手,不过晃神的功夫,就给五太太的人给抢了先了,真是始料未及!”

“您说这五太太怎么这么大的本事,嫁入苏家这才多久,竟然能在油盐不进的外院女管事眼皮子地下把人带走,她这么个死脑筋的人,怎么就能给五太太这样的黄毛丫头给说通了的呢!”

苏大太太恼道“她自然不傻,你且看看她是谁的人再说吧!”

妈妈闻言顿时敛了面上的神色,小声道“太太的意思是,那外院的管事妈妈是老夫人的人?”

苏大太太不置可否。

妈妈想了想,也觉得十有是了。

在府里干活的,无论是谁,想要好好地经营好手上的这分差事,必然是要先攀上一颗得力的大树的。

自己从前拉拢人的时候,没少给外院的那位管事妈妈送好处,可她虽收了,却都拿来请了手下的人吃酒,倒也没给自己留点,若是让她去办什么事,她也有法子给圆了过去。

先前还以为她不是耿直就是傻,如今看来,不领大太太的人情,是因为背后有更大的靠山。

能不怕得罪苏大太太,靠山必然是比大太太更有权威的了,那就十有是苏老夫人了。

五太太又是苏老夫人最得宠的小儿子看上的媳妇儿,苏老夫人高看她一眼,她身边的人自然也不含糊,带走个傻丫头又算得了什么。

弄不好,今天白日里发生的这些事,眼下已经传到了苏老夫人耳中去了。

她老人家虽说已经不大管家事了,但如今事涉小儿媳,未免不会多过问两句,到时若是真叫了大太太去问话,可怎么好?

妈妈越想越心惊,忙将自己的顾虑说给苏大太太听。

苏大太太也不是没想到这一层。

她铁青着脸道“那东西留在府里总归是个麻烦,还是要尽早运出去才是,不然被翻出来,就算长了十张嘴也是说不清了!”

妈妈慌道“可那玉也不是咱们要的,就算真查问起来,您实话实说了,老夫人也不能将罪责都怪到您头上来吧!”

苏大太太怒斥她“糊涂!这玉已经进了大院的门,那就是说不清楚的。何况送玉的又不是别人,那是我亲妹夫,难道要我将他供出来,再让他将我娘家给拉出来垫背吗?”

妈妈还想再说什么,被苏大太太堵了回去,道“好了,此事我自有定夺,你先让人去盯着五老爷院里,若是有什么动静就赶紧回来禀告。”

“另外让在外面寻人的也不要停,将京城里能留人看诊过夜的医馆都翻一遍,找到人就立马带回来。”

妈妈连声应下,赶紧出去找人办事。

苏大太太坐在桌前,想着该如何应对,只觉得脑子一阵一阵的疼。

第二日早膳过后,就有人来苏大太太的院子里走动了。

苏大太太看着笑意盈盈的齐宸,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她。

她不怎么喜欢齐宸,对她自然不想摆出什么好脸色,可又觉得她的笑容里藏着些东西,让她又不能不顾忌。

倒是齐宸先开了口“我嫁入府中许久,也没有机会好好同大嫂说说话,今日便赶着来了,却没想到您身边服侍的人这么多,这倒让我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苏大太太一听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就将屋里服侍的人都给打发了出去。

她打量着齐宸,不想跟她绕弯子,直接道“你今日来,想必不止是为了同我说闲话的吧?”

齐宸闻言也是笑笑,点点头,开门见山道“昨日我让人从外院带了人出去,因着一些原因,将她暂且安置在了外面,听说大嫂也到处寻她,怕您操心,就来同您先交个底儿。”

“人已经好好的安置起来了,想必以后也不会再在您面前出现了,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恐怕事到如今也没弄明白其中的关窍,大嫂不如就此打住,放她一码吧。”

苏大太太又看了她几眼,不明白小丫头是哪里来的胆气跟她谈条件。

她冷声道“傻丫头虽然是个不懂人事的,可你们却不傻,你拿了她在手,就以为能拿住我的什么把柄,可以在这府里横行霸道,高枕无忧了?”

“未免想得也太简单了些!”



第三百五十一章 对台

苏大太太说到了点子上,就连声音都懒得压低,直接道“你虽是小门户出身的女儿,但嫁进苏家也有些日子,即便是眼观耳闻,也该晓得苏家这样的人家,同你娘家齐家是不一样的。”

“听说如今也开始有人给你送礼了,那些个礼你收了没有?收了之后又是如何处置的,是交给了你的夫君去打理,还是折了同样贵重的礼还了回去?”

齐宸不置可否“是有几家太太小姐送了礼,贵重的都交给了五爷处置,至于一些稀疏平常的来往,也如您所说一般,都折了差不多的东西还了回去。”

苏大太太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后慢悠悠道“你在娘家做姑娘时无人问津,想要去个什么场合露个脸,还得厚着脸皮靠人带一带,嫁到苏家之后就全然不同,不仅不用再看人脸色,还有人开始巴结你了。”

“可他们巴结的到底是谁?难道是齐家三小姐?还不是因你成了苏家的五太太,这才高看你一眼!”

“不过是说了几句没有边际的溢美之词,倒让有些人飘飘然不知几斤几两了,觉得自己真能凭着几把子本事在府里拉大旗唱戏不成?”

齐宸依旧笑着“大嫂这是说得哪里的话?”

苏大太太懒得理会她,只道“你这般的,都有人开始做小伏低地讨好,如今大老爷身居高位,就不许有人给我送礼了?”

“还是如今你新贵得宠,这府里的人都要听你差遣,看你脸色了?”

她说着,不由抬高了几分声调“这些事,即便是到老夫人面前去说,她老人家也挑不出我什么错处来,换做是她老人家,也未必不会如此处置,倒让你少见多怪当回事儿了。”

“人情交往本就是一门学问,你自己见识浅薄是个门外的,便要拿着你那些粗陋的见识来评说旁人不成?简直是笑话!”

话说得这个份上,便是长辈对晚辈的训斥了,哪还有一分平辈妯娌之间说话的客气。

齐宸也不恼,耐心等苏大太太说完了,才道“您怕是误会我了,傻丫头曾帮了我些忙,我一直记着,眼下见她犯了错,既怕她受罚,又怕大嫂您动气,这才硬着头皮插手,本想着能从中调解一下,却不成想……”

苏大太太懒得听她解释,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不管怎么说,你如今已经嫁到了苏家,大家又是在一个屋檐下过活,你虽叫我一声大嫂,但论起年纪资历,只怕你母亲都未必敢在我面前坐着喝茶,有些话便也要说出来提点提点你。”

齐宸被抢了话也不恼,只淡淡地笑着“有什么您直说便是。”

苏大太太瞥了她一眼,继续道“老夫人此生膝下有三男两女,两位姑奶奶都是嫁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做当家主母,我和你二嫂也是名门闺秀的嫡出女儿,与苏家也是实力相当,极为登对的,不论是在哪里,都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

“可唯有你是个例外,既非名门之后,又不是什么功勋人家,于苏家也无甚恩惠交往,不过是因得老五喜欢你,老夫人又偏疼小儿子,这才能如愿进了苏家的门,做了这风风光光的太太。”

“京城里那些个关于你的传言,想必我不说你也是清楚的,你同宋家的那些事,同谁家的什么公子有什么交往,总会有些清闲的人愿意去拔出来嚼舌头根,在背后编排你,连带着苏家也跟着被点了名号。”

“你夫君老五和老夫人,一个是不在官场的白身,一个是迟暮之人,不在意这些事,可大老爷和二老爷却是仕途正好,听不得这些东西,我便要为着他们着想,也得想法子将你那些个不好听的名声给洗白了。”

“原本为了你是事多费口舌就已经够惹人不快的,可我想着你既是老夫人和老五瞧中的人,应当也是不错的,替你多说两句话也没什么,可如今看来,你却不是那懂事安分的,眼下嫁到家里才多久,就开始搭起戏台子准备跟我唱起对台戏来了?”

她冷笑道“傻丫头告诉你,我收了人家的大礼,三更半夜便是鬼鬼祟祟的,见不得人。你就觉得是个把柄,就想着让你的丫鬟将她扣在身边,留着帮着你说话占场子了?”

“傻丫头从小摔坏了脑子,她说得话这府里怕是也只有你们主仆愿意信了,她说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了?拿她当把柄,你未免也太自信了些。”

“今日你既是为了她的事来,那我也不同你拐弯抹角。”

“傻丫头私下揣度主家,暗中传话,已然犯了府里的大忌讳,为正这府里的规矩,我也要将她拿了审问惩处,你若是还懂点规矩,知道点礼仪,趁早将她送回来,我只当此事没发生过,否则日后若是再出了什么事端,别怪我这个做嫂子的今日没提醒你!”

“你这个做嫂子的要提醒她什么,好好的说就是了,如此疾言厉色,快要赶上衙门里审犯人了。”

苏大太太一听这话音,后背猛地一震,赶紧站起身来。

齐宸也站起身来。

苏老夫人推门进来,扫了她们二人一眼,没说话。

苏大太太心虚不已,赶紧换了副神情迎上去“您怎么来了?”

苏老夫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反问她“怎么,如今我来你这走走,也要站在门口等人通传一声不成?这苏家即便是将规矩的,也不至如此吧?”

苏大太太被她说得面上臊红,嘴里忙道“您这是哪里的话……”

心中却担忧,也不知方才那些话苏老夫人听进去多少。

方才她是真有些忘形了,本就想疾言厉色地吓唬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让她学安分些,却没想到竟然没收住,被苏老夫人碰了个正着。

齐宸虽说年纪小,可身份到底是她的弟媳,算是同辈人,嫂嫂像训闺女一样的训斥弟妹,还让婆婆给撞见了,这事无论怎么解释都是有些麻烦。

苏大太太脑子转得飞快,开口就想同苏老夫人解释一二。

苏老夫人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对齐宸道“我听说你早就来了,说了这半会子话也该差不多了,今日就到这里吧,你陪我去外面园子里走走。”

齐宸领命去扶老夫人,慢慢往外去。

苏大太太就这样被晾在原地,尴尬不已。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不问

苏老夫人不是碰巧才出现在苏大太太院子里的,自然也不会真有那个闲工夫让齐宸一起陪着去逛园子。

但她也没在路上就难为齐宸,只闷不做声地回了自己的院子,这才开口道“四郎来求我去老大院子里救场,好端端的怎么会闹出这些来,你们夫妻两个的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

齐宸听得这话,也只能装傻充楞,含糊道“这些个事儿,我就算是想说也不知从何说起,更怕说得乱了套让您听得云里雾里的,所以还是等哪日坐下来,让四爷再慢慢地同您说道才好。”

苏老夫人听她转眼间就把事踢到苏湛那边去了,抬眼瞧了她一眼。

齐宸便冲她笑,但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她是知道事儿的。

那就是老四不让说了。

苏老夫人倒不是没有法子让她开口,但转头想起苏湛先前同她说得那番话,此时想想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苏家,早晚是要交到他们手里的,日后苏家会如何,又会走向什么,也是看他们兄弟的本事,即便自己今日明日的能插手,难道还能活成个不死的老妖精,一辈子替他们操心不成?

思及此,苏老夫人便也不追着此事问了,反倒是问起了齐宸搬家的事。

永安巷的宅子齐宸前几日也去看过了,那边的仆从早已到位,几个管事办事也利索,眼下早就已经收拾妥当了,随时都可以搬进去住。

只是齐宸觉得就这样贸贸然地搬出去,显得突兀不说,更怕是还是有人会猜测一些有的没的,虽说只是些市井的闲言碎语,但也是惹人厌烦的。

齐宸遂回道“宅子那边都已经准备妥当的,只是新买进的一批下人还在调教,四爷说等下人调教好了,便可搬过去了。”

苏老夫人点头道“虽说不是开府,但终究是自己个儿住的地方,里里外外的须得是自己人才能睡得安稳。”

“你带来的人里,若有得力的,早些送过去,趁着人还在调教,选几个伶俐的带在身边自己调教,日后用起来才顺手。”

齐宸点头,道“已经派了一个过去认人了,先前还未出嫁的时候,爷送了一些人手过去帮着打点使唤,成婚的时候一并带过来了,眼下都在院子里当差,一个个的也算是得力,一时倒也用不着再添置新人。”

苏老夫人点点头“虽说你年岁小些,但如今也是出了嫁的人,便是大人了,有些事也要壮着胆子去试一试,没有人是一上来什么都能做好的,都要靠点滴小事去磨砺,但若是从开始就畏手畏脚不敢出头,日后便也没什么出息了。”

齐宸听着这番话,隐隐觉得苏老夫人话中有话。

她们将将从苏大太太的院子里出来,苏老夫人又不是那闭目塞听的,想必去之前就把这件事给弄明白了七八分去。

她不禁看向苏老夫人,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该如何回老夫人的这番话。

几个丫鬟从外面鱼贯而入,手里都捧着一匹锦缎,色泽雍容却不过于华丽,瞧上面的花纹也很是精巧,不大像是市面上流行的样子。

嬷嬷是在最后进得屋子,笑吟吟道“这是方才四老爷让人送过来的,说是给您裁秋装用得,都是南边新来的样子,紧俏得很呢。”

苏老夫人道“我都一把年纪了,要这紧俏做什么?难不成要点胭描眉地去做老妖精?”摆摆手就要让丫鬟们退下去。

嬷嬷却不肯罢休,执意劝着苏老夫人好歹选几匹可心的,又看了齐宸一眼,笑着对苏老夫人道“难得四太太也在,不如让她帮您长长眼,也听听这些年轻人的建议,兴许做出来的您就中意了呢!”

苏老夫人闻言笑了笑,对齐宸道“你瞧她,今日我若是不挑一匹,怕是不能罢休了,你且替我随意选上两匹吧,好让她闭了嘴,还我个耳根清净清净。”

齐宸得了苏老夫人的授意,赶紧站起身来。

几个丫鬟见状也都自觉站成一排,随她挑选。

齐宸脑子里转得飞块,一边回想着老夫人日常的服侍、颜色和花纹喜好,一边伸手去挨个地试那些个料子的质地、触感,还要比在手腕上看效果。

最终选定了秋香色团花纹缎子和青莲色水云纹缎子各一匹。

嬷嬷让捧着那两匹缎子的丫鬟上前来,苏老夫人就近看了看,点点头,嬷嬷就让人把这两匹缎子送过去裁衣裳。

齐宸也不知苏老夫人是真看中了她选的缎子,还是为着她的颜面将就着不说破。

正有些惴惴不安的时候,瞧见嬷嬷悄悄地朝她做了个暗示的眼神,齐宸当即便明了她的意思,回了个感激的眼神给她,心稍稍地放下了不少。

苏老夫人留她喝了一盏茶,就放她回来了,到底也没再追问什么。

离了苏老夫人的院子,路上乔香还是按捺不住问了一句“眼下老夫人出面给咱们解了围,大太太那边看着老夫人的面子也不敢再为难咱们了,这事是不是就算过去了?”

齐宸却肃穆道“怕是没这么容易。”

苏大太太在苏府的权威仅次于苏老夫人,今日险些在她手里栽了跟头,以苏大太太的骄傲,势必不能咽的下这口气。

若先前让自己交出傻丫头,为得是将那件事封口。那么经过今日这一出,就变成了内宅中地位的较量了。

既然是较量,就势必要分出个高下来,又怎么可能轻易揭过,粉饰太平?

齐宸带着乔香回了自己院子,再三思量之下,还是决定让傻丫头再在楚苑多留一些日子。

接下来的几日倒也风平浪静,她每日照旧去老夫人那里晨昏定省,偶尔遇到苏大太太,也是相互之间点头示意,虽没说什么话,但也算不上尴尬。

又过了几日,一大早刚用过早饭,就有信送到了苏湛手里。

苏湛看过简信之后,同齐宸说了一声,便带着几个亲信出了门。

齐宸便回房收拾了一番,拿了一卷书来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人还没坐下,就听到了门口吵吵嚷嚷的声音。

她便抬高声喊来肖嬷嬷,问她外面吵闹什么?

肖嬷嬷答道“说是院子里出了内贼,偷偷将主子屋里的东西倒出去换钱,二太太那边正带着人挨个院儿的查呢,方才到了咱们院儿,正在下人们的屋里搜呢。”



第351章 外人

齐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你说是谁带人查的?”

肖嬷嬷明白她想问什么,遂又重复道“为首的是专管整肃内院下人风纪的阎婆子,一同跟来的是二太太院子里的妈妈,倒是没瞧见有大太太的人跟着。”

齐宸一时也有些摸不明白,便让肖嬷嬷先去前院里看着,别再闹出点什么来。

肖嬷嬷刚要走,齐宸又叫住她“嬷嬷稍等,我同您一起走一趟吧。”

阎婆子正指使着手下的婆子将下人们住得屋子挨个仔细搜查,那些个被搜了屋子的下人们一时也无处可去,也无心去办差事,就索性站在院子里等着那几个人搜完。

齐宸过去的时候,婆子们已经搜得差不多了,不知是谁般了张桌子搁在院子里,眼下桌子上零零散散地扔着一些物件儿,有手串镯子,也有玉佩钗子,都是从各个屋里搜出来的贵重物件儿,等会儿还要挨个核实的。

齐宸也是第一次见阎婆子本人,听说她虽然是下人,但在府中也颇有些威信,一生都是在苏府中当差,都没有嫁过人,娘家人相继去了之后,她便成了孤身一人,在外了无牵挂,就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自己的差事上,将府中下人的私生活盯得极严。

时间长了,便传出不少抱怨来,说她太过于矫枉过正,甚至是有些吹毛求疵,但她却依旧我行我素,偌大的府邸,除了苏老夫人和几位老爷,怕是太太们的面子她都是不卖的。

齐宸不用脑子也知道这尊大神是谁请过来的,但到底是请来恶心她的,还是另有什么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阎婆子见到齐宸来了,也只是上前来照着规矩行礼问了安,之后就好像当她不存在一般,自顾自地忙活。

她先跟来的一个会写字的婆子铺纸研墨,而后叫那些个等候的下人们排成两排,自己则拿着桌上的物件一一询问那东西是谁的,叫什么名,又是何时何地从哪里得来的。

她一边问,旁边拿笔的婆子就一边记录下来,很是细致。

齐宸疑惑地问肖嬷嬷“她这是在做什么?”

肖嬷嬷回道“但凡是手中有贵重物件的下人的,这物件的来源都是要记录清楚的,若是日后发现谁有异常,她们会拿着单子挨个问哪样东西是怎么来的,若是答不上来或是答错了,便不好办了。”

齐宸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像这样管理下人手中的财物,防止内院中有偷盗或不轨之事的法子她是有所耳闻的,虽然过于严苛了些,但又的确是行之有效的法子。

从前在宫里,也有些娘娘效仿此法管束下人的手脚,但却从未听过有谁将手伸到别人宫里去管的。

难道说如今这世道不同,规矩也跟着变了不成?

齐宸便直接问肖嬷嬷道“这种事情,难道不该是由我亲自过问吗,还是苏家有规矩,所有内院伺候的下人私产都要明示造册?”

肖嬷嬷神色有些尴尬,但还是实话实说“这件事的确是归阎婆子管的,但管的多是外院的粗使和内院的杂使,到老爷太太的院子里来,还是头一回……”

听了她的话,齐宸的脸色就更不悦了。

她索性直接对阎婆子道“他们这些东西里没有我屋里的,至于来路,等会儿我让人再细问就是,妈妈事多,先去忙其它的吧。”

阎婆子正在盘问一块佩玉的来源,听到齐宸的话并未怎么放在心上,只随意敷衍了一句“太太稍歇,马上就盘问清楚了。”

说话时连头都没抬,更遑论看她一眼,分明就是没把她放在心上。

齐宸心里冷笑了一声,抬高声音问肖嬷嬷道“阎妈妈的路子你可都看明白了?”

肖嬷嬷点头。

齐宸又接着道“阎妈妈这法子我瞧着不错,日后不如就照着这个路数来,你去接了差事学一学,让阎妈妈她们腾出手忙其它的去吧。”

阎婆子一听这话就知道齐宸在撵她们呢,遂道“太太不急,这是咱们例行的差事,等会儿办完了自会交给您的。”

齐宸听她这般说,便问她道“大太太和二太太那边也都如此过吗?”

阎婆子笑道“大太太和二太太嫁过来的时候,府里还没有这样的规矩,眼下您正赶上了这规矩,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就别为难咱们,让咱们把差事办完了吧。”

“等日后二少爷的新妇进门,咱们也要拿您做榜样,不然又怎好约束小辈呢?”

一番话说得齐宸都要气笑了。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大太太和二太太嫁得久了,是自家人,所以就不必拘束着。而自己是新嫁过来的,还不是自家人,就要额外的多守一套规矩,将老底儿揭开给全家人看?

还拿苏晟即将过门的媳妇说事,宣扬这规矩是日后推行,都要一视同仁的。

若是苏晟的媳妇过了门,他们不提此事,那阖家岂不是就她一个被查了个底儿朝天,那岂不成了府里的笑话了?

若是她不甘心,重提此事,让阎婆子又去照着“规矩”也将苏晟新媳妇下人的私产登记造册,那可就是把苏晟的新媳妇给得罪了,说不定还会传出刁难小辈,无理取闹的名声去。

更妙的事,查院子的是阎婆子,陪着一起来的是苏二太太的人,而苏大太太的人却躲在背后操纵。

她若是去理论,也只能找苏二太太,可苏二太太注定的白背了锅却又无能为力的那个,况且苏二太太平日里对她也不错,自己总不能让她也为难吧。

齐宸不禁有些怀疑,这个下人们口中独行独往,不与任何人为伍的阎婆子,是不是已经投入了苏大太太的麾下。

不然怎得会在明知得罪人的情况下,还要如此刁难自己。

像阎婆子这样在大宅院中蹉跎了一辈子的人,最是明白不得罪人就是最大的好处,可她却要顶风而上,好像完全不怕开罪自己会没有好果子吃,显然是有人提前给她吃过定心丸了的。

所以,苏大太太特意派阎婆子来,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这府里只有她齐宸一个外人,不仅要防着她,就连带来的下人也要一同防着吗?

若真是如此用心,那又同当面打她的脸有什么分别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仗势

这便是狗仗人势,要挑了她这个软柿子来捏了。

齐宸不由在心底嘲讽了一番苏大太太的手段实在是不入流,面上却是一派平静,问阎婆子道“他日崔家小姐入门,要怎么称呼我?”

没头没尾的一问把阎婆子给问愣了,回道“二爷是您的侄儿,崔家小姐自然要称呼您一声‘五婶婶’……”

齐宸点头“既然她称我一声‘婶婶’,那她便是小辈,我则是长辈,常言道‘上行下效’,既然要给小辈做例,那便要一视同仁,你在我这里如何,便要将同样的在她们院里做了去。想要立规矩,无有例外才能叫小辈心服口服,您在苏家几十年了,这个道理想必比我更懂吧?”

“等将长辈们这边都走过一遍了,就要轮到小辈了,崔家小姐还没入门,可大爷的媳妇早就嫁进来了,又是这辈里最大的,所以先从她院里入手,日后若是想讲规矩,有她做例,崔家小姐也不好说什么。”

阎婆子闻言忙道“大太太和二太太那边不必如此吧,她们嫁到府里几十年了,又是为苏家生儿育女的,院里的规矩也早就立起来了,若是插手岂不是白添乱……”

齐宸冷笑道“我虽是新嫁入府中的,但也是老夫人看中,请了媒人上门求亲,三书六聘,明媒正娶娶回来的。”

“而我夫君五爷是老夫人年逾四旬才得的幼子,大老爷娶亲的时候,他尚为无知孩童,如何能做到和两位老爷前后娶亲?”

“兄弟之间年纪相差如此悬殊,入门的媳妇却以入门早晚来论资历、谈规矩,若说不是故意找茬,那便是谁也不能信了。”

阎婆子被齐宸戳穿,虽是有些心虚,但面上却依旧是一派淡定,还不忘笑着辩解“五太太这番话言重了,怕也是多心了,把人心都想得太复杂了些。”

“如今府里是两位太太主事,咱们不过是照章办事,您若是有什么不平,也别难为咱们,好在二太太院里的妈妈人就在这了,让她陪着您去跟二太太说道说道,等回来咱们也就办完差了,不耽误您功夫的。”

齐宸闻言点了点头“您这主意倒是不错,将事全都推给了不在这的二太太,倒是不耽误你表忠心。”

“我听闻您也是这府里的老人了,比起那些个心如府当差的更耳聪目明,有些话应该是闻弦知雅才是,却不想竟是如此不通透,难不成非要我点明了说吗?”

阎婆子舔着脸道“老婆子愚钝,辜负了五太太的期许,还是请五太太明说得好,也省得老婆子会错了意。”

齐宸点头,对着自己院里的人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便好好地将阎妈妈等人送出去吧,省得再耽误了当差。”

下人们早就看阎婆子不顺眼了。

方才齐宸还没来时,阎婆子就带着一群人在这颐指气使的,好像自己是这院里的主人似的。

就连正主来了,她也是不该那副傲慢,面子上恭维几句,但话里话外的哪句不是夹枪带棒的,说五太太是个外人?

五太太是五老爷明媒正娶过门的正经太太,怎么就轮到一个老婆子在她面前卖弄撒野了,也太欺负人了些!

听得齐宸说要将这些人给送出去,院里的婆子丫鬟一个个地顿时都来了精神,两个一伙,三个一帮,嘴里说着软和话,手上却不松力道,驾着人就往外去。

二太太院里的几个本就是被强拉过来的,听闻能走,一个个巴不得呢,虽是被驾着的,可脚下去飞快,恨不能早点离开这个是非地。

阎婆子带来的几个就不那么好对付了,一个个又是粗使出身,力道又大,就同院里的人纠缠起来了。

齐宸袖手在一旁看,见那几个人挣扎得厉害,便道了一句“我话已经明说了,若是还不走,那我便要叫了护院过来拖人了,到时候伤了碰了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了你们。”

阎婆子见状急了眼,一边挣扎着不让那几个婆子丫鬟把自己给架出去,一边喊道“咱们是照章办事,五太太如此这般难为,若是传出去,就不怕外面的人说您仗着五爷的威势恣意妄为吗!”

齐宸听了她的话,没当即反驳,只喊了站在一旁的肖嬷嬷,问道“方才那番话您也听见了,我若是治她一个不敬之罪,可算欲加之罪?”

肖嬷嬷回道“身为奴仆,对主家如此出言不逊,您怎么治罪都不为过的。”

齐宸点头,道“那就罚她二十个板子,既然阎妈妈口口声声说立规矩,那就把她带来的那群人都给叫回来看着她受刑。”

“一来让她们知道阎妈妈为何受刑,回去说起来也清楚明了,省得说咱们是动私刑,报私仇。”

“二来也借此正正规矩,不论是高门大户还是小门小户,都是主仆分明尊卑俨然的,若是再有谁敢如此嚣张跋扈,就让他们瞧瞧阎妈妈的下场。”

院里的下人得了齐宸的命令,赶紧就把阎婆子给制服了,摁在了方才记录的那张桌上,有婆子寻来了刑罚的板子,交给了里面最壮硕有力的一个婆子手中,小丫鬟们见状忙上前去帮那婆子绑袖子,方便她一会儿行刑。

阎婆子见状脸都吓白了,知道齐宸怕是要来真的了,寻得那婆子又是虎背熊腰的,一看就是有几把子力气的,若是让她打了二十板子……

阎婆子冷汗都要下来了,喊道“我是府里的老人,连大太太和二太太都要给我几分面子的,你们敢打我……好大的胆子敢打我……”

齐宸道“方才你说我仗着五爷的威势,那我眼下就如了你的愿,仗一回势,也好叫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仗势,省得让人白白诬陷了。”

“只管打,二十个板子,一个都不准落。”

那行刑的婆子已经绑好了袖子,闻言应道“是!”

扬手就是狠狠地一板子,结结实实地打在阎婆子的身上,那沉闷又响亮的声音,听得院里的人都不禁抖了抖。

阎婆子惨叫声像杀猪一样。

行刑婆子手上的力道却更足了。

打了十多下,阎婆子已经喊不出声来了,只趴在那里呜咽。

齐宸示意肖嬷嬷,肖嬷嬷心领神会,示意那行刑的婆子。

行刑的婆子了然,悄悄地放松了手下的力道,直将那婆子打得一片青紫,但却没有见红,到二十板子打完,人还是清醒的,自然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第三百五十五章 推诿

阎婆子被抬回自己的住处后没多久,苏大太太身边的妈妈就过去了,只瞧了几眼就默不作声地就要走。

与阎婆子亲近的一个婆子见状忙拦住她,恳求道“我们管事今日是为大太太办差事才遭了这通罪的,五太太行为乖张,连这些个在府中服侍几十年的老奴的颜面也不顾,想骂就骂,要打就打,还请大太太给咱们做主啊!”

苏大太太身边的妈妈闻言道“你们的衷心大太太都知道,也知道你们今日受了委屈,只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阎妈妈的伤势……”

她说着,不由得压低声音道“诚如你所说,五太太行为乖张跋扈,可她素日在老夫人眼里,可是个猫儿一样乖顺的人儿,为何今日会突然性情大变,动用了刑罚,回头若有人问起来,你们可想好了怎样应答?”

那婆子给问得一愣“这还有什么可想的?我们管事已经被打得不省人事,跟着去办差的几个婆子都被他们院里的人强行扔出来了,即便是我们办差时有不妥当的地方,得罪了五太太,她只管指出来便是,何必要如此大动干戈,非得伤了人才罢休呢。”

妈妈闻言却是冷笑“可我怎么听说,你们管事今日呛声了五太太,还说她是仗了五老爷的势?”

婆子听了这话,顿时心虚,好半晌才支支吾吾道“管事有说过这句话吗?当时乱哄哄的,到处都是人声,咱们都忙着跟五老爷院里的人掰扯了,实在是不记得听过这话……”

这话分明就是在袒护阎婆子。

苏大太太身边的妈妈闻言也不戳破,只道“我听说两年前,你回乡探望你病重的母亲,回来的路上在草坡上捡到一个岁的小男孩,据说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你想起阎妈妈说过想要收养个孩子养老送终,又看那孩子长得伶俐,就把他给带回府里了。”

“阎妈妈看那孩子模样周正,又是个聪明的,便高高兴兴地认做了养子,亲自调教了规矩之后,便寻了关系将他送去了二太太院里显大爷书房里伺候着,很是得显大爷的喜欢。”

“倘若这孩子一直这般聪明伶俐下去,来日显大爷成了婚,再谋了官职到外面去历练,说不定他还能混成显大爷府里的主管,毕竟像这样从小就在身边的主仆情谊是最深的,无路如何也不会慢待了他去。”

“可若是阎妈妈因得办差不利得罪了府里哪个有权势的,给了她小鞋穿,又或者人家没给她小鞋穿,可府里的下人们见风使舵,可以疏远了阎妈妈,那她在府里的日子也一样是不好过的。”

“她不好过,那她那养子在显哥儿院里还好过吗?”

婆子闻言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压低声道“可咱们这是为大太太办差的,来来回回也好几次了,咱们都把自己当成大太太的人了,大太太也该给咱们些庇佑才是了……”

苏大太太身边的妈妈闻言嗤笑道“既然你们管事要跟着大太太,为何不把她养子放在大太太身边留用,反倒是费了许多功夫送去了二太太院里给显大爷当差?”

婆子被她这么一问,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却还是舔着脸笑着回道“那孩子年岁还小,兴许是管事想让他跟着显大爷读读书,多识得几个字,日后还能有点用……”

“别用你那些个小心思来蒙蔽我。”妈妈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你家管事在府中也几十年了,那九曲玲珑的心思是什么样的,想必你心里也是清楚,她自己个儿明着给大太太办事,却又在私底下借着养子在二太太那边拉关系,如今五太太进门了,她过些日子要不要再收个养女什么的,送到五太太身边去服侍讨好?”

“府里统共这么几位身份高贵的,她倒是一个都不愿落下,是想着来日不管哪个发迹了都能沾点便宜不成?如此见风使舵,也不怕自己那三两重的骨头能不能经得住!”

婆子一听这话就急了“妈妈何出此言,咱们也是兢兢业业替大太太办事的,不然何至于自己凑上去得罪五太太,明明昨日是大太太召了我们管事,说……”

“太太说,如今府里的下人愈发多了,又有些不是咱们府里原本出身的,怕混进来一些个偷鸡摸狗之辈,所以得想个法子将所有人都规范起来,听说就有人家有这样的规矩,让所有下人将私产物什讲明来源,登记造册,一旦发现有不明来源的,只管拿出当时的记档查问就是,虽说有些矫枉过正,但的确是行之有效的……”

婆子听了她的话,点头如啄米“是了是了,我们管事的回来便说了这番话的……”

妈妈却忽然话锋一转“太太不过是说个例给你们听听罢了,可曾有半个字说过要你们一定如此了?管理后院奴仆的法子这么多,偏你们要选这么一条得罪人的,开罪了五太太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拉上大太太给你们挡刀挡枪?”

婆子一听这话分明是在撇清大太太,顿时就急了“我的妈妈,话可不能这么说,您这样不是卸磨杀驴吗!”

妈妈闻言冷笑道“驴不听话,挨几下打是正常的,日后养好了伤,还是有指望的。但若真的是屡教不改,又何苦留着徒增烦恼?”

一番话说得婆子顿时禁了声,忐忑不安地望着苏大太太身边的妈妈,不敢再说什么。

肖嬷嬷从外面回来,对齐宸道“方才老奴听到一些关于阎婆子的事儿,太太要不要也听一下?”

齐宸点头。

肖嬷嬷就转身对门外道“你进来吧。”

齐宸抬眼,就瞧见她身后跟着的一个妇人,看衣着应当是院子里杂使的。

那妇人进来也不敢抬头,跪在地上给齐宸磕了个头。

齐宸就叫她起来回话。

那妇人便站在那里,微垂着头,缓缓道来“奴婢和阎妈妈是同乡,先前也是不知道的,但今日见了她身边跟着的那个婆子,就是在旁边拿着笔记录的那个,这才想起来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 养子

“那个婆子姓吕,娘家就是我们村上的,她娘是阎妈妈的亲姐姐,嫁过来生下她没多久就死了,后来他爹又续娶了一个进门,同她关系不怎么好,后来继母生下儿子之后,家里就更没有她的位置,她便早早的出门谋生去了。”

“她一走就是几十年,不仅没回家看过,就连个信儿都没往家里捎回过一个,她家里就以为她死在外面了,若不是十几年前她突然回来了,她爹都打算在自己临死之前让人在祖坟给她立个衣冠冢了。”

“听我弟弟说,她当时回家的时候派头很是大,穿得好,出手也阔绰,大包小包的买了不少东西回家,说是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做差事,体面得很。”

“她爹知道了高兴得不得了,当天下午就将她带来的那些个果子吃食几乎给全村都送了一遍,挨家挨户的说他家闺女没有死,还在外面有出息了……”

“那个时候她的继母已经死了好几年了,留下的几个弟妹也都长大成人,成家立室搬出去住了,家中就只剩下一个老父亲,虽说手脚还算麻利,能照顾好自己饮食起居,但终究年纪大了,也是孤弱,看上去可怜得紧。”

“许是那副样子让她动了恻隐之心,便不再同老父置气了,还在家里一口气住了好些日子,临走的时候又给左邻右舍一些关照,让他们帮帮忙方便的时候照看一下家中老父。”

“从那之后,她每年都会回家转转,送些钱银和吃食,还有一年在家里过了年才走。”

“再后来她有一次回来,带回了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说是在外面捡的,看着可怜就带回来了,索性就当作儿子养,等以后给自己养老送终了。”

“她回去的时候,没把那孩子一块带走,那孩子人伶俐又勤快,不仅将老人照顾得妥妥帖帖的,还学会了下地干农活,若不是后来他爷突发急病去了,这爷孙俩倒也是怡然自乐的。”

“老人家去了之后,孩子就没法一个人留在村里了,吕婆子回来奔完丧之后,同她邻居商议之后,将那孩子暂时寄养在邻家里,每个月给些辛苦钱,一直寄养了有大半年,忽然有一天她回来将孩子带走了,说是送他去做学徒,日后好寻一门营生,之后就没再回来过。”

“后来我因着针线活计好,被五爷瞧上买回来专门给太太制衣缝补,从太太娘家又跟着到了苏家,偶然碰到吕婆子与人聊起家乡的事,才晓得与她是同乡,又知道了阎妈妈原来是她的亲姨娘。”

肖嬷嬷闻言对齐宸道“那吕姓婆子原本不是年纪轻轻就在我们府上服侍的,又没有什么一技之长,照理说是入不了苏府当差的,就是靠着走了阎妈妈的门路,这才能入得了苏府,想来也有个十来年光景,倒是与她说得很是相符。”

齐宸不解道“我听说阎妈妈膝下虚空,孑然一身,忽然多出这么一个亲戚,照理说应该照顾有加才是,她如今年岁大了,早晚是要卸任荣养的,眼下不应该正是时候好好培养她这位侄女接替自己的位子,怎得那吕婆子却似没从这姨妈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一把年纪了却还是个杂使的样子?”

肖嬷嬷闻言笑道“太太好眼力,那吕婆子的确在阎妈妈那边不怎么得脸,虽说是实在亲戚,可到底也是几十年没什么交情的,唯一仗着的也不过是吕婆子早死的娘的情分,这几十年下来早就淡了,又能对她有多少感情?不过是碰巧遇到,又被求到了门上,左不过抹不开面子才帮一把罢了。”

“在她之前,阎妈妈早就选好了接替她的人了,几乎是手把手教出来的,可不比个半路跳出来的侄女要香多了。”

齐宸喝了口茶,道“那这吕婆子岂不是要寝食不安了?阎妈妈还在府上,她就有一重保障,若是阎妈妈出府养老换了旁人,谁还会给她几分体面?”

说到这,她忽然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她问那个妇人道“你方才说吕婆子从外面捡了个孩子,当作养子给自己养老送终?难不成她这辈子也和她姨母一样没嫁过人,还是嫁了人却没生过孩子?”

那妇人摇头道“这个就没听说过了。”

齐宸在心中默默地算了算,对肖嬷嬷道“吕婆子那个带走了的养子,如今应该也有十多岁了吧?我记得阎妈妈也有个十多岁的养子,听说如今正在二嫂嫂院里的哥儿屋里服侍,莫不是同一个人?”

肖嬷嬷先前也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么多事,眼下听得齐宸的问话,一下就被点醒了,忙回道“约莫有这个可能,老奴这就去查证,等得到了准信儿再告诉您。”

齐宸点点头。

又赏了那个妇人几个钱,叮嘱她回去之后务必不要将今日所说之言告诉别人。

那妇人虽说不是高门大户里家生的奴婢,但也是个嘴紧的,跟着齐宸从齐家到苏家,也知道这个主母虽然年纪小,看上去又柔柔弱弱的,却是个极好性子的人,很是难得。

自己丈夫早就不在了,家中子女也已经成家立业,用不着她什么了,能有这样一份营生,挣些巧钱时不时地帮衬子女一点,她已经很知足了,自然格外珍惜这样的机会,不会到外面搬弄口舌给自己找麻烦。

肖嬷嬷赶着去查证齐宸的猜测,晚饭之前就有了结论。

阎妈妈那个养子,果然和吕婆子先前自称的那个养子年岁相仿,不仅如此,还有人瞧见吕婆子悄悄给那孩子送过吃食,两人还说了几句话,形容举止很是亲近,俨然如一对亲生母子一般。

肖嬷嬷问齐宸还要不要再查证一番,譬如想法子找个明白人人来认一认什么的。

齐宸却觉得没这个必要。

她眼下已经有九分的把握,吕婆子和她给阎妈妈寻得那个养子关系不一般,说是偶然捡得怕也是为了洗脱干系诓阎妈妈的假话。

至于为什么吕婆子要将自己的养子假装成不相熟的样子转送给别人,齐宸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她对肖嬷嬷耳语几句,又低声问道“这桩事年数远了些,查起来可有麻烦?”

肖嬷嬷笑道“十几二十年的事,不算是远的,纵然是五六十年前的,只要是有知道情景的人还活着,那便能查到原委。”

齐宸闻言点点头,放心将此事交给她去办。



第四百五十七章 作妖

自打夏禾宣称自己怀孕之后,魏大太太就恨不能将自己的眼珠子长在儿子儿媳的院子里,隔几日就要过来坐一坐,时不时地送些个补品来,好像生怕齐容会苛待了夏禾一样。

齐容倒也无所谓,由着魏大太太自己个人殷勤,横竖不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她月份又一日日大了,索性就关起门来不出去,倒也眼不净心不烦。

魏大太太见齐容不怎么露面,只以为她的嫉妒夏禾伺候弘哥儿没多久就有孕了,心生嫉妒罢了,在心中暗自高兴了许久,觉得自己真是走了一步妙棋,愈发得意起来。

夏禾的肚子是个争气的,若是能生个儿子,便正好母凭子贵,让弘哥儿给她个姨娘做做,到时孩子她就抱回自己屋里去养着,有了这个孩子做桎梏,不怕夏禾不会乖乖的听她的吩咐。

有夏禾在儿子院里牵制住齐容,也省得她用那些个狐媚子手段,将弘哥儿唆使的和亲娘不是一条心。

若是夏禾不争气生个女儿……倒也不怕,有个夫君和旁的女子生的孩子日日在跟前跑来跳去,添堵的也只能是齐容,自己也只管看戏就是了。

魏大太太越想越觉得舒爽,不由想起了齐容一日大过一日的肚子,日后夏禾月份大了,也是不能服侍弘哥儿的,她又比齐容晚了这么久,到时若是等齐容先生完,用孩子再加上自己的手段重新哄住了弘哥儿,那可就麻烦了。

魏大太太左思右想,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又让人去寻了个叫若茵的姑娘送到了魏弘的书房里。

魏弘大发雷霆,当天就将那若茵给撵了出去。

若茵无处可去,又被魏弘的怒火给吓着了,站在院子里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里里外外服侍的人从她身边走过,也都是打量她一眼,就赶紧走过去,到底也不敢有人来问什么。

齐容院子里的小丫鬟悄摸摸地来瞧过之后,赶紧回去学给其它的小丫鬟和婆子听,大家都觉得魏弘此举得力,很是让人解气。

一人说两人传,魏弘从书房赶走一个女子的事儿就传到了齐容的耳中。

齐容何许人也,又深知自己那个婆母的手段斤两,当即就想明白了,让人去将那若茵给领了回来,找了个空房间简单收拾了一番先给她安置下了。

魏弘因着自己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正一肚子火,闷在书房里写了一下午的字,晚饭时去了齐容那边,听她说起将那若茵给安置下来,顿时就不高兴了。

他面色不悦对齐容抱怨“她如今是愈发过分了,你眼下怀着魏家的孩子,正是要静心安胎的时候。我又要潜心读书待下一科能考取功名,为魏家为你和孩子挣个前程,都是最紧要的时候,她却如此不知好歹,频频生事,这是存心要将家给捣散了不成!”

“天底下哪个做母亲的是这个样子的!”

“与其这样纵着她胡来,倒不如早些决断了好,实在不行咱们就早点搬出去,大不了多采买些丫鬟婆子伺候着,照如今看来,去府外安胎倒是比在家中要清净得多了!”

齐容朝屋里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们便纷纷退了出去,将门掩好给他们夫妻俩说私房话。

外人一走,齐容就给魏弘盛了一碗汤递给他。

“我安置那丫头,不过是瞧着她可怜罢了,院里这么多屋子,哪里容不得她住一晚了?”

“况且她又是婆母千挑万选送来的,若是明日传出去她在府中一夜无处可去,那婆母岂不是要直接找上门来?”

“你白日里要去同找先生指点文章,与我哥哥他们谈论学问,我却要日日待在这院子里轻易出去不得,更怕哪里不留神惹得婆母不痛快,再平白地挨上顿数落,所以还不如将事情都做圆满了,也省得担心再落人口实了。”

魏弘将汤碗搁在桌上,拉着齐容的手道“既然在府里住得如此不快活,那咱们明日就搬出去,祖母早就给我们准备好了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只因没定下什么时候去住,这才没安置人手罢了。”

“不过你身边这些倒也堪用,实在不行先让岳母送几个来帮帮忙,等新人调教出来便好了。”

“连祖母都支持咱们出去住,你又何必在这院子里窝着受这些个糊涂气,若是怕我母亲说什么,自然有祖母替我们撑腰呢,你不必如此顾忌的。”

魏弘心疼自己,齐容心里是知道的,也很是庆幸自己何其有幸,能寻得这样一位明事懂礼的夫君。

魏弘待她好,她就更要替魏弘做打算。

家宅不宁向来是一切祸事的源头,眼下看不过是婆媳之间的不合,可若是等日后魏弘入朝为官,那便成了旁人眼中的把柄,随随便便的就能做出点文章来。

况且她的性子,从来不是人进我退的那种,更不是那种软面团子,可以随意揉捏的。

先前不愿与魏大太太计较,是因得她感激魏大太太养出了魏弘这样的好男儿,打心眼里的想要敬重她的,所以就随着她作妖,不予理会。

可如今自己有了身孕,魏大太太却愈发过分起来,不仅不把这未来的孙儿放在眼里,就连自己儿子的前程都不顾了,糊涂到这个地步,齐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纵着她胡来了。

可搬出府去住的事,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的。

齐容心中打定了的主意,耐心软语安抚了怒气冲冲的魏弘,让他不要再理会此事,只管安心读书,这内宅里的事,她们这些妇人自有自己的手段。

魏弘知道齐容是个清楚的,又聪明,况且她的话也着实在理,渐渐的气也消了,决定听她的,不再理会此事只管交给齐容解决,自己在身后助她一臂之力。

齐容得了魏弘的许诺,心中安稳了不少。

第二日就让人重新选了个院子,收拾妥当了给若茵住。

被子帐子都是好料子,连屋里的摆件都是从库房里选出来的好东西。

屋子收拾妥当,瞧着同小家碧玉的闺房也差不多了。

只不过那屋子临着夏禾住的院子,盯着的眼睛自然不少。

齐容叫了那若茵来说话,与她客气了几句,又拨了个丫鬟伺候她,就让她去自己屋里安歇了。

若茵也不敢说什么,便规规矩矩地跟着丫鬟走了,看着倒也是个乖巧的。

不过晚上就有婆子来传话,说若茵同小厨房要了糕点,说是自己饿了,可转眼就有人瞧见她端着那糕点出了门,直奔魏弘书房去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等候

婆子问齐容要不要找人去将那不知天高地厚地给拽回来管束管束?

齐容却想起来白日里魏大太太来她屋里坐的时候,说得那番话来。

表面上是教儿媳如何安胎养身,内里却是在提醒齐容既然自己身子重不能服侍夫君,何必要将夫君强行拴在自己屋里,倒不如学那些个贤德的女子,将夫君交给身边的人照顾,只要是照顾得好,又何必去计较,没得再冠上个悍妒的名声,岂不是要让夫家都跟着没脸。

当初魏弘想要娶她的时候,魏大太太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想着法子不想让这门亲事成,只一心盘算着将自己娘家的人姑娘娶进门来。

若非魏家老太太和大老爷的支持,只怕她和魏弘的亲事还要再坎坷不少。

魏弘求亲的时候有感而发,当着两家上下的面诅咒发誓日后绝不纳妾,此生唯有齐容一妻。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称赞他是个有情义之人,可话传到了魏大太太耳朵里,就成了齐容霸占夫君,蛮横善妒的不是了。

齐容在心底叹了口气。

看如今这情势,她想要讨魏大太太这个婆母的欢心,只怕要比登天还难。

既然如此,为保家中安宁,不影响魏弘的举业,还是暂且避开魏大太太的锋芒好了。

她吩咐那个婆子不必再去理会那新来的女子,由着她折腾去。

反正魏弘的书房不是那么好进去的,她若是能将自己留下,那可就是真有几分本事了。

怕只怕……

正好小厨房里送来了进补的汤,齐容便让人盛了一碗放放凉。

可还没等汤温良,就有小丫鬟笑眯眯地进来传信那位若茵姑娘献媚不成,被大爷从书房里撵出来了。

“听在院里打扫的小厮说,大爷将她撵出来之前将她狠狠地骂了一顿,好像还摔了什么东西,那若茵姑娘出来的时候哭得脸上的妆容都要花了,很是惨呢!”

房里的几个丫头婆子闻言都忍不住幸灾乐祸。

齐容倒是没什么神色变化,只悠悠然地喝了那一碗已经温凉的汤,又吩咐了一个婆子去将小厨房里做的糕饼挑一盘送去给魏弘,自己便拿着一卷书到廊下晒太阳去了。

苏湛一连去了多日,但关于苏家的讯息却一刻没落地往他耳朵里传,等手头上的事情办妥当了,他便把不停蹄地折返回来,倒是比走时预计的还早了一天半到家。

齐宸从听说五爷要回来了,就赶紧差人去准备热水给他沐浴洗尘,又备了些吃食。因想着苏湛回来,肯定是要陪着苏老夫人用饭的,齐宸便只让人准备了一些瓜果糕饼给苏湛垫饥,等那边苏湛一踏进大门,这边糕饼就上笼屉开始蒸,务必让他吃到最新鲜合宜的那口。

苏湛从前也是时常出门办事,每每回来也是要沐浴更衣,吃几口糕饼后就去给母亲请安。从前这些事都是院里的嬷嬷来忙活,如今换了人来打理,虽说是同样的流程,但总感觉哪里有些不一样。

沐浴的房里不知何时多了几盆芝兰香草,香气清雅怡人,闻之倾心。

待沐浴完换上新的衣袍,闻着那袍子上一贯的熏香气,竟觉得不如那幽幽的兰花香气怡人。

齐宸已经在中厅里等着了,苏湛一进来就瞧见她正拿着一把小扇慢悠悠地扇着糕饼上的热气,见他来了便站起身来,笑着道了一句“您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是个字,让苏湛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定感来。

他在桌边坐下,对齐宸道“劳烦你忙活了这半日,一会儿我要去给母亲请安,怕是用不了多少糕饼。”

齐宸笑道“本就是做来给你垫饥的,若是饿了便吃几口,不饿得话喝些杏仁茶润润喉也好,一去这些日子,老夫人当是想您了,一会儿定要拉着您多说说话了。”

苏湛点点头,但还是拿起一块糕点吃了些,又对齐宸道“这糕饼做得甜而不腻,比我这些日子在外吃得口味好许多,剩下的不如送去我书房里,等看书累了再吃吧。”

齐宸闻言点头,又道“那我再让人准备些菊花茶一并送过去,天干物燥的,喝些茶正好能润一润脾胃。”

苏湛在房里稍坐了一会儿,便去了苏老夫人处。

苏老夫人正在书房写字,听闻小儿子来了,就让将他带到书房来了。

苏湛进来的时候,苏老夫人正在画墨兰的叶子,他便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直到苏老夫人画完了,他才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笔,搁在了砚台旁。

母子俩到窗前的软塌上落座,便有人端来了茶水。

苏湛端起茶盏忍不住笑道“先前每次出远门归来,母亲这边总会准备好果子茶点,如今怎得就只剩下这茶水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这娶了妻的男子竟也是应了这般道理吗?”

苏老夫人施施然道“当我不知道你媳妇儿早在屋里准备好了茶饼瓜果候着你了?你若是嫌她不够疼你,只管回屋里跟你媳妇卖乖去,在我面前叫得什么委屈。”

苏湛笑了笑,没接着往下说。

外面就有婆子来问小厨房要不要添两道菜。

苏老夫人想了想,道“添一道龙井虾仁、奶房玉蕊羹和八珍鹌鹑,那梅肉饼儿别忘了,早些上来,也好吃着开开胃。”

婆子领命下去准备。

苏湛给苏老夫人添了半盏茶,问道“您老如今的口味倒是变了不少,记得从前桌上有奶房签,您是从来都不碰一下的。”

苏老夫人道“那些奶腥的味道如今也是不怎么喜欢的,可你媳妇儿爱吃,我便跟着吃了几回,倒也能吃进去几口了。”

“我已经让人去叫了齐宸来,还让她带了她娘家送来的桂花酿,你也尝尝,这个时节喝最是舒爽不过了。”

苏湛闻言站起身来,道“听您方才一说,倒让我想起来有样东西忘了一并带过来了。正好回去一趟取了来,再同齐宸一起过来陪您吃饭。”

即便是落了东西,叫下人去取来就是,何必非要自己走一趟。

苏老夫人知道事情必然不似他说得这般简单,但也不问,只嘱咐了他一声“早些回来”,便随着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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