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鸾》 与正文无关的重点 就特别想跟各位小伙伴说一句话。 我本人是非常喜欢写作和阅读的,但是我发现自从我把写作当成一个职业以后,反而失去了以前的那种激情。 所以,今天我想说一个特别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永远不要把兴趣培养成任务。 以后我自己也会特别注意这个问题,写作是为了通过故事讲道理,或者反映一些当下的现象。 还有就是将作者心目中美好的爱情、亲情、友情通过故事呈现给读者等等。 还有一点就是即使是兴趣,也要好好坚持,否则可能一不留神,兴趣就丢了。 第一章 奇怪的梦 雅悦花苑三单元八层的电梯门外,站着一个梳着鱼骨辫的女子。 女子里头穿一件白色黑波点的连衣裙,外边套了件杏色的薄开衫。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虚虚地望着面前,就像只是一个等电梯的人。 然而,她身侧的右手,僵直地伸展着,微微发颤…… 就是这只手,不久前打了林毅一巴掌。那一巴掌,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又仿佛什么力气都用不上来。 她从未想过,“小月子”归来,原本是想给丈夫一个惊喜。 结果,却是丈夫跟闺蜜给了自己一场惊吓。 他们两人大概自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拥吻着,完全没有发现客厅里,多了一个行李箱。更没有发现,正在书房整理文件的自己。 所以,很不幸的,苏语诗循着声音推开虚掩的主卧时,看到的就是两具赤条条的身体,合抱相交的画面。 她从来都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 因此,不管这里面还有多少故事和隐情,她只知道,这婚离定了。 临近早秋,刚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还有些燥热,有些秋老虎的意思。 如今,外头的夜幕中,已是大雨倾盆。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苏语诗回过神,截断了脑海中胡乱的思绪。她微微抬起下巴,毫不犹豫地,走进了电梯。 她的双眸眼角,微微泛光。 果断,并不代表无情。她若不爱,也不会嫁给林毅。 在这之间,电梯上又有别的人进来。 苏语诗眼眸微垂,直直盯着斜下方四十五度。 不过几秒钟,她的脑海里却是走马观花地掠过了这两年同林毅相知相爱的场景。 昨日之爱,恍若隔世。 “叮”地一声,苏语诗跟着出了电梯,走出单元楼后,就直直地冲进雨幕里。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她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又拐过一个巷口,她的身影没入了黑暗中。这里的路灯似乎坏了,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此时的她穿梭在黑夜的风雨里,却是终于能够毫无顾忌地哭泣。 她把这一场雨,当作是上天对她的纵容,能够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掩在雨幕之后。 渐渐地,前边的路越来越亮,她抬头,看到了那盏刺眼的路灯…… 眼睛一下子不适应那样的强光,眯了一下,再睁开,竟是一处云雾漫漫的山崖。 她低头,惊呼了一声,只差一点,自己就要踏空。 她捏着手心,眯眼看着云雾中渐渐出现了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她,白衣墨发。 她心中惊疑,下面就是悬崖,这人却能凌空浮在云上。 “你是谁?” 苏语诗一边往后退,一边问话。问完之后,方开始后怕。 因为奶奶曾跟她讲过,说走夜路,要是遇到背对着自己的人,最好不要去招惹,那可能不是人。 就在苏语诗心中升起惶恐之际,那人侧过了脸,眉目如画,清俊绝伦。 她不由地看呆。 他说:“道法自然。道生,则掌万物,凌天下。” 苏语诗跟着他呢喃,她微微蹙眉,心中纠结万分,就寻思着不如上前问个明白。 才刚踏了两步,便身子一凌空,急急下坠了。 “啊——” 苏语诗躺在床上,突然睁开眼睛,怔愣了一瞬,才发现全身都是冷汗。 “怎么又是这个梦?” 她懊恼地锤了锤床,“都说了别往前走,怎么梦里的自己还要往前跳?难怪如此揪心。” 她来这个闻所未闻的朝代已经半个多月,穿越那一天的情景,总是不断地重复出现在她的梦里。 苏语诗甚至认为,如果有一天,她能控制梦中的自己不要往前跳,说不定自己就还会待在那条雅悦花苑附近的巷子里。 窗外已经微微亮了,她做了几下深呼吸,就看着天青色的纱帐账顶发怔。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叫苏流月。 父亲乃是当朝丞相,母亲是丞相夫人。这一次,据说是自己外出看病,痊愈了之后,哥哥陪同母亲,来接自己回相府。 原主人的记忆,她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段。母亲似乎不是很在意自己失忆这件事情。 看得出来,大家对待她都有些小心翼翼。 也是,原主人的身份如此尊贵,在相府,大抵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吧。 何况,这小妮子长得这般可爱,确实也有人见人爱的资本。 苏语诗已经理清了思路,大概是这小妮子病情深重,没治好就撒手人寰了。正巧遇上自己这只穿越过来的孤魂野鬼,就复活了,还痊愈了! 只是,她活了,那自己呢? 不敢想象,自己的父母失去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心里涌上一股酸涩,泪水不禁从眼角流下,直入耳鬓。 这是一件,光想,就很残忍的事情。 突然,苏语诗晃了晃脑袋,胡乱擦了擦脸。她倏地起身,草草穿好衣服,头发未束,就出了房门。 她想透透气,光自己待在屋子里,很容易胡思乱想。 此时,天已经亮了,楼下大堂里,却只有零星几个吃早点的人。 忽然,苏语诗双眼骤亮,直直地看着一个方向,扶着栏杆的手,因为力道过大,指尖都发白了。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下了楼。 大堂里几个男人的戏谑声,如风过耳,她只是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须臾,她在那人身旁站定,踟蹰了片刻,有些干涩地说:“道法自然。道生,则掌万物,凌天下。” 白辰此时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粥。面前的女子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倒是很漂亮,只是…… 他瞥了一眼大堂中的人,有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胶着在女子的身上。 白辰重新看向面前的人,感觉不到一丝道法。 心下思忖之后,他回道:“此言深意难解,鄙人才疏学浅,难以参透。” 苏语诗微赧,“哦,打扰了。” 原本遇着一个陌生人,她不该如此莽撞的。只是这人穿着一袭白衣,坐在这里,从二楼看去,竟像是外头镀了一层银光。 她以为,自己刚做完梦,就遇见了梦里人。 不过,靠近了看,又觉得只是一个普通公子罢了。 大约也就是长得稍微比别人好看些。 第二章 茶坊之景 白辰俊颜微展,让人如沐春风,道了声:“无妨。” 须臾,他又说,“鄙人听闻,皇都的蝶意楼主人颇具修为,姑娘若有兴趣,可以前去探访一二。” “好。”苏语诗欠了欠身,再抬眼的时候,目光之中,就多了份感激。 原本就是她叨扰了别人,如此一来一回,倒是免去了尴尬。 白辰适才已经用完食物,此时便起身,准备结账离去。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客栈大堂,问道:“姑娘可有家人相随?” “有的,我只是起早了些。”她稍微侧过脸,掩去情绪中的一丝动容,“屋子里有些闷,我就想着出来透透气。” “既然如此,姑娘还是早些回房。出门在外,定要多加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苏语诗听着他故意放缓语速的最后一句,粲然一笑。 这一笑,却是惊艳了满堂。 晨风从窗棂穿入,吹起两人薄衫。女孩儿与白衣公子的衣袂相触相离,像是缠绵的双蝶,温柔缱绻。 苏语诗暗自舒了一口气,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也许暂时还不能忘却所有,但时间会让曾经痛苦,越变越淡的。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面前的男子,无比顺眼。 她想,古书里所写的那种君子,大概就是这个模样的吧。 两人又是相视而笑,互道告辞。 然而,正当她准备兀自回房时,才刚转身,视线就对上了相隔几桌的两个大汉。 那两人见她看了过来,更是吹了声口哨。 她目不斜视,就想从桌子另一边绕过。 “哎呦,别这么急着走嘛!” “姑娘可是只喜欢小白脸?我们兄弟的有些功夫,也是不错的。”那边两人说完,色眯眯地交相对视,哈哈大笑起来。 苏语诗抬眼一看,其中一个已然起身准备绕到她前头,那作态,也是令人极为不喜。 突然,那两人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往她身后一看,顿时背上就沁出了冷汗。 坐着的那人顿时噤声,忙低着头,摆弄早已吃空的饭碗。而起身的那位,干笑了两声,喏喏地回了位置。 苏语诗心下吁了口气,刚刚身后那人的威慑如同实质,连她都感觉到了。 她边走,边低眉思索着,估计对方其实是个高手。 这么一想,心中更是对那白衣公子敬佩起来,她站在木梯上,朝他所在的方向抱拳,说道:“多谢公子,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名讳?” 白辰笑答:“若能后会有期,鄙人定告知姑娘。” “那就一言为定!”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苏语诗每每想起这一次相遇,心里都会升起无限美好。 只可惜,人生总是不断地遇见和错过,而其中的每一个人,都会像蝴蝶效应一样,将她最后的结局,推向一个她从来不曾想过的极端。 * 回到客房,苏语诗在铜镜前坐定,一手托腮,一手无意识地拨弄着妆奁里的首饰。 她还在想刚才那一幕,越想越入迷,不由嘀咕:一个人,尚未施展一招一式,就能让敌人闻风丧胆,那人到底练的什么功夫啊? 之前听丫鬟们提起过,这是个有仙魔的时代,且人界也有能媲比仙魔法力的大能。 但听说管听说,真的见识到了一丝半点,心中哪里还能平静? 不一会儿,丫鬟碧琴来敲了房门。昨日到达“白阳镇”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在此留宿。 今日,他们是一定要赶回皇都的。 苏语诗按下心思,就起身去开了门。 一番简单的梳洗打扮之后,苏秦氏,她现在的母亲,亲自端着一一个木托盘进来,里面放着一碗粳米粥和几叠小菜。 “月儿,这十几日苦了你了,待我们回了相府,你想吃什么,母亲都给你做。” 苏语诗不紧不慢地舀着米粥,苏秦氏对她的疼爱,她都看在眼里,此时闻言,她便顺口接道:“母亲说哪里话,这大热天的,您一路舟车劳顿地接我回家,我竟只看得到吃的,却看不见您对我的疼爱吗?” 秦三娘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喉咙哽咽,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冷不防的,这见过大风大浪的苏家主母,居然被一个刚及笄的小娃娃,说了几句,就感动得哭了。 她赶忙侧过身子,用丝帕掩去眼角的泪珠。 苏语诗见了这一幕,一时之间,心里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碗里都快见底了,她却仍然一小勺一小勺地舀着。 不过一句家常,对方就感动成这样。 她低头轻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一旁的蒋嬷嬷忙凑到苏秦氏身侧安慰,主仆二人,哭中带笑,笑中带哭,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但是脸上的妆容是花了,两人便都回房再去洗漱。 正当此时,苏语诗也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既来之,则安之。 以后她就要作为苏流月,好好活着。 饭后不久,大家继续赶路。 约莫申正时刻,秦三娘一行人终于到了皇都城门口处,马车外有人呼呵着要查看。 苏流月偷偷掀起马车小窗上的帘子一角,还没看到个究竟,就被坐在对面的母亲唤住了,“月儿,你若想出来玩儿,母亲自然允你。只是需得戴上帷帽。” 苏流月看了看放在座位旁的那顶帽子,帽檐四周围着长长的黑纱,都到她的膝盖了。 虽然很不方便,但是…… 到时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她心思千回百转,整个人也因为这分灵动,更显风采。 这会儿的顽皮,还真有十几岁小女孩的模样。 马车外,她听到哥哥跟守城士兵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有一人掀开了马车帘子。 苏流月觉得有些奇异,那人应该连车里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没看清楚吧。这就算是检查过了? 她突然想到,自己现在可是如假包换的官二代! 于是,她暗自感慨:投胎这种东西,果然是技术活! 轱辘声响,马车继续前行。 进城之后,扑面而来的繁华气息,撩动着苏流月的心。 她还没见过真正的古代呢。 熏风吹起窗帘,外头便涌进了些许热浪,苏流月转头一看,却是瞥到前边茶坊二楼窗沿,斜斜倚着的一人。 那人戴着面纱,广袖上的薄纱拂过窗棂,说不出的飘逸出尘。 像是察觉到有人看他,那原本有些空洞的眼神突然向苏流月瞥了过来…… 那一眼,慵懒中带了犀利,直击人心。 苏流月拿手遮好窗帘,免得风儿太大,又将它吹掀起来。心跳却是不可忽略地加快了。 第三章 街头之遇 木秋倚靠在窗棂旁,正想事情。 突然感到一股视线袭来,他转眼一看,原来是个闺阁小姐。 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当他看清女子的容貌之时,神色就有些变了。 倒不是那张脸有多美。 而是,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 马车里的女子与他对视之后,立时放下了帘子。 白色轻纱下的薄唇微微勾起,他对着身边的人说:“去查查,车上坐的是哪户人家的女眷。” 平伏抬头带了一眼,就领命而去,尚未走到雅座外头,人已经消散在原地。 木秋复又望向那队远去的人马,深邃的眼睛里,竟然显出几分兴致来。 *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不论吃饭还是坐车,苏流月都有些恍惚。 她的脑中总是闪过茶坊那人的惊鸿一瞥,每每想得忘乎所以之时,又突然清醒过来。 可是,稍稍坚持了一会儿,就又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抹轻纱白衣。 这同之前遇见过的任何一人都不一样,那人仿佛天生带有某种魔性,让人为之痴狂。 她双手拢在袖子里,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她抬头瞄了一眼车里其他两人,只好咬着嘴唇把疼往肚里咽。 突然,车窗外传来吵闹声,马车也倏地停下。 苏秦氏眼睛一瞥,蒋嬷嬷就心领神会地撩起车帘子,探身问道:“二少爷,前边出了何事?” 苏流风勒着缰绳,驾马过来,马儿在原处踢踏着马蹄子,他微微压低身子,同车里的人说,“此处是百花巷,前头有一妇人,拉扯着一个男子。”他思虑片刻,继续回道:“那男子像是流连烟花之地,不愿回去。” “哦,原来如此。” 蒋嬷嬷是明白人,纵然只有三言两语,她也知晓了七七八八。 她转身向苏秦氏回禀,“夫人……” 然而不等她说完,秦三娘就摆了摆手,道:“我都听见了。”言罢,她眼神快速往苏流月的方向游移了一瞬。 蒋嬷嬷恍然,心下暗自责怪,这等三教九流的地方,怎好在小姐面前提起。 哥哥的话,苏流月也听到了。她不是真正的十四岁,而且在她那个时空,什么没见过。 别说一场戏码,整个前因后果,她都能给编凑完整了! 不过,以她现在的身份,还是收敛些的好。 “让风儿遣人去疏通一下,前边既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不必绕道走了。”秦三娘吩咐道。 “是。” 皇都遍地贵胄,随便一遇,就是平民百姓惹不起的主。 此时苏流风带人前去处理,不消一会儿,围在外层的人群就向两侧散去,留出一条窄道来。 须臾,马车继续前行。 苏流月忽地听闻车壁上“咚”得一声响,马车轻微晃动,车夫立时勒住缰绳,高呼了一声“吁——” “你这死贱蹄子,赔钱货,竟敢跟老子动手?”满嘴污言秽语的汉子,在外头骂骂咧咧,苏流月扶着车壁,内心涌起一阵反感。 之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车厢外响起一阵凄厉的女人声音,“英子,英子!张大忠,女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苏流月拧紧眉头,连指甲嵌入掌心都没注意到。刚才砸中车壁的,竟是一个孩子? 她往旁边一瞥,秦三娘却是不为所动,依旧平静地端坐,闭目养神。 蒋嬷嬷会意,就向苏流风传达,“夫人的意思是,天色不早了,还是赶路要紧。” “哎,不许走!你们撞了人,就想这么走了?” 苏流风一个眼风扫过去,吓得他立马噤声。 这孩子明明是被他自己推过来的。 “你们的车不往这里过,我女儿自然不会撞到……”男子喋喋不休,只是慑于面前人身上那股血煞的威势,说话声就有些呐呐。 他眼睛向地上的孩子挤了几下,面前的一行人,显然非富即贵,不趁机敲诈勒索,更待何时! 可惜,地上的孩子,神情木讷,一点反应也没有。 男人急得暗骂,没用的东西。 苏流风上前将那妇人和女孩儿扶起,“可有哪里伤着?” 妇人将七八岁的女儿,抱在怀里,痛哭流涕。 少年从腰封里拿出五两银子,塞到女孩儿手里,“赶紧去看看大夫吧。” 女孩儿的眼睛像小鹿,直到现在,才转眼定睛看了一眼少年。 她的小手紧紧地包着银子,嘴唇抿着,麻木的神情终于破出一丝裂痕。 “快,谢谢这位公子。” 女孩儿嘴唇微动,轻声呢喃…… 蒋嬷嬷掀开帘子催促,苏流月透过间隙,看到被相府护卫架在一旁的男人,垂手立在一旁,双眼盯着女孩儿手里的银子,两眼冒光。 只怕她们前脚走了,后脚那银子便落入了那男子手里,用来花天酒地。 “月儿,你有哪处不舒服?” 苏流月掩下情绪,摇摇头,“母亲,我没事。” “没事就好。” 她心里,打了一个主意,就趴到蒋嬷嬷那边的窗子旁,唤道:“哥哥,哥哥!” 苏流风闻言走过来。 苏流月用手掌挡着嘴唇,凑在哥哥的耳朵旁,说了心中的想法。 苏流风边听边点头。 话毕,秦三娘看着坐回位置的女儿,笑道:“果然是亲兄妹,不过半月,两人竟如此亲厚了,彼此间都有悄悄话了。” 苏流月笑笑,拉着母亲的手臂,贴上去故作小女儿状,“月儿更喜欢粘着母亲。” * 而此时,百花巷最大的销金库,牡丹阁里,一个穿着玄色衣衫的男子正在厢房中独自啜饮。 他想到适才在街上发生的那一幕,不由地笑出声。 身旁一个身穿褐色劲装,扎着马尾,长着国字脸的青年也跟着嘴角一翘,“什么事情,竟让主子如此开怀?” “枫实,皇兄最近催我催得紧,你觉得我若娶了苏询的女儿,如何?” “可是,相爷府上,似乎只有几位庶女了。”枫实一边继续给主子倒酒,一边回道:“恐怕让她们做王妃,有些高攀。” 男子嘴角含笑,眼睛盯着前方风情漫漫的牡丹阁头牌,拨弄着琴弦,调笑道:“你这消息可不够灵通啊。”他斜睨着眼睛,嘴唇贴着杯盏,说道:“苏询还有一个小女儿,听说自小就被送到外头将养,如今却是回来了。” 枫实眼睛一亮,“主子是想拉拢相爷这条线?” 男子眯了眯眼,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我要那老匹夫的势力有何用?我要的,是小的那个。” 第四章 初入相府 沿着百花巷,一路向北,再往东拐过东亭桥,经了护龙街,就到了衔珠巷。 衔珠巷里住的都是皇都的贵胄,只是富,也是轮不上的。 而相府就在这里。 一行人到达相府门口之时,夜幕已降,前头的马车里,蒋嬷嬷先扶着车壁下了车,这才伸了手,让秦三娘搭着。 “哎哟,我的五小姐。”然而她不过一个转身的工夫,便看到苏流月坐在车辕上,脚点地,就下来了。 她赶忙上前去扶。 苏流月回了她一个微笑,就往秦三娘身侧走去。 相府大门敞开,外头一个小厮,忙迎上来:“夫人回来了!” “老爷呢?” “回夫人,老爷刚回府没多久,此时正跟姜先生在书房呢!”秦三娘一边往里走,一边瞥了眼身旁呵腰回话的人。 面孔是生的,话头倒是熟稔,看来是林管家教说过的。 苏流月拎着裙摆,跟在母亲后头。 里边早有别的小厮,跟百米接力赛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往里报信。 她面上不动声色地观望,心里却是一阵一阵地惊叹。 果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的府邸,飞檐回廊,雕梁画栋,阶柳庭花,处处透着风雅和精致。 “风儿呢?”秦三娘突然驻足,回头环顾了一下身侧,却是连儿子的半个身影都没瞧见。 苏流月摸摸鼻子,恍若未闻地低下头。 “月儿,你可知你哥哥去哪儿了?” 苏流月闻言,倏地抬头,故作疑惑地嘟囔:“这我哪里知道,我可是一直同母亲,坐在马车里头。” 秦三娘看着她但笑不语,她也是直直地回望,力证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不虚。 “罢了,我们先各自回院子梳洗,晚膳时分,还要见你父亲。”秦三娘走近一些,将女儿的鬓发别到耳后,“我家月儿如今出落得这么美,你父亲一定会喜欢的。” 苏流月抿嘴笑笑。 相府外院的格局比较简单,绕过影壁,前边是一个大厅,两边是抄手游廊,游廊白色的墙壁上头,或字或画,或笔走龙蛇,或简远平和,形态各异,意境各异。 颇像一场书画展,百花齐放。 绕过大厅,视野开阔起来,尤其是面前那一大池子盛开的菡萏,让人不禁错觉,以为是错入了天宫仙境。 正值盛夏,花池中的荷叶犹如碧玉大圆盘,一片紧挨着一片,郁郁葱葱,满塘生机。 菡萏盛开,宛若身穿渐变粉纱裙的妙龄姑娘,立在水中央,翩翩起舞。 花池正中有个亭子,亭子两面建了水上廊桥,曲曲折折,真的是…… 作为一名有个百平小套间,就心满意足的小平民,苏流月的心脏受到了一万点冲击。 就这样,约莫走了一刻钟,才进了垂花门。 终于到了相府内院。 内宅分东院和西院,女子闺房都在东院。 秦三娘嘱咐碧琴和织菱,好好给五小姐打扮。 于是苏流月就被领着,去了自己的院子,月笙居。 她本人已经有些忘记了来路,反正就是兜兜转转,最后到了这处门前种了几簇绿竹的院子。 月笙月笙,月下吹笙,名字的意境倒是美。 她踏步走进去,迎面就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嚷嚷着扑上来,“小姐,小姐,您总算回来了!” “这是?” 她被撞得退了半步,用手抵着对方的肩膀,侧过头,询问碧琴。 “小姐,这是彩凤,她娘亲是厨房的李妈。”接着她将小姑娘扒在小姐身上的手拉开,说道:“小姐身子刚好些,你这个小顽皮,可小心着些。” 小姑娘噘了噘嘴,叉腰哼道:“我同小姐关系最好,这刚一回来,你们就想把我们分开。”她伸出手指,垫着脚尖,要去点碧琴的额头,“太恶毒了!” 碧琴笑嘻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拍拍胸口,“你这小妮子,这才没说几句,又动起手来了!” 说着,她收起了笑,“这会儿真没工夫跟你玩儿,夫人特地吩咐的,要小姐好好梳洗一番,等会还要吃宴呢!” 彩凤急了,“你们怎么不早说,我让人去准备准备。” 话刚说完,她就双手交叠在腰侧,对着苏流月施了个礼,然后又风风火火地跑开了。 织菱在一旁笑呵呵的,直说:“大半年不见,这小丫头是一点没变,做事总那么火急火燎。” “大半年?”苏流月问她,织菱反应过来,忙掩了嘴,眼神闪烁地支支吾吾。 “小姐,时辰不早了,这些话,得空了再说吧。”碧琴忙上来打圆场。 苏流月心中有了思量,也不急于一时。 此事也就暂时揭过去了。 织菱在后头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正巧被转头的碧琴看到,少不得又是剜了她一眼。 尽管苏流月大半年没在相府,但秦三娘依旧命人将月笙居,收拾得干净整洁。 丫鬟们进进出出,将一些衣裳首饰全都归整好之后,天已经有些黑了。 又是一番沐浴更衣。 夏天风热,头发早已干透,苏流月坐在梳妆台前,五指穿过发间,啧啧两声,暗叹古代的慢节奏生活真是养人,连头发都好得令人羡慕。 碧琴给自家小姐梳了个流苏髻,内穿轻薄的白色棉纱里衬,外边是一件鹅黄色的素纱衣裙,裙子的腰身部位,是用一枚草绿色的柳叶形状的纽扣系住,头上别着雪莲蝴蝶白玉簪,颈项戴着赤金白玉璎珞圈。 苏流月起身款款走了两步,头上的簪子轻轻晃动。 她甫一出了房门,外头的一干丫头们,都看直了眼。 正巧秦三娘那边的大丫鬟巧月来请人,苏流月就跟着去了饭厅。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整个相府都点起了灯。 苏流月只觉满目琳琅,目不暇接。各色图样的琉璃灯盏,挂在相府不同的地方,回廊,小径。 真的是美不胜收。 刚进饭厅时,里头已经坐了不少人。她逡巡了一眼,就往秦三娘那处走去。 “好孩子,你的位置在那儿。” 苏流月顺着母亲指的地方一看,那边一溜坐着三个小姑娘。 她记得丫鬟们同她说过,她有一个嫡亲的姐姐,乃是宫中的淑妃娘娘,除此以外,府中还有三位庶姐。 那三个小姑娘,想必就是她们了。 第六章 风起云涌 出了饭厅,众人各自回了院子。 苏流风看着等在外头的巧月,说道:“我会送妹妹回去,你先下去吧。” “是。” 巧月是苏秦氏身边的大丫鬟,原本是听夫人吩咐,在这里候着小姐的。 如今少爷有令,她自然遵着即可。 苏流风负手而立,站在苏流月身侧,倒显得女孩儿娇小了。 女孩儿仰头看他,他微微一笑,“跟我来。” 两人慢步走在相府的小径上,星辰漫天,蝈蝈虫鸣。 苏流月不由地深吸一口气,此处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疾驰而过的发动机声音。盛夏之夜,只有大自然本身的热闹。 倒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她的心像是受到了安抚,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同周围的虫鸣一起,和着拍子,褪去了疲累,在夜晚得到了真正的消遣。 苏流风自小尚武,如今是在林大将军底下做了一名副将。年纪虽小,资历却可圈可点。林大将军外号林帅,乃是火雷军的主帅。 此刻在月光下,他小麦色的肌肤微微发亮。他侧头打量身边的妹妹,心里覆上了一层从未有过的柔软。 苏流月的事情,在相府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但是这个秘密,因为“禁语术”,一直就像一个被锁在柜子里的宝物,不曾被外人窥视,也不允许被任何人窥探! 他同妹妹只差了两岁,自小却不熟稔。 眼看着快要拐进东院女眷的居所,他干脆转了转面向,往外院去了。 他不是太喜欢那个地方,披着闺房的外衣,却是一个真正的牢笼。 苏流月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 “我瞧你晚上吃了许多,不去消消食吗?” 苏流风走了几步,转过身解释了一番,他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倒是有几分可爱。 苏流月踟蹰了一瞬,就跟了上去。 身后不远处,另外三位相府的小姐,驻足观望。 “这大晚上的,风哥哥竟然带她出了内院!”苏流萤瞥了身旁的人一眼,“母亲还让巧月亲自候着,忆姐姐,你可曾有过如此待遇?” 苏流忆听闻,抬头望她,双眸似乎总是噙着三分湿润,她摇了摇头,“萤儿妹妹,别这么说。嫡是嫡,庶是庶,我可不敢将自己拿来,同月儿妹妹比。” 说完,女子捏着帕子,低下了头。 苏流萤嗤笑一声,“最讨厌你这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她一个关了十几年的废物,这会子倒是要出来同我们争宠了?” “萤儿!”苏流霰压低声音怒斥,“当心祸从口出!” “难道我说的不对?如今姐妹们都到了要许人家的年纪,如今她好了,母亲和哥哥自然偏向她。”苏流萤阴阴地笑道:“这么多年,你们怕是忘了自己都是庶女吧?如今她来了,可是记起来了?” 苏流霰不欲多说,甩了甩袖子,径自离去。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脸上却露出了几分得逞的笑容。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还好,苏流萤的鲁莽,从来都不曾让她失望。 苏流忆低头抬眉,看见面前的妹妹满脸怒容,只好轻轻说了句,“我回去了。” 便踩着极快的小碎步,逃也似的离开。 “两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孬种!” 在苏流萤看来,女孩儿的出路,无非三种,第一,出生显贵。 然而,再显贵的女子都要嫁人,出嫁从夫。因此,第一种只是为了第二种铺路。 因为,只有相同门第的人,才能嫁给地位更尊贵些的男子。 至于第三种,她摇了摇头,她如此花容月貌,才不要去做清苦的道修者! 当然,不管怎样,幸福,还是要靠自己去争取。 她的眼睛盯着垂花门,暗了暗,计从心来。 * 外院的菡萏池,在夜色里泛着微光,水波粼粼,美不胜收。 “还好哥哥跟着去了,否则英子的诊金,估计又要落入她那便宜爹爹的口袋里。” 苏流月挺直腰背,负手边走边惋惜地摇了摇头。 苏流风瞧着她,不由地就摸了摸她的头顶,“小小年纪,哪来这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苏流月本能地缩了一下,接着她想到饭前那一幕,问道:“哥哥,之前那位姐姐为何……”她神情有些无奈,“她似乎不太喜欢我。可是我同她有过过节?” 苏流风又摸了摸那柔软的头发,“妹妹无需多想。”他亦背过手,往前面走去,“不过是大家族中的一些惯例罢了。” “怎么说?” 苏流风走到廊桥的边沿,靠在一根柱子上,他浅吟低絮,在这平静的夜晚,倒显得毫不违和,“阿月是家中最小的妹妹,如今都及笄了。再过不多久,想来母亲就会替你寻一门好亲事。” 他继续说道:“我是家中唯一的嫡子,大约她们觉得,若是能同我关系好些,就算父亲百年之后,她们在婆家,也依旧有所依靠吧。” 苏流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苏流风笑了笑,“其实她们完全不必如此想,都是自家的妹妹,他日若在别家受了欺负,我定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哥哥可真是,一点都不会厚此薄彼呢……”苏流月皱了皱鼻子,小嘴往下一撇,小模样可把苏流风逗乐了。 “不论如何,都当最疼阿月,如此可好!” 苏流月立马双眉一扬,将双手交叠在身侧,俏皮地福了福,“那以后就承蒙哥哥照顾了!”惹得苏流风直笑。 天色不早,苏流风送她回了月笙居。 丫鬟们忙上来迎。 碧琴让织菱打了水,正要准备帮她擦洗,却不曾想。 苏流月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碧琴脱去小姐的鞋子,给她盖上了薄薄的丝织被褥,放下了纱帐,这才招呼众人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各自歇息去了。 房门关上之后,从窗棂上穿入的月光透过纱帐,铺撒在女孩儿稚嫩姣好的面孔上。 苏流月嗫嚅着唇瓣,眉头紧蹙。 梦里面,一片漆黑,她摸索着前进,一点点靠近那个,在不远处唤着她名字的地方。 …… 盛夏的太阳,总是有些迫不及待,尚未辰时,便铺满了大半个皇都。 苏流月渐渐转醒,她揉了揉眼睛,昨夜之梦,却不像以往一样,还能记起。竟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第七章 偏厅异状 苏流月下床,趿着鞋子,转过屏风,打开了房门。 两个小丫头正在门外的廊里绣着帕子。 碧琴见了小姐,立马将手中的活计放到小凳上,起身说道:“小姐可算是醒了,巧月姐姐早就来通传,让您去偏厅量尺寸呢。” 苏流月掩着嘴,懵懵地打了个哈欠,“量什么尺寸?” 织菱“呀”得一声,跳了起来,“小姐,神灯节那日,睿王可是要选妃的,别处的主子哪个不憋足了劲儿,准备使出浑身解数的?这不,夫人就让千锦阁的人来给府中的小姐们做几身新衣裳。” 小丫头说的热火朝天,两手掂了掂胸前的辫子,满面春光,倒是比她这个小姐,看起来更上心。 苏流月“唔”了一声,笑问,“那睿王是什么人,怎么就被你们说成,像是全天下的姑娘,都上赶着要嫁他似的。” “那可不?睿王可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又是皇上的同胞兄弟。最重要的是,他如今已是弱冠之年,身边却是连个侧妃都不曾有。” 织菱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哪个王爷没有几房侧妃,几房妾室的,像睿王这般守身如玉的男子,谁不喜欢?” “待小姐做了睿王王妃,那可不就是一府主母了?” 苏流月有些哭笑不得,她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小丫头就已经把她假想成板上定钉的亲王妃了。 还有,守身如玉的男子,小丫头可真是单纯。男人不娶妻妾,并不代表他没有那什么什么啊…… 她点了点丫头的鼻子,笑说:“既然如此,还不快些给本小姐洗漱。只是待在这院子里,听你这小妮子胡侃,可做不上王妃。” “好勒!” “你慢着些,自己摔了不打紧,可别再误了小姐的时辰!”碧琴看着跳脱的小姐妹,忍不住又笑着叮嘱了两句。 苏流月伸了伸懒腰,摇曳着身姿,又回了屋子。 碧琴不经意转头,看到了那个墨发如瀑的背影,突然心里涌上一阵怪异。 她也说不上来,似乎小姐不只是病愈那么简单。 …… 偏厅就在内宅东院,府中的几位姑娘的院子也都在东院,到也方便。苏流月到的时候,里头已经聚了好些人。 她甫一踏入厅门,就感到一股视线粘在她身上,她环顾一周,双眸就对上了那个坐在上首位置的老太太。 老太太身着石青色的丝织夏衫,后背垫着靠枕,小腿肚下还垫着两个小布包。 眼皮微微耷拉着,像是精神不济,但是从那双眼睛里射出的光,又显得有些慑人阴鸷。 苏流月微微挑眉,嘴角翘了翘,来者不善,而且似乎毫不掩饰对她的不喜呢。 屋子里还有几个姨娘,却只能坐在那老太太的下首,那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月儿妹妹来了!”一个穿粉纱衣衫的女孩儿转过头看到苏流月,两眼一亮,推掉面前正给她量身的伙计,就小跑着过来。 苏流月打量了她一番。 这人她还记得,正是昨日推她的女孩儿。 “萤儿姐姐。”她中规中矩地唤了一声。昨日姑娘们的位次都是按照年纪排的,这位四姐姐着实让她印象深刻,倒算是认识了。 苏流萤笑着应了一声,围着着她转了半圈,突然欢脱笑起来道:“月儿妹妹长得可真好,这身银色广袖烟纱裙,也只有妹妹能撑得起来了!” 苏流月嘴角含笑,双眉一挑,就接了句“谢谢”。 苏流萤却是一下子愣住了,心里头暗骂:还真是不害臊。 “这家里头,还有我老太婆的位置吗?”老太太睨着眼,一手拍在榻子的靠边上,“啪”地一声,原本热热闹闹的偏厅,一下子变得静谧。 “三娘教出来的孩子,可还懂得半分规矩!” 苏流萤乜斜了身旁的妹妹一眼,嘴角微扬,有好戏看了。 苏流月双眼微眯,她心思微转,便上前给老太太伏了伏身,老太太“哼”了一声,端起了架子等她下文,她却开口问道:“不知道您是哪位啊?” 苏流月见她惊诧,继续道:“不好意思,月儿虽万幸,得以大病初愈,却是……好些事情都不记得了。这一礼,乃是敬您年长。” 老太太靠在引枕上,有些不屑倨傲,“老身倒是想问问,你这丫头记性差了,脑袋瓜子可还中用?这位置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坐的?” 苏流月做出恍然状,“难道您是……祖母?母亲路上一直同我说祖母慈祥可亲,对我疼爱非常,适才见您的模样……”她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故作惊吓模样,退了之后又似乎觉得不妥,又立马向前走了两步,“总之都是月儿的不是,月儿给祖母请罪加请安,祖母可不能生月儿的气。” 听了这副说辞,老太太更气了! 这分明是说她人老可怖,吓着小女娃娃了。 “真是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你既昨日才回来,今日为何不来向我请安?” 苏流月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在路上她无意间听过母亲身边的蒋嬷嬷提起,这相府的老夫人很不中意母亲。 如此看来,倒是难为母亲了。 头上压着尊老的帽子,实则还得同一个尖酸刻薄的人讲德行。 “月儿惶恐,月儿只是初愈,却并没大愈,这一身病气,怕去见了祖母,惹您不快。” 苏流月唇瓣一抿,笑得极美,继续说道:“另外,祖母适才那句话,月儿劝您还是收回的好。毕竟,如今宫中的淑妃娘娘,也是母亲的女儿呢。” “你!” 老太太倏地从引枕上起来,“反了反了!” 苏流月静静地看着已经气得气血上涌的老太太,只见她头上萦绕着一股黑气。 不过一会儿工夫,一个大腹便便的嬷嬷搀着老太太从榻子上下来。 老太太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出了偏厅。 几位姨娘立时起身,跟了上去劝慰,不安好心的,更是趁机上去煽风点火两句。 苏流月一直站着没动,唬得身旁的碧琴,不得不上前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姐,这……” 苏流月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身便朝着门外的一行人高呼,“祖母慢走!” 门外的骂人声音更甚,她也仿若无闻。 如今再来一世,她只想过得简单一点,不喜欢的就不讨好。 她环顾一周,二姐姐苏流忆同她四目相接,就像手触到了火一般,赶忙低头,收回视线。 三姐姐苏流霰倒是对着她笑了笑,接着径自转头同伙计打商量。 至于四姐姐苏流萤,见着她,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像是捡了钱一样。 苏流月转过头,看向了屋子里的另一个女子。 第八章 拒邀 那女子穿一身浅绿绣花的丝织衣衫,花色秀雅,倒是很衬她。 更难得的是,相府偏厅,闹了这么一出,她却依然喝着自己的茶,自有一分恬淡。 苏流月来到这女子跟前,问道:“您瞧瞧,可还有人给月儿量尺寸?” 若是相府相熟的客人,怎么也不该如此事不关己。今日来这里的还有千锦阁的人,看她气度,想必是这一群伙计的领头了。 虞老板娘抬头望了女孩儿一眼,接着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 她起身回道:“五小姐,恐怕有些对不住,今日小人只从店里带了三个伙计来,如今正给相府的几位小姐量衣衫呢。这……” 苏流月盯着她看了几息时间,虞老板娘也是笑着回望。 碧琴有些急了,哪家有这样的理,让嫡小姐候着,庶女们却一个个争了先的? “这有何妨,先来后到,本该如此。我等等就是了。” 碧琴惊异,满腹不解,“小姐……” 说完,苏流月就寻了一处位置,唤了侍候的丫鬟,给自己上茶,她自己却是捻了块茶点品尝着,自在地如同在闺房一般。 虞老板娘虽说是商户,却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千锦阁能做到这么大,绝非只靠那点生意上的手段。 贵门高府之中,嫡庶之争,从来都是屡见不鲜。 这五小姐,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她走过去笑道,“五小姐,千锦阁,哪有让客人等的道理,伙计不够,这不还有我吗?我给小姐量,可好?” 小姑娘抬头,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回道:“好呀。” 偏厅里的其他几位小姐,看着这边虞大老板亲自着手活计,其他两个倒还好,苏流萤却是不高兴极了! 心里暗骂自己的丫头没用,怎么就没拦住巧月更久一些呢,让苏流月错过着做新衣裳的时候,若是母亲再唤千锦阁的来,她也好去祖母面前寻些是非,说母亲偏私。 若是母亲不再传唤千锦阁的人来,那更好。到时候自己定能将她比下去。 …… 量尺寸,选衣料,商议款式,甚至连搭配怎样的首饰,都一同谈好了。 一个上午,就这么忙忙碌碌地过去。 苏流月回到月笙居的时候,觉着有些体力不支,就斜斜地倚在堂屋的榻子上歇息,她不由嘀咕:这么一个身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除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闺阁小姐,还真是什么也做不了。 要是被人知道她不过是个冒牌货,被赶出了相府,自己该怎么办哦。 “小姐,饭菜准备好了。” 一个小脑袋瓜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竟是昨日咋咋呼呼的小丫头,彩凤。 苏流月从榻上坐起,彩凤神情立马变了个样子,严肃得像个小大人,双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手臂…… 她不觉疑惑,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彩凤,我以前病这么严重吗,连走路都需要你们伺候?”她试探地问。 小丫头两眼一亮,点头如捣蒜,却又突然想到什么,头摇得像拨浪鼓。 “叮”地一声,碧琴不小心松开了勺子,落在了碗碟里面,发出了一下刺耳的声响。 苏流月抬头看了她一眼,碧琴呵腰告罪。 她不甚在意地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是,小姐。”碧琴就拉着彩凤一齐退下。 苏流月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煞有其事地自言自语道:“这里边,有故事啊……” 她转身看一眼桌上的食物,眉开眼笑。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饭后一刻钟,苏流月又饮了一盅酸梅汤,她斜倚在榻上,颇有一种酒足饭饱,昏昏欲睡的姿态。 相府主子的屋里,都是放有冰萤珠的,纵然外头骄阳似火,里边也是清清凉凉,断不会让人热汗淋漓,浸得整个身子粘稠难受。 苏流月舒服得睡了过去。 屋凉如水,榻软似云,她嘴角含笑,不觉呓语:这闲散日子,若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倒也不错。 一觉方醒,她脑中又出现了那个白衣公子的剪影,只是今日的梦境与之前的有些不同,具体的情节,她越是深想,越是记不起来。 最终,竟是半点也不记得。 她有些懊恼,只好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 这一看,可是吓了她一大跳,“你……萤儿姐姐,你做什么呢?” 苏流萤被她唬得往后退了一步,此时反应过来,往榻子旁挪了两步,辩道:“午后闲暇,姐妹们想聚一聚,一起煮茶听琴,遣我来唤你。” “那你凑那么近看我,做什么?” “还不是你身边的丫鬟,一直推说你午觉未醒,连门都不让我进,所以我就……”苏流萤抿了抿唇,突然有些不耐烦地柳眉一蹙,有些倨傲地问:“你到底去是不去,若是不去,我这就同两位姐姐回话了。” “也好,我今日精神似是有些不济,便不去了罢。”苏流月也不在意这位四姐姐依然没答到点子上,直接毫不委婉地拒绝了邀请。 果然,苏流萤先是惊诧不已,之后跺了跺脚,咬牙切齿地吐字道:“那妹妹好生歇息,你这身子可是堪比凤体,连几步也不愿挪!” 苏流月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衫,勾起樱唇,浅浅笑道:“姐姐说的是,所以快去吧,别因为月儿,而误了兴致。” “你!哼。”苏流萤甩袖离去。 站在一旁的碧琴上来告罪,“都怪奴婢不好,没拦住四小姐,扰了小姐清梦。” “干你何事?”苏流月广袖拂过桌缘,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这儿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她们执意要闯,你便让她们进来。别去做那刀口下的鸟儿,白白讨了苦吃。可是明白?” 碧琴呆呆地望着面前恣意潇洒的小姐,答了“是”。 苏流月回过头,问她:“听说皇都有个蝶意楼,你可晓得?” 碧琴轻声重复了一遍,点头道:“此楼之名如雷贯耳,奴婢自然听过。” “那你可能带我前去?” 碧琴面上有些赧然,“小姐真是高看奴婢了,蝶意楼,岂是随意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苏流月沉吟一会儿,问道:“怎么说?” 碧琴稍加梳理,将她所知道的一一道来。 第九章 相府书阁 那蝶意楼可不是普通人能进的,除非是修为达到结丹阶段。 人族进阶乃是从炼气,经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练虚、大乘,再是渡劫,成仙,然后成为上仙,最后是大罗金仙,如此一步一步,终究脱去凡骨,修成大道。 …… 苏流月听得入神,奈何碧琴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哪里知道更多的事情,偏偏被自家主子催着说更多。 最后,她实在是把肚中有关蝶意楼,和道修方面的所知道的吐得一干二净,苏流月才挥手放她下去。 碧琴走了之后,苏流月就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心中难以平息。 这个时代,似乎极为推崇道修者。 不论是哪个时代,强者总是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利。 苏流月想得有些心花怒放,恨不得立马拜一个师父,从此有了道行,脱离相府,天高任鸟飞去。于是她火急火燎地跑到了隔壁耳房。 门没有关上,盛夏天热,如此还能透几缕风进来,丫鬟房间里,可是没有冰萤珠的,那是昆仑山上的稀罕玩儿意,普通人连见都没见过。 “咚咚”,苏流月站在门槛外头,扣了扣门,见丫鬟们都抬起头来了,笑问:“这皇都可有教习修道的师父?” 织菱将手上的针在头发上别了别,满脸惊异:“小姐要修……修道?” “闲来无事,想着有一技傍身总是好的。”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众人皆知,道修者需要天分,岂是谁都能做的? 还一技傍身?小姐以为这是绣花做饭吗? 碧琴起身,也一下子不知如何回复,她“这”了许久,最后回道:“不若奴婢先将此事报于夫人?府中……哦,不,皇都……” “别别,暂时别告诉母亲。”苏流月思量,哪个母亲希望自家女儿出家当道姑的? 别到时候反倒成了最大的阻力! 突然,她想到一个方法,“道修之事,暂放一旁,相府可有藏书阁,带我去瞧瞧。” 她对这个时空了解得太少了,这样太被动。 要让自己改被动为主动,最快捷的方式,自然是读书了。 苏流月自以为寻到了隐蔽又有效的法子,却不曾注意到两个丫鬟更惊讶了。 她前脚刚走,碧琴反应过来,忙从屋子里拿了纸伞,跟了上去。 碧琴出门前还叮嘱小姐妹,“我陪小姐去书阁,你在月笙居里准备些汤水,到时小姐乏了,定是要洗浴换衣衫的。” 织菱讷讷地点了点头。 书楼设在西院,原本,西院是相府男眷的居所,平时小姐们过来游玩,都是要出示牌子的。 又是一顿弯弯绕绕,终于到了藏书阁。 苏流月捏着裙边,往前走,突然她转身问还待在门外的丫鬟,“你不进来吗?” “小姐,相爷定过规矩,这书阁,奴婢是进不得的。” “这样吗?来时我见旁边有一个偏厅,你去那里等我,到时我会去寻你。” “是。” …… 书阁分两层,苏流月起先只是大致看了一眼书阁的格局。大约两丈为一列,靠墙的书架,下边是带铜锁的柜子,上头才是隔了隔板的架子。 书阁中很舒服,想必也是放了冰萤珠。她循着环梯上楼,绣鞋踩在木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二楼的窗棂边,都打着半卷的竹帘,苏流月发现此处的书有些不同,楼下的几乎都是纸质的,楼上的就有布帛,竹简,甚至…… 咦,那人不是…… 依旧一身青衫素带,依旧是那副清淡如云的神情。 苏流月只见那人侧过脸,见着她,起先神情有些诧异,接着莞尔道:“五小姐。” 苏流月回了句“姜先生”,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便转开去了。 这个姜先生身上的气息冷冷的,却总是一副带笑的神情,她心里有些毛毛的。 不过一会儿,她就寻了一处角落的书架,上头皆是各种丝绸布帛,她用两指摩挲了两下,啧啧赞叹:“料子真好。” 出于新鲜,她拿了一卷,瞧了瞧。 这一瞧,她便被里头写的东西吸引了。 数万年前,魔族出了一个上古魔神转世,名为兮鸾。天界上神在他面前,弹指成灰。其法力之大,神通之广,令人闻之胆寒。 兮鸾生性好战,这让六界众生灵,苦不堪言。 最后,天界众神,集结了所有力量,在九层虚天,约魔神决一死战。 魔神孤傲自负,果然独自前来。在同众神大战数天之后,被众神封印至九层虚天。 从此,不可一世的魔神,就此陨落。魔界也渐渐沉寂。 苏流月边看边摇头,“都说自负是天才的致命大敌,果然不假。” 她捏着锦缎一角,稍稍移开手指,才看到左下角落款:煦丰二十四年。 “五小姐竟然能读得懂玄文?” “玄文?”苏流月扭头一看,身旁一尺远处,正站着姜漓。她又重新看布帛上的文字,一丝丝,一缕缕,漂浮于上头。 她心里惊诧,这文字,别说认得,她是见都没见过的。 “小姐难道不知这是玄文?”素衣青年言笑烨烨,那双澄澈的双眼,似是能看到她心里去,任何秘密都无所遁形。 许是两人靠得有些近,从青年身上传来的窒息感更浓烈了,苏流月向另一侧挪了两步,才将锦缎重新卷起来,放回原处,“姜先生是来这里寻书吗?我看好了,你请便。” “五小姐。”青年轻笑一声,继续道:“姜某不才,也懂几分道修之事,小姐若是对其感兴趣,可以来找我。” 苏流月强装着弯了弯唇,拱手道了谢,便加快步子离开了。 不知为何,她分明感到背后有目光粘着自己,那目光犹如实质,毫无顾忌地目送着自己。 她突然想到几天前在白阳镇的情形,那个白衣公子散发的威慑,也是如此。 真可怕。 姜漓站在原地,看她离去的身影,不由呢喃:“兜兜转转,原来相府中的异数,竟是出在她身上。” 第十章 凡界之神 出了书阁之后,太阳西斜,因着季节,离夜幕却也尚早。 碧琴跟在小姐身侧,偷偷打量着主子。 苏流月那对黛眉,微微蹙着,她嘴里轻声念叨着什么,一双纤嫩的柔夷绕着胸前那缕青丝,凝神专注。 突然,她转头看向碧琴,“我以前,可曾修习过道法?” 碧琴摇了摇头,“小姐彼时病情深重,夫人只怕小姐累着,又怎会让小姐修习道法。” 苏流月点了点头,觉得丫鬟说得有理。可是她刚刚明明听闻那姜先生说,锦缎上头浮现的是玄文,听他的意思,还同修道有关。 她后来也仔细瞧了,确实跟一般的文字不同。 若她能看懂普通文字,是因为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那么,她能看懂玄文又是怎么回事呢? 如今从碧琴这里得到印证,她倒是更糊涂了。 苏流月又问:“昨日家宴上,来了个姜先生,你可听过他?” 碧琴连连点头。 “他是什么身份,为何看起来,父亲极为器重他?” 碧琴闻言,面上溢出敬仰之情,“那可不,姜先生可是夜道尊的大徒弟,相爷当初被他认主,也是高兴了好一段时日呢!” “道尊?夜道尊?” 碧琴自是晓得自家小姐的状况的,也不惊异,一一回道:“世人称那些修为极高,高到接近于神的道修者,为道尊。至于夜道尊,乃是大定朝最强大的道修者,他曾立下誓言,将永生永世守护我们。” 苏流月不由惊叹:“永生永世?” 碧琴点头,还俏皮地揶揄,“小姐这失忆,可是忘得真够干净的。道尊,可不就是戏文上的神仙了?这神仙自然是不死不灭的。” “可是……”苏流月刚想把之前从书阁中看来的故事,拿出来说理,神仙又如何,跟魔神对阵,不还是弹指成灰。 正当此时,她又记起姜先生彼时说过,那上边可是玄文。 她快速瞥了碧琴一眼,那丫头还等着自己说下文呢。 苏流月暗自侥幸,还好没说漏嘴。 “可是什么?” “没什么,刚才我想岔了,走罢。”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让碧琴带路。这相府七拐八弯的,一时半会儿,她还真记不住。 晚上吃饭,巧月奉命来月笙居请五小姐,彼时苏流月已经叫院子里的厨娘做了膳食,就没有去。 巧月走的时候,她还顺道问了哥哥的行程。 巧月回她,“风少爷受了皇上钦点,如今做了宫里的卫尉,正值新上任,怕是有些忙的。” 苏流月道原来如此,难怪一整天都见不到哥哥的人影。 戌时一刻左右,织菱点了院子里头的琉璃灯。 苏流月倚在闺房前回廊的柱子上,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眼里的灯就变成了重影。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视线才清晰些。 “碧琴,我乏了。” “那小姐可是要沐浴了再歇息?” 苏流月抬起袖子,凑在鼻头闻了闻,衣衫带着浅浅的香气,并不难闻。然而,她还是让碧琴去准备沐浴事宜。 洗过一个舒服的花瓣澡,苏流月就让丫鬟们出去,她自己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床顶边沿的流苏,想白日之事。 沐浴的时候尚不觉得,此时脑子里混混沌沌地想着,竟是极困顿了。 今日书阁之事,她也奇怪。 苏流月抬起手,掌心的纹路深深浅浅,曲折繁复。 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原主人的秘密,比这掌心的纹路还要复杂。 夜色越来越浓,苏流月渐渐觉得眼皮沉重,窗外的风掠过烛台,墙上如有黑影晃动。 不过一会儿,她的呼吸变得绵长,真正睡着了。 在房间的角落,一个黑色的身影忽隐忽现,烛台明明灭灭,几息之后,烛火便完全灭了。 那个黑影望向恣意而眠的女子,露在黑色面具外的下巴微微一抬,绝美的弧度映着冷然的月光,竟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 他轻笑的声音,宛如九天清歌,摄魂夺魄。 来时无声,去时无影。 苏流月的闺房恢复了平静,彷如从未有过访客。 而她的梦境却因那一声轻笑,搅得天翻地覆…… “不!我不要跟你同生共死!” “嗤……”男人的笑声魔魅而爽朗,似是久居高位的王者,他轻声应答,“由不得你。” 那声音虽轻,却像是就在耳边响起。 “不,不!” 苏流月冷汗淋漓,神情泫然欲泣,床上的她极不安稳,不住地摇头,却无论如何都难以醒来。 这是噩梦,还是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 皇都清欢水榭。 一处湖中的阁楼,四面环着轻纱,亭外站着一个青年,一身黑衣,偏偏两鬓的头发却是用红绳系住,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整个人仿若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远远看去,竟像是一樽人像,而非活人。 “平伏,少尊可在?” 一袭白衣袅袅而来,掠过湖面,翩然落在清欢阁前,她问话之间,人却已经进了阁楼。 “回白仙子,少尊……” “好,我知晓了,多谢。” 平伏侧身抬头,眼前已然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他重新在阁前站好,显然已经见怪不怪。 白衣仙子绕过其间一扇画着道人檐下望雪的屏风,这才放慢了脚步,收起御行术,轻声慢步而入。 屋内极为明亮,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将屋子衬得宛如白昼。 香几上的香炉里,燃着的,乃是妖界九尾狐族才有的顶级熏香,淡而舒适。 卧榻、茶几、蒲团、地毯…… 乍一看,这不过只是一间极为普通的屋子,细看,却发现其间的每一样东西,都跟普通沾不上边。 然而,白衣仙子进了此处,却是看也不多看一眼,她的双眸,在见到蒲团上的那个人以后,就再也移不开了。 “少尊,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她与他双修多年,关系自然不是寻常人可比。 蒲团上的人尚未开口,白衣仙子就径自在他对面坐下了。 男子缓缓睁开双眼,狭长的眼眸里,似是藏着无限星辰,又似是隐着万千深渊…… 白衣仙子不由屏息,随着对方嘴角翘起的一抹微笑,心跳骤起,终究低下了头,微红了脸。 “仙子,别来无恙。”男子的衣衫拂过茶几,伸出一双修长的手,掂起桌上的白玉壶,翻了一个杯盏,给仙子倒了一杯,“尝尝,昆仑玄门的雪莲清酒。” “你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倒是便宜了我。”白茹低眉浅笑,双手接过杯盏,视线滑过男子捏在杯子边缘的手指,心里起了一分微不可见的骚动。 她拿起杯子,小口啜饮,闭目回味。 适才,她的指尖,连擦也未曾擦到对方。 她终究不敢逾越。 他是谁?青冥少尊。 若是坏了规矩,只怕从此以后,她连这个屋子,都进不了了。 第十一章 天雷阵 盏茶过后。 木秋问对面的人,“仙子准备好了吗?” 他的声音不是太高,低低地诉着,倒像是绝妙的清乐。 “自然。” 木秋勾唇一笑,轻挥袖子,两人身周,瞬间天雷阵阵,天火四烧。 白茹抬首,一片天雷眼看就要落在她所处之处,于是赶忙一个御行术,疾退闪身。 “嘭”! 刚才的位置已然被砸出一个深坑。 她心中惊叹,再抬首,四周天火,宛如骤雨般,四处坠落。她不停闪躲,同时也在观察,该如何破解。 周身烟熏雾缭,不过几息,白茹面上便沾了些灰渍,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又过了几息,天空突然破了一个巨大的洞。整个结界顿时狂风暴起,所有被吸卷上去的物件,都在洞口处,灰飞烟灭。 白茹祭出手腕上的法器“千丝”,将它绕在结界内的一根柱子上,以防自己被那黑黢黢的洞,吃了去。 她整个人被吹得漂浮在半空,同时还要避开从天降落的雷和火,着实有些应付不过来。 空中响起一阵轻笑,悦耳魔魅,气息平缓,显然对方游刃有余。 白茹薄唇微张,有瞬间的失神:少尊的修为,这是又精进了。 她咬了咬牙,用千丝将自己送到柱子旁,另一只手抱着柱子,同时施法挥舞着千丝,在上空制造了一个小旋涡。 突然,她眼中闪过光亮,暗道:原来如此。 她解开身上绸带,在上方不住旋转,而她自己,则是躲进了绸带形成的旋涡之中。 适才她就是看到,被风包卷着的盆子,安然无恙地出了洞口。 白茹吁了一口气,她不想被少尊甩得太远。 突然,她定睛一看,暗道糟糕,洞口竟然在一点点变小。 情急之下,她运功加快了上升的速度,却不知为何,离洞口越近,她就越发吃力。 就在这时,侧边有一方小椅被一阵卷风包裹着,飞速向洞口而去。 白茹轻嗤:“这风的功力倒比我深厚……” 尚未说完,她便瞪大了双眼,洞口处,那风像是实物般,被绞得七零八落,里头的小椅更是尸骨无存。 白茹收回绸带,一掌打在半空,借力退回了地面…… 天雷滚滚,天火狂落。但这些都不是困住她的致命条件。 而就在她锁眉深思之际,周身的一切又仿佛潮汐一般退去,她依旧是站着那处灯如昼,香沁人的屋子里。 “仙子,你没破阵。”男子看着她,微微挑眉,嘴角带着一丝笑容,语气却是淡淡。 白茹低头,“惭愧。” 木秋轻笑,“仙子不必过谦,当今天下,清气稀薄,仙子能够渡劫成仙,已经是佼佼者了。” 白茹抬头看他。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只是以仙子的道行,不该困于区区天雷阵之中。” 白茹望着他,正想争辩,少尊你的道行已经到了大罗金仙,她一个才刚晋升仙道数十年的道修者,如何能比。 但想到自己既然要做他的双修道友,就没得把这个作为理由,只好侧过脸,轻声说:“道修境界,从来都是一山更有一山高。” 男子轻笑,“仙子说的是。只不过由仙晋神,尚有千万劫难。仙子将进度放得如此……缓慢,秋就不相偕同行了。” 白茹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她蹙了蹙眉,硬生生弯了弯唇角,“少尊这是何意?” 男子背对着她,望向窗棂外头高挂的皎月,回道:“仙子以后不必前来赴约了。” 白茹往木秋方向疾走了几步,堪堪停在他的背后三尺左右处,她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双眸都有些泛红,“少尊未免太过绝情,不过只今日,何以断我生死?” 男子转过身来,满脸疑惑,盯着面前人问:“断生死?” 白茹瞬时有些无措,视线闪烁,支支吾吾地解释,却终究不成句。她颓唐跌坐在地,面上露出凄怆,“少尊为何如此绝情,双修道友,本就可以结为道侣,从此双入双出,道行一日千里也不是没有。” 她终究说出了心中所想,以后若是再不能见他,岂不就是生不如死? 男子嗤笑,“罗汉灭情,佛能生情。这话中之意,仙子可省得?” 木秋见她怔住,接着道:“若是没有佛的道行,却要触碰情~爱,最后只怕会因情乱道,对修为无助益。仙子不妨想想,你所知的道侣之中,可有人因情晋升神界的?” 屋内灯光如昼,夏夜虫鸣声声,愈显静谧。 木秋倚着窗棂边沿,看着还坐在蒲团上的仙子,神情淡淡。 要说白茹,在这世间,谁不尊称她一声“白仙子”,更遑论,她是道尊夜陌子的三徒弟,“蝶意楼”的主人。 只是在这清欢水榭,她同一个普通女子,亦无差别。 “平伏。” 屏风外,一个穿黑衣的人俯首而立,“少尊。” “送客。” 平伏脸上闪过一阵惊诧,随后又了然。 屋中的女子瞪大了双眼,一时没有动作。他站在外头催促,“白仙子,请。” 白茹见那人复又回过身去,男子墨发披散,在月光下,如上好的黑色锦缎,流光溢彩。他长身玉立,白衣飘然,即使是当年九天凌霄的月神,怕也不过如此。 她看着看着,突然哭笑起来,“好!好一个青冥少尊。以少尊的修为,只怕再想找一个道行相去不远,功法又相辅相承的人,并不容易。白茹此去,少尊可莫要后悔。” 说完,她便屏息而待,只要再给她一个机会,她定能做到心如止水地待在他身边。 夏风吹动衣角,男子的声音响起,却是答非所问,“今日我所施天雷阵,其中附着几个漩涡,席卷物件而出,或顺着洞口的风,或逆着洞口的风。只需你静心观察,便能知晓其间端倪。然而,你却时而过喜,时而过忧……” “顺着风便是生,逆着风便是死。如此简单,你却不知。我不留你,并非因你道行不如我……”男子侧过脸问:“你可懂了?” 女子的双眸里,滚落一颗泪珠,她颓然地点了点头。不过多时,便截然起身,翩然而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是嫌她再无道修者的静心。 可是,待在他身侧数十年,又何来静心一说? 平伏站在外头,看那抹在夜色中隐去的身影,摇了摇头。 这些年来,垂涎自家主子的男男女女何止千百,又有哪一个真的能入了他的心呢。 第十二章 寄情香囊 一晃几日既过,府中有令,明日七月初七,若是没有很要紧的事情,各院子的人都别出门,尤其是姑娘们。 女子阴气重,最招那些邪崇。 不过,今日才七月初六。 苏流月站在月笙居闺房外头的廊屋下,摆弄着摘上来的莲蓬,拨出一颗莲子,丢进嘴里,嚼了两下。 “噫——”那张精致的脸蛋皱成一团,她苦兮兮眨了眨眼睛,最终硬是把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 “哎呀……”碧琴赶忙跑到小厨房去,调了杯糖水,又急匆匆地跑回来,递到苏流月手里,“都说这莲蓬子,到了荷花败时,才可口。小姐偏不听,这下子,可尝到苦头了?” 苏流月接过糖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才缓过来。 她乜斜了大丫鬟一眼,“良药苦口利于病!” 织菱“噗嗤”一笑,“小姐这是病久了,竟是喜欢上药味了?” 苏流月神情微顿,接着若无其事地问道,“我自个儿忘了许多事情,你倒是说说,我到底病了多久,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又是如何治好的?” “这……”织菱虽鲁莽,却也分得清轻重,夫人再三叮嘱,让她们严着些自己的嘴。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她左右为难,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瓜子,做什么要提到小姐生病的事儿……最后实在没法子,只好可怜兮兮地看向碧琴。 “怎么,难道我这小姐,竟比不得碧琴?我问你话,你还得请示她吗?”苏流月恰好转头看到这一幕,冷声问道。 “奴婢不敢,小姐恕罪!” 两人惶恐,齐齐下跪,赶忙磕了一个头,伏在地上求饶。 刚才她们分明觉得,周身有一股实质的寒意,萦绕左右。 着实骇人。 苏流月心思微转,暗想:别人失忆,家人恨不得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其恢复记忆。这家人倒好,连提都不许提起。 织菱向来心直口快,这关头却能把嘴巴封得那么紧,可见这其中的厉害关系,非比寻常。 “行了,你俩先起来吧。有些事情,说不定日子久了,我自己也能想起来,对吧?” 苏流月看着她们,忽的展颜一笑,接着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兀自进了闺房。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都尚未反应过来。 “碧琴,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碧琴平日里倒算是处变不惊,这会子,却也神情凝重,摇了摇头。 她不会看错的,小姐适才看她们的眼神,明明镇静且严厉。 可过了一会儿,又笑盈盈的。 碧琴起身看着正招手唤她的主子,心里莫名升起一阵畏惧。 苏流月拈起一片花瓣,凑到鼻头下闻了闻,“我看你们之前绣了几个香囊,不如将我刚晒好的花瓣也放进去。这味道,可比那些味道浓重的香料,清爽多了。” 织菱双手搭着,却是不住地摩挲,她抬头看自家小姐,一旦对方有任何动作,便先低下头去。 碧琴见状,只好硬着头皮挪了挪步子,凑到竹篮子边嗅了嗅说,“还真是,淡淡的荷花香,真是好闻。” 苏流月嘴角微翘,“再添上这两味药材。”她解开两个布包,露出一白一灰的两小堆东西,“这是我前几日去府中药房拿的。” 这回织菱也上前,掂着东西闻了闻,“果然沁鼻!” “本小姐,岂会诓你们?” 如此谈笑了几句,气氛渐渐缓和。两个丫头吁了口气,就忙去拿了针线和空香囊。 不过一刻钟,两人就填好了香囊,缝好了封口。 苏流月拿在手上瞧了瞧,直呼好看得紧,便说要去妍雅苑,送给母亲两个。 彼时彩凤那丫头正过来问小姐午膳要吃什么,苏流月便摆了摆手,“今日你只管做好院子里其他几人的吃食。我去母亲院子,蹭点吃喝去。” 彩凤闻言,双眼一眯,笑嘻嘻地打趣,“小姐这一去,夫人那处,可要欢喜了。别说是蹭点吃喝,只怕要他们做个宴席出来,也是可能的。” 苏流月倒是喜欢这个小小厨娘,几日接触下来,她发现这孩子,年岁不大,手艺竟然极佳。 她上前抚了抚小丫头的头顶,便出去了。 妍雅苑是个三进的院子,甫一进门,装饰倒也简单,正中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路,两边规整地种着些花树。 开门的是个穿绿色衣衫的丫头,苏流月听身边的人,喊她绿衣姐姐,也就跟着喊了一声。 那丫头定睛一看,忙福礼,“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这就去禀报夫人。” 绿衣小跑着进去,苏流月慢慢地跟在后头,顺便打量了下四周。 第一进堂屋外头,最显眼的,恐怕就是上头挂着的一副牌匾,上书“妍色娴雅”。四个字写得龙飞凤舞,笔锋秀丽。 苏流月仔细瞧了瞧牌匾的落款,哂笑,“果然。” 这分明就是她那丞相父亲的字。 她撇了撇嘴,都说字如其人,像他父亲如此不藏其锋的人,是如何能够久居高位而不下的? 毕竟,在她看来,一般能走得高而远的人,都是那些深藏不露的。 苏流月三人刚过了穿堂,秦三娘便迎了出来,“月儿这几日可好?刚回府中,有诸多事情处理,一天到晚都不得空闲。我的好女儿,快让母亲看看。” 苏流月抿嘴笑着,任母亲打量。 她原本还想说两句宽慰的话,相府这么大,打理起来必然不容易。可是,她想到那次在白阳镇,母亲的失态,就只好把那些话都咽下去。 “夫人,外边日头烈着呢。”过了一会儿,蒋嬷嬷上来提醒。 “对,对!瞧我这记性。月儿,快进屋去歇歇,时辰不早了,今日你就在这儿用饭,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些来。”秦三娘赶忙拉着女儿进了屋子。 “我也没尝过母亲这儿厨娘的手艺,不知哪几个菜式,是她们拿手的,不若母亲点几个吧。” 秦三娘闻言笑道:“好,好!嬷嬷,你吩咐下去,让李妈做两个拿手菜来。” “是。”蒋嬷嬷领命而去。 苏流月问:“李妈?就是我院中那彩凤丫头的娘亲吗?”能让自家母亲钦点的厨娘,必然极为出色。 “正是。” “难怪彩凤小小年纪,手艺如此精湛,原来是遗传啊……” 两人说着,堂屋里头又有一姑娘迎了出来,衣衫素雅,柳叶眉,樱桃嘴,眸如清涧之水,面似含羞之花。 她微微低着头,轻声细语地说话,“妹妹来了。” 第十三章 女大当嫁 苏流月仔细一看,原来是二姐姐,便是那个家宴上好言提醒四姐姐的人。 “这般巧,姐姐也在母亲这里?”这些时日,除了那天午后,苏流萤来找过她以外,几位姐妹并不曾遇见过。 “这几日夫人忙,二小姐每日都会来这里帮衬则个。” 巧月笑着解释,苏流月听完,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 接着又向苏流忆福了一礼,“多谢姐姐了!” 苏流忆忙说,“应该的,这没什么。” 才刚进屋,苏流月就让碧琴将香囊拿出来,有点小孩子做了自觉不得了的事情,向大人炫耀的意思。 “这是?”秦三娘神情微顿,看向女儿。她心里有了猜测,却没有直接说出来。但终究眼里眉梢都露了抑不住的喜色。 “母亲,这是月儿送您的香囊,这里头的香料,是月儿采摘了即将败了的荷花,晒干,又碾成细粉,还加了两味药草,白芷和丁香制成的。月儿觉得这样配起来的味道,清爽干净,还能祛湿解表理气,希望您喜欢。” 说完,苏流月突然想到,之前母亲说近来事务繁杂,就补充道,“不若我再去弄个解乏宁神的,您可不能累着。” 话毕,她将香囊递到母亲手中。 秦三娘接过东西,轻抚囊面。 堂屋之中,只闻庭院蝉虫鸣,此时无声胜有声。 须臾之后,秦三娘哑然道,“月儿,是月儿做来送于我的……” 苏流月扯了扯嘴角,“母亲……”不过是一个香囊,而且封口处的针线活,也不是她的手笔。 不必如此动容吧。 她是真的觉得没什么。毕竟闲着也是闲着,能寻些事儿做,反而不无聊。 可是,看这情形,估计只要这香囊是以她本人的名义,赠予母亲的,就够触动人的了。哪怕是买的。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番景象,倒是唤起了苏流月脑中的一段回忆。 “妈,表姐还真奇怪,以前对姨夫姨母不怎么样。但有了孩子后,连带着对他们两个,都好了许多。” “是啊,父母恩情呐,就是一个轮回。你爷爷奶奶疼你爸爸,你爸爸疼你,你以后呢,疼你的宝宝。你表姐,是有了孩子后,才明白父母对子女有多无私,总算是长大了!” “哦,这么说,这还是个天理循环喽。嗯,看来我不用老想着孝顺你们了,反正我以后会把你们给我的爱,传递给我自己的孩子的。哈哈哈!” “你个死丫头!” …… “月儿?”秦三娘拿了块糕点,递到她手中,“这是皇上赏赐给府上的玫瑰酥,说是青冥岛的东西,整个皇都也只有十盒,相府占了一盒,尝尝?” 苏流月回过神,思绪尚未完全褪去,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翻上一股酸楚。她接过糕点,小口吃着,眉眼依旧笑嘻嘻的,直说好吃,嘴里却尝不出什么滋味。 苏流忆将这母慈女孝的一幕幕都看在眼中,原本还有一席之位的她,却因为五妹妹的到来,变得没了存在感。 她的双手绞着手帕,心里不甘。 然而,这一切,都在她的俯首含羞之中,慢慢散去。 她依旧是那个乖巧,懦弱,善良,懂事的二小姐。 …… 午膳时分,并没有彩凤说的宴席,这也正合了苏流月的意,她不习惯那种铺张浪费的生活。 一开始,她院子里的厨娘,也会给她做很多菜。说是府中给月笙居的日常开销,不这么花,是不合规矩的。 后来她干脆把那多余的钱拿过来,只让她们做一荤一素,若有人问责,她这个小姐担着。 这样,她还能存下一笔费用。 钱财一事,对于养在深闺的原主人,可能用处不大。但对于她来说,可就不一样了。 有备无患。 现在这桌子上,糕点,小菜,主菜,汤水,这么一组合,也有八个菜。 苏流月抬头环顾,发现整个堂屋,人有不少,但坐在桌上吃饭的,只有三人。 母亲,二姐姐和她。 菜式,好像还是有点多啊。 …… 没过一会儿,二姐姐就用杯盏里的水漱了漱口,拿过身旁丫鬟呈上来的绢帕,擦了擦嘴,便坐在那儿,不怎么动了…… 苏流月夹了一筷子琵琶虾,问她:“姐姐这是吃饱了?” 苏流忆似是没有料到,会被这么问,愣了一会儿,才浅浅笑道:“是的,母亲这处的菜,着实可口,我多吃了好些。这会儿,是真的吃不下了。” 苏流月呐呐点头,她要是没看错的话,二姐姐那白瓷碗中,不过堪堪盛了小半碗。 对方细嚼慢咽,配了几筷子菜,就算吃完了。 她算是明白,这位二姐姐那弱柳扶风的身姿,是怎么调养出来的了。 唏嘘之间,她又夹了两筷子琵琶虾,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秦三娘欲言又止,“月儿……” “母亲,怎了?” 蒋嬷嬷见夫人心有不忍,就走到苏流月身边,福礼回道:“五小姐,这再好吃的菜,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吃用,这不合您的身份。在相府,倒也还好,若是以后小姐嫁人了,只怕会被姑爷家的人笑话。” 说完,蒋嬷嬷一笑,整张圆盘脸,倒显得更丰腴了。 苏流月听到“嫁人”二字,头都大了。 果然,秦三娘便顺势提起,“说起来,你姐姐做了皇上的淑妃,你若能嫁于睿王,两姐妹互相扶持,倒也算是一桩佳话。” 苏流月摆下碗筷,正襟危坐,她问:“母亲是否觉得,嫁于皇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便是……幸福?” 秦三娘虽然嘴上立规矩,却是又夹了一筷子琵琶虾到女儿碗中,她抬眼好笑道:“自然不是。” 她双眼微眯,似是想到了很远,“睿王此人,母亲虽接触不多,但也有幸见过几次。他为人谦逊有礼,也从不自恃身份高贵。何况,亲王府终究还是比皇宫自在些。睿王从未纳过侧妃妾室,若是进了门,可不就是独宠?” 苏流月看着兴致愈浓的母亲,只能尴尬地笑笑。 “皇亲贵胄的圈子,其实也不大,很多隐秘之事,大家都省得,只是看破不说破。睿王此人,也算得上是光风霁月。” 秦三娘拉起女儿的手,放到自己掌心摩挲,“我是想,好歹你姐姐是睿王的皇嫂,到时候让你姐姐替你说上两句好话,若能成这桩婚事,岂不是美?” 第十四章 龃龉 屋中的冰萤珠发着微光,消了暑气。 但此刻,苏流月却心中一凌,觉得全身发寒。原来母亲打的这样的算盘。 无独有偶,此刻屋中还有一人,比她的脸色更白。 纵然早知,庶不如嫡,但苏流忆实在没想到,这其中的差别,竟如此之大。 睿王之风采,她又何尝不仰慕。 当日父亲宣布时,她还高兴了许久,想来自己总算有那么几分机会,不曾想,母亲…… 一瞬间,不甘、恼怒、愤慨一齐涌上来,可惜偏偏不能发作,苏流忆难受得,红了双眸。 她透过眼帘,望向坐在对面的那个女孩儿。 那个女孩儿眼里似乎还透着不耐烦…… 呵,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不公,睿王是多少皇都名门闺秀的梦里人,她竟还觉得这桩婚事不好? “母亲,几位姐姐都尚未婚配,再怎么也轮不上我啊?”苏流月饭也不吃了,觉得两人完全不能沟通,只好搬出这个时代的规则。 长幼有序,哪有她这个最小的妹妹,先成婚的? 秦三娘听完,果然一愣,开始认真思虑起来。 苏流忆却是有些慌了,不断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勒红了手指,都不曾注意到。 五妹妹这是何意,是想让母亲尽早安排她们这几位姐姐的婚事吗? 她身后的丫鬟香凝忙暗暗碰了碰她的背部,她惊慌转头一看,方才知道刚才失态了。 这档口,苏流月趁着母亲思虑之际,正喝茶缓神,刚才那一幕她自然是看到了。 两姐妹四目相接,苏流忆眼神闪躲,忙低下头去。 苏流月刚扯起了一抹笑容,见二姐姐如此,也只好挑眉,复又若无其事地用些茶水。 然而,她稍一思虑,暗道:坏了。 她本想,说出长幼一事,也好断了母亲,自作主张,替她跟睿王牵红线的念头。左右她也不会什么出挑的技能,到时候神灯节,自己断不会被相中。 此事也便可以揭过了。 可是万一母亲的思路是,为了自己,不惜一切代价呢? “母亲,虽然姐姐们,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但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月儿是绝对不接受,因为自己,害姐姐们草草婚嫁的!”苏流月神情诚恳,急急劝解,眼神不时瞟向二姐姐的位置。 秦三娘思忖片刻,面容忽的舒展,“你这孩子……这道理,母亲自然省得的。” 她心中虽然极力想要自己的孩子过得好,但也绝不会做出,让其他几个孩子,为女儿之事牺牲一辈子的决定。 她定睛看了自家闺女几眼,不由舒了一口气,女儿小小年纪,竟然能够顾全他人,真是难得。 “罢了,姻缘天定,离神灯节也只有月余时间,全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 她左右顾看,两位女儿,一位娇羞地低下了头,一位拄着腮,笑靥如花。 秦三娘欣慰之余不免哀叹,月儿的心思,她自然也看出来一些。只是她实在想不通,睿王这等打着灯笼都寻不见的好亲事,月儿到底为何抵触? 午膳过后,苏流忆校对完一些杂事,就福礼告辞。苏流月则在妍雅苑,准备休憩个午觉,再回去。 路上,苏流忆端着身子,疾步走着,身后的两个小丫鬟,不得不小跑跟上。 她快速地游移着双眸,心里打着算盘。 慧安体态较胖,她气喘吁吁,有些追不上,在一个回廊的拐角,她扒拉住小姐妹的袖子,喘着粗气问道:“香凝,小姐这是怎么了?哎呦,我实在跑不动了。” 香凝拉了她一把,“让你平时吃那许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晚些我再同你说。” “哎呦,你慢着些,我这后腿还没缓过劲儿来呢。你这般拉扯,我这骨头都要散架了呀!” …… 一觉方醒,苏流月混沌之间,只觉得舒服得很,她将手背覆在眼睛上,不由唤到:“兮鸾……” 音色里还掺着些沙哑,那是初醒时分的懵懂。 织菱就在外头刺绣,闻声转过屏风,“小姐醒了?我去打盆水来给您擦洗。” 苏流月转过头,向纱帐外头看去,只见一个人影,消失在屏风之后。 她环顾四周,眉头微微拧起,“我好像梦见谁了?” 她从床上坐起,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梦醒之后全忘却,这也是常事。 简单的梳洗打扮之后,苏流月就完全清醒了,她瞧了瞧日头,太阳快下山了。不过,午后她睡时,也已经不早了。 这是妍雅苑第三进的屋子,她当时逛了逛,觉得这个屋子同前边的摆设风格极为不同,处处透漏着小女儿家家的喜好。 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她那二姐姐以前常来协助母亲处理事务,有时时候晚了,便直接留宿这里。所以,各项布置都是按照二姐姐的习惯来的。 此时,她坐在梳妆台前寻思着,自己还是早些回月笙居为好,她这边至今还没寻个办法出来,要是母亲老是跟她提婚嫁之事,她又该不自在了。 “哎?碧琴呢?” “哦,碧琴被夫人唤去了。”织菱低头,下巴都抵到衣领上了,眼睛眨巴眨巴的。 苏流月一抬头,她更是连看都不敢看。明显有猫腻。 “既然如此,正巧我也要同母亲告辞,你陪我一起去吧。”苏流月也不说破,直接起身往外走去。 “小姐,不若我先去禀报一声,好让夫人知晓您起来了。”织菱倏的抬头,脸上有些许仓惶,她急匆匆地,便往外去了。 “站住。”苏流月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好说的,我是母亲的女儿,总不需要让她来迎我吧?” 织菱低着头,心急如焚,她恨恨地想,早知如此,便在小姐醒来那时,就去禀报。如今这般,可如何是好? “不若还是奴婢先去禀报吧。” “我说不必就不必。”织菱顿时被吓得,驻足在原地,这下是真的一动不敢动了。 那股寒意又出现了。 苏流月经过她身侧,幽幽地说了句,“织菱,你说若本小姐执意要换个丫鬟,母亲会不会允?” 织菱站在原地,全身都微微抖着,她瞪大了双眸,有些难以置信。 她服侍小姐多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苏流月则是神情淡淡,她也不顾还站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的丫鬟,直接穿过侧边的回廊,放轻了步子,向母亲的屋子走去。 第十五章 贵女难当 “什么?你说月儿这几日,日日去书阁?” “回夫人,碧琴不敢说谎。小姐说闲来无事,去书阁寻几本书,也好有个消遣。” “那她平日都看些什么书?” “这,这奴婢就不知道了。相爷规定,相府的书阁,奴婢这等人,是进不得的。” “月儿,就从未将书,带回去过?” “是的,夫人。奴婢也曾提醒过小姐,只需唤来书阁中的执事,用玉鉴做下记录,便可将书带回。可是,小姐每次都说不必。” 屋中静谧了一会儿,突然,秦三娘发出叹息,“既如此,你去探寻仔细了,再来报我。月儿自小情况特殊,我从未给她请过教习先生。她又如何识字的?若是不识字,她每日去书阁,又在做些什么?” 苏流月站在外头,听到里面说的话,惊诧至极。 原主人,竟然不识字吗? 那她,又怎会…… 此时,织菱正怯怯地往这边过来,刚要说话,便被苏流月制止了。 主仆二人走到离主屋较远的回廊转角处,苏流月才附在丫鬟耳旁说道:“等会你边走边喊小姐醒了,同我母亲禀报,就说我让碧琴过去服侍我。” 接着,苏流月直起身来,负手瞧了织菱两眼,莞尔道:“织菱,你服侍我这般久,我是极信你的。毕竟,若是不信你,也不会一直将你收在身边了。” 织菱倒吸一口气,忙说:“小姐放心,小姐之命……小姐之命,奴婢不敢不从。”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话外之音,她还是能听出来的。若是她不可信了,便要换了她。 她在夫人的眼里,只怕连小姐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如。 她跟碧琴都是十六岁的姑娘了,这要是放出府去,可不就是要嫁人吗?她可不要。 她们这等贫贱人家嫁出去的闺女,那日子还不如在小姐身旁做丫鬟呢! “你能如此想,那自然最好。去吧。” …… 苏流月看着福完礼,便低头往堂屋走去的丫鬟,不由叹了一口气。 希望这办法有用,否则,她只能准备走下下策了。 这个时空如此光怪陆离,她实在不能任由自己身侧,有两个眼线。即使是母亲的眼线,也不行。 要是他们知道原主人已死,附在这具身体上的是,不同时空的一只孤魂野鬼。 天知道他们会拿什么办法来对付自己。 她反身回走,重新到第三进的院子里。织菱人比较简单,威逼利诱,就能慢慢收服。 碧琴呢? 苏流月捏了捏鼻根,觉得这假小姐也不好当。 …… 三人刚回月笙居,彩凤便迎了上来,递给她一张东西,“小姐,这是林管家送过来的帖子。”说完,就踮起脚,想凑上来看。 帖子外头,裹了层粉色的绸缎,还挂了个琉璃珠子的流苏。 苏流月接过来,前后翻看了一会儿,心想:够精致的。 她刚想打开瞧瞧里头写了什么,突然想到在母亲堂屋外头听到的话,便不再动作,她直接问彩凤:“里头都写了什么?” 小丫头挠了挠头,“林管家好像说,这是大将军的独女,林大小姐发过来的帖子,邀您去将军府邸,吃茶听琴呢。只是……” “只是什么?” 彩凤“嘿嘿”笑着,眼眸子咕噜转了一圈,却是用两手包住嘴巴快速说道:“只是,皇都谁不晓得,这大将军同相爷,那是水火不容啊。” 说话声音闷闷的,但几人离得近,苏流月也听清楚了。 突然,彩凤一溜烟跑了,边跑还边回头说,“碧琴姐姐,这可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事儿,不算乱议朝事。” 苏流月转头看碧琴,这丫头果然斜睨着彩凤,一副被气笑的模样。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转身回了屋子,“碧琴,你替我看看,那位大小姐请的是哪一日。”说完,就把帖子丢在了桌子上。 碧琴闻言,惊得失色,“小姐要去!” “怎么?” “这,这……哎呀,去不得呀!” “可会有生命危险?” “那倒不至于,只是林小姐性情顽劣,相爷又同大将军不合,只怕到时候会对小姐不利。” 苏流月单手托腮,沉吟片刻,“这样吗?”她抬首,笑靥如花,“不过我有个好法子,可以免除灾祸,你先同我说说,里头写的时间是哪日。” 碧琴拿起帖子翻看,却是装作无意问起,“小姐适才,为何不自己看看帖子里头写的什么?” “哦,我这不失忆了吗,连字也不记得了,原本想去书阁找些消遣,结果却是认字去了。这几日,我倒是认得了一些,不过,终究不熟稔。”苏流月边喝茶,边漫不经心地说着。 碧琴果然舒了一口气,这就可以向夫人交代了。 茶杯后的眉眼微挑,继续呷了一口茶水。 “林小姐的帖子上,写的是七月初九,便是禁日之后不久。” “嗯,这可需回帖?” “倒也不必,派府中的小厮,前去通禀一声即可。” “好,那便去安排吧。” “可是,小姐……” “就这样吧,我去歇息一会儿。”苏流月不欲多说,径自离开了。 碧琴看着消失在堂屋的小姐,实在无法,心里盘算着,只好告诉夫人,让夫人定夺了。 * 晚间苏询匆匆回到相府,刚一进门便问亲自迎上来的林管家,“先生人呢?” 在这府中,能被相爷如此尊称的人,只有一个。 那便是身为夜道尊大弟子的姜漓。 “回老爷,先生已经在书房了。” 苏询听了这个消息,不由舒了一口气。他撩起官袍,疾步前往书房。 …… “先生!” 苏询一进书房,便有一人背对着他,负手赏看挂在书房正堂壁上的字。 那上头赫赫然,龙飞凤舞地表着一个“隐”字。 随着一声叫唤,姜漓转过身来,他身量比苏询还略高些,眼皮微微下耷,就有点俯看的意思。 他微微点头,以示礼待,“相爷如此急着寻我,所为何事?” 苏询正想一吐为快,然尚未说出一句话,便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先去关上了门。 姜漓将他的动作全看在眼里,越发印证了心中的猜测,只恨自己疏忽,竟然直到如今,才寻出真果。 第十六章 青冥少尊 “先生可知,今日我遇见何人?” 姜漓略作思忖,接着嘴角微微一翘。 却是不作一词。 他这仿若知而不言的模样,可把苏询急坏了。 姜漓见他按耐不住,便开口道,“上月初六,边城有魔族进攻,来势汹汹,圣上发了危急信笺,召请各方来皇都商议相关事宜。前几日皇都突然涌进各路人马,想必今日相爷在朝堂上,是见到各位贵客了。” “非也非也,不止如此!”苏询摆摆手说。 “哦?”姜漓微微欠身,“还请相爷赐教一二。” 苏询忙说“不敢”,毕竟面前之人,乃是大定朝最擅长占卜的人。但他依然心里觉得无比受用,笑得眼尾都是褶皱。 好在他还记得正事,须臾之后,他便神情凝重地说起了过程。 “今日上完早朝,圣上便召集朝中二品以上的官员,前去明仁阁候着,说是还有要事相议。” 苏询抬手,“先生请坐。” 待两人坐好,他又继续说道,“想必先生早已有所耳闻,此次魔族进攻,乃是事出有因。” “有传闻说,魔剑出世,将迎回魔神。魔族即将迎来兴盛一代。”姜漓淡淡地答道。 “正是如此!”苏询突然激动地起身,“如今神界不复存在,若魔神真的重新现世,只怕这天下终将成为炼狱!” “然,传言终究是传言,如今尚未证实,便作不得真。”姜漓浅笑,“如今,人族、妖族、龙族联手,魔族数万年来,都无甚气候,除了百年前的那次……” 姜漓微微蹙眉,魔族百余年前,在结界处的疯狂进攻,至今仍旧满是疑云。 纵然当时各族都死伤惨重,但其实死伤最多的,还是魔族。 他每每回想到当时的场景,都觉得仿若有什么被遗漏了。他始终觉得,那些魔族,并非只是因为嗜血嗜杀。 姜漓至今无法忘记,那些魔族眼神中的坚定。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 “先生,先生……”苏询见姜漓周身渐渐起了一层雾状的东西,便出声叫唤。 姜漓反应过来,雾气渐渐消散,他站起欠身道,“相爷恕罪。” 苏询自然不会怪他。 据说最强的占卜师,能够凭借记忆,锁住过去。再久远的事情,他们都能在适当的时候,重新作为占卜的媒介,用来预知未来。想来刚才就是那种境况。 “先生想必是,对百年前的那场战争,印象深刻,才会如此。” 姜漓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不瞒先生,今日下官从明仁阁出来后,遇到的那人同百年前的那场征战,有莫大的联系。” 姜漓看着苏询,从对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丝不明状的雀跃。 皇都的情况,他都是了解的。那人既然来了,没故意隐着,他自然也就知道了。 姜漓垂下眼睫,轻笑一声,“原来相爷是遇见青冥少尊了。” 苏询睁大眼睛,倏地又站起,“先生,实乃妙人也!” …… 而后,苏询说的东西,才真正令姜漓有些惊异。 “相爷您说,少尊是专门候着您的?” “这不是我说的,是那位亲口所说!” 姜漓微微挺直身板,不知觉地变得有些肃穆,“到底怎么回事,相爷不妨说来听听,姜某才能为您排忧解难。” “今日下朝,我受淑妃召请,前去拜见。宫人引路引到一半,我们却是遇见了一个周身迷蒙,让人看不真切的人。” 苏询自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幕,这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神仙般的人物,竟让他这文人,也无从描述。 那人发如墨瀑,衣袂无风自动,待他转过身来,却是戴着一张白色的面纱,别处皆不显露,独独留一双盛了星海的眸子。 那眸子似是湛蓝如海,又似是幽黑如墨。 “秋等候相爷多时,相爷安好。”而他一开口,便胜却万千丝竹,仿若仙乐。 彼时,苏询同那位宫人早已目瞪口呆,直至人远去了,他们才反应过来。 姜漓听到后头,神情越发凝重,少尊身上,有许多特别之处。 比如,道修界的人都知晓,若没有一定的道行,最好不要同他对视。此人虽是道修大能,本身却有些亦正亦邪。 他看着面前的相爷,正滔滔不绝地描述当时见到少尊时的景况,只怕一切没那么简单。 “先生,您说,那位如此作为,到底是为何?” 姜漓沉吟几息,他心里猜测,只怕还是同相府的异数有关,但他实在想不通,这异数再大,也只是在人间,少尊已然飞升至大罗金仙,又岂会被这小小的异动吸引。 他抬头答话,“只怕没那么简单。” 苏询顿时担忧起来,“但不知是好是坏?” “相爷放心,以少尊之能,他若想对谁不利,都无须作态。既然他如此作为,想来至少不会是坏事。” “那便好,那便好!”苏询不由拍了拍衣襟,吁了口气。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老爷,老夫人着人来传话,说让您去一趟德馨苑。” 苏询起身开门,问道:“可有说因为何事?” 外头站着的另一个小厮,躬身回禀,“回老爷,是两位小姐的事情。” “小姐们的事儿,何故还来烦我?”他不耐烦地挥了挥衣袖,“让夫人去解决便好了。” 那小厮忙说,“夫人已经去了,如今却是解决不了,所以老夫人才让奴才来唤老爷。” 苏询无法,便只好转身看向姜漓,“这……先生你看……” “无妨的,相爷只管去。时候不早了,姜某也该告辞。” 苏询对着姜漓拱了拱手,指派其中一个小厮说:“你去送送先生。” “是,老爷。” 如此交待完,苏询便往东院走去。 姜漓目送着他离开,视线却突然转到这上空的气。 普通人家,都是男子住东方,女子居西方。 相府却是男子居西方,女子居东方。阴阳位次颠倒置换。 还有那一隐字,上边游走的法力,他看得清清楚楚。这相府的秘密,竟然藏得如此深。 姜漓转身离开。 端倪已现,也是时候找师弟帮忙了。 第十七章 莲花玉碎 苏询赶到德馨苑的时候,一众丫鬟小厮都在外头,他到了正堂,屋子的门却是关着的。 两位嬷嬷守在门外。 “老爷。”两人见苏询来了,忙退开,各福了一礼。 苏询蹙着眉头,直接推开堂门,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四女儿哭得梨花带雨,伏在老太太身旁。 “萤儿。” “父亲。”苏流萤听见有人唤她,看清之后小跑着过来,到了苏询跟前,却是哭得更凶了。 苏询先问候了一声老太太,这才拍了拍女儿的背,问她:“发生了何事?” 苏流萤不说话,却是伸出手掌,将掌心的东西给父亲看。 苏询拿起来,仔细瞧了瞧,待他看到上头的莲花印记时,忽然瞪大了双眼,“这……这可是去年神灯节,国师赠的玉佩?” 苏流萤侧过头,咬了咬嘴唇,泪珠滚落,花了脸上的脂粉,但终究点了点头。 苏询深吸一口气,脸色很黑,颇像风雨欲来的前兆。 面前姣若桃花的女子,虽说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但此玉佩乃是有国师法力加持的吉物,如此一来,就说明了萤儿守不住贵气。 苏询眼里露了嫌弃,不但不安慰,也尚未问清缘由,只是冷冷地开口,“福薄的命。” 苏流萤心中原本已经打了九九,寻思着如何将所有的过错推到五妹身上。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父亲竟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她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 堂屋之内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大约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苏询会说这么一句话。 老太太反应过来,重重地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萤儿可是我最宝贝的孙女。我,我不准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数落她。” 说完,就让站在她身边的二姨娘拉她起来,她左右环顾,便拿起榻上的靠枕,一把丢了过去,“看我不打死你。” 苏询来不及躲开,只好接住枕头,忙过去安抚,“娘,您这是做什么!” 他扶着老夫人坐下,好言劝慰,“毕竟那是国师赠的玉佩。国师道法高深,这许多年来,即使皇上想替宫中的妃子讨要些护身的法器,他也不一定会应允。萤儿有幸得到这块玉佩,可见是有多难得了。” 说着,他两手一摊,“可是如今呢,玉佩碎了!这国师加持过的法器,哪里这么容易碎。我先前还见过,皇上佩戴的那块玉,连夜部之人的剑气都能挡住。” 老太太听得入神,满脸惊异,“听说夜部的人,各个来去如鬼魅,功力非凡。那皇上的玉佩,也是国师赠的?” “正是如此!”苏询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会儿,您可晓得我的意思了?” 老太太瞥了眼苏流萤手中的碎玉,满脸都是心疼,“造孽呦……” 突然,她转向另一边,厉声道:“三娘,我儿说的话,你可听见了!”她伸着食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你说她已痊愈,这才几日,就又惹出了祸端!” 苏流月刚才听见父亲说,这玉佩非同一般,本不该如此易碎,正陷入了深思,不断回想,之前同四姐姐周旋时候的情景。 冷不丁的,就听到祖母,呵斥母亲。 她的眼睛眯了眯,心里有些上火。 从来到这德馨苑开始,除了母亲问过自己几句话以外,她哪里有时间辩解什么。这老太太的心,未免偏的太明显了。 不消几息时间,苏询也看了过来。 秦三娘还在陈说,苏流月就感觉到一股极其嫌恶的眼神,如刀剑般,直直刺在她身上。 “原来是你!”苏询起身,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也说,好好的法器,怎么说碎就碎。你这孽子,既然尚未恢复正常,就回你自己的院子,不要再出来……祸害别人。” 苏询涨红了脸,字字咬牙吐出,“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出来!” 苏流月心里像是有东西钻过,酸酸疼疼的,她也不知为何,就是难受得紧。 堂屋内还有几房姨娘和几位小姐,此刻听到苏询这样的话,心里都有些惊诧。 这才关了十几年的人,还没自由几天呢,又要关一辈子。 这五小姐的命看起来很贵,但是这日子,可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最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的,自然是秦三娘,她强忍住悲戚,竭力温声劝道:“老爷,这玉佩碎了,实则与月儿干系不大。月笙居里,不少丫鬟都看见了,乃是萤儿自个儿踩着裙边,摔倒了,玉佩摔到地上,才碎的。” 二姨娘闻言,忙驳道:“夫人可不能为了护住女儿,颠了黑白。萤儿对这玉佩极为宝贝,又怎会轻易就掉到地上?还有,她长这么大了,竟是连路都没学会走吗?为何她平日里不跌倒,偏偏去了五姑娘的院子,却跌倒了呢?” 秦三娘端着身子,此时也无话辩驳,但她相信自己的女儿。 “是啊,她平日里走路都不会踩裙角,也不会跌倒,为何今日去我院子里,就跌倒了呢?”苏流月冷笑,“她要故意跌倒,只怕即使是我想去扶,恐怕也来不及吧?” “你血口喷人!”苏流萤大声喊道,“明明就是你踩了我的裙角,我才摔倒的。” 二姨娘拉了女儿一把,给她使了个眼色,故意大声说道:“所以说,你做什么要去她的院子!说来说去,我看,还是你的过错最大!” 二姨娘深知相爷的脾性,相爷不喜欢一出事,就将罪责推诿给别人的人。 而且,她这么说,问题依然主要在五姑娘身上。 萤儿会意,也低声啜泣起来,“我也是好心,明日大家都禁足。我想着,不如姐妹几个约在一起,也好解解闷。就去请五妹妹一起,谁知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言之无心,听着有意,苏询一听,突然想起明日乃是邪崇之日。越是这种邪乎的时日,越是助长了那孽胎的气势。 他越发坚定,就是小女儿的过,“想来那癫道人,也是治不好月儿了。” 说着,他看向秦三娘,“我已仁至义尽。月儿日后,就待在月笙居,莫要随意出来走动了。” “老爷!”三娘噗通跪下,一个响头重重磕在地上。 纵然隔着地毯,仍是发出了闷闷的声音。 “老爷,何不寻皇都能人试试解除月儿身上的诅咒呢?听闻近日,有不少道法至高的人来了皇都。” 第十八章 父斥母情 “无知妇人!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若是公诸于众,我一生气运,只怕是要被这孽胎,消耗殆尽!” 秦三娘刚才的那句话,触怒了他,让他有些失控。 “我若倒了台,全家人都落不得好,你这是要置整个相府于不顾啊!” 此话一出,一石惊起千层浪。原本只是在一旁看戏的人,突然如梦初醒。 当初癫道人曾说,此女之事不能四处宣扬,否则他苏府竟然生下这等邪物,只怕他苏府的英明,将不复存在。 到时候,后果将不堪设想。 二姨娘稍一思忖,忙走到老太太身边,哭道:“老夫人,您可要为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做主啊,五姑娘纵然珍贵,但也不能不管我们的死活啊!” 老太太年纪大了,又不懂修行,就算无病无灾,也没几年活头了。 但反而她最怕死。她想的是,万一这孽障的事儿出了纰漏,殃及到她,自己可不就一命呜呼了吗? 她一副凌然模样,走到苏询身侧,眼神坚定地望向自己的儿子,“询儿?” 两人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询将老母亲的手放在掌心,他拍了怕对方的手背,回道:“母亲放心,我定然以大局为重。” “嗤。” 一声违和的笑声,打破了当前的气氛。 苏询循声看过去,倏地涨红了脸,他厉声呵斥道:“你还有脸笑?若非因为你,这个家何至于如此?” 苏流月觉得这人真的是没救了。 方才,通过堂屋中各人的交谈,她大抵弄明白了自己的过往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只怕身体不好只是一方面,她大概是被一个叫“癫道人”的道修者,认定为是“煞星”之类的。 于是家里人就将她关在院子里,结合最初彩凤提到过的,半年这个时间…… 只怕也是半年前,她才被人送到外边去医治的。 只是,这些事情她都没有什么印象,谁知道到底是治什么东西。 苏流月眼里盛了一抹嘲讽,“你是我的生父,但你不是我。你无权决定我的人生。我笑的是,你们明明在商讨我的事情,却从不过问我。丞相乃是文人之首,却连最基本的尊重之道都不懂,我觉得可笑。” 说完,她又笑了两声。 苏流萤翻了翻白眼,心想:这五妹妹大概是疯了吧。 苏询怒火中烧,大袖一甩,“逆子啊逆子!” “来人,把五小姐带到祠堂去,让她在各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好好反省反省!” “是。”门外传来应答,正是老太太身边的那位李嬷嬷。 秦三娘跪在地上,泪水终于决堤,溢了出来,沿着脸颊滚落,“老爷,明日便是七月初七,祠堂阴气重,让月儿去祠堂,怕是有些不妥。” 苏流月反而冷静得可怕,她看着为她求情的母亲,心里觉得悲哀。 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家族,原主人一命呜呼,此时看来,竟是一种解脱。至于她的母亲,“她”死了,也能少操心些。 她蹲下身,去扶秦三娘,“母亲,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不论如何,母亲终究是疼爱她的,此时此刻,母亲明明知道希望渺茫,却依旧为此不顾一切替她求情。 “月儿,你快向你父亲求求情,这邪崇的日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年近四十的妇人,也算风韵犹存,此刻看她泪眼婆娑,却是藏尽了悲凉。 苏流月一一环顾,周围多是冷眼旁观, “母亲,我不求他。”小姑娘微微笑起,明眸皓齿,“什么邪崇日,我也不怕。” 苏询见状,更是气得发颤。 正好此时李嬷嬷在外头回禀,“老爷,奴婢带人进来了?” “进来!赶紧把五小姐带下去。” 几人进屋,刚看到屋内的情景,就忙低下头。 苏流月急急说道,“慢着!” 正当众人以为她要求情之时。 她接着说,“你们在前面带路就好,我自己会走。” 苏询“哼”了一声,大袖一挥,“没有我的准允,任何人都不许放她出来。包括夫人。”他看了一眼脸色有些灰败的发妻,盛怒而去。 苏流月被带走了,苏询也走了。德馨苑的堂屋,恢复了一时的平静。 秦三娘起身,也不顾脸上的泪痕,朝着老太太福了福礼,便出去了。门外的蒋嬷嬷立时迎了上来,搀扶着主子。 同一个府邸,要做到妻妾同心同德,那真是不容易的。 风波刚过,二姨娘心里却是欢喜得很。 苏流萤突然想到几日前,她要进月笙居,碧琴那丫头,非要拦着她。 她心里打着算盘……于是,就上前去老太太身旁,“祖母,要我说,五妹妹处处不知礼,同她院子里的大丫鬟很有干系。” “起先我受几位姐妹之托,前去邀她。结果五妹妹倒不曾先说话,她那丫鬟竟是不去通禀,擅自就将我拦在外头。” 老太太平日里倒也疼爱苏流萤,只是此刻满心想的便是苏流月的事情,心思有些杂乱,便随口接了句,“三娘这家管的,真是越管越没规矩了。”老太太转头吩咐李嬷嬷,“你随萤儿去,好好管教管教月笙居那两个丫头。” “是。” 苏流萤忍不住嘴角翘起,顿时觉得近日的气,一下子都出了。 屋中还有大姨娘苏杜氏,二小姐苏流忆,三小姐苏流霰。 杜氏一向明哲保身,三小姐自然是随自己亲娘的。至于苏流忆,她向来胆小怕事,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她即使畏畏缩缩,想来母亲也不会怪她的…… 届时五妹妹复又被关禁闭,母亲往后,自然也就只有她这个“贴心”的女儿了。 …… 这一夜的相府,几处灯火不灭,有人喜,有人愁。 更鼓声响,清月皎洁,在这祠堂围墙之内,方圆丈地,似乎过的不是盛夏,而是早秋。 凉飕飕,静悄悄的。 苏流月倚在祠堂外头的门柱边,双手抱膝,整个人缩成一团,正在浅眠。 屋内虽然避风,但是供着一大堆牌位,她自己的存在纵然诡异,但对鬼神的敬畏之心,一直不曾消散。 总之,她还是有些害怕的。 所以,还不如待在外头。 “咯吱……咯吱”哪里的门开了又合? 第十九章 梦里故人 苏流月倏地睁开双眸,凝神盯着不远处的耳房,不由地咽了下口水。 声音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一个老婆婆从阴影中走出来,她佝偻着背,一手掌灯,一手掩着明明灭灭的烛火。 苏流月擦了擦眼睛,这才完全看清楚人的样子。 只是,这看清了模样,也不见得就能少些惊吓。虽说,她不以相貌待人。 但面前之人,脸上沟壑纵横,双眼浑浊不堪,再加上祠堂这自带阴森气息的背景。 苏流月着实有些被惊吓到了,她提着心,脑子里奔过无数个猜想。 这个世界如此光怪陆离,她不会神仙没见到,先见着鬼怪了吧。 然而人家只是到祠堂的牌位前上了香,上完了,又慢悠悠地回到了耳房。 房门开了又关,发出了“咯吱”的声响。苏流月这才嘘了一口气。 经了这一茬,她却是一下子睡不着了,就开始想曾经,想另一个时空的事儿。 这么一打开匣子,思绪便像泉水一般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咚——咚咚!”不远处有竹梆子的敲声,前边慢,后边两声快,更夫唤道,“天干地燥,小心火烛。” 苏流月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三更天了啊。” 她觑了觑四周,倒不是很黑,但她还是心里毛毛的,只好捏着拳头闭上眼睛开始数绵羊,都说半夜三更,阴气最旺盛。 睡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咯吱——”然而事与愿违,那间耳房的门,又开了。 苏流月闭着眼睛,听着脚步声,想象着那老婆婆走到哪儿了,在做什么…… 突然,她脑海里出现了一张扭曲的面孔,张着满嘴血腥,向她袭来。 她立刻睁开双眼,睁开之后就去寻那老婆婆的身影。 人家正站在香桌前续蜡烛,也没变成可怖的老妖怪。 真的是自己吓自己。 有的时候,想象比现实可怖多了。 苏流月一手拄着地板,一手攀着旁边的大圆柱子,起身来。之后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看老婆婆又拿起蜡烛,准备回去。她踟蹰了片刻,就上前去。 因着此时夜深人静,她便压低声音问道:“老婆婆,您这是每天都要起来这么多趟,上香续蜡烛吗?” 那老婆婆看到她,顿了顿,却是像没听到她讲话一般,径自掌着灯,回去了。 苏流月看着对方的背影,揉了揉有些麻了的腿,也不甚在意。 祠堂这地方,阴森森的,对方日日与这么个地方待在一处,古怪些也正常。 就这样,苏流月在祠堂外头,踱来踱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后来,她靠着柱子站,再后来,她又倚着柱子坐下。 直到天色开始泛白,她竟渐渐睡着了。 一个黑影从暗处显现……他脸上戴着极为繁复雅致的黑色面具,墨发如缎,一身黑色衣衫曳地铺成,却不曾沾到半丝灰尘。 他从祠堂的一角,走到祠堂外边的柱子旁,仿佛一息时间都没有。 甚至给人一种错觉,他其实一开始就站在柱子的旁边——那个女孩儿的身侧。 他身量颀长,整个人与夜的神秘融为一体。 这一晚上,他都在这里。 他从来是个十分有耐心的人,更何况,面前的人,能解他的不解之谜。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两人从未真正见过,却无比熟悉。 黑衣人蹲下身,指尖虚浮地划过女孩儿的轮廓,停在下巴处。 他说:“道法自然。顺缘而走,一切总有个定数。” 接着他轻笑,“我到不知,你竟如此惧鬼神。否则,今夜我便不来了。这相府主人心术不正,倒是容易引来邪物。我来了,它们便都被吓跑了。” 男子轻叹,似乎真的觉得万分遗憾。 他收回手,浅浅絮叨,“我等你很久了。你什么时候能真正醒来呢?” 正当此时,黑衣人微微侧头,手指捏诀。 他勾唇一笑,“看来得回去,不能陪你了。”他抬头望了望天,“宫里的人都不用睡觉吗?天没亮就来叨扰本尊。” 说完,他又定定地看了女孩儿一眼,便消失在了原地。 * 清欢水榭。 木秋元神归位,懒懒睁眸,看向屏风外头,“何人来访?” 平伏答:“回少尊,是史公公。”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圣上身侧的内侍。” 史明自小就在当今圣上身边侍候,因此宫里宫外,任谁都乐得卖他一个面子。 可是,今日他要见的人,是青冥岛那位。 就算圣上来了,对方见不见,也还是个未知。 史明能深受皇上信任,自然不只是靠一颗忠心,还有他最懂得拿捏分寸。 这会子,他正安安分分地等人通禀,若是对方回绝了他,他就叩谢回宫如实禀报就是。 须臾之后,平伏出来了。史明正弯腰拱手,堆起笑准备讨话,却被平伏身后的人惊了…… 他见到了少尊的本来面目。 他整个人如同触了雷电,无法动弹,全身微微发颤,目瞪口呆。 “你去回禀圣上,让国师来谈。毕竟是同道中人,他该懂我所忧。”说完,木秋就转身走了。 平伏跟随而去,也不顾愣在原地的史公公,只吩咐水榭的侍从,将人带出去。 自此以后,史明方才明白,为何青冥少尊总是戴面纱示人。宫中粉黛无数,他跟在圣上身侧,遑论男色女色,都见识过不少。 但他从未见过,竟然有人的容颜,可以令人见之,便知何为美得惊心动魄,倾世绝伦。 也幸好这副容貌长在少尊脸上,否则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 待史明回宫,圣上还在九和殿,他便去往明仁阁候着。 约莫辰正时刻,圣上带着几位大臣来到阁中。 近来也只有一件事情,最为棘手,便是魔族屡屡进犯之事。因此小朝会的时间,倒是比大朝会更久。 圣上刚进明仁阁,就让众人先在正殿中候着,他自己则去了偏殿。 “如何?” 圣上长着一对浓眉,鼻子直挺,鼻头浑圆,状如悬胆。若是换上一身素衫,倒更像一个眉清目秀的书生。 只是生在皇家,那股子威势,是怎么也掩不了的。 史公公知道事态严重,便压低声音凑上前说道:“唯有国师,方能解忧。” 圣上双眸一亮,“他竟没有直接回绝?” 没有回绝,便是还有希望。 他连声呼道:“好!” “既然如此,你且去观星楼,请国师助我。”圣上多日的阴霾,因为这个消息,破出了一丝裂缝。 史明笑容扬面,呵腰告退。 第二十章 醉烟阁 七月初七。 天朗气清,街道上却明显比之前少了好些人。 再一看,这原本妇孺皆有的皇都主街,竟然只有男子。 “哦,你是崔娘子家的啊,她之前的衣裳都已经做好了。”掌柜从后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叠好的纸包,放到前柜上。 男子拆开看了看,对着票子上的花色和料子查看了一番,“不错不错,就是这件。” “崔娘子等这件衣裳,可等了好些时日呢?你说巧不巧……”掌柜两手一摊,同男子对视了一眼。 其中意思大家都懂,因为忌讳,也就都不说破。 “可不就是嘛!这衣服我拿走了。”男子似是有些不耐,随意将纸包一裹,就摆摆手走了。 “好勒您走好。” 这一日女子稚儿都是不会轻易上街的,若是被邪崇盯上,那可是要闹出人命的。 偏偏有一辆马车经过,里头传来女子的叫喊声,“不要,求求你们放了我们吧!求求你们了!” 过路之人,无不急急避让,都怕自己沾染上了晦气。 过了一会儿,马车上就没有声音了,车子拐过东亭桥,进入了百花巷。 百花巷的脂粉味是最浓的,碧琴有些绝望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人声楼影。她记得四小姐说,要把她跟织菱送到“醉烟阁”。 那是什么地方,她会不知道吗? 那是人间地狱,年轻的姑娘要是进去了,便没有能回来的。 织菱被人塞了布条,如今只能伏在车里的地板上哭了。 * 约莫巳初,相府却也乱成了一团。 苏流萤本想来个先斩后报,她想着,再怎么着,她也是个小姐,就算她处罚重了,母亲顶多关关她,饿饿她,还能怎么样? 她就是看不惯月笙居那两个丫头,凭什么五妹妹身边的人,倒弄得像半个主子一般。 过去这十来年,她可没少受那两个丫鬟的气。 这次借着玉碎之事,她可要好好出出气。 谁曾想,母亲竟然要对她施用仗刑。 相府绮梦阁,苏流萤的居所,此时内里一片肃穆,里头的大小丫鬟们没一个敢吱声的。 秦三娘吩咐道:“林管家,派人给我追,务必将碧琴二人救回来。”她看了看被架在一旁的四姑娘,眼里透出失望,“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狠心肠,平日里学的礼法都到哪里去了?” 不过一会儿,有两个护卫将一条长凳和一根木杖拿了过来,放在院中的空地上。 众人望向秦三娘,却是一下子没了动作。 “怎么,板子和凳子,都是拿来当摆设的吗?”秦三娘望向苏流萤,面无表情地说道:“给我打。” “是!” 众护卫不再犹豫,直接将人放到长凳上。 “母亲,您不能打我。我不过惩戒了两个丫鬟,您便如此?这要是传出去,还说相府里的庶女,竟连嫡女身边的丫鬟都不如了。” 苏流萤何时见过这阵仗,就算见过,也都是她看别人被打。此刻,她方才觉得母亲不是说笑唬她的,母亲是真的要打她。 她边走边哭诉,使了浑身的力气,两边的护卫不敢下重手,差一点让她挣脱了。 然而终究是闺中小姐,力气再大,也拧不过两个五大三粗的护卫。 “啪!”这一下刚上去,起先只有一声闷哼,过了一会儿,却是响起了尖厉的呼叫,“啊——” “母亲,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 苏流萤拼命挣扎,她这疯狂的模样,倒是又让护卫下不去手了。 “如今你知道疼了?”秦三娘站在不远处,字字铿锵,“那你可知,醉烟阁是什么地方。凡是到了那处的姑娘,受的苦,可比你刚才那一下,要重十倍百倍!” “母亲,我知道错了,我年幼不懂事,求您饶了我吧。”苏流萤从凳子上滚落,趴伏在地上,哭着往秦三娘那处去。 “我看谁敢打我的乖孙女!”正当此时,墙外传来呼和声。 “祖母!祖母救我!”苏流萤闻声,如同濒死之人见到一棵救命稻草,她拼命往院外爬去。 “萤儿!”首先冲上来的是二姨娘,她见自己闺女的模样,心疼死了,赶忙蹲下将女孩儿抱在怀中,恨恨地盯着秦三娘,“夫人未免太过绝情,当真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心疼吗?好歹她也喊你一声母亲!” 老夫人也是气得不行,伸着食指,颤颤巍巍地点着秦三娘的方向,“我,我定让询儿休了你!你这悍毒的妇人,有何资格,坐着相府主母的位置?” 秦三娘依礼给老太太福了福,“您来了?” “我老太婆,可受不起你的礼,你眼中若还有我,就给我放了萤儿!” “呵,母亲,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老爷定的规矩,您不是不知。如今萤儿失了主子的仁德,自然是触犯了大法。这事儿,要是被外头的人知道了,老爷可是颜面尽失了。”秦三娘瞥了一眼跟在二姨娘后头的丫鬟,正是绮梦阁的红梅。 想必老太太能这么快赶来,就是因为她了。 老太太瞪大了双眼,眉毛倒竖,明明怒恨,却扯着干黄的脸皮笑说:“三娘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那宝贝女儿,逃出府去了。” 老太太见对方不说话,便接着道:“要我说,让询儿最失了颜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生的那个孽障!” “放肆!”秦三娘突然拔高声音呵道。 这一下,整个院子变得鸦雀无声,连原本一直在哭哭啼啼的苏流萤,都止住了抽噎。 不过须臾,秦三娘便缓过神来,“你们两个,跟我去祠堂看看。”她一一吩咐,“你,则去通禀护卫长,让他派人搜寻整个相府,看看有没有五小姐的踪迹。还有你,去等老爷下朝,将此事禀明。” 昨夜子时一过,便是七月初七,她不是没派人在祠堂外头盯着。 若有异动,即可来报。 可是,她的人,没来报。现在却告诉她,她的月儿不见了。 秦三娘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她出了绮梦阁,便匆匆赶去祠堂。 老太太怒极,此时反应过来,方开始不停地对着三娘离去的背影呵骂。 而就在绮梦阁不远处的回廊里,站着一个如弱柳扶风般的女子。 香凝有些哆哆嗦嗦地说,“小姐,我有些害怕……” 苏流忆起初并未答她,过了一会儿,樱唇微动,她的声音不复人前的嗫嚅,柔却不弱,她说:“不必怕,你所做的,自然有人会替你担着。” 第二十一章 算是故人 苏流月几经辗转,一路询问,终于来到了宫门前。 她整个人气喘吁吁地拄着膝盖,望向前方卧着的九座白玉石栏拱形桥,还有那看着近,其实并不近的朱红色宫门。 确实,光从外头看,就能感受到皇宫的壮丽宏伟,气势磅礴。 可惜现在,不是闲暇观光的时候。她身上尚且背负了两个人的命运。 她咬咬牙,用袖子抹了一把汗,挑了最近的一座桥,复又飞奔而去。 守卫宫门的侍卫看到一个小小人影正向宫门过来,以为又是要告御状的平民,便皱了皱眉。 “我去看看。”其中一人放下枪矛,向人影走去。 “还是带上武器吧,万一又是那劳什子,连命都不要的人呢?可别把自己搭上了。”另一个侍卫劝道。 那人走了几步,拍了拍自个儿健壮的臂膀,摆摆手,示意没事儿。 …… “站住,此处乃是皇宫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苏流月来之前,已经在心里练习了许多次,该如何将事情在最短的时间内说清楚。让宫门守卫替自己通禀哥哥。 她深以为,现在能帮她的只有哥哥了。如果到时候什么都说不通,有武力值,打架也是很占优势的。 但现在,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低呵一声,捏紧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此刻方觉连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 相府离皇宫并不近,她是一路疾跑过来的,几乎不曾停歇。 过了一会儿,她望向那个侍卫,一边说一边打着手势,似乎这样能说得更清楚些,“这位兄弟,我哥哥叫苏流风,乃是新上任的卫尉。我是他妹妹,有急事寻他,烦请通禀。” 说完,还深深作揖。 然而,那侍卫却是眉头皱的更深了。 这来的不是告御状的,而是招摇撞骗的! 苏流月见对方没有反应,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便连忙从自己耳朵上摘下一对耳环。 今日一早,她这一身衣衫,都跟彩凤换了个遍,独独还有几件首饰,没有换。 她将耳环递给侍卫,红彤彤的小脸扯出一抹求人的笑,“还请行个方便。” 侍卫深吸一口气,神情肃穆地说:“鉴于你年纪尚小,我便不抓你了。相府小姐,我也是见过的,并不长你这模样。” 接着,他还压低声音说道:“小姑娘,你还是快走吧。若是换了我们长官来,你便不好过了。” 苏流月有些急了,敢情对方是根本不相信自己?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确实是丫鬟的衣服。可这不是为了方便逃出来吗? 她看了看自己掌心的耳环,将其塞到侍卫手中,“我真是相府的小姐,五小姐。当今淑妃的亲妹妹!”她指着侍卫掌心的东西,问他:“你瞧瞧,这东西平民百姓能买得起吗?” 侍卫瞧了瞧,但他是男儿,不太懂首饰。 偏偏苏流月急的要命,看这情形,她便不管眼前人了,又往前跑去。 “哎,你站住!”侍卫反应过来,就又上去拦她。 于是二人就在这宫门前推搡起来。 …… 一辆马车从宫门驶出,马车前边还有一骑赤红的骏马,马上骑着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青年。 一只修长的手,微微掀开帘子,里边的人问:“宫门前,何故喧闹?”声音如三月春风,温暖和煦。 站在一旁的侍卫一听,连连告罪,“国师恕罪,我等这就把人轰走。” “慢。既然来了,必有所求。直接把人赶走,并不能解决什么。” “是,那……”侍卫望向车内,等着遵照指示。 夜七勒马回来,“大人,我去瞧瞧?” “也好。”车里的人随即放下了帘子。 不过一会儿,夜七便回来禀告,“来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说是相府的五小姐,来寻苏卫尉。” “五小姐?”车内的人又微微掀开帘子,不远处,那个侍卫正带着那位小姑娘往此处过来。 “你且问她,她寻苏卫尉有何事?” “是,大人。” 待两人走近一些,夜七便下马,上前问道:“此时尚未换值,苏卫尉恐怕不能擅离职守,你寻他,所谓何事?” 苏流月打量了对方一眼,看他一身黑衣,背上还背了把剑,一副功夫很好的样子。 于是,她回道:“我的两个贴身丫鬟,自小就随我左右,细心服侍,鲜有差错。如今却是因一场姐妹龃龉,反而害她们,被送去了,送去了……哦,醉烟阁。” 夜七挑了挑眉,醉烟阁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事关两个丫鬟,便也算不上什么了,“此等小事,小姐竟还需大费周章,跑来寻苏卫尉?” “小事?”苏流月斥声,“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们到底通报不通报,给个准话!” 夜七倒是没想到这小姑娘脾气那么大,只好回去请示。 苏流月微张着嘴,仰起头,瞪大了双眸。到现在,确实有些情不自禁了。丫鬟的命如草芥,而她这个小姐,也是个废物,什么都帮不上。 她听彩凤说,碧琴和织菱,这一送走,无论如何,都是回不来了。 相爷极重门风,只要二人被送进醉烟阁,哪怕还是清白的,也不可能再要回来做丫鬟。 苏流月对她这个父亲不甚了解,但也觉得此话在理。 想必苏流萤就是知道这个理,才敢这么动她身边的人。 而且大人们的审时度势,又岂会把两个丫鬟放在心上。 到时候两条花儿一样的生命就没了。至于她那个四姐姐,丫鬟和小姐,在高门大府,孰轻孰重,用脚趾头都知道,最后大不了小小惩戒一下…… 苏流月蹲下身,泪水终究抑制不住,滴到了地上。 她现在只希望,等赶到醉烟阁的时候,两个丫鬟都还活着。 夜七同车内人禀报,只用了几息时间,苏流月却觉得过了许久。 终于,车里的人缓缓开口,“你陪她去醉烟阁,她说如何做,你便如何做。” “什么?”夜七有些不敢相信,但反应过来,又忙领命说“是”。 苏流月离得不远,听到这句话,还觉得有些不真实,她起身愣愣地看向马车。这一瞬间,她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光。 其实之前跑过来的时候,她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能不能尽快见到哥哥,能不能搬到救兵。 但一切,都在此刻成了定局。 苏流月的嘴唇微微打颤,她对着马车深深作揖,“大人之恩,苏流月来日有机会,定当还报。” “我叫白辰。”车内的人如是说道。 苏流月不太明白对方为何要这么说,但此刻谁能帮她,让她喊爷爷都行。 于是她又深深作揖,“日后苏流月定报白辰今日之恩。” 她没看到的是,夜七的双眼睁得铜铃那么大。 接着,她对着那黑衣人催促,“大哥,快,人命关天!” 无题 宫门前逐渐恢复了平静,侍卫看着夜七带着那小姑娘一骑绝尘而去,挠了挠头。 难道那女孩儿真是相府的五小姐?否则大人为何派人帮她? 突然,他觉得肉掌磕到了什么,把掌心摊开看了看,这…… 那小姑娘的耳环还在自己手上呢! “大人,时辰不早了。”坐在马车前边,赶路的小童,提醒车内的人。 “既如此,便走罢。” “好勒!” “大人且慢,大人……”侍卫看到车壁上的青白莲花花纹,语气更为崇敬,“禀国师,适才那小姑娘欲让属下代为通传,便将此物给了属下。” 他双手摊开,将东西呈上。 窗帘掀开,车里的人拿起一颗端详。 过了一会儿,他将这对耳环收走,“倒像是宫里的东西。” “什么?”侍卫满脸惊异,“这么说,那小姑娘真是相府五小姐?” 猝不及防,那侍卫一抬头,便看到车内的人。面容俊美冷清,双眸亮如黑曜石…… 正当此时,车内的人却问他,“宫门前的那柄枪矛,是你的?” 侍卫惶恐,忙告罪,“是,是的。属下以为……” 然而对方并不给他机会解释,“你叫什么?” “属下叫崔梦泽。” “不错。” 侍卫尚在疑惑,国师说的不错是何意,马车已经缓缓离去。 他又挠了挠头,看着马车远去,“这高人说话,果然跟我们普通人不同。” 苏流月赶到醉烟阁的时候,看到有人挡路,就让夜七处理。她自己则直接闯过去,“看到那黑衣人没,他让我闹事的,你们若能制服他,我便不闹了!” 夜七起初有异议,她便拿那位大人的话,来压他。 果然,她发现,夜七一听到那个大人,就听话得很,虽然看起来有些不情愿。 而事实也证明了她的猜想,楼里的打手很多,却没有人是夜七的对手。 不过一会儿,整个屋子,被毁坏的器具无数,还有一溜躺在地上哀嚎的人。因着是白日,楼里的姑娘多数还在歇息。就算有听到声响的,也都躲着不敢出来。 “今早刚到的两个姑娘,穿丫鬟衣服的。说,人在哪儿?”她截住一个手中正拿巾子的男子威吓。 “她们刚来的,在后院。”那男子见到这阵势,也是怕极了,赶忙指了指位置。 有夜七的保护,苏流月一路奔到后院。 但看到后院的情景后,她便不敢动了。 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而且做这种勾当的,你要说没个后台,谁也不信。 后院正中站了一个花枝招展的胖女人,想必对方就是管事的了。 胖女人身后,站了有十几个拿铁棍的汉子,各个看起来都膘肥体壮。 夜七使命在身,紧跟着就进来了。看到此情此景,他趁机揶揄,“小姐倒是上啊,您不是急的很吗?” 苏流月转过身,压低声音问他,“这批人好像更厉害些,你能行吗?” 夜七不屑,“凭他们?就算再来百人,也不够资格让我拔刀的。” “这样?”苏流月放心了一些,她沉吟片刻,又问,“那你觉得你家大人后台硬,还是这醉烟楼的后台硬?” 夜七蹙了蹙眉,打听消息这一类,并不在夜部的职责范围,不过…… 他单手抱臂,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挑眉邪笑,“不过,我家大人的后台,估计是无人可比的。” 苏流月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看了几息,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动手吧。” “还打?” “去啊!”苏流月推了他一把,大呼,“识相的把人交出来,否则打得你娘都不认识你!” …… 苏流月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恶战,没曾想,这竟是一场碾压。 * “小姐!”织菱见到她时,已经衣衫凌乱,里衣都被撕破了。 碧琴也被捆着双手双脚,鼻青脸肿地侧卧在地上。 里头的两个男子色令智昏,看到苏流月那张粉嫩的脸蛋时,以为又送来一个…… 然而,他们还没走到苏流月面前,就被一道气罩弹开,重重地摔在了墙上,又跌落在地。 “哎呦!” 实在是刚才那场碾压,太快了。这里头都没听到什么声响,就结束了。 用夜七的话来说,“他好歹也是有法力的人,不至于挡几个普通人,都要耗费那么多气力吧?” “你们没事吧?”织菱离门口更近,苏流月先给她松绑。 “小姐……”两人已经说不出什么话,只是看着自家小姐,不停地哭。 “想走,门儿都没有。”其中一个男子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还想来阻拦。 苏流月牙一咬,抡起旁边的一条凳子,朝着男人的头就打了过去。 男人被打出了血,倒了下去。 夜七看到这一幕,着实被惊到了。 “哇,这么狠?” …… 刚被松绑,碧琴就拉过织菱,跪在小姐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小姐救命之恩,无以回报。请受碧琴三拜!” 碧琴向来稳重些,苏流月知道她的意思。 “怎么无以回报了?你们以后更好地侍奉我就是了。” 碧琴直起腰,颤抖地咬着唇,低头不说话。 织菱搭着双手,抿了抿唇,接话道:“小姐,之前夫人倒是派人来救过我们,只是后来老爷紧接着又派人来说,我跟碧琴,既然已经进了醉烟阁,就再也不是清白之身,自然也就不能回去侍奉小姐了。” “那他们就把你俩丢在这里了?” 屋中一阵静默。 主人的一个念头,就决定了两个丫鬟一辈子的命运。 她们下人的命,可不就是这么低贱吗? 苏流月打破沉默:“我是我,相府是相府。我想你们继续侍奉我,谁也干涉不了,懂了吗?” 听到这,织菱便“嘤嘤”哭起来,怎么止都止不住,像个孩子似的。 碧琴亦是紧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夜七好整以暇地守在门边,外头的人,此时看到他就退避三舍。这会儿,小院倒是清静得很。 苏流月蹲下身,拍了拍两个丫头的肩膀,“行了,不管别人怎么说,以后你们好好跟着我就是了。” 碧琴倏地抬头,“小姐不嫌弃我们吗?” 苏流月累得往地上一坐,她今天可是跑了不少路。 “我若嫌弃你们两个,又为何大费周章地跑来救人?” “可是……” 苏流月挥手打断,“别可是了。今儿就算你们不是清白之身,我还是会把你们留在身边的。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第二十三章 来者不善 碧琴望着那张有些稚气又认真的脸,突然发觉,虽然自己侍奉了小姐十余年,却是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小姐不怕,我们给你招丑吗?” 苏流月爬起身,掸了掸衣衫上的尘土,“这我还真不怕。真喜欢拿捏这种事情不放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又何必理睬?” 她往前走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走罢。” 她知道,更难的还在相府等着自己。 直到此时,夜七方觉这位小姐身上的与众不同。他望向地上跪着的两位,催道:“姑娘们请吧。” 碧琴和织菱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身穿黑色劲装的人,但一直没有机会同他说话。 此时她们跟着他,一路走出醉烟阁,方知对方的本事。 夜七让青楼的人准备一辆马车一个车夫,而他自己则复又骑上那一骑赤红的马,护送她们回去。 “黑衣赤马青峰剑……”碧琴看着夜七,嘴里嗫嚅了一句话,突然,她满脸惊诧,不由地捏紧了手指。 原来是他们的人,皇都最强的护卫,暗夜。 …… 一路走到百花巷的尽头,夜七在车壁上敲了两声,问道:“这位小姐,你要去何处?” 苏流于翻了个白眼,撩开帘子回道:“我不是早说了吗?我可是相府五小姐,你说我能去哪里?” “恕我直言,小姐确定要回相府吗?”他往车内看了一眼,“只怕相爷容不下她们。” 苏流月扬起下巴说:“你尽管送我们回相府就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父亲自然能容下。” “好。”夜七不再多说,在前头领路。 * 苏流月刚回相府,便有小厮进去禀报,而她自己则带两个丫鬟回了月笙居。 夜七则回去交差。 刚到里院,苏流月就往小厨房那边跑,“你二人快去换身衣服。”然后就一溜影不见了。 碧琴和织菱眼见各自有些衣衫凌乱,便去梳洗。待两人换了身衣衫,出门来,却看见自家小姐坐在闺房前的廊檐下发呆。 “小姐,你怎么坐在外头,奴婢去给你打水梳洗一下吧?” 苏流月双膝放在石凳上,背靠着廊柱,双手随意搭着,摇了摇头,“别忙活了,好好坐会儿,这两天,大家都够折腾的。” 碧琴走过来说道:“小姐,奴婢们命贱,您不必为了我们,同老爷唱反调。刚才我同织菱商量过了,到时候我们就去外头讨生活。” “你们两个,都没有家人了吗?” 织菱回道:“像我们这种的,都是家中过不下去,自小就被卖了做奴婢的。出来了,就没有想过能回去。何况,即使回去了,家里也养活不起。” 苏流月抬手拍了拍丫鬟一直搅动的手指,以示安慰。 天空突然阴云密布,原本尚且晴好的日子,一下子显得阴郁起来。 …… “孽障,你给我出来!” 月笙居的门是虚掩的,苏流月觉得那门本无罪,何必让它承受破损的风险,就故意让丫鬟们不要锁上。 “小姐……”相爷的盛怒,在那一句“孽障”之中尽显,两人有些担忧自己的主子。 她们命贱,再怎样的苦,都吃得。 但是小姐,如何受得了? 苏流月将手伸出廊檐,仿佛在接什么,可是天并未下雨。 “碧琴,织菱,你们一定要记住一句话。”她收回手,从石凳上跳下,“如果连你们自己都看低自己,那在这世上,就真的没有人会尊重你们了。” 她的院子不大,胜在精致。 从外头走过来,也无需多少时间。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没见到父亲时,反而心里有些害怕。等她看到那张怒气冲冲的脸时,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所以,直面问题,确实比逃避靠谱多了。 一群人来势汹汹。 苏流月扯了扯嘴角,似乎自她回相府那日开始,她这小院就不曾有过这么多“客人”。 还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不消一会儿,她这儿就被乌泱泱的一众人挤得满满当当。 “哎呦!这不是五姑娘原先院子里的贴身丫鬟吗?夫人不是说这两人被萤儿送去醉烟楼了吗?”首先开口的是苏王氏,她的神情做作而浮夸。 自己的女儿被打,她心里自然是极心疼的。当然,如果可以让五姑娘也受罚,那可算是报对仇了。 苏流月主仆三人刚到相府的时候,便有人去通禀了苏询。 苏询原本还觉得不可置信,等自己亲眼见识到了,方觉气血上涌。 “来人,把这两个丫鬟拉下去,杖毙!”他背着手,抑着怒气下了命令。 “慢……” “孽障,你还要糊涂到几时?”苏询见她还想救那两个侮了名节的丫鬟,就气不打一处来。 苏流月狠狠地咬着两边的牙齿,她扬起下巴,直直地看着苏询,淡淡地说:“我有名字。不叫孽障。” “你不配姓苏!” “那好,那我就叫流月。”女孩儿轻笑一声,“要是叫月,就更好了。” “你……” 外头又冲进来几个护卫,里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他们面面相觑,杵在一边不知要如何做。 老太太原本站在相爷后边,此时便站出来训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这个家到底谁是家主?快把那两个丫鬟拉下去!” “谁敢?”正当此时,苏流月从袖子中拿出一支簪子,将尖利的一面对着自己的脖颈。 “月儿!”秦三娘见了这一幕,整个人差点软倒在地上。她语无伦次地表达,“不论如何……莫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老太太直呼,“反了反了呀!哪家有这样的道理哟!” 院子里,一时议论声四起。 即使是碧琴二人,也是措手不及,忙在一旁劝说。 “老爷,你可莫忘了癫道人的箴言。”如此关头,秦三娘也顾不得什么了。 苏询闻言,仿佛有盆凉水当头浇下,整个人冷静了下来。 这事儿老太太当年也是知道的,此时想起便以杖敲地,直说:“造孽呦……” 说完便反身走了。 老太太走了,几位姨娘就跟着离开。二姨娘跟在老太太后头有些不甘心,她是多希望那根簪子,能直接插下去! 苏询眉头紧蹙,真有些脑壳疼。 正当此时,他身旁的亲信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听完之后他就双眼一亮,“我竟是忘了,还有先生在!” 第二十六章 实为牢笼 “修为极高,媲比道尊。为人讳莫如深,令人难以捉摸。平日行事随心所欲,好像没有章法。偏偏整个青冥岛又在他的治理下,井井有条,且成了道修者的圣地。” 白辰问:“还有吗?” 姜漓想了想,继续说道:“传闻他生得极美,又喜欢双修……魔族的右护法红袖,就是他曾经的道侣。” 言外之意,此人可谓是个魔道。 白辰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姜漓以为他今日不会再开口了,正想离去。 他却说话了,“那若是少尊说此次魔界发起攻击,乃是因为有人私自挖取魔丹,妄图脱凡入圣,师哥觉得可信否?” “什么?”姜漓大为吃惊,“人族是无法使用魔族的内丹的,这是众所皆知的事。” 白辰看着他,极为认真地问:“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姜漓眉头紧锁,若是这么问,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有些事情,没人成功过,不代表就不可行。 两人相对无言。 须臾之后,姜漓直接跳过这个话题,“你今日若无要事,就去我那儿坐坐。” “好。”师哥既然会邀他,必然有事。 * 月笙居。 织菱拿了些药酒回来,却是整张嘴嘟得老长。她一路走着,有些心不在焉。一直进了彩凤的屋子,掩门的时候,还擦拭了一下眼角。 “织菱,你怎么了?” “呀,小姐?”她赶忙低头,胡乱用帕子抹了把脸,“外头风大,迷了眼睛。” 苏流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而流言往往是不管真相,极为随心所欲的。 她拍了拍织菱的肩膀,“别把一些不中听的话放在心上。” 苏流月对着她眨了眨眼,“你可知道,那些乱说话的人,最后会有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 “那些人死后,会被割舌头,下辈子投胎,说不定会变成哑巴,抑或是不会说人话的牲畜。” 小丫头一想到那血淋淋的割舌头场面,就有些害怕。 苏流月就继续劝说,“所以,你以后可不能随便嚼舌根。至于你遇到那些乱嚼舌根的人,可别生气,他们多可怜啊,下辈子,就不能投胎做人了。死了还要被割舌头。” “没有没有,我从来不乱说话的!” “嗯,那就好。” 碧琴已经醒来一会儿了,此时听到两人的一番对话,她坐在地铺上,也忍不住笑了。 “咚咚咚”,外头传来敲门声。 织菱前去开门。 “前院的人送过来这个。”一个守门的三等丫鬟将东西递了过来。 织菱递给苏流月,苏流月没想太多,直接翻开,快速览了一遍说:“原来又是那位林小姐。” 她抬头,就发现两个丫鬟都直直地看着自己。 苏流月恍然,竭力解释:“唔,这里头的字,都比较简单,恰好都是我认识的。” 碧琴接话道:“我家小姐是何等人物,就算认得天书,也没得什么好奇怪的不是?” “对对对!”织菱跟着附和。 苏流月左右顾看,心中了然。 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昨日一事,她乃出自本心,却不曾想,竟赢得了两个忠心的丫鬟。 “咚咚咚”,又有人来敲门。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这一大早的,又是什么事儿……”织菱发了两句牢骚,才去开门。开门一看,又是刚才那个小丫鬟。 “外头二少爷来了,他寻小姐呢。” “哥哥来了?”苏流月一听,心里欢喜,就夺门而出。 她一路小跑到月笙居外头,看到那个英朗的身影,竟有些酸楚。 或许是因为血缘,苏流月不知为何,相信这个哥哥,胜过母亲。 苏流风也是好几日没见着她了,一回家,就听到前几日发生的事情,他见妹妹出来,就摸了摸她的脑袋,眼里都是疼惜,也不说话。 “进去坐坐吗?” “不了,我带你出去逛逛。” 苏流月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何况,她是喜欢出去的。 “二少爷只怕不能带五小姐走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两人齐齐看过去,竟是向他们走来的姜漓。 “姜先生何出此言?”苏流风原本对他没有太多感觉,然凡是同父亲关系好的,除了母亲,他都不喜欢。 “小姐多年抱恙,落下许多功课。姜某有幸,得相爷信赖,得以教授小姐。” 这倒是苏流风没想到的。 家中对阿月的态度,一直是不死就好。若不是这管家的,乃是母亲,恐怕阿月的日子,还不如一个普通丫鬟。 回想起来,他当初毅然执意学武,就是因为看不惯家中的这些。 不知不觉,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苏流风望向自己的妹妹,问道:“阿月,那你……”不管怎样,姜漓一门在道修界的名望,还是极高的。 “哥哥自从回了皇都后,忙得很。难得今日有空。”苏流月眼巴巴地望向姜漓。 姜漓轻叹,仿佛很遗憾:“那日在书阁遇到小姐,以为小姐对书上的内容极感兴趣,所以姜某还特别求了一位朋友,请他今日加以指点。既然小姐已有安排,那就不强求了。” 苏流月好几日去书阁看书,只有那一日遇见过姜漓。 她自然印象深刻。 她的心突然开始跳得有些快。 如果她没猜错,姜先生的意思是,要教她修道! “哥哥?” 苏流风看到妹妹双眼亮亮的样子,哪里还会阻止她。 “你既喜欢,就去听听。”说着将一块玉鉴递到她手上,“下次再来宫中寻我,拿这个来。” 苏流月摩挲着上头印刻的名字,笑嘻嘻地将东西藏进了袖子里。 那上头刻的可是哥哥的名字。 须臾之后,姜漓提醒,“五小姐,随姜某来。” 苏流风奇异,“竟不是先生将友人带到府中吗?” 姜漓笑答:“自然不是。” “那先生欲去哪处教习?”苏流风环顾了一周,示意这相府女眷的东院,也没有什么比月笙居更清静了。 “府外。” “父亲应允了?”苏流风暗暗吃惊。 “自然。” 此时,苏流风方欠了欠身,“劳烦先生了。阿月自小体弱多病,还请先生多多照顾。” 姜漓也还礼,“二少爷放心,这是自然的。” 苏流风看着两人离去,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也许是,那人突然良心发现? 他暗自嗤笑,不可能的,大约是那人的位置如今已稳,妹妹的灵气也消耗殆尽了,所以才会允许别人带她出府。 第二十七章 小朝议 “二少爷,总算找着你了。”林管家站定,还有些气喘吁吁。 “什么事,这么急?” “睿王爷的人来了,要见您。” 苏流风嗫嚅了一遍“睿王爷”,心里同之前的某个疑问联系了起来。 “我知晓了,这就过去。” 过了这许多天,该来的人,终于来了。 苏流风看到枫实的第一眼,就发现了两人身上的共性,大家都是“武道”。 武道是极为霸道的一种修行方式,便是“武”和“道”共修。若是同等修为的道修者,跟武道相比,攻击性,则远不及武道。 但是,武道很难达到极高的道修阶层。 修武道的人,终究戾气过重,难以突破道修境界。 枫实来请苏流风去睿王府。 皇宫里的护卫,由睿王掌管,苏流风新来乍到,本就该去拜访。因此,他自然不会拒绝。 * 宫中明仁阁。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孤以为,三族联盟不能只是停在纸上,同魔界接壤的结界处,还需多加派人手,方能安定。” 圣上的目光环顾下首,搭在龙座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 今日阁中的人不多,朝中官员,只有一品以上的人参加了。 苏询自然也在其间。 他抬眼逡巡,发现龙族太子同妖族公主,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圣上讲话,怎能无人接? 可殿中的形式,他一个大臣,说些什么合适呢? 苏询反复思量,却是始终没有想出来。 正在此时,有人开口了。 “圣上,今日我等过来,不是为了重复之前的议题!青冥少尊呢?您请不动他吗?”墨兰决将双手五指互相交错搭在腿上,他那琥珀色的眼瞳,忽的收缩,着实吓人。 皇帝不知如何回答,搭在龙座上的手指已经握成了拳,又松开。 “既然他不来,那是否我跟绯烟公主也可以不来?”墨兰决不依不饶。 在他眼里,人族太平日子过得久了,已经过成了一堆废物。他龙族原就是神族,若非当年神界覆灭,殃及龙族,他们何须同人族联盟? “太子请自重。”白辰从外头进来,冷声接道。 “国师!”皇帝如见救星。 “白辰来迟,还请圣上恕罪。” “无妨,国师心系天下,乃大定之福。” 明仁阁的气氛,舒缓了不少。 殿上的大臣们,也似乎一下子有了底气。 正当此时,龙太子的双眼突然眯得厉害,像是狩猎一般,锁定了白辰。 坐在对面的妖族公主嘟了嘟嘴,乐得看一场好戏。 倏地,墨兰决化身一条银龙,一声龙啸,呼嚎而起。 整条龙身,像一柄利剑,直冲白辰头顶而去。 整个过程都在一瞬间发生,殿上的大臣都还站在原地,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辰立时捏诀,以他本人为中心,周身突显一个八卦,八卦四周有无数的剑气旋转,圈子逐渐变小…… 银龙感受到疼痛,只得化为人身,退回原处。 剑气跟随而去,最后萦绕在墨兰决周身,似是蓄势待发。 蜻蜓点水的试探,一招不到,却是试出了太多东西。 “啪啪”,绯烟公主坐在一旁鼓掌,清脆的掌声,显得格格不入。 龙太子勾唇而笑,银色的发丝无风自动,显示着适才的激战,他盯着白辰看了几息,方转身同皇帝致歉,“适才是兰决冒犯了,还请圣上恕罪。” 皇帝反应过来斥声,“太子眼里,可还有我大定朝!”刚才的龙吟震耳欲聋,他方才如见神祗。 此刻,更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假皇帝。 人家才是真龙。 “圣上恕罪,实在是技痒。”墨兰决依旧那副无所谓的模样,“来了这许多天,今日才见到国师,真的是没忍住。” 如今联盟在即,皇帝也确实是没有办法,他挥了挥手,白辰捏诀收阵。 龙太子回了座位,他懒散地望着白辰,“国师大人都在忙些什么?” 白辰一本正经地回道:“魔族月前大举进攻,这一个多月都不曾寻到缘由。昨日少尊提起,青冥岛之前却出现过几具魔族的尸体,且都是被挖除了魔丹的。恐怕魔族进攻与此有关。” “被挖了魔丹的魔族尸体?” “会是谁啊?” “肯定不会是人族,人族是无法使用魔丹的。” “不是,是所有族类都用不了魔丹,除了魔族……” 殿上顿时议论纷纷,此事若属实,魔族便不是进犯,而是为了复仇。 墨兰决勾唇讽笑,“既是他青冥岛上出的事,少尊为何不自己出面澄清。反要让你来传达?” “兰哥哥,你可不能这么说。魔族同别族修行方式不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魔族内丹对青冥岛上的人来说,没有半分用处,弄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的。”一旁的妖族公主,嗔怪反驳。 “要我说,此事同少尊,那是最不相干的了。”绯烟用手指卷了几缕红发,眨着水灵的大眼睛,说道:“青冥岛上的人,修为都不低,普通魔族的修为,才有多少?难道还有法子,将几颗魔丹碾碎,当药粉,泡了喝吗?” 绯烟觉得自己说的事情,太好笑了,就“咯咯”笑个不停。 妖族公主看起来像是在说笑,话却是极为在理。 白辰接话道:“公主所言极是。还请各族都查探一番,是否有人使用邪术,擅自用魔丹提升修为。自神界覆灭以来,各界修行都愈发艰难,然相对而言,魔族修行更加顺畅。若是不得已而同魔族交战,只怕届时,便是生灵涂炭。” 皇帝赞道:“正是。一旦开战,后果不堪设想。不若各族联合,让魔族心生畏惧,不敢来犯。才是上上策。” “联合是自然的,只是人族数目最多,人员配比上,恐怕要改改了。”墨兰决望向圣上,意味不明。 “太子什么意思?”皇帝问。 “我的意思是,结界之处,人族当先,龙族同妖族排后。” 瞬时,殿上落针可闻。 “人族的军队,大抵都不会法术,你让他们如何抵挡魔族进攻?”皇上厉声反问,整个身子都不由颤抖。 对方将人族的命视如草芥! 墨兰决嗤笑,“正是因为人族无用,才让他们抵挡在前,能灭几个魔族,就灭几个。” “你!”皇帝气急,涨红了脸。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是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殿上的人愤懑一点的,已经忍不住说出了声。 能忍一点的,也在心里暗骂。 “太子殿下,你这么做,既不能保全龙族的军队,更损耗了人族的力量。作战讲求士气,人族若是冲在前边,被魔族的法力,打得倒下一大片,想必你龙族的子民,也会心生畏惧的。何况,唇亡齿寒……” 即使是在如此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下,白辰的声音依旧如三月春风。 第二十九章 不收你为徒 苏流月跟着姜漓左移右走,不消一会儿,只听姜漓念了个“开”,他们面前,就凭空出现了一个水状的漩涡。 “来。”姜漓捏着枝丫,稍稍用力,就将人拉进了结界中。 结界里头,水雾渺渺,他们两个,竟然站在一个渡口,拾阶而下,恰好有一艘乌篷船。 姜漓把竹竿丢给苏流月,“你来,划到那边去。” “我?”苏流月看了看约四丈远的对岸,鼓了鼓腮帮子,说了声“好吧”。 她偷偷白了眼径自站到船头的姜先生,腹诽:这还没成她的师父呢,就开始支使她了? 河水清澈,底下尽是各种好看的溪石,还有粼粼发亮的小鱼。 苏流月看了看日头,只觉此地真是世外桃源,连阳光的温度也刚刚好。 她卯足了力气,撑着竹竿将小船推了出去。 …… 到了对岸,行过一竹林小径,景致就美了。 竹篱笆,菜园子,风灯,荷花池,四处丛生的野花,清风徐来,是“沙沙”的竹浪起伏声。 苏流月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情愫,她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反正她对这地方一见倾心了。 “五小姐,喜欢这处?”姜漓见她眼里的惊艳,不由问道。 苏流月点点头。 “那还真是巧了。”姜漓环顾四周,并未看到人影,就知他那师弟又被事务缠住了。 他道,“五小姐可随意逛逛,我请的那人尚未到。” “姜先生!”苏流月急急喊住他,“您会做我的师父吗?” 姜漓转身,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五小姐莫急,时候到了,你便会知晓。” 女孩儿点了点头,既然对方喜欢跟她打哑谜,她也只好沉着些气。 姜漓径自去了屋子里,他从窗户看出去,便见到女孩儿正不时朝来路看。 他不由笑笑,师弟是知道他这结界的法门的,大约是直接御行到院子里。不会走那条路。 他若不是为了带她,也不会如此辗转周折。 然,这等人一事,越是焦急,越是觉得时间长久。 苏流月心里乱成一团,脑子里胡乱地冒出一堆词话,诸如夜陌子大弟子,魔神,神界覆灭等等…… 凡是她之前接触过的有关道法的,通通都一涌而现。 片刻之后,她脑子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道法自然。道生,则掌万物,凌天下。”她如此想,便也如此说了出来。 姜漓在屋中正摆弄着一把蓍草,此时闻言,视线骤聚,默默地跟着念了两遍。 这可不是一个不谙道法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正当此时,一抹白衣,落在院子一边,姜漓本就望着窗外,就瞧见了。 “师弟,你总算来了。” 苏流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到一个俊秀的男子。 “唉?你不是……”对方向她这处款款走来,她看清了面容,明眸皓齿地笑起来,实在觉得惊喜。 白辰点了点头,“苏五小姐,又见面了。” 姜漓上前拍了拍白辰的肩膀说道:“还以为你今日又脱不开身。” 接着,他向苏流月招了招手,“我习的是占卜之术,虽有道身,却跟普通人修道的路子极为不同,因而我请了师弟来指点你,你可愿意?” 苏流月笑靥如花,忙说:“自然愿意。”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过显露,便将双手叠在腰侧,福了福礼。 甚至故意敛了面上的表情。 姜漓同白辰四目相接,便推说他尚有事务在身,道修需得清静,他便先行离去。 因着白辰之前在白阳镇救过苏流月,她同他之间,倒是比跟姜漓,更不拘束。 “你竟是姜先生的师弟?听碧琴说,姜先生可是夜道尊的大徒弟呢!” “在白阳镇那日,我便觉得你是个大高手,没曾想,竟是这么厉害的人物!” …… 苏流月走在白辰身侧,说个不停。 白辰偶尔应答,起先倒也无有矛盾,到了后边,女孩儿瞧了瞧对方的神色,便闭口不语了。 白辰见女孩儿没有跟上来,便转过身看她。 女孩儿穿一身浅鹅黄的薄衫,戴了一串草青色的纯色琉璃珠链子,钗环发带,无不清新淡雅。 此时她有些懊恼地站在原地,白辰发问,“苏五小姐怎了?” 苏流月鼓了鼓脸颊,有些黯然地回道:“你是不是不想收我为徒?” “小姐何出此言?” “姜先生让你教习我,你却好像……”苏流月欲言又止,不由地搓弄着裙边。 你却好像极不情愿。 白辰沉吟片刻,微微一笑,“我确实不会收小姐为徒,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白辰必定会用心教授的。” 苏流月实在不是很懂,若是教授了她,不就是收她为徒了吗? 不过,左右她垂涎的是道法,面前的人,更是夜道尊的弟子,如此一来,她也算是师从名门了。 “啊!你是不是怕我太过蠢笨,若是拜你为师,到时候不定会损了你派的声誉!” 白辰笑着摇了摇头。 突然,女孩像是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你,你刚才说,白辰?你叫白辰!” 她可不会忘记,昨日在宫门前,那辆马车里的大人,莫名其妙地对她说自己是白辰。 “正如小姐所想,今日,并非是第二面,昨日才是。白辰记得之前在白阳镇时答应过,若是有缘再见,必定奉上真名。” “不曾想,竟是如此有缘。”苏流月忙笑嘻嘻地小跑了过去。 …… 白辰似乎对这片地方极为熟悉,尽管道路曲折,他依然毫无停滞的,就来到了一片空地。 此地极为壮观,倒是跟之前的那处景观不太一样。 因山势原因,此地岩壁是往里凹陷进去的,繁盛的藤蔓垂挂而下,便成了一片花叶幕景。正好前方有一块平整的大石,白辰便在上面盘腿而坐。 “这些可是荼蘼?”苏流月环顾面前这一大片白色的花朵,忍不住惊叹。 “正是。” “也太美了吧。” “这原是师哥的结界,那时他构建此地时,多是依着我的喜好。”白辰望着面前的景,难免想到以前他缠着师哥的画面。 “你说这里都是依着你的想法构建的?” “嗯。” “原来如此。”苏流月不由想到,之前姜先生见她喜欢此地时说的话。 原来是这么个“巧”法。 第三十章 竟是修为深厚 只因白辰也从未教过谁,他想着对方还是个小女孩儿,便等了一盏茶时间,让她赏了一番周围的荼蘼花丛,才开口教授:“道修伊始,静心极为重要。这便像是房屋筑基,越是层高,见的不只是上头的工夫,而在于最初的基础是否牢固……” 苏流月的心绪,被仓促拉回,尚且有些不在状态。毕竟那空地周围的荼蘼花瓣随风逸散,空中又掺加着淡淡的香气,美得跟在梦里似得。 但事情分轻重缓急,她还是能拎的清的。 “苏五小姐,可来这处,今日便先练习听息静心。”白辰用眼神示意他身旁的位置。 “哦。” 苏流月诺诺地走过去,学着白辰的模样,盘腿坐好。 她按照白辰所说,听着自己的呼吸…… “听息起初是,摒除一切喧杂之音,只有吐纳之声。再往后,便是连吐纳之声都没有,遁入混沌虚无。”白辰起身,在一旁指教。 然这虽是入门功夫,却也并不简单。少则几息,多则十几息,苏流月脑中终究要出些物什,之后便会开始顺着那些思路胡乱想开去。 等反应过来,才知自己又生了杂念了。 “小姐不必苛责自己,道修之路,本就艰难且长。一次不成,便再来,百次不成,便试千次。心浮气躁,只会有害无有利。”白辰见女孩儿懊恼,便出言指点。 “奥,白……公子,”女孩儿想着对方并不收她为徒,她也就不好唤人家师父,犹豫之后,便只好这么唤,“我虽愚钝,却也知道,修道不是谁都可以的,不知道我身上到底有何特别之处,竟让姜先生跟你,愿意教我?” 白辰沉吟片刻,见她十分困惑,心想人家早晚要问个缘由,不如早些给她一个。 “小姐不必妄自菲薄,每个人有命数,人若无所想,命数便定了。但人活在世上,或有善念,或有恶念,这些念,都会引起命数的改变,想来,小姐之前是发生了什么,导致命数变了,师兄见小姐身上,竟生出了道缘,便适合修道了。”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发生一些,与别人不同的事情。而且,许多人都会觉得自己是特别的,自己身上若是发生一些奇遇,自然也是应当。 果然,苏流月心里开始打鼓:这具身体发生的事情可多了,到底是哪一件,竟让她有了道缘? 苏流月并不怀疑白辰的说法,相反,她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毕竟她的情况,还真有些不普通。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她渐进佳境,最后一次,竟然过了两刻钟,都不曾生一些杂乱的念头。 她只觉从未这么舒服过,整个身体像是终于得到了休憩。 都道睡觉是歇息,但同静心比起来,真个算是累了。 正在女孩儿进入下一轮静心的阶段时,白辰捏诀施法,推出一掌,在她头顶运功探寻些什么…… 须臾之后,他只觉对方身上有一股力量,隐隐与他对抗,他强,则对方也强。 白辰运气于掌心,加到了五成功力。谁知,那力量,竟然依旧高他一分。 他急急纳气收功,满脸困惑地望着依旧禅坐的女孩儿,凝神思虑。 …… 结界内无时辰,全看施法人的喜好,喜欢什么时辰就是什么时辰,喜欢什么天气就是什么天气。 当姜漓来寻他们的时候,便看到石块上,一坐一立。 白辰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女孩儿,便御行至姜漓身边,这一御行,竟像是瞬移。 “师哥,我有话说。” 姜漓难得看到自己这师弟,一副凝重的神情,觉得真是稀奇,便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两人御行,叠影重重,一眼不见,就到了之前荷花池的曲桥上。 “师哥,这苏五小姐到底是谁?” 姜漓挑了挑眉,头微微一偏,“师弟你这一问,可是难为我了。五小姐便是五小姐。” 白辰摇了摇头,“我适才趁她入境,便运功试了一试,她体内的修为至少有我的五成。而且,不瞒师哥,之前白阳镇初见她时,她身上毫无道法的痕迹。” 但如今,只要有一定道行的人,便能看出来,那女孩儿周身萦绕着精纯的清气。 姜漓眯了眯眼睛,“竟是如此?” 原以为那女孩儿有些不同,但有白辰五成功力的修为,却是非比寻常了! 姜漓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具体如何我亦不知,相府的阵法已然积年,要解开,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若是不解开阵法,只怕也无法解开那五小姐身上的谜。” 白辰点了点头,“先前你说相爷是靠邪术谋得这一世富贵,我尚且不信。如今看来,不论如何,相府里的水都有些深了。相爷乃是朝廷重臣,若是他的运数乃是假的,只怕会影响大定整体的运势。” “正是此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白辰佯装咳了两声,“幸而得师兄慧眼,我之前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师哥你四处搜寻借助修为改运一事,乃是想帮圣上……改运。” 他们整个师门的使命,就是为了辅佐大定皇朝,姜漓会有那种想法,本也合情合理。只是,强行改运,还是国运,只怕会遭天谴。 这其中只要有一丝差错,到时候,只怕就是整个大定朝的百姓都要为之陪葬。 二人站在荷花池的曲桥上,远远看到有一抹女儿色向此处跑来。 白辰接着说:“我记得师父闭关前曾有言录,只要是王朝,便没有永远不灭的,除非天子爱民,甚于爱己,官员待民,如仆人侍主。” 眼见着女孩儿越来越近,白辰便说了最后一句,“师哥,我既不愿你做逆天而行的事情,也不愿有人施法败我大定朝的运势。此事我定义不容辞。” “那样便好。” 苏流月见到两人之后,便小跑着过来,她拜见了两位,一位她称作“姜先生”,一位却唤作“白公子”。 姜漓听后微微皱了皱眉,“这称呼,听起来倒像还是我在授道。” “可不是嘛。”苏流月眼睛看着鞋面,顺着姜漓说道。 第三十二章 说破 回了相府之后,碧琴跟在苏流月身侧,一一回禀府中之事。 “小姐,你离去不久,彩凤便醒了。奴婢问了,那小妮子哭得凄惨,却是斩钉截铁地回说,自己并没有打人!” 苏流月咬了咬嘴唇,嘲讽道:“瞧着又是一项污蔑!” “奴婢也是这般想,那被打的小厮本是夫人的人,偏偏事发之后,不知怎么的,老夫人竟最先知晓。如此事态,又没有旁的人再经过祠堂,夫人若是不罚彩凤,只怕无法服众。” 苏流月蹙了蹙眉头,心里寻思:母亲身负管家之责,若是处事不公,便会损了威仪,于是只能选择罚彩凤,怎么瞧着竟像是冲着她的人来的? 如今彩凤已然替那背后的人背了黑锅,事情也已尘埃落定。但是,这般蹊跷的事儿,只怕她这回囫囵吞咽了下去,还会有下次。 不再迟疑,苏流月让大丫鬟再去偷偷打听些消息来。 碧琴有些为难,“可是小姐,这……又该从何查起?” 女孩儿略一思忖,说道:“自然是祖母。你在府中多年,对德馨苑的仆从可有些了解?” 她将丫鬟拉近,压低声音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先觅好人,过个几日,等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再寻个由头,给对方一点好处,套点当日的实情出来。再者,府中人多嘴杂,也许不必这么麻烦,你多去那边走动走动,也能打听一二。” 碧琴不由被唬住了,自家小姐带给她的惊讶,可是一件连着一件。 这拿钱收买的手段,又是哪里学来的? 之后,苏流月去看了彩凤,小丫头又是一顿哭。苏流月心里不是滋味,觉得自己这小姐没保护好她。只好劝她,要想伤势好得快,首先心情要好。 没过多久,府上就点上了灯,月笙居的饭食也摆好了。 苏流月便去用了晚膳,之后她便觉得有些困乏,想到明日凌晨三点之前便要起来等候师父,顿时清醒了一些。 在另一个时空,即便再早,也没有这么早的。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自话自说地喃喃,深吸一口气,才转过屏风,踏入闺房。 以前,越是要早起,她越是难以入睡。今日,她可不能失眠了。 “碧琴!”她唤了自己的大丫鬟进来说话,“明日丑正一刻,你便唤我起来吧。” “丑正一刻?这么早,小姐是要做什么?” 苏流月对着铜镜,将长发全都捋到胸前,解了发带。碧琴见了,忙上去帮她。 “父亲让姜先生教我一些修道方面的功夫,这不,自明天起,先生便要开课了!” 碧琴闻言,不由松了口气,这是好事。 她心中一直怕着呢,虽说她跟织菱二人已经回到相府,但总害怕…… 堂堂相府,要处置她们两个小丫头,还不容易。 “姜先生乃是夜道尊的大弟子,碧琴在这里恭贺小姐了。只是这也太早了……” “先生说了,如今清气稀薄,起得早些,有利于筑基。” “好勒!”主仆二人又绕着道修的话题嬉笑侃谈了一番。 突然,碧琴问道:“咦,那林小姐的约怎么办?” 苏流月以手拍额,呼道:“我差点忘了这事!” 她忙跑到案几旁,寻那封帖子,寻到之后又拿近仔细瞧了瞧里头的时辰,“巳正啊……瞧着倒也来得及。” 碧琴在一旁看她的神色,有些不耐,便问道:“小姐像是不太想去?” “可不是吗?” “说起来,林府同我们苏府,本就是不怎么来往的,奴婢当初也是不明白,小姐做什么要答应了这茶宴?” 苏流月佯装咳了两声,敷衍道:“还不是因为在府中待久了,实在无趣得很,便想着,到时候能出去玩儿一玩儿,多好?” 这理由自然站不住脚,去父亲政敌家中做客,只为消遣,也实在蠢过头了。 苏流月不给碧琴多想的时间,立马接话道:“左右明日我是要去听课的,不若对外说我突感风寒,去不了了,可好?” “这……”碧琴有些犹豫,“别的倒也没什么要紧,只是小姐本就极少出席皇都女眷的宴请,如今却是接了别家的帖子,又不去,只怕名声不好听。” 苏流月这么一想,觉得也确实在理。她盯着碧琴叹了口气,心里懊悔不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起先她应下这庄宴请,原就是因为林家是武将之首,苏府是文臣之首,两者面合心不合。 她寻思着,到时赴宴,便让碧琴假扮成她,若是林家小姐想对她做些什么不好的,反正也是碧琴来应承。若是应承得好,那便是好,若是不好,她还能趁机同母亲说说,再寻个体己的人来…… 她当时大概是猪油蒙了心了,就算要换掉母亲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人,也不能挑这个时候啊。 毕竟,母亲对她,是真的疼爱。 不过,话说回来,越是如此,若她的身份被曝光,恐怕第一个要把她当妖怪收了的,也是母亲吧。 苏流月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惊恐。 “小姐,你怎么了?” 女孩儿盯着丫鬟的双眼,扯了扯嘴角,“碧琴,有一事,我仍想问你一问。” “小姐折煞奴婢了,小姐有话问便是,奴婢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碧琴忙低头福了福礼。 “如今我失忆了,也不知以往我这院子里是个什么光景。但这月余时间以来……虽说母亲爱我非常,但我实在是不太喜欢被监视着过日子。” “这……”碧琴忙跪下,“小姐,以往实在是小姐身体抱恙,夫人让我事无巨细皆上报,乃是怕小姐被欺负。” “被欺负了,我自己不会说吗?” “这……”碧琴哑口无言,只得将头磕到地毯上。 室内一片沉默。 “怎么?我的过去到底有多不堪,竟连提都不许提?”苏流月本是随口一回,没想到这里头还真是有问题。 “小姐,奴婢实在是不能同你说,求您不要逼奴婢。” 苏流月看着跪在脚下的人,轻声自嘲:“瞧着,你的主子终究不是我。既如此,便也不要跟着我了。” 第三十三章 禁语术 “小姐,小姐……”碧琴咬了咬牙,不再分辩,她仰起头涕泪俱下,“若没有小姐,碧琴此刻尚不知在何处,奴婢的主子只有小姐一人。” 她解释道:“当年若不是小姐挑了奴婢跟织菱,奴婢尚不知道被那人牙子卖到哪家去了。便不提昨日之事,小姐对奴婢也是有极大的恩情的。” 苏流月侧过身子,没看碧琴。嘴上说得再天花乱坠,不还是连句实话都不愿说与她这小姐听吗?心软不如拎得清,她这处境,可没资本做圣母。 “小姐……” 苏流月长长吁了一口气,她说:“碧琴,你若还想待在我身边,便将实情告诉我。我数三下,若三下之后,你仍……那便另谋高就吧,想来我母亲也会理解我的。” 碧琴拜伏于地,心中挣扎非常,正在此时,头顶却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一,二……” “小姐,奴婢这就细细回禀!” 苏流月抿了抿唇,径自坐到床榻边沿,“你起来说。” “是,小姐。”碧琴低着头,神情透着坚定。 …… 据说,碧琴来苏府的时候方才六岁,彼时老爷还不是相爷。 她被方能牙牙说语的小姐用手指点了点,就这样成了贴身丫鬟。 她家小姐与府中别的小姐不同,不得随意出院子,时日愈长,年岁愈长,这种情况越发严重。 身为苏府嫡幺女,竟像是个囚徒,只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好在,夫人怜惜小姐,吃穿用度向来是好的。 但碧琴心里头觉得,自家小姐并不开心。 虽然小姐总是沉默寡言,完全不像别家的小孩儿一般淘气,她有时候坐在院子里看一棵草,便能打发一整天。 尽管府中这般对待她,她也没什么情态。 但碧琴觉得,小姐心里定是不快活的。 一次偶然,碧琴听到老爷对来客说,自家小姐不在府中,而是去了外头将养,她惊诧不已。 但她还算稳重,没有将此事透露出去,只是在府中默默地打听起来。 等到她十岁那年,老爷步步高升,举家来到了皇都,府中的大小姐也在那年被选作太子侧妃。 直至当今圣上登基之后,老爷更是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那时,正值她十二岁,她无意间听到了一件惊天大事。 府中设有大阵,阵中藏有一个秘密,这秘密被设了禁语术,知晓的人便只能将此事藏在心里,烂在肚里,即便想说,也是传不出来的。 而这阵法所针对的,便是自家小姐——苏流月。 …… 苏流月听得啧啧瞠舌,“如你所说,这府中的阵法竟是为我而设的?那这秘密到底是什么?” “回小姐,因设了禁语术,这其中的秘密便是谁也无法知道了。” “是了,还设了禁语术呢。”女孩儿紧了紧眉头,她是真愁,知道得多了,不知道的也更多了。 真是复杂。 “对了,既然父亲自小就将我锁在这院子里,如今又为何放我自由了?” 碧琴思索一番,回道:“别的奴婢也不知,听夫人的意思,倒像是同小姐及笄有关。” “及笄代表成年,成年就是可以……”苏流月睁大了双眼,心里触及到某个想法。 父亲这是想将她嫁出去? 她不由攥紧了一旁的纱帐,狠狠地捏在拇指与食指间摩挲。 “小姐,小姐……”碧琴在一旁看着有些担忧。 苏流月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低低的,“我没事。碧琴,多谢你。想来你也是承着极大的险情,同我说这些的,难为你了。” 如今已如她所愿,从贴身丫鬟这儿知道了过往,话头上自然还是要多为对方着想。 有了这一回,以后再问,就便宜多了。 “小姐说哪里话,这些都是奴婢应做的。” 苏流月整个人明显比之前疲乏了一些,她挥退了碧琴,靠在床头不知不觉睡着了。 到了丑正一刻,碧琴来唤她,谁知她额头冒着虚汗,叽里咕噜地说着胡话。 “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碧琴抓着对方的肩膀,轻轻摇晃,试图将人叫醒。 眼看着没什么效果,碧琴就要遣人去寻大夫,苏流月突然睁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床顶。 碧琴着实被吓着了,颤颤地站远了一些,轻声唤着“小姐”。 足足过了十几息,苏流月才深吸一口气,她侧过头,眉头微微凝起,问道:“碧琴,你站在那处做什么?” 竟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外头竹梆子响起,正好是“四更”,苏流月“唰”得起身,“天,四更了,再有两刻钟,就要迟了。” 就这样,主仆二人匆匆忙忙洗漱穿衣,此事便揭过去了。 碧琴之后琢磨,认为大约是自己同小姐说了以往之事,小姐心绪不宁,做了噩梦,才那样的。 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苏流月让碧琴别跟着来,免得多了一人,动静大了,反而行动不便。 碧琴疑惑既是上课,为何要如此悄无声息? 苏流月转眼一想,就回她:“家中境况,你比我清楚吧?我拜了姜先生为师,那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被人知晓了,只怕被人捣了去。” 碧琴恍然大悟,直说还是小姐思虑周全。 女孩儿“偷偷摸摸”地爬到狗洞处,还好狗洞在内院,守卫少,她这一路还算顺利。 刚钻出没多久,就被人一捞,等她反应过来要大喊,又被人捂了口鼻。 苏流月拼命挣扎,耳旁却传来一个不太陌生的男声,“姑奶奶,你可别挣扎了,再动我们两人都得掉下去。” 女孩儿扒拉着对方手臂,转头一看,竟是夜七。 她全身的肌肉放松下来,有些恼:师父也不先通知她一声,害得她以为自己被绑架了。 后来她才知道,因她不会御行术,无法直接瞬移到姜先生的结界内,师父又事务繁忙,只好派了夜七来接送。 不过之后的之后她想到一个更直接的原因,那就是师父老是爱穿白衣服,这在黑夜中,实在太过惹眼。 夜七进不了结界,只将她送到结界外头。 苏流月将五指张开,贴在面前虚空处,她心中动念:荼蘼花事了,芳菲尽落荒。 原本虚空之处像是触到了一潭温水,女孩儿徐徐进入。 第三十四章 小周天 苏流月到了结界之内,发现并无人影,她等了一会儿,突然想到昨日师父带她去过的那处。 她兜兜转转,好容易才看到那一大片荼蘼花,走近一瞧,果然在靠向岩壁的大石上坐着一人,白衣闲淡模样,可不就是师父吗? 她赶忙跑上前去,在白辰下首恭恭敬敬作了一揖:“师父,徒儿来晚了。” 白辰双眸睁开,平静地说:“晚了两刻钟余。” 苏流月分辨不出眼前人的喜怒,便也不解释,只应声“是”。 白辰复又闭上双眼,“为师寅时末便要离开,以后日日如此。为师走后,你可继续在此修行,也可随即离去。届时若夜七还在,你便让其护送。否则便要等师哥来此。” “徒儿知道了。” “你且将昨日的静心听息修一遍。” “是。”女孩儿忙爬上大石,在白辰旁寻了个位置,坐成莲花式,双手捏诀置于膝上,听息入定,直至脑中无画面亦无声响。 正当此时,白辰却是睁开了双眼,他侧身望向自己的徒弟,眉目复杂。 昨日刚学的听息入定,今日做起来,竟像个老道修一般,天赋这东西,还真是神奇。 …… 结界之中无时辰,白辰掐指一算,自己这徒弟已经入定三刻钟了。 他拈起一片荼蘼花瓣,轻而快速地从女孩儿面前撇过。 苏流月漆黑沉静的禅定中,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风声,于是她便开始猜测是什么,思绪迭起,便再也止不住,接着便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面前站着的一袭白衣。 “师父。” “月儿这听息掌握得不错,回去之后还需多加练习。今日为师教你如何运气。” 苏流月的脸颊突然“唰”得变红了,“月儿”一词,实在是……不过,女孩儿抬头看了眼师父,对方依旧平静无波,想来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 “气存丹田,道修之人若练到结丹境界,就会身怀元丹。如此,相较于普通人,气海更甚,运用出来,便能上天入地,行成法,是为法力。” 苏流月听得似懂非懂,白辰见她神情疑惑,便点道:“月儿无需烦忧,许多修行,做了便知其中道理,否则光听,觉得云里雾里实属正常。” “知道了,师父。”苏流月反应过来,心像是飘在云上:她不懂,师父不仅不恼,反而开解她。这样的好师父,哪里找去? 白辰点了点头,继续道:“我门奉行‘孤修’,也有的道修者奉行‘阴阳双修’,这两者虽说是殊途同归。但孤修之道,进程虽慢一些,到了虚极静笃,便能大彻大悟。今日为师便教你如何运气行小周天……” 说到小周天,白辰突然愣住了。 原倒是没什么,只是徒弟乃闺阁女子,有些词话,倒是难住他了。 白辰眨了眨眼,问道:“月儿,你可知任督二脉在何处?” 女孩儿囫囵摇头,“徒儿,徒儿不知道。” “哦,不知吗?”白辰顿了顿,才说:“不若为师循着你的经络走一遍,如此比讲更为清楚。” “嗯,好!” 白辰与女孩儿相对而坐之后,他又犯难了。 运功乃需推掌而行,掌与掌相贴,岂不是肌肤相亲了? 突然,他想到昨日有人赠他的雪樱种子。他从腰带里掏出一块包着的帕子,将种子置于石块上,又展开帕子,运功于指,将帕子一分为二,分别覆在女孩儿的双手。 苏流月不知缘由,但并不出声,只看着师父动作。 “如我般,推出双掌。”白辰双掌五指并拢,徐徐推出。 苏流月这才知道,原来师父是怕碰到她的手啊。 还真是…… 女孩儿有点难以言说这是怎样的感觉,在这未知的时空,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至少这里,还有如斯君子。 白辰从掌心输了一些气过去,顺着任督二脉流转了几周。 他收回双掌,问道:“有何知觉?可有些领悟?” 苏流月只觉下腹之中暖融融的,不仅舒服,还觉得整个人轻盈彻亮了不少。 但这运功行气也是说易行难的基本功,很看实力。 “师父,我像是有些明白,又像是不太明白。不过,这行小周天倒是挺舒服的。” 白辰点了点头,“道修最忌急功近利,你慢慢领悟便好。” 他起身拂了拂衣衫,又说:“时辰不早了,你可待在师哥的结界里修炼,此处灵气相较外头,倒是浓厚些。” 苏流月也忙起身,“师父,您是做什么的啊?”怎的这般忙? 白辰侧头想了一下,回说:“皇家祭天时,为师能帮着排下仪仗,抑或是皇都出了邪物之类的,为师能帮着除一除。” “这,那师父您到底专管宗庙祭祀的奉常,还是除魔卫道的天师?” 白辰摇了摇头,没答话。 “都不是吗?”苏流月不由暗想,且颇识时务地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对了,师父,您的帕子。”苏流月将掌上分为两处的帕子解下来,“可惜了,这东西瞧着如此漂亮精致。” “无妨的。”白辰将东西拿了过来,重新收好。 说完,他瞥到一边的种子,便拾起来捏在手中。 苏流月见他瞧了几息了,便也凑上去看,“这东西是什么,小小的,上头的花纹倒很精致。” “月儿若喜欢,便给你了。” “不不不……”苏流月摆摆手,笑着往后退了退。 白辰浅浅一笑,说:“这是一颗雪樱种子,乃妖族之物,种植之后需悉心照料,为师……事务繁忙,倒是没时间照看它。” “雪樱?” “正是,花开如落雪,你要吗?” “会不会很难照料,到时候别被我糟践了。”苏流月眼睛盯着种子,神情又有些挣扎。 “那也比在为师手中好……”白辰突然顿住,他想了想,说道:“不过终究是些杂事,月儿近来还是多加修习道法的好。” 说着,他就准备把种子收回了。 “唉!师父师父!”苏流月一把夺过种子,藏在身后,“徒儿没说不要。师父您公事要紧,快去吧。” “也好。”白辰又顿了顿,叮嘱道:“修行讲求刻苦,回府之后,月儿还需多加练习。” “是,师父。”苏流月回这句话时,脑子里想的却是,巳正时刻去林府,定然来得及。 不过她心中依然懊悔,这世上真是再也没有比她更蠢的人了,如今看来,竟是赶着让人家奚落去了。 第三十五章 神界尚远否 皇都清欢水榭。 道人望雪的屏风后,熏烟袅袅,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烛。 蒲团上的人广袖一挥,那仅有的烛火也被熄灭。 木秋适才觉得气不太顺,便纳气收功,他神情冷然地坐了良久,才轻声呢喃:“神界啊神界,为何你总是看似近在咫尺,实则却远在天涯呢?” 外头平伏来报,“少尊,宫里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史来访。” “嗯,我知晓了。” 木秋起身往外走去,却是突然驻足,他望了眼卧榻,掌心微展,一条墨绿色的发带和白色的面纱便到了他手中。 太皇太后的面子,他是要给的。 只是如今他最紧要的事情还是找到阴阳双修之人。 他这一身修为,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似乎总在走火入魔的边缘,除非有合适的双修者,能与他体内的清气平衡。 这几日,权且先将修行放一放吧。 太急,只怕反而会弄巧成拙,功亏一篑。 木秋来到外间,女史只见一如玉般的人物,行云流水而来。 衣袂飘盈,风姿绰约。 女史不敢多看,立时递上请帖。 木秋接过来一阅,上头书:老身近来寤寐常思旧人,想来时日无多。少尊难得在皇都,若是得闲,就来陪老婆子我唠嗑几句。 木秋转眼一想,不由轻笑,哪有太皇太后自称老婆子的? 还有,他上次觐见,对方依然精神奕奕,这才几天竟然就说“时日无多”了? 不过,他仍对女史道:“我自会进宫面见太后,你先回去吧。” “是,少尊。” …… 平伏见女史已去,便问:“少尊,今日可要出城?” 往常每到日出时分,木秋都嫌城内浊气过重,要寻飘渺高峰修行的。 “不去了。太皇太后也算我的长辈,当年师父同煦丰皇帝交情匪浅,如今帖子都送到居所来了,我若再推诿,倒是目无尊长了。” “是。那平伏这就去准备车马进宫。” 木秋点了点头,又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苏家小姐境况如何了?” “先前月小姐带着国师身边的护卫闯了青楼,救出了那两个丫鬟。后来国师大人亲自到那醉烟阁,施法将一众记忆都抹去了。” “白辰?”木秋嘴角微翘,“他倒是对这丫头上心。如此作派,不怕引人注意吗?” “想来也不会。当日隐伏若不是在醉烟阁潜到将夜,只怕见不到这一幕。” 这么说,木秋就懂了。 隐伏乃是天生的潜伏者,纵然白辰道行高深,一时之间,也难以发现。 但换个人,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木秋眯了眯双眼,相府之中的阵法,他是知道的。那日在宫中,他试图从苏询眼中探寻那施阵之人,却是一片模糊。 如今夜道尊的两位高徒也扯进来了。 小小的相府,竟然藏龙卧虎,他这一趟,倒是不虚此行。 “平伏,备车马,进宫吧。” “是。” * 姜漓结界中,白辰离去不久,苏流月也按捺不住,就循着原路出了结界。 她想:主子都走了,那个叫夜七的护卫肯定待不久。到时候不论靠她两条腿回去,还是等姜先生来接她,只怕都来不及赴约。 “夜七,夜七!”这一回,苏流月见到他,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 夜七狐疑地看着她,最终还是像拎小鸡一样,将她送回了相府那狗洞外。 “夜七,你好人做到底,把我送到小院里头吧?如今天都蒙蒙亮了,我怕我行动不便。” 男子翻了一个白眼,“苏小姐,这府中遍布阵法,属下这点道行,可不敢御行进出。” “哎呀,我忘了这事儿。” 女孩儿望了一眼天色,二话不说,就开始钻狗洞。 这倒是把黑衣男子唬得一愣一愣。 因着时辰尚早,苏流月万幸没被人发现。 她刚回院子,碧琴就迎了上来。 苏流月有些愧疚,“我拜了个师父学道,倒是劳累你了。” “小姐说什么话,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奴婢也不知小姐几时回来,寻思着总不能小姐回来后,奴婢们都还在梦里头吧。总该有个端茶送水的。” “真是辛苦你了。平日里你对那几个丫头严苛,其实就你最疼她们。” “左右也就只这几天,等以后小姐规律起来,奴婢便不必这么等。再怎么也不如小姐辛苦的。” 两人说话间,就进了苏流月的闺房堂屋。 碧琴拿了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上来,“都是热在灶上的,小姐用些吧。” “好勒!” 苏流月眼眶不知怎的,有些红起来。 道修之路她是必走的,那是未来的希望和保障。但这个点回来,还有人守着院门,给她捧上一碗热粥,她的心一下子就觉得踏实了许多。 用过饭食,苏流月便让碧琴下去歇息,她自己也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 “求你,救救他!” “本座只知有恩报恩,不懂什么以德报怨!” “所以是我求你,我救过你,此时便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 苏流月梦里交织了两种鲜明的色彩,一红一墨。那位姑娘身着红衣,鲜丽非常,那位公子身穿玄衣,冷峻威严。 他们是谁,他们在争什么? 苏流月抱头蹲在远处,只觉得两股强烈的情绪要将她湮灭。 一个愤怒到极点,一个凄怆到极点。 “小姐,小姐……” 所有画面如潮汐般退去,苏流月微微睁开双眸,眼中映入一个模糊的人影。 “碧琴。”她起身靠在床头,碧琴立时拿了一个靠枕垫在背后。 “小姐,你这几日是不是太过劳累了?不若奴婢去府中药房要些补品来?” 苏流月揉了揉眼睛,回道:“无妨的。对了,之前你们同我说,母亲不请先生教习我,是怕我累着,那我当时病情到底如何?” 碧琴停下手中的事宜,站到床边,愣了愣。最后“唉”了一声,回道:“小姐哪里有什么病痛,不过就是话少些,看起来呆滞些,整日关在园子里,体格自然也比别人弱些。夫人也想过寻先生来教习小姐,只是老爷不许任何人同小姐接触罢了。” “竟是这样吗?”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小姐!” 不是织菱又是谁。 第三十六章 赴约林府 织菱手忙脚乱地跑进来,带着哭腔:“小姐,想来定是这几日疲乏得紧了,奴婢才没起来……” 说完,她抬头乜了眼床上的小姐,对方好笑地望着她,“晚了便晚了呗,赶得上林府的约就好。” 织菱一脸诧异,心想这同预料的境况不一样啊。 苏流月径自下床去了梳妆台前。 “还跪着做什么,赶紧做活!”碧琴扶了她一把,压低声音提醒。 “哎,不是,是彩凤说如今小姐不同往日,我如今犯了错……” 碧琴剜了她一眼,“那小丫头说的话,你也信?” 织菱醒悟过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又着了那小丫头片子的道了! 见她怔着,碧琴又忍不住催她一催,她才赶忙出门去打水。 苏流月一边用手指顺着头发,一边对碧琴说道:“不若就让织菱待在相府,不必去赴约了。虽说彩凤如今好了些,终究行动不便,有人帮衬终归便宜许多。” “是,小姐。” 一切准备得当,主仆二人便往前院走去,在离垂花门不远的一个亭子里,两人看到一对挽了发髻的女子像是在拉扯推诿。 “她们是谁?像是没见过。” “回小姐,那是大少爷房中的夫人和姨娘。” 苏流月“哦豁”了一声,问道:“大哥如今什么年纪,瞧着其中一个都有身孕了。” “大少爷已是弱冠,比二少爷年长了四岁。” 府中儿子女儿是分开排长幼的。 “哦——”苏流月点了点头,看着从不远处赶过来,向着亭子疾走的二姨娘,便离开了。 而她们前脚刚走,后头便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正是苏流忆身旁的丫鬟,慧安。 她将五小姐出门赴约的事情报给了自家小姐,苏流忆。 苏流忆手上正绣一幅“双龙戏珠”,闻言之后也没说什么,过了一盏茶时间,她才吩咐香凝,将此事告知给苏流萤身旁的人。 “切记,便当你们只是闲谈谈及的,万不能做出故意透露的痕迹。另外,将五妹妹出门的模样说得欢快些,说五妹妹真个是活宝,前两日她那月笙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她竟像是忘却了。” “是。” * 相府和林帅府邸只隔一条街巷,本不是太远。 偏偏每个府邸占地面积颇大,因此苏流月她们坐着马车,也是快两刻钟才到。 到了林府之后,碧琴递上帖子,便有小厮领路带她们去了后花园。 不同于相府的精致风雅,林府给人的感觉是大气简洁。 花园也不像苏府那般,曲径通幽,花品繁多。 林府多的是树,花园正中更是空出了一大片地,空地上头垂挂着上百把五颜六色的纸伞。 苏流月刚走到有伞的空间,便觉得不热了。 花园里已经来了不少人,聚成了好几块,各自同各自相识的人说话打趣。 除去这悬空的伞,其它的摆设倒是简单,整片空地铺了毯子,踩上去极舒服,想来价格不菲。 中间一个高地三尺左右的台子,台子周围齐整地放着几十张案桌,案桌后边都铺了两个蒲团。 她们进来没一会儿,便有碎步疾走的丫鬟捧着瓜果酒水摆在案桌上。 苏流月环视了一周,反正谁也不认识,就干脆随意逛起来,这边人群里站一会儿,那边人群里听一听。 有的猜测林小姐请皇都众小姐来的目的,有的互相夸耀对方的衣衫首饰好看时新,有的说自家的兄长又升迁了…… 总之,有女孩子的地方,是不会冷清的。 突然,人群开始向一个方向移动。 “林小姐来了!” 苏流月转头一瞧,就看到人群自动分开,一个穿碧绿裙装的女孩子,梳成一根马尾,众星捧月地从夹道穿过。 女孩儿觉得眼前一亮,这么多天,见惯了规规矩矩的女子,面前这位倒是显得极为与众不同。 “各位小姐怎的都站着,快寻位置坐吧。”林小姐身侧一位穿浅紫色纱裙的姑娘柔声招呼着。 苏流月这才注意到还有这么一号人,她用手肘碰了碰碧琴,“那紫衣服的是谁啊?” “哦,那是林小姐姨母家的姑娘,崔小姐。” 也就是表姐妹的关系。 碧琴继续道:“这崔小姐委实温柔可人,据说好些得罪了林小姐的人,原本下场惨淡,还好崔小姐替他们说好话,才逃过一劫。” “哦~”苏流月点了点头。 众女子皆一一落座,苏流月适才已经听了一圈,这会儿听她周围的几位互相介绍,突然觉得有点怪异。 好像都是武将府上的姑娘? 正巧旁边有一位姑娘见她面生,就笑嘻嘻地上来问:“小姐是哪个府上的,怪我眼拙,竟是没认出来呢。” 苏流月忙跟着欠了欠身,“府上门户小,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小姐真谦虚。能受林大小姐邀约的,就算门户小,又能小到哪里去?” “这……”苏流月有些犹豫,突然她灵机一动,“我哥哥近来刚升了宫中卫尉。想来是因为这个?” “原来如此。”那姑娘口中说着“恭喜”,眼里却滑过一丝轻蔑,转眼就侧过身向另一边打招呼去了。 苏流月暗暗吁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那位林小姐站上了台子,“如今已是七月初九,想必各位小姐们,都准备好了各种才艺,到时便在神灯节上技惊四座。只是,想来大家都已知晓,今年的神灯节,与往年不同……” 林笛“嘿嘿”一笑,意味深长,“本小姐今日宴请各位,便是想集思广益,各位小姐不妨演绎一二,其余之人可提出些建议,如此便可让各位到时更出彩!” 下边一片哗然,精巧的才艺重在保密,若是透漏出去,岂不是没有独一份了? 林小姐像是早有预料,她接着说:“各位小姐若是怕好的点子被抄袭,不若换个相似的来。譬如想弹曲子的,便不弹当日要演奏的曲子,另谈一曲便可。” 话刚说完,林笛就让下人给自己拿一柄剑上来。又两个小厮抬了一座案几,一把古琴到台子上。 之后,那崔小姐便盈盈上台,朝着大家福了福礼,坐到古琴前。 苏流月舀了一口冰镇绿豆汤,托着腮望着台子:瞧着是琴乐剑舞,有意思。 第三十八章 以退为进 苏流月顿时心“砰砰”直跳,她这要是站起来说自己就是那位“苏小姐”,会不会被这一众如花似玉的小姐们给“锤”死? 正在这时,崔梦如说话了,“苏府的小姐既然来了,便做下一个上台的吧,这名册上,也只剩小姐一人不曾演绎了。” 林笛喘了两口粗气,双眸还在逡巡环顾,她手肘碰了碰一旁的表妹,问道:“你不曾同我过说此事啊。” “苏府的小姐们都像以往一般拒了这次的邀约,我以为那从未见过的嫡五小姐纵是接了帖子,也不会来。” “是啊,她来做什么?不知道相爷和父亲……”后头的话便是不好明说的了,林笛适时闭嘴。 如此过了几息时间,便有一位小姐问道:“林小姐,别是府上弄错了吧。” “是啊,是啊……” 崔梦如微微一笑,手中拿着名册,回道:“这怕是不太可能。表姐从下帖到确认都一一记录在册的,一次可能弄错,不可能第二次确认的时候还弄错,再者,今日各位小姐到访之后,府门的人也是做了勾画的。” 说完还把帖子递给相邻座位的人看。 那人如是翻了几页,今日到访者名字后头,都画了一个勾,已经表演的人后边会画个圈,简单地标注表演内容。 这么一看,这排在末尾几位的“苏流月”名字后头,就显得空落落的。 “苏小姐果然是来了的!” 这下更是敲定了这个事实。 苏流月摸了一把自己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脸,暗说:有些时候,还得靠老脸撑呀。 不说别的,就脸皮来说,那肯定老脸厚啊! 于是她露出标准笑容,明眸皓齿,不紧不慢地起身。 她这一站起来,众人便顿时恍然。 原因无他,只因她是个相对陌生的面孔。 “咦,难怪我说看你面生的很,原来你是相府的小姐,先前竟还诓我?”之前问过她府上的那位小姐,不由愤愤。 苏流月先向林小姐抱了抱拳,又向着她的邻座作了个揖,“朱小姐莫怪啊,我哥哥苏流风确实是刚升卫尉。” 那位朱小姐乃是皇都都长司的女儿,先前已经上过台子,苏流月也记下了。 这么一来,她的身份就坐实了。 “唉,苏卫尉倒是少年英雄,相府府上别的小姐也都拎的清得很,这五小姐怎么如此可笑呢?” “可不是吗?” “她不是重病外出求医了吗?这会子可是真个医好了?别是会传染的吧。” “这就不知道了……” 场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原本坐在她身边的几位小姐,也慌忙离座去了别处跟相识的小姐挤一块儿去了。 这是把她当传染源呢。 苏流月以前好歹是在职场上混过几年的人,也经历过一些难堪的局面。此时,她只当自己耳聋眼瞎,看不见小姑娘们嫌弃鄙夷嘲讽的嘴脸,也听不见这些所谓闺阁小姐们的绵密纷杂的流言。 她以前是做室内设计的,也还算有点一技之长,于是她又抱了抱拳,说道:“说来惭愧,流月久病初愈,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嫌隙,只以为是女儿家家的聚会,心神向往,因此就接了帖子。直到后来才知,我若来了,恐是叨扰……” 有人尚未等她说完,便打断道:“既知是叨扰,又为何还要来?” “小姐说的是。只那时已经接了帖子,前两日又是七月初七,流月不好来林府叨扰。于是今日便纠结万分,来了是叨扰,不来便是失信于人。我思来想去,还是来吧,万不可对人不诚。” 她耷拉着双眉,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来了之后,就寻思着,默默待在一边,免得众位小姐知道了反而不尽兴。这不,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哼,苏五小姐倒是生得伶牙俐齿。” “她们文臣一家的惯会这种技俩,林小姐可别被她诓了去。” “就是就是,我瞧着她就是做细作来的。” 苏流月闻言,依旧不动如山,只作一副无奈愁苦的模样。 她这招叫以退为进,不管怎么样,她把里头的条理顺清楚了,对方再一味传她是细作,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既如此,苏小姐便按今日的规矩,上台演绎吧。”崔梦如同林笛对了个眼神,最终如此说道。 主人家都这么说了,别的小姐自然再不情愿,也无甚辩驳。 “还烦请府中之人给寻个炭笔和一块石板。” 众人都不解何为炭笔,苏流月就说软一些的,比如松树的木柴烧成的炭就行。 过了一会儿,那位都尉家的小姐作好画了,林府的小厮也拿来了东西,便轮到苏流月上去演绎。 她将烧成炭黑状的一端,在石块边沿磨了磨,待前头部分大概有个笔的样子了,就开始在石块上勾画起来。 说起来,她当初是极喜欢画画的,只是工作的时候,大多都在忙业绩,忙到一度都不想看到纸和笔。 果然,什么东西一旦变成职业,就会显得乏味。 苏流月不由勾了勾嘴角,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还是自己忘了初心。走得远了,就彻底忘记当初自己是多么毅然决然地要学画画。 正在此时,林小姐身旁的一位婢女附耳说了一句话。林小姐听后便突然神色飞扬。 “梦如,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我有要事,去去就来!” 林笛话刚说完,反身就朝花园外飞奔而去。 众小姐眼见着主人风风火火地离去,撂下她们不管,难免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但正所谓官大一阶压死人,何况林笛的父亲还是大将军。她们这些心思也只好藏在心里。 于是,大家便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悄声论说台上的画作。 “用一根烧过的松树枝条,能画出什么啊?” “谁晓得。” 朱彤拉过自己的丫鬟问道:“我瞧着你适才同林小姐的丫鬟一起的,出了什么事?” 可盈刚要说话,朱彤却是瞪了她一眼,将她招了过来,凑近才道:“说吧。” “刚才我们从茅厕回来的时候,瞧见国师来了。” 朱彤心头一喜,眼珠子不由咕噜地转着。 撇去青冥岛上的那些,国师可是全天下修为最高且年纪最轻的人了。 自古美人爱英雄。 朱彤打定主意,机会难得,她定要去见上一见。 第三十九章 胜负尚未知 林大将军乃是火雷军的主帅,大定朝唯一一支拥有数千武道精锐的军队。 自昨日明仁阁里的小朝议过后,他便忧思过重,实在无法,今日下朝时,便邀了白辰去他府上。 林府书房内。 林帅负手站立,他说:“白老弟,我想好了,若到时我大定输了,我便上书圣上,禀请火雷军做第一条防线。” 年近半百的林帅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了许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人族同魔族的差距。即使是武道,在面对一个低阶魔兵时,也没有绝对的胜算。 “将军之心,白辰知道。只是……比试尚有些时日,胜负未定。” 林帅转身,大赞了一声“好”! “我大定的儿郎,各个出类拔萃,谁胜谁负……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林帅双拳紧握,似是攥了千斤坠子,钝钝地锤在一旁的案桌上。 一息之后,案桌安然无恙,上头的茶盏却是应声碎成粉末。 “对了,白老弟,前些日子,睿王向我要了个人。” “哦?” “便是我帐下最年轻的副将,苏流风。”林帅眉头微蹙,“说来惭愧,流风虽是丞相府的嫡子,但他的品性功夫,着实让我欣赏。不瞒你说,我还动过同苏府结亲的念头。” 白辰双眸微垂,摇了摇头说:“将军糊涂。” 他复又抬眼,双眼平静澄澈,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将军手握重兵,苏丞相又是文臣之首。你二人若是联姻,岂不是平白惹来猜忌?” 卿本无罪,对皇权有威胁便是罪。 “唉,我岂会不知。只是流风此人,实在是深得我心。如今却因为这等官场之事,我也只好作罢。所以,人最后我还是给了睿王。” “那将军的意思是……睿王?” 林帅摆手,“睿王光风霁月,率性爽朗,想来不至于因此做这些手脚。只是流风之人才,做皇都警卫,实在是……浪费了。还望白老弟能向皇上讨个人情,将此人还于我罢!” 白辰挑了挑眉,意思揶揄。 林帅赶忙继续道:“老弟放心,我是再不敢起联姻的想法了。” 白辰浅浅一笑:“这便好。” 林帅说者无心,白辰却是从此留心起睿王这个人来。 “咯吱——”书房门外突然传来轻微声响。 “谁?”林帅瞬息过去,打开门,将外头的人拎了起来。 “笛儿?”他又看了一眼外头,原本守着的两名侍卫都不见了踪影,不用猜,就知道定是自家闺女的手笔,“书房重地,为父说过多少次了,不可擅闯!” 林笛嘴里头应着:“父亲,女儿知晓了。”眼睛却是不住地往里瞟。 “那你这回来这里又是为什么?别是你的鸟又飞进来了?”林帅老生常谈,“书房并不是玩耍的地方!” “既是将军适时拦在了屋外,林小姐也不算是犯下大错。” 白辰从屋内出来,林笛双眸一下子亮了,“国师哥哥也在呢!” “放肆,怎么可以喊白……国师……兄长?”林帅急忙斥责。 林笛才不怕,直说:“他就像一个大哥哥一样。”说完就扯着白辰的一片衣袖,往院外跑去。 林帅不知如何是好,“你这……”他老脸一红,只好说:“白老弟,你别见怪,都是我没教好她。” 白辰但笑不语,却是收回了袖子,问道:“林小姐有何事否?” 林笛见手里空了,便嘟了嘟嘴,指了指花园的方向,“我今日办了个茶宴,国师哥哥不若去瞧瞧。” “既是林小姐办的茶宴,想必来的都是各府女儿,白辰贸然前去,恐有不妥。” “唔~那国师哥哥这就要走了吗?” 白辰轻“嗯”了一声,“叨扰将军府多时,也该告辞了。” “国师哥哥待多久都不叨扰!” “林笛!”林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上前将自家女儿拉到一边,“不得无礼!” “哼。” 白辰见林帅满脸歉意,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无妨的。” “国师哥哥真不去看吗?今日还来了苏丞相府上的五小姐,正用烧过的松树枝在石板上作画呢!” 白辰微顿,反问道:“苏五小姐?” “正是呢!苏府的嫡小姐,唤作苏流月的。”林笛见他有回应,以为他感兴趣,便又开始游说:“国师哥哥,去嘛去嘛!保准是你没见过的。” 白辰浅浅一笑:“今日实在是不便,来日方长,下次吧。” 林笛嗫嚅,却是故意将声音放大些,“您那么忙,说是下次,只怕下次又推下次!” “林笛!”这一回,林帅的脸是真的沉了下来,“国师身负重任,这大定,多少人都要依仗他。如今你越大,竟是越不知大义了吗?” 正说话间,林笛的贴身丫鬟念禾以及那两名侍卫,一齐回来了。 林帅看着这一干人等,浓眉倒竖,林笛见情势不对,便拉着丫鬟一溜烟地跑了,“父亲,女儿的茶宴尚未结束,女儿先过去了。国师哥哥,下次见!” …… “唉,老夫晚来得女,她被我们宠坏了。” “林小姐天性烂漫罢了,将军多加雕琢,定能成器。” 白辰辞了林帅,便跟着一个侍卫出去了。 在离大门最近的一处穿堂附近,朱彤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眼见着一抹仙风道骨的白衣逐渐靠近,就故意绊了自己的脚,直直往白辰身上跌去。 朱彤闭眼咬牙,她赌的就是国师仁慈,即便能看出她的技俩,亦不会任她跌在地上。 果然,她落入了一个怀抱。 可是,为何这个怀抱有些硬硬的? 朱彤睁开眼,便见到了夜七嗤笑的面孔,“小姐我见你在此处逗留许久,怎的我家主子来了,你便站不稳了?” “夜七?”白辰无甚表情地唤了一声。 黑衣青年不敢造次,立时跟上。 朱彤的双眸粘着那抹飘然离去的白衣,愤愤道:“我瞧着国师大人也不过如此,我这般容颜……”他竟看也不看一眼。 “小姐,小姐……”盏桐有些害怕地缩到主子身旁,她可是曾听过,国师法力无边,若有人随意说他不是,他都是能听到的。 “没用的东西。”朱彤一把退开丫鬟,径自朝后花园走去。 第四十章 联姻青冥 朱彤回到后花园之后,便发现众人围站在台子前,“都挤成一堆,看什么呢?” 她也挤到前边,却看到石块上画着几株荷花,或盛开或含苞待放,画得极是栩栩如生。 这时,崔梦如说:“今日茶宴到此结束,想必众小姐心中已有答案,这三颗焕颜丹该给谁了。” 说完,她便让小厮在台子上摆了两张案桌,上头都放了一整套笔墨纸砚,“按照原先各位小姐的座位,本是哪边的,便到哪边的案桌上写三个你觉得最好的演绎。” 说着,她掩嘴轻笑:“众人写完便丢到一旁的瓮子里,左右也是没人知晓各位写的是哪几个,倒也不必不好意思了。” 她踮脚瞧了瞧,在她左手边第一排第一列的是皇都执金吾府上的小姐,并不像众人一般挤在前头来赏看,许是她坐得近,早就看过了。 崔梦如说道:“傅小姐,便你先来吧。” 众人听闻,就都回了位置。 有几个关系亲近的,还偷偷推搡问对方心中到底是哪几个表演。 …… 苏流月是坐在左手边两列中的最后一个位置,她也是记得几个印象较为深刻些的,奈何她那笔字可没画那么优秀了,写得歪歪扭扭。 她写完后,赶忙折成四折,将东西丢进瓮子里。 最后,崔梦如计票,票数最多的是林笛和她的那一曲剑舞,“真是多谢各位小姐抬爱了。”她总是极为周到的。 林笛听闻,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也没太多反应,托着腮似乎在等这场茶宴尽快结束。 票数第二多的,是一位校尉府上的小姐,唤作曲清歌,她走的同林笛差不多的路子——“有人弹曲,有人舞动”。只是她是运气浮至半空,在上头舞了好几息的扇子,才落下来。 这便是有一点道行的意思,是极稀罕的,自然把别家的都比下去了。 林笛翻了一个白眼,轻哼了一声,“雕虫小技。” 她不曾故意压低声音,因此坐着离她近的几位小姐,都听见了。 但她们也只当没听见,曲清歌的哥哥虽说只是校尉,但人家年纪尚轻,又资质极高,以后的前程也是不可限量的。 这两人,她们谁也惹不起。 好在曲清歌为人倒是低调,两人看起来还算过得去。 这票数第三的,便是苏流月了。 这一次,倒是有几个人觉得不妥,说苏流月本不是她们武将世家,如今不追责她已经是宽容了,怎的还要被她占了一个焕颜丹的名额? 这时,崔梦如刚要说话,林笛便起身斥道:“我瞧着那位苏五小姐的作品确实出挑,再者按规矩来,既然那么多人都投了她一票,自然该她得这焕颜丹。这是你们自个儿技不如人,到时候传将出去,别让外边的人以为,我林笛倒是个没信义的人了!” 就这一句之后,适才还有异议的几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于是,这一场茶宴,苏流月不仅没受到什么苛待,反而还得了一颗焕颜丹回去。 在回去的马车上,女孩儿不由评道:“这林小姐也没你们说得那么坏,就是个小孩子而已,有些淘气罢了。” 碧琴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在她看来,那林小姐可是完全不把别的小姐放在眼里,着实有些盛气凌人的。 因苏流月在林府还用了饭食,她俩回到相府后,已经是申初时刻了,两人刚转过垂花门,便突然听到笑声。 苏流月稍一辨别,便赶忙将碧琴往一旁的植丛中一拉,缩在了半人高的花树里。 “姜先生,你是不知,彼时龙族太子在宫中瞧见青冥少尊时,脸色有多难看!” “哦,此话怎讲?” “彼时,少尊陪同太皇太后和雅秋长公主在园中散步,皇上见后当即着人去查了少尊进出宫的记录,竟然已有四次,且次次去的都是太皇太后的宫中。雅秋长公主又是最具道修天赋的,也最得太皇太后喜欢,怕是每次少尊去的时候,她都在呢!” “相爷的意思是,圣上意欲同青冥联姻?” 苏询顾看四周,忽然放低声音道:“姜先生慎言,那青冥少尊是何等人物,便是圣上也是不敢提姻亲这两个字的。” 姜漓会意。以少尊性情,若是把他绑进政治联姻中,只怕效果会适得其反。 苏询站定,忽而想到了当时的画面,不由又会心一笑:“不过众人的眼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两人之间好不默契啊,瞧着便是一对神仙眷侣。” “如此一来,便不惧龙族和妖族了。”姜漓适时附言,神情却并不欢欣。 少尊向来寡情,如今又怎会对一个道行并不太高的女子动情?别说是因为对方的公主身份,他可不信。 少尊此人,便是当今圣上,只怕他也未必放在眼里。 但苏询显然并不清楚,依旧心情甚好地往西院去了。 姜漓眉头微蹙,暗自叹息。突然他驻足转身,嘴角微微勾起,往拐向东院小径旁的花树中瞥了一眼,吓得苏流月赶忙屏住了呼吸。 好在他只是看了一眼,并无任何别的动作。 苏流月并不想同自己的父亲对上,听说出府之事,也是母亲准予的。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又何必告诉父亲呢。 毕竟那可是他政敌的府上。 * 深夜的清欢水榭一片水雾迷蒙,只一轮清月映照着湖面。 木秋闭着双眼,背倚着栏杆,一手托着手肘,另一手的食指便虚抵着下巴。 街巷上已敲了三下竹梆子,平伏看了眼天色,又过来劝道:“少尊,不若回屋歇息吧。” 木秋轻笑,“我十又六岁便脱凡入圣,升为小仙,如今过了快两百年,竟需歇息了?” 平伏憨憨地跟着笑了,他摸摸后脑勺道:“若是修行方面的事情,属下自然不担心。但今日少尊遇到的是感情方面的,与其烦忧,不若休憩一夜,明日再想。” 木秋睁开双眸,沉吟片刻,微微展颜道:“此话有理。万事都要依靠契机,天意是什么,我一介小仙,又如何知道呢?” “少尊如今与神界近在咫尺,怎的自称小仙。”平伏有些不同意。 “哈哈……我知晓你的意思,你觉着你家少尊,总是天下第一的。” “这本不是属下觉得,事实是如此!”平伏有些较真。 他家的少尊,天资最上乘,勤奋最上乘,容貌最上乘,脾性最上乘,总之就没有一样是不好的。 第四十一章 算计 木秋往屋中走去,复又转身,“对了,平伏,你跟着我也有百年了吧?怎的还总是自称‘属下’?众生平等,你我因缘而聚,因道而各司其职,并非主仆。” “如今当年那意气风发的小娘子都成了太皇太后,都开始算计我了,你啊……却是连个称呼都改不过来。” “少尊,属下……平伏……”青年抱拳单膝跪下,两鬓的红色发绳随风扬起。突然他惊诧地抬头,“少尊的意思是,今日在后花园,我们遇见圣上和长公主不是偶然?” “自然不是。前两次去宫中,太皇太后同我谈过联姻之事,我不置可否。今日却这般巧,先是遇见了长公主,再者太皇太后又因宫婢打翻茶水而去更衣。偏偏她回来路上又同圣上碰见了,还一齐过来……” 平伏恍然,接道:“当时长公主求少尊帮着瞧瞧她的七筋八脉,说是近来修道遇见瓶颈,不知是何缘故。偏偏那一幕被圣上太后以及一众大臣都见到了。” 木秋不由轻笑,“那一幕,可有几分眷侣的意思?” 平伏有些急,少尊怎的还开起他自个儿的玩笑来了? “那该如何是好?这皇族好不无礼,竟用这样的法子。不过青冥何惧皇族,少尊可不理会。” 木秋让他起来,他自己却往阁中走去,“傻平伏,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不过是师命难违罢了。” “什么,此事同千石道尊有关?” “是啊,还有婚书呢,大定后人与青冥后人的婚书……” 黑衣青年听着风中飘来的应答,低头沉思,眉头紧锁,仿佛遇见了万难之事。 是了,他家少尊的愁苦,便是他的愁苦。 只是如今,他却是真的不知如何解少尊之忧。 * 又到了丑正一刻时候,苏流月实在是睁不开眼,她咬了咬牙,让碧琴去端了盆凉水到床榻旁。 待水端来后,她便一头扎了下去。 “可算是清醒一些了。” 碧琴还算见怪不怪,但原先还有些混沌的织菱,见着这一举动,也瞬间醒神了。 苏流月用巾帕将两鬓沾湿的头发擦干,便坐到了梳妆台前。 “今日便给我梳个简单的马尾辫子,打成麻花就成。左右是去练功,不是去选美的。” “是,小姐。” 如此过了七天,几人才有些调整过来。 而就在去过林府的第二日,崔梦如来访,说是极为欣赏苏流月那日作的画,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梦如也知道,如此难得的画技,自是极为可贵的,我这里有一颗从妖族得来的‘九转还魂丹’,还有整整十六颗鲛人泪化成的珠子。梦如着实是喜欢……可否教授一些?” 苏流月拒绝了,“我哪里学过什么画技,不过是梦里梦见的,那日忽然想到,便试了一试。如今,我自己还糊里糊涂呢!” 屋中沉寂了片刻。 “既如此,梦如就不叨扰了。”崔家小姐神情黯淡,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苏流月顿时觉得有些抱歉,但她确实不能把素描这事儿给坐实了。 “哪里,本是梦如叨扰了小姐。” “哦,还有你的东西,也带回去吧。”苏流月说着便把东西递还给了对方。 这时,崔梦如身边的丫鬟突然嚷嚷起来,“苏五小姐好不无礼,我家小姐一片诚心,你不领情便罢了,还要赶我们走!” “不,不是啊。你家小姐这东西珍贵,如今我既教授不了什么,自然是无功不受禄。”苏流月同丫鬟辩话,冷不防地瞥向崔梦如,向她求救。 你家的人,倒是管一管啊。 这一瞥,却是让她一愣。然而她再定睛一看,仿佛又没了之前的感觉。 苏流月心想:怕是看错了,再怎么样,对方也只是个娴静乖巧的小女孩儿,怎么可能会有那般阴鸷的眼神呢。 崔梦如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狠狠斥责了自己的丫鬟,还亲自赔罪。 她离开月笙居没多久,却是碰到了苏流忆。 “崔小姐来寻五妹妹啊?”这条小径,只通往月笙居。 “是啊,苏二小姐别来无恙?” “我过得尚可,但比不上五妹妹福气好,不过才去了一趟林府,便得了崔小姐这般好的闺友。” “哪里是这般,林府那日,我表姐有些怠慢了苏五小姐,我今日特来致歉。只是,我的东西,只怕苏五小姐看不上罢了。” “哦?” 崔梦如掩帕一笑,“一颗九转还魂丹,还有整整十六颗鲛人泪珠,我也只拿得出这等成色的东西了。” 苏流忆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不由嘴唇微张,心里越是嫉妒起来。 这两样,可都是有市无价的东西! “不过是怠慢,崔小姐这致歉礼也太贵重了,难怪五妹妹不肯收。” 崔梦如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谁让我家表姐得罪了苏五小姐呢,她可是苏府的嫡女啊。”说着,她忽然掩住了嘴,连连道歉:“瞧我这嘴笨的……我的意思是苏府的人,我们都是惹不起的。” 苏流忆暗自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崔小姐若是信我,便把东西交给我吧,我拿给五妹妹。” “如此再好不过!梦如谢过苏二小姐了!” “客气了……” 两人如此谈定后,交了东西,各自心中都有了计较。 …… 又一日,苏流月刚从被窝里出来,就打了个寒颤,她吸了吸鼻子,问道:“碧琴,可是入秋了?我觉着今日倒比之前凉了许多。” “是的,小姐。如今立秋都过去一半了,可别冻着。”碧琴说着便从箱笼里寻了一件草绿色绣蝶披风,摆在了床榻旁。 苏流月仍旧从狗洞中爬出去,只是这一次,她总觉得身后似乎有人尾随而来。 但每每转头去看,又是什么也没有。 她揉了揉眼睛,暗想定是自己尚未全醒,出现幻觉了。 出了狗洞,一切如常。夜七来接她,她到了结界门口之后,轻声说:“荼蘼花事了,芳菲尽落荒。” 苏流月疾步赶到那块青岩石旁,师父依然先她一步已经在了。 “师父。” “嗯。” 白辰负手而立,苏流月等了一会儿,他仍没转过身来,也不说话。 女孩儿转到他前边,笑嘻嘻地问:“师父,那徒弟先去听息静心了?”因这几日,总是先静心,后行小周天,前日还学了行大周天。 白辰转眼看她,“今日为师教你运气施法可好?” 苏流月的双眸骤然变亮,连连点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二章 法不在简而在深 “月儿,施法分四项,分别是困、转、化、打,你若能将敌手困在你的法阵中,便为你自己取得了先机。若对方实力强劲,你却能将他打在你身上的法力,转到别处去,那至少说明你不会扛不住。化便是化解,大伤化小伤,小伤化无伤。最后才是打……” 接着白辰望着她,叮嘱道:“道修一事,终了,还是要与人对阵的。为师刚才说的,你定要牢记。” 向来沉稳内敛的白辰,不知为何神色中出现了一丝担忧。 “知道了,师父。”苏流月点头如蒜,黛眉轻蹙,在心里又复述了一遍。 说完,白辰便在青岩石前边的空地上演了一套拳掌。 苏流月越看越惊诧:这不是她经常在广场上看老爷爷老奶奶们打的太极吗?虽然她也不懂太极,只是这架势这刚柔并济的感觉都是一样一样的。 空地除了正中一片,其余的地方都落满了荼蘼花瓣,有些地方甚至堆成了厚厚的一层。 随着白辰的掌风回旋,四周的花瓣纷纷凝聚到他掌心,变成了一个花球,接着他稍稍一推,花球“嗖”地飞入空地前方不远处的大水潭,激起的水花有几丈高。 苏流月的嘴巴睁成了圆形。 白辰说:“这套拳法,唤‘混沌’,乃是道修的基本拳法,莫说是像‘蝶意楼’那般的道场,便是藏书稍丰富一些的书楼,也有卖这本秘籍。” 他见徒弟疑惑,便解释道:“许多人以为,道法必得修习我派的《凌云意》,或是青冥千石道尊一派的《无尘》,才能让法力胜人一筹,实则不然。法力依赖的是每个人的修为,而秘籍只是招式。这套《混沌》,便已经囊括了困转化打,乃是大巧若拙的上乘秘籍。” “师父,徒儿懂了。”苏流月微微一笑,“这《混沌》,便是书法中的‘永’字,虽极简,但徒儿若是练好了它,就相当于一通百通,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白辰轻笑,摸了摸女孩儿的头,“月儿真聪明。” 苏流月不由闭眼,缩了一下。 等她反应过来,白辰已经又摆好架势,让她跟着一起学。 …… 一个时辰眨眼便没了,苏流月现在已经能完整地打这套拳,只是不够流畅。 时间到了,白辰正准备离开。 “师父,你每日都那么忙吗?” 白辰愣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回道:“至少不像月儿一般,还有时间去将军府上吃茶。” 说完,他瞬间消失在了结界中,独留苏流月一个人站在原地,小脸一会儿粉,一会儿白的。 她懊恼:这件事情师父怎么会知道的? 师父最讲求练功刻苦,如今自己嘴上应承着,实际上却偷偷去做了别的事情,难怪师父会生气! 白辰走了,苏流月也想早些回府,以免太晚了回去,反而不便。 女孩儿瘪了瘪嘴,不由自语:“人家也是有苦衷的嘛!”但是这整件事情的由头,本也不是什么好的,她自然也不能跑到师父跟前,解释一番。 何况,说不如做,不若以后多用功一些,师父看到自己进步了,自然就不气了。 …… 不久,她便到了相府后院的那个狗洞前。然而她还没钻进去,就看到不远处有一顶轿子抬出来。 那不是苏府的后门吗?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身旁的夜七一把拎起,躲到了树上。 此时才卯初,天有些亮了,但还没亮透,躲在树丛里倒是更不容易被发现。 苏流月从树叶的缝隙中往外看,那轿子身边护着的人,竟然是苏锦,那不是父亲身侧的贴身小厮吗? 女孩儿更疑惑了! 苏锦站在轿子一旁,谨慎四顾,发现无甚异常后,才挥手让轿夫抬轿子离开。 晨风微微卷起轿帘,苏流月看到了里头那张明艳而慵懒的脸。 她来这个时空也有一段时日了,若她判断得不错,那应该是一名伶人,寻常家的女子都不会做那样打扮的。 只是,为何她会从相府中出来? 而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夜七疑惑的声音,“尤伶?” “那是谁?” 夜七赶忙用手捂住了女孩儿的嘴,只因苏锦还未离开。 之后,苏流月还要问个明白,夜七却懒得多说。无法,刚才那一耽搁,天色又亮了一些。 女孩儿只好先钻进狗洞。 *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八月来临,离神灯节也不过只剩八日。 秦三娘特别叮嘱了林管家,给各院的小姐们多分些例银,还特准她们这几日能出府亲自采办东西。 自八月初八这一日开始,直至八月十五,大定的子民乃至龙族妖族都会虔心拜祭“月神”。 而很显然,今年的神灯节,将会发生更多的事。 苏流月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的纱裙,纱裙层数虽多,却轻薄得很,穿在身上,丝毫不觉得热。 “为什么是拜祭月神?”她问正给她贴桃花花佃的碧琴。 “据说数万年前,神界覆灭之后,魔界为了给魔神报仇,倾巢出动。所过之处,无一不生灵涂炭。而那时,月神其实尚未陨落,但他为了众生,不顾自己的伤势,毅然出面阻挡魔军。最后精气耗竭,便随众神一齐消散了。” “哦——”苏流月听闻,饶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接着她又问:“既是神界覆灭,那月神又为何能存活下来呢?” 两个丫鬟互相对视,皆答不上来。 织菱想了想,脱口而出:“自然是上天庇佑。” 苏流月情“嗤”一声,“若像你这般说的话,神界本就不会覆灭!” “小姐何出此言?” “你想啊,神多强大?这世上,除了天能收了他们,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因此,神界覆灭,应是天的旨意。既然是天的旨意,整个神界都没了,月神与众神又有何不同,能得以独存?” “是啊……”织菱歪着头,一下子便糊涂了。 苏流月瞧小姑娘神色郁了些,便另说了个话题,“神灯节时,可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正给她挽发的织菱闻言,瞬间眉飞色舞地说起来:“有,有,多着呢!放河灯,歌舞杂技,美食美酒,什么都有,可热闹了!” 苏流月双眼弯弯,不由有些憧憬,“今日天气正好,不若我们也出去采办些物什,以备神灯节之需。” 两个丫鬟一并应“是”。 第四十三章 实力才是根本 前几日,彩凤身上的伤情也有了好转,已经能自理了。苏流月便准允织菱也能跟着一起出府。 但小彩凤就没这么好运了,按她家小姐的话来说便是,“身体总是第一位的,你这伤情才恢复了些,别是出府去了,劳累了反而好得慢!” 于是,任她彩凤如何证明自己身强体壮,只出府一趟,不会影响伤情,苏流月一概听过就算,一副我的决定我捍卫到底的姿态。 终了,小丫鬟实在没法子了,只好蔫蔫地嘀咕:“许久都没吃白糖糕了,小姐明明要出府,却也不带我。” “这好办,我替你捎回来可好?” 苏流月应得干脆利落,徒留彩凤一脸懵逼,待她反应过来,人都已经走了。她只好跑上前去,扒拉着门边喊道:“我要如意糕点铺子的!” “晓得呢!”织菱转身向她挥了挥手,欢快地像一只出笼的鸟儿。 一行三人出了院门,碧琴先行,去吩咐备马车,织菱则陪着自家小姐。 行至垂花门时,苏流月遇见了她那三位庶姐姐。 “三位姐姐好。”她福了福礼,大约只停了一息,见无人应声,便径自起身朝垂花门去了。 “五妹妹,你这也忒假了,瞧着是在同我们福礼,我们都没出声,你就自个儿起来了,就算是装装样子,好歹也装久一些不是?”苏流萤见这情势,就像是炮仗遇到香,一下子就被点着了。 苏流月莞尔,这位四姐姐可真是够能折腾的,之前母亲打她的板子,才刚好些呢吧,又要来触她的霉头了。 她转身往回走了几步,脸上笑盈盈的,“四姐姐,我还以为你们觉得我是自家姐妹,嫌我多礼了,正不好意思说话呢……于是就自己起来了。原来不是,是妹妹错了。” 说着,她又福了福礼。 总之这种费点力气又没实亏的事儿,她没啥不情愿的。 苏流霰瞥了一眼苏流萤,见她神色郁愤,只好上前去扶了五妹妹一把,“都是自家姐妹,哪里有这么多礼数,妹妹快起身来。” 苏流月谢过,又说自己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突然,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唤道:“五妹妹,大哥昨日晚间到家了,今日便在偏厅给众人分礼物呢,也有你的份儿,有了空闲,便去看看吧。” 大哥? 苏流月想了片刻,才记起来,她回道:“大哥真是有心,谢谢二姐姐提醒,待我回来便去偏厅看看。” 等她们走了,苏流萤不由嘲道:“二姐姐,瞧见了没有,你的好意,人家未必领情呢!” “五妹妹想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哼,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神灯节在即,不过是要同我们抢好姻缘罢了。” 苏流忆诺诺地低头,也不回话。苏流霰更是不会为这种话头开口。 苏流萤气极,觉得这两位姐姐真是一个比一个蠢,“你们怕还不知道吧,如今姜先生已经收五妹妹做学生了!” 自从那日她知晓五妹妹赴了林小姐的茶宴之后,便寻了机会,将此事告诉了父亲。 原以为父亲定会狠狠罚五妹妹,谁曾想,一旁的姜先生竟然为妹妹辨白。 还不止如此,姜先生竟向父亲请罪说,如今五妹妹是他的学生,赴约林府茶宴的事情也是问过他的,如今若是出了差错,他也有过。 可是父亲又怎会责罚姜先生呢。 于是,那事便就此揭过了。 但是,这样的结果,比不罚苏流月更让苏流萤难受。 难道就因为五妹妹是嫡女,所以她一病愈就能拜姜先生为师? 苏流忆抬眼看了一眼四妹妹,复又低下头去,“姜先生乃是夜道尊的高徒,五妹妹能做他的学生,定然是身上有我们所不及的天赋。” “嗤……”苏流萤翻了翻白眼,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气呼呼地离开。 而苏流月那一头,却是有她自己的想法。 之前她让碧琴去打听祠堂外有人被打晕的事情,是何人第一时间告知祖母的。 起先无甚消息,直到后来,碧琴派月笙居的一个洒扫丫鬟混到下人堆里待了几日,才得了点有用的,说是二小姐身旁的香凝,那日恰好路过祠堂,见着此事便慌忙上报了。 这么一来,苏流月自然要询问起她这二姐姐来。 偏偏丫鬟们闻言都直摇头,说别人尚有可能,二小姐却是绝不可能坑害月笙居。 苏流月问她们何出此言? 丫鬟们就说夫人同二小姐的感情不同于旁人,说二小姐的姨娘生性谦弱,夫人怜惜她们,从来都是颇为照顾。 二小姐也是个懂事念恩的。 “哦。”苏流月当时嘴上应和,心里却不这么想。 不为别的,就凭她月笙居的人,也敢这么肯定地替她那二姐姐开罪。 说句俗气的,越是不可能的人,往往越可能。 这本只是一个念头。 但是,自从苏流月开始有意无意地更关注她那二姐姐之后,还真发现了一些端倪。 比如今日,二姐姐同她这位五妹妹说话,也是敛声屏气,轻声细语的,一副怕得罪她的模样。 偏偏她二人也不算陌生,在母亲的妍雅苑,也是有说有笑的…… 不对不对,不是她跟二姐姐有说有笑,而是二姐姐同母亲有说有笑,而她本人几乎没有单独同二姐姐相处过。 苏流月边往外头走,边回忆之前所有关于这位二姐姐的片段。 奇怪的是,还真是少之又少,对方可谓是一个存在感极低的人。 低到即使做了什么,也没人会往她身上想的程度。 女孩儿突然有些细思极恐,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真小人,而是假君子,更可怕的是隐藏极深的假君子。 苏流月深吸一口气,正巧碧琴和车夫已经在府外等候。 她同车夫说了句“蝶意楼”,便径自上了马车。 是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苏流月不会冤枉了谁,但外人也别想随意拿捏她。 在荼蘼结界中,师父好几次都提到了蝶意楼,如今也是时候去见识见识了。 提升自己的实力,是未来做一切事情的基石和根本。 第四十四章 蝶意楼前 苏流月报的地方可是“蝶意楼”,马夫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想再确认的时候,小姐已然钻进车厢里,他不敢多问,而且他确实听得真切,小姐说的就是“蝶意楼”。 两个丫鬟都知晓自家主子近来跟着姜先生修行颇为刻苦,起得比鸡早,平日无甚要紧事情,也待在闺中修习。 但是,如今自家小姐要去蝶意楼,两人心里又有些复杂…… 这才多长时间,小姐怎么可能达到结丹期呢? 她们虽然不知道普通的道修者达到结丹期需多少时间,但就算是极有天赋的人,也得要个数载春秋吧。 如此这般,马车行了约一刻钟左右,碧琴尚忍得,织菱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 “小姐,你去蝶意楼做什么呀?那……那里可是要到结丹期的……”小姑娘的不解和疑惑全写在脸上。 苏流月凝神一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她咧嘴一笑,“不要紧的,我就是去瞧瞧,呃……若这次进不去,仅当认个眼熟罢。” 实在是师父提起过许多次,她心中好奇得紧。 “什么?”织菱小脸皱成一团,明明小姐说的每个字,她都听明白了,偏偏弄不懂整句话的意思。 大定朝崇尚谦逊,蝶意楼的规矩人人都知道,万一传开去了,只怕会被人嘲讽说小姐不自量力,不自知。 碧琴拉了拉姐妹的袖子说道:“既如此,也是无妨的。” 织菱嘀咕,“怎么能无妨呢,道场人多口杂……哎呀!” * 楼影幢幢,约莫一个时辰左右,马车便停了下来。 苏流月挑了挑眉,掀开车帘往外一看,外头人流如织。 她跳下车环顾了一圈,不由惊叹。整个广场一眼望去,竟然看不到边际,而且精巧机关,灵丹药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售卖,可谓是应有尽有。 “我以为作为道场的地方,该是清清静静的,没成想,竟然如此热闹?” “小姐,如今天下太平,许多人家吃穿足够,为着能延年益寿,或者青春永驻,来蝶意楼求各种丹药灵草,花多少钱财都愿意呢。”碧琴边说边将帽帷给自家小姐戴上。 苏流月听得啧啧称奇,“看来在这个时空,有钱有权是真的好。” “这个时空?”碧琴觉得此言怪异得很,忍不住发问。 苏流月反应过来,囫囵摆了摆手,就往前走去。 两个丫鬟让车夫在广场一角等候,就赶忙跟了上去。 几人走了约一盏茶时间,才到一个上书“蝶意楼”的石门前。 苏流月站在底下仰望石门上的三个朱红大字,心里开始鄙视自己的见识浅薄,她一直以为蝶意楼就是个酒楼一般大小的地方呢。 女孩儿撩开帽帷,往石门里望去,里头像是若隐若现地漂浮着阁楼无数。 “这也太壮观了!我瞧着并未出城,皇都竟这么大吗?” 织菱掩嘴笑道:“小姐,其实这地方本没那么宽广,不过是此楼的主人法力高深,愣是将皇都东南处一片官宅大小的地方,变成了如今这样一座城一般宏伟的楼!” “竟是如此?” 碧琴附言,“千真万确。” 三人过了石门,便沿着一条约丈宽的石板路走。 苏流月左右逡巡,两旁都是水,水烟织如雾,凡是过了几丈远的地方,全都看不真切。 “小姐可是要进蝶意楼?”几人尚未反应过来,一个原本蹲在一旁的男子突然就跳起来,凑到苏流月面前说道,“小姐安好,我这儿有快速进阶的丹丸,可助您顺利进入蝶意楼。只需五金一颗,如今只剩这最后一丸了。” 女孩儿往后退了几步,眉头微拧。 碧琴二人赶忙拦在自家小姐面前,“哪里来的胡赖子,皇都道场门前,也敢坑蒙拐骗?” “这哪里是坑骗呢?”说着,那男子就拿出一个纯黑色的瓷瓶,只有三截指长,他将木塞子打开,将东西凑到织菱面前,“这位姑娘,您瞧个真?” 织菱将信将疑地凑上去看,果然发现其中有一颗发着金红色微光的丹丸。 她上去附耳道:“小姐,像是贵重的。” 碧琴怕织菱看错,便也凑上去瞧了瞧。过了一会儿,她向小姐点了点头,顿时神色也犹豫起来。 她是听说有些丹药能掩人耳目,骗过蝶意楼的仙使,但也怕自己三人受骗,被人知晓,反而更侮了小姐的名声。 又或者弄虚作假被仙使发现,就更糟糕了。 刘四将一切看在眼里,又撇了撇那个戴黑色帽帷的女子,他知道那才是正主,但奈何人家没有声响。 于是他便叹了口气道:“既然小姐信不过,那也无妨。左右好东西不怕没人买……” 他将黑色瓷瓶盖上木塞,收回了窄袖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慢着!”织菱急得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她压低声量催促道:“小姐,您说呢?” 苏流月“唔”了一声,就在刘四以为又一桩生意快成了,脸上满是喜色地转身之时,女孩儿平静地说道:“这么好的丹药,那自然要留给别人了,我们走吧。” 直到几人走出了十几米远,刘四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看走了眼,对方明明道行尚浅,瞧着又极想进入这蝶意楼,而且据人传报,她们坐的可是高门贵府的马车,应当是不看重那点银钱的。 “哼,真是越有钱,越是一毛不拔。”刘四往一旁一蹲,又开始等鱼儿上钩,顺带还时不时地往石板路上望。 他们这三教九流的,也就只能跟大伙儿在外边的广场上做几单买卖,真要越过蝶意楼的石门去,那便有麻烦了。 主仆三人又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一座上书“蝶戏水”牌匾的阁楼,楼前等着一些人,有的镇静地坐在一旁的亭子里,有的焦急地往里看。 织菱也越发紧张起来。 “少爷少爷,仙使如何说?” 一个穿着上好湖蓝冰缎绣银线衣衫的公子从里头出来,神情颇为沮丧。 他蹙着眉,低头疾步从石板路上走了。 不一会儿,一位披着轻纱布帛的女子拿着一只琉璃小盏,用手在里头点了点,又在阁前那片告示栏上点了几笔。 待那女子离去,众人便围上去看。 上头写着:南府府主家大公子崔梦泽筑基有成,次年方能再试炼。蝶意楼于顺泰四年八月初一书。 第四十五章 学会御行 苏流月戳了戳碧琴,抬头望着告示牌,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便是不到结丹期被仙使劝出来了。” “这就不能进了,还得等次年才能来?” 碧琴点点头,不说话。 苏流月思忖片刻,这人到了筑基期,说明至少已经过了炼气九层,比她可强多了啊。 她练了这许多天,也不知道到炼气哪一层了。 师父也没指点她这方面的东西,只让她勤修。 “小姐……”织菱左右环顾,轻声劝道:“这被公示出来,多丢人啊,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苏流月沉吟片刻,轻舒一口气,“我还是要进去瞧一瞧。” 她的想法很简单,去看一看,就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情况了,也好为下一次做准备。 至于别的,她也管不了许多。 然而,她刚走了几步,又返回来,将帽帷摘下,递到碧琴手中。 既然是去见仙使,戴着帽子,总不太礼貌。 “哦,对了,适才我不让你们买那黑瓷瓶里的东西,实在是那男子的技俩太拙劣,我都瞧见他往里头丢了东西,那瓶子里头才亮起来的。” 苏流月撅了撅嘴,“那东西就在他指甲缝里,就像粉尘那般小。” 说完,她就往阁楼中走去,徒留两个丫鬟愣在了原地。 “粉尘般小的东西,小姐是如何见到的?” 碧琴摇了摇头,她们的小姐,到底是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了。 刚进入蝶戏水阁楼,便看到一面一人多高,约两丈宽的金黄色木质屏风,中间装有一幅素画,画上有一轮清月,一人坐在清月下,低头抚琴。 画的左侧,有隽秀的字体写着“月神”。 苏流月心里升起一股崇敬,这便是在濒危之际,还不忘拯救众生的真神啊? 她敛神屏气,俯身作揖。 这样的人,确实值得每一个道修者尊崇。 女孩儿转过屏风,便有仙使引路到最外边的一间屋子登记名册。 籍贯,府上,名姓,师从何人等等。 给她登记名册的那位仙使面容清冷,即便是她相府的身份,对方听到后,神情也无丝毫变化。 倒是当她说出自己师从姜先生时,对方不由反问了一句,“哪位姜先生?” “哦,便是夜道尊的弟子,姜漓。” 这时,那位仙使方扫眼打量了她一眼,“倒是看不出来,姑娘竟是咱们楼主的师侄。” “啊?” “然,就算姑娘师承姜先生,到了这蝶意楼,还得按照这里的规矩来。” 于是,苏流月拿了块木牌,又由之前的仙使带着往里去了。 “苏小姐,要进这蝶意楼,需得推动这蝶戏水的阁门,你运气行法,若功力足够,这门便轻易而开。” “请问仙使,先前多有听闻,说要进蝶意楼,需得到结丹期,如今规矩竟改了吗?” 这引路的仙使倒是和善,她盈盈一笑,柔声回道:“我家楼主念及武道修者,年初刚改了规矩,只要能推动这阁门,便算通过。若是达到结丹期的,自然也没有不能做到的。” “哦——那仙使姐姐,外头贩药可提升修为的,可是真的?” 仙使听闻敛去笑颜,颇为无奈道:“这世间,一分勤苦,换一分修为,哪有什么速成的丹丸啊。我家楼主宽厚,总留那些人一条生路。如今看来,他们依旧是冥顽不灵。” 这样说,苏流月就懂了。 她向仙使抱拳道谢,之后开始运功贴双掌于门上。 真气运转,女孩儿渐渐觉得门上有一股力与她相抗,像是要把她推开。 她便想多运转一些真气…… 如此你来我往,几番推行,女孩儿每每觉得自己快支撑不住时,气海中仿佛又会有真气涌上来。 她的额头已然冒着细汗,仙使在一旁看着,随时准备护法,以防试炼者,被自己的功力反噬。 “咯吱——”阁门应声而开,苏流月立时纳气收功。 她转头望着仙使,“这?” 仙使脸上也有一瞬间的惊诧,不过很快满面喜色,“苏小姐,您,您通过了!” “果然是姜先生指点出来的徒弟,小小年纪,竟有这等修为,不消一盏茶的时间,竟然退了阁门上附着的法力。” “快,快请进。我定要将此事报于楼主。” 苏流月一脸懵懂,她自然感觉到了中间过程的吃力,但也没有觉得特别艰难。 所以,她其实并不理解仙使的欣喜若狂。 好在能通过总归是一件好事,她本人也觉得蛮高兴的。 过了阁门,苏流月差点惊叫出声。 她惶惶然退回了门里,一只脚刚伸出了门槛,尚未踩下去,就收了回来。 “仙女姐姐,这……这是障眼法吗?” 原来门外根本没有路,从这里往下看,还能见着那片迷蒙的湖水。 只是,从这个视角看去,仿若人在半空。 仙使往前一步,然后转身伸出素手,让女孩儿搭着,“苏小姐莫怕,这便是蝶意楼。此处既然作为道场,就是这样的。这也是为何,蝶意楼对道修者有结丹期这一要求,否则只怕来去都不便。” 苏流月慢慢起身,纵然她没有恐高症,但做了这么多年的普通人,对这种诡谲之事从心底里,还是难以接受的。 她不敢踏上去。 “苏小姐莫怕,你既有了此等修为,一切便是能顺理成章地做到,无需多虑。”仙使仍在安抚她。 “好,仙女姐姐,我且将小命都交于你手上了!”苏流月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底已有坚定之意。 幼鹰被大鹰从悬崖丢下,方能成为雄鹰。 她苏流月,既然想要有所成,自然也要踏出这一步。 “姜先生想必从未让小姐御行过,苏小姐莫怕,你只需提两分真气,便能在蝶意楼身轻如燕,来去自如。待你在蝶意楼登记入册,得了楼主准允,更能从府中,转眼便来到这蝶意楼。” 这么说,苏流月就懂了。 如此一来,她以后也能自己去结界,不用被夜七拎着来回了。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苏流月忙运气提气,然后搭着仙使的手浮空走了起来。 走了十几步,她欣喜不已。 她竟真的能漫步云端了…… 以前每日午后静心听息,运气行小周天,大周天,都只是按照师父所言行事。 今天她第一次见到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成果。 怎能不高兴? 如此走了一段,仙使又让她轻踏步子,运气御行。 虽然动作不够娴熟,但她还真的飞了起来。 如此御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终于看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阁楼,上书“蝶意楼”。 第四十六章 轻怒冰惩 苏流月望着上头“蝶意楼”三个蓝底金色大字,心中涌上一股异样的充盈感。 然而,还没等她感慨一二,就有许多人从四面八方御行而来,进了这蝶意楼。 不消一会儿,甚至连外边都围满了人。 “仙女姐姐,这是什么境况?” 仙使眼中也有几分疑惑,她摇了摇头回道:“这我也不知。” 说完,她就径自上前去一探究竟。 苏流月无人引路,也不知该去哪里,便也跟了上去。 待她靠近门外的时候,便听到两个一男一女的声音。 “少尊,道友一场,您何必如此呢?” 男子似乎叹了一口气,“仙子,秋是何时来蝶意楼给的礼封?当初接礼封的时候,蝶意楼可是一口答应的,如今已然过了期限,秋竟然不能过问吗?” 此处云集各类道修者,男女老少皆有,苏流月被挤在门槛的一个角落,踮着脚才能观瞻里头的景象。 那位仙使姐姐已经到里边去了,说话的两人离得远,苏流月也看不真切。只觉得那两个人周身都萦绕着一股仙气,跟周围的一群道修者比起来,竟有鹤立鸡群的意思。 苏流月听了一会儿,并不是很明白他们在争什么,但等她想挤出去的时候,才发现,这外头也挤了不少人,真是想走都走不了。 既来之,则安之,女孩儿干脆站在这人群堆里打量这楼里的景观来。 楼很高,屋顶点缀着一些会发光的珠子,她眯了眯眼,光线还算温和,既能照明又美观,看样子又是件宝贝。 外头看着像是好几层的楼,其实里边只有这一层,整个有八九丈那般高。 楼的进深也大,像是有普通屋子的十来间那样。 整个楼的布置倒是简单,除了玉阶上的宝座以外,下边正中就是一条玉石铺陈的路,两边就是四个由玉石分隔而成的水池。 那玉石路在楼顶的光珠照耀下,盈盈发亮,里头像是有雾状的东西在流转,整块玉石浑然一体,丝毫看不出杂质。 而两边的池子里,竟然还有五彩的珊瑚,更有一些她喊不出名字的东西,女孩儿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这里是道修者追崇的地方:一扇蝶戏水的阁门,隔的却是凡尘和仙境啊。 这时,那男子转过身来,围观人群中不由响起吸气声,一瞬间人头攒动,倒有些市井看热闹的气氛了。 苏流月一看,也是觉得有些惊艳。 男子眼睛上蒙着一条薄薄的纱绢,两鬓的头发随意垂着。她依旧是看不真切,但就是觉得那人好看得紧,就像……就像那个人——她最初进皇都时无意间瞥到的一个男子。 不过,那人有一双慵懒而深邃的眼眸,这个人却将眼睛蒙了起来。 “这位道友,那男子是谁,站在中间的那位漂亮仙使又是谁?”苏流月戳了戳站在她身旁的一位青年。 那青年睨了她一眼,看她的神情像是见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样,“你这样的,竟也能进蝶意楼?青冥少尊和白楼主都不识?” 说完,他更是嫌弃地往另一边挤了挤,还一手翘着兰花指挡着靠近苏流月那边的脸,一副不想再理她的模样。 苏流月恍然,开始卯足了劲儿往上蹦跶。 青冥少尊她可是听说过的,至于白楼主,能担得起这蝶意楼楼主的女子,那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今日她见了这两号人,可是赚到了呀。 只是越到后边,好像气氛有点不对。 “还请少尊见谅,实在是寻不到合适的人。” “哦?”木秋轻笑,“那敢问仙子,可否给个准话,蝶意楼几时才能有人选?” 白茹盯着男子,神情似笑非笑,眸中情绪万千,“这如何说得准,契合的道修者自然是可遇不可求的。” 听到这里,苏流月才有些懂了。 她听师父说过,道修者大体上分为两派,一派是静修,一派是双修。虽然殊途同归,但是对于大多数道修者而言,静修方能走得更远。 双修虽说可以在修行时,互相协调,以防走火入魔。但实际上,融合两个人的修行原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更遑论,双修久了,还有可能生情。 在以静心为基石的道修路上,生了情,那几乎就是自毁道程了。 这位青冥少尊,想必就是走的双修路子,难怪看起来跟师父不太一样。 至于到底哪里不一样,苏流月也说不上来。 然而刚才那一番话,倒是引起了周围人的议论。 女孩儿见之前那个嫌弃她的青年,喜色溢于言表,嘴里碎碎念着什么,她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词,组合起来的大概意思是:少尊正在寻新的双修者,他有机会了。 苏流月闻言摸了摸下巴,连她这种没啥经验的人都知道,双修肯定要找功力相仿契合的人,那个青冥少尊应该怎么都不会找他们吧? 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中央的白茹,不由点了点头:也就白楼主瞧起来还匹配一些。 女孩儿这么想,也就这么说出来了。 虽然声音不大,但就在她身周的人还是听到了。 有些人侧头打量她,见她是个小女孩儿,就不多说了。 只是那青年实在是忍不了了,他低声斥道:“小丫头,道行不够别人尚且念你年纪小,但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苏流月拧了拧眉,“我说什么了?” “嗤——”那青年不由嘲道:“白楼主同少尊月前因各自修行法门不同,解除了双修。此事整个道修界皆知。如今你在蝶意楼,复又提起,意欲何为?” 女孩儿正想说自己不知道啊。 那青年又接了一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流月撇撇嘴,她并不太理解其中的道理,想必又是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 她这人就有一点好,不知为不知,明日问问师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突然,她觉得特别冷…… 再一看,发现整栋蝶意楼迅速被白色的薄冰覆盖,由上及下,由宝座到门槛。 “是《无尘》里的‘寒冰绵意法’,大家快走!” 人群突然开始向外撤,苏流月自然也随着人群走了。 她转头一瞬间,见到之前给她带路的那位仙使姐姐踉跄着跪在那片玉石板上,跟白楼主说什么…… 白楼主的双眸却一直盯着那位少尊大人,神情却是她无法解读的复杂…… 第四十七章 答应 白茹看着眼前这个似梦似幻的男人,说不清到底是爱还是恨。 若说爱,爱怎会让人如此难受,若说恨,若他能让自己常伴左右,她也就满足了。 现如今,她跟他不过才解除双修月余时间,他竟然又这么迫不及待地寻下一个。 他对她,是真的毫无一丝情分。 她听着子沫低声诉说着今日楼中来了个天赋极佳的少女,恐能符合少尊的要求。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有一些灰败,“少尊,子沫所说的人,不知您可愿试试?” “权且如此罢。”木秋不再多言,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挤在门外的一众人等都吁了一口气,蝶意楼中的寒意也迅速褪去。 白茹勾起唇角,有些自嘲自笑,仿若呓语:“他竟宁可取一个无名小卒,也要舍了我……” 子沫依旧跪着低头不语,眼前的裙摆微微一动,楼主离开了,而就在刚才的那片玉石上,却留下了一滴晶莹的水珠。 是泪。 等到蝶意楼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祥和,子沫才起身来。 她不知自家楼主怎么了,整个人明明没怎么变,却突然黯淡了。 她到了楼外,见到了那位苏小姐,便上前致歉:“适才楼中出了点状况,还望苏小姐见谅。” 苏流月摆了摆手,“刚才的事情我也瞧见了,仙女姐姐不必自责……那我接下来还需做什么?” 子沫微微欠身,笑答:“苏小姐见谅,今日楼里出了点事情,有些不便。不知过两日小姐可有闲暇,届时再过来,小仙再引您去见楼主。” “唔~那也好,那……我这就走了?” “苏小姐。”子沫赶忙喊住她,“您若愿意,小仙引您在这蝶意楼四处看看可好?” 苏流月瞬间笑靥如花,频频点头。 蝶意楼共分五大场,分别是道籍券书场、演武场、静修场、丹药场、授道场。 道籍券书这一块便是各类道法书籍,有放在书阁的,有刻在碑铭上的,也有化为玄文,只得有缘人才能从物件上领会到的。 演武场中便是各位道修者互相切磋论道的地方。 丹药场中各种珍稀药草应有尽有,有些是无偿供道修者自取自用,有些则是需得用相应的条件换取才能获得。 授道场便是有德高望重,道法高深的前辈讲课,又或者给道修者解惑。 总之,苏流月跟着仙使转了一圈,真个是开了眼界。 “苏小姐,您可喜欢这蝶意楼?” “那是自然。”女孩儿望着这如仙如梦的道场,心里头那份激动尚未平静下来。 子沫突然俯首欠身,“还请苏小姐救蝶意楼一救?” 女孩儿脸上依旧挂着笑,但有些不自然,“仙女姐姐,您这是……” 这转变也太快了吧。 子沫如实道出,“不瞒苏小姐,先前蝶意楼接了青冥少尊一桩单子,少尊更是奉上了极为丰厚的礼封。按照楼中的规矩,若是在期限中做不到客人期许的那般,便是要退回礼封,并且加倍赔偿。” 女孩儿微微一顿,“这……我能如何?” 按照子沫的意思,适才在楼中,她举荐的就是苏流月,而且少尊还应允了。 “什么?”蝶意楼会不会太不严谨了,整个大定朝是没有道修者了吗?还有那个少尊,他不是被传得神乎其神,怎么也会答应? “苏小姐天赋奇佳,又有名师指教……说起来,少尊的师父千石道尊同姜先生的师父夜陌子道尊,还是至交好友。” 苏流月恍然,难怪要举荐她了。敢情这蝶意楼是要借这层关系…… 只是…… “我虽愚钝,但也明白自己同少尊的修为差了不知多少,这么贸然前去,只怕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给蝶意楼招了麻烦。”她摸了摸鼻头,小声说道:“那少尊看起来并非和善之人呀……” “苏小姐放心,其实……这件事情,若深究起来,反而是蝶意楼的不是。” 苏流月“唔”了一声,“仙女姐姐何出此言呐?” 子沫抬眼望向女孩儿,“彼时少尊有言,蝶意楼只需尽人事即可,倾力为他寻双修之人,若彼时他仍不满意,礼封不退,他亦绝不苛责蝶意楼。” 苏流月点了点头,这么看的话,那青冥少尊也算是个讲情面的。 子沫叹了一口气,“这本是最好做的一桩单子,偏偏楼主千挑万选,却始终定不下合适的人。如今期限已到,少尊早派人前来提醒,楼主依旧无甚动作,才有了今日之事。” 女孩儿勾了勾唇:“瞧着是因为白楼主太过仔细了,不肯随意交了单子。” “却也不是。这其中明明有几个是合适的……”子沫说完方知失言,又赶忙说道:“届时小姐若去清欢水榭,蝶意楼必定遣人护送,少尊德高望重,也定不会为难小姐的。” 就在苏流月摇摆不定开始犹豫的时候,子沫轻挥衣袖,两人面前就浮现了各式各样的东西:珍宝珠玉、机关奇巧、灵丹妙药、玲珑法器…… “烦请苏小姐前去清欢水榭一趟,蝶意楼必有重谢!” 女孩儿看了看这满目的宝物,咬了咬牙,气吐如兰,简洁明了地一锤定音:“成交!” …… 苏流月出了蝶意楼,织菱忙迎上去将手中帽帷递给了她,“小姐,可着现在外头人不多,我们赶紧走吧,还好您露面的次数也不多,不去想这一回的事情,就好了。” 女孩儿挑了挑眉,也不解释,反正今日她也算见识过里头了,已然不虚此行。 * 顺泰四年八月初一这日,皇都城中又多了一名结丹期的女孩儿,曾是苏府上因病鲜少见人的嫡女,此事就如细沙入湖,荡起了一丝涟漪,却终究不曾掀起什么风浪。 只是,当姜漓在观星阁听到暗部呈上的消息时,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是你让苏五小姐去的蝶意楼?” 白辰“嗯”了一声,倒是爽利地承认了。 “呵,我千方百计地将她交于你,助你探寻相府中的端倪,你竟就这般将她曝露出去了?” “师哥,大隐隐于市……” “少跟我来这套,现在我可不想跟你辩法。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白辰双眸低垂,望着面前的桌沿,不说话。 第四十八章 难的是往事随风去 为什么? 白辰眉头微蹙,还能因为什么呢? 龙族太子同圣上已然定下比试时间和规则,美其名曰“友邦之战”,实则是因为龙族和妖族的狼子野心。 时间就定在八月十九,规则便是龙族和妖族为一方,人族为另一方,各方出三人,行车轮战。 哪一方的人能战到最后,便是胜。 说是点到为止,但规则上也说了,除非对手主动认输或者倒地三十息无法爬起,否则比试不终止。 姜漓目光冷然,他以为师弟不会说了,正想离去。 “师哥,我欲让月儿参加比试。” “什么比试?”姜漓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白辰抬头看他一眼,不知是因为心中有愧,还是别的,又瞬时侧过脸,“友邦之战。” 姜漓睁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你疯了吗?她才修行多久?此战有多凶险,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 姜漓在屋中踱了两步,突然他驻足眯了眯眼,“所以,你让她去蝶意楼,是为了名?届时寻她的出处,自然可借蝶意楼的名号,又有先头说好的词话,有我这个‘先生’顶着,怎么也寻迹不到你身上来?” “这只是一点,毕竟我不得参与,若不去了这层关系,到时候输了便输了,赢了的话,怕龙妖两族又有异议,妄图说我的徒儿便是代表了我,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有什么原因?” 白辰不由微翘唇角,“蝶意楼中道义非比寻常,以月儿的资质,一日千里也未必不可能。” 姜漓闻言愣了愣,转而哂笑,“师弟你何时变得这般天真,苏五小姐即便是天纵奇才,那她也只是修了半月余!”说到后边,青年忍不住拔高声量,“她能打得过谁?又不是上神降世!” 正在此时,白辰抬头凝望师哥,两人四目相接,姜漓像是不懂师弟的意思。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某种可能,便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去。 “师哥,我知你不信。但你可记得我曾说过,月儿身上至少有我五成修为。” “此话我记得,正是我将她初带到荼蘼界那日说的。怎么?” 白辰手指轻扣桌沿,“后来我同月儿推行周天之时,我又试过她的修为……即便用上我这一身的修为,她也能攻守自如。” 这说明了什么? 一个身上原本毫无一丝道法的人,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拥有这么深厚的修为。 那么只能是——那女孩儿原本就身怀修为,只是被某些东西抑制住了。 “相府的阵法,原来是这么个用处?”姜漓再联想到之前苏府的异常,将一切联系了起来。 “师哥同我想的一样。” * 苏流月回府路过离她院子不远处的一处亭阁时,听到了女子啜泣。 她本想上前去看看,却被碧琴拉了回去。 三人到了月笙居里头,织菱先将糕点给彩凤送了过去。 苏流月便问:“你们拉着我做什么?” “小姐,那是大少爷房中的少夫人,咱们可插手不得。”碧琴回道。 “夫人?那就是我大嫂了?上回瞧她不是有孕了吗,而且肚子那么大,该是快临盆了吧,怎么这会子却在那亭子里哭呢?” “唉——”碧琴叹道,“大少爷屋子里的事情,哪里说得清楚?” 女孩儿笑了笑,将碧琴拉到桌子前坐下,“说不清楚你也同我说说呗,许多事情我一点也不知,如今都在一个府上,难免遇见,也省得以后我说话没个分寸。” 碧琴思虑片刻,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织菱也回来了。 窗外新月渺渺,主仆三人点一盏灯火,入一壶清茶,细语府中家常。 原来苏流玉明媒正娶的夫人唤作莫娉婷,此人出自落魄书香世家,府上乃是一股清流。 当时苏流玉就是看中对方的清雅脱俗,才苦苦求亲,非此女子不娶。 因着对方虽门第不高,但好歹品性高洁,再加上苏相爷深知自家儿子秉性,整日同一群狐朋狗党,流连烟花柳巷,名声真是臭得不行。 高门贵府的好闺女,谁愿意嫁给他? 如今难得相中了一个好女子,苏相爷对婚事自然是十分支持。 风流少爷娶得娇妻,从此改过自新化成护妻好男人? 错了错了…… 苏流玉婚后不久就同好友一起吃几盏花酒,给漂亮的花娘捧个场什么的就不说了。 就在成婚一年后,他陪同妻子回娘家给岳家祖母贺寿,却在寿堂上见着了妻子的堂妹莫淑燕,只觉得人如其名,彼女有妻子所没有的灵动欢脱。 恰逢妻子又刚刚怀了身孕,苏流玉更是明着暗着同堂妹有了来往。 莫娉婷也是个缺心眼的,直到后来竟还恩谢妹妹常来相府照顾她,陪她消遣解闷养胎。 一直到有一日晚间,苏莫氏觉得有些肚饿,让贴身丫鬟给自己去弄点吃食。 谁知丫鬟久久不回,她披了件衣裳就去瞧了瞧,这才听到了自个儿丫鬟同堂妹丫鬟正在争吵。 虽然两人都压低了声量,但事情她也都听清楚了。 她不敢置信,就赶忙跑到堂妹屋中去看个究竟,两名丫鬟听到动静才发现屋外的她,急忙上来劝解。 就这么推搡之间,她不知哪里来的大力气,一路来到了堂妹住处,赫然发现了衣衫不整的两人。 那男人俨然就是自己的丈夫。 苏流月听到这里,脸已经完全冷下来了,她很清楚那是怎样的戏码,偏偏这么冷的脸还要笑着,“嫂子的堂妹可是真不厚道啊,至于大哥,我虽尚未瞧见过,但估计就是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说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往一旁案几上一指,“这些个不是我那大哥送的吗?明儿就全给我卖了换钱,能卖多少就是多少,宁可折了价,也给我销干净了。” “小姐……”织菱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小姐,那粉嘟嘟的精致脸庞上,虽带着笑,却毫无笑意。 苏流月没理会,她继续问道:“那日我们在垂花门附近瞧见的另一个女子,别就是那堂妹吧?” 碧琴答:“是的,小姐。” “家里竟然还将那女人迎进来给那禽兽当姨娘了?” “大少夫人也是闹过的,后来诸多人去劝解,说是怎么也得顾及两家人的颜面……” “我知晓了。”女孩儿不用听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起身转过屏风,过了一会儿又探出头来说,“明儿去母亲那里讨些上好的熏香来,好好熏熏这屋子,早知道就不接那些东西了,弄脏了我的屋子。” 碧琴和织菱两两对望,福礼回道:“是,小姐。” 夜了,苏流月躺在床上,一手遮在脸上,不知不觉间,女孩儿的耳根处就积了些水渍,水渍渗入枕巾里,多了一块暗色的印记。 往事虽已往,但记忆却始终留存着。 千躲万避,还是没能逃过去。 这与她曾经的经历何其相似…… 她在黛青色的星空下无声哭泣,而在清欢水榭,有人也体验到了自数百年来的第一次心绪不宁。 第四十九章 苦修 木秋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朱砂链,每一颗珠子都荧荧发亮,红得刺眼。 方寸肌肤的灼烫,却仿佛让全身都热了起来。 他敛眉沉思,接着凝神掐算,却是毫无结果。 木秋拂袖,从蒲团上起身,“平伏。” 黑衣青年从外头御行而来,转瞬就到了屏风之外,“少尊,平伏在。” “明日你再去蝶意楼提醒则个,免得她们又将事情一拖再拖。” “是……”平伏转身欲走,却愣了愣,欲言又止。 “怎么,有何异议?”木秋恰好走到外间,不由询问。 青年直言,“这……平伏哪里会有什么异议,只是蝶意楼拿一初入道者敷衍少尊,着实欺人太甚!白仙子便是仗着,仗着……”青年抬头望着眼前人,不敢再说下去。 木秋闻言,突然轻笑不止。 黑衣青年摸了摸头,也跟着憨笑了两声。 片刻之后,木秋嘴角带笑,侧首言道:“平伏,那蝶意楼所荐之人正是苏五小姐。说起来,也是时候该会会她了。” 这便是说那人也是少尊认可的。 “这月小姐到底有何奇绝之处?” 木秋负手仰望,因是月初,空中星辉闪烁,却是看不到月亮。他轻声回道,又仿若自言自语:“正是因为不知,所以才要去探究。” “我去日月崖上静修,到时人到了,你来知会我就是。” 说完,一身墨绿衣衫的男子,就消失不见。 平伏驻足原地,晃了晃头:少尊都想不明白的事,他必不可能想明白,不如不想。 * 一日之计在于晨,苏流月的晨却是从半夜算起的。 今日与往常不同,她刚入荼蘼界,就遇到了姜先生。 然而,更不同的是,对方似乎是有意在这儿等她。 女孩儿再作揖,“姜先生,您有话且说,这拦着不让我走,到时误了时辰,师父怕是以为我又贪觉了。” “五小姐,姜某只一句话,不论别人是你的谁,你自己的事情还需自己决定。” 苏流月琢磨了一遍,觉得这话没毛病,就点了点头,“先生放心,这一点是自然的。” “那便好。”姜漓离去,女孩儿望着那浅淡如云的背影,眸中一片疑惑。 他到底是何意啊? 白辰今日还是教授如何施法,“混沌”这一拳法最擅长化与转,再加上徒弟如此深厚的修为,用起来必定极为得心应手。 “月儿,为师与你切磋,你且用心领悟实战经验。” “什么?师父,我尚未融会贯通,不若先让徒儿多些练习的时间?” “你我师徒之间,尚未熟稔也无妨。在切磋中领会,精进只会更快!” 苏流月还有说辞,她师父却已经摆出架势。 “来吧。” 女孩儿慌乱间正要运转真气,谁知师父一掌推过来,就将她震开了。 白辰忙收掌,脚下御风,先她一步将她拢住,以防女孩儿跌落在地上。 苏流月站好后摸了摸胸口,刚才可有些疼。 “虚极静笃。听息静心法,你早已熟极。身为道修者,临敌之时,你需去感知周身的气,来判断敌方的招式和位置,再来!” 苏流月咬了咬牙,她发现师父是来真的,一点儿也没有玩儿花架子的意思。 她心里不由骂了句娘,但马上又自我安慰:严师出高徒,她拼了! 这一个时辰,女孩儿着实狼狈,师父神出鬼没占尽做师父的便宜,很多招式她见都没见过,师父突然不见,又突然出现在她后方给她一击,她刚运的气生生半途就散了,完全任人拿捏。 除了第一回合,白辰也不再去搀扶徒弟。 在他看来,现在的每一分残酷,都是为之后的对战赢一分希望。 当然,他也想好了,如果徒弟不愿意,他也不强求。 至于现在,他还没准备好告诉她真相。 “卯初到了,今日就练到这里,明日再练!”白辰说完抿了抿唇,他望了徒弟片刻,接着又别开脸去。 “勤能补拙,如今你既已经能进蝶意楼,便是可以以丹养神,即便是不吃不睡也是无碍的。” 苏流月心里冲上一股不甘,师父这是什么意思,是让她不眠不休地修行吗? 女孩儿倔强地抬头,盯着那唯美的侧颜几息时间,之后又深吸一口气转而问道:“师父,昨日我去蝶意楼的时候,无意间说到少尊挑双修者,倒是白楼主最适合不过,便引来诸多白眼,不知是为何?” “道修之路艰难且长,双修者彼此护法,共同进退,一伴便不知多少年。个中好与坏,外人难以分说。为了尊重每一位道修者,道修界便有了这么一条惯例,对于双修者,凡事不提过往,不测来年。” “哦,原来如此。” 苏流月刚出了结界,夜七就凑上来前后左右观瞻。女孩儿刚一抬头,就看到对方肩膀抖动地厉害。 她咬了咬嘴唇,用目光凌迟了对方一万次,接着提气运功,“唰”地一下就消失在了原地。 “我说苏五小姐,你今天是在练习爬狗洞吧?”夜七刚回转身来,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他眨了眨双眼,环顾四周,又看了看天,满脸惊诧,“小妮子这么快就会御行了?”适才他感受到了法力波动,还有些不以为然。 这会儿夜七却是收了那份嘲讽的心,“大人教出来的徒弟,也忒强了,这才几日?” 男子瞬间苦了一张脸,化身一个嫉妒狂,御行离去。 苏流月仍旧是依照之前的路线,先到相府狗洞外头,再回自己的月笙居。 然而,她到了闺房之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不做二不休,她干脆开始在床上打坐。 府中相爷的书房中,那幅挂在墙上的“隐”字,突然开始无风自动,从一开始的轻微颤动,到后头的剧烈翻飞。 “嘶”地一声,卷轴系挂的绳子断裂,一整幅“隐”字应声而落。 就这样到了之前说好的时辰,碧琴在外头敲门,“小姐,该起来用早膳了。” 她敲了两声,以为小姐还睡着,就自己推门进来。 待她全部摆好之后,一边唤着小姐,一边转过屏风,这一看,着实吓了她一跳。 “啊!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碧琴冲上去,然而她尚未触碰到女孩儿身上,却被一股极大的力反弹了出去,差点撞翻了那面屏风。 第五十章 原是金光罩 碧琴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一下子有些张惶无措,她踉跄起身,正犹豫要不要去禀告夫人…… 这时女孩儿纳气收功,睁开了双眼。 “小姐,小姐……” 苏流月看着面前的丫鬟皱了皱眉头,当她注意到对方的脸色时,赶忙下床将人扶到一旁坐下。 “你,你怎么这副模样,难不成谁又来月笙居挑事了?” 碧琴用手捏住小姐的手,一边晃着脑袋一边解释。 当苏流月知道是自己震伤对方时,自责不已。 但当务之急,还是快些找人来看看丫鬟的伤势,于是她去唤来正在做事的织菱,自己便要去寻姜先生。 既然是被法力震伤的,那找寻常的大夫恐怕不行。 碧琴知晓后,忙让织菱赶紧去把小姐喊回来,“小姐那样子你可是瞧见了的?那般出去可不是平白惹人笑话?” “可……这……”织菱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她不是没见着自家主子的“狼狈”,只是主子让她赶紧过来照看碧琴,她难道还敢说个不字吗? 但也受不住碧琴的催促,只好紧赶着去说一句。 可惜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只见一阵风从眼前掠过,眨眸之间,便见不到一丝踪影了。 苏流月几经打听,才知道父亲刚下朝就带着姜先生往书房去了,可是平日里,她鲜少去父亲的“地盘”。 她心中焦急,脑中总是浮现碧琴那张青白的面孔,平日又多依赖丫鬟们带路,这下子便成了大麻烦。 “哎,你赶紧带我去父亲的书房。” 幸好此时府中多有人走动,她抓了一个捧食盒的丫鬟,就让她带路。 “哝,我是苏五小姐。”她见对方满脸惊疑,不由出言解释,还用手抹了抹脸,意图让对方看清一些。 “走罢走罢!”但她也没给对方太多的时间,强行就把人拉走了。 过了约一刻钟,快到的时候,她终于认得路了。 又是一个御行,转眼就到了书房外头。 “咚咚咚——” 书房应声而开。 “先生!”苏流月看到青年后如见亲人,但当她看到身后之人时,又瞬时敛了神情,“父亲。” 苏询应了一声,蹙着眉头打量了她一眼,说了一句“不知体统”,就负手离去。 苏流月撇撇嘴,只当左耳进右耳出。 苏锦在主子身侧呵腰自咎:“相爷恕罪,属下实在不曾见到小姐过去。” 苏询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想再谈这个问题。 姜漓乍一看女孩儿的模样还觉得好笑,这满脸尘土汗渍混在一起,哪里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五小姐,你这一身修为,在这府中,还是收着点好。除了静修,若是要修习别的道法,也最好另寻他处。” 书房的隐字掉落,怕是跟眼前人脱不了干系。又兼之蝶意楼之事今日已经传开,五小姐修道之事,相爷这里也瞒不住了。 女孩儿睁大眼睛,惊道:“先生,您真神人哉,这么快就算到是我在府中修习出问题了。快快,我那院里尚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 青年刚反应过来,他们两人说道的似乎不是同一个意思。然而不容他再做解释,就被女孩儿拉走了。 当时在书房中,相爷正因那幅字责问他。 他心思微转,如此回道:“今时不如往日,现今三界局势不稳,相爷若想还想像以前一样高枕无忧,五小姐就必须修道以增进修为,方能助府中运势不衰。” “可法师说过,此字若毁,则阵法不稳……” “正所谓无破则无立,没有什么阵法可以永远护佑谁,形势由不得人。” 姜漓看得出来,相爷之所以信他,不过是因为他此时无人可依。 他们原本不想打草惊蛇,可如今已经惊了蛇,那设阵的人也该现身了吧? 正如姜漓所想,苏询很快让苏锦去寻之前的法师。 相爷如今正值壮年,他这一生还没完呢。 这半生官场沉浮,他见得最多的便是昨日荣华衬今日门庭冷落,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绝不! 月笙居。 姜漓看过碧琴之后,不咸不淡地从腰封里摸出两颗丹丸,“分两次服下,每次间隔两个时辰。” “先生,碧琴这是怎么了?”女孩儿一边将丹丸递给碧琴,一边问道。 姜漓示意她一眼,两人出了屋子,到了院中的一处阴凉地站定。 “五小姐,这府中设有阵法,你可知晓?” 苏流月只听这一句,就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姜漓见她这般神情,心里也就有数了。 他接着道:“想必小姐是知道的,先前你道息较弱,修的又只是静心听息的禅法,故而对法阵影响也不大。如今你元丹已成,道息今非昔比,修行还需另寻地方。否则害人害己……” 言语至此,女孩儿谢过姜漓提醒,她之前还未想到这一层面上。而正在这时,有丫鬟禀报,说是蝶意楼的人求见苏府五小姐。 “去吧。”姜漓做了个手势,让她自便。 苏流月作揖离去。 青年看着她的背影,神情复杂,他心中激起千尺浪潮,任凭他数百年的道行,都无法让其平息下来。 修行之时有金罩护体,那便是快要到了渡劫阶段。 她到底是谁? 这法阵的背后又是谁? 姜漓心中存疑,便再也无法停顿,匆匆离开了月笙居。 外院迎客的堂屋中,坐着的是昨日给她引路的仙使子沫,而主位上坐的正是刚在书房同女孩儿遇见过的相爷。 “父亲,仙使。”之前回院中时,她稍稍梳洗过,此时看起来倒不那么狼狈了。 只是尚未更换衣裳。 “苏小姐。”子沫起身回礼。 “不知仙使唤月儿来,有何要事?” 苏询瞧了女儿一眼,却是只当没看到,继续转过头去同子沫讲话。 “回相爷,苏小姐同蝶意楼有个契约,今日子沫前来,便是央请姑娘旅行约定的。” “哦,是何契约?” “这……”子沫脸露为难,但依旧盈盈带笑,“相爷恕罪,此乃楼中事务,恐难倾说。” 苏询起身,请仙使坐下,“既然如此,苏某便不问了。” “多谢相爷体谅。”子沫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苏流月,继续道:“既然苏小姐来了,子沫就带小姐走了。” “仙使真是恪尽职守,那苏某就不强留了。不知仙使要带小女去往何处,届时苏某派人去接。” “相爷放心,人是蝶意楼接走的,我等自然也会送苏小姐安然归府。” “好,好!哈哈哈——” 苏流月挑了挑眉,她父亲对她还没这般和蔼可亲呢。 无题 一行几人不消多时便到了地方。 苏流月下了马车环顾一圈,最后视线定在那块府牌上——“清欢水榭”。 名字挺好。 子沫上前去叩门,一开始开门的是名小厮打扮的人,神色冷冰冰的,没说两句就让大家稍候,就又关上了门。 不过多时,出来的是个黑衣青年,两鬓的两小撮头发用红绳系住。 子沫盈盈作礼,“仙长,蝶意楼依约将苏小姐带来了。” 平伏点了点头,抱臂说道:“进来吧。” “是。” “哎?”青年见状伸出一臂,拦在子沫面前,“那位苏小姐进去即可,仙使就不必跟着了。” “这……”子沫沉吟片刻,心想她断不可再恶化蝶意楼同青冥少尊之间的关系了,便应声去劝苏流月。 “苏小姐,小仙怕是不能陪同了……” 苏流月一听,也没太在意,“仙女姐姐自去,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一个人可以。而且青冥少尊誉满天下,想来也不会难为我什么。” “嗯,多谢小姐体谅。他日小姐去往蝶意楼,若有需要小仙的地方,小仙一定竭尽所能。” “好!” 就这么,苏流月只身一人跟着平伏进了“清欢水榭”。 女孩儿怀疑这又是那什么结界幻术弄的,一路分花拂柳地走去,宅子大得跟没有尽头似的。 平伏时不时地会顾看一眼后边的人,以免对方跟丢了或是走错了。 到了湖边之时,他顿了顿,一个月前少尊派他去打听过这个苏五小姐,那时候可没发觉对方身上有道行,只如今她既然已经能进蝶意楼,想必至少也是结丹期了。 “月小姐,跟好了。” 平伏提气轻轻一跃,在湖面上几番点落,就到了湖中心的那处阁楼。 苏流月撇撇嘴,运功提气,整个人便腾空起来。 正当她喜滋滋地要落地之时,却发现自己有些用力过猛了,怎么收都收不住。 “月小姐小心!” “噗通——”平伏瞬移至阁楼的另一侧,望向那个落水的女孩儿,正要去救。 天空突然滑过一片墨绿色,眨眼之间,便将女孩儿从水里带了出来。 “咳咳咳——”女孩儿还是呛到水了。 “少尊,属下失职。” 木秋伸手示意,让他不必解释,“你去吧。” “是,少尊。” 苏流月彼时脑中还有些嗡嗡响,无意间一抬头,就跟木秋来了个近距离四目相接,顿时她不由咽了一口口水,好不容易平息的咳嗽又开始了。 木秋把人带到阁中,平伏守在外头,突然想到一件事,他摸了摸脑袋自言自语道:“少尊怎么自己回了水榭?” “少……少尊,阿嚏!”女孩儿擦了擦鼻头,再抬头发现走在前边的人正驻足望着她。 她眨了眨眼,回望了过去。然而不消三两息,她就败下阵来,只好盯着地面看。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 原来那日刚进皇都看到的男子真的就是他,这双眼睛,世上绝不会有第二人了。只是不曾想到,此人的庐山真面目,竟没有被那双眼睛掩去光芒。 “你的衣衫湿了,穿着不难受吗?” 女孩儿闻言低着头回道:“我是客人家,就算想换,也没衣裳啊。” “我这儿也没女子的衣衫。你已过了结丹期,烘个衣裳应该不难?” 苏流月猛得抬头,原来对方是这个意思? 所以,对方不会是认为她是故意穿这么一身湿答答的吧? “我……我方才受了些惊吓,一时忘了。” 木秋轻笑,“无妨,你且运功,我让人给你上一盏姜茶来。” “嗯……谢谢。” 苏流月跟着进了屋子,寻到一处蒲团,就坐在上面运起功来。 木秋就坐在对面的蒲团上,顾自倒了一杯雪莲清酒,一饮而尽。他虚睁着双眼打量面前的女孩儿。 对方连最基本的运气都不熟稔,真气运转,时而快,时而缓,调整了许久才算正常。 但是对方的修为…… 倒是可圈可点。 原本他以为隐伏报错了消息,就算是师从夜陌子的徒弟,又如何。 道修从来不是拜了个好师父,就能一劳永逸的事情。 苏流月闭着双眼,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她觉着自己身上的衣衫干了,就立马睁开双眼,眸中含怒盯着对方看。 对方粘在她身上的目光,实在太光明正大了。 木秋撂下杯盏,含笑问道:“好了?” 这一云淡风轻的反问,倒是堵得女孩儿不知如何质问。 她点了点头,目光尽量避开对方的脸,“仙女姐姐说,少尊寻我来,是为了看我是否能做您的双修道友的。” “嗯。” “那不知您要如何看?” “哦?秋倒是想问问,若是做秋的双修道友,苏小姐可愿意?” 苏流月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怎么就开始问她愿不愿意了呢。但好在她心理素质过硬,很快缓过神来,“少尊道行深厚,我若能做您的道友,自然对修行极有助益。” 木秋轻笑不止,“好,此话甚好。” 面前的女孩儿粉雕玉琢,不过是个刚及笄不久的女孩儿,木秋原先倒是没动过与她双修的心思,不过是因为那个奇绝的梦境,才想会她一会。 但如今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倒是想探一探对方的底。 “苏小姐可愿同秋互行一周天?” “什么意思?” “你过来。”男子用眼神示意了下他身边的蒲团。 女孩儿依言过去坐好。 当木秋与她双掌相对的时候,苏流月突然觉得如触电一般,倏地收回了双掌。 “怎么了?” “少尊……难道不知男女授受不亲?” 木秋勾唇一笑,“秋惭愧,秋心中目中只有道友,却忘了苏小姐仍是闺阁女子。” 女孩儿抿了抿唇,拧着眉头腹诽:这要相处多久,才能忽略面前之人的貌美? 他伸开手掌,一块纯白的巾帕便出现在了掌心。 他将自己双手包好,才开始重新贴掌运功。 行小周天,苏流月是会的,只是这次是在对方体内运气,她一开始还有些紊乱,等到后来,才渐入佳境。 木秋也找到了他感兴趣的东西,不试不知,一试才知他差点错过了什么。 他的功法同一般的道修者有些不同,九分阳,一分阴。而普通人大多是阴阳各半。 因此,他所寻的双修道友,大多都是修习偏阴功法的人。 可是面前的女孩儿不同,她竟然是九分阴,一分阳! 第五十二章 母亲之阻 木秋狂喜,他再三确认,对方的气果然是九分阴,一分阳。 苏流月偷偷睁开一只眼睛,这都运行好几个周天了,对面的人这是没完没了了?还是道行深的人都这样,一旦开始修行,就根本停不下来。 这么一想,女孩儿又闭上双眼,甚至不由升起敬佩之心,她从掌心运气进入对方经络里,循环抵达对方气海之处,只觉得那气海深不见底,浩瀚无边,只好意思一下,不深入只从表面掠过。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感到一股气流追逐着她往前,她心中一颤,正不知该怎么办,那股气流却带着她一起往前,如此循了一周天,对方又带着她在自己体内走了一周天。 “月小姐怕是累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苏流月纳气收功,刚睁开双眸就看到了面前之人在明珠映衬下,偶作扑扇的眼睫,就像蝴蝶的双翅,脆弱而美丽。 可眼前的人怎么也跟脆弱沾不上边啊。 “怎么了?”木秋见女孩儿发呆,不由发问。 苏流月忙摇头从蒲团上起身,抱了抱拳:“那我就告辞了。” 女孩儿匆匆转过屏风,身后却悠悠地传来一句话,“月小姐,别忘了明日……” “什么?” “月小姐,同秋双修一日,可有胜过之前月余?” 苏流月还真思忖了片刻,但她内体的修为原本就不是普通人的进阶方式,再加上她接触道修时日过短,结果就是她还真分辨不出来跟这位少尊双修,她自己到底提升了多少。 但是身体轻盈,耳清目明确实是有的。 因此,若说双修精进更快,姑且算是吧。 “那少尊的意思是?” “双修讲求功法契合,秋倒是觉得,月小姐这一身修为,同秋真是再契合不过了。” 苏流月透过屏风往里看,外间稍暗,衬得里头的人影清晰可见。她也没想到,不过是运行了几个周天,这一日就过去了。 少尊的意思,就是要自己做他的双修道友? 这消息无疑跟中大奖差不多,女孩儿一时之间根本不敢相信。 此刻已是夜幕,她还没回相府,不知道府中境况如何,她院中的那几个丫头该着急了吧。 “月小姐,你跟别人讲话,也总是这样走神的?” 猝不及防,里头的人已经站在她的身边,因是逆光,只能看到对方完美的轮廓,却无法看清对方的神情。 “不,不是。”自己这是怎么了,今天的状态好像有点怪怪的。 “哦?那不知月小姐意下如何?” “这……修行一事,我恐怕得问问师父。” 木秋闻言愣了一会儿问道:“是姜漓还是白辰?” 女孩儿惊到语塞,对方是怎么知道白辰师父的,明明都没有对外说起过。 “也好,那月小姐不妨问过再做决定。”木秋唤来平伏,让其护送她回府。 女孩儿最后走的时候,掀开车帘又看了一眼这清欢水榭的府牌,不知为何,竟觉得越看越熟悉。 她暗自摇头:大概是在以前的那个时空听过类似的名字吧。 她刚到府上,织菱已在府门处等候,瞧她神色焦急,苏流月赶紧上去安慰了两句。 “小姐,你可回来了,夫人在院中等你多时。” “母亲?” “正是!”织菱简单地解释了自从小姐跟仙使走后,府中发生的事宜。 苏流月通过蝶意楼试炼此事,今日一早就传了出去。 本来只是道修界的一桩小事,后生可畏也不值得人们津津乐道多久。但这人偏偏是相爷府上的千金,这就不一样了。 高门贵府的公子小姐们,衣食无忧,却能刻苦修习,这是令人称颂的。 便是今天一日,许多府上都借机来相府恭贺。 略备薄礼,也好在相爷面前混个脸熟。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就瞒不住苏府的老太太了。 她知道这个消息后,气得发抖,转眼就跑到妍雅苑数落了一顿秦三娘。 “祖母为何去数落我母亲?难道我入蝶意楼,不是一件好事吗?” “小姐,这奴婢便不知晓了,就这些消息都是巧月姐姐偷偷告知的。只说老太太进了屋子,除了夫人,谁也不让进去侍奉。等后头老太太走了,巧月姐姐们进屋去收拾,方才看见里头都摔了好几件摆件。” “这么严重?” 苏流月不由加快了步伐,若不是先生说让她少在府中运功纳气,她还真想御行过去。 “母亲……”女孩儿看到那个端庄的女人,坐在自己闺房的堂屋里,满目的愁容,掩去了她往日的风华。 在这样一个府里,母亲最是劳累,却偏偏还总是有那么多人觊觎她的位置。 “月儿,你回来了,晚膳用过了吗?” 秦三娘看到女孩儿之后,仿佛一尊雕像突然活了过来,纵然还是有些疲态,整个人却有了光彩。 她让巧月去端备好的羹汤,“这般晚了,先要用些汤水垫肚,以免身体不适。” “好勒!” 秦三娘撩过女儿的额前散落的头发,又看了看这一身的穿戴,不由侧过脸用手指擦了擦溢出的泪花。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苏流月赶忙掏出巾帕,轻柔地给母亲擦拭。 秦三娘摇了摇头说没事,“月儿,道修之路极为艰苦,先前听闻你父亲把你交给姜先生教导,我也是极反对的,只如今听闻你还进了蝶意楼,这中间没少吃苦头吧?” “哪有要成事却不吃苦头的,母亲莫要看女儿这般模样,其实自从跟着姜先生学道,女儿觉得这日子倒是鲜活了许多!” 正当此时,汤羹端上来了,秦三娘也不再说,给女儿盛了一碗,只让她吃完再说。 苏流月乖巧地应了。 吃完羹汤,织菱上了主食,一碗米饭,两小碟素菜。 秦三娘见了皱了皱眉,“听说你这儿院中的伙食,向来都是清简得很,我原还不在意。月儿,你每日就吃这些吗?” 女孩儿点了点头,又突然想到什么,摇了摇头,“师父说了,我如今可以试着辟谷,即使是不吃不喝不睡,也是无妨的。吃用了那许多大鱼大肉,反而不利我修行。” “啪”地一声,秦三娘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盏,“衣食住行,乃是人一生所依,姜先生为何要对月儿如此说道,难道是想劝我女儿从此不顾府门,出家修行吗?” 苏流月蹙了蹙眉,终于发现了什么端倪,她放下碗筷,严肃而认真地问道:“母亲,您到底想同我说什么?” 第五十三章 道心更坚 秦三娘深吸了一口气,她终究还是急躁了。可事关自己的孩子,谁又能不乱了方寸? “月儿,母亲到时给你请个学究或者教习嬷嬷,难得女儿向学。” “可我近来只想专心修习道法。” 秦三娘顿了顿说:“道法,就不必再学了。” “为什么?” 三娘一眼望过去打了个手势,身旁的丫鬟们都呵腰退了下去,还带上了门。 女孩儿见状,挺直了腰板,准备洗耳恭听。 “月儿,月儿,都是母亲的错……”然而秦三娘像是一下子崩溃了,全身微微发颤,轻声重复着这几句话。 她的双手包着女儿稚嫩的柔荑,苏流月感受到了那双手的冰凉,立时反握住。 “母亲,到底怎么了,您能同我说说吗?” 秦三娘又是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会儿情绪,才娓娓道来:“你幼时便同一般的孩子不同,一张樱桃小口,却能断人生死。” 原来苏流月自从能开口说话之后,凡是她说过头上顶着黑气的人,都会遭遇不测。 一开始苏询以为是天降神童,但请来法师看过之后,皆说是命中带煞。 一时间弄得有些人心惶惶。 后来,有一个游道经过苏府,彼时苏询一家尚在南府老家,也不曾这般位极人臣。那人同苏家人商议之后,施了法阵。 并且说,此煞亦可化福,只需看住煞星,并且不让她出去祸害人间,苏府便是功德无量,自然会有极大的福报的。 自此之后,苏府果然不再有什么异端。 苏流月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她迟疑地问:“母亲,您也觉得我是天生的煞星?” 秦三娘摇了摇头,身体像是虚脱了。 “别家的孩子,若有这番成就,只怕高兴都来不及。我家月儿命苦,修行苦不说,还要被说成是煞星得道,天下即将不宁。月儿……母亲真的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只这一件事,母亲求你,别再修道了可好?” 女孩儿没有说话。 “月儿……”秦三娘双目又红又肿,好不狼狈,“母亲实在不想你被人当妖魔抓了去,如今这般,尚能好好过日子。如今你已及笄,待母亲为你寻一门好亲事,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 女孩儿眼中透着一丝悲凉,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母亲的话,女儿知晓了,女儿……女儿一定慎重考虑。”她只好这般回应。 秦三娘强行弯了弯唇,嘴上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但接下来的一番情形,让女孩儿完全没有想到。 秦三娘竟然要陪她同眠! “母亲,我已不是三岁稚儿,您这又是做什么。” “再过几日就是神灯节了,别院的姑娘们都仔细筹备了那日的装束首饰,你却半分动静也没有。神灯节可是寻觅良人的好机会,母亲也该多为女儿筹划筹划了。” 苏流月暗自翻了个白眼,一把扯下马尾辫上的绸带,松垮着双肩,直挺挺地躺到床上去了。 秦三娘还说她小孩子心性。 “母亲,女儿不明白,府中既然觉得我是煞星,需得关在阵法中,如今又为何放我自由,甚至还要替我说亲?” 三娘一边替女孩儿脱了鞋袜,一边亲自拿准备好的巾帕为她擦洗,过了一会儿,她才回道:“当年那设阵的法师说了,待你及笄之日,你身上的煞气也将消除殆尽,自然无妨了。” “那法师叫什么名号,怎么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呢?”苏流月撅了撅嘴,为原主人不平。 秦三娘眼色略有闪烁,但女孩儿躺着,并未发现端倪。 “那法师并未说名号,行踪又是神出鬼没的,阵中有事他自然会出现,别的时候我们便是找也找不到的。” “哦,这么神秘?” 三娘坐在一旁的梳妆台旁卸钗环,她一手拄着妆台边沿,一手按着心口,竟觉得隐隐发痛。 她是无助的,但这许多年都过来了,她只想自己的孩子跟普通人一样,能够幸福地过日子。 “母亲,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女孩儿听到了抽气声,忙从床上跳下来看。 “月儿乖,母亲没事。” “不,您有事。”苏流月站着不动,仔细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屋中沉静了几十息,秦三娘避重就轻,终究还是揭过了此事。 然而,这一晚女孩儿虽与自己的母亲同榻而眠,却是彻彻底底地失眠了。 她甚至知道,她的母亲也没有睡好。 只要她略有动作起身来,秦三娘就会问她要去做什么。 无法,第二日她缺课了。 她的状态尚好,洗过一把脸,丫鬟们伺候她上了点淡妆,就依然是那个灵动娇美的女孩儿。 但秦三娘却不一样了,疲态极重,眼睛下方的黑眼圈,竟是用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 “母亲,您何不再好好休息一番,让碧琴她们陪我去挑选首饰就好。”苏流月虽懊恼对方干涉她学道一事,但她的共情能力还算强,也能理解对方的慈母心态。 家长嘛,都希望自己子女一辈子安安稳稳的。 秦三娘扫视了女儿身旁的两个贴身丫鬟,却是笑了笑,“如今月儿的人,我可是使唤不动了。” 苏流月闻言打哈哈地回道:“母亲这是说哪里话。”女孩儿摸了摸鼻头,自己最近都专注于道修,竟忘了这茬。 碧琴二人立时跪下,忙说不敢。 秦三娘让二人起来,“忠仆不侍二主,你们又何错之有,我并无怪罪的意思。” 两人这才惶惶然道谢起身来。 这一日,一众人半日去了千锦阁,又在皇都最清雅的玉珍楼用了午膳,接下来的半日便在皇都一些名贵的首饰店里逛。 苏流月看得眼花缭乱,什么金银首饰,珍珠翡翠,真是应有尽有,款式也是极为多样。 但因她还惦记着修行一事,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于是,尽管秦三娘有些精神不济,却还是她拿着首饰在自己女儿身上兴致勃勃地比着,这才买了不少东西。 夜幕又降,秦三娘刚上了车马便昏昏睡去,苏流月看在眼里,心中多有不忍。 但同时,她的道修之心反而更坚定了。 其实说起来,秦三娘为何会过得如此疲累,她自然是希望女儿好的,但是她没有能力去守护自己的孩子。 她不是反对自己的女儿修道,她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当成魔煞,成为众矢之的。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这个神魔共存的人间,她一介凡人,还是一介妇人,实在是太弱小了。 第五十四章 书 接下来的两天,苏流月心中焦急,但是依然没有什么办法。秦三娘几乎同她形影不离,即使身体疲惫至极了,一听到异声,她还是会突然惊醒过来。 都说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父母于孩子来说,又哪里不重要呢。苏流月只好暂时乖乖妥协了。 女孩儿每当烦忧的时候,就会闭上双眼,让自己先静下心来,再想办法。 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她现在就像是温水里的青蛙,看似没有什么危险。 但她知道,等这水煮开了,她就是一只“死青蛙”了。一切也将来不及。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 女孩儿灵光一闪,脑中浮现了这句话。 她“唰”地从榻上坐起,怎么之前没想到相府书阁呢。 既然此处也无师父指点,总不能干等着让别人给自己解决一切疑难吧?她记得师父说过,人一旦修行到一定程度,就要渡劫。 凡人虽无渡劫一说,但每一次遇到的困难就是一次考验,是另类的修行。 修行得好的,对于轮回也有助益。 因此,往往越是难处,就越是考量人的时候。 “小姐,二少爷来了。”正在此时,碧琴放轻脚步进门来,附在女孩儿耳边轻声禀道。 苏流月朝屏风里头望了一眼,见里面的人并无声响,这才掀开薄被,从榻上下来。 她趿着鞋子走到外头小院,见到了苏流风。 “哥哥。”女孩儿压低了声音喊道,小脸却是笑成了一朵绽放的花。 明媚而艳丽。 苏流风凝神盯着看了两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几日不见,竟觉得自家妹妹明艳了不少。 两人一齐散步到穿堂处,此处的风倒是凉快,没有冰萤珠也不觉得热。 兄妹两个不约而同地靠在墙上,就这么轻声地说着话。 时值正午时分,院中虫鸣蝉噪,两人的声音混杂在其中,仿若浑然一体,倒不怕饶了母亲睡午觉了。 “母亲近来都是在你这处吗?” 苏流月撅着嘴,点了点头,眼神中透了几分无奈。 苏流风又问,“听说,母亲还替你置办了不少衣衫首饰?” “哦,那是各院姊妹们都有的份例,我不过是偷懒,花得太慢了。偏偏被母亲查到,就说我对神灯节不重视,乃至说我对往后挑夫婿一事不重视。” 苏流风不由被逗笑了,他摸了摸妹妹的发顶,“你还是小孩儿心性,母亲这也忒急了些。” 苏流月缩着脖子闭了闭眼,她再睁眼之后,眸中就透了些不满,“哥哥,你这差事不好,忙得连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如今越发胆大了,竟来数落我的行当。” “哼,这是实话。你这般忙,等你以后娶妻生子了,岂不是总让嫂子守空房,那谁还要嫁你?” 女孩儿本是随口一说,她那个时代,多的是丧偶式教育,在这个时空,只怕会有过之而无不及罢了。 她心里清楚,也不求别人理解。 但说者无意,闻者有心,苏流风还真认真斟酌起来,“月儿说的不无道理,届时我若婚娶,可不就是耽误了别人家的好姑娘吗?” “哎?” 苏流风见自己妹妹急了,便又调笑起她来,最后他突然想到了一事,神情变得严肃认真。 他双手搭在妹妹的肩上,双眸紧紧地盯着对方,“月儿,兄长这里有一言,望你千万听取。神灯节上,你若看中别的青年才俊,兄长都祝福你,唯独一人,你万不可喜欢上了。” “谁?” “睿王。” 女孩儿疑惑:这段日子以来,相府的姑娘们忙里忙外,不就是为了嫁他?怎么哥哥却这般说? “记住了?”苏流风双眉微拧,神情有些不安,睿王那人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是皇亲贵胄,他家妹妹这般小,若那人真要用些手段,后果不堪设想。 “嗯,哥哥放心,我记得了。”苏流月的想法很简单,反正她也没见过那什么睿王的,皇家富贵泼天,但利弊相承,她也不是做金丝雀的料,从没想过当睿王妃。 男子见妹妹这般回答,才舒了一口气。 “风儿来了?”巧月扶着秦三娘,从院中走来。 “母亲,你怎的不再睡会儿,府中事务繁杂,偏偏这几日你又休息不好。”女孩儿见到人,就小跑了几步过去。 秦三娘笑着佯怒:“你这孩子,哪里还有一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女孩儿搭着手昂首挺胸,“我本就是如假包换的闺秀,哪里需要靠装样子?” 一句话逗得众人直笑,院中一片和乐融融,苏流月便说想去书阁打发时间,秦三娘应允了,“如此,便让林管家将账簿都带到书阁去吧。” 苏流风闻言赶忙看了一眼妹妹,苏流月皱皱鼻子,笑了笑,趁母亲回身之时,靠近哥哥说了句:“无妨,我早已料到。” 几人到了书阁,秦三娘倒是不跟上楼,只在一楼让人摆了张案几,在那里看账。 苏流月拉着哥哥到了二楼,就径自过去翻看了起来。 “咦?”她不由就走到了之前看过玄文的那一格,指尖滑过那一格的书,突然她眼睛一亮,手又滑回来,双指一捏一挑,那书便到了她手中。 “道修者修成元神之后,便抵达元婴期。此期之后离大乘不远矣,更要静心修行,方能至化神乃至炼虚,渡劫之后即成地仙。” “元婴期后,据不同道修者的境况,可施行元神出窍。以神养元,修行自能一日千里。道修者更能突破界限,以元神之灵,瞬息来去……” 女孩儿看到这里,如获至宝。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办法吗? 至于自己是不是到了元婴期,她哪里还能考虑到。 有希望,比一切都重要不是吗?如果不是元婴期,那就不顾一切修到元婴期。 …… 苏流风原本在不远处随意翻些书籍,突然,他感到一阵法力波动,就合上书疾步去寻妹妹。 只见书柜前,妹妹正专注地看手中的书,那书中的字丝丝缕缕地漂浮着,很显然是玄文。 只是以他的道行,并不能看懂其中的涵义。 玄文向来有规矩,道行不到,是看不了更高一层的玄文的,以防道修者急功近利,走火入魔。 “进入蝶意楼的那个苏流月,果真是妹妹?”苏流风凝神看了一会儿,突然会心一笑,倒不像苏府别的人那般觉得奇异。 十几年过去了,该她的不还是她的吗? 第五十五章 往日之情 自那日起,阿月每日午后都去书阁,苏流风若是休沐,也会陪同。 如此过了几天,秦三娘才舒了一口气,她想着女儿该是会慢慢收心了。 在她看来,孩子多瞧些书,并不能如何。 当然,她也知道,这几日她同女儿同吃同住,对方也多有不便。但无法,过去的十几年她已亏欠女儿太多。如今好不容易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她无法接受月儿再过那种“牢狱”般的日子。 * 一转眼就到了八月初五,白辰照例按时来到荼蘼界。 姜漓看着坐在大石块上的人,不由哂笑,“师弟行事向来迅疾,这一次倒是有耐心。只可惜,你那徒儿怕是连府门都出不来。毕竟还有尘缘,又哪里能全然不顾血亲呢?” 白辰睁开双眸,眼睛清澈无波,与往日并无不同,“她能来也好,不能来也罢。我既不能出手,便要看她自己的造化。身为师父,每日前来授课,是我职责所在。” 姜漓负手往前走了几步,在石块前丈余位置站定。 “如今时间如此仓促,你可还想她去……友邦之战?”青年犹疑片刻才说出那场比试的名字。 白辰抿了抿唇,低垂着头不语。 姜漓见状,知对方心里也矛盾得很,便也不再多言,自去了。 须臾,前方空地周围的荼蘼花瓣,倏地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渐渐从地上回旋到半空…… 白辰就仿若入定一般,双目放空地盯着一个地方,面上无甚表情。 只是那对微微蹙着的剑眉透露了他心底的纷杂。 过往这么多年,他纵然稳妥,也做过不少铤而走险的事情。 只这一次,他心里最为不安。 他在师父夜陌子的那里曾经看过一段异闻,当年月神还不是月神,仍是上仙。其因久久无法晋升神界,无极圣尊便封印其道行,将其放到下界去历练。 后来,他因出手相助他人,而面临魔神麾下几员大将困堵,几番争斗,月神几乎气竭。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月神恐要遭魔界毒手之时,月神却奇迹般地突破了封印,晋升至神界。 战局瞬息逆转。 白辰不止一次猜测月儿就是真神转世,不知是何缘故,恰好也被封印了道行,所以当圣上将比试之事交由他全权处理之时,他便想将她当作一奇兵,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 如果他猜测错了呢? 那么,不止会输了比试,甚至会危急女孩儿的性命和名誉。 他又何尝不知,英雄一事在凡界极难说清。 你若赢了,得万人喝彩;你若输了,承万家唾骂。 那么小的女孩儿,她怎么承受得住呢。 不若再去验证验证女孩儿身上是否有封印? 他纳气收功,那半空的花瓣就一下子失去了依托,纷纷扬扬地飘了满地。 散落之前乍看,那些花儿组成的,竟是一个月字。 白辰掐指一算,时辰将近,看来月儿今日又是不能来了。 …… 再晚些的时候,他下了朝议,便去了师父闭关前的居所——无极殿。 夜七随在身旁通禀,“大人,林帅望您再去府上做客,请帖和拜贴都送来好几封了。还有妖族的绯烟公主,已是第二次送了拜贴来。再来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白辰边往前走,见夜七说话吞吐,如是问道。 “再来就是妖族王后……” 白辰愣了一下,淡淡说道:“我知晓了,只如今还有要事,实在是抽不开身。你替我一一回绝吧……现在就去。” “是。”夜七抱拳领命,等自家大人走远以后,方自言自语道:“上次送了雪樱种子来,这一次又送了拜贴来,王后到底想做什么啊,若还喜欢他家大人,当初又为何嫁给妖王呢?”他啧啧摇头,转头没走几步,却是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白辰来到无极殿,捏诀施法,不一会儿,好几十本书便从四处飞至他面前,浮空任其翻阅。 不消一刻钟,白辰就全数看完了。 “回。”他如是一说,那些书又归到原处。 男子秀极的面孔却露了一丝为难,“这手臂脖颈之处,尚能探查,但……但那些地方怎么看?” 受封印者,身上必留痕迹。或隐或显,都不一定。 若要让隐藏的封印显现,需得受封者本人或外人施以极大的功力方可。 封印所在位置并不固定,但看各人目的,若有些人不想别他人发现,恐一开始就会选择身体较为隐蔽的地方下印。 白辰如是想着,便回了观星阁。 刚走到半途,却看到夜七被绑在一棵树上。 他一个御行过去,就要去解,突然一股热极的火焰扑面而来。 白辰捏诀祭出八卦,整一个如苍穹般盖下来,将那股火融入了阴阳圈里,直至化为虚无。 “啪啪啪!”一身火红色衣衫的女子不由鼓掌,笑声如铃,“国师这一手无极可真是得了夜道尊的真传,果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绯烟公主?”白辰见到人先是作了一揖,接着问道:“不知我这属下哪里得罪了公主,白辰替他向公主赔罪,还望公主大人大量,饶他一次。” “好说好说。”绯烟绕了一缕耳鬓的红发,眉眼传情,声音撩人,“这人最大的罪过,就是老是不让我见国师,自那日小朝议一别,绯烟我可是不曾再见过大人了。” 说着,女子还故意靠近白辰几步,有意无意地将衣衫拂过男子身上。 夜七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家主子的桃花也太多了吧,一个王后还没打发呢,又来一个公主? 然而白辰却不这样想,“听闻少尊近来也常出入宫中,公主同白辰站得这般近,不怕惹人闲话?” 妖族公主仰慕青冥少尊一事,几乎天下皆知。 果然,绯烟一听此言,立时收了刚才的模样。 白辰见状,又作了一揖,“还请公主有话直说。” 绯烟嗤笑一声,“我王兄爱惜王嫂,特准她回故土体验风情,可谁又能想到呢,那个女人竟然还要来找她的旧情郎?” 男子闻言,低声斥道:“公主慎言,白辰一心向道,从未同谁有过丝毫儿女之情。云昭上仙如今也是妖族王后。公主所说虚言,若是传扬出去,对妖王的声誉亦是损害极大。” “哼,谁不知道那女人曾在观星楼前邀国师您斗法,还放话,她若赢了你,你就得做她的双修道侣?” 白辰实在懒得回应,直接一掌劈到树上,那缠着夜七的纱缎应声而裂。 “走。” “你!”绯烟见状,气得又要大打出手。 白辰拉过夜七,往后御行疾退,又顺手捏诀下了一个太极将公主及其随从困在其中,“此阵不过十几息的时间,公主稍等片刻便能出去。白辰还有事,先失陪了。” “白辰,你给我等着,咱们走着瞧!”绯烟气极,她虽功力不浅,却跟面前这男子有一定的差距。 这一次,她只好吃哑巴亏了。 让她为这等事情去告状,她也是丢不起那个脸。 第五十六章 真相显露 这日午后,苏流月又同母亲说要去书阁。 “去吧。”秦三娘先是应允了,后又接话道:“想来姻缘都是看的缘分,瞧你这情态,像是一点嫁人的心思都没有,母亲也不好逼你。” 女孩儿摸了摸鼻头,也不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秦三娘见了又赶忙拉过女儿的双手,捧在手里,“月儿乖,母亲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早些挑看着,也能好好打听打听对方的门户。” “不不不,女儿明白的,娘亲就是想早些看我嫁个好郎君嘛!” 这么一说,秦三娘又立马乐开了花,她的闺女还是懂她的。 这一日去书阁,只有碧琴和织菱一起陪同。 苏流月刚到地方便让两个丫鬟替她把风,“织菱去书阁附近转悠,若有来人速速禀报,至于碧琴,你身旁放碟茶点,若有异动,就大声叫唤,让我下来吃点心,可明白了?” 两个丫头瞧自家主子如此郑重其事,也不敢有所怠慢,忙点头应下自己的差事。 苏流月交待好了之后就上了二楼,前些天她都是一边阅书,一边凝思运功。 但今日她要照书上的指示,试一试能否元神出窍。 女孩儿寻了一处稍微隐蔽的地方,坐成莲花式,她先运了一大周天,让全身的经络都动起来,之后才渐渐将这几日看到的东西应用进去。 就在书阁角落,一个黑影若隐若现,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容貌,他就像是融合在这个屋子里的一个物件,若是不经意去看,即使从他身边走过,也未必会发现——那竟是个人。 女孩儿逐渐觉得有些吃力,她的周身环绕着一些会动的小人,每一个小人都径自演着各式各样的招式。 但她还不想放弃,依旧扛着继续运功。 …… 姜漓站在府中的一角,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整个府邸被一大片血红色的圈子笼罩,血红色之下便是丝丝缕缕金色的东西。 “竟然是元神?” 姜漓心潮翻涌,他怎么都没想到,这阵法居然是如斯作用的,通过镇住元神以封住对方的法力。 但接着,他发现这些东西抵达半空之后,像是被困住一般。 他立时想到了相爷书房中的那幅“隐”字。 “原来如此。那字上的法力,竟是禁锢术,即便府中已是翻天覆地,外头的人也只会毫无觉察。”他终于恍然,却对背后施阵的人越发敬佩,只凭这两点,这后头的人便是一个大高手,其道行修为之深厚,难以预测。 不疑有他,姜漓只想立时将这一切都告知师弟。 师兄弟二人商议许久,突然白辰说了一句话,“师哥,你可曾发觉此间有何不对之处?” 姜漓皱了皱眉,问道:“哪里?” “这许多年来,相府人多口杂,相府之事都不曾传出来丝毫,足以说明那施阵之人所用禁锢术之强大。但今日你却能将此事告知于我……” 两人对视一眼,姜漓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施阵之人恐有不测,其阵法效力大减!” “正是。”这简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了,之前他们顾及的就是施阵之人,怕打草惊蛇,引来一个大敌。 如今,倒是不怕了。 * 然而,府中的一切怪现象,普通人都是看不到的,只是身在阵中,对阵法相关之人的影响却是难以逃脱。 苏询原本正在二姨娘屋中休憩,突然觉得气血翻涌,立马坐了起来,吓得一旁的苏王氏被惊醒之后直往床里头躲,“老爷,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苏询眉头紧皱,一愣一顿,竟趴在床边,吐了一口鲜红的血出来。 “啊!来人啊,老爷吐血了!” 梨香阁一下子人来人往,端盆送水的,向老太太夫人传话的,出去唤大夫的…… 请来的大夫是皇都鼎鼎有名的殷有仁,有神医之称,然而这大夫望闻问切一番,却是丝毫看不出不妥之处。 因着家属催促得急,他便想先安抚好病人,之后再复诊慢慢查探。 “老夫人、夫人莫急,相爷并无大碍,恐是朝中事务繁忙,劳累了身体。” “哎呦,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苏老夫人听到大夫这么说,便忙双手合十,嘴里不断念着恩谢神仙。 此事很快揭过,众人都觉是虚惊一场。 苏流月那边也是一次不成,便纳气收功了,实在是天色已晚,她没有时间再试第二次。 正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女孩儿深吸一口气,暗说“来日方长”。 回月笙居的路上,她抬头看到漫天忽隐忽现的星辰,不由想到了师父。 她在府中倒是遇到过姜先生,先生说他都明白,他师弟也都明白。如此,她也不用担心了。 小彩凤已经修养得差不多,见小姐回来了,便从厨房端了饭食上来。 苏流月左顾右看,不由问道:“母亲呢?” “哦,老爷身子有些不适,夫人就回去亲自照顾了。” “哦?府中不是有这么多姨娘吗,回来这许多日,也没见父亲多去母亲院子,怎的一有病痛,却想到母亲了?” 丫鬟们听到小姐如是说,都不敢插嘴,毕竟这可是主子家的事情,她们可不能私下妄议主子的。 * 清欢水榭中,熏香袅袅,屋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醇而不浓。 一身月白衣衫的男子,一手掂着紫金雕龙酒壶,一手捏着描凤金盏,正在自斟自饮。 “你是说,月小姐已然进入化神阶段?”男子往墙那边望了一眼,原本并无物什的墙上,竟然现出了一个透明的人影。 “是。”人影似乎顿了顿,又说:“少尊,隐伏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男子未施口脂,却红得艳丽的薄唇微微一勾,说道:“你又探到了什么?” “今日月小姐尝试化神还虚之时,府上出了血阵,阵中困着一个元神。”黑影沉吟数息,才缓缓说道:“隐伏以为,那元神便是月小姐的。如若破了阵法,月小姐必能晋升!” 木秋凤眼微挑,倏地从榻上坐起,眼里满是热烈,“这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谁能在道修路上一蹴而就,就算是走旁门左道,那也没有像苏流月那般快的。 木秋将腕上的朱砂链掂在手上看,看着看着却是笑了,一瞬间,满室华彩。 隐伏不敢抬头,就这么静静地候在一旁。 这世上天上人间,能颠倒众生的,唯青冥少尊。 第五十七章 我愿意 夜深时分,苏流月却还没睡着。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修行起了作用,她就算睡得不多,也并不疲累。 相较而言,母亲的状态看起来反倒不太好。 如今回了妍雅苑,又要照顾父亲,真是辛苦。 苏流月想到,难得母亲不在,不若静修? 然而她刚在床榻上坐好,突然屋中烛火一闪,她再凝眉一看,屏风外面却是映出了一个人影。 “你……你是谁?”女孩儿下意识双手揪紧自己的领口,仔细辨别那个人影。 “月儿。” 熟悉的声音。 “师父?” 苏流月实在没想到,师父会半夜闯自己的闺房,毕竟平日里瞧来,对方都是很恪守礼法的人。 白辰到了这屋子后,却是开始环顾探看,他适才刚进屋子,明明就感觉到了一股不一样的道息,而且他很确定那不是自家徒儿的。 但这会儿却又不见了。 “师父,你看什么呢?”女孩儿知道是白辰后,心里头有些高兴,随即趿着鞋子就下床来见。 白辰闻声转身,看到自己的徒儿之后,又立马背过身去,“月儿,衣服穿好。” 苏流月狐疑,她看了看自己,一身长衣长裤,这叫没穿好衣服? 好吧,入乡随俗,这种白色的里衣在他们看来是睡衣,穿出来见人确实不妥。 女孩儿转过屏风去穿衣衫。 白辰经了刚才那一瞬尴尬后,又开始在屋中巡视。 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走到屋子的一处角落,觉得此处道息最重,但却什么都没有,他伸手正想去触摸…… “师父,你在做什么?”少女的声音响在耳畔。 白辰感到耳廓一热,倏地往一侧一躲,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屋中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火,女孩儿的面孔相比白日见到的,更为朦胧柔和。 白辰却是愣了一愣之后,答非所问:“怎的不束发?” 女孩儿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她这头发实在是太长太滑,就算梳个马尾也不容易,平日里都是丫鬟们帮她梳的。 她自己也尝试过几次,结果凸一块,凹一块的,难看得很。 这时,她突发奇想,就微微向白辰靠近了一步,悄声说道:“师父,徒儿不敢梳头,这大晚上的对着镜子梳头,恐会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白辰见女孩儿一副若有其事的神态,“噗嗤”一声笑出来,“既如此,你拿簪子来,为师替你挽发。” 弄好头发之后,白辰就带着苏流月去了荼蘼界。 这期间,白辰并不觉得有什么,在他看来,师父给徒弟簪头发,再寻常不过,他小的时候,他师父也是与他如此亲近的。 但女孩儿的脸却微微红了,还从来没有一个男子为她这么弄过头发呢。 自他们离开这个屋子之后,隐伏终于舒了一口气,适才,他以为自己就要被这大定的国师发现了。 身在凡尘,又位居朝堂,却能有上仙的道行,此人真是不凡。 荼蘼界中,一开始就是几回合的师徒对招实战。 女孩儿不负所望,果然将“混沌”这一拳法融汇进了自己的道行之中。 几番下来,白辰也奈何不了她,虽然他还是没出全力。 只是,如此一来,她守是守住了,进攻却还是不行。 白辰心中叹息:纵然能不输,却也难赢。 女孩儿似有察觉,跑过来问:“师父,是不是徒儿近日退步了?” 白辰摇了摇头,他突然问她:“月儿,若大定有难,你可愿意帮上一帮?” 女孩儿闻言,思忖片刻,回道:“师父,你这话说得宽泛。徒儿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儿,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女孩儿边说边比划了两下,接着说道:“同师父你们比起来,只怕无甚用处。” “月儿不必妄自菲薄,月儿天资聪颖,又肯勤学苦练,如今这身修为,已经是翘楚了。” 女孩儿瞪大了双眼,这可是师父第一次这么夸她。 只是“翘楚”,会不会有点夸大其词了? “月儿可是不信?” 女孩儿笑了笑,依旧斩钉截铁地回了句“不信”。 白辰嘴角微翘,便将这其中的道理说给她听。 …… 一番解释之后,苏流月还是难以置信,“师父是说,我这身体原就有修为,只是被阵法困住了?” “是啊,普通的道修者,修道数载方能结元丹。徒儿如今却是已经通过了蝶意楼的考验,若非另有缘故,那真是古今往来的道修第一人了。不过即便如此,月儿也是极为与众不同的。” 女孩儿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 谁不愿意自己是大神呢?但当自己真正成为大神之后呢,身上加诸了那么多的光环,随之而来的还有普通人无需承担的责任。 原本什么大定有难,她大可一口回绝,但现在…… 女孩儿看向白辰的眼神里有犹豫和疑惑。 白辰却是浅浅地笑了笑,“今日我将事情全盘托出,本就想让你自己做决定。前些日子瞒着你,只想让你拼命刻苦,倒是为师自私了。大定需守护,但月儿还这般小,又哪里不需守护呢?” 男子如此温柔地叙说着,像是对着自己徒儿说话,又像是在同自己说。 苏流月看着对方的目光越过自己,似是望向了极远之处,她不知怎的就有些不忍。 “师父,徒儿想好了。国之不安,何以为家。既然师父觉得徒儿可以,那月儿愿意试一试。” 白辰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话了,他反应了多时,才笑着连说了几个“好”字。 这一夜,师徒二人在荼蘼界待了很久,苏流月亦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师父。 他对妖族和龙族的高手都颇有了解,对各种道人的道行和招式利弊都剖析得极为清晰。 友邦之战推行的是车轮战,参赛之人直至最后一刻,才会揭晓。 但是她的师父,却像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大军师一般,将许多可能性都列了出来。 她的师父,原来是一个如此耀眼的人物。 苏流月突然觉得有些满足。 原来她的答应如此重要。 “师父,你也会代表大定朝参加吗?” “不会。” “为什么?”女孩儿抬头望他,深深不解。 “此战被定下之前,为师便被除名了。” 第五十八章 进宫前的教习 女孩儿听到自己师父被除名的时候,很是惊讶。 但她自觉地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这其中总有缘故,师父是个心系大定朝的人,却不能出战,想必心里不好过。 此事摊牌之后,苏流月觉得师父教她似乎更为用心,她也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细节。 比如接招出招,需得结合静修时候的那份心无旁骛。 “这世上最快的应对并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意’去感念,对方是迅疾还是缓慢,是杀意还是迂回,都能从道息中感受到。” 白辰倾力教导,苏流月亦是竭力去学。 但一个结打开了,还有另一个结。 白辰如今心中还念着那个阵法中的元神…… 他负手望向正在荼蘼花丛中修习的徒弟,突然起了一个很怪异的念头:月儿尚未元神归位,便有如此修为,那若是身元一体的话,她会达到一个怎样的程度呢? 卯初一到,白辰准备告辞,“如今神灯节在即,为师俗事繁多,月儿如今可以自由往返,以后倒是可以不用钻狗洞了……” 苏流月听后有些难为情,夜七那人还不知道在师父面前怎么说自己呢? 定是将她钻狗洞的窘样都同师父说了。 白辰不知道小女孩心里的小九九,又做了一番叮嘱,才离开。 苏流月掐着时间,约莫到了辰初才回月笙居。 本来她倒是想再多待一会儿,但是临近神灯节,她怕母亲来寻她。 * “小姐,你这头发簪得可真好看,简单大方,又显得娴静温婉。”织菱正要帮她重新梳头,看见她头上的式样,不由赞叹。 苏流月摸了摸师父簪的头发,对着镜子瞧了瞧,笑说:“可不是吗?今日起来我正迷糊呢,随手就簪上了。你让我再重新弄一次,我自己也是弄不出来这样的。” 织菱听后惊奇不已,同时满脸惋惜,原本,她还想学上一学呢。 倒是正在一旁整理衣衫的碧琴,听后有些不信。 只如今与往日不同,她亦不作多想,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说一句说辞,便是小姐要她的命,她也舍得。 就这样,约莫过了一刻钟,两人才把苏流月打扮好。 彩凤端来吃食,女孩儿用了些许,待她漱口之后,织菱便仔细给小姐上了口脂。 “大功告成。”两个小丫鬟围着自家小姐左看右看,满意非常。 苏流月今日穿了一身纯白色的衣衫。 宽束腰上,用精细的绣工和银线,绣了整整一圈的荼蘼花,零落分布,乱中有序。领子和衣袂都镶了一层千锦阁特有的祥云边,看起来十分精致。 衣服只有白色,料子却是分了好几种,天蚕丝做的袖子,冰蚕丝做的衣面,纱缎做的裙面。 就连衣襟处的扣子,都是千锦阁特有的如意球。 彩凤进屋来收拾桌面,看到自家小姐的模样,直呼:“奴婢不过伤了几日,小姐竟然就成了仙女了。” 一句话,直让众人都笑了起来。 苏流月亦是侧过身,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不由暗叹:原主人的这副皮囊,确实是越发惊艳了。 又过了一会儿,碧琴便提醒说该去偏厅了。 今日一早,秦三娘那边便有人来通传,说是请了以前在宫中待过的教习嬷嬷,教她们规矩,以免到时神灯节进宫,闹出笑话来。 “便是那个早前母亲请千锦阁的人,给府中各位姑娘们做衣裳的偏厅吗?” “是的。” 苏流月问完便挑了挑眉,说道:“那走罢。” 她对那偏厅可没什么好印象。 偏厅就在东院,也方便各院小姐们前往。 又因为是在垂花门内,外男一般便是不允许进来的。 苏流月刚走了一段路,就有几人匆匆而过,碧琴二人跟在身侧,织菱还被其中一人撞到了肩膀。 还好几人听到步子声,便顾看了一眼,倒是不严重。 “哎,哪个院子的啊,怎的如此无礼?”小妮子一手按着被撞的肩膀处,气得紧追了几步上去,被苏流月给拉住了。 “瞧那几人急的,怕是有要紧的事情,而且我看其中一人身上背的是药箱,只怕是人命之事。你可还好,若是严重便快回去,让彩凤给你上点药,正好离院子尚不远,可别硬生生扛着。” 这么一说,织菱又急忙摆手,“哪里有那么严重,小姐可把奴婢想得太精贵了。” 苏流月莞尔,“有伤就治,咱院子里的药不是现成的吗?本小姐这是见微知著,等你这小伤拖成了大伤,谁来伺候我啊?” 织菱被逗笑了,“小姐,奴婢确实无大碍。唔……不若再晚些,奴婢侍候小姐回月笙居了,再去上药吧。” “也好。”苏流月应着织菱,转头发现碧琴神情有些严肃,于是她又问了问:“怎么了?” “回小姐,月笙居此处临近府中后门,位置也较为偏僻。按理说,若是别的主子有紧要的病痛,不该走这个门啊。除了小姐你的院子,别处的走这个门都颇为不便。” 苏流月沉吟一会儿,说道:“这几日府上,我只听闻父亲有些身子不爽利。” “绝不可能是老爷,今日一早彩凤去李妈那处,还说正给老爷做早膳呢,老爷身子已经无碍了,要去上朝呢。”织菱抢说。 苏流月看了看日头,“好了好了,左右不是月笙居的事情,何必花这个脑子去思虑。” “奴婢也是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府上哪次出事,不是怪在小姐头上的?”碧琴话才说完,方觉不妥,忙跪下,“小姐,奴婢失言!” 苏流月敛去了笑容,变得有些淡淡,“你没有错,这是事实。起来吧,再拖下去,去偏厅又该迟了。” “是。” 女孩儿一边走着,一边勾了勾唇:她是煞星不是吗? 苏流月一行三人前往偏厅,自走出月笙居数百尺之后,两边小径都换上了新式样的灯面。 原来神灯节确实是快到了,只是她的月笙居总是一个被遗忘的地方。 她刚到偏厅没多久,母亲便带着一个面容饱满,笑盈盈的中年女子过来了。 第五十九章 年少无知 秦三娘到偏厅之后,便让屋中的各位姑娘们都过来,“这位是冯嬷嬷,先前是宫中教习新人的。纵是圣家体恤她辛苦,让嬷嬷早些退歇安养,但如今只要宫里进了新人,还是要来请冯嬷嬷的。” 一番话说下来,众人便明白了。 三娘让大家这两日好好跟着对方学习礼仪,四位姑娘也都好好应了,瞧起来没有一个不心悦诚服的。 叮嘱之后,三娘便要离开,走之前她还特意多看了自己女儿两眼。 女孩儿正专心地听嬷嬷讲话,见到这一幕,秦三娘心底觉得安慰。 她这闺女还是体谅她的,她要求不多,只愿女儿同普通女子一般,平安地过完一生便好。 学规矩这一类的,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苏流月那是阅历丰富,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 首要的一条便是,遑论你是谁,把自己往低了放。 因为到了皇宫圣家那里,你位置再高,也没人家高。 果然,几番教习之后,冯嬷嬷瞧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 “四姑娘,您这下巴抬的快要到天上去了,这可不行。”嬷嬷拿着戒尺,压着对方的头,往下低了低。 苏流萤有些不耐,当她没进过宫是不是,她以前也都是如此的,圣家还说她与众不同呢。 然而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为着自己的前程,四姑娘咬咬牙,倒是忍了没发作。 冯嬷嬷又是何等人物,她自然是见惯了此种情状,心中明镜一般,态度上也让人寻不出什么偏差。 苏流月却是对此人有些佩服起来。 即便是在以前,哪个老师没个偏爱的得意门生啊?这位嬷嬷却是只管纠正对错,褒扬对的,批评错的。 但除了这些个,便是让人根本感觉不出来,她到底更喜欢哪个多一些。 一晃,半天就过去了,几位姑娘都不是肥厚的,吃的也少。 这不,正学坐姿呢,一个个的肚子,便咕咕叫起来,弄得大家好不尴尬。 苏流月眨了眨眼,她是丝毫没有肚饿的感觉,最近更是觉得食物有些多余。 冯嬷嬷也算体谅,没过一会儿,就让她们自去用膳,“未正时刻再来。” “什么!这般早?只怕我午憩尚未醒来呢。” 冯嬷嬷闻言,笑着应答:“四姑娘,离神灯节不过只剩两日,时间本就不充裕……”嬷嬷顿了顿接着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届时老身便在此处等候,别的倒不是奴的事儿了。” 说完,人家便扬长而去。 几位姑娘依着之前教习的礼仪,站成两列,恭送嬷嬷。 等人走远,苏流萤轻“嗤”了一声,“在宫里当过几年差,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过就是个奴婢罢了。” 苏流忆没想到她竟敢说这样的话,赶忙扯了扯对方的衣服,惶恐地轻声提醒,“萤儿妹妹,可不敢如此说冯嬷嬷。” 苏流萤一把挥开二姑娘的手,面露嫌恶,“最讨厌你这副德性,总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连个奴,都能爬到你头上!” “行了,二姐姐也是为你好。倒是嫂嫂院中怎么回事,昨夜的动静,在我的晴雪苑都听到了。”说话劝解的三姑娘苏流霰。 苏流萤听到这个更是不耐烦,“别提了,我那嫂嫂幺蛾子事儿忒多,竟是连个孩子都保不住。孩子保不住便算了,竟为此说道我大哥来了……” 正说了两句,四姑娘瞥到还在一旁的苏流月,突然禁了口,她跟其他两位使了个眼色,说道:“我肚子饿的紧,回头再与你们说。” 如此一番,众人便散了。 苏流月回月笙居之后,却将这听到的事情,记在了心里。 因着之前丫鬟们同她讲过那位大嫂的事情,她心中便有了自己的计较。 深宅大院里的腌臜事多得很,希望只是她多想了。 女孩儿坐在榻上双手抱着双腿,下巴垫在膝头上,她的内心有些挣扎。 一个在说:那大嫂与你有何干系,何必多管闲事? 另一个说:既然碰到了,难道可以袖手旁观吗?都是女人,何不帮上一帮? 最终,女孩儿闭了闭眼,做了个折中的决定:见机行事,量力而行。 午后,其他几位姑娘都提前一会儿到了偏厅,只苏流萤姗姗来迟。 她像是故意跟冯嬷嬷怄气一般,虽然礼数上道歉了,那神情却是像在说:便是迟了,看你能拿我如何。 嬷嬷彼时正在教大家如何接人待物,竟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说道:“接物,需得双腿并排跪下,双手拜伏于地,掌心向下。待侍者将圣家赏赐之物递上,方将双手抬起,接过物件,口呼恩谢。” 她正给几位姑娘示范,神情极为专注。苏流萤原本想看对方的反应,结果人家竟是没有反应。 她觉得尴尬,心里对这位冯嬷嬷更无好感。 “嬷嬷,本小姐来迟了,还请嬷嬷勿怪!”就在这档口,她又拔高声音说了一声。 “四姑娘来了?回你原先的位置吧。” 苏流萤深吸一口气,她觉得对方肯定是故意的,偏厅就这么几个人,她不信最初她说话时,这位冯嬷嬷没听到。 眼看嬷嬷又要开始教礼仪,完全不顾她还站在一旁,苏流萤只好往自己的位置走去,权且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但她又如何真的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呢? 之后的教习中,她是怎么看冯嬷嬷都不顺眼,连带着整个后半日,都不知道在学些什么。 苏流月瞥了她一眼,她这四姐姐可真是个掩不住的主儿,这脸色难看的,就跟在脸上写了“我很不爽”几个字一样。 她不由想到了在以前那个时空的一句话: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人,必然难成大事。 她这四姐姐,看起来是最坏的,但应付起来,应该也是最容易的。 至少不会有太多的暗箭难防。 至于这位冯嬷嬷,段位可是比她这四姐姐高多了,从头到尾都客客气气,从表面上来看,人家宽宏大量,迟到了也不惩罚,说话依然得体,让人挑不出错。 可偏偏就是让四姐姐气了半日,说不定还不止半日。 天色尚未暗下来,但是日影已经瞧不见了。 冯嬷嬷便说今日就到这里,让大家自去用晚膳。 苏流月刚出偏厅,等在外头的碧琴便匆忙将自家小姐往月笙居带。 直到进了院子,掩好了门,女孩儿才发问:“发生了何事,怎的如此匆忙?” 碧琴直接开门见山,答道:“今日午后相爷回府,像是受了伤……还见血了。” 女孩儿拧了拧眉,“所以呢?”这与她何干,难道是要她去探望? 第六十章 初试破阵 碧琴不知如何说,几年前,相爷身体莫名不适,药石难医,便是将罪责都推到了小姐头上。 那一次,约有半月时间,她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相爷带小姐去了何处,又对小姐做了何事。 她只知道,小姐回来后,越发像个木桩子,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上天护佑,半年前的南府之行后,小姐终于恢复了正常。 其实说来也怪,若是相爷只把小姐关在月笙居里头,不闻不问,时日久长之后,纵然不去医治,小姐自会越来越好。 最怕的便是,小姐才刚好了些,相爷又将小姐带走。 如今却是……小姐瞧起来已经同常人无异,如若又被相爷带走……那又该怎么办? 何况,神灯节将近,她多希望小姐早日找到如意夫婿,好离开这讳莫如深的相府。 可是,相爷出事了,偏偏是相爷!苏府的一府之主,整个家的支柱,却也是小姐的劫数。 苏流月见碧琴神情犹豫,面色为难,就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到底是怎么了?有何不妥你尽管说来听听。” 碧琴又犹疑片刻,终去掩了门,小声在小姐耳旁附言,把她知道的都说与小姐听了。 苏流月听完,神情凝重,她想了想,说道:“你再把半年前,母亲带我去南府之事说来我听。” 碧琴自然再无隐瞒,全盘托出。 其实自她认定小姐为主之后,也没想再瞒着小姐什么。 只不过,以往之事,对小姐来说,本就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若非紧急,能不说则不说了。 南府之行,她们去的是清平县当地一户普通的富户——周府。 据说周夫人是夫人曾经的好姐妹,说是周夫人请了一位神医,能治苏五小姐的痴病。 由此才去的。 夫人安顿好小姐后,便回了皇都,直至半年之后才携同二少爷来接小姐。 苏流月听完之后细细斟酌,总觉得有很重要的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了。 “那个神医真的有那么神?他是如何医治我的?” 碧琴摇了摇头,“神医每次用药,都会让小姐先去周府竹苑等候。奴婢们谨遵夫人之命,都是在外头等的。” “也就是说,你们都不曾见过那神医?” “正是。”碧琴点了点头。 苏流月有一个想法,既然府中大人们认定她是煞星,这个时空又如此古怪。 那么,给她医治的人很有可能,根本不是什么大夫,而是道术高明的人。 她也没有病…… 一晃眼,又是府灯初上之时,她这月笙居依旧安静如斯。 女孩儿唤人开饭,便让碧琴下去歇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何不把心放宽些,如此说不定还能想出一些办法来。” …… 说是这般说,女孩儿梳洗之后就坐在闺房堂屋的榻上,或放空,或冥想,然而并无什么成效。 突然,眼前一暗,苏流月抬头一看,眉眼忽的变得流光溢彩,“师父。” “嗯,在想什么?如此专注。” 来人是白辰,这几日他苦思破阵之法,今日辗转取到了相爷的血,自然要来试一试。 女孩儿从榻上下来,依礼揖了揖手,“回师父,徒儿心中所忧,乃是我父亲今日受伤之事。” 她把碧琴同她说的,又跟自己的师父说了一遍。 白辰听后,以手虚托起自己徒弟的手,“月儿莫愁,待为师今日试一试,便知这苏府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了。” 他抬眼盯着女孩儿的双眸,似是有些不忍,“为师要取血,怕是有些疼的。” 苏流月闻言,大义凛然地把手往前伸了伸,头侧到一旁,狠狠闭上双眼,方才开口,“师父请便。” 白辰不由弯了弯唇,虽说是取血,但也不必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吧。 事不宜迟,男子凝气于指尖,不过瞬息,便有一根细长的如针一般的东西扎在了女孩儿的手指上。 苏流月甚至是没感到疼痛,就看到自己手上被覆上了一层巾帕。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点疼痛,却无甚大碍。 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帕子,便是那一次在荼蘼界,师父同她双掌相对,怕男女授受不亲用过的。 而此时,白辰正从袖中拿出一张符纸和一个白色细颈瓶放在桌上。 他施法用瓶中的东西,以指代笔,写了一张符。 那符咒极为繁复,苏流月自然是看不明白的。 她站在一旁看师父动作,不知不觉竟有些看呆了。 白辰本就长得好,写符咒时,又比平常更为专注。 …… “月儿?”白辰侧头唤了好几声,女孩儿才缓过神来。 “作符也好,作法也好,切记要心无旁骛,心中不得有一丝妄念。施法之人越是心无杂念,符咒便会越灵验。” “知道了师父。”女孩儿微红了脸,不由低头掩饰了一番。 白辰那边,却是开始施法,他掌心祭出一把琴,席地而坐,弹拨了一段曲子。 苏流月听后,只觉困意袭来,像是累极,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劝她“何不睡去”,仿佛面前便是一张极软极舒适的床,只要躺上去,便是这世间最美的享受。 “师父……” 白辰看了一眼,吐了四个字,“静心修禅。” 苏流月如梦初醒,但困意依旧很浓,她扶着一旁的塌子边缘,极尽努力才坐成莲花式,而不是一股脑躺上去。 女孩儿闭上眼,自动抽去所有的声音影像,心里念里只剩虚无。 白辰见徒弟已不受“安眠咒”的干扰,便收回了琴,一个闪身,来到了闺房外的小院里。 “借元神之力,圆当世之欲,也只有血亲之间的血阵才有这成效了。” 白辰口中念咒,将月儿的血从另一个瓶中祭出,点在半空,又将适才写好的符咒置于那滴血之上。 “来路便是去路,化神还虚,脱尘非俗,血亲之缘已尽,何不元神归位!” 半空中果然符纸翻飞,压着下边的那滴血,而那滴血却发着金色黄光。 院中阴风阵阵,血雾突然弥漫开来,黄光渐渐被淹没。 白辰运功施法,八卦天降,四周飞剑环绕,直指那用苏询之血的画的符咒。 正在此时,原本休憩在苏府二姨娘梨香阁的相爷,躺在床上突然瞪大了双眼,猛地吐了一口气。 无独有偶,睿王府上,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原本正在禅坐,却是突然收功,手拄在榻上,吐出了一口黑血。 第六十一章 初试破阵 白辰在月笙居设了结界,外头自然是不知晓这里头的境况的,至于院子里的人,适才一首安眠咒已经让她们沉沉睡去 “乾为天,坤为地,乾坤之内是无极。”之前的那一式“九天八卦”起效不大,他又换了一式更强的。 …… 苏流月纳气收功后,听到响声,便来到院子里。 她见师父浮空而坐,双手不断拨弄着琴弦,她明明看到,每一个音符从师父手中弹出去,便成了一把飞剑,回旋于符箓周身的那些血雾之中。 师父衣袖如鼓,院中狂风大作。 眼看那符纸已经出现裂痕,这漫天的血雾却只深不浅。 那些东西仿佛实物一般,同琴剑抗衡着。 ……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已经敲了更鼓。 白辰纳气收功,从空中徐徐落下。 “师父?” 女孩儿立时跑上前去,她盯着师父的脸色,瞧了好几息时间。 白辰虽有疲态,却无甚大碍,他对着徒弟摇了摇头,“为师没事,倒是我小看了这阵法,连‘不竭’也无法攻破,反而有愈发增强的趋势,看来今日是无法破阵了。” “不竭?” “正是,‘不竭’乃是本派功法‘无极’中的一式,威力极大。”白辰说着,心中却在不断思量,到底漏了什么呢,为何无法破阵? 血阵一说,靠的便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原本以为拿到相爷的血,画一张解封符,再以自己徒弟的指尖血为引,便能解开封印,寻回元神。 但破阵之时,他分明觉得越到后面,越是吃力。 他心中有了思量,便施法解除了安眠咒,“月儿,即将神灯节,今日修习,为师怕是脱不开身……” 女孩儿闻言急忙叫住他,“那今日荼蘼界,徒儿还要去吗?” 白辰同女孩儿对视了一眼,答得言简意赅:“自然要去。” “哦。” 苏流月等师父走后,不由小声嘀咕,“我也是为您着想,这阵法瞧着就邪乎,想来也要花费许多精力的,凡是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不是。到最后,倒像是我要偷懒似得。您若不在,我在何处修,又有何异?” 这边,时辰不早了,女孩儿自去歇息了。 倒不是她乏了,而是晚上需要睡眠的习惯实在是由来已久,一时半会儿,要改也难。 观星楼里,却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白辰望着正在楼中悠闲饮茶的男子,挥退了陪侍在一旁的道童,问道:“少尊突然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木秋闭目含茶,似是在细细品这茶水的味道。 白辰闲步过去,静静地坐在男子对面。 杯盏浅浅,纵然木秋喝得慢,不消一会儿,茶水也见底了。 这时,他才似笑非笑地开口,“国师事务繁忙,这又是从何而来呢?” 白辰答:“凡尘俗事,不值一提。” 木秋轻笑,“过谦了。” 话头到了这里,却是又止住了。 白辰自然不会认为对方是跑来恭维自己几句的,所以,他在等他开口。 “月小姐可还好?” “什么?”然而对方刚甩出来意,白辰就有些懵。 木秋却是笑而不应了,他倒是不拘礼,自斟自饮,一杯清茶,品得像是上好的醇酒。 又一杯饮尽,木秋将杯盏置于桌上,他抬头凝视对面的人。 白辰是这世上鲜少的几个能同他对视的人。 此人心有上善,念如纯水,干净得似幼婴初降一般,偏偏又能迂回于庙堂之上。 算得上是真正的看透了黑,自己却是白的人。 实属难得。 “敢问国师,一根筷子同两根筷子相比,哪一个更容易折断?” 白辰垂眉沉吟片刻,答曰:“筷子纤细,一根易折,但折两根也不难。”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木秋敛了笑,神情里透着担忧,“国师今日一行,怕是铩羽而归吧?” “少尊是在监视白辰吗?” “并不……” 白辰侧头生疑,明显不信。突然他想到了对方最开始说的那句话,“月小姐?那不就是……” “少尊到底想做什么?” “我帮你破阵,你让你徒弟跟着我双修。”木秋双唇微启,徒弟二字吐得极慢。 两人面面相觑,似是在较量什么。 最后白辰微微一笑,开口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少尊。” 就这样,一个新的局势出现了。白辰反而舒了一口气,若是有少尊相助,倒是可以不用去请师父出关。 他也问过少尊,为何要经由他,去说服月儿双修。 要知道,青冥少尊的双修道友,想做的大有人在,他的徒弟纵然特别,但…… “因为她说要问过你,我便来央求你了。”木秋如是回答,像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经此一话,白辰对木秋却是更为忌惮。 用他的话来说,便是此人性情是雌雄同体,能大刀阔斧一马当先,也能千回百转,迂回万千。 再加上其道行高深莫测,背后又有整个青冥岛的势力。 此人若想做什么,还真是一呼百应。 天下间多的是想一统天下的人,而那人却是无心天下。 * 夏去秋来,一场雨,消散了热意,金秋来了,神灯节也来了。 今日寅初,苏流月去了荼蘼界,却只见到了姜先生。 先生说,神灯节,师父事忙,宫中一刻也离不开他。 于是,一番修行之后,她便自己回了月笙居。 好在如今来去自如,便宜得很。 而就在她刚回月笙居没多久,她也一刻消停的时间都没了。 她望着屋里屋外,忙忙碌碌的丫鬟们,突然怀念起以前来。 以前的节日,更像是一种热闹堆积出来的幸福。 平日里大家各忙各的,到了节日,却是相聚到了一起。 虽然只是老生常谈的几句问候,虽然那些相聚在一起的人平日里甚至不太熟稔。 但因为是节日,仿佛每一句祝福语都有了神奇的魔力。 问候一句“新年好”,便像是新的一年真的会好一样。 听到的人都是喜滋滋的。 “哎呀,怎么还不给小姐换上千锦阁新拿来的衣衫?去宫中前,府中也是要祭月的,再不紧着些,怕是要迟了。”说话的是碧琴。 这一大早的,她里外安排,该挂的灯盏,该清理的院子,该做的吃食,小姐进宫一应发式首饰服侍配饰都让人拾掇整齐。 可是忙坏了。 第六十二章 府祭受阻 偏偏有的人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织菱正在给小姐弄发髻呢,她家小姐见碧琴这般急,还安慰了两句,“急了容易出错,错了再改,反而费时,不若慢慢来。” 碧琴上前轻声道:“小姐,下边的人不懂事情紧要,月笙居真要出了错,她们自然也是要罚的。更遑论,真正失了面子的,却是小姐您。” 苏流月品了品这话,觉得小丫头想得实在周到。原来这时候对下人严苛些,实在是为他们好。 “原来如此,那碧琴你便要辛苦些了。” “哎!” 如此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转眼就快到辰正时刻。 巧月赶过来看,“五小姐可是好了?可要快些了。” “好了好了!”彩凤从屏风里探出头来,高声应了一句。 不过多时,苏流月从屋中出来,满院的丫鬟们,之前或见过她的,没见过她的,如今只瞧了她一眼,便是惊住了。 她们小姐一改之前的素妆,突然浓烈起来,竟是这般好看。 最外头是轻薄高贵的冰蚕纱衣,艳艳的是一片石榴红,几乎曳地,毫无杂色,精致繁复的做工,将裙摆层层叠叠地剪裁好,微风一起,似冰蝉薄翼飞扬,仙气灵动。 宽腰带广袖,越发衬得是腰肢纤细,整个人盈盈欲飞。 苏流月原本还想,如此神圣的时候,穿成这样怕是不得体,其间也是多次问过母亲,方知这身打扮,在其他时间反倒不合事宜,偏偏神灯节是合适的。 神灯节是为“月神”而设,万千子民祭天祭月,念当年月神不顾神魂陨灭,拯救人世间一事。 随着时间推移,人们又将在这一日请月神见证,年轻的男子和女子们,都会在这一日挑选自己的意中人。 因此,在今日,众人对衣着反而是宽容的。 巧月原本焦急的神情,在见到五小姐后,眉头不由舒展开来。 面前的人,实在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极了。 “五小姐,再过不多久,府中祭月便要开始了,夫人让我来瞧瞧。” “劳烦巧月姐姐了,我这就好了,走吧。” 女孩儿柔柔一笑,眉眼动起来,越发美貌绝伦。 今日要入宫,按照礼数,丫鬟们都是不能去的。 但是府中祭月倒是无妨,苏流月就带了碧琴同往。 * 祭月事务都摆在祠堂,此时府中各院的人都往祠堂去。 因着之后便要去宫中,府上的礼节就简单些了。 苏流月环顾四周,今日众人的穿着真真与平日不同。 尤其是尚未出阁的女子,颇有点争奇斗艳的意思。 她在看别人的同时,更多的人却在看她。 “五妹妹怎么回事,穿得这般艳,去宫中献技又不是选花魁,届时我可不要同她一起,免得让别家府上的姐妹们笑话。”苏流萤站在一旁,眼睛往这边瞥了两眼,小声同三姐姐抱怨着。 苏流霰是知道萤儿的想法的,不过是人家一身红,把她的一身粉给比下去了呗。 苏流萤向来自诩肤白,就喜欢挑粉色的衣衫,好显得她人比花娇。 只不过…… 实在没想到,当初千锦阁裁做衣衫时,五妹妹会选了这个颜色。而且,不仅不显得老气风尘,反而有些出尘。 这种时候,苏流霰都是听过就算,笑笑了事的。 苏流月也听到了,她瞬间有些感慨自己这一身修为,也有弊端。 比如,她想要听不到刚才四姐姐说的话,就只能装了。 别说两人相隔并不太远,即便是祠堂外头,只要她愿意,该听到的她还是能听到。 修道一事,别的收益暂时没看到,耳清目明却是明显得很。 无妨无妨,有人说道总归是好事,说明自己身上还是有些被人嫉妒的资本。 这般想着,她又静静地站好,等父亲到来。 是的,只差她那丞相父亲了。 眼看着众人都按照各自的位次站好,这里头却是少了三个人。 苏询、秦三娘、苏王氏。 老太太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频频往外头看,“再迟下去,便要误了时辰了,虽说只是府上的,但也不可如此怠慢!” 她让身边的李嬷嬷亲自去瞧瞧,别又是那几个不懂事的女人,拖累了她的儿。 李嬷嬷身材臃肿,领命之后快步去了,才没走几步,就扶着祠堂门喘了几口气。 老太太便开始闭目等候。 她是派亲信去的,要真有什么估计不到的,也能掩着不露风。 没过一会儿,李嬷嬷涨红着脸回来了,她细密的发髻前额,流了好些汗。 她跑到老太太身侧,双手无意识地抖动了两下,像是极为局促不安,又像是极力忍耐,却依旧止不住抖动。老太太睁眼一看,立时就蹙了眉头。 “老夫人,老爷他……他昏死过去了……”但是,该报的事,还是得禀报。 “什么?”老夫人扶着椅子两侧,想要极力站起,却是因气力不济,又跌了下去。 “老夫人!” 一时间,祠堂里哄哄闹闹地,都往老夫人那处靠拢。 苏流月站在人群外圈,看里头那团黑气。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祖母时,便见到对方头顶有黑气,当时不以为意。 但她还记得师父说过,她这身体原本就有修为,而且母亲也说过,她小时候一张嘴,便能断人生死。 这么来看的话,祖母的情况怕是不太妙的。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受到一股阴鸷的眼神,那眼神如同实质,将原本围成圈的人群,突然分成两边,让那眼神恰好直射到女孩儿身上。 “都是你,都是你!”老太太拿拐杖敲地,“咚咚咚”的声音充斥着她对女孩儿的嫌恶和厌弃。 整个祠堂院子里,孤群分明。 一处是拥着老太太的人群,一处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孩儿。 尽管苏流月心理还算强大,也一下子难以接受这样的落差。 前一秒她还沉浸在自己装扮美丽的欢喜中,即使遭人闲话,也能自我揶揄。 但她发现,同这样的伤害比起来,那些都是小孩子的技俩,不痛不痒。这种被所有人当瘟疫一般存在的感觉,是不好受的。 真正的困难来临的时候,身处其中的人是真的难受。 那种难受无人能感同身受。 苏流月目光平静,腰身依旧挺直。 这一刻,她选择沉默。对方只是嘴上逞一时之快,她不想多事。但如果对方还要有更多的行动,她不介意施展一下她拙劣的道术。 人啊,有时候该狠还是得狠的。 第六十三章 入宫 家主不在,祭月自然无法正常进行。 苏询昏死过去,老太太心里也有些没底,只好先赶过去看看。 老太太紧赶慢赶,总算到了梨香阁,因上了年纪,哪怕已经竭力走得极快了,脚步依然沉得很。 梨香阁的主屋是个两层小楼,乃是苏王氏的住所。 此时老太太深一脚浅一脚地爬楼梯,嘴里没少骂咧,骂一句喘一口,“萤儿娘也真是的,两个孩子都大了……还学人家小姑娘家家,住个阁楼……我瞧着,询儿便是被她那一身狐媚手段给害的。” 就说这几句话的工夫,老太太实在有些吃力,便拄着拐杖,靠在墙那边的扶栏上休憩。 李嬷嬷也不好受,手上虽然扶着老太太,却是有些用不上力气。 之前早有丫鬟上去禀报,这会儿,苏王氏便是梨花带雨地来接了,“老夫人,您可来了……老爷他,他……”说着,又用帕子遮在鼻头处,“嘤嘤嘤”地哭起来。 老太太却是极反感,“这还没死呢,别让你哭晦气了!” “是是是,妾身该死,既是心里担心老爷,便更不该让老爷沾了这晦气。”说着便是忍着几声哽咽,强行不哭了。 老太太到了屋内,屏风外头是秦三娘同大夫在商议病情。 “母亲。”三娘眼角余光瞥到来人,忙福了福礼。 老太太却是嫌恶地转过屏风,理也不理。 这便是有些让秦三娘下不来台了。 “殷大夫,您看今日便是神灯节,我家老爷还要去宫中同圣家一齐祭月,他何时才能醒来呢?”三娘自行揭过,继续之前的话题。 病家府中之事,殷有仁作为常年行走在达官贵人府上的神医,自然心中有数。 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若是不门儿清,他也无法在皇都立足。 此时他叹了一口气,“不瞒夫人,相爷之脉虚浮,浮在皮表,原本这浮脉便如水上漂木,重按则轻。但相爷这浮脉却是,轻按虽有,却弱。重按,则无啊。再加上昨日小可刚来瞧过,相爷身上并无甚病症,只是有些皮外伤……” 三娘见对方神情迟疑,欲言又止,便催道:“殷大夫不必顾忌,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殷有仁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定,“那草民就说了。原本我们学医的,自然相信药石能医病。但看相爷此状,怕是中了什么邪崇……” “我就说我儿这几日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受不测,原来是邪崇作怪!” 正在谈话的两人转过身,就瞧见老太太站在屏风旁了。 老太太双眸有些泛红,想来是忍不住小哭过的。 她的脸本就褶皱颇多,如今满目苛责,怨怒冲天,不由显得有些可怖。 三娘沉着气,没过一会儿,就上前说了几句好听的,“母亲,老爷乃是大定股肱之臣,有万民祈佑,邪崇定然不敢入侵……” “你不必多说,别的邪崇自然不敢来犯,怕就怕家贼难防!” 三娘闻言立时回道:“母亲慎言!” “何需慎言,还有没有天理了,这作孽的祸害不除去,家宅何时才能安宁?” 三娘知道同老太太是无理可讲的,便干脆不去争辩。她看了看一旁的殷大夫,说道:“辛苦您了,还请您下次按时来看诊。” 殷有仁闻言,忙拱手告辞去了。 这下,屋子里就只剩这婆媳二人了。 “总之,那孽障不得去宫中见圣家,怕到时再出更多的幺蛾子事儿来。询儿这边,既然尚未醒来,便只好想个说辞,向圣家请罪了。” 三娘听到这话,心里跟针刺一般,她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母亲,这许多年月儿受了诸多苦,苏府之中,除了她,谁不是享尽了荣华富贵,要什么没有?” 她不给对方争辩的机会,接着说:“您怕是年纪大了,有些记不清。当时那道人可是说,将月儿看好,便是大功一件,苏府是会有大功德的。如此,才有了苏府今日的身份地位。而我的女儿却……” 而我的女儿却被关在院子里数十年,过得连穷苦人家的孩子都不如。 三娘心中一酸,交握的双手突然捏紧,手指僵硬发白都不曾发觉。 老太太的脸皮越老越厚,她哼了一声,笑声粗哑,“这怪谁呢?还不是怪你自己!生了这么个孽根祸胎下来,让整个苏府过得战战兢兢。” 秦三娘突然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她眯了眯眼,心中只想破口大骂,却又碍于面前人的身份,以及自己的身份,强忍着不发作。 老太太瞧她的脸都青了,更是得意,嘴巴更是连珠炮一般叽叽喳喳地说得唾沫横飞,看样子可是过足了骂人的瘾。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她这儿媳也无甚能让她能抓住把柄的地方了,唯独那幺女。 然而,等她骂痛快了,抬头一看,竟发觉对方脸色复又变得温婉且带着笑意。这可把老太太惊到了。 “母亲您说完了?那儿媳便先退下了。”三娘福了福礼,就走了。 “站住,我还没允,你竟如此目无尊长了?” “府中事务繁多,母亲若是闲的慌,不若也寻个闲人唠唠。” 秦三娘边走边深吸了一口气,跟有些人还真不能一般见识,否则便是自讨苦吃。 她往祠堂去,同众人说相爷其实并无大碍,但鉴于是病体,怕亵渎神灵,便让家中两位公子带领大家做了一个简单的祭月仪式。 仪式结束之后,三娘又让苏流风先行去宫中替老爷告假。 简单用过午膳,众人便要启程去宫里了。 姑娘们一个个的,兴致盎然,不时摆弄着裙衫,交头接耳互相调笑着。 老太太说是不让苏流月参加宫宴,但府上主事人是秦三娘,她那时也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 因此最后,苏府的四位姑娘是一齐去了的。 * 如此,相府门口便停了三辆马车,为首的是辆华盖流苏马车,坐的是秦三娘和老太太。 虽然两人在府中是面合心不合,但对外还是一对慈孝婆媳。 后边两辆分别坐两位姑娘,苏流萤自然不愿意同苏流月一起的。 于是,苏流忆便被推过去了。 车轮咕噜噜响着,驶向了这座城的最高权力中心。 过了一会儿,马车到了街上。苏流月用一指撩开车帘,冷不丁地瞧见对面二楼倚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转过来,全然没有那人的惊艳。 她不由利落地放下了帘子,像是懊恼怎么想到了那个奇怪的人。 第六十四章 不对付 几辆马车入了东大街,过了东亭桥就一直往北直走。 越接近皇宫,街上的喧闹声就越小了。 “五妹妹……” 苏流月闻言,抬头看坐在对面羞羞怯怯的二姐姐。 “神灯节到了,我……我无甚拿得出手的,便给姐妹们各做了一个香囊……”苏流忆低着头,双手摊开,将掌心的香囊往苏流月面前递了递,“祝妹妹,事如所愿。” 香囊做得很好看,水红色的缎面上绣了几朵精致的桂花。封口处打了个福结,串了琉璃珠,看得出来,缎面绣花还有珠子的配色都是主人精心挑选匹配的,算得上精致了。 苏流忆见对方只是看,而不拿走,忙慌乱地将手收了回来,说道:“我这手艺,向来是不够细腻的,妹妹好东西见多了,看不上也是在情理之中。” 苏流月抿了抿唇,身体稍稍前倾,伸手一探,就把香囊拿了过来,“这么早就有桂花了吗?”说着还放到鼻尖闻了闻,“真好闻,二姐姐也太谦虚了,这缎面上的花如真的一般,竟还说手艺不精巧?” 女孩儿拿在手中把玩儿了一会儿,最后将它别在了腰封上。 如此,车上两个女孩儿虽说交涉不多,但关系也算融洽,竟不像是不常见面的。 …… 车儿越走越缓,到最后,却是完全停下了。 苏流月估摸是到了,就挑开帘子,悄咪咪地往外瞧了瞧。 因着她的位置关系,从她这处看出去,便能看见那九座白玉石拱桥,她这也算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了。 女孩儿往外探了探头,发现了跟在她们马车后边的一溜华丽车马。 除了这些,她还见到有些人是骑马的。 “来的人可真多!”她不由感叹。 “那是自然,神灯节至,普天同庆,皇都正三品的官员,圣家都邀请了。” “哦~” 一时间,皇宫外头原本极大极空阔的广场,一下子拥挤起来。 负责守卫的兵士,一边维持着秩序,一边配合内侍做一个简单的检查。 马车和骑马的分开走,为了不让众官员家眷久等,大门两边各开了两个偏门,也好让车马群分流开来。 苏流月她们坐的车马去了另一扇门,于是就跟母亲和苏流霰她们分道了。 “叨扰两位小姐了,奴婢做一下检查。”一个内侍低着头,在外头站着一边福礼一边道。 “允。” 苏流月见二姐姐仍旧低着头,就按照之前冯嬷嬷教的,回了对方。 内侍听到后,就小心翼翼地跪伏着上了马车,略略翻了一下两位姑娘的物件,就呵腰退下了。 之后,她们的马车便被放行了。 女孩儿又忍不住撩开帘子…… 如她所想的那般,皇宫肃穆、庄严、宏伟,马车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两边的墙很高,她没有再探头往上看,因为她瞥到那墙上站着的一个持刀将士。 出于对将士的尊重和敬畏,她倒是安分地闭目养神起来。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左右,马车停了下来。 “你们怎么那么慢?”苏流月刚探出头准备下车,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抹粉色,还有娇嗔抱怨。 这声音她也算是不陌生了,便是她那位四姐姐,苏流萤。 苏流萤见是她,便有些嫌恶地“嗤”了声,兀自退开去了。 原来宫中宴席的位次,都是按照府上排定的。苏流月她们尚未到的话,其他苏府的人先到了,便要等她们。 “瞧着苏相府上的亲眷都到了,请跟奴婢来。”一名内侍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便走在前头带路,走一会儿,还要回头看看她们。 甚至还时不时问问走在前头的老太太,让她慢着些。 苏流月刚下车,就披上了后来准备的一件薄披风。原因无他,她实在是觉得这一身衣衫太惹眼了,当时怎么就听了虞老板的建议,定了这个颜色和样式呢。 此时,她拢了拢披风,虽说有些热,但也还好。 何况,她相信,这么盛大的宴席,圣家一定会在场上放很多冰萤珠的,届时,也不会热了。 因着冯嬷嬷教习过的,去往宫中,便不能四处张望,否则既失了体面,也无甚仪态。 所以,尽管苏流月很想好好观光一番,但还是忍住了。 她是没这方面偏执的,毕竟除死生外无大事。 这个时空的建筑物给她的感觉多是大,繁复,而皇宫更是此类中的集大成者。 与她想象中的不同的是,此处并不是一溜的红墙琉璃瓦,还有白色的宫殿,颇有外域风格。 他们不知穿过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园子,才到了一处阔地。 此处阔地呈圆形,正中有一处高台,高台四周布置了些花卉座位,大概就是各位姑娘献技的地方。 苏流月刚踩上这阔地,脚下便如水波荡开一般,一圈连着一圈。 “这地方如此凉快,却见不到冰萤珠,难不成是这地上有乾坤?”女孩儿不由暗想。 因着圣家还没来,场上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秦三娘一干人等刚入场,便有贵夫人上来话家常。 几位姑娘也是有各自相熟的小姐妹。 即便是苏府的老太太,那也是有老太太过来说话的。 内侍见状,便指了指一处靠前的位置,就恭敬地离开了。 “这便是你那常年在外求医的幺女吗?”一位过来找三娘的夫人将视线转到了苏流月身上。 “正是。”秦三娘含笑回应,她向女儿招了招手,“月儿,过来。” “这是杨廷尉的夫人。” “杨夫人好!”苏流月依礼福了福身。 “快起来,快起来,”杨夫人上下打量了苏流月几息,连连赞叹:“我说三娘,你这幺女长得可真标致,第一眼是和顺好看,第二眼是精致漂亮,这第三眼第四眼,真真是移不开眼了!” 秦三娘掩帕笑开了眼。 女孩儿嘴角微微一翘,这人倒是挺豪爽。 “唉,有些人啊,就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也只有眼皮子浅薄的人,才会只看一副皮囊就下定论。” 正在此时,有一句话不合时宜地传到了她们这边。 声音不大,但语气嘲讽带点揶揄…… 苏流月转头看过去,不远处站着几位穿着华贵的夫人。看她们的姿态,像是跟这边有些不对付。 第六十五章 仙凡都有道 杨夫人是个性子直率的,这一听便有些不愉,要上去理论。 秦三娘赶忙拉住了对方的袖子,附耳轻声提醒,“任她们逞口舌之快去,今日神灯节,场上人多,只怕来者不善,不若避而远之。” 杨夫人闻言,同三娘对视一眼,其中深意不难理解,便只好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这轻怒压了下来。 对面之人为首的正是都长司的夫人朱张氏,她见此状轻嗤一声,斜睨了这边一眼,嘴上说着:“如今边界受敌,还得武将们出手,我家老爷啊,为护卫皇城,真是日夜辛劳。” “是啊是啊……”周身几位夫人自然是连声应和。 朱夫人洋洋得意,自然觉得此非常时节,自己已然可以连文官之首的夫人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 突然,有内侍高呼:“淑妃娘娘到!” 杨夫人脸上溢出喜色,望向三娘,“淑妃娘娘来了,我们各自回位次吧……苏夫人可是在最前头的那几排?” “淑妃”便是苏府大小姐,苏流云,这无上的荣光,却不是谁家都有的。 且众人皆知皇后自圣上为太子时,便身体欠佳,终究在顺泰二年时,药石无医,撑不住归天离去。 如今圣上对皇后情深意重,执意为其守丧三年,三年不立后,不选秀。 然,太后向来温厚,自先皇仙逝后,便只吃斋念佛不理后宫之事,太皇太后更是年岁渐长,重修道养身,愈加不爱管。 因此,这贤良温婉的淑妃娘娘,便成了后宫的代主子。 虽说是代主子,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成为真的后宫之主呢。 朱夫人哪里不知道这层关系,但之前的话已经说出去了,这会子再去挽回,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于是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张口急急说了一句,“妃子总归是妃子,再如何,也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 此话一出,身旁几人皆惶惶然借口离去,这可是真正的不知死活的话啊。 谁也不愿意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朱夫人原先也有些惶恐,但一想到自家老爷特殊的身份,便扬了扬头,反而嗤笑那些不识相的东西,径自走开了。 …… 这是苏流月第一次见这位亲姐姐,她们站的位次比较靠前,但前头还空了几许位次,想必是皇亲贵族的,人尚未到。 世人有眼缘一说,她对这位姐姐倒是觉得亲昵,但是…… 苏流月微微歪着头,打量着淑妃。 一身金丝缎衣,越发衬得她雍容华贵,满头黑发盘成一个牡丹髻,别在最中央的是金牡丹珍珠步摇,另外整个发髻上还簪了两支精致的凤簪,样式简单却不俗。 美则美矣,仪态自然也是顶好的,但似乎总有说不上来的怪异。 淑妃娘娘驾到,却是代表圣家前来亲近官员女眷的,她经过秦三娘身侧时,还微微停顿欠身。 君臣父子,三娘虽为母亲,却需得遵君臣之礼,因此亦是蹲下身子郑重地福了福礼。 “几位妹妹姿容越发出众,本宫都快认不出来了。”淑妃巧笑倩兮,像是只在话家常,突然她望向苏流月道:“这……是月儿?” “淑妃娘娘金安。”被点到名了,女孩儿又行了一遍礼。 “好,好!真是标致极了。” 纵然只是稍加关怀,但女孩儿也明显感到周身投来各种异样的目光。 或艳羡,或嫉妒…… 按理说,那可是她的亲姐姐…… 淑妃娘娘如此转过一圈,可谓是不论品级,各家各府都有问候。 苏流月觉得这娘娘也不是好当的,要记得这么多府上的儿女亲眷,甚至还要记得一些重要人物的喜好。 “吉时尚早,众夫人小姐们,请用些茶点。”站在淑妃身侧的一位内侍官高声呼道。 淑妃离场之后,几十个身穿宫装的婢女就穿行而入。 苏流月盯着那些盘子中的瓜果糕点,便有些食指大动。 宫中的东西就是不同,同样是糕点,这瞧起来就是精致许多。 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除却一开始的新奇以外,苏流月渐渐觉得有些无趣,宫中不得随意走动,连去趟茅厕都要有宫婢领着去。 吃食虽好,但自她修道以后,从不贪吃,且她向来不爱浪费,便只挑了几样最喜欢的,如此算下来,统共也就吃了四五块糕点。 另外,于其他人来说,此处是交际的最好场所。 女孩儿自然也知道,但她回皇都一月余,大多都花在了修道上,对这城中的关系并不熟稔,贸然出手,不如不出手。 是的,她虽志在修道,却从未看轻过这人情世故。 修道,是为将自己的个体能力提到最高。 但她心目中,从来不觉得自己修了道,就是脱凡入圣,就不同于常人,就不必谈世故。 所有能让她的未来越来越好的方式,她都愿意去努力,去尝试。 凡尘仙道,都是她的道。 虽然如此吃力了许多,但她始终记得:越是起初难走的路,越是会越走越顺。 女孩儿嘴角微微一翘,她既然已经在这里了,还怕收集不到有用的信息吗? 苏流月装作漫不经心地在品茶,双耳却是逡巡了一遍整个场子。 “你竟也要一同跟她们争睿王么?” “哪里是那样,不过是家中长辈的意思……睿王虽好,可你是我最好的姐妹,竟不知我的心思吗?” 女孩儿微微一笑,以上想来是两位闺中好友躲在一处私话了。 她继续听别处的…… “苏二小姐,不知你府上的五妹妹,可是对我的礼物满意否?”问话的正是崔梦如,林大将军府上的表小姐。 今日便要在此献上画技,她自然要再三确认,以免出了纰漏。 对面的人低眉浅笑,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羊,只是同崔梦如对视的那一眼,她眼神中闪过从来不露于表象的傲,那是胜券在握的意思。 双方都是同样的人,崔小姐自然是心如明镜的。 苏流月恰好听到这一句,不由自语道:“苏二小姐,那是二姐姐吗?” 如果那是二姐姐,那话中的五妹妹便是自己了,可是谁给她送过什么礼物了? 女孩儿一时想不起来,便不甚在意地听别处的去了。 “圣上驾到!” 突然,场上响起一句高呼,声如入谷,一音三传。 一句呼和,便是回荡了许久。 第六十六章 祭月 女孩儿闻言起身,甚至都来不及逡巡,又忙跟着众人跪下,高呼万岁…… “免礼平身。” 圣上的声音干净庄重,一切都显得神圣不可亵渎。 苏流月又随着众人高呼恩谢,才起身来。 等她抬起头之后,方觉眼前已经变了天地。 面前不远处是高高的祭台,她视线所及之处,能看到那抹明黄色的人影,想必就是圣上。 女孩儿微微皱眉,那地方看起来不远,她竟全然看不清,想必也不似她想得那般近。 可是,之前大家不都是在皇宫的一个园子里吗?怎么…… 她不时用眼角余光偷偷瞟瞥,左右之人都仰头望向祭台处,神情无比庄重。 再看那祭台,南边似筑有一矮墙,从阿月这边看,并不能看到北面,圣上一行人正站在祭台一侧,并未入场。 咦,有一个穿着道袍的人往中间去了。 随着那人开口说祭月文,全场响起了清乐…… “今顺泰四年八月初八酉初时刻,弟子白辰,愿灵之降,请月神之坐,佑万灵之生兮。自混沌初开,气呈阴阳,至上古神灭,魔神出。又至神界覆,魔族肆虐,乃至月神倾尽神力救万民于水火……” 苏流月抿了抿唇,微微睁大了双眼。 虽说她看不清祭台上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是念祝词之人的名姓和声音,的的确确是师父无疑。 女孩儿不由地侧了侧头,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瞬间觉得这冗长的祝词也并不长了…… 那可是她的师父啊,虽说此处最位高权重的是圣上,但在她眼中,此刻,是她的师父站在高台,有条不紊地掌控着整个祭月仪式。 苏流月突然想到即使在无比接近神灯节之际,师父也是按时去荼蘼界教习她,不由心生敬佩:“师父是真君子,说过的事都会做到做好。只如此算来,他哪里还有自己的时间?”女孩儿下意识地掰了掰手指,望向高台的眼神满是疼惜。 祭台上的那人,怕是把时间都给了别人了。 事实上,已经是上仙道行的白辰确实是可以不吃不睡的,而且他晋升已久,早已脱离了凡人的这些习惯。 苏流萤余光瞥到身旁的人动了动,转过头来,便看到自家那个五妹妹在掰手指头,望着台上的神情也有些怪异。 她抬眼看了看,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不由轻嗤:“我道是怎么了,原来竟是对国师大人犯了花痴,隔着重重雾霭,竟也被大人的风姿吸引地掉了魂,真是不害臊。” 她的声音极小,又兼之全场都是清乐和念祝词的声音,哪怕是站在一旁的人都听不见。 但是,苏流月却是明明白白地听清楚了。 女孩儿不动如山,心中却掀起轩然大波:“国师?” 时间不知过去几何,按照祭月仪式的步骤,白辰道:“请圣上代万民万灵向月神祈佑。” 清乐随之一换,换成了肃穆庄严的礼乐。 那一抹明黄色走到祭台正中,他身后那一小群人亦是跟随着。他接过白辰递过去的三炷拜香,跪在了准备好的蒲团上…… 向北而拜。 与此同时,台上台下无人不一齐跪下。 “自臣继位以来,遵先祖遗训,体恤百姓辛苦……愿天下太平无战火,今携万民及青冥、龙族、妖族拜谢月神护佑之恩,此清酒、三牲、玉帛、珠玉等礼奉上,乞月神用之。” 接着,顿了几息的时间,国师道:“青冥少尊向月神祈佑。” “什么,少尊来了?” “他真的来皇都了吗?” “这还能有假,国师都在祭月台上呼名了!” 原本落针可闻的场子,开始响起悉悉索索的猜测。 …… “嘘嘘嘘——”如此嘈杂的声音持续了十几息时间,祭台上依然不曾听到青冥少尊的声音,于是人群中便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嘘声。 很快,全场又变得极静。 苏流月挑眉:那人可真是一个神奇的人物,闹也为他,静也为他。 “道法自然。道生,则掌万物,凌天下。”一个磁性的男声响起,声音不大,却仿若微风一般吹入所有人的耳朵里,音似魔魅,寥寥几字,便有让人欲罢不能之势。 “好一句凌天下!有青冥在,我大定何惧魔族!”圣上高呼此话,便执香拜了三拜。 正当此时,礼乐节奏极为激昂,几束流星一般的烟火从天而降。 整个场子都充斥着不一而同的声音:“愿月神祈佑!” 苏流月正惊诧于少尊说的那句话,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偷偷转头往身后一看,这一看,又是惊到了她。 她们这一行人像是落在半空,而那下方的格局,分明就是皇城,无数百姓在灯火之中仰望着祭台,应和着圣上高呼月神祈佑。 她也说,为何感觉似有成千上万的人一同祭月。 女孩儿回转过身,心里跑过无数“我的天呐”,这法术也太恐怖了! 她甚至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还好会痛,否则她真要怀疑自己是在梦里。 “众人平身!数万年前,神界覆灭。但人界遭遇魔族攻击之时,月神却又降临人界。因而,上天绝不会辜负众人所求,大定朝,定会永远顺利安泰!”圣上如是说。 “天神万岁!圣上万岁!” 看到面前的景象,不夸张地说,苏流月也被感染了。 她也扯着嗓子喊了两声“万岁”,觉得无比痛快。 全然不顾身旁的姐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 祭月过后便是众人落座,一齐看歌舞。 宫婢们穿梭而入,取走了案桌上的吃食。 她终于见到了在她们前头几桌的人物,其中有一位的头发是红色的。 不过,她明显感到了那人身上的气场,非等闲之辈,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于是,她连看也不多看一眼。 歌舞开始前,国师施法去除了男眷同女眷之间的屏障,正中的那个台子同另一边的台子也互相联结起来。 从上往下看的话,这台子便像是一个椭圆形,圣上等人坐在北面的高位上。 原本的案桌统统像是雨滴淹没在河水里一样消失不见,台子两侧又纷纷自己长出了一排排案桌。 苏流月已经无暇大惊小怪,从她一开始进入这个园子开始,她踩在上头,这园子的地板便会像水一般泛着涟漪,便知其稀奇,却不曾想竟是这般稀奇的。 还是她少见多怪了。 第六十七章 人心隔肚皮 又有穿跟之前不同颜色宫装的婢女前来引座,苏流月一行人坐在台子西侧,她看了看,虽不是圣上下首的位置,却也算是离圣上较近的位次了。 这个距离,女孩儿是能看清圣颜的。 圣上长着一对浓眉,模样清秀,但终究是天颜,她不敢多看。 而台子东侧便坐了各府上的男眷。 平日里大家闺秀们都鲜少出府,见也是见不到的,如今却是只隔一个台子便能看到。 男眷们好逑之心溢于形态,更有人踮着脚尖,向这边望。 女孩子们大多各自交谈,装作没见着这一幕,又何尝不是为了掩盖那份羞怯? 随着内侍呼传,轻快的乐曲响起,这音乐却不似之前那样空灵,响彻云霄,便只是助兴的歌舞了。 满场气氛欢悦,圣上领着嫔妃们让众人随意些。 众人恩谢。 苏流月再往后下方一瞧,因着场中的人来人往,地还是泛着一圈一圈涟漪,那皇城的人山人海却是消失了。 女孩儿舒了一口气,之前那感觉便像是会被许多人盯着看一般,实属不自在。 又过了一会儿,许多双肩披着绸带的姑娘从南面穿行而来,到了台子下方之后,又自动分成两列,疾走碎步,上了台子。 歌舞开始了。 苏流月刚坐下,想休憩一会儿,却有人上前来寒暄:“苏五小姐,别来无恙?” 女孩儿转头一看,笑盈盈地起身来回礼,“原来是林小姐和崔小姐。两位好啊。” 她福了福身。 林小姐轻哼一声,却是被一旁的崔小姐扯了扯衣袖,方快速地抱了抱拳。 算是回过礼了。 “歌舞尽时便要抽签,也不知梦如能不能抽到,若是抽到了,便是要演绎那一出‘炭笔描石’的,梦如斟酌再三,还是要过来向苏五小姐道声谢。” 说完,崔小姐又是端端地福了身。 坐在苏流月附近的小姐们都往这边瞧了瞧,毕竟林苏两家可是对头,这林小姐来寻苏家的小姐,别是有什么“趣事”吧。 “炭笔描石?”苏流月的面容变得有些严肃,她沉吟一番,想着还是先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在林府之时,流月记得,除非演绎之人同意,否则任何人擅自用了别人的点子,可是算盗用。”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呢?”林小姐的双眉紧紧皱在一起,语气很是不好,“崔妹妹向你讨教炭笔描石,你非说要十六颗鲛人泪化成的珠子和九转还魂丹才可,如今你收了东西,却又来反悔吗?” 周围听到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这两样东西,可都是有市无价的啊。 坐在附近的都是文官一类,那一日并没有去林府赴约,也都不曾见过炭笔描石到底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但再稀罕,又怎么比得过那两样呢? 苏流月闻言,心里却是警醒起来,她扯了扯嘴角,眼睛直直盯着崔梦如,“崔小姐,那日你要送我的东西,我可是收了?”女孩儿轻笑,“我尚且记得你那婢女还责备我不知礼,竟不知好歹,退了你送的珍品呢?” “哎呀,这……”崔梦如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林笛见了更是急躁起来,“表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流月却是不动声色,她倒是想看看对方到底玩儿的什么把戏。 她顺着崔小姐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她正看着自家的二姐姐,苏流忆。 没过几息时间,崔小姐像是扛不住林笛的质问,为难地说:“苏二小姐,明明那日你也在的,可是你家的妹妹又犯病了?” 仅凭这一句,场上竖着耳朵听热闹的人,更是打起了精神。 知情的人要抹去事实,不知情的人却又喜欢妄加猜测。 “听闻苏府五小姐自小体弱,常年在外求医,竟然还没好吗?” “可她到底得的什么病啊,听起来,怎的还能将发生过的事情记差了?” 苏流月偏头望向苏流忆,“二姐姐,那你来说说,你是几时来我院中,又是几时见证了我收了那礼的?” 苏流忆低垂着头,闻言缓缓起身,其娇弱的姿态,仿佛会被一阵风吹倒。 “崔小姐,你不要这么说五妹妹,这些年,妹妹她吃了不少的苦……” 苏流月挑了挑眉,她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二姐姐竟然开始打太极。 但言外之意,聪明人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苏五小姐果然是因病忘却了。 崔小姐更是后怕似的拍了拍胸,“既如此,有人证得我清白便好,别的我也就不追究了,我等先告辞了。” 然后便是一副不想惹事的模样。 “砰!”地一声,不知什么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林笛定睛一看,大呼一声,“鲛珠!” 她望向苏流忆的方向,眼神中满是疑惑。 众人也围了过来。 果然有一颗色泽浑然华美,外边套了一个红色络子的珠子,正掉在苏流忆脚下。 苏流月定心一想,觉得真是嘲讽。 正在此时,她却听到苏流忆开口了,“这是五妹妹送我的,我觉得稀罕好看,便随身带着了。” “呵!表妹走罢!真是林子大了,什么人都有。” 林笛带着崔表小姐愤愤离去,事情已昭然若揭。 周围之人看了这一出好戏,也很是过瘾。 这苏五小姐鲜少露面,偏偏一露面,便是诓了林家表小姐如此贵重的礼物,最后反说忘却了。 相爷的清誉,只怕要给她全毁了。 苏二小姐却是一副害怕的模样,她急忙说,“五妹妹,莫不是你忘了将这颗珠子送予我的事情了?我……我无甚拿得出手的,便回赠了你一香囊,你可瞧瞧,正巧今日你戴着呢?” 苏流月这下完全明白了,敢情是准备多时,就等今日给她下套呢? 女孩儿气极反笑,“二姐姐,今日我撂话在此,我没收便是没收。你们若是平白要将这些个东西推到我身上,那便是走公堂吧。”其眸中笑意掩着冷意,直直射向苏流忆。 开玩笑,这种事情即便是三人成虎,她本人也断不能认的。 一旦认下,便不是八卦,而是坐实了。 撒泼争论也不是时候,这口气只能暂时忍了。 只是被人摆了一道,终归不好受。 因着重新分派了位置,年轻的未出阁的姑娘们坐在一处,年纪大些的,坐在一处。 此处闹剧,苏流月也不想去叨扰母亲,只不过已经有人将事情传到秦三娘耳中了。 而经此一事,她这名声却是更糟了,她不由感慨: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她这二姐姐也算是研究过人心了。这会儿估计所有人都更相信对方柔弱的样子。 苏流月心想:来日方长,她非把这事弄个清楚明白不可。 第六十八章 鲛珠风波 一舞将尽,台子两侧的位置便被几名宫婢占了去。置案桌,放瓮子,这便是要开始抽签了。 因着之前一事,苏流月还有些情绪,她干脆起身想出去透透气,顺便正好卡掉抽签事宜。 女孩儿寻到领路的宫婢说是要去解手。 一路上,因着心中另有心思,她便行动得极慢。 宴才刚开始,她便推说是自己怕是酒吃多了,让宫婢姐姐慢着些,她跟不上。 那位宫婢自然不敢说“不”,便小心翼翼地搀着她走。 就这么一来一回,倒是如愿耽搁了许多时辰。 女孩儿心里反而舒了一口气。 “这位姐姐,敢问一般抽签上台演绎一事,约莫要多久?”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想打听一番,别到时候回去地太早,最后功亏一篑。 “回禀苏小姐,这抽签,便也只有一曲歌舞的时间,若过了时间,尚未来抽取的,那便是自言弃权了。” “那签数可是定的?具体又是怎么个抽法?” “回禀小姐,男眷和女眷各十五签数,皆是定的。瓮子里头有竹签,上头印着‘中’字的,便能去领个玉牌。无字的,便是上不了场了。” 这下子,女孩儿彻底放心了,同碧琴说的一样。 她就不信了,这么多女孩儿,抢个十五支签,还能给她剩下? 打听完之后她心情甚好,连步子都轻快起来。 “多谢这位姐姐,前边便到了,我自去了。” 那位宫婢看着对方突然变得身轻如燕的步伐,都惊呆了,敢情这一路恍如酒醉的模样,都是假的? 然而,苏流月尚未回到宴场,便看到前边走着几位男眷。 因着怕撞见了尴尬,她就故意放慢了步子,保持一定的距离。 “苏兄,我等哪有你这般齐美?家有娇妻,外有红颜知己,家世又极好,既是圣上的小舅子,更是相府的长公子,啧啧啧,真可谓是贵不可言呐……” 被夸之人口中直说“哪里哪里”,双眸却是眯成了一条缝。 “朱兄你才是让众人艳羡,苏兄再如何,他喜欢的女子都是他花了气力求来的,朱兄你却是自有女子倒贴上来。”又有一男子说。 “唉?莫要如此说道。”朱容嘴上这般说,语气中也是颇有些得意。 “哦,竟有此事,快些说来听听。”苏流玉之前去了妖界,倒是错过了这些花事。 那男子低低一笑,挤眉弄眼了一下,有些意味不明。 “快些,何必卖关子呢!” “好罢好罢!你可知那掌司法的杨廷尉?他有一个女儿,唤作杨宇晴的,春风时节,蝶意楼办了个踏青赏鉴会,邀了皇都各府上的公子小姐们。” 说着,几人就互相对视而笑,这样的赏鉴会,自然是为了增进皇都官员贵族年轻一辈之间的关系,但对于他们来说,也是解决人生大事的好机会,若是遇见个中意的,何妨早些上去提亲,也好多个可人儿。 “后来呢?”苏流玉自然是知晓这赏鉴会的,于是他催着友人快些说。 “那杨小姐辗转寻到我们朱兄,还特地安排了机会只有他们二人相见,却是送了朱兄一个香囊。” “这似乎也不足为奇,虽说这杨小姐太过主动了些,但似乎也别有趣味,送个香囊什么的,又如何呢?” “苏兄,你且听我说下去。”那男子摆了摆手,打断了苏流玉,接着道,“原本若只有一个香囊便是不值一提,奇就奇在,那香囊中可是塞了满满一袋枫叶,每一片上可是都上书了我们朱公子的名讳。” “竟是这般?” “可不是吗?这满满的情义可是要溢出香囊了,若不是偶然发现,朱兄定然不知那杨小姐竟如此深情!” “妙啊,哈哈哈!”苏流玉听完,也是觉得有趣极了。这般把男子名讳明目张胆地写在叶子上,可是极为露骨了。 在他看来,女子对于男子,便是一种趣味,因此越是有趣的女子,便越值得男子去花时间迂回求娶或者是……玩弄。 “那不知朱兄后来,可是有同那杨小姐……”问的人欲言又止,语气揶揄调笑,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那朱容却是一副正经的回答,“你们在说什么呢,杨小姐可是名门闺秀。” 苏流玉嗤笑:“朱兄是当我们第一天相识吗,凡是女子,一旦陷入了朱兄的怀抱,可还有人能挣脱的?” 众人听闻,皆大笑。 苏流月跟在后头,听得满身鸡皮疙瘩,她一开始也是奇怪,大哥为何会跟几位武将家的公子在一起,原来是臭味相投啊。 不过,他们口中的杨小姐,可是那位杨夫人之女? 在她看来,面前几人全然无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唯美,有的只是高门贵府的腌臜。 至于那个杨小姐喜欢的朱公子,也不过是一丘之貉,怕是个伪君子罢。 如有机会,她可一定要提醒杨小姐。 再怎么样,也许对于男子来说,这只是一段添趣的插曲。 但是对于女子来说,却是一辈子的清白。 女孩儿进了场子,就去寻秦三娘。 经了一旁的宫婢指点,她寻到了母亲的位置。 “月儿。”秦三娘甫一见到她,便让她跟自己过来。 女孩儿跟了过去。 母女两人竟是走到了宴场外边一处僻静的地方。 苏流月快速扫视了一遍,发现此处皆是假山盆景,倒是个隐蔽的地方。 只是,母亲做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月儿,你可是收了林府的表小姐十六颗鲛珠和一颗九转还魂丹?明日你便随我将东西还了去。” “可是母亲,我并不曾收过这两样东西。” 秦三娘深吸一口气,她脸上依旧带笑,将女儿的手放在双掌之间,细语轻声:“月儿,相府最不缺的便是各种珍奇物件,你若真的想要这鲛珠,母亲届时便让人去收一些来。” 苏流月也是微微一笑,却是将手收了回来,“可是母亲,女儿确实是当着众人的面将东西退了,当时碧琴和那崔小姐的丫鬟也都是看见的。” 三娘沉吟不语。 女孩儿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三娘说道:“那日你二姐姐也在,她身上更是有一颗鲛珠。府中并不曾给过那般成色的珠子。” 苏流月盯着母亲看了一瞬,忽然笑了,“既然是二姐姐身上有,那母亲便该去问二姐姐,那珠子的来处,何故来问我呢?” 第六十九章 逃不过的玉牌 母女二人对峙良久,秦三娘有些心酸,也有些无奈。 她的月儿受过这么多的苦,是她无用,不曾予其安宁。女儿如今又失忆了,全然忘却了过往,即便是对她这个亲娘,似乎也颇有防备。 之前女儿收服了碧琴,让她这个母亲也无法轻而易举地探到月笙居的一举一动,便是一个开始。 “可是,你二姐姐说,那颗珠子是你送她的。”三娘平静地叙说着,同时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的孩子,不遗漏任何一个神情。 “母亲。”女孩儿的面容僵了一下,却依旧笑语嫣然,“那位崔小姐当日确实是要以鲛珠为礼,换我在林府的炭笔描石一技。然当时我便回绝了,当时崔小姐身旁的丫鬟还说我下了她家主子的面子。月笙居的人都是知晓的。” 接着她顿了顿,说道:“希望母亲信我。” 秦三娘沉吟良久,她的孩子并不似在说谎,那么,就是忆儿在扯谎? 不,那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从来都是乖顺灵巧的人…… 不管如何,当下却是不能再继续追问月儿了。 只是,那叫做“炭笔描石”的,又是什么技艺? 三娘心中思量甚多,她想了想,或许是姜先生传授的,也未可知。 “既如此,母亲定会彻查此事,鲛珠之价,非比寻常,月儿拒绝了,做得很对。你父亲向来注重名声,即便是崔小姐有求于你,也不该收这般重的礼。” 苏流月挑眉,这么说来,那崔小姐只怕从一开始就有问题。 呵,这一次她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女孩儿不由腹诽,她这心眼,放到这个时代,居然这么不够看。 正在这时,三娘拉过女儿的手,往她手中放了一枚精致的玉牌。 苏流月拿起来一看,上头赫然写着“一拾伍”。 “咯噔”,女孩儿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彼时抽签已经开始,我见你迟迟未回,便托了你姐姐帮忙,宫中妃以上品级的,向来有荐人之权。如是,这一年的神灯节。月儿,你便是那被荐之人。接下来的演绎,可要好好表现,才能不负你姐姐的举荐。” “这……母亲,你怎的不同我商议一下,”女孩儿有些急了,“您明明知晓,女儿并不曾为此准备。” 秦三娘却是笑了,“无妨的,月儿乃是能进蝶意楼的,当今天下,以道为尊,母亲虽然不愿女儿学道,但今日正是用武之时,何不以此博个好归宿呢?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秦三娘说完,便先行离开了。 苏流月一个人留在原地,颇有些哭笑不得。 敢情不让她学道的母亲,如今却要她以道法博个便宜夫婿? 忽然,女孩儿皱着鼻子嗅了嗅,“这香味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月小姐为了一点凡尘俗事,便一连动了嗔念、怨念,你派所崇的静心修禅之法,月小姐只怕是没有领会到精髓。” 这个声音…… 她转身一看,便见身侧右后方的假山旁,倚着一人。 其人衣袂飘飘,依旧是那惑人的模样。 苏流月的视线上移,看到了他标志性的面纱。 “是你?” “是我。” 两人四目相接,依然是女孩儿先败下阵来,她佯装咳了两声,“少尊别来无恙?” 男子轻笑,“幸得月小姐挂念,秋甚好。” “挂念?”苏流月倏地抬起头,眼神中不由透露——你可知厚颜无耻如何书写? “月小姐,看起来你像是遇到了麻烦,可要我相助?” 苏流月顺手将玉牌往袖中一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男子又笑,“此事好说,左右月小姐身上也没什么值得我盗窃的,所以不必担忧。” 这人什么意思? 女孩儿双眸盯着对方,她想该听的面前这位想必都已经听到了,也不再多做解释,她干脆双手抱臂说道:“有理走遍天下,此等小事,只待我动动嘴皮子即可,哪里需要少尊出手。” “哦,是吗?”木秋仰头望月,从女孩儿的视角看过去,便能透过纱看到他极美的侧脸。 过了须臾,似乎头顶这月不入他的眼,他便又侧头看身边的“月”。 夜的神秘衬得这个男人更为高深莫测,也更为似梦似幻。 苏流月不由狠狠捏了一把自己,吃痛了之后方觉得清醒了过来。 面前之人就像是一个织梦者,太容易让人沉醉进去。 不知是因为什么,也许是跟这样的人单独待在一处,实在是太不自在了,女孩儿说了声“告辞”,便匆匆离开。 那可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拥有的人,虽然他的一切都让人特别想拥有,包括他本身。 苏流月觉得那青冥少尊就是一个妖魔,最大的妖魔,她真的从来都没有遇到过那样的人,太可怕了。 而就在女孩儿离开后,木秋朝着女孩儿离开的方向,勾唇一笑,“月小姐,世上不公之事太多,若只凭一张伶牙俐齿便能解决,那便不是世间了。总有一天,你会主动来找我的。” 男子轻笑,假山石旁的人影渐渐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神灯节夜宴照常进行着。 圣上下首的空位,此时也都坐满了人。 苏流月又看到了那位一头红发,高贵,像火一般的女子。 她便是坐在圣上下首。 在她旁边,还有一位男子,神情倨傲,却又…… 苏流月也说不上来,那人身上似有一种王者之气,仿佛有俾倪天下之能。 一头浅金色的长发,还有琥珀色的双眸。 女孩儿不由倒吸一口气,心中隐隐猜到了:那两位只怕都不是人吧。 她来这个时空许久,倒是没见过真正的妖族。 到了自己的位置后,她便赶忙自己斟了一杯酒水压压惊,双手放在案桌上时,不小心磕到了袖中的玉牌。 苏流月不情愿地将东西拿了出来,愁容满面地看着它。 “五妹妹真是好福气,先前你出去那么久,我还担心你错过了抽签呢。幸好有大姐姐在。” 苏流月转头一看,说话的是她那位二姐姐。 她不由佩服此人的心计城府。 鲛珠一事,别人不知,她这位二姐姐应当是比谁都清楚的。 即便是这样了,还能装“哥俩好”,这位的工夫可真是很深厚了。 “确实如此,大姐姐可真好。”女孩儿笑得天真可爱。 虚与委蛇她也是会的。 这一幕倒是让苏流忆惊奇了,她原本以为她的五妹妹经之前那一事之后,定会气急败坏,然后忍不住欺负她的。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若真的如此做了,那以后不论发生什么,别人反倒都会觉得她苏流忆可怜,遭受嫡女欺压。 眼见为实嘛。 只可惜,此计竟然失败了。 她有些摸不准,她的五妹妹不会少根筋吧,若换作萤儿,怕是早发作了。 第七十章 少尊来了 晚宴依旧是热热闹闹地继续着,这期间,圣上让国师施法,请众人共赏此时皇都的盛景。果真是不夜之城。 百姓们或放灯祈福,或欢歌载舞,或推杯换盏,或成群赏艺,节目甚至比宫中还要丰富多彩。 苏流月瞧着那用法术勾勒出来的幕景,心生向往。 有时候节日节日,就是凑个热闹,赶个人场。 人越多,就会觉得有趣。 在这宫中,虽然圣上说了让大家随意些,但终归是在宫中,至少,她现在就不能在人群中一边高歌,一边畅饮。 毕竟,那样不符合礼数,也不符合体统。 圣上前边的那片空地,也甚少有人走动。 这宫中的“随意”,终究还是有太多的限制。 她又看了看站在高台之上的师父,心里不由升起一阵莫名的崇敬。 到现在她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师父竟然便是众人口中传得神乎其神的国师。 这比她的父亲是当朝丞相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演绎是按照玉牌上的顺序依次进行的,若是有特殊情况的,像是琴弦尚未调好,需要通融往后排的,便要提前告知给唱名的内侍。 苏流月托着腮,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案桌上敲击着。她算是有点门道了,别看男眷女眷加起来有三十人之多要参与,但是若只是单人上场,一般演绎的时间只控在五分钟之内。 想来也是,毕竟圣上要同臣下同乐,这演绎不结束,便是不能走。 若每个人演绎的时间长了,那估摸着这整个场子的人,到明日天明,都没得休息了。 好在,今日之演绎,意义特殊,不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是卯足了劲儿的。纵然简短,内容却是可圈可点的。 说实话,并不无聊。 上台的男孩子多是弱冠左右的年纪,各个都是意气风发,俊逸朝气的少年郎。 大概都是各个府上正值说亲年纪的吧。 苏流月发现,这些男孩子几乎都是演绎同道法相关的,或剑道,或武道,或借助琴施法,或借助伞施法,总之都离不开道法,甚至是文辩也离不开道。 虽然都是道法,却又是各不相同。 可算是让女孩儿大开眼界了。 女眷这一边,只有少数几人演绎了道法相关的。 其余的也都离不开作画写字,弹曲跳舞。 这一轮刚开始,内侍便唱了下一轮上台者的名字,唤作曲清歌。 苏流月默念了一遍,觉得有些熟悉,便伸长了脖子往台子边张望了一眼,果然跟心中所想的人对上了,“哦,是她啊……” 一般下一轮的人,都会提前在台子旁等候。 那是曾经在林府见过的,说是一个校尉的妹妹,会道法。 她在林府见过她的浮空扇舞,确实是精彩绝伦。 当时像是还因此得了焕颜丹。 女孩儿见着个认识的,突然就起了兴致,正了正坐姿。 “如今演绎已过了一半,五妹妹怕也要顾好自己才是。受了大姐姐的推荐,五妹妹虽得了机会,但若是表现得不好,却不只是丢了自己的脸面。” 这温柔似水的声音,以前听着并不刺耳。 但经了今日,便不同了。 苏流月侧过头看自己这位二姐姐,她记得之前只看过三姐姐苏流霰上台,于是她便往苏流忆的案桌上扫视了一眼,并没有玉牌的痕迹,于是问道:“二姐姐的玉牌呢?” 接着她笑嘻嘻地说:“月儿排在最末,到时候还望二姐姐多给些指点。我瞧着这么些贵人在前,心中颇有些忐忑。” 苏流忆低头抿了抿唇,“我自然是没有五妹妹这样的气运的,玉牌……却是不曾拿到。” “这样啊……”苏流月露出一副惋惜的神情。 突然,场上突然引起了一阵骚动。 女孩儿循着人群的视线看过去,便又看到那人。 那人只身一人,似闲庭散步一般,徐徐走来。这一次,他没有戴面纱,却戴了遮目纱。 银白色的衣衫无风自动,他目不斜视,似是整个场子与他无关,却偏偏被众人的目光追随,像是众星捧月一般…… 那一瞬间,台子上正在演绎的人不由停下了招式,时光像是被定格,只留他一人穿梭在宴会场中。 “少尊来了,快请!”圣上一言,让众人恍然回神。 他从高台的龙座上起身,疾步下来,幸而得雅秋长公主轻扯,才驻足于高台下首,翘首以盼。 木秋到了高台前,略微点头致意,“圣上万岁。” “免礼,快免礼。” 到了这一步,圣上实在忍不住,上前去扶了一把,“少尊能来赴宴,孤甚是欣慰。” 他正想将人往高台上引,一旁的雅秋长公主却是佯装咳了两声。 圣上环顾,这高台之上,便只有他的龙座,其下首方是各位皇族以及龙族妖族贵客的位置。 青冥岛的人,向来不参与俗事,自千石道尊出游之后,青冥岛便再没有参与过大定任何宴。 因此,此处,并不曾设青冥的位次。 “哈哈哈,看来少尊哥哥,来得真是不巧得很,这宴会场,座无虚席,要不……我且让一半位置给少尊哥哥吧。”绯烟公主实在没想到,今日参宴,竟然能遇到木秋。 原本,她还不想来呢,可是龙族太子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对人族友好一些,毕竟友邦之战后,人族就要为他们冲锋陷阵。 “皇兄,绯烟公主亦是贵宾,怎能让贵宾让座呢。” “长公主,我愿意同少尊哥哥同座!” “这……”雅秋面上不表,心中不由腹诽,妖就是妖,即便是公主,也如此不矜持,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直白。 圣上也在为难,正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木秋开口了,“圣上不必为难,本就是秋叨扰了,这样吧,我将这发带往上一丢,最后它落在哪处,秋便坐在哪处好了。” 圣上先是犹豫了片刻,之后很快应道:“好!便按照少尊的意思。” 于是,木秋手指覆在发带上,轻轻一翻,一头墨发便缓缓散开了。那银色的发带便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以掌运功,随意一抛,那东西便到了半空,随即慢慢落下。 苏流月的双眼亦是跟着那条飘带。 那样一条简单的发带,却像是成为了这场宴会场中最高的荣誉奖励一般。 每一个人,都那样专注地看着,希望那条发带的落点,就在自己的位置的人,不知凡几。 第七十一章 小幻术 于理说,这宴场中,该是没有风的,整一个都是国师亲自布置的法阵。 但是,那发带飘飞起来又落下,偏偏又像是被风带着一般,没人知道它最终会到哪里。 “啊,要飘去女眷那方了!” “不会不会,瞧这走向还是在我们这边的……” 有几个少年郎捏着拳,双眸定定地盯着那发带飘的放向。 “可……”有一女孩儿将自己的帕子抛起来看了看,发现竟是直直落了下来,“这场中明明没有风啊。” “傅小姐,这可不是因为风,是法力。” “哦?”执金吾家的小姐向来喜欢诗书琴画,对道法却是一窍不通,“那便是我不知的领域了。” …… 苏流月也是看了几息,毕竟众人都在看。 仰了一时脖子,她便端起面前的茶盏呷了一口,算是歇了歇。 过了一会儿,男眷那边发出了惋惜的声音,她再看,发带却是往她们这边来了。 这下子,女眷这边又是热闹了。 然,发带终究还是要落地的,这个过程其实不长,众人却像是经了许久。 便是连高台上的那些贵人们也在关注着。 关于此事,反倒是白辰心中明镜似的,从一开始,他便知道那带子会落向何处。 阵法是他设的,他很清楚其中的法力分布。此处的结界不同于荼蘼界那样的完全结界。 完全结界便是指其所有的一切都是施法者创造出来的,一旦进入,便是另一番天地了。 此处的结界委实是真真假假,混搭在一起的,一草一木多是实物,本就是宫中有的东西。 至于这些案桌,这场中的凉意,却是他结合了冰萤珠的力量,形成的。 如此,若不想衔接之处显得突兀,何处法力需得稀薄,何处需得沉厚,都是要经过细细编排的。 由此,少尊将发带抛上半空时,白辰便惊诧于那发带上所施加的法力。 若他猜得不错,法与法碰撞之后,那发带最终所落之处,便该是在那里…… “史公公,发带可是落在了本宫两位妹妹中间的位置?”问话的是淑妃娘娘。 史明领命往前走了一段路,又踮起脚看了看,忙欢喜地回来禀报,“回淑妃娘娘,您看得一点都不差,正是落在了苏府两位小姐之间了。” 众人唏嘘之间,木秋轻勾唇角,毅然向那位次走了过去。 “这……”苏流月看了看蒲团旁的物件,又看了看那人,脑子里一片空白。苏流忆自然也瞧见了,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正了正身子,却是低着头瞧案桌上的点心。 木秋在两人之间站定,倒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带子恰好在两位小姐中间呢,这该如何判定呀?”绯烟从高台上跟了下来,她的气质高贵冷艳,瞧着热烈,却自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不若少尊重新抛一次吧?” 她正要去拿地上的发带,却被一股柔软的力困在了原地。 “无需麻烦了,落在这位姑娘这边的带子,叠成了几段。”他望向苏流月,“还请姑娘分赐半座,可好?” 苏流忆忙转头看了看发带,靠近她那边的缎带只有单薄的一段,而落在五妹妹那处的,却是叠了好几段。 苏流月两手捏了捏蒲团的边缘,过了寸息,她抬头答道:“这蒲团不大,像是坐不下两人的。” 木秋遮目纱下的双眸定了定,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轻笑。 男子翻手之间,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蒲团便落在了女孩儿身侧。 “少尊,人家可是小姑娘,我早就听闻这大定的神灯节,对这尚未出阁的小姐们,可是意义非凡的。”绯烟仍旧不依不饶地劝说着。 “本尊乃方外之人,且言语既出绝无反悔。”木秋神情淡淡,只说了这一句。 如此,绯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亦不敢再多言。 到了此时,众人除了艳羡以外,也别无他法了。 晚宴照常继续。 然而,苏流月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这儿似是被打上了聚光灯,场中的人不看演绎,倒总是往她这儿看。 此刻台上正巧轮到了那位叫曲清歌的姑娘,她仍是演绎扇舞。 她运气行至半空,随着琴曲同时舞动大红扇子和红色的绸缎,两样技艺双管齐下,着实让人大饱眼福。 不仅如此,如此舞了一会儿,正在大家有些瞧够了那几个动作之后,她竟幻化出数个自己…… “幻术?” 台下有人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力。 “这校尉府上的小姐竟会幻术?一个两个……竟然幻化了五个!” 台子半空此时足足有六个一模一样的人在做着同样的动作,壮观程度相比之前,更胜一筹。 那六个人经了几轮移换,台下的人竟都分不出哪个才是真身了。 “曲小姐的幻术这般如火纯青,修为定是至少结丹期了!” 是的,若没有元丹,如何支撑这样的法术。 “月小姐……” “嗯?”苏流月乜斜了一眼悠然看演绎的人,自己却不由正襟危坐,下意识地托起杯盏呷了一口茶。 “你说,这六个人中,哪个是真的啊?” 苏流月定神看了看,发现站在最左侧的那个人与别的不同,身上萦绕着一股清气。 于是,她答:“左侧那个。” “哦?为何?” 女孩儿有些不耐烦,她侧过头,但看到对方那张绝美又无辜的脸,又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少尊你觉得哪个是真的呢?”抛问题这种事情,可不是比回答简单多了吗? 当谁不会似的。 “左侧那个。”木秋微微一笑,答了话。 他能看出真假,并不奇怪,这样的幻术,在他眼中,就像是玩儿一样的,便是他闭上眼睛,只凭念去感受,也能知道哪个是真身。 这不是技巧的问题,而是实力差距的问题。 但是,他很好奇,月小姐又是凭借什么看出来的。 没几天前,她还跟台上那位的道行相差不多呢。 曲小姐最后又用幻术创了一面朱红色的扇雕屏风,赫然立于半空。 琴曲止,她便从半空御行而下,如仙子下凡,衣袖翩翩。 “红色真衬她。”苏流月不由赞了一言。 木秋看了看身旁之人,披风之下的衣衫,也是红色。不由惊奇,原来如此。 他一直觉得面前之人今日极为亮眼,竟是因为穿了一身红衣吗? 第七十二章 好戏就要开场 如此一来,因着曲清歌的演绎,宴场上的气氛一下子涨到了最高点。 即便是男眷那边,在这样的年纪,也少有这样修为。 圣上并不精通道法,但这样的演绎正是宴场最受欢迎的,既好看,却又不只是花里胡哨,人家是有几分道行的。 “国师,这便是曲校尉府上的小姐吧,早就听闻这兄妹二人皆天赋极高,您看此女如何?” 圣上向来重视皇都中的修道之人,竟是知道这曲小姐的。 白辰笑答,“圣上慧眼,曲小姐以后的成就,定然不亚于曲校尉。” 这便是极高的评价了。 虽说修道一事,不分男女。 只不过女子道修多身不由己,“情”之一事,不知让多少人错过了飞升的机会,少有女子能在道法上建树很高的。 不过,毫无疑问今日的曲清歌是成功的。 尽管她不是神灯节上道法最出挑的人,扇舞亦不是什么奇异的演绎。 但偏偏今日大家都记住了这位敛尽低调,却如此大放异彩的女孩子了。 “睿王驾到!” 苏流月听闻场子外头内侍的呼唱,愣了愣,方转过头去看。 这位睿王的名号她可是听得耳朵都生了茧,如今总算是要见到真人了吗? 虽说是有些姗姗来迟。 不过一会儿,一位穿玄衣的青年,头戴金冠,面目清俊,嘴角含笑,端正又快步向高台边走去。 “皇兄恕罪……”说着,睿王往台子上扫视了一遍,接着才继续道,“龙族太子恕罪,绯烟公主恕罪,本王因有要事,耽搁了。” 绯烟因着之前木秋之事,心中尚有不快,而且睿王迟不迟到于她而言,实在没什么相干的,于是她只是带了一眼,不曾多说些什么。 “客随主便,想来睿王日理万机,竟比圣上还要繁忙几分……哈哈哈!”龙族太子墨兰决端起酒杯,遥遥一敬,眼神递送之间,却是明目张胆地挑拨离间。 圣上闻言,不由气血急升,淑妃见状,忙将手覆在其手背。 二人对视,淑妃黛眉轻皱,摇了摇头。 是的,此话确实不合时宜,但是魔族进攻时日未知,可能是以后,也可能是明天。 此时若同盟友的关系弄僵,那么下场最惨的,必然是作为万灵之长,数目最多,却又力量薄弱的人族。 圣上苦笑,这样的场景,便是在盟友来皇都之后,都不知经历了多少次。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窝囊废,丢尽了大定朝的脸面和尊严。 “太子说笑了,本王所行之事怎能同皇兄相比,皇兄所做之事都是社稷大事。” “一句玩笑而已,睿王何必当真呢?”墨兰决又大笑,顾自饮酒看向场上,“这不还有一些演绎吗,怎的停滞了下来?” 淑妃给史明使眼色,史公公唱到:“神灯宴继续——” 墨兰决啜饮着酒,眯了眯双眼,因适才的言语,心中竟溢出些许爽快,这些平庸的人族,在他眼中,甚至不如那些魔族。 贪婪享乐,惯于权术,却不精于道法。 还想让他龙族前去打头阵? 他龙族的兵将,刻苦勤修,知难而上,无不竭力求一个进阶。 这些废物有何资格,让他们去为其拼命。 睿王刚退到下首一旁,便向白辰做了个手势。 白辰见了,从圣上旁边下来,“睿王。”他欠了欠身。 “国师无需多礼,本王来时便听闻,此次神灯节,少尊也是到了,不知现在何处?” 白辰闻言抿了抿唇,侧了侧身,望向女眷那边的位置。 睿王不解,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却是被惊到了。 女眷中的某一个案桌之后,有两人,那女孩儿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俊俏,坐得极端正。 还有一人,单手托腮,眼上覆纱,神形不羁。 “少尊怎么……” 白辰笑答:“睿王恕罪,往年青冥岛上的人,从不参与神灯节,辰便不曾设了位次。少尊便以发带为引,落在何处,他便坐于何处。” “果真是性情中人,待我去拜见……” “睿王……”白辰说着往左侧移了半步,恰好拦住对方,“唔……少尊此人,向来不在意别人拜不拜他。睿王此去,只怕适得其反。” 两人对视,睿王会意,思忖片刻之后,觉得有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演绎还在继续,白辰在雅秋长公主身旁设了个蒲团,“睿王见谅,这法阵需得按‘数’排列,因着贵宾的到来,已无多余的位置,您只能将就一下了。” “无妨。” 睿王落座以后,仿若真真看起场上的演绎来。 看着看着,他便端起面前的杯盏,浅抿了几口果酒,目光却是不由地转向少尊那边…… 苏流月的视线突然转向高台下首一处,她歪着脑袋,搜索了一阵,却一无所获。 “怎么了?”问话的是木秋。 他看起来像是在认真地看台子上的演绎,但是每当女孩儿有什么细微的动作,他都能轻易捕捉到。 位置挨的近,果然是有好处的。 “嗯——”女孩儿透着疑惑,继而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便摇了摇头说“没事”。 然而白纱下的双眼,却闪了闪。 木秋可不会看错,场中视线繁多,移到他们这一桌时,多是扫过旁边的女孩儿,再转到自己身上。 但是那位睿王的视线不同,他是扫过自己,却是在看月小姐。 真是有意思。 苏府四位小姐,只苏流霰和苏流月有玉牌,苏流萤之前向秦三娘求了一阵,想让大姐姐给个推荐。 但是此事早就说定,若是苏五小姐抽到了还好,抽不到便是要推她的。 三娘表现得很为难,苏流萤便说母亲偏心,哭哭唧唧地跑开了。 彼时也是在宴场外头说的,秦三娘唤来一个宫婢,给了点好处,让其看着点自家的小姐,便由着她去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宴场上的演绎都经了快一个时辰。 最后只剩下九个人了。 苏流月切了一声,她又看到“熟人”了。 林笛其实并没有抽到玉牌,但是崔梦如抽到了。内侍将石板炭笔搬上台子,林笛依旧是拿一把剑。 果然,不少人已经在台下窃窃,问这是要做什么。 第七十三章 炭笔描石 若是写字作画,那得用笔,若是在石板上雕刻,一根木枝却又显得力道不足了。 难不成,这向来文弱的崔小姐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正式作画前,崔梦如又是朝着苏流月的方向福了福礼,千恩万谢,只说她喜欢这技法,幸而苏小姐心胸宽大,愿意传授一二,真真感谢。 之后便是乐起,林笛开始舞剑,崔梦如亦开始作画。 …… 下方的场子却有人闲言碎语起来。 “要是有人愿意拿十六颗鲛珠和一颗九转还魂丹跟我换,我也愿意将技艺倾囊相授。” “怎么?” “你不会还不知道吧,这炭笔描石的技艺,可是贵的很。” 那听的人倒吸了一口气,“不会是花了那么些鲛珠和……” “正是呢!” 抽签开始之前,便有不少人瞧见了林笛和崔梦如过来寻苏家五小姐的情景,于是这会儿轮到崔小姐演绎了,这八卦便像是洪水冲塌了堤坝一般,迅速蔓延开去。 苏流月明显感觉到,周身打量她的眼神,有些变了。 她专注去听,直接就是红了脸。 有气有怒,亦是觉得有些嘲讽。 即便是经了一世,她统共加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几的年纪,以前的日子虽说不是毫无磕绊,但总体上来说还算是顺风顺水。 她生在普通人家,只是个普通女孩儿。 历数起来,除了林毅爬墙一事之外,还真没遇上什么特别不虞之事。 但如今,她身为相府嫡女,又自小身怀奇症…… 人嘛,从来都是捧高踩低的,若她从来都是高人一等的,便没那么多是非了。偏偏小时候她是大家口中的可怜虫,如今说是“病愈回府”,却平白得了些彩头。 估计现在说闲话的人,都艳羡她得了那十六颗鲛珠和九转还魂丹呢。只是那些没有的人,心里头酸了,需得把她苏流月这个平白有了的人,说臭了,心中才能平息一些。 只可惜,她什么都没得到。心里就不愿承受这些说辞。 这时,一杯果酒递了上来,“何必动气。” 冷不防的一句宽慰,竟让女孩儿觉得有些感动。 她接过杯子,一口闷了。 喝完将杯子放下,她才发现她自己的杯子正好端端地待在她面前。 那手上的这个是…… 苏流月有不好的预感,她看了看对方面前的案桌上,空荡荡的。 所以,这杯子是他的? 这会儿,女孩儿的耳根子都红了。 这下子,她确实是没再想之前那件事了,她开始回想,对方有没有用这个杯子喝过东西。 奈何,自从这人坐到她身旁之后,她这儿就成了全场众多人的目光聚集之处,跟人体聚光灯似得,她也实在没有心情好好看身边的“美人”。 所以,她压根就不知道人家喝没喝过一丁半点。 想到这里,女孩儿又有些恼起来。 只怕之前她还没这么招仇。 但因为身边这人,眼红她的人只怕是更眼红了。 苏流月捏着杯子的手有些斟酌不下,到底要不要把杯子还回去? 实在是恼了,她干脆抬了双眸愤愤地盯着身旁之人。 木秋察觉到视线,唇角微勾,竟是温柔地笑了笑。 苏流月认栽了,这让她怎么发作。她讪讪地将杯子放下,故作随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一曲毕,林笛却是从腰封里头拿出一样东西。 她一掌拖着那金不溜秋的圆饼大小的东西,一手捏诀,嘴里念了什么,那东西就飞到半空变成了一面极大的圆镜。 “琉璃镜?” “林大将军府上的人,确实不一般,竟有法器助阵。” 不一会儿,那镜子中便映出了那石板上描绘的图画。 画上的人身形修长,劲装马尾,手拿长剑,一派恣意潇洒的剑舞着,不是林笛又是谁? 此画并不细致,只一个背影,并无精细的五官。但胜在写意出挑,清月之下,颇有剑侠风范,又兼之手法新奇。 一时间,无人不啧啧称奇。 苏流月瞧见之后,也不得不佩服崔表小姐的本事。那崔小姐原本就是绘画好手,但能这么快掌握一种新画技的精髓,真的能说是上天眷顾了。 画的阴影和线条勾勒都很到位,看众人的神情便知道,这一幅炭笔描石是成功的。 “怎么,你喜欢那画?” 女孩儿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林小姐,看到此画,理当欢欣。” 两人一起坐着看了好几场演绎,苏流月似乎也已经把身边的人,当成一个普通的“同桌”。 “原来如此。”遮目纱下的双眸露了神采,木秋上唇微努,心中又为搜罗到双修道友的喜好而欣然。 “圣上!” 正当此时,众人齐齐往高台下首看去,说话的是那位红发的姑娘。 “绯烟公主,不知你有何事?” 绯烟背脊挺直,露出纤细的腰线,妖族穿戴不像大定的女子一般,层层叠叠,反将女孩儿最美的身段掩了去。 绯烟一身银色衣衫,腰间腰封乃是用细小的宝石缀出的火纹。其余之处,皆是映光而亮,不知用了何种材质,更衬得她肤皎若月。 众所周知,妖王乃是九天火凤。 火纹在妖族乃是最高贵的纹饰。 由是,绯烟的美不同于在座的许多闺阁之女,她美得骄傲,甚至自负。因为她的背后是整个妖族。 这样的资本,支撑起了这样一位倨傲的公主。 “圣上,绯烟第一次亲眼目睹神灯节的演绎,着实惊叹。只是……这所有的宴场都只是各自演武,却是少了几分趣味。” “那公主意欲何为?” “绯烟想上场同修者对战,算是为众人助助兴!” “这……”圣上犹豫之间,不由看向了身侧的白辰。 “绯烟公主,您乃贵宾,大定乃礼仪之邦,断没有让贵宾下场助兴的道理。”白辰接话。 “可是国师大人,这各自演武,如何知晓其间到底是不是花架子?” 白辰蹙了蹙眉尖,他还欲劝说,却又有人开口了,“既是贵宾,连这般小的建议都不能满足吗?” “大定的姑娘们,贤良淑德,并不擅打斗!”雅秋忍不住辩驳,顺便衬一下绯烟公主的野蛮无理。 “这简单,若是上场演绎的人不会道法,便不比试。只不过,别全部轮替完了,都无人应战,扫了公主的面子。”墨兰决早就觉得无聊了,此时更是不停地帮忙火上浇油。 “此法甚好!你们既不愿我出战,便让我的手下陪你们玩儿吧,青梓,过来!” 第七十四章 蛇族青梓 场下之人,有修习道法的,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青梓,妖族蛇王之子。 蛇族原本为妖灵中修习速度最快的,但后来因为其族多有另辟蹊径之灵,触动了神怒,便受了诅咒。 其天生喜阴畏阳,诅咒便无限加重了这一条。 如今,若是普通修为的蛇族,根本无法久居人群之中。 光是人群中的阳气,便能灼烧他们。 很显然,青梓不是普通的蛇族。 绯烟公主一声令下,便有一位男子从旁侧走了出来。 但是,那男子离台子较远,苏流月跟着众人环顾,视线来回逡巡,扫过一个个在场中走动的人,却一无所获。 “人在哪儿呢?”估计像她这般有所疑问的人并不少。 “青梓拜见公主。”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众人再将视线调回高台之下,才突然发现了一个看起来修长却——娇弱的身影。 “他什么时候在那里的?”苏流月心想,这也忒神不知鬼不觉了。 “免!”绯烟爽快喝了一声,似乎不觉得他不曾向大定圣上行礼有何不妥,接着道:“这神灯节上倒是修士云集中,何不去讨教讨教?”说着唇角便勾起一抹笑。 蛇王之子,讨教是假,威吓才是真吧。 青梓这才抬起头来答“是”。 从苏流月的位次看过去,说是男版林黛玉,一点都不为过。 “绯烟公主,这未免太不公平,青梓年少成名,其修为,在修士子之中,素有美名。”白辰不急不缓地说着,纵是辩驳反对,依旧是温文如斯。 然而,有些人最不想听到这些话,“国师大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青梓应战,我看是再公平不过了。”墨兰决乜斜了白辰一眼,哼笑一声,是时候该有人将这大定的遮羞布扯一扯了。 满场之中,人数最多的便是大定之人。 此时闻言,脸上的神情还是有些精彩的,便像是打翻了染料缸,五颜六色的,什么都有。 有的气愤,觉得这外族实在是对大定不敬,好好的神灯节,非要动武。 有的心虚,只因偏偏抽中了最后几支签,他们自个儿那些个花架子,唬个媳妇回去尚有可能,真跟什么妖族的人打起来,只怕要出丑了。 自然,也有人不虚这个,像是林笛这样的将门虎女,亦或者像苏流风这样的武道高手,凭着满腔热血,管对方是谁,辱我大定者,必伐之。 因此,跃跃欲试的人,虽不多,但也有。 “妖族之人也太放肆了,上场演绎的皆是皇亲贵族和世家子弟,哪里是一个妖族仆役可比的,若是伤着了,谁能担得起责任?” 苏流月往说话人之处望了望,那人是名妇人,座次在她前头。后来,那妇人端出一副妯娌间的讨个说法架势,摊着双手吐沫横飞。 可是,即便是她也知道,修士之中最忌讳分贵贱,那些个凡尘俗事的套路,即便还是有效,但也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毕竟,这可是修士。那都是要以修为定高低的。 女孩儿越听到后头,越是蹙紧了眉头,那妇人的话头好生刺耳。 直把那叫青梓的男子贬得一文不值。 她转了视线去看两位外族贵客,果然对方的脸色皆不怎么好看。 “够了!”圣上实在是忍无可忍,“这妇人是谁?” 他简直快被气疯了,他忍了初一,又忍十五,甚至为了大定安宁,他愿意一直忍下去。偏偏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长舌妇,居然妄议国事,平白挑起事端。 这个节骨点,这个不知魔族何时入侵的节骨点,大定因清气稀薄,兵将实力不知落后魔族几何的节骨点…… 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居然公然挑衅盟友? “圣上恕罪……圣上恕罪……此妇乃是,乃是下官内人!”一个矮墩墩,胖乎乎的人从男眷一方疾走出来几步,跌跌撞撞跪倒在高台之下。 “朱都长司?”睿王不由反问,眉目一片不愉。 第七十五章 所谓逻辑 直到此时,那位朱夫人见自家相公哆嗦跪地的模样,才知自己恐触怒了龙颜,一时无措地愣在了原地。 “还不跪下!”朱都长司转过头,因着君主在上,他不敢高声呼喝,只能转过头去,正巧自家婆娘也盯着自己,他便面目狰狞地哑声说了话。 只可惜朱夫人似乎并不懂看口型,依旧站在那里,手脚都有些不知放在哪里。 直像一个刚进城的村妇。 “哈哈哈!”墨兰决“吧嗒”放下手中的杯盏,言轻声厉,“大定可真是以礼待客!蛇王之子,竟被贬得如此一文不值?” 白辰蹙了蹙眉尖,这事情……有些难办。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妖族被官眷这般说,确实是大定失礼了。 男子的双眸突然凝聚了几分锐利,不若先行惩戒了那官眷,舍卒保帅。他出手,总比等妖族的人出手要强。 唉,终究也是一条人命。 “恕我直言,那妇人之话,其实并不能代表大定人的想法。”突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众人往女眷位次中看去,便又看到了她。 不偏不倚,正是有幸与少尊同案之人。 这么一来,大家又都看到了依旧悠然的青冥少尊,人族多了一分底气,龙族和妖族也多了一分忌惮。 “月儿,不得无礼!”如此训斥的却是一直言语不多的淑妃娘娘。 这种关头,明显不是什么好机缘。 枪打出头鸟。 “淑妃娘娘在上,不知可否让流月陈述则个?” 绯烟忙接了话,“既然如此,何不听听那位小姐的意思?”她手指绕着发尾,笑容艳丽,若能就此抓到那女娃娃的错处,借圣上之手惩治一二,也不错嘛。 淑妃还欲劝说,更想替自家妹妹说两句讨饶的话,国师却说话了。 “娘娘,不若让苏小姐谏言?”建议的人是白辰。 淑妃眼中隐着焦虑,但她同国师对视,对方点了点头,她便压下了当前的忐忑,允了。 墨兰决这才看出绯烟只怕就是要针对那小姑娘,乐得继续吃酒看戏。 女人的醋意,有时候可比男人的刀刃还要锋利。 苏流月凝神讲话,她也怕出纰漏,毕竟现在可不是演讲,这样的情势下,只怕一不小心就会有性命之忧。 “大定人族,最重道修者,此乃我要说的一点。上从国师大人,下至隐士修士,凡身怀修为者,举国之人都是另眼相看的。蛇王之子,修为不凡,众人尊崇还来不及,自然不存在轻看一说。人族数目以数十亿计,数目多了,便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请问,到底是一国之风更能代表大定的态度,还是一个妇人更能代表呢?” 女孩儿继续说道:“另外,错而改之称为圣人,错不知错,错而不改的皆是凡人。很显然,这位夫人……额……”苏流月一副痛惜的样子,摇了摇头,“这位夫人只是一个普通人,哦,可能连普通人都不如,毕竟寻常人都晓得修士以修为论高低的。” 女孩儿的模样又是惋惜,又是痛心,直把朱夫人惹得气急,她活了半辈子,如今竟要让一个女娃子教训了不可? 然而,她刚想要动作,便有两个黑色的人影从天而降。 这是夜部之人。 睿王打了个手势,黑影便迅速将妇人带至场外去了。 “你们做什么,老爷,老爷,救救我,救救我!”朱夫人急促地说完这一句,便消声了。 朱都长司自然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他现在最后悔的只怕就是以往真是太惯着家里那只母老虎了,如今不知会不会连累到自己。 墨兰决看了一眼睿王,觉得这位王爷,倒是比圣上手段快多了。 须臾过后,众人便当没发生过这事儿一般。自此,原本炫目壮丽的神灯节,弄得大家都有些战战兢兢。 “哈哈哈!这位官小姐倒是有几分意思。既如此,圣上大人大量,可别因为那无知妇人的几句话,坏了我们盟友的情谊。”墨兰决举杯饮尽,看起来像是不愿多追究此事了。 绯烟听闻,自然也是附言,虽然她没抓到苏流月的错处,有些不甘心。 第五章 相府家宴 不一会儿,外头有人呼唱:“相爷到!” 苏流月一边往自己的位置上走,一边往门口瞥了两眼,大定朝的丞相,这具身体的父亲,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突然,袖子被人一扯,她转头凝视,就看到了苏流风带着笑意的眉眼。 她心上一喜,樱唇微启,就想问问事情怎样了。 然而,正当此时,却有人挤了上来,将她推到一边。 “风哥哥,你瞧萤儿今日的裙子好看不好看?”那女孩儿边说,还捏起裙边,睨了苏流月一眼。 苏流风眼疾手快,顺势握住了苏流月的手腕,再是轻轻一拉,才使得阿月只是踉跄了一下。 他起身,眼睛快速打量了苏流月一眼,嘴里顺势答了句:“好看。” 苏流萤自是听出来,对方不过敷衍,心里不依,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穿素色衣衫的女孩儿打断。 “萤儿,父亲到了。”这女孩儿说话轻声细语,说完就立刻低下头,一副喏喏的样子。 苏流萤知晓父亲的规矩,只好对着苏流风福了福身,就回了自己座位,离去之前又狠狠瞪了瞪阿月。 苏流月有些莫名,小脸红噗噗的,刚才那一推,着实有些猝不及防。 而且,莫看对方只是一个女孩子,那手劲可是大得很。 “阿月,你可还好?”苏流风不擅安慰,他不小心触到对方汗湿的掌心,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此时,饭厅里的视线都聚焦在了门口,也没人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苏流月对着哥哥摇了摇头,弯了弯嘴角,以示无碍。 她顺着桌子走过去,只有刚才推她的小姑娘旁,还剩了个位置。 苏流月挑了挑眉,就在那处坐下了。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都说深宅大院的水深不见底。 最不济,就是重新一命呜呼,说不定还能回去原来的时空呢,她怕什么? 苏询已经进了饭厅,苏流风只好先回了位置。 跟在相爷后头的是一个眉眼清俊的青年,若是只看穿着的话,那人青衫素带,反而有些寒酸。 然而他嘴角带笑,走路如行云流水,气度温润如玉。竟把这满屋子插金戴银的人,衬得有些俗气。 苏流月跟着众人给自己的父亲问安,作礼。她还不是很熟悉这些礼节,好在这只是家宴,照葫芦画瓢,倒也不难。 落座不久,相爷就举杯敬了那青年。 苏流月不由得多打量了那人两眼,那人端的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的嘴角总是微微翘着,细看却又似乎并无笑意。 呵,这种人最讳莫难测了。 相爷到了之后,秦三娘就吩咐下人上菜。 于是乎,约有十几个丫鬟进出穿梭在饭厅,菜齐了之后,便是大姨娘摆碗筷。 三姨娘给大家添饭。 相爷亲自给那位青年斟酒,“姜先生能赏脸到寒舍吃顿便饭,苏某真是荣幸之至,今日是家宴,先生定不要拘礼,随意些的好。” 苏询虽是中年,但身量颀长,容光奕奕,人品相貌确实是上乘。 他举杯环视,在苏流风身周逡巡了几遍,脸色突然沉了下来,“玉儿人呢,今日家宴,竟是连我都唤不动他了吗?” “父亲,哥哥去妖界倒腾灵石灵草去了……” “萤儿!”坐在秦三娘下首的一个长相颇美的妇人赶忙急急斥声。 苏询放下杯盏,看向自己的四女儿,“萤儿你继续说。” 顿时,满桌的人都看向了那个娇俏的小姑娘,她起身福了一礼,脸上有些得意,回道:“父亲,说起来都是上个月的事情了,哥哥同舅舅去了妖界,说是他们打探到消息,妖界灵气顿涨,好些珍奇的灵石灵草,都在妖界俯拾即是。那些东西拿回来,怕是能赚好大一笔呢。” 苏流萤尚在得意之中,她可是听哥哥说过,那些灵石灵草,不仅是有价无市,更能延年益寿,有些还能永驻年华,待哥哥回来,她定要讨些回来。 届时,只怕她苏流萤的青春美貌,也是没几人能及得上了! 她这边正美滋滋得想着,却没看到苏询眼里正酝酿着怒意。 那妇人原是苏流玉和苏流萤的生母,乃是相府的二姨娘,生的美艳,也还算识大体,言辞圆滑,也还算得苏询的喜爱。 别人不知老爷的脾气,她又岂会不知。苏询最爱面子,纵然当今圣上鼓励同妖界多来往,也鼓励众人做商。 但生意人,终究是下乘的,会被人看不起。 苏询忍了怒意,转而向身旁坐着的青年赔礼道,“让先生看笑话了,老夫管教不力,犬子才做出这等事来。” “无妨的。”那素衣青年缓缓道来,“圣上早先颁布了条令,天下百业,无分贵贱。相爷的大公子如此作为,倒是顺应了圣上的意思。相府如此作为,当为典范。” “果真如此?” “自然如此。” “哈哈哈!”苏询同那青年碰了碰杯,一饮而尽,显然心情极佳,适才的阴霾仿若一场虚幻。 苏流月看得奇异,这青年不过说了一句话,这相爷就像是无比受用的模样。 神奇…… 她想要远一些的红枣糕,尚未起身,身旁的丫鬟就上前道,“小姐要吃什么,奴婢替小姐夹一些过来就是了。” “哦,我本是想吃我母亲那边的糕点的。” “奴婢这就去。” 苏流月愣了一下,只好让丫鬟去给自己夹过来,顺口说了句“谢谢”,唬得那丫鬟一脸惶恐。 她突然有些想念以前自己在家吃饭时候的自由。一家人说说笑笑,多好。 刚刚那一幕,丫鬟说话时,是压低了声量的,旁人自是很难注意到她们的对话。 何况,一个小姐同丫鬟说谢谢,别人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但是这桌上有两人却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人是苏流风,另一人,便是仿若只是在同相爷推杯饮酒的,姜先生。 苏流风脸上的惊异一闪而过,倒是对这个妹妹越发喜欢。 至于姜漓,他从进门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相府五小姐。别人许是辨不出来,那满身精纯的灵气,他却一看便知了…… 酒过三巡,苏询开了话题,“今年的神灯节,不同以往,皇上要替睿王选妃,不论嫡庶,不论门第,但凭睿王喜欢。你们都要好好准备。”苏询视线扫过在座的女儿们,眼里闪过几分心满意足。 他自己长得好,即使年近四旬,依然倜傥。女儿们自然也都长得如花似玉,各有千秋。 饭厅突然安静,过了几息,姑娘们却是抑制不住地窃窃私语起来。 这旨意很明确了,只要有人能讨得睿王的欢心,那女子便能飞上枝头成凤凰。 苏询似乎也早已料到眼前的情况,默许了这小小的喧闹。 许是身旁的气氛都很热烈,反而衬得苏流月的如常有些异样。 “月儿,你也准备准备。” 苏流月扭过头去,看主位上的人。这些日子,她已经有些习惯自己是相府的五小姐。可是刚刚唤自己名字的那人…… 明明是这具身体是亲生父亲,她却觉得陌生得很。 饭厅里声音渐渐消弭,变得落针可闻…… “月儿,还不快谢过你父亲?” 苏流月见秦三娘,眼中似乎有些担忧和急切,便起身朝主位福了福,说道:“多谢父亲。” “我倒是没别的指望,只求她别惹了祸端就好。”苏询出声严厉,竟是对着秦三娘说的。 “老爷放心,月儿已然痊愈。” 苏流月原先就还站着,见了这一幕,本有些忐忑的情绪,突然平静了下来。她微微抬高下巴,一双眼眸如同能看透人心,看着那主位上的人。 恰逢苏询转过脸来,四目相接,他竟感觉极为不舒服,只回了句:“最好如此!”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那姜先生告了辞,相爷去送,整个家宴便结束了。 第二十四章 一波暂平 苏询有些厌弃地看了眼自己的小女儿,转而对秦三娘说道:“这就是你的好女儿!” 他抖了抖袖子,转身离开。 “慢着,彩凤呢?”苏流月上前了两步,“我只吃她做的饭。” 言外之意,若是见不到彩凤,她便要绝食。 “好,真好!”苏询真是气极了,也没说会不会放人,只是疾步离开了此地。 他一走,秦三娘便挥退了护卫。 蒋嬷嬷和巧月二人搀着夫人,来到苏流月面前。 夫人将手附在女儿手背上,同女孩儿四目相接,手上用了些力,缓缓将簪子拿下。 她摸了摸女儿的脸蛋,说道:“以后遇到再难的事儿,也莫要如此吓母亲。可记住了?” 最后一句故意说得严厉。 苏流月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回答:“月儿记住了。” 母女二人相对无言。 “你们二人好好照顾小姐。”秦三娘似乎有些疲惫,吩咐完就走了。 小院里,只剩她们几人。 碧琴当先跪下,“小姐,万不可再为了我们做这样的事情。您是金枝玉叶,我们做奴婢的,何至于让您如此!” “不是之前才说了,不要妄自菲薄吗?”苏流月暗自嘘了一口气,看来至少相府的人,是在意她的死活的。 她蹲下,与碧琴平视,“我只是觉得,同样是命,不该轻贱。如果我佯装自我了断,能救你们一救,也算是赚到了。” 女孩儿的嘴唇有些干,失去了原来的光泽。然而她倩颜一笑,依旧满园生彩。 “小姐你原来是……” “否则呢,本小姐我可是很惜命的。”她眼神一转,突然想到了夜七。 如果有她有他那么好的功夫,再有他家大人那么硬的后台,是不是就省事多了? “行了,快起来吧。”她虚扶了碧琴一把,就回了闺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她有想过,自己现在的能力不够,对这个时空也尚且不够了解。能安然地留在相府,就留在相府。 实在不行,再逃出去。 只不过,原本逃跑这个计划,她是准备等到,父母逼她成婚之时,再用的。 “咕咕咕”,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她刚回来就去了小厨房,但是没见到彩凤。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按照计划,彩凤在祠堂中顶替她一会儿,让她有时间从后院的狗洞逃出去。 接着,小彩凤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月笙居。 她们当时说好了,只要人在月笙居,她就有办法保她们。 是的,她最大的本事,还是原主人这点高贵的血脉。 真是惭愧。 * 相府书房。 苏询刚送走了姜漓,心情大好。 他始终记得当年癫道人所说,“他这一生,成也是她,败也是她。” 这个她,自然就是指幺女。 只是这癫道人,偏偏在这关键时候,不见了踪影。 因此,当小女儿回府之后,他这心里老是不安宁。 幸而半年前,得姜先生追随。 彼时姜漓是这么说的,“一国之相,乃是重中之重,姜某若能替相爷排忧解难,也算是替大定朝尽了几分微薄之力。” 苏询的双眼眯了眯,虽然十余年前,经癫道人做法,月儿越发呆滞,有些异于常人。 但世上之事,原本就是如此——此消彼长。 既然生为苏家人,就该为整个家族着想。 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按照姜先生的意思,能够恢复如常,乃是月儿的造化。但是这造化恐怕会殃及到府中的阵法。 他愿意为自己效力,让月儿无论如何,都不会影响到相府的运势。 这便是苏询最想听到的了。 他甚至觉得,他才是注定要荣华一生的贵人,失了一个癫道人,又来了个姜先生。他看了看指尖,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 多年之后,苏询也许才会真正清醒过来。“运”这一事,尤为公平。 借了,就必有还。 天道循环,自有定数的。 “相爷,夫人求见。”苏锦进来通禀。 苏询大手一挥,“让夫人进来。” 秦三娘刚进了屋子,他便夸赞了她多年来管家有方。如今女儿的事情,也都全权交由她处置。 原本三娘是来说有关彩凤的事儿。如此一来,倒是不必开口了。 只是苏询前后反差如此之大,也是让秦三娘好生疑惑。 约莫酉初,巧月才将彩凤送回月笙居。 苏流月看着趴躺在床上的小人儿,实在心疼得很,“巧月姐姐,彩凤不过被我诓了,如何要受这么大的罚?” 巧月回道:“五小姐,这实在是罚的最轻了。彩凤将夫人派去祠堂暗中看守的人,给打晕了。府中是决不允许出现这等粗暴之事的。若是换了别人,被赶出府,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彩凤打人了”苏流月沉吟片刻,又问:“那被打的人呢,可还好?他亲眼见着是彩凤下手的?” “被打的小厮,人已经醒了。他当时是从背后被人打晕的,并未看到是谁。只不过,他也不曾看见彩凤进了祠堂。小姐你想,别人打他又图什么?” 苏流月觉得这简直是一团乱麻,也只能等彩凤醒来,再问问情况。 “既然如此,你先下去吧。” 巧月福了福礼,让丫鬟们将带来的饭菜摆放齐整,便带人离去了。 前一夜,苏流月待在祠堂,并未好眠。 但彩凤被仗刑,如今昏睡了还说浑话。 她怕半夜对方起高烧,到时候身边无人照看,那可不好。 “小姐,您去歇息,我跟织菱会照顾好她的。” “是啊是啊。”织菱头点如捣蒜。 “那也好。这几日,大家都多担待些。”苏流月按了按两边太阳穴,确实有些疲倦了。 等她走了以后,织菱凑到碧琴身旁,问道:“你觉不觉得小姐越来越奇怪了?” 碧琴在地上打着铺盖,如今天热,睡地上也是不打紧的。 她一边做事,一边搭着话,“哪里奇怪?” “你不觉得,小姐自从痊愈后,身体和神智确实好了许多。只是性情总是怪怪的。”织菱一边踱步,一边绞尽脑汁地表述,“她跟别的主子不一样。” “是了,哪个小姐会为了丫鬟,跑去醉烟楼。”碧琴铺好了床,将凳子上的薄被丢给织菱,“你先睡,过会儿我困了,你再起来。彩凤就像我们的妹妹一般,即使小姐不吩咐,咱们也断不能让她出事。” 这一夜,月笙居就像一个疲惫的旅人,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可以好好休息。 第七十六章 幻蛊 不过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绯烟又是一个动人的笑,转而面向圣上,微微躬身,“大定尊贵的圣上,不知那位小姐可是修习过道法的?”绯烟眼神遥遥一看,直指苏流月。 “绯烟瞧着其周身气息着实有些与众不同,又对官小姐适才的解释甚为感激,青梓向来软儒,听见那些个不好的言语,心中定然难受,真是多亏了那位小姐。” “如此一来,不若让那位官小姐与青梓比试看看,如此青梓也会点到为止。否则,真的打起来,只怕届时收都收不住啊……” 一语惊起千层浪。 “她妖族竟是欺我大定无人不成,点名让个小姑娘去应对?” “喂喂,你轻点声,若是不点她,那接下来说不定会轮到你吧?” “这……” 男眷中的一名少年脸色难看,终究唉叹一声,垮了肩膀,低下了头。他也是那几个签数比较后边的人之一。 女眷那边或同情,或看笑话的都有。 当然,也有的很是不服,“妖族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大定的修士就必然比不过吗?” 吟声微碎,窃窃私语,真有胆量的不曾开口,没有胆量的只敢如此表示抗议了。 睿王唇边扬起一缕微笑,起身道:“皇兄,不若让相府的五小姐试试?臣弟得到消息,这位五小姐,可是入了蝶意楼的。” “果真?”圣上闻言,极为意外。蝶意楼的人,怎么说也是结丹界了。他顿时开怀大笑,笑看了一眼身旁的淑妃,大手一挥,“既如此,苏五小姐可愿应战?” 什么? 苏流月当时心中就闪过这两个字。 应战青梓?那可是蛇王之子! 道行……再如何也比她深吧。 “应了。” 正当此时,身旁传来了一个声音,好像还有点好听,又有点熟悉。 苏流月想到了什么,突然微微瞪大了双眸,悠悠地转过头去看。 果然,那人唇角含笑,形态恣意,像是怕众人没听清,又是强调了一遍,“此战于结盟颇有意义,像月小姐这般心系大定的女子,定然是不会不应的。是吧?” 苏流月尴尬地笑了笑,挺直了小身板,望向高台圣上旁的国师。 师父,全乞护佑了! 她是真的没把握。 就好比理论完美跟实践完美之间的距离,隔了无数次实践一般。 她现在却是连理论完美都没做到。 实践打斗更是没有。 她拿什么赢啊? 女孩儿的脑中瞬间掠过思绪万千,最终并成一句话,纵然没有旁边这家伙推波助澜,她也断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臣女应战。”苏流月向圣上回应之后,又对着那位青梓抱拳,“还请多多指教。” 青梓低眉闪躲着对方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便是一个闪身到了台子上。 “好快的御行术。” “什么御行,那是瞬移!” 苏流月此时方有些腿软,心慌意乱之间,便沿着位次间的夹道,直接走上了台,站到青梓对面。 人群中不乏有人嗤声。 女孩儿倒是再没时间管这些了。 青梓凝神观察,对方是走上来的,便无法从御行术中探得其道行根底。 如今又是两方对峙。 苏流月是不知如何起手,她平日里跟师父练习,也多是接招,少有主动攻击的。 因此,她对峙是不得已为之。 青梓虽年纪不大,但是作战经验却非流月可比的,当下便猜想对面的女孩儿只怕是个花架子。 于是唇瓣频动,念起了蛇语…… 苏流月见对面之人全身冒光,便知道其已然出手,便也专心得看起门道来。 她看了一会儿,暗道不好,台子周围已是一片高山雾霭,全然见不到之前宴场的情景。 女孩儿再细看,脚底下已是一片奇花异草,周身却是空无一人。 她戒备后退,突然感觉身后有一股气息,倏地转身,便看到那个一身青衣的少年。 “青梓?” 对面之人像是完全不曾听到说话一般,面无表情地冲她过来。 两人就此交战。 而台下则又是惊叹声起,只因他们都瞧得很真切,苏流月此时左闪右躲的对象,根本不是青梓本身,而是青梓的一缕衣衫。 “蛇族幻蛊!”识得此法的人已经为台上的小姑娘捏了一把冷汗。 反倒是还站在原地的青梓心中生疑:她竟没有最念想的人吗? 他刚刚明明听见,对方叫唤的名字还是他本人。 可是,幻蛊的厉害之处在于,对方看到的将是自己最爱的人,中蛊之后,那人却要将他置于死地。 通常,幻蛊带来的不仅仅是武力杀伤,还有一个人感情上的崩溃。 第七十七章 比试 然而,即便是青梓,只怕也想不到,此苏流月并非时人。她心中最念想的人并不在这个时空。 她很清楚,她的父母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因此,当心中的否定太过绝对,绝对到不存在任何一点希望时,幻蛊的那一层作用便没了。 青梓循循善诱,操控着那一缕衣衫试探着,谁知女孩儿突然不动了。 苏流月闭上双眼,仿若修禅。 青梓顿了顿,那片衣衫便浮空停在女孩儿身前。 突然,女孩儿双眼睁开,趁着这一瞬间,伸手缠上面前的衣料,因其速度极快,便借着风劲儿,让那布似蛇一般缠在自己的手臂上,接着她捏紧拳头,运气行功。 那一片衣衫便应声碎成好几片,零零落落地飘散下来。 青梓樱唇微张,他紧了紧眉头,手上立时祭出了一把青光流溢的剑。 看来,是他小瞧对方了,此人竟是藏锋如此吗? 时而像一把连菜叶都切不烂的钝刀,时而又像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如此迅疾,如此难以捉摸。 “好!” 幻物既破,幻蛊自然就无法生效。 苏流月像是突然重返人间一般,还能听到台下响起的几句喝彩声。 高山花草瞬间褪去,女孩儿一转身,便看到了那个拿剑的少年。 女孩儿吁了一口气,师父说得没错,有时候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她彼时见对面之人直冲冲过来,就有所怀疑,后来闭眼之后,明显感到身后方有道息,因此断定的冲过来的人是假的。 青梓的脸是柔和的美,身形虽然高挑,却瘦削。 苏流月上台之前,便是把身上的披风给去了,如今刚运过功,身上萦绕着清气,便是红衣飞舞。 台上一青一红,倒是分外好看。 只是鲜少有人关注到这点,不过还是有人关注的。 譬如托腮悠哉观战的木秋,抑或是不错过台上一丝动作的——睿王。 “出剑吧。” “什么?”苏流月没想到对方会跟她说话。 “法器。”青梓手掌侧了侧,将剑指向女孩儿。 苏流月恍然,想了想说,“还不曾买。” 青梓眉头一跳,嘴角一抽。 好的法器从来都是认主的,怎么到她这里,倒像是集市上的玩意儿一般,可以随意买卖?不过以他的性子,仅当没听到,神情依旧平静。 如此两人又僵持了一会儿。 绯烟绕着发尾,神色极为不满,“青梓呀,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吃了几日皇都的水,便也成了花架子了吗?” 此话说得极为讽刺。 宴场上瞬时一阵哄乱,多有愤而不平者,恨不得将面前那尊贵而又艳丽的妖族公主煮了吃了。 “公主这是何意?”圣上自然不可能听不出来,这等嘲讽,他也必不能忍而不驳。 “哎呀,尊贵的圣上,绯烟见识浅薄,若是说得不好,还请莫要见怪。”绯烟嘴角依旧略弯,只是眉头低垂,像是一副知错的模样。 她是懂这皇都的人的,若是无意犯了错,只消给对方一个台阶即可。对方必不可能追究到底。 “是啊,圣上,何必跟一个小女孩儿一般见识!”龙族太子乐呵呵地劝解着,反正他是那个不嫌事儿大的人。 这边圣上又是一个深呼吸,他心中苦闷至极,如今大定清气稀薄,缺乏高手,若是…… 他又将视线调转到那个随心恣意的人身上。 若是大定有青冥做后盾,又何惧天下不安定?各族不来朝拜? 只不过,青冥自天水之战后,便由千石道尊领着不再管红尘之事,凡能入青冥之人,便是只管修行。 除了联姻,真个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木秋无奈,圣上的视线着实热烈,他便要去端桌上的酒杯,谁知端了个空。 他不由轻笑,哪里还有什么酒杯,早就被他拿去讨小姑娘的欢喜了。 台子上的两人开始交锋,苏流月应对得极为狼狈。 许多曾以为极熟稔的招式,此时施展起来竟并非那般游刃有余。 倒是之前同师父过招的时候,“混沌”一式用得较多,此时身体像是自己有记忆一般,不由地开始转化对面剑招的利劲儿。 “蛇吐信!”苏流风先前有事离开,因此错过了许多演绎,好在他亦无心寻芳,对这些倒是无所谓。 此时他刚回来,便看到那拿剑的男子使出的招式凌厉无比,应对的人…… “阿月!”当他看到女孩儿的脸时,整个人惊了一惊。 背后不由沁出冷汗。 他不断往靠近台子处的位次走去,原本他身为丞相之子,座位就在前边。 “二弟,你回来了。”问话的是坐在他身旁的苏流玉。 “嗯。”可是眼前的形势实在是紧张,他见阿月的衣衫已经被割破了好几处,好在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苏流玉见他如此应答,越发心生不满,斟了满满一杯,仰头闷了下去。 苏流风站在那里,他很清楚,对方是一个高手,“蛇吐信”,“缠竹”,这些属于妖界蛇族的招式,对方用得极为流畅。 他看了一眼对方手上的剑,更是瞪大了双眼,“竹青剑!” 那可是蛇王最宝贝的小儿子的佩剑。 苏流风有些按耐不住了,青梓可是有大乘修为之人,只差一个渡劫,便是能成仙的。 那可是妖族的天才少年! “你做什么?”苏流玉这才发现自己这一根筋的弟弟有些不对,赶忙起身抓住对方的肩膀。 “那可是青梓,阿月会死的!”苏流风的眼睛有些红。 苏流玉轻嗤一声,“五妹妹可是应战上了台子的,你这会儿去阻了切磋,岂不是毁了大定的声誉?” “什么?” 苏流玉翻了一个白眼,将人按到座位上,权且宽慰了两句,“你放心吧,既是切磋,五妹妹便不会有危险。” 他说得云淡风轻。 苏流风也懒得管。 比试还在继续,青梓现在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了,对方的实力就像是一个谜,每每他以为他能打退对方时,对方的力量却也能随之而涨。 但若说对方真的有凌驾于他之上的修为,又有些不像。 第七十八章 相惜 毕竟,若有比他更高的修为,又如何会这般狼狈? 青梓边打边想策略,最终准备用那一招试试。 他将剑握在眼前,目光如炬,不一会儿…… 人跟剑都消失不见了。 苏流月往后退了一步,不做迟疑,重新闭上双眸,去感应道息。 此时,即便是坐在案桌后的木秋亦是收起了那份恣意,紧张地关注着台上的情况。 若有意外,还有他…… 苏流风却是没这般沉得住气,他道了声不好,便从案桌后跳起,往台上御行而去。 比他更快的是,青梓的剑。 苏流月突然感到浓重的道息,就在头顶,她想也没想,一个下腰的姿势,借助台子的力,单手运转混沌,将剑势化了一部分。 然而,“魂归剑影”这一式,岂是普通的招? 女孩儿被重重拍倒在地,闷哼一声,最终以双掌夹住剑身,剑尖离其鼻头也只几寸之遥。 “阿月!” 苏流风惊呼,然而他人还没到台子上,便被早已见着端倪的白辰拦了下来。 “苏姑娘,你可认输?”白辰急急问出。 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苏流月的身体却像是不被自己控制一般,她身上突然清气猛涨,双眸变红,宛如地狱来的修罗。 尽管并非是有利的位置,她依然暴起,将那把剑震开了。 白辰蹙了蹙眉,他封印在自家徒弟上的法力只怕是被冲破了。 青梓之前便是蛇剑合一,使出了魂归剑影。 此时,他被震开,又化为一人一剑坠于台子一角。 女孩儿红衣翻飞,双眸中满是煞气,普通人,见者皆惧。 青梓抿了抿唇,撑着剑起身来。 他自问无法接下第二式如此修为的大招。 “我输了。”他如此说道。 白辰闻言,才放开手中的人。 苏流风得放,自然是一阵风似得上台去搀妹妹。 “阿月!” 苏流月听到声音,有些清醒过来,她晃了晃脑袋,见到是哥哥,便笑起来。 她又看向角落黯然离场的青梓,有些疑惑。 苏流风往周围一看,又跑到台子旁,从一名内侍手中拿回妹妹的披风。 “走罢。” 既是比试,便有输赢。 赢的人是满堂彩,女孩儿路过之处,也算是被行注目礼了。圣上自然也是心情甚悦,只是当着龙族和妖族的面,不好大张旗鼓地赏赐,只是略作嘉辞。 但输的人就有些凄惨了。 青梓下台去复命,绯烟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说了句,“蛇族果然是没落了,没用的东西。” 少年胸口原本尚有淤血,此时闻言,便溢出了嘴角。 他知自己的处境,欠了欠身便往宴场边走去。 只是,此时不若先前,他受了伤,便不再动用法力御行。众人便见着他一步步离场。 “嗤,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这妖族的高手也不怎么样嘛?” “可不是,说是个强的,结果连那久病初愈的官家小姐都对付不了。” “说起来,那苏小姐怎么竟有道行?” “听说是为了恶疾,四处求医,怕是遇到个懂道行的吧,学了几手。” “哦,原来如此。” 苏流月驻足,看那离去的身影,突然觉得有些不忍。 就像是师父说的,她体内的道行原本就有些诡异。她自己都没弄明白,但她很清楚,青梓绝对是个高手。 一个用尽全力去比试的高手,不论如何都应被尊重。 她挣脱了苏流风,往宴场边沿走去。 “阿月,你做什么?” “上茅房!” 苏流风一脸懵,既是小解,他自是不好相随。他招来场上的宫婢,“你,去跟着苏五小姐。” “是。” …… 宴场内又是另一番热闹,不曾演绎的人,经内侍唱名,复又上台。 经此一战,绯烟无心再出端倪,就此作罢。 那官家小姐能有此修为,倒是她不曾想到的。 她又将视线转到木秋身上,目光温柔起来。不管那妮子有多少道行,又如何呢?青冥少尊的双修道人,非她莫属。只是,她这一身火气,皆属阳性,难配的很。 天下人都知道,青冥少尊,天生奇脉,一身清气,九阳一阴。 绯烟恼起来,便是自斟自饮了几杯。 …… 因着青梓受了伤,行走不便,很快就被苏流月追上了。 “你意欲何为?”少年一直知道后头有人跟来,对方也未加掩饰,于是驻足,头也不转地问道。 “额……”女孩儿迟疑片刻,自问了一句她为何来寻他啊,却是没有什么答案。 青梓不再理会,继续往妖族住处走去。 “哎,你——”女孩儿御行了一段,反到了他前头,“你,你没事吧?” 少年嘴角微翘,人族都喜欢如此嘲讽吗?他直接绕过女孩儿,继续走。 “你……”苏流月有些恼,便去抓对方的手臂。 谁知,一阵阴冷的触觉由指尖传来,冻得她发寒颤。 无法,女孩儿只能运功,方才好一些。 这下子,青梓却是惊诧了。 “你的修为……”少年眼睫轻颤,他这才看清面前人的脸,双眸清澈如水,眉目如画。 “什么?” “不知可否互行一周天?”青梓轻声快速说完,同时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这个简单,来。” 于她来说,行周天可不是基本功嘛! 青梓倒是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 两人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正好有个亭子,便席地面对面坐下。 苏流月环顾四周,见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料子,便要从披风上撕下一条料子。 “你做什么?”青梓拦住了她。 “互行周天,那个……你的手,跟我的手……”女孩儿比划着,将自己的双手交叠在一起。 青梓浅浅地笑了笑,从自己身上撕下一片衣料,“你的披风好看,撕坏了可惜。” 人族那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他是知道的。 苏流月撇了撇嘴,便也不客套了,将青梓撕下来的布料缠在手掌上。 两人闭目运功,各自在彼此的身体里行了一周天。 青梓睁开双眸,像是遇到了不可思议的人。 “你……你怎么这么看我?” 少年不应,径自运功起来。 女孩儿自然是不懂,便静静地待在一旁看着。 须臾,青梓便起身来,一个来回闪身,快得只看得到重影。 “你怎么好的?” 第七十九章 金花得主 即便是像苏流月这般入道不深的人,也知道刚才青梓的伤势不浅,如今却仿佛没受过伤一般。 虽然,她对于自己能伤他如此的能力,很是质疑。 但事实就在眼前,她也不得不信。 “你竟然不知吗?”青梓却是比她更不解,“你……适才不是在缓解我身上的寒毒?” 女孩儿低头沉吟片刻,想起之前碰到少年时,那股阴冷刺骨的触觉。 她扯了扯嘴角,笑道:“不瞒你说,我这身修为怪异得很,许多境况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青梓闻言,愣住了,过不许久,他浅浅一笑,“你倒是有些不同。” 与虚伪做作的人不同,与自负膨胀的人族更不同。 两人这般聊起来,倒是忘却了一炷香前还曾在台上对仗。 只是…… 这副情景,落在某些人的眼中,却是有些刺眼。 男子眯了眯双眸,他今日是特地蒙了遮目纱来的,为了方便自己露脸。 谁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这副皮囊,似是没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这都没什么。 “月的修为竟然能疗愈蛇族身上的寒毒?”据他所知,蛇族自从受到诅咒,惧阳又不得不依赖阳气。 而妖王火凤一族的功法纯阳,恰好能疗愈其极阴带来的痛苦。 但是月小姐的修为他再三确认过,便是九阴一阳,与他是再匹配不过的。 除非…… “少尊。”白辰在距其不远处站定,他透过花树的间隙瞄了一眼自家徒弟跟那位妖族少年,复又将眼神调回到面前的男子身上。 “国师大人如此繁忙,还要时刻顾及秋某,实在是过意不去,。” 白辰笑,“少尊乃贵客,辰不敢怠慢。” 他接着道:“今日辰都按照少尊的做了,还望少尊记得同辰的约定。” 木秋回头,嘴角微翘,“当然。” 两人对峙片刻,木秋忍不住笑了,“国师还有何疑虑?” 白辰向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只余尺距。 “恕辰直言,道友是道友,道侣是道侣,两者之间是有别的。” 木秋“唔”了一声,两指一撩,便把遮目纱摘了下来,露出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国师一派,崇尚静修,怕是不清楚,双修之人,需得心有灵犀。秋今日所为,并无半分逾矩。” 白辰直视对方,“如此甚好。” 不怪他如此敏感,对方的双修道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坊间与其相关的艳传也是一个接一个。 故意设了戏码,坐到女子身旁,难道不是戏文中那些风流公子的手段吗? “国师大人,今日神灯节,这两日想必您也脱不开身,后日子时,苏府月笙居见。” 这是他答应对方的报酬。 说完,木秋便消散不见了。 来的本就是元神。 青梓二人却也不曾谈论太久,阿月见对方无事,心便放了下来。 当她回去以后,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周身的空气有些阴冷? 她不由转头看身旁的人,对方依旧是托着腮,悠然地看着台上的演绎。 冷不丁地,木秋一记眼风扫过来,吓了女孩儿一跳。 男子收回视线,对于方才月儿怕他这一幕,还算满意。 软的不行,来硬的,总得吃一套。 …… 约莫子时,演绎全部结束。 期间,宫婢们还上了清神解乏的苦茶。 圣上亦是召集众官员于就近的阁楼中,点了演绎的前三名。 苏流月眼巴巴地看着走下高台的史公公。 好歹她也是上台拼过“心跳”的,虽说演绎中不乏精彩绝伦的,但若能侥幸得些什么回去,也是好的。 “神灯节演绎铜花得主,林大将军府上崔表小姐,炭笔描石。” 苏流月努努嘴,没曾想到,这么没有武力值的竟然入围了。 果然猎奇的心理,从古至今都是有的。 史明双眸眯成一条缝,往林大将军府上家眷一处望去,“恭喜梦如小姐。” 他正了正手上的圣旨,接着念道:“神灯节演绎银花得主,曲校尉府上曲小姐,幻影扇舞。” 人群中有人压低声音呼道:“果然是曲姐姐,她那一身修为简直了。” 史明照例道贺一番。 到了最后金花得主时刻了,史明高呼,“顺泰四年神灯节演绎拔得头筹的金花得主,杨廷尉府上表公子燕临芷,剑道。” “怎么是他啊?他不就舞了剑?怕是连林大小姐的气势都没有吧?” “此言差矣……只怕是杨廷尉圣眷正浓,要升迁了。” “果真?” 这一个金花得主,众人有些微辞。 苏流月对这个燕临芷没太多印象,依稀记得他的招式甚为古朴,就像……就像师父教她的混沌一般,瞧起来比集市上杂耍的还没看头。 “不服?” “什么?”身旁的人突然来这么一句,苏流月有些摸不到头绪。 “燕临芷拿了金花头筹。” “这……我服不服又能如何……”女孩儿嘟囔着。 倏地,“唰”地一下,苏流月以为宴场起风了,可她思绪一转,此处设了阵法结界,是不可能有风的。 “燕临芷吗?来。” 这一句,是千里传音,声音不高,却是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台子上赫然站着一袭白衣,脚尖点地,身轻如燕浮空。 原本是即将散场时分的空泛,全场突然响起各种压制的,不压制的各种惊呼,狂喜。 苏流月抬眼看到台子上的那人,没来由的,心血沸腾了。 圣上呆呆的,用手肘碰了碰身旁之人,“国师,发生了何事?” 他明明见到了,却不敢相信。 青冥少尊,大罗金仙的道行,除神以外最强的人,要跟一个人族神灯节上获得金花的少年比试? 白辰望了一眼炽热地盯着台子的小徒,一本正经地回道:“少尊怕是要为燕临芷正名,替圣上解忧。” 这一下,圣上也正了正身姿。 于是,场中就响起了一阵呼唱,“燕临芷,上啊!” 那少年自然也是不负众望,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台子。 同某位花里胡哨的人比起来,这上台子的方式可是太朴实无华了。 第二十五章 除邪于初 竹梆子敲了五声,寅正四刻到了,天已蒙白,初七过去了。 白辰站在观星楼最高一层,等待着他的战士们回来禀报结果。 这里,能够俯瞰整个皇都。 这一天,他布下天罗地网。任邪物无所遁藏。 太阳缓缓升起,光如同一匹上好的绸缎,滑过整个都城。 暗部的人从各个角落回来,此时此刻,若是道行足够高的人,就能看到屋顶上不时起伏跳跃的黑影。 他们宛如鬼魅,一闪即逝。 “大人……”观星楼下,烟烟袅袅,看不真切,只见跪着一大片黑衣人。 每人手中都有一个锦袋,锦袋外头有一个繁复的字符。 白辰身穿灰色道袍,双手捏诀,嘴里吐字不止。不一会儿,观星楼前狂风大作,一个同锦袋上一模一样的字符,铺天盖地而来。 “收。”白辰下令。 黑衣人相继将自己身上的锦袋打开,从中呼啸而出的是万千数不尽的哀嚎、哭泣、嘶喊…… 这些邪崇都还尚未成形,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有执念。 趁着天时,就出来祸害人间,正好被暗部的人一举抓获。 那个朱砂红的字符如同一个漩涡,将千奇百怪的邪崇尽数卷入其中。 整整过了十几息的时间,一切才恢复如常。 白辰又念咒,最终那个字符渐渐变小,落在他手掌上,他轻轻一握,那东西便消散不见了。 “暗部听令。” “在!” “自今日起,直至神灯节结束,在大定朝各处加紧巡察,若有异常,先捕获,再上报。” “是!” 黑衣人各自散去,他们就像阳光下的泡沫,仿佛只是被微风轻触,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七站在白辰身后守护。 暗部和夜部作为皇都最强的护卫,分工却是不同。 暗部主刺探消息和外出任务,夜部主守护大定朝重要人物。 “大人,可要做法?” 往常,白辰收完邪物,都会做法将其尽数丢进“八卦炉”里,让其灰飞烟灭。 “你且去准备,我一会儿再来。”白辰之前收到姜漓的信笺,说有要事相商。 “是。” 白辰广袖一挥,结界撤除,观星楼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前方是一片极大的空地,正中呈太极状。太极四边各有一个石像,每一尊几乎都有三四丈高。 已有小童晨起,在广场洒扫,楼前放置一尊金鼎,里头供着清香无数。 楼里楼外,一片祥和。 俨然没有了刚才可怖的一幕。 不知情的人,以为观星楼,就是看着那么高。只有知情的人才知,观星楼之高,譬如登天。没有化神的修为,是上不去的。 白辰从顶层下来,姜漓正负手背对着他。 屋中金铃随风发出清脆的声响,听起来极为悦耳。 “师哥。”虽然两人术业不同,但同门情谊,非比寻常,白辰见到他,脚步轻快了不少。 姜漓却是没回过身来,他望着前方感慨:“都说道修之路,越往上,越是艰难。别人瞧着只是差一个阶段,实际上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白辰知道姜漓的意思,有些话他劝了不知多少遍,这一次,还是一样。 “师哥你不同,卜算之术千万人中,才有一个出挑的。你同我们,乃是术业有专攻,不可拿来相比。” “师弟,你说句心里话,若这漫天星辰代表的是每一个人,你难道就不想做最耀眼的那颗?” 白辰上前走了两步,同他一起凭栏站着。 他凝望着晨曦的天空,天边已出现红云,他说:“漫天星辰,只有在太阳不曾照耀的夜晚,才会有光亮。” 生灵之所以能一直存在,生生不息,不是因为一个人的耀眼,而是因为世间有大爱。 姜漓略一沉吟,说:“是我看的太狭窄了。” “师哥严重了,修道,原本就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早些时候,我们看透了一点,晚些时候,又可能为那个点而烦忧。如此循环往复,不断看透,终成化境,不再迷惘。” “正是此理。”姜漓望向白辰,“好久不曾与你论道了,竟有些怀念以前的日子。” 白辰清透的双眸微微一亮,竟露了几分少年的欢喜。 “好了,言归正传。我这次来,是为了同你说相府五小姐的事。” “嗯,昨日我在宫门前,还遇见她了。” 姜漓揶揄:“所以就把夜七借给她,去醉烟楼救丫鬟了吗?” 白辰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哥。” 他接着说,但神情渐渐变得有些严肃,“说起来,早在我回来之前,就在白阳镇见过她。彼时见她,她身上无一丝道法的痕迹。昨日见她,竟看到了她身侧环绕着,精纯的清气。” “哦?”姜漓也不得不惊奇。 如今清气稀薄,一个身怀道行的人,都未必能萦绕这么多清气。但苏流月身上最诡异的不是这点,而是竟然能几日之内,就达到清气萦绕的地步。 当然,道行极高的人,会掩藏自己周身的气,那种情况,另当别论。 姜漓说:“我对阵法一类,不算精通。苏府的阵法,相当隐蔽。之前我去了许多次,都不曾发现什么端倪。直到那位五小姐回来以后,方感觉到异样。” 白辰点点头,“看来是出自高人之手。”他不由锁眉深思,“只是连师哥都能瞒过去,在大定朝有此修为的,屈指可数。会是谁呢?” “对方既然不想让人发现,自然隐藏颇深。不过此次我来,是有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相爷已经答应将苏小姐交由我管教。” “他不怕你解了相府之谜吗?”白辰问。 姜漓伸出手,将右手食指指尖给他看。 “你同他签契了?” 食指的血,代表心头血,一旦签契,一荣俱容,一损俱损。 白辰脸色有些不好看,“师哥,你明知道,苏府的运势并非来自它本源。” 姜漓但笑不语,只是看着对方。 白辰再一深想,恍然:“你的目的是转契?” 苏府没有这样的运势,但是苏小姐有。 尽管如此,白辰还是说:“苏小姐此人,我们尚未摸清,万一她其实没有修道的天赋,那师哥你……” 互为契约之人,一方死,另一方即使不死,也损伤极大。 “你就是太周全。世上的事情,哪有处处都能做到周全的。签契只是权宜之计,我若不这么做,如何瞒过那设阵之人,将人带出相府?” 因是对背后之人,尚不熟悉,姜漓以为,莫要打草惊蛇,才是上上策。 师哥都这么说了,白辰自然不会下他的面子。 他突然想到昨日所见之人,就问道:“对了,你觉得青冥少尊此人如何?” 第二十八章 挑衅 墨兰决沉吟许久,才开口:“国师大人分析的在理。只是,在我看来,人族躲在龙族和妖族后面,已经太久了,若是再这么下去……” 他望着国师,邪邪一笑,其中意思,点到不说破,想必大家都明白。 “兰哥哥这么说,好像也不无道理。”绯烟公主像是极为无辜虔诚地说道,“若是人族都像青冥岛上的一般就好了,如此,何惧魔族?只怕魔神现世,都不怕呢!” “这……” “无知小娃,口无遮拦。” 众人望向公主,谈论声此起彼伏。绯烟撩了撩头发,一个眼神瞥过去,那一处的大臣便噤若寒蝉了。 这是一个力量悬殊的时代,妖族崇尚力量和勇气,绯烟自是极讨厌,这些只会絮絮叨叨的人族。 她不过是提起了“魔神”,那些人就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真是没用。 要她说,魔神早跟着神界一齐覆灭了,还怕什么。 墨兰决轻笑,“绯烟妹妹如此说,便是难为人家了。谁人不知,青冥岛上皆是过了化神阶段的道修者,更有少尊亲设的结界加持,使得修行更有助力。凡界如何相比?” 他又望向白辰,“不过,国师身处凡尘,却能有这一身修为,着实了得!若大定多几个像国师这样的人,让我龙族为其鞍前马后,也不是不可。” “龙太子过誉了,微臣这样的资质,恐大定朝不在少数。” 墨兰决盯着他看了几息,突然爆笑不止。 皇帝被他笑得脸色极为难看,“龙太子笑什么?” 墨兰决这才扶着腰指着白辰说道:“今日我撂下此话,若是大定除了国师,有三人能敌过我龙族和妖族高手的,我族军队,便听圣上调遣。” 此言一出,如平地一声雷,震惊了众人。 绯烟心头一跳,她的使命可不是来给人族鞍前马后的。 然而,她再一思量,却觉得这话说得有意思极了,便依然沉默。 …… “好!” 龙座上的这一声好,极为响亮。 白辰却微微蹙了蹙眉。 “圣上,这天水契约中,调遣三族军队的权利,原就是您的!”林帅在一旁沉静许久,此刻是无论如何都按耐不住了。 近百年来,人族修行越发艰难,既然有天水契约,又为何要横生枝节,多此一举!同龙族妖族做什么比试? “都说人族讲求金口玉言,适才,这殿中的每一个,可都听到圣上您答应了的。”绯烟提醒道。 皇帝的脸微红,他负手而立,“公主放心,孤乃天子,自然一言九鼎。” 墨兰决笑说:“圣上果然爽快,只是……” 龙太子伸出两个手指列数,“我之前说了,国师大人不能算。至于青冥岛的人……” “龙太子过虑了,青冥早已出世,我等行的既是俗务,自然不会去叨扰。” “好!”墨兰决等的就是这么个结果。 就这样,几句言谈间,如何对抗魔族尚未说定,却定出了一场三族首领之争。 又因着不知魔族何时会来进犯,便将这事匆匆定在了神灯节之后。 这么短的时间,便是连寻找“隐修者”的空挡也是没有。 龙太子离开前,经过白辰身边,他低声附语:“国师大人,我龙族的虾兵蟹将,就再守几日结界。一月之后,谁镇头阵,就拭目以待吧。” 他说得悄声,那模样却是极张扬。 仿佛比试尚未开始,他便胜券在握了。 …… 盏茶过后,明仁阁里,是另一场雷霆震怒。 大臣们战战兢兢,一语不发,只怕稍有不慎,便会触怒龙颜。 “都下去!你们都给孤下去!” 众臣子只好手执玉笏,躬身后退,脸上多是愁云。 皇帝坐在龙座上,此时的模样看起来,疲乏又泄气。 史公公同白辰对视一眼,上前说道:“圣上,不若去歇息一会儿?” “国师,孤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皇帝就坐在上头,遥想起了爷爷经常同他们说的辉煌,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诉说着。 彼时夜道尊的修为已达臻境,天下以人族为首,击败了一次又一次魔族大大小小的进攻。 那一份为期三百年的天水契约,也是那时签下的。 …… 语毕,白辰回道:“圣上,情势不由人。” 彼时他们还需师父去抵挡魔界大将,如今却是不需要了。 在百年前的那场争战中,魔界众将损伤严重,但师父也不得不闭关修行。 那似乎是一场浩劫般的战争,没有人是胜方…… 不,除了他。 白辰想到了昨日见的那人,青冥少尊木秋。 那时,白辰尚小,不曾亲临战场。 据说恰逢战事紧急,千钧一发之时,天降红霞,竟是少尊晋升大罗金仙。 于是,当两军皆疲乏之际,少尊却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魔族击退。 让众多生命垂危的道修者得以活了下来。 这也是为什么,青冥岛上不少道修者,不仅仅是信服少尊,更愿意为他肝脑涂地。 * 苏流月难得出府来,新鲜得很,频频撩起帘子往外头看。 姜漓只是闭目养神,并不管她。 一路车马劳顿,两人竟没说一句话。 苏流月觉得,这姜先生也有他的好处。 至少,这般她就不会尴尬了。 否则,这位先生的双眼,可跟明镜似的,能映照人心里头的秘密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外头的街景越来越冷清,苏流月才知道,原来他们是要出城。 在城门处,那守城士兵竟是连帘子都不曾掀开,就放行了。 她心里打鼓:难道这姜先生,竟比相府的人还有派头? 到了城外不远处,有个茶寮,姜漓便让赶车的人在此处歇息,他带着五小姐往林中走去。 “五小姐好胆识,瞧起来倒是不怕这荒郊野岭的。” 林子茂密,倒是遮阴,起初路尚且宽敞,也不是很热。 后来再走,却是没路了,两人穿梭在丛林中,“嘶——”苏流月的裙子便被勾破了一个角。 可她也不娇气,干脆把破了的,扯下来,继续跟着走。 “哪里荒了,不还有先生吗?”女孩儿如此回道。 姜漓不语,递给她一根枝丫,“你拿着那端,接下来的路,可跟紧了,我如何走,你便如何走。” “走错了如何?” “你可要试试?” 第三十一章 缘定师徒 白辰之前不收她为徒,是没有想到她身上竟然有这样的修为。若是他跟师哥携手,少则三两天,多则三两月,便能解决的事情,何必要应承个师徒情分呢? 只是现下,他却改变主意了。 “既然我同苏五小姐有缘,自然可为师徒,”他看了姜漓一眼,心里头掠过师哥之后可能要同她结血契的念头,不由又愣住了…… “如此,那我……”苏流月倏地抬头,左顾右看一番,最后双眼一亮,她兴致勃勃地往后退着走,“师父,您且等我!” 说完,便转身疾跑离去。 另外二人四目相接,过了一瞬,姜漓抱拳微微欠身,“恭贺师弟收了高徒。” 白辰回礼,望着那远去的人影,不由嘴角稍扬,似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人家都喊了师父,他又哪里还能拒绝。他倒是没料到,对方身为贵门嫡小姐,性子倒是与她的身份极为不符。 今日不像,昨日更不像。 “还是剑道好。” 白辰听姜漓莫名说出这一句,有些不解,“师哥何出此言?” “我见了五小姐许多次,都不曾做到些什么,师弟一出手,便是将她身上的清气都封印住了。” 白辰反应过来,才知是说那件事,他叹了口气,“如今皇都情势复杂,苏五小姐这般修为,只怕是祸非福。人本无罪,怀璧其罪。” 白衣公子眉头微蹙,“她这样的情况,我真是第一次见,内丹所含功力不浅,她自己却没什么道行。遇着歪魔邪道,岂不是成了一颗活的长生不老丹?若是被天下人知晓,岂非性命都难保?” 姜漓听后,也有些神情凝重。 …… 待苏流月回来后,他二人已经坐在紫藤花架的石桌旁。 女孩儿将三两片粽叶相叠,掬了一捧泉水,恭恭敬敬地递给白辰,“师父,之前徒儿经过一汪泉,觉得甘甜可口,就去盛来给师父当拜师酒。” 苏流月当即跪下,白辰起身低头看她,却并不阻止。 女孩儿神情认真,话语诚恳,“师父,徒儿虽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日后学道,必定不惧艰苦。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徒儿心中也定然永远敬爱师父!若是有违此言……” 姜漓在一旁饶有趣味地听着,这拜师辞一开始尚且中规中矩,后头竟开始发誓了,他笑着打断,“五小姐这是说什么?今日才拜师,哪里就知道日后会欺师灭祖了?可收起那些毒誓来。” 正在此时,白辰接过那粽叶包成的杯子状东西,仰头一饮,泉水尽数饮下。 他抬手虚扶了把女孩儿,一锤定音,“自今日起,你我便是师徒。” 苏流月的视线,扫过这个之前仅有一面之缘的白衣公子,他眉目俊秀,气质温润,就像是那三月的春阳,暖而不烈。 她实在有些不敢相信,就这样,她有了师父。 万事开头难,有了这第一步,以后的日子就有了盼头。 她不怕一时的黑,但若是要永远待在黑暗中,她也怕自己会撑不下去。 女孩儿的眼睛莫名有些酸楚,但她却把双眸弯得更厉害了些。不管怎样,今天可是她盼了许久的希望,要开心些, “时辰不早了,人是我带出来的,我得送她回相府了。”姜漓说。 苏流月吸了吸鼻子,问道:“这天看起来尚早呢,姜先生……呀!我是不是得喊您师伯了?” 姜漓看了一眼白辰,恳切回说:“五小姐年纪尚小,又抱恙多年,想必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若以后有机会,姜某愿意详细同小姐话谈,但今日,小姐只需记得一件事情……” “什么事?”姜先生明显是话中有话,苏流月不由疑惑。 “在人前,你且将我当作师父,姜某擅长占卜,如今天下大道,却不在于占卜。如此,小姐也不至于被人盯上。” 苏流月思忖片刻,大概明白了,大约是姜先生所学有些冷门,即使造诣极高,受人尊敬,却也未必引众人追崇。 但他不是夜道尊的徒弟吗?做他的徒弟,也已经很了不起了吧? 女孩儿又重新看向自己的师父,恍然大悟…… 师父唤姜先生师哥,那便也是夜道尊的徒弟,且师父习的乃是剑道,斩妖除魔之术,自然更受推崇。 “好!那我还唤你作姜先生。” 姜漓点了点头,又转头问白辰:“师弟,你向来事务繁杂,那这五小姐的功课……” “每日寅初,你且来此处等我。”白辰稍作思忖,向女孩儿说道。 苏流月掰了掰手指,有些不可置信,便又重头掰了掰,她抬起头,小脸皱了皱,低低地说:“师父,寅初时分,普通人正是睡得最沉的时候呢。” 白辰闻言,浅浅一笑:“是啊,徒儿若是嫌早,不若为师等你睡够了再教你?” “那倒不用!”苏流月忙摆了摆手,接着又作揖:“师父说是什么时辰,就是什么时辰。” “好,那便这么定了。每日寅初,风雨无阻。” 如此一番约定之后,姜漓教了苏流月来到此处结界的瞬移诀,寅时城门未开,若能瞬移自然是便宜了许多。 但瞬移至不同结界的前提是要会御行术。 因此,此时谈瞬移,对苏流月来说,终究还是难上加难。 于是呢,她又想到了府中那个绝佳的——狗洞。 以后她可先提早一些在狗洞处等候,白辰到了之后,再一齐来这结界。 就这样,姜漓带人离开了这里。 马车上,他问女孩儿:“五小姐,我替你寻的师父,可还满意?” “姜先生,您可别给我下套,自古以来,都是师父挑徒弟,哪有徒弟挑师父的道理?” “五小姐果然慧眼如炬,姜某的雕虫小技,一识就破了。” 苏流月轻哼了一声,也知道对方只是善意的调侃。之后的行程,姜漓兀自闭上眼睛,像来时一般。 车轮滚滚,女孩儿靠在车壁上,分辨起这对师兄弟的异同来。 其实姜漓同白辰有些相似之处,但若以雪作比,姜漓便是那北寒山巅,凌凌朔风中的雪,而白辰却是江南柔软且秀美的雪。 第三十七章 茶宴波折 琴声起,林笛便像是换了一个人,全神贯注地舞动着手中那柄剑。 苏流月看得入神,她觉着林小姐的剑,便像是魔术一般,可柔可刚,柔时,像光滑发亮的丝带,刚时,又满是硬气铿锵。 一曲舞毕,下头的人都尚沉浸其中未反应过来。 苏流月不由呼了声“好”,这一声,犹如急石入水,可谓是惊起了不少“水花”。 她发现大家都往她的方向看来,瞬间扯出一抹得体的微笑,顺带掩饰般地啜了一口茶水。 林笛收剑入鞘,丢给了一旁的小厮,她双手抱拳,豪气地说了声“献丑了”,崔梦如也站到台子前边,向众人福了福礼。 这时,方有位姑娘站起身来,手中端个茶盏,遥遥一敬,“林小姐之剑舞,真是身姿翩翩又飒飒,果然是将门虎女,我等真是望尘莫及!” 说完,便是仰头一饮,作派倒是挺爽快的。 一时之间,全场无一不附和,赞美之词都快将这片空地淹没了。 苏流月这才恍然,她一转头,发现碧琴也捂着嘴,露在外头的眉眼都眯成了缝。 女孩儿摸了摸鼻头,像是不知所以,假装刚才大呼“好”的人不是自己。 林笛演绎完了,就唤:“谁下一个上台来?” 这时,满场又变得鸦雀无声。场中有人不小心将杯盏放得重了一些,都心虚地抬头顾看,就怕自己被点到名头。 “哦,对了。”林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本小姐向来不会什么精细活,也就懂点刀枪棍棒,你们中有谁要提点些建议的?” 她站在台子上,盛气环顾。台下的姑娘们,哪里敢同她对视,或饮茶,或吃果子,总之,都把头藏得低低的。 “既然没人提建议,那便下一位吧,你们谁来?” 如此过了几息,场下依旧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眼见林笛就要开始冒火,崔梦如赶忙扯了扯对方的手。 “不是,你看她们……” 崔梦如嫣然一笑,往前走了两步,“各位小姐,其实表姐也是好意,毕竟咱们都是武将家的,比不得那些文臣家里的姑娘,由此才想出这么一个方法。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若是不集大家的力量,只怕这神灯节上演绎的头筹,同我等就又无关了。” 崔表小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倒是让小姐们心里头舒坦了许多。 “说是这般说,只如今若是演出来了,那要是这场中有人也觉得好,便模仿去了,又如何说?” 其中一位小姐鼓足了勇气,站起来如是说道。 场上附和声,顿时低低四起。 “这倒不打紧,今日谁演了什么,林府会做个记录。若是他日神灯节上,场中有人故意剽窃了谁人的演绎,大家也好做个见证。” 下头又有人问:“那若是有两人,准备的表演重样了呢?” 崔表小姐笑答:“那便更好了,不若两人各自下场去商议,谁人换一样去,以防神灯节上闹出笑话来。” 这回,场下才真正热闹起来。 林笛吁了一口气,嘟了嘟嘴说:“还是你厉害。” 这时,一旁的小厮呈上来一个雕花红漆木托盘,上头有一个白瓷细颈瓶,还有一份锦缎外壳的册子及笔墨。 “我还忘了这事,”林笛拿起白色瓷瓶,在手上晃了晃,“正巧我这里还有三颗宫里的焕颜丹,到时大家不若做个简单的评比,瞧瞧哪里三位最有可能拔得头筹,我就把这里头的丹丸赠给那三人。” 焕颜丹能让女子的容颜变得极为水灵通透,由焕颜草炼制而成。如今清气稀薄,焕颜草也是有市无价。 因此,此话一出,已经有小姐跃跃欲试了。 神灯节在即,焕颜丹,无疑是个宝贝。 林笛见到此景,笑颜逐开,给崔梦如递了个眼色,凑过去轻声说了句:“我瞧着你的要求我是做到了,可别忘了我的玫瑰酥。”然后便自去座位上坐着了。 不一会儿,稍作商讨,就有一位小姐上了台子。崔表小姐对众人的府上都很熟稔,便在名册上一一记录起来。 苏流月乐得在这有吃有喝有表演看的地方消磨时间。 日影渐渐移位,因林府起初就上了糕点零嘴,众人也不觉得饿。然午正将至,出演也即将结束,林小姐便吩咐下人去后花园的厅堂里摆几桌可口饭菜。 “梦如,好了没有?” “唉呀,表姐,这才多久,你就坐不住了?” “无聊死了……” 林笛往嘴里丢了颗葡萄,百无聊赖地看着她父亲手下都尉府上的小女儿在台子上表演作画。 “咦?”崔梦如目光在名册上游移,发出惊疑的声音。 “怎么了?”林笛凑过去看,但见到上头密密麻麻的一团文字之后,便选择直接抬头看向表妹。 “苏府的五小姐也来了。” “哪个苏府?” “还有哪个,自然是跟姨父……分庭抗礼的那个。”后头几个字,崔表小姐愣是又压低了几分声量说的。 “什么?”林笛柳眉倒竖,呲牙咧嘴,唰得起身破骂:“苏府的小姐既然来了,为何只躲在下头吃茶而不上台来。别是居心叵测看了武将府上的表演,就是为了做细作的吧?” 崔梦如叹了一口气,只好也站起身来,自己这表姐的急性子,真是九头牛都拉不住。 “什么?” “哪个苏府啊?” “瞧着林小姐这么生气,定是苏丞相府上的小姐了。” “这人在哪里啊,瞧着都是脸熟的,没有陌生面孔啊。” …… 苏流月旁边那位,原本问过她府上的那位小姐也在四处张望,嘴里还念叨:“文臣家的参加武将家的小姐茶宴,真是新鲜了。” 那小姐转过头,问道:“你可见到什么面孔生的小姐?” 苏流月赶忙也学着对方的模样四处张望,回道:“不曾见呀,别是没来吧。” 这时,碧琴小声在自家小姐耳旁提醒:“小姐您若是一直不出面,那林府恐怕还是会说您不是诚信之人。” 苏流月点了点头,可不是吗?她自个儿就是为保这“名声”来的。 第八十章 回府 比试噱头很足,结局却没有什么意外。 青冥少尊凭借着压制性的道行,不费吹灰之力地赢了。 整个过程只有十几息,仅一招之间,便出了胜负。 燕临芷退居数丈,堪堪落在台子边缘,只差寸余,便要跌落下去。 “真是少年英雄,秋这一式意破虚空,竟只起到打退的作用。”木秋对着高台遥遥欠身,“今日灯宴精彩绝艳,秋谢过。庆大定国泰民安。” 圣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唇齿生花,什么好听的词都往少尊身上堆。最后还不忘说了几句——青冥乃大定后盾之类的言语。 遑论人家愿不愿意做这个后盾,先厚脸皮地沾点关系也是好的。 木秋闻言笑而不答,直接走了。 圣上紧了紧放在身后的拳,少尊沉默,至少是比当面拒绝要好得多。 宫宴终于落幕,因着木秋的试探,此时倒是再没有人质疑金花得主了。 少年朗们嫉妒艳羡的都有,此人竟得少尊正名,如此大放异彩,许是不久就会被重用。 而就在史明即将高唱圣上离场之时,睿王打断了他。 圣上这才想起了什么,轻拍额头,“孤真是糊涂了。”他揶揄地朝睿王挤了挤眼,“不知七弟可有中意的?” 睿王言笑烨烨,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眼神在圣上和淑妃之间游移了一下,最后将东西递给了淑妃,“今日得见苏五小姐,姬文如见天人,苏五小姐智勇双全,还请娘娘引见。” 这一番话,在高台附近的人,没有听不懂的。 下边的众人,并不能听到如许话头。只是看那情景,淑妃娘娘接过睿王的东西,却往女眷方向看来,大家便知道了,估计是睿王选妃一事。 这一下子,满场的芳心,又都被撩起来。 淑妃望了望圣上。 圣上温和地笑着,“去吧。” 想来若是苏流月做了他的弟媳,他也是满意的。 墨兰决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便要告退。 绯烟早就没什么耐心看这劳什子的演绎了,此时更像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离场机会。 圣上自然不会不应。 淑妃从高台上下来,身后跟着睿王。他们一路穿过女眷的位次,最终在苏流月面前站定。 女孩儿心砰砰直跳,她脑子里一瞬间涌出了很多想法,其中一个便是有关逃婚的。 淑妃娘娘慢声细语,温婉可人,“月儿,今日神灯节,借月神祈佑,成良辰美眷,你可愿……携手睿王殿下,共度往后的日子?” 女孩儿不由腹诽:这么直白吗? 她的视线扫过周围的人,在秦三娘那一处顿了顿,她看到的是母亲脸上的窃喜和期盼。 阿月的心不由叹了一口气。 她低下了头。 因着一时没回应,淑妃却是环顾着打了圆场,“害羞了。” 众人笑。 遑论真笑还是假笑,谁敢不捧皇家的场呢? 何况这种事情,谁会拒绝呢,女孩子矜持点,也是正常的。 果然,淑妃准备问第二遍。 然而…… 这一次却被睿王打断了。 他向对方欠身施礼,告错,“娘娘,不若让臣弟来。” 淑妃笑容凝了一凝,此不合礼法。 睿王却是没等她首肯,转而向苏流月说道:“不知文某能否有机会做苏五小姐之友?” 睿王名讳姬文。 以名自称,便是自降身份。 以友代婚,便是给对方一些喘息的机会。 此时宴场上,可是碎了一地的芳心。 估计多少人都觉得,她苏流月何德何能,竟能让睿王如此? 女孩儿听到这一句,又是抬头逡巡了一遍,最后定在高台的师父处。 白辰依旧是那副面容,无喜无悲。阿月瞧了两眼,只得放弃了,感情之事,本就没有向师父求助的道理。 她咬了咬牙,斟酌了一下对方的身份,只好回道:“睿王殿下真是折煞臣女,臣女能有殿下为友,乃是莫大的福分。” “苏五小姐如此认为,亦是文某的荣幸。”睿王说完最后一个字,嘴角扬起,心情甚好。 …… 宴场的最后,苏流月没沾到一点金银玉器珍宝,却成了最让人眼红的人。 比如坐在对面的二姐姐,双眼盯着她,都快把帕子的一角拧坏了。 马车里,女孩儿看了眼黑底纹金线锦缎里的东西,又重新包裹好。 她叹了口气,双眼无奈地望向车外。 还不如没这簪子呢。 惹上这段莫名的桃花债,她怕是越发分身乏术了。 想着想着,她又有些心痛起来。 但凡得个铜花,也有好多赏赐呢!再不济,圣上好歹多少赏点,她不是赢了妖族的青梓吗? 女孩儿一路心中掂着小九九,认定圣上是个抠门的。 马车是从东大桥那边过来的,闹市那边减了喧闹,但依旧灯火通明。 女孩儿虽心有向往,但也知道今日是没得机会夜游的。 一行人回了相府,已经是后半夜了。 同祖母母亲道完安,便一路回到月笙居。 然而她还没进院门,便遇到了自己的哥哥。 第八十一章 名满皇都 苏流风过来不为别的,正是要问那宴场上她同青梓对战一事。 碧琴早就候着小姐,此时便自行退下,将地方让给了两位主子。 少年把妹妹拉进了月笙居,仔细扣上院门,一直到一进院落的一处树下。 女孩儿双眸如星辰,眨巴着望着哥哥,苏流风怕太过严肃,吓到眼前人,便尽量放柔了声量去问,“阿月,你的修为,如何这般突飞猛进的?” 女孩儿咀嚼了下哥哥说的话,“唔”了一声,心里大概也猜到了对方的疑惑。 她招了招手,苏流风犹疑片刻,便凑了上去。 两兄妹头挨着头。 “哥哥,我同你道句实话,我身上的道行怕是我失忆前便有了,后来经师……姜先生传道,便像是将体内的道行唤醒了。只是,如今我这境况,实在是记不得如何修成的了。” 说完,女孩儿微微直起身子,叹了口气。 苏流风见妹妹这模样,心中似划过一记针刺,有些心疼,有些酸涩。 女孩儿好不容易能做个普通人了,却又失忆了。 老天真是一点眷顾都不给。 然而,他拍了拍女孩儿的肩膀,却如此安慰:“是了,阿月你如今痊愈了,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赐。至于体内的道行……随它去罢,反正也不是什么不好的。” 女孩儿听了心中暖暖的,露出洁白整齐的牙,甜甜一笑。 不经意低头间,她发现了哥哥别在腰上的一个香囊,因着今日她跟二姐姐的事,她对香囊这东西,可没有太多好感。 “哥哥,这是哪里来的?”她指了指那绣了满簇如意纹的东西。 “哦,是英子送的。” 苏流月蹙眉思索了一番,并未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便是那日我们刚进皇都时,途径百花巷时……”说到此处,苏流风特意抬眼看了妹妹一眼,见她无甚异样,才继续说,“遇见的一名小女孩儿被她父亲丢了出来,撞倒了咱们的马车上……” “哦——”女孩儿恍然,“那小姑娘便是叫英子吗?” 苏流风点点头。 “啊!我说有一段时间,怎么没见你在席上呢,原来是去见人家小姑娘了呀。哥哥你也算是英雄救美了,如今恰逢神灯节,那姑娘做了香囊给你,不会是……” 少年见阿月一脸不怀好意的揶揄,有些羞了,反手就往对方头了来了一下,只不过,在碰到少女的头发时,还是减了力道,倒不像是打了…… 好在他的脸本就是麦色的,也看不出那一抹红来。 夜色愈浓,苏流风将妹妹送至闺房门口,让院里的几个丫鬟好生照顾着。 众人应“是”。 等二少爷走了,碧琴尚好,织菱和彩凤两个小丫头却是对苏流月在宴场中是否觅得如意郎君极为上心,问个不停。 苏流月一个转身,大呵一句,“我谁也没看上,谁也没看上我!” 飘然离去。 丫鬟们闻言,一个个的都面露沮丧。 如此,月笙居方静了下来。 清月高挂,神灯节,却是过去了。 …… 第二日,皇都热闹极了。 茶楼酒肆,都改了原先的本子,全成了昨日神灯节宫里边的新鲜事儿。 节日刚过,百姓们都乐得再歇一天,于是百花巷旁边的那条荣安街上,人群都是一簇一簇的。 为了新鲜,每家的本子还都不一样。 有的说以往神灯节,拿了头几名的多是文官府上的孩子,这次却不同,多是武将府上的。 由此大胆推测,只怕这大定的风向要变了,从此大定尚武不尚文了。 只怕过几日,皇都那些个教习武道的馆子,便要多起来。 也有的说那些个宴场上颇有看点的演绎,绘声绘色的描述,宛如昨日亲临。 众人也不管真的假的,都听得极入神。 谁不喜欢听皇家贵族们的事儿呢。 甚至今日里,街上穿红色衣衫的女子都多了起来。 想来,昨夜那位校蔚府上的小姐夺得银花一事,也早已传开了。 当然,这坊间,传得最多的,还是苏府五小姐的事情。 有人说她幼时患了不治之症,相爷只得四处求医,最后束手无策,便四处求仙人救命。幸得一隐士高人垂怜,带在身边教授了数十年。 如今方能在神灯节上大败蛇王之子。 又有人说那五小姐乃是青冥少尊钦选之人,少尊用隔空之法,助她大败对手。 此话一出,倒是有人质疑:“那少尊为何要钦选苏五小姐呢?” 说书先生用扇子柄扣了扣桌沿,吊眉一挑,双眼弯弯,“嘿嘿,少尊此人性情奇绝,从不按常理出牌,他呀,只凭一条发巾,就定了这五姑娘!” 这么一说,大家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纷纷让先生快说。 男子爱听这自古英雄出少年的戏码,女子呢,却更爱听另一则。 不过女子之间的传起话来倒不像茶楼这般。 不过是互相你一嘴,我一言,东拼西凑,最后胡乱整出个自己相信的结果来。 于是,就这么一日,苏流月受睿王喜爱一事便传遍了皇都城。 有些人便说那是因为五姑娘容貌艳丽,睿王一见倾心,这倒算是佳话了。 有些人心里酸,只说那五姑娘败了相爷的名声,愣一副狐媚子模样,一下把睿王勾了去。 更有些人说,睿王是爱才,相爷家的姑娘,文才是不必说的,又会道法,这样的女子,也算是文武兼备了。 …… 然而,任街上如何传得神乎其神,妖乎其妖,正主现在却是又光顾上自家祠堂了。 说是府上老夫人的意思,让家中的姑娘们都来这处等她。 苏流月今日穿了刚回相府换的那身衣衫,棉纱白色里衬,鹅黄色纱裙,头梳流苏髻,长发垂至腰际,只在发髻处戴一支雪莲蝴蝶白玉簪。 清新淡雅,与昨日的艳丽判若两人,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真是瞧不出来,五妹妹竟还同妖界的狐族有交情……”说话的是苏流萤。 长辈们都去梨香阁看相爷了,因是只有四位姑娘站在祠堂院中,两两相对。 苏流月不知何意,便抬眼看了她一眼,不曾说话。 苏流萤昨日因拿不到牌子,便负气出了宴场。 不曾上台演绎,谁家好儿郎能知晓她的妙处?她准备了许久的舞画,本想着,那人立于高台,这次瞧见她,定能倾心于她。 可惜…… 母亲就是明摆着偏心。 苏流萤想到昨夜之事,原本平息了一些的愤恨复又如新,便又是急急出了一句:“狐狸精。” 这下子,大家都明白之前那句话的意思了。 第八十二章 祠堂训话 苏流月也有些摸清对方的性子了,像这种口舌上的对仗,她实在是觉得有些无趣,便只是侧过脸去,不予理会。 然,苏流萤却是越发气愤。 她按捺不住,就骂骂咧咧起来。 其余两个,苏流霰是向来不愿意多管闲事的,她佯装劝了两句,那双阻拦四妹妹的手根本没怎么使力气。 至于苏流忆,自然是唯唯诺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苏流月将几人的样子尽收眼底,心里头还宽慰:如此景象,也不失为一种人生百态。 只不过,她们这样,倒不像是姐妹了。 人呐…… 既然是活着,就必然有自己的目的,为了自己所求,做的一切,好像并没有什么错。 当然前提是,其野心符合其条件跟能力,其所为不损人利己。 不因为世俗,而失了最初的本心。 “哎呀,萤儿,你这是怎么了,在自己府上还能被谁欺负不成?”苏王氏刚扶着老夫人到祠堂门口,便听到自己女儿的声音,心里头暗骂了句死丫头就是沉不住气,面上却还得帮衬着些。 苏流萤一听救星来了,便拈袖拭眼,哭唧唧地小跑过去,“姨娘,五妹妹真欺人太甚!” 苏王氏多机灵的人,瞄一眼就知道大概发生了何事,再者知女莫若母,她这女儿不去招惹别人便好了,哪里有人敢去惹她? 何况昨日神灯节上五姑娘可是得了大彩头,这鸿运当头之时,去触那人的霉头,可不是找罚吗? 当下她便给女儿使了个眼色,嘴里说道:“哪里的话,你五妹妹如今是睿王看中的人,以后相府与王府还要互相仰仗呢,姊妹们打闹便算了,竟还当真了?” 苏流萤不服,还欲发作,被二姨娘一把拉住,方才收声作罢。 老夫人从后边进来,见她一副受气包的样子,也只是瞧了一眼,没像之前嘴里手里心肝宝贝地疼。 秦三娘同其他几位姨娘,跟在老夫人身后,进了祠堂。 李嬷嬷便昂首挺胸地守在祠堂门那处,环顾了下门外的主子陪侍。 好一副半主子的模样。 老夫人给祠堂众先祖上香磕头之后转过身来训话,眼皮有些耷拉,双眸呈三角状,嘴唇一动一动的,尽是褶皱。 人都会老去,本没有什么不好看的,只是……当一个人总一副千嫌别人的样子时,似乎就会不怎么好看。 “祖宗护佑,你们的父亲今日好些了。凡高门贵府,最忌不和睦,你们身为苏府中的小姐们,竟不知道这个道理?” 老夫人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望向苏流月,眼睛弯了弯,似是和蔼了许多,“月儿,睿王在宫宴上乃是大家风范,届时你可要把握好机会。” 苏流月扬起脸,微微一笑:“还请祖母指点。” “好孩子——”老夫人走向女孩儿,全然不见之前的隔阂,“睿王这一门亲,皇都多少人都盼着呢。苏家祖宗护佑,竟落到了苏府头上,俗话说,肥水不入外人田,如今你得了睿王青眼,可别忘了你的几位姐姐……” 听到这里,苏流月像是联想到了一种可能,但她还是不太敢相信,便试探了一番:“届时睿王身边若有好的青年才俊,流月定然先举荐自家姐姐。” “哎……”老夫人闻言直摆手,“哪里是这样?这皇都城里,除了皇家子弟,又还有谁配的上我苏府的小姐呢?而要说皇家子弟的地位尊崇,除了圣上,谁及得上睿王呢?” 老太太再抬头,眼中就满是贪婪的筹谋,“这睿王府上可是连个侧妃都不曾有,届时你姐妹二人共侍睿王,以后即便有别的女子再嫁入王府,还能兴什么风浪不成?” “母亲!”秦三娘急急呼出这一句,脸上的神色也像是打翻了调味瓶。 她同老夫人对视几眼,却愣是有些灰败地住了口。 苏流月见之,好像突然有些理解自己的母亲了,确实无甚多言的,夏虫不可语冰罢了。 一人想要自己女儿幸福,一人想苏府权贵更甚。 目的不同,作派又怎会相同呢? 至于其他几位姨娘,有的无动于衷,有的只要看到三娘吃瘪,便心里觉得欢乐。 “萤儿,听说昨日你没好好在席上?再不可如此了,宫中岂是自己府上,想如何便如何的?”老夫人忽然数落起苏流萤来。 苏王氏自然是赔笑应下,“老夫人说的是,萤儿给众人添麻烦了。” 过会儿老夫人便接话道:“行了,你这整日照顾询儿也是劳苦了,三娘你也别只顾着月儿,好歹萤儿也喊你做母亲。” 感情是,一句数落便将萤儿昨日的过错都揭去了,顺带意有所指,三娘昨日宫宴有所偏颇。 “是。”秦三娘应道。 老夫人拄着拐杖点了点地,“好了,今日你们便都在祖宗面前立誓,遑论以后身在何处,要始终以苏府为重。”她往一侧让了让,“月儿,便你先来吧。” 苏流月无可无不可,一本正经地跪在蒲团上,跟着说了一堆她自己心里也不信的话。 她始终相信,誓言这个东西,必须是自己深信不疑,才会有效力。 费了半日光景,就混做了这么一件事情,听听就够荒唐的。 类似的事情,以后只怕会更多。 女孩儿回到月笙居,就自然而然地打起了坐。 她想逃离这个地方,且要真真切切地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思来想去别无法,唯有练功是出路。 否则,半桶水,半吊子,只会让她飞出相府的牢笼之后,掉入另一个未知的牢笼。 集今生往日之经历,她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的人皆在一个个不同的牢笼里,而逃出牢笼的钥匙,便是在那个强者的自己手里。 “小姐,小姐!”碧琴在外头禀报,“睿王府上有人来了,便在前厅。” 苏流月闻言,行了一小周天,便纳气收功。 碧琴几个在外头急得团团转,约过了盏茶时间,她才打开房门,“不是说睿王府的人来了吗,碧琴你且随我一起去。” “是,是。” 出了垂花门,行过菡萏苑,再转过一道墙,才到这外院的前厅。 苏流月见到厅外有四个戴软纱帽的佩剑侍卫,那几人见她便唤“苏五小姐”。 她点头致意,往里头走,却见到了自家大哥,还有一个身穿褐色劲装,马尾国字脸的青年。 她大哥坐着,那人站着。 她那大哥见她到了,忙从椅子上起身,递送到嘴边的茶水都不喝了,“五妹妹,你来了,既如此,枫郎将,流玉便先退了。” 枫实双手抱拳道:“劳烦大公子作陪。” “哪里哪里……”苏流玉说完,便逃也似地出了厅堂。 第八十三章 何为贵人 因相爷卧病在床,苏流风宫中有差务,这等皇家之人来了,便只好派苏流玉来陪。 妇人多理内府之事,这样的客人还需家中男子来迎。 苏流月目送大哥匆忙离开,撇撇嘴。 “苏五小姐,王爷想见您,可否移步睿王府?”枫实恭敬地说。 “既是睿王相邀,自然是却之不恭。何时去?” 枫实愣了愣,这苏府的兄弟姐妹可真不像一家人,性子全然不同。 这苏五小姐竟是如此爽快。 “小姐若无其他紧要之事,现在前往便是再好不过。睿王下了朝,见到小姐,必然欣喜。” “好呀!只是我要带着碧琴,出门在外,也好便宜些。” “是。还是苏五小姐想得周到。”这等小要求自然是不在话下。 枫实心里对苏流月还是有几分好感,王爷交待下来,今日务必将苏小姐带去见他,没曾想,这差事如此简单就完成了。 一般来说,神灯节后,即便是互相心仪,男子上府邀约,女子至少也要推脱几次,方才答应。 再加之,先前他接触过苏流风,那人可是个一根筋,不好相与。 因此,枫实来时,委实困扰了许久。 此时看来,原是杞人忧天了。 相府门口停了辆金漆华盖双骑马车,苏流月主仆二人相继坐了上去。 枫实带人骑马护在左右,他隔着帘子微微压低身子说:“碧琴姑娘,马车里的小箱笼里放了些小玩意,若是小姐倦了,可拿出来把玩把玩儿。还有食盒中,亦是放了些如意糕点铺的点心,王爷听说小姐喜欢,特意去买的。” “是,碧琴知晓了。”小丫鬟一边回着,一边笑开了花,真没想到睿王竟对自家小姐如此上心。 苏流月却是越发谜了。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她亦不信什么一见钟情。 睿王一事,有点逼真,但她却从未想过去接,怕那不是什么馅饼,而是陷阱。 她笑了笑,跟碧琴打趣说,第一次私下见睿王,心里有些紧张呢,不若先养养神了。 于是,便又开始打坐修禅。 何以解忧,唯有静修。 既是谜,便要去猜。既然要猜,便只好多去了解睿王这个人了。 这世上的事情,总归都有一个真相的。 女孩儿脑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万不可喜欢睿王。 是了,哥哥曾如此提醒过她。 由衔珠巷往南,会经过合乌巷的北边一片。 合乌巷是皇都一条奇特的街,卖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枫实勒马跟车中的人说:“苏五小姐,前边人群挡住了去路,属下前去瞧瞧。” “劳烦枫郎将了。”碧琴见自家小姐不声响,便接话道。 枫实倒不怎么在意,让侍卫们护好相府五小姐,他便下马去看情况。 苏流月这才慢慢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清明。 碧琴简单说了下境况,女孩儿点点头,她双眼一转,施了功力去筛听人群中的言语。 “我这玉佩便是在你店中被骗的,你如何概不负责?” “你这泼皮好不无理,我这店管的是买卖,又不管坑蒙拐骗。你自个儿识人不清,见识浅薄,也要怪到我身上来?” “你,你说谁泼皮?” “可不就是你吗?一个破玉佩,就想坑我几片金叶子,这可是皇都,由不得你鱼目混珠。” “你……你才是泼皮!” “瞧瞧,瞧瞧,就是因为你的事儿,引了这么些人来,都挡了人家车马了。”掌柜的眼尖,从缝隙里看到了那辆华贵的双骑马车。 “难道不是因为你们不讲道理,我才与你们理论?” “哎呦喂,你让大家伙评评理,到底谁不讲理了,这……” 苏流月蹙了蹙眉头,外边吵得她头大,以往但凡遇见这种事情,她都是绕着走的。 多少事情,当事人都未必通晓所有事实,他们这些路人,自然是最好不要参与的。 这一回,她也不想管。 不认真去听,外头便只是一应闹哄哄的,倒不怎么影响她。 她不是那种对环境要求极为苛刻的人,只要不是刺耳尖锐的声音,她都可适应。 然,事与愿违,她还真听到尖锐的声音了。 刚才争吵的两人突然都拔高了声量,尤其是那年轻一些的,声音里头有许多愤懑,像是跟那掌柜的有深仇大恨一般。 人群之中突然挤进来几人,其中一人跑向那个年轻一些的,“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四儿,哥哥无能,祖母予我的玉佩便是在此处被人骗走了,先前我还以为那人就是这店中的伙计,还问了价。可谁知对方说是要拿玉佩去见掌柜估价,这一走便再无踪影。” 枫实站着听了一会儿,也算是对事情有个一知半解了。他将睿王府的牌子从腰封里拿出来,往掌柜面前亮了一下,“府中贵人正在车上,掌柜的行个方便吧。” 男子往马车方向看了一眼,掌柜的也跟着看了一眼,微微呵腰,忙不迭地点头说是。 谁知,就在这时,那哥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原先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现在却是飞一般地往马车方向冲去。 人群中许多人都没反应过来,惊呼声迭起,推推搡搡间,倒是让出了一条通往马车的路。 枫实哪里会允许闲杂人靠近马车,他一个闪身就挡在了那人面前,呵了一句:“放肆!” 刘二心都颤了,他生于穷乡僻壤,对这些穿官服佩刀的有天生的畏惧,但此时怒火中烧,他也顾不得太多,冲着那马车高喊:“既是贵人,难道不该为百姓秉持公道吗?否则,凭何受此贵?” 枫实双眼一暗,他想动手了。 苏流月还真凝眉深思了那人说的话,外边沉静了几息,又闹哄哄起来。 “此人怕是脑子有问题吧,权贵们哪有时间管他这几两金子的事情?” “何止是有问题,简直是病的不轻。” 何为群嘲,这便是了。 刘二经了这几息,被风一吹,倒是有些冷静下来,脸唰地变红了。 他很想说自己不是那泼皮,亦不是那专阻人通行的坏坯子,他只是不甘,只是愤怒,他来皇都求学,几经坎坷,如今学尚未求到,身上的银钱却是被骗的骗,坑的坑,所剩无几了。 这才动到了那块玉佩的心思头上。 毕竟那笔银钱是众相亲们凑的,他若就这般回去,有何面目去面对? 然而他却不知,这皇都的公道,却不是那般容易可以讨的。 第八十四章 给你公道 苏流月给碧琴递了个眼神,示意将帽帷拿过来。 “小姐……”碧琴不愿,却也无法,从身侧拿了东西呈了上去。 碧琴有她的考量。 此次本是绝好的机会,睿王相邀,若是小姐能得睿王青眼,成了王妃,那便是要离了相府那个牢笼,从此天高任鸟飞。 她怕主子为了些不相干的人,断送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 苏流月不这么想,既来之,则安之。撞上了,管一管也是可以的。修道修道,断没有只把道修在嘴上的理。 虽然她现在只是一个力量微薄的普通人。 “枫郎将,劳烦了,我家小姐要瞧瞧,是谁让她主持公道。” 枫实闻言,蹙了蹙眉,但这神情转瞬即逝,他立时应了句是,让马夫将踩榻拿出来。 碧琴扶了自家小姐下了车,人群越发往这边拥挤过来。 众人本就是来看热闹的,如今本以为车中是什么贵人,结果出来的竟是位小姐。 这官家小姐深居闺阁,外人实难见着,谁不想看上一眼? 刘二上下打量了眼对方,顿时低下头去。 他双耳皆红了,他也是不知,车里竟是…… 他堂堂七尺儿郎,竟要一个小姑娘来主持公道吗? 苏流月戴着帽帷,双眼逡巡了眼四周,这么多人,怎么跟看猴似得看她? 她很容易找到了那个要讨公道的人。 因为,这人群之中,没有人比他更寒酸了。皇都人都讲究体面,即便是普通人家,也极少穿这样的粗麻衣衫的。 不过,衣冠虽陋,整个人却是干干净净的,因着清瘦整洁,倒是比那些个油油腻腻的人要看着舒服。 “你叫什么?” 那青年抿了抿唇,似是有些不适,在他那乡里,除了上年纪的夫人太太,不曾有女子这般问他话的。 毕竟不合规矩,男子总归还是为尊。 但如今来皇都也有一段时日了,他也知道这座城里的身份能压死人,便作揖回了句“刘二”。 周边的人听了又有人笑了。大约是觉得这样的名字,实在是有些普通,衬得他作揖的模样,有些格格不入。 有点土包子装文雅的意思。 苏流月却是欠身回了一礼,接着道:“那你来皇都做什么?” 青年一听,脸上扬起些许神采:“为了修道,夜道尊静修之道,能抵神门,天下人谁不想求而拜学?” “那……你是想同夜道尊求道?”女孩儿双眉拧了拧,她记得那位道尊早已闭关修行。 话刚一出,周围更多的人笑了。 苏流月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她倒是见面前的青年似乎把头更往下低了一低。 “这位小姐,谁人说普通人家的子弟就不能向名师求道的?”后头又一个青年跑上来,一手拍了拍刘二的肩膀,似是在安慰他。 女孩儿定睛一瞧,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心中掠过“修道”二字,脑中浮现了曾经去蝶意楼的情景…… “小姐,这不是那日卖丹药给你的那位小哥吗?”碧琴在主子身旁小声附言。 原来如此。 再这么一看,苏流月发现这两人的眉目有几分相似,就猜着估计是兄弟了。 “我的意思是,夜道尊如今闭关修炼呢,只怕兄台你是见不到的。” 刘二闻言倏地抬头,他眼中有些诧异,嘴唇微颤,面前的人竟然没有笑他? “这,我也是知道的,因此想着若能进了左学,便有机会得国师大人指教。国师师承夜道尊,自然也是一样的。” “哈哈哈——”周围的哄笑声达到了最大。 掌柜的站在一旁,摸摸鼻头,双手交叠斜睨了青年一眼,满眼都是嘲讽。 碧琴又上前耳语:“回小姐,国师大人从不收徒。即便是达官贵人家的子弟,也从不卖面子。” 苏流月听完微微点头,她复又对那青年说:“既如此,你当刻苦勤修,方有机会,来这……广玉斋做什么?”女孩儿抬头看了眼牌匾。 “实不相瞒,我这尚未辟谷……还需银钱买些吃食,实在……这才想着将祖母的玉佩当了……”仅仅一句话,青年说得断断续续,局促又羞赧,接着他激动起来,“等来日我有所成就,定会赎回来。” 青年面色有些白,他嗤笑,“在这皇都讨个活法,却是比修道还难。而那道修之路……亦是长且难,若投胎成青冥少尊,想必就无此烦忧。” 女孩儿顿了顿,又是问了玉佩的样子,还问了其住处。借着便利,让枫郎将务必将此事报给衙门。 掌柜的自然是急了,百般辩解,“贵人您可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小的这么多年开门做生意,童叟无欺,又怎会诓人一块小小的玉佩?” 苏流月欲走,闻言反身道:“掌柜若是清白,届时正该极力配合衙门里的人的调查,将那宵小揪出来,岂不是也算件功德?” 女孩儿犹豫了片刻,不知想起什么,反而走向那个青年。 “你既提到青冥少尊,我有句话不吐不快。你道他为何道法高深,受人崇敬?其天赋自然甚佳,但你可知其如何修行的?比常人用功百倍,方能胜人一筹。他胜人不知多少,你猜他平日如何修行的?” 说完,女孩儿便扶着碧琴的手,重新上了马车。 路人皆是看个热闹,原先的事情早就不在意了,都在打听那是哪家的小姐,说是气度极为不凡,果然不是普通人家养出来的。 权且多了点谈资。 “真是晦气!”掌柜对着刘二几人甩了甩袖子,有些愤愤地走了。 不消几时,路人渐渐散去,刘四见有些人从他们身旁掩笑路过,便故作凶神恶煞的模样,把人赶跑。 他见自家哥哥还是怔怔的,便又去劝解,“哥哥,今日我得了个新的制药法子,咱在皇都多混几日,想来是不成问题的。”说着,他把之前存下的仅剩的最后一小块银锭子拿了出来,放在掌心上。 银锭虽小,兄弟二人若要混个饱,却是足够了。 只是若再为进左学打点……只怕依然是个无底洞,不知何日能填满。 刘四眼中闪过一瞬的迷茫,随即又神采张扬起来,呼了后边的常混的弟兄们一起,要去买点清酒喝。 第八十五章 阴阳混元体 刘二看了一眼弟弟手中的银锭,眉头紧皱,将他的手推开。 “你这银钱又是哪里来的?虽然我们穷了些,但我说过多少次了,即便是饿死,也不能去做那些诓人的事情。” 刘四不服,但深知哥哥性情,就顺手将银锭往袖子里一收,笑嘻嘻地回:“哥哥您放心,我做的那都是正经买卖。买卖前都是说清楚的,那些贵家子弟买我的东西,哪里真为了一日道行飞涨,不过是心里图个底气。” “唉——”刘二有些泄气,是他自己没本事,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拖累了弟弟。 “哥哥,一起去喝点清酒吧,城外有一家店,那家的酒便宜嘞。” “不了,饭食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哪里敢花那多余的钱。” 刘四看着自家哥哥黯然离去的背影,耷拉了嘴,不过很快又扬起。 哥哥就是这么个人,不管他。 而且,他身上可不止这点银钱,只是怕把那些个都拿出来,哥哥定然以为他做了什么勾当了。 在他看来,他倒腾那些药丸挺好的,于高门贵族而言,那点钱算什么,他不偷不抢,做的是两厢情愿的生意。 * 清欢水榭,自昨夜从宫宴上回来,木秋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屋里。 平伏在屏风外守着自家少尊。 少尊元神出窍许久,元神御行比肉身快百十倍。 如今过去这许多个时辰了,他家少尊不知去了何处。 纱衣轻娑,平伏听到声音,在外抱拳,问道:“可是少尊回来了?” “嗯。” 木秋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但是心中却有些澎湃。 他元神返回青冥书海,竟然查到上古时候,女娲补天遗落的碎石炼化成神,唤作“阴阳混元体”,其武力不强,却道行深厚,最特别的是——适应一切修士的气海。 简单地说就是,对方缺什么,那阴阳混元体就能补什么。 若论双修道友,其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只是这等混元体,何等稀罕,万年前神界又遭覆灭,只怕一切都成了传说。 若苏五小姐是那个身份…… “少尊……”平伏等了片刻,发现里头的又恢复了平静,便又唤了一句。 “何事?”木秋望向屏风,能瞧见一个外头的人右侧身子更靠近屏风一些,透了些对方黑色的衣衫映在屏上。 “雅秋长公主曾遣人来邀。” “嗯。” 屋内又是一阵静默,平伏没等到少尊后言,犹豫片刻,还是将有些话转述了一番,“来人说是,务必请少尊赴约,否则怕是会后悔的。” “哦?”听到这句话,木秋的脸上明显扬起一丝玩味儿,“会让我后悔的,是什么呢?” 平伏闻言,心中会意,应道:“是,那我派人去公主府回一声,说是少尊有事去不了。” “嗯,去吧。” 平伏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又返回来。 “怎么?” “回少尊,今日隐伏隐密随苏五小姐出门,说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平伏便将今日在广玉斋前的事情都与少尊说了,还说了一件怪事。 木秋听完,嘴角微翘,心想此人倒是确有几分妙处,只不过有一些不同的是,于他而言,修道之勤勉,不过是习惯罢了,此念由心开始,散至四体,在他看来,从炼气到如今的道行,都是一气呵成的。 关于大多数人的那种心中有虚妄,却难以付诸行动的举止,他反而不理解。 或者说,很多人都是想要的跟自己付出的不对等。 也难怪会生出无限怨来。 世人少有真怪自己的,又寻不出一个人去责怪,便只好怪命了。 “她今日去了何处?” “睿王府上。” “哦?所以睿王府上是来了什么高人,竟能将隐伏挡在外头?”这便是那件怪事。 隐伏擅隐,擅进入各种结界。睿王府上的结界他竟然进不去,这种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发生了。 “他也不知,因怕打草惊蛇,便不再尝试进入。至于月小姐受邀……昨夜宫宴睿王当众赠了她一个锦缎包。” “嗯,她被人看上,也不稀奇。” 平伏闻言,没接话。 “你若无事,便退下吧。” “是,少尊。” 木秋想到昨夜那女孩儿同青梓的对战的情景,分明之前是被人封了修为。 如此精纯的清气,根本就像是一个修行多年的老修士。 他眼神深邃,仿佛最后的谜底就在眼睛的最深处。 明日同白辰携手破阵,他突然有些期待了。 至于那位在睿王府的人,他心中记下了。 * 苏流月坐着马车到睿王府后,差不多就是午膳时间了。 候在王府周边各个角落的探子见状都迅速回去了。 想来,苏五小姐受邀前去王府的消息,很快就能不胫而走。 多少高门贵府都想攀睿王这门亲,如今收到这个情报,只怕都知晓希望要落空了。 枫实将苏五小姐及其丫鬟二人带到王府后花园的亭子,便让府中下人好生招待,他去唤睿王。 不消一会儿,睿王便到了。 “苏五小姐久等。”他人尚未走近,便是远远一揖。 仪态礼貌确实是顶好的,苏流月这般想着也是福了福礼。 两相对坐,睿王先是用各种时新的糕点茶果招待,又让府中厨娘做了一桌爽口精致的饭菜,还不忘说各种抬高姑娘家的话,“今日去邀苏小姐,实在是唐突。只是姬文怕再晚些,小姐就被别家的儿郎请去了,岂不是后悔莫及?” 碧琴瞧了自家小姐一眼,果然发现小姐的脸都粉噗噗的,谁说皇家子弟就是高高在上的,冷颜少语的。 这一个午后,睿王都相伴左右,愣是把偌大的一个王府,逛了大半。 日薄西山,天色渐晚,主仆几人来到了一片竹林前。 “睿王好雅兴!”女孩儿不由赞叹。 睿王将手上的折扇在手上扣了扣,“不瞒苏小姐,这片竹林,雅为第二,灵才是第一。” “此言何意?” “这竹林的竹子,都是有灵气的,苏小姐懂道,你可对着竹子推小周天试试。” “竟是这般?” 苏流月二话不说,便真的上前去纳气运功于竹体,果然能感受到真气在其内运转,仿若在人体内一般,“这怕是要成精了?”她转头看睿王,“您不怕吗?” 第八十六章 幻化的竹林 睿王闻言,却是哈哈一笑,“便是成了精,又有什么好怕的,如今妖族同人族交好,妖是友非敌。何况有蛇族天谴在先,又有谁还敢违反修行之法,以人的精元为食呢?” 苏流月点了点头,没出声。 她沿着竹林的小径走了进去,睿王自然相随。 女孩儿看似随意逡巡,却也是在细细观察。她发现此竹林与普通的竹林似有不同。 别的竹林,自然也是竹子居多,但是不管怎样,都会或多或少的,在竹林间隙长出些小花小草来。 但此处不是,除了竹子竹笋或者是落下的竹叶,竟没有别的花草一类。 “这么大个竹林,想来睿王费了不少心思修整。”她不由问道。 “倒也不曾怎么花气力,只是有时间会来此处念几句道经。”睿王用扇柄指了指前边不远处的小阁楼。 “哦?”这还真是奇怪了,不曾修整,却不见杂草。 “姬文曾听说,在那灵峰上修行,能事半功倍,但我等长居皇都,于是便想在这青翠竹林间修行则个,怕是比在屋中好些。” 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说修行最重天赋……这之后便是用一种极为艳羡的目光瞧着女孩儿。 苏流月忙截了话头,佯装咳了两声,又说:“睿王倒是有心了。只是您看……”她望着这片竹林,自己原地绕了一圈,“若林子也有年岁,这怕便是近于老妪之龄了。” 地上枯黄的竹叶很多,竹子本就常绿,这一片却是绿中多掺败黄。 睿王抬眼瞧了瞧,心说这苏小姐眼光倒是毒辣,但他依旧打哈哈,“苏小姐真是有趣,想来是在下没吩咐下人照顾好。” 不一会儿,他便招呼女孩儿过去,说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苏流月却是摆摆手,“睿王的好意,流月本该却之不恭。今日王府之行,实在愉快。谢睿王款待。只是如今天色将晚,只怕再待下去,却是不太好了。” 睿王看了一眼天色,方后知后觉地回:“都这么晚了!是姬文的疏忽,本王马上派枫实送小姐回府。但就快晚膳时分了,不若……” “睿王不必为难,午间吃了好些小食,流月不饿。” 睿王脸上露出惋惜,“既如此,一切都依小姐的。” 他招来一直跟在身后的枫实,让其将之前准备好的糕点装盒,带一些给苏小姐在马车上食用。 如此,睿王府半日游总算结束。 苏流月直到坐上了马车,撩开帘子确定已经离开王府好一段路,才嘘了一口气。 碧琴疑惑,便上前搭话:“小姐,您这还没嫁呢,睿王便这般依着你了!” 女孩儿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自己的丫鬟,这小妮子怕是没嫁过人吧,哪个男人不是婚前更好的? 不一会儿,她又径自撇了撇嘴,她这丫鬟本就才十六七岁,也确实没嫁过人,只怕连个恋爱都没谈过。 她不与其计较就是了。 碧琴见状,微微低下脸去,她有些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苏流月伸出食指比了个“嘘”的意思,又斜眼看了看马车外头。 “回去再说。”还比了口型。 碧琴会意,老老实实地坐好,不再多言。 * 睿王那边,目送马车离开之后,便转身回了竹林。 只是,地方还是那个地方,林子却不见了。 “千山越,石破惊。”他口念结界术语,一个踏步,那原本只是一盆景观的地方便开了个口子。 刚进去,便是一个幽静的院落,还有那座阁楼。 “道仙,如何?”睿王将扇子别在腰上,双手作揖,显然对面前的人极为尊重。 那人拢着一个灰色披风,似乎有些畏寒,他抬起头,是一个老者。 面容虽老,眼神却极亮,其须发皆全白。 刚才的竹林,便是他幻化的。 “十分伤,好了四分。”老者声音有些喑哑,不知是身体抱恙,还是原本就是这么个嗓音。 “竟如此神奇?我瞧那苏小姐只对着竹子运了一周天。”睿王眉梢吊喜,嘴巴微张,显然过于激动了。 老者也不阻止,他便静静等在一旁,等睿王的兴奋劲儿过了,他才说:“所以我说过,睿王的心愿,非其不能圆。” “好,好!苏流月是吗,本王势在必得。”睿王双眼微眯,望的方向,正是朝着相府。 他的眼神似是透过了这层层高墙,直入月笙居。 那老者看了看睿王贪婪的眼神,有些厌恶。但是他道行至此,这一点隐忍不在话下,“睿王,听闻青冥少尊也来了皇都,在下同其有些过节,还望庇护。” 睿王“哈哈”一笑,“道仙放心,文一定倾力护您周全。” “嗯。” * 马车返回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皇都的夜是纷呈多彩的,苏流月微微掀开车帘往外看,两盏金边红灯笼下照映的牌匾清晰可见,上书正是“广玉斋”。 她心中掠过今日白天遇到的那两个人,想着下次见到枫郎将,要问一问案子的进展。 或者她托哥哥去问问…… 一块玉佩,于富贵人家来说,不过是个把玩儿的物件,但是对于那些贫苦的人来说,却能换许多日的粮食。 然而,就在她要把帘子盖下来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从广玉斋出来,左右探看了一番,虽然头上戴了白色的帷帽,但女孩儿还是认出了她。 正是苏府四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红梅。 实在是今日去祠堂训话的时候,便碰过面,因此苏流月一下子就辨出来了。 过了合乌巷,转进衔珠巷,此处多是官邸,道路便是宽阔了起来,马车自然也快了。 红梅被甩在了身后,苏流月想了想,招过碧琴,附在其耳上,如此如此说了一番。 “小姐是怀疑……” “你还记得上回四姐姐在月笙居中弄坏了国师送的玉佩之事吗?” 碧琴点了点头。 “原先我不知那玉佩是如此珍贵之物,如今去过神灯节,我看四姐姐对国师大人也是极尊崇的,想来不会随意弄坏玉佩。” 碧琴瞪大了双眼,只得将手覆在嘴上,才能掩住惊呼。 苏流月对着丫鬟点了点头,“你且帮我查查这事儿,至少弄明白红梅那丫头去广玉斋作甚。” “是,小姐。” 第八十七章 相府初兆 苏流月回了相府,经过菡萏苑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如今她还算喜欢的人。 “姜先生!”清脆的呼喊尽管声量不高,却打破了此刻的沉寂。 女孩儿快步走了上去。 “苏五小姐安好。”姜漓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依旧是那种挑不出错的温柔,却也是疏离。 苏流月却是不怎么在意,她觉得有师父这一层关系在,姜先生与她倒是亲近了不少。倒是见其神色惨白,不由蹙了蹙眉:“先生是哪里不适吗?” 姜漓双眼不由睁大,又立时笑了笑:“确实有些抱恙。” “哦……” “小姐若无事,姜某就先行告辞了。” 女孩儿那些嘘寒问暖的说辞,被打断,只好吞回去:“唔——”女孩儿往侧边一站,作了个揖,“那先生慢走。” 姜漓走了,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苏流月才转头去看他。 “道行如先生般高的人,也会生病吗?”此话她说的极小声,碧琴听到了,却没听清楚,再想问的时候,女孩儿只是摇了摇头。 “阿月!”女孩儿转头望向声音源头,垂花门前转过一抹身影,竟是哥哥! 苏流风对苏流月,向来是温言善语,这一次却有些面色难看。 女孩儿第一次感觉到哥哥身上的冷。 “你且自回月笙居,阿月我会送回来。”他快速吩咐完,便抓着妹妹的手,疾步往西院走去。 “是。”主子不让跟着,碧琴自然不能跟着。 虽说她是小姐的丫鬟,但二少爷可是这相府以后的主人。 * 苏流月第一次来哥哥的住处,尽管这次委实有些仓促。 “哥哥,你做什么呀?”一路过来,女孩儿偶尔跌撞,想着哥哥向来稳重,此刻怕是有要事,便没说什么。 只是刚才跃过门槛的时候,她踉跄了下,差一点“五体投地”了,便忍不住开了口。 女孩儿将手狠狠收回来,另一只手抚了抚手腕。 苏流风见了,有些懊悔,“你……我……哥哥是粗人,弄疼你了吗?” 苏流月瞥了他一眼,撅了撅嘴,开门见山:“哥哥这般急,定是有事。所以,到底为何?” 说起这个,苏流风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张了张嘴,几次没说出口。只好转过身去,手扶在门框上,问道:“你喜欢睿王?” “不啊。”女孩儿回得斩钉截铁。 “那你为何今日应了他的邀?你可知……”流风转过身,有些激动。 “我应邀了又如何?” “唉。”男子望着自家妹妹迷惑的脸,手握成了拳,“想必是母亲也中意这门亲事,才不与你说其中的厉害关系。” “哥哥,到底怎么了?” “神灯节上,一家有女百家求,赠人信物乃是第一步,次日,若是男方上邀,女方应了便是认可了亲事。” “这……不会吧,我这一去,竟是非睿王不嫁了?” 苏流风摇了摇头,“若是普通人家,你相处不好,散了也便散了。只是睿王,只怕由不得你说散,最好的结果,便是他不要你。” 只是,这好好的姑娘,被人弃了,岂不是声名难听。但是若是真嫁了,那睿王又是如此讳莫难测之人…… 苏流风按了按头:“别家都是三番四次相邀,才去,你怎的如此……” 不矜持三个字,苏流风硬生生给咽下去了。 “好啦好啦哥哥,我当是何事呢?既然不是非嫁不可,那便无妨的。” 女孩儿舒展了眉头,便上前去安慰他。 苏流月本也不想多说,但是看哥哥如此烦恼,她也只好把心中的疑虑说出来。 她觉得睿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她以前不信,现在依然不信。 也许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那般千依百顺便是好,但是对于她来说,事有反常便为妖。 睿王再怎么样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他今日的表现,似乎有些温柔谦逊过头了。 苏流月觉得,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离真相很近。 所以,她就是这么肯定,睿王喜欢她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猫腻。 苏流风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家小妹——果然不凡。 只是,此事依旧恼人。 “行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您这会儿恼又有何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苏流月伸出两根手指,覆在少年的眉间。 两指岔开,便将那皱眉抚平了。 苏流风闻言,双眸亮了亮,终于露出了笑容。 * 苏流月从哥哥的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尽管府上灯火通明,但终究比不上白日。 她更记不清路了。 “一直往东走便是。”少年见其小脸皱来皱去,开口了。 “哦,只是这大晚上的,哪里又是东边?”女孩儿撇撇嘴。 “那便往人多的地方走就是了。” 女孩儿“哦”了一声,这个办法倒是更好用些。 她循着这法子,欢脱地走到了哥哥的前边,一副不用人带路,也能回月笙居的模样。 若是相府别处倒也还好,西院她除了书阁附近以外,都是不太熟的。 而哥哥的住处,似乎有些偏僻。 女孩儿缓了缓脚步,问道:“哥哥,你不是嫡子吗?”话一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便扭,忙改了话头,“我的意思是,你怎会住如此偏僻的地方?” 苏流风却是趁机悠哉地走到了前边,他嘴角翘了翘,“正是因为我是嫡子,所以才是我想住哪里,便住哪里。” “原来如此。”女孩儿见状,负手跟在后边,有样学样的边走边晃。 路程虽不长,却静谧美好。 只是越走,嘈杂声就越大,到后来过了西院到东院的时候,人多的实在有些不寻常。 苏流风拉住一个丫鬟,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那丫鬟看清人,忙伏低回话:“回二少爷,乃是大少奶奶,像是滑了胎。” 丫鬟们谁也不敢乱言语,只说了板上钉钉的真事儿。 兄妹二人闻言脸色都颇为凝重。 高门贵府,“滑胎”真的不是一个好词汇。 这背后,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两人急急循声赶去。 第八十八章 何以消执念 兄妹二人扒开人群,进到东院的一处小花园里,便看到了那个疯了一样的女人。 “便是她,便是她!是她杀了我的孩儿,相公,你为何还要护着她?那也是你的孩子呀?”莫娉婷披头散发,伸着食指,直指那个在男人怀中的女人。 她眼中的怒与恨全无隐藏,忽而怒斥,忽而又哭泣。 更多的却是无奈和悲伤,眼角处都是泪痕,却再流不出泪水了。 她喊得声嘶力竭,身体微微弓着,似是被人扶着,却更像是被拉着。 “啊——玉哥哥……姐姐这是怎么了,你快去帮帮她。” 莫淑燕轻轻推了推苏流玉的胸膛,娇弱的模样更是让男子直接握住了那双柔荑。 花园另一处拥着一簇人过来了。 老太太见到眼前的情景,以拐砸地:“造孽呦!” 秦三娘稍稍落后赶来。 苏流月眯了眯眼,双眸掠过大哥脸上不胜其烦的神情,在那个惊若小鹿的女子上停了十几息。 至于大嫂…… 脸上无丝毫血色,整个人颤颤巍巍,而她原本圆挺的肚子如今已瘪下去,却又不够纤细。 那张脸,不说上妆,便是擦洗怕都是没有。 一个人的颓丧,只在几日之间。 主事儿的来了,许多人便惶惶散去。 秦三娘第一句话便是若有人敢在外边散播一些什么,绝不轻饶。 接着她上去劝慰了莫娉婷,莫娉婷总算停歇下来,却是仍旧执念。 她要见那从她肚子里流出来的孩子。 “荒唐至极!既是夭折的婴童,便是不吉利,那样的东西,哪里还能留在府中?”说话的是老太太。 只这一句,大少奶奶便是又疯魔了起来。 最后秦三娘又是花了许多气力,将人劝了下来,当众决定说此事事关重大,明日府中祠堂解决。 老太太以往是最爱驳这儿媳妇的,这一次却是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如此一闹,天色便很晚了。 莫聘婷屋中的贴身丫鬟赶忙上去扶着,准备回院。只是经了这么一段,女人的精神损耗极大,如今竟有虚脱之状。 “来人,遣人去寻会看妇人病痛的大夫来。”苏流月拉了身边一个丫鬟,吩咐道。 她这话并无压着,大家也都听到了。 “慢,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怎么还能去寻别家的大夫?”老太太呵声阻了。 “也是,还是祖母想得周到。只是大嫂刚没了孩子,只怕身体极弱,女人生孩子譬如过鬼门关,若是府中照顾不周,大嫂再有什么事儿,只怕……” 府中的惨事,再也瞒不住了。 老太太顿了顿,还真思量了一番,这才同身边的李嬷嬷言语了几句。 李嬷嬷连连点头,过了一会儿便是疾步朝外头走去。 苏流月吸了一口气,双手拢在衣袖里,却是对着那位大嫂遥遥运了几息的真气。 “阿月。” 女孩儿偷偷收手,仰头看了一眼自家哥哥,抿嘴笑了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知道你知道我做了什么,那又怎样? 秦三娘也走了过来,温言训导了几句,枪打墙头鸟,那个总怀好意的人,并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是,母亲,月儿心直口快,说完了才知不妥。” “乖,好孩子。”秦三娘满意离去。 * 事毕,苏流风继续送妹妹回月笙居。 尽管,这个地方,苏流月已经熟悉,更遑论这本就是自家府上。 两人都知晓,却都不曾提起。 “阿月,你适才同母亲认错,倒是挺快的。” 女孩儿轻哼一声,回道:“哥哥你懂什么,我那样做只是不浪费彼此的时间。” 苏流月睨了自家兄长一眼,嘴角微翘。 “想来,如此高深的道理,您是没时间懂的。不若我同你说一说?” 苏流风挑眉道:“为兄洗耳恭听。” 苏流月抿嘴一笑,觉得有意思极了。 她接着道:“其实很简单,母亲所想,不过求我安,求我好。所以凡是我做的事儿,说的话,不利于我的安稳,她都不赞同。” “天下父母大多如是,换我是母亲,大抵也不会做得更好一些。至于我自己,人生若是为了求一安,而不敢做自己想做且对的事情,那生有何乐?” “两人皆无错,不过是立场不同。我既知母亲心中乃是太牵挂我,又何必再去顶撞她?” 苏流风脚步停驻,过了一会儿,才欣然回答:“醍醐灌顶。” “哥哥谬赞!”女孩儿听了自然是高兴非常。 苏流萤跟在后头不远,见了自然极不高兴。她感觉到旁边有人碰她,等看清人了,着实吓了一跳,急忙接过红梅递过来的荷包,轻声骂了两句:“此地刚刚有大嫂闹事,众人尚未都离去。你竟将东西……真是愚蠢至极!” 红梅此时已除了帷帽,她先去了绮梦阁,不成想没寻到小姐。 “您说要将东西刻不容缓地交到您手上的,奴婢这才……” “闭嘴,竟是我的不是了?” “奴婢不敢。” 苏流萤将东西收好后,便准备回去了。 “行了行了,你再说,就该把人都引过来了。” 如此,几人方才离开。 而碧琴一路辗转跟着到了此地,此时见着不远处的小姐,便正好不知不觉地随了上去,却又同主子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 又是新的一天,苏流月从荼蘼界回来,还在床上打了会坐。 此时丫鬟们来敲门,问她起了没。 她起身伸了伸懒腰,复又躺回去,才回了句:“起了。” 碧琴几人推门而入,将外头的阳光带了进来。 苏流月坐起身,趿着鞋子坐到梳妆台旁时,吩咐织菱将窗户开了。 “小姐,天转凉了,晨起,怕是会受寒呢。” “织菱也忒担心我了。”她笑嘻嘻地应了句,随便动了个手势,窗户便打开了。 “好罢,以后小姐让开,奴婢定然去开就是了。”小妮子惊诧之后又了然,嘟了嘟嘴,继续回来弄小姐的头发。 女孩儿眉眼如画,笑着将视线移到别处。 门槛里洒落金秋的初阳,不冷不热,屋中脚步碎碎,那是碧琴给她打水试温。 因是在弄头发,她许久没乱动。 等到弄好了,她再看,却发现院中竟长出了一株新的花树。 第八十九章 归来之前 “碧琴,不知嫂嫂的事情如何了?”女孩儿见院中景致明媚,又想起昨夜那张惨白颓唐的脸。 “这……”碧琴手指轻抚水面,犹疑了一瞬,回道:“既有夫人在,想来定会有一个好的决断。” “才不是呢,玉少爷再怎么说,也不是夫人嫡出的,夫人的管教他哪里听得,大少奶奶早就失宠了,即便闹到祠堂,也难有好结果。” “织菱!” 苏流月淡笑着睨了碧琴一眼:“好了,快些给我洗漱罢,否则你那水的温凉又不合你心意了。” 碧琴可怜兮兮地瞧着自家主子道:“小姐,织菱都给你惯坏了。” 织菱得意地朝小姐妹吐了吐舌头,主子这是护着她呢。 嫂嫂之事,因着涉嫌妇人之类的,她们几位闺阁里的小姐都不准去看去听。 苏流月心里是有些同情她的嫂嫂,毕竟,一个不受宠的正室,在高门贵府的日子,可谓是步履维艰。 孩子对于这样的一个女人来说,又何其重要。 只怕是后半辈子的寄托了。 她用过一些彩凤端上来的清粥,便走到了院中。 女孩儿皱了皱眉头,近来她也不曾注意过院子,这树到底是何时长出来的,如今竟已有她半人高了。 还有师父,今日并未出现在荼蘼界,神灯节的琐事是还没处理完吗? “小姐,小姐!” 苏流月从雪樱上转开视线,望向那个跳脱的小姑娘。 彩凤怀里抱着一堆帖子,一蹦一蹦地从月笙居院门处跑来,苏流月见了,却是没来由的心中一烦。 其中有一明黄锦缎的,这个颜色,皇家专属。 “林管家派人来送东西,说——都是给小姐的!”小妮子说话时候还有些气喘,她脸上扬着笑,又将东西在怀中拢了拢,像是抱了宝贝一般。 女孩儿点了点头,目光在那些帖子上扫了一眼,抽了其中一张月白底,花样简单的打开看了。 “苏五小姐亲鉴,恰逢神灯节,小姐之惊才绝艳,已天下尽知。蝶意楼特备薄礼,以表恭贺。只之前同楼中协议,望请勿忘。” 女孩儿看完请帖,便问了彩凤:“子沫仙子也来了吗?” 彩凤摇摇头,身子没动,脸朝院门那边看了看:“奴婢不知,但小沈哥还在外边。” 苏流月微微思忖,便往外走去。 原是今日还有许多官家小姐也来送礼送拜贴,也有说是邀苏五小姐去吃府上吃茶听琴的,总之,女孩儿随手翻了几翻小厮们捧着的礼,她也不懂东西是否贵重,倒是全部收下了。 那小沈把头都快低到衣领上了,“五小姐,奴才奉林管家之命,来讨小姐一个口信,今日要赴哪家的宴?” “这两日着实有些乏了,实在赴不了宴。” 小沈看着地面,躬身应声而退。 碧琴几人自然又是劝了一番,说什么睿王可是重中之重,小姐若能早日俘其心,何愁往后的日子不美满。 “你们懂什么,靠人不如靠己。还有男人这东西,你越是若即若离,他便越喜欢。” 小丫鬟们原本还要劝,听了最后一句,都将信将疑地愣在原地了。 苏流月趁机一个闪身,便没了人影,不知去了何处。 院外的竹林飒飒而响,像是疾风突来。 然而这风却像是只吹在了那月笙居外头的竹林上,别处丝毫都没有沾染到。 相府外院大堂里来了许多客人,真正盼望苏五小姐能够应邀而去的却没几个。 对比相府而言,很多都是小门小户,不过是附和着送送礼,表表立场而已。 若相府又成了睿王妃的母家,那真是贵上加贵,贵不可言了。 此时再不来巴结,只怕以后就没机会巴结了。 然而让很多人没想到的是,苏五小姐竟然回绝了所有人。 别的自然就顺势告辞。 子沫得了消息,也温言两句,自行退离。至于枫实,却相对为难了些。 “林管家,可否再去通禀一声,我家主子盛情邀请。” 管家欠身笑答:“枫郎将,我等只是奴才……”他顿了顿,转身又吩咐小沈再去问问小姐,可能赴睿王府上。 “劳烦了。”枫实那对浓眉蹙了蹙,他现在是有些摸不透了,昨日这般容易,今日却要推三阻四了。 他家主子还觉得这次定是毫无疑义的,如今这般,他又该如何交差。 约过了盏茶时间,小沈才回来。 结果必然是依旧不去。 林管家做足了礼数,终了,枫实也只好郁闷离开。 * 八月初十,这个还残存神灯节狂欢的热闹,却又交织着一些人已经又开始劳作的日子,在顺泰四年,还是极为特殊的。 观星楼里,白辰将一张符纸和一个细颈瓶放在案桌上:“日前,我曾想过破阵,便设法得了相爷的血,画成符纸。” “想必少尊也清楚,府中共有两个阵法,一为血阵,一为禁语术。” “禁语术隔断了相府同外界的法力感应,以至于这些年来,都无人发现其中的血阵。” 木秋戴着面纱,白辰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只问他:“既然破过一次,那国师可有想过,如何才能真正破阵?” 白辰答:“有更强的法力。” 木秋摇了摇头,他说:“国师已是上仙修为,而这世上有此修为的,屈指可数。偏偏这些人,都不可能来皇都设一个这样的阵法。” 白辰明白少尊的意思,譬如他自己的师父,夜陌子,尚在闭关,还有妖族妖王,几乎百年来都不曾出过妖族…… 真正道行强过他的,没这个时间和理由来做这件事,至于比他弱的,那因法力破不了阵的情况,就得排除了。 “那少尊的意思是?” “阵眼不在月笙居内。” “不可能,以元神为源,吸取气运之法,必须将元神与本身放在同一处地方,否则元神久久感受不到本体的气息,会有异状。” “确实如此,但如果阵眼就放在月笙居外头呢?更或者,便是那院门外的竹林呢?” 白辰恍然大悟,他上次做法,便是只将月笙居里头作为结界,这便像是,他寻了引路的,却如何都寻不到门。 元神见不到真身,只听闻异动,以为是敌非友,只怕还要相助于血阵本身。 第九十章 意外 至于为何元神一定会在月笙居,这便是归功于禁语术的削弱。 日前姜漓用了摄魂一术,从府中的几位老嬷嬷口中听到,这十几年来,她们那位尊贵的嫡小姐,几乎都是在月笙居中度过的。 对外却传,在别处寻医。 这还不清楚吗? 那闺阁简直是一个绝佳的养阵之地。 “这世上的运若是借,便有还。届时相爷陨落,姜先生倒是可惜了。”木秋双眸微微瞟瞥,其中意味深深。 白辰闻言,却是双眼稍稍一黯,这人竟然连师哥同相爷连契之事都知晓吗? 面纱后边的嘴角微翘:“秋劝解,姜先生最好不要动月小姐的心思,我的道友,他想转契,怕是得先经过我同意。” 白辰深吸一口气,沉默不语,放在膝上的手却缓缓攥成了拳头。 转契需得血亲之人,苏家,除了苏五小姐之外,又有何人值得师哥连契呢?连得不对,便又是重蹈覆辙。 而面前的少尊,他要的人,自然是志在必得,此间关系,只能从长计议了。 * 蝶戏水阁中。 子沫怎么都没想到,苏小姐竟然在蝶意楼等她。 “仙子,别来无恙。” 子沫轻吐气息,双唇微抿,盈盈笑道:“苏五小姐安好,能见到你,真是幸甚。” 两人进了楼中,这一次,苏流月的御行之术熟稔不少,即便是浮空,也不怎么害怕了。 渐渐过了那个试错探索的阶段,她甚至感到了另一种自由。 身轻如叶,却又来去自如。 困难,一旦被克服了,就会变成更高的垫脚石,助人爬高飞远。 蝶意楼作为道场,对修行者来说,简直是让人流连忘返。 子沫也不曾催促,只在对方尽兴之后,方提了提做少尊道友之事。 苏流月闻言就有些气短,她转过身去,说道:“仙子,此事我知晓的,并无反悔,只那少尊性情有些阴晴不定,我也不知他心意,只怕他心中极为嫌弃我呢……” 女孩儿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信口雌黄有何错,实在是她现在有点不敢往那种谜一样的人身边凑。 太不可控了。 子沫却说若真是如此,倒不打紧,酬劳照给。 只一点,万不可急急婚配。 “为何?” “唉,小姐师从姜先生,想来也是静修一派,不了解双修的规矩。双修需得道友契合,您若婚配了,这……如何同另一个人……契合呢?” 这样说,苏流月就完全懂了。 “仙子放心,我如今还不想……”话未出,女孩儿脸先红,倒是装得好,她继续说:“只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却也是没办法的。” 身在蝶意楼,子沫的消息也算灵通,她自然知道神灯节上睿王递送信物一事。皇家之人,她蝶意楼确实也难以干预。 正当此时,苏流月心中却打着另一个算盘,以前还不曾想到那位少尊的好,现在想来,他既如此受人敬仰,何不利用他避婚。 但是这样的话,就真的要努力成为那人的双修道友了。 女孩儿如此想着,半喜半忧。 她从蝶意楼离开的时候,天色尚早,约未正时刻。 天空如洗,蝶意楼前的广场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她吐息收回御行的脚步,动了游街的恻隐之心。 反正她现在会御行之术,如今还在皇都之内,回相府也不过十几息的时间,玩儿一玩儿又何妨? 这么想的同时,她见到一个穿麻布衣衫的女子挎着篮子走向一个摊子。 她从广场周围绕过去,离那女子近些了,方凝气于指,设法将人唤到了一边。 “姑娘,咱换身衣衫呗……” 那姑娘嘿嘿两声,以为自己遇到了大傻子,立时把外衫脱下来了。 苏流月却是瞪大了双眼,赶忙逡巡了下四周,还好此处较为隐蔽,也没人看到。 促不妨的,对方竟然上来扒她的衣衫。 “都什么人啊,真是……”过了一会儿,衣服是换好了,对方也狂喜而跑,苏流月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她顺手给自己扎了个马尾,便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不过后来的行程,还是让她觉得物有所值。 虽说她大多是走马观花,到无人之处,甚至还会简单御行一段。 但不得不说,这种时光,别谈多快活了。 在相府之中,她被师父要求不能随意用法,只得修禅。如今出来了,虽技拙,但那种证明了自己已经不是普通人的感觉,实在太好。 跟梦一般。 在她看来,这是很小的一步,却足以撑着她走完以后的所有的历程。 然而,她此刻像是一只自由且美丽的蝶,却不知,如今皇都是一个聚集了豺狼的地方。 绯烟望着林间消失不见的身影,不由自语:“那是谁?有谁看清了吗?” 她身旁跟了几个侍从,还有青梓。 大家都不说话,她便用手上的木棒去抬那人的下巴,也不管会不会磕疼对方。 “青梓,你说。” 男子今日整个身体都拢在一个斗篷中,脸色比神灯节那日看起来更白,在阳光下,白得透明。 “回公主,只怕是一隐修者。” 就是不认识的意思。 “青公子看差了吧,明明就是那日同你比试的小姐。”其中一个侍从不由嘲讽。 公主背对着林子,自然来不及看,但是他们可都是看到了的。 “是她?”绯烟原本索淡的情绪突然被挑起,“追。” 苏流月还不知危险迫近,合乌巷实在是太有意思,各种奇巧器具数不胜数,她东看西瞧,心情好得很。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个人群明显更拥挤的地方,她定睛一看,居然是广玉斋。 她立马想到了那刘二。 谁知没过多久,好巧不巧,便有一个佩刀官爷出来说,“好了好了,事已解决。刘二的玉佩在店中被人骗走,实则同广玉斋无半分关系。但掌柜的心慈,自掏腰包贴了五两银子给刘二。如今案子已结,双方也无异议,特告众,望周证。” 人群中响起碎语,甚至有人说以后也要来广玉斋闹一闹,五两银子可不少嘞。 苏流月站在人群中,看那刘二从里头出来,没什么表情。 她想了想,便跟了上去。 第九十章一章 第十巷 原本人群之中,要寻一个穿着并不显眼的人,反而有些难的。 可惜,自神灯节那一夜开始,苏流月身上,白辰给的封印被冲破,她那一身精纯的清气,对于道行颇高的修行者来说,简直就是人群中的焦点。 青梓看了一眼绯烟公主寻到目标时,那种玩味的神情,紧紧抿了抿淡淡的唇。 他眼睫微垂,整个人像一尊雕塑一般站在绯烟身后,缩在斗篷里的手悄悄捏起一个手势,在附近的小蛇上下了怨蛊。 “听说皇都的暗部巡城日夜不歇,只愿他们能循着这些不寻常的生灵,发现一些端倪……苏小姐,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男子心想。 而刘二离开广玉斋之后,就有些失魂落魄地穿街走巷。 苏流月一开始跟得谨慎,后来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被注意到,也就大大方方地尾随其后丈远处。 近月来,她见惯了各式各样奢美华丽,亦或者别具风味的建筑,乍一见到这地界的房屋,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同在皇都,竟有两片如此不同的天地。 皇城第十巷。 此处乃是修竹巷之后的胡同,是皇都最清简的贫困区。 苏流月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家的,来到此处,只好挑拣了地方再下脚。猫屎狗尿的,要是一不小心沾染上了,怪恶心自己的。 这刘二瞧起来挺干净的啊,不该住在这种地方吧? 女孩儿这么想的同时,现实又立马给了她一耳刮子。 刘二推开不远处的一扇门进去了。 乖乖…… 苏流月虽心里有些打退堂鼓,还是跟了上去。 她想确认一些东西。 刘二进门之后,像是没关门的习惯。院门还是保持着推开的样子。 不过这样清贫的院子,估计即便是开着,也没什么贼人光顾。 女孩儿扒拉着门往里头看,里头倒还干净,至少比外边整洁多了。 “喵——”一只毛色黑白相间的猫从邻院爬到墙头,跳进了刘二家的院子。 “猫儿你走吧,如今我自己都吃不起饭了,对不住你。”过了一会儿,屋里头的人又说道:“罢了,你且吃些清粥垫肚,好歹抗抗饿,我自己也只有这个了。” 女孩儿见男子端着个粗瓷碗出来,忙往门边缩了缩。 …… 原来是喂猫来了。见两者互动,这猫倒像是这院子的常客。 如此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女孩儿突然感到身后有一阵风,待到她反应过来那是有人靠近时,肩膀就一沉,继而又被人推了一把,跌进了院子。 “哥,这人站在院外鬼鬼祟祟的。”男子一来,便立时吸引了一人一猫的注意力。 “哎?”刘四长得瘦瘦的,不高不矮,一见苏流月就有些眼熟,“你不是那个……那个?”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却一时想不起来何处见过此人。 他边想边绕着女孩儿走了两圈,右手在下巴处不断摩挲。 “刘四,你别胡来!这是寻我写家书的姑娘。”刘二拉了男子一下,整个人挡在了女孩儿面前。 “嗤,知道了知道了,不过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你当我会对她做什么?”刘四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抖出一个小碎银捏在手上,倒是真的不去看苏流月了,“哥哥,我真觉得静修无甚好,不如武道精进更快。” 这是两兄弟之间常有的话题,刘二照旧接过碎银,却不发一言。 刘四懒得在此处讨无趣,转身就想走了,走之前又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女孩儿。 姿色真不错,可惜是哥哥识得的。 刘四走后,刘二也不计较之前的“偷窥”,只让女孩儿快回家去。 苏流月哪里肯走,但再明目张胆地待着,确实有些不妥,就佯装走了又返回。 这一次,院门关了,女孩儿一个提气,就扒在了一人多高的院墙上。 院子里无人也无猫。 她一个凌空飞跃,进了门,蹑手蹑脚地矮身接近屋子,从支起的窗户里看到刘二正将碎银放入一个瓮子当中。而那陈旧的案桌上还放着许多碎银,少说也有十几个。 那瓮子如小酒坛一般大小,银子放进去,上边又铺了一层稻草。 “有这么些钱,哪里还需要去当玉佩?”女孩儿想。 “神明在上,愚弟不聪,做了不少损德行的事情。当时乡亲们馈赠的银钱早已用罄,至于这些钱分毫不敢花销。届时刘二定当全部捐给需要的人。” …… 原来刘二在忏悔,替自己的弟弟忏悔。 整个忏悔持续了许久,到后来,苏流月弯着的腰都酸了,才发觉自己竟然跟着里头的人对着一个所谓的神明肃然起敬到一动不动。 最后,刘二更是羞愧万分地说,自己以前根本没有尽最大的诚心去修行。总会将进度的延缓归咎于无良师以及自身背景不佳。 “恰逢昨日遇见一官家小姐,听其数言,如醍醐灌顶。” 苏流月听着听着不由摸了摸鼻头,他说的那小姐就是她吧。 日薄西山,女孩儿也不再逗留,想回相府了。 哪知她还没施法御行呢,就整个被囫囵带走了。 苏流月反应还算迅疾,当下便想运功挣开,哪知她瞬息之间提了两次气施法,竟像是化入厚厚的棉花被一般,对对方毫无作用。 樱唇微启,本能来说,此时是要叫唤的,但女孩儿的恐惧不至于如此,她是要问对方是何人。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一股淡香便扑面而来…… 对方的手掌直接捂在了她的口鼻上。 动不了,挣不开,喊不出声。 正当她心中闪过自己可能被盯上且被绑架的时候,她又已经好好地落地了。 整个过程只几息时间,但着实把人弄蒙圈了。 直到她看到了他。 “青冥……”女孩儿嗫嚅了这两个字,脸上闪过疑惑、确认,又疑惑的神情。 木秋都看在眼里。 “你看那边。”他用下巴指了一个放向。 男子今日用银灰色的软绸缎将头发都缚进去,整张脸完全显露了出来。 苏流月安了心,便多看了面前的人一眼。 只一瞬,她便觉得她埋在深处的花痴病就要犯了。 有的人的脸,真的就是,越毫不遮掩修饰,越倾世绝伦。 她回过神来,惶惶然随意挑了个方向看去,却是什么都没看到。 “是那边。”木秋不由轻笑再次提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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