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兮 - xp1024.com
《月明星兮》


楔子·星月棋局

棋盘为地子为天,色按阴阳造化全。下到玄微通变处,笑夸当日烂柯仙。

黑如点墨,耀如星辰,四方乾坤在耀眼的漆黑中颠倒旋转,凝目看去却是一枚把玩在指尖的黑子。

在那旋转不休的黑子对面,是一个浓眉紧皱的中年汉子,盯着棋坪目不转睛,略显粗糙的手指不时指点在棋坪经纬之间,口中念念有词,心中细细思忖。

再看那纹坪之间,乌鹭相交,阴阳相济,望之如琴瑟相谐,乍一看去白子占了大半棋坪,局势隐隐占优,黑子如困兽之斗盘踞其中,可细细推衍却不免暗暗心惊。只见这黑棋布局之间劫中有劫,既有长生,又有共活,或诱敌,或脱壳,或盘征,或狙杀,缓步腾挪间竟是千里长驱之势,甚至连角落中的残子也是死中有生跃跃欲试,当真是复杂无比防不胜防。

白棋走的步步惊心,这一招白棋在浓眉汉子手里停了有半个时辰,坐在对面的锦衣老人却不催不逼,放下黑子神态悠然的端起茶盏,掀白瓷青盖撇了撇茶末丁柏

良久,白子终于伴随着一声叹息落入棋坪之中。那锦衣老人放下茶盏斜眼看去,想也不想挑起黑子在长立方圆中轻轻一印,随即嘴角轻扬抬眼望向那中年汉子。

“丁总镖头,这局我们还继续下么。”

中年汉子闻言反而眉头舒展,长舒了一口气,哑然失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沈公的棋艺又精进了许多啊。在下自愧不如。”

被称作“丁总镖头”的中年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长风镖局的大当家的,丁柏川。

丁镖头身着青衣,站起身来缓步走向宅门舒展筋骨。

时值盛夏,阵阵蝉鸣声声入耳。手谈一局,清茗一盏,这局对弈竟是从清晨下到了正午。长风镖局的院落开始变得炙热,日光从上方直直的射下来,用丁家少爷的话来说,真是让人“无地自容”。

锦衣老人放下茶盏,跟着走向门边,眯起眼睛望向被日头烤灼的远方,缓缓道:“实不相瞒,这棋局是一位高人所就,那高人称之为‘星月棋局’。”

丁镖头斜目看了锦衣老人一眼,并不惊讶。“沈公交游天下慷慨仗义,结交之士卧虎藏龙。能布出这棋局之人必是极聪明之人,想必是一代英杰吧。”

锦衣老人摇了摇头说:“说他是极聪明之人倒是不错,但称之为英杰还有失偏颇。这位高人算是我命中贵人,鄙人发迹得来的金银钱财多半是因为机缘巧合遇见了他。”

“哦?这倒从未听沈公提起过,此人是谁?”

“说来奇怪,识得他的这二十余年,我从未知晓他的真面目。”

丁镖头转过身来,饶有兴致地问道:“相识二十余年却从未识得他真面目?此言何出?”

锦衣老人苦笑了一下:“想我沈万三行迹江湖,也算小有名气。虽无大智大慧,亦无拳脚功夫,能平平安安走到今天,多靠天下英雄慷慨相助。不过话说回来,但凡帮过我的人,我也从不亏待。沈某平生并不亏欠谁的。”

丁柏川转向锦衣老人,“沈公太谦虚了,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沈公去求别人,只要沈公发个话,天下英雄谁不抢着为你办事。沈公慷慨仗义的美名四海皆知啊。说起来长风镖局能从默默无名走到今天这般生意兴隆门丁兴旺,也多亏了沈公照拂啊。”丁镖头说着拱起双拳向锦衣老人拜了一拜。

锦衣老人并未接下丁镖头的客套,继续微笑道:“我出道江湖几十年识人无数,上至名门公卿下至市井乞丐,三言两语便能猜到对方心中所想,我这识人观相的功夫自诩还是可以的。可唯独这位高人,让我看不清,想不通,猜不透。”

锦衣老人长舒一口气,微微抬头望向远处天空,淡淡的道:“此人指引我获得无数财富,却并不从我这予取予求。行踪飘忽不定,每隔三五年与我相见一次,每次相见便与我手谈拆解棋局。带着一盏银色面具,从未见过其真容。身法行如鬼魅,我虽不会拳脚功夫,但就他那飘忽的身法看来,便足以开宗立派。”

丁镖头双眉一轩,呵呵笑道:“如此说来,真乃奇人也。”

沈公继续说:“非但如此,此人棋艺之精妙可谓天下无双。鄙人早年痴迷这乌鹭方圆多是拜他所赐。不过说来惭愧,与他对弈沈某从未胜过,然每次与之对弈之后我都若有所悟,终于在十年前悟出这方圆纵横之术。”

丁柏川接话道:“后来沈公走访江湖中的弈者名宿,竟是罕有敌手。滇西槁木居士,东洋木谷先生,中原聂真道人纷纷败于沈公手下。竟然连天下第一的昭和棋圣,沈公也能在其手下走过二百六十余招。此间心算谋略,放眼天下已非凡人所能企及。”

锦衣老人闻言苦笑道:“五年前我又一次见到那人,我信心满满胸有成竹,决定一雪前耻。可是那人竟也悟出了新的棋路。与其拆解之下,我的纵横之术在他手下竟然走不过二百招。”

丁柏川诧异问道:“竟然如此厉害?后来呢?”

锦衣老人转过身去望向那盘棋局,缓缓道,“我冥思苦想了五年,千思万思不得其解,却得来了这满头的青丝银发。再后来,便有你今天看到的这盘星月棋局。”

丁柏川凝目重新打量身边这位锦衣白发之人,原来他并非老人,四五十岁正值壮年,岁月也未在他的脸上刻下太多痕迹。从他漆黑明亮的眸子中仍然可以看出他旺盛的精力,只是这满头青丝银发和他举止间缓慢又气定神闲的姿仪中,给人一种安静祥和的感觉。

这锦衣银发之人名动天下为人所熟知乐道,并非因为他是棋坛圣手,而是因为他富可敌国钱倾天下。

他有钱,很有钱,他就是名动公卿的沈万三。

丁柏川啧啧称奇:“世上竟然有这样的高人,沈公可知他如何称呼?”

沈万三目光深远望着那盘棋局,说道:“那位银面先生称呼自己为‘鬼谷子’。”

丁柏川念念有词,随即摇了摇头:“鬼谷子?竟然还有人敢以鬼谷子自旷?怎么江湖上从未听过这样的名号。”

沈万三走回茶几处,重新续了茶,淡淡的笑着说:“那人惊才绝艳,说他真的是纵横家鬼谷子转世我也是信的。这人绝对是万中无一的鬼才,行踪也如鬼一样飘忽不定,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真正的存在过。”

沈万三眉毛一轩,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递到丁柏川面前道:“我这次来想托你走个镖,这次的镖非比寻常。”

丁柏川接过信封,只见其上盖了若干官府章印,红色烫漆的火牌甚是醒目,上书“韩国公左丞相大司空亲启”,这行字的下方有一个红圈,圈里书着一个“金”字。单看那信封的纸张质地便知不是普通的书信,从那烫漆火牌来看,竟是一封兵部信函。

丁柏川纳罕道:“这……官府信函怎么交由我这个小小镖局来送?”

“实不相瞒,这封信函并非官方发出,而是拟造成官府文书。我也是受人所托,连信里写了什么内容都不知道,只知道这封信事关天命大事,不是咱们老百姓能担待的起的。”

丁柏川盯着那封信沉吟再三,问道:“莫非这封信跟沈公说的‘鬼谷子’有关系?”

沈万三道:“你无须问这么多,这种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待你行到中原时把信送去商丘驿站,扔在驿站某处即可。万一被驿站的官府人员发现了,询问你此信从何而来,你且说路上捡到的,怕误了国事便送了过来。这封信不能跟我们扯上任何关系,切记切记。”

丁柏川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顿觉这封信有些烫手。

“下个月就是三年一度的武举大会了。在那之前,务必送到。”

沈万三起身离座,来到门口,他的目光悠悠地望向天际。今日晴空万里,白云悠悠,沈万三却不由得叹了一声:“要变天了……”

第一章 青龙白虎(1)

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帖齿。奋迅毛衣摆双耳,如从流沙来万里。

广场上的人屏气凝神,千百双眼睛专注地看着擂台上翻腾舞动的五方狮子舞。

几十只羯鼓齐响,青、赤、黄、白、黑,五色狮子从五个方向游向中心,威武勇猛,嬉戏欢乐,各有姿态;喜怒醉乐,惊疑动静,惟妙惟肖。耍长凳,跳梅花,云里翻,采天青,叠罗汉,几个起落间引得台下热烈叫好。

黑层压得低低的,眼看着风雨欲来,却丝毫没有阻挡人们的热情。

擂台之下,偌大的广场挤得爆满。场边锦旗飘扬,悬满布招,旗面图样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神态威武庄严,傲视天地。左书“天下第一武举大会”,水墨飞舞,苍雄有力。

这是天下第一武举大会的终极决赛。

擂台的正前方有一座两层看台,横亘东西,彩绘龙凤。擂台南侧凸台处悬挂着一只巨大的钟鼎,巨钟上泛着古铜色的光泽。钟鼎旁是琅琊榜,红底隶书,蚕头燕尾,雄阔严整。广场的四方外围又各搭起高台,看台上人山人海,观众云集,望之黑压压的一片。

看台之上,竖起一排红色辇帐,一排公卿朝官身着朝服端坐在侧。中间那人黄袍闪耀,足登龙履,雍容华贵,目光深沉,嘴角噙笑,神色慵懒却目藏精光,霸王之气藏而不露,正是洪武大帝朱元璋。

燕辞归坐在皇帝身后,他举头望向天空皱了皱眉,刚刚还晴空万里,这会已经黑云压城了。今日要选出的这位武状元,日后当是一位浓墨重彩的大人物了。

近些日子,皇帝只把燕王和宁王从外地召回金陵,其余诸多王子都留在藩属,太子朱标身体孱弱,无法出宫走动。皇帝带了燕王和宁王前来观看武举大会,还特意叮嘱他们看好每场比武,不知后面会有何吩咐。

群狮舞毕,广场之上响起一片热烈的叫好声,人声鼎沸,每个人脸上都是兴奋神色。

擂台上缓缓走出一人,那人身长九尺,身着玄色锦衣,高鼻鹰目,气势非凡。。此人往那一站,顶天立地,气势非凡,极为威武,正是往届武状元高安。

此人打遍天下无敌手,连续五届的武状元,身兼御前侍卫及六扇门总督司之责,其武学造诣深不可测。

高安沿着台下扫视了一圈,与之目光接触的人纷纷噤声肃立。高安幽幽开口,声音不高不亢,中气十足,稳稳的落到每个人耳中:“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朝威盛群霸,攘夷安内,明继列王。九州豪杰,习武从戎,普天同庆,有凤来朝。自宋以来,抑武尚文,民风羸弱,致使国运衰微,覆于蛮夷。方今武举大会,三年一度,盛世空前,意在重振朝威,招贤纳士。望诸杰全力以赴,拔得头筹。钦此!”

广场上黑压压的跪倒一片,齐声念着:“吾皇万岁万万岁。”

中央看台上,皇帝站起身来,双手朝天平举,微笑着悠悠说道:“众卿平身。”

皇帝的声音不轻不重,不疾不徐,仿若闲谈一般,却清清楚楚地响在每个人耳中。其内力造诣竟比台上高安还要精湛,不愧是已入武学宗师之境的洪武大帝。

广场上万百姓议论纷纷,对当朝皇帝表示极为钦佩。高安的声音再次压过全场,只听他朗声道:

“自先秦以来,中原武林百家争鸣,各式精深武学更是百花齐放。我朝崇武尚德,习武不仅强身健体,还可保家卫国。”

“古人道‘业精于勤,荒于嬉’,又有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朝圣主为了警戒后人,并提携江湖英雄,恢复了先朝武举大会这一盛事。事到如今,已是第六届了。”

“啊……这……”

台下又一阵骚动,六届武举,以三年一次计算,当朝自开国以来已经十八年了。每届武举大会的竞争都有愈演愈烈之势,可是武状元却唯有台上那么一个。

武状元高安看着众人反应,面色如常:“时至今日,我朝中原武林历经百年衰微,终于复兴繁荣,远胜前世。各大门派中出类拔萃者数不胜数。为提拔后进,激励年轻子弟,圣上与文武群臣商议后,特将本届武举大会年龄限于廿五以下,比试人数也不再设限,以免有沧海遗珠之憾。”

“经过多日角逐,本届武举大会已从上百名候选人中角逐出四名胜者进入殿试的最后阶段。今日首战是白虎组徐羲和对战青龙组陈渊,第二场朱雀组羽翎对战玄武组天僖。此两场的胜者将进入下一轮武状元的角逐!”

燕辞归抬眼望向台上,他最好的朋友徐羲和正是四强之一,这次徐羲和志在问鼎武状元。可是他的对手深藏不露,历经多场比武也看不出来门道,实力不容小觑。

昨日燕辞归跟徐羲和约定,若徐羲和问鼎武状元,徐羲和要请燕辞归去听香阁戏楼快活三日。

表面上燕辞归提前恭贺徐羲和赢得武状元头衔,私下里燕辞归又在旺财赌坊押了自己的全部家当,赌徐羲和败。这样无论徐羲和胜负与否,燕辞归都能有所收获。

徐羲和单手提枪,长缨所向是勇往直前之势。陈渊手中的寒月缓缓端起,锋锐生寒。

忽然空中一亮,一道闪电击破层云。

寒月刀光一闪,已然欺向对手。徐羲和虎吼一声,火龙枪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红线朝对手烈烈而去。

惊雷从云际传来,火龙枪与寒月刀撞到一起!

火龙枪后发先至,仗着长兵刃的优势无惧对手的迅捷身法和凌厉刀术。陈渊荡开火龙枪锋挥刀砍向枪柄,却被火龙枪舞出的枪花阻断了去势。徐羲和亦步亦趋、亦退亦进,把陈渊格挡在刀的攻击范围之外。

长兵器之于短兵刃,大圆之于小圆,步战经验丰富的徐羲和深谙此道。

就算徐羲和败了,燕辞归还能有钱请他喝顿花酒聊表安慰。

是自己的赌资重要,还是好朋友的功名重要?

燕辞归有节奏地拍打着扇子,心里盘算着如果徐羲和输掉了,他这个月的零花钱至少翻个倍。燕辞归心里暗暗祝祷,徐羲和还是输掉比较好。

做朋友做到他这个份上,燕辞归觉得自己真是仁至义尽,诚意满满。简直为徐羲和能有他这样的好朋友感到骄傲。

广场上人声鼎沸大声欢呼,各个角落都卖力的呐喊着支持的人的名字。高安提起中气再次压下所有人的声音,铿锵有力地说道:“首场,白虎胜者徐羲和对战青龙胜者陈渊。请选手上台。”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徐羲和单手提枪,龙腾虎跃般跳至台上。另一端对手陈渊一袭黑衣,静静的走到擂台中央,整个人如他那佩刀寒月一般锋利。

一个是大开大阖的战神少将,一个是锋利如刀的神秘游侠。二人过关斩将一路的表现都可圈可点。

昨日徐羲和与灵隐寺天仁那场硬战被广为热议,他硬抗天仁的绝杀并反败为胜,堪称奇迹,经此一战徐羲和已被认可为新一代战神。而且他本来就是战神徐达将军之子,朝野之内呼声甚高。

陈渊同样也是一战成名,剑客苏墨卿在江湖上名气鼎盛,曾是最被看好的武状元人选。然而这样的用剑名家却被陈渊一击制胜,让人再也没办法忽视这批黑马。

往届武举大会都是高安力压群雄,打的江湖各大门派没脾气。而这一届武举大会,选手们年轻气盛,实力相当,每一个都是青年一辈的翘楚新秀。从这武举擂台走出去的人,未来都有可能成为朝野之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从来没有哪一届武举大会给众人留下如此巨大的悬念。

台下的观众沸腾了。旺财赌坊在琅琊棒的副榜上为四强选手做了详细的介绍和分析,其中唯徐羲和的信息最为丰富,包括生辰年月、出身背景、功夫师承、成长历程、个人喜好、江湖传说,甚至性格特长爱吃的食物喜欢的颜色去过的青楼抱过的姑娘等等花边野史也不一而足,许多事迹被吹的天花乱坠,连徐羲和本人都不记得。

而陈渊除了生辰年月和他那柄佩刀的传说外,几乎没有任何信息。这般谜一样的男人,外形冷酷俊朗,更可贵的是看上去还单身、无青楼史、无情史、内秀华丽耀眼却低调而不张扬,赢得了无数女子的芳心。风流才俊苏墨卿已经步下了神坛,取而代之的是这个谜一样的陈渊。

观众沸腾呐喊着,群姝娇声欢呼着。陈渊视之为无物,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手徐羲和。而徐羲和见台下如此之多的美女为他欢呼,他左顾右盼笑逐颜开地跟群芳打起招呼。

中央看台上,身为徐羲和的好友,燕辞归抚额垂叹觉得丢脸至极,皇帝都来此观摩比武,徐羲和也不知有所收敛。

当!

钟鸣声响彻广场。云层深处传来隐隐雷鸣,似也为这场比武鸣金振威。

可是陈渊太快了。每一次出手都形如鬼魅,让徐羲和无从捕捉他的踪迹和进攻趋势。他只能把火龙枪挥的密不透风,把他大开大阖的枪法舞到极致。虽然火龙枪占着长兵刃优势,但陈渊先发制人逼的徐羲和易攻为守,沉重的火龙枪被他这般挥舞起来竟成了劣势,极为耗费力气。

陈渊多次突围不成,每一次刀枪相击都发出爆裂鸣响,陈渊只觉长枪上力道雄浑振的他虎口阵痛,虽然觉得有隙可乘,却都被对手的巨力荡开。寒月刀虽然锋利至极,却也无法切近徐羲和的防守圈。

才一开场,这两人以快打快已经过了几十招。场外观众看的目瞪口呆。

又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陈渊突然脚下错步险之又险跻入刀圆攻击范围之内,徐羲和向后撤步欲退出刀圆,陈渊则近身追击不容其闪身退出。徐羲和连退几步,陈渊穷追不舍,刀势咄咄逼人。徐羲和突然阻住去势不退反进,火龙枪架住寒月刀,瞅准空当左掌凝起真力拍向陈渊,陈渊不及细想也回了一掌。

双掌相迎,一方内力如炎炎烈火,另一方如寒雪冷霜,两边内力相遇双方都是一震。徐羲和内力恣肆而出,陈渊借掌力翻身飘出丈远之外。

雷公低吼。雷声绵延悠长。

双方试探的交手已完毕,分立两端神色戒备的对峙着。台下喝彩之声此起彼伏。

徐羲和暗赞之余更是无比震惊,这陈渊不仅身法迅捷刀术犀利,其内力似也不弱于他,甚至与灵隐的天仁相比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对面这个深不可测的人很可能是他平生所遇到过的最强的对手。

陈渊小心警惕的盯着那杆火龙枪。他向来是速战速决,所遇对手皆是十招以内定胜负,眼前的徐羲和是唯一的例外。徐羲和力大无穷,真力浑厚源源不断,总能把他挡在圈外。陈渊自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难道是他不够快吗?还是他的刀势不够强?

云层间又划过一道更长的闪电。

第一章 青龙白虎(2)

陈渊心念如电,身亦如电。未看清他如何动作,身影已飘进徐羲和三尺之内。

他来的太快了!徐羲和来不及吃惊,只是条件反射的举枪迎击,两柄兵器撞击的巨响声震得他耳膜生疼,寒月刀以决然之势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

火龙枪上突然承受起万钧之力,徐羲和用肩膀一端顶住枪柄,被逼的连退数步,枪杆也被寒月刀压弯了形状,刀锋在距他的颈项数寸之处堪堪停下。他正要发力反击,那柄刀突然卸去了力道以两把兵器相交的焦点旋转起来,刀尖直刺向他头颅!这一招变式似曾相识却出乎意料,徐羲和不及细想侧身躲避,左手甩开火龙枪,右手握住兵器以拳头重击在陈渊身上。

二人再次分开,而徐羲和左臂已被寒月刀砍中,血流如注颤抖不已。徐羲和迅速在左臂处点穴止血,左臂已经无力应战。陈渊也挨了重重的一拳,虽未伤及肺腑但身体里的脆响告诉他肋骨已经断了几根,疼的他冷汗直流咬牙切齿,

“原来是你!”徐羲和低声吼道。

陈渊冷冷的看着对手,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雷公怒吼!掩盖了徐羲和的吼声。狂风卷急着乌云,暴雨随时会倾盆而下。

看台上燕王和小段也看出了些端倪。刚才的那一场过招似曾相识,不久前燕王三人回京时偶遇长风镖局的丁少镖头被黑衣人所困,徐羲和拔刀相助,与之交战的神秘黑衣人正是用了同样的招式。再观今日之对手陈渊,身法、刀术和力量几乎与那黑衣人如出一辙,而那柄佩刀寒月更是验证了他们捕捉不到的似曾相识之感。

不会错。眼前的陈渊正是那日劫走丁少镖头信件之人。他记得那封信火漆红印应该是给某位重臣或贵胄的。

他是谁?那封信又写了什么?燕王凝眉思忖。

“这个陈渊的身世查出来没有?”洪武帝问向一旁的何公公。洪武帝早已注意到这个神秘凌厉的黑衣游侠,派人去追查他的身世背景。

“回陛下,这陈渊据说是一名弃婴,从小到大到处流浪居无定所,来历身世皆查不到线索,功夫路数也不属于江湖上任意一个门派。所以奴才推测他极有可能来自……”

“暗夜阁。”洪武帝微微眯起眼睛,淡淡的说出那三个字。他盯着那柄寒月刀,眼神中有光闪过。

“如果真是暗夜阁,那个人竟然派一名刺客来争夺武状元是想来干什么?莫非别有所图?”何公公压低声音疑惑地问。

“别有所图?哼,朕再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洪武帝盯着擂台上进退如电的陈渊,眼神中有一丝嘲讽,“那个人无非就是想来找找存在感。不过他把这柄刀带到朕面前倒是蛮有意思。”

何公公双眼一转又问道:“莫非这次五色石的信息跟暗夜阁有关?”

在武举大会举办的这段时间,皇帝朱元璋陆续收到四封神秘信件,这四封匿名信寄给了朝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信中提及女娲补天五色石的传说,以及遗散在世间的五芒珠之事。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於是女娲鍊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鼇足以立四极。五色石既是补天之神物,还被用于封印蛟龙,震慑群魔,使九州天下得以安稳太平。五色石本是传说中的神物,也有传言说它是真实存在的。

事涉龙脉国运,而且信中言之凿凿,洪武帝不得不严阵以待。

“若这些匿名信跟暗夜阁有关,那还真有点意思。跟朕玩这一套,暗夜阁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洪武帝眼中寒芒一现,他的脸被台上那柄傲然翩飞寒月刀照亮。

大司空望了望天上越来越低的黑云,掐指一算,微微沉吟道:“臣观此天象,今日是大凶之兆啊。陛下是否考虑暂退一下?”

“大凶?还会有人刺杀朕不成?”洪武帝冷笑一声:“就算有人有这个胆量,今日朕身边高手环伺,朕到要看看是谁这么有胆识。”

大司空识趣闭嘴。皇帝所言极是,皇帝陛下本来就是一位武学大宗师,另一位大宗师释道神僧就在身侧,还能出什么问题呢?大司空的目光又落向擂台。

眼看着天空即将下起大雨,中央看台后方走来了一众太监,为名卿贵胄们举起了大伞。其中一名太监径直来到大司空座位后方,嘴角微微斜起,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擂台上的陈渊不动声色地朝中央看台望了望,大司空与陈渊的眼神相接了一瞬,陈渊目光又落到他的对手徐羲和身上。

大司空在与陈渊对视的一瞬觉得心里微微一凉,忽有种不安之感萦绕在心头。而大司空不知道的是,陈渊其实看的是正为大司空打伞的小太监

徐羲和单手持枪似乎有些吃力,一招“猛虎出洞”,枪上红樱抖动,卷起枪花直朝陈渊心口搠了过去。

陈渊也是身随枪走,趋避进退,身法却已不像刚才那般灵巧。黑色衣装被火龙枪划破,白皙的皮肤被伤痕染成红色。他的刀势仍然凌厉突进,可始终被虎牙枪大开大阖的枪法所阻。

而这边徐羲和也没讨的了好去,多次与寒月刀擦身而过,而他左手无力反击,身上的伤痕不比陈渊少到哪去。二人以快打快,身上带伤泄了不少真气,很快两个人就都气喘吁吁力不从心。可双方交手的一招一式都惊险万分,很少再招架格挡,而是两败俱伤的攻击。两个身影生猛地交错后又迅疾地分开,白色擂台上二人所过之处皆是斑斑血迹。

第一滴雨终于落下了,和二人的血一起落在擂台上,溅出一片红色的斑驳。

黑云越压越低,天色越来越暗,宛如日暮四合,让人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暴风雨即将来袭,零星的雨滴陆续砸下,广场上的人有些骚动,望向黑压压的天空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没有人离去。

天色骤然一亮,一道巨大的闪电刺破云层,击穿整个天际!

所有的人的脸都被照亮了,大家惊惶地缩起脖子望向天空,有的人捂起了耳朵,不知天公为何会动怒。

陈渊和徐羲和对峙而立,谁也没有为天怒而动。他们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撕开,可他们感受不到疼痛,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率。

力量似乎用尽了,就连举起武器都变得无比艰难,但是心里血液里骨骼里的战意却在升腾!

徐羲和解开了左臂的穴道,血液喷了一小股便缓缓止住,好像他的血已从别的伤口流走了。他双臂缓缓拉开火龙枪,如硬功上弦。重型长枪的枪刺上泛着乌金色的光。

陈渊手中的寒月开始不安的震鸣,在晦暗的苍穹下发出满月般的光辉,他的刀好像与对面长枪起了感应一般,也在铮铮而鸣。

天雷迟迟不落,巨大的压力绷紧在二人的肌骨里。时间好像静止了。

雨点渐渐密集,淋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手臂上的肌肉虬然集结,感受到雨滴的脉动。

一滴水从火龙枪上打绺的红缨处滴落。

一道光从寒月刀的柄刃走到了刀尖。

轰隆隆隆隆!

天雷带着无与伦比的怒气于九天之上咆哮而来,响彻世间!

二人猛地蹬踏,如箭一般激射向对方,全身的肌肉在蹬踏的瞬间收紧,所有的力量就在这瞬间再次迸发出来!

暴雨倾泄而下!

人们的视线被雨幕阻隔,看不清台上的情况。唯一能见的就是两滩惊艳的红色凭空落地。二人的身影交错,然后僵立在场上,没再分开。

宣布胜负的钟声没有响起。高安站在擂台的边缘,双目如炬注视着二人的举动。雨落倾盆,却并未让他伟岸的身影显得狼狈。高安衣衫鼓起,凭借内力隔绝了周身的雨滴。

擂台中央,鲜红的血色掩盖了寒月刀的光芒,火龙枪锋也在一片血肉模糊中不再咆哮。雨水冲刷着两柄利刃上的血迹,汇流于二人中间。两个人的血汇在了一起。

两柄兵刃平行的悬在空中。徐羲和的左手紧紧的夹住寒月刀的刀柄,指甲崩裂暴起。陈渊的左手也握住了虎牙枪的枪柄,枪锋到他手的一段距离已是血色蔓延。

二人全力的突刺都被对方用手止住了。而他们的右臂都因太过猛烈的突击而关节脱臼。

徐羲和大声咆哮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缓缓翘起两柄武器,欲将陈渊高高举起。陈渊咬紧牙关喉间发出一声低吼,右脚猛的蹬地,身体凌空翻转。徐羲和被两柄武器钳住也被迫翻转起来。

二人倒栽葱般地齐齐摔落,雨水飞溅而起,是殷红的血色。

徐羲和与陈渊头对着头仰天而躺,相距仅有三尺。二人大口呼吸着,雨水打在他们的脸上和身上。

他们仰望着天空,瞳孔缓缓舒张开来。天地倒悬,黑色的浓云化作亿万只针在刺扎他们。

好痛。

很久没有经历过这般凛冽的痛。

不。是从未体验过这般爽快的痛!

这痛,酣畅淋漓!

这痛,痛彻魂魄!

前不见古人。我从何处来?流血漂橹的战场吗?

后不见来者。这条路通往何处?哀鸿遍野的死亡吗!

念天地之悠悠。我到底为何而战?

老天你告诉我!我到底为何而战!

哈哈……

哈哈哈哈……

两个疲惫的灵魂朝着天际放肆的笑了起来。他们笑的好欢畅,好肆意!

是对那愤怒天神的嘲笑吗?

是对那不可违抗的命运的耻笑吗?

天公愤怒了。天威是容尔等痴人俗子戏谑的吗!

一道巨大而耀眼的闪电似亘古而来刺破穹顶,仿若要狠狠鞭笞在这二位痴狂的俗子身上!

那天怒横亘东西,贯彻宇内!闪电雷霆是不容侵犯的天威!

广场上很多人面对天罚心生怯意,捂着耳朵蹲下身去。中央看台上的一众贵胄虽隔绝了雨水,却也坐立不安惶惶于这天雷威怒。

释道神僧转起佛珠,低声诵佛。大司空面对这天怒异象也是皱紧眉头。洪武帝背靠在座位上,皱紧眉宇盯着台上。

燕辞归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他没有料到好友徐羲和的首战竟然这般残暴。他深知好友的性子,脾气性情上来了,哪还在乎什么得失死活?在这么打下去,恐怕场上二人都有性命之虞。

擂台上两位痴人笑累了,笑声渐渐淹没在雨声里。

这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们二人。自宇宙洪荒而始,向浩渺未来而去。

没有生。也没有死。

只有胜!与败!

只有胜!

二人散开的瞳孔骤然缩紧,眼神如针芒暴射向天。灵魂不再漂泊,内心不再犹豫。

他们的双手仍旧握着两柄利刃。右手因为脱臼使不上力气,左手握住对方的兵刃拖拽到身侧。

徐羲和拖走了寒月刀。陈渊拿到了火龙枪。

二人拿到兵器后匆匆滚向后方,而后以兵器支撑,吃力的挣扎起身。

哈哈哈哈……痛快!

徐羲和仰天大笑,唇齿间尽是血迹。他举刀指着对面持着火龙枪的陈渊,好像看着一个笑话。

呵呵呵呵……

陈渊也低声笑了起来,举枪指着对面遍体鳞伤的徐羲和,似也嘲笑着那柄寒月刀。

他们都像是在笑对面的自己。

轰隆隆隆……

雷声滚滚而来,绵延而起。如万匹烈马在浩远的疆场上扬起一片烟尘,大地也隐隐为之震动。

徐羲和的心在狂跳。力量一点一点的凝聚在他的左手的刀上,他右臂通红,寒月刀也随之亮着赤炎之色,雨水在他的刀剑蒸腾出氤氲的水汽。他血液在沸腾,如太古的战神从天而降,附体在他的身上!

陈渊的脉搏跳得越来越慢,每一次经脉的跳动都似凝聚着更强的力量。火龙枪在他的手中现出寒气,枪尖凝结起一层薄冰。他全神贯注地捕捉着空气的流动,心跳脉动悠长似乎静止,仿若有神灵自幽冥深处苏醒,让他看到另一个世界!

轰!

雷霆!暴雨!咆哮!驰骋!

天地之间至伟的力量终于爆发开来,天兵烈马踏破苍穹,战意爆发于天地之间!

这一瞬间仿若永恒!

火龙枪凝上了一层薄冰,陈渊握住枪柄中端,以绝然之刀术突刺前方,义无反顾!

寒月刀冲出一道赤色,刀刃还未切过雨滴,雨水便蒸发消失。他的身子如一把巨弓,把寒月刀射向前方,用的是最烈的枪术。

枪尖对上刀尖,切入空中。

寒冰消融。水汽凝结。

火星自枪与刀相接处乍然迸溅,继而紧贴着错开。乌金色与白银色相遇,耀如日晖。

徐羲和向着刺突而来的龙虎枪露出了赤子般的笑容。

陈渊的胸腔迎向寒月刀,以绝然之姿!

轰隆隆隆隆!

天神不再暴起惊魂,似已平息了怒气,取而代之的似乎是得意悠长的大笑。

痴人!你们的不甘和执着就是一场笑话!

没有生与死。

唯有胜与败!

胜与败!

第二章 朱雀玄武(1)

乌云沉重,苍穹不再闪亮。场上鸦雀无声,天雷不再打落,天地间唯有雨的声音。

殷红的血被雨水冲刷干净。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好像这个擂台从未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生死之争。

擂台的中央矗立着一个伟岸的身影,两柄武器被他握于双手,平行的指着两个方向,顶天立地,静如山岳。

大雨迷蒙中,那个伟岸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他是胜者。

没人比他更有资格站上这个擂台。这个擂台为他而建,除他之外,再无他人。

那人身着红色锦衣,伟岸如山岳,双眉紧蹙,双眼缓缓睁开,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宛若武神降世。

“本场决斗,青龙白虎之战,平!”

高安声音低沉,但这句话说出来震得每个人耳膜生疼,似乎是动了怒气。

场上静立的人是往届武状元高安。陈渊和徐羲和已被掷出场外,分别跌落于东西两个方向,两人浑身浴血,不省人事。

冰与火相击的那个瞬间,高安几乎从天而至,未看清他如何动作,只知他以一人之力消弭了两个少年的必杀一击。他及时地抢下了二人的武器,身子一转把二人抛出场外。

多亏了高安的营救,这两位杀红了眼的少年才免于死在对方的刀枪之下。

连续五届的武状元高安又一次在这个擂台上,举重若轻地展示了不可逾越的实力。

武神高安,试问天下谁敌手!

雨下的更猛烈了,但无人避雨,而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台上,难以置信刚刚发生的那一幕。

有人鼓起掌来。

那掌声越众而出,穿过雨幕和人群孤零零的响起,显得有些寥落。

掌声来自洪武帝,中央看台上只有他一人从座位上站起,每个人都能感受那股帝王般的威仪,像这场雨一样贯彻天地,甚至高安那股舍我其谁的气势也被他压了一头。

掌声不知为谁而鸣。

紧接着群臣起身跟着鼓起掌来,随后全场掌声雷动,淹没了天地间的这场大雨。

燕王面色凝重陷入沉思。他与徐羲和自小长大,还从未见这少将军打架输过,今天这种两败俱伤的局面也是头一回。平常他与徐羲和过招切磋不分伯仲,但若说是拼死相争,他也不敢肯定能幸存于徐羲和的枪下。

刚才那极烈的枪术太过恐怖,若非徐羲和拿的是短兵寒月刀,陈渊的头颅早已滚落枪下。

不过也难说很,火龙枪与寒月刀相较太过沉重,若陈渊拿的是寒月刀,冲刺速度会更快,同样也是两亡的结局。

但是这陈渊又是谁?像他这般身手的人应该位列江湖上游,却又为何从未听过他的名号?

陈渊与徐羲和被安置于擂台后方,少顷之后,一名御医跪拜于洪武帝身前道:“启禀陛下,两位英雄已无性命之虞,只是受伤甚重,其中一位肋骨折断,不知有无刺入肺腑;另一位左臂骨裂,因力竭而受了内伤;加之两位伤口过多,右肩脱臼,短时间内无法再比武决斗,需要一段时间的疗养才能完全恢复。”

“真是年少气盛,打起架来连命都不要了。”洪武帝挥挥手屏退御医,语气严厉,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让人猜不透是欣赏还是责备。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多亏高安大人神勇相救,否则陛下就要无故损失两枚英才。”释道神僧捻着佛珠,手指瘦骨嶙峋又显得苍劲有力。

“若高安没能救场,释道神僧也不会坐视不管吧。”洪武帝转身瞥了一眼那串佛珠,又转向台上悠悠地道,“假以时日,他二人也会成为能与高安比肩的英才。大明江山后继有人,英才济济,届时朕也能放心的退下了。”

“轮回天道,自有命数。佛门中人信奉机缘,而这机缘宿命一事,最是让人难以捉摸。”

洪武帝双眉微挑,觉得释道神僧话里有话,问道:“哦?释道神僧有何高见?”

“不瞒陛下,方才贫僧为两位英雄算了一卦,此二人有极深的机缘,放在一起能产生极大的能量。天下难事皆可为矣,天地尽头皆可去矣。可是这二人又势同水火彼此牵制,既是相生又是相克,终是相庭抗理两败俱伤之局。此份机缘,通常被称之为‘宿敌’。”

佛珠在神僧的手中缓缓轮转,仿佛命运的轮盘。释道神僧目光悠远,仿佛看到了很久之后那二人再次兵戈相向的场面。

“两败俱伤岂非太过可惜,难道就没有两全之策?”洪武帝眯起眼睛问道。

“这二人命理相连,同生共死。若一人历劫,另一人也活不长久。命中注定之事,无从拆解。断开这机缘只有靠他们自己,而机缘断尽之时也正是二星陨落之时。”大司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钢铁般不带一丝感情。

“宿敌?真是有意思啊。”洪武帝望向天边的乌云,有些记忆从他心底深处浮了起来,说不清楚是怀念还是沉重。

当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比武擂台上时,大司空忽然收到一封信。那封信正是由他身后打伞的那位小太监递给他的,信封下方写着一个“金”字,红漆官印,看样子是关于五芒珠的第五封信。

只是红漆官印只剩半个,信封明显被人拆开过。

小太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司空大人,这封信是给你的。”

大司空刚想回头,小太监又道:“不要回头,不然我杀了你。”

大司空身子一僵,没有丝毫动作。

“这封信我自作主张先替你拆开看了,现在你要把这封信交给皇帝陛下,而且还要让他去做这件事。”

大司空目视前方,冷冷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想活命的话,就按我说的做。”

小太监尖声细语,大司空没法回头去看,不知是不是假扮的太监,也听不出来他到底是男是女。

大司空没有作声,皇帝陛下就在不远处坐着,此时不方便展信去看信的内容,他只好先把信收进怀中。

“五芒珠的存在最先是由你发现的,五芒珠汇聚在一起的终极秘密你也最清楚。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大司空挑起了眉,不动声色地说:“连这些事情你都知道,看来你来头不小啊。不过你确定让皇帝知道五芒珠的终极秘密?”

“你怎么做我不管,皇帝必须派人去寻五芒珠。”

“你是暗夜阁的人吧?”大司空冷笑:“眼高手低的家伙们,二十年过去了,连一颗芒珠都没寻到。”

燕辞归隐约听见大司空在自言自语,目光向他投去。大司空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神色如常地朝燕辞归微微点了点头。

燕辞归听到徐羲和平白无故多了个“宿敌”,顿时也对那个陈渊起了一些兴趣。徐羲和可是未来要跟着自己闯天下的赤炎大将军,他的宿敌值得燕辞归引起足够的重视。

不过此时让燕辞归最关注的还是接下来一场比武,燕辞归可是押了重金在巫祝族的羽翎身上。有没有钱请徐羲和喝花酒,就看接下来的巫祝和灵隐之争了。

当!

钟鸣又起,在铺天盖地的雨幕中敲响最后的决战之音。

雨落正酣,一阵风吹起,雨帘被吹斜了方向,落地时稀稀疏疏好似抚摸着沉沉大地。擂台周围朱雀与玄武的大旗随风动了动,却因被雨水浸湿而难以再飘起来。

广场上有人躲在伞下,更多的人淋着雨不愿离开。青龙与白虎之争惊心动魄让人叹为观止,但可惜的是那二人已无力再进行下一场角逐。本届武状元将在朱雀与玄武之争中决出。

擂台东边,一人擎着油纸伞缓步走上擂台,上伞面绘着翠绿青竹,青葱远山,雨水打在伞面上散成青烟水汽。伞下那人一身青衣,身段玲珑窈窕,尽是少女风致。她双臂上裹着青纱,成串的碧玉细镯叮叮当当的作响。一瞬间仿佛所有的颜色都被她一身的青色照亮,鲜明、变幻、跳脱,让人没法再移开眼去。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不愧是巫祝羽族的接班人啊,真是气定神闲。”洪武帝赞赏有加,一旁的羽贵妃笑容可掬挺起身子,也跟着骄傲起来。

“羽翎这孩子灵气的很。看来今年的武状元要是个女孩了?”羽贵妃咯咯笑了起来。

羽贵妃出身江湖上三大门派之一的巫祝羽族,按辈分来说,羽翎是羽贵妃的外甥女。

巫祝羽族居住在东夷山顶,是受上天眷顾的族群,自开宗立派至今长达千年之久。羽族人各个钟灵毓秀,天赋异禀,不仅功夫绝妙无双,占卜八卦之术更让这个门派的江湖地位无可撼动。羽翎作为巫祝羽族的佼佼者,下一代巫祝族的掌门人,拥有极高的天资和悟性,甚至修成了羽族最难的秘术之一“千青音”,可用音律控制鸟兽鱼虫,制造幻境。

羽贵妃对羽翎胜出很有信心。她的对手是个呆呆的小和尚,无论哪个方面都没法跟钟灵毓秀的羽翎相比,更不像是有冠军相的人。

第二章 朱雀玄武(2)

说起这个小和尚,他来自三大门派之一的灵隐寺。不同于羽翎的卓越天资,这个小和尚则是灵隐寺最低阶、最没本事的低阶弟子。

小和尚名叫天僖,他的两位勇武刚猛的师兄都在昨日落败于强敌,而天僖自己却一路靠着运气和耐打抗揍怯生生地闯进四强。不仅所有人都不看好他,连天僖自己站在这里也觉得莫名其妙。

灵隐当家主持释道神僧只是淡淡的看着擂台另一边,对他最小的弟子轻轻的点了点头。他的眼神中没有什么期待和嘉许,只是淡淡的笑着,没有丝毫波澜也并不感到意外,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和意料之中。

羽翎的对面,小光头怯生生地走上擂台,浑身湿透,雨水打在他脸上让他眼睛有些睁不开。他有些迷惑又有些尴尬的看着对面,第一次觉得下雨不打伞是一件如此羞愧的事。

羽翎和天僖走到擂台中央,天僖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羽翎也学着模样弯腰回了个佛礼。羽翎低下头去,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你有大头。”羽翎越笑越开心,笑到后来乐不可支。天僖摸着自己的小光头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跟着一起笑还是呆呆的站着等她笑完。

“小光头,不得不说你真是太幸运了。”羽翎上下打量着天僖,开始悠悠的绕着天僖踱步。

“这个……我也没料到能闯到决赛,运气是有点好。”

天僖呆呆的站着,随着羽翎的身影原地自转左顾右盼。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幸亏你决赛遇到了我。如果对手换做刚才那两个之中任何一个,你不仅会输而且还会被刺的疼死吧。”

“我……我……不怕疼。”天僖支支吾吾的说,他猜这样说可能又要遭到笑话了。

“哈哈哈哈,不怕疼所以就能靠挨揍打到决赛吗,好了不起哦!”

羽翎果然又笑了起来,这小和尚又呆又笨又好玩。

天僖拜师入门至今只学了三套入门功夫。第一套学“罗汉拳”,第二套学“韦陀掌”。这两套拳脚功夫粗浅至极,是灵隐功夫的根基只为强身健体而用,若用来克敌制胜则远远不及。

而偏偏天僖又是个天资极差之人,虽自小在灵隐寺长大,至今为止心法内功毫无根基,《易筋经》、《洗髓经》、《般若心经》诸多佛家心法,捧到天僖面前却对之一窍不通。天僖也曾苦修五年,不过受悟性所限,竟百思不解,丹田内息始终空空如也,使不出半点内力,因此灵隐所有精妙招数都无法承袭。天僖心灰意冷之下也唯有听天由命,认定自己并无学武的资质,一心向佛。

佛家功夫中唯有“金钟罩”、“铁布衫”这两门外家功夫不须内功根基,当他的同门师兄修行高阶功夫一日千里时,天僖只能把这“金钟罩”和“铁布衫”练了一遍又一遍。不过好在天僖很努力,十年下来竟把这门外家功夫练得登峰造极臻入化境,放眼灵隐寺上下,自同侪师兄到方丈主持竟无一人能在这项功夫上与天僖相比。

“不过只有挨揍的本事是赢不了武状元的,你的好运到此为止了。”

羽翎此时踱步到天僖的正前方,忽的一甩油纸伞,伞上的雨滴尽被抛向天僖,天僖闭上眼睛没来的及反应,羽翎已跃起踢在天僖胸前,天僖身子不稳被迫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停下。

羽翎不等天僖定住,雨伞合起以伞尖点在天僖后退时抬起的那只脚上,那只脚落地未稳羽翎又以伞尖勾挑另一只脚,雨伞像啄木鸟一样连续叮在天僖的脚上,天僖落不稳重心好几次差点跌倒,可他却停不下来后退的脚步。羽翎一边笑一边用伞戳他腿逼他后退,好像在玩一个很有趣的游戏。

“停下!再退你就摔下擂台了!”台下小和尚的师兄天仁不无焦虑的喊道。

天僖扭头用眼角余光看去,再退不到十步就真的掉下去了。

难道就这样输掉了吗?未免太丢人了。

天僖心神微乱的一瞬,他二人已到擂台边缘,天僖正要双足灌力停下脚步,羽翎的伞却不再勾他脚,而是突然点向他的面门,只见伞面如一朵昙花乍然绽放,推着天僖整个身子向后倒去。天僖又是始料未及,而他后退的脚步已被伞尖戳出了惯性,乍然放空却再也保持不了平衡,不等伞面推到身前,他已跌倒在地。

在距离擂台边缘两尺的地方,天僖终于停下来了。

“小和尚,滚下去。”羽翎合起伞面,用伞尖戳他。天僖一动不动倒在地上,也不起身只是抬头看着羽翎。

羽翎戳不动天僖,又退回两步打起伞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天僖缓缓爬起,浑身湿透显得很是狼狈。

“听说你在灵隐寺只学会了挨揍的本事?”羽翎眼睛忽闪一眨,眸子放着光芒,不知又有什么点子闪了出来。

“金钟罩和铁布衫不是用来挨揍的,师父说学这个是为了强身健体。”小和尚讷讷的道。

吃饭睡觉揍天僖,是灵隐寺僧人每天的必修课。

天僖的师兄们每次习得一项新的功夫,都要来找天僖试手,可怜的天僖几乎挨遍了灵隐寺所有僧人的揍。师兄们揍完天僖还要摸着小光头嘘寒问暖一番:“疼不疼?”、“有多疼?”、“真的不疼吗?”……

天僖为师兄们这种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做法甚是感动,殊不知师兄们只是根据他的疼痛程度来判断出手招数的威力。而天僖这挨揍神功也在师兄们的磨砺下日益精进着,到后来几乎灵隐寺的所有功夫都无法奈之分毫。

对一些勤奋练功的僧人来说,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但是天僖绝对不能不揍!

天僖也在长年累月的挨揍中,与灵隐寺的师兄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还不都一样。”羽翎摆了摆手,“不过这场比武你想怎么赢我呢?难道你师父教导你可以动手打女孩么?”羽翎仰起头睥睨着天僖,摆出一副“有种你打我啊”的神情。

天僖被问的语塞。他修行武功本不是为了跟人比武斗勇,而他学的这两项技能也实在没法欺负别人,所以师父从来都没对他有过什么担心或嘱咐。

羽翎这么一问,他才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他真的能打女人吗?如果他真的动手把羽翎打败,胜之不武不说,还会遭到天下人的谴责,灵隐寺的声誉岂非难保?

羽翎见小和尚凝起眉毛认真思考她的问题,好似很是为难,又咯咯笑了起来。

“你还真以为你能打到我?首先,你不能打我。其次,你也打不到我。最后,你更不可能打赢我。既然如此,胜败分明,结果已成定局,你何不主动弃权投降呢?大家都省点力气。”

天僖认真的想了想她的话,点了点头觉得颇有道理。羽翎见天僖这么通情达理,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谁知天僖又摇了摇头,神色坚决道:“不行!”

“怎么不行?”羽翎皱起眉头。

“师父虽然没说可以动手打女孩,但我也实在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羽翎姑娘若想赢过此局,还请过来认真比武吧。”

天僖神色坚决,用另一种表情诠释并传达了“有种你打我啊”的意思。

羽翎为之气结,真是顽石一块。她仰起头,望着天边不语。

此时大雨收了倾盆而下的势头,一阵阵地落在地上,之前低垂凝重的乌云也渐渐散开。这场雷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相信再过一会这场雨就会停了。

天僖淋着雨,呆呆的看着羽翎。羽翎收起远眺的目光,重新审视起对手。

“小和尚,你为什么不打伞?着凉了怎么办?”

“我……身体很好的,从不着凉。”天僖被这没来由的问题问的发懵。

“回答错误。明明是你太笨,下雨天都想不起来打伞。”油纸伞被羽翎旋转着,伞上的雨滴和天降的雨水都打在小光头上,溅出一片水花。

“我来为你打伞怎样?”羽翎盯着四溅而出的雨水若有所思的说。

天僖眉毛一扬,不解其意。

羽翎忽的雨伞一扬,天僖这次有所戒备,双臂护住门面挡住雨水怕着了她的道。羽翎轻轻一跃,踏着天僖手臂跳上了天僖的肩颈。雨水果然不再淋在天僖身上,羽翎撑着伞踩在天僖的头顶,亭亭玉立。

“你要谢谢本姑娘为你撑伞,作为酬谢,你要听从本姑娘的指挥,这场雨停之前乖乖的走下擂台,听见没?”羽翎一只脚重重的踏在小光头上,天僖被迫点了点头。羽翎又道:“知道就好。”

天僖被羽翎踩在脚下,他想抬头看却抬不起头来,脑袋和脖颈上承受着一个人的重量。他扬手去抓羽翎的脚,被羽翎狠狠踢开;他又试着双手护住脑袋,羽翎轻轻跳起,趁机把他的手踩在脚下;天僖用力挥开双手,想把羽翎抛出去,羽翎以脚尖支撑,在他手背上翩翩起舞转了个圈,另一只脚向下狠狠的踢去,正中天僖面目门庭。

噗!

第二章 朱雀玄武(3)

几滴血迹滴落在擂台上,转瞬便被雨水冲刷干净。滴落在天僖僧服上的血很快晕开红斑。

血是鼻血,天僖修炼的金钟罩没有覆盖到鼻子上,鼻梁遭到重击,双眼也跟着迷茫。

羽翎和天僖同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羽翎是翩翩起舞的转,天僖是头晕目眩的转。他们二人一上一下东倒西歪晃啊晃的,羽翎用双足钳住他的脑袋,像骑驴一样引着天僖晃到擂台边去,天僖一直晃到擂台角落才堪堪停住。

天僖捂住鼻子泪眼汪汪的看着前方,视线恰好与中央看台上的释道神僧对上。天僖心里想的是“对不起,弟子给您丢人了”,而他泪眼汪汪的眼神却被观众们解读成“徒弟我都被人揍成这样了师父你好意思只是看着吗?”

羽翎在天僖头上咯咯的笑起来:“果然不出所料,你的弱点在鼻子。”

“你快下来……”

“我要为你撑伞,怎么可以下去。你嫌我重吗。”

天僖艰难的仰起头试图止血。羽翎踩在天僖的额头上和捂着鼻子的手上。

“我重不重?”羽翎居高临下,语气不善。

天僖被声音有些晦涩,艰难的答道:“不重,就是有点沉……”

羽翎眯起眼睛,青筋一跳,目露凶光。

唉,这下完了。

台下的天仁和天佑抚上额头不忍直视,不明真相的男看官睁大双眼神色紧张,姑娘们则轻掩樱口屏住呼吸,中央看台上的名卿贵胄们也皱着眉缓缓摇头,连释道神僧也跟着轻轻叹息……

天僖突然感到莫名而强烈的不祥气息,神色迷离的他突然双目炯炯,捂住鼻子的手紧了紧。

回答错误!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都救不了你了!

羽翎缓缓抬起一只脚,面无表情俯视着神色紧张的天僖。天僖看着羽翎的鞋底,像是接受不可违抗的审判,心中蔓延起无边的绝望,他眼中的倒影被羽翎的鞋底全面覆盖。

那只穿着绣花鞋的玉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着天僖的脸狠狠踩下!

天僖感到一股巨力从羽翎的鞋底猛然传来,像如来佛祖的五指山轰然压在自己的脸上,摧得他腰板再也支撑不住,脑袋如陨石坠地一般砸到擂台的石板面上,裂纹以天僖脑袋为中心蔓延开去!

“敢说本姑娘沉!本姑娘哪里沉了?哪里沉了!”羽翎终于落地了,她怒气冲冲地踩踏着天僖,进行残暴而疯狂把他的头摁在地上摩擦。

这画面太过暴力,观众们扭过头去不忍直视。旁人窃窃私语,谈论的话题主要集中在“自作孽不可活”、“不作死就不会死”、“千万不要嫌弃一个姑娘的体重”等等。大家对天僖的悲惨境遇抱有些许同情,但更多的是对羽翎野蛮行径的理解和支持。

天僖双手护住脑袋蜷起身子,羽翎踢了很久才停下,不知是踢累了还是踢得腿疼了。她撑着伞撅起嘴站到一旁。

暴雨初歇,天僖小心翼翼地连滚带爬站起来,在擂台角落处怯怯的看着羽翎。他吃力地转了转脖子,嘎嘣作响。鼻血喷薄的更汹涌了。

羽翎冷冷的看着他爬起,神色嗔怨而不屑,而后又专注凝视,最后变得有些异样。天僖正不知所措间,见羽翎神色异样的看着自己,更加不知所措了。他也低头审视自己,除了被鲜血染红的僧服以外没发现任何特别的地方。

羽翎睁大双眼,指着天僖后方的天空不可思议地说:“看,大鸟!”

天僖跟着转过头去。

大鸟?大鸟在哪?

天僖转过头来,他正想问哪里有大鸟,羽翎已冲到了天僖的身后,雨伞撑开,伞骨罩住天僖的身子。羽翎兜着雨伞快速的绕了圈起来。天僖的视线全被青色的伞面挡住,不由自主的被羽翎兜起圈子。转了三五圈后,雨伞突然向上一扬,羽翎像变戏法一样在擂台上变出了一个旋转不休的和尚。

被雨伞耍的团团转的天僖忽觉天光大亮,羽翎悠然地出现在他身前面,俏皮可爱地抛了个媚眼。羽翎的伞尖轻轻地点在天僖胸前,咯咯笑道:“下去吧。”

天僖这才意识到,没了雨伞的支撑,他的身子正在不由自主的飞向擂台外,失去重心的他来不及惊恐,连忙抓住羽翎的雨伞。羽翎双眉一轩,手持着雨伞耸了耸肩。

“好吧,伞也给你。”

羽翎松开雨伞,伸着手臂玉手微张,一副依依惜别的样子,神色间尽是不舍之情。天僖睁大眼睛和羽翎对视,他的不甘和她的不舍在一刹那碰撞到一起。

那个瞬间似已定格。

然而时间不会真的停顿。羽翎奉送雨伞后,天僖彻底失去平衡,手舞足蹈仰天而倒。

“慢走不送。”

羽翎满意的看着这一幕,拍拍手转身离去。

天僖倒下了,羽翎向擂台中央走去,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迎接武状元的加冕。

可是过了良久,钟鸣声并未如她预料般响起,羽翎皱着眉回头望去,只见天僖双脚仍搭在擂台上,整个人以雨伞作为支撑悬停在半空。天僖吃力的坚持着,身子与擂台齐平,不甘心就这样落到擂台之下。

“好你个小和尚,还是我来帮你吧!”

羽翎轻轻跃起,鸟羽一般飞向天僖,欲上前补上最后一击。天僖手臂加力,咬紧牙关放手一搏,伞骨急剧弯曲,骤然崩裂!

伴着一声伞裂的脆响,天僖忽然立起身来,恰与飞来的羽翎迎面相撞。

迎面而来的羽翎大惊,变起一招“百鸟归巢”于不可能处阻住去势,想要借力踢开天僖。天僖不管不顾,抱住羽翎简单粗暴的向前扑倒在地。天僖势头甚猛,用肢体语言表达了“可算抓到你了”。

一瞬之间,攻守之势易也,胜负之数变也,男女体位换也。

天僖闻到怀中淡淡的香气,如新雨过后的青青翠竹,散发着清新的气息令人陶醉。他一时痴了,完全忘记男女授受不亲的戒律。

“啪!啪!啪!”

清脆的耳光响彻全场。天僖被羽翎的巴掌扇的来回摇摆。

“放开我!”羽翎真的发怒了。

天僖也意识到他的非礼和粗暴,连忙松开手。

羽翎一脚踹开天僖,恨恨的瞪着他,戟指谴责:“淫僧!”

“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你就是!”羽翎义愤填膺。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大家都看到了!”羽翎怒不可遏。

天僖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台下的姑娘们也对天僖大摇其头,纷纷感慨这小和尚面目忠良淳朴天真,没想到禽兽起来竟然和一般男人无异。真是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啊。

男人们对这一幕则是喜闻乐见,对他更是赞赏有加议论纷纷:这小和尚,有前途!

天僖感到莫名的委屈,明明什么都没干,竟然就被这样定义成淫僧了。早知如此当时就……唉!

此时雨声渐稀,灰云升上高空不再是发怒的模样,太阳斩破云层射出几缕光芒。沉沉大地上,众生迎着甘霖仰望苍穹,神明痴笑着世间痴人的争斗,痴人们却永远停不住对胜败的追问。

“羽翎胜在太聪明,小和尚胜在太痴。这一对比武真是有意思。”龙椅上洪武帝摩挲着颏下短髭,看得饶有兴致,“释道神僧,你的小徒弟要胜过这场恐怕不容易啊。”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要胜的不是羽翎,而是他心中的障。”

释道神僧看着天僖,目光悠远,仿佛看尽了天僖的内心。他也不着意于天僖的胜败,武状元更是无关紧要的头衔,释道的眼中只有台上那个一脸痴相的奋力挣扎的小徒弟。

大司空心不在焉地看着擂台的比武,面上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只听他身后的小太监继续说道:“你知道暗夜阁的手段,司空大人如果不配合,我就把你当年泄露五芒珠消息给陈王的事告知皇帝。”

大司空悠悠道:“你凭什么觉得,皇帝会信暗夜阁传来的消息?”

小太监微微弯腰,一只手放在大司空肩膀上,在他耳边轻声道:“以及你私生子的身份。”

大司空忽地瞪大双眼,眼中忽生惊骇之色,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

“你胡说什么?我哪有什么私生子。”

小太监笑了:“你觉得擂台上那个小和尚可爱吗?”

这时,小太监心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心悸,当他说起“小和尚”时,眼角余光看到了释道神僧竟然朝他这边缓缓转过头来。

难道他们的对话都被释道神僧听了去?小太监隐隐觉得事态不妙。

“你触到红线了。”大司空语气不善,甚至有淡淡的杀气。

小太监没有再说下去,大司空沉声问道:“另外四封信也是你们暗夜阁寄出来的吧?”

“只差你这一封信迟迟交不到皇帝手里。我怕司空大人把信给丢了,特地再送一封过来。”

“呵呵。”大司空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容,眼中精光毕现!

第三章 武举状元(1)

擂台上。

羽翎的衣衫也被弄湿了,她满身狼狈,正了正衣冠,从腰间取出她佩戴的青笛,怒气冲冲的瞪着天僖:“我不允许你再碰我。既然你很扛揍,那就让你试试我的厉害。”

天僖怯生生地瞧着羽翎,看样子她是真的动怒了。

羽翎端起青笛,幽幽咽咽的吹了起来。笛声清越孤寒,无处依凭,仿佛雪花飞空大地苍茫。

天僖心中很是纳闷,明明是比武过招,羽翎却不许他近身,这是什么道理?天僖更不懂音律,羽翎对他吹起笛子无异于对牛弹琴,不是说好比武来的么,这吹笛又是干甚么?

天僖这般想着却渐感心旌摇动,笛声悠扬悦耳,他虽不懂音律,但这笛音好似有魔力一般传入他耳中,透入到心中,勾搭着他的心载浮载沉随波逐流。很快他就陷入笛音之中,没有办法再注意笛音外的世界。

“这么小年纪就能驾驭巫祝秘术‘千青音’了,不愧为巫祝羽族的奇才啊。”洪武帝听着悦耳笛音面有嘉许之色,他身边那一众名卿贵胄大部分人神色陶醉沉浸在乐音之中,只有少数有武学功底之人运气内力凝神抵抗。

“千青音”是巫祝顶级秘术之一,是羽族与自然之神沟通的方式。小到招蜂引蝶,大到召唤飞禽走兽,皆可由一支笛子控制。“千青音”修炼到更高境界则能沟通人心,笛音仿佛一只玉手撩拨人的心弦,通过与人心共鸣来实现控制他人,为己所用。传说练至顶级者,可以让自然为己所用,百花齐放,百鸟随行,百兽俯首。不过千百年来鲜有人将“千青音”修炼至顶级,传说创此音术之人正是用此神迹创造了东夷山上的巫祝村。

能修得“千青音”之人必是天资卓越钟灵毓秀之人才,此人若要与自然沟通,必有极高的天赋和音律造诣。若能将“千青音”修至高级,做到沟通自然并与人心和鸣,施音者不仅通彻人性还能掌控人心和情感,这样的奇才可谓凤毛麟角。

十几年前圣战之时,羽翎之母羽澄和羽贵妃羽澈这对姐妹曾以“千青音”御敌,几万人的军队为这“千青音”所控而无法踏入巫祝圣域,并被笛音引致明军埋伏圈中,仅靠羽澄和羽澈二人之力便影响了最终战局。

然而这秘术“千青音”极耗精神,并且是一项很危险的秘术。此术不仅须以深厚内力和极专注的精神力作为根基,更需要心如止水不能受情感所控。倘若对手心志强大或内功修为艰深,则无法用音域控制;使用秘术的风险也很大,施术者很有可能受对方的感情影响与并之共鸣,则会遭到此术的反噬,急剧消耗精神,甚至为对方所控制。

此时武举擂台上的羽翎,年纪轻轻竟能驾驭“千青音”之神迹,其天资与造诣已非寻常巫祝族人能望其项背,哪怕与历代巫祝族长相比也能位列前茅。

羽翎的对手天僖毫无内力根基,又无情感波动,因此就算羽翎对“千青音”初窥门径,也敢用御音之术调教这个呆和尚。

笛声起初孤寂,如雪花飘于天地之间,落于高山绝顶。听者感受到一股凛然的寒意,台下观众有人抱紧双臂,瑟瑟发抖,感到很是寒冷。天僖首当其冲,他双眼迷茫面如寒霜,攥紧双拳一动不动,仿佛一个人站在起了霜的大地,不胜寒意。

足下平地陡然升高,天僖仿佛站在绝高山峰之上。高处不胜寒,峰顶的寒冷让天僖无法忍受。

越来越多的人抱紧身子蜷缩成一团,却听笛声悠然一转,寒意不再那般凛冽。

春阳渐暖,冰雪消融,春水顺着悬崖峭壁潺潺而下,阳光在跳跃的流水中折射出灿然光彩。溪水一路奔行汇成河流,或急或缓,或直行或曲流。流水淙淙,路过山川,奔过平原,一路向东。

天僖面色稍缓,攥紧的双拳松开了,皱紧的眉宇展开了,他被笛声牵引,仿佛自己就是那淙淙流水,脚步轻缓,一步一步朝着擂台东首走去。

他路过吹笛的羽翎,却全然不见她的身影,只是翘首望着东方,云层裂开,那里有初升的暖阳。连擂台下的人群竟也缓缓向东行去。

天僖几乎穿越了整个擂台,笛声中的流水一路向东川流不息,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天僖想从乐音中醒来,却怎么也挣扎不出。天僖脚步放缓,抬起,落下,又抬起,再落下,似是下定决心一般,不再向前行进。

那笛音乍然一转,仿佛电闪雷鸣天降暴雨,河面升高,大有冲破河床,恣肆漫延之势。少顷,幻象中江河浩荡,势不可挡,直要冲破堤坝,汪洋恣肆。

乐音旋律纷至沓来,天僖首音律所逼,无比艰难的抬起腿向前迈了两步,最后闭上双眼诵起佛经,灵台暂得清明。于是他索性在擂台边上坐了下来。

这下无论羽翎如何催逼,都再难撼动天僖分毫。只见天僖从怀中拿出一个木鱼,另一只手持着木槌轻轻敲了起来。

笃、笃、笃……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天僖心中一片空明,神思不再追逐笛音,他不再随波逐流,而似着一叶扁舟逆流而上。

咚、咚、咚……

那木鱼敲在千青音的旋律上。每敲一下就好像在河岸边加了一道堤坝,改了河道,阻了去势。笛音随着木鱼声的加入悠然一转,骤雨初歇,河流汇入了湖泊,湖面微微荡漾,大湖一望无际宁静安详。

众人在笛声幻境中见到上下天光,一碧万顷之景;沙鸥翔集,锦鳞游泳。笛音与木鱼的声音同步,安定而有序。

又见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笛音却陡然拔高,安静的湖面如裂帛一般飞出一条猛龙!那龙凶神恶煞呼风唤雨,似要吞噬这方天地,山河为之动容!

天僖睁大双眼惊坐而起,木槌在手中,木鱼在地上,诵佛声难以为继。

笛音中的那猛龙在空中盘旋一圈,发现了湖心处的那一叶扁舟,猛龙发出愤怒的咆哮,朝着那一叶扁舟猛冲而来!扁舟被巨大的湖水压力吞噬了,天僖好想再退一步,躲开这凶恶的龙。可他若再退半步,就真的要落到擂台下面去了。

天僖的木槌从手中掉落,砸在地上的木鱼上。

“咚!”

那木槌好似砸在猛龙的头上,扁舟没有被猛龙吞噬,却随着湖面惊起的波澜越飘越远,漂出了湖泊。

又是漂泊。

笛音忽高忽低,那河流走的更加湍急,路过森林丛木,时而如龙吟狮吼,时而如狼嗥枭鸣,或若长风振林,或若微雨湿花,极尽千变万化之致。

天僖再次坐下来,木鱼声越来越响。扁舟向东一往无前,他心向西天诸佛打坐诵经。任你万千气象,他都不作理会。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台下群众本是被笛音牵着向东行去,经这木鱼一敲也跟着定下心来。那木鱼声本来穿插在笛音节奏之间,不甚惹人注意,这会又喧宾夺主,众人只能听见那“咚、咚”之音,笛音反而成了背景。

台下上万观众忍不住跟着天僖木鱼的节奏点起头来。

羽翎不再如之前气定神闲,而是边走边吹,脚下踏着八卦方位。这是羽族人修习上乘内功时所用的姿式,两方比斗正是要紧关头,可见她已在倾尽全力。

河流行至山间,急流湍湍,雄阔高绝,激流勇进,扁舟漂至一处断崖绝壁,不远处传来隆隆水声,是一处白水大瀑。瀑布下方,大水奔腾,单是溅起的水花便达百丈之高,水势湍急无比。众人屏息凝神,不知那扁舟是否能幸存于此。

不料那叶扁舟却被一处礁石阻住,不再随波逐流,任你风浪再大,湍流在急,也无法动之分毫!

咚、咚、咚……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笛音被单调的木鱼声框住,无论乐音怎样千变万化,都要被归于简单枯燥的敲击声。河道上方的山石突然崩塌下来,阻住了流水去势。后方奔腾的瀑布水流渐息,几乎全被山崩阻住,扁舟随着水面升起直至天高。天僖于扁舟上遥望西天,望尽天涯路,那里雪花飘落在高山绝顶,暖阳照耀着融雪,溪水自那里潺潺而下。而眼前聚起的这方流水已升至山高,大有逆行之势!

笛音的空间被木槌敲出裂缝,每一槌敲落,那裂缝变蔓延的更远,河道两边边的山峦不断的崩塌,似要将这流水埋葬!

雨不知何时停了。

羽翎头顶冒着热气,她紧皱眉头呼吸变得困难。笛音有气无力,声音渐稀。而那木鱼声音却越敲越响,仿佛天地间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第三章 武举状元(2)

场外群众跟着那个节奏不由自主的点起了头,脑袋随着那木槌的动作上下摆动,每一击下去,众人的脖子就跟着落一下。千百人整齐划一,望之极为壮观。

“陛下!羽翎再这么下去会遭到千青音反噬,走火入魔会伤了她神智。请准臣妾帮她!”羽贵妃神色焦急,不知何时手中也多了一根青笛。

洪武帝望着台上神色肃穆,好像若有所思,最后微微点了点头。

羽贵妃得了默许,从腰间取出自己的青笛,另一曲笛音升腾起来。她本来是巫祝羽族上一代的精英,后被朱元璋纳进宫来选为贵妃,羽贵妃“千青音”之术修炼多年,比羽翎还要精湛几分。

羽贵妃的笛音似一只游凤从天而降,穿行在木槌与木鱼之间。那木鱼的“咚、咚”之声顿了一顿,每一击敲下去的间隔变得更加慢了。两只笛音在空中回合,好似一只雏鸟与游凤相逢,极为亲近。

两支笛音合为一起与这单调的木鱼声缠斗起来。

与此同时,释道神僧开始低声颂佛。诵佛声声音不大,但传进大司空身后那个小太监耳中却如惊雷一般,震得小太监耳膜生疼,意识恍惚,仿佛自己身在那幻境小舟中历经雷罚。

大司空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道:“你与释道神僧不过两尺之距,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活着离开?”

小太监头痛欲裂,说不出话来。

“我们想弄死你简直易如反掌,你给我告诉你们大宗主,暗夜阁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想玩些阴暗手段最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大司空顿了顿,双眼微微眯起:“这封信我会呈到皇帝面前,但是你给我记住,这是我自愿做的事,不是受暗夜阁威胁。如果暗夜阁再敢以此事威胁我,休怪我不客气!”

小太监双眼泛白,脑中轰隆巨响,不知是承受不住羽翎和天僖造出的音色幻境,还是经不起释道神僧在旁低声颂佛的压力。

“想要开战的话尽管放马过来。让你们大宗主想想招惹我和灵隐寺的后果。”

大司空怒火中烧,眼中充满杀意,最后冷冷道:“滚。”

释道神僧暂时停止颂佛,小太监如临大赦,立刻弃了雨伞,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大司空微微转头,看了看释道神僧。后者专注地看着擂台上天僖和羽翎的比斗,好似对大司空这边的事丝毫不知。

笛音中,一股齐天高的山洪暴发开来,怒涛冲破了山石冲开了河道,扁舟随着怒涛跌落到百丈瀑布之下。那叶扁舟猛然承受起万钧压力,直要将他压入幽潭之下。

天僖紧皱眉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臂上肌肉虬节紧绷,青筋暴起,每敲一击木鱼都竭尽全力。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木槌艰难的敲下去,他仍然在努力地坚持着。整个擂台以天僖为中心龟裂开去,裂缝向四面八方蔓延伸展。

笛音中,扁舟从深潭之下飘了上来,借着磅礴水势迅速逃离万钧瀑布。笛音乘胜追击,木鱼顽强抵抗。扁舟行不多时,随着浩浩江河奔入海中。

大海浩淼,万里波涛,远处潮水缓缓推近,渐近渐快,其后洪涛汹涌,白浪连山,扁舟驾在海潮上的风口浪尖处,淡然依旧。

潮水中鱼跃鲸浮,海面上风啸鸥飞,海面下各种水妖海怪,群魔弄潮。木鱼声咚咚落下,似给扁舟加了一层金钟罩,任你如何兴风作浪也难以奈之分毫。

忽而冰山飘至,扁舟行路受阻,扁舟下方却热海如沸。天僖感到上身冷气侵骨,簌簌发抖,下盘如置热炉,腾腾冒汗。他抱元守一专注诵佛,急欲脱离苦海。

咚、咚、咚……

木鱼声加快了许多。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金钟撞破冰山,脱离苦海。而那护着扁舟的金钟也残破不堪,沉入水下。

此时羽翎的笛音已气若游丝,再也跟不上这惊涛骇浪的比斗。她想抽身而出,但羽贵妃却争强好胜有意与之斗法,追着扁舟向远行去。

扁舟行至一处海湾,礁石嶙峋,又向海岛深处漂去。潮水再次涨起,却无法成滔天之势,反而推着扁舟冲向海湾深处。笛音幽咽下沉,海潮退去,水面水平如镜,海底又是暗流湍急,于无声处隐伏凶险。那扁舟于快着岸处突然停下,不退不近,候着那暗涌的海潮欺近身来。

海潮也停了下来。风平浪静。

羽翎的笛音中微有一丝凌乱,好似带着一点恐慌。羽贵妃的笛音低沉,但响声巨大。她气沉丹田,搬出所有内力毕其功于一役!

天僖已经不是在敲木鱼,他手臂幅度越来越大,几乎是在用小槌砸向木鱼。声音愈发铿锵有力,如山崩地裂!

此刻的天僖也不再是在低声诵经,几乎是在歇斯底里的呐喊——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海啸滔天而起,遮空蔽日!怒涛如九天之上倒灌海水,要吞噬这天,淹没这地!这小小扁舟怕是要连同这无辜海岛一同葬身海底。

与此同时,这海岛剧烈震动发出轰隆巨响,地面崩裂飞沙走砾,群山也开始咆哮!

海啸如摧枯拉朽般轰来,岛上的群山喷出愤怒的岩浆!

血红岩浆喷薄而起与滔天海水撞在一起!

海啸不止,火山不息!

海与山斗得天翻地覆,水与火拼得不死不休!

羽翎的笛音如同惊起的鸟羽仓皇不知归处。海湾处那叶扁舟也已不见了踪影。

海水没能吞噬这海岛。火山仍旧不息,海岛四崩五裂,似要与这海啸一同葬身海底。

天地之间,突然传来了一阵长笑之声。这笑声有些苍老,笑得好开怀,好畅意!笑声如同一场来自亘古的飓风,吹散了海啸,吹灭了火山!

这一方山崩海啸如一场大梦般被吹散在风中。

羽贵妃被那大笑声惊得青笛脱手落地。羽翎一口鲜血喷出,失去神智倒在地上。

天僖最后一击砸在木鱼上,木槌应声而断,木鱼被敲的粉碎。他枯坐台上,鼻血长流。擂台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自天僖的木鱼下方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天僖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布满血丝,惨笑了一下,歪倒在地。鼻血布满僧袍,大理石造的擂台在他躺倒的瞬间竟有一大半轰然崩塌。

羽翎跌落擂台之下。

所有观众被那大笑之声惊醒,神色茫然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擂台下上万观众睁大双眼大口呼吸,像是历经了一场浩劫。

木鱼声虽然已经止住,但他们的脖颈仍然止不住的一前一后地抖动。

上万人一起点头不止,那场面也是相当壮观。

释道神僧收起笑声,淡淡地转向羽贵妃,欠身道:“阿弥陀佛,老衲僭越了。徒弟少不更事,还请羽贵妃高抬贵手。”

羽贵妃一身冷汗,还没从那山崩海啸中缓过神来。身旁的宁王拾起地上青笛送到他母妃手中,羽贵妃这才慢慢恢复神智。

“不愧是释道神僧教出来的弟子,真是后生可畏啊。”羽贵妃冷笑一声,也不去看释道神僧,跃身而起奔向擂台。她抱起羽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药瓶,撬开羽翎的嘴倒了几粒药丸进去。

钟鸣声再次响起。

当!

“本场对决,朱雀与玄武之争,灵隐寺天僖,胜!”

尘埃落定,高安宣布了最后一场比武的胜负。

皇帝拍手称快:“后生可畏啊。”随即皇帝站起身,率领一众公卿离席而去。

燕辞归双目圆睁,震惊又不甘地望向坍塌下去的擂台,心痛的无法呼吸。

他的赌资啊!

他拿扇子狠狠敲着额头,失策了失策了,这小和尚真是坏了他好事。身为徐羲和至交好友,燕辞归此刻为他感到沉痛和惋惜,不仅输了比赛,受了重伤,这回连花酒都没得喝了。

燕辞归望向天空的彩虹,微微感慨——羲和啊,流年不利啊,最近是不是该去拜拜佛啊……

钟鼎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沉重庄严的音色衬上初晴的天空显得颇为肃穆。乌云已经散去,阳光穿透云层,天边挂上了一道斑斓的彩虹。

有些人注定要站上这九州中心的舞台。武举大会琅琊榜上的某些名字,即将从默默无闻变得名动朝野。从边缘处,从阴影下,从尘埃里,从角落中走出,最终站上这个世界的顶端。

这些名字即将被打上时代的烙印,成就一场璀璨夺目的传奇。

人群陆续散去,他们走在耀眼的天光中,走向虹桥天际,走向光芒万丈。

命运的轮盘开始缓缓旋转,星辰轨迹在看不见的苍穹相遇干涉。荣耀和传奇在悄然间写好,欢笑与泪水已踏上征程。

第四章 五芒龙脉(1)

皇宫内,养心殿。

皇帝面前摆着五封信,上面标记分别为金、木、水、火、土。座下几人皆盯着那些信沉默着,等着皇帝把想法宣诸于口。

这些匿名信件都是在武举大会这些天陆续送到的,这些信件分别由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驿站送达金陵,无法查明起来源,但收信人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而信中内容更涉及到大明的江山气运!

寄信人是谁?送这些信来究竟有何意图?

今日武举大会结束之后,大司空声称回到府上发现有人送来最后那封关于“金芒珠”的信函,第一时间入宫觐见皇帝陛下。

皇帝朱元璋收集齐五封信后立刻召集了燕王和宁王两位皇子,以及皇后和羽贵妃,高安和大司空也被召来议事。

土芒珠的信是由灵隐寺的释道神僧带来的,木芒珠的信在昨日武举会场上,由一只鸿雁于众目睽睽之下传信给羽贵妃,火芒珠的信是六扇门高安发现的,水芒珠的信则寄给了太监总管何公公。

“现在有关五芒珠的信都齐了,大司空有何高见?”皇帝缓缓睁开眼睛,历经悠长的沉思之后问出了这个问题。

大司空似早有预料,恭敬回道:“回陛下,微臣确实从古籍中提起过女娲补天所用的五色石的记载,只是这些传说太过久远,已经无从考证了。这些匿名信件标注了五芒珠的位置以及龙脉风水的变迁,倘若内容属实,的确可以派人去求证一下。”

皇帝又问:“这些信里说,把五芒珠从原来的旧龙脉中取出,再安置到新的地点,以锁定新的龙脉。你觉得此事有多大把握?”

“微臣对五芒珠只是所知甚少,也只是略有耳闻而已。信中所言,龙有五爪,这五颗芒珠就安置在五颗龙爪之处。但摸龙定脉非一日之功,也非我一人能够完成,此事需从长计议。”大司空回答的甚是恭敬,不过这话回了跟没回一样。

洪武帝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司空,什么都没再说。

大司空察觉到皇帝陛下对这个答复并不满意,轻咳了一声,又道:“回溯过往百年,九州地震频发,山崩泥石,洪水恣肆,地貌变化极大,早已不复几千年前的风貌。据一些风水术士之言,九州之龙脉的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神龙有挣脱封印、蓄力腾起之势。也有观点认为,这百年来的地震山崩正是神龙为挣脱束缚而做出的挣扎。”

“主龙沉睡千年即将苏醒,新衍生无数小龙又在跃跃欲试,一旦神龙挣脱束缚,届时天崩地裂洪水猛兽,群魔并起,天下危矣。”

何公公听着有些着急,催问道:“那到底搜寻‘五芒珠’之事行还是不行啊?”

大司空眼观鼻,鼻观心,说道:“行也不行,不行也行。”

何公公觉得荒谬至极,半张着嘴巡视了一圈,与在场中人交换了眼神,问道:“这算什么回答?”

皇帝淡淡地盯着大司空,等着他的解释。

大司空道:“‘行’的意思就是五芒珠有很大的可能性存在于这些地方,而且旧龙脉历经几千年的变化,确实已经变了很多,探寻搜集五芒珠的确有这个必要。”

“那又为何‘不行’啊?”何公公催问道。

“微臣以为,咱们不知是谁寄来的信,把信寄给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既然寄信人明知五芒珠地点和秘密,为何不自己去寻找?这其中一定有隐情。在没调查清楚这些之前,我们不好轻举妄动。此谓‘不行’。”

何公公笑了一声:“真是‘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洪武帝茶盏敲在茶几上,声音不轻不重,吓得所有人都噤言。

皇帝沉吟道:“大司空思虑不错。事涉龙脉国运,确实防不胜防。但放之任之,若被别人抢了先机,岂非后患无穷。朕以为,此事不破不立,不如赌上一把。”

燕辞归和宁玉权两位皇子相视一眼,二人皆是心中苦笑,父皇向来是个险中求富贵之人,搜寻五色石之事怕是耽搁不得了。

皇帝道:“不管那人动机如何,倘若这五色石被他人抢了先,局面岂非更加被动?这世上没有什么赌局是十拿九稳的。”

“陛下英明!”何公公见缝插针。

大司空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沉吟道:“若近日启程派人去寻五芒珠,也并非不可,只是微臣并不有十足的把握。”

皇帝双眼微眯,想了半晌,沉吟道:“此去千山万水,路途艰险危险重重。既要稳妥,又要成事,该派谁去出行,各位可有高见?”

“儿臣愿往!”燕辞归和宁玉权几乎同时起身离座,半跪在洪武帝面前。

皇帝对两个儿子的反应很满意。

“此事涉皇权国运,非皇族人不能担当此重任。臣妾以为宁儿是最好的人选,不仅稳妥成事,更可以磨练他的心性,对他日后的人生大有裨益。”

说话这人音如天籁,螓首蛾眉,美丽高贵,正是洪武帝的宠妃羽澈。

皇后娘娘安静端庄,并没有说话,她安静地看着燕辞归和宁玉权,眼神古井不波,不知在想着什么。

大司空听懂皇帝的意思,看来这搜寻五芒珠之事是刻不容缓了。揣度明白圣意,他便顺着皇帝的意思说道:“趁神龙还未苏醒,在九州华夏搜寻五色石,重新封印主龙脉,以此古国安邦,安定天下,这可是一份千年难遇的大功业。”

洪武帝微微颔首,对两位皇子道:“朕召燕儿和宁儿来议事,也是有此考虑。你们觉得该由何人辅佐随行比较合适啊?”

高安起身离座,跪倒在御座前,说道:“臣愿往!”

何公公站在皇帝背后,给皇帝闪着扇子,也附身说了一句:“奴才……也愿助一臂之力。”

燕辞归不动声色地瞧着高安和何公公,思忖着若由他带队去寻五芒珠,燕辞归才不要带上这两人。高安只对父皇忠心,放在身边那就是父皇盯梢自己的眼线。何公公就更不用说了,趋炎附势,心眼极坏。道不同,还是不相与谋的好。

洪武帝嘴角不经意地斜起一个弧度,微微颔首,目光悠悠的转向一旁的大司空。大司空端坐如常,冷眉峻目。相对于那两位臣子的赤胆忠心,这位老臣显得略为冷漠。

大司空知道皇帝在等着他表态,只好说道:“微臣以为,此行至少五人同行。五色石以五行之理置于龙脉上,欲取出这写五芒珠,队伍中至少有五种命格之人与五芒珠相生相克方能成事。”

羽贵妃问道:“何以判断命格属性?”

大司空回道:“根据生辰八字即可推算。”

大司空起身缓缓走到笔砚前,拈起笔信手画了个五芒图,在金和土处分别写上了燕王和宁王的名字,边写边说道:“燕王命格属金,宁王命格属土,若要成队前往至少要另有水火木三种命格之人与之同行。”

洪武帝沉吟半晌,说道:“朕打算派燕儿和宁儿兵分两路。随行之人从本届武举殿试的英雄中挑选,大司空可有建议?”

洪武帝眼神示意高安,高安呈上武举殿试选手的花名册,那里登记着选手的基本资料。大司空在每个选手的生辰八字下微微掐指一算,很快在五芒图的五个顶点处标上了不同的名字。

金:苏墨卿;

木:羽翎,臧伽梵,周叶心,吴清远;

水:段沐辰,陈渊,东野鸣,蓝玉;

火:徐羲和,天佑,松枫儿;

土:天僖,殷青,丁金海,天仁;

“怎么金命格的人这么少?兵分两队的话人也不够分啊。”羽贵妃皱眉问道。

大司空复议道:“金系命格的人确实比较少见,通常有金系命格的人都有数理方面的天赋。”

宁玉权皱了皱眉,这些人中只有苏墨卿一个人是金系命格,这意味着他没得选择。可是他又对苏墨卿有些失望,一招之内败在陈渊刀下,可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而燕辞归本身就是金系命格之人,本身还属于稀有命格,这让宁玉权不免有些嫉妒。

洪武帝微微颔首,又问:“若等取出五色石后,封印新龙脉须要多少时间?会有多大风险?”

“封印新龙脉最关键的是找准大明的主龙脉,当前的主龙脉又分‘山脉’和‘水脉’两条,五色石定在山脉之上。山脉西起昆仑向中原进发,五色石封印解除后会地貌会加速变动。不过信中所言山崩地裂、山河巨变,臣也是不信的。臣猜测,封印解除后两年内,地貌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顶多地震频发,河流改道而已。”

洪武帝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那张龙脉地图上,仿佛看到了一只正在蠢蠢欲动的巨龙。他嘴角轻轻斜起,神色亮了起来,似要与那巨龙一争高下。

皇帝又转向两位皇子,问道:“你们两位有何高见啊?”

宁玉权心道,能有何高见,自然是去探听一下虚实再做打算。不过他没有说话,而是把头转向燕辞归,等着先听他的意见。

燕辞归沉吟道:“既然是匿名来信,那就更不知寄信人的意图,不知我们拿到五芒珠会对寄信人有何好处……”

皇后点头附和道:“来者不善,此事当从长计议。”

皇后马氏贵为千岁,却并不如何雍容贵气。她凤目温柔,香腮微赤,秀黛娥眉,约莫四十出头年纪,虽说未施脂粉,也不如何惊艳动人,但气韵娴雅,人淡如菊的很是恰人。所谓“母仪天下”四个字,被皇后诠释的恰到好处。

皇帝转向宁玉权,问道:“宁儿觉得是该去取这五芒珠,还是搁置不管静观其变?”

宁玉权料到自己会被问道这个问题,登时打起精神回道:“儿臣以为,当然是要去打探一下虚实。等不是办法,静观其变,万一‘不变’怎么办?儿臣觉得我们在探索五芒珠的过程中,寄信人肯定会路出马脚,届时我们再见招拆招。”

宁玉权身材小巧,一张四方脸上长鼻鹰目,印堂处一道青印若隐若现。浓眉下是一双凤眼,显得极为精明。他的姿容颇显稚嫩,望之似志学之年,不及弱冠,举止言谈中有种尚未成熟的少年老成。

皇帝点了点头,眼中有嘉许之意,宁玉权这番话正是皇帝心中所想。

燕辞归道:“儿臣也这么觉得,先去探听下虚实再说。”

皇帝道:“五芒珠锁定了龙脉风水,事关大明国运,咱们必须严阵以待。羽贵妃所言不错,由你们两位皇子带队去探寻五芒珠最为合适。一来此事是皇家秘辛,领头人当是咱们朱氏皇家人;二来也是让你们二人多些江湖历练。”

宁玉权神色一亮,回道:“儿臣一定竭心尽力,不负父皇期待。”

皇帝微微点头,问道:“具体随行的人员部署,你们二人可有想法?”

燕辞归和宁玉权相视一眼,谁也拿不出主意。燕辞归道:“如大司空所言,去搜寻五芒珠队伍里的人要五行命格齐全,儿臣想先听听大司空的意见。”

大司空站起身,指着那本花名册,说道:“五色石按照五行属性分散在龙脉五个点,分别为金、木、水、火、土五颗芒珠。此去探寻五芒珠的队伍里也因此要有金、木、水、火、土五种命格的人。”

“每个人根据生辰八字都有独特的命格属性。燕王殿下是金系命格,宁王殿下是土系命格,而你们二人的队伍里要补足另外四种命格的人,成功的可能性才更大一些。”

皇帝开口道:“燕儿,你先选吧。”

第四章 五芒龙脉龙(2)

燕辞归挑了挑眉,沉吟片刻,说道:“儿臣以为,武举大会的前四名跟我刚好相配,五行属性齐全。”

宁玉权闻言皱紧了眉,燕辞归倒是当仁不让,让他先选竟把前四名都给选了,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却听燕辞归又道:“不过我若都给选了,宁弟没什么人可选了。儿臣可以把本届武状元天僖让给宁弟,我选灵隐寺的天仁师傅就好了。”

宁玉权忙道:“武状元天僖还是留给燕兄吧,燕兄若是还念着我这个弟弟,且把天仁师傅留给我吧。”

天仁是天僖的大师兄,之前跟徐羲和对擂,险些把徐羲和打败,天仁跟徐羲和的实力几乎不相伯仲。

皇帝疑惑道:“怎么武状元天僖没人选呢?你们都不喜欢他?”

燕辞归道:“儿臣是怕宁弟说我不让着他,所以才想把最好的人选留给他。”

宁玉权心中“呸”了一声,面上挤出一丝笑容对皇帝说道:“儿臣觉得天仁师傅行事稳重,作用要比他小师弟更强一些。”

皇帝摇头道:“不妥不妥,武状元可不是易于之辈。朕很喜欢这个呆呆的小和尚,让他代替天仁吧。”

燕辞归思忖着皇帝的话,心想土系命格还有没有其他人选,他这边要不要接下这个少不更事的小和尚……

却见大司空皱了皱眉,迟迟没有动笔。只听他忽然规劝道:“陛下请三思。微臣以为天仁更加稳妥些,天僖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些。”

皇帝依然摇头,拿过大司空手中的笔,划掉了天仁的名字,在旁边写上了“天僖”二字。

“朕不想让三大门派介入太深,这些匿名信是否来自他们尚未可知。相较于天仁,朕觉得天僖更可控一些。”

众人点了点头,原来皇帝陛下是出于这样的考量。

皇后跟燕辞归对了下眼神,二人微微点头。皇后忽然开口说道:“既如此,那燕儿的队伍就这么定了。”

羽贵妃惊讶道:“陛下,宁儿也要带队出行,实力强的都被选走了,他可怎么办啊?”

皇帝说:“朕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念在宁儿比燕儿年龄小好几岁的份上,高督司——”

高安上前,半跪在地上:“微臣在!”

“就由你全程护卫宁儿吧,具体人选你可从六扇门中找,也可跟宁儿商量着来。”

“是!微臣定会竭心尽力,绝不负陛下所托。”

宁玉权和羽贵妃神色一喜,有高安在宁王身边辅佐,万事无忧。

“大司空,何公公。”

大司空起身离座,拜道:“微臣在!”

“奴才也在。”何公公笑逐颜开,从皇帝背后走到御座前面跪了下来。

“你们二人都是什么命格啊?”

大司空微微踌躇,回道:“回陛下,微臣命格属金,何公公应是水系命格。”

皇帝悠悠道:“那你们两个也参与到‘五芒珠’任务中来吧。”

何公公面露难色,说道:“奴才真是很想领命,但是高督司和奴才都离开了,陛下身边没人,奴才也很担心陛下啊。”

何公公并非科举出身,却深受皇帝喜爱,官职虽非三公,却早已权势薰天。不仅如此,何公公修习独门神功,武功深不可测,是皇帝身边一等一的红人。

皇帝身边有两个御前侍卫,一个是高安,另一个就是贴身护卫何公公了。

皇帝微微颔首,沉吟道:“你的思虑也有道理,这样吧,不必你全程跟随宁儿,必要的时候你过去就可以了。”

何公公面露喜色,连磕两个响头:“多谢陛下恩准!”

这下宁玉权和羽贵妃安心了,何公公与高安在武学造诣上不相伯仲,借此机会多多拉拢何公公,以后对宁王也是大有助益。连大司空这个有通天之能的老神棍都被皇帝安排在宁王身边,那就更加稳妥了。

不得不说,皇帝陛下这番安排很是偏心。

原以为让燕辞归先选人是占了大便宜,没想到是让燕辞归带领一群新秀小辈前去冒险,这些人朝中根基薄弱,日后对燕辞归的助益将会很有限。

相比之下,宁王那边的阵容可谓奢华,由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来辅佐,前途不可限量。皇帝重点栽培宁王的意图昭然若揭。

不过皇后和燕辞归都没有表示异议,得失之间谁又说得清楚?党争是皇帝陛下最忌讳的事情,拉帮结派之事还是不要这么明显。宁玉权和羽贵妃真有本事驾驭这三位重臣吗?再者,燕辞归若真相拉拢谁,这三位还不够资格。

宁玉权和羽贵妃自以为占了便宜而已。

大司空一直答应下来,皇帝又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看起来这位老臣想法很多啊。

大司空踌躇道:“微臣命格确实属金,不过勘探龙脉风水非一日之功,微臣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望陛下能够谅解。关于金系命格之人,微臣倒是有个人可以推荐。”

“哦?”洪武帝来了兴致,眼中有询问之意。

“微臣近年来收了个弟子,天赋秉异,极有慧根。微臣打算把平生所学都传承与他,以后能更好地辅佐陛下和大明江山。”

洪武帝闻言很是讶异:“朕不知大司空这么挑剔的人竟然还收了徒弟?何时的事情?”

“微臣也是寻了好多年才寻到这个万里挑一的人才,招他入门下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微臣的这个小徒弟,年龄尚幼,还未学有所成,微臣不敢到处张扬。”

皇后此时开口问道:“他都会些什么?”

大司空恭敬回道:“微臣毕生所学都倾囊相授,奇门遁甲、梅花易数、周易八卦、星象卜算都会一些。不过他拳脚功夫粗浅,没有武学根基,还需要各位多多照拂。”

皇后温言笑道道:“司空大人后继有人,真为你高兴。”

大司空拱了拱手:“多谢皇后娘娘。”

却听皇后又道:“听上去你这位徒弟本事通天,正是探寻五芒珠所需要的关键人才,只是燕儿队中却无这样的人才,大司空觉得这样安排合适吗?”

大司空听出皇后娘娘言辞中隐藏的指责之意,手心微微出汗,凝神思忖该如何应答。

羽贵妃在旁说道:“羽翎钟灵毓秀,是巫祝山的奇才。巫祝羽族虽然不修行什么奇门遁甲,但周易八卦,卜算星象自是不在话下。巫祝继承人羽翎在燕王队伍中,皇后娘娘无需担心。”

皇后神色淡然,眼中古井不波,显然对这个回复不是很满意。她依然望着大司空,等着他给出一个说法。

洪武帝听出了皇后言谈中的微微怒意,也只是嘴角擒笑悠悠地看着他们,并没有说话。

大司空道:“微臣这位徒弟并非全程跟随燕王和宁王殿下,他还要去摸龙定脉,测算龙脉风水走向,让他跟随燕王和宁王的意义,其实只是一个指路的作用。”

皇后道:“所以大司空的意思是,你的爱徒只是占着宁王队中金系命格的名额,实际上支持两个皇子,并无偏袒也无私心是吗?”

皇后的这句问话是个命令,并非疑问。

大司空只好点头,道:“正是如此。”

“有司空大人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

羽贵妃未置一词,心里却对皇后表现出的态度极为介意。皇后向来表现得与世无争,在这件事上却极为介意,看样子也对燕宁二人的皇储之争也不是表面上那般云淡风轻。

大司空在宁玉权名下填上了“火系高安”和“金系小祭祀”两个名字。

皇帝瞧着名单折子,说道:“一共五颗芒珠,谁拿到的芒珠更多,谁就对大明江山气运做出了更大的贡献,到时候朕会重重有赏。”

众人心照不宣,给两位皇子的重赏,将会意义非凡吧。

“朕也不跟你们卖关子,你们太子长兄朱标身体孱弱,怕是难以继任皇位。你们两位是朕最喜爱的两个儿子,朕派你们二人带队前去历险,其中意味着什么,心里应该有数吧。”

燕辞归和宁玉权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都有光芒闪过。

“这些话该说也不该说,不过朕就是这样的直性子。俗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们兄弟要二人互相扶助,莫要因为这些事情伤了和气。”

燕王和宁王齐声回道:“是。”

皇帝叹了一声,微微点头,说道:“那就这么决定了。你们两位下去准备吧,择日启程。朕把大明的江山气运都押在你们身上了,可不要让朕失望。”

燕辞归和宁玉权齐声拜道:“请父皇放心,儿臣必不负重任。”

皇帝扬了扬手:“都下去吧。”

养心殿内,所有人都陆续离去,只剩皇后还迟迟未去。

皇后淡淡地望着洪武帝,眼神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在闪烁。

“怎么了?”皇帝抬眼问道。

皇后低头欠了欠身,问道:“关于皇储之事,陛下今日所言是认真的吗?”

皇帝眉毛微微一挑:“朕说什么了吗?”

皇后眉头微蹙,有些不解。

洪武帝站起身来,走向养心殿外,只给皇后留下一句话:“朕可什么都没说。”

皇后认真回想着刚刚皇帝陛下说的话,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的确,皇帝刚刚的话说得不明不白,可是所有人都像听懂了一样。但实际上皇帝陛下并没有给出任何承诺!

皇后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轻叹一声,伴君如伴虎,诚不我欺。圣心真是难测啊……

夜色阑珊,今夜的皇宫寝殿只有皇帝一人,烛光闪动在他脸上显得阴晴不定。桌面上放着那五封信,而他从怀中也取出了一张信笺。

那是不为人知的第六封信。

与那五张信笺几乎相同,同样的纸张同样的官印同样的字迹,却是全然不同的内容。

五芒聚齐的终极秘密……

洪武帝在烛光掩映下笑得自信而张狂。

“醒来吧,巨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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