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玄机 - xp1024.com
《月冷玄机》


第一章 红白喜事

阴历九月初一,隐元镇的大户秋家门口,人来客往热闹非凡。宾客们有骑马的,有坐轿的,还有乘马车的。仆人们举着拜帖,抬着各色礼品有序的站在门外,等着往里通传。几家关系走的近的小厮,已经悄悄的议论起来了!

“你们瞧瞧,这外头挂的可是大红灯笼,可见秋老爷对这房姨太太是多么重视!”

“可不是嘛,这么多年,秋老爷可是头一回娶姨太太!”

“我怎么听说,秋夫人才生的那个二少爷才刚刚过世啊?”

秋府,东院里一片素白,除了几声低低的抽泣,连走路的声音都听不到。而此时的西院,大红的喜字灯笼高高挂起,穿红着绿的丫头们笑容满面的忙进忙出,手里端着的托盘上,大大的“喜”字烘托着热闹的气氛,谁都知道,秋老爷秋盛林今天要娶姨太太了!

喜房里,一主一仆坐在那面硕大的铜镜前,把妆台上的珠宝首饰一件件拿起来比划。满脸喜色的小丫头春喜奉承道,“二夫人,这都是老爷特意从库房里挑出来赏给您的。瞧这珍珠,又大又圆,即便不在烛火下也烁烁放光,好看的很呢!”

“什么二夫人不二夫人的,我不过是一房小妾罢了。小心这话让那边听见,说不定要使出什么手段来整治我呢!”身穿大红嫁衣的新娘子名叫梅香,是秋老爷亲自定下的人。据说,他们是在镇上唯一的一家青楼,天香楼前面撞上的,一见钟情!

“那边儿?”春喜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声,“她得有那个能耐才行,连二少爷都保不住,老爷正厌烦呢!”梅香侧过脸,在镜中问,“这两天我隐隐约约听说,夫人失宠,是老爷听了什么大师的话,这事儿,你知道吗?”春喜听她这么问,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的说,“这事儿您问我,就问对人了!今天早上,我到大厨房去拿点心,正好碰到常和老爷出门的元宝。他跟我说,老爷这几天愁眉不展,是因为大师跟他说,夫人命硬,克死了二少爷,接下来就是大少爷了!”

见她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梅香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这种话,在我房里说说也就算了,出了这个门,一个字都不许提!万一让那些脏心烂肺的小人听了,添油加醋的传出去,我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二夫人,你也太小心了!”春喜撇撇嘴,把一根纯金打造的凤头簪帮她戴上,“这府里谁不知道,老爷是嫌夫人晦气。二夫人你的八字可是老爷亲自去算过的,贵气临门,万事亨通呢!”

“你呀,这张小嘴儿甜的,跟抹了蜜似的,这个赏你了!”梅香随手从妆台上拿了一根碧玉的簪子给了春喜,春喜连忙谢赏,梅香悄悄的说,“你出去看看,老爷什么时候过来,我有点儿等不及了呢!”

春喜把那根碧玉的簪子藏好,趾高气扬的走到门口,冲着往来的小丫头喊道,“你们都手脚麻利点儿,今天可是二夫人的好日子!要是谁失手打了家伙,别怪我不顾从前的情面!”

月亮门外,一个瘦小的身影气的抖了两下,转身跑回了东院。她气哼哼的一边大力推开门,把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一边扯着嗓子嚷嚷道,“夫人,你是没见到春喜那个小蹄子有多么嚣张,竟然管那个没脸的女人叫二夫人!我呸,她不过是个妾,也配称夫人,也不怕折了她的寿!”

一个身材高挑,粉脸长颈的女子走了过来,蹙眉道,“灵雨,夫人正为了二少爷早夭心烦,哪儿有心思理那边的事。你这样大喊大叫的,也不怕人笑话!”灵雨气的跺脚,“朝雨,我就是看不惯春喜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想为夫人出口气!”

卧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穿白色素裙,面色苍白的女子站在哪儿,眼睛红红的,似乎又哭过了。朝雨连忙过去扶住她心疼的说,“夫人,是我们不好,吵到您了!”

这位是秋盛林的正妻,姚氏芷兰,她看了朝雨一眼,“无妨,我本来就睡不着。”灵雨撅着嘴站在她身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的莽撞了。姚氏说,“老爷今天大喜,我连日伤心,都昏了头。朝雨,一会儿你把那柄玉如意送过去,就说,我祝一对新人白头偕老,事事如意。”

“夫人!”朝雨愣了一愣,玉珠似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夫人,她不过是妾侍,您大可不必理会。老爷只是一时糊涂,等想明白了,就会回心转意的。”姚氏苦笑,“他说的没错,都是我没用,连自己的孩子也保不住。小宝,娘对不起你啊!”

主仆三个人抽抽噎噎的哭起来,挂在门外的白色灯笼被凄冷的夜风吹的摇来晃去,应出满地的诡影。蜡台上白色的冥烛已经烧尽了,火苗一晃,冒出一股白烟,熄灭了。

在宾客们的恭贺声中,秋盛林喝了不少酒。身上的喜服也被溅出来的酒水打湿了几处,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冲大家拱拱手说,“各,各位,秋某不胜酒力,先去后面换身衣裳,少陪,少陪了!”客人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春宵一刻值千金,秋老爷恐怕不是去换衣裳,是要丢了我们去洞房吧!”

众人哄堂大笑,秋盛林招招手把元宝叫过来,“给每桌再加一坛陈年的女儿红,今天不醉不归!”在一片叫好声中,秋盛林总算脱了身。他绕过影壁,往东面看了一眼,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儿灯火,死气沉沉。又往西看了一眼,迈步走了过去。

在西院的门前,秋盛林遇到了端着空托盘,一身素白的朝雨。他一见就皱起了眉头,不悦的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穿成这样来做什么?”朝雨低眉顺眼的冲他福了一福,不卑不亢的说,“夫人让我送一柄玉如意给姨太太,祝一对新人白头偕老,事事如意!”

第二章 洞房碎尸

“回去替我多谢夫人的美意,明天一早我会陪新姨太太过去的,让她好好打扮打扮,喜庆些!”秋盛林说完,就带着元宝进去了,朝雨听到里面的喜娘高喊着,“老爷到了,拜堂了!”一群人乱哄哄的,喜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朝雨擦擦眼泪,喃喃的说,“这样的话,怎么能和夫人说呢,小少爷没了,还不到十天呢啊!”

听到喜娘说秋盛林到了,梅香顿时慌了起来,“春喜,春喜,快把盖头给我盖上!哎呀,怎么笨手笨脚的,你到外面去拦着老爷,就说我还在梳妆打扮,我不叫你,不许老爷进来!哎呀,这妆都花了,衣服也坐皱了!”

看着梅香慌张的样子,春喜抿嘴笑着走了出去,贴心的把房门带上了。秋盛林满眼醉意,正摇摇晃晃的往里走,春喜连忙迎了上去,福了福说,“老爷,我们姨太太还在梳妆呢,您得等一会儿才能进去!”秋盛林打着我进去看看酒嗝说,“还,还在梳妆,不,不必了,她怎么着都好看!”

“哎呀,老爷,您等等!”春喜不安分的往秋盛林身上靠去,一股浓重的脂粉气钻进秋盛林的鼻子眼儿,他张张嘴,打出一声天大的喷嚏,楞是把春喜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自打知道秋老爷要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做姨太太起,春喜就拿着菱花镜照了又照。论姿色,她不比梅香差。论出身,她可是这府里大管家的闺女,和秋老爷那是一辈人!凭什么梅香就能做姨太太,自己就要伺候别人呢?

有了这个心思,春喜看秋盛林的眼神儿就不一样了,“老爷,您别那么心急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眼角眉梢都带着轻佻,就连元宝也看不过去了!

“咳咳,我说春喜,姨太太这是唱的哪出啊,老爷都在这儿站半天了,也不见她出来,这是该有的礼数吗?”元宝推开春喜,故意站在她和秋盛林之间,春喜不悦的说,“元宝,这有你什么事儿啊,老爷还没说什么呢,你倒跳出来了,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你!”元宝听她把自己比方成太监,顿时急了!秋盛林摇晃了两下说,“元,元宝,我,我累了,扶我进去!”元宝答应一声,扶住秋盛林就要开门。春喜真急了,“老爷,姨太太吩咐了,她不叫,不许我把您放进去呢,您就耐心再等等吧!”

元宝见秋盛林酒劲儿上来了,连忙叫人抬了把圈椅过来,扶着他坐下。这一等,就等了足足有一顿饭的功夫。秋盛林脑袋一歪,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了,可是新房里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不说别人,就连春喜也纳闷儿了,她心想,“这姨太太到底在搞什么鬼,不就是补个妆盖上盖头吗,用的了这么久?再让老爷等下去,就要受凉了!”

想到这儿,春喜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悄悄推开一条门缝,睁一目眇一目往里面看。妆台前已经没了人影,大概已经打扮好,去床上坐着了。她连忙侧过身,朝床边看。

可是门缝太窄,不管她怎么调转方向,就是看不到。正在着急,春喜踩着这个圆滚滚滑溜溜的东西,身体往前一冲,撞开了门不说,整个人还趴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啃泥!春喜真是又羞又气,挣扎着站起来拍着身上的土,一低头,忽然看到一双穿着大红绣鞋的脚就在自己面前!

春喜心里一惊,连忙跪下,使劲儿低着头说,“姨太太,是奴婢不好,没拦住老爷,他……”话没说完,春喜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大红绣鞋里只有一双三寸金莲,脚踝往上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一口气从丹田涌上来,硬生生憋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春喜两眼一翻,顿时昏了过去的!

“哼,瞧她那笨样,摔的四仰八叉,哪里有个姑娘的样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元宝嘟嘟囔囔的抱怨着,就听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的喜婆叫了起来,“不好啦,出事了,快来人呐!”

元宝抱着胳膊站在那儿,根本没正眼看。下人们乌央乌央的跑了进去,打头的几个连叫都没叫出来就昏过去了。

就在春喜的脑袋旁边,一双穿着大红绣鞋的三寸金莲被齐整整的切了下来,断口的地方露着惨白的骨头茬,还在往外冒血水!

听到里面的动静,秋盛林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元宝啊,怎么回事儿?”元宝脸色吓得蜡黄,“好像,好像是姨太太房里出出事了。”秋盛林伸出手,“扶我起来,咱们看,嗝,看看去。”

胆小的下人们像黄花鱼一样,靠着墙边溜了出去,秋盛林走进来一看,酒顿时醒了一半。那双三寸金莲上的大红绣鞋,是他专门去龙凤祥定制的,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元宝,让他们都出去!记住,把嘴给我闭严实了,一个字儿都不许漏出去。”秋盛林的脸蒙上了一层黑气,“把夫人请过来,悄悄的,别吓着她!”

元宝答应一声,把新房里看热闹的人都轰了出去,撒丫子就往东院跑。秋盛林在圆桌旁坐下,手攥成拳头,狠狠的在桌面砸了一下,茶壶茶碗都跟着跳了起来。

雕花大床上红色的喜帐放下来,挡住了里面的一切。一阵凉嗖嗖的夜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喜帐动了一下。秋盛林下意识的朝那边看了一眼,这不看还好,四目相对,秋盛林的惊呼卡在嗓子眼儿里,被放在新床上,满脸惊恐的,是梅香的人头!

头上的一对金步摇还在晃动着,梅香的嘴张的那么大,仿佛是在受到惊吓的那一刻,被人砍掉了脑袋。秋盛林狠狠的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才勉强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站起来,发疯似的打开柜子、箱子,手,胳膊,大腿,身子。一块接一块儿的尸体被找了出来,秋盛林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里空白一片。门外忽然传来元宝的声音,“老爷,夫人到了!”

第三章 麻雀变凤凰

“进来吧!”秋盛林勉强收拾起心情,扶着圆桌站了起来。元宝把门打开一条缝,在姚氏耳边悄悄的说,“夫人,老爷心情不好,您多少谨慎着点儿。”姚氏感激的冲他点点头,侧身走了进去。

喜烛燃尽,一片黑暗。姚氏摸索着过去,站在秋盛林背后,把手搭在他的肩头,柔声叫道,“盛林,我来了!”一只手摸了上来,紧紧握住她的手,“芷兰,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老了,遇到点儿事情,也会害怕了!”姚氏左右看了看,并没有见到梅香,疑惑的说,“新姨太太呢,她去哪儿了?”秋盛林一指地上,扭过头没有说话。

借着妆台上唯一的烛火,姚氏只看了一眼,就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艰难的挪着步子,抓到秋盛林的时候,一下靠在了他身上,“她,她死了?”秋盛林苦笑,“死了,而且死的很惨,这儿,这儿,还有那儿,都有她。”

不用看,只在心里想了一想,姚氏就觉得眼前一黑。秋盛林握着她的手说,“芷兰,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姚氏缓了好一会儿,“新婚之夜,新娘子被杀,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只会亲者痛仇者快。现在府里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新姨太太和您圆了房,死的,只是个丫头而已!”

“你的意思是?”秋盛林茅塞顿开,姚氏说,“大家只知道您今天要娶新姨太太,可却从来都没有见过。只要丫头们里面选出一个来,换上喜服,盖上盖头,都是一样的!”

“芷兰,难为你了。”秋盛林叹息一声,“只是这人选,我实在为难。”姚氏冲门外喊道,“元宝,你进来!”元宝立刻跑了进来,低头垂手道,“夫人,您叫小的有什么吩咐?”姚氏说,“老爷的新姨太太不幸离世,但这桩婚事还得继续,不能让前头的客人扫兴。你看,家里的这些丫头,哪个可造之材?”

元宝挠挠头说,“夫人,这事儿不该问我,该问老爷啊!”秋盛林冷哼一声,“让你说你就说,别推三阻四的!”元宝说,“依我看,想做新姨太太的,大有人在,外面现成的就有一个!”秋盛林正心烦,知道元宝说的是春喜。他挥挥手说,“就她吧,你先带几个可靠的人,先把姨太太,不,是梅香收拾一下,成殓起来。让喜娘赶快为春喜梳妆打扮,这里的事儿,半个字也不许传出去!今天老爷我大喜,每人的赏钱都加一倍!”

“知道了,我这就去办,您放心吧!”这一手恩威并施让元宝实在佩服,不一会儿的功夫,新房里的尸块儿就被收拾了出去。春喜听说自己眨眼间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新姨太太,不禁又惊又喜。

“元宝,你说的都是真的?”春喜整个人飘飘然起来,“那梅香她?”刚才看到的一幕,实在让她感到害怕,可是这害怕被大喜一冲,也就淡了。元宝说,“记住喽,梅香只是个丫头,你才是新姨太太!”春喜连忙点头,“是是是,对对对,梅香是丫头,我才是新姨太太!那老爷他,他……”

春喜脸一红,说不下去了。元宝鄙夷的看了她一眼,“一会儿喜娘会给你装扮,你就等着吧!”他吧春喜晾在院子里,进去和秋盛林回话,“回老爷夫人,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姚氏说,“元宝,辛苦你了。你留下来照顾老爷,我就先回去了。”

“芷兰!”秋盛林忽然拉住她的衣角,一瞬间怯懦的像个孩子,姚氏回身,悄悄的推开他的手,“今晚是您和新姨太太的良宵,我留在这里不合适。明天,新姨娘到东院请安时,我会穿的鲜亮些,让你看着也喜庆!”

“我……”秋盛林的声音仿佛被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又咽了下去。

很快,春喜就在喜娘的督促下,换下了丫头的衣裳,穿上了大红的嫁衣。盖上盖头坐在床边,等着老爷来挑盖头时,她几乎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刚刚还在羡慕梅香飞上枝头,一眨眼,自己已经和她换了位置换了身份,一个要长眠地下,而另一个,则成了新姨太太。老管家听到这个消息,脸上没有半点儿喜色,他对元宝说,“替我跟老爷说一声儿,客人多,我忙不开,就不亲自过去道喜了。春喜那丫头被我宠坏了,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们多担待吧!”

说完,老管家就背着手,耷拉着脑袋走了。元宝暗想,“老管家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生出春喜这个丫头来,在府里攒了大半辈子的情面,都被她祸害没了。”

西院里,依旧红烛高挑,秋盛林面无表情的挑开盖头,坐在了床边。春喜无限娇羞的低垂着头,已经开始盘算要怎么伺候老爷了。喜娘捧出合衾酒,秋盛林看都没看,摆摆手说,“不必了,端出去吧!”

春喜一惊,“老爷,这交杯酒是一定要喝的!”她站起来拿起白玉的酒壶,把两只杯子都倒满,自己端起一杯,另一杯,递到了秋盛林手里,“老爷,您就赏个脸,喝了吧!”

秋盛林勉强接过来,一饮而尽,把酒杯丢进喜娘捧着的托盘里,站起来就往外走!春喜知道,如果今天晚上留不住老爷,那自己在府里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舌头根下压死人,就是那些闲言碎语也能把她逼死!那种屈居人下,被呼来喝去的日子,她一天也不想过了!

“老爷!”春喜叫了一声,猛的扑上去,从背后牢牢的抱住了秋盛林。两个喜娘抿着嘴对视一眼,偷笑着低头退了出去。春喜哀求道,“老爷,您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多少也要给我一点儿脸面。如果您这么走了,那我可怎么做人啊!”

秋盛林冷冷的说,“放开!”春喜知道他的为人,连忙松了手。秋盛林说,“选了你做新姨太太,不过是夫人的权宜之计,如果你敢得寸进尺,休怪我容不下你!”春喜一惊,猛的生出一股勇气来,“秋盛林,我告诉你,梅香的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难道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第四章 人上人

秋盛林被这个丫头的气势吓了一跳,缓缓转过身,面色平静的盯着她。一瞬间,春喜觉得贴身的小衣被冷汗沁透了。她疯狂的在心里大喊着问自己,“你是疯了吗,怎么可以这么和老爷说话,他会把你赶出去的!”

春喜悄悄的往后退了两步,生怕他会以一记窝心脚踢过来,自己的小命都要丢上一半。没想到,秋盛林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大笑了起来,“你这个丫头,有意思,我喜欢!来,咱们睡觉!”

新房里的烛火熄灭了,守在外头的喜娘掩着嘴的偷笑,“咱们这老爷可真是好胃口,梅香也好,春喜也罢,来者不拒!”另一个喜娘说,“干了这么多年的差事,我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儿,你说那个梅香她……”

“哎呦,拿了喜钱,这些有的没的就别管了。这种高门大户的事儿,咱们还是少知道的好。管好自己的嘴,就是管好自己的脖子。行啦,前边准备了好酒,咱们也讨两杯喝去。”两个喜娘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西院里静悄悄的,只有满院的红灯笼映着如水的月色。

第二天一大早,春喜就起来梳洗打扮了。她做在妆台前发楞,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低着脑袋,一步一步的蹭了进来。经过新床边的时候,不经意的朝床上看了一眼,春喜顿时就不乐意了!

“你是哪院儿的丫头啊,这么不懂规矩?老爷昨夜辛苦了,别打扰他休息,你过来!”春喜故意挺直了腰肢儿,让自己看起来有主子的威风,“你叫什么名字啊?”

“回,回姨太太的话,我,我叫喜儿!”那丫头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春喜似笑非笑的梳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我叫春喜,你叫喜儿,我是姨太太,你只是个丫头,这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了?”

喜儿一下子跪在地上,“这都是奴婢的错,请姨太太赐个新名字吧!”喜帐打开了一条缝,秋盛林露出半张脸来,“你,过来!”春喜心头一喜,却见他指的是跪在地上的喜儿。

“老爷叫你,还不赶紧过去!”春喜踢了踢跪在地上的喜儿,喜儿都没敢站起来,跪在地上,用膝盖当脚,一路爬了过去。秋盛林问她,“你本家姓什么?”喜儿怯生生的说,“姓柳。”秋盛林又问,“那你排行第几?”喜儿又说,“我上面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我排行第五。”

秋盛林说,“那就叫柳五儿吧,赶紧伺候你们姨太太梳妆打扮,一会儿还要过去给夫人请安呢!”柳五儿道了谢,连忙站起来,小心翼翼的端来热水给春喜净面上妆。春喜心中微微的有些得意,从几天开始,自己也是有人伺候的。

换上大红色的常服,春喜站在床边,转个身儿给秋盛林看,“老爷,我穿成这样儿,好看吗?”秋盛林一边把脚伸进五儿手中捧着的靴子里,一边对她说,“你穿红的显得脸色惨白,还是那件粉色的娇嫩,换了吧!”

春喜不高兴的哼了一声,转身对五儿说,“去把那件粉色的拿来我试试!”五儿把衣服捧在手里,春喜左看右看,怎么都不喜欢。她嘟囔道,“老爷,今天我可是主角,凭什么不能穿大红?老爷,我要穿红色的那件嘛!”

秋盛林正色说,“如果不怕第一次拜见就得罪夫人,你就穿!”五儿察言观色,连忙小声对春喜说,“姨太太,大红是正室所穿,粉色才是妾室的颜色。”春喜朝秋盛林脸上看了一眼,委委屈屈的说,“那就粉色的吧。”

东院儿里,姚氏早早就起来了。朝雨伺候她梳洗过后,好说歹说,才换了一件湖蓝色的衣裳。没一会儿,灵雨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夫人,那小贱蹄子穿了件粉色的,您赶快换一件吧!朝雨,去把夫人过年的那件大红的找出来,咱们不能让她比下去!”

“灵雨,不用折腾了,去把我存着的雨前龙井拿出来,老爷爱喝!”姚氏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灵雨急的快哭了,“夫人,老爷都纳妾了,你难道一点儿就不为自己想想吗?”姚氏说,“别说了,快去准备吧!”

灵雨前脚出去,后脚秋盛林和春喜就来了。姚氏迎着站起身,冲秋盛林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两人一左一右坐下。春喜撩着裙子跪下,满脸喜气的说,“婢妾张氏春喜给夫人请安!”朝雨早就准备好了一杯晾的不凉不热的茶,灵雨却偏要为难春喜,挤开她,端着一杯滚烫的茶过去,对春喜说,“请姨太太向夫人敬茶!”

春喜伸手去端,指尖碰到茶碗的时候,就烫起了一个燎泡。她大声叫了起来,“哎呦,你这死丫头,安的什么心呐,怎么端这么烫的茶给我,是要害死我吗?”

灵雨不卑不亢的说,“姨太太,我们夫人向来早上都喝热茶,您这杯茶既然是竟给夫人的,当然要按她的习惯来。况且,这茶并不烫啊!”她伸手端了起来,稳稳的捧过头顶。

姚氏暗暗的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丫头也太淘气了,找机会,一定要好好的说说她。春喜撇了灵雨一眼,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指说,“我怎么和你一样呢,你下下人,我可是主子!”朝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道,“如果我没记错,昨晚之前,你和我们一样,也是丫头,又能金贵到哪儿去?”

“你!”春喜伸出一根手指,狠狠的指着朝雨。灵雨说,“没敬过茶,你就还不算是真正的姨太太。我劝你,还是把茶接过去吧!”打蛇要打七寸,灵雨的这几句话,可说到了春喜的心眼儿里。她憋了几憋,终于还是把那口气忍了下去,“把茶给我!”

灵雨笑模笑样的把茶递过去,并嘱咐她说,“你可端稳了,别浪费了我的一片心意!”灼痛感从指间传来,春喜差点儿把茶碗扔出去。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想做人上人,就先过了这一关!

第五章 夜半撞鬼(一)

想到这里,春喜也不觉得那杯茶有多烫,双手捧的稳稳的,高举过头顶,毕恭毕敬的说,“请夫人喝茶!”姚氏无心为难她,正要伸手去接,门外忽然风风火火的闯进一个人来,一边走一边哭道,“女儿啊,不好了,出大事了!”

秋盛林见到来人,和姚氏一起站了起来,“娘,您怎么来了?”能在东院不用通传就闯进来的,也只有这位夫人的亲娘了。姚夫人一把抱住闺女,哭天抹泪儿的说,“芷兰呐,赶紧跟我回去,不然就见不到你爹的最后一面了!”

姚氏顾不得还跪在地上捧着茶碗的春喜,连忙扶着母亲坐下来,安慰她说,“娘,别着急,有什么事儿慢慢说!”姚夫人忽然一眼瞥见跪在地上的春喜,立刻不悦的用手指着她问姚氏,“哎,这是谁啊,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姚氏只好如实相告,“这是老爷新纳的姨太太,来向我敬茶的!”

一听这话,姚夫人不干了,她一边用帕子掩住半张脸,一边嚎哭着数落秋盛林,“哎呦我的老天爷,当初我们家老爷怎么就瞎了眼,把女儿嫁给你这个畜生了吗?芷兰还没出月,我那个可怜的外孙的五七也没过,你就急不可耐的娶小了,这是要打我们姚家的脸吗?正好,芷兰,跟娘回去,免的在这里受他的恶气!”

姚夫人越说越气,一口痰涌上来,正要吐出去,歪头一看春喜正在那里盯着自己,一张嘴吐在了她脸上,“我呸!不要脸的小狐狸精,就知道勾搭男人,看我不打你!”

说完,她真的冲过去照着春喜的脸扇了两巴掌。秋盛林对这位岳母大人是又气又怕,只好冲姚氏使个眼色,让她把人拉开。姚氏连忙说,“朝雨灵雨,赶快把拉开!娘,在下人面前这么闹,您没脸,女儿也没脸啊!”

都说打人不打脸,春喜凭白的挨了两巴掌,早起还没消化完的那股怨气加倍的卷土重来,她竟然一把薅住姚夫人的头发,撒泼打滚儿的闹了起来!

“我不活了,不活了!好歹我也是老爷亲自娶进门儿的姨太太,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我,我不活了我!”她哭闹着,顺势把那杯滚烫的热茶泼在了姚夫人簇新的枣红缎子襦裙上。姚夫人“哎呦”一声跳了起来,“烫死我了,你个小死蹄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个人谁也不肯撒手,竟然抱在一起滚成了一团。秋盛林气的甩手道,“我不管了,夫人,你自己看着办吧!”就带着元宝走了。门外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丫头小厮,姚氏急的头疼,却无计可施。好在朝雨有办法,大声说,“姨太太,你这杯茶夫人还没喝,你可不算是这府里的正经姨太太!”

这一下,春喜顿时松了手,一把推开骑在自己身上的姚夫人,爬到姚氏面前哭道,“五儿,快去重新倒茶,我要给夫人敬茶啊!”五儿一直跪在她身后,畏畏缩缩的没敢上前帮忙。听春喜点着名的喊自己,连忙站起来去倒茶。

姚氏被闹的心烦意乱,屋里的抬起手挥了挥说,“姨太太,我这里也不便留你,还是先回去歇息吧,得空了,我再去看你!”春喜急了,“可是夫人,你不喝这茶,我就……”五儿使劲儿在她身后拉了两下,春喜知道她在提醒自己,只好爬起来拍拍裙边,没好气儿的说,“那我就先告退了!”

“去去去,别都跟木头似的在这儿杵着,干活儿去!”春喜走后,灵雨把门外那些看热闹的都轰走,里面只剩下姚夫人和姚氏母女两个。姚氏叹口气说,“娘,您一大早的就来闹了这么一场,是有什么事儿吗?”

姚夫人用帕子擤着鼻涕说,“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你出气吗?对了,你爹被家里面的那几个小贱人弄的身子都垮了,你赶紧跟我回去看看,不然你爹眼睛一闭,这份家产就归她们了!”

“娘,家里的几位姨娘被你管束的规规矩矩,多一句话也不敢说。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好喝上一口,和姨娘们又有什么关系?”姚氏深知自己娘亲的脾气,隔三差五就要闹上一场,家里鸡飞狗跳,连自己这里也不能幸免。

“你,你怎么帮着他们说话,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姚夫人气急败坏的说,“反正你得跟我回去,你爹昨天就嚷嚷着要见你。赶紧收拾收拾,回去住上十天半个月,也给那个秋盛林点儿颜色看看,他不去接你,不许回来!”

在姚夫人的催促下,姚氏只好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裳,带着朝雨和灵雨回娘家了。临行前,她叮嘱下人们看好院子,每日给小少爷的灵位供奉香火,绝对不能间断。秋盛林知道她要回去,也没多说什么,因为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知道姚氏回了娘家,春喜觉得这正好是自己表现的大好机会。她特意打扮一番,又让五儿准备了酒菜,去前面请秋盛林。五儿回来时却说,“老爷又只带了元宝一个人出门去了,说是明天早上才能回来。”春喜气的砸了酒壶酒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去,也不许人进来。

等到掌灯的时候,春喜撑不住了。她后悔让五儿把那些饭菜都端走,现在饿了,除了半壶凉茶,什么吃的都没有。春喜把窗子打开一条缝隙,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她心头暗喜,正好趁这个时候溜出去,人不知鬼不觉的到小厨房弄点儿吃的。

“吱呀”一声,门似乎被人推开了。春喜吓了一大跳,连忙爬上床躺下,蒙上被子假装睡觉。有轻微的脚步声朝着床边走过来了,春喜暗想,“如果是五儿来请我吃饭,那就就坡下驴,先填饱肚子再说!”

那脚步声在床边停下了,有人轻轻的推了推她,春喜却没有出声。那人似乎有点儿着急,推她的力气越来越大,最后,春喜也急了,不耐烦的说,“哎呀,你……”话说了一半儿,就卡在了嗓子眼儿,再也说不出来了!

第六章 夜半撞鬼(二)

春喜看到,推她的那只手上,没有皮肤血肉,白森森的只剩下一把枯骨。她一下就想起了自己前面那个倒霉的姨太太——梅香,她死的时候,不就是被大卸八块了吗?

想到这儿,春喜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紧紧的用被子蒙住头,大声讨饶,“姨,姨太太,你的死可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我也不是故意占了你的位置,那是老爷他,他……”

“春喜!”一个凄厉的女人的声音在她头顶炸裂,“你贪图富贵荣华,一心想做姨太太,不是你害我,还能是谁?”春喜抖如筛糠,结结巴巴的为自己辩解,“真,真的不,不是我啊!姨,姨太太,求你放过我吧,我一定帮为你做场大法事超度,让你下辈子投生到好人家里,做正房夫人!”

“我等不到投胎转世,就就借你的身体用用吧!”话音未落,春喜身上的被子就被大力的掀开,她惊恐万分的回过头,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衣女鬼满脸是血,吐着舌头朝自己扑了过来!

“啊!”

一声惊叫,吓得在小厨房里忙活的五儿把手里的铲子都扔了。姨太太一天没吃东西,她既心疼,又担心老爷、夫人知道了,责怪自己没有好好伺候主子。所幸她会做几个小菜,想着一会儿做好了就给姨太太端过去。炉火正旺,五儿也顾不得锅里的菜,慌乱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就跑了出去!

“姨太太,您是在叫我吗?”上了台阶之后,五儿放慢了脚步,大声说,“姨太太,您起来了吗?”卧房里没有一点儿声音,五儿咬咬牙,正要去推门,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五儿猛的转过身去!

借着外面如水的月光,五儿看到,春喜面色苍白目光呆滞,身上穿着昨晚成亲时的嫁衣,头发披散着,挡住了大半张脸。五儿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放下了,她连忙说,“姨太太,您睡了一天,也该饿了吧,我准备了清粥小菜,您要不要用一点儿?”

春喜的脸上没有一点儿变化,她腿脚僵直的转身,朝院子里走去。五儿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劝慰道,“您有什么委屈,就朝奴婢发,千万别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的!还有,老爷回来了,您也不能冲他发,得顾着您的前程呢!”

对这些话,春喜充耳不闻,她围着正房转了一圈儿,在后院儿的那口水井前停住了。一阵夜风吹过,拨开了天上的乌云,井水中倒映着的一轮明月,在水面的波动中显得银盘一般迷人。春喜探头朝里看着,竟然满脸的痴迷!

“姨太太,夜里风凉了,您还是回去吧!”五儿急的什么似的,去拉她又不敢。此时此刻,西院儿里只有她们主仆两个,连帮忙的都没有。春喜忽然开口,“你瞧,这月亮多美啊,只有在这种时候,它才是离我最近的。”她把手伸进井口,似乎是想触摸倒映在水面的月亮,五儿连忙拦着她,“姨太太,危险,快回来!”

春喜“咯咯咯”的笑着,“没事儿,你放心!”那声音却不是她自己的。五儿一惊,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秋盛林虽然吩咐过昨夜的事不准传出去,又打赏了众人,可消息还是凭空传了出来。

都说昨天晚上的新姨太太并不是春喜,她不过是顶替了那个女人的位置而已。更重要的是,之前的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而且死的很惨。见到春喜这副样子,五儿忍不住想到,她会不会是那种东西附身了?

五儿心中一阵害怕,偷偷的去看春喜。只见她半个身子都探进了井口里,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五儿心想,“好歹也是一条人命,不管那么多了,先救人再说!”

她伸手去抓春喜的胳膊,却抓了个空!井里“哗啦”一声水响,有一只黑乎乎的手伸出了水面,一把掐住了春喜的脖子!春喜吃痛,拼命的挣扎起来。五儿看的清清楚楚,那是一只死人的手!

“来人啊,救命啊!”惊恐之下,五儿逼迫自己大声喊了起来。外面巡夜的家丁听到喊叫声,纷纷跑了进来。五儿大喊,“快,帮我把姨太太拽上来,井里有鬼要拉她下去!”

她不说还好,一听井里有鬼,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家丁忍不住往后缩了缩。下面的那股力量奇大,五儿觉得自己也要被一块儿拽下去了,她忍不住跺着脚大骂,“你们都是死的吗,如果姨太太有什么三长两短,看你们怎么和老爷交代!”

“要不,你过去?”

“你怎么不去?”

“我刚娶了媳妇儿,还不想死呢!”

几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磨磨蹭蹭的走了过来,可是这时候,春喜的整张脸都已经浸在井水里了。五儿又急又气,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手腕儿上。

忽然,向下的那股力量一松,她拽着春喜不自觉的“蹬蹬蹬”倒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五儿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说,“唉,总算得得救了!”

“你,你背后!”

“那,那是什么?”

“鬼啊!”

家丁们忽然一齐指着井口,脸上的肉一抽一抽的,那样子要多诡异有多诡异!春喜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五儿摔的浑身酸痛,面前挣扎着坐起来朝他们指的方向看。

春喜的右脚还搭在井口上,五儿看到,在她的脚腕上,一只黑乎乎的手牢牢的扣在脚踝上,一动一动的,似乎想要从井里爬上来。五儿吓得一口气上不来,翻个白眼儿昏了过去。

“跑啊,快跑!”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那些家丁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不管不顾的四散逃走,而春喜的身体也被那只手一点一点的拽进了那口井里!

月色中,秋盛林沐浴更衣后,跪拜在院子当中,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白衣白鞋,仙风道骨又玉树临风的年轻人。秋盛林恭恭敬敬的说,“大师,我府中灾祸连连,已经死了两个人了,还请大师指点一二!”

第七章 降世灾星(一)

那年轻人摆摆手说,“秋老爷不必如此客气,‘大师’这个称呼,我还担当不起。叫我的名字,明煦即可。”他抬头望向星空,月朗星稀,片片乌云飘过,忽明忽暗,让明煦的脸看起来阴晴不定。

他半天没有说话,秋盛林心里打起了鼓,他暗想,“莫不是我流年不利,又犯太岁,要摊上大事了?”他问,“明煦,你是否从天象上发现了什么?”

明煦蹙眉道,“白日里我就觉察到,你印堂隐隐发黑,呼吸间时而平缓时而短促,我问你,你昨夜可否和女子同房?”秋盛林脸色一红,“没,没错,是我新纳的姨太太。”明煦道,“这就是了,家中有灾星坐镇,又添扫把星败坏你的气数,长此以往,家财散尽还是小事,我恐怕你的身体撑不住啊!”

“你是说,我新娶的姨太太是扫把星?”秋盛林回想起早上的事情,“没错没错,她去给夫人敬茶,烫了手撒了茶不说,她才跪下,岳母大人就闯了进来,无缘无故的闹了一场,还把夫人接回了娘家,果然是扫帚星!”

他越说越有气,忽然有纳闷儿道,“扫帚星已经找到了,可是你说的灾星又是哪一个?”明煦说,“我也只是从天象上推理到而已,不亲自到你府中去看,也不敢妄言!”秋盛林俯身磕了个头,站起来说,“这个好办,明天你就同我一道回去!”

正在这时,元宝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对他说,“老,老爷,不,不好了!”秋盛林心中烦躁,最听不得什么“不好了,出事了”之类的话,偏元宝嚷嚷的方圆五里都能听到,秋盛林气急败坏的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说,“你这狗东西,真是吐不出象牙来,整天不好了不好了,就不能说点儿吉利的吗?”

元宝愁眉苦脸的说,“老爷,这又不是我的错,是真出事了嘛!”秋盛林扭过脸去问,“说吧,又怎么了?”元宝说,“刚才三羊来报,说西院儿闹鬼,姨太太被鬼拖进了井里淹死了,五儿也吓晕了过去。您和夫人都不在府里,已经乱成一团了!”

“什么?”秋盛林先是一惊,转念想起明煦说过,春喜是妨碍自己的扫把星,死了就死了,也免得自己费事。他清清嗓子说,“知道这件事的有多少人?”元宝说,“大概是十二三个,已经被看管起来了,等老爷的示下!”

“好,好!”秋盛林想了想,转向明煦深施一礼,有些为难的说,“能否请您现在就和我回去一趟,事关紧要,我担心……”明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你我一见如故,何必这般客气?马车预备好了吗,我们现在就出发!”

秋盛林和明煦两人携手揽腕走了出去,元宝望着他们的背影,不解的嘟囔着,“奇了怪了,平日里也没见老爷对谁这么客气,就连夫人那么好的人,也只是三分敬而已,这位大师和老爷一定是上辈子的缘分,以后可得小心伺候!”

马车在秋府的大门前停下,三羊飞跑过来放好下马登,扶秋盛林下车,悄悄在他耳边说,“夫人那边已经有人去请了,听说,姚夫人正在发脾气,恐怕夫人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秋盛林叹口气说,“她也为难,芷兰胆子小,你去告诉她,让她不必急着回来,在娘家多住两天也可。”

秋盛林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明煦先行,没想到他却站在大门外,遥遥朝里面看了一眼说,“灾星已经找到,秋老爷请随我来!”说完,就快步走了进去,不等人引领,直接进了姚氏所住的东院儿!

“哎,你谁啊,怎么能随便闯进夫人住的院子?来人,快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留下来替夫人看守院子的春华双手叉腰,挡住了明煦的去路。门外一声大喝,“不得无礼!”秋盛林和三羊紧随其后走了进来。

春华连忙低头退到一边,“老爷,这男子硬闯进来,我正要着人把他轰出去!”秋盛林冷哼一声说,“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这是我请来的贵客,明煦大师,还不赶紧退下!”

“是!”春华斜了明煦一眼,心想不知又是哪儿来的骗子,哄的老爷团团转。秋盛林问,“你说的灾星就在这院子里?”明煦点点头,“她此时并不在府中,不知道,可否有什么人离开了秋府?”秋盛林心底一凉,“难道你说的,是拙荆芷兰?东院儿里,只有她带了两个丫头回娘家了。”

“秋老爷,不可妄下结论,夫人不是还带了两个侍女吗,或许问题出在她们身上也说不定!”明煦朝正房外挂着的白灯笼看了一眼,“这是?”秋盛林痛心万分的说,“不瞒你说,半月前,夫人生下一个男胎,可孩子一出世就没了气息,芷兰伤心,这也是寄托一份爱思吧。”

明煦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秋老爷,不知夫人的生辰八字可否告知在下?”秋盛林说,“芷兰的生辰我倒记得,至于这八字嘛,请随我到书房,当年交换过的庚帖还在,我拿给你看!”

得知秋府出事,姚氏是一刻也不想待在娘家。姚夫人大闹一场,也不过是为了姚老爷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不依不饶。姚氏劝了这个劝那个,却没有一个听。她吩咐朝雨收拾东西,立刻回去。这时候,开泰却来说,“夫人,老爷让我告诉您,多住几日也可,不必着急!”

姚夫人正好在旁边,听到这话,撇撇嘴说,“芷兰呐,听到没有,那个没良心的秋盛林不愿让你回去呢!他这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我告诉你,这种时候,你就该拿出夫人的款儿来,整治整治那个小狐狸精!”

“哎呀娘,就是春喜出事了,听说,她是被鬼扯进井里,淹死了!”想起这件事,姚氏就一阵心塞。没想到姚夫人却大笑着拍手叫好,“真是老天有眼啊,活该,活该啊!”

第八章 降世灾星(二)

姚氏看着母亲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就一阵发堵。她催促道,“朝雨灵雨,快一些,老爷还在府里等着,别让他着急了!”姚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脾气,向来说一不二,也就不留她,只是嘱咐说,“要是秋盛林敢对你使性子摆脸色,你立刻让人回来告诉娘,娘一定给你出气!”

秋府的书房里,明煦对着大红的庚帖出神。秋盛林小心翼翼的问,“可是有什么不妥?”明煦婉转的说,“当年合八字的人,可曾对你说过什么没有?”秋盛林说,“当时那人说,夫人的八字与我十分相配,又有旺夫的命数,定会……”

“秋老爷,”明煦打断他说,“恐怕那个合八字的人,是收了别人的钱财,才故意这么说的!你们二人一个金命,一个木命,本就相克。你属鼠,她属羊,鼠羊不到头。况且,夫人命中应有一大劫,失子克夫是小事,我怕的是,整个秋家就都会应劫!”

秋盛林越听越心寒,整个人从头凉到脚,手抖的像是吃了烟袋油子的大老鼠,“可是,可是夫人过门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祸事,只是近来,近来……”明煦说,“近来府中不安,和夫人的这一劫有关。”

“是谁在这里胡说八道,大放厥词!”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灵雨扶着姚氏,满脸怒气的走了进来。秋盛林站起来说,“芷兰,你,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多住几天吗?”姚氏看了明煦一眼说,“我若不回来,由着此人在这儿污蔑妾身,妾身在这府里还有立足之地吗?”

明煦见到本主来了,不惊也不慌,他冲姚氏略略欠身,“夫人此话差异,我和秋老爷既是知己,就应该如实相告,污蔑这两个字,在下万万担当不起!”

姚氏走到他面前,不卑不亢的说,“那我倒要请教,近来府中的灾厄,怎么和妾身有关了!”明煦朝秋盛林看了一眼说,“夫人痛失爱子,想必已经请郎中看过,那请问,原因何在?”

“这……”姚氏一阵语塞,当日生产时,既没有难产,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她甚至听到孩子出生后的啼哭。可就当接生婆抱着孩子去向秋盛林报喜时,那个孩子竟然就咽气了!

“还有,秋老爷新娶姨太太,这府中最不高兴的,非夫人莫属!接连两日,死了两人,这件事,夫人又该如何解释呢?”明煦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既不喜,更不悲。

秋盛林说,“这件事,我倒可以为夫人作证!梅香出事时,夫人并不在场,春喜遇鬼,更不在府中,这两件事,的确和她无关。”听到夫君替自己说话,姚氏赶紧的说,“多谢老爷!”

明煦却不屑一顾,“夫人不在府中,并不代表和这件事无关。毕竟这种事,夫人不会亲自动手的!”秋盛林固执的说,“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明煦说,“恕我多嘴一句,秋老爷大喜,夫人可曾送过什么东西给新姨太太?”

“我想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秋盛林一眼看到站在门外的朝雨,立刻想了起来,“对了,那天晚上,夫人让朝雨送了一柄如意到西院儿,我正好碰到了!”

听到说起那件事,朝雨立刻走进来,跪在地上说,“老爷,那柄如意是我们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多年来视若珍宝。那晚夫人特意命我取来送到西院,是一番好意!”

“朝雨,你先起来!”秋盛林叹息一声说,“明煦,这件事,是不是有所误会?”明煦微微一笑说,“秋老爷大可着人去找找,那柄如意是否还在。”秋盛林咬咬牙说,“芷兰,别怪我,我也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元宝,你亲自带人去西院儿,一定要找到那柄如意!”

元宝为难的说,“老爷,小的从没见过那柄如意长什么样儿,不如这样,让我把朝雨姐姐一块儿带去,找起来也容易些!”秋盛林说,“好,快去快回!”

西院儿里漆黑一片,五儿和那些家丁都被抬了出去。春喜的尸体还在井里,元宝想起来就浑身哆嗦。他结结巴巴的说,“朝,朝雨姐姐,你,你说,这里真,真的有,有鬼吗?”朝雨一如既往的端庄持重,她走在元宝身后,轻声细语的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况且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如果你行的端走的正,即便有鬼神,也不会来打扰你的!”

“朝雨姐姐,你真不愧是跟着夫人的人,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怕了!”元宝笑嘻嘻的说着,冷不防墙头上有一只黑猫“嗖”的一下蹿了过去,吓得他“妈呀”一声拉着朝雨蹲了下来,朝雨忍不住笑道,“别怕,只是一只猫而已!”元宝讪讪的站起来,觉得自己丢了脸面,不好意思的说,“这可真是草木皆兵了!”

几个人进了西院儿,夜色中,房檐屋脊像是黑暗中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等他们自投罗网。朝雨说,“那夜我来送如意时,亲眼看到春喜把它收进了正房的柜子里,咱们进去找找看,应该就在那儿了!”

元宝点点头,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帮她照着台阶。朝雨并不担心,那如意不会长了脚,自己跑了。等找到之后拿给老爷看,就能还夫人一个清白了。

卧房里还残留着浓郁的有些呛人的脂粉香,朝雨用帕子掩着口鼻走进去打开春喜放如意的柜子。里面放着几个锦盒,可她一一打开,却没有找到那柄如意,“怪了,难道是放到了别处?”朝雨带着元宝一起翻箱倒柜,几乎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那柄如意就像和他们捉迷藏一样,不见了!

“怎么可能呢,不见了,如意不见了!”朝雨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元宝,你帮我想想,还有什么能放东西的地方?”元宝说,“你先别急,我去那边看看!”他吩咐其他人到外面的厢房翻找,自己也从卧房跑出来,这里就只剩下朝雨一个人了。

第九章 铁证如山(一)

“喂,元宝,元宝!”朝雨打个哆嗦,试着叫了两声,元宝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院子里放了两三盏灯笼,隐隐有光亮从窗纱透了进来。朝雨心想,“这里已经找了个遍,我还是先出去,等找到元宝他们,再回来吧!”

想到这儿,朝雨开始一小步一小步的朝门边挪动。每迈出一步,她都要喘几口粗气。忽然,朝雨听到身后的某个角落里悉悉索索的有异样的声音,脖子瞬间就变得僵硬了!

那些可怕的传言越是不愿意想起,就越在心里翻滚的厉害。朝雨几乎要吓得哭出声来了,就在这时候,一只手悄无声息的从背后伸出来,搭在她的肩膀上,还轻轻的拍了两下。

“谁,谁呀?”朝雨的声音听起来颤抖的厉害,“别,别吓我,我,我这就出去!”她加快脚步,眼看再走两步就能出去了,那只手却拽住了她的衣裳!

“不要,不要找我,我什么都没做!”朝雨吓得大喊大叫起来,惊动了元宝和其他人。他们提着灯笼跑进来,就见一只鸡毛掸子搭在朝雨的左肩上,下摆的衣角又挂了柜子上,大喊大叫着,丝毫没有平常端庄持重的模样!

“朝雨姐姐,别叫,别叫,不是鬼!”元宝不愿见她出丑,连忙把鸡毛掸子拿开,又把勾住的衣角解开,“你自己看看,什么都没有!”见周围有了人,朝雨的胆子也大了许多,她回头一看,自己先脸红了!

元宝咳嗽一声,岔开话题说,“朝雨姐姐,我们把西院儿里里外外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那柄如意,你是不是记错了地方?”朝雨摇摇头说,“不会错,我亲眼看着她收起来的。”元宝凑过来说,“姐姐,你可得想仔细了,不然夫人可是百口莫辩啊!”

尽管元宝一心向着夫人,朝雨和其他人也尽心尽力,但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就是没找到那柄如意。回去交差时,几个人都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秋盛林急切的问,“怎么样,找到了吗?”朝雨跪在地上,使劲儿磕了个头,“老爷,虽然没有找到如意,但我敢担保,这件事和如意和夫人都没有关系啊!”

“哼,你是夫人的陪嫁丫头,你说的话,怎么能当真?”明煦说,“秋老爷,不是我信口雌黄,新姨太太出事,夫人送的如意就不翼而飞,难道真的像她的侍女说的那样,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吗?”

秋盛林是个十分多疑的人,一旦有疑影儿在心底种下,就算嘴上不说,也一定会暗里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行。听到明煦这么说,秋盛林顺水推舟道,“那明煦大师又有何高见呢?”明煦谦卑的欠身,“如果秋老爷信我,那我就来推演一番!”

他从随身带着的鹿皮袋子里倒出几枚铜钱,“哗啦”一声倒在桌子上,只看了一眼,就对秋盛林说,“那柄如意,现正在姨太太的手中!”秋盛林大惊,“你是说,在,在春喜手里?”

“你这个骗子,我早就看不下去了!”灵雨忍了再忍,见他一再把春喜死和夫人扯在一块儿,忍不住指着明煦的鼻子说,“如果如意不再春喜手中,你怎么说?”

明煦气定神闲的说,“如若如意不在新姨太太手中,我甘愿受罚,就算姑娘要取我性命,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姚氏拉了拉灵雨,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灵雨偏不听劝,“口说无凭,立字为证!”

“好!”秋盛林忽然拍手道,“有趣儿,我来做这个公证人。只是明煦已经立下赌注,灵雨,你怎么说?”灵雨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的说,“那我也任凭他处置!”

“啪!”两人击掌为证,秋盛林立刻让人点上火把到西院儿的井里打捞春喜的尸体。姚氏说,“老爷,既然大家都想尽快有个结果,不如随他们一起去!”秋盛林皱眉道,“夜深露重,我担心夫人看不得那样的场面!”姚氏坚持说,“不,妾身一定要亲眼看一看,才能相信!”

此时天边已经隐约有了光亮,十几只火把把西院儿的井边照亮如白昼!两个大胆的家丁换上水靠下去捞尸,其余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紧盯着井口,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哗啦哗啦”几声水响,一个家丁从井口钻了出来,让上面的人把绳子抛下去,绑在春喜的尸体上。上面的人一起发力,春喜的尸体就从井里一点一点的拽了上来。

大红的喜服湿漉漉的贴在春喜僵硬的尸体上,乌黑的长发披散着,挡住了她的脸。姚氏吓得哆嗦了一下,缩在袖口里的手暗暗的握成了一团,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了下来。秋盛林的目光盯在喜服下春喜手的位置,可偏偏被盖住了,什么也看不到。

元宝大着胆子从旁边捡了个树枝,小心翼翼的把袖口撩起来,几只火把靠过来,忽然照见一个明晃晃的物件。灵雨大吃一惊,忍不住脱口而出,“是夫人那柄金镶玉的如意!”

说完,她就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姚氏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靠在了朝雨的身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秋盛林的脸色一阵儿暗似一阵儿,当着下人的面,还是给妻子留了颜面,“朝雨灵雨,扶夫人回去!”

姚氏知道,这一回去,恐怕就再难出来了。她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可看到春喜手中紧紧握住的如意,忽然又泄了气,默默的转身离开了。秋盛林看都不愿看她一眼,经过这件事,他已经完全相信了明煦的话,看来当年自己花尽心思娶进门儿的发妻,真的是会让自己大难临头的灾星!

“这里交给下人吧,咱们先回去!”秋盛林有一肚子话要问明煦,明煦却不着急,他蹲下身,要过旁边人手里的火把对着春喜的脸和脖颈照了照,对秋盛林说,“秋老爷,姨太太并不是落井淹死,而是先被人活活勒死才拖进井里的,这脖子上的青紫勒痕就是证据!”

第十章 铁证如山(二)

“你是说,不是鬼,而是人!”秋盛林的眉头皱在了一起,他转身问,“元宝,伺候春喜的那个丫头五儿,现在在哪儿?”元宝说,“在下人房,听说吓得不轻。”秋盛林说,“把她叫来,我有话要问她!”明煦知道,他已经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现在,他要去见一个人!

东院儿,灵雨跪在姚氏面前,抽抽搭搭的说,“夫人,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和那个骗子打赌的,我真的不知道那如意会在春喜身上,都是我的错!”

朝雨气的一眼都不看她,姚氏轻轻叹口气说,“你起来吧,这件事不怪你,是我疏忽了。”灵雨心中有愧,发狠的说,“等着瞧,我一定要给那个骗子好看!”朝雨气的嘴唇发抖,戳着她的脑袋说,“你还嫌给夫人添的麻烦不够多吗,从现在开始,不要去招惹那个人!我看,他一定是冲夫人来的!”

“冲我来的?”姚氏不解的看着她。朝雨说,“夫人您想,春喜什么时候落井不好,偏偏在您不在府里的时候。还有那柄如意,她为什么要握着那个东西,分明是有人杀了春喜,想嫁祸给您!”

“啪啪啪!”外面传来清脆的击掌声和丫头们的叫嚷,“别以为仗着老爷就可以随意进出夫人的院子,出去!快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灵雨“噌”的一下站起来,气鼓鼓的说,“一定是那个骗子,我现在就把他打出去!”

“慢着,”姚氏整理了一下裙角,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身前,“请明煦大师进来!”

“夫人!”朝雨和灵雨一起叫出了声,朝雨察言观色,知道夫人一定是有了主意,就对灵雨说,“你去备茶,一会儿不要丢了夫人的脸面,切记!”说完,她就走到外面,用冰冷却恭敬的语气说,“大师,夫人请您进去!”

“多谢!”明煦也不客气,大步走了进去。一股温暖而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他贪婪的深吸一口气,忽然就看到了摆在小几上的一盆兰花,“夫人好雅兴,这独占春可不是这个季节该有的东西啊!”

姚氏坐的端端正正,面带微笑说,“不合时宜的东西太多,无人能说该不该,就像大师,此刻,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明煦微微一笑,“刚才多有得罪,在下是特意向夫人来赔不是的!”

“不必!”姚氏说,“清者自清,大师也不过是直言相告。我好奇的是,鬼神之说流传已久,亲眼见过的却少之又少。大师可否为我解惑,如意在姨太太手里的事,到底是算出来的,还是大师一早就知道,不过是找个机会说出来呢?”

“夫人说笑了,”明煦看着拉长着脸的灵雨将一杯热茶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忽然叫住她说,“这位姑娘请留步!”灵雨转身,一股怒火冲到口边,又咽了下去,“大师有什么吩咐?”明煦站起来,一躬到底,“刚才和姑娘立下赌约,在下侥幸赢了,不知道姑娘的话可还算数?”

灵雨的脸一下就皱了起来,“你,你想干什么?”明煦不好意思的摸摸肚子说,“也没什么,只是在下腹中饥饿,不知道姑娘可否做几道小菜?”灵雨哼了一声,不知怎么的,悬着的心竟然放下了。她说,“等着,我这就去准备!”

“姑娘且慢!”明煦的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我一个人吃的不多,四个小菜一碗米饭即可!只是这饭要讲究些,米粒两边要剪去一些,免得划坏了我的嗓子!”

“你这分明是故意刁难我!”灵雨的暴脾气真是一点就着,朝雨连忙拉住她说,“大师放心,我们一定可以做到!”明煦却说,“不不,既然是这位姑娘答应的,就该她独立完成!”

灵雨气的一跺脚跑了出去,朝雨担心她又要大发脾气,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追了出去。姚氏冷眼旁观,“大师将我的两个侍女都支开,是有话要和我说吧?”

“夫人果然冰雪聪明!”明煦微微笑道,“我只是为夫人感到不值,凭夫人的美貌才情,嫁到秋府着实委屈了!”姚氏心里“咯噔”一下,冷声说,“大师先污我和春喜之死有关,现在又来挑拨我和夫君之间的关系,到底有何用意?”

明煦看着的她的眼睛说,“夫人莫要误会,我不过是怜惜夫人的一片才情,不忍看你落入火坑,无辜受到牵连。”姚氏把脸转到一边,“大师不必担忧,无论刀山火海,我和夫君一定可以携手度过!天色已晚,我要休息了,大师请便!”

“秋府中阴霾阵阵,眼看就有塌天大祸,夫人好自为之!”明煦快步走了出去,姚氏觉得自己看不清这个所谓的“大师”,他到底是来帮秋家的,还是害秋家的?

书房内,五儿脸色惨白的跪在秋盛林面前,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当时,姨太太被那恶鬼抓住脚踝,使劲儿的往井里拽。我看到了,那些家丁也都看到了,鬼,一定是鬼!”秋盛林见她哭的可怜,亲自扶她起来,“坐下,慢慢说。五儿,当时你有没有看到姨太太手里握着一柄金镶玉的如意?”

五儿使劲儿摇头,“没有没有,当时姨太太手中什么也没有!别说如意了,就连一块儿石头也没有啊!”秋盛林心里稍稍踏实,“那出事前,姨太太有没有什么异样?”

“姨太太从东院儿回来之后,的确是不怎么高兴。毕竟,夫人没喝她敬的茶,就等于没有承认她姨太太的身份。所以,姨太太发了一通脾气,砸了几个茶碗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一直没出来!”

秋盛林问,“她没出来,那有没有什么人进去过?”五儿又摇摇头,非常肯定的说,“也没有,因为我担心姨太太会叫我,一直守在门外,只有天黑之后,才离开了一小会儿!”

条条线索都指向了鬼魂作祟,秋盛林不禁觉得一阵头疼!就在这时候,外面又闹了起来,有人高喊着,“诈尸了,快跑啊!”火光冲天!

第十一章 小儿夜啼(一)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秋盛林冲出书房,气急败坏的拽住一个乱跑的小厮问,“什么诈尸了,谁诈尸了?”那小厮吓得抖似筛糠,身上还隐隐约约有一股尿骚味儿,显然是被吓的尿了裤子,“回,回老爷,是,是新,新姨太太诈,诈尸了,你快,快去看看吧!”说完,他就拎着手里的空水桶,去井边打水灭火了!

秋盛林一跺脚,朝着发出火光的后花园儿而去。五儿跌坐在地上,冷汗涔涔。开泰偷空跑进来对她说,“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去歇歇吧,小脸儿煞白的,看的我心疼!”他的手指勾上五儿的下巴,五儿楚楚可怜的对他说,“多谢开泰哥哥事先告诉我那些话,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老爷!”

开泰顺势在她光滑细嫩的小脸儿上摸了一把,“这算什么,老爷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除了元宝和三羊,就是我知道了!瞧见那个大师没有,他的话,老爷可是深信不疑的。哼,咱们那位高高在上的夫人啊,这回可要倒大霉了!”

“可是,可是我明明看到,姨太太是自己握着那柄如意跳下去的,你为什么教我说没看到呢?”五儿疑惑的说,“我也想不明白,姨太太为什么要拿这个如意,难道她想用自己的死陷害夫人?”

开泰一瞪眼说,“你不过是个丫头,少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告诉你,这话,从今以后不许再说,尤其是在老爷和老管家面前,一个字儿也不许提,知道了吗?”五儿吓得瑟瑟发抖,只能拼命的点头!

春喜的尸身捞上来后,用一领席子裹住,暂时安放在了后花园的角落里。天还未亮,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元宝吩咐两个家丁留下来看管,不要让野猫靠近。可是那两个人因为胆小,偷偷的躲懒去了。巡夜的老李睡到半夜被叫起来,提着一盏破灯笼迷迷糊糊的走到这儿,就看到有个女人背对着自己站在那儿,好像在哭!

他还以为是受了气的丫头半夜跑到这儿来,好心走过去问,“你是东院儿的还是西院儿的,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天快亮了,赶紧回去睡一会儿吧!”

老李一番好心,那“丫头”却不领情。他只好走过去,想拍拍她的肩膀,再劝慰两句。没想到,那人缓缓转身,青白的一张脸,披头散发,长长的舌头吐了出来,最让老李感到害怕的是,那女人的眼眶里流着血泪,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一声低呼卡在嗓子眼儿里,老李倒在了地上。手里的破灯笼点燃了地上的枯草,引起了一场大火!秋盛林赶到时,春喜的尸身已经葬身火海,烧的焦黑扭曲,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造孽了,真是造孽!”秋盛林看着面前的火海,忽然想到明煦,大喊道,“快去请大师来!”

“不必,我已经到了!”明煦一身白衣的站在他身后,摇头轻叹,“都说红颜薄命,没想到最后竟然落得挫骨扬灰的下场。”秋盛林说,“老管家恐怕还不知道这件事,我该怎么和他交代?”

明煦说,“秋老爷,破财免灾,这不过是个开始而已。”秋盛林连惊带吓,已经没了主意,“你就说我该怎么办吧,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再出第二次了!”明煦不慌不忙的说,“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这第一件事,就是将二少爷立刻下葬!”

这件事,算的上是秋盛林的一块儿心病。婴孩夭折,本来就是一件不吉利的事。按照当地的习俗,最多三天就要下葬,且不能入祖坟,不可立碑文。但姚氏心疼孩子到这世上一遭,眼睛都没睁开就走了,所以一定要五七之后再下葬,且入祖坟立碑文。秋盛林和她争论过几次,都以失败告终,这让他一直头疼不已。

“可是夫人不会同意的。”秋盛林问,“可有别的法子变通?”明煦说,“这孩子本就是你前世的冤家对头,死后怒气不散,化作幽煞借夫人这一胎,为的就是让你家破人亡!好在,秋老爷行善积德,有神佛护佑,这才躲过一劫。如若由着夫人,让他入秋家祖坟,受香火供奉,恐怕还会死灰复燃,留下隐患啊!”

“这,”秋盛林心思活动,问道,“还有几天时间容我安排?”明煦看着地上的焦尸说,“最多三天,三天内,姨太太和二少爷都要下葬,尘归尘,土归土!”

得知女儿的死讯,张管家落下几滴老泪,勉强撑着说,“春喜已经是老爷的人,老爷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秋盛林愧对这个伺候了秋家两代人的老管家,向他保证,“老管家放心,我已经让人备下了香樟木的棺材,我虽然与她只是一夜夫妻,但也不能慢怠了。府中停灵三日,供人祭拜。妾侍本来只能从侧门出殡,我吩咐了元宝,许春喜从正门出殡!”

“多谢老爷!”张管家跪在地上,流泪磕头。秋盛林把他扶起来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我知道,你只有这一个女儿,她走了,你无依无靠。请放心,我秋某会替春喜给你养老送终。”

“老爷,您对我的恩情,我不敢忘。只是,春喜死的不明不白,又牵扯到夫人,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啊!”张管家这么一说,秋盛林又是一怔,“至于夫人那边,我会给你个交代的!”张管家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说,“老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件事和夫人一定没有关系,老爷千万不要错怪夫人啊!”

“难得你还替她说话,也罢,我正好有事要找夫人商量,老管家的美意,我会转达的!”时值正午,秋盛林叫来元宝,“去告诉夫人,我一会儿过去用饭,让她准备着!”

姚氏一夜未眠,清晨起来时更是一脸憔悴。听说秋盛林要过来,懒懒的吩咐道,“随便准备几个菜,今天我吃素!”灵雨道,“夫人,你听说了没有,春喜昨夜诈尸,吓坏了巡夜的老李不说,还引了一场大火,把后花园都烧了!”姚氏心头一惊,呵斥道,“这种无稽之谈,不许再说!”

第十二章 小儿夜啼(二)

“老爷!”

“夫人可在里面?”

“回老爷的话,夫人正在里面等您呢,请!”

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姚氏立刻冲灵雨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说了,起身到门边迎接秋盛林,“老爷来了,妾身已经准备好了酒菜,都是老爷喜欢的。”秋盛林点点头,朝桌上看了一眼,金汤鲈鱼,蒸珍珠圆子,火腿蒸银耳,酸笋鸡皮汤,都是自己爱吃的。而另外一边则是两色豆腐,醋拌素三丝,香菇炖腐竹。

“今天夫人吃素?”秋盛林并不知道姚氏有吃素的习惯,“你从前从不吃这些斋菜的!”姚氏低垂眼帘,“今天,是我那可怜孩子的头七,不能送他一程,也只能借此聊表我这个做娘的心意了。”秋盛林被她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是这样啊,那就把这些荤的都撤下去吧,我陪夫人吃素!”

朝雨和灵雨把菜端走,秋盛林正色说,“芷兰,今天我特意过来,是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姚氏摆好碗筷说,“妾身洗耳恭听。”秋盛林为难的说,“孩子早夭,我虽然痛心,但按照规矩,停灵七日已经是惹人注目了,入祖坟的事,更是万万不可啊!”

“依老爷,该如何?”姚氏的脸色如常,秋盛林以为她想明白了,心中大喜,放开胆子说,“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让孩子入土为安吧!他是你的骨血,更是我的至亲,所以,我已经在城东买下了一块儿风水宝地,把孩子葬在那儿,也不算委屈!”

姚氏缓缓站起来,看似面无表情,手却已经缩在袖口里,攥的骨节发白了。她冷笑道,“老爷真是周到,安排的妥妥当当。”秋盛林去拉她的手,“你是我的妻子,去的是我的孩子,我怎能不心疼?”姚氏甩开他的手,垂泪道,“我夜夜听到我那可怜的孩子啼哭,他一定是觉得没能平安长大,所以夜夜啼哭不已。”

“夫人,你那是幻听,幻听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孩子啼哭啊!”秋盛林劝慰道,“我们留住这个孩子,他在那世里也不得安生。不如就让他入土为安,早些去投胎,你也能安生些!”

“不,老爷,我也听到的!”朝雨一掀门帘走了进来,“不只昨夜,前夜,大前夜,我都听到了,而且听的清清楚楚!”

秋盛林知道,朝雨一向不言鬼神之事,更是从未说过半句谎话,他皱眉问,“你是在哪里听到的,什么时候听到的?”朝雨说,“夜半子时,声音似乎是从下人房那边传来的,可是小公子的棺木,是安置在后堂里的。”

“下人房?”秋盛林叫道,“元宝!”元宝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进来,“老爷,您有什么吩咐?”秋盛林说,“带几个可靠的人,悄悄的,到下人房那边打听一下,谁在半夜听到过小儿的啼哭声,速速来回我!”

“是!”元宝心中纳闷儿,下人房那边住了五六十号人,最小的也有十一二岁,哪儿来饿小儿啼哭声呢?他不敢多问,立刻叫上三羊和开泰等人去挨个去问。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啊!

关于这个哭声,有好几种说法。有人说,那是一个女人的哭声,哭的十分凄惨,似乎是要向仇家索命的。也有人说,那是一个婴孩的啼哭,这跟夫人和朝雨说的完全一样。更有人说,那根本不是人在哭,而是鬼魂在哭。小少爷和新姨太太接连惨死,府中阴气太重,没准儿是把外面的冤魂野鬼招了来。

这些说法,元宝只挑能说的对秋盛林说了。秋盛林猛的一拍桌子道,“一派胡言!我看他们平时就爱人云亦云,你去给我差,这种流言到底是从什么人口中传出来的,一旦找到这个人,也不用来回我,先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的打他五十大棍再说!”

姚氏不满道,“老爷,难道你想封住所有人的口吗?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吧!”秋盛林一阵烦躁,口不择言的说,“这还不是你惹的祸?如果当初听我的,早些把那孩子下葬,也不会招来这么多的祸事了!”

“老爷,你这是在责怪我?”姚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相伴多年的夫妻,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在这时候,门帘一挑,三羊走进来,战战兢兢的说,“老,老爷,有人来自首了!”秋盛林心头有气,大声呵斥道,“什么自首,自什么首?”三羊说,“老爷,小的嘴笨,还是让她亲自和你说吧。翠柳,你进来,自己说吧!”

门外一个十七八岁,穿着一身绿衣,脸色憔悴的丫头抱着一个小被子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翠柳请老爷、夫人安!”姚氏细细的朝她怀里抱着的东西看,“呀”了一声走过去,拨开红花的被面的小被子,露出一张熟睡的皱巴巴的小脸儿来,竟然是一个出生没多久的婴儿!

“翠柳,这是怎么回事儿?”姚氏不是不知道,府中一些不自重的丫头和那些小厮们不清不楚,但只要不闹出失了体统的事,她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事情闹破,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可是如今,这孩子都有了,她也不得不拿出主母的款儿来,约束一番了!

“夫人,我,我对不起您!”翠柳一个劲儿的磕头,吓得怀中的孩子醒了过来,低低的哭着。姚氏生养过,知道孩子这般低的哭声,不是生病就是先天不足。为人母的善良让她不得不先顾孩子,于是姚氏对朝雨说,“去请个擅长妇婴之道的郎中来,给这孩子悄悄!”

翠柳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夫人不必了,这孩子,这孩子是饿的哭不出来!”姚氏从她怀中接过孩子,心疼的说,“可怜见儿的,我给自己孩子预备的乳母还在府里,如果你放心,就把孩子交给她吧!”翠柳重重的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表示感激,秋盛林拉下脸来说,“夫人可怜你,我却觉得可恨,说,这孩子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的!”

第十三章 秋府献美(一)

“老爷,我,我不能说呀!”翠柳一张脸几乎扎到了怀里,姚氏说,“事到如今,他都不顾你的死活,你还帮他瞒着吗?翠柳,你放心,不管是家里的小厮家丁,只要让我知道是谁做下的好事,一定把他押了来向你赔罪!你若是肯,我和老爷也可做主,让你们结为夫妻,有了名分,你也有了出头之日!”

翠柳哭的像个泪人儿一般,“夫人,翠柳万死也不能说啊。让我做出这没脸之事的不是小厮和家丁,他,他更不是秋府的人!”秋盛林暗暗的松了口气,如果说和翠柳私通的,是秋府以外的人,那大可以将她和那个孽障逐出府去,一了百了。

姚氏看出他的心思,抢着说,“翠柳,无论那人是何方神圣,我和老爷都会替你和孩子做主的!”翠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夫人,我真的不能说!我知道,这件事传扬出去,会损了秋府和老爷夫人的名声,我已经想好了,这就和孩子出府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生死由命!”

“到底是什么人,既能让你为他守口如瓶,又让你讳莫如深。翠柳,我真的很好奇,你能解了我的这个疑惑吗?”秋盛林从最初的愤怒变成了好奇。翠柳似乎有点儿害怕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秋盛林有点儿明白,又不太明白,他试探着问,“难道这个人,和老爷我有关?”此言一出,隐忍许久的翠柳竟然“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她不停的磕着头说,“老爷饶命,夫人饶命啊!我也是被他引诱胁迫,才做出了这么没脸的事!”秋盛林和姚氏对视一眼,显然都听出了异样,姚氏知道,此时不能再纵容下去,她板起脸来说,“翠柳,我记得你是秋府用五两银子买来的丫头,要打打得,要骂骂得。说句不该说的,就是立时打死,也属应该。如果你坚持不供出那人的话,我就要动用家法了!”

说着,她叫道,“朝雨,去把家法预备下,大概一会儿要用的到!”翠柳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一番思虑之后,她止住眼泪,看向秋盛林说,“老爷,如果我说了,可否请您放我母子性命?”秋盛林说,“如果你所言属实,我会考虑的,说吧!”

“是赛文昌,赛老板!”翠柳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倒吓了秋盛林和姚氏一跳。秋盛林冷哼一声说,“你可别胡说,赛老板家中有贤妻美妾,怎么会看上你这丫头?”翠柳指天发誓,“如果我有半句谎言,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如果你们不信,可将那个孩子抱去和赛文昌滴血验亲!我知道,无论自己的出身还是容貌,都入不了他的眼。可是,我有一点,是他需要的,因为,我是能进出老爷书房的人!”

秋盛林的眼中有寒光闪过,“赛文昌,让你做了什么?”翠柳说,“起初,他只是让我盯着老爷,每天见过些什么人。渐渐的,他让我去偷听。可是我脑子笨,能记住的不多,对他也没什么用。后来,后来,他就让我去偷老爷的账本!”

“真是岂有此理!”秋盛林怒道,“好你个赛文昌,竟然想暗中算计我,亏我还把你当做好兄弟!”姚氏说,“我记得,你和赛老板并没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他为什么会让翠柳去偷账本呢?”秋盛林说,“我听说,赛文昌进来要开一家米铺,就在咱们家西家那家米铺的对面,看来,他是要玩儿阴的了!”

正在这时候,有小厮来回禀,说赛文昌来拜访!姚氏惊道,“他次来何意,必定居心不良!”秋盛林安慰他说,“别担心,我出去会会他!芷兰呢,我和你说的那个事儿,你好好考虑一下,晚上我再来看你!”

正厅里,赛文昌正在欣赏墙上新挂出来的一幅山水图,见秋盛林到了,抱拳拱手,满脸堆笑的说,“秋兄,许久不见,小弟今日特来拜访!”秋盛林说,“贤弟今日怎么有空?”赛文昌说,“明日小弟的米铺开张,特来请秋兄赏脸的!”

同行是冤家,现在这冤家竟然找上门儿来了。秋盛林压着怒意笑着说,“客气客气,明日我一定到!”赛文昌瞧着那幅画出神,秋盛林问,“莫非贤弟也对这画有兴趣?”赛文昌咂着嘴说,“此画气势雄厚,丘壑幽奇,莫非出自泼墨道人之手?”

秋盛林爽朗大笑,“贤弟谬赞了,不过是我的涂鸦之作!”赛文昌一脸的艳羡,“没想到秋兄还有如此高超的画技,改日必定登门求画!”

两人面上丝毫不露,秋盛林却故意把话题扯到翠柳身上,故意说,“贤弟啊,如今我府上有一桩为难的事,还请贤弟帮忙解惑。”赛文昌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说,“秋兄请讲!”

“今日,我发现府上一名丫头和人私通,还产下一子。我和夫人恩威并施,她只说和她有私情的,不是秋府中的人,其他的,就再也不肯说了。这,这该如何是好?”

秋盛林边说,边察言观色。赛文昌却像没事人似的说,“一个丫头而已,或打或卖,任凭秋兄处置即可!”秋盛林忍不住在心中暗骂,“没人性的畜生,见要坏事,就置翠柳母子于不顾了!”嘴上却说,“贤弟说的是,看来是我太妇人之仁了!”

“不是贤弟多嘴,这些事,本就该府中的主母处置,怎么还让秋兄操心呢?”赛文昌说,“嫂子生在大家,贤惠有余,智谋不足!今天,我就是为了解秋兄的为难来的,进来吧!”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白衣的蒙面女子就袅袅娜娜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站在赛文昌身边,浑身散发出的香气,已经让人神魂颠倒了。赛文昌笑着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堂妹,赛红尘,红尘呐,见过秋盛林秋老爷!”

“小女赛红尘,见过秋老爷!”女子飘飘下拜,秋盛林下意识的去扶,两人的手碰触在一起,秋盛林的骨头都要酥了!

第十四章 秋府献美(二)

赛文昌凑到秋盛林的耳边小声说,“听说秋兄竟然纳了个府中的丫头为妾,小弟是真的心疼啊,这才私自做主,给秋兄送了位角色佳人来!红尘啊,摘下面纱,让秋兄一睹你的真容!”

“是!”赛红尘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将覆在脸上的面纱摘下,露出明眸皓齿,万种风情的俏佳人来!秋盛林的脑袋“嗡”的一声,年少轻狂,情窦初开时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甚至觉得,佳人在前,自己也跟着年轻了几岁!

“你叫红尘?”秋盛林觉得一切的事物都在自动的后退,眼中只剩下赛红尘一人而已。赛红尘娇羞满面,勾魂摄魄的瞟了他一眼,掩嘴轻笑道,“秋老爷明知故问,故意取笑我呢!”秋盛林连忙说,“不不不,我是听到姑娘的名字,想到一句诗来,烦心琐事随风去,笑看红尘对月悠!”

“好,好啊!”赛文昌抚掌大笑,“难得秋兄和红尘一见如故,既是妾侍,也无需大操大办,这是红尘的八字庚帖,外面是我送红尘的嫁妆,秋兄请来一观!”

三十六抬嫁妆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院子当中,又把金银玉器一些贵重的摆在最显眼儿的地方,引得下人们奔走相告,都来看热闹!当初夫人嫁进来时,也不过四十八抬而已,那些金银珠宝也被收的严严实实,看到的不过寥寥而已。

那些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暗暗盘算,这位姨太太人美有家事,还带了这么丰厚的嫁妆,以后老爷必定对她另眼相看。而那位夫人,虽然是正妻,却已经失了老爷的欢心,以后行事要万分小心,绝不能得罪了这位姨太太!

秋盛林说,“贤弟,我的彩礼未到,你的嫁妆却已经抬进门来了,愚兄实在惭愧啊!”赛文昌说,“秋兄说的这是哪里的话,不瞒你说,我这位堂妹虽然貌美,年纪却已经不小了。”

“兄长,你怎么这么说人家,我可不依呢!”赛红尘撒痴撒娇的样子,让秋盛林神魂颠倒。赛文昌大笑,“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可害羞的!秋兄,红尘自小心高气傲,一般男子入不得她的眼。一来二去竟然拖成了未嫁老女。她呀,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

秋盛林吃了一惊,赛红尘低下头说,“难道,秋老爷嫌弃我了不成?那我,我就……”她故意转身要走,秋盛林顾不得男女有别,一把拉住她的手,丑态毕露的说,“我,我已过不惑之年,是怕委屈了你!”

两个人的“郎情妾意”落在赛文昌眼里,就成了财源滚滚的聚宝盆。一个翠柳不中用,他还有这个“从天而降”的表妹,从今以后,不仅秋盛林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自己掌握在股掌之中,更能让他后院儿起火,不得安宁!

姨太太一个接一个的娶进来,真是前所未有的事。姚氏不动声色,两个丫头却已经忍不住了。就连朝雨都说,“夫人,寻个机会您得好好劝劝老爷了,一个两个的娶进来,对老爷的名声也不好啊!”灵雨气哼哼的把新茶和点心摆上来,“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见一个爱一个!听说,老爷夜夜宿在那个狐狸精的房里,经过西院儿的高墙都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说笑声,真不要脸!”

姚氏放下手中的《诗经》说,“老爷要娶谁,要宠谁,都是他的事,和其他人无关。灵雨,什么小狐狸精,以后不许胡说!怎么说她也是半个主子,你要敬重!”

“要是大少爷在就好了!”朝雨忽然咕哝出这么一句,姚氏才有所动容。她叹口气说,“云旗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回来过了吧,也不知道那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眼看天要凉了,朝雨,一会儿你陪我去挑些衣料,我想给云旗做件夹袍,让张管家给他送去。”

这时候,元宝忽然满脸堆笑的从外面跑进来,对姚氏说,“夫人大喜,您猜猜,是谁回来了?”姚氏一愣,随即笑道,“你个猴儿崽子,能让你这么高兴的还有谁,一定是云旗回来了!”元宝顿时耷拉了脑袋,“夫人每次都猜中,真没劲!”说完,他忽然又笑了起来,“不过少爷这次回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呢!”

话音未落,门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娘,我回来了!”门帘一挑,一个清新俊逸、气宇不凡的男子低头走了进来。姚氏一时间悲喜交加,上前几步,拉起他的手,冷眼朦胧的说,“云旗,你总算回来了!”

“娘,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弟弟好吗,快抱出来我看看!”秋云旗上次离家时,母亲才有孕四个月而已,算算日子,弟弟应该已经出生了。姚氏转头,暗自垂泪。朝雨也擦着眼角说,“少爷有所不知,小少爷一出生,一出生就没了!”

秋云旗这才明白,为什么在东院儿外挂的是白色的纸灯笼,而在母亲的鬓边,别着一朵白色的绒花。他说道,“爹呢,怎么不见他?”灵雨嘴快,“老爷新娶的第三位姨太太正得宠,老爷日日都在那边,哪里还顾得上夫人!”

“太过分了,我去找爹理论!”秋云旗既心疼幼弟早夭,又对父亲的冷血感到愤怒。姚氏却说,“算了,还是别去扫他的兴吧。不过云旗,你突然回来,是不是县城的生意出了什么岔子?”秋云旗说,“娘多心了,我最近接了一单大生意,担心自己少不经事,把事情办砸丢了秋家的脸面,特地回来向爹讨教的。”

他让随身伺候的小厮四喜捧进来一只黑漆的盒子,“这件东西我有些拿不准,既然爹没工夫,那就请娘先过过眼吧!”他取出贴身收着的钥匙,打开盒子上的三道锁,请出里面的东西来。

那是一件三彩琉璃俑,一位头戴高冠的女子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人俑的头部拱起,颇似僧人常戴的喇叭帽,冠下有巾,垂至肩部,色彩饱满跳跃,颇有异域风情!

第十五章 暗藏玄机(一)

秋云旗一脸期待的看着母亲,希望得到她的夸奖,哪怕是肯定也好。没想到,“啪”的一声,姚氏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秋云旗捂住脸,连羞辱和疼痛似乎都忘记了,呆呆的愣在那里,喃喃的问,“娘,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跪下!”姚氏厉声呵斥,秋云旗丝毫不敢迟疑,尽管心中有无限委屈,还是在母亲面前跪下了。姚氏问,“云旗,这人俑出自何处?”秋云旗一时语塞,吱吱唔唔的说,“这,这,儿子不,不知!”

姚氏扬脸冷哼,“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出来!这人俑虽然已经非常小心的处理过,上面的味道也被遮掩住了,可这件东西,必定出自古墓当中,且出土不久!云旗,娘说的对是不对?”

秋云旗知道,自己的这位母亲,虽然和那些大家闺秀一样,出阁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因为外祖家生意的关系,对这些古物颇有研究,父亲拿不准时,还常常向母亲请教,她说的,自然不会错,而且这一点,秋云旗心里早已有数。

“娘说的没错!”秋云旗真心拜服,姚氏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云旗,娘曾经教导过你,文玩古董可以用来陶冶情操,但也会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惦记,私自挖掘偷盗,一个‘贼’字不足以形容他们的无耻!你明知这人俑来路不明,竟然还宝贝似的收着,真让我失望!”

秋云旗又羞又愧,伏在地上一声不吭。正在这时候,门外一阵环佩叮当,就听一个酥软的让人拾不起力气来的女声说,“老爷,都是妾身的不是,少爷回来了这么久您才知道,咱们快进去看看吧!”

这个赛红尘,姚氏只在敬茶那日见过一次,是个美貌无双又十分会说话的女子。可现在听她这么说,不知怎么的,姚氏心中不悦。朝雨和灵雨一边一个打起帘子,秋盛林和赛红尘亲亲热热的走了进来。

一见秋云旗跪在地上,赛红尘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掩住了嘴,欲说又不敢说的在秋盛林耳边小声咕哝着,“这少爷怎么一回来就被罚跪,难道夫人就一点儿都不想儿子吗?”

这句话说的极巧,看似是她的一点闲话,可既指责了姚氏不顾母子之情,又大胆猜测秋云旗是不是出了什么错处,才会一回来就被罚。果然,秋盛林的脸色阴沉了起来,他淡淡的说了句,“云旗,你先起来。”就自己坐下了。

赛红尘一眼看到摆在桌上的三彩琉璃俑,眼珠子顿时亮了起来,对姚氏说,“少爷真是孝顺,不知道从哪儿寻了这宝贝来献给夫人,不知妾身能不能仔细看看,也好开开眼界!”

她自说自话,不等姚氏同意,就风摆荷叶似的走了上去,伸手要去拿那尊人俑。姚氏挡开她的手,冷冷的说,“云旗,把这件东西收起来,明日一早就送还本家。往后,这样的东西,不许再碰!”秋云旗一阵灰心,嘴上却只能说,“是,娘,我知道了!”

他把三彩琉璃俑收紧盒子,正要上锁,秋盛林忽然开口了,“等一下,这件东西我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熟。”他重新将人俑取出来,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似乎想起来了,“上个月,我似乎瞧见大哥家的当铺里收过这么一个。大哥为此高兴了好几日,说了捡了个大便宜,可惜不能凑成一对!云旗啊,这件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秋云旗不敢隐瞒,实话实说道,“三日前,有人拿着这个东西到铺子里,说急用钱,要出手。我见这东西稀罕,又要价不高,就收下了。”说完,他重新跪下,“儿子一时起了贪念,明知这东西来路不正,还自私做主收下,娘刚刚已经教导过儿子了,还请父亲宽宥!”

“果然呢,这东西出自大墓。云旗啊,你娘说的对,名日把东西送还本主。咱们虽然是小本生意,也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没想到赛红尘却一脸惋惜的说,“这么好的东西,就这么还回去了,那也太可惜了!”

她站在秋盛林身边,几乎把鼓胀胀的胸口顶在了他的脑袋上,姚氏气的转过脸去不看,只听赛红尘撒娇道,“老爷,这人俑妾身喜欢,不如就放在妾身的房里,也可以日日把玩!”秋盛林说,“库房里的好东西都尽着你挑,还差这一件?还是让那个云旗送回去吧!”

“不嘛,人家就要,人家就喜欢这一件!”赛红尘竟然当着姚氏和秋云旗的面撒起娇来,那模样,真让人不忍直视。秋盛林本就兴头上,又被她这么一闹,无奈的说,“好,好,你喜欢那就留下。反正只是自己买来把玩,应该也算不得什么!”

赛红尘喜上心头,一边自做主张的捧了那个木盒,一边向秋盛林道谢,“多谢老爷,妾身就知道,老爷最疼妾身了!”姚氏见她小人得志,忍不住对秋盛林说,“秋家从来没有收过一件来历不明的东西,老爷今天是要为了姨太太,破了这个规矩吗?”

秋云旗也说,“儿子一时糊涂,断断不能让爹和秋府背上骂名。姨太太,还请把这尊人俑交还!”他伸手去要,赛红尘却偏不给,“少爷,你刚才也听到的,老爷已经将这件东西赏了我。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不是想让老爷做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吧?”

她从一进门,就处处挑拨,秋云旗早就看她不顺眼,现在更是憋了一肚子的怒火没出发,顾不得她是父亲的妾侍,口不择言的说,“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在娘面前这么说话?爹宠你,处处容着你,我眼里却揉不下沙子!”

秋云旗伸手去夺,赛红尘受惊之下步步后退,不料绊在了桌脚上,整个人毫无预兆的向后仰去。当下,秋盛林心惊肉跳的推开秋云旗,去扶她,不想手中的木盒“咣当”一声落在地上,里面的三彩琉璃俑滚出来,骨碌碌一下,到底还是碎成了两半!

第十六章 暗藏玄机(二)

赛红尘忍不住惊呼一声,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哎呦”了一声说,“老爷,我,我不是故意的,这,这三彩琉璃佣还能修复吗?”秋云旗恨的眼中出血,正要发作,姚氏忽然指着地上碎成两半的三彩琉璃佣说,“你们看,那是什么东西?”

秋盛林弯腰,把两半的人俑扒拉到一边,捏起一个圆滚滚的珠子来。赛红尘扭着腰肢又想凑到跟前去,秋云旗抢先一步挡住她,问道,“爹,这是什么东西?”秋盛林似乎有些拿不准,对他说,“云旗,去拿我的放大镜来。对了,再拿一个紫檀的木盒和一副手套,这个东西大有来头!”

“老爷,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也值得您这样,也不给我瞧瞧!”赛红尘自从嫁到秋家,就被秋盛林捧在手心儿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什么好东西都恨不得搬到西院儿去。可是这一次,秋盛林的目光紧紧的盯在从三彩琉璃俑里掉出来的东西上,赛红尘心里不只是吃醋,更明白这件东西的价值非同小可。

“老爷,老爷,你就给我看看嘛!”赛红尘使出浑身的解数,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姚氏假装没有看到,秋盛林却对她说,“红尘啊,这里没你的事儿了,先回西院儿吧,乖!”

赛红尘好似被雷劈了一样,当时就愣住了,“老,老爷,你让我回去,你竟然让我回去?”两汪泪珠在眼眶里滚啊滚的,就是不落下来,恰到好处的能勾住男人的那点儿小心思。可是秋盛林一心只在手里的东西上,根本无暇理会她,“我说让你回去就回去吧,听话,我这里有正事儿要办!”

“老爷!”赛红尘还在痴缠,秋云旗冷着脸对她说,“爹这么说,已经是给你脸面了。我们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团聚,你不过是个姨太太而已,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去吧,别惹爹不高兴!”

赛红尘早就从赛文昌的嘴里听说过这位秋家的大少爷,因为是独子,秋云旗从小备受宠爱。可姚氏教导的很好,他不跋扈,更不霸道。那些少爷秧子身上有的臭毛病,在秋云旗身上,一样都没有。可也就是因为这样,他的性格看起来多少有些软弱,赛红尘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是他们才第一次见面,秋云旗就处处为难她。赛红尘觉得,如果自己不拿出姨太太的款儿来,以后在秋家还有什么立足之地?当下,她就要发作,秋盛林却已经拉下脸来训斥道,“我说的话没有听到吗,我让你离开这里,回你的西院儿去!”

“老爷!”赛红尘还是头一回见秋盛林发脾气,没想到这个在床第间对自己百般讨好的男人,竟然当着这么多人让自己难堪。赛红尘咬着牙一跺脚,转身出去了。

秋云旗把秋盛林要的东西拿来,一一摆在他的面前。秋盛林戴上手套,捏着那个东西送到姚氏面前,压抑着兴奋说,“芷兰你看,这是不是舍利子?”姚氏一惊,连忙拿出帕子托着,让他把那颗东西放在上面。仔细的看了看之后,姚氏肯定的说,“不错,这的确是颗佛骨舍利。只是我不明白,这件东西怎么会藏在三彩琉璃俑里?”

秋盛林搓着手说,“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没想到,我秋盛林有生之年还能得到这么一件宝贝!”他正高兴,姚氏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老爷,这东西出自墓中,自然是碰不得的。佛骨舍利向来珍贵,一旦现世就会引起大乱。依我看,这东西咱们留不得,秋家也留不得!”

这盆冷水泼下来,激起一阵热浪。秋盛林满脸通红的站起来,来来回回走了好几个圈儿,心情还不能平复。秋云旗说,“爹,娘说的不错,若只是个三彩琉璃俑,您愿意留下就留下了。可是这佛骨舍利,咱们是万万不能留啊!”

秋盛林说,“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想留两天。”姚氏皱眉道,“老爷,我担心的是,送来三彩琉璃俑的那位,一早就知道里面藏了这颗佛骨舍利。”

正在这时,元宝来报,赛文昌来了,而且还带了一位客人!秋盛林连忙把佛骨舍利收起来,嘱咐姚氏说,“把东XC好,我去前面看看,去去就回!”

他大步走出来,就见赛文昌在正厅里陪着一位白眉白须的老者,那模样,恭敬中又带着一点儿害怕。秋盛林说,“贤弟,让你久等了,抱歉,抱歉!不知这位是?”

赛文昌连忙介绍说,“这位先生可大有来头,他的身份我现在还不能说破,老先生姓方,你就称呼他方老先生吧。”秋盛林抱拳拱手,“方老先生,晚辈有礼了!”

方老先生摆摆手说,“您别客气,今天我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儿要求秋先生。”秋盛林说,“不敢不敢,您请说!”方老先生道,“那我就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了。不久前,我那不争气的孙子从家里偷拿了一件宝贝,到您家少爷的铺子里换了钱。这件事被我知道了之后,先把那个小畜生狠狠的打了一顿,现在又舔着脸来求您了,我愿倾家荡产,也要把那件东西换回来!”

“不知道您说的,是金器还是瓷器,或者字画儿之类的?”这种事秋盛林见多了,也没有放在心上。心想,不过是把东西还给人家,钱货两讫就罢了。没想到,方老先生却说,“不是金器、瓷器,更不是字画儿,而是一件三彩琉璃俑!”

这一下,秋盛林愣住了。难道这位方老先生说的,就是刚刚被赛红尘打破的那件,藏着佛骨舍利的三彩琉璃俑吗?他扶住椅背,勉强稳住身体,正在想办法拖延几天。方老先生又说了,“我到您家少爷的铺子里去过,那儿的人说,他回来了,所以就冒昧上门,打扰了!”

“没有,没有,”秋盛林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对他说,“犬子的确刚刚回来,这件事我要亲自去问问他。二位稍坐,元宝,上茶!”秋盛林几乎是逃出来的,拐过弯儿,靠在墙角大口大口的喘气!

第十七章 无妄之灾(一)

佛骨舍利,是指高僧圆寂后,火化时遗留下来的遗物。骨舍利色白,发舍利色黑,肉舍利色赤。舍利者,是戒、定、慧之所熏修,甚难可得,最上福田。自佛教传入中土,佛骨舍利就被奉为至高至圣的宝物,在唐朝最盛。

武则、唐肃宗、唐德宗、唐宪宗都曾迎接佛骨,顶礼膜拜,视为无上荣耀,这些对于秋盛林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他更是早有愿望,祈盼在有生之年能亲自参拜佛骨舍利,而眼下他不但了了这桩心愿,更有可能拥有这枚珍贵无比,根本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价值的佛骨舍利,让他怎么不心动?

犹豫许久,秋盛林觉得,这件事还是要和夫人商量一下,于是他重新回到东院儿,先把方老先生的话复述一遍,又问秋云旗,“当时到铺子出手这件三彩琉璃俑的,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秋云旗想了想说,“那人的确自称姓方,大概比我年长五六岁的样子,油头粉面,是个富家公子的模样。”秋盛林点点头,“这就对的上了,孙子偷拿家中物件出来换了钱,再大肆挥霍。”姚氏却冷笑一声,“老爷,你怎么糊涂了?我问你,这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秋盛林一愣,“看样子,是墓里的东西。”姚氏笑了,“可那位方老先生却说,是他家宝贝。若真像赛老板说的那样,这位老先生大有来头,连名号都不能轻易告知他人,怎么会把一件土里的玩意儿摆在家里,还当作宝贝呢?”

“你是说,这件事,是他们故意下的套?”秋盛林眼中有寒光闪过,他平生最恨的,就是有人在背后算计自己。姚氏适时的添了把火说,“恐怕这里面,还有咱们那位姨太太的功劳!”

可不是吗,那三彩琉璃俑,就是赛红尘打破的。秋盛林越想越生气,秋云旗却说,“爹,现在三彩琉璃俑已经打破,咱们该拿什么还人家?”姚氏打断儿子,“实话实说而已,货已出手,断然没有要回去的理!至于儿子偷爷爷,那是他们的家务事,咱们不便插手。”

每次遇到心烦头疼的事,自己这个夫人总能拿出主意来,帮自己度过难关,这也是秋盛林多年来从未纳妾的原因之一。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羞愧,从梅香到春喜,再到这个赛红尘,他让夫人伤透了心,还有那个孩子,他真是对不住他们母子!

“芷兰!”秋盛林主动牵住她的手,起身说,“那我就按你的主意,先把人打发了。”他正要往外走,姚氏忽然叫住他说,“老爷,你忘了东西吧?”她一双凤眼瞟向桌上的那枚佛骨舍利,秋盛林私心是想把这枚舍利留下的,姚氏却正色说,“本主既然已经找上门,想要回去的,必定不只是三彩琉璃那枚简单。老爷,咱们秋家做事向来坦坦荡荡,断不能因为这个毁了名声啊!”

“可是芷兰,我,我太想留下这枚佛骨舍利了!”秋盛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说,“或者,我可以和这位方老先生商量一下,把它买下来!”姚氏笑着点点头,“这就对了,云旗,将三彩琉璃俑和佛骨舍利都带上,和你爹一起到前面去。把东西还给人家,再道个歉!”秋云旗答应一声,用一个木托盘捧着东西,跟在秋盛林身后,到前厅去了。

元宝奉上招待贵客的茶点,正陪在一旁说话,见老爷和少爷都来了,连忙退到一边。秋盛林满脸羞愧的说,“方老先生,犬子将这尊三彩琉璃俑带回来,不想被我的小妾失手打翻,实在抱歉!”

“什么,是红尘弄坏的?”赛文昌惊讶的说,“这个丫头,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毛手毛脚的。方老先生,秋兄这位小妾,正是我的堂妹,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替她向您道个歉!”

方老先生一脸惋惜,看着碎成两半的三彩琉璃俑,叹口气说,“二位千万别这么说,我冒昧上门讨回已经卖出去的东西,没有把我赶出去,已经是给我这个老头子天大的面子了。况且弄坏这件宝贝,也只是意外而已,谁也无法预料,赛老板,麻烦你了。秋先生,那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秋盛林捧过那只装着佛骨舍利的檀木盒子说,“方老先生,这东西是从三彩琉璃俑里掉出来的,我一并奉还!”方老先生还没开口,赛文昌已经一惊一乍的道,“哎呀,如果我没看错,这是枚佛骨舍利吧?”

方老先生也愣住了,“秋先生,你说的都是真的?”秋盛林笑道,“断不能骗您!”方老先生激动的握住他的手,嘴唇哆嗦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只是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秋兄,你真是让小弟我佩服啊!”赛文昌满是敬意的说,“如果换了别人,这枚珍贵的佛骨舍利是断断不会归还的!方老先生,不瞒您说,这一行的规矩,货已出手,万没有买回去的道理。就算想买,也要和你商量,你若不肯,也是无可厚非的!”

“是啊,是啊,”方老先生满心感动,眼角都有些湿润了,“来之前,文昌就和我打了包票,说秋先生您一定会把东西还给我的,那时我还半信半疑,现在,我真是无话可说了,佩服,佩服!”

秋盛林虽然心痛,但被他们这么一夸,脸上也有了三分喜气。他谦虚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东西本就是方老先生的,理应归还!”三个人客气了一通,临走前,方老先生一再强调,三日后会在府中大摆筵席,答谢秋盛林,也邀了赛文昌作陪。

这一切看似圆满,可是不知怎么的,秋家藏了一枚佛骨舍利的事情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大街小巷妇孺皆知。他们从秋府门前经过时,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一些信徒更是带了贡品香烛到秋府门前叩拜,弄的秋家人头疼不已。

第十八章 无妄之灾(二)

因为外面的传闻,就连姚氏都说,“老爷,这件事你可要慎重再慎重。如果任凭流言泛滥恐怕会给秋家找来无妄之灾啊!”秋盛林愁眉苦脸的说,“夫人呀,我也想解释,可是我该向谁去解释,又该怎么解释?难不成我站在大门口,每经过一个人,我就拦住人家,苦口婆心的说,佛骨舍利的确是有那么回事儿,可是我已经还给本主了!”

姚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老爷,你怎么还有心情说笑?你知不知道,这才两天的时间,元宝他们就抓住了两拨贼人!他们嘴上虽然说看上咱们秋家的家财,走投无路才做了这种事,可我心里明白,他们就是冲着佛骨舍利来的!”

秋盛林说,“明晚方老先生请我到他府上做客,文昌说,那天宾客众多,或许我可以借这个机会,把事情解释清楚。”姚氏点点头,“也好!对了,云旗已经回来三天了,铺子里的事儿不能耽搁,我想明天一早让他回去,老爷觉得如何?”

“好,就按你说的办!”秋盛林这几天还在为另一件事头疼,自从赛红尘“失手”打破三彩琉璃俑之后,他就起了疑心。难道这个女人真像夫人说的那样,也是赛文昌派到自己身边的吗?

想到这里,他立刻把元宝叫进来问,“姨太太这些日子在做什么?”元宝说,“听五儿说,姨太太这几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看书绣花,也没做什么了。”秋盛林问,“那她有没有让人传递消息?”元宝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老爷,您是说姨太太往哪儿传递消息?”

秋盛林一皱眉道,“行了,你先出去吧!”他转身对姚氏说,“你说这个赛红尘,是不是像翠柳一样,也是来找我的账本的?”姚氏说,“俗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已经送了翠柳母子出去,赛文昌心狠,是不会承认他们的。老爷,我私自做主,拿了一笔钱出来供养他们,也是可怜人!”

“芷兰呐,你这幅慈悲心肠真是让我敬佩!这样也好,翠柳好歹也是秋府的人,虽然一时糊涂,也不能让她凭白受场委屈。”秋盛林只觉得一阵疲惫,靠在椅子上揉着眉心说,“也不知道怎么的,最近只觉得精神短,大概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吧。”

一双柔夷悄然抚上他的肩头,手法娴熟的帮他揉着肩膀,“老爷这是哪里话,你不过是为了外头的事操心,才会觉得疲累。”话锋一转,她又说,“也是我不争气,虽然生了两个儿子,却只剩下云旗一个。如果多几个孩子替你分担,或许……”

她长长的叹息一声,透着无限哀婉。秋盛林拍拍她的手背说,“云旗争气,我想着他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说一门好亲事了。等他成了家,我就把这些铺子全都交给他打理,咱们两个,也该好好享福,颐养天年了!”姚氏笑着答应一声,手上的力气更轻柔了几分。

赛文昌手边放着一盏热茶,手中的纸条半卷着,只露出几个字来,“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西风御柳斜。”这一句里的“东风”换成了“西风”,看来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就该他粉墨登场了!

秋盛林到了方家才知道,原来这位方老先生就是远近闻名的乡绅——方康!他立刻吩咐元宝回府知会夫人,将带来的礼物再添上一倍,更要把自己珍藏多年的那坛汾酒一并带过来助兴。听说这件事,姚氏摇头笑道,“老爷今天这是真高兴,快去吧,别忘了劝着老爷少饮酒,早些回来!”

方家上下张灯结彩,照的灯火通明。秋盛林再三推辞,还是被让到了主位上,方康陪在右侧,赛文昌陪在左侧。两人一杯接一杯的敬酒,不一会儿的功夫,秋盛林已经脸色泛红,说话时舌头都大了。

“不,不行了,秋,秋某不,不胜酒力,不,不能再喝了!”他捂住面前的酒杯,不让赛文昌再倒。赛文昌却说,“秋兄,这可是你让人从家里送来的汾酒,你这个主人不尝尝,我们怎么好意思喝的,方老,您说是不是?”

方康抚着胡须大笑,“文昌说的不错,盛林啊,这杯酒,你一定得喝!”秋盛林觉得心底的酒意正一股一股的往上涌。他今天实在高兴,酒也喝的快了些,此刻已经有些头昏了。赛文昌把他的酒杯斟满,秋盛林一咬牙仰脖喝下,凑到方康耳边说,“方老先生,我去醒醒酒!”

“要不要我让人陪你去?”方康特意指了身边的一个丫头说,“乔儿,你伺候秋先生去散散,这可是我请来的贵客,你要小心在意!”那个乔儿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圆圆的脸盘,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格外动人。

“老爷您放心,奴婢记下了!”乔儿低头在前面引路,元宝扶着齐盛林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跟在她后面,朝清静没人的地方去了。

灯下,姚氏带着朝雨和灵雨做绣活。朝雨说,“夫人,您这一对鸳鸯绣的可真好,栩栩如生,就像活的一样!”灵雨说,“你这马屁可没拍到点子上,咱们夫人的绣工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别说一对小小的鸳鸯,就是一个大活人站在面前,夫人也能照模照样的绣出来!”

“扑哧”一声,姚氏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一张嘴讨人嫌。”灵雨放下手里的肚兜说,“夫人,您就知道护着朝雨,我可不依呢!”

三个人一起笑了出来,冷不防,姚氏的手指被绣针扎了一下,血珠立刻就滚了出来!姚氏连忙把手指放在嘴里吸允了一下,心头却“砰砰”的跳了起来。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元宝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把姚氏吓了一跳,“元宝,你怎么连规矩也没有了,是老爷回来了吗?”元宝满脸是泪,“夫人,不好了,老爷出事了!”

第十九章 三足鼎立(一)

当姚氏带着秋云旗和朝雨、灵雨赶到方家时,宾客已经散去大半,只有赛文昌和几个素日和方家来往密切的留了下来。一路上姚氏心里七上八下的,元宝吱吱唔唔,只说老爷喝醉了酒,失足落尽了后花园饿池塘里。可是她到时,却看到秋盛林衣衫不整的坐在一个空房间里,隔壁还时不时的传来女人低低的哭声!

“老爷,我来了!”姚氏一步闯进去,就见秋盛林整个人非常明显的哆嗦了一下,然后才抬起头,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来,“芷兰,你终于来了!”秋盛林站起来,一把把她抱在怀里,欲言又止!

“老爷,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元宝也吓坏了,我问了半天也没说明白。你不是到方家来做客的吗,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姚氏正在追问,门口人影晃动,只见赛文昌陪着一位老者站在了门外。

姚氏聪慧,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连忙福了一福说,“这位就是方老先生吧?外子到府上做客,给您添麻烦了!”方康摆摆手走了进来,满脸愁容的说,“发生这样的事,也是我考虑不周。盛林酒醉,我应该让小厮陪他的。偏乔儿在身边,我就指了她去,没想到这两个人就,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包含了太多的耐人寻味,姚氏的心猛的向下一沉,细想隔壁女人的哭声,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又惊又怒,惊的是秋盛林虽然酒后失态,也不至于做出这种没脸的事。怒的是,家中已经有了一个赛红尘,现在又不得不把这个乔儿一并接回去,怎能让她不怒?

可当着这么多的外人,即便不表现出自己的大度和贤良,就算为了秋家的声誉,她也要主动这么说,“方老先生,事情既然已经出了,我们也只能另做打算。如果乔儿姑娘愿意,就让她准备一下,三日之后,盛林会来迎娶她做秋家的二姨太!”

此话一出,方康并没有表现出轻松,就连该有的如释重负也没有出现。他叹口气说,“若是别的丫头也就算了,乔儿这丫头从六岁上被我买回来,名分上虽然是丫头,可在我心里,却是把她当作孙女一样教养的。如果她到秋府做了二姨太,那我的老脸可……”

姚氏忍不住在心里冷笑出声,看来,他这是在要条件呢!赛文昌说,“嫂夫人,您有所不知,方老先生可是远近闻名的人物。他的孙女给人做姨太太,似乎有些不妥!”姚氏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看向赛文昌说,“话可不是这么说,您赛老板的亲堂妹,不是也嫁到我们秋家做姨太太了吗?”

她故意咬重了那个“亲”字,是因为今天晚饭时,娘家送来消息,这个赛红尘并不是赛文昌的什么堂妹,而是他从青楼买来的女子,假充他的堂妹送到秋家来的。

赛文昌的脸色果然变了变,勉强稳住脸上的笑意,干咳一声说,“我怎么能和方老先生相比,嫂夫人说笑了!”一旁垂头丧气的秋盛林也觉得,让一个丫头做姨太太已经是天大的抬举了,若是还妄想和自己的发妻平起平坐,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走到方康面前,一躬到底,满面羞愧的说,“方老先生,发生这样的事,是秋某酒后失德。我愿尽力弥补乔儿姑娘,如果她不愿意做我的姨太太,那我可以给她一笔钱。其实,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这话的时候,秋盛林看向了姚氏,两人的手悄悄握在了一起,表示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这时候,一个女子的声音怯怯的传来,“老爷,我愿意做秋先生的姨太太!”

乔儿已经重新梳洗过,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低着头站在门外。方康心疼的说,“乔儿,那也太委屈你了!”乔儿轻轻摇摇头说,“是我愿意的。”赛文昌笑道,“恭喜,恭喜秋兄,又得一位佳人!”方康拉着乔儿的手说,“既然秋夫人已经开口了,那我也不能不答应。三天之后,来迎娶乔儿!”

“一定!”姚氏说,“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她拉着秋盛林走出来,等在外面的秋云旗立刻凑上来小声说,“娘,我看到,赛文昌的人和那个乔儿说了什么,然后她就过去了。”姚氏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别担心,咱们先回去!”

回到秋府,姚氏屏退所有人,亲自伺候秋盛林沐浴更衣。一杯热茶下肚,秋盛林才觉得三魂七魄回来了。他羞愧万分的说,“芷兰,我对不起你!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几杯酒下肚整个人就晕了头。本来是元宝陪着我的,半路却被叫去,说马受了惊,酒意上来,又被冷风一吹,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就掉在了水里。惊吓中我慌乱抱住了旁边的人,没想到却是那个乔儿!”

“老爷不必说了,”姚氏柔声说,“今天的事,分明是赛文昌和那个姓方的合起伙来算计你!”秋盛林诧异的说,“夫人如何知道?”姚氏冷笑,“老爷的酒量不差,怎么喝了几杯就不能自已?何况我已经问过元宝,他说马的确受了惊吓,只要稍稍安抚便好,根本不用特意去看。我想,他们支开元宝,就是为了让那个乔儿和老爷你单独在一起,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咱们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楚了!”

“唉!”秋盛林重重的一拳砸在桌上,“他们一个两个往我身边塞女人,到底想做什么?”姚氏道,“如果我没猜错,是为了那件东西!”秋盛林大惊,“不可能,绝不可能!那是我秋家不传秘宝,就连大哥也不知道,别人怎么会?”

“可除了那个,我想不出别的可能。”姚氏说,“好在,咱们已经知道了这个乔儿和赛红尘一样,是带着目的来的,多加防范也就是了。”赛文昌发狠道,“她既然敢算计我,就别怪我给她没脸!”姚氏却说,“老爷不可,咱们不但要给她脸面,更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秋盛林是风风光光把他方家的人迎娶进门的!”

第二十章 三足鼎立(二)

按照镇上的规矩,娶正妻要天不亮就去迎亲,而寡妇出嫁则是在下午,至于纳妾,都是在晚上。可是秋盛林却给了方乔儿天大的脸面,日头挂在头顶正上方的时候,迎亲的队伍就吹吹打打的从秋府出发了!

大红的花轿装饰一新,虽然只是四抬小轿,但也花团锦簇,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喜庆的调子一路不停,各色聘礼流水般的送进了方家,惹得人们纷纷议论,秋老爷这是纳妾还是娶平妻。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秋盛林满脸微笑,胸前的大红花映着他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喜气。可是此时此刻,他心里却苦不堪言。姚氏吞吞吐吐的将赛红尘的真正身份告诉了他,那个把自己迷的神魂颠倒的女人,不过是个坠入风尘的青楼女子而已。

听说,赛红尘八岁时父母去世,自己嫌跟着哥哥嫂嫂过的日子太过清苦,竟然自卖自身,进了青楼。她从小就有主意,“卖艺不卖身”几个字标榜了她的高傲,也引得不少客人情愿花大把的银子,也要一睹她的芳容。

后来,赛文昌找到她,用高价为她赎身,养在家里假充自己的堂妹。至于目的,姚氏没有说,秋盛林心里也明白,不过是见翠柳失手,迫不及待的送了另一颗棋子来罢了。

昨天夜里,赛红尘像一条蛇一样缠在他的身体上,他也热烈的回应着,一次又一次,恨不得让那个女人把自己榨干,也就了了她的心愿。以至于今天早上起来时,腰酸背疼,秋盛林在心里暗暗的说,“看来,我真是老了!”

元宝反方向跑来说,“老爷,前面就是方家了,方老先生亲自在门口等着。”秋盛林连忙下马,步行到跟前,抱拳拱手说,“方老先生,我来迎亲了!”方康笑着点头,“好,好啊!去请孙小姐出来!”

两位喜娘一左一右搀扶着身穿大红嫁衣的方乔儿,那架势就像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出嫁。方康嘱托道,“我就把乔儿交给你了,虽然只是妾侍,你也要好好待她!”秋盛林再三答应,这才原路返回。

秋云旗本来一大早就要回去的,他成兴而来,败兴而归,但心里却隐隐觉得这件三彩琉璃俑不寻常,担心自己的一时不察会给秋家带来逆事。所以他借口想要喝过爹的喜酒再走,多留了一天。

新人到家,就被送进了西院儿。在秋盛林的心里,东院儿只有姚氏一个人配住在这里,以后不管有多少妾侍,也都只能住在西院儿。宾客们大谈特谈秋盛林艳福不浅,而秋盛林则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只不过坛子里的酒早就被元宝悄悄换成了水而已。

方乔儿懊恼的坐在新房里,大红的盖头下,她什么都看不到。她在这里从白昼坐到天黑,别说秋盛林,就连个丫头都没进来过,只有她带来的两个喜娘在旁边安慰道,“老爷在外面待客,夫人和那位姨太太也不方便过来,您就再等等吧!”

可是外面的喧闹声都平息了,就连赛红尘房里的灯也熄灭了,秋盛林还是没有来。方乔儿在眼圈儿里打转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她低低的抽泣着,喜娘说,“孙小姐,还是让我们伺候您歇息吧,老爷是不会来了!”

“可是,可是我,我饿了。”方乔儿又羞又愧,可腹中的饥饿让她忍受不住,闭着眼说了出来。喜娘叹息一声说,“我们两个何尝不是和孙小姐一样,自从到了秋府就是水米未尽。这样,我出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一些吃的。”

在秋府,她们人生地不熟,喜娘出门后就懵了,外面一片黑漆漆的,天上只有几点黯淡的星光,她真后悔出来时没点一盏灯笼,弄的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转。

高门大户,本就有些阴森森的,再加上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喜娘顿时心虚起来。她越是不愿意想那些可怕的事情,从小到大听说的妖魔鬼怪的形象就“噌噌噌”的往外冒。没走几步,她已经被自己吓得腿软手颤了。

正在这时候,头顶上一条黑影“嗖”的一声飞了过去,吓得喜娘拼命的喊了起来,“谁,是谁,你给我出来!”她这一喊,把两房的人都惊动了。另一位喜娘扶着方乔儿走了出来,大声问,“怎么了?”赛红尘的房里也点上了灯,五儿走出来说,“姨太太问,发生什么事儿了,也值得什么大呼小叫的?”

如果是姚氏的人出来呵斥,这个喜娘也不敢多说什么。偏偏是赛红尘的人,喜娘想,你不过和我们孙小姐是一样的身份,凭什么大声大气的质问我?这喜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当下就叉着腰,不阴不阳的说,“呦,我打着这院儿里的人都死绝了呢,由着我们孙小姐闷坐,也不招呼一声!”

五儿虽然胆小,但也不能不护着自己的主子,只好假装硬气的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大喜的日子,什么死不死的,也不怕冲了你们孙小姐的喜气!今天是你们孙小姐进门儿,又不是我们姨太太大喜,我们也不便过去的。你要是没什么事儿,赶紧回去睡吧!”

她转身要走,要喜娘却不肯善罢甘休,“哼,我看你是心里有鬼吧!”她故意放大声音,“刚才我可瞧的真真儿的,一道黑影从你们房里蹿了出来,那可是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呢!”

“你!”五儿气急,嘴里有跟不上,只好瞪着眼生闷气。这时候身后门帘一挑,赛红尘穿着桃红色的寝衣,妖妖挑挑的倚门而立,瞧了那喜娘一眼,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看啊,你是吃不着葡萄硬说葡萄酸!不就是老爷今晚没睡在你们孙小姐房里,就编排我房里出了男人吗?喏,门儿就在这里,要不要进去看看?”

方乔儿不想一进门就和她撕破脸,连忙说,“李妈妈,天这么黑,你一定是看花了眼。天色不早了,我也困了,就别打扰人家休息了!”

第二十一章 蜗角之争

另外一位张妈妈也说,“是啊老姐姐,孙小姐也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妈妈恨的跺跺脚,转身要走。偏赛红尘嘴上不饶人,“我可不像有些人,黑灯瞎火的就往老爷怀里钻!就算抬进府了又怎么样,老爷还不是丢在一旁,看都没来看一眼!”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方乔儿深知自己的那点儿小手段瞒不过这府里的任何一个人,就连接亲时,隔着大红盖头,她也能看到元宝的眼神儿不对。可像赛红尘这样当着自己面儿就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她实在接受不了!

“姐姐,到底谁往老爷怀里钻,你当着大家的面儿把话说明白!”方乔儿心中燃着怒火,语调也不客气起来,“我怎么到听说,有的人家专门把青楼女子买回来,冒充良家女子,再送去给人做妾呢?”

火药味儿顿时浓了起来,赛红尘心虚,又不肯低头,索性大哭大闹起来。正在这时,一声厉喝传来,“都闹什么!”秋盛林挽着姚氏的手,带着元宝和朝雨走了进来。

酒意尚存,送走宾客后,秋盛林就邀了姚氏一起走走,没想到经过西院儿时,却听到吵闹声。赛红尘见到他就扑了上来,抽抽搭搭的哭道,“老爷,您可要为我做主啊,二姨太的人红口白牙的污蔑妾身房中藏了男人,我让她进去搜,她有不肯,说什么青楼红楼的,我可不明白!”

方乔儿还是头一次见姚氏,虽然有些紧张,还是走过来按照拜见正室的规矩行了礼。姚氏笑着扶起她说,“想着你一日没吃过东西了,我就亲自做了几个小菜,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朝雨送上一个食盒,张妈妈笑着谢过接了过去。姚氏又说,“姨太太,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怎么也要让着乔儿妹妹几分,怎么就闹了起来,岂不是大家都没脸?”

李妈妈见夫人有意为自己主子撑腰,觉得机会来了,连忙比比划划的说,“回老爷夫人,我们孙小姐饿了,就让奴婢出来找些吃的。没想到才出门儿,就见一道黑影从姨太太的屋里蹿了出来。奴婢虽然老眼昏花,但也认得出那是个男人!”

说道最后,李妈妈竟有些洋洋得意起来,似乎抓住了赛红尘天大的把柄似的。秋盛林推开挂在自己身上的赛红尘,沉声问,“她说的可是真的?”

赛红尘一愣,立刻跪在地上大哭着道,“老爷,我冤枉啊,什么男人,根本没有的事儿!妾身敢说,就连这屋里的苍蝇蚊子也没有一个是公的!”

姚氏说,“老爷,就算为了保险起见,也该让人进去瞧瞧,万一进了贼人也不好。”秋盛林点点头,随手指了朝雨和李妈妈说,“就你们两个吧,进去看看!”

李妈妈巴不得这一声,头一个冲了进去,一通乱找。朝雨看的直皱眉,好在里面并没有什么男人,也没有进贼的痕迹。出来后,朝雨抢在李妈妈之前开口,“回老爷夫人,里面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异样。”

赛红尘听她这么说,张开嘴就要大哭,秋盛林却冷哼一声给她堵了回去,“行了,这才第一日,以后还有的闹呢,你们不累,我也累了,芷兰呐,咱们回去吧!”

“老爷!”赛红尘拉长了声音,恨不得把那股子媚劲儿全都用在秋盛林跟前,让他留在自己房里。秋盛林却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嘱咐姚氏说,“咱们得赶快回去,小厨房的炉子上还有你特意给我炖的汤呢!”

赛红尘气的回屋摔上门,李妈妈却故意高声说,“孙小姐,这可是夫人亲自做给你的小菜,赶紧回屋尝尝,这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赛红尘听的真切,恨得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死死捂住五儿的嘴,发狠的在她胳膊上扎了几下,疼的五儿顿时冒出一脑门冷汗来。

那边的屋子里,方乔儿吃着姚氏送来的小菜,胃暖了,心里也暖了。她说,“看样子,夫人是个好相处的,只是那位,看来是不会让我好过了。”张妈妈说,“这往后日子还长,您不必唉声叹气的!”李妈妈却说,“怕什么,有夫人给咱们撑腰,我就不信她能翻出天去!”主仆三人吃喝过,也都休息了。

换了住处,方乔儿有些择席,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到了三更时分,总算有了些睡意。她用被子蒙住半张脸,昏昏沉沉的觉得身旁好像多了个人。她下意识的用手去摸,就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半梦半醒中,她还以为是秋盛林来了,喃喃的叫了声老爷,揉着眼挣扎着想坐起来,掀被子时,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骨碌碌从床上掉了下去。方乔儿吓了一跳,连忙叫人,“张妈妈,张妈妈,快点蜡来,有东西掉下去了!”

张妈妈和李妈妈正睡的香,听到她叫人,嘟嘟囔囔的点了个蜡头过来。豆大的火苗随风摆动,把眼前的事物照的忽明忽暗。方乔儿探头朝地下看,那东西黑乎乎毛茸茸的,一动不动。张妈妈说,“黑灯瞎火的,哪儿来的这东西,我还是把它扔出去,大家好早些睡!”

她伸手去抓,触手冰凉湿滑,张妈妈正疑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手已经抬了起来。那可是一个双目圆睁,眼中有血的女人的头颅。张妈妈和她面对面,顿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叫也叫不出来,动也动弹不得。

“人,人头!”李妈妈鬼叫一声摔倒在地上,登时口鼻淌血,人当下就不行了。接连的变故吓得方乔儿吓得差点儿从床上掉下来,一声惊呼过后,不只西院儿的人听见了,就连在东院儿的秋盛林也听到了。

“怎么回事儿,一天到晚的不安静,想睡个踏实觉都不行。”秋盛林搂着姚氏说,“看来以后你得费心,好好教导她们,让她们学着你的温柔贤淑才好。”元宝站在外面叠指弹窗,轻声道,“老爷,西院儿那边不好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第二十二章 摄魄勾魂(一)

这时秋盛林正梦到自己重新得到了一枚佛骨舍利,从梦中笑出声来,猛然听说西院儿不好了,一股无名火起,“噌”的掀开被子,外衣也来不及披,趿拉着两只鞋就往外走。姚氏急的叫道,“老爷,夜深风凉,披件衣服再去!”

西院儿里已经乱成了一团,赛红尘带着五儿站在院儿里朝那边张望,听着里面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就知道方乔儿已经吓得昏过去了。她幸灾乐祸的啐了一口说,“看见没,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该!”五儿低着头不敢说话,赛红尘又问,“听说你之前伺候的那个姨太太死的不明不白,依我看是这院子不干净。等哪天让老爷给我换个住的地方,才能安心呢!”

李妈妈昏了过去,张妈妈强撑着和方乔儿互相依靠在一起,瑟瑟发抖。秋盛林一边大声问着,“又怎么了?”一边大步走了进来。房里满满的点了一屋子的油灯蜡烛,照的亮堂堂的,他一眼就看到滚在地上的人头,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一步,撞在姚氏身上。

“老爷!”姚氏轻声说,“别怕,别怕,先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方乔儿吓得说不出话,张妈妈只好替她说,“老爷夫人,我们孙小姐睡到半夜,忽然叫人,我端了蜡烛来一看,就,就见一个人头从床上滚了下来,吓也吓死了!”

秋盛林叫元宝捧了蜡烛来照着,朝地上的人头脸上看。这一看不要紧,他几乎吓得跌坐在地上,那人头不是别人的,竟然是已经死去的春喜的!

“怎,怎么是她?”秋盛林惊恐万分的回头看姚氏。几日前,张管家就求了恩典,把春喜的棺椁带回去安葬。人已经走了有些时候了,想来已经入土为安,可是这人头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别说秋盛林,就连姚氏也慌了。那人头齐着脖颈整整齐齐的切了下来,鲜血淋漓的十分吓人。更恐怖的是,春喜的脸上被特意涂上了唱戏勾脸儿用的油彩,吃了死孩子似的大红嘴唇,浓黑的两道眉毛,就连眼皮上也上了颜色。

“元,元宝,去,派人去寻老管家,让,让他看看,春喜的脑袋还,还在不在!”秋盛林想到梅香死时也是被人剁成一块儿一块儿的,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姚氏紧握着他的手,颤声吩咐,“把这位妈妈抬到旁边的屋子里,再请人给看看。二姨太看样子也吓得不清,让她休息吧。”

有人进来把人头弄了出去,秋盛林酒也醒了。昨天冷落了方乔儿已经是有些过了,现在她受惊过度,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更是不应该。他硬着头皮在桌边坐下,咳嗽一声问,“二姨太,你受惊了,芷兰,你让人去做碗安神汤送过来,我在这儿陪她说说话。”

姚氏答应着走了出来,秋云旗也听到消息赶了过来,问道,“娘,听说西院儿出了事儿,我来看看。”姚氏叹口气说,“春喜的人头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看来,我们秋家真是一刻也不得安宁。”秋云旗说,“要不要找人来看看,或许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倒不必了,”姚氏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冷笑道,“在府里白吃白喝了这么些日子,是该用着他的时候了。云旗,跟娘来,带你去见一个人!”

自从到了秋府,明煦就安然居于一隅,每日看看书,写写字,有人送饭来就吃一口,有人送茶来就喝一口,倒也自在。此刻,他房中还亮着烛火,姚氏放重脚步,在门前停下,抬高声音说,“姚氏芷兰携子,有要事向明煦大师讨教!”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明煦衣着整齐的出现在门口,“秋夫人,秋公子请进!”这还是秋云旗第一次见到明煦,忍不住对这个白衣男子多打量了几眼。明煦说,“夫人深夜来访,可是为了西院儿的事?”

“大师足不出户,却耳聪目明,实在让妾身敬佩!”姚氏看门见山的说,“春喜的尸身已经带回乡下安葬,她的人头却出现在了二姨太的床上。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亦或者是春喜有心愿为了,我都不关系。我只想去了老爷这块儿心病,让秋府上下安心,不知大师可有法子?”

“夫人的意思是,让我做场法事?”明煦并没有推辞,“明晚二更,我会准时到,还请夫人为我准备下法事要用的东西。夜已深,明煦不送!”

母子二人起身告辞,回去的路上,秋云旗问,“娘,这个人看着不过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样子,您为什么待他那么客气?”姚氏说,“你爹深信此人,我虽然不喜,但此时却是他能派得上用场的时候。一场法事,足以平息一切流言蜚语!”

从第二天傍晚开始,姚氏就带着人看时准备了。香炉蜡扦,黄纸木剑,一切妥当后明煦却告诉她,这些都用不到。秋盛林小心翼翼的问,“这些都是上好的,为什么用不得?”

明煦微微笑道,“我做法和别人是不同的,我需要的不过是一柱清香,一杯清水而已。”姚氏说,“难道练朱砂符纸也不用吗,没了这些,该怎么招魂呢?”

“夫人恐怕是有些误会了,想要招来死者魂魄,不是用符纸符咒逼迫,而是用心引导。我想,若是有人强迫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您也不会高兴的吧?”明煦将供桌上的东西全部撤走,换上香炉和清水,静等时辰到来。

夜风阵阵,乌云慢慢的在天空聚集起来,遮住了月光和星光。明煦让人将灯笼熄灭了几盏,周围变得格外的昏暗。秋盛林和姚氏并排跪在一起,后面是赛红尘和方乔儿。

“残魂出体,三魂归来。黄泉九幽,招魂乃引!魂魄已成,众灵归位。灵神入体,听我召唤!”他的声音轻柔的可以被风吹走,像是有女子在遥远的地方轻声歌唱。随着这个声音,周围的风声变得更大了,每个人身上都觉得凉丝丝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忽然,站在最后面的五儿指着供桌前面大叫了起来,“快看,是春喜!”

第二十三章 摄魄勾魂(二)

被五儿这么一嚷嚷,所有人的注意力齐刷刷的转向了供桌前面。明煦盘膝而坐,在他正前方的上空,一个清晰完整的月白色人形浮现了出来,不只五儿,其他人也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捧着玉如意掉在井里淹死的春喜。

当下,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秋盛林对春喜没有感情,当时不过是随手拉她来充数而已,至于她的死活,根本无关紧要,此刻见了,也只是惊讶而已。

姚氏极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不让心底的厌恶表现的那么明显。春喜敬茶时,就已经让她不悦。更重要的是,她死时手里捧着自己送到西院儿的如意,春喜死了不要紧,还把一盆脏水泼到了自己头上,着实让她难堪。

五儿因为伺候过春喜,又亲眼看着她被鬼拖进井里,活活淹死,所以再见时,惊恐交加,险些背过气去。赛红尘腾出一只手来在她大腿上使劲儿掐了一下,五儿差点儿疼的叫出声来。

至于新进府的几位,半夜见到人头受了惊吓,此刻见到本主的亡魂,忍不住伏在地上使劲儿磕头,口中低声念叨着,“惊扰了您的亡魂,千万别见怪,我们会给你多烧纸钱,做法超度的!”

反观明煦,却是安之若素,他端起那杯清水,用右手中指沾了些,轻轻弹了出去。那水珠在漆黑的夜空中竟然如上好的明珠一样,发出柔和的光芒。它不偏不倚的落在紧闭双眼的春喜鬼魂的眉心上,一双眼睛立时睁开,吓得所有人都往后缩了缩。

那双眼睛是比血还要可怖的红色,凌厉而带有怨气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划过,奇怪的是落在明煦脸上时,却变得温柔了。春喜的声音响起,“大师,您请我上来,是有何事要问?”

“春喜姑娘,当日你落井而亡,手中还握着夫人赏赐的那柄如意,这是怎么回事?”明煦旧事重提,跪在秋盛林身后的秋云旗身子一动,就要为母亲分辨。朝雨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衣角悄声说,“少爷不可,且听她怎么说!”

春喜哀哀的哭泣着,“那日我和老爷赌气,在房中睡了许久,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我听到外面有男人说话的声音,担心是哪个不知好歹的闯了进来,披上衣服去看!”

那日的情形,春喜说的清清楚楚。她走出来之后,就见有几道黑影在房檐下晃动,她害怕是进了贼,正要叫人,就觉得喉咙一紧,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紧接着,那几道黑影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向她靠近。春喜拼了命的狂喊,尽管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还是增加了她心底的惧意。黑影们带着比冬日还要冷的寒风架起她,拖去了后院儿的井边。

“他们都是这府里地下埋葬的亡灵,他们告诉我,自己生前为秋家卖命,死后还因为秋家的利益,尸骨从坟里挖出来,丢弃在乱葬岗,白骨宣天,惨不忍睹,他们就是要索秋家人的命!夫人,你送来的那柄如意是娘家的陪嫁吧,他们就是因为那个东西才认定我是秋家的主母,活活要了我的命!”

春喜的一番话,让姚氏洗脱了嫌疑,却让她心底生出了一股愧意,“我实在不知那柄如意会害了你,春喜,对不住了!”春喜冷哼一声,并不领她的情,而是转向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的秋盛林,用手指住他说,“秋盛林,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她说的那些亡魂,秋盛林是知道的。秋家发迹,是从他爷爷开始的。起先秋家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宅院而已,后来家大业大,为显身份,秋家决定买一块地。

富贵人家选地建府,也是十分讲究的。阴阳先生看过几次,终于选定了一块地方,且是秋家自己的地方。原本那些田地是秋家租给佃户们的,这种租种关系一直持续了很久,很多佃户们死后,就葬在了这些地里。秋家选址,一声令下,收回田地不说,就连他们的坟也要迁走。

这么一来,佃户们自然怨声载道。事情一拖再拖,秋盛林的爷爷和父亲都急了,等不及他们把坟迁走,就动手掘出尸骨,随意丢在乱葬岗上,再不提了!

“秋盛林,你的好日子倒头了!他们现在是我,往后就是你,夫人,少爷,还有她们!”春喜一一指过每一个人,大声狂笑着,“你们会死的比我更惨!我死了,他们就把我的头颅割下来,带回秋府,让我不得安生!而你,秋盛林,会被他们碎尸万段!”

秋盛林吓得瑟瑟发抖,“春,春喜,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诅咒我?”春喜盯住他冷笑,“待我不薄?如果那晚不是梅香被人大卸八块,你会选了我做姨太太吗?她才死,你就和我睡在了一处,她也恨着你呢!瞧,那不是梅香吗,她来了!”

春喜的身影渐渐消失,另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了,她的脖颈,四肢都脱离了躯干,哀哀切切的哭道,“老爷,你不是说最喜欢我,要和我白头到老吗?我才死,你就娶了春喜,是把我和你的情意忘了吗?”

秋盛林见她这副样子,已经吓得魂飞九天,结结巴巴的说,“不,不是的,我,我每夜都想着你,念着你呢。梅,梅香啊,若是有来世,我,我还愿意娶你为妾!”

在这么多人面前,硬是说这些肉麻的话,秋盛林一张老脸羞的通红,就连姚氏也扭过头不愿看他。梅香叹气道,“这才多久,你就又娶了两位美人,老爷,没想到你如此多情,我倒是一片痴心错付了。罢了,罢了,我也该走了,下辈子,咱们不要再见了!”

梅香走了,只留下一声长长的哀叹,从耳朵进了大家的心底。一切又回归了平静,明煦起身,“各位都请起吧,她们已经走了。”秋盛林大惊大惧,站起来时身形已经有些不稳了。他不停的擦着冷汗问,“这件事,就这么完了吧?”话音未落,偌大的庭院里忽然人声鼎沸,口口声声说的都是,“秋盛林,还我的尸骨来!”

第二十四章 噩梦连连(一)

“不是我,别找我,不是我呀!”秋盛林顿时吓得抱头鼠窜,却被明煦拦住了去路,“秋老爷莫怕!”秋盛林带着哭音儿喊道,“大师救我,当年挖了他们尸骨的是我爹和我爷爷,那时候我才几岁,就算我有心劝阻,也说不上话啊,他们为什么要来找我!”

明煦叹道,“冤有头债有主,秋老爷,建造秋府时,的确是秋家将他们的尸骨挖出抛弃。而此刻,也是您住在这里,享受这一切,他们来找您,也不是说不通的。”

秋盛林失态的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的问,“那我该怎么做才能平息他们的怒火?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全都是!”他一手抱着头蹲在地上,当着许多下人的面,姚氏觉得不妥,连忙和秋云旗一左一右的把他扶起来,悄声说,“老爷,别这样,既然大师在这里,那些鬼魂一定不敢近您的身的!”

他偷眼去瞧,果然见那些鬼魂只是在附近徘徊,并不敢靠前,于是询问明煦,“大师,这是?”明煦张开握着的右手,掌心处有些金色的粉末。他将金粉朝着蠢蠢欲动的鬼魂挥去,一片金光过后,那些鬼魂四散而逃,消失的无影无踪!

“扑通”一声,秋盛林竟然跪在明煦面前,哀求道,“还请大师可怜,将那些金粉赐些给我。我,我可以买,多少钱都没关系!”明煦苦笑着摇头,“秋老爷,这东西治标不治本,要想他们真正消失,还请您将他们的尸骨找回,重新安葬,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秋盛林不是不想这么办,可年深日久,到底乱葬岗里哪具是他们的尸骨,谁也记不住了。明煦说,“找寻尸骨的事叫交给我,三天之内必有结果。这三天,秋老爷要带着全家上下一起在佛堂念经祈福,以安亡魂!”为了能安心度日,秋盛林没有什么不答应的,他立刻转身,对其他人说,“听到大师说的没有,你们现在就回去休息,沐浴熏香,不可慢怠,明日随我一起到佛堂去!”

别人也就罢了,赛红尘第一个不乐意,“老爷,这念经的事,还是请外面的和尚来吧,我身子不好,跪久了膝盖疼。”她被冷落了这些日子,说话时难免带了怨气。

秋盛林更是心头冒火,紧走几步到她面前,一巴掌甩在赛红尘的脸上,指着她骂道,“你这个没心肝的毒妇,难道没看到那些鬼魂要来害我吗?到底是老爷我的命重要,还是你的膝盖重要?不跪也行,现在就给我滚出府,回你的花红阁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

赛红尘心头一惊,当初赛文昌就是从花红阁为她赎身的。知道自己的身份被拆穿,她吓得不敢多说,低头不语。姚氏暗叹一声,觉得秋盛林也太心急了,竟然口不择言的把这件事说了出来,赛红尘必定心中怨恨,赛文昌更会有所防范。

“老爷也是为了全家人考虑,为了这件事,云旗也再多留三天。”姚氏对明煦说,“今夜有劳大师了,不知春喜那里……”明煦说,“春喜姑娘心愿已了,已经投胎去了。若是夫人不忍,也了为她做一场法事。”

姚氏点点头,“老爷,既然要为那些亡魂做法事,也不多春喜这一个。”秋盛林心内烦恼,“你说怎样就怎样吧,我累了,去你房里休息!”他抬腿就走,经过方乔儿身边时,方乔儿抬起头,可怜巴巴的叫了一声,“老爷!”秋盛林心中虽有不忍,但一想到春喜的人头就出现在她的床上,便烦闷异常,连声安慰也没有,就走了。

众人回房歇息,秋盛林去了姚氏房里,倒头就睡。姚氏知道,他根本睡不着,洗漱过后躺在他身边小声说,“老爷,你还在为这件事心烦吗?”秋盛林翻个身,把她揽进怀里,“芷兰,你知道吗,今天我看到那些鬼魂的时候,是又惭愧,又害怕。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老爷,这件事是爹和爷爷糊涂,与你并没有什么关系,所以那些鬼魂也并没有伤害你呀,大可宽心!”姚氏的宽慰并没有让秋盛林解开心结,“到底秋家做下的恶,我诚心希望大师能找到他们的尸骨,让他们得以安息。”

两人随意说了几句,困意就上来了。秋盛林心内不安,才入睡就做起梦来。他梦到,还是孩童的自己站在一片空地旁,看着下人们一锹一锹的挖开地面,露出里面的棺材来。

那些棺材年深日久,已经腐败不堪,轻轻一碰就裂开了。里面的尸骨已经没了皮肉,只剩一具具的白骨。不知怎么的,秋盛林一眼就能看出这些白骨是男还是女,甚至模模糊糊的看的到他们的脸。

恐惧从四肢百骸蔓延到心口,秋盛林觉得他们都在用骷髅上黑洞洞的眼眶盯着自己,不怀好意。他惊恐的退后两步,后背却贴上一个冰凉梆硬的东西。秋盛林下意识的回头,正看到身后,自己的爹和爷爷被几具白骨架住,眼神空洞,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爹,爷爷,你们怎么了?”秋盛林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爹和爷爷却没有回应他。那些白骨在他们的身上闻来闻去,忽然全部张开大口,露出白惨惨的牙齿,朝着爹和爷爷的身上咬去!

秋盛林吓得惨叫连连,看着一块儿接着一块儿皮肉从爹和爷爷的身上撕扯下来,鲜血淋漓。他们却像不知道疼一样,竟然还在冲着自己傻笑,那样子似乎是在说,“孩子,别怕,他们吃光了我们身上的肉,下一个就是你了!”

“啊!”秋盛林再也忍不住,惊叫一声,满头大汗的醒了过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

姚氏在院里吩咐朝雨准备早饭,听到叫声,连忙走了进来,“老爷,你醒了?”见他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姚氏就明白他做了噩梦,也不多言,问道,“红尘和乔儿都来了,说要和咱们一起用了早餐在去佛堂,我伺候你起身吧!”

第二十五章 噩梦连连(二)

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秋盛林只觉得心头烦闷不已。但想到明煦昨夜嘱咐过,从今日起,一连三天,全家人都要到佛堂念经,不得不强撑着起身,由着姚氏和朝雨伺候,穿衣洗漱。

姚氏细心,早点准备的精致可口。她本想借这个机会把明煦一道请来,表示感谢,谁知灵雨去请时,才知道明煦一早就出府,去了乱葬岗。她把这件事悄悄告诉秋盛林,秋盛林感激的点点头说,“这件事若办好了,我得好好的酬谢他才是!”

赛红尘和方乔儿分别捧了自己做的点心站在桌旁,见秋盛林和姚氏到了,赛红尘抢先一步上前,抓尖卖乖的说,“给老爷夫人请安,这是妾身亲手做的玫瑰酥,请老爷夫人尝尝鲜!”秋盛林打着哈欠坐下,随手一指方乔儿手里捧着的碟子问,“那是什么?”

“回老爷的话,这,这是我做的金丝饼。”方乔儿脸色不好,声音也怯怯的。秋盛林说,“端到我面前来,看着还有些胃口!”赛红尘见他依旧不爱搭理自己,心里生气,脸上却不敢显出来,挨着方乔儿坐下后,提起要去佛堂的事,一改昨夜的口风,“老爷,这念经的事儿可不能马虎。您闻闻,妾身早起就沐浴熏香,以求神佛庇佑秋家,庇佑老爷!”

她这两句话说到了秋盛林的心坎儿上,脸上的神色也略略有了变化,“算你还有这份心,芷兰呐,佛堂那边都准备好了吗?”姚氏说,“老爷放心,一切都妥当了,用过早饭就可以过去了。”

秋家的佛堂原本是为秋盛林母亲准备的,老太太去世后,也就闲置了下来。天未亮,秋云旗就带着人过来打扫准备,一丝也不敢疏忽。他正看着人摆放蒲团,就见明煦一身白衣从佛堂前经过。

“大师留步!”秋云旗忽然叫住他。明煦停步转身,“秋少爷,有什么事?”秋云旗走到他面前,故意盯着他的脸多看了一会儿,方才笑道,“大师昨夜好手段,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鬼呢!不过,我偶然间听说过,那些江湖骗子会专门配置一些药粉,出现异象也好,致人幻像也罢,不过都是唬人的!”

“秋少爷说的,是这种粉末吧?”明煦张开手心,昨夜那种金黄色的粉末还在,甚至更多了一些。秋云旗拍手大笑,“果然呢,大师随身带着,是担心有不时之需吧?”明煦笑道,“秋少爷说笑了,这不过是普通的金粉而已!”他拍拍手,那些金粉落在地上,混在尘土中闪闪发光。

“你这是自己承认了?”秋云旗说,“爹糊涂,容得你哄着他骗着他,我却眼里揉不下沙子,走,跟我去见爹!”他牢牢抓住明煦的手腕,明煦却不慌不忙的说,“秋少爷认定我和那些江湖骗子是一路的,可你是否知道,这魔从心起,鬼从心起,念也是从心起!”

秋云旗说,“怎么,现在还想着为自己开脱吗?”明煦摇摇头,“鬼魂是真的,索命也是真的,这些金粉不过是为了安秋老爷的心,让他以为金粉真的能够驱鬼,才会心安。不然他若闹起来,恐怕这府里就要乱成一团了!”

即便他这么说,秋云旗还是冷哼一声道,“骗了就是骗了,没那么多理由!”明煦却耐着性子对他解释,“即便华佗在世,也只能医病不能医心,秋老爷是病在了心里。如果秋少爷一再坚持,不如咱们这就去向他说明真相。到时候我自然是要受罚,可秋老爷惶惶不可终日,秋少爷可有好办法,解他的烦恼?”

“你!”秋云旗一阵气闷,又不得不在心里承认明煦说的有理,只好松开他,任由他走了。四喜凑过来说,“少爷,您不用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老爷早晚会看穿他的小人嘴脸!”秋云旗却说,“你懂什么,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告诉你,以后见到这个人,绕着走!”

四喜挠着头说,“他又不是狮子老虎,妖魔鬼怪的,干嘛要绕着他走?”秋云旗气的在他脑勺上给了一巴掌说,“哪儿那么多废话,我饿了,去厨房给我拿些点心来垫垫!”

当秋盛林带着妻妾到佛堂时,这里已经被打扫一新,供奉的佛像金光灿灿,宝相庄严,让人不敢直视。秋盛林在最前方跪下,祝祷道,“佛祖,请您保佑秋氏全家平安顺遂,妖魔不侵!弟子愿吃斋一月!”

姚氏将自己抄录的经卷分给赛红尘和方乔儿,一起念诵。赛红尘虽然颇通诗书,却偏偏觉得这佛经拗口,十句里有七八句都含糊不清。秋盛林一心只念着自己的安危,也没在意这些。倒是方乔儿,一片诚心。

府里的主子都跪在佛堂,外面却悄悄起了流言。先是有人说,前头不明不白的死了两个姨太太,都是这府里躲着的鬼魂在作祟。这话传来传去,只一个上午的功夫就变成,秋家得罪了神佛,都会有报应的。

这种传言到了下午,已经让秋府上下人人自危,几个胆小的已经开始盘算逃出去,以免受到牵连。元宝虽然在佛堂外伺候,但府里刮什么样的风,他还是清楚的。

三羊几次耐不住性子,跑来跟他嚼舌根,“你是没听到那些人说的多难听,老爷这些年也待他们不薄,这种时候不说为老爷分忧,既然还在传闲话,想着怎么逃出去,一群没心没肺的东西!”

“那开泰呢?”元宝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小子,他虽然激灵,但也鬼心眼子多,如果真有人闹事,他一准儿是带头的那个。三羊啐了一口说,“他比谁都跑的快,这不,从吃过午饭,我就再没瞧见他了。”元宝吩咐,“想办法把他给我找回来,看紧喽!”

此时此刻,开泰正在秋府后面那条小街的茶馆儿里,边喝茶吃点心,边等人。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子溜了进来,坐在了他的对面,顺手掏出一包银子,从桌底下递到了开泰的手里。

第二十(六章 吃里扒外(一)

开泰驾轻就熟的接过银子,将碟子里的半块儿绿豆糕塞进嘴里,低着头含糊不清的说,“说吧,这回又让我做什么?”那人嘿嘿笑了两声,“不知府里的那几位,最近都在忙什么?”开泰歪着嘴冷笑,“还能忙什么,可不就为府里闹鬼的事儿,一家子都跪在佛堂里。”

“看来是机会到了!”那人从袖口里掏出一卷蓝色封面的本子,悄声说,“将这个换了那个,事情办好了,刚才那包里,白的给你换成黄的!”开泰笑的舒心,“得嘞,有了这句话,就没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我先走了,别忘了把茶钱结了!”

开泰揣好银子包走了,那人瞧着他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摸出一块儿碎银子丢在桌上,也走了。

从早上开始,秋盛林已经足足跪了五个时辰。外面的天色渐暗,元宝站在门外朝里头张望。厨房已经来两趟,问什么时候开饭,元宝都不敢进来。这时候,三羊忽然急匆匆的绕过影壁,站在远处冲他招手。

元宝走过去问,“怎么了,鬼鬼祟祟的!”三羊极力压低了声音说,“刚才我看到开泰回来了,不知道去哪儿鬼混了一场,浑身的酒气脂粉味儿。怀里还鼓鼓囊囊的,到处宣扬自己发财了。我看,他一定是干了什么亏心事儿!”

“他现在在干什么?”元宝问。三羊说,“刚才我眼错不见,他就进了老爷的书房。你知道的,老爷谨慎,咱们都不敢轻易进去,他偏偏挑了没人的时候进去,一准儿没憋好屁!”元宝见他说的肯定,立刻一盆冷水泼上去,“你呀,别把话说的太满。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你素来和开泰不合,没影儿的事儿先别说。”

元宝想了想,“你带几个人去盯住了他,别让他乱动书房里的东西。一旦他下手了,就立刻把人拿住,我瞅个机会就回了老爷。”三羊答应着去了,元宝见赛红尘已经累的捶腰,老爷的背也不那么直了,就站在门边咳嗽一声,毕恭毕敬的问,“老爷,厨房来问了两三次了,您中饭就只用了几块儿点心,还是歇歇吧。”

秋盛林虽然一心想要消灾解厄,但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就等元宝来报,好找个台阶下。当下他伸出手,姚氏从后面扶住他,两个人你拉我拽,勉强站了起来。

“也好,让你们陪着我一起念经,也都辛苦了。不过元宝,我们一会儿还要到佛堂来,一切都要素的,全素!”秋盛林活了这么多年,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敬神佛,真是应了那句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了。

“明白的,老爷放心!”元宝连忙绕到另一边扶住秋盛林,趁他活动腿脚的时候,低声说,“老爷,小的有一件事要禀报。”秋盛林跪的脚麻腿疼,这一站起来更觉头晕目眩,龇牙咧嘴的道,“说!”

“是!”元宝犹豫了一下说,“今天府里纷传闹鬼之事,别人也就算了,开泰那小子不仅没管好自己的舌头,还偷偷溜出府去,也不知道在和什么人鬼混,回来时一身的酒味儿,还不知死活的去了书房!”

秋盛林眉头一皱,对姚氏道,“你先带着他们去吃饭吧,我还有事,一会儿再去!”他带着元宝大步离开,赛红尘不满的说,“老爷也真是的,把咱们丢在这里就走了,巴巴的跪了一天,也不说心疼咱们!”

“红尘,你这话说的过了!”姚氏板起脸来说,“咱们在这里都是为了秋家祈福,为了老爷祈福。昨晚的事你们都看到了,梅香和春喜都死在你们住的西院儿,若是不怕,一会儿大可不必再过来了!”

说完,姚氏就拉了方乔儿走了。赛红尘一个人站在佛堂,越想越害怕,近走几步追上去说,“夫人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妾身应该的,应该的!”

午饭没用,晚饭虽然全素,却也做的精致可口。几道带了荤名儿的菜更是讨人喜欢。什么素鸡素鸭素鱼,还有那道全素东坡肘子,无论外形味道,都做的和真正的肘子十分相像,姚氏都吃了不少。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姚氏、赛红尘和方乔儿三个人坐在一起,却一句话也没有。除了碗碟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声响,连呼吸声都听不到。这时候,前面忽然闹了起来,有人吵吵嚷嚷的叫喊起来,姚氏听到了,问朝雨,“怎么回事儿,是不是老爷那儿出事儿了?”

朝雨正要出去打听,秋云旗就来了,“娘,爹让我请您过去,跟着爹的开泰手脚不干净,偷了账本,被抓了个正着!”别人还没说话,赛红尘手里的筷子就“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人也慌张了起来。

“呦,姨太太这是怎么了?”方乔儿虽然没眼色,可跟着她的李妈妈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难道姨太太也知道这个人,所以才害怕了?”五儿捡了掉在地上的筷子,给赛红尘换了双新的摆上,低着头说,“我们姨太太跪了一日,手上没力气,拿不住筷子也是有的。”

“你们姨太太跪了一日?那夫人和我们孙小姐就躺在榻上休息来着,她那分明是做贼心虚!”李妈妈深恨赛红尘,嘴上自然不饶人。姚氏拉下脸来说,“别吵了,大家也吃的差不多了,都跟我一块儿去看看吧!”

书房里,三羊用手指粗细的麻绳把开泰捆了个结结实实,几乎勒进了肉里,还嫌不够,又在他屁股上狠狠的踹了两脚。秋盛林脸色难看的说,“开泰,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你。这么多年,老爷待你如何,你自己说说!”

开泰又惊又怕又悔,虽被捆着,也不停的磕头道,“老爷,小的知错了,小的也是脂油蒙了心,一时糊涂,才做了对不起老爷的事,还请老爷饶了小的吧!”

元宝啐了一口说,“现在你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我替老爷问着你,让你这么做的到底是什么人?你要老实说了还罢,若不老实,我先揭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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