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红雁 - xp1024.com
《月下红雁》


第一章 雾城古庙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阵阵空灵美妙的歌声飘荡在蓬莱仙境的海面上,放眼望去,这里山海相连、云雾缭绕,歌声发自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之上,楼宇内七个天女正翩翩起舞,和歌嬉笑。

她们唱的曲子是五代诗人李煜的诗词《菩萨蛮·蓬莱院闭天台女》,写的是蓬莱天女与情郎相对的一个片刻,男子步履悄悄,不曾有所惊动,只是俯身注视卧榻上午睡的爱人。一个不经意的细微动作,惊醒了梦中人。天女双眸慢慢睁开,正与情郎目光相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容在脸上轻轻荡漾,二人无语,彼此却有说不完的无限深情。

下方坐着一位骨骼不凡的仙人和一位慈眉善目的菩萨。他们一边观赏天女的珠歌翠舞,一边说说笑笑,只听得二仙先是说些悟道修仙之事,接着便说起红尘里的功名利禄、贪嗔痴恨,这世道人情论到尽头,却是缘起痴男怨女的一个情字。

这片歌声传入蓬莱仙山上一个红衣仙姑耳中,她在山崖边悄立良久,俯瞰雾海,不禁心潮起伏。一阵清风吹过,拂动她的红色衣裳,吹乱了她发髻上的万缕柔丝。只听得歌声渐行渐远,便是一阵欢乐嬉笑。她长叹一声,心口涌上一团缠绵不尽的郁结,喃喃自语:“天女逍遥快活,浑不解人生百味,又怎能体会的到情之惆怅,生而为人,那快乐一忽儿就过去了,愁苦悲凉却是长长久久的。”

仙姑的目光落在了一团红烟滚滚、沙尘弥漫的地方,又黯然道:“上一世动了凡心,下凡入尘,遇到他勾出了那么多的眼泪!人生万般磨难,唯情字一个最伤人。只因我愚蠢执迷于这小情小爱,这一世我意欲再下凡尘,造历这幻缘。”说着,她纵身一跃,那一抹嫣红的身影,投身于茫茫雾海之中。

听闻此声,那仙人和菩萨相互一视。只听那菩萨问道:“红衣真人所为何事?”

仙人摇头叹道:“三十三层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这风流冤案,让她去了结吧。”

菩萨双手合十,朗声道:“惟道是从,惟心是宗。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梦幻了了,来去匆匆。水中之月,树上之风。作如是观,无塞不通。”

话说神州东方有一座小城,因常年薄烟滚滚、尘雾弥漫,故名雾城。

这雾城的中心是一座拱形大桥,大桥的东侧全是平民百姓的房子,由于平民的房子不涂彩绘,因名“白屋”,大桥的西侧却是一片红墙绿瓦、色彩斑斓的大宅院,尽是大户人家。

拱桥的北方有个清幽深远的巷子,由于地方窄狭,得名翠笛巷。这些年来,翠笛巷尽是一副衰败萧条、满目苍凉的景象。巷中有个古庙,布满蛛网、落尽灰尘,旧得不能再旧了。

听城里的老人传说,多年以前这古庙闹鬼,死了不少的人,是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地方。风水学中艮为鬼门,艮坤一线为鬼门线,阴间的鬼魂便在此间进进出出,而这古庙正巧落在这鬼门线上。据说有位高人请了一尊神像镇在古庙内,并锁了庙门,禁止人们接近。经年累月,这里便空无一人,云迷雾锁。人都是健忘的,如此过了许多年后,连庙里供奉的是哪尊神仙,也无人知晓了。

拱桥的南方却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名叫平康街。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有茶楼、酒肆、当铺、作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每日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坐轿的,有骑马的,有挑担的,有赶毛驴运货的,有推独轮车的,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还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

平康街上最大的一家酒楼,名叫“红月楼”。这里喧闹非凡,吆喝声此起彼伏,楼宇内常有艳丽女子奏琴舞曲,吸引着众多狂饮的豪门子弟。

这日,一位男子走入了酒楼。这人凤眼高鼻,面白无须,一张清瘦憔悴的脸上剑眉入鬓,是个十足的美男子,但他的鬓角却布满了银丝,看着已不年轻了,似乎每一根白发都蓄满了人生的沧桑。

这红月楼的管事伙计名叫史可,年岁不大,眼神却活。他从头到脚打量着这男子,但见这人头戴束发金冠,一身锦衣玉带,腰间悬挂一件汉玉九龙珮。他虽不认得这人,但一看这身装束便知此人身份显赫、非富即贵,赶忙笑脸相迎。

只听他笑道:“大官人,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男子沉着脸,横扫了一圈来往的宾客,闷声道:“劳烦帮我找个清净点的地方。”

史可得令,将这男子带到酒楼最深处的雅间。他一边领路,一边笑道:“大官人,您这是打哪儿来的?”

男子道:“我从京城而来。”

史可笑道:“哎呦,小的一看您丰姿潇洒、气宇轩昂,就知绝非凡人。果不其然!原来是打京城来的大官人啊!”

男子应了声,没再说话。来到雅间后,这男子没要酒菜,只吩咐上一壶清茶,便独自站在门前,心事重重的向外张望。

史可在一旁察言观色,他心思一动,上前一步轻声道:“大官人,小店有几个年轻的姑娘,能弹小曲,也会吟诗作对,您若有雅兴,我把姑娘们叫来给您弹唱助兴。”

男子听了,眉头一皱,摆手道:“不必了。”

史可愣了下,忙道:“小的多嘴。”他心想,这外来人到这红月楼做什么,难不成就为了喝一口茶?他便欲识趣儿的退下。

忽见男子抬头注视着他,对他招招手。

史可赶忙凑上前,躬身问道:“大官人有何吩咐?”

男子微笑道:“管事儿的,怎么称呼?”

史可笑道:“小的史可。”

男子道:“这么大的场面,都是你在这儿张罗吗?”

史可笑嘻嘻的应声点头。

男子笑道:“看来你是这红月楼的主心骨。”

史可赔笑道:“哪里哪里,您夸奖了,也是老板信得过小的,赏口饭吃。”他眼珠一转,心领神会,便道:“大官人,敢是需要小的为您做点什么?”

男子低声道:“能否帮我寻摸两个能人。”

史可明白了,心想原来这大户财主是想找人,便问道:“敢问大官人,您要寻摸什么人呢?”

男子顿了顿,道:“一个巧夺天工的开锁匠,一个会念咒画符驱鬼降妖的道人。”

史可听了,心下犹豫,这红月楼里虽然每日迎来送往,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人都能遇到,但毕竟只是场面,要说开锁匠,城头的铁匠铺便可寻到,但这懂得念咒画符驱鬼降妖的道人,却没见过,即便是遇到,又如何鉴别他是有真本事,还是江湖骗子?

正在踌躇之际,只见男子从怀里掏出了两锭银子放在桌上,说道:“史可,这是我的一点意思,你要办成这件事,我再付你十倍的报酬。”

史可见到银子,登时心里乐开了花,哪曾想这外来人这么大方,这两锭银子足够他在雾城吃喝一个月。他忙对男子赔笑道:“大官人放心,小的一定竭尽所能替您把人找到。”他心想,这等赚钱的好事,无论办到还是办不到,都要应下来。

男子点点头,茶也不再喝一口,转身便欲离去。

史可见他行色匆匆,喜不能禁,便道:“大官人,小的虽不懂念咒画符玄幻之事,但若说这撬锁的手艺,小的却识得几位朋友。不知大官人要撬的是哪里的锁?”

男子回过头,过了半晌,他才道:“这锁天下无人撬得开,必先请高人念咒画符,驱鬼降妖。”

史可听了,只觉得是闻所未闻的罕事,又问道:“这锁在何处?”

男子凝视着史可,说道:“这锁在这城北一座古庙的大门上。”

史可一愣,略一迟疑,道:“您说的可是翠笛巷里的那个破旧古庙?”他暗暗奇怪,忍不住多了句嘴:“那破庙已荒废多年,连香火都没有,为何要撬它的门?”

男子脸一沉,闷声道:“你年岁太小,又哪里晓得,玄机不可泄露。你莫再问了。”

史可听了不敢再问,唯有恭敬的将男子送出红月楼。然而,当男子转身离去时,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史可却根本没瞧见。

史可握着那两锭银子,心里寻思:这人不远万里从京城而来,愿意花费那么多银子,就为了撬开那破庙的门?他好似知道什么秘密。他欺我年岁小,我看他欲盖弥彰。难道那破庙里藏有通灵宝物?

这史可正琢磨着,只见门口走来一个老道士。这道士衣衫破烂、裸足蓬头,但却生得骨骼不凡,风神迥异。史可瞅了一眼,也不愿再多看一眼,接着低头把弄银子,摆手道:“走走!我不算命。”

那道士笑道:“店家,你怎知我不是来吃饭的?”

史可听了,感觉像江湖痞话,便不去睬他。

那道士说道:“你最近有一难,我只想救你一命。”

史可不耐烦,转身便欲走进店内。

只听那道士说道:“月圆之夜过了子时,切莫夜行,切记切记!”

史可一怔,不禁暗暗自忖:这老道话里有话,装神弄鬼,不正是我要找的道人吗?该问一问他会不会念咒画符。他猛一回头,这人已不见个踪影了。

如此过了数日,史可却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正是中秋,团圆之节。史可尚未婚配,父母也不在这雾城,便一直在红月楼忙活。等到打烊后,他独自回到小舍歇息。长夜漫漫,他不知为何,今夜思潮起伏,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当头一轮明月,史可心念一动,贪念油然升起,随手翻出铁锤和铁丝,便欲去那古庙砸开大门,一探究竟。一路奔行,夜黑风高,整座雾城一片静悄悄。

史可摸着黑穿过翠笛巷,来到了古庙大门口。只见大门上确实有一个如拳头般大小的铜锁,布满了铜锈。他卯足全劲便砸了下去。说来奇怪,直砸得史可手心出血,铁锤都砸烂了,铜锁却丝毫无损。史可擦着满头大汗,扯下一块布包上手,便又用铁丝去撬动锁芯。

不知不觉,已是三更,史可所带的铁丝均被撬断了,正在他焦急时,忽听得庙内传来一阵女子的娇柔啼哭声。

史可心中一凛,登时冒出一身冷汗。

只听得女子说道:“今夜中秋团圆之节,妾身未名,倍感寂寥,此等美景良宵,想邀公子来闺阁中饮酒赏月,不知意下如何?”

史可惊奇不已,起身往门缝一看,原来是一个姑娘,身穿轻纱薄裙,在那里摘花,生得美目流盼,委婉动人,月光下更增丽色。那姑娘回眸对他嫣然一笑,那对娥眉下的眸子,闪耀着晶莹的泪光。

史可不觉看的呆了。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几个嬉闹的顽童正巧路过翠笛巷,只听得一声尖叫响彻了整条巷子。

第二章 命案奸情

那几个顽童看见朽败的古庙门前,正躺着一个人。他们走近一瞧,登时吓得乍毛变色。但见这人瞳孔发黑,七窍出血,显然已是死了,也不知他死前经受了什么。

这死人正是红月楼的管事伙计,史可。

几个顽童失声尖叫,撒腿便跑。

正是中秋佳节团圆后,本应一派和和美美的景象,然而此时雾城却弥漫一团肃杀之气。翠笛巷围满了人,将这狭窄的巷子堵得水泄不通。那几个顽童早已跑出了巷口,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显然惊吓过度。

见到死者史可,街坊邻居倒都认得。

只听许多人喊道:“出人命了!”

一些人议论,说:“谁会在中秋团圆节行凶杀人,多大的仇?”

另有人议论,说:“红月楼里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所谓夺人性命,非财即色,依我看,这史可指不定搅了哪滩浑水。”

更有人议论,说:“听老人们说,这古庙闹鬼。好人莫怕,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史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有鬼来找他索命。”

众人听了,鸦雀无声,愕然相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一齐仓皇后退,撤离古庙门前。

忽听街上传来呼喝之声,众人都说县太爷到了。遥见一台大轿远远而来,轿子周身簇拥着军牢快手,一个一个的快跑过来。

这雾城的捕头姓王名直,豹头环眼、虎背熊腰,八尺长短身材,三十多岁的年龄。他命人守住巷口,亲自带上几人前去查看死者。只见一伙一伙的官差冲入翠笛巷,将百姓驱散开。百姓退到十丈之外,却并无一人回家,各个探头张望。

这时,大轿中走下来一个中年男子,长须国字脸,乌帽猩袍,正是雾城新上任的县太爷。这太爷姓郑,荣任雾城尚不足十日,连家眷还没安顿好,就遇到了这么一桩人命案。随即,王直命人封锁了案发现场,经过半个时辰的排查,便向郑太爷复命:“禀报大人,死者姓史名可,乃红月楼的管事伙计。”

郑太爷问道:“死者可有家眷?”

王直摇头道:“死者非本地之人,在雾城并无家眷。”

郑太爷又问:“死因为何?”

王直道:“死者七窍流血,右手有些磨伤,死前应是干了重活。尸体表面完好,无刀伤,无断骨,无勒痕,亦无中毒迹象,双眼圆睁,全身僵硬,暂无法推测死因。”

郑太爷眉头一皱,道:“这倒蹊跷!保持凶案现场,封锁全城!”

王直得令,思索片刻,又道:“大人,想查清此案也不难。死者死于昨夜,而昨夜正值中秋佳节,百姓理应都在自家团圆。属下立即派人去审问巡夜打更之人,是否见过可疑人出没。”

郑太爷点头道:“甚好!再派一伙人,去那红月楼逐个查问,这死者生前都和什么人接触过。”

王直得令,便吩咐下去。

只听官差喊话说:“诸位散了吧。本府太爷有令,此案了结前,谁也不得擅自出城。”

众人听了,惊得目瞪口呆,无人敢吱一声。

郑太爷捋着胡须想了想,又道:“命人打开那间古庙大门,彻底搜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竟敢在本县的管辖下行凶杀人。我必要查他个水落石出!”

王直正要吩咐下去,忽见一个面白须长的先生移动到郑太爷身旁,悄悄道:“大人,属下以为此案应从长计议。您初上任这雾城时,命我探访这雾城的风土人情,属下却已获得了一些消息。”

这人乃是与郑太爷一同上任雾城的师爷,姓孟。

郑太爷不解,听孟师爷话里似另有深意,紧忙下令王直等官差先不要动。他移了一步,低声道:“师爷请讲。”

孟师爷又悄悄道:“大人有所不知,死者是红月楼的管事伙计,这红月楼的东家姓金,桥西的金家和宋家,乃本地极富极贵的大乡绅。我去了桥西那头,从他们宅门前经过,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属下打听到,这金家不仅是红月楼的东家,还是本地最大的盐商。”

郑太爷怔了一下,不禁心下寻思,运销食盐须有特权,这金家既然是这里最大的盐商,想必朝中有人。这太爷绰号“上官油”,他方才听师爷所说的金家,又思,不知死者和金家有多大关系?

只听孟师爷说:“何不让案子先沉一沉,慢慢查,且看这金家作何反应。死者是金家的人,哪知死者的死因是否和金家有关。即便是毫无关联,这红月楼死了管事伙计,流言蜚语的,对红月楼不利。做生意的,最讲个吉利。属下料定,这金家必会登门拜访大人,到那时,任他金家再有财势,不还得仰仗大人携带携带。咱们再做个顺水人情,也不迟。”

郑太爷心头一喜,低声道:“师爷考虑周全。”他顿了顿,高声道:“听百姓说,是否这古庙闹鬼?”

孟师爷心领神会,高声回应:“正是!属下建议,此案怪诞离奇,应先请来高僧仙道,在这古庙门前大设法台,诵经驱鬼,以安民心。”

郑太爷大手一挥,道:“就按师爷说的办!案子先暂缓。”说完,他便命官差退出翠笛巷,封锁作案现场,去寻访僧道诵经做法。

众官差大惑不解,但见这古庙冷落无人,虽隔着围墙一望,却迎面感受到一股子阴风煞气,令人不寒而栗。

郑太爷便欲返回,举目四望,蓦然看见一个神秘的身影,这人束发金冠,锦袍玉带,腰间悬挂一件汉玉九龙珮。郑太爷心头一颤,自思此人所戴玉佩非比寻常,必大有来头。待他再看过去时,那人却不见个踪影了。

众人退去后,王直回到家中,也没吃饭,便进入房中。他焦躁不安,自房中来回踱步。尚未至晚间,他感到倦了,正待歇息之时,却见夫人缓步走了进来。

王直的夫人宋氏,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少妇,生得珠圆玉润,虽无十分姿色,却别有一番风韵姿态。

王夫人微笑道:“今儿个怎的睡得这么早?”

王直叹了口气,道:“哎!烦心!睡了。”

王夫人问道:“何事烦心?”

王直道:“翠笛巷出了个人命案!那人死的七窍流血,就死在那片废墟的古庙门前,邪了门了!”

王夫人愣了一下,便道:“新官上任三把火,那郑太爷刚上任雾城,急于破案向朝廷彰显功绩。对你来说,什么案子都一样,慢慢查呗。你在雾城黑白两道朋友多,让他们去替你查,你的心思呀,还是要放在这郑太爷身上,将他侍奉好了,咱家才有好日子。”

王直又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才道:“你可知这死的人是谁?”

王夫人摇头道:“这天底下的人命案啊,不是为财就是为情,都一样。”

王直道:“不一样,这人你认识。”

王夫人一怔,忙问:“是谁?”

王直突然直视住夫人,说道:“红月楼的史可。”

此言一出,王夫人如雷震一惊,脸上僵住了。

这王直爱喝酒,平日常去红月楼消遣。久而久之,那史可便打听出他是六扇门的人。史可想结交王直,便总是悄悄替他付酒钱。王直虽表面上推辞,心里却乐得其所。后来,他便把夫人也带去了红月楼。

哪曾想,史可初见王夫人,见是个风韵美妇,竟暗起色心。这王直虽好喝酒,却是个不解风情的莽汉。王夫人正值风华正茂,每逢夜深人静时,难免寂寞难耐。而史可正是二十多岁,生性浮浪,又善于巧言令色,几句赞美之言,哄得王夫人春心荡漾。二人暗中眉目传情,竟偷偷弄出了一段风流艳事。

此时此刻,当王直说出史可的名字时,王夫人自是惊惶不已。此处空无一声,二人相互凝视,无人开口,只瞧得王夫人额头上的汗珠涔涔而下。

王直脸色一变,闷声道:“夫人可是不舒服?”

忽然窗外刮来一阵疾风,将屋内蜡烛尽数吹灭了,屋内霎时一片漆黑。黑暗中,王直自是瞧不清王夫人的脸,隐约见她不由得颤了一下。过了良久良久,只听王夫人愕然道:“可知凶手是谁?”

便在这时,忽听门外一阵呼喊之声。有人大喊:“着火啦!王捕头!古庙着火啦!”

王直一听,急忙穿上靴子,拿起佩刀破门而出,便奔向了古庙。

却说郑太爷走后,官差便将雾城的僧道尽数请来了。众人先是用各般兵器砸锁,却毫无作用,于是便在古庙门前高设法台,设坛做法。众僧道杀鸡头,洒狗血,撒符念咒,舞钱弄剑,点灯诵经。谁知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灯火逸,便烧着纸钱。那火已成了势,如何救得下?越烧越大,而此方房屋多用竹篱木壁,于是火势蔓延。待到王直赶来时,这翠笛巷已烧得如火焰山一般。

众人乱作一团,王直满头大汗,急忙呼喝官差去取些井水灭火。正在焦急之际,忽然“嗖嗖”的吹来一阵凉风,将这火焰尽数熄灭了。现是秋月天气,夜已有凉意,清风飒飒,拂去了众人的炎热。

朦胧的月光下,但见一个红衣仙姑远远而来,俊眼修眉、盛颜仙姿,令人见之忘俗。

王直见是一红衣仙姑,暗暗惊异,忙上前作揖道:“敢问仙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可是前来登台做法?”

红衣仙姑凄然一笑,黯然道:“这本是我和雁郎的家园,我们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她端目凝视这古庙,咀嚼着这其中的滋味,好似在体味人生的离合,生命的悲歌,满怀萧索,玄然欲泣。

王直听得一头雾水,待欲再问,只听那红衣仙姑缓缓吟唱一阵凄凉的悲歌:“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唱毕,她突然纵身一跃,来到古庙门前,轻轻一推,便推开了古庙的大门。

第三章 媚狐有情

次日一早,郑太爷正与孟师爷于衙门书房饮茶议事。二人先是说起这桩古庙人命案,接着便说到了古庙来历。

郑太爷道:“听闻这古庙的方位落在鬼门线上,可有依据?”

孟师爷道:“关于这古庙,属下昨日在市井民间中探访,倒是听了些奇闻异事。”

郑太爷倒上茶水,只听孟师爷道:“这古庙曾是一处府宅,据说过去是一户仕宦之家的府邸。这家人姓白,其祖上曾袭过列侯,世袭三代后,亦是代代科第出身的书香一族。这些陈年旧事,属下了解的仓促了些,并没有逐细考证。”

郑太爷道:“如此兴旺之族,如何就衰败了,成了一处破旧废庙?”

孟师爷道:“这白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到后来只剩下一个独苗,起名鸿雁。”说到这里,他摇头微笑道:“这白家的往事,属下听得百姓传了一些玄幻鬼神的故事,只是过于离奇荒诞,不提也罢。”

郑太爷笑道:“但说无妨。”

孟师爷喝了口茶,说道:“传说雾城的后山竹林中有一只狐狸精,不知修习了什么法术,很快修炼成了人形。这狐狸精千娇百媚,风情万种,却迷恋人间情爱,对世间的有情男子特别感兴趣,故来到雾城,设计出一道考题,寻找自己的如意郎君。只要有人能通过她的考验,她便与他共度一生。”

郑太爷听了,虽觉怪诞,却倍感新奇,问道:“什么考题?”

孟师爷道:“狐狸精巧生妙计,化身为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坐在商队和路人必经的桥头上,装作哭腔,不停的哀鸣。有人好奇,便问她为何在此啼哭。她说,父母为商,途经此地,遇了强盗,货物遭劫,爹娘皆丧命,唯吾逃之于此,只求找个好心人收留,有个安身之所。如此过了数日,路人见是一邋遢乞丐,无一人愿意收留。

狐狸精大失所望,便欲没趣的返回后山。这时,一位白衣书生正好走来,狐狸精远远打量书生,看他风度翩翩,相貌堂堂,狐狸精喜欢极了。那书生路过,见一女乞丐坐地哭泣,立即上前询问。狐狸精便说了那一套谎话,谁知书生听了,心生垂怜,见这乞丐是个相貌平凡的女子,又无家可归,恐独遇到歹人,故将她带回了家中。

狐狸精见到书生上钩,甚是激动。到了书生家中,狐狸精才知,书生姓白,虽然生活清贫,但知书达理,其祖上乃是名门望族,书香门第,只因其父亲忠义耿直,得罪了当时权倾朝野的大太监,才致使家道中落。狐狸精知道书生是忠良之后,圣人门生,好生仰慕,转身一变,一位含苞待放,齿白唇红的窈窕淑女展现在书生眼前。那书生看呆了,暗生情愫。

日后,狐狸精便住在了白家。书生对狐狸精悉心照料,平日与她相处甚欢。正所谓日久生情,于是,狐狸精大施幻术,使得白家发了一笔横财,白家的日子开始蒸蒸日上。多日来,他们早已分舍不得。狐狸精决定嫁给他,与他共度此生。狐狸精知白公子心怀兼济天下、济世救民的志向,便和他约定,待他金榜题名时,二人便成亲。

这一日,白家锣鼓声鸣,热闹非凡,亲朋好友前来祝贺,狐狸精独坐新房守候,等待情郎入房花烛。她正当欣喜,房外突然噪杂声起,有人直呼救命。狐狸精大惊,速开门查看。只见强盗在园中挥刀狂舞,打杀一片。狐狸精定睛一看,自己的情郎躺在血泊中,已经一命呜呼了。

狐狸精眼见情郎丧命,心如刀绞,往昔情义浮现眼前,如今阴阳两隔,不禁伤痛欲绝。她悲愤交加,大施法术,刀枪棍棒,万箭齐发,将这伙强盗通通杀死。随后,狐狸精来到情郎跟前,使尽浑身修行,保得白公子尸身不腐,她就在这白家日夜守候,与白公子的尸体相守度日。

后来,狐狸精才得知,这伙强盗是受盐商指使的。只因这白公子在科考时写的一篇文章,痛批官府与盐商联为一气,玩弄权势,巧取豪夺,鱼肉盐民。于是,这伙人查出此文出自白公子之手,便雇人屠之。

自此,每逢月圆之夜,都有人横死在白家门前,确实是死了不少的人。那些盐商大户害怕丧命,便寻来一位高人大设法台,驱鬼降妖。这高人说,此宅正处在艮坤一线的鬼门线上,乃是阴宅,这里的妖精鬼魂怨毒甚深,会无休止的找人索命,无法降伏。高人便请了一尊神像,镇在白家里,并锁住了大门,禁止人靠近。从此以后,这白家的宅子便成了闹鬼的古庙,常年废弃。”

郑太爷听了,深呼一口气,忽道:“这白公子,应该就是白家最后的一个独苗,白鸿雁吧?”

孟师爷道:“正是。不过这民间传言,难免过于玄幻,听听罢了。”

郑太爷沉思良久,叹道:“且不论此事是真是假,眼前此案死者是红月楼的管事伙计,就是涉及金家,又恰好死在这古庙面前,这里必大有文章!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备有一份名录,上面记录的是本地最有钱有势的大户名姓,放眼天下皆是如此。若遇到重大官司,倘若不知深浅,弄不好不仅官爵不保,只怕还有性命之忧。这些极富极贵的大乡绅背后,不是王亲贵胄就是当朝大员的族人,谁知会触犯哪路神仙?”

孟师爷点点头,道:“老爷说的是!您刚走马上任,就遇到了这么大的一个案子,属下岂敢大意,昨日已详尽探出这金家的来历。”

郑太爷忙道:“快讲!”

孟师爷道:“这金家以贩盐致富,雄霸这一方。但他家既不产盐,也不运销,靠的是世袭的运销特权,肆意对灶户压低买价,再抬高卖价给运商,坐收巨利。城里有首童谣:书中自有黄金屋,十年寒窗无人问,家有珍宝夜明珠,不如一个咸肉粽。说的是这里的盐价已贵得令百姓难以承受了。”

郑太爷听了,哼了一声,义愤填膺地道:“可恶!这不就是强取豪夺、鱼肉百姓吗?”

孟师爷道:“老爷有所不知,这里的百姓也非善类,有些人借此大发横财,倾家荡产向金家屯盐,再贩卖私盐获得暴利。这金家何乐而不为,便与上一任县太爷联手把持官盐运价,并暗自勾结马帮和武装走险协助百姓贩运私盐,获得更大的暴利。”

郑太爷神情肃穆,怒道:“荒唐!闻所未闻!食盐本是每日三餐必须,竟被他们合伙弄成了个奇货可居。”他虽这么说,却不禁暗暗喜上心头。

孟师爷叹了口气,道:“此等罕事,这里的百姓却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听人说,此地的人家如果生的是女儿,但凡稍有些姿色,不嫁才子,不嫁仕林,削尖了脑袋,也要将女儿嫁给贩私盐的人家。”

郑太爷听得瞠目结舌,沉默了良久良久,喝了一口茶,又道:“盐道牵扯四面八方,上至朝廷官府,下至绿林黑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看似风光却危机四伏,金家能掌控全局周旋于其中,必有他的独门秘笈。”

孟师爷道:“金家经营的红月楼,号称这里的小朝堂,来往的宾客,既有达官贵人,也有江湖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盘根错节,进了红月楼的人,吃饭的少,谈事的多。红月楼,便是金家与黑白两道、奸商棒匪相互勾结、流联为一气的场子。”

郑太爷点头道:“原来如此!”他略一沉吟,忽低声道:“可有准确消息,金家在朝中的护身符是何人?”

孟师爷移步小声道:“今早得来的消息,金家在朝中的护身符,乃是当今尚膳监总管金公公。”

郑太爷听了,怔了一下,道:“原来是宮里有人。这朝里波谲云诡,派系复杂,党争激烈,还不如咱们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县里治理一方,来得自在舒坦。”

孟师爷微笑道:“老爷所说及是,这些人今日得宠风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然而福兮祸兮,谁知哪日天变了,便是杀身灭族的大祸。到那时,那些依附权贵之人,想躲都来不及。咱们初来乍到,虽需和这些大户往来,但万不可陷得太深。”

郑太爷不置可否,又道:“这宋家是何来头?”

孟师爷道:“却说这宋家,既非仕宦之家,也非翰墨诗书之族,祖上皆是寒族白丁。”

郑太爷听着新鲜,便问:“那他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孟师爷道:“在这一代的盐茶古道上,曾活跃着一支叫一顺风的贩盐马帮,总锅头是背盐夫出身的,姓宋名辉。此人胆大心细,办事稳妥,为人慷慨豪迈,所以绿林道上处处是朋友。宋辉不甘人下,力求改变命运,正逢盐商勾结马帮贩运私盐,历经一番江湖搏杀争抢盐道,他一跃而起,成为了盐道上最大的马帮贩子。自此以后,盐商唯有通过宋辉的马帮贩运私盐,方能确保一路平安,否则商队必会遇到山匪路霸,轻则货物尽失,重则性命不保。”

郑太爷摇头笑道:“我看,这宋辉就是最大的山匪路霸。”

孟师爷笑道:“没错,这宋辉倒无意贩盐,而是利用其绿林道的影响力,控制了此地的粮道和漕运。短短十年,宋家暴富,成为了此地与金家平分秋色的乡绅大户。”

郑太爷摇头道:“此等土匪行径,长久不了。这些山匪路霸,一直都是朝廷的隐患,早晚会派兵将其剿灭之。”

孟师爷笑了笑,道:“这宋辉也是知道长久不了,他发迹后,每日都在城里发放粮食,接济穷人,得了个大善人的称号,贤名远传。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被杨国公的孙女杨氏看上了。”

郑太爷笑道:“他这倒是真聪明,自此有了护身符了!”

孟师爷道:“这杨氏虽是庶出,但与宋家三代白丁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杨氏下嫁后,宋辉纵然家财万贯,也未敢纳妾。哪想到,这杨氏直到四十岁,尚无生下一儿半女。无可奈何之下,杨氏方同意宋辉纳了一房姬妾,延续宋家香火。又过了多年,那房姬妾亦无为宋辉生下一子,却生得一女。宋辉悲叹,想来自己命中无子,但见女儿聪明清秀,袅娜娉婷,故取名红月,爱如珍宝。宋辉聘请先生教她读书识字,并亲自教她骑马射箭,竟假充儿子抚养之。”

正说着,忽听官差禀报:“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郑太爷抬头一看,见一官差一个趔趄冲了进来,险些摔倒。郑太爷盖上茶盖,摇头道:“何事慌张?”

那官差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人!死人了!”

郑太爷大惊,叫道:“又死人了!在何处?”

官差道:“翠笛巷古庙门前。”

郑太爷与孟师爷愕然相顾,赶忙起身,飞快赶往翠笛巷。

来到翠笛巷,遥遥望去,街上人头涌动,古庙的门前已是围满了人。官差速速清开了人群,郑太爷和师爷上前一看,二人皆是一阵惊诧,死者乃是一名少妇,正躺在古庙门前,与史可的死法同出一辙,七窍流血。

郑太爷问道:“死者何人?”

那官差愕然道:“死者是王捕头的夫人,宋氏。”

“什么?”郑太爷大出意料,又惊又怒,连忙四下张望,问道:“王直人在何处?”

官差惊惶地回复:“属下也不知,王捕头突然就失踪了!昨夜这庙门前大做法事,不料失火,王捕头前来救火,场面一片混乱,谁知火灭了以后,他就不见了!”

第四章 玉佩狐狸

郑太爷紧锁眉头,但见这翠笛巷尽是一片瓦砾场,确是历经火逸之象。他不禁觉得太过离奇古怪,自语:“是谁胆敢谋害捕头夫人?这王捕头又去了哪里?”

孟师爷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着死者,低声道:“老爷,这凶手连环作案,先是红月楼的管事伙计,接着是捕头夫人,意欲何为?”他低思沉吟,疑声道:“尸首都是七窍流血,通通横死在古庙门前。难不成,真如民间所传是狐狸精所为?”他不由得陷入惶惑中。

郑太爷听了,连忙命人去验尸,查看死者是否中毒。他的目光落在了古庙的大门上,高声道:“我倒要看看,这古庙里是否真有狐狸精!”说完,他便命官差撞开古庙大门。

众官差得令,寻得一根巨大的木桩,四五个人将其抬起,猛地便向大门撞去。

便在这时,只听得“轰隆隆”的几声晴天霹雳,刹那间,乌云蔽日,远看似有一股妖气在上空盘旋,带着一团红色迷雾。

众官差见此异象,惊得后心发凉,两腿发颤,紧忙扔下木桩,一齐后退,无人再敢撞门。

郑太爷大为骇异,他快步走上前,隔着门缝一望,眼前虽是一片荒废颓败,但里面的亭台楼阁,树木山石,幽雅不俗,迎面拂来一股润泽之气。

郑太爷心下暗暗感叹:“这白家到底是仕宦之家,园林虽已荒废,但这深宅大院却无不彰显大家风范。”影影倬倬之间,但见正殿之上,青烟渺渺,似有一尊神像,一袭红衣,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楚。

孟师爷跟上前,从下至上,向上凝望。蓦然间,他看见门柱之上横书一行字: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月下红雁。

孟师爷“咦”的一声,念了一遍,陷入沉思。第一句:“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出处是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第二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出处是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第三句:“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月下红雁。”出处是苏轼的《江城子》。这三首词,出自不同的词人,但词中之意,说的都是痴男怨女的相思之苦,千种哀愁,万种凄凉。

郑太爷也看见了这行字,忙问:“师爷,何意?”

孟师爷又念了一遍,最后念道:“月下红雁。”他怔怔出神,这惊悚诡异的凶案现场,霎时间涌起一团凄婉哀伤之意。

突然间,只听得隐隐传来一声风吹草动,接着便是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

众人一错愕,闻之色变,不由得一齐抬头。但见古庙的屋檐之上,一个诡异的身影蹿动。众人见此异象,惊骇不已,大叫:“鬼啊!救命啊!”众官差吓得扔下兵刃,撒腿便跑。

郑太爷见此身影,虽也惊惧,但不慌张,他定睛一望,赫然大叫:“快!拿下他!那是凶犯!”

只见那身影一动,“嗖”的一声,从屋檐之上急跃而下。众人一愕之间,再看向那人时,皆是一阵惊诧之声。

这诡异的身影正是王直。

众人呆住了,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口结舌地道:“头儿,您您怎么在庙里?”

昨夜,古庙火灾,王直前去救火,忽然吹了一阵凉风,吹灭了大火。他看见一位神秘的红衣仙姑远远而来,在庙前吟了首词,轻轻一推,竟将庙门推开了。

那仙姑突然回头,凝重地道:“吾居离恨天之上,洞悉世事万象,下凡入尘,只为结一段宿世心结。今与你偶遇,绝非偶然。你这人虽无圣贤之德,但也非大奸大恶之人。我看你印堂晦暗,只怕你家有血光之灾!”

王直闻言一惊,他见这仙姑鸾姿凤态,全身笼罩着一层仙气,不由得不信,忙躬身道:“恳请仙人明示,慈悲为怀救我全家!”

仙姑沉吟半晌,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旧的玉佩,递给王直,道:“我借你一件通灵宝物,虽不能化解,但能保住你性命。不过,此乃吾心爱之物,你性命无忧了,便要归还于我。”她叹了口气,又道:“苍天有眼,善恶到头终有报。这浑噩之世,没几个心明之人,这段冤案孽债,便交由你来解吧。”说罢,便径自走进了古庙。

王直接过玉佩,触手感觉一丝冰凉之意。只见这玉佩晶莹剔透,泛着碧绿的幽光,上面雕刻着一只狐狸。狐狸娇小可爱,两只眼睛活灵活现,憨态可掬,令人不忍释手。他再一抬头,仙姑已无影无踪了。

王直惊讶不已,又一头雾水,再看向古庙时,门已锁住了。他举目四顾,众人正在清理失火现场,好似谁也没瞧见仙姑。

王直愣了半晌,一想到家中,又想到了夫人。近日来,夫人特别喜爱涂抹胭脂,却总是魂不守舍的,对他也异常冷淡。他暗暗生疑,便命人暗探夫人行踪。

王直在六扇门当差,满城皆是眼线,很快便查出了夫人与史可的奸情。他又悲又怒,羞耻难当,恨不得立即冲去红月楼,将那史可碎尸万段。只是此事实在难以启齿,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正在进退维谷之际,哪知史可竟突然横死。王直心中百般疑惑,这夜,便欲向夫人查问个明白。不料,遭遇古庙火灾,审问中断。此时,眼见火已扑灭,他便想着回去摊牌。

王直回到家中,却空无一人。他心下担忧,难道夫人跑了?左右环顾,发现桌上放着两碟小菜和一壶女儿红,酒菜旁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道:已备好酒菜,趁热吃,少喝些。娘家来人,去去就回。

王直念了一遍,不禁五味杂陈,抑郁难当,坐了下来,愤然道:“夫人啊夫人!你怎的这么糊涂啊!我平日也是待你不薄,你为何要与那奸猾小人私通?”说着,拿起酒壶,只想一饮而尽。

忽然,平地刮起一阵阴风,房里烛光明灭不定,摇曳几下,就熄灭了。忽听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

那女子笑道:“一枝红艳出墙头,墙内王郎正独愁。”

王直又惊又疑,这句诗分明是在嘲笑他。他不禁感觉颜面扫地,当即破口大骂:“这是哪个挨千刀的将此事泄露出去的?”他听这笑声好似来自墙外,急忙破门而去,见街上空无一人,那笑声就在远处。

此时夜已深,月明如昼,他循声而走,竟不觉古怪,只是一心要找着那发出笑声之人。那笑声缥缈不绝,却一直在远处飘荡,王直越走越远,抬头一看,不禁脸色大变。他竟不自觉又回到了古庙。但见大门紧锁,笑声隔墙飘出。

王直趴在门缝上往里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长发飘飘,正背对着他。王直不由得浑身一颤,此情此景,显得十分诡异。他想到这古庙的鬼神传说,骇想:“难道这人是凶手?”他提了一口气,厉喝道:“你是何人?转过身来!”

白衣女子猛一转头,王直不禁“啊”的一声惊噫。这女子生得美目流盼,委婉动人,却透着一股子妩媚之色。她双目射出两道幽幽红光,说道:“我无意害你,将你引诱而来,只想警告你,此案你莫再查下去了!”

王直大惊失色,急忙拔出大刀,惊惶大叫:“你是人还是妖精?深更半夜,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门突然打开了,白衣女子尖声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刹那间,白影闪身,白衣女子摇身一变,赫然变成一只血眼白狐,尖嘴里伸出獠牙,伴随着一声尖叫,伸出两个利爪,抓向王直的喉咙。

王直惊愕失色,任他一个八尺莽汉,武艺超群,见到这血眼白狐,也不免恐慌万状。他连忙逃窜,不料,脚下一绊,跌坐在地。便在这生死一间,他怀中的玉佩掉了下来。

只见白狐飘忽逼近,双眼紧盯那玉佩,变回人形,惊道:“这玉佩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王直忙道:“这是一位红衣仙姑借给在下的保命符!”

白衣女子扑向王直,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并将玉佩抓入手中,竟怔怔出神。转瞬之间,她汪然欲涕,如癫如狂,泣声道:“姐姐!你在哪里?月儿好想你!雁郎好伤心!不可能!不可能!姐姐早已阴阳两隔了”说到这里,她竟说不下去了,“呜呜咽咽”只是抽泣。

王直惊吓之余,尚还清醒,不禁茫然不解,颤声道:“你你可认得那红衣仙姑?你是神仙还是妖精?”

白衣女子突然怒视着他道:“这玉佩定是你这贼人在这片坟地里挖出来的!掘坟盗墓者,皆是丧尽天良之辈!决不轻饶!”

王直一怔,问道:“这城里哪有坟地?”

白衣女子冷笑一声,道:“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哪里?”

王直打了一个激灵,举目四顾,发现周身环境骤变,宅院消失不见,自己竟然身处荒凉的乱坟岗上。他吓出一身冷汗,只见白衣女子左手一抬,五根锋利的爪子便欲抓向他的脑袋。

王直一声尖叫:“慢!你我无冤无仇!我从未挖坟盗墓,更没做过丧尽天良之事。我平日只爱喝些小酒,还招来了贼人与吾妻私通!我已经够倒霉的了!”

白衣女子罢手,忽然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你是个王八!”说完,哈哈大笑。

王直见这妖精虽在嘲笑他,但已无加害之意,心里不禁升起一团疑问,便道:“史可是你杀的吗?”

白衣女子眉头一皱,道:“我只吓人,从不杀人。苍天有眼,善恶到头终有报。”

王直一想到史可,摇头叹气,胸口憋着一口气,竟不觉害怕,只想一吐为快,叹道:“哎!天底下的女子都一样!轻浮放荡,薄情寡义!”

谁知白衣女子听了,勃然大怒,反手便是一巴掌,打在了王直脸上,怒道:“不许你侮辱女子!”她轻轻抚摸着玉佩,黯然道:“姐姐是这世上最有情有义之人!”

王直莫名挨了一巴掌,倒也不生气,只觉这里大有文章,问道:“这玉佩到底是何宝物?”

白衣女子神色一恍惚,黯然道:“此物,乃是姐姐和雁郎的信物。”

王直也不知她口中的姐姐、雁郎是何许人也,又与那红衣仙姑有何关联,又问:“你说的姐姐和雁郎是何人?”

白衣女子幽幽叹了口气,沉默了良久良久,才道:“说来话长”

第五章 深牢入梦

待王直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猛一睁眼,不禁天旋地转,眼前庭院倾颓,荒藤绕墙,一片凄凄冷冷荒荒寒寒之象。他惶惑地站起身来,惊诧地道:“这是哪里?”但见此处虽是满目苍凉,却不是昨夜所在的乱坟岗。凝神一望,迎面青烟渺渺,是一间大殿,题着“红月望雁归”五个字,里面好似供奉着一尊神像。

王直拨开云雾,走了进去。但当他走入大殿时,不禁大吃一惊。在他眼前,矗立着一尊两丈高的神像,一袭红衣,是个女儿身。令他更为惊异的是,这神像的神态相貌,竟是他昨夜奇遇的红衣仙姑。这恍惚之间,他便如身处在梦境之中。他闭上眼睛,只觉昨夜偶遇的仙姑似幻似真,骇想:“莫非是幻象?”忽觉脖子生疼,用手一触,一道抓痕印在上面,正是被那白衣女子所伤。

王直心头一颤,昨夜遭遇的狐狸精却是千真万确。他急忙摸向胸口,那狐狸玉佩正藏在他衣服里。一想到昨夜之诡异凶险,兀自不寒而栗,幸得这玉佩保住了性命。他思忖半晌:“莫非仙姑料到我会遭遇妖精,便幻化人形救我一命?”想到这里,他不敢有一丝轻慢,双手捧着玉佩,恭恭敬敬地放在神坛上,叩拜道:“感谢仙姑救命之恩!您借在下的通灵法宝,物归原主。”

叩拜完,他又将昨晚所历之幻事回忆一遍,依稀记得白衣女子和他讲了一个故事。这故事里倒没有多少玄幻离奇之事,也没有帝王将相封候列土的事迹,说的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兴衰际遇,尽是家庭琐事、世态炎凉,日为衣食所累,夜为幻梦所惑,其中富人贪心不足,纸醉金迷,攀高结贵,穷人诡诈狡猾,蝇营狗苟,混沌未开,另有一些愤世嫉俗之人,虽满口义愤填膺之词,却不是沽名钓誉之徒,便是消极避世之辈。他由衷感概:“说到底人间不值得,看似花花绿绿,实则千篇一律,十分无趣,还是做神仙好!”

只是故事里的儿女情长,恍如镜花水月,令他唏嘘不已。他深叹了口气,黯然道:“虽说人间千般万般不值得,可又有几人割舍的下?”他看向神像,哀声道:“仙姑!我是一个凡夫俗子,愚笨无才,如何才能如您般清静无为、逍遥自在?请您开示!我也不怕您笑话,我那娘子与贼人私通,我该如何应对那婆娘?哎!你若不嫌弃弟子,不如收了弟子,让弟子为您打扫打扫庭院也好。”

正说着,他蓦然看见神像的面容流溢出两道晶莹的泪痕,那双眼睛好似在翘首远望天边的云朵。他以为眼花,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再睁开眼来,但见这神像因常年荒废,布满了灰尘和蛛网。他心想:“仙姑救命之恩也不知如何报答。仙姑说她居离恨天之上,自是不屑人间俗物。但我还是可以帮她打扫打扫这塑像。”想着,四下寻得一个笤帚,便替神像扫土。

蓦地里,只听见“哗啦啦”一声,一个发黄的书卷从神像的红衣袖中掉了下来。王直暗暗惊奇,捡了起来,正要翻开看看,忽听得“砰砰砰”几声响,传来一阵撞门之声,接着,又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呼喝声。

王直连忙将书卷藏在身上,侧耳聆听,登时宛如大梦初醒。外面那些人,正是与他同在县衙当差的衙役。他这才环顾四下,这片荒凉的园林,不正是那座古庙吗?

霎时间,王直张皇失措,骇想:“这伙人要是冲进来见到我,我便是长了八张嘴,也解释不清。”他当即使出生平绝学,翻身跃上墙头,行走在屋檐上。突然“轰隆隆”的几声晴天霹雳,刹那间,乌云蔽日。他心惊肉跳,四下红烟弥漫,什么也看不清。他不由得慌了脚步,便即急跃而下。哪知他这一跃而下,正巧落在了众官差面前。

王直头皮一麻,四下张望,突然目光落在了夫人宋氏的尸首上。他登时如五雷轰顶,“啊”的一声扑了上去,跪地放声痛哭:“你这不守妇道的**!我还没问清你和那史可的奸情,你怎的被人害死了?”

这一幕令郑太爷和孟师爷大出所料,他们相互一视,空无头绪。

孟师爷摇头惶惑道:“莫非这是起奸情人命案?”

郑太爷好生失望,叹了口气,喝令道:“将凶犯王直拿下!”

王直嚎哭不止,尚未来得及反应,只觉眼前一黑,众官差已将他绑了起来。王直这才醒过神来,直呼冤枉。这些衙役皆是他下属,一边押着他,一边口中歉然道:“得罪了头儿!属下知道这里肯定有误会,您回去向太爷澄清即可。”

众人返回衙门后,便即将王直押入了牢房。历经此番大变,王直脑袋一懵,耳边“嗡嗡”作响,他便如失了魂一般,抱头呆坐。这牢房被他缉拿的犯人数不胜数,有多少人在此屈打成招,又有多少人忍受不住凌辱折磨,最终咬舌自尽,种种残忍手段,他自是最清楚不过。

这些衙役,有几个好人?他心想:“昨日我是捕头,这些人敬我怕我,今日我落难了,那些受了我气的狗衙役,还不变本加厉孝敬我?”他惶急转为愤怒,破口大骂:“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你们这群蠢货!真正的凶手还在外边!”想到亡妻,他一阵伤心一阵抑郁,究竟凶手是谁?这人先是杀害史可,接着便是杀害妻子,这其中有何关联?这里面是否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想着想着,心乱如麻,不禁捶胸顿足,这一乱动,怀中的那卷书掉了出来。

王直随手拿起书卷,不禁想到仙姑,向天叩首道:“仙姑救我!我不能不明不白冤死在此!那婆娘虽对不住我,但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得查出真凶,替她报仇!”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牢房外一人议论,说:“郑太爷方才命兄弟去搜查王捕头家里,你猜我在他家中发现了什么吗?

另一人问:“什么?”

那人说:“砒霜!他家酒中被下了砒霜。此案十分明了,王捕头发现夫人与史可通奸,便用砒霜毒死二人。昨日王捕头检验史可的尸首,一口咬定死者并未中毒,依我看他是欲盖弥彰,这毒就是他下的。此案铁证如山。”

这二人声音虽小,但王直听得是清清楚楚。他大为错愕,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悲怒交加,心都凉透了。一瞬之间,他竟不想澄清事实,只觉了无生趣,一头倒地,悲叹道:“罢了罢了!最毒莫过妇人心!这天底下最亲密的枕边人想要毒死我,这人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仙姑啊仙姑,您果真料事如神,我差一点命丧黄泉,只是欲害我之人,不是妖精,是我夫人。”转念又想:“那婆娘留的那张字条说:娘家来人,去去就回。她临死前去了哪里?她是宋辉的义女,此事和宋家又有什么关系?”

王直脑中一团乱,蓦然刮来一阵清风,吹掀起他手中的书卷。月明如昼,一束白光自窗口射了进来,他不由得低头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串又一串人名。他心下奇怪,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不知何故,他又将白衣女子和他说的故事,从头到尾回忆一遍,不觉朦胧入梦,如亲历一般,沉沦故事之中。梦中经历一番人生百味,他弄清了故事里的来龙去脉、前后因果。突然,他在梦中大叫:“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二十年前,一声春雷震惊大地,震醒了一切冬眠之物。雾城后山荒野丛林之中,有一只千年九尾白狐,受日月之精华,吸天地之灵气,修得人形女身。这狐狸精生得千娇百媚,风情万种,却无意于人间,一心向道,妄图以狐狸之身修得真仙。

然而,即便是妄图以凡人之身修得真仙,亦属逆天而行,更何况是狐狸之身。人间所有生灵,皆不能过千年,但凡违背天理,上天便会降下劫难,雷电交加,连环劈向修炼者。无论人或动物,唯有渡过天劫,方可突破人间桎梏,带身成仙,飞升仙界,而失败了,则灰飞烟灭。这个过程,称为渡劫。而这白狐已修了千年,正在渡劫期间。

近日,后山强盗猖獗,专门在山路埋伏,对过往商队和路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白狐得知后,巧生妙计,化身一名丑陋的白衣女子,每日坐于商队和路人的必经之路,借迷路之故,与商队同行,同吃同住,并暗中施展幻术,惩戒强盗,护送商队。

如此一来,在这些凡人的掩护下,天劫雷使自是无法劈到那白狐。

一日,忽见离恨天上一个仙道飘然而来,生得风神迥异、骨骼不凡。

白狐连忙叩拜道:“上仙,见礼了!吾乃此山修得千年之白狐,虽愚笨,却一心向道,此心昭昭。我正在渡劫,便在此行善积德,惩恶扬善。望仙人蒙发一点慈心,携带弟子去往那离恨天上,修得真仙,弟子自当永世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仙道笑道:“善哉,善哉!你历经千年修得了一身的法力,何不在红尘中好好享受享受。这人间万紫千红,有很多乐事,你一点都不留恋吗?”

白狐笑道:“问世间谁人无忧,唯神仙逍遥无忧。大罗金仙居于大罗天,不老不死,永不轮回、永生不灭,仙境极乐无所忧愁。红尘凡人居于地界,顺生应死繁衍不息,得失苦乐情欲交炽。修道而言,世间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不过转眼云烟,况且人间总是阴晴圆缺,福祸相依,唯有飞升紫府,位列仙班,才是永恒追求。”

仙道听了,微微点头,道:“你我有缘,待我办完这件奇闻异事,便携带你前往离恨天上。”

白狐大喜,又道:“不知上仙所为何事?我虽愚笨,但在这人间,倒有些法子。”

仙道摇头叹道:“此事说来好笑,离恨天上灵山仙宫的红衣太上真人,本来掌管着人世间的儿女风月情事。哪知真人经年累月听闻人间或情或痴的儿女故事,沉沦其中,竟动了凡心,便欲将这心口中儿女之真情发泄一番。如今真人已落了红尘,但不知落于何方何处?“

第六章 桥头初见

白狐听了,只觉新奇异趣,作揖微笑道:“这位红衣太上真人真乃性情中人,只是全错了,即便落了红尘,也终落的个失望罢了。”

仙道问道:“你有何高论?”

白狐嘿嘿一笑,说道:“我苦修千年,阅遍人生百态,那些风月故事都是说书先生用来骗人的。古往今外,普天之下,男子薄性,女子流俗。男男女女,空虚寂寥,醉生梦死,皆是虚妄。人生世故路,淡薄人间情。浓时恩情似海深,有了新欢忘旧情。千金难买真情意,无钱无势亲不亲。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仙道听闻此言,点头道:“甚是!你虽是狐狸身,却比那些红尘痴梦人悟得透彻。我此次下凡,便是要找到真人的仙体凡胎,将他带回离恨天上,免得他沉沦下去。”

白狐心念一动,忙躬身道:“如若上仙不弃,小仙愿竭尽全力,帮您找到真人。我在凡尘朋友多,黄仙、白仙、柳仙、灰仙,都可帮忙。它们虽未列仙班,但在人间的本事可大了。”

仙道略一迟疑,不置可否,心想这白狐既愿相助,倒也不错,毕竟自己在人间行走多有不便。

白狐又问:“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真人落了凡尘多久了?今年该多大年岁?仙体又有何特点?”

仙道掐指一算,说道:“真人今年应该十五岁了。至于特点真人素喜红色,投胎后必生有红色胎记。另外,真人在凡间的俗名也带有一个红字。”

白狐笑道:“这个简单,我便让那黄仙、灰仙挨家挨户去打探。”

仙道知白狐口中的黄仙、灰仙便是黄鼠狼和鼠精,忙道:“万不可惊吓到百姓。”

白狐道:“上仙放心,小仙自有分寸,恭候佳音即可!”

仙道思讨半晌,又道:“你我分头寻找,我有一瓶药水,你若先找到了真人,务必让他喝下去。”说着,只见他伸出手掌,霎时白光乍现,一瓶闪闪发光的琉璃宝瓶幻化而生。

白狐接过宝瓶,也不知神仙的药水有何奇效,忍不住问:“上仙,喝了这药水会怎样?”

仙道微微摇头,道:“这药水名忘情离恨水,凡人喝下它,便会昏睡三日,真人喝下它,便能从红尘幻梦中醒来,超尘离俗,脱离凡胎,重返离恨天上。真人正值青春年少,在红尘耽搁久了,六尘便会充塞六根。若是不幸中了情欲之毒、相思之苦,痴心妄想,缠绵不尽,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所以,此事务必快刀斩乱麻。”

白狐大为惊异,手捧着宝瓶左看右看,只听仙道朗声道:“待到中秋佳节,你我在此会和。无论如何,我必信守诺言,助你突破人间桎梏。”说完,仙道飘飘而去。

白狐叩拜相送,不禁欢天喜地,喜叹今日意料不到之奇缘。她忽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急忙高呼道:“上仙,那灵山仙宫太上真人是男是女?”

然而仙道早已远去,了无踪影。她径自走到湖边,望见自己的倒影,一副丑陋的女子样貌。她摇头笑道:“这模样见真人,实在不得体。”说着,她摇身一变,蓦然间,一个妙龄少女的倒影浮现在湖面上,面若桃花,眼若水杏,在这春山如玉、清泉淙淙的山林之中,宛如天边的一抹彩霞,分外明丽动人。

白狐望见水中的绝美容姿,不停的摆弄媚态,沉醉于自己的美貌中。她将忘情离恨水放于怀中,便大摇大摆地走向雾城。

已是人间四月芳菲天,一路上好一派旖旎春光。放眼望去,桃红柳绿,山花欲燃,啼莺舞燕,更有和煦的风裹挟着淡淡的花草香温柔的吹。

进入城中,站在城中央的拱形大桥四下观望,街市繁华,人烟阜盛。忽见桥头坐着一个摆摊算卦的算命先生,这人约莫四十岁,身材矮小,一身灰袍,尖脸圆目,长着两撇八字胡。

白狐上下打量着算命先生,忽然眼珠一转,捂嘴笑了笑。但见这人摊前簇拥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议论说:“先生可灵了,能预知未来,能帮人找到丢失的东西,还能帮人家中运来财宝,真乃人间活财神。”

算命先生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地道:“一个一个来。吾乃洞玄灵宝太上真人转世下凡,天眼已开,洞悉宇宙,只要掐指一算,便能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

白狐上前笑道:“太上真人,小女子见礼了!请您为小女子算一卦吧。”

算命先生闷声道:“生辰八字拿来。”白狐笑道:“我这生辰八字,说来可长了。”算命先生一抬头,正与白狐四目相对。登时,算命先生脸色大变,起身摆手道:“走走走!同行勿扰!同行勿扰!”

白狐嘿嘿一笑,低声道:“灰仙,你这身行头挺像样的。”

算命先生神色一慌,急忙收拾起来,高呼:“收摊了收摊了!今日时辰已到,天机不可泄露,本天尊要闭关了。”没等众人回话,他抱起一摞行头,撒腿便要跑。

白狐拦身挡住他赔笑道:“灰仙,你别跑啊,我真是来算卦的。我应承了一桩差事,不知是福是祸?”

算命先生没好气地道:“我算的是财运,你勾引的是男人,咱们隔行如隔山。”

白狐眉头一皱,低声道:“你若不帮我,我便告诉这里的人,你是个鼠精,专偷人家的粮仓和元宝,大家丢失的东西都是你偷的!”

这算命先生并非太上真人,而是一个修炼数百年的鼠精,其常年潜伏于仓中,昼伏夜出,踪迹莫测。不过这鼠精确实有预测前事的本事,若是有人与他交情甚好,便帮其偷元宝。只是白狐万没想到,这鼠精修得人身后,竟摆摊干起了算命行当,觉得实在有趣,便忍不住和他打趣起来。

灰仙纠缠不过,便道:“你想问什么?”

白狐移步悄悄道:“我要你帮我找个人。”

灰仙便问:“要找个什么样的男子?”

白狐哼了一声,闷声道:“男人我不稀罕。我要你帮我找的人,乃是离恨天上灵山仙宫的红衣太上真人。”

灰仙听了,不禁哈哈大笑:“神仙我劝你莫去招惹,你不怕神仙将你打回原形?你苦修千年的道行来之不易,切不可乱来。”

白狐知他不信,不屑置辩,便将奇遇仙道之事,和他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灰仙听了,实觉闻所未闻,他们这些在凡尘逆天修行的,生平夙愿便是修成仙身,位列仙班,哪曾听过天上的神仙非要下凡受苦的。虽觉荒诞,但他不敢怠慢,掐指一算,低头思讨半晌。

白狐道:“可算到真人落在何处?”

灰仙问:“可知真人投生是男是女?”

白狐茫然摇头。

灰仙正色道:“本地之人皆是市井之徒、凡夫俗子,神仙决不会投生泛泛之辈,放眼雾城,只有一户姓白的人家是望族,大有祖风,深明礼义。这家人的老爷乃是前科探花,曾为钦点巡按御史,为官刚正不阿,神仙一流人品。不过他不善变通,得罪了朝中权贵,被罢了官。这白家不事生产,营商又不屑蝇营狗苟,渐渐已无往日的光景了。这位老爷现年已半百,贫病交攻,膝下只有一子,年岁十五,姓白名鸿雁。”

白狐听了,喜道:“名字中带有一个红字,正是此人!”

灰仙又道:“还有一户人家,乃是此地新起之秀”

白狐却不耐烦,插话道:“多谢鼠兄相告!我这便去拜会白家!”

灰仙忙道:“慢!切不可冒失!你虽道行比我深,但人情世故却不如我。昔日白家老爷荣光时,他家门庭若市,街坊巷里沾不沾亲的都想和他家攀上亲,如今他家失了势,人走茶凉,亲戚好友避之不及,无人愿和他家往来。白家常日冷清,你一个陌生女子唐突登门,就不怕人家怀疑你是狐狸精?”

白狐愣了一下,不可否认,便道:“那该如何?此事耽误不得!”

灰仙上下打量着白狐,忽笑道:“每日白公子必经此桥,你生得妩媚,白公子又正是思春的年纪,不如来个愿者上钩。”说着,他移步白狐耳边,附耳低言。

白狐听了,呵呵一笑:“此法甚妙!”

次日,白狐身穿薄纱,坐在桥头,装作哭腔,突然放声哀鸣。路人经过,疑惑,问道:“姑娘为何一人在此哭泣,父母何在?”

白狐便抹了抹眼泪,故作怜悯回答道:“父母为商,途经此地,遇了强盗,货物遭劫,爹娘皆丧命,唯吾逃之于此,只求找个好心人收留,有个安身之所。”

商人见她美若天仙,妩媚动人,无不心动。有的赠与她衣物,有的赠与她钱财,纷纷邀她前往家中安身。一瞬之间,整座拱桥人满为患。白狐与灰仙愕然相顾,举目四望,又哪里还找得到白公子?

此事愈演愈劣,更有人便欲强行带走白狐,将其霸占。白狐又急又怒,回头大骂:“你出的馊主意!”然而灰仙早已不见了踪影。她赶紧大施幻术,霎时白光乍现,众人不禁捂住眼睛,再一睁眼,白狐跳湖逃之夭夭了。

过了一日,白狐回了回神,心想,世人皆贪恋美色,所以昨日一无所获。

于是,白狐又转身一变,化身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她再次来到桥头,故计重演,坐在路旁哭泣开来。路人见是一邋遢乞丐,无一人搭理,如此过了数日,只有人送了些剩饭菜。

这日,晚霞西挂,月上梢头,下起了蒙蒙细雨,桥下荷塘月色,游鱼戏莲。白狐好生失望,不禁望向桥下湖水,倒影中,蓦然看见一个白衣身影站在了她面前。

白狐猛一回头,见是一个少年郎,那张稚嫩的脸上凤眼高鼻、剑眉入鬓,眉心有一个红点,竟是个十足的美男子,白狐不由得看呆了。

只听少年温言道:“小兄弟,这么晚不回家,是不是没地方住?”

第七章 白衣书生(一)

白狐见他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话语间却含怜悯之意,登时心中感到一阵温暖,讷讷地道:“你是何人?”

那少年见白狐神色恍惚,柔声道:“小兄弟,在下姓白名鸿雁,家住桥北,不是坏人。我每途径此处,总是见到你。你家人何在?”

白狐望着眼前这位相貌不凡、白衣飘飘的少年,心头一颤:“他是白鸿雁!真人生得这般俊秀!”

白狐假扮乞丐,几日遭遇的皆是嫌弃和鄙夷,心中对这世态炎凉、人情淡薄的人间失望透顶,突然听到这般温和关切的声音,竟是她苦寻的太上真人,胸间一热,不禁失声哭了起来。

白鸿雁一愣,紧忙握住她手,也不出言劝慰,只是关切地望着她,轻拍她背心,待她哭了一阵,才道:“你好些了吗?”

白狐听白鸿雁语气真诚又慈和,忍不住又哭了起来。那少年蹲下身,伸出衣袖给她拭泪,安慰道:“小兄弟,别哭,别哭,我虽不知你遭遇何事,但正所谓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有何难处,不妨和在下说说。”他越是劝慰,白狐越是哭得伤心,泣声道:“我脏,别把你的新衣服弄脏了。”

白鸿雁微微笑道:“不碍事,不碍事。你饿不饿?”他口中问着,却不等白狐答覆,便从身上取出一个粽子,包开来劝她吃下。

白狐吃了几口粽子,口中尝到蜜枣的香甜,心里更如长了蜜似的,于是将遇了强盗父母双亡的谎话从头至尾的说了。她口齿伶俐,说来本已娓娓动听,加之这几日假扮乞丐的屈辱心情,更是将自己的境遇说得波澜起伏、悲苦凄凉。

白鸿雁听了,不住叹息,连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在白狐身上,叹息说:“原来你落得此境,是遭遇了强盗!哎!可报了官否?此事应请这里的老爷为你做主,将贼人绳之於法!”说着,他伸手抹了抹眼角的眼泪。

白狐心中暗喜:“上钩了!”她凄然一笑,泣声道:“报官又有何用?官匪本一家。这县衙门和那些强盗实则窜通一气,干的都是欺男霸女,鼠道狗偷之事。我我无处伸冤亦无家可归呜呜呜”

白鸿雁霍地站起,沉默了良久良久,愤然道:“如今奸人当道扰乱天下,世道浇漓人心不古,上至朝廷下及草野,贪得无厌离经叛道。当权富贵之家贪图享乐,反而要求庶民存天理灭人欲。诗书清贫之族道貌岸然,宛如空中楼阁,浑不解世态人情。更有一些世俗谄媚笔墨,伶人娼妓,诽谤圣贤害人子弟,笔下皆是歪曲大道至理、指鹿为马、荒淫污秽之言。天地邪气充盈,贫苦百姓被逼的为一日三餐奔波,浑浑噩噩,那里有工夫听闻圣贤治理之言。近年一些人为了获得暴利,助纣为虐,勾结盐商马帮,官匪一家,强盗横行,图害百姓。可怜小兄弟一家遭此厄劫!好人,竟落的个难以安身。”他越说越激动,悲愤交加,不禁望着白狐,目光中尽是怜惜之意。

言毕,白狐呆住了,这一脸稚嫩的少年,语出惊人,竟比那些大人明事理得多。白狐听来又是可笑又是可钦可佩,这白公子言语不俗,人品俊秀,风骨峥嵘,虽看着是个文弱书生,却透着一股子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英雄气概。一瞬之间,白狐的心通通的跳,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在她眼中,这位白公子浑身仙光闪闪,恍若天神,心中说不出的喜爱。

白鸿雁叹了口气,又道:“可惜家父遭奸人弹劾,被罢了官,不然定能替你伸张正义。在下年幼不才,虽未弱冠,但上了几年学,读了些《四书》,如若兄弟信得过,我帮你撰写状子,咱们告到京城去!”

白狐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轻声道:“你多大了?”

白鸿雁道:“不瞒兄弟,我刚满十五岁。”他顿了顿,又道:“小兄弟今年多大了?”

白狐心道:“真人转为凡胎,自是不记得自己的仙龄。我可上千岁了。”她口中却说:“我也刚满十五。”

白鸿雁迟疑半晌,从怀中掏出一袋碎银子,在手中攥了攥,低声道:“小兄弟,我这里有些银两,你拿好,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

白狐见他拿银子的模样,颇有几分不舍,摇头心想:“这傻小子虽有圣贤的见识,却不谙世事,且不论他那一纸状子根本到不了京城,就说今日若遇到灰仙等流,只怕这袋银子也会被人骗了去。”

白狐伸手抹了抹眼泪,叫道:“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白鸿雁温言劝道:“小兄弟,世道艰辛,切不可意气用事,银子你还是收下吧。”

白狐抬头看了看他,发现他手抱一摞草药,便问:“你生病了吗?”

白鸿雁脸现愁容,低声道:“不瞒兄弟,家父病重。”

白狐忙问:“是何种病?我略懂得一些医术,可为令尊大人把把脉。”

白鸿雁听了,不由得一错愕,他看向白狐这副乞丐模样,又哪会猜到她是狐狸精。他叹道:“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况且这药贵得很。哎!别无他法。”

白狐心头一酸,心想,原来他的银子是留给其父配药所用,便即道:“银子你还是留着给令尊配药吧。”

白鸿雁愣了下,道:“小兄弟说的哪里话?家父自小教导在下,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并非功名利禄,而是为了济世救民,匡扶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你这忙我帮定了!”

白狐听他始终没有邀其回府之意,心下一急,便向白鸿雁作了一揖,道:“多谢白兄弟的甜枣粽子,我走啦!”白鸿雁道:“你到哪里去?”白狐呆了片刻,凄然道:“天下这么大,哪里都好去。”

白鸿雁望着白狐转去的身影,好生担忧,连忙问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白狐蓦然抬头,望见一弯新月挂在天上,轻声道:“我叫小月。”

白鸿雁心下奇怪,哪有男子起个这么阴柔的名字,也不作他想,高声道:“小月兄弟,这深更半夜的,若是遇了歹人怎么办?不如你先与我一道回府。你我同岁也可做个伴,如何?”

小月心头一喜,豁然回头,眨了眨眼,笑盈盈地道:“你叫我小月兄弟,你怎知我是男子?”

这话问得白鸿雁不知如何作答,呆了片刻,他蓦然看见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脸泛红霞,微带酒晕,又见她身影婀娜苗条,脖子上的肌肤莹白胜玉,竟是一副娇艳姿媚之色。

白鸿雁见她神色奇异,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小月嫣然一笑,转身道:“你带路!”

白鸿雁急忙上前携起小月的手,道:“小兄弟跟我来。”

小月一边走,一边暗暗寻思:“这白家乃是圣人门生、忠义之家,待到他府上,我即施展法术为他父治病,也算功德一件。他父痊愈后,再想法子骗他喝下忘情离恨水,便大功告成了!看来,无须等到中秋佳节,即可向上仙交差。”她不禁回头望向这派繁花似锦的花花世界,心生感概:“吾历经千年逆天苦修,终于要挣脱人间桎梏,飞跃成仙了!”霎时间,悲欣交集。

一路上,白鸿雁却暗暗奇异,手触小月的指尖,只觉柔软细腻,哪里像个小乞丐的手?小月看向白鸿雁,忽问:“你眉心上的红点可是胎记?”

白鸿雁忙摸向自己的眉心,惶惑道:“我眉心怎会有红点?”他这一用手触摸,竟沾了一指红色胭脂粉,低头一看,不禁自笑道:“定是金兄又戏耍于我!”

小月仔细一瞧,见他眉心之上分明是一抹女儿家的胭脂粉,并非胎记,心头一阵失落,忙问:“那你生来可带有红色胎记?”

白鸿雁一呆,不知何意,此时他们已走了一里之地,将转弯处,见前面是一个窄狭的巷子,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白鸿雁带她走入小巷,忽见好大的一座府宅,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白国府”三个大字。

小月不禁赞叹:“好大的宅子!你家可是钟鼎之家?”

白鸿雁微微叹气,黯然道:“今时不同往日了。”他正欲上前敲门,忽见门前放着一台大轿子,左侧台矶之上,坐着四五个轿夫,一见白鸿雁来了,笑脸迎上前,说:“白少爷回来了!”

这时,轿中走下来一个服饰华丽之人。这人约莫四五十岁,他整了下衣冠,手持一个帖子,向白鸿雁作揖道:“见过白少爷!我是宋府的管家,奉我家老爷之命,特来拜访贵府。”

小月微笑道:“你家有贵客到访!”

第八章 白衣书生(二)

白鸿雁忙上前回礼,道:“我为家父去市集配药,回来晚了。老先生既然早早来了,为何不进入府中叙话?家父必当款待。”

那管家躬身道:“令尊大人一切可好?不知现居何职?我家老爷生怕草率,嘱咐老朽切不可冒然讨饶。您不在家,我便在此等候,不敢惊动。”

白鸿雁摇头道:“家父早已不问朝政,赋闲在家,大不比从前了。”

管家听了,这才抬起身道:“也好也好,白家老爷为朝廷操劳半生,是该好好享享清福了。”

白鸿雁问道:“不知老先生所为何事?”

管家顿了顿,道:“我家老爷最钦佩读书人,素来仰慕令尊。老爷戎马一生,历经沧桑,终挣下了这一方家业,虽比不上亲王贵胄家大业大,亦算富甲这偏隅一方。然天缘不巧,老爷年已半百,膝下唯有一女,故爱若珍宝。小姐并非大夫人嫡出,亲母早年不幸夭折,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兄弟姐妹扶持,无人教育。今年小姐已到志学之年,虽是女子,但老爷希望她能多读一些书,听闻圣贤治理之言,明了事理,日后好为其家业分忧。”

白鸿雁听了,不明所以,心下有些不快,便道:“老先生有话请直说。”

管家道:“我家小姐与别家小姐有所不同,老爷极为溺爱,故自幼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上房揭瓦,舞枪弄棒,无人敢管。老朽寻遍此地的教书先生,小姐却说那些人皆为盲目夸大、欺世盗名之辈,并无真才实学。小姐又说,放眼雾城唯有白府乃是真正的诗书名门、深得古今圣贤之道,若白府有人肯来,她必当奉行师礼之道。”说到这里,管家双手捧起一封帖子,道:“老朽擅自修下聘书一封,想请白少爷到敝府来教书。”

白鸿雁明白了,原来此人是想请他当教书先生。只见小月上前一步道:“我家少爷经世济国之才,哪有功夫给别家小姐教书识字。”

管家愣了一下,转眼一看,却见白鸿雁手握一个银袋,脸现迟疑之色。他心念一动,又道:“其实这差事倒也简单,无非教小姐多识几个字,读些《论语》罢了。白少爷出身名门深得祖风,自是学识渊博,这点小事,岂不手到擒来?若您肯来敝府,我家老爷必当重金酬报。”

白鸿雁迟疑半晌,没有回话。自从其父被罢官后,常日郁郁,染了重病,每日为其配药,花钱如流水。父亲俸禄一停,生活一落千丈,空有这一处祖传大院,其父却不愿变卖,家中一日开销,常常捉襟见肘。他心想此事虽非光大门庭之事,但也不至于辱没先祖荣光,倒可贴补家用,一解燃眉之急。他便道:“好!我应了此事。”

管家大喜,作了一揖,笑道:“下月初一,老朽在敝府恭候白少爷大驾光临。哦,对了对了,今后得改称您作白先生了。”

言毕,二人行礼。白鸿雁送走管家后,便携着小月走入宅院,只想为他找一个房间,安顿下来。走入正门,一路又过了三道大门,方到正房大院,但见两旁是游廊厢房,处处皆是雕梁画栋。迎面拂来一股润泽之气,环顾四下,亭台楼阁,树木山石,幽雅不俗。

小月看得目不暇接,不禁赞道:“好气派的宅子!可想当年白家得多荣光!”

便在这时,忽听不远处有人吟诵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白鸿雁怔了一下,登时眉开眼笑,笑道:“金兄弟来了!”他携着小月快步穿堂过游廊,走向后园,抬头一望,当头一弯明月,只见一个青衫少年,左手持杯,右手执剑,头上绑着一条红色发带,潇洒飘逸,正坐于房顶之上饮酒赏月。

只听白鸿雁笑道:“我道是李太白光临敝府,走近一看,原来是金兄弟。”

那青衫少年见到白鸿雁,嘿嘿一笑,说道:“呆子,你回来了!我等了你两个时辰,快来比试!”

少年一转头,看见了小月,“咦”了一声,登时双足一点,纵身跃了下来。他走近小月身旁,微笑道:“这小哥是谁?”

小月见此人轻功不凡,似习过武艺,再定睛一看,不禁吃了一惊。这人生得俊眼修眉、顾盼神飞,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虽一脸嬉笑,却透出一股子威严,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

白鸿雁挽起小月的手,说道:“这位兄弟名叫小月。他家中突遭变故,我便将他接回家里,且先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

少年仔细打量一番小月,但见小月虽然满面污泥,但鬓发低垂,身形婀娜,月光下,一双美轮美奂的含情目,媚态横生,艳丽无匹。他看罢,嘻嘻一笑,不住赞叹:“你叫小月?这是女儿家的名字。你生得好似水做的,比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都标致!”

小月低下头,虽听他夸赞自己,却不禁感觉怪怪的。她鼻子微微一嗅,竟闻到一缕奇异的幽香,好似女人香,又似焚烧的檀香,令人凡俗尽消。她暗暗心道:“好奇特的香气!我于人间千年,从未闻过此香。”她提了一口真气,便欲施展法术,看清此人。一瞬之间,她直勾勾盯住了少年的脸颊,接着看向他的脖颈,最后看向他的胸脯。她忽然噗嗤一笑,似笑非笑地看向白鸿雁,小声道:“白兄弟,你怎的称他为兄弟?”

白鸿雁连忙引荐,笑道:“这位金兄乃是在下好友,一个顽劣少年。”

只听少年笑道:“非也非也,吾乃凌霄宝殿的飞天真人,这呆子乃是我一个不成器的徒弟。我看他呆头呆脑,虽然无才,倒还孝顺,便传了他一些修仙法门。”

说到这里,白鸿雁顺手摸向眉心,没好气地道:“真人,我这眉心一点红,可是拜你所赐?”

少年听了,登时哈哈大笑:“我令你闭眼,点你眉心,助你打开通天灵宝,你怎的还不领情?”

第九章 红颜知己(一)

小月听了二人嬉笑,已知白鸿雁眉心之上的红点,并非胎记,而是这少年捉弄他的杰作。她暗暗思忖:“灰仙不会弄错,真人仙体胎记或在身上其他部位。”她见这少年与白鸿雁年若相当,看向白鸿雁时,尽是一副眉飞色舞之色,而白鸿雁一见这少年,也是愁容尽消,可见二人颇有渊源。

小月行了个礼,微笑道:“见过飞天真人,您说话当真有趣。”

那少年回了个礼,道:“小月兄弟,我虽然未曾见过你,但我看着面善,今日咱们算认识了。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金名悟空。听书呆子说,可是遇到什么不平事?若信得过兄弟,不妨说说,吾佩剑行走于江湖,最喜欢替人打抱不平!”

小月听了,心想:“这人分明是女子,白少爷看不出来,但她休得瞒我!”她口中却说:“金少爷真英雄!名字更显豪迈!天上神仙,唯有齐天大圣最逍遥,七十二变、长生不老、火眼金睛、大闹天宫,一个筋头十万八千里,十万天兵天将又奈何。”

少年登时喜笑颜开,笑道:“你这人说话中听,比那书呆子风趣多了。”

白鸿雁一边擦拭眉心上的胭脂粉,一边笑道:“他哪是什么飞天真人?一年前某夜,我独自在房中秉烛夜读,忽听房顶之上有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只道家中有贼,急忙破门而出,便如今夜这般,在房顶之上见到了这位金兄。那日他穿的一身破烂,满脸污泥,正在上面吃馒头。”

小月听着新鲜,心道:“这小娘子倒真行事颠倒。”

只听白鸿雁道:“我便欲抓他去报官,谁知他声泪俱下,和我说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话。”

小月问道:“金兄弟说了什么?”

白鸿雁道:“他说,父母为商,途经此地,遇到了一个化为人形的狐狸精,勾引其父,并欲加害于他。其父被蛊惑,他唯有逃出家中,四处流浪,逃之于此,饥贫交困,只求找个好心人收留,赏口饭吃,有个安身之所。”

言毕,那少年拍手叫绝,笑道:“于是,白兄弟心怀仁义,好吃好喝招待了在下。”

小月听得目瞪口呆,她自是听出来这是编出来的故事,只是和自己所说同出一辙,少了强盗,多了个狐狸精,不禁令她啼笑皆非。

白鸿雁苦笑道:“我看他可怜,便让其在敝府住下了。哪知过了数日,他却不辞而别了。又过了几日,金兄突然出现,他说狐狸精跑了,他与其父和好如初,不再要饭,为了报答收留之恩,便欲传授我武艺。于是,每逢深夜,我便与金兄相约,在此习剑。”

小月听了,不禁好笑,转念又隐隐不安,心道:“这人女扮男装纠缠真人,是何居心?”

只见白鸿雁思讨半晌,忽道:“飞天真人,昨日你助在下打开通天灵宝,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望告知。”

少年道:“吾等神仙行事之风,常人自是无法理解。快说快说。”

白鸿雁道:“你赠与在下的胭脂粉,是从哪家小姐的闺阁中偷来的?”

少年一愣,忙笑道:“非也非也,吾辈行走江湖,扶危济困、劫富济贫,戴花不采花,只逗书呆子。”

小月在旁听着,感觉白鸿雁在这少年面前,似乎总处于下风,她心里气不过,眼珠一转,便道:“白兄弟,你家的杏花开得真好看!金兄弟行走江湖,头上得有一朵花。”

白鸿雁一听,转头便在花丛中看见一朵红杏开得分外妖娆,白里透红的花瓣似涂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羞羞答答,腼腆得像个待嫁的娇娘子,他顺手摘了下来,笑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来来来,小弟为吾兄戴花。”说着,他走向少年面前,伸手便将杏花插在他的发髻上。

哪知少年登时脸一红,呸了一声,道:“坏小子,休得戏弄于我!”

白鸿雁笑道:“金兄堂堂七尺男儿,行走江湖还会害羞?”他再看向那少年时,但见月光笼罩在他脸上,肤光似雪,一双传神的眸子似怒非怒,人花相映,更显明丽动人,刹那间,已分不清是花美亦是人更美。

目光相触,白鸿雁不觉看的呆了。

少年抬手将杏花摘下握于手中,撇过头去,低声道:“今日不和你比试了!我走了。”他口中虽说,却一直呆立不动。

白鸿雁见他眼神迷离,暗暗奇怪,自从与这金兄弟相识以来,见他总是疯疯癫癫,何以今日腼腆得像个娇娘子?他作了一揖,赔笑道:“在下向金兄赔不是了。你戏弄我这么多回,我不过回赠兄弟一枝红杏花。切莫生气!切莫生气!”

小月看向二人,但觉他们眼中皆是眼波盈盈,似有春心萌动之意,心下暗叫:“大事不妙!切不可让真人陷入尘世男女情爱当中!”她不由得摸向怀中的忘情离恨水,计上心头,忽故作媚态,对这少年眨了眨眼,说道:“真人火眼金睛,自是一眼便能看破世间万物变化,洞悉千里之外,所有幻象皆逃不过真人法眼。我不敢隐瞒,其实我是女子,扮成乞丐,只因流落江湖市井,多有不便。”

此言一出,白鸿雁和这少年皆是一怔,不住地打量起小月。小月伸出衣袖抹了抹脸上污泥,向白鸿雁行了个礼,道:“承蒙公子不弃,收留小月。我感激不尽,无以为报,惟愿能成为白府的丫鬟,一生一世,好生服侍公子!”

白鸿雁怔了一下,恍然大悟,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在下只想为小月兄弟小月姑娘伸张正义,绝无他意!”

小月登时跪倒在地,“哇”的一声大哭,满面泪痕,泣声道:“既然公子嫌弃小月,那我唯有回到那桥头上,幕天席地,餐风饮露,忍受世人的欺辱!若再遇到歹人,欲强行霸占小月,或将小月卖到青楼为娼,小月唯有一死了!”

第十章 红颜知己(二)

白鸿雁一时不知所措,紧忙去扶她,劝道:“小月姑娘想到哪里去了?我既然将你接来,怎会让你再去睡桥头?你年纪轻轻,为何要想到死?”

小月泣声道:“年纪轻轻又如何?我无亲无故、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在这炎凉世道该怎么活下去?本以为苍天有眼,在小月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了公子这样的大好人,哪曾想公子并不是真心帮小月!呜呜呜!即便公子好心让小月在府上做客,住个两三日也无妨,若是两三年呢?名不正,言不顺,街头巷里又会如何议论?这终究不是个办法,与其那时被公子嫌弃,倒不如现在来个痛快了断!”说着,起身便欲撞向木桩,意图自尽。

这突兀的一幕,惊得白鸿雁和少年一齐去拦她。白鸿雁急得将小月抱起来道:“你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要怎样才能断了这自尽的念想?”

小月哭道:“除非除非公子让小月留在您身边,让小月一生一世侍候您!”他听小月说得凄凄惨惨,不禁宛如切肤之痛,咬牙点头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好妹妹!”

小月暗暗一喜,一头扎入白鸿雁怀中,双臂勾住他的脖子,接着便是一声喜泣:“小月这辈子都跟着公子!”她微微抬眼瞧向那少年,但见他满目担忧之色,只是一瞬之间,见自己与白鸿雁搂在一起,又流露出一丝黯然之色。

小月脸上在哭,心里却大乐,心道:“我这千年道行,对付你这小妖精,游刃有余!殊不知天底下男子最怕女子三件法宝,一是美色,二是眼泪,三是温柔,百试不爽,无外不是。你这小妮子女扮男装,假扮神仙,疯疯癫癫,我只消使上一些小伎俩,便能让真人离你而去。”

白鸿雁见小月情绪渐渐平复,便将她放了下来。眼下万籁俱寂,他暗暗忖道:“先将小月姑娘安顿下来,明日再去拜见父亲大人。”他回头对那少年说道:“金兄弟,我去为小月姑娘准备一间房舍,让她先好好歇息。”

那少年讷讷的点头,正欲回话,只见小月嘻嘻一笑,道:“我要和公子睡在一起。”

白鸿雁大惊,正色道:“不可不可!虽说你我可兄妹相称,但男女大妨,不可越礼。”

小月娇声道:“小月既然做了公子的丫鬟,生死便是公子的人。即便是遂了公子,亦不算越礼。”她低下头,细声道:“小月想先沐浴一番,便可上夜听唤。”说到这来,她又偷偷瞧了一眼那少年。但见他怔怔地望着白鸿雁,欲言又止,脸色僵硬。

然而,白鸿雁心思纯良,正值青春年少,对男女之事还不甚了了,当下正在考虑为小月安排房舍,却是不明其意。他心里思讨:“家里厢房虽多,但大多已无人居住。为节省府上开支,大多丫鬟和嬷嬷都已遣返回乡了。这春天终日忙碌,嬷嬷还得照顾父亲,自是无心收拾房屋,况且残冬刚过,那些房舍依然寒冷,也没几件被褥。不如先让小月在我房中住下,明日再作一番安置。”他想了一想,便道:“也好,你先在我房中将就一晚,明日在为你收拾房屋。”

白鸿雁回身向那少年行礼道:“金兄弟,今日招待不周,又没能和你好好习剑,实在抱歉!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改日再叙,如何?”

那少年落寞地点点头,他看了一眼小月,神色宛如天上那轮阴晴圆缺的弯月,已没了眉飞色舞之色。他转过身去,沉默良久,忽低声道:“令尊近来可好?”

白鸿雁愣了一下,叹道:“多谢金兄挂念,家父的病时好时坏,我一直在为其配药。哎!心病还需心药医。”

少年沉吟半晌,从怀中取出一袋银子,说道:“这是我行走江湖时赚的一点银子,若是能为兄弟分担一些也好。”

白鸿雁眉头一皱,道:“金兄弟,你我君子之交,银子还是收回去吧。”

少年叹了口气,道:“知道你这人认死理。你若当我是朋友,就收下它!”没等白鸿雁回话,他放下银子,行了个礼,便欲离去。

白鸿雁见他要走,急忙行礼相送。行至门前,少年忽然停住脚步,却没转身,小声道:“令尊赋闲在家以后,家里的担子都落在了你身上。白兄弟是读书人,习的是圣人之言,更难得兄弟心地纯良,又深明事理,为兄知你胸有鸿鹄志,不愿看你沦落江湖市井。若是能读书,还是读书的好,他日金榜高中时,定可再现白府往日荣光,让兄弟也欢喜欢喜。”

白鸿雁听了,不禁鼻子一酸。想其父在位时,白府一宅人虽不多,但从上至下也有百余人丁,每日亲朋满座、迎来送往,如今父亲被罢了官,除了几个老嬷嬷,整座大宅子空落落的一片。他与这金兄年若相当,趣味相投,二人相谈时,便总有意无意提起家中琐事,金兄则一直默默聆听。此时他听金兄说出这番话来,便知自己所诉苦闷,他全铭记于心。

白鸿雁不禁好生感动,便道:“与金兄相识一年,三生有幸!高山流水,兄弟真乃吾之知己!明日咱们定当好好再叙一番,如何?”

少年却摇了摇头,沉默片刻,黯然道:“我我还是别来打扰的好!”

白鸿雁听了,不禁莫名其妙,何以这位金兄说话忽然阴阳怪气,似又充满哀怨之意。一瞬间,他不由得心慌意乱,张皇道:“金兄这是怎么了?在下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

少年略一沉吟,道:“兄弟喜得一房好妹妹,自是无心与我练剑了。”

白鸿雁一呆,大喘一口气,更是不得其解,道:“金兄这又从何说起?你不也和小月姑娘聊得很投缘吗?”

少年蓦然一回头,却没看他,只是低头道:“你若想见我,那便来找我!”说完,快步跑了出去。

白鸿雁心下奇怪,这位金兄弟从未和他提起过家住何处,便高声问:“我去哪里找你?”他再抬头看时,少年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第十一章 红颜知己(三)

白鸿雁痴痴地望向门外,久久一动不动。

小月见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连忙上前道:“公子,小月是不是惹得金兄弟生气了?”白鸿雁回过神来,深怕小月又作他想,忙道:“金兄行事向来向来率性而为,你不必放在心上。”他虽这么说,心里却想:“金兄让我去找他,我上哪里去找他?难道他不想见我?”想到这里,不禁悲从心来。

小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故意打了一个哈气。

白鸿雁知她已有睡意,叹了口气,携起小月的手便道:“我带你回房歇息。”

小月微微一笑,心想:“为了气走那个小妖精,老娘使尽浑身解数,是否过头了?”想到这里,她微微抬眼看向白鸿雁,见他神色时而恍惚,时而失落。小月微微摇头,又想:“这太上真人还真是个情种。但我既应了上仙此事,便得想法子断了真人的红尘幻梦。”她不由得摸向胸口的忘情离恨水,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让他喝下。

白鸿雁带着她穿堂过院,穿过三座仪门,院内正房、厢房、游廊,典雅别致。小月一边走,一边观赏着这座大宅院。

白鸿雁则心思浮动,兀自出神,一想到金兄那张清丽秀美的脸,好似笼了一层轻纱,那双晶莹的眸子宛如海潮一般,眼波中尽是荡漾。他异想:“我为金兄戴花时,何以他的眼光中露出奇异之色?”他想起与金兄相识一年来促膝谈心的光景,只因其为男儿身,也无作他想。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适才金兄离去时,心口竟涌上一团缠绵之意。想来想去,宛如雾里看花,千回百转,剪不清,理还乱。

小月跟着白鸿雁左转右转,穿过一条大甬路,进入堂屋中。迎面一个大匾,匾上写着三个大字,“鸿雁堂“。只听小月问道:“公子,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白鸿雁道:“鸿雁堂。这原本是间书房,我常在此看书,一看便是一整天,居坐宴息都在此,索性搬过来住了。”

小月嘻嘻一笑:“鸿雁堂,不是公子的名字吗?为何起个女儿家的名字?”

白鸿雁心里奇怪,便道:“鸿雁怎会是女儿家的名字?”

小月道:“这红红艳艳、花花蝶蝶,说的不都是小娘子吗?什么绿萍,紫玉,白兰,雨青,翠荷,初蓝,艳红”她将在人间听闻过的人名都说了一遍。

白鸿雁听了,这才明白,小月不识字,自是分不清“鸿”与“红”二字的区别与含义。他也不解释,只是柔声道:“今后,我便教你读书识字。”

小月脸一红,她虽活了千年,却只顾修仙问道,即便化为人形游历人间,也没人教她识过字。

白鸿雁走进屋内,点了一盏油灯,让小月炕上坐。小月并没上炕,心下一阵忐忑,只坐在椅子上,小声道:“公子,我脏,睡地上就行。”

白鸿雁神色一恍惚,看向小月,忙道:“我去为你准备皂角、澡豆和浴汤。”

小月吓了一跳,缓缓抬起头来,见他眼波流动,神色奇异,忙止道:“此刻夜深,明日再沐浴也不迟。”白鸿雁并未理会,匆匆奔出去准备。没一会儿他跑了回来,拉起小月便前往浴堂。

小月惊忧交集,骇想:“我方才胡言乱语,真人听了,莫非动了念头?我真是糊涂!怎能引诱真人?真人虽是神仙,但眼下不过是个思春少年郎,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玷污真人仙体!此事万不可弄巧成拙!”

来到浴堂,迎面闻到一阵草药香味,但见热气腾腾的浴汤里抖了些花瓣檀香和白矾在里面。小月这几日假扮乞丐幕天席地、餐风饮露,倒真想好好洗洗一身风尘。这思讨之间,回头一看,白鸿雁已悄悄离去了。

小月犹豫片刻,除去衣衫,美滋滋的沐浴了一番。她沐浴完毕,浑身香气扑鼻,换上一身新衣便即返回。只见屋内油灯未灭,她的心通通的跳,走进屋内一瞧,却见白鸿雁趴在书桌上,鼾声一片,已朦胧入梦了。再转头一看,床上被褥都已备好。

小月看着他熟睡的模样,心头一酸,这才醒悟,这位白公子并无任何非分之想。小月心想:“我游历人间千年,白公子实乃人中极品。这世上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见得多了,可这白公子不仅相貌堂堂、才学渊博,还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她走近他身旁,摸了摸他的脸颊,心里喜欢极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痴想:“若他不是真人,我便遂了他,陪他一起欢欢喜喜的过一辈子,倒也不错。”

她正盘算得满心甜美,突然一颤,紧忙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暗暗大骂:“你个狐狸精,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枉我苦修千年,九九八十一难,就差最后一步便要飞跃成仙了,怎的还愚蠢的迷恋人间情爱?”她强抑心中情欲,为白鸿雁盖上一层被子,便钻进被窝睡觉。然而闭上眼睛,翻来覆去,想的还是白公子。

不知不觉,只听得外边打更的“铛铛铛”敲了三下,已是夜半三更。

突然之间,院内传来“嗖”的一声。小月一惊,猛地坐起,此时深更半夜,怎会有人在外边?小月悄悄透过门窗一看,只见一个身影闪动,行动鬼鬼崇崇。那身影脚步迅速,向前飞奔,瞧他后身,一片灰黑。

小月一个飞身,冲了出去,叫道:“嘿!是谁?给我站住!”

那身影听到呼喝,奔得更加急了。小月施展法术,身形如箭般直纵过去,伸出右爪,一把抓住了他肩头,扳将过来,原来是灰仙。

小月见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低头一看,却见他双手捧着一个大袋子,喝道:“灰仙,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灰仙一见是小月,微感惊讶,但见她眼中神色极是异样,晕生双颊,娇媚无限,连忙赔笑道:“狐仙姐姐,你勾搭上白公子了?”

第十二章 黄兄鼠弟(一)

小月听了,好似被人戳中了心窝,脸一红,嗔道:“我只勾引那些见色忘义、心术不正之人,白公子乃是太上真人下凡,我哪敢造次?”说到这里又觉不对,呸了一口道:“我从不勾引人!老娘不过生得天生丽质,又不是妓院里的窑姐!”

灰仙点头应声道:“姐姐说得对!姐姐神仙貌美,况且便要位列仙班了,自是不会稀罕那些凡夫俗子。”他微微转身道:“若无其他事,兄弟先行告辞了。”

小月紧忙一拦,问道:“你来白府做什么?”

灰仙笑脸道:“自打桥头一别,兄弟很是担心姐姐,便来此探望一番。”

小月见他满面慌张,心下一疑,低头看向他手中的大袋子,问道:“这里面是什么?”灰仙不语,眼中微露胆怯之意。小月念头一转,已明原委:这老鼠精昼伏夜出,专偷人家的粮仓,此时此刻见到他,定是来偷东西的。她一把夺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装满了瓜果梨桃,茶叶糕点。

小月登时气得大叫:“真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你这耗子精怎么尽干些下三滥的勾当!”

灰仙生怕她惊动白府上下,忙捂住她嘴,低声嘟囔:“狐仙姐姐,话不能说得那么难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猫有猫道,鼠有鼠道,狐狸有狐狸道,大家各凭本事吃饭。我要生得似姐姐这般妩媚,有人锦衣玉食供着,也不用天天偷偷摸摸的。再说姐姐便要渡劫升仙,兄弟可还要在尘世间待上几百年,每日得吃五谷杂粮,这少吃一顿,就饿得慌。”

小月嗔道:“白家已然落魄,你哪里不好偷,非要偷他家?”

灰仙摇头道:“那寻常百姓的食物,太粗糙,太不讲究,实在难以下咽。况且我肠胃不好,若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还会拉肚子。白家虽没落了,但毕竟曾是仕宦之家,见过世面,他家的茶叶糕点较合我口味。”

小月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老鼠精平日潜于人间仓中、厨中,吃遍人间百味,口味是倒越来越刁。只是她一想到白鸿雁,心中不由得涌上一团怜惜之意,叹道:“所谓盗亦有道,灰仙吃惯山珍海味,可以找那些富贵人家化缘。白公子其父病重,每日配药本就缺钱,为了贴补家用,还要去给别家小姐当教书先生,你别再来他家了。”

灰仙面露难色,道:“我岂不知那些富贵大宅里都是宝贝,可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些大户都请了门神、库神,各路神仙守护,我进不去啊!”他听小月语气稍有缓和,不禁看向她,但见她眼中一片含情脉脉。灰仙一惊,不动声色,他笑道:“姐姐和白公子处的可好?”

小月神色一恍惚,从怀中取出忘情离恨水,左看右看,喃喃道:“待他服下药水,便从红尘幻梦中醒来,我即可向上仙交差。不知真人恢复仙身后,说话还算不算数,还认不认我这个妹妹?”不知为何,她竟有些不舍,想着:“上仙与我相约中秋佳节在后山会和,此时正是初春,距离中秋节尚有小半年。我已等了千年,不差再等半年。倒不如借此机会,多做一些善事,帮衬一下白家也好。”

小月出神之际,灰仙瞧她神色,却已全盘猜中其心事,笑道:“姐姐若是喜欢白少爷,兄弟亦可以帮忙。这傻小子学问虽多,却不谙世事,咱们只消使上一些小伎俩,定能令他服服帖帖拜倒在姐姐的石榴裙下。”

小月听了,心下黯然,想起那个女扮男装的俏娘子。只觉白鸿雁与那俏娘子虽兄弟相称,但相互间的神情大有缠绵眷恋之意。她心中不悦,于人间千年,只消略施媚术,哪个男人不被其迷得神魂颠倒?可白鸿雁对自己不过出于怜悯之心,瞧他眉宇间的一思一念,竟全在那俏娘子身上。这个俏娘子究竟是何许人也?她有些气不过,又有些好奇,便道:“灰仙,你再帮我算一卦如何?若是算的准,我放你走,若是算不准,我便喊人出来抓老鼠!”

灰仙大骇,心想自己何必多此一言,便道:“姑奶奶,我又不是太上老君,只会给凡夫俗子算了小财,这上下千年的宿世因缘,我可算不出来。况且你已找到真人转世,还算什么?”

小月浑不理会,问道:“这方圆十里,有多少户人姓金?”

灰仙无可奈何,便道:“得有几十户。”

小月道:“这些人家,哪家生得是女儿?”

灰仙听着奇怪,便道:“也得有十几户吧。”

小月又道:“那这些人家,哪家小姐今年正值十五岁?”

灰仙掐指一算,道:“此地只有金家大小姐正值十五岁。金家当下如日中天,蒸蒸日上,这小姐娇生惯养,此地的豪门子弟都想和她攀上关系,从来没人敢对她说个不字,其性极为骄纵任性。”

小月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大叫:“正是这小妖精!”

灰仙不明所以,便道:“姐姐莫非和这金大小姐结了梁子?俗话说的好,穷不和富斗,民不和官斗,咱们还是别和她一般见识。”

小月啐了一口,道:“我呸!亏你还修炼成精,怎的像市井小民一般见识,鼠目寸光。吾千年道行,莫说一个富家小姐,便是那皇帝老儿,也能戏耍他一番。这金家小姐就是个狐狸精,白公子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我不得管管?”

灰仙听了,暗笑:“你这千年九尾白狐竟倒打一耙,骂人家小姐是狐狸精,真是邪了门了!你妄想修成真仙,岂不知自己又成了红尘梦中人。”他捋着两撇胡子,想了一想,道:“偷个金元宝兄弟在行,但若论足智多谋,当数黄兄最厉害。不如请黄兄来,给二人吹吹耳边风,他们必定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

小月一听,嘿嘿一笑,心想:“这黄兄可是一肚子坏水。”她很清楚,灰仙所说黄兄,便是黄仙,黄鼠狼精。这黄仙最擅长口舌挑拨,谣传是非,挑拨离间,并有左右人心智的法术,但凡有人得罪了他,必报复其家宅不宁、鸡飞狗跳。故闻名远外,无人敢惹,其名气甚至大于她这个狐仙,人称黄二太爷。

小月作揖笑道:“那便劳烦灰仙再跑一趟,将黄兄请来,我在此恭候。”

放走灰仙后,小月得意的回房歇息,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第十三章 黄兄鼠弟(二)

小月一睁眼,阳光明媚,花光浮动,四下里小鸟啾鸣,再一转头,见白鸿雁正坐于书桌旁看书。小月想来昨夜疲惫,也不知睡了多久,感到很不好意思。

白鸿雁见小月醒来,微笑道:“小月妹子你醒了。”小月紧忙起身,为他沏上茶水。二人吃毕早饭,白鸿雁便带着小月前去拜见其父。

走入正堂,但见一位消瘦老者坐于上方,一身青袍,气宇轩昂,只是看着面容憔悴,脸色灰暗无光,正是白家老爷。小月抬眼一看,不禁一惊,心想此人阳寿只有一年了。她是千年白狐,一双狐狸眼不仅能看见潜伏于人间的鬼魅,更能看见人的三魂七魄。若是此人病重,她大可施展法术,令其康复,但阳寿却是人在生的气数,自有天定,阳寿该终,即便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这老者身旁坐着一位仪态端庄的妇人,一看便知是白鸿雁的母亲。

白鸿雁紧忙上前行礼,小月便也跟着他一同行礼。白鸿雁的父母看见小月,微微一惊,向其点点头。白鸿雁和父母叙了一番话,便向其引荐小月,并将小月编造的故事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

二人听了,不禁摇头,面露怜悯之色。

其母抹了抹眼泪,怜声道:“这丫头真是可怜!既然你遇到雁儿,便在家里住下吧。虽说白家不如从前,过去的丫鬟都去别家当差了,但好歹也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况且,雁儿身边需要个可心儿,你们也不必分个主仆,就以兄妹相称吧。”她仔细打量着小月,只觉妩媚多娇,天姿国色,心里很是喜欢,又道:“我让嬷嬷在雁儿房舍边收拾出一间厢房,你就住那里吧。雁儿未经人事,你们亦可互相关照寝食起居我和老爷期盼他先以学业为重,有朝一日考得功名,自是不会亏了你。”

小月于人间千年,自是精通人事,不觉脸涨得通红,只是点头,羞的不敢回话。她转头看向白鸿雁,他却茫然不知。

只听其父不住地叹息,拍着桌子愤然道:“雾城的盐茶粮道,名为官道,实则被马帮所控。这些山匪路霸,靠拦路抢劫途经此地的商队大发横财,朝廷本应将其剿灭,哪曾想近年来乱臣贼子把弄官盐运价,一些人铤而走险贩运私盐,暗中勾结马帮,这些奸商和山匪路霸竟联为一气,官府则成了他们的保护符!食盐是百姓每日必须,关乎民生,现在可好,朝堂上下都快成盐党的一言堂了!如此下去,国将不国,天下大乱!我欲向圣上再修书一封!”

其母皱着眉头温言道:“老爷莫嫌我啰嗦,如今这朝廷戚宦当道,咱家还是自保吧!想老爷在朝做官时,求咱家办事的虽知老爷清廉不收银子,但那时家里的米缸、茶点从来不缺。如今老爷不做官了,已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但这柴米油盐却是细水长流的,家里的米缸用着用着就空了,今早泡茶,发现茶叶都没了。这不,又让嬷嬷去市集上备些,哪知现在这盐价贵得出奇,快买不起了。哎!还管那朝廷做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老爷您的身子!”

小月默默听着,便知是灰仙所为,心里又气又愧,暗暗打算命灰仙为白府偷来几个金元宝,以作补偿。

其父摇头道:“再不要提吃药,为这病请大夫吃药,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钱呢。凭你什么名医仙药,从不见一点儿效。不喝也罢!省下些银子,贴补家用吧。我只盼雁儿能够学而有成,早日赴京赶考,完成为父生平夙愿!”

白鸿雁听了,心下迟疑半晌,也不知该不该向其父禀报自己应了去宋府教书的事。犹豫一番,还是决定暂且不提。

如此,小月便在白家住下了,日子过得倒是悠然自得。小月喜欢花香扑鼻,便在自己屋前种了些牡丹、月季、兰花等香花,白鸿雁却喜欢淡雅,他的房前惟有野草。

白鸿雁日夜间皆在用功读书,除了在书房,便是去市集为其父配药。小月对他也是尽心照料,每日陪他直到月亮从山后升起,这才回屋就寝。

这夜,小月看见白鸿雁偷偷走到后园,怔怔地望着房顶发呆好一阵,接着便是一声叹息,黯然自语:“他怎么不来找我?”小月透过门窗,偷偷地望着他,也是幽幽的一声叹息。

白鸿雁回房后,隐隐之间,忽听得一阵飒飒之声,似又有人潜入白府。小月一惊,心想莫非又是灰仙?她急忙冲出房门,然而院内空无一人。她施展幻术,双目射出两道幽幽红光,凝神四望,却发现房顶之上跑来一只野猫。她微微摇头,也没在意,径自回房歇息了。

如此过了数日,小月有些闷,一日醒来,便嚷着要和白鸿雁一同出门。白鸿雁知她无以自遣,不忍拂逆,便带她一同去逛市集。

二人出府,不一会便来到雾城最为繁华的平康街。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有茶楼、酒肆、当铺、作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小月跟着白鸿雁信步而行。

行到正午,忽远远看见一个小老头儿,白胡子,身穿黄皮衫,头戴小帽,手持羽扇,正坐于路边说书。小月一见这小老头,不禁嘿嘿一笑,忙凑上前去,不动声色的坐于路边,且听他说什么。只听得小老头正在讲一只九尾白狐化为人形的故事。

小月听了,干咳两声。小老头一抬头看见小月,也是嘿嘿一笑,对她深作一揖,拱手笑道:“白姐姐,小弟这厢有礼了!你看我像什么?”

小月回礼笑道:“像佛,像道,更像个有学问的先生!”

黄先生脸上大悦,咯咯一笑,道:“吉利吉利!白姐姐说话真中听!”

小月道:“黄先生好雅兴,在此说书倒是个乐事,只是为何要讲狐狸精的故事?”

黄先生道:“这不受我鼠弟之托,特来相助姐姐!”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白鸿雁身上,又道:“若问城里这些人家藏有几个金元宝,灰仙了如指掌,可若想打听这挨家挨户的人事,无论是台面上的还是桌子底下的,兄弟我无所不知。在这世道,似白公子这般的大好人已如稀世珍宝,姐姐好眼光!那位女扮男装出没白府的小娘子,我可知根知底。”

小月一喜,便欲问个明白。正说话间,迎面走来两个华贵公子,身后跟着十来个穿红戴绿的丫鬟。

为首的那个公子约莫二十多岁,身穿紫红色锦袍,项上挂着一件翡翠长命锁,腰间束着绣花锦缎,头上戴簪花,两道浓浓的眉毛微微上翘,生得浪蝶狂蜂,举手投足间甚是跋扈。

后面跟着的那个公子,身穿蓝色绸衫,手持一柄白玉折扇,面如冠玉,风度翩翩,项颈中挂了一串明珠,发出淡淡光晕,看着价值不菲。

小月瞧了一眼,歪头问道:“好大的排场,这二人是谁?”

黄先生微笑道:“金家二位公子爷。大公子,金树良,二公子,金树田。”

第十四章 画中美人(一)

顷刻间,平康街上人潮涌动,吆喝生意的店家一个个走上前来,竭力巴结这两个公子,平康街上的红粉青楼烟花巷柳处,一个个花枝招展的艳丽女子从楼阁中探出头来,尽显讨好谄媚之态。

只听老鸨叫唤:“哎呦喂!金大少爷您来了!姑娘们可都想死了!快来坐坐,我们这里新来了几个仙女,不仅如花似玉,而且能歌善舞,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我还没让她们接客,就等着公子爷您呢!”

那大公子金树良听了,欣喜若狂,连声答应,便要奔向青楼之上。二公子金树田皱着眉头,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大哥,咱们出来巡视盐户,父亲尚在府中等候消息,办完事还是早早回去,切莫在这风尘之地沉沦。”

金树良脸上不悦,闷声道:“弟弟,你没长眼睛吗?这些姑娘貌若天仙,简直是仙女下凡啊!为兄想过去瞧瞧。要不弟弟也和为兄同乐同乐,如何?”

金树田好生为难,脸沉了下来,任那些青楼女子如何呼唤,头都不抬一下。

白鸿雁转过头来,见到这两个公子一群丫鬟分侍左右,心想不知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忙躲开他们,走近小月身边,深怕他们见到小月这般花容月貌,心生轻浮之念。

便在此时,只听黄先生懒洋洋打了个哈气,高声道:“什么仙女?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仙女的音容样貌,又怎似这般涂脂抹粉、俗不可耐?”

金树良听闻此言,顿觉奇怪,转头看向黄先生,打量其一番,插着腰喝道:“老头儿!你说谁没见过世面?小爷我告诉你,这雾城什么样姿色的姑娘,小爷我都把弄过!”

黄先生斜视着他,吭声冷笑,转头不予理会。

金树良见他话说一半,神色间尽是鄙夷之色,不禁又气恼又好奇,便道:“老头儿,你且说说,仙女是何等音容相貌?”

黄先生捋着胡子,摇头晃脑地道:“天上仙人,必定超凡脱尘,不染丝毫浊气,澄然秋潭、皎然月洁。”

金树良讥笑道:“老头儿尽说痴心梦话,那天上的仙人虚无缥缈,谁也没见过,楼上的姑娘却是秀色可餐。你这老头儿说两句好听的,小爷我便出银子带你一同去快活快活。不过看你这年岁,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哈哈哈!”

黄先生听了,心平气和,自语:“我曾亲眼目睹天女相貌,已将其临摹成画。今日,便展开让你这个无知小儿瞧上一眼!”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副绢画,画旁题有“红衣天女”四字。

白鸿雁在旁瞧着,心想这二人好生荒唐,摇头道:“妹子,咱们走吧。”

小月心想:“这黄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想一窥究竟,便拉着白鸿雁的手嬉笑道:“公子,看看也无妨。”

白鸿雁拂逆不过,转头一看,只见黄先生慢慢将绢画展开了。他无意瞥了一眼,登时心头一颤,画中是一个红衣仙女,俊眼修眉,鸾姿凤态,那眉宇之间的神态,竟像极了那位“金兄弟”。

小月见到画像,也是一怔,已认出了画中那个“金兄弟”,心中大奇:“黄仙认得她?”

却见金树良两眼发呆,直勾勾的盯着画像,喜形于色,越看越入迷,直看得春心荡漾、情饥难忍。再看那金树田,亦是满面通红,虽极力掩饰,却可以看出,他心里说不出的喜欢。

黄先生微微一笑,只道:“二位,这画好看么?”

二人半晌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黄先生又道:“是画好看还是人好看!”此时此刻,与其说这二人喜欢这绢画,还不如说他们喜欢上了这画上的美人。

金树田憋红了脸,回道:“画好看。”金树良高声道:“人更美!人更美!没了美人这画还看什么?”

黄先生微微抬眼瞧去,忽然将绢画卷好,便道:“好了好了,说好了只看一眼,走吧走吧!别妨碍我说书!”

二人并未离去,皆是一副恋恋不舍之色。

小月在旁瞧着,不禁心下疑惑:这画中人分明是那个“金兄弟”,可金家二位公子却不认得她,难道她不是金家小姐?黄仙此举又意欲何为?

只见金树良好似中了魔,急呼呼地道:“老头儿,这画你卖不卖?你要多少钱,尽管狮子大开口。这绢画我要捧回房间,挂在墙上仔细端详。”

黄先生哼了一声,道:“此画不卖,无价。”

金树良听了,心急火燎,伸手一夺,便欲抢画。

黄先生紧忙护住画,嘿嘿笑道:“怎的,小贼想抢我的画?”

金树田见状,连忙拱手赔笑道:“老先生莫生气,家兄生性率直,说话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多多包涵。画再好,也需要知音。我非常喜欢这绢画,何不成人之美,在下必定重金酬谢。”

黄先生脸上微微一动,板起脸道:“你这人看着面善,比你大哥通情达理。若是你喜欢,我送你了。”

金树田一喜,连忙作揖感谢,便要伸手拿画。

谁知金树良见了,心中不悦,一手拦住金树田,便道:“二弟,你不是要早早回府吗?切莫在此风尘之地沉沦,快快离去!”

金树田顿了一下,连忙微笑道:“弟弟拿完画,立即便回府。”金树良道:“这画你得让给我!”金树田道:“大哥,这画明明是老先生送与我的。”金树良哼了一声,道:“长幼有序,我是你兄长,这画你必须让给我!”

金树田听了,铁青着脸,半晌不说一句话,沉默良久,才道:“常言道兄友弟恭!从小到大弟弟什么事都让着兄长,今日弟弟不过喜欢这幅画,大哥怎么就不能让我一回?况且,这不过是幅画罢了。”

金树良闻言怒道:“兄友弟恭?你莫道我不知,你屡次向父亲告我恶状,终日算计于我,依我看你便是个白脸曹操!”

小月见兄弟二人已剑拔弩张,转头一看,却见黄先生捂脸偷偷一乐。小月心想:“一幅画便能令兄弟间心存芥蒂,若黄仙再使些法术,左右其心智,一家人必定反目成仇,从此家宅不宁。这二位惹谁不好,怎么惹了黄仙?”

黄先生眯了眯眼,忽道:“想见画中人吗?”

二人倍感奇异,皆道:“天女音容,凡夫俗子能见到吗?”

黄先生对二人招招手,小声道:“画中美人就在此地。尔等若想见,我便告知。”

第十五章 画中美人(二)

金家兄弟听言大出意料,一齐走上前,附耳聆听。

只见黄先生在他们耳边轻吹了口气,嘀嘀咕咕的说了一些话。言毕,金家兄弟二人脸上皆流露出惊喜之色,不住地惊赞:“画中天女竟是此地的一位大小姐!”

小月全然没听清,便欲上前细听。只听黄先生正色道:“二位公子,我奉劝你们几句,这位天女只可远观不可触摸,更是万万不可亵渎!”

二位公子听了,呆了半晌,脸上皆是疑惑之色,心里又不甘,齐声道:“为何?”

黄先生板起脸,摇着扇子道:“天机不可泄露!画中天女虽落了凡间,但凡夫俗子若亵渎天女,必被上天视为大为不敬,况且这位天女正值青春年少,已然有了心仪之人。”

兄弟二人听了,心中不快。金树田惶惑道:“天女心仪之人,必定也是神仙。”

黄先生摆手道:“非也非也,这位天女心仪之人,乃是此地的一个男子。”

金树田心中不服,心想这老头儿说话前后矛盾,适才明明说凡夫俗子不可亵渎天女,现在又说天女心仪凡尘男子。他便道:“奇怪,天女怎会喜欢凡夫俗子?”

黄先生摇头笑道:“这有何稀奇的?每逢七夕节,不正是七仙女和董永七七鹊桥相会的日子吗?还有那三圣母带着宝莲灯私奔下凡与刘彦昌相会,后被二郎神发现将其压在华山底下,不才有小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吗?还有那嫦娥和猪八戒的故事这些故事不都是天女喜欢上凡尘男子吗?”他不禁有感而发,抚胸长叹,吟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哎!”

金树良闻言,反驳道:“放屁!那猪八戒不算,他分明是调戏嫦娥,被王母娘娘贬下凡间的。再者,他投生成了猪,又在高老庄娶了一个娇美小媳妇。你这说书老头儿莫欺我不读书,小爷自小也爱听书。”他一想到画中美人,不禁心潮起伏,欲火焚身,又道:“我才不管她是什么天女!这天女既然落了凡间,那便是小爷我的女人!在这雾城我要什么就有什么!此生我非她不娶了!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和我抢女人?”

金树田听了,阴沉着脸,横了他一眼,一声不吭。

黄先生微微抬眼一瞧,低声道:“大公子对画中美人是势在必得了”他忽然呵呵一笑,站起身来,拍拍屁股道:“哎!这世道说书不好干了!人比妖精还要精,不好骗喽,走喽走喽。”说着,他将绢画往地上一放,转身便走。

金树良和金树田皆是一愣,一齐看向地上的画,又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动一下。

黄先生双耳一竖,忽然回头道:“这幅美人绢画,谁抢着便送给谁。”

话音刚落,二人便一齐扑上去抢画,顿时扭打一气。他们身后的丫鬟们见状,吓得急忙冲上前拉人,场面乱作一团。

小月本想问个明白,无奈白鸿雁在旁,不便多说。她正踌躇之际,但见黄先生慢慢悠悠走到她面前,突然脚步一停,顿了一顿,朝她使了个眼色。

小月连忙作揖道:“这位老先生要去哪里?怎么故事只讲一半?我还听够呢。”

黄先生小声道:“看这姐姐好面相,定是历经千年修来的好福气。姐姐若再往前跨一步,必能飞跃成仙,若心有不舍,亦可在红尘中好好受享一番人间温情,做个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快活神仙。”说到这里,他回头瞄了一眼金家兄弟,又道:“眼下半路杀出来金家兄弟,十分难缠,那小娘子会被其纠缠。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可这天下儿女婚姻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其中又尽是攀高结贵的人事。所以姐姐大可放心,障碍已被扫平,鼠弟相托之事,我已办完了。”

小月听他这话,似有邀功之意,心念一转,看向金家兄弟,又看向地上的那副绢画,不禁恍然大悟。那绢画中的美人,便是白鸿雁心中挂念的俏娘子。如今金家兄弟皆被迷得神魂颠倒,非要娶她为妻不可。料想这俏娘子与白鸿雁的这段姻缘,必会阻碍重重。只是她心中仍有一个疑问,便道:“请问老先生,这画中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莫非真是天上的神仙?”

黄先生小声道:“我哪里见过神仙?我若见了神仙,跑还来不及呢。画中美人是此地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要说这位小姐,却是雾城第一美人!”

小月听了,噘着嘴道:“什么雾城第一美人?我看了怎么没心动?”

黄先生捂嘴一笑,道:“口误!口误!要说这天下第一美人,当数姐姐。再说姐姐是女子,看了自然不会心动。”

白鸿雁听得云山雾罩,只道这些说书先生都喜爱故弄玄虚,胡言论语,也无作他想,只是适才看到画中人,不禁令他思潮起伏。他作了一揖,便道:“见过老先生,晚生有礼了。不瞒先生,适才您展出的画中人,竟像极了在下的一位知己好友。只不过在下认识的那位好友是男子,也许是巧合,可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我想这画中小姐定是我那好友的亲生姐妹。我与这位好友失联多日,十分想念于他,只是无从寻找。还望老先生告知,这画中女子是哪家的小姐?”

黄先生看向白鸿雁,回礼微笑道:“公子看着一表人才,绝非凡夫俗子!老夫看得出来,公子志向高远,绝非池中之物,今有金玉良言,奉劝公子。”

白鸿雁便道:“老先生请赐教,在下洗耳恭听。”

黄先生道:“公子身边已有佳人相伴,应该好好珍惜,切莫节外生枝,那画中之人,宛如镜花水月,莫要沉沦其中,否则万劫不复。”

白鸿雁听了,不知所云,一时无以为答。便在说话间,忽听得有人哼了一声,说道:“老先生好不要脸!偷画别人家小姐,还要毁掉一段好姻缘,乱点鸳鸯!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老先生一把年纪了,积点阴德吧!”

听闻此声,小月和这黄先生皆是一怔,二人不禁耳朵一竖,连忙左右张望。然而,眼前人流如潮,哪知是谁在说话?

只见白鸿雁一脸惊喜之色,大叫:“金兄弟!你在哪里?”忽然间,他只觉后心一紧,好似有人拽了他衣角一下,便是一阵悄悄话:“跟我来。”

第十六章 惊鸿一瞥(一)

白鸿雁心中激动,急忙一回头,举目四望,放声高呼:“金兄!”恍恍惚惚之间,似有一对炯炯生光的眸子在注视着他,又似温柔,又似埋怨。再看过去时,眼前尽是一个个来去匆匆的陌生面孔,令他天旋地转。蓦然间,他惊见人潮中一抹红影一晃而过,他大喜而呼:“金兄!你是来找我的吗?”

只听黄先生张皇道:“大小姐来了!哎呀!被她发现了!”小月回头看向黄先生,见他神色慌张,行了个礼,便道:“白姐姐,小弟先行告退,改日再聚!”说着,拔腿便跑,一眨眼便不见了。

小月不禁惊诧,心想这大小姐究竟是何人也?试问这凡间大地,有谁能令黄先生这般慌张?她鼻子微微一嗅,忽闻到一缕奇异的幽香,好似女人香,又似焚烧的檀香,暗叫:“是她!”回头一看,却见白鸿雁神色一阵恍惚,一阵焦急,忽然说道:“妹子,我好像看见了金兄弟,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我去去就回。”说着,快步向前奔去。

小月一怔,正欲阻拦,然而转瞬之间,白鸿雁的身影已消失在人潮之中。小月大急,便欲大施法术,将白鸿雁和那个大小姐通通抓住,可转念一想,四下皆是百姓,若是在世人面前大显神通,往后在此地可待下去了。思讨半晌,最终还是忍住了。她呆呆地站着,一时又气又急,忍不住气得直跺脚,破口大骂:“什么大好人!什么真人下凡!我看你就是个贪图美色的臭小子!”越想越委屈,又骂道:“老娘生得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你这书呆子是瞎子吗?”

这番大骂,白鸿雁并没有听见,倒把青楼里的豪门公子招来了。这些公子望见小月虽一脸嗔相,却是姿色绝美,嘻嘻哈哈地嚷着:“美、美人、能、能与我……同、同饮么?”

小月眉头一皱,怒上心头,双目射出两道幽幽血光,突然间黑云密布,电闪雷鸣,小月猛一呲牙,露出两根寒光闪闪的大獠牙,只吓得那些公子目瞪心骇。再一眨眼,小月人影一闪,便不见了。这些公子愕然相顾,半晌才缓过神来,只道酒醉出现了幻象。

白鸿雁随着那抹若隐若现的红影,疾奔而行,不知不觉,便奔到了桥东的民屋之处,这里比之平康街清净了许多。环顾四周,作坊荒废,民有饥色,所见之处皆是脏乱不堪、污泥浊水,道路两旁的茅屋草屋鳞次栉比。再看向房内,板床木凳,俱皆简陋,四壁萧然。这里的百姓衣衫褴褛,神色麻木,无所事事,正蹲于墙角懒洋洋的晒太阳,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白鸿雁望见此情此景,长叹一声,心生悲悯之情。他每日不是在家中读书,便是在市集为其父配药,此时亲见百姓之困状,不禁感触颇深,转瞬又是悲愤交加,愤想当下雾城的盐价已然令百姓望而兴叹,自然致使民生困顿,百业凋零。

正在出神之际,突然听闻有人咳嗽了一声。转头一看,只见街角之处坐着一个身披蓝袍的蓬头道士。只听那道士哼了一声,猛地发出一声怪笑:“嘿嘿!书呆子,贫道看你中邪了!”

白鸿雁一怔,听这道士说话虽然拿腔作调,但其声音却是柔软细腻。他仔细一瞧,见这道士身形纤细,头发凌乱,遮住了半边脸,始终不抬头,相距尺许也瞧不清楚面容。他心下一疑,作了一揖,便道:“这位道长,在下哪里中邪了?还望告之。”

道士不慌不忙地道:“公子,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几日你家中来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这个小娘子心甘情愿要做你的小妾,而你这小子见色忘义,意图霸占人家黄花姑娘,对么?”

白鸿雁闻言惊奇不已,愣怔片刻。他惊想:“这道士怎知道小月?不过他说我要霸占小月,却是妄加非议。”他不禁啼笑皆非,拱手道:“不瞒道长,前几日我认了一个妹子,只是我尚未娶妻,更没有想过纳妾啊。”

道士顿了一顿,又道:“贫道再赠一言,百善孝当先,万恶淫为首,公子面带桃花,不过这桃花乃是桃花劫,若公子心生歪念,色胆包天,不但会害了人家姑娘的清白,还会名誉扫地,毁了公子的前程。”

白鸿雁听了,心中不悦,只道这道士满口胡言乱语,便道:“我那妹子家遭突变,露宿街头,在下与其偶遇,怎能不管不顾?如果这时趁人之危,心生歹念,岂不与禽兽无异?”

那道士沉默半晌,微微抬眼道:“可是你心里话?你你喜欢那个小娘子吗?”

二人目光相触,白鸿雁一呆,忽见这道士微微一动,其蓝袍下露出一块红色衣角。他暗暗惊疑,再定睛看向这道士,微微一怔,便道:“道长料事如神,可否为在下算一卦?”

那道士愣了一下,道:“你要算什么?”

白鸿雁点了点眉头,道:“实不相瞒,在下也略懂一些问道修仙之事,因为我的师父是凌霄宝殿飞天真人。只是,我这师父行事颠三倒四,说好要为我打开通天灵宝,却又不见了个人影,无迹可寻。既然道长也是修道之人,想必知道我师父的下落,还望道长慈悲告知,我十分挂念他!”

那道士听了,微微一颤,低头呜咽一声,忽然抬起头来,只见他洁白如雪的面容上流溢出两道泪痕,却是喜笑颜开,笑道:“你真的挂念为师?”

白鸿雁登时大喜,心想金兄行事向来别具一格,这次扮成道士,只道又是和自己开玩笑。他当即张臂抱住他身子,叫道:“金兄弟,我可找到你了!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金兄弟”大惊,当即一挣,一把推开白鸿雁,慌张道:“你要做什么?”白鸿雁大为意外,见他双颊绯红,眼光奇异,讷讷地道:“金兄你怎么了?”

“金兄弟”将身上道袍一脱,猛地一跃,跳上了房顶,只见一袭红衣,迎风舞动。他转过头去,说道:“这些日子你我虽未见面,可我知道你挂念为兄,深更半夜还在后园等我。只是,为兄便要离开此地了,今日是来向兄弟道别的。”

白鸿雁听闻,大为错愕,大叫:“金兄要走?你要去哪里?能否不走?”

“金兄弟”说道:“为兄要去的地方,一去不复返,日后兄弟勿再挂念了。临别之际,为兄有些不放心兄弟,特为你卜了一卦,想嘱咐几句。”

白鸿雁心中不忿,道:“哼!你既要走,那便走!”

“金兄弟”微微摇头,平静地道:“我为你卜的这一卦,是个姻缘卦。下月初一,便能应验。望兄弟好好珍惜!”说完,他纵身一跃,便匆匆而去了。

第十七章 惊鸿一瞥(二)

白鸿雁仰头望着屋顶,心想:“他这是要去哪里?”不禁恍然若失,心里又是失落又是气怨,转念又迷惑不解,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何意?今日已临月底,他说下月初一应验的“姻缘挂”又有何玄机?

正自心神不定,突然呼的一声,袭来一股劲风,街中跃入一人,身法快捷无伦,白鸿雁不禁吓了一跳。风未动,人已至,一个白衣身影已站在了他面前,正是小月。她一言不发,只是凝神四望,鼻子不停地嗅着四下,转头看见了白鸿雁,脸上微微一怔。

适才小月奔出平康街,便一路追赶而来。她不敢在闹市大展法术,但其狐狸嗅觉极为敏锐,即便是千里之外的微弱气味也能闻见,况且,那“金兄弟”身上散发着一股子独特的香味,极易辨认。她循味而来,由于心中焦急,不自觉使出了浑身劲力。她是千年九尾白狐,其奔行速度远胜于凡人,可她万没料到,竟在此和白鸿雁撞了个正脸。

白鸿雁见她窜出时身法神速,形态诡异,生平从未所见,不禁大骇。再看向小月时,登时“啊”的一声惊叫,只见小月的双眸闪耀着两道血光,口中呲出两根寒光闪闪的獠牙。他愕然失色,耳边“嗡嗡”作响,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她是妖怪!

他惊道:“妹子,你你究竟是谁”

小月惊想大事不妙,此情此景,任她再怎么口齿伶俐,也解释不清了,一转念间,当即大跨一步,伸出双臂抓住白鸿雁,凝神望向他双目,深深吹了一口气。

白鸿雁一阵惊骇,一阵恍惚,眼睛一翻,径自昏了过去。小月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四下张望一番,好在无人瞧见这一幕,不禁大松一口气,摸了摸他的额头,自语:“真人,小月并非有意冒犯,你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心想日间行事不便,何况白鸿雁已然昏迷,无法分心照料,也无心再去追那“金兄弟”了。随即,她双足一点,“嗖”的一声,腾空而起,抱着白鸿雁飞向天空,白光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小月飞走以后,蓦地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间衣袖带风,红影闪动,房顶之上跃出一人,疾奔而去了。

回到白府,天色已晚。小月悄悄翻墙过院,并未惊动任何人。她抱着白鸿雁回到房间,将他放在床上,为其拖鞋盖被,守在身边照料。

渐渐地,夜色已深。白鸿雁一阵清醒,一阵迷糊,似感觉眼前有人,又不知此人是谁。昏迷中只见一对柔情似水的眼睛凑到自己脸前,又是关切,又是怜惜。

他喃喃道:“金兄,你怎么生得像个小娘子?”

小月听了,眉头一皱,又恼又急,哼道:“没出息!这小娘子把你迷得五迷三道了。”她不禁摇头自语:“我修炼千年,媚术天下无双,哪个男子见了我,不被我勾走神识魂魄,唯有你”

白鸿雁凝视着她眼睛,哀声道:“金兄,你要去哪里?你别走好吗?”

小月叹道:“真人,你是天上神仙,不该沉沦红尘幻梦中,再说,这小娘子与你无缘,她已被金家两个公子看上,那金家财大气粗,她不会再理你这穷酸书生了,你醒醒吧。”

白鸿雁拉着她手,痴痴地道:“金兄,你今日扮成道士意欲何为?那姻缘卦又是何意?可是玩笑话?我总是猜不出你在想什么”

小月摇了摇头,从怀中拿出忘情离恨水,幽幽叹了口气,道:“上仙说的没错,在红尘耽搁久了,六尘便会充塞六根。若是不幸中了情欲之毒、相思之苦,痴心妄想,缠绵不尽,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所以,此事务必快刀斩乱麻。”

她心中纵有万般不舍,也不敢再耽搁片刻,当即抱起白鸿雁,便欲将忘情离恨水灌入他口中。

突然间白鸿雁神志清明了一些,惊见小月,脑中天旋地转,喃喃道:“小月妹子为兄知你失去亲人,心中孤苦,但人间孤儿不孤,若你喜欢,白家就是你的家,为兄愿意照顾你一辈子”

小月心中一软,不禁柔肠百转,轻声道:“傻小子,我骗你的,狐狸精最爱骗人了,但我想告诉你一句真心话,小月喜欢你小月舍不得你”

天色更加黑了,白鸿雁不觉朦胧入梦。小月抚摸着他的脸,只想和他再多待些日子,将手中的忘情离恨水又放回怀中,伏在边上,心中千回百转,也昏昏睡去了。

次日醒来,白鸿雁睁开眼来,见自己安躺在家中,不禁大惊,骇想:“我是怎么回来了?”他只记得与“金兄弟”相别于桥东,之后发生的一切,却恍如梦境。再一细想,顿觉头疼欲裂,脑中一片空白。

转头一看,却见小月笑盈盈站在他面前,手端一个脸盆,微笑道:“公子,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晚,快来梳洗。”

白鸿雁霎时间惊疑交集,便道:“昨日,我是怎么回来的?”

小月淡淡一笑,道:“公子睡糊涂了吧,昨日,咱们是一同从平康街回来的。”

白鸿雁暗暗大奇,恍如隔世,他梳洗一番,吃了早饭,便在房中读书写字。然而他神思恍惚,总觉好似白日见鬼了。不经意发现书桌上放着一封书信,打开一看,正是那宋府管家给他的聘书。

他“哎呀”一声,心想这些日子心思凌乱,竟将答应宋府教书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不觉已至次月初一。

这日黎明之际,白鸿雁早早就醒了,他整理一番衣冠,挑拣了几本书卷,走近小月的房舍一瞧,见她尚在熟睡,便没叫醒她,独自出府了。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桥西。放眼望去,这里皆是一片红墙绿瓦、色彩斑斓的大宅院。

一路走,一路打听,迎面便是一座气势宏伟的府邸,见朱红的大门之前左右旗杆高耸,两头威武狰狞的玉石麒麟盘坐门旁,一排白玉阶石直通到里面,华贵气派之极。

大门正中写着“宋府”两个金字。他整了一下衣冠,正欲敲门,只见侧门走出来一个衣着华丽的老者,仔细一瞧,正是宋府管家。

那管家见到白鸿雁,连忙作揖笑迎道:“白先生来了!快请快请!我家小姐早已恭候多时,直盼着立即见到先生。”

白鸿雁回了个礼,暗暗奇怪,心道此时天尚蒙蒙亮,这位小姐便等不及了,倒真好学,便随着管家步入了府内。

第十八章 惊鸿一瞥(三)

进入宋府大院,但见这里的亭台楼阁不仅宽阔,而且还很华丽,殿的四角高高翘起,包裹着铂金。东西两角门,皆是婆子、小厮、丫鬟进进出出,人丁众多。

穿过三间大门,步入上堂,环顾四周,见地铺白玉,内嵌金珠,房梁上雕刻着象征富贵吉祥的牡丹、芙蓉等花朵,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百鸟朝凤图。房顶上悬着一颗夜明珠,熠熠生光,真可谓金碧辉煌。

如此穷工极丽,白鸿雁倒是头一次见。白府与宋府虽然规格相近,但比之白府的风雅之气,这宋府却是富丽堂皇,令他眼花缭乱。他想:“这宋府真是奢华之极!”他不由得想到桥东百姓房屋的贫困景象,微微叹了口气。

正自出神,管家忽然回头道:“白先生,请随我来。”白鸿雁随管家出上堂,转过插屏,又是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进了垂花门,管家忽然回身一行礼,笑道:“白先生请,我家小姐正在后院等着您呢!”说完,竟自退了出去。

白鸿雁一愣,忙道:“老先生,你去哪里?”

只见门前列坐着十来个穿红戴绿的丫鬟。众丫鬟见到白鸿雁,一齐笑迎了上来,三四人打起帘笼,向白鸿雁行礼,其余的人争着接过他抱着的书卷,并领着他接着往里面走。

白鸿雁被众丫鬟簇拥着,走穿堂,过石桥,穿花度柳。他见这些丫鬟们皆是一脸嬉笑的打量着自己,一面走,一面说着悄悄话。他感到极不自在,擦着一头汗,心想:“这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娇生惯养,被这么多人伺候着,其性必定骄纵,也不知日后好不好相处?”

想着,又行了百步之余,忽听丫鬟们传话:“小姐!小姐!白先生来了!白先生来了!”白鸿雁再一抬头,众丫鬟已悄悄退去了。再看向四周时,眼前是一个池塘,只见水上铺满花瓣,其水清澈见底,一条条鲤鱼争先恐后的跃上水面。池边两行垂柳,杂着桃花,春风拂面,却无一丝尘土。

池塘后面,是一个二层木制小楼,楼下前后左右种满了水仙,里面纸窗木榻,所见之处,不过板床木凳,床边竹几上摆放着一张瑶琴,一柄宝剑,与前堂相比,这里的富贵气像一洗皆尽,别有一番清幽绝俗的意境。

白鸿雁只道住在这里的人,定是宋府的花匠园丁。四下空无一人,他不禁奇怪,那些丫鬟将他带到这里,怎么都走了?那位大小姐,究竟在哪里?

忽听身后有人轻轻一笑,白鸿雁转过头来,池塘里正巧一只鲤鱼跃起,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砰”的一声,又落入水中,水花四溅,清风一拂,吹得漫天花瓣翩翩起舞。

蓦然间,只见池塘对岸,一个女子笑盈盈的看着白鸿雁,长发披肩,肤光似雪,头戴荔枝金簪,身穿绣着水纹花样的红色缎裙,红白相映,更显得灿若云霞。

那少女对白鸿雁挥了挥手,笑道:“书呆子,不不,白先生,我在此已恭候多时了,正等着先生为小女授业解惑呢。”

白鸿雁一呆,心想:“她就是宋府大小姐!”连忙走上前,再定神一看,不禁天旋地转。他见这少女的眉目口鼻竟然和“金兄弟”一模一样,呆呆地道:“你……你…”只说了两个“你”字,再也接不下去了。转念一想:“不对啊!宋大小姐怎么姓金?”

白鸿雁见这少女仙姿佚貌,霞姿月韵,娇美动人,清丽脱俗。他如痴似梦,此情此景,此等美人,不由得联想起李太白的诗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少女嫣然一笑,道:“我是你的金兄弟啊。”只见她衣襟在风中轻轻飘动,深深行了个礼,笑道:“见过白先生,小女子姓宋名红月,这厢有礼了!”

白鸿雁一颗心通通的跳,只消再看上一眼,便恍若到了极乐仙境。他神魂颠倒,缓缓退开几步。

宋红月秀眉微颦,道:“怎么?不认识我啦?”

白鸿雁痴痴地道:“金兄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宋红月笑道:“我做你的师父,这次轮到你来给我当先生,咱俩扯平了。来来来,让为师最后为你打开通天灵宝,快快闭上眼!”

白鸿雁听她说话的声音语调,不正是“金兄弟”吗?他竟不自觉闭上了眼,只觉有个温润的小手指在他眉心触了一下。再睁开眼来,却见宋红月捂嘴咯咯笑了起来。

白鸿雁伸手触向眉心,又是一抹红色胭脂粉。白鸿雁望见她一双盈盈秋水的眸子,这个与自己一年来称兄道弟的顽劣少年,怎么忽然变成了宋府大小姐?四目相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二人无语,往昔时光依稀浮现眼前,笑容在脸上轻轻荡漾。

蓦地里,白鸿雁想到“金兄”临走时说的话:“我为你卜的这一卦,是个姻缘卦。下月初一,便能应验。望兄弟好好珍惜!”一瞬之间,他心中一阵荡漾,已明了女儿家的心意。

白鸿雁闭眼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波澜的心潮,当即回了个礼,道:“大小姐,往后我该怎么称呼你。”

宋红月想了一想,道:“我叫你白先生,你叫我大小姐,咱们之间就生分了,这样不好。嗯往后,我便叫你雁郎吧。你呢你叫我月娘罢。”

白鸿雁心神渐定,摇头笑道:“你说你姓金名悟空,我竟信以为真了。你叫我书呆子,倒没冤枉我,看来书读多了,却是不通人情世故。以后不能再叫你金兄弟了。”

宋红月笑道:“我家对面,确实有个金大小姐,很是讨厌。我扮成乞丐,称自己姓金,就想败坏她名声。哪曾想竟遇到了你。对了雁郎,今日你要教我什么?我除了识得几个字,会几首李太白的诗,也没读过什么书。要不,咱们还是一起练剑吧!”

白鸿雁红着脸,正色道:“我既然应了教书这事,就得好好教你。我带了一本《大学》,是论述儒家修身治国平天下思想的文章,原是《小戴礼记》第四十二篇,相传为曾子所作,实为秦汉时儒家作品,经北宋程颢、程颐竭力尊崇,南宋朱熹又作《大学章句》,最终和《中庸》、《论语》、《孟子》并称四书。”

宋红月听了,好没兴致,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脸色一变,凝重地道:“我必须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情!关乎你的好妹妹,小月!”

第十九章 惶惶不安(一)

白鸿雁微微一怔,问道:“小月妹子怎么了?”他心道“金兄弟”见到小月后,为何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

宋红月沉吟了半晌,仔细的端详着白鸿雁的脸,见他满面通红,神态清朗,惶惑自语:“看你脸色倒不像中邪”想着,不禁紧锁眉头,又道:“万不可掉以轻心,或许她另有所图。”

白鸿雁只道她又在胡言乱语,心平气和地道:“月娘,那日你扮成道士说我中邪了,我不是已和你说了吗?小月妹子家遭突变,露宿街头,我在桥头遇到她,只想给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安身处。”说到这里,他仰头叹了口气,道:“读了这些圣贤书又有何用?哎!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我真没用!无法为小月妹子伸张正义,将那些强盗绳之以法!”想着,只觉胸口郁气难舒。

宋红月见他一副自怨自责之色,心中怜惜,也不知怎么安慰他,柔声道:“雁郎,切莫这般想。常言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可常言又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凡事不可一概而论。红月虽然读书不多,但懂得读圣贤书是为了明事理,明了事理的人,自是不同于那些浑浑噩噩、醉生梦死之人。我家来来往往的人多,皆以为自己是龙是凤,依我看来,不过是些阿时趋俗之辈。而雁郎你不同,你是圣人门生,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你要行的是大道,只是眼下未经世故罢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他日金榜高中时,必能一展胸中之抱负!”

白鸿雁听了,知她是在宽慰自己,好生感动,痴痴地道:“月娘你真好”然而,他抬头一看,却见宋红月神色惶惑不安,甚是不解,笑道:“我那豪情万丈的金兄弟哪里去了?”

宋红月霎时间神思恍惚,浑然没听见,忽然凝视住白鸿雁,道:“雁郎,你相信这世上有妖精吗?”

白鸿雁一愣,不明所以,摇头微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飞天真人还是要多读些治世之书,那些玄幻鬼神之事,说说罢了,万不可走火入魔。”

但见宋红月浑身一颤,正正经经的道:“我怕的是雁郎你走火入魔若是我亲眼所见呢?我我看见那天咱们在桥东分别我看见我看见”

白鸿雁听她语气疑惑、焦虑、惶恐,似乎话里有话,便道:“你看见了什么?咱们不是一直无话不谈吗?怎么今日说话像个扭扭捏捏的小娘子了?”说到这里,顿觉好笑,眼前这位宋大小姐,本来就是女子。他呆呆地看向宋红月那张美若天仙、艳似彩霞的脸,不自禁的心摇神驰,意酣魂醉,痴想:“她是女儿家,往后和她说话,万不可再似从前那般无所顾忌了。”

宋红月迟疑了半晌,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看见你家的小月妹子是个妖精!”

此言一出,白鸿雁如雷霆一惊,一想到小月那瘦小柔弱的身影,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月娘,小月妹子十分可怜,在这世上已经无依无靠,你不要再诋毁她了!”他的语气激动又诚恳,脸上却已现怒色。

宋红月正色道:“是我亲眼所见!那晚,我在你家房上看见她眼冒血光!还有,那日我们在桥东分别后,我看见她如疾风一般出现在你面前,口中露出两根獠牙,对你吹了口气,便将你迷倒,再一眨眼,你们都不见了!那日的事你可有印象?只是”她眉头一皱,疑惑地道:“她好似并无加害你之意她到底想做什么?”

那日小月来到白府,遇到女扮男装的宋红月,于是她巧施妙计,一哭二闹三寻死,令得白鸿雁心生恻隐之心,认了她做妹妹。小月最后说的那些话,宋红月听得出来,她愿做雁郎的陪房丫鬟。而雁郎对此不置可否,宋红月当时心中是一阵气恼一阵伤心,恨不得转身便走,从此不再理白鸿雁了。

可当宋红月回到家中冷静下来,不禁感觉这小月似有蓄谋,她素知雁郎心思纯良,不禁为其担忧。如此思讨几日,竟是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他。再者,她心中也好奇,很想看看雁郎和小月是否清白,便于深夜悄悄潜入了白府。

那夜,宋红月跃上白府房上,正见雁郎在后园独自叹气,她屏气敛息、默不作声,直到雁郎回房歇息,才看清他和小月是分房而睡的,并未越礼。她心中一喜,正欲跳下去找雁郎,谁知突然看见小月飞身冲向后园,其双眼射出两道血色光芒。那场面,直吓得她浑身发颤,一声不敢吭。

那夜之后,宋红月深怕小月欲加害雁郎,便一直暗中监视她。那日,宋红月看见小月和雁郎一起去了平康街,于是悄悄跟随其后。谁知,她看见了常为宋府作画的画师黄先生。只见黄先生竟将自己的画像展示给金家两个公子看,意欲乱点鸳鸯。她又气又急,听这黄先生和小月话语之间,似感觉二人认识,也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宋红月一气之下,扮成道士,将雁郎引向桥东,并警告之。哪曾想,她与雁郎分别时,惊见小月赫然出现在雁郎面前,其诡异的妖精模样,她是瞧得清清楚楚。

眼下,白鸿雁陷入了迷惑之中,他心中却有一个谜团,那日桥东与宋红月分别后,便如朦胧一梦,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的,直到此时此刻也是毫无印象。

宋红月看他茫然无知,舒了一口气,说道:“我本来奇怪,现在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想这妖精有迷惑人的法术,要不,要不咱们找个懂得驱鬼降妖的道人吧。”

白鸿雁眉头一皱,还是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小月妹子不会是妖精的!一定是你看错了!”

宋红月见他一脸执拗之色,惶急道:“雁郎,你一定要相信我!在这世上,你和爹爹都是我最关心的人。我怕她害你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

白鸿雁听她说得情真意切,已然将女儿家的心意倾诉了出来,不觉感激、爱惜之情涌上心头,说道:“月娘,我知你担心我,可我不是好好的吗?小月妹子待我很好,我也当她做亲妹妹一般,你不要多想了。”

宋红月微微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然而,她口中虽然这么说,心中仍是惶惶不安。她心念一动,便道:“雁郎,要不让你的小月妹子来我家中住些日子吧,我定会替你好好款待她。”

第二十章 惶惶不安(二)

白鸿雁听了,心下犹豫,只怕月娘会故意刁难小月,又不好冒然拒绝,便道:“待我回去问问她。”他顿了一顿,心想月娘虽是自己的知己好友,但他此次前来教书授业,既然应了宋府,便要尽到本分。于是,他正正经经的道:“月娘,咱们开始授课吧。”

宋红月噘着嘴,嘻嘻一笑:“白先生,我一听那些老夫子的大道之言,便头疼。你能来陪我已是很好很好了!我想着,每日你便在我家安安心心用功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若是渴了饿了,我让嬷嬷备些茶点来,若是累了,咱们便一起练剑,直到雁郎赴京赶考,好不好?”

白鸿雁一怔,连连摆手道:“那怎么行?你不读书,我不好向那位老先生交代。”

宋红月摇头微笑道:“你说的老先生可是胡管家?他听我的,是我让他请你来的。”

白鸿雁眉头一皱,又道:“我也不好向你爹爹交代。”

宋红月听了,咯咯笑了起来。

白鸿雁瞧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过了半晌,宋红月才道:“爹爹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怎会管我读书写字?爹爹从小就顺着我,我想骑马,他便教我骑马射箭,我想习武,他便将这方圆十里的武师都请来了。他和我说,不求你像大家闺秀那般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求你能懂点规矩像个女儿家,为父就谢天谢地了。我家上下,唯有胡管家还有些学问,所以,我便让他修书一封,把你请来了。我想着等你来家里,我便向你坦白我是女子。”

白鸿雁呆呆的听着,想起宋府管家和他说的那番话,豁然明了。他与月娘相识以来,多次向其提及家中琐事。其父被罢官后郁郁而病,为父配药,花钱如流水,常常捉襟见肘。无奈他即不事生产,又不懂得营商,百无一用是书生,唯有到市集上替人抄书写字,赚点铜钱贴补家用。哪曾想,刚赚了几吊铜钱,还没带到家中,就在平康街被人偷了。

那些日子,他只道“金兄弟”是个游荡江湖的少年,便无所顾忌将一肚子苦水向其倾诉。此时想来,原来月娘知他窘迫,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名义请他教书,实则为了一解他生活之困,好让他安安心心用功读书,以备他日赴京赶考。月娘这一番心思,无不在为其着想,真可谓用心良苦。

宋红月本以为白鸿雁会欢喜不已,心里正美滋滋的盘算着往后甜美的日子,羞答答的抬头一看,却见白鸿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显得极为凝重。

白鸿雁霎时间百感交集,一时感动、爱恋,一时又自怜、自怨,心中想着:“那时他是游荡江湖的金兄弟,自是无话不谈,不分你我,我总还想着帮衬他一下。眼下她变成了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了,我可不能不通人情世故。”

他怔怔的望着月娘,越看越痴迷,心中一阵激荡,再看一眼,便要深陷其中。他一咬牙一闭眼,当即向宋红月深深作了一揖,道:“月娘,你对在下的恩情,无以为报!只是无功不受禄,如果你不上学,那我便不能在贵府待下去了。我我不过是个落魄书生,受不起这些”说着,抱起书卷,转身便要离去。

宋红月听他语气变得生分起来,眼圈渐红,更是不解,急道:“你你这书呆子我一心一意的替你想,你怎么反而不领情?说走就走?”

白鸿雁听了,呆立不动,低声道:“若你闷得慌,想和我说说话,那便来我家我还会像过去一样,好好招待金兄弟。”

他不禁抬头一看,却见宋红月眼眶中慢慢泪水充盈,泣声道:“我自小就没了娘,爹爹常常不在家,大娘老是欺负我,那些嬷嬷丫鬟只当我是小姐,谁也不当我是朋友,只有你只有你当我是朋友,真心对我好”说着几颗泪水流了下来。

白鸿雁见她哭了,心中一谎,急忙上前替她要擦拭泪水。他叹了口气,这才恍然明了,为何月娘从来不提及自己的亲娘。他柔声道:“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为何不早和我说?”

宋红月问道:“雁郎,你还走吗?”

白鸿雁摇摇头,道:“我不走,不过,你还是要上学的。不然,我可无地自容了。”

宋红月喜笑颜开,微微靠向他身上,喃声道:“你要是不喜欢这里,那我陪你一起去市集摆摊卖字吧。”

白鸿雁登时心神俱醉,柔声道:“你这大小姐真是顽劣,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市集风吹日晒呢?”

宋红月微微一笑,道:“好吧好吧。”她领着白鸿雁,走进了二层木制小楼,但见宣纸笔墨,皆已具备。她道:“这屋子是我习武练剑的地方,我命他们谁也不许靠近,所以清净的很,你便在这里授课吧。”说着,她向白鸿雁深深行了个礼,笑道:“学生拜见先生,今日先生想讲些什么?”

白鸿雁拿起书卷,诵念道:“《大学》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宋红月跟着他念了一遍,问道:“什么意思?”

白鸿雁道:“这段论述将天下、朝廷、家族和个人连为一体,奠定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和行为准则。自古以来,无论社会变迁沧海桑田,世人皆知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都遵循敬天法祖重社稷的古训”

宋红月听了,说道:“雁郎,我一个女子,还是学些诗词歌赋吧。”

白鸿雁想了一想,便道:“也好。”他又拿出一本《诗经》,朗声道:“《诗经》约成书于春秋中期,起初叫做《诗》,孔子曾多次提及此称,如《诗》三百,一言以蔽之《诗经》的内容分《风》、《雅》、《颂》三部分”

宋红月一面翻阅书卷,一面笑道:“诗经可是唱出来的?你唱一个《国风·周南·关雎》我听听。”

白鸿雁低声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可当他念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时,忽然满面通红,抬头一看,正见宋红月正望着他,眼睛一眨一眨地道:“雁郎,这句什么意思?”

便在这时,只听得门前传来一阵丫鬟的传话:“大小姐!大夫人来了!”

第二十一章 惶惶不安(三)

宋红月蓦地惊觉,惶惑道:“她来做什么?”忙向丫鬟们叫唤:“你们快去找我爹爹来!”她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安之色,再无法安心读书。

白鸿雁见她一听到“大夫人”三个字,便六神无主,不禁问道:“月娘,你好似不喜欢这个大夫人。她是谁?”

宋红月听他如此说,不禁眼眶一红,低声道:“大夫人是大娘。雁郎,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娘就死了。我听人悄悄传言,娘是被大娘逼死的。爹爹虽然爱惜我,可不知为何,他好似很怕大娘。在他心中,我和娘都不如大娘重要。”说着流下了两滴泪水。

白鸿雁见她落泪,一颗心仿佛都要化了,忙柔声安慰道:“天下哪有不爱惜自己儿女的父母你爹爹心中自是你最重要。”

宋红月摇头道:“大娘老是欺负我!她横看我不顺眼,竖看我不顺眼,总在爹爹面前说我坏话,爹爹却不敢说个不字。”

白鸿雁知她心里不痛快,有意要逗她开心,道:“你这大娘一定是嫉妒你娘生出这么美的女儿。无论如何,我心中你最重要。”

宋红月抿嘴一笑,道:“贫嘴!”

正说着,只听得门前有人高声道:“月娘,家里来了先生,怎也不告诉为娘一声,这不让人家说咱家不懂礼数吗?”

这日小月醒来,发现白鸿雁已出门,桌上留个张字条,写道:我去宋府教书,妹子自用早饭,莫等为兄。

小月看完,心中嘀咕:“白公子虽然知书达理,但是为人耿直,不善察言观色、奉承讨好,他去了宋府,那大小姐会不会欺负他?”转念又想:“他会不会去找那个小娘子?”想到这里,一刻也待不住了。她简单吃了一口饭,便急匆匆奔出了白府。刚走出大门,但见前方一个白胡子小老头远远而来,见到小月,便是一阵小碎步,笑脸迎了上来。

此人正是黄先生。

小月见到黄先生,行了个礼,笑道:“黄先生,那日匆匆一别,小女还没来得及与你好好叙上一叙。”

只听黄先生笑道:“姐姐这是要去哪里?那日一别,小弟走得匆忙了些,若有失礼之处,还望白姐姐多多包涵。”他顿了一顿,又道:“不知小弟办的差事,姐姐可满意否?”

小月见他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脸上似笑非笑,转瞬明白了,黄先生是向她讨赏呢。

她心中想着:“果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尚不知此事办没办成,他倒急着要赏钱了。他想讨个什么赏呢?若他向我要狐狸仙丹,可不能给他。不如打草搂兔子,再给他出一道题,打听打听那宋府的消息,待我去了也好有个应对。况且,那画中小娘子究竟是何许人也,他还没说清楚呢。”

小月故作沮丧之色,微微叹了口气,道:“哎!我正为难呢,白公子为了贴补家用,去给别人家当教书先生了。黄先生神通广大,对此地了如指掌,知道的故事又多,我还想再多听几段。”

黄先生听了,心想这个千年九尾白狐确实狡猾无比,一点亏都不吃,找她要点好处可真难!

这时一缕朝阳斜射在小月脸上,只见她脸上泛红,娇媚无限,甚是迷人。四下行人,无不直勾勾的回头看她,眼光中尽是爱慕之情。

小月不动声色,嘴角微微一动,似乎要笑,却又忍住,心里美滋滋的。

黄先生眼中一转,便笑道:“小弟再说一个故事,话说古时有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大王,烧烽火戏弄诸侯,不过为求一个绝代佳人之一笑。可见一笑之难得,我听了这故事,本以为这大王是个荒唐的昏君,哪有为了博得美人一笑,送掉大好江山的?今日见到姐姐的花容月貌,我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那大王若是见了白姐姐,莫说烽火戏诸侯,便是烽火戏自己,也是值得的。”

小月听了,知他巧言夸赞自己是美人,脸上虽然绷着,心里却已乐开了花,再也忍耐不住,噗嗤一声,终于笑了出来。

此时这么一笑,二人之间那讨价还价的隔阂登时去了大半。

小月说道:“黄先生,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不妨直说。”

黄先生笑道:“姐姐这么说可生分了。小弟向来仰慕白姐姐,能为姐姐办些事,不胜荣幸。”他顿了一下,又道:“世上皆知美人一笑难得,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可姐姐便要位列仙班,前往离恨天上,往后,若再想见上姐姐一面,求得姐姐的嫣然一笑,可难如登天喽依我的道行,少说还得修上几百年……再说,我即便熬了千年,稍有不慎,被那天劫雷使劈中了,可就烟消云散了我哪有姐姐这么好的福气,遇到了神仙。”

他话未说完,小月却听明白了,黄先生定是听那灰仙说了,也想结识上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生在世,名师指路,贵人相助,若只靠埋头苦练,难有出头之日。想来,自己结识上仙这等意料不到之奇缘,黄先生羡慕得很。

小月一本正经的道:“不瞒黄先生,我和上仙约定,帮他在人间寻找太上真人的转世,于中秋佳节后山会和。上仙说了,我若办妥此事,便助我突破人间桎梏,若办砸了,非但我上不了天,还会遭受惩罚,或折我修行,亦或将我打回原形。哎!我也是自身难保啊!”

黄先生微微一愕,道:“上仙也太不讲理了。”

小月点点头,说道:“眼下真人不过十五岁,若不幸掉入情欲苦海,可难办了!”

黄先生听了,知此事非同小可,便道:“小弟不仅会说个故事,还会些作画手艺。因此常年出没宋府当画师,对大小姐很了解。姐姐有所不知,大小姐生下来时竟然不会哭,指天指地哈哈大笑,吓得宋府上下还以为生下个妖怪。她与白公子相识后,其性又变得痴痴傻傻。他们二人看似情同手足,实则郎情妾意,白公子清明如水,大小姐真烈如火,倒真是天作之合。我的法术对她毫无作用,才想出用大小姐的画像引诱金家两公子的法子。”

哪知他再抬头一瞧,却见小月登时脸色大变,睁大了眼睛大叫:“你说那画中小娘子是宋府大小姐?”刹那间,白光乍现,小月身影一闪,便不见了。

第二十二章 宋家有女(一)

不一会儿,小月来至宋府门前。她四下张望一番,见没有人,正欲翻墙入内,猛听得不远处马蹄声响,势若雷鸣,回头一望,只见一片旌旗随风摆动,一彪人马远远而来,这些旗子上皆写着三个大字:“一顺风”。

小月连忙侧身躲在大门前的麒麟像后,屏声默默注视。这伙马队约莫有三四十人左右,手持铁弓,身背大刀,皆是满脸横肉,目露凶光,说起话来粗声粗气。

小月一见到这伙人,不禁摇头一笑,这些人便是后山的马帮强盗,她自是再熟悉不过。只是这伙强盗竟敢大摇大摆进了城,倒令她大为意外。

只见为首的那人五十多岁年纪,相貌堂堂,颇有长者之风,却不似这些马匪那般粗鲁。他行至门前,忽然翻身下马,小月仔细一瞧,但见他目光如电,举止潇洒,挥臂生风,步伐稳健,一看便知其身怀武艺。

这人回身朗声道:“弟兄们辛苦了!进了城还是老规矩,若是让俺发现哪个厮敢在城里欺男霸女、作奸犯科,扰到了街坊巷里,必当家法处置,绝不姑息!”

那些马匪听了,脸上虽然不悦,却无人敢拂逆,只是低声嘟囔:“得令了,大当家的。”

门前走出来几个小厮,连忙帮他牵马。小月瞧那人的气派,便知是这宋府的老爷。另有几个小厮,手中端着一大盘银锭。只听得宋府老爷说了声“给弟兄们分了”,众人便是一阵欢呼。这些人拿了银锭,渐渐的散去了。

宋府老爷在门前掸了掸衣上尘土,几个丫鬟连忙迎了上去,帮其整理衣冠。宋府老爷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个绣着大雁的纸风筝,笑着说:“俺给红月捎来的玩意儿,你们给小姐送去吧。对了,那位白先生可来了否?小姐可听先生话?”

一个丫鬟笑着回应:“老爷,小姐正在用功读书呢。”

宋府老爷听了,登时喜笑颜开,道:“听人说,白家一门乃是翰墨诗书之族,是有真才实学的,不似那些假秀才,就会骗俺的银子。你们可要好生招待,切莫让白先生说俺们家不懂礼数。那白先生何等尊荣,俺倒真想瞧瞧。”

丫鬟笑道:“那白先生可年轻了,不是老头儿。”

宋府老爷问道:“这白先生多大年岁?”

丫鬟道:“看着像和小姐同岁。”

宋府老爷惊道:“这么年轻!”

正在这时,只见府内另一个丫鬟匆匆而来,道:“老爷,小姐让您赶紧去一趟。”

宋府老爷问道:“何事慌张?”

丫鬟气喘吁吁地道:“大夫人带着金家小姐去了小姐那里。”

宋府老爷听了,眉头一皱,嘴里嘟囔一句:“她把金家的人招来作甚?”说着,快步走入了府中。

小月在旁瞧着,心念一动,突然身影一闪,便已来到一个丫鬟身后,对其后颈吹了口气。那丫鬟只觉后身一凉,眼皮一翻,当即晕倒在地。小月将她拖到一边,换上她的衣服,随着众人悄悄进入了宋府。

此时此刻,白鸿雁与宋红月正于小楼说话,却见一个年约五十岁的华贵妇人走了进来。这妇人一张大脸盘,脸平鼻宽,面无表情。她瞥了一眼宋红月,转头看见白鸿雁,微微一惊讶,心里惊想:“这么年轻!”不禁上下打量其一番。

宋红月见这妇人来了,肃然起身,行礼道:“见过大娘。”

白鸿雁连忙跟着行礼,说道:“晚辈见过大夫人。”他听宋红月称这人大娘,便知此人是宋府的大夫人。

大夫人微微一笑,道:“白先生可是进士出身?”

白鸿雁听了,一时不知如何答复。

得“进士”称号,需赴京参加殿试,由当今圣上亲自策问,以定甲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二甲赐“进士出身”,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一名称状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称探花。天下学子,唯有会试录取为贡士,才有资格参加殿试。

白鸿雁年未弱冠,但已应试中举,是此地人人称赞的美才,正准备来年开春再赴京参加会试。

按理说,举人登科即可授官,然各地官员任职,皆需荐举之人,其中人事又尽是权钱交易。白家不善此道,家中又缺银两,所以白鸿雁只得了一个举人空称号。不过即便如此,他为人家小姐做教书先生,亦是绰绰有余。这大夫人问他可是进士出身,却未免小题大做了。

他答道:“不瞒大夫人,晚辈只参加了乡试。”

只听得一个女子笑道:“一个穷秀才罢了。”

白鸿雁和宋红月听闻此言,皆是一惊讶,只见大夫人身后,蹿出来一个女子。这女子与宋红月年若相当,长着一张鹅蛋脸,容貌秀美,身材俊俏,貂裘宝带,美服华冠。

宋红月一见此人,双眉竖起,哼了一声,高声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真不假!白先生少年登科,文章丰采,倾动一时,是去年乡试第一名解元,正榜举人。白府老爷乃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前科探花,官拜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他日白先生赴京赶考,必会名列三甲,名满天下!”

大夫人听了,脸一沉,厉声道:“月娘!你怎能和金家妹妹这么说话?孔夫子说糊涂话,你怎么也糊涂了?这不是连大娘和你自己也骂了吗?”

宋红月低下头,默不吭声,胸口却是怒气难当。她自是知道,这女子便是她家对面的金家大小姐。只是令她百思不解的是,大娘为何要与金家小姐走得这么近?

金大小姐嘿嘿一笑,向宋红月行了个礼,笑道:“见过宋姐姐,妹妹说的玩笑话,姐姐莫生气。”她斜眼看着白鸿雁,道:“这便是鼎鼎大名的白府公子?”

白鸿雁听出来这金大小姐话里似有轻蔑之意,他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向其行了个礼,却没回话。

金大小姐不住地打量着白鸿雁,见其一身粗布白衣,头束青色纶巾,不禁哼笑一声,说道:“杨姑姑,这年头尽是些骗吃骗喝的人,也不知有没有真才实学。”

白鸿雁听了,知她话里意指自己,当即向大夫人行礼道:“在下年幼,才疏学浅,承蒙贵府抬举,若您信得过我,必将倾其所学教授大小姐,若是您觉得我不适合,亦可另请高明。”

只听宋红月气得大叫:“雁郎!咱们走!”说着,拉起白鸿雁的手,便欲离去。

大夫人一怔,不禁看向二人,惊觉宋红月好似和这个书生关系很不一般,心念一转,连忙笑脸道:“先生误会了,我没有质疑先生的学问。小孩子胡闹话,切莫往心里去。”

便在这时,只听得外边丫鬟传话:“大夫人,小姐,老爷来了。”

第二十三章 宋家有女(二)

说话之间,只见宋府老爷带着几个丫鬟风风火火进了木楼。宋红月见到爹爹来了,怒容尽消,急忙迎了上去,道:“爹爹,您可回来了。”话语间似有委屈之意,她横了一眼金大小姐,又看了看大夫人,便不再说话了。

宋老爷微微一怔,目视一番,先是看见白鸿雁,转头看见了金家小姐,最后,目光落在了大夫人的脸上,他顿了一顿,哈哈大笑:“夫人,贵客光临,也不告之俺一声,快快上茶!”

只见金大小姐上前行了个礼,微笑道:“见过宋伯伯!”

宋老爷微笑着点点头,道:“大小姐,令尊近来身体可好?”

金大小姐微笑道:“托宋伯伯的福,家父一切安好。”

白鸿雁听月娘喊这人爹爹,便知他是宋府老爷。他见此人相貌堂堂,举止潇洒,中气十足,尽显豪迈之色,气质倒与月娘有几分相似。他当即上前一步,深作一揖,道:“晚辈白鸿雁,拜见宋府老爷。”

宋老爷忙扶起白鸿雁,仔细端详其一番,问道:“您就是白先生?”

白鸿雁点点头:“正是在下。”

宋老爷拍了拍他笑道:“白先生如此年轻,真是一表人才啊!小女平日疏于管教,不守规矩,若惹到先生生气,还望先生包涵。”

白鸿雁脸一红,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

宋老爷道:“我这女儿虽然顽皮,但不是不明事理。是她和我说,白府一门乃书香名门,本地大儒,非让我请先生来教他不可。不怕先生笑话,俺一介武夫,没读过什么书,但生平最敬佩有学问的人。”说着,他板起脸看向宋红月,道:“可向先生行了礼,白先生虽然年轻,但尊师重道的规矩可不能坏了!”

宋红月笑道:“我可是规规矩矩向白先生行了拜师大礼了的!”

宋老爷微笑道:“甚好甚好!”他不禁心中一喜,笑道:“也该有人好好管教管教红月了。为父不求你博学多才,只盼着你能习得一些女儿家的礼仪,不要到处乱跑,那便是很好了。”

宋红月拉着他爹手,撒娇地道:“爹爹,你瞎说什么呢?我就是喜欢习武,我要像爹爹一样,做一个朋友遍天下,武功盖世的大英雄。”转头笑吟吟地偷瞧了一眼白鸿雁。

宋老爷听女儿如此夸赞自己,不禁喜不自胜,哈哈大笑!

白鸿雁得知这一切都是红月暗中安排,心潮涌动,与她目光相触,心中一荡,讷讷地回道:“令爱令爱很好”

大夫人看了看宋红月,又瞥向白鸿雁,但见二人脸色绯红,目光中甚有爱慕之意。她不动声色,冲着老爷咳了一声,闷声道:“老爷别只顾着教导月娘,切莫怠慢了金家小姐了。”

宋老爷收住笑脸,袍袖一拂,回身道:“去把那西域运来的好茶和糕点拿上来,让金小姐和白先生尝尝鲜。”他身后一个丫鬟得令,忙道:“是,老爷。”说着,匆匆退了下去。

只听宋红月小声道:“爹爹,白先生正在和我讲解《四书》呢您这一大群人在这大呼小喝的,白先生可无法授课了”

宋老爷听了,已明女儿有意支开大娘和金家小姐,摆摆手道:“让白先生喝口茶再授课。”

只见大夫人忽然上前一步,横了一眼宋老爷,便向白鸿雁微笑道:“白先生才学渊博,肯来教导月娘,自是我府上荣幸。今日金小姐过来也是有家事要知会我和老爷,打扰先生授课了。”

白鸿雁愣了一下,他望了一眼宋红月,见她也是一脸茫然,不好再说什么,回礼道:“既然老爷和夫人有要事相商,在下先行回府,改日再来授课。”

宋老爷很是奇怪,白先生温文尔雅,红月又难得这么懂事,家中有何事非要现在商议?他见大夫人双眼怔怔的瞪视着白鸿雁,随后又看向宋红月,脸上神色古怪之极。

宋老爷正要问话,见宋夫人微笑着说:“白先生先别急着走,老爷已备了些茶水糕点,先生不如坐下用些。月娘既已拜师,先生也是月娘的长辈,今日这事与月娘有关,先生不妨一起听听。”

白鸿雁不知所以,低头道:“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

宋红月虽不知他们要议何事,但觉气氛怪异,她与金小姐素来不睦,自觉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但也只得静观其变。

只听金家小姐咯咯一笑,道:“宋伯伯,我正和杨姑姑说呢,姐姐亭亭玉立,风姿潇洒,还练了一身好武艺,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红颜更胜儿郎。在雾城,仰慕姐姐的男子可多了。宋伯伯不是外人,我便开门见山了。我那大哥虽未见过姐姐,但天缘巧合,那日在市集上偶然得见了姐姐的画像,竟如中了魔一样,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只求能亲眼见到宋姐姐的音容样貌,若有幸结识了姐姐,此生便无憾了。”

宋老爷听了,心念一转,已然明了。

近年来宋家和金家虽表面上和和气气,私下却是暗潮涌动。这宋老爷戎马一生,为了挣下一份家业,无所不用其极,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总自诩英雄好汉,生平最瞧不起那些仗势欺人之辈。他早知金家是靠宫中金公公撑腰,因而获得了食盐的运销特权,雄霸一方。连自家贩运私盐的生意,也得益于金家。

可宋老爷出身草莽,靠着与绿林好汉一路搏杀,打下来今日之光景,其打心眼里瞧不起金家。况且,近几年宋老爷不只垄断了盐道,茶道,粮道,还控制了此地漕运,可谓财大势大。宋红月如他的掌上明珠一般,莫说金家并不比他家有财势,便是他家徒四壁,送他个金山银山,也万不舍得把女儿许给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这些年抢田霸地,府邸越修越大,金宋两宅之间的墙院便要挨上了,两府的小厮也已多次发生纠葛。想来金家定是怕他当面拒绝,才派这小妮子过来试探一下。

他脸上挂着微笑,心中却怒道:“俺膝下无子,这份家业往后都要传给红月。金家竟敢惦记起俺的宝贝女儿?岂能便宜了他家?那小厮素来流连烟花柳巷,醉生梦死。若他敢放肆,便让他知道知道俺的手段!”想着,眼角向大夫人淡淡一扫,似怪她为何要将自己的掌上明珠,许给那个纨绔子弟。

白鸿雁听了金家小姐这番话,登时胸口闷塞,如坐针毡,转念心想:“月娘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自然会嫁给富贵人家的公子,我不过是个落魄书生,是我痴心妄想了。”

宋红月抬起头来,与白鸿雁目光相接。只见他眼光中又是含酸,又是失落,不由得热血逆涌,满腔委屈,恨恨的望向金家小姐,又望向了大夫人,最后,又恨想到那个画师黄先生,便欲发作。

这时,只见一个丫鬟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道:“老爷,大夫人,二位小姐,白先生,请用茶。”

宋老爷点点头,端起茶碗,忽笑道:“大小姐,先喝杯茶吧。”

突然间,白鸿雁神色一惊,目光落在了那个丫鬟身上。

第二十四章 原形毕露(一)

只见那丫鬟为众人一一斟好茶水,随即双手捧起一杯茶,送到白鸿雁面前,悄悄道:“白先生请喝茶。”

宋老爷和大夫人看了,微觉奇怪,均在想这丫鬟为何单独为白先生奉茶,好似意欲接近他。他们凝目瞧向这丫鬟,见她这身衣裳,便知是府里新来的丫鬟萍儿。二人心想,这萍儿十五六岁的年纪,难道她少女思春看上了白先生的风采?

宋老爷哼笑一声,不甚在意,微微瞥向了金家小姐。只见大夫人喝了口茶,便与金家小姐叙起话来,也没在意那丫鬟。

白鸿雁一见到这丫鬟,直感觉她眉宇间的神色,竟像极了小月,只是她穿着宋府丫鬟的衣服,便不敢辨认。此时一听声音,立即认了出来。他大吃一惊,不敢当众相认,悄悄地道:“小月妹子,你怎么在这里?”

这丫鬟正是小月,她随着宋老爷一同来到小楼,便在旁默不吭声的瞧着。她惊见到宋红月一身女儿装扮,又见到她与白鸿雁目光相接时,二人充满着柔情密意。此等儿女情愫,她这千年九尾白狐一眼便瞧出来了,尤其真人听说月娘要与他人定亲时,眼露痛楚之色。小月心中一阵慌乱,真人只怕已然坠入情欲苦海。

她对白鸿雁再有眷恋之意,也不敢耽搁了,其历经千年修炼,便要渡劫成仙,万不可功亏于溃。于是暗下狠心,在为众人斟上茶水时,将忘情离恨水偷偷倒入了一杯茶水中,此刻亲自为白鸿雁端上,只盼他立即喝下,便大功告成了。

只见小月嘻嘻一笑,闷声道:“公子,快把茶喝了吧。”

白鸿雁哪里还喝得下茶,心想这小月太顽皮了,竟然扮成了宋府的丫鬟,这要是被发现了,又该如何向宋老爷和大夫人说清楚?一时间心念急转,寻思:“我得想法子把小月带回府。”

刹那间,却见宋红月双目如电,直视住那丫鬟,突然站起身来,慢慢向她走去,闷闷地说道:“你转过身来。”

白鸿雁一惊,他知月娘认出了小月,深怕她会为难,急忙起身道:“妹子,我现在便向宋老爷告辞,你悄悄退下,咱们一起回府。”

小月心中大急,忽然直视住他,激动地道:“快喝下茶!这里的一切不值得你留恋!你的心上人已许配给了别人家的公子哥!你和她之间不会有结果!真人,你醒醒吧!喝下这杯茶,你就不伤心,不难过了!”

白鸿雁见她好似中邪着魔了似的,双眼直愣愣的瞪着自己,浑不在意周遭的一切。然而,当他听到小月说出“你的心上人已许配给了别人家的公子哥”时,不禁心口阵阵抽痛,忍不住闭眼深叹了口气,只是默默地道:“妹子,你也知道她是宋家小姐了我知道我知道是我痴心妄想”

小月不愿看他神伤,当即拿起茶杯,便欲强灌入白鸿雁口中。

忽听得身后一声喝令:“你转过身来!”

小月一阵惶急,随即镇定,微微一笑,她听出来身后喝令之人便是宋红月。她突然伸手捏住白鸿雁的下巴,便生生将这杯茶灌了下去。

白鸿雁顿觉被灌入了一口冰水,哪有半点茶的味道。接下来,他心神一阵飘飘然然,眼前朦朦胧胧,回头一望,见宋红月正关切的望着自己,在这顷刻之间,他心摇神驰,只是说了声,“月娘你真美”,便不省人事了。

小月长舒一口气,目光呆呆的望向小楼外的天上,神色漠然,心道:“真人要恢复仙身了!我亦要飞跃成仙了!”

宋红月大惊,她自是认出了小月,只道这妖精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扮成丫鬟闯入她家中图害雁郎。她见雁郎昏了过去,心中大急,大喝一声,突然飞身一跃,伸手便抓向白鸿雁。

此时此刻,宋老爷、大夫人和金家小姐正在叙话,忽见宋红月宛如发疯一般冲向一个丫鬟,各各惊诧,一时间全呆住了。

小月猛一回神,心道:“我答应上仙的事已办完,不用再顾忌什么了,便是让世人认出我是狐狸精又如何?”她立即将白鸿雁抱起,双目射出两道红光,身后赫然生出来九条洁白的狐狸尾巴,左右挥舞起来。

这一瞬之间,木楼里弥漫起一团浓郁的芳香,接着,众人皆是一阵眼花缭乱,意识模糊,什么都没瞧见,便全部昏睡过去了。

宋红月目眩心惊,大叫:“妖精!你现出原形了!你放下雁郎!”瞬息之间,她的一只手已然抓向了小月的后肩。

小月微一侧身,立即闪避,其身法如鬼如魅,如风如电,宋红月根本碰不到她半分。只见其身后的九条狐狸尾巴一阵狂舞,向四方散发出一团团的云雾。

宋红月回身一瞧,只见爹爹、大娘、金家小姐还有众多丫鬟,纷纷倒地不省人事了。她大惊失色,悲急交加,拿起桌上宝剑,纵身一跃,提剑便向小月刺去,口中大叫:“妖精!我和你拼了!”

小月微微惊异,她的九尾幻术,能迷倒世上所有的生灵,怎么宋小姐尚如此清醒?她很不耐烦,当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身便向宋红月吹去。

登时,小月脸色大变,暗暗叫奇,她见宋红月眉心之间灵光四溅,那光芒柔和,清澈,又像一汪清水,尽数将她散出的迷魂雾气化去。

只见宋红月手持宝剑,正迎面向她刺来。

小月心中一慌,当即左躲右闪,疾奔出小楼,双足一点,抱着白鸿雁直飞上了天,眨眼便不见了。

宋红月眼见妖精抓走雁郎,这惊惶瞬间,不禁想着:“今日才向雁郎坦白自己是女子,甜蜜的日子还没开始,雁郎就被这妖精抓走了。听人说,妖精最爱吸食人的精元。”想到这里,浑身打了个冷颤,便是一阵大伤心,忍不住“哇”的一声,嚎哭起来。

她哭了一阵,心中懊悔不已:“我和雁郎说小月是妖精,他却偏偏不信。我也万没想到,这妖精竟然追到我家来!”转念又想:“她若想加害雁郎,为何迟迟不动手?非要待到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呢?”

想到这里,方舒了一口气,自语:“雁郎没有死!她并不想害死雁郎!”她精神一振,拿起宝剑,当即奔出了宋府。

第二十五章 原形毕露(二)

宋红月一路狂奔,四下追寻小月的身影。从桥西跑到了桥东,穿街走巷,跑遍了大半个城也找不到小月的半点踪迹。

她一时惴惴不安,猜想着各种可能,脚下一绊,险些摔倒,心中骇想:“这妖精到底想做什么?她为何就是缠着雁郎不放?”忽然想起她变成妖精的模样,登时心中大骇:“啊!她是狐狸精!”

不知为何,她一想到小月看向雁郎的眼光时,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心头一酸:“雁郎怎么总是护着她?莫非他们早已暗生情愫?狐狸精带走他,是要与他长相厮守?”她放慢了脚步,对白鸿雁心生怨念,忍不住便要哭出来。转念一想,又颇为后悔,眼下雁郎被妖精抓走,自己却在这里胡思乱想。她提了一口气,加快脚步,奔向了白府。

来到白府门前,只见大门虚掩,她犹豫了下,没有敲门,悄悄跃上了墙,探头向里观望。

此时府内一片幽静,只有三两个婆子往来的身影。

宋红月悄悄来到白鸿雁的房舍门前,探头一望,见屋内空无一人。她心想:“这妖精若无意加害于雁郎,还是会把他送回家里的,我且在这里静静守候即可。”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天渐渐暗了,灯光掩映,半轮月亮挂上了天。然而,白鸿雁的房舍门前漆黑一片,并没有人回来。

宋红月慌了神,胸间翻江倒海,心想:“雁郎一向孝顺,家中尚有父母需要照料,即便被那妖精带走,也不会对父母不管不顾的。”她心中惶急,不自禁的来回踱步,衣衫不小心碰到了树丛,发出一阵“飒飒”声响。

忽听有人高呼:“是雁儿回来了吗?”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宋红月吓了一跳,急忙捂住嘴,屏气敛息,一声不吭,轻步往石后树丛藏躲。听这声音,她认出了是白鸿雁的母亲。

没一会儿,只见白鸿雁的父母提着灯笼,来到了白鸿雁房舍门前。

只听白老爷道:“天都黑了,雁儿怎么还没回府?那小月丫头怎么也不在?”

白母道:“老爷莫担心,我看得出来,那丫头钟情于咱们雁儿,他们年岁相当,那丫头生得花容月貌,对雁儿又照顾得无微不至,说不定他俩好上了。听说今日市集有灯会,或许雁儿正和她一起逛灯会呢。”

白老爷道:“我也不是老眼昏花,岂能看不出来。我迟迟不提他们的婚事,便是期盼雁儿早日考取个功名,再给人家姑娘一个名分。要说那丫头也真是可怜,无奈世道如此,哎!有些事我不好说,你这当娘的还是要多嘱咐几句。眼下雁儿应以学业为重,切莫沉沦于儿女情长当中。”

白母点点头,走进了房舍,忽听她“咦”的一声,说道:“这里有封书信,是宋府的”

白老爷问道:“哪个宋府?”

白母拆开了信封,看了一遍,脸上一阵迟疑,便道:“没什么雁儿抄写的字句罢了”

白老爷一把夺过书信,也看了一遍,登时双眉竖起,怒道:“雁儿竟然去给宋府做教书先生!”

白母连忙道:“老爷,我想雁儿也是想赚些银两,好为老爷配药。”

白老爷哼了一声,摆手道:“你好糊涂啊!我听了便要气死了,还喝什么药?雁儿去给哪家教书都好,为何偏偏去那宋府教书?你可知那宋辉是什么人?他是此地的山匪路霸!那小月丫头一家人好好经商,何以遭此厄劫?不正是被这些强盗杀害的吗?我若尚在朝中,必会亲自带兵剿灭这伙匪盗!雁儿给他家做教书先生,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白母温言道:“老爷,雁儿也是一片孝心啊!”

白老爷凛然道:“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雁儿这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再说,我这药不喝也罢,把银子省下来,虽不富裕,也够咱家衣食温饱。在大是大非上,咱们可不能糊涂啊!你忘了,那小月丫头是怎么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了?”

白母叹了口气,道:“老爷莫生气了,我会好好和雁儿说的。”

听了这几句话,宋红月一颗心登时沉了下来。

二人离去后,宋红月呆呆的站着,一阵伤心一阵委屈,白府老爷为何要污蔑自己的父亲?

她一时思潮起伏,心想:“为了今日和雁郎见面,我精心准备了这么久,本以为我和雁郎这段姻缘,必是欢欢喜喜的。谁知,先是大娘要把我许给金家,父亲却不置可否。接着,那个狐狸精闯入我家,把雁郎抓走了,而雁郎却对她爱护有加,不许我说一个不字。现在,连他父母也认定了小月是白府的儿媳了。”

她对雁郎一番真情意,处处为他着想,就落了个这么个结果?

一时间委屈、抑郁、不甘、伤心、气愤,百感交集,心中一阵热血翻涌,她极力忍着不出声,不知不觉,只觉脸上一片湿漉漉的,已是泪流满面了。

她曾听父亲说,自己生下来时指天指地哈哈大笑,一家人吓得还以为她是妖怪。在她印象中,自小到大,从来没有哭过,平日最瞧不起那些动不动哭鼻子的娇娘子,总道这花花世界这么有趣,为何要哭呢?

可今日因为雁郎,落泪了三次,连她自己都大为惊异。

如此,挨到了半夜三更,雁郎还是没有回府。

蓦地里,刮起一团阴风,一朵黑云遮住了月亮,四下一片漆黑。

忽听“嗖嗖嗖”几声响,一个灰溜溜的身影,宛如黑风鬼煞一般,蹿入了白府院内。

宋红月大惊,急忙俯下身,手中紧握宝剑,黑云渐渐散去,定睛一看,趁月色见这人一身灰袍,尖脸圆目,长着两撇八字胡,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黑口袋。

宋红月惊想:“这是贼!”

她暗暗挪步,便欲一跃而起,擒住此人。突然间,房顶上又跃下一人,低声笑道:“鼠弟,你来白府做什么?”

那灰袍人听了,苦笑道:“那千年老狐狸自己要成仙,却非要我来做善事,这不,我给白府送金元宝来了。黄兄,你来做什么?”

第二十六章 原形毕露(三)

这二人正是灰仙和黄仙。

宋红月一见到黄先生,立即认了出来。她怒上心头,疑心大起:“这灰袍贼和黄先生竟是狐狸精的同伙!难怪黄先生把我的画像给金家两个小厮看,原来全是受狐狸精指使!”于是,她继续屏气敛息,蹲着身子暗听。这时两人话声转低,但宋红月与他们相隔甚近,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黄先生呵呵一笑,道:“鼠弟,积德行善,功德无量。你为太上真人凡间的父母送来金元宝,即便白公子恢复了仙身,重返离恨天上,也会记得还欠你老鼠精一个人情,哈哈哈!”

灰仙道:“你这黄鼠狼精就别拿我寻开心了。我只盼白公子恢复仙身后,那个千年老狐狸别告诉他我偷过他家东西,就谢天谢地了。”

宋红月听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噤,若在平时,她早已拔剑而起,将这两个贼人擒住。但此时听到“老鼠精”、“黄鼠狼精”这几个字,不由得胆战心惊,心中大骇:“原来黄先生是黄鼠狼精!这个灰袍贼是老鼠精!”

黄先生笑道:“老狐狸大闹宋府后,我瞧完热闹路过这里,听到白府有动静,进来一看,原来是鼠弟你。现在,老狐狸去了后山,鼠弟送完金元宝,要不与我同行去目睹一番神仙的风采,如何?”

灰仙连连摇头,道:“后山我不敢去,那里有一条金色大蟒神,上千年修行,行动诡秘灵敏,法力比狐狸还要大,也能化为人形,有千里摄物的法术,而且专吃老鼠!”

黄先生哈哈大笑:“白公子便要恢复仙身,怕那蛇精作甚?”

灰仙却脸现疑惑,摇头道:“黄兄,兄弟和你说句实话,那老狐狸纠缠得紧,我便随口一说白公子是真人转世,其实白公子是不是真人转世,我也不是很清楚”

黄先生一怔,脸色大变,愕然道:“什么?这万一要搞错了,可怎么办?”

灰仙茫然摇头,低头嘟囔:“老狐狸想做神仙,我又不想做神仙”

黄先生听了,悔得捶胸顿足,道:“你这不是谎报军情吗?我为此还毁了一段好姻缘,这可是损阴德的事,大小姐也记恨上了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左思右想,又道:“老狐狸太狡猾,她偏偏不交待清楚仙人给了她一瓶仙水,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灰仙哼了一声,道:“老狐狸死性不改,她看上了白公子,非让我给她算一卦姻缘。你也知兄弟我是算财运的,哪会算那些家长里短、牵媒拉线的事,这不才请黄兄你出山。”

黄先生神色凝重,沉思了良久,才道:“还好我没把事情做绝,大小姐的画像,我是给了金家两个公子瞧,这兄弟二人为争家业,素来不合,早已离心离德,所谓一女不嫁二夫,他二人不打出了你死我活,是不会向大小姐提亲的。”

说到这里,他又是一阵困惑,道:“说来奇怪,那个金树田突然好似变了一个人,竟把绢画拱手让给了他大哥。这人心性很深,让人捉摸不透”

灰仙听他自言自语,好不耐烦,道:“老狐狸大闹宋府,也不顺手把那门神库神的画像撕下来,好给兄弟我行个方便。那宋府里面可都是宝贝啊!”

黄先生斜眼瞧了瞧他,嘿嘿一声,突然飞身一蹿,跳上了房顶,作揖道:“鼠弟,我先去后山找老狐狸,宋府的门神库神,我帮你撕下来。”

二人行礼告别,神不知鬼不觉的全不见了。

宋红月听着这些话,脑中便似轰轰乱响,只觉甚是古怪,迷迷糊糊的蹲在树丛中,对于他们言中之意一时竟然难以领会。一日之间,她接连见到了这么多妖精,一时间思维迟缓,听到他们提到“白公子”时,好似说他是“神仙”。

她惊诧心想:“难道雁郎不是凡人?所以,狐狸精才来找他?”一想到雁郎是“神仙转世”,心里酸溜溜的,总盼着他还是不要是神仙的好。她平复一下思绪,当即拿起宝剑,也无作他想,匆匆奔向后山。

夜黑风高,一路狂奔,上了大路,忽见前面烟尘冲天,旌旗招展,蹄声雷震。她定睛一看,这些旌旗上面均写着“一顺风”三个大字,正是爹爹的马帮。只听得这些人高举火把,在街上大呼小喝,挨家挨户寻问她的下落。

四周百姓见到这些马帮,各各惊惧,均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宋红月看到这情景,不由得想到白府老爷说的那番话,愧疚之意涌上心头,心想:“定是爹爹醒来后发现我不见了,甚是担忧,才命马帮出来寻我。”

眼下,她怕这些人认出她来,随手取了一块灰布披在身上,转头便向城门奔去。

走出城外,漆黑一片,荒寂野外寒鸦尖叫,伸手不见五指。她打了个哆嗦,也不知丛林深处是否藏有毒蛇、蜈蚣,可一想到雁郎,甚是挂念他的安危,咬了咬牙,便继续狂奔前行。

虽是夜晚,但此时正是春季,山谷间野花盛开,一股子甜蜜的芳香迎面袭来,不禁沁人心扉。

蓦地里,密密麻麻的丛林之中传来一阵“飒飒”的脚步声,突然蹿出来一个人。

宋红月大惊,拔出宝剑,大叫:“出来!妖精!”

那人愕然止步,急忙跪倒在地,颤声道:“少侠莫杀我!我不是妖精。”

宋红月走近定睛一看,只见这人一身华贵锦袍,面如冠玉,项上挂着一串明珠,在夜色中发出淡淡光晕。

那人望见宋红月,也是一怔,脸上转瞬露出一丝奇异之色,讷讷地道:“神仙姐姐”

宋红月心中起疑,这深更半夜的,荒郊野外又怎会有个富贵公子?这人八成是妖怪!

她自小就胆大,心想管他是谁,在这荒郊野外碰上的,准不是什么好人,不如先下手为强,当即提起宝剑便向他刺去。

这一幕,只吓得那人一个踉跄,跪地磕头直呼饶命。

突然之间,天空惊现一道霹雳闪电,照亮了整片丛林。

宋红月愕然抬头,登时,她脸色大变,只见她左侧三丈之外,一只九尾白狐正驮着白鸿雁飞驰而过。她心中大震,“啊”的一声大叫,抬腿便追向白狐。

第二十七章 艰难渡劫(一)

宋红月见到这白狐一双血色狐眼,九条洁白的尾巴上亦是血色斑斓,形态怪异,不禁心中发毛,又见白鸿雁僵卧不动,显已丧失意识。

只见白狐一副惊狂之状,转头看见宋红月,满面狰狞地大叫:“滚开!你不怕被雷劈死?”

宋红月见到这一幕,不觉惊心动魄。她虽知小月是狐狸精,但此时亲眼见到她变成血眼九尾白狐的怪异模样,也不免腿软了。眼下这情景,更是猜不出白狐驮着白鸿雁要做什么。

霎时之间,天空之上电光四射,金蛇狂舞,煞是奇观。天上惊现一道宛如利剑一般的极光闪电,激飞而下,正向白狐迎面劈来。

白狐已无处藏身,登时惊恐万状,愕然止步,跪倒在地,好似已知死期将至,她愤激悲苦,难以自已,忍不住仰天嚎叫,其声音仿佛蓄满了千年万年的悲怨。

宋红月猛地眼前金光闪烁,她与白狐相距既近,但见白鸿雁顺势从她身上摔了下来,仍然不省人事,眼见便要丧命于此。

情势奇急,她脑中一片空白,当即大叫一声,飞身一跃,扑向白鸿雁。

白狐不由得转过了头,瞪大了双眼,只见宋红月人影飞出,赫然跃到她面前,电掣星驰,猛听得“轰隆隆”一声响,这道霹雳闪电已至,正正的劈在了宋红月的头顶!

却说小月在宋府大施幻术,将白鸿雁带走后一阵狂喜,不禁得意忘形,竟抱着白鸿雁直飞苍穹之上,只想立即飞出红尘世界,前往离恨天上。

然而,来自人间的桎梏,霎时从大地的四面八方蔓延出来,捆住她全身,宛如千万个脚镣和手铐,将她生生拉住,无法再向上行一寸。

小月惨叫一声,又坠入了红尘。她虽慌乱,意识尚清醒,当即施展法术,平缓落地。她心中一团烦乱,料想若无上仙助之,仍是无法挣脱人间桎梏。

举目四望,眼下人海茫茫,上仙行踪飘忽不定,又从何寻之?莫非还要等到中秋佳节与上仙会和,方能飞跃成仙。转念一想,若是真人恢复仙身,必能带她前往离恨天上。想着,低头一看,但见白鸿雁仍在昏睡,便摇晃他一下。

然而,无论她如何唤之,白鸿雁始终昏昏沉沉。她心下奇怪,按常理即便睡得再死,这番动静也该惊醒过来,可白鸿雁却似死了一般,如何叫唤也不醒。

她想来真人恢复仙身尚需要些时候,思讨一番,不如先回白府再做计议。于是,一路飞奔返回白府。

路过拱桥,远远望见灰仙正于桥头摆摊算命。她不禁心想:“真人脱离红尘后,他在人间的父母就没了依靠,不如临行前多做些善事,他日到了天上,也算功德一件。”

于是,她上前悄悄将灰仙叫到一边,对其交待一番,命他为白府送去几个金元宝。

灰仙听了,好不耐烦,又怕这九尾白狐将其偷盗之事公之于众,唯有答应了此事。

小月甚是满意,便背起白鸿雁,奔回了白府。当她来到白府门前,忽听见府内隐隐一阵衣裳响。她一惊,不动声色,缓缓腾空而起,自空中向下俯瞰,正见到宋红月。

小月又烦又气,心想这小娘子怎么阴魂不散?她在宋红月面前已现了原型,自是不能与她见面,唯有悄悄离去了。

却说宋府被小月大闹一番后,众人皆中了她的九尾幻术,昏迷不醒。过了些时候,各各醒来,愕然相顾,皆是茫然一片,不知何故昏迷。

在众人恍惚间,宋老爷却发现宋红月和白鸿雁均不见了踪影。众人将府内寻了个遍,仍未找到宋红月的身影。

宋老爷大为骇异,这光天化日之下,先是众人昏迷,接着女儿凭空消失,难道白日见鬼了?

他行走江湖一生,历经过无数个惊险瞬间,此等骇异之事却是头一回遇到。他素知江湖上有些歹人惯用迷魂烟将人迷倒,再谋财害命。不禁闷闷心想,江湖上,谁敢对他这“一顺风”大当家的下手?难道被仇家暗算了?想到这里,惊得再也坐不住了。他向来稳重,可爱女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失踪了,不禁一阵心慌意乱,连连呼喝马帮弟兄,命他们全城寻找。

霎时间,宋府乱作一团。金家小姐猛然惊醒,也觉怪异,忙向宋老爷和大夫人辞别,匆匆回府了。

不到一个时辰,雾城处处皆是马帮的身影。

小月背着白鸿雁,不好与他们发生冲突,更何况她便要成仙,不能杀害生灵,徒增业障,想来想去,唯有抱起白鸿雁飞往后山潜藏。

行出几十里,渐渐人烟荒芜,但见前方有条清澈的小溪,她有些口渴,便上前饮水。忽见溪流深处,是一座峭壁,四周树木苍翠,山气清佳。

她有些兴致,便信步过去观赏风景。走近一瞧,见那峭壁便如一座极大的屏风,冲天而起,峭壁中部离地约二十余丈处,有一个幽幽洞口,甚是奇异。

小月倍感惊讶,自言自语:“真是鬼斧神工!这洞里是什么?”她想进去瞧瞧,可转瞬又犹豫了下,心想白鸿雁尚在昏迷,行动多有不便,抬头瞧了半天,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突然之间,天空中惊现出天劫雷使的庄严法身,霎时风驰云卷,雷电交加,一道道极光闪电连环向小月劈来。

小月惊愕不已,骇想:“我竟忘了,此时尚在渡劫期间,那些日子与凡人为伍,天劫雷使不敢误伤生灵,无法劈到我,而此时此刻,这荒山野岭空无一人,再无屏障。”她当即抱头乱窜,直冲向那幽幽洞口。

闯入洞内,只觉四周阴冷潮湿,面前是一条深不见底的甬道,定睛望去,里面隐隐散发出一团五彩斑斓的光晕。

小月越瞧越奇,心想里面莫非藏有什么奇珍异宝?她慢慢向前走去,忽听深处传来一人惊呼:“是谁?”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月一怔,暗暗奇怪,这荒郊野外的洞穴之中怎会有人?她循声快步前行。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声音,说:“白妹妹,你来这里,可也是躲那天劫雷使的?”

小月吓了一跳,回身一望,只见洞顶之上,倒悬着一条浑身长满金色鳞片的三头巨蟒。

第二十八章 艰难渡劫(二)

若是凡人见了这金色三头巨蟒,非吓昏了不可。小月见了,却呵呵一笑,拱手道:“我被那天劫雷使追得紧,便躲进了这山洞,哪曾想柳哥哥也在这里。”

那金蛇听了,摇身一变,眨眼之间,一位翩翩美少年站在了小月面前,身如玉树,面如傅粉。他向小月作了一揖,含笑道:“白妹妹,后山一别,哥哥很是惦念,可是遇到了什么趣事?”

小月正要回话,转念一想,心道:“这柳仙亦是千年修为,其法力神秘莫测,日夜盼着渡劫成龙,我若和他说了应允上仙之事,怕他会和我抢功?防人之心不可无!”想着,笑脸回道:“哎!柳哥哥莫拿妹妹说笑了,我被天劫雷使追得无处躲藏,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这不才躲到这山洞来了,误闯贵宝地,还望哥哥让妹妹有个藏身之所。”

金蛇听了,不禁脸上一喜,道:“妹妹喜欢便在这洞里好生休养,可知这洞里有好多宝贝咱们不羡慕天上的神仙,在这花花世界快快活活的过一世,可好?”

小月微微抬眼瞧他,见他眼神痴迷,心中已然明了,这个千年蛇精素来仰慕于她,料想此次误入他的洞穴,正是千载难逢之机,便欲与自己结为百年好合。可虽说金蛇法力无边,小月却一心想做神仙,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更不会喜欢这蛇精。

小月微微一笑,心里却想着脱身之法。她转过头来,瞧向洞内深处,微笑道:“柳大哥,这里面可藏着什么宝贝?”

金蛇笑道:“这洞穴是我徒儿家的宝库。”

正在说话间,小月耳朵微微竖立,只听得洞内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小月心中一奇,不动声色,问道:“柳哥哥何时收了个徒弟?”

金蛇道:“那日我在后山被天劫雷使追得狼狈不堪,被一个好心人救了。我欲报恩,便问他有什么心愿,即便是皇帝的夜明珠,我亦如囊中取物。谁知恩人知我是蛇仙,忽然痛哭流涕,他说,他与一户人家的小姐情投意合,无奈他大哥也看上那小姐。他这大哥平日就欺男霸女,甚是跋扈,此次见到这位小姐,意欲夺人所爱,霸占人家。无奈家中长幼有序,他是敢怒不敢言。我听了很是感概,觉得与他颇有投缘,想来恩人与我一样,也是个性情中人,便收他做了徒弟。我承诺帮他对付他大哥,助抱得美人归,他便拜我为师了,并将家中宝库借给我藏身,好躲过天劫雷使。”

小月听了,心中登时一怔,便即明白了,柳仙说的此人,正是金家二公子。小月想了一想,虽说宋红月与她已毫无干系,但毕竟她与白鸿雁这段姻缘被拆散,是被自己拆散的,想到她便要嫁给那个金家纨绔,一刹那间,满腔憎恨之心尽化成了怜悯之意,不免心生歉意。

他听这柳仙所说,便知那个金家二公子,想其满嘴谎话,甚是厌恶,忍不住探着头往里眺望,高声道:“你这恩人可在里面?”

金蛇回身朗声道:“恩公,能否出来一见?这位白小姐,乃是我的一位好妹妹。”

里面那人闻言,便一步步向外走来。不一会儿,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走了出来,见到小月,微微一怔,随即向金蛇行礼道:“师父!”接着,又向小月作揖道:“见过姐姐。”

小月一瞧此人,正是金树田,便道:“那美人绢画,你可抢着了?”

金树田微微一怔,道:“姐姐怎会知道那副绢画。”他仔细端详着小月,忽道:“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

只听得金蛇引荐道:“二公子,这位姐姐,乃是这片山中千年九尾仙狐,法力无边,尚在为师之上。”

金树田听了,脸上即惊讶又喜悦,当即跪倒在地,道:“小弟拜见天狐大仙!”

小月听这人称自己叫天狐大仙,虽知是溜须拍马之言,心中却不禁大乐,飞跃成仙是她素来之心愿,登时浸沉在瞑想之中。

只听金树田接着道:“若能得到天狐大仙鼎力相助,大事可成!”

小月一愣,忙问:“何事?”心里想着,我便要飞跃成仙,管你那事作甚。

只听金树田道:“天仙有所不知,小弟一家人在此地兢兢业业为商,赚了些银两亦是接济穷人,奈何总是遭人妒忌。我家有一个死对头,此人曾为当朝巡按御史,这人图谋我家财产,以权压人,意图霸占我家产业。好在当今圣上英明,早已识破此人乃是一个贪官,便将其罢了官。无奈,此人仍然贪心不敢,还在写御状,想要抄我的家。天狐既然法力无边,能否大显神通,助在下除掉这个贪官,也算造福这一方百姓。”

小月听到这番话,已然知道他说的白府老爷,不禁暗暗气氛,心想这人当真是卑鄙无耻,扭曲事实,若不是金蛇在此,真想立即将其毙之。渐渐地,只听得洞外一片寂静,那天劫雷使好似已然远去。

小月心念一动,道:“金公子,你说的那哥贪官,可是白府老爷?”

金树田一愣,连连点头,道:“正是。”

小月“嗯”了一声,低声道:“我知道白府老爷一桩秘事,你得知此事,即可反过来参他一本!”

金树田不禁大喜,笑道:“天狐大仙,什么秘事?”

小月慢慢走到洞口,道:“金公子请随我来。”说着,向金蛇行礼道:“我带他去去便回。”

金树田便跟着小月走出了洞口。

便在这一瞬之间,他再转身一看,却见小月登时变成一只血眼九尾白狐,一口便向其喉咙咬下去。

金树田大惊失色,在这生死关头,忽听得天空之上,再度惊现一道霹雳闪电,朝着小月便劈了下来。

小月大惊,当即飞身躲闪,飞扑向白鸿雁,背着他一路奔向树丛之中。

这天劫雷使见到白狐,又哪里肯轻易放过,一路追,一路天降霹雳。

眼下,一道霹雳闪电正巧迎面向小月劈来,这一幕,已然是九死一生。

却见宋红月当头迎面扑来,小月大吃一惊,这闪电当当正正劈在了宋红月的头顶上。

第二十九章 险渡天劫(三)

猛听得“轰隆隆”一声震天大响,宛如山崩地陷。宋红月猛遭电击,眼前一黑,顿觉五脏六腑都要翻腾过来,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心中腾的一跳,“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惶急不安,摸着黑大叫:“雁郎,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但这惶急之色只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平静如常,再一睁眼,但见星光闪耀,大地一片白茫茫,四周云山雾海。

再看小月和金树田,俱感讶异,无不瞧得张口结舌,在他们眼中,这灵光乍现的一瞬间,宋红月鸿衣羽裳,飘然若仙,浑身笼罩着一层青烟薄雾。

然而,这奇异的一幕,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便消失了。

小月慢慢爬起身来,变成人身,上前扶住宋红月,颤颤惊惊地道:“你没事儿吧?”

宋红月眉头一皱,怒喝道:“妖精!你想怎地?”刹那间,见她眉心之间,灵光四溅。

小月不禁暗自骇然,后退了一步,此次宋红月实则救了她一命,任其喝之,也不动怒,只是惶惑道:“你不是凡人!”她转瞬怒上心头,抬头大叫:“天劫雷使,你怎么见人就劈?”

却见那天劫雷使满面惭愧之色,只感难以措辞,凝神望着宋红月半晌,突然惊慌失色,一眨眼便不见了。

小月又是奇怪又是愤恨,大舒一口气,想到适才险些烟消云散,兀自不寒而栗。

她转头一看,见宋红月一会儿啼哭,一会儿大笑,脸上一行泪水,一行汗水,甚是诡异。

小月不禁骇想:“莫非她被雷劈疯了?”转念之间,更是倍感奇异,心想:“莫说是凡人,便是千年修为被雷劈中,也会烟消云散,可这宋红月怎么毫发无损呢?莫非”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宋红月此时脑中一片空空荡荡,但未觉半点疼痛,瞬息间儿时记忆涌上心头,又好似过了几世几劫,她恍恍惚惚,如痴如狂,只觉一阵飘飘然然快活无比,转瞬又感到乐极悲生,物是人非,恍如大梦一场。

白鸿雁一直迷迷糊糊,蓦然听见宋红月的呼唤,在他耳中却宛似轰轰雷震一般,他虽睁不开眼,口中却大叫:“月娘月娘金兄弟金兄弟我在这儿你怎么了?什么事不痛快?”

宋红月听见白鸿雁呼唤她,霍地惊醒,她仍看不见,只得循声冲向白鸿雁,大叫:“雁郎,你醒醒!”

金树田发了半晌证,呆呆的望着宋红月,见她一颦一笑间,亦是迷人眼目。他此时虽怕极了小月,但也不知何处生出一股勇气,便欲冲上前保护宋红月。忽听到白鸿雁的呼唤之声,醒过神来。他见小月并未察觉,悄悄爬起身来,便欲逃跑。

突然,他“咦”了一声,凝神望向昏倒在地的白鸿雁,又望向了小月,好似有所领悟,当即蹿入丛林之中,仓皇而逃。

蓦然间,天上阴晴不定,乌云密布,忽一阵凉风吹来,唰唰的下了蒙蒙春雨。一片细雨滴滴落在了宋红月的脸上,她渐渐神思清醒过来,眼前也看见了天上那轮朦胧的月光。

她回身一望,正见小月站在她面前,不禁心中一凛,再一低头,正见到昏迷不醒的白鸿雁。宋红月仍以右手空袖搂在白鸿雁腰间,支撑着他身子,低声道:“雁郎,咱们走罢!”

白鸿雁朦朦胧胧之际,只感觉有人伸手搂住他脖子,在他耳边柔声道:“咱们走!咱们走!”

白鸿雁朦胧一笑,低声道:“我知道自己在做梦,我知道你是宋府大小姐,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和你相处这一年,我很快活,这样挺好,心里……心里很快活。”忽又想起一事,说道:“那个金家公子是个纨绔子弟,他不会好好待你的。”他想到这件事,心中好生难过,低低的道:“你知道你的心性,你……没人陪你说心里话……”

宋红月知他再说梦话,心中一阵柔肠百转,蓦地想起:“大娘是故意让他听见金家小姐的那番话,雁郎心性高傲,自是不会低三下四,心里有苦不说,不过我知道了他是在乎我的,务须让他明白我的心意。”大声说道:“甚么金家小姐,甚么纨绔子弟,通通当他是放屁!雁郎,我今生遇到你,便认定了你,我心里许了你,自然是不会嫁给他人。”

白鸿雁虽知是梦,听了这番话,不觉的笑了。

宋红月见他始终不醒,也不知妖精给他施了什么法术。

小月在旁瞧着,忙道:“大小姐,你能看见了吗?我带你们一起离开吧。”说着,便俯下身去扶宋红月。

宋红月也不知这白狐可信不可信,蓦地想起白府老爷的那番话,也不知怎么就招上了这一只九尾白狐?莫非爹爹的马帮在后山做了什么坏事,才惹到了这个狐狸精前来报复?

她回身道:“妖精,雁郎生性纯良,从未害过人,你与我亦是无冤无仇,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突然之间,只听得小月“啊”的一声惊讶大叫,小月扶她之时,正见到宋红月的后颈处,有一块红色的好似锁头一般的印记。她登时如雷霆一击,蓦地想起了在后山遇到上仙时说的一番话。

宋红月惊了一下,急忙护住白鸿雁,大叫:“你想怎么?”

然而,她只听得小月“呼哧呼哧”的喘息之声。

过了半晌,只听得小月颤声道:“大小姐,你的后颈怎么有个红色印记?”

宋红月听了,一阵疑惑,又是一阵惶恐,不禁摸向自己的后颈,道:“我自小便有这胎记。”

小月怔了一下,她望见宋红月一身水绣波纹红裙,有了良久,她又问道:“大小姐的名字中,可是带有一个红字?”

宋红月嗯了一声,心想这个狐狸精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小月听了,登时瘫倒到底,推胸顿足,仰头大叫:“我搞错了!我搞错了!你是真人!你是红衣太上真人!可是忘情离恨水没了!”

第三十章 太上真人

宋红月怔愣片刻,听小月这句话,不知如何答复。她愣愣地回道:“什么真人?你待如何处置我俩?”

小月深呼了口气,道:“白公子是好人,小月仰慕他敬重他,怎会加害?至于宋小姐”她抬起头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不是凡人!你是离恨天上灵山仙宫的红衣天上真人!”

宋红月听了,又惊又奇,又是好笑,她自称飞天真人,不过是和白鸿雁说的少年戏言,哪曾想这狐狸精竟信以为真了。

她向来风趣,虽然此刻戒惧小月,但见雁郎并无危险,心中一宽,不禁想笑,又见小月一副认认真真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说道:“你和书呆子呆的久了,怎么也变呆了?”

小月见她这么一笑,显然对自己的隔阂去了大半,心想此刻正是向真人示好的时机。

宋红月笑声未毕,只见小月忽然跪倒在地,向她连磕了三个响头,诚心诚意地道:“弟子拜见天上真人!我是此山修得千年之白狐,虽是妖身,却深谙天道,战战兢兢,从未做过半分恶事。之前若是得罪了真人,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与小仙计较。”

这一幕,直吓得宋红月跳了起来。她幌了一幌,想上前扶小月,可又不敢,只得也向小月磕头回拜,惊道:“狐狸大仙!不敢不敢!我的法术是假的,你的法术真的!你活了千年,我才活了十五年,您的这一拜,我可受不起。您若能饶了我和雁郎,小女必当永生永世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小月摇了摇头,心想虽错用了忘情离恨水,但真人已然找到,不如便等到中秋佳节将真人带到后山,再与上仙会和。她想着,正色道:“您当然受得起!太上真人居于蓬莱,玄都玉京七宝山,在大罗之上,饮天之气,喝地之泉,得以长生不灭,世间千年于您不过弹指之间”

她仔细的端详起宋红月,其千年狐狸眼看出宋红月脸上一团私欲愁闷气色,不禁一阵唉声叹气,说道:“真人,小月办事不利,将忘情离恨水错用了,您是天上神仙,本应自足自在、逍遥快活,不幸入了红尘,切莫沾让红尘俗气充塞了六根,尤其是尤其是情欲之毒那可是万劫不复的苦海”

宋红月听着半知半解,甚是奇怪,只觉这狐狸精骤然间对自己毕恭毕敬,心念一转,想到对付之策,忽然起身背起手来,咳了一声,正正经经的道:“既然你已认出了本尊,我也不必隐瞒了。本尊私下凡尘,只因收了个弟子。这个书呆子,乃是本尊的关门弟子,你速速施法,将他唤醒。”

小月听了,又怎会不知这是宋红月的谎话,她知真人一颗心全系在白鸿雁身上,不由得望向尚在昏睡的白鸿雁,心中一酸,眼眶儿红了。猛然想到上仙曾和他说过,凡人喝下忘情离恨水,便会昏睡三日。她叹道:“真人放心,白公子大睡一场,便会醒来。”

转瞬间,她更是忧心忡忡,暗暗思忖道:“真人投了凡胎,尚在红尘幻梦中,世上却已无忘情离恨水。她对白公子一片真情,这可如何是好?还是金家那两个公子,绝不能让他们纠缠真人!”想到这里,突然四顾寻找,那金树田却早已不见了人影。

宋红月见她脸色古怪之极,似在出神,不免心虚,心道:“莫非这妖精变卦了?”她悄悄蹲下身,暗暗运了一口气,猛地背起白鸿雁,一跃而起,撒腿便跑。

小月一怔,只这么略一沉吟,见宋红月已奔出半里,忙道:“小月亲自护送真人回府!”施展法术,飞身追去。

宋红月又哪里会听她的,跑得更快了,便即使尽了浑身力气。便在这一瞬之间,只觉后心一紧,身已在半空。她“啊”的一声惊叫,回头一看,见小月已抱住她和白鸿雁,微微一笑,道:“真人莫惊,小月先送您回宋府。”

宋红月脑中一晕,低头一看,登时惊骇不已,人已在万里高空,任她再有对策,也已无计可施。她心中骇想:“既然如此,悉随尊便吧!”大惊之下,喘一口气,高声道:“先送雁郎回白府。”

小月思讨一下,觉得如此也好,白公子一夜未归,其父其母必定忧心爱子,应该将白公子送回府歇息,再做计议。况且,她在人间的身份,乃是白府的丫鬟,出入居住皆是方便,而此次大闹宋府一场,也不确定是否有人会认出她来。

沿路无人撞见。行过一片瓜地,溪水钻入地底后忽高忽低,他循着水道而行,遇有泥石阻路,看着这些自己从小使用的物件,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似是喜欢,却又带着许多伤感。他呆呆出了一会神,忽觉得一滴水点落上手背,回过头来,只见小龙女扶椅而立,眼中泪水缓缓落下。

她脸色本白,实不须再搽水粉,只是重伤后全无血色,双颊上淡淡搽了一层胭脂,果然大增娇艳。

不一会儿,他们已然飞跃到了雾城城门之下。

只听得“咕咕咕”一声金鸡报晓,初日照城头,一些小贩已然出摊,但城中仍略显冷清。

小月一路带着他们直飞向白府上空,低头探望,见府内一片寂静,可见白府上下尚无人醒来,便直接冲向了白鸿雁的房舍。

二人一同进入房舍,将白鸿雁放倒在床上,均是松了一口气,倒坐在椅子上,回想这夜之凶险,无不感到疲惫。

小月望着宋红月,又望向白鸿雁,心想:“如此与真人相处尚有小半年时间,如何才能断了真人的红尘幻梦?”

宋红月却已疲惫不堪,倒在白鸿雁身边,不觉已睡去。

然次日清晨,白府老爷便匆匆而来,在门前一阵敲,高呼道:“雁儿!雁儿!”

小月登时一阵惊慌,回身一望,见宋红月依然昏睡,白鸿雁尚要昏睡足足三日,这当如何是好?

第三十一章 太上真人(二)

白母敲了半晌门,无人回应,侧耳聆听,里面悄然无声。她很是纳闷,难道雁儿昨夜彻夜未归?想着,急忙推开门,忽然迎面拂来一股子幽香,她眼中一花,再定睛一看,只见白鸿雁正坐于桌前读书写字,小月则在一旁为其研磨。

白鸿雁和小月见她来了,忙上前行礼。

白母揉了揉眼,见二人一副亲密友爱的神态,心中感触,迟疑了下,叹道:“雁儿,为娘知道你孝顺,心忧你爹的病,所以才应允去宋府教书,为家里赚银子。可是你爹和为娘还是盼你眼下要以学业之重,来年赴京赶考,皇榜高中,登科入仕,上报国家,下安黎庶,重振咱们白家荣光!再者,也别耽误了月儿这么好的孩子。”

说着,她又望向了小月,柔声道:“孩子,在这世上白家就是你家,雁儿自小没有兄弟姐妹,孤零零的一个人,能遇到你是他的福分。你们要互相照顾,一生一世不离不弃!若是他欺负你,你告诉我,为娘为你做主!雁儿和他爹一样心性直,可这世道不是非黑即白这么简单,生活艰难,人心险恶,为娘只希望你们能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活一辈子。往后,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你要好好劝他,免得他走错了路,为娘多多拜托了!”

白母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她见小月年貌虽小,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但其举止言谈,却比雁儿深谙世道,懂得人情世故,便语重心长的说出了这番话。

白母离去后,小月大松一口气,倒坐在椅子上,一时心潮起伏。适才她猛见白母进屋,便在她面前大吹一口气,施展迷魂幻术,白母进门后见到的一幕幕,皆是幻象。

小月怔怔的望着门出神。她为了接近白鸿雁编造的一番谎话,却令白府一家人深信不疑,并待她视同己出,不免激动真情。

可白公子并非太上真人,她又当如何?她已经苦熬了千年,只要等待中秋佳节,便可飞跃成仙了。她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动,好生为难,微微摇头,自语道:“我要辜负您了我骗您的我是狐狸精”

她兀自犹如石像一般,凝望着门出神。过了良久,她回头过来,登时一惊,只见宋红月正坐在床边,脸上一阵阴晴古怪。

小月脑中一团乱,忙道:“真人,您醒了!”

宋红月适才醒来,没有吭声,一起身正见到白母走进屋来。她本来惊慌不已,不知如何向白母解释,却见小月身后赫然长出九条白尾,左右舞动,整个屋子登时一片云雾缭绕。接着,只见白母两眼发直,好似屋内的一切她都瞧不见了似的,竟是一副中了邪的模样。只是,她在家里见过小月施展九尾幻术,这次倒没有过于恐慌,白母对小月说的那番话,言语神情她都听得清楚,瞧得明白。

她本来满脸惊慌,待白母离去时,脸上神色已变得黯然落寞。

过了良久,只听宋红月闷闷地道:“看来,雁郎的亲娘已认定了你是她的好儿媳!你要照顾雁郎一生一世”

小月呆在当地,不知所措,忙道:“真人,我在白府呆不久的。到了中秋佳节,我便要走了。”

宋红月叹了一口长气,轻轻的道:“你要走了,雁郎怎么办?”她俯下身,抚摸着白鸿雁的脸颊,痴痴地道:“我愿意一生一世照顾他我哪里也不去永远不离开他”

小月静静瞧着她,愁思暗生,见她美丽的脸庞上突然掠过一层阴影,也听不出她这句话是喜是悲。她感觉宋红月虽是真人转世,却性情真率,对白鸿雁更是一片至性至情,不禁感概:“上仙说,红衣太上真人掌管人世间的儿女风月情事,本应看透了世事人情,怎么到了人间,反而变得比凡尘中人更加痴痴傻傻?”

小月当然听出来她介意自己,知道白母说的这番话,伤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之心,便欲向她解释,登时颇为后悔,转念心想:“我活了千年,自不同情窦初开的少女般单纯,所谓忠言逆耳,等到真人从红尘幻梦中醒来,定会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她便道:“真人,我是要带你一起走的,你不属于这里,你和白公子来自不同的世界,不会有结果的,总之总之你们之间没有缘分!中秋佳节,便是你恢复仙身之日!”

宋红月惶惑摇头,问道:“我听不懂,既然你要走,为何还要阻止我和雁郎在一起?你带我去哪里?”

小月又道:“准确的说,是你带我走。那个地方在天之最高处,我无数次幻想那里,从来没有去过!”她没等宋红月再问,便将上仙和她说的红衣太上真人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宋红月默默的听着,脸上起初半信半疑,转瞬就变得惊讶,最后变得更是一脸茫然。一瞬间,有如堤防溃决,诸般念头纷至沓来。若是旁人和她说了这番话,她定是一笑置之,可这些话从小月的口中说出来,却不由得让她不信,小月不可思议的九尾幻术,她却是亲眼所见。

她不禁心想:“为何独独我没有被她的迷魂烟所迷住?适才我明明被雷劈中,怎么毫发无损?难道我真是神仙?”她又想到了自小到大的种种异象,为何唯独自己生下来不会哭?

宋红月一时心中又激动又恍惚,站起来在屋中走来走去,说道:“是啊,我自小就感觉与别人家的小姐不一样?我和呆子说我是飞天真人,竟成了真!原来我真的不是凡人!”

小月拍腿大叫,笑道:“可不是!我的九尾幻术唯独对您无效!我还纳闷呢,现在弄明白了,我那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在太上真人面前,我那点法术自然毫无作用。真人,您若能绝了七情六欲,忘了白公子,便是在人间也是逍遥快活的真神仙,就算没有忘情离恨水也无妨!”

第三十二章 太上真人(三)

宋红月本来脸上一副兴奋之色,听了这句话,一颗心登时沉了下来,道:“做神仙有什么好?你想做便去做。雁郎说得对,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吃的是五谷杂粮,有家人惦念,心里也有牵挂的人,在人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跟你说了。”说着又坐回到白鸿雁身边。

小月见她脸上略显不悦,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暗暗思讨,真人的红尘之毒已侵入脏腑,切不可操之过急,灵机一动,立即转移话题,绘声绘色和宋红月讲起了五仙在后山修炼的玄幻异事。

宋红月起初有些抵触,听着听着,倍觉有趣,尤其是听她讲到灰仙和黄仙修仙的故事,不禁笑了起来,趴在床边不住地问:“然后呢?然后呢?那个老鼠精还会算命呀?”

小月察言观色,见时机成熟,忽然起身作了一揖,道:“真人,小月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真人能够成全!”

宋红月笑嘻嘻地道:“何事?我和你说了,我的法术是假的,是胡说八道的,这世上也只有呆子信了我的话。”

小月摇摇头,诚心诚意地道:“真人!若是您不嫌弃小仙是狐狸身,小仙想与您义结金兰之好,在人间以兄妹相称,有如骨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一同做神仙!可好?”

宋红月怔愣一下,登时跳起身来,拍手叫绝道:“好啊!我有个会法术的狐狸精姐姐不是不是口误口误我有个天仙姐姐,大娘再也不能欺负我啦!”

小月连连摆手,躬身笑道:“不敢不敢!我怎敢在真人面前称姐姐,岂不乱了辈分,他日见到上仙,我也不好交待。真人若认了小月做妹妹,已是小月的无上荣光了!”

宋红月生性率真,不通这些世故之言,兴奋地叫道:“甚好甚好!那咱们现在就烧黄纸拜把子吧!”

她在房中找了一番,没有找到烧香,索性拿了三个茶杯,并排摆好,笑道:“人家结拜是撮土为香,咱们别开生面,以茶为香。”不待小月回答,先盈盈拜了下去。

小月一怔,心道真人不禁我行我素,别具一格,还是个急性子,便也在她身旁跪倒。二人拜了八拜,又各自叙礼一番。

宋红月一日下来,肚子有些饿,可不便在白府院内行动,小月便亲自下厨,为她备上一桌丰盛的酒菜。

宋红月吃了几口菜,不住地夸赞小月的厨艺,可吃着吃着,不禁咧了咧嘴,道:“怎么全是甜的?”

小月苦笑道:“宋大小姐,你可真不知这雾城的盐价,寻常百姓哪里买得起?我精通九尾幻术,可也不会千里摄物啊。这世上,只有金蛇有法子不使银子弄到他想要的东西。”

宋红月愣了下,困惑不解,回身望向白鸿雁道:“雁郎平日也吃不到盐吗?他怎么从来不和我说”

小月叹了口气,道:“我已命灰仙为白府送了金元宝了,也不知府内的嬷嬷收到了否?”

饭毕,宋红月站直身子,舒展了一回手脚,又守在白鸿雁身边来回踱步。

小月微微瞧了一眼,见她仍是满脸的焦躁,便将宋红月拉到身前,取出梳子给她梳头。只见她乌丝垂肩,轻软光润,极是可爱,于是将她柔丝细心卷起,从怀中取出一枚镶有红宝石的束发金钗,戴在她头上,说道:“姐姐,我给你这个戴,也算妹妹的一个小小见面礼。”随即和她叙起家常,以安其心。

这支红宝石束发金钗,是金蛇相送,极其珍贵。金蛇收藏天下奇珍异宝,这支金钗乃是金蛇从皇宫之中取得,匠艺之巧,可想而知。

宋红月常常女扮男装,不太懂首饰,这次以女儿扮相和雁郎见面,却已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虽见金钗精巧,也不在意,随口谢了。

她转念心想:“我这当姐姐的,也应当给了见面礼!”想着,忙摸向挂在腰间的翡翠玉佩,她拿着手中思讨一番,总觉得玉佩过于普通,心里便盘算着找个手艺精巧的玉匠雕刻些图案,再送与小月。

不知不觉,天渐渐暗了下来。宋红月不愿回家,非要见到白鸿雁醒来,她才放心。

小月和她说了一阵话,只觉她天真无邪,对世事一窍不通。窗外晚霞似锦,一缕霞光映照在宋红月的面容上,但见她神仙面容,清丽秀美,若非她是太上真人,她和白鸿雁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小月问道:“姐姐,你心中很喜欢白公子,是不是?”

宋红月脸一红,盈盈一笑,道:“我们自小就无话不谈,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小月点头道:“是啊,白公子确实是万里挑一的好人!”说着,她摇头笑道:“这世上的人五花八门,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而且人心隔肚皮,即便我活了千年,也常常看不透。

宋红月听了,想着有些后怕,道:“没想到黄先生竟然是黄鼠狼精!我还道他是个有学问的小老头呢!他把我的画像给别人看,可是你的主意?”她一脸埋怨的看向小月,又道:“都是妹妹若得祸!现在大娘和那金家小姐串通一气,在爹爹跟前吹耳边风!哼!做神仙也罢,做凡人也罢,总之我是不会屈服的!这辈子,我非雁郎不嫁!”

小月当下叹了口气,说道:“姐姐,虽然你是神仙,可世间有很多俗事,你是不懂的。即便你不是神仙,你与白公子结成夫妻,也会是阻碍重重,人生在世,身不由己。”

宋红月听了,思来想去难以明白,道:“为何啊?我和雁郎在一起,碍着谁了?”

小月望着她那张纯真的脸,心想须得让真人看清这个红尘世界,便幽幽叹了口气,道:“人生世故路,淡薄人间情。况且,儿女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和白公子你们两家不可能的”说到这里,实在不忍再说下去了。

第三十三章 太上真人(四)

宋红月听小月话说一半,心中细细琢磨:“是因为爹爹是马帮头子吗?”她叹了口气,低声道:“雁郎的父母为何不喜欢爹爹?”

小月急忙道:“姐姐,即便白公子的父母认你做了儿媳,你爹爹也不会同意这桩亲事的。”

宋红月道:“爹爹自小最疼我,怎会不同意?”

小月道:“正是因为你爹爹疼你,便更不会让你嫁到白府。”

宋红月道:“这我就不明白了,爹爹疼我,为何不让我快乐?”

小月摇了摇头,道:“你爹爹怎么舍得你和白公子去集市卖字,怎么舍得你一年到头吃不到盐?”

宋红月笑道:“这有何难?我让爹爹给白府送些盐来,送些银子来,不就行啦?他日雁郎皇榜高中,出相入仕,怎会没盐吃?”

小月一呆,又道:“倘若白公子落榜了呢?你爹爹纵然疼你,爱屋及乌,为白家送盐来,送个一年半载尚好,若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呢?你爹爹已年过半百,他不得考虑百年之后,你若生活清苦又该如何?”

这几句话宋红月均觉好生难答,此刻想来,小月不愧活了千年,深通世故,想的比她要深远长久的多。

小月静静地看着她,道:“你爹爹若是把你嫁到富贵人家,又怎会有这些烦恼?”

宋红月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心中愁想:“我喜欢雁郎,他若去桥头卖字,我便陪他去卖字,来年他若赴京赶考,我便在家中等他回来,只要我们在一起,便比神仙过的还快活!可听小月这么说,我和雁郎在一起,还要面对诸多现世生活的问题。”

可她对白鸿雁一片真情,自从那次因为大娘离家夜闯白府,她与白鸿雁相识已整三栽。那些少年的成长时光,二人一起习剑,促膝并肩、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这对少男少女早已彼此深深爱恋,分舍不得,只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就是人间的情爱。

只听得白鸿雁鼻息调匀,沉睡正酣,轻轻唤了声:“月娘”

宋红月一喜,忙轻轻走到床边,凝视着他俊美的脸庞,柔肠百转,云愁海思,忍不住紧握他的手,轻声换道:“雁郎,你睁开眼就看见月娘了。你快快醒来!只要你想和我在一起,天涯海角与君相随,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我们一起面对!”

小月在旁瞧着,心里又酸楚又意外,她本以为说出这番道理来,宋红月会知难而退,万万没想到,倒激出了她的一腔无畏斗志。此刻她眼中的宋红月,自然而然有一股凛然之气。

如此过了两日,宋红月始终寸步不离的守在白鸿雁身边,小月除了为她做饭,便在一边反覆愁思对策。

这日宋红月清晨坐起,见见白鸿雁仍在昏睡,不禁忧心,忙问:“雁郎怎么还不醒来?不是昏睡三日,便可醒来么?”

小月摇摇头,正奇怪之间,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响,接着又是一阵呼喝之声。

小月侧耳倾听,当即听出来这伙人是宋府的马帮。她忙道:“姐姐,你几日未回家,你爹爹派人找到白府来了。”

宋红月一惊,自是也听出来外边那伙人是马帮,不禁急得在屋内走来走去,谎道:“怎么办?雁郎还没醒来,我不能被他们带回去!”

自从那日宋红月在宋府失踪以后,宋老爷已派出马帮将整个雾城搜了个遍,可始终没有半点爱女的半点踪迹。

这位戎马一生的老江湖,由于爱女失踪,慌乱了两日后,心绪渐渐镇定,忽想到那个白先生也凭空不见了。他不禁将爱女的失踪和白先生联想到了一起,越想越奇怪,便呼喝马帮立即前往白府寻人。

此时此刻,小月见马帮来人,却是焦虑这伙人会惊扰到白鸿雁的父母。她知白府老爷耿直,深怕他与马帮发生冲突,便道:“姐姐,不如你先回府,妹妹在这里守着白公子,待到他醒来,我再去找你。”

宋红月点点头,慌忙之中,转念一想,忙道:“我不让他们在白府看见我!若是在这里被他们发现了,回去可不好说了爹爹向来疑心重,他会怀疑是雁郎把我掠走的妹妹,你快施展法术迷倒他们,我背着雁郎从后院跑!”

小月迟疑了一下,心想还是宋红月考虑的周全,提了一口真气,欲冲出去施展九尾幻术,迷倒这伙人。

此时,白鸿雁尚在一片朦胧梦境之中,但见山海相连、云雾缭绕,此处人迹罕至,不着片尘。他在梦中惊奇不已,想道:“这个地方是哪里?我明明在宋府教书,怎么忽然之间来到这里了?”

正在恍惚之间,只听得面前一座直通天顶的仙山之上,飘来一阵空灵美妙的歌声。隐隐约约,歌中唱到: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古今风情,痴男怨女,缠绵不尽,化为相思。美哉快哉!

白鸿雁听了是女子的声音,歌声未息,忽见脚下升起一朵七彩祥云,带着他直飞仙山之上。茫茫云海之中,影影绰绰见到一座漂浮于空中的宫殿,上面提着几个大字:灵山仙宫。

他恍恍惚惚,穿越迷雾,只见前方坐着一个人,红衣飒飘飖,身形袅娜中透着潇洒,正在作画。此景此人,活脱一副神仙模样。

白鸿雁素来不信鬼神,连忙作揖朗声道:“晚辈白鸿雁,误闯贵宝地,罪过罪过!敢问这位友人,这是哪里?”

那人蓦然一回头,白鸿雁与其目光相触,一刹那间,仿佛过了几世几劫。那人盈盈笑道:“此乃清净女儿之境,吾洞悉世事千年万年,普天之上的儿女过去未来种种孽海情深,说不尽人间悲喜事,皆在我眼中,记载于簿册上。”

白鸿雁一见此人,登时心头一颤,颤颤地道:“月娘”这时,他转眼看见了那人手中之画像,画中乃是一个少年郎,一身白衣,凤眼高鼻,风骨峥嵘。

他不由得后退了一大步,脑中天旋地转,这画中人不正是他自己吗?

第三十四章 梦里探案(一)

幽暗的深牢之中,王直昏睡不醒,呓语不绝,沉沦在狐狸精讲述的故事当中,亦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

好一段无可奈何人生路!好一场儿女痴情幽幽梦!

骤然间,他眼前一片漆黑,只听震天雷响,周身赫然冒出许多夜叉、罗刹恶鬼,将其拖将下去。

王直吓得汗如雨下,失声喊叫:“仙姑救我!”

但见荆棘满地,狼虎成群,迎面一条深不见底的甬道,并无他路可通。正在惊恐之际,只听得仙姑警示道:“人生在世,患得患失,处处掣肘,布满危机,痴心妄想,身不由己,惶惶不可终日。到头来,一场繁华一场梦,一场欢喜一场空,唯有眼前孤零零的这条路,是真的,切莫沉沦于幻梦之中。”

王直听了,如雷震一惊,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猛一睁眼,只见自己头戴枷锁,脚绑铁链,正被众官差拖出牢房。

此情此景,吓得王直一面挣扎,一面大叫:“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只听身边的官差衙役说:“头儿,太爷要见你,你有何冤屈,可当面向太爷澄清。”

王直神智仍是迷糊,惊愕环顾之际,突然间双眼发直,目不转睛的瞪着前方。

此时已是深夜,烛光跳动不休,在黑暗中摇曳,昏暗的光线下,眼前上挂“明镜高悬”金字匾额,郑太爷正坐于高台上,孟师爷侧坐在其身边。

王直心中起疑,栗栗危惧,他在衙门当差十余年,从来没见过深夜升堂。

只听得郑太爷高声道:“凶犯王直,你是如何毒害红月楼的史可,又是如何毒害你的夫人宋氏,从实招来!”

王直急忙跪倒,大呼冤枉,高声道:“太爷!人不是我杀的!属下是被人陷害!请青天大老爷明察!“

只见郑太爷脸色肃然,沉默半晌,闷声道:“此案证据确凿,人不是你杀的,是何人所为?你又为何出现在凶案现场?”

王直闭眼深吸了口气,极力使自己头脑清醒过来,说道:“大人,属下那夜被狐狸精用幻术引诱所擒,醒来以后,便已身在古庙之中。不过,那狐狸精和属下讲了一段关于这古庙的陈年往事,这故事的人与此案大有关联,若大人能先放了属下,属下必能将真凶缉拿归案!”

言毕,郑太爷怔愣片刻,只听得孟师爷冷笑一声,道:“笑话,此等玄幻鬼神之说,怎能作为呈堂证供?那古庙不过是个荒废的旧宅,那些鬼神传说,亦不过是百姓茶余饭后闲谈的故事罢了。难不能,王捕头要将那狐狸精缉拿归案?”

王直听了,并不张皇,他顿了一顿,平静地道:“师爷说的是,且不说那狐狸精是真是假,那古庙确实是一处旧宅,并非凶宅。古庙之所以流传了这么多的鬼神传说,是有人在故意散播谣言,混淆视听,意欲掩盖其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言一出,郑太爷和孟师爷均是脸色微变,没有说话。但见孟师爷身子微微后倾,似在聆听着某人说话。

王直顺着孟师爷的身子探头望去,只见孟师爷身后坐着一个人,那人瞥了王直一眼,便对孟师爷附耳低言一番。

王直距离此人十步之遥,看不清其面容,依稀可见此人是一个须眉中年男子,华冠丽服,举止风流,手中拿着一把白玉折扇。

孟师爷听罢,转头便向郑太爷低语一番。

只见郑太爷略一沉吟,突然直起身子,凝视住王直,低声道:“王捕头莫非听闻了什么,亦或在古庙里见到了什么?”说着,他干咳了一声,语气阴阳古怪地道:“王捕头,此案非同小可,不是一般的凶案这里面涉及的人,可是你一辈子都惹不起的你若聪明,如实说来,你是否在古庙里发现了什么?本县保你性命无忧!“

王直听郑太爷话外之意,似乎查出真凶事小,而古庙里藏有的某个东西,才是郑太爷关心的。他迟疑了下,转瞬心中生出了七八个疑点,他直视住郑太爷的那张不阴不阳的脸,半晌无语,一只手不自禁的摸向胸口。

这一瞬之间,他不禁心中一阵惶急,那神像袖口中掉下来的书卷,并不在他身上。他心想,莫非掉在了牢房里?

郑太爷突然调门抬高,喝道:“你到底在白府发现了什么?

他一想到神像衣袖里掉下来的书卷,心里登时又惊骇又疑惑,随即镇定,向太爷叩头道:”启禀大人,小的家遭横祸,夫人惨死,至今仍悲愤难抑,心神恍惚。之前经历的是梦还是真,小的已分不清明。小的在那破庙之中并未见过任何人更未听闻任何事。只是那夜救火过于劳累,便睡在古庙之中。大人说的白府又是哪里?小的并不清楚。“

言毕,只见孟师爷又与身后那人低语几句,转头向郑太爷使了个眼色。

郑太爷当即心领神会,吩咐左右:”来啊,搜他全身!”

左右官差得令,上前便将王直浑身搜了个遍,回道:“回大人,什么都没有。“

郑太爷和师爷相互一视,略一迟疑,正在沉默之际,只见孟师爷身后那人突然站起身来,走上前大喝一声:“王直,你是怎么进去古庙的?”

王直一怔,抬头定睛一看,不禁脸色大变,汗流满面。此人正是雾城红月楼的东家,这一带最大的盐商,金家二爷金树田。

王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郑太爷和孟师爷,张皇回道:”小的习过武艺,那古庙围墙并不能奈何我。“

金树田冷哼一声,道:”王捕头说笑了,我当然知道铺头身手不凡,但那古庙又岂是寻常人等进得去的。且不说里面有狐妖作怪,我在雾城这么多年,就没见有人进去过,更也没见有人活着出来过。王捕头适才说见过那狐妖,怎的现在又不承认了?不瞒铺头,鄙人年少时也曾被那狐妖险些伤了性命。这些年来,若不是我重金请来高人施法,护我一方百姓平安,也不知还要枉死多少人?难道王捕头与那狐妖颇有渊源,亦或是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第三十五章 梦里探案(二)

王直听了,骤然心里一阵发毛,忙道:“小的现在神识恍惚确实分不清是幻是真金老爷说的话,小的听不明白”

金树田眉头一皱,点了点头,回身道:“县老爷,既然王捕头头脑不清醒,不如先将他押回牢中,好生伺候着,看看他是否还能记起些什么。”

郑太爷和孟师爷皆是一愣,忙一齐起身,点头应声:“是是,按金老爷的意思办。”说着,郑太爷向左右衙役下令,道:“把凶犯带下去,大刑伺候,看他招还是不招!”

这一下大出王直意料之外,一想到那些牢房里的种种酷刑,登时吓得腿都软了,还没来得及回话,眼前一黑,头已被黑布蒙上,便被人拖将下去了。

等到他再睁开眼来,人已被捆绑在黑牢之中。

此时天已蒙蒙亮,阴冷的牢房孔洞之中透射出一束温暖的阳光。他抬头一看,不由得全身一震,在他面前的木桌上,摆放着拶子、竹篦、夹棍、杠子,讯囚杖,竹签子等各式各样的刑具。

两个满脸死灰色的徭役,正在旁窃窃私语。

王直对这些刑讯逼供犯人的手段,再清楚不过。除了棒打鞭抽上夹棍,还有什么吊发、熏目、烙铁、竹签刺指、油纸烧足趾等等各式各样令人发指的手段,无不令囚犯皮开肉绽、非死即残。

一刹那间,王直已吓得丧胆亡魂,他颤颤惊惊地道:“弟兄们,往日我王某人待你们如何?”

这两个徭役听了,纷纷摇头,只听一人道:“头儿,你还是说了吧,免得受皮肉之苦。小的们都是奉命行事,你可叫我们好生难办啊”

王直听了,回想这几日接连发生的横祸,夫人与人私通,意欲谋杀亲夫,又横死于古庙前,自己遭遇了妖精,又被认污陷为杀人凶手。眼下,还有十八般酷刑正等着自己。

天道不测,世事难料,哪知自己的结局竟是如此悲惨!那位红衣仙姑,不是应允保我性命无忧吗?

他不由得悲愤的一声长叹,垂泪凄然道:“弟兄们,念在往日相交一场,能否来个痛快的”

这两个徭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上前小声说:“头儿,你的命可值钱了,太爷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伤你性命。太爷又说,只要你说出实情,不仅立即放人,官复原职,金老爷还有重金相赠。”

王直心中一震,转瞬目光移向适才被关押的那间牢房里,心想:“看来他们真正想要的,就是那个书卷!”这一瞬之间,他即惶恐又豁然感觉到了一线生机,转念又想:“我若交出来那个书卷,是否他们还是会杀人灭口?但我若不说出来,暂可保住性命!须得想办法跟他们斡旋下去!”

他的眼睛慢慢扫了一圈,蓦然看见木桌上放着一串牢房钥匙。

他闭上眼连呼了三口气,诚诚恳恳地道:“弟兄们,你们也知道我平日里好喝个酒,能否上街给我卖一壶上等女儿红来?我喝上几口,压压惊,再慢慢和你们说。我若出去了,酒钱十倍奉还!”

这两个徭役想了一想,便道:“也好。”说着,其中一个徭役便走出了牢房。

另一个徭役则倒在一边,由于深夜提审王直,他困得不住打瞌睡,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王直暗暗运着气,不动声色,当即使尽浑身气力,便欲挣脱手上绳索。如此挣扎了半晌,他已大环淋漓,手腕均被绳子勒出了血,可仍是挣脱不出。

王直一边挣扎,一边不停地向牢房大门张望,心里急得犹如万蚁噬心。蓦地里,只听得牢房里发出一阵“吱吱吱”的叫声。他一惊,低头一看,只见在他脚下,蹿出来一只犹如猫一般大小的老鼠,尖脸圆目,长着两撇八字胡,正抬头望着他。

王直在生死攸关之际,哪会在意一只老鼠,只瞧了它一眼,便继续挣扎起来。

忽然间,只见老鼠猛地向上一跃,跳在了王直的肩膀上。这一下,却令王直吓了一跳,险些喊出声来。他连忙抖动全身,却不敢出声,深怕惊醒那个昏睡的衙役,心中暗骂,真是人倒霉连老鼠都欺负!待我挣脱了绳索,非一手掐死你这个老鼠精!

便在此时,这老鼠突然直起身子,对他嘿嘿一笑,竟说起了人话:“我算了你的八字,你有一难,但是死不了。”

王直惊了一下,只道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眨了眨眼,再一看,却见老鼠爬向他的手臂,随即朝着绳索一通啃咬。

没一会儿,王直再用力一挣,当即挣开了绳索。他又喜又惊,瞧向那老鼠,不禁好生感激,失声叫了起来:“你是老鼠大仙吗?”

他这一声喊叫,登时惊醒了那个衙役。他抬眼一瞧,先是一愣,便是一阵惊慌,正要高声喊人,只见王直猛地向前一跃,一手勒住他的脖子,一手捂住他的嘴。

只听王直在他耳边轻声道:“得罪了兄弟,你好好睡上一觉!”话音刚落,那衙役顿觉后颈一阵剧痛,便即不省人事了。

王直急忙拿起桌上的牢房钥匙,又飞身冲入那间牢房,抹黑趴在地上四下摸寻,口中焦急地自语道:“在哪里?书卷掉在哪里了?”

只见那老鼠也蹿入了牢房之中,环顾一圈,说道:“在这里。”

王直又惊又奇,爬到老鼠身边,伸手一摸,当即摸到了那个书卷。他连忙将书卷放入怀中,便向老鼠连磕了三个响头,道:“老鼠大仙,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敢问大仙家住何处,日后王某人必当厚礼相报!”

老鼠笑了笑,道:“快跑!有话出了牢房再说。”

王直听了,精神大振,提了一口气,快步冲向牢门,打开牢门,探头向外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瞧见,当即施展轻功,飞身跃上墙头,疾奔而逃。

一路狂奔,他再回头一看,老鼠早已不见了踪影,心想:“莫非老鼠大仙是受狐仙委托,救我一命?眼下绝不能再回家中,应当逃到后山里最为安全。”

第三十六章 真假幻梦(三)

王直一听,登时慌了脚步,心下骇然:“这回又是谁死了?看来凶手不会善罢甘休!”他慌张四望,一只手死死按住怀中书卷。他想前去古庙看看,又怕被人抓回牢中,心中挣扎一番,当即飞身蹿入一个巷子里。

一路上,他尽拣僻静处而行,东边墙角下一躲,西首屋檐下一缩,随后从一户人家中偷来一件衣服,换在身上,并将头发弄得凌乱不堪,便随着看热闹的百姓一同前往翠笛巷。

来到古庙门前,远远望去,但见门前布满了军牢快手,这些人大多与他相识,一时间根本不敢再往前走上一步。他躲在人潮中探头向前眺望,果不其然,古庙前正躺着一个死人,只是隔得太远了,又围满了人,根本看不清其面容。

正在他惶惑之际,蓦然看见小巷尽头处出现一个神秘的身影,这人与众多看热闹的百姓不同,他的目光并不在庙前死人身上,而是直勾勾的盯着王直看。再一眨眼,那人影一闪,便不见了。

王直眼快,但见这人束发金冠,锦袍玉带,腰间悬挂一件汉玉九龙珮。他不禁心中一凛:“这人是谁?我这般打扮,难道还是被人认出来了?”他心头一愕,害怕极了,急忙掉头退出翠笛巷,头都不回一下,提气疾行,直奔向城门。

不知为何,王直总感觉身后似有人在暗暗跟着他。

跑出了城,王直仍未敢半分懈怠,一路狂奔,直到跑到后山边的一条浚河旁。举目四望,空山寂寂,这里已是荒无人烟的一片荒野。

王直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时间气喘吁吁,口干舌燥。他定了定神,慢慢爬向河边掬水而饮。一低头,猛见水中倒影,他的身后赫然两个身形魁梧的蒙面大汉。

王直大吃一惊,倒影中,见二人穿的不是官府,忽然四手分从左右,正要抓向他后身。

王直毕竟是行伍出身,他只惊慌了一下,随即镇定,喝问:“是谁?”说着,他身形微侧,反手便拿二人手腕,跟着手肘撞出,后发先至,攻向二人的肋骨。

这二人万没料到王直倒有两下子,只一瞬之间便即反擒为攻。他们各自后退一步,豁然一齐拔出身后的大刀,瞪眼怒喝道:“把东西交出来!否则格杀勿论!”

王直转身一看,不免恐慌,虽然他这擒拿短打的功夫了得,但靠的是灵动寸劲,而此刻手无寸铁,正面徒手与两个手持大刀的大汉搏斗,稍有不慎,非得身首异处不可。

王直忙道:“慢!朋友高抬贵手,兄弟与你们的总瓢把子亦算相识,只是蒙冤落了草,身无分文,请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他日兄弟翻过身来,必当报答各位好汉!”

这二人听了,喝道:“我们不要钱财,要你身上的名册!”

王直一怔:“他们不是绿林道上的土匪?他们是”想到这里,他不禁大叫:“你们是官家的人?是谁派你们来的?”

这二人没有说话,挥舞大刀,便向王直袭来。

王直逼的无路可走,大喝一声,便欲和二人拼命。

猛然间,只见四下里猛然蹿出来三五个人,身穿飞鱼服,手持绣春刀,霎时间,只见刀光剑影,寒光闪闪,这几人手起刀落,三下五除二,便将两个蒙面大汉斩首了。

王直瞧得瞠目结舌,大叫:“锦衣卫!”他大惊之下,转身便要逃跑。

一刹那间,两个锦衣卫已然跃到了他身后,一人一手,猛地按住他的肩膀道:“王捕头,我们大人想见你。”

王直愕然道:“你们找错人了,我是本地的一个猎户,并不是什么捕头。”

他出力强挺,说什麽也不肯屈服,顿觉肩上传来一股沉重的力道压将下来,犹如堆上了数千斤重的大石。他立即运劲反挺,但肩头重压,如山如丘,只压得他脊骨喀喀喀响声不绝,几欲折断,除了曲膝跪下,更无别法。

他心中悲愤难以,失声大叫:“冤枉啊!这世道太黑了!”

一个锦衣卫道:“你有何冤屈,可和我们大人说。”

王直脑中一团乱,大叫:“哪个大人?是郑太爷吗?你们不就是要我从古庙里获得的书卷吗?好好!我给你们,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便在这时,只听喀喇一声,王直循声一转头,看见大河边驶来一艘气派非凡的大船,舱门一开,走出来几位身穿官府的兵勇。

王直本来惊恐万状,但见不是县衙的衙役,当即更是疑惑重重,高声问:“你们是何人?”

两个锦衣卫将他搀扶起来,似是在迎接船中走出来的人物。

遥见大船的舱门之中,弯身走出来一个男子。

眼下天色已晚,当头一勾凄清的残月,王直定睛望去,瞧不清其面容,但见这人束发金冠,锦袍玉带,腰间悬挂一件汉玉九龙珮。

这人慢慢走近王直,四周顷刻布满了兵勇,护其左右。

王直心想:“好大的派头!这人能调动锦衣卫,官级远在郑太爷之上,想必是京城而来的大官!这么大的京官来到这里,却不露面,此案非同小可!”想着,不自禁摸向怀中那个书卷。

男子上下打量一番王直,道:“你即便跑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会将你抓回去,岂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底下,唯有我能保护你。”说到这里,他沉默片刻,深叹了口气,又道:“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进去那里的人王捕头,你务必如实告诉我,你到底遇到了谁,你在那个废旧的宅子里,又看见了什么?”

王直惊诧地望着他,心中迟疑不下,双膝一软,当即跪下,大呼:“大人!冤枉啊!史可不是我杀的!那婆娘更不是我杀的!”

男子冷冷的瞧着他,说道:“一个贪得无厌,勾引有夫之妇,一个淫荡无耻,背夫私会情郎……死不足惜,我对他们毫无兴趣!我问你的是,你在那旧宅子里,究竟遇到了谁?”

王直摸向怀中的书卷,一时间也分不清此人是敌是友、

只听男子冷冷的道:“你且在船上歇歇,慢慢想,这颠倒人间,苍茫大地,我去为正道评一评理。”

第三十七章 茫茫迷路(一)

男子挥手示意,两个锦衣卫得令,便将王直带上了船。

走近船舱中,王直横扫了一圈,见桌上摆放着一席酒菜,五菜一汤,有鱼有肉,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看着倒很精致,桌边还放着一壶上等女儿红。

男子向王直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径自坐下,道:“王捕头,吃点酒菜,压压惊,你有何冤屈,慢慢说。”

王直顿觉酒香扑鼻,他这几日蒙冤入狱,又从狱中一路潜逃,眼下惊魂未定,心力交瘁,早想好好喝上一斤酒,再大睡一觉。可眼前这男子究竟是何许人,目的何在,他尚未弄清楚,哪里敢入座。

他双眼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舱内微弱的烛火下,他见这男子脸色苍白,眼角布满了皱纹,满面憔悴病态之色,年岁在自己之上。他瞧了良久,才问:“大人,恕小的眼拙,你……你和县太爷是不是一伙的?”

男子微微摇头,咳嗽了一声,道:“我若与他们同党,为何要救你?适才任那伙强盗把你抓走不就行了。”

王直怔愣一下,似乎信了,又似不信,隔了片刻,只见男子从怀中取出一个雕刻着龙图腾的金色令牌,递了过去。

王直接过令牌一看,登时心头一震,不由得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惊道:“属下拜见钦差大人!我冤枉啊!请大人明察!”

男子道:“现在你可以告诉了我吧,你是怎么进去那旧宅的,你在那旧宅里发现了什么?”

王直见到钦差大人,不敢再有隐瞒,只觉得胸腔憋屈着一团难消的怨愤,激动地道:“大人!属下被人诬陷为凶犯!这旧宅里也有一段好大的冤屈啊!只盼着有一位青天大老爷,能为人间伸张正义!”

男子听了,猛然浑身一颤,凝视住他,欲言又止,过了良久,才道:“有何冤屈,从实说来。”

此时此刻,只见窗外月亮的影子倒映河中,西边半天已聚满了黑云,忽然黑云中射出一两下闪电,照得四野一片明亮。

王直眼光一转,突然瞧见男子身后摆放着一副绢画。王直于书画一道全然不懂,任什么丹青妙笔,大家名画,一概不通,但他眼前的这副绢画,却令他神色大惊。

画中是一个红衣仙女,俊眼修眉,鸾姿凤态,此等神仙风采,正是他那晚奇遇的红衣仙姑。

王直怔怔的望着那副画,又转头看了看那男子,霎时恍然如梦,已分不清此时此刻身在何处。

蓬莱仙境之中,又传来天女一阵美妙空灵的歌声:一场幻梦人间路,痴男怨女情最真。

白鸿雁恍恍惚惚,此时此刻,他身居一片朦胧仙境,面前这位红衣仙人正在作画,他看见那画中之人,正是自己,不禁惊奇不已。再看向那仙人,竟发现其眉宇之间的神态,竟像极了月娘。

只见红衣仙人缓缓起身,说道:“雁郎,你不必惊讶。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于千万分之一,我与你在人间,修得了半生因缘,所以,我才把你画在了画中,我想把你的样子,永远铭记下来。”

白鸿雁听得恍恍惚惚,不禁柔情百转,只是痴痴望着她,道:“月娘,我是在做梦么?你是月娘,金兄弟,还是飞天真人?定是我太喜欢你了,才会在梦里见到你。如果真是如此,我愿意永远不醒来”

红衣仙人摇了摇头,微微叹了一声,道:“只是,我动了凡念,落了凡尘,如今已是梦中人,自然也是看不透这人生的分离聚会,皆是前定愿这一生,你我好自为之”

白鸿雁迷惑的摇了摇头,道:“什么前世今生,你忘了,咱们认识整整有三载了。”

蓦然间,这片仙境周遭的一切,渐渐化为一团气泡,化为一片白茫茫。红衣仙人的身影若隐若现,也随着这一团气泡,渐渐地消散开来。

白鸿雁神色一慌,急忙冲上前叫道:“月娘你别走!”他登时心中一阵伤痛,从梦中不住地叫唤“月娘”。

此时此刻,宋府的马帮正要闯入白府,宋红月正要从后院逃走,忽听白鸿雁呼唤自己,先是一惊,转眼便见白鸿雁睁开眼来,不禁大喜,搂住他喜道:“雁郎,你终于醒了!”

白鸿雁顿时大环淋漓,泪流满面,但觉阳光刺眼,脑中一片眩晕,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来,正见宋红月和小月正围坐在他身边,关切的望着自己。

一时间,他迷迷惑惑,若有所失,看见宋红月,不禁一把抱住她,大叫:“月娘别走!我不会再让你走了!”

宋红月喜泣道:“醒来就好,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

宋红月见他如此在乎自己,不禁一阵心欢意美,转瞬又纳闷,便问道:“你梦到了什么?”

白鸿雁呆呆的道:“我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难以尽述”

忽然间,只听得小月喊道:“姐姐,白公子既然已经醒了,你到底走不走?”

白鸿雁登时一惊醒,他看见小月,这才回想起来,适才明明在宋府教书,被小月强灌入一口凉水,便迷迷糊糊了。他环顾四下,眼下他正躺在自家的床上,而小月忽然称呼宋红月“姐姐”,更是纳闷,心想她们怎么成了姐妹了?

他也不好细问,只觉得这一觉好似睡了很久,连忙坐起身来,大惑不解,问道:“妹子,我怎么回的家?咱们不是都在宋府吗?这忽然不辞而别,岂不太失礼了。我怎么睡着了,我到底睡了多久?”

小月摇了摇头,道:“公子,一言难尽啊你睡了三天三日。”

白鸿雁听了,登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一时间心中懊悔不已,只想立即下床,先去拜见父母。

宋红月连忙按住他,道:“雁郎,你先别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她转头看了看小月,道:“我慢慢和你说。”

小月忙道:“眼下宋府来人啊,我先出去挡一下。”

宋红月一愣,便道:“雁郎,我先去躲一躲!”

第三十八章 茫茫迷路(二)

一语未了,宋红月便奔出了房门。白鸿雁呆呆的望着房门口,见她行色匆匆,心里一大团疑问。

这时,小月已然来到门前,大施九尾幻术,一霎那间,他们皆看见宋大小姐正骑着一匹骏马,在他们眼前一闪而过,骑行而去。

众人一惊,便一齐向着宋小姐的幻影追了去。

小月见众人走了,回身一看,见宋红月正奔了过来。她道:“姐姐,我将这伙人骗走了。”

宋红月贴着门侧耳聆听,只听得马蹄声渐渐远去,她大松一口气,道:“你的法术果真厉害。”说着,转头便想回房见白鸿雁。

小月忙道:“我这幻术只能迷惑他们一阵子,他们找不到人,还是会回来的。”

宋红月听了,不禁寻思:“我失踪了三天三夜,爹爹必是忧心如焚,我也该先回去一趟,令他安心。”她迟疑了下,便道:“我先回府,你好好照顾雁郎。”

小月略一沉吟,道:“我定会好好照顾白公子,只是”她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忐忑地道:“我该怎么向白公子解释这一切你没和白公子说吧”

宋红月知她深怕白鸿雁知道她是狐狸精,心想:“我既与她义结金兰,便得帮她保守秘密。况且,雁郎素来不信鬼神。”她道:“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解释”她想了一想,又道:“你便说,我家中来了一伙贼人施了迷魂烟,大伙儿都晕过去了。我和你向醒了过来,便将他带回了家。”

小月听了,心下想来,也只好如此。她仍感到不安,又问:“那你回去怎么向你爹爹解释?”

宋红月见她一脸紧张神色,不禁想笑,想了一想,道:“我和爹爹说,后山有一个千年老妖,专门吸食童子精元,她路过我家,见白先生是个细皮嫩肉的少年郎,妖性大发,便施展迷魂幻术,将大伙儿迷倒,掠走了白先生。但她的迷魂幻术,恰恰对我无效,我一路追了出去,降妖伏魔,替天行道。现在,我已将老妖降伏,并救下了白先生。”

小月听了,不禁哭笑不得,心道太上真人这是和她打趣,其性确是童真风趣。

她道:“姐姐先回府,明日,我和白公子一同去找你。”

宋红月听了,一拍大腿道:“好啊!你和呆子一起来教书,当真有趣!”

二人告别后,宋红月没有耽搁,直接返回宋府,趁掩门时,钻入穿堂。

府内的众丫鬟见到小姐回来了,又惊又喜,一齐围了上来,搀着她向里面喊话:“老爷,老爷,小姐回来了!”

宋老爷听到传话,奔来出来,见到女儿安然无恙,捻着一把汗,一颗心终于定了下来,急忙迎了上去,连连问她究竟去了哪里。

宋红月便将编的谎话说了一遍,只是她并未说自己降伏了老妖,而是趁老妖不备,侥幸与白先生一起逃脱。说完,她又担忧其中会有破绽,毕竟爹爹是老江湖。

哪知宋老爷听了,神色大骇,忙拉着她的手,正正经经的道:“可真有妖怪?看来,那金老二说得对,当真需要请个高人来,诵经抓妖!”他历经那日奇幻之事,三日寻不得爱女,不由得不相此乃鬼神玄幻之事。

宋红月一愣,心道:“金老二是谁?莫非金家又来人了?”只得咧嘴笑了笑,不好再说什么。

只听宋老爷道:“昨日,金家二公子来咱家中,他知你失踪,便和我说雾城的后山之中,有一只千年妖狐,每逢夜晚,便会出来害人!那晚他也是遭遇了妖狐,幸得一位道长相救,才得以脱身。”

宋红月听了,登时心中一震,不由得联想起那晚在后山遇到的那个华贵公子。

宋老爷舒了一口气,想想都后怕,好在女儿安然无恙,板起脸道:“往后莫说是白先生,便是爹爹被妖怪抓去,你也休得胡来!”

说话之间,只见大夫人来了,见到宋红月,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叫着心肝宝贝的大哭起来。

宋老爷在旁安慰道:“你大娘很是担忧你,这几日寝食难安,做梦都喊着你的名字,便要亲自去白府寻你。”

宋红月“嗯”了一声,忙笑脸宽慰大娘,心里却想:“我看她见我好端端的回来了,心里才不痛快吧。”她忽然想到一事,便问:“爹爹,那金小姐没事吧?她有没有和你们又说了什么?”

此言一出,宋老爷和大夫人相互一视,便道:“那日她醒来后,早早回府了。”

宋红月往前凑了一步,小声道:“爹爹,我可不想嫁到金家去听人说,他家的那两个小厮,可不是什么好人。”

宋老爷听了这话,不禁撞在心坎儿上,只是微笑着道:“爹爹怎么舍得把你嫁出去”

宋红月心念一动,低声道:“那红月便一辈子陪在爹爹身边,谁也不嫁!除非除非”

宋老爷听她语气古怪,便问:“除非什么?莫非我的红月有了意中人?可是英雄好汉?”

宋红月笑道:“爹爹已是英雄好汉,红月未来的夫君,应是个状元郎。”

宋老爷听了,哈哈大笑,只道这是女儿家的痴话,摇头道:“我的红月长大了”

回头一看,却见大夫人脸色一僵,沉默半晌,便道:“老爷,月娘刚刚回来,快让她去歇息吧。”

回到房中,宋老爷没有吭声,将门关禁,生怕宋红月听到里面说话。

他在房中走来走去,偷偷瞧了瞧大夫人的脸色,便道:“夫人,你怎的将金家那个小妮子招到家里来,还欲将红月许给他家。那小厮乃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病秧子,整日沉沦于烟花巷柳之处,俺的红月日后要嫁给英雄好汉,况且,俺这份家业往后还要传给她,哪能便宜了金家那小厮?”

大夫人一愣,瞧了他一眼,知他见宝贝女儿平安归来,便又想起那日金家小姐试探与他联姻之事。她瞪了他一眼,沉默片刻,便道:“老爷,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你别忘了,你是什么出身?”

第三十九章 茫茫迷路(三)

宋老爷听了,脸一沉,心里暗生闷气,可又不敢过激反驳,嘴里嘟囔着:“难道还不许我说两句了,红月也是你自小看到大的。”

大夫人瞧了瞧他,岂不明白他爱女心切,她叹了口气,道:“老爷,自从我嫁给你,这府上的一花一木,哪一样不是我含辛茹苦,精心栽培,更莫说月娘了!这孩子虽不是我亲生的,可她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心头肉,比亲生的还要亲!你这当爹的,平日里只会宠她惯她任她胡闹,好人都让你当了。可月娘毕竟是女孩儿,将来是要嫁人的。我平日待她严厉了些,也是期盼她能懂些规矩,这都是为了她日后好。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宋老爷听她语气渐变柔和,便笑道:“俺自然知道夫人爱惜红月,可夫人为何非要拉上金家,俺还不想让红月嫁人呢。”

大夫人道:“老爷,红月已到了待嫁的年龄,这女儿家拖不得,应早做打算。那金家大公子,我和他见过几面,我看得出来,那小子虽性情骄纵,不过是家里溺爱所致,其本性倒不坏。以我对月娘的了解,他俩日后熟络了,定能将那小子制得服服帖帖。放眼雾城,咱家唯有与金家联姻,对咱家才最有利。”

宋老爷听了,疑惑不解,自思:“夫人为何非要让俺与金家联姻?”

他道:“夫人,这些年俺在外边把咱家的生意做得可大了,今夕不同往日了,那运盐生意,不过九牛一毛。这雾城方圆百里,百姓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靠弟兄们的一顺风运送,若是没了一顺风,整个雾城都要饿肚子的。咱们何必理会金家。”

大夫人摇了摇头,道:“这盐粮漕运,本来就属朝廷专管专治。这天底下哪个看着不眼热?你莫以为你的那些弟兄打遍天下无敌手了。朝廷只需派出一支精锐,以剿匪为名义,便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宋老爷听了,心念一动,忙为大夫人斟上一杯茶,笑道:“这不全仰仗老泰山在朝中替俺疏通。也不知老泰山近来身体可好,俺可想他老人家了,这样,俺让弟兄们多备些好货,咱们去趟京城,看望看望老泰山!”

大夫人抿嘴一笑,指了指他,笑道:“你啊,就是嘴甜。父亲知道你有这份孝心就行了。”说着,她神色一恍惚,惶惑道:“父亲年岁大了,说句不吉利的话,若是哪日他老人家不在了,朝中谁来保你?这朝里上下,藏龙卧虎,惦记咱雾城的人可多了。”

宋老爷登时怔愣住了,大夫人的这句话,宛如惊醒梦中人。他恍惚道:“夫人的意思是,让俺和金家联姻,实则是为咱家早做打算?”

大夫人点点头,道:“如今朝中分为两股势力,一派是金公公,另一派是刘娘娘,金公公把持朝政,致使满朝文武皆成为他盐党一派,而那刘娘娘韬光养晦,深藏不露,令人捉摸不透。这两股势力,连父亲也要让他们三分。老爷若能和他金家结为亲家,有百利而无一害。月娘成了金家儿媳,那金家公子不也成了老爷你的乘龙快婿嘛?试问那时,天下还有谁能搬得动老爷?”

宋老爷不禁摇头道:“这朝中当真是宦官当道,竟然连老泰山也要让那太监三分!当今圣上怎么任由其做大?”

大夫人道:“老爷你呀,莫道我说你读书少。历朝历代党争,无论外戚还是宦官,当今圣上只要将这两股势力做到平衡,相互掣肘,他的皇帝宝座才最安稳。说到底,他们不都还得仰仗皇上的恩宠吗?他们是皇上的人,而父亲虽然位列三公,在皇上的心里,却仍然是外人。”

宋老爷听得神色凝重,一想到女儿,不禁似有所失,心中自思道:“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纵是拼搏半生,富甲一方,在嫁女一事上,亦是身不由己。”

他愁思半晌,愤愤地道:“但愿红月日后嫁过去,那小厮能好好待之,若是让俺知道了他欺负红月,管他什么金公公,便是天皇老子,俺也饶不了他!”忽然想到那日见到的金老二,又道:“俺倒是觉得那个金家公子举止不凡,知书达理,比那病秧子看着顺眼。不如,俺将红月许给那个二公子吧。让俺将红月许给那个病秧子,俺实在是舍不得啊!”

大夫人叹了口气,若有所思,道:“那年我不顾家中反对,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你,只道是自己喜欢,便是去山上做个山大王夫人,给我个正宫皇后都不干。嫁到你家后,见你在外奔波,又每日为你提心吊胆。我只盼着月娘,能够平平安安,莫要像她大娘一样。”她想了一想,便道:“改日我安排一下,让金家小姐将她那两个哥哥请到家里来做客,让月娘陪他们逛一逛咱家的园子,月娘喜欢谁,老爷再将她许给谁。”

宋老爷沉默半晌,微微摇头,道:“也只好如此,一切且听夫人安排。不如,待到中秋佳节,夫人在去安排。”

却见大夫人神色一凝重,摇了摇头,道:“不好!此事务必要快!最好近日就将金家两个公子请到家里来!老爷,我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你。”

宋老爷见她神色凝重,颇为不解,便问:“何事夫人,可也是关乎红月的。”

大夫人道:“正是,那个白先生,老爷可否有留意?”

宋老爷不解,问道:“白先生怎的了?那位先生知书达理,学识渊博,尚如此年轻,我很是喜欢。”

大夫人道:“若是他与月娘早已暗生情愫呢?”

吃毕晚饭,因天黑了。

说着,果然出去带进一个小后生来,较白鸿雁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白鸿雁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腼腆含糊,慢向宋红月作揖问好

第四十章 金蛇郎君(一)

大夫人正欲说话时,只听得丫鬟传话:“老爷,夫人,金家二少爷来咱家有事求见。”

宋老爷和大夫人对了一眼。

大夫人问道:“就他一个人?”

丫鬟回话:“他还带了一个道士来。”

宋老爷哼笑一声,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定是昨日他和我说请个道人诵经抓妖之事。现在红月已安然回家,我去应付一下。”说着,向丫鬟喊话:“快将金少爷请到大厅,备好茶水,俺就去。”

大夫人忙道:“我和老爷一同去。另外,既然月娘已回来了,不如叫上她去和人家客气客气,毕竟人家也是为了月娘而来。”

宋老爷听了,略一思讨,便道:“也好,红月三日未归,正好让那道士瞧瞧,看她有没有中了老妖的邪术。”说着,他便召唤宋红月一同前往大厅。

宋红月听了爹爹召唤,知是让她去见金家公子,虽不情愿,也不好拂逆,便跟着去了前堂。

众人来到前堂,正见金树田坐于上方喝茶。

宋红月一见到他,猛地想起那夜在后山见到的富贵公子,惊想:“原来他就是金家二公子!那夜他鬼鬼祟祟出现在后山做什么?”

金树田见人来了,一抬头正望见宋红月,先是一怔,接着脸上显出一片痴迷之色,他转眼见到宋老爷和大夫人,连忙起身行礼。

宋红月闷闷的瞧着他,却不禁心忧他将那夜之事如实告之爹爹,一时心生胆怯,不住地朝着金树田拧眉瞪眼。

金树田忙道:“晚生见过宋老爷、大夫人,我这次而来本是带来一位高人,想为您寻找令爱。既然令爱已安然归来,那晚生便不打扰了。”

宋老爷和大夫人听了,忙笑脸回礼。他二人见金树田举止风雅,彬彬有礼,不禁心中喜欢,便道:“多谢二公子惦记小女。既然二公子来了,便一起用饭吧。二公子所说的高人是哪位”

这时众人目光一转,只见金树田身旁站起来一位青衫少年道士,较金树田略瘦些,向宋老爷和大夫人作了一揖。

这人生得眉如墨画,目若秋波,粉面朱唇,鬓若刀裁,身材俊俏,其相貌似在白鸿雁和金树田之上,只是有些娇媚女儿之态。

宋红月仔细一瞧,顿时心中一阵惊赞:“这人好似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金树田忙引荐道:“这位柳道长,乃是茅山上清派真人,精通奇门遁甲,驱鬼降妖,也是晚生的师父。”说着,他回身向柳道长引荐道:“师父,这位是宋老爷,这位是大夫人。”

宋老爷和大夫人见到此人,皆是一脸惊异之色,心里有些纳闷:“这道士看着年岁比二公子还要小,二公子为何要拜他为师?”只道是小孩子之间的童趣,忙回礼笑道:“这位道长,不如与二公子一同赏光在敝府吃个便饭吧。”

只听金树田接着道:“宋老爷,大夫人,您二位莫瞧师父生得年轻,那是因为师父修得长生不老永驻容颜之术,其实师父已经上千岁了。”

言毕,众人皆是一怔。

宋老爷和大夫人对于此言半信半疑,却不敢怠慢,连忙又向柳道长深深行了一礼,惊讶地道:“世人还有道长这般的天人!道长光临敝府,莫大荣光,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说着,大夫人忙向宋红月道:“红月,快快见过道长和二公子!”宋老爷闻言,插话道:“对对!红月,快请道长瞧瞧,是否中了什么邪术,再和道长说说你遇到的那个老妖!”

柳道长微笑着道:“无量天尊!我这徒儿说的过于夸大,贫道只是略通一些养生之术罢了。昨日我听他说,宋老爷的千金失踪,贫道今日而来,只是想帮您寻回爱女,既然令千金已然回家,贫道就不打扰了。”

众人听了柳道长说话的语气神态,确实不像一个少年郎,倒是更像一位历经世事老者,更是对金树田的话深信不疑。

宋红月向柳道长行了一礼,转身又即不安又不情愿的向金树田行了一礼。

金树田脸一红,忙躬身回礼,道:“见过宋家妹妹,妹妹安然回家就好。常听我家小妹提起,今日有幸得见姐姐风采尊荣,三生有幸!”

宋红月抬眼瞧了瞧他,闷闷地道:“黄先生不是给你看过绢画吗?那绢画可在你手上?”

那日她见黄先生将自己的画像给金家两个公子瞧,当时由于街上纷乱,她并未瞧清两个公子的相貌,却对二人的声音记忆犹新。此时此刻听到金树田说话,蓦然想到了那日之事。

金树田听她这么说,一阵恍惚,一阵心悸,道:“回宋家妹妹,那画不幸被家兄抢了去。妹妹若想要,我我帮你抢回来!”

宋红月哼了一声,闷声道:“不用了。”

她和金树田这番对话,宋老爷没听清楚,大夫人却听见了,一时间她更是满腹疑团,心道:“月娘怎么和二公子认识?”

柳道长在旁瞧着,见金树田眉宇间尽显痴迷,深怕他失态,微微拍了他一下,转眼看了看宋红月,突然他的眼光定在了宋红月头戴的金钗上,神色骤然变得阴阳古怪。

这位柳道长正是小月那夜遇到了三头金蛇。

宋红月头戴的那支金钗,柳道长自是再熟悉不过,这本是他特意从皇宫之中取来,送于小月的,而此时此刻,竟然戴在了宋红月的头上。他一时又疑又恼,便低声说了句:“宋小姐可是遇到了个千年狐狸?”

这句话声音细微之极,众人皆没有听见,然而宋红月却听得清清楚楚,她登时心头一震,猛然抬头注视柳道长,一时根本不知该如何答复。

说话间,府内的丫鬟已摆上来几样精致的茶果,宋老爷袖袍一挥,道:“柳道长,二公子,咱们坐下叙话。”

众人便纷纷入了座。

柳道长咳了一声,微微向金树田使了个眼色。

金树田霍地一清醒,忙起身向作揖道:“宋老爷,大夫人,大小姐既然平安归来,小侄儿有一事想请教大小姐。”

宋老爷哈哈大笑:“二公子有话直说,在俺这里,不必拘谨!”

金树田转头望了一眼宋红月,低头道:“不瞒宋妹妹,在下虽不才,却不像我那大哥,平日里酷爱读书。在咱们雾城,我拜读一篇好文章,对作者的才华甚是钦佩,后来得知,这位作者正是咱们雾城之人,我一直都想认识这位作者。听我那妹妹说,宋妹妹认识这人。”

此言一出,宋红月登时惊住了。

只听宋老爷笑道:“这作者是谁?”

金树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白鸿雁。”

第四十一章 金蛇郎君(二)

宋红月听了,怎会不知他意指雁郎,忽然惊想:“难不成他想当众说出雁郎和后山妖怪是一伙的!”

大夫人听了,似听出来金树田所指的是白先生,不由得心中一团疑问,正要相询,只听宋红月森然道:“金公子,我平日读书不多,从不看什么文章,更不知你说的什么作者。”

便在此时,柳道长与宋红月就近,只闻一阵阵清幽幽甜丝丝的清香,令人神清气爽,凡俗尽消,遂问:“宋小姐熏的是什么香?我历经人间千年,从未闻见过这味儿。”

这么一插话,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柳道长身上。

宋红月回过神来,道:“我从不熏香。”

柳道长道:“那这是什么味儿?“

宋红月随口说道:“我身上就是这个味儿。”

柳道长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语:“天上神仙的味道好闻!好闻!多吸几口,便恍若升仙一般快活!”转瞬他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便道:“宋小姐,我能否走近再闻上一闻?”

宋红月生性率真,不似那些小娘子般娇羞,便道:“你想闻便闻吧。”

柳道长点点头,便挪近宋红月身旁,低头在她身上一阵细嗅。宋红月并未在意,心中却想着雁郎,不禁瞥了一眼金树田。

金树田见到柳道长这番怪异举动,好生奇怪,见宋老爷脸上登时罩上一层厉霜,大感不安,忙低声道:“师父,您这是要做什么?”

宋老爷在旁瞧着,闷想:“红月长大了,是大姑娘了。这道士好不懂礼数!竟敢在我眼皮底下轻浮于她!”他当即干咳了几声。

柳道长却听而不闻,一边嗅着宋红月身上的气味,一边直勾勾的盯着她。

宋老爷心下怒气勃发,如电般的目光瞪向柳道长。

大夫人见宋老爷便欲发作,忙按住他,低声道:“老爷,或许道长瞧出来什么了。”

宋老爷一愣,他行事绝不莽撞,心想:“红月说她遇到了千年老妖,莫非道长闻出了妖气?”想到这里,不禁惴惴不安,立即起身道:“道长,我女儿可是中了邪?”

柳道长呆了半晌,只觉有人直拽的他的衣袖,回头一瞧,见金树田脸色惨白,忐忑地道:“师父,这这可是宋家大小姐啊”

柳道长忽望向宋老爷,高声道:“大小姐乃是天人!神仙好福气!这世上的妖魔鬼怪皆伤不了她半分。”

此言一出,宋红月一怔,心道:“这道士是怎么知道我是神仙?看来小月说的千真万确!”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欢喜,脸上已是微笑一片。

宋老爷听了也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忙起身拱手道谢道:“道长夸赞了!借道长吉言!借道长吉言!道长果真料事如神!”

柳道长说的这番话,却是说到了宋老爷的心坎上。他至今能清晰记得,宋红月出生时,指天指地哈哈大笑,此等怪异之象,竟生生把她的亲娘和接生婆都吓晕过去了。宋老爷那时就心有所感,女儿绝非凡人。在他印象中,女儿自小到大没哭过一声。

现在听了这个道士所言,走上前挽起了他的手,笑道:“道长可否为小女算一卦?”

只见柳道长微微摇头,仍直勾勾的望着宋红月,道:“我瞧小姐脸上有好大一团私欲愁闷气色,若不及时治疗,只怕小姐的天人福报再大,这与生带来的仙气,也会慢慢泄漏掉的。”

宋老爷听了不明其意,忙道:“还望道长施法,佑我孩儿洪福齐天!”

柳道长正欲开口,回头瞧了一眼金树田,见他一脸奇怪之色,瞧向宋红月时,眼光中又透着情欲之火。

金树田小声问道:“师父,您可是瞧出了什么大小姐大小姐”他想说大小姐与自己是否有姻缘,可是在宋老爷面前,最终还是忍住了。

柳道长微微一顿,便道:“贫道道行太浅,尚看不透天机。”

宋红月听了,只觉古怪之极,一时间感觉这道士说话的语气,竟然像极了小月。她转念一想:“难不成这个道士瞧出来我身上有一团狐狸精的妖气?”

她冷冷瞧了一眼金树田,只想他们立即离开,便闷声道:“你还有事么?”

金树田听了,自是听出来有送客之意,心里一凉,便向宋老爷和大夫人行了个礼,道:“宋老爷,宋夫人,晚生家中尚有些事,就不打扰了。”说着,他回身挽起柳道长的手,道:“师父,咱们早些回府吧。”

柳道长愣了一下,便道:“好。”说着,回身也向宋老爷和大夫人行李辞别。

宋老爷听柳道长话说一半,心里好不痛快,便道:“二公子,道长,留下吃个便饭再走也不迟。”

众人正客套,只听得大夫人道:“二公子适才说的那个写文章的作者,可是我府上新来教书的白先生?”

金树田一怔,诚诚恳恳的回道:“正是,晚生也是听闻家中小妹所说。白先生文采斐然,晚生读了他的文章,只想与他请教畅谈一番。”

此言一出,宋红月不禁心头一紧,皱着眉头瞪向金树田道:“白先生读的都是些老夫子的书,为人也很迂腐,对于修仙问道鬼神玄幻之事一窍不通,金公子既然拜了道长为师,就不必再见白先生了吧。”

她这话听似在评论白先生,实在是在向金树田警示,切莫将他在后山见到白鸿雁和小月在一起的情景说出来。

金树田听了,心念一动,已然明了她忧心之处,便微笑道:“那是那是,”

那日金树田在后山先是险些被小月伤了性命,接着又见到匆匆而来的宋红月,并且见到她搂着昏迷的白鸿雁。一时间,他妒火中烧,又疑惑重重。

本来,他深怕那个九尾白狐会伤了宋红月,谁知看着看着,好似觉得那个九尾白狐和他们似乎颇有渊源,脑中一乱,当即便跑了回去。

回到家中,正见小妹也是刚刚回家,一副惊魂未定之色,便上前询问。

第四十二章 朝思暮想(一)

小月嘻嘻一笑:“那些茶水听宋府丫鬟说,是从西域运来的,味道可怪了,我喝了一口,险些闹肚子。”

白鸿雁揉了揉脑袋,恍惚道:“我记得喝了那茶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两次在外昏迷,醒来后又莫名其妙的回到家中。他看着小月,蓦地里想起月娘和他说的话,想到此节,不由得心头一愕,内心隐隐有个答案,可是这答案实在太可怕,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在想下去,心道:“千万别胡思乱想,小月在这世上孤苦无依,待我有这般好,怎可瞎起疑心?若是让她瞧出来,岂不是伤了她的心?”他一想到月娘,心中又是一奇,好似刚才听到小月叫她“姐姐”。

只见小月倒上一杯茶,递到他手中,神色凝重地道:“公子,那宋府你最好不要去了。那个宋老爷是后山的强盗头子,那日来了一伙贼人,估计是他的仇家,在屋内放了一团迷魂烟,大伙儿便都晕了过去。”

白鸿雁听了,心中更乱,忙问:“月娘去了哪里?”

小月道:“你的宋小姐回家去了。”

白鸿雁不禁心中忧虑,道:“那她会不会有危险?”

小月笑道:“现在大伙儿都醒了过来,你放心,宋老爷是老江湖,自然会保护好她的宝贝女儿。”

白鸿雁站起身来,一时间还是觉得头晕目眩,小月搀着他走出房舍,却见府内的嬷嬷各个笑脸盈盈,这大宅中好似过年了,一番热闹气象,嬷嬷忙忙碌碌,刷墙漆门、杀猪宰羊,是迎来了什么大喜事。

白鸿雁上前询问,才得知这几日家里的厨房中,莫名其妙出现了许多金元宝,不仅为父配药的药钱不要短缺,还富裕出许多银两,足足够白府上下吃上好几年。

白鸿雁倍感奇怪,便道:“这不会是哪个路人丢失的钱财吧,咱家还是不要乱用人家的钱财。”

小月挽着他的胳膊,笑道:“公子请放宽了心,所谓好人有好报,这些银子是老天爷为咱白家降下的福报!”

白鸿雁听了,心中仍是不安。

小月知他秉性实诚,想了一想,便道:“公子,老爷一生为官公正廉明定,是哪位受了他恩惠的人,知恩图报,又不肯透露姓名,便偷偷将金元宝放于家中,咱们就别拂了人家好意。”

白鸿雁茫然摇了摇头。

只听小月又道:“公子,家里有了钱,你便安心在家读书,不用去宋府给人家教书了。”

白鸿雁呆了一下,没有回话,心道:“便是一分钱也没有,我也愿意每日能见到月娘。”

他一想到宋红月那娇美的女儿装扮,想着二人在一起的每一寸时光,竟致倾倒难以自持,只觉能瞧她一眼,听她说一句话,便喜乐无穷了。

一会儿又想到大夫人和金家小姐那番话,想到宋红月见他刚醒来,便匆匆而去,又是一阵患得患失。

他与宋红月之间的情意,两人都是不知不觉而萌发。

其实他年纪尚小,对男女之情只是一知半解,但每人一生之中,初次陷身在情网中的男女便是如此,对情人的一言一动、一颦一笑,无不留心在意,神魂颠倒,如痴如呆,及至只是分别片刻,也会不可抑制的胡乱猜想。

小月在旁瞧着,岂能不明白他的心思,心里酸溜溜的,阴阳怪气地道:“你是不是在想你的宋小姐?”

白鸿雁霍地清醒,脸一红,板着脸道:“小月,你扮成宋府的丫鬟,实在是太顽皮了,以后可不许在这般胡闹还有,你怎的称呼月娘做姐姐?”

小月笑道:“我俩甚是对脾气,便义结金兰了。”

白鸿雁听了,心里却是一阵欢喜,便道:“他家遭了歹人偷袭,也不知怎样了?于情于理,我是否该去问候一下?”

小月微微摇头,道:“这才刚刚分开,就想见她了?放心吧,我答应宋小姐,明日将你带过去见她。”

白鸿雁板着脸,干咳了几声,便道:“妹子我刚刚醒来,得去见见父亲母亲。”

小月叹了口气,低声道:“公子,这人间万紫千红,你又何必单恋一枝花。”

白鸿雁随即便去拜见父母。然而,父母与他叙话之间,从未提及半句关于他昏迷之事,他一时更是迷惑,可一想到自己瞒着父母去宋府教书,便也不好当面提出此事。

如此过去了一日。

次日清晨,白鸿雁刚一起床,见小月已然醒来,端着脸盆笑道:“白公子,快快梳洗,咱们去宋府!”

白鸿雁瞧着倒新鲜,随即梳洗一番,和小月吃了早餐,便带着她一同匆匆前往宋府。

他们路过平康街,但见街头上依旧人潮涌动,热闹非常。

小月探头张望一番,既没有看见摆摊算命的灰仙,也没有看见摇扇说书的黄先生,心里有些失望。

小月不由得一出神,心里想着:“现在我在白府,尚可命令灰仙为白府送金元宝。可待到中秋佳节后,我便走了,白府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那白老爷只有一年的寿命,若是白公子皇榜高中倒好,可若是落榜了呢?他和白母孤儿寡母两个人,怎么过活?白公子纵然才学非凡,他会写好文章,可是不会写拍马屁的文章可是这世道,是容不下白公子这样的人的”

想到这里,一时忧心忡忡,忽见前方有一个装潢考究的古玩字画馆,小月呆呆的看了半晌,突然心念一动,便道:“白公子!若是为你开办一家卖字画店铺可好?”

白鸿雁一愣,道:“那些日子我在桥头卖字,也只是赚了些微薄的铜板。”

小月笑道:“世人均是不求甚解,腐儒风雅,白公子字写得再好,也要有门面撑着。”

白鸿雁听了,只道是小月又异想天开,只是摇头微笑,却没有回话。

忽然间,她鼻子嗅了一嗅,似闻到一股子大蟒蛇的气味,登时心中一凛:“难道柳仙来了雾城?”

白鸿雁见她突然神色凝重异常,便道:“妹子,你怎么了?”

小月淡淡一笑,道:“没事”

白鸿雁微觉奇怪,也不再问,二人继续前行,便来到了宋府门前。

小月忙上前敲门,半晌过后,出来一个丫鬟,见了白鸿雁,面无表情,只是冷冷的道:“白先生,最近几日小姐家中有事,你不用再来了。”

第四十三章 朝思暮想(二)

一闻此言,小月暗暗纳闷:“姐姐不是哭着喊着要见白公子么?”她忙道:“你家小姐有何事比上学还重要?我家白先生可是你们用八抬大轿请来的。”

丫鬟道:“那自然是我家的家事,不便和外人说。”

白鸿雁听了,只道是宋府又遇到了麻烦事,不禁有些担忧月娘,便道:“请问,你家小姐一切可安好?”

丫鬟瞧了一眼白鸿雁,欲言又止,最后说道:“我家小姐挺好的”

小月似乎看出来了些什么,接着问道:“这是你家小姐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丫鬟有些不耐烦,道:“这是我家大夫人的意思。”

小月待要再问,只见那丫鬟转头便将大门关上了。

白鸿雁和小月迎来一个闭门羹,不禁对了一眼,他二人一听到丫鬟说是大夫人的意思,心里均已猜到了七八分。想来,那大夫人已瞧出端倪,便不想再让白鸿雁见到她家小姐。

白鸿雁想着往日常听人说:“天底下儿女婚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般都是由男方家中带着聘礼到门当户对的女方家中去求亲。可依我家中目前的状况”

他想到这里,望向宋府那朱红色的大门,但见两头彰显富贵的玉石麒麟盘坐门旁,那高高的门槛,似乎在他和月娘之间,隔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不觉心里冷了半截,摇头道:“妹子,咱们先回去吧。”

他虽生性品性纯良,但自小便读圣贤书,骨子里有一股子凌然傲气,似今日这般寒酸之心境,实是平生从一回感受到。

小月见他眼神寒酸,也不觉心酸起来,道:“公子,你是不是心里不痛快?”

白鸿雁发了半晌怔,他想起往日与月娘相处的时光,霎时之间,不由得神驰往昔,心中一片平静温暖,那时候宋红月不过是个游荡江湖的少年,他们一起习剑嬉笑,促膝长谈,不必考虑世俗,何等的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自语道:“她若想读书,便来我家,我自会倾囊相授,我们还似从前那般,可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她她若不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那该多好啊!”

小月瞧着,登时怒上心头,便欲施展法术,直闯入宋府,可转念一想,何不顺坡下驴,彻底断了白公子的念想,便道:“公子,你这又是何苦来着,长痛不如短痛小月活了千年,悟出一个道理来,这世上的烦恼都是自找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白鸿雁听着纳闷,道:“妹子,你年纪轻轻,怎么活了上千年?”

小月回身一望,但见满园春色,柳绿花红,笑道:“春光无限好,趁着大好时光,咱们将那字画店风风火火的办起来可好?”想着,顿觉兴奋,拍了拍手笑道:“不如便叫鸿雁堂字画馆,如何?”

白鸿雁勉强笑道:“咱们去平康街转转吧!”

小月挽起他的胳膊,拉着他要走,白鸿雁不禁回头又瞧了一眼,只见红墙上垂柳依依,蓦然间,高墙上探出一个少女的脸庞,她的目光飞快的转动,似乎在找寻什么人。

春光无限好,灿烂的阳光照在她秀眉双蹙面容商,更显得灿若云霞。

白鸿雁一见到那少女,又惊又喜,不自禁的大叫:“月娘!你怎么爬上了墙?”

这少女正是宋红月。

宋红月与白鸿雁目光相触,霎时委屈的流下了眼泪,叫道:“雁郎,你等等我,咱们一起走!”

白鸿雁见她流泪,茫然一片,心中也不知是悲是喜,不觉眼眶也红了,叫道:“月娘,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听白鸿雁这么一说,宋红月更是“呜咽”一声哭出声来,只见她双手一撑,猛地翻身过墙,向着白鸿雁便飞奔而来。

昨日金树田和柳道长来到宋府,先是试探向宋红月试探一番白鸿雁,随后柳道长又拿出练了千年的金丹意欲操纵其心识,然而此二法,皆对宋红月无效。

宋红月的冷漠之态,令金树田只觉自讨没趣,正要心灰意冷的离去,谁知宋老爷说到白先生时,大夫人突然说,不让白先生过来了。

此言一出,宋红月、宋老爷和金树田皆是一怔。

金树田似乎感觉这里大有文章,他静静的瞧着瞧大夫人,便和柳道长一同告辞了。

宋老爷很是不解,便要问个明白,大夫人却将他拉到一边,接着便问宋红月,她与白鸿雁究竟相识了有多久。

宋红月在旁莫不知声,一个字没有透露。

宋老爷在旁瞧着,他看见女儿一副恍惚之态,登时恍然大悟,只是未有任何表态。

大夫人和宋红月说,近日便邀请金家二位公子来,让他们熟络熟络,日后她的夫君,便从这两位公子中选出一位来。

宋红月登时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宋老爷忙在旁劝,家中一时闹得不欢而散。

白鸿雁不禁心中激动,提步相迎,只是跑到她面前,又收住了脚步。两人呆立半晌,只听宋红月泣声道:“大娘欺负我!大娘要将我许配给别人!大娘不许让我见你!”

白鸿雁望着她,一只手想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可手举到了一半,却不敢挨上去。只想:“她是宋府大小姐,我纵然心里千般万般喜欢他,又能如何?”

宋红月抬眼瞧着他,抽抽噎噎的道:“你就任由她欺负我吗?你就任由我嫁给别人吗?”

白鸿雁听她这么说,一颗心仿佛便要化了,再也忍耐不住,一把便将她搂在怀中,激动地道:“不!我不许任何人欺负你!我不许你嫁给别人!”

小月见到这一幕,见他二人神情激动,真情流露,家中的阻隔不但没有熄灭二人的情欲之火,反倒令这团火越烧越旺。她登生心慌了,慌张四望,说道:“你们这般大喊大叫,怕是会把府里的人都惊动了!”

宋红月霍地一清醒,回头望向小月,擦着眼角的泪水,转瞬神色大喜,笑道:“我倒是忘了!你有法力!妹妹,你帮帮我吧!”

第四十四章 朝思暮想(三)

小月听了,不禁一惊,急忙向着宋红月挤眉弄眼,深怕她说出自己是狐狸精的事实。

白鸿雁却浑没在意这句话,只道是月娘心中愁苦,随口一说。

宋红月却满怀期待地看着小月,等待着她的答复。

小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白鸿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即忧急又有些酸溜溜的,心道:“看他俩这意思,只怕已是海誓山盟了!世上哪里还有忘情离很水啊?我若帮她,岂不有负上仙嘱托?我若阻止他俩好,可又成了大恶人了”

宋红月见她愁眉不展,心中一急,诚心诚意地道:“妹妹,我大娘逼我嫁到金家去,爹爹也不表态,你有没有法子施展幻术,令他们改变主意?”

白鸿雁听她这么说,心里更是难过,心想:“月娘素来喜听玄幻之事,这时竟然还认为妹子是妖精,想来她也是没法子了。”

他向来志怀高远,即使在家中捉襟见肘的日子里,也总是遵循圣人所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想着有朝一日赴京赶考,定能实现胸中之抱负。

可儿女婚姻之事,也只能付之一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无可奈何,暗暗祷祝:“老天爷啊老天爷,我该怎么做……”

想来三日前,刚到宋府教书,见到与相识三载又首次女儿装扮的宋红月,真是教人心魂俱醉,难以自已,可当自己大梦一场醒来后,心上人又许给了人家,真乃世事弄人。

人这一生,又有几件事能随心所愿呢?

小月听了宋红月这句话,心中更乱了,暗暗叫急:“对啊!眼下最大的麻烦不是白公子,而是金家两个公子!话说这祸事是我和黄先生造成的!说什么,我也必须阻止宋金两家联姻!”

她急忙道:“你的爹爹和大娘,准备什么时候为你操办婚事?嫁女这么大的事情,不得筹备一番,你爹爹必会好好准备一份大大的嫁妆,免得你到了婆家受气,再请个算命先生为你和金家两个公子批个生辰八字什么的。怎么说,也得等到来年开春了吧?”

宋红月听了,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小月却满口胡扯,她自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可眼下面临绝境,彷徨无计,只得仰仗于这个千年狐狸,轻轻拽了一下小月的衣袖,将她拉到一旁悄悄道:“好妹妹,大娘的意思,这几日便让金家两个公子来我家,哪还等得到来年?求求你了,你救救我吧,往后我什么都依你的。你说中秋佳节和我一同去后山成仙,咱们便一同去!”

小月摇头苦笑,心想:“我若帮你,怕是到了中秋佳节,你已为白公子生下了个大胖小子,我哪还有脸去见上仙?”她微一沉吟,道:“姐姐,我来想法子,你先回府,免得你大娘和爹爹起疑心,以为你被白公子拐跑了。”

宋红月听了小月的劝说,望向白鸿雁,见他目光中深情无限,心胸中充满爱念,道:“我这才逃出来,你便让我又回去?不如,我们一同去白府?上次你给我烧菜吃,这次我给你也烧菜吃,咱们姐妹睡一间房,岂不有趣?”

只听小月摇头道:“你想和白公子卿卿我我,也不用这般迫不及待吧。你若是去了白府,这不是给白家找麻烦吗?到那时,你和白公子的这门亲事,可就真的难成了。”

宋红月恋恋不舍的望向白鸿雁,道:“你说怎么办?难道我回去坐以待毙?”

小月正色道:“姐姐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让金家那两个公子得逞的!你别忘了,你家的门槛虽高,我若想进去,也易如反掌。我让你先回去,是不想让你和家人闹僵。日后你和白公子成亲了,白公子还得拜见岳丈大人呢。”

宋红月听她说到日后会与雁郎成亲,心中一喜,忙问道:“妹妹,你倒说说,你想到什么法子?”

小月微微一笑,脑中想起了黄先生,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家长里短的事,还是请黄先生来解决吧。现在金家两个公子都要娶你,依我看来,让黄先生大施法术,令他们兄弟二人打出个你死我活来,弄得他们家宅不宁。那时,你和白公子的这段婚事才有机会。”

宋红月一想到那个黄鼠狼精,登时心放宽了,笑道:“妹妹说得对!况且,祸本来就是黄先生闯出来的!谁叫他把我的画像给金家两个小厮看!”

此时,白鸿雁见宋红月和小月在一边说起了悄悄话,微觉奇怪,可女儿家说悄悄话,不好当面问,直感觉二人好似想出了什么法子似的,终于忍不住问道:“妹子,你和金兄弟在说些什么呢?”

白鸿雁心中早已不将宋红月当作金兄弟看待,此时和小月称她“金兄弟”,只是一向叫得惯了。

小月见他满面愁苦,便笑道:“公子,我在劝你的宋小姐回家呢。”

白鸿雁听了,心里更是苦闷,却强颜欢笑,劝道:“月娘,你先回家吧。不然的话,你爹爹会担心你的。”

宋红月深情无限的望向白鸿雁,他们刚刚拥抱在一起,胸中情意激动,便又要分别,实在是不舍,她轻轻捧起白鸿雁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娇滴滴地道:“我不要离开你!我感觉和你还没有处过,我要我们在一起十年,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白鸿雁此时情意绵绵,只想一把抱紧她,带着她远走高飞,管他什么宋府金府,

小月摇头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们不在这一时。

城上城下大呼声中,城头闪出一队勇壮汉子,长矛利刃,向爬上城墙的蒙古兵攻去。这队汉子不穿宋军服色,有的黑色短衣,有的青布长袍,攻杀之际也不成队形,但身手矫捷,显然身有武功。攻上城头的蒙古兵将均是军中勇士,自来所向无敌,但遇上这队汉子,搏斗数合,即被一一杀败,或横□城头,或碎骨墙下。

第四十五章 朝思暮想(四)

白鸿雁目送着宋红月离去的身影,怎么猜不出小月和她究竟说了什么。

他缓缓转过头去,低声道:“妹子,咱们回去吧。”他只道小月只是好言劝慰了一番宋红月,将她骗回家而已。他心底深处,其实已没了任何的指望。

二人并肩原路返回,却不似来时那般的说说笑笑。

一路上,小月见白鸿雁脸上一片阴郁之色,便道:“公子,咱们还是去平康街转转吧!还有,你不是答应要教我识字吗?”

白鸿雁听了,心想:“我心中愁苦,何必让妹子也跟着不痛快呢?”于是,他强提起精神,道:“好!”

不过片时,二人又来到了平康街。

小月一边走,一边留意着街上的店铺,心中只想着开些将字画店开办起来。转了一整天,她已相中了几家铺位。

白鸿雁则呆呆的立在桥边,眼看桥下湖水中缓缓游过的木船。

小月见了,欲开解他一番,走上前笑道:“公子,那晚你就是在这里,将小月带回家中的。”

白鸿雁听了,又是一阵叹息,道:“那日我还和你说,要为你写状子,告到京城去。不瞒妹子,我那几日,已为你写了好几篇状子,可是状告无门啊衙门收了状子,便了无音讯了。为兄怕你难过,一直没有告诉你。为兄没有本事,你不会怪为兄吧”他说到这里,心里不禁又想:“莫说为小月伸张正义,便是自己喜欢的人,我也没有办法留住她读那些书究竟有何用?”

在这一瞬间,他不由得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心中所有的执念尽数灰了。

他闭上眼睛醒了醒神,道:“妹子,你说的没错。咱们好好将字画店办起了吧!我读了这些书,一技无成,有背父亲教育之恩,不过是个潦倒书生罢了。还是学一些营生手段的好,我虽无大才,但也算识文断字,替人抄书写字,亦是可以赚些铜板贴补家用。”他想了一想,又道:“世人不爱看治理警世之言,但我可以写一些闲情诗词,亦或编写一些有些趣味的故事来,供人解闷,不也是一件益事吗?”

小月听了心道:“真是个傻小子!他和真人,各有各的痴,各有各的傻。”

忽然之间,一个奇怪的念头在她心中萌生:“听上仙说太上真人落了凡尘,只因经年累月听闻人间或情或痴的儿女故事,沉沦其中,动了凡心,便欲将这心口中儿女之真情发泄一番。只是”想到这里,她心里蓦然一阵激动,不住地凝视住白鸿雁,心道:“冥冥之中,所有的天机,必在神仙的料定之中。神仙怎会胡乱投胎?神仙更不会随便喜欢上凡人!太上真人看上的男子,绝非池中之物!”

她吸了一口气,笑着道:“字画店是要好好经办的。只是,公子切莫灰心丧气!那些日子我在桥头上,独来独往,无牵无挂,可现在不同了,我有了一个家,心里总是有一份牵挂,嘿,这真叫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不过,小月是女子,不怕气短。公子可不一样,公子是堂堂七尺男儿,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万不可沉沦在儿女情长当中!公子,书你还是要好好的读,只有读书,才能考取功名,只有当了官,才能为民做主。公子初次见小月时说的那番话,小月可一直记得呢。天底下的百姓,都需要一个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

白鸿雁听了,隐隐觉得小月虽然不识字,但其言语中的见识,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相仿,倒是像个饱经事世的智者。

小月所说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八个字,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徘徊。他抬头眺望着平康街,但见处处都是要饭的乞丐,一伙一伙的私盐贩子正在和马帮攀谈着生意。一时间,他又想到了桥东所见百姓的种种困状,顿时陷入了沉思当中。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济人困厄,不过是一个有良知人的本该做的,小月一个人,我亦可接到家里来,可天下到底还有多少遭遇不幸的人?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如何才能做到?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只见城门紧闭,城头一队队兵卒手执火把,来去巡逻。他们这一打听,才得知最近县里颁布一条新的禁令,日落以后,禁止任何人出城,城里的人都在传言后山有一只千年妖狐。

小月心想:“这定是那个金树田满城造谣!”这时,她的鼻子嗅了一嗅,又是闻到一阵柳仙的气味。

小月凝神四望,骇想:“他到底在哪里?”

蓦然间,只见一个青衫长袍的道士随着众多官差步上了城头。

白鸿雁回府后,吃过晚饭,便又开始秉烛夜读。他推开窗户,天上星光闪耀,心中暗暗立志:“无论如何,我亦要参加明年的会试!”抬头一看,只见天上的两颗盈盈闪闪的星星,幻化成了宋红月的双眸,在和他说:“雁郎,雁郎,月娘这辈子,只会嫁给你”

白鸿雁凝思闭眼,心道:“我若考取了功名,是否可以去宋府提亲了?若是那时,月娘已知嫁给那金家公子,又当如何?”

如此过去了数日,宋红月日盼夜盼,却始终没有见到小月。

长夜慢慢,宋红月回府以后,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任宋老爷和大夫人如何叫唤,也不再出房门一步。

宋老爷在女儿房门外,无论他如何劝说,女儿始终坚决的一个答复,那便是绝不会去见金家的公子,更不会嫁到金家去。宋老爷只得透着门窗和女儿说话。

这夜,忽听到“嗖嗖嗖”一阵风声,宋红月一惊,只见平地刮起一阵旋风,有人在门外说:“真人,我来了!”

宋红月满脸欢悦,抢出门来,只见夜深之中,小月身后舞动的九条白尾。

宋红月向小月一揖为礼,拉着他的手笑道:“你来得正好。快到我跑吧,我爹爹和大夫人怎么说都说不通。”

第四十六章 后山宝藏(一)

这夜,宋红月再也安耐不住了,趁着府内上下睡去后,穿好衣裳,便要偷偷走出房。

只听得门前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轻轻敲了下门,唤了一声“红月”。

宋红月一听便知是爹爹,她此时心中愁闷,忙蹿到床上,故意做出一片鼾声,不愿回应。

过了良久,只听得宋老爷说道:“红月啊,爹爹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自小到大,爹爹什么事都依着你,这次爹爹没有依你,你是不是还在恼爹爹?”

宋红月听了,没有吭声,只想冲出房门,一头扑到爹爹怀中哭诉一番。

只听宋老爷叹了口气,又道:“婚姻大事,关乎你终生的幸福,你大娘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你好。那位白先生,虽然看着一表人才,可爹爹活了大半辈子,比你更明白世道的艰辛,那个单薄的书生保护不了你。爹爹疼你宠你,不愿看你往后的日子受半点委屈,只盼着你往后的夫君,能像爹爹一般爱惜你。”

他说着说着,声色却已现哭腔,只听他长叹一声,道:“红月你放心,你的夫君,爹爹必定为你好好考验一番往后你大了为人父母了便能体会爹爹的一番苦心”

宋红月听了,心里一阵酸楚一阵无奈,心想:“我与雁郎相识了三年,他怎会不爱惜我?那金家两个小厮,不过见了一眼我的画像,爹爹又怎么知道他们会爱惜我?再说了,天下我只要雁郎一个人爱惜我,金家那两个小厮就是再喜欢我一百倍,我也半点不希罕。”

她蓦地想起小月那日和她说的话,又想:“爹爹莫非怕我嫁到白府后,没有盐吃?”

想到这里,她好似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心道:“我去找雁郎,我们两个人一起想法子去弄盐。再说了,我妹妹是狐狸大仙,她法力高强,怎会没有盐吃?”

她摸向腰间佩戴的玉佩,寻思:“我真是糊里糊涂的!当了人家的姐姐,连个见面礼都没有。”她心念一动:“我去平康街,寻一家玉器师傅,专门为妹妹雕刻一副狐狸图案,她定会欢喜!”想着,童心大起,不由得咯咯乐了起来。

宋老爷在女儿门前又待了片刻,并听到任何答复,只道女儿已睡了,便悄悄离去了。

宋红月趴在门前侧耳聆听,直到久久没有一声动静,她才安心,悄悄打开房门,一跃飞身跳上房顶,直奔向白府而去。

放眼远望,但见明月当头,云雾缭绕,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是隐隐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咕咕”叫声。

宋红月深怕巡夜打更之人误认为自己是贼,不敢大摇大摆奔行于大道上,便在房顶之上疾奔。她一路从这家的房顶跳到那家房顶,一弯明月下,她的一抹红影宛如一只南归的大雁,翱翔在一片苍茫的夜色中。

便在这时,忽听十余丈外屋顶上一个灰溜溜的身影宛如一阵阴风,在她眼前一闪而过,朝着她家的方向奔去。

宋红月眼快,一眼之间,她便认出来此人乃是在白府见到的灰仙。她暗暗骇异,心道:“这老鼠精去我家做什么?他是贼!莫非想偷我家的银两?”

她暗暗提了一口气,使出浑身力气,悄悄追向灰仙。

一路追赶,突然烟雾中白影幌动,一个白衣少女窜了出来,笑道:“灰仙,你这是要去哪里?”

宋红月一惊,定睛一看,登时大喜,那白衣少女正是小月。

灰仙抬头一看,见是小月,不耐烦地道:“我说姑奶奶,我不是已经为白府送了金元宝了吗?我正去宋府,想瞧瞧他家的门神库神是否还在。”他胡子一翘,又道:“姐姐,你法力高强,能否帮兄弟把宋府的门神库神撕下来。”

小月眉头一皱,道:“宋府你也不能去偷,那宋家大小姐乃是太上真人转世,你不怕偷了她家的元宝,他日真人恢复仙身找你算账?”

灰仙一怔,诧异地道:“你说宋小姐是太上真人转世?可有证据?”

小月听了,当真气不打一处来,若是在白天,定然大怒,但此时是深夜,她深怕惊动到四下百姓,只得跺着脚道:“还不是你瞎说八道!害得我差点被雷劈死!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太上真人名字中带有一个红字,身上也有一快红色的胎记。这两条,宋小姐全中了!”

灰仙心中有怯,低声道:“我以为真人是男子了你又没说清楚这天上的神仙不都是须眉老道的模样嘛”

小月缓和了下气,道:“灰仙,黄先生去了哪里?我要托他办一件大事,可是这几日我找遍雾城,始终找不到他。”

灰仙听了,也觉奇怪,道:“黄兄这人足智多谋,可就有一个老毛病,老想着巴高望上,那日我去白府送金元宝,黄兄知你带着白公子去了后山,鬼迷心窍,非要去后山瞻仰神仙尊荣,想去巴结神仙,你也知那后山有个千年大蟒神,我哪里敢去。自从那日以后,兄弟我也没再见过他怎么,姐姐在后山没有见到他吗?”

小月听了,蓦地想到在山洞遇到的金蛇和金树田,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心想:“那金树田可认得黄先生!黄先生的法术纵然厉害,可若是遇到那个千年金蛇”

她心思一阵凝重,顿了一顿道:“灰仙,你不是想要宝贝吗?我发现了一个山洞,那里面藏有好多的宝贝!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可不要和黄先生说啊”

灰仙愣了一下,脸上渐渐露出一丝亢奋之色,心道:“你这个老狐狸,给我找了这么多麻烦,终于说了一个我喜欢的东西了!”

他转瞬一脸笑意,道:“在哪里?好姐姐,那里有什么宝贝?可有黄金?”

小月见他一脸贪心不足的模样,心道:“对付你这个老鼠精,还是谈金子管用。”便眉飞色舞地道:“那里面全是绝世珍宝!

二人冲出城门,只听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说道:“小子,投降了罢!”

四下树木深密,山道崎岖。法王心想再不截住,只怕被她藏入丛林幽峡之内,那就难以找寻。

纵声长笑,跟着刮来一阵诡异的金色旋风。

宋红月大惊,急忙趴下身来,

第四十七章 后山宝藏(二)

宋红月再看向四周时,小月和灰仙均不见了踪影。

她打量着周遭地势,但见悬崖后面有一条狭小的台阶,似是通往洞口的通道。她心想:“这台阶像是人力修建的,奇怪,这荒郊野岭的,究竟是谁家修的通道?这洞里究竟藏着什么宝贝?”

宋红月犹豫了下,抵不过心中好奇,当即悄悄向通道奔去。

这条通道极窄,根本容不下两人,由于山林之中湿润,台阶上潮湿滑溜,宋红月只得膝行而爬,她一面爬,一面自笑道:“我本在家中好好睡觉,怎么莫名其妙来到这深山老林,像个盗墓贼。”

一团乌云挡住了天上的明月,宋红月尽力睁大双眼,但望上去始终是黑漆漆的一团,心中甚是害怕,自语道:“我还是……我还是……回去吧”想着,回头一望,自己已身在半山腰上,稍有不慎摔下去,非得粉身碎骨不可。眼下情势,当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暗暗叫苦:“小月非说我是神仙,神仙怎么还不如个妖精,妖精都会飞,我这个神仙却要靠两条腿来爬!”

这慌急的一瞬间,山中流淌着的泉水,溅在了她的脸上,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了她的嘴里。她一尝,只觉一股又咸又涩的味道,不禁吐了几口。随即心里更是奇怪:“这山里的泉水是咸的?好似海水的味道。”

蓦地刮起一团旋风,宋红月抬头四望,只见在她左侧两丈之处,有一团金闪闪的身影在挪动。

宋红月大吃一惊,当即趴下不动,一声不吭。

这时,乌云渐渐散去,月亮露了出来,趁着月色,宋红月再定睛望过去,登时惊得遍体冷汗,毛骨悚然。在她眼前,一个三头金色大蟒蛇,正在向上爬行。

宋红月算得大胆,见到这么一个怪物,虽强忍着没有出声,却也不禁跳起身来,脚一滑,险些滚下山去。

那金蛇猛地听得身旁有异声,三个蛇头一齐转过头来,口吐着信子闷声道:“是谁?”当即向她这边爬来。

宋红月听到金蛇说话,一时吓得腿都软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呼唤小月来救她。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洞口有人叫道:“师父!洞里有贼!”

金蛇一听,仰头叫道:“我这就过来。”

说音刚落,骤然一团阴风刮起,一眨眼间,金蛇已然离去了。

宋红月一听洞口那人的声音,当即辨认出来是金树田,也猜出来金树田口中的贼便是灰仙,心中更奇:“难道那金家小厮也发现了这个山洞有宝贝?”

她被金蛇惊吓,此时惊魂未定,不禁倒地一坐,一转念间,似觉得这金蛇的声音在哪里听见过。

金蛇说话声音虽然极低,但听来非男非***沉又细润,那股独特的腔调极易辨认。她不禁暗暗大叫:“是柳道长!”她又想到柳道长在她面前口吐金丹的情景,心中惊道:“他是蛇精!”

此时月光的照耀下,已然能看清这里的地形,她抬头望去,见自己距离洞口已不过数丈之远。

那洞口处,隐隐散发着一层层五彩斑斓的光晕,甚是奇异。她心想:“既然来了,不如一探究竟。”她提了一口气,一边爬一边跑,之奔向洞口。

走进山洞,她紧张四望,并未发现金蛇和金树田。面前是一条深不见底的甬道,一团五彩斑斓的光晕从里面散发出来。

宋红月深怕被金蛇和金树田发现,贴身岩上,一步一步向里面挪动,心道:“这里果然藏了宝藏!”

她每往前走一步,前面闪耀的光晕就更绚丽。她越瞧越奇,心道:“我爬上来这么惊险,啊哈,瞧这模样,我是苦尽甘来,渐入佳境。这里面定有好多金子。不知道这些宝贝能够换来多少盐吃?不如和那灰仙二一添作五,见面分一半,哈哈哈!”她想到可以拿宝贝换来好些盐,自此便可与雁郎无忧无虑的在一起生活,更是兴奋,之前的忧愁一扫而空。

突然之间,只听里面传来一阵笑声:“嘿嘿!小子,凭你也想抓我?”

宋红月一怔,已然听出来是灰仙的声音。她又惊又慌,急忙向前疾奔,心中急道:“说好了见面分一半的!”

蓦地里,宋红月面前袭来一团黑烟,只见一头似猫般大小的老鼠飞窜而出,身后拖着一个比它身形大出数倍的黑口袋。老鼠一面跑,一面欢呼:“发财啦!发财啦!”

宋红月吓了一跳,急忙侧身躲过,只听金树田大叫一声:“师父,他跑去洞口了!”接着,她见到金树田在她眼前疾奔而过,满面惊慌的追向灰仙。

宋红月双眼顺势望向了洞口,猛然间,她脸色大变,不禁叫了一声:“老鼠精你小心头上!”她惊见那个三头金蛇,倒悬在洞口顶上,三个蛇头均已张开了血盆大口,老鼠精已是命悬一线了。

灰仙听见宋红月的叫声,脚下一停,回头看见宋红月,惊讶地道:“宋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金蛇听到宋红月的叫声,也是一怔,道:“你是恩公的心上人那个天人”

宋红月见了,急得直跺脚,大叫:“你上面!你上面!你个耗子不会看天吗?”

灰仙一呆之下,点点头,嘴里嘟囔着:“看上面干什么”登时,灰仙的眼前出现了三个恐怖的蛇头,他当即吓得丧胆亡魂,失声大叫:“白姐姐救我!”

生死之间,白光乍现,四周赫然升起一团云雾,九条洁白的狐狸尾巴四下狂舞,灰仙的身影骤然消失在云雾之中。

宋红月睁大双眼,心中一喜,这九尾幻术她自是见过,急忙四下张望,寻找小月的身影。这一瞬间,却见金树田眼皮一翻,当即晕倒在地。

金蛇见到九尾幻术,颇有点出乎意料之外,他突然摇身一变,又变成了柳道长的少年模样,笑脸作揖道:“白妹妹,你这是做什么?你若喜欢里面的宝贝,哥哥带你去拿。”

第四十八章 后山宝藏(三)

金蛇眼前一团烟雾,什么都瞧不见,又唤了几声小月,仍未听到答复。他一吸气,一阵浓郁芳香涌入口鼻之中,直令他神魂颠倒,眼冒金星,险些便要睡过去。

他不禁心烦意乱,当即屏住呼吸,心道九尾幻术果然厉害,若再吸上几口气,只怕自己也要昏睡过去了。他急忙口吐金丹,将金丹托于手掌之中,深深吹了一口气。

一时间,金丹闪闪发亮,照亮了整片山洞,将漂浮于空中的烟雾尽数吸了进去。

小月见状,一面向金蛇应声,一面向宋红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跑。

宋红月见这金蛇,心里实在害怕,便要逃跑,可转念又甚是放心不下,感觉这个金蛇好似法力很高强,便道:“咱们姐妹一起对付妖怪!”

小月心中一急,当即释放出更多的烟雾,闷声道:“你放心!我应付的来!你快跑!”

宋红月透过烟雾看见那颗闪闪发亮的金丹,想到那日这蛇精用金丹照向自己的情景,挡在小月身前道:“他的法术对我不起作用!”

小月自是知道金蛇的法术对真人不起作用,但她深怕金蛇会帮着金树田迷惑真人的心识,另外,她还有一层私心,便是怕金蛇发现宋红月是太上真人,会和她抢功。

她一把推开宋红月,急道:“姐姐放心,蛇精虽然厉害,可他毕竟是男的,你忘了,妹妹我是狐狸精!”

这时,只听金蛇朗声道:“白妹妹,可否出来相见?”他一面说着,一面驱散烟雾,低头一看,正见昏迷不醒的金树田,又道:“白妹妹,你和金公子到底有何恩怨?”

只见小月从烟雾中走了出来,岔开话道:“柳哥哥,妹妹无意冒犯,灰仙帮了我的不少忙,我带他这里,只想给他行个方便。”

金蛇听了,再看向四下,却已找不到灰仙的踪影,想必他逃之夭夭了。

他叹了口气,道:“白妹妹,所谓盗亦有道,我被天劫雷使追得无处藏身,是金公子好心好意带我来到这里,给我一个安身之处。我受人恩惠,就得帮他看守住他家的宝贝,你放走那鼠贼,哥哥可不好向恩公交待啊。”他说着,目光左右一扫,又道:“宋小姐去了哪里?”

小月故作一副心酸神态,不答金蛇的话,反问道:“若是妹妹也喜欢里面的宝贝,哥哥是否也要把妹妹给吃了?”

金蛇一愣,忙道:“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妹妹若是喜欢,便是把这个山洞搬走,哥哥也会帮你。”语气中充满了爱意。

小月微微瞧了他一眼,道:“柳哥哥,你在后山这些日子,可曾见过黄先生?”

金蛇道:“白妹妹,那个黄先生虽与吾辈同为修道之人,却宛如个市井小人,最喜挑拨口舌,搬弄是非,实非君子,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理他作甚?”

小月心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正人君子办不到,市井小人却能办到,若想搅得金家家宅不宁,断了向宋府提亲的念想,非黄先生不可!”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转过:“那个金家大公子也是看过了黄先生的绢画,中了黄先生的迷惑法术,金蛇既然收了金树田做徒弟,自是会帮他实现心愿,扫除一切障碍。”

她望向金蛇,道:“莫非柳哥哥知道黄先生在哪里?”

金蛇听了,没有答话,沉默片刻,道:“白妹妹,你和宋小姐是何关系?”

二人说话间,宋红月却已疾奔向洞内深处。这山洞深处越走越宽,行了数十丈,豁然开阔,眼前竟是一片金碧辉煌的宫殿。

她抬头望去,登时惊得嘴都合不拢了,只见好大一座黄金山,山中皆是黄金白银,珍珠翡翠,她的眼中,金色、银色、彩色互相交织,闪耀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她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自小什么样的金银珠宝没见过?可她也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金银珠宝汇聚一堂。

环顾四下,但见这座宫殿的东西南北四个角落,分别摆放着玄武、朱雀、青龙、白虎四大神兽。

宋红月望着这片金山,惊想:“莫非这里是皇帝老儿的宝库?”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突觉足底一软,却似踏了个空。她暗叫不妙,急忙抬手抓向四方,然而伸手摸去,皆是光滑滑的一片,什么都抓不住。

霎时间,宋红月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我会不会摔死?下面是刀山剑林?还是乱石巨岩?”

思念未定,直坠而下。只听扑通一声,当她的身子与地面相触的一瞬之间,身下竟然是软绵绵的一片。

她登时心中一喜,暗暗庆幸老天保佑,已知自己性命暂可无碍,若是地面是岩石,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非死即残。

这一跌下,直有十余丈深,她坠落的力道极大,但觉身子不住的往下沉陷,竟似永无止歇。

她一时眼冒金星,一颗心突突跳个不停。待她惊魂稍定,沉势一缓,急忙看向四方,只见自己身处在一片金闪闪白茫茫的沙海,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连忙努力爬起身来,脚刚一踩地,又陷入沙中,不禁心中一急,便提腿向前跃去,哪知脚下无力,一不小心迎面便摔了个大马趴。

宋红月眼前一黑,脸陷沙中,当真狼狈不堪,暗骂自己今夜真是倒霉透顶。她不禁委屈的哭了起来:“雁郎你快来救我!”她这一张口,地上的细沙顿时灌入了口中。

一霎那间,又咸又涩,说不出的难受,噎得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急忙将口中的细沙吐了出来,不停地咳嗽,险些晕过去。

过了半晌,她悠悠醒转,呻吟了几声,突然她猛地坐起身来,又捧起一把细沙,尝了一尝,登时惊叫一声:“这是盐!好多的盐啊!”

这声惊叫响彻整片沙海,猛听得左首传来一阵大笑之声:“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看见人了!我终于看见人了!”

宋红月一愕,这几声笑声,似笑又似哭,像个老头儿,又像个小孩儿,在这深渊处的沙海之中,猝不及防的突然闻此异声,不免胆战心惊。

第四十九章 后山宝藏(四)

宋红月吓得紧闭双眼,心中怦怦乱跳,颤声道:“你是人么?还是鬼?”

这几字声音极低,不料那声音听了,又是一阵大叫:“我是人,我是人,你看我哪里长得不像人?”

宋红月心想:“既自称是人,便是鬼。”她更有不敢接话,只是抱着头默不作声。

又过半晌,那声音又道:“你抬起头来,我听你说话感觉耳熟。这雾城里的人,我全认识。”

宋红月听了,鼓起勇气朗声说道:“我不是盗墓贼,我是从上面摔下来的,这里的金银珠宝,我一概不想要,只求逃命……”

她还没说完,只听那声音突然插口道:“你是大小姐谁把你推下来的”

宋红月听了,也觉得此人声音有些耳熟,不由得抬头一看,只见眼前是一个小老头儿,白胡子,身穿黄皮衫,头戴小帽,正是黄先生。

二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在想:“你怎么在这里?”

宋红月见到黄先生,恐惧之意去了大半,转瞬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叫道:“你是黄鼠狼精!”

黄先生听她说出“黄鼠狼精”四个字,怔愣住了,惶惶地道:“大小姐我是总去你府上作画的黄先生啊”

宋红月哼了一声,想到家中逼她嫁到金家,皆是因为那副绢画,而招来这些麻烦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黄鼠狼精。

她越想越气,虽知道黄先生是妖精,竟也不感到害怕,当即一阵破口大骂。

黄先生呆呆的听着,只听宋红月越骂越激愤,什么“缺德的”、“没好心眼的”、“老不正经的”,一个比一个难听。

他修炼的法术,最怕被人骂,一时被骂得灰头土脸,闷声道:“大小姐,你也骂累了吧。能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到了这里来的?”

宋红月道:“我是跟着妹妹和老鼠精过来的。”

黄先生不知道宋红月口中的“妹妹”便是小月,但他听到宋红月提到“老鼠精”,不禁又惊又疑,心道:“宋小姐怎么知道鼠弟?她又是怎么知道我是黄鼠狼的?”

宋红月疑惑地瞧了他一眼,又道:“你又是怎么到了这里来的?难道,你与那金家小厮和蛇精是一伙的?”

谁知黄先生一听到金家小厮和蛇精,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跺着脚也是一阵破口大骂:“那个蛇精竟然帮着金树田,将我囚困于此!可恶可恶!我虽没有千年道行,也修炼了七百年,真是奇耻大辱!此仇不报非君子!”

宋红月听了颇为意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黄先生啐了一口,愤愤地道:“还不是因为你的那副绢画,我给金家两个小厮施了迷惑术,令他们令他们”说到这里,他心中又怯又愧,话说一半便停住了,更不敢直视宋红月的眼睛。

宋红月摇头长叹一声,道:“你能想法子令金家那两个小厮不再来烦我,我就大恩不言谢了!”她听小月说过,自是知道黄先生是受小月指使,这其中阴差阳错,也很难说出个是非对错来。

黄先生嘿嘿笑道:“待我出去,非要上了金树田的身,令他精神失常,搅得他们一家人永世不得安宁!”他一想不对,疑惑地看着宋红月道:“大小姐你怎么知道我是黄鼠狼精?你又怎么知道老鼠精的?”

宋红月没有答话,反问道:“你是不是和那老鼠精一样,来这里偷宝贝的?”

谁知黄先生听了,长笑一下,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我那鼠弟也是目光短浅,没有见识!金银珠宝又算得了什么?”他一脸亢奋的指向这片白盐堆积而成的沙海,高声道:“他们屯私盐,控制了百姓的口食之需,这天下的百姓不都得成了他们的奴隶吗?他们想要多少金银珠宝,就有多少金银珠宝!”

宋红月听得一知半解,也毫不感兴趣,又问:“那你怎么被困在这里的?”

那夜,黄先生来到后山,本欲找到小月和白鸿雁,一睹神仙风采,再向上仙邀功一番,获得仙人指点,好早日修得真仙。不料,他于这里巧遇了金蛇。

金蛇素知黄鼠狼喜爱混迹市集,便问他来后山做什么。

黄先生听了,怕他知道太上真人转世之事,和他抢功,随口说是九尾白狐在后山找他有事。

金蛇素来爱慕白狐,听了黄先生的话,似觉得这里另有内情,适才他见到白狐将金树田掠走,一肚子疑团,想必这个黄鼠狼精知道内情。他正要向黄先生询问时,忽然电闪雷鸣,天劫雷使的法身惊现在了天空之上。

金蛇和黄先生皆是一阵恐慌,便一同躲进了山洞。

那时,小月已将金树田掠走,正在躲避天劫雷使的追击。而宋红月也奔到了后山,正巧撞见变成九尾白狐的小月。

黄先生来到山洞,好言感谢一番,却只字不提白狐之事。然而,当黄先生望见山洞里面时,惊见到一层层五彩斑斓的光晕。他不禁心中好奇,只是他与金蛇不是很熟络,故装作什么都没瞧见。

待到天劫雷使走后,黄先生又向金蛇作揖感谢一番,便告辞离去了。他在后山转了一圈,没有发现白狐的身影,好生失望,无趣的返回了雾城。之后的三日中,他多次前往白府,然而那时小月和宋红月正躲在白鸿雁的房中,所以他谁也没有瞧见。

黄先生好生纳闷,心想白狐莫非已随真人飞跃成仙了?他越想越觉得亏本,为了讨好白狐,赔了一副绢画,惹了宋小姐,难道自己白忙活一场?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那个山洞,好似里面藏有什么奇珍异宝。这好奇心和贪念,便在这一念之间,油然升起。

于是,他趁着夜深人静时,大施法术,带着一团黑烟直蹿向后山。

谁知,当他来到山洞时,正撞见了金树田和金蛇。

黄先生大为意外,万没想到金蛇竟然和金树田是一伙,连忙称自己走迷路了,便欲离去。

金树田一见到黄先生,当即认出他是那日桥头赠画的说书先生,便邀请他进来一叙。谁知,当金树田说出桥头赠画一事后,金蛇当场便指出那副绢画上,施有黄鼠狼精迷惑术。

第五十章 兄弟成仇(一)

黄先生见金树田诚心诚意的邀请,不好推辞,只得随他入洞。

几人叙了一番,只听金树田道:“老先生,您赠予在下的那副美人绢画,已被家兄抢了去。老先生那日说,画中小姐的心上人是本地的一个男子,不瞒老先生,我那夜在后山偶遇那位小姐,也见到了那个男子。您说的那个男子,可是白府的公子?”

黄先生听了,楞了一下,只是摇头微笑,并未答话。

只见金蛇脸上微微一动,斜眼瞧了瞧黄先生,低声笑道:“原来恩公所说的那副绢画,是出自黄二太爷之手。”

金树田听金蛇提到“黄二太爷”几个字,微觉奇怪,看向二人,似觉得他们相识,正要相问,只听黄先生笑道:“二公子既然喜欢大小姐,将她抢过来不就行了?以二公子的家世,还怕对付不了那个穷书生?”

金树田听他这么说,愤然道:“老先生可知道,那个穷书生的父亲,曾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巡按御史,他对我家的食盐生意早就垂涎若渴,多次欲以权霸占。如今他被罢了官,他的独子还想夺人所爱?哼!在下虽为人宽厚,但岂是这么好欺负的!再说了,宋小姐是千金大小姐,即便她与那姓白的再情投意合,宋家也不会同意她嫁給那穷书生的。”

黄先生听了,笑脸应和道:“老夫祝愿二公子和大小姐百年好合!”

金树田听了,脸上登时一片愤恨沮丧之色,说道:“哎!老先生为何要将宋小姐的画像给家兄看呢?我眼下最大的麻烦,不是那个姓白的穷书生,而是家兄!我大哥那人生性好色,异常跋扈,父亲母亲又极溺爱,什么事都依着他。他看上了宋小姐,已让我家中小妹去人家府上提亲了!同为一奶同胞,父亲母亲为何总是厚此薄彼?”

他似乎预见到了什么,不由得一声叹息,接着道:“若是寻常人家的美人,我抢不过家兄也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只因宋小姐是宋家的大小姐,宋辉的掌上明珠,且不说小姐生得宛如仙女一般美丽,即便她是个丑八怪,我也非娶不可!眼下,我已被逼到了绝路!”

金蛇听了甚是不解,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古英雄爱美人,金公子喜欢宋小姐,天经地义,为师既收你做徒弟,必定满足你的心愿。只是,若宋小姐是个丑八怪,你又为何非要娶她不可?”

金树田凝思半晌,道:“师父不知这其中的人事,家父命我家小妹去宋府提亲,不仅仅是因为家兄喜欢宋小姐,这里另有深意”说到这里,他微微瞥了一眼黄先生,低声道:“那个姓宋的土匪,利用其黑白两道的铁腕,霸占了这方圆十里的盐粮茶道和漕运,官府都不敢管,便是我家的食盐生意,也只有通过宋辉的一顺风运送,方能保得一路平安。师父可知为何?”

金蛇凝思片刻,忽笑道:“我们这些修道之人,倒是明白一个道理,那些敢在地上为非作歹的妖怪,天上必有神仙庇护,要不,早被孙猴子给打死了。”

金树田点头道:“正是,师父适才与徒儿同去宋府,见到的那个宋夫人,乃是当朝杨国公之女。杨国公位列三公,便是圣上见到他,也得奉行师礼。这些年,我家大伯在朝中幸得圣上恩宠,可也不过是个四品。我家若能与宋家联姻,于我家实则大大有利!我家大伯的意思,若能与宋辉联手,便可将我家的食盐,运往天下,况且宋辉的马帮贩运的是私盐,无需向朝廷交官税”

黄先生在旁听得瞠目结舌。

只听金树田郑重地道:“我和家兄谁娶到了宋小姐,谁便是日后家中的主事。”说到这里,他神色又变得惶惑不安,道:“不知为何,自从家兄见了老先生的那副绢画,性情大变,不再留恋那些烟花巷柳之地,每日都兢兢业业的照看家中生意,并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黄先生眯眼瞧着他,心道:“我看你也恨不得将你大哥除之而后快吧。”

金蛇听了,心念一动,忽然哈哈一笑,道:“黄二太爷此举意欲而为?”

金树田不明所以,忙问:“师父您认识这位老先生”

只见金蛇起身向黄先生行了一礼,笑道:“黄二太爷,是否金公子哪里得罪您了?在下想做个和事佬,给兄弟卖个面子如何,再给那绢画施上一道迷惑术,让金公子的大哥,心甘情愿的认宋小姐做他的弟妹,岂不是成人之美?”

金树田适才听到金蛇称他作“黄二太爷”,心中隐隐约约有种不祥之感,此刻心念一转,颤生问道:“师父你说这位老先生是黄鼠狼”

他一时想起他与金树良一同见到绢画之后,兄弟二人渐渐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仅仅为了一副美人绢画闹得如此,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眼下听金蛇指出这个老头儿是黄鼠狼精,不禁全身猛地一颤。

黄先生证了一下,心想此事既已败露,不如便做个顺水人情,可转念又想:“此事我把宋小姐可得罪苦了,老狐狸又不见了踪影,也不知白公子究竟是不是真人转世,若是鼠弟弄错了,那我坏了一段好姻缘,可是会折损我的修行!怎能再火上浇油?”

他忙笑道:“既然柳大哥开口,我便收回那副绢画。”说着,他站起身来,又道:“多有打搅,不巧兄弟还有些事要办,改日再叙!”

金树田当即移步到金蛇身后,低声道:“师父,别让他走!”

金蛇听了,忙起身拦住黄先生,笑道:“黄二太爷,不如现在便随我一同去收回那绢画吧。”

黄先生眉头一皱,怒道:“怎的,你个蛇精想做什么?”

金蛇道:“黄二太爷,适才你明明答应了此事,怎的出尔反尔?”

黄先生哼了一声,他性情向来吃软不吃硬,便道:“我要是不办呢?”

金蛇脸一沉,闷声道:“那你便不能走!”

第五十一章 兄弟成仇(二)

黄先生一愕:“这个蛇精法力高强,而且狠毒无比。我必须一招制敌,然后快快溜去。”他暗暗在肚子中蓄了一口气,道:“老蛇精,你虽修了千年,可我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在人间你打听打听去,谁若招了我,我不报复得他一家人永世不得安宁,岂会罢休?”

金蛇瞧他已是一副拼命神态,心想自己与这黄鼠狼精同在人间修道,何必闹僵,连忙笑道:“黄二太爷言重了,咱们不要伤了和气。这事对您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黄先生本来对金蛇十分忌惮,见他语气稍缓,心想:“此时老狐狸和白公子皆不见了踪影,若白公子恢复了仙身,我那副绢画便没用了,倘若白公子不是太上真人,那绢画也是没用了。我这神仙没见着,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老狐狸喜欢白公子,让她自己想法子去,她一个千年九尾白狐,迷惑男人本来就是她的看家本领。”

他便道:“老蛇精,不是我不愿帮忙,这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地道。大小姐和白公子自小认识,他俩情投意合,本是天生一对儿,若非老狐狸看上了白公子,我是决计不会把宋小姐画像拿给金公子瞧的。”

说着,他看向金树田道:“你将那绢画偷来,啐上三口唾沫,再大骂三声王八蛋,画上的迷惑术自然就破了。三日之后,你大哥便会忘记画中美人。至于宋小姐日后愿意嫁给你,还是愿意嫁你大哥,那是人家小姐的事,我管不着。”

他将此事往白狐身上一推,又隐瞒了太上真人转世一事。

金蛇听了,一颗心登时沉了下来,闷闷地道:“黄二太爷,白狐怎么看上了一个凡人?”

黄先生道:“这事,你还是自己去问老狐狸吧。”说着,他向金蛇一揖道:“兄弟告辞了!”

金蛇暗暗叹气,好生沮丧,他万没有想到,自己爱慕的白狐竟然喜欢上了一个凡人。他回了个礼,道:“不送了。”

金树田在旁瞧着,心想:“这黄鼠狼精有控制人心智的本事,他能用一副绢画控制我和大哥的心智,想必也能控制父亲和宋小姐的心智,若能为我所用,定能帮我实现生平夙愿,绝不能让他这么走了。”

他上前一步,低声笑道:“老先生既然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为何非要去那桥头说书?在下想邀请老先生共谋大业,如何?老先生助我娶到宋小姐,争得我家和她家两份家业,晚生必定承诺老先生一生荣华富贵!”

黄先生听了,哼笑一声,他虽爱财,却更想做神仙,不似灰仙那般痴迷于金银财宝。他道:“你想怎样?”

金树田微笑道:“老先生能否施法令我大哥彻底疯掉,从此不能与我争家业。再去迷惑宋小姐,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我。”

黄先生听了,斜眼瞧向金树田,笑骂:“我于人间数百年,也算阅人无数,你这人的心可是真毒啊!你大哥又没招惹我,我为何要害他?宋小姐好眼光!若论人品,你和白公子比起来,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天道因果真实不虚,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他撇过头向金树田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金树田一愣,脸沉了下来,阴阳怪气地叹道:“哎!那个白府公子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宋小姐喜欢他,天狐大仙也喜欢他,眼下看来,这位黄二太爷也要帮他!”

此言一出,只见金蛇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忽然道:“黄二太爷,白狐和那书生究竟是何关系?他们一人一妖不太妥吧?黄二太爷为何要帮那姓白的书生?”

黄先生不耐烦,暗暗骂道:“老狐狸喜欢白公子,与我何干?”他一时气恼之极,回头道:“对!白公子人品俊秀,宋小姐非他不嫁,那个千年九尾白狐也要与他长相厮守,我何不成人之美?我回头便告诉老狐狸,这里有一个千年蛇精想谋害她的情郎!”

金蛇听了,脸上登时罩上了一层严霜,向前一蹿,厉声道:“黄二太爷,你怎的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黄先生一惊,回头一看,他眼前骤然出现一个三头金色大蟒蛇。他惊愕之余,撅起屁股,猛地放了一个屁。

只听“砰”的一声响,一团黑雾笼罩在金蛇和金树田周身,接着便是一阵欲呕难当的恶臭。

金树田登时趴地一阵大吐,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接着,他的眼前一团绿、一团红、一团黄、一团紫,蓦然间,他看见宋红月含情脉脉的望着他道:“田哥,今后我便是你的娘子。”

此时金蛇也是一阵呕吐,他屏住呼吸,口吐金丹,深深吹了一口气,驱散周围的臭气。再转头一看,只见金树田一会儿呆呆傻笑,一会儿手舞足蹈,竟然发了疯一般。

金蛇又惊又怒,他知道这个屁是黄先生的看家本领,若是无人来救,只怕金树田便要疯了。他急忙将金丹靠向金树田的脑门,口中念了一段咒语。

金树田渐渐恢复了神智,一时间冷汗淋漓,两眼发直,瘫坐在地话都说不出来了,全身好似被掏空了一般。

金蛇道:“公子向不要动!我去将那黄鼠狼抓来!”说着,他伸出三个蛇头,飞快的扫了一圈。

遥遥见到一团黑烟正向洞内奔去,金蛇大喝一声,便即追了过去。

黄先生放了这个屁,甚是得意,哈哈大笑,见二人狼狈之像,竟然不顾逃跑,溜进了洞内,想要一瞧究竟。他越向前奔,但见前方闪耀的光亮越是耀眼。

当他来到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之时,不由得惊住了。他呆呆的站在,望着眼前这座金山,竟是久久一动不动。

便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身后吹来一阵阴风,一瞬之间,他全身竟已动惮不得。他一凛,低头一看,周身皆被金蛇的大蟒身缠住。再一抬头,猛见一个大蛇头张开了血盆大口,便要将他生生吞下。

黄先生“啊”的一声大叫,急忙咬下蛇身。接着,脚下一空,便坠了下去。

第五十二章 重见天日(一)

此时此刻,宋红月正疑惑地望着黄先生,心中七八个疑团。

只听黄先生叹了口气,道:“大小姐,我是怎么下来的,一时和你解释不清,那个金树田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总之,咱们先想办法出去吧。”

宋红月一边掸着身上的沙盐,一边急切切地道:“你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我问你,这地方的出口在哪里?”

黄先生抬头上望,道:“这洞底的地形我已勘察了好多遍,有两个出口。”

宋红月忙问:“哪两个出口?”

黄先生道:“第一个出口是原路返回,咱们怎么掉下来的,就怎么爬上去。”

宋红月抬眼望去,环绕一周,这里距离上面没有十丈,少说也有七八丈,四周皆是石壁,不但光滑异常,无可容手足之处,而且向内倾斜,除非是壁虎、苍蝇,方能附壁不落。

她皱着眉头道:“这根本爬不上去啊!”

黄先生点点头,道:“便是爬上去,怕是那老蛇精尚在洞口,咱们还是走另一个出口吧。”

宋红月不禁一喜,忙道:“那另一个出口定是在洞底!咱们快走!”

黄先生摇摇头,神色凝重地从洞口的这边望向那边,道:“另一个出口,也在上边。这洞底我已查遍了,没有任何出口。”

宋红月不禁“啊”的一声,一时只觉脑中充血,愤愤地道:“这不是废话吗?出口全在上面,这一个出口和一百个出口又什么不同?怎么上去啊?”她呆呆的仰望着上面,凝思半晌,实是束手无策,道:“便是轻功再卓越之人,也是决计上不去的。除非我会飞!我又哪里会飞啊?我这好不容易才爬上山洞,又摔了下去,现在又要爬上去!问题是,我便是有力气爬也爬不上去啊!若是妹妹在,定能带我飞上去!”

她越看越焦虑,不停地转来转去,又道:“咱们会不会饿死这里?渴死在这里?”

黄先生摆了摆手,平静地道:“这倒不用担心,我修炼过辟谷神功,一年半载不进食也无妨。”

宋红月听了,又是气恼又是恐惧,忍不住急哭了,叫道:“我没修炼过什么辟谷神功啊!你个妖精不用进食,我得吃饭喝水啊!”

黄先生见她已近乎癫狂,笑脸安慰道:“大小姐,你别急啊,我会飞!”

宋红月听他这么说,上一刻已绝望的心境立时又迎来了一缕春光,喜泣道:“是啊!你是黄鼠狼精!你肯定会飞!”

黄先生很是纳闷,沉着脸道:“是谁和你说我是黄鼠狼的?定是那老狐狸。那日她去你家大闹一番,抢走你的白公子,怎么还有闲工夫和你交待我是黄鼠狼?”

宋红月听了,便知这个黄鼠狼精并不知道她与小月已义结金兰了,只是眼下她心急如焚,没心思和他细说这其中的缘由,当即抓住黄先生的双肩,叫道:“快带我飞上去!”

黄先生忙道:“大小姐莫要心急,这上面老蛇精设下天之四灵用来对付我。我试过好多次,每次飞上去,都被那四个护法神封住了我的法力,使我无法逃脱出去!老蛇精确实道行深,他精通五行八卦,所谓天数者,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除非是天上的神仙,否则,谁也逃脱不出去。”

宋红月一听,当即想起她在上面见到了玄武、朱雀、青龙、白虎四个石像,当即拍腿大叫道:“我是神仙啊!那些破石头对我必然不起作用!”她一时想到金蛇的金丹好似也是对她毫无作用,更是信心满满。

黄先生素知大小姐性情童真风趣,可他现在一心只想上去,没有搭话,一本正经的道:“若是咱们搬些石头来,我带你飞上去,然后你用扔向砸那些石像,砸烂它们,不知此法行不行得通?只是”他呆呆的望着这片盐海,叹道:“这里哪有石头啊?”

宋红月见他并不相信,急道:“我是神仙转世!是小月妹妹,就是你说的那个老狐狸亲口和我说的,我是什么真人转世!起初我也不信,可是我被雷劈了,毫发无损,而且无论是小月妹妹的九尾幻术还是那个三头金蛇的金丹,皆对我不起作用。”

黄先生听了,大出意料之外,他不由得上下打量起宋红月,脑中一团乱,惶惑道:“是老狐狸亲口和你说的不会这么巧吧你是太上真人老狐狸阴错阳差却进了白府不过,大小姐上下来就不会哭,天上的神仙逍遥快活,又哪里体会过人间苦闷,当然不会哭了!”

他一时心中无法确定,转瞬向着宋红月满面媚笑,道:“哎呀!太上真人!这这您瞧我这差事办的,这不是给您添乱嘛。都怪那鼠弟谎报军情,还有那个老狐狸,她以公废私,看上了人家白公子,非要我去招惹那金家两个公子,依我看,就让老狐狸和白公子好好过吧。您放心,待我出去了,一定再去那桥头,再摆上一副绝色美女的绢画,专给白公子瞧。”

宋红月听了,眉头一皱,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不行你迷惑雁郎!”她急欲出洞,也不想理会这个黄鼠狼精的鬼把戏,抓住黄先生道:“快飞吧!”

黄先生惊讶之下,当即得令,脚下用力一蹬,只听“嗖”的一声,一瞬间携着宋红月已飞跃上了十余丈。

霎时之间,只见上面摆放的玄武、朱雀、青龙、白虎四大神兽,分别从东西南北四角方向一齐奔了过来,结成了一道金光闪闪的网络,将黄先生的全身捆绑住了。

黄先生一惊之下,忙叫道:“真人救我!”

只听宋红月大喝一声:“让开!”

她的周身灵光乍现。

眼下,咱们要想法子将上面那四个护法神搬走,我便能带你飞出去了。”

除了咱们跳下来的山洞入口外,一直走到洞穴的尽头,那里也有一个洞口,上面不停的有人往下倒盐,估计是他们金家的盐户。”

第五十三章 重见天日(二)

宋红月游目四顾,自己处身于一个绝峰之顶,四下里林木茂密,远望雾城,相距已有数里之遥。

只见黄先生走到她面前,笑脸躬身道:“大小姐,您是想先回府歇息,还是另有雅兴游览游览此处的风光。”

宋红月迟疑了下,道:“我想先歇一歇。”她这一夜有惊无险,心中惦念小月,又想快些回到雾城找雁郎,一咽口水,只觉口中有咸又涩,连忙四下寻找清水解渴。

黄先生在旁察言观色,心念一动,道:“大小姐,您是不是渴了?这点小事怎劳您亲自动手?您在这里好好歇息,我去为您盛水来。”

宋红月见他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实觉不妥,自己与他即差了辈分,也并非主仆关系,忙道:“黄先生,不麻烦了。既然咱们已经出来了,还是各走各路吧。”

黄先生听了,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从今往后,咱们同路,西天取经,都是奔着天上去的。呵呵呵!大小姐,往后您有何要求,吩咐小的便是,我左右侍奉于大小姐身边。这天底下谁敢让大小姐不痛快,那是他活腻了!”

说罢,他提步奔向林中山泉之中,不一会儿,只见他用树叶捧着一勺清水,笑嘻嘻的送到宋红月面前,又道:“大小姐,您饿了吗?要不,我去给您弄些吃的来?”

宋红月不禁心里发毛,心想这个黄鼠狼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然而她实在口渴,捧起树叶便将清水一饮而下。

便在此时,忽听后身传来一声问话:“你们是谁?”

二人一齐回过头来,只见迎面走来一个华冠丽服的公子,身后跟随着几个丫鬟和小厮。这公子生得浓眉大眼,一见到宋红月,登时双眼睁大,却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宋红月看了一眼此人,似觉得眼熟,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便道:“我们是雾城来的,不是坏人。”

黄先生一见此人,立时认出,此人正是金家大公子金树良。他哼笑一声,道:“原来是大公子。还认得我吗?”

金树良也是认出了黄先生,惊讶的道:“你是那个桥头说书的老头儿?”

黄先生笑道:“大公子不在城里逍遥快活,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做什么?”

金树良道:“我是来帮视察盐户的你你怎么和小姐在这里?”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了宋红月身上,如失了魂一般。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红衣少女,正是他魂牵梦萦的画中美人。他见过画中的宋红月,此时见到本人,只觉其眉宇间一颦一动,更是显得光艳逼人。

宋红月见这人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甚是奇怪,高声道:“你老看我干嘛?我说了我是雾城来的,不是坏人!”

金树良一时满面通红,激动不已,一颗心砰砰的跳,在宋红月面前,那副飞扬跋扈的公子哥做派已荡然无存,竟像个娇羞的小娘子一般,不敢搭话。

他微微低下了头,心道:“天女声音也这么好听”

宋红月见他呆傻的模样,不禁觉得古怪又好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不会说话吗?”

黄先生在旁瞧着,已看出金树良一副痴恋之态,心道:“他中了我的迷惑术,况且日夜看小姐的画像看得越久,陷得越深,瞧这意思,怕已是难以自拔。我得想法子收回法咒。”

他脸一板,正正经经的道:“大公子,小姐你还是不要惦记了,另外那副绢画你也还给我吧。”

此言一出,金树良登时醒过神来,忙道:“为何?老头儿,你想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你,绢画不能给你。”

黄先生正要回话,只听宋红月大叫一声:“你是金家的大公子?”

金树良一愣,心里又惊又喜,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小姐认得我吗?我是金树良没想到今日有缘见到小姐想必我那小妹去了你家,你也是知道我的你觉得我这人怎样”

此时此刻,三人心中都是思潮起伏。

只听宋红月狠狠的道:“我不认得你!也不想认得你!更不会嫁给你!”

这三句话说得决绝果断,金树良被回得语塞,一时神色尴尬,急道:“小姐小姐,我我是真的喜欢你呀!”

黄先生见状,心想正是讨好太上真人的时机,插过话道:“听闻金大公子在雾城贤名远扬,最喜爱去那些烟花巷柳之地。”

金树良听了,忍不住怒气勃发,然而自知理亏,指着黄先生破口大骂:“你你这个坏老头你污蔑我!我我已经改过自新了!

宋红月看了看金树良,冷冷的道:“原来你是这种人。”

金树良急道:“我对小姐一心一意,若有二心,管教我天诛地灭!”他在心上人面前,心中激动,话语真诚,却显得口痴了。

宋红月只觉此人比之金树田,更显得难缠,只想起身离开。

只听黄先生嘿嘿笑道:“我要是污蔑你,你又何必改过自新呢?再说了,小姐的心上人,比你强上一百倍一千倍,你便是改过自新了,小姐也不会喜欢你的。”

金树良望望黄先生,又望望宋红月,心中妒恨、情欲、愤怒、失望、羞愧,诸般激情纷扰纠结。

他在家中被父母宠溺惯了,自小更是一帆风顺,从未受过什么挫折,此时被人断然拒绝,当即喝道:“那人是谁?我要去找他!我和他单打独斗,谁赢了谁娶小姐,莫让人说我仗势欺人!”

黄先生见他已似半疯之态,心道:“这人看似跋扈,其实就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比他弟弟金树田好对付多了。”他只想立即打发他走,便道:“哎!金公子,宋小姐喜欢读书人,有学问的人,你这不学无术的,宋小姐是不会看上你的。”

谁知金树良听了,神色立即变得格外兴奋,道:“你说小姐喜欢读书人!好!好!小姐,我金树良对天发誓,从明日开始,我用功读书,我我去给你考个状元回来!”

宋红月听了,不禁哭笑不得,正要回话,却见金树良向她深深一揖,道:“我这便回去读书!小姐等我!”

第五十四章 情不自禁(一)

宋红月愣住了,问道:“你要做什么?你不会真去考状元吧?”

金树良听而不闻,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地道:“我要考状元!我要考状元!小姐可要说话算数!小姐一定要等我啊!”说着,疯疯癫癫的跑下了山。

宋红月吓了一跳,急忙道:“小子!我不会等你的!我可没有答应你啊!你便是考上了状元,我也不会嫁给你的!到时你可不能说我甩赖啊!”

然而,她一语未了,金树良的身影早已远去了。

宋红月不禁急得跳了起来,叫道:“嘿嘿嘿!我得和他说清楚!他要真是考上状元了,那可就麻烦了!”

只听黄先生哈哈大笑,道:“小姐放心,你便给他二十年,三十年的时光,怕是他也考不上状元。莫说是状元,就是让他考个秀才,都难如登天。”

宋红月听了,一颗心落了下来,拍着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定了定神,眺望雾城,心下寻思:“也不知道妹妹是否安然无恙?那个金蛇看起来好像很厉害?不如我先去前面那个洞口找找看,若是妹妹还在那里,我便和她一起回去找雁郎!”

盘算已定,提步便向前走去。

黄先生一呆,急忙笑脸迎上前,道:“大小姐您要去哪里?”

宋红月回头一望,心念一动,道:“我要去找洞口。你带我飞过去吧。”

黄先生本不想回到洞口,深怕又再遇到老蛇精,可难得太上真人向他发号施令,当即笑嘻嘻的得令,“嗖”的一下蹿到宋红月身后,抓起她的双肩道:“咱们走!”

他飞行迅捷,从这里到洞口,十几里地,飞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便已到了。

宋红月站在洞口,放眼四顾,但见东西山岩峭拔,中路盘旋崎岖,果然是个绝险的所在,想起昨夜爬上来的情景,仍不禁打了个哆嗦。她在洞内转了一圈,既没有看见小月,也没有看见金蛇,连那个金树田,也不见了。

黄先生一面跟着她,一面察言观色,问道:“大小姐,可是想要里面的金银珠宝?”

宋红月失望的摇了摇头,心想:“妹妹应该回去了,我这就去白府吧!”她道:“黄先生,带我回雾城吧,去白府!”

她几日未见到雁郎,早已望眼欲穿,恨不得立即见到他。

黄先生一听,心中最担忧的一件事还是发生了。他犹豫片刻,支支吾吾地道:“大小姐,你是不是要去见白公子?要不我还是先送您回府吧。”

宋红月登时脸一沉,瞧了他一眼,已然明了他的心思。

她闭上眼睛深呼了口气,全身发颤,只觉胸口猛地涌上一团郁结,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来。

自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只想一吐为快,忍不住高声道:“我就不明白了!我和雁郎在一起,碍着你们什么了?小月抢走雁郎,大娘要把我嫁到金家去,爹爹不同意我嫁给雁郎,白老爷不喜欢爹爹,黄先生,你不过是个画师,你和我们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也不让我和雁郎在一起?”

她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激动,便似一生中所受的忧患屈辱尽数要在这时候发泄出来。

黄先生在旁惊讶的瞧着她,惊见宋红月的脸上胎光渐渐暗淡,若隐若现,好大的一团愁闷抑郁之色,渐渐变得越来越深。

他暗暗心惊:“上仙说得对!眼下,真人的情欲之毒已是很深了!再这么下去,除非等待真人老死,怕是很难恢复仙身了。那我不是要再等上几十年吗?”转念寻思:“眼下这情势,怕是越阻挠,她越是会反抗,而且陷得更深,绝不能逆着她。唯有从白公子那边下功夫。不如我画一副老狐狸的画像,送给白公子?”

想到这里,哼了一声,心道:“那个老狐狸修了千年,媚术天下无双,怎么连个十五岁的少年郎都俘获不了?”

他忙笑脸道:“大小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和白公子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璧人。谁敢反对你们,我便和谁拼命!你们有情人定能终成眷属,我可盼着能喝上你们的喜酒呢。”

宋红月听到他说“喜酒”二字,不由得心花怒放,心口的郁结渐渐消散,嫣然一笑,道:“还是老先生有见识,这是我听到的第一个祝福。”

黄先生随即携着她,直飞向了白府。

此时此刻,白府上下正在忙着做早饭,宋红月和黄先生跳上房顶转了一圈,既没有发现白鸿雁,也没有发现小月,均是纳闷。

二人商量一番,便去市集转了一圈,来到一家饭庄,要了几菜一汤。

黄先生又要了两只鸡,这几日被困盐库没有吃到鸡肉,当真把他馋坏了。只见他站在凳子上,抱着整只鸡便是一阵啃咬。

宋红月见他这吃相,暗暗好笑,随即也豪放起来,这一晚在盐库里,当真又渴又饿,低头便狼吞虎咽起来。

二人饱餐一顿后,宋红月便想着再去白府,忽见平康街上有一处新开的商铺,门前围满了人。

宋红月本只是无心的瞧了一眼,突然间,她神色一怔,目光落在了商铺上的门匾上。

只见上面提着三个大字:鸿雁堂。

她又惊又奇,心想这家店铺的字号怎么用了雁郎的名字?急忙走上前,只想瞧个清楚。

正在发呆之际,忽听得身后一个激动的男子声音说道:“月娘,是你吗?”

宋红月一怔,回过头来,只见店铺旁一株花树之下,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倚树而立,身穿白衫,一双深情无限的眸子正望着她,正是白鸿雁。

白鸿雁不料宋红月忽然在此处出现,惊异之余,喜不自禁,迎将上去,痴痴地道:“月娘,这几日你好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宋红月向他凝视片刻,突然之间,纵身扑入他的怀中,哭道:“雁郎,我……我不好,我不好!我想你,我好想你!你怎么不来找我?”

白鸿雁怔愣片刻,当即将她紧紧抱住,柔声道:“想!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我每日都去你家门前等你出门,可是始终见不到你!”他深深凝视住宋红月的双眼,情不自禁的吻了上去。

第五十五章 情不自禁(二)

白鸿雁僵住了。

宋红月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令他激动又不安,一股浓浓的爱意如洪水一般传遍全身,只觉天旋地转,心神荡漾,不自禁的也闭上了眼,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什么叫旁若无人。二个正在热恋的人相会,除了对方之外,其余一切全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二人深深的拥吻在一起,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黄先生猛一抬头,登时呆住了,半只鸡仍吊在他嘴边。这口鸡肉还没有咽下去,突觉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说道:“黄先生,我可找到你了!”

他回头一看,正是小月。

黄先生紧忙将口中的鸡肉咽了下去,哼哼唧唧地道:“白姐姐,这么巧。”

小月正要说话,目光一转,忽见到宋红月,也呆住了。

只见她脸上微微抽动,一阵青一阵紫,古怪之极。

小月昨夜与金蛇在山洞斗法,始终探不出黄先生的下落。她见灰仙和宋红月已逃走,无心纠缠,便向金蛇告辞了。

金蛇爱慕白狐,更是不愿与她为敌,便相送到洞口。他为了讨白狐欢心,还送给她一件金镶戒指。

临别前,金蛇道:“那个书生,能送给妹妹金镶戒指吗?另外,我送给妹妹的礼物,妹妹不要送给他人了。”

小月听了,又惊又愧,她送于宋红月金钗,莫非金蛇看见了?转念之间,她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与白鸿雁和宋红月,已结下了这段不解之缘,也不知下次和金蛇再见面,究竟是敌是友?

小月在洞内并未发现宋红月,只道她独自回府了,便悄悄返回了白府。今早,她悄悄潜入了宋府,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宋红月,正在惶急之际,却在平康街上撞见她和白鸿雁卿卿我我的一幕。

小月回头望向黄先生,二人面面相窥,脑中想的问题都一样:“这可怎么办?”

黄先生脑中急转,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涔涔而下,忽然呵呵笑道:“白姐姐,吃早饭了吗?要不要来只鸡?”

小月哪里还吃得下鸡,瞪着眼急道:“黄先生,这几日你去了哪里?你怎么和宋小姐在一起?宋小姐怎么在这里?”

她以为黄先生并不知道宋红月是太上真人,便称呼宋红月为宋小姐。

黄先生道:“说来话长啊,总之我不会放过金树田那个小厮的!”他便将金树田和金蛇如何将他囚困在盐库里,又是如何巧遇到宋红月的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只是有意隐瞒了宋红月承认自己是太上真人一事。

小月听了,心中暗暗打鼓:“金蛇设下天之四灵的阵法,便是他也破不来,黄仙怎么这么轻易就逃出来了?莫非他知道了宋小姐是太上真人?”

她顿了一顿,忿忿不平地道:“老蛇精真不上道,都是同门修道之人,竟然下这么重的手,就为护着他家主子的宝库?哼!我定去找那老蛇精,给您出这口恶气!”

黄先生连连摆手笑道:“不劳白姐姐了。我不记仇不记仇我也是觉得对不起宋小姐,不愿帮那个金树田呵呵”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小月接着道:“好在黄先生平安归来,并将宋小姐也带回来了,接下来的事,交给小妹我吧。”

黄先生一愣,心道:“这个千年老狐狸真是太狡猾了!她这是想卸磨杀驴啊!”忙笑脸道:“姐姐的事,便是小弟的事,何必分出个你我呢。呵呵呵!”

二人皆是脸色挂满了微笑,各自心里却生出了七八个心眼儿。

小月闷闷的瞧着他,叹了口气,回头望向白宋二人,焦虑地道:“你先想办法让他们分开!”

黄先生听了,一脸为难之色,低声道:“白姐姐,这事可急不得”

此时,白鸿雁和宋红月缓缓松开了彼此,二人相互凝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迷迷惘惘,又似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若不是彼此在身畔,真要怀疑此刻兀自身在梦中。

不觉,他们的脸上皆荡漾起幸福的微笑。

白鸿雁见宋红月脸上露出笑靥,泪珠未乾,神色已是欢喜无限。他怜惜地道:“月娘,为什么你眼中有泪水?”

宋红月拿着他的手亲了亲,柔声道:“我……我不知道。”过了片刻,道:“定是我太喜欢你了。我怕我们会分开,我怕我怕我失去你”

白鸿雁感受她对自己痴情一片,蓦地想起:“那金家乃盐党一派,害得父亲罢了官,奴役盐户,鱼肉百姓。现在,还要抢走我的月娘!”霎时胸口涌上一团怒火,暗暗起誓:“我白鸿雁此生必要扳倒盐党!”

他大声说道:“月娘!你一定要等我!你千万不要嫁到金家去!等我考取功名,我必会去你家登门提亲!”

宋红月微笑着点了点他的眉头,道:“呆子就是呆子,什么金家,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通通当它是放屁!你考取功名也罢,在桥头卖字也罢,天涯海角,你去哪里,我跟到哪里,咱俩谁也不离开谁!从今而后,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夫君!”

她的目光转向了门匾上的“鸿雁堂”三个字,笑道:“呆子,这是怎么回事?”

白鸿雁呵呵一笑,道:“这些日子,小月妹子帮着我一起开办了一家字画店。”

一瞬之间,二人目光一转,皆是一怔,这才发现小月和黄先生就站在他们身旁。

他二人轻怜密爱,软语缠绵,无不大是尴尬,不禁脸红。

白鸿雁见到黄先生,似觉眼熟,想了半天,这才记起来那日在平康街见到的说书先生。

他知道宋府逼月娘嫁到金家,皆是缘起于那副绢画,不由得对这个黄先生心生敌意,再者,黄先生的面相看着贼眉鼠眼,不像个光明磊落之辈,更是令他感到厌恶。

他向黄先生微一拱手,走近小月身边道:“妹子,这外边鱼龙混杂,要多多提防。”

小月一怔,自是听出来白鸿雁对黄先生充满敌意,连忙尴尬的一笑,转眼一看,见宋红月向黄先生使了个眼色,也是呵呵一笑。

第五十六章 为民请命(一)

黄先生瞧了瞧白鸿雁,心念一转,已猜中他因为绢画一事记恨上了自己,忙笑道:“公子,你还记得老夫吗?”

白鸿雁作了一揖,没有回话。

黄先生回礼笑道:“公子,上次赠画一事,可能公子有些误会,其实我是宋小姐府上的画师,小姐自小便和我相识。那时公子还不知道宋小姐是小姐,我看着着急,本想将小姐画像送于公子的。无奈被那个小厮瞧见了,呵呵呵是吧,大小姐?”

白鸿雁一怔,回身看向宋红月,却见她满面笑容地道:“是啊是啊,黄先生一直为我家作画。”

白鸿雁听了,好生纳闷,只见宋红月突然拉起小月的手道:“妹妹,这是你和雁郎开办的字画店吗?”

小月讷讷点头。

此时此刻,除了白鸿雁浑不知情,三人皆是各有各的心思。

宋红月拉着小月走进店铺,见里面除了摆放着《经史子集》诸多著作,另有白家收藏的文集字画,其中有几篇是白鸿雁书写的文章。

她越瞧越觉得有趣,笑道:“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忙活,将字画店风风火火的办起来!”

小月听了,脸上挂着微笑,心中却是愁思百转,说道:“姐姐,你还是快快回家吧,免得你的爹爹和大夫人起疑心。”

宋红月眉头一皱,道:“妹妹不是答应了要帮我打退金家两个小厮吗?”

小月瞥了一眼黄先生,在她耳边悄悄道:“妹妹说话算数,姐姐也别忘了咱们的中秋佳节之约啊。”

宋红月诚诚恳恳的道:“妹妹,我不想神仙,我想永永远远和雁郎在一起。不如,我和那个上仙说说,让她带你去做神仙不就行了。”

小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姐姐,我活了千年,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这一辈子很短,而且苦多乐少,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很多珍贵的东西,眨眼间便不见了。况且,人都是会变的,会变老,会变心,会变坏,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唯有脱离凡尘,位列仙班,才有永恒的快乐!”

宋红月听了,登时脸耷拉下来,低声道:“只要我和雁郎在一起,就没有烦恼。你走了,我也走了,雁郎怎么办?”

小月无可奈何,望向白鸿雁,心里百感交集,不由得一声感慨:“真是人生苦短,儿女情长啊!”

黄先生在旁察言观色,忽高声道:“甚好甚好!小姐若来这里,那我也在这里作画说书,为你们招揽生意。”他转身向白鸿雁笑道:“公子出身名门世家,老夫藏有许多美人绢画,也想请公子为老夫鉴赏鉴赏!”

白鸿雁听了,正正经经的道:“老先生,在下对于水墨丹青只是略通一些,谈不上鉴赏。”

黄先生嘿嘿一笑,心道:“不用鉴赏,看美人即可。”

小月斜眼瞧着黄先生,心里已猜出七八分,料想黄先生会在画中施法,左右白鸿雁的心智。她虽知黄先生意图拆散真人和白公子二人,可一想到白公子会迷恋上黄先生的画中美人,心里好不痛快,不停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直向他瞪眼。

宋红月瞧见小月神色奇怪,心里暗乐,只道是狐狸精在和黄鼠狼精打趣。

她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道:“妹妹等等我。”又向白鸿雁做了个鬼脸,笑道:“雁郎,我去给你的好妹妹备一份礼物。”说罢,她径自向平康街深处走去了。

白鸿雁一呆,看她和小月似有什么女儿家的悄悄话,实不便插嘴。

只见黄先生眼珠一转,笑道:“公子放心,我去保护你的宋小姐。”

小月见这情势,脑中一团乱,不仅白公子和真人难舍难分,半路还杀出来一个黄鼠狼精搅局。

宋红月来到一家玉器店铺,向老板询问一番,便将腰间悬挂的玉佩摘下,要老板为她雕刻一副狐狸图案。

老板问:“小姐希望这狐狸是公还是母?”

宋红月想了一想,笑道:“狐狸还分公母?”

老板笑着说:“一个好的玉匠,是可以雕刻出公母不同的神态。”

宋红月笑道:“那我要一公一母。”

老板端详着玉佩,微一思讨,道:“若是一公一母,不如将这玉佩切成两片,这样一公一母才是一对儿。只是,这是一块儿上等好玉,小姐舍不舍得?”

宋红月听了,心想:“妹妹送我一支金钗,我当姐姐的,就送她一对儿玉配。”说道:“甚好甚好!”老板说:“这活儿需要手工精雕细琢,我承诺在八月十五前做完。”

宋红月愣了一下,便同意了。她回去又和雁郎待了好一阵,直到见到宋府的马帮出来寻她,才依依不舍的回府了。

宋红月回府以后,大夫人立即来到她房里,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深怕她去找那个白先生。

然宋红月却表现得百依百顺,声称婚姻之事,全凭父母做主,再没有任何反抗言辞。大夫人大出意料之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如此,宋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宋红月听家里的丫鬟和小厮议论,端午佳节时,老爷和大夫人要邀请金家两个公子来府上做客,为她选择一位如意郎君。

宋红月听了,心想:“现在,我有狐狸精和黄鼠狼精两员大将帮我,那两个小厮不会得逞了。”想着,也不再慌张了。

每日,她便大摇大摆的前往“鸿雁堂”字画店,帮着雁郎和小月忙前忙后。

这些日子,黄先生将他的绢画通通摆放在“鸿雁堂”售卖,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些画上能左右人心智的迷惑术,皆对白鸿雁不起丝毫作用。

黄先生暗暗注视着白鸿雁,心里有一个疑团:“他是何许人也?”

过了些日子,已临近端午佳节。

这日,待她来到字画店时,忽见白鸿雁的身边围满了百姓,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她上前询问,才知这些人得知白鸿雁是本地的正榜举人,便纷纷请他来写状子。有些人是家中纠纷,有些人是田地被人霸占,还有些人是被官府欺压,想要上京告御状。

宋红月虽然读了些书,但对于世事民情似懂非懂,见白鸿雁忙得热火朝天,为众人记载案情,本是极为高兴。

可过了良久,她见白鸿雁被众人围着,始终与她隔着老远,便招手道:“雁郎,你过来陪我。”

此时,白鸿雁正满头大汗的抄写状子,根本没有听见宋红月的呼唤。

宋红月秀眉微蹙,忍不住走上前去,想离白鸿雁近一些。她在旁细细聆听,猛地一惊,只听到众人正在议论宋府的马帮,议论她的爹爹,议论“一顺风”在后山的所作所为。

致读者爷爷和姑奶奶们

致每一位翻开本书的读者爷爷和姑奶奶们,本人是一位由内到外的钢铁直男,只因本书在男频实在找不到搭调的分类,误入女频,并非有意,纯属巧合。

(遥想曹雪芹大大如果写网文,可能也会误入女频)

故事没有男频的升级打怪宝箱美女成群,也没有女频的甜宠后宫豪门霸道总裁,当然精彩好看爽,给读者带来愉悦的阅读体验,是作者永恒的追求!

这是个什么故事,作者想用一句话来概括: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第五十七章 为民请命(二)

只听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土匪头子宋辉,做的是强买强卖的生意!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若不和他的马帮打交道,货物根本运送不出去!朝廷真应该派兵将他们通通剿灭!”

“哼!依我看,官匪是一家,谁知道那些狗官拿了宋辉多少银子?”

“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无权无势,谁敢得罪他!我们是敢怒不敢言!”

“那些私盐贩子还和马帮勾结上了,他们要将本地的私盐运往外地。我们吃不起官盐,私盐也没得吃了,他们串通一气,就是不让老百姓活了!”

“宋辉这个土匪虽然霸道,倒是没有怎么祸害老百姓,真正盘剥乡亲们的,是那些盐商,那可是关乎咱们老百姓的菜碟子、饭碗子啊!”

“哼!宋辉的马帮在本地作威作福,欺行霸市,马帮为了找他们主子的千金,深更半夜惊扰得我们街坊邻居都无法睡觉。他宋辉的女儿是女儿,我们的女儿就不是女儿吗?”

“白公子!我们都知道令尊曾在朝廷当大官,是位青天大老爷!乡亲们心里都清楚,白老爷为民请命,是为我们老百姓做主,才被奸臣诬陷的!您是忠良之后,能否将乡亲们的意思写成状子,递到皇上那里去!我们愿意落下姓名,助您写下这道万民请愿书!”

宋红月听了这些话,她呆若木鸡,横扫了一圈众人的神情,见到的皆是一副愤怒之色。

她一阵伤心,一阵屈辱,胸腔憋屈得就要炸裂了,心想:“他们为什么这么恨爹爹?他们这是在污蔑爹爹!”

在她的印象中,她的爹爹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慷慨豪迈,宽厚仁爱,是个大英雄。怎会是乡亲们说的那样不堪,是个大恶霸?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大误会!

宋红月见白鸿雁双眉紧锁,脸色郑重,大是诧异,难道雁郎相信了乡亲们的谎话?

她急急切切地望望白鸿雁,只盼他能向乡亲们说个明白。

只见白鸿雁神色越来越沉重,他缓缓抬头,目光如炬,环视一圈众乡亲们,铿锵有力地道:“既然乡亲们信得过在下,我必当拼尽全力为大家将这道万民请愿书呈上朝廷,还乡亲们一个公道!”

宋红月忍不住大声说道:“不行!你们为什么这么说我爹爹!雁郎!你快和乡亲们说清楚,爹爹不是那样的人!我爹爹是个大英雄!”

这两句话说得清脆明亮,大厅上的众多人都听见了。

白鸿雁一惊,猛一抬头见到了宋红月,但见旁人脸上都是又惊又诧、又是愤怒,又是不以为然的神色。

他万万没有料到宋红月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并当众承认她是宋辉的独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知道月娘对于民情世故一无所知,心道她不该在此处说这番话,当下站起身来上前牵着她的手,柔声道:“月娘,你怎么来了?有事咱们出去说。”

但见宋红月气得全身发抖,大叫:“你快和他们说清楚!你是见过爹爹的!为何任由他们污蔑我爹爹?”

白鸿雁诚诚恳恳地道:“月娘,这里面的事,你还不懂,乡亲们没有污蔑你爹爹,马帮的所做作为,这些年乡亲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咱们不要这里争执了,好吗?”

宋红月听了,心中不忿:“这些百姓与雁郎素不相识,绝无渊源,他又何以要帮着他们污蔑爹爹?”她咬着嘴唇道:“你要和我在一起,怎能应承帮他们写状子?”

白鸿雁叹了口气,道:“月娘,这不是你家和我家的事,这事关乎雾城所有老百姓的民生!你爹爹对马帮,也是管教不利”

他虽然万般喜爱月娘,自也是懂得爱屋及乌的道理,但在他内心深处,一直铭记父亲的谆谆教诲,这个心理的底线,是万万不敢逾越的。

宋红月道:“我就是不懂,你们为什么不喜欢爹爹?你你父亲为什么也不喜欢爹爹?”

便在这时,只听有些人暗暗说道:“她就是宋辉的女儿!这个千金大小姐,怎么到了我们平民老百姓的地方来了?”

另有些人低声说:“这恶霸的千金怎么叫白先生作雁郎?听人说,后山有一个修了千年的妖狐看上了白先生,进了白家,怎么白先生还和宋小姐有瓜葛?”

还一些人说:“那妖狐只是个传说。你们看不出吗?白先生是这个千金小姐的情郎!哼!果然是官官相护,官匪一家,我们还道白老爷是个青天大老爷呢!原来白家是要和宋家联姻!”

白鸿雁听了,眉头一皱,他虽然是个文弱书生,内心深处却有刚烈的一面,此时受了冤枉,大声说道:“乡亲们,马帮是马帮,宋小姐是宋小姐,你们不能混为一谈!在下与宋老爷见过面,他为人慷慨豪迈,我好生钦佩。但是马帮在本地的所作所为,我也会如实写在状子上。至于你们说的妖狐一事,可有证据?若没有证据,便是荒诞无稽之谈!”

众人听了,叽叽喳喳的议论一番,说:“哼!你和宋家千金小姐是一家人,一个鼻孔通气,哪会管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死活?”

白鸿雁凛然道:“白某纵然不肖,岂是分不清是非对错?我虽然碌碌无为,一事无成,空有一腔热血,但也只为千万生民百姓而洒!”他拉着宋红月的手道:“月娘,咱们走!”

然而,无论他怎么拉,宋红月始终站着一动不动。

两人不交一言,默默无言的注视着彼此。

忽听有人厉声喝道:“反了反了!你们这些刁民竟敢聚众闹事!来人啊,把他们通通抓起来!”

众人皆是一愕,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只见一个个军牢快手涌将上来,围在了“鸿雁堂”门前。

登时,大厅内乱作一团,众人纷纷逃窜。纷乱之中,只见两个华贵公子走进了大厅。

白鸿雁和宋红月抬头一看,皆是一怔,这两个公子正是金树良和金树田。

那金树良一见到宋红月,不禁激动不已,忙上前期期艾艾的道:“小姐小姐他们谁欺负你了?你你告诉我,我为你出气!”

宋红月撇过头,一脸委屈的望向白鸿雁。

金树田在旁瞧着,又瞧了一眼他大哥,忽上前一揖,笑道:“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白公子?”

第五十八章 为民请命(三)

白鸿雁一抬头,微微移步,护在宋红月身前,凝视住金树田,又望向金树良,心道:“这二人我见过,正是那日抢绢画的两个荒唐之人,原来他们就是金家两个公子!”

但见宋红月咬紧口唇,双眉紧蹙,靠向白鸿雁,道:“你们来做什么?”

适才金家两个公子一同视察盐户,刚刚返回城中,忽听平康街上有人议论,说白府公子开了间字画店,义务帮人写状子。

乡亲们便都自发组织起来,集体去请白公子写一道万民请愿书,欲呈到皇上那里去,状告盐商和马帮在欺压鱼肉百姓的种种行径。

金树田闻言大惊,心想若是个人的状子,官府是不会理会的,可若是万民请愿书,那势必会惊动到圣上。

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眼下务必要将聚众的百姓先驱散开来,再想法子逐一攻破。

他急忙命人去调动县衙的官差,又命人去向宋府报信,便急急火火的带着官差来到了这里。

此时此刻,金树田看见白鸿雁和宋红月手牵着手,直恨得牙痒痒的,可转眼看见他大哥对宋红月的痴迷之态,心里又想,这个书生倒是可以令他大哥无法得逞。

只见白鸿雁面不改色,一揖道:“在下白鸿雁。请问阁下是衙门的人,还是朝廷命官?”

金树田一愣,回了个礼,笑道:“都不是,在下姓金,在此地经商。”

白鸿雁道:“既然阁下是商人,便是百姓。请问门前的这些军爷可是官府的人?阁下怎么能调动官家的人?来我这里的那些百姓,又犯了哪一条王法?”

金树田怔了一下,白鸿雁这一连三个问题,问得他无言以答。

他若回答是这些人是官府的人,自己一个商人怎有权利调动官府的人?若回答不是,那这些人便是假冒衙门的人,按当朝律例,可是犯了重罪。若问刚才那些百姓所犯何罪,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动武,更是无从谈起。

他顿了一顿,道:“在下路过这里而已。”他上下打量一番白鸿雁,与他目光相接,但见他双目炯炯有神,阳光照射下,似闪耀着一抹利剑出鞘般的锐利光泽。

金树田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神色宁静的注视着他。

男人看见男人,会一眼看到骨子里去。他看出来,这人虽是个文弱书生,却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只听白鸿雁道:“既然公子是来我家小店的贵客,请随意参观。门前这些军爷扰了小店的生意,我这便出去和他们讲讲理。”

金树田拱手微笑道:“且慢,白公子果然是见过世面的,领教了,领教了,让在下去和外边的军爷说说吧。”

他微微瞧了一眼宋红月,见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白鸿雁身上,好像很在意他,又好像对他怀有一丝埋怨之意,忽然心念一转,微笑道:“宋小姐,你可知白公子聚集百姓,是要做什么吗?”

此言一出,宋红月的脸登时沉了下来,淡淡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清清冷冷,阳光似乎也变成了月光。她缓缓挣开了白鸿雁的手,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

此时,金树良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宋红月,浑不在意周遭的一切。

他望望白红雁,又望望宋红月,一个白衣飘飘,一个红粉佳人,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他已猜出眼前这个书生便是宋红月的情郎,不禁瞪目瞧向他,见这人面容俊美,风骨峥嵘,眉宇之间一股凛然傲气,面对官府的人来发难,依然行若无事,相较之下,不由得自惭形秽。

金树良这一眼瞧过,心中立时打翻了醋缸。他双手击了三下,叫道:“将这小子拿下了。”

门前的官差得令,立时涌进来四个人,围住白鸿雁,用绳索将他牢牢困住。

白鸿雁一怔,怒道:“我犯了何罪?”

金树良喝道:“你们你们聚众闹事!”

宋红月猛地惊醒,大叫:“慢!你们凭什么绑人?”她怒视住金树良,叫道:“你快命他们把雁郎放了!”

金树田见状,心中不禁嘀咕起来,他虽恨白鸿雁,但他知道此人绝非寻常百姓,白府老爷曾是圣上钦点的巡按御史,深谙官场和当朝律法,朝中故友也多,若无证无据随意抓人,那白老爷得知独子被抓,岂会善罢甘休。

他向金树良使了个眼色,转头望向宋红月道:“既然小姐说话了,大哥还是卖小姐一个面子吧。放了白公子吧。”

金树良望着宋红月,见她虽是一脸嗔相,却惊艳了这百花齐放的六月天。他笑脸应声道:“是是是,小姐开口说放人,我就放人。”

几个官差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他们听令这两个小子,心里本不痛快,当即为白鸿雁松了绑。

宋红月大松一口气,握着雁郎的手道:“雁郎,你没事吧?”

白鸿雁微微摇头,背向二人和她轻轻道:“你快快离开这里。”

突然,白鸿雁双眼怔怔的瞪视向厅外,脸上神色古怪已极,似是大苦恼。

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接着,又是一阵呼喝之声。

宋红月循声望去,不禁一怔,只见外面赫然冲出一彪人马,长刀硬弩,各个生得凶神恶煞,正是她爹爹的马帮。

金树田瞧了一眼这伙人,微微一笑:“大哥,几位军爷,咱们撤吧。”

金树良不解,指向白鸿雁道:“就这么放了这小子?”

只见这伙马帮来到几丈之外,当先领队的举手示意,全队勒马不前。

宋红月见到这伙人来势汹汹,心下暗惊:“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那领队的人驻马横扫了一圈,当即向四下的百姓喊话:“是谁要写状子告我们大当家的?”

金树田听了,心念一动,跑上前大叫:“这位大哥,是这个书生聚集百姓,要写状子告宋老爷。”说着,他回身指向白鸿雁。

那领队听了,登时双眉竖起,翻身下马,从马背上抽出一个皮鞭,口中大骂一声“奶奶的!”便气冲冲地向白鸿雁走来。

第五十九章 为民请命(四)

他来到“鸿雁堂”门前,隔着门窗怒视着白鸿雁,向他喊话:“你叫什么名字?是你要写状子?活腻了吗?”听那声势,仿佛要吃人一般。

四下百姓见了,已知此人是来找白鸿雁麻烦的。许多人聚在一起,各各神色又是不忿,又是恐惧,一面观望着形势,一面窃窃私语。

白鸿雁在屋内望向此人,便知来者不善。

此时,宋红月正站在白鸿雁身后,那个马帮领队没有瞧见他们宋府的大小姐也在这里。

宋老爷从不让女儿和马帮的人打交道,所以宋红月并不认识此人,只是看着有些眼熟,一眼认出,此人是马帮洪领队。

但见他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不禁大吃一惊,脸色大变。她心下骇然:“爹爹平日宽厚待人,这人说起话来怎么这般凶恶?这里面有误会,也应该好好说话。”

她不免担忧,紧紧拽住白鸿雁的手,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去。

白鸿雁见她一脸惊惶之色,知她心中为难,心想这事关乎宋家的马帮,实在不必要让月娘夹在中间。

他低声道:“月娘,这事你决不要插手,我不想你搅在里面。天下之事,理胜力为常,力胜理为变。”

宋红月楞了一下,她听雁郎语气凝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着,他大步走出房屋,昂首道:“在下白鸿雁。受乡亲们的委托,便应承了写状子一事。”

洪领队听了,微微一怔,斜眼打量着白鸿雁,有些新奇,这个人看着不过是个细皮嫩肉的少年郎。

他们马帮的弟兄们进了城,百姓无不害怕,都是躲得他们远远的,连正眼都不敢直视。

眼前这人看着手无缚鸡之力,好似只要轻轻一捏就能把他捏死,怎么听他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丝毫没有恐惧之色。更没想到,这少年竟当着他的面承认此事。

他突然哈哈大笑,冷笑道:“小子,你倒有胆子做事,有胆子应承。想做英雄?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你可知我是谁吗?”

这句话语气虽然有所缓和,却充满了威胁和轻蔑之意。

白鸿雁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此地名雾城。至于阁下,我不想知道你是谁。”

洪领队听了,大为错愕,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挥舞皮鞭,往地下狠狠一甩,只听“啪”的一声,响彻了整条街道。

他瞪着眼指向白鸿雁道:“毛头小子,老子看你年纪轻轻,倒有点胆量,不想伤你性命。我给你下最后一道命令,刁民让你写的状子,你不能写,不然的话,后果你可想清楚了!听懂了么?”

四下百姓听了,无不愤然,均在想,这些马匪恐吓白公子,怕是这道万民请愿书要泡汤了。

毕竟,这里的百姓都知道,白公子的父亲,曾在朝中当大官,是唯一可以面见圣上的人。

只见白鸿雁脸上突显刚强之色,胸膛一挺,朗声道:“阁下有何权利对我发号施令?”

洪领队怒喝道:“老子的话你敢不听?”

白鸿雁道:“白某只听命于天地,听命于圣训,听命于父母!”

那洪领队登时勃然大怒,满脸胀得通红,只呼呼喘气,他随即扬起皮鞭,朝向白鸿雁抽打下去。

宋红月在旁瞧着,早已气恼之极,见到这一幕,大出意料之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便在这一刹那间,四下百姓实在忍无可忍,忽见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哗”的一声,惊呼出来,簇拥而上,一齐用手接住了这记鞭子。

洪领队一惊,大喝道:“反了!刁民反了!”他回身道:“弟兄们,镇压刁民!”

他虽凶恶,可毕竟只是一个人,一时见到七八个壮汉涌上来,也不免慌张。

白鸿雁本以为自己会挨上这记鞭子,万没想到,四下的百姓竟替他接住了鞭子,他心神略定,向众人说道:“乡亲们,千万不要和他们动武!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随意打人,已触犯了我朝律法。可乡亲们要是动手了,就说不清楚了。”

众人听了,一齐将鞭子夺了过来,怒视着胡领队,并没有动手。

金树田在旁静静地瞧着,心想,这个白公子能言善辩,他一说话,就能煽动民众,日后必为大患,非得用非常手段将其除掉不可。

后面马帮的那些人,听到胡领队的呼喊,立时全部奔袭而来。

这些人各各手舞鬼头刀,朝向百姓怒喝道:“奶奶的,你们这些刁民全部退下,否则,老子的刀可不长眼!”

百姓见状,群情激奋,一拥而上,将白鸿雁围了起来,霎时场面乱作一团。

这时,只听宋红月大叫:“怎么能随便打人?你们拿着刀要干什么?”她心里一阵惊诧,一阵惶惑,这些人就是爹爹的马帮吗?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正是乡亲们口中的恶霸吗?

金树良见到宋红月冲了过来,不禁心慌,急忙跑上前,拽着宋红月道:“小姐小姐,小心这些刁民!”他知道马帮自是认得宋小姐,可眼下马帮和百姓双方正在对峙,若是让百姓知道她是宋府大小姐,难不免会伤害到她。

宋红月一面挣脱他,一面大叫:“你放开我!雁郎,你在哪里?”

金树田见宋红月冲向人群,一时也慌了,飞身冲上前大叫:“保护小姐!师父,你在哪里?”

马帮听到宋红月的叫声,均是一怔,他们听出是大小姐的声音,连连张望,可眼前人潮涌动,乱作一团,根本找不到小姐的身影。

正在混乱之际,宋红月只觉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一个水灵灵的声音说道:“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里人太多危险,快离开这里!”

宋红月一喜,急忙一回头,眼前这人一双美轮美奂的含情目,正是小月。

宋红月拉着小月的手大叫:“妹妹,快去保护雁郎!”

小月点点头,向人群横扫一圈,突然一惊,只见一个少年青衫道士远远而来,白皙俊美,风姿潇洒,正是金蛇,柳道长。

第六十章 奈天昏地(一)

金蛇望见小月正和宋红月在一起,微微一怔,说道:“白妹妹,既然宋小姐有你保护,我就不插手了。这几日,你可见过黄二太爷?”

小月一呆,心道瞧这意思,金蛇已然知道黄先生逃出了洞穴。

她不由得左右张望,深怕黄先生这时出现,再被金蛇抓去。她道:“我没有见过黄先生。”

金蛇点点头,望向金树田,大声说道:“公子,这里出了什么事?”

金树田一颗心全系在宋红月身上,他看见小月,又有些忌惮,闷闷的道:“那个白府公子在煽动民众。”

小月转眼看见金树田,第一个念头便是:“他在这里准没什么好事。”

她眼见场面混乱一片,根本看不见白公子的人影,甚是忧急,身后的九条尾巴赫然出现,便欲大施幻术。

金蛇见她神色惶急,身后九条尾巴生了出来,问道:“白妹妹,你这是要做什么?”

忽听胡领队大声说道:“姓白的小子,你出来!别做缩头乌龟!”

只见他挥舞着鬼头刀,向面前乌央乌央的百姓大叫:“你们要是再不让开,我可要大开杀戒了!”

金蛇瞧这情势,心念一转,脸上沉了下来,闷声道:“白妹妹,你是要救白府公子?”

正在小月焦急之际,突见一个壮汉飞身冲向胡领队,当即拦腰抱住他,大叫:“白公子快跑!”

胡领队一惊,这一下他说什么也想不到,他一惊之下,心想眼下这情势,若不见点血,杀鸡给猴看,怕是震慑不住这些刁民了。

他右手一扬,举起鬼头刀,便要向这人的脑袋砍去。

这生死一瞬间,只听白鸿雁大叫一声:“不要伤人!”他猛地从人群之中冲了出来。

胡领队和他相距不过数尺,在这仓卒之际,他手中的刀已砍向那人的脖子,要想他收手,已是万万来不及了。

白鸿雁救人心切,想也不想,提步便向胡领队撞去。他这一撞实是用尽了他浑身力气,一刹那间,胡领队的身子被他这一猛撞,全身后仰,与他一齐摔在地上。

被救下的那人立时吓得脸色煞白,魂飞魄散,适才委实凶险绝伦,白鸿雁若慢了半步,他非得人头落地不可。

胡领队被白鸿雁撞倒在地,又惊又怒,举起刀便向白鸿雁的头砍去。

然而,他倒在地上,臂上使不上劲,手中的刀也拿不稳,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刀背砸在了白鸿雁的后背上。

白鸿雁猛觉一阵难当的剧痛,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宋红月惊见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她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雁郎就在她面前被人用刀劈中。

人生在世,福兮祸兮,往往都只是发生在一瞬之间。

她浑身僵住了,脑中一片空白,突然“啊”的一声大叫,如发了疯一般向白鸿雁扑去,失声大叫:“雁郎!你没事吧!你一定没事!你要是有事,我也不活了!”

胡领队见到宋府大小姐,登时傻眼了,呆呆地道:“大小姐您怎么在这里?”他是万万想不到,这个要为百姓写状子的少年,竟然和大小姐认识。

这时,只见小月惊惶的冲了过去,右手一挥,一个凌厉之极的巴掌拍打在胡领队的肩上。

这一个巴掌力道自是大的惊奇,胡领队的身躯也被她这么一拍,顿觉一股开山裂石的劲道传遍全身,身子平平飞出,拍的一声,摔在十余丈外,他身子落下后又在地上滚了数圈,这才停住。

他登时口吐鲜血,全身如散架了一般,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了。

他吃惊的指向小月,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在他眼前,小月不过是个娇怯怯的女子,可刚才那一巴掌的力道,便是这世上最彪悍的男子,也远远不及。

小月没理会他,俯身看去,见白鸿雁双目紧闭,脸如金纸,两道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她忙用手探了下白鸿雁的鼻息,只觉气若游丝,时有时无,已命在旦夕。

一时间她一颗心砰砰乱跳,肠子都悔青了,若是早片刻大施幻术,定能救得此厄。

此时此刻,金蛇、金树良、金树田,都是大出意料之外,不约而同的望向白鸿雁,脸上写满了惊诧。

宋红月见到小月来了,知她一定有法子救雁郎,抓住她大叫:“妹妹,你快施展法术把雁郎救过来!”

小月呆呆地望着她,迟疑了好一会儿,道:“姐姐你要答应我,八月十五,咱们一同去后山见上仙。”

宋红月此刻心忧如焚,哪里还有心思和她掰扯,当即点头道:“好!”

小月闭上眼深呼了口气,她知白鸿雁受伤极重,随时会断气,眼下只有保住他一口阳气,暂得不死再图挽救。

只见她张口了嘴,口吐一颗闪闪发亮的白丹托于手中。

金蛇见了,登时心中打翻了一缸醋坛子,他认得这是九尾白狐修炼了千年的狐狸仙丹。狐狸仙丹可以续住这个书生的小命,但那可是白狐最宝贵之物。

金蛇猛地上前按住小月的胳膊,道:“白妹妹,这可是你的宝物,怎能随便给人?”

小月叹了口气,脸色极为难看,道:“没别的法子了,仙丹可以再炼,人死却不能复生。”

金蛇听了,心中又妒又怒,忍不住一把将小月抱起,闷闷的道:“我决不能让你犯傻!为了那个凡人,你不值得!”

宋红月见金蛇阻拦小月救人,急得上前拽着他的胳膊大叫:“你这蛇精!你松开我妹妹!”

此时此刻,四下的百姓见到白鸿雁昏死过去,只道他已被马帮杀害,各各悲愤、抑郁、绝望,指着马帮那些人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土匪!你们是杀人犯!你们会遭天谴的!”

这些百姓不由得将一腔怒火全部转向了宋红月身上,各各怒目圆瞪的望着她,因为她是宋府大小姐。

金树良和金树田察觉情势不对,一拥争去拉宋红月,齐声道:“小姐快走!”

宋红月惟觉郁闷欲死,胸腔之中涌将上来一团真气便要炸裂了似的,她抬起头来,满面泪痕地大吼:“你们太过分了!”

霎时之间,只听得呜呜、嗡嗡、轰轰之声大作,金光闪闪,银光烁烁,一道绚丽的彩虹从天而降,直照向宋红月的头顶。

第六十一章 奈天昏地(二)

夜幕寒江,晴云秋月,团圆佳节后,雾城没有宵禁,两岸扰攘一片,驴鸣马嘶,夹着人声车声。

这几日天气乍寒乍暖,夜晚两岸灯火通明,来往的行旅源源不绝。

一艘气派非凡的的官船正缓缓驶入雾城,船舱之内一片寂静,上面赫然矗立着百余名兵勇。

王直的面前,正坐着一位剑眉星眼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后摆放着一副绢画,画中是一个红衣仙女,俊眼修眉,鸾姿凤态。

王直怔怔的望着这幅绢画,久久回不了神。

男子扫了他一眼,一双眸子精光四射,英气逼人。他似乎微感奇怪,低声道:“阁下在看什么?”

王直心里一个好大的疑团:这人怎么会有仙姑的画像?

他猛地回过神来,道:“属下这几日家遭突变,又刚刚死里逃生,现在还是有些心神恍惚。”

只见男子缓缓起身,斟上一杯酒,送到王直面前,道:“王捕头,我知道你家里出了些事,我定会给你讨个公道,但是你在我面前,不得有任何隐瞒。”

王直听了,心中踌躇不定:“我要不要告诉他,我在古庙门前,见过画中仙姑?”

便在这时,忽见一个锦衣卫走进船舱,向男子行了个礼,道:“启禀大人,古庙前死的第三个人,属下已核实清楚。”

男子道:“何人?”

那个锦衣卫道:“死者名叫金树良,是盐党金树田的同胞兄长。”

男子听了,面不改色,道:“知道了,继续监视县衙和那些盐商的一举一动,整座雾城,一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

那个锦衣卫得令,迅速退下了。

王直在旁听得瞠目结舌,他万没想到,整座城已经处在了鹰眼的监视下。

他一只手不自禁的摸向胸口的书卷,心中一凛,瞧向这男子,但是那双眼睛深邃得令人发毛,似乎捕捉不到任何情绪。

一阵冷风吹来,王直机伶伶打个冷战,心道:“钦差大人真正的目的是盐党!看来我已经卷入了朝廷的残酷党争漩涡当中!若是一着不慎,可是灭九族的大祸啊!”

一瞬之间,他想到红衣仙姑在古庙门前和他说的一番话,登时心中雪亮,心道:“难道仙姑早已经料到了这一切?难道这一切都是仙姑暗中安排的?”

他越想越惊惶,心中惊疑不定:“我该不该把书卷给他?”

男子默默地注视着他,沉默了片刻,道:“王捕头,有何顾虑?”

王直紧锁眉头,大声道:“属下在钦差大人面前,不敢有所隐瞒。县太爷要抓我,并不是认定我是两起命案的凶手,而是因为古庙里有一件他们都想得到的东西!”

男子听了,微微点头,似乎王直终于说到了关键所在。

王直接着道:“想必大人已经明察秋毫,掌控全局,只是属下愚钝,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告之。”

男子道:“王捕头有何疑问?”

王直道:“这么多人想要古庙里的这件东西,为何不直接撞开古庙大门,将它取出来。”

男子摇头道:“二十多年来,没人能进得去古庙。天底下只有一人能推开古庙的大门”说到这里,他的脸僵住了,一时独自出神,没有再说下去。

王直听了,反复推想:“这就对了!那晚我遭遇狐狸精,明明是在乱坟岗昏昏睡去的,可是第二日醒来,我却在古庙里!定是仙姑将我救了,送到了古庙。难道仙姑想让我将书卷交给此人?”

他心念急转,道:“属下在古庙里见到一尊神像是位红衣仙姑属下机缘巧合,还听闻到那里发生的一段陈年往事。曾经住在古庙的这户人家,姓白”

他还没说完,只见男子突然站了起来。

王直一怔,微微抬眼,但见男子眼眶中泪光盈动,似乎充满了哀伤之意,然而这个奇怪的神情只在他脸上一晃而过。

他那闪电般的眼光闪过王直脸时略一停留,颤声道:“你在神像上发现了什么?”

王直心中一震:“难道他是”

他颤颤惊惊从怀中掏出书卷,恭恭敬敬的呈给男子,道:“大人,这是神像的衣袖里掉下来的一个书卷,被属下无意捡着了。”心里又是一阵忐忑,不禁跪下道:“大人,我把这个交给您,您可要保我性命无忧啊!”

男子接过书卷,打开一看,立即又合上,闭上眼半晌不说一句话。过了良久良久,才道:“王捕头,你在这里好好歇息,此事了结前,不要下船。”

深夜,王直隔着门窗向外瞧去,只见男子悄立船头,眺望雾城,站了一个多时辰,竟是一动也不动。

不知不觉,一轮月亮慢慢移到中天,这一夜已过去了一半。

男子眼眶中泪水充盈,望出来模糊一片,蓦然间,对岸有个红影徘徊,似是在那里寻觅着谁。

他不由得后退一步,泪眼模糊,眼前似乎幻出了一个红衣少女的影子,正向他招手。

他突然放声大叫:“月娘,二十多年了,我已经老了,若是见面了,你还认得我吗?你在那边孤独吗?寂寞吗?你等我等我来陪你”

秋风瑟瑟,伴随着河水“哗哗”的流淌声,隐隐约约听到有个女子在向他回话:“雁郎,雁郎,你别伤心,别伤心!”

男子轻轻说道:“月娘,我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没睡过一天安稳觉,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握着那份书卷,道:“那个捕头竟然进去了咱们的家,他发现了这个名册原来你把名册藏进了神像的袖子里这么多年,我还是猜不出你在想什么你是为了我为了我”

一时间,他已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深喘了一口气,放眼望去,对岸灯火阑珊,依稀若见平康街上的红月楼宾客来来往往。

他道:“红月楼他们竟敢把那个脏脏腌臜的地方称作红月楼!我的红月,不容任何人玷污!红月楼里的所有人都得死!月娘,我要用名册上的所有人,还有雾城的所有人,都为你陪葬!”

第六十二章 奈天昏地(三)

王直在船舱内静静地望着外边,男子说的这番话,直令他惊心动魄。他退开几步,一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花瓶。

船外的男子听到异声,猛一回头,那如电一般的双眼横扫了一圈,向王直这里看了过来。

幸好王直眼疾手快,用手接住了花瓶。他蹲下身子,故作一片鼾声。

便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了男子面前。

王直再望过去,不禁全身一颤,朦胧的月光下,只见这女子一双美轮美奂的含情目,闪耀着血色的光泽。他一眼认出,这白衣女子正是那晚所遇到的狐狸精。

王直心下骇然:“她来这里做什么?”

只见白衣女子望向那男子,脸现愁容,道:“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歇息?”她的语气显得有些责备之意。

男子见到这个白衣女子,并未显得诧异,只是摇了摇头,道:“妹子,为兄在等那边的消息,你去歇息吧。”

白衣女子默默的望着他,柔声道:“大哥你已经两日没有合眼了你也不年轻了,再这么熬下去,身子早晚要垮了”

男子平静的道:“我不累。”他顿了一顿,眉宇间好似有一团疑惑,问道:“妹子,那个捕头究竟是怎么进去古庙的?”

白衣女子听了,也是一脸不解之色,摇头道:“那夜,我明明把他引到了乱坟岗,只想吓唬吓唬他。毕竟,依我这些年在此地的勘察,这个捕头倒不是坏人,我不想让他枉死”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瞧了一眼男子,似怕他不高兴,又道:“他中了我的幻术后就昏迷不醒了。我也是奇怪,才命灰仙将他救出来难道他找到了名册?”

男子点点头,将手中书卷递给了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接过书卷,怔怔望了好一会儿,颤声道:“竟然让他找到了这么多人,都是因为这个名册丧命,姐姐,也是因为这个名册”

男子眉头一皱,闭上眼道:“妹子,你别说了!”

白衣女子微微抬眼瞧他,月色下见到他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只是故作一副平静之态。

白衣女子微微摇头,深叹了口气,转念之间,她突然脸色一变,道:“大哥,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男子望向她,问道:“何事?”

白衣女子发了半晌怔,脸上一阵激动,一阵忧伤,道:“那个捕头有没有和你说,莫非他见到他见到”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摸向自己的衣袖口,好似在找什么东西。

只见男子忽然双眼睁大,惊诧地道:“妹子,他见到什么了?”

然而,白衣女子搜遍了全身,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惶惑道:“明明是我亲眼所见?而且那个捕头也是亲口告诉我的!难道我听错了,看错了”

男子脸上一阵疑惑,回身向王直这边望去,道:“王捕头就在我船上,妹子有何疑问,可以当面问他。”

忽见一个锦衣卫快步跑来,喊话:“报!大人,古庙门前又连死了三人!”

男子听了,微微一笑:“远远不够县衙有何反应?城里的百姓有何说法?”

锦衣卫道:“眼下,整座城已陷入一片恐慌之中,这深更半夜的,城里的百姓谁也没有睡,都围在庙前看热闹。大家众说纷纭,不过都是玄幻鬼神之说。那县老爷请来了几十个和尚道士,现在正在庙前大设法台,诵经驱鬼。”

男子冷笑一声,道:“他这是在故名玄虚,欲盖弥彰,都是愚弄百姓的手段罢了。盐党有何反应?”

锦衣卫道:“大人,古庙四周,处处都是盐党的人。不过,这些人全在我们的监视下。现在古庙乱作一团,况且深夜好行事,只待大人您一声令下,便能他们通通捉拿!”

男子凝神思讨,摆手道:“不急,明日一早,你带着几个弟兄,扮成百姓,去红月楼向那里的人散播一个消息,就说金家的盐库,在后山的一个山洞里,那里私藏的盐,足够让城里的百姓吃上十年。”

锦衣卫当即得令,退了下去。

白衣女子在旁瞧着,神色显得有些意外,道:“大哥,你此举何意?既然名册已在你手中,将这些贼人通通抓起来,不就行了?”

男子道:“妹子,若是现在就把他们抓起来,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我要好好戏耍他们一番!若是将金家的盐库公之于众,那么不出三日,雾城必将大乱,他们会狗急跳墙的,他们会接着杀人的!”

白衣女子听了,神色大骇,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道:“大哥,你这又是为何啊?我我怎么感觉你变了”

男子仰望星空,道:“二十年了,我变了,我早就变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姐姐报仇!”

白衣女子浑身颤了一下,怔怔的望着他,幽幽叹了口气,道:“大哥,若是姐姐还在这里,她一定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你你这是在枉杀无辜,这是在造孽啊!”

男子回头望向她,叹了口气,道:“妹子,此事与你无关。所有的孽都是我造的,不会折损你的功德修为。”

白衣女子听了,忍不住流下眼泪,道:“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姐姐不在了,你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是我走了,你在这世上,便没有亲人了!”

男子听到这里,默默低下头,过了良久良久,道:“妹子,对不住,大哥语气有些重了。”

白衣女子道:“大哥,我懂姐姐。我知道你想念她,想为她报仇,可是,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能快乐的活着。大哥,你还记得那次,姐姐为你挡下的那一刀吗?”

男子听了,仿佛陷入到了遥远的回忆当中,道:“我记得,我怎么会忘了。”

白衣女子道:“你记得姐姐最后是怎么醒来的吗?”

男子道:“白奶奶。”

白衣女子道:“姐姐,最大的心愿”

第六十三章 奈天昏地(四)

月下红雁正文卷第六十三章奈天昏地平康街上人声鼎沸,人潮涌动,四周的百姓已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只见金蛇忽然张口吐出金丹,托于手掌之上。

小月急忙走上前,拽住金蛇道:“你要做什么?”

金蛇闭上眼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小月又是意外又是感动,大叫:“不要!柳哥哥,宋小姐和我是结拜姐妹,救她是我的本分,可你和她非亲非故,这样可会损了你的千年修为!你要是这样,我我”

金树田见状,喜道:“师父,你可有法子救宋小姐?”

金蛇微微摇头,道:“我先瞧瞧宋小姐”

白鸿雁见到这一幕,只觉古怪至极,也不知眼前这道士究竟是何许人也,似感觉他和小月相识。他现在心乱如麻,只想立即为宋红月找大夫,也没心思多想。

他慌张地道:“这位道长,你可懂医术,请你救救她!”

金蛇走到白鸿雁身边,手持金丹向宋红月的脸上照去,仔细的瞧了瞧。

灵光之下,他隐隐看见宋红月的脸上,泛起一道若隐若现的白光。金蛇修炼千年,一眼便瞧出这是人体元神关照所现之象。

元神观照,是指后天之气转换为先天之气,于是元精培补,使人持续焕发出恒久的生命力。

可是宋小姐不过是个凡人,又怎么懂得如此高深的修仙法门?

他猛地想到那日在宋府,自己用金丹照向宋小姐的面容时,也见到她眉心之间灵光四溅的奇异之象。

他越瞧越奇,伸手抓起宋红月的手腕,摸向她的脉门。

一刹那间,他感觉宋红月的经络里涌出一道冰凉的气流,缓缓冲向她全身经络,如涓涓细流,汇聚成川,一齐护住了她的心脉。

金蛇一查之间,脸上骤然变色,暗暗心惊:“宋小姐竟然自行打通脉门,护住自己的心脉!若是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是万万做不到的!”

白鸿雁见他神色古怪,不禁心忧如焚,道:“道长,她她没事吧?”

金蛇沉默了片刻,道:“宋小姐受的皮肉之伤,性命无碍。”

小月在旁瞧着,又是忧心,又是焦虑,颤声道:“柳哥哥,还是我来救她吧。”

金蛇左右张望一番,忽小声道:“妹妹,这位宋小姐可是修道之人?”

小月一怔,浑然不知他此话何意,忙道:“柳哥哥,宋小姐怎样了?”

金蛇神色凝重地道:“宋小姐适才自行元神关照,性命已无忧。不过一个人身子受了这么重的外伤,还是要找个大夫好好瞧瞧她的筋骨。”

小月听他这么说,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深舒了一口气,心道:“我倒是乱了心神,竟忘了太上真人不是凡人!”

她抬头望向金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幸好真人性命无忧,若是让金蛇损了自己的修行,这份恩情该当如何报答?

白鸿雁听了金蛇话,心里却嘀咕,也不知当信不当信,毕竟金蛇一身道士装扮,并非大夫,眼下关乎月娘的性命,岂容大意?他不敢耽搁片刻,当即抱着宋红月,快步向前奔去。

金家两个公子瞧见,本想上前阻拦,可眼下宋小姐身受重伤,一刻也耽误不得,便也跟着他一路护送前行。

小月出神之间,只听白鸿雁向她喊话:“妹子,我先送她去医馆!”她再一抬头,见白鸿雁抱着宋红月已奔出了十余丈。四周的百姓见状,不约而同的为白鸿雁让出了一条路。

小月连连应声,急忙快步跟了上去。

四周的马帮见状,骇然相顾,众人皆是一副不知所措之态,没有一人敢再找白鸿雁的麻烦,更没有人敢去向宋老爷报信。

此次,胡领队将他们大当家的掌上明珠打伤,谁也不知道该如何交差。他们商量一番,一些人护送白鸿雁去医馆,一些人将昏死在地的胡领队也带上,一同带去医馆医治。

众多人随行,一同来到城中最大的一间医馆。

医馆里的大夫见这么多人一同而来,不禁大吃一惊,连忙迎上前来问话。

一个大夫询问一番宋红月的伤情,便让白鸿雁将她抱入房中。随后,大夫要为宋红月解开衣服查看伤势,便命所有男子退出了房间。

宋红月身边只留下小月一人照料,白鸿雁则在门口大汗淋漓的走来走去。

金树良瞧着白鸿雁,心里又是厌恶又是嫉妒,恶狠狠地道:“哼!宋小姐若是有什么事,小爷我和你没完!”

白鸿雁此刻心里只有宋红月的安危,只是瞧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

金树田看了看二人,忽然上前一步,道:“白公子,适才我师父柳道长既然已经说了宋小姐无性命之忧,那就一定会没事。你不必过度忧心,这不过是一次一点小小的意外,师父说宋小姐福大命大,绝非凡人,必会安然无恙。”

白鸿雁听了,想到适才的凶险,若非月娘舍命相救,自己只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想到这里,他更是一阵懊悔,一阵痛心,恨不得去替月娘承受这一切,脸上已是一片痛苦之色。

他眼下心神慌乱,听到金树田这番话,还是不禁感到一丝宽慰,这一念之间,对金树田心生感激,便向他一揖道:“多谢兄台宽慰!在下真是悔死了!”

此言一出,金树良不禁一怔,他一脸诧异的看向金树田,心道:“这个白脸曹操怎么和那个小白脸成一伙了?”

金树田回礼道:“白公子切莫这么说,适才我是瞧得清清楚楚,白公子舍命救人,才惹上了那个土匪。那土匪要动刀杀人,宋小姐这才出来相救。白公子做的没有错,宋小姐做的也没有错。”

白鸿雁听了,一阵摇头叹气,心想:“我若不救那位乡亲,便不会有此凶险,月娘也不会受伤了。可若那样,我又良心何安?那位乡亲也是为了救我,才遭遇凶险。但是,月娘却为了救我,深受重伤,这不是更加大错特错了吗?”

这一瞬之间,他陷入了一片进退两难的漩涡当中,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人生在世,往往如此,无论如何,也不清个是非对错。

月下红雁

月下红雁典藏版

第六十四章 情缘大观(一)

月下红雁正文卷第六十四章情缘大观宋红月昏昏沉沉之之际,只感觉一滴一滴滚烫滚烫的眼泪落在了她的脸上,心里一片暖洋洋的。

一道奇异的金光乍现,笼罩住她的全身。

她亦不知是幻是真,眨眼之间,顿觉身子被弹了出来,猛然回头一望,竟见到自己昏死在白鸿雁的怀中。

她又悲伤又震惊,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死了吗?”

霎时间,欢喜,伤感,恐惧,留恋,求不得,放不下,人生百味之感涌上心头。然而这种复杂的感觉,一瞬之间便随风消散了。

接下来,她只觉自己直飞苍穹之上,但见眼前琼楼玉宇,处处都是月中宫殿,仙界楼台,看不尽的珠帘绣幕,雕梁画栋,朱栏玉石,山泉幽谷,更有仙花郁郁,异草芬芳,只是这里人迹罕至,云山雾海,不禁令她倍感孤寂。

宋红月缓缓落了下来,迎面一道长河阻路,并无桥梁可通。

正在犹豫之间,忽听前面有个女子声音喊话:“真人回来了!”

宋红月一听是女子声音,急忙上前相迎,只见的雾海之中走过来一个人,仙气缭绕,皓齿蛾眉。

宋红月见是一个仙女,喜的忙来作揖问道:“神仙姐姐,不知这是哪里,我怎么到了这里来了?前面通往哪里?还望姐姐携带鞋带。”

那仙女笑道:“天上真人,这里是您的宫殿啊!您就是这里的主人!”

宋红月听了,又惊又奇,更是觉得有趣,道:“神仙姐姐,你是说这里是我的宫殿?”

仙女万福笑道:“恭迎太上真人回府!”说着,她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携起宋红月的手,带着她直飞入雾海仙宫之中。

宋红月惊讶不已,只见迎面好大的一座仙山宫殿,上面提着几个大字“情缘大观”。

她瞧得张口结舌,恍恍惚惚,惊道:“我的宫殿我是神仙”她忽然笑道:“神仙姐姐,我在天上是管什么的?”

仙女笑道:“回真人,这人世间的种种,自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切自有公断,可清官难断家务事,可这世间男女情爱之事,便是玉皇大帝,也不分出个是非对错来。所以,便有了咱们这座“情缘大观”,而太上真人您,便将这世间痴男怨女的种种故事,记载于簿册之上,并将这世间每一对男女的是非对错,逐一做个论述,再呈给玉皇大帝。至于究竟是谁对谁错,他日这些人投胎为人,谁欠了谁,谁负了谁,再让他们下一世去了结罢。”

宋红月听了,倍觉异趣,道:“这天上还有这么一个官职。我和孙猴子的弼马温,谁的官更大?”

仙女听了,不知如何答复,只是笑道:“天上真人,您在九重天上,您的官当然比弼马温大。齐天大圣虽然厉害,可不过就是打打杀杀罢了。这世上的事,又岂是打打杀杀这么简单?您常和我们说,这人世间间的事啊,说到底,皆是缘起男女之间的一个情字。”

宋红月听了,似懂非懂,便问道:“这是为何啊?”

仙女笑道:“真人您想,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他们才会结为夫妻,男人和女人结为了夫妻,他们才有子嗣,有了子嗣,才有家族,有了家族,便有了江湖与纷争,这人间争来争去,争得不过是功名利禄,而功名利禄争到底,不过是为了回去给他家的桥娘子换上一件新衣服。”说到这里,她咯咯笑了起来。

宋红月听得云山雾罩,蓦地想起:“若是雁郎也是为我换上一件新衣服,该有多有趣。”

说着说着,仙女携了宋红月走入大殿。但闻一缕幽香,竟不知其所焚何物。只见面前画着一簇鲜花,一道彩云追着月亮,月亮闭上了双眼,惹得鲜花娇羞的低下了头。

宋红月怔怔的望着一幅画,莫名的一想,不由得心神荡漾,飘飘然然,登时说不出的快活,又满怀娇羞之意。

仙女回头一瞧,但见她满面绯红,尽是女儿家的娇羞之态,笑道:“这幅画,记载的是云雨快活的之意。”

宋红月本欲问个明白,可不知为何,竟然难以开口。

她低着头,当下随了仙女上了二层门内,至两边配殿,皆有匾额对联,一时看不尽许多,惟见有几处写的是:“真情案“,“相思案“,“孽缘案“,“怨恨案“,“悲情案“,“伤心案“,“薄情寡义案”。

宋红月看了,向仙女问道:“这些案子都是记载世间男女之情?怎么还分出了这么多来?“

仙女道:“着各中案子,分别记载天底下所有男女的不同情缘,有的是你爱我我不爱你,有的是二人相爱,却因为种种缘由,终难长久而遗生,更有的是二人明明白头携手,同床异梦。”

宋红月听了,只想一一拿起了观赏。

仙女见了,叹了口气,道:“‘真人,你经年累月看这些东西,心力交瘁,动了真情,才会下凡历此磨难。我只盼你能早早醒来,切莫再沉沦下去了。”

宋红月浑没听见,仍然津津有味的看着手上的宗卷。

不知不觉,亦不知不过了多少时候,宋红月越看越痴迷,一时感怀,一时悲叹,一时开怀大笑,一时潸然泪下。

人生百年,无可奈何,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无处诉衷肠。

仙女见她动情,连忙将她手中的卷册夺了过来,道:“真人,我不能再让你沉沦下去了。”

宋红月好无趣,忽抬头看见楼阁之上放着一副绢画,随后摘了下来。

她缓缓打开一看,登时如雷霆一惊。

只见这幅绢画之上栩栩如生的一个白衣公子,剑眉星眼,风骨峥嵘,一身白衣飘飘,却是神情无限的望着自己。

宋红月睁大眼睛,痴痴地道:“雁郎”转眼之间,只见上面提着四个大字“月下红雁”。

记载着一段故事,只是这个故事,只讲了一小半,后面却仍是白纸一张。

看毕,仙女见宋红月甚无趣味,叹道:“真人,这故事还是就此作罢!“

月下红雁

月下红雁典藏版

第六十五章 情缘大观(二)

月下红雁正文卷第六十五章情缘大观

宋红月浑身打了个激灵,道“我是在梦里还是在天宫?难道我是在做梦?我还是快快醒来吧!”

仙女道“真人,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你所历的那些真实都是虚幻的故事,虚幻的景象却比真实的更真实。”

宋红月浑然不解其中之意,她不由得又望向画中的白衣少年,道“我定是在梦里,我若在仙宫之上,又怎么会见到雁郎的画像。”

突然间,她眼前一花,只见画中的白衣少年竟从画中走了出来。

他的身影似有似无,若往若还,长身玉立,飘飘若仙,全身白色衣衫衬着周身云雾,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面容。

宋红月一阵惊讶,一阵恍惚,只觉他似有来历,便道“我们前世是不是相识?”

白衣少年听了,没有回话,只是深情无限的望着她,忽然微微一笑,抬手指向了前方。

宋红月顺着他指向的方向望去,只见云海茫茫的仙山之上,长着一颗高大奇骏的仙树,巍然挺立于山崖上,直上云霄。

宋红月望见那颗仙树时,不禁目瞪神呆,恍惚道“那个大树我好似曾经见过”

仙女在旁瞧着,道“真人,您忘了,您在此作画,日日夜夜望见这颗仙树,您见它生得雄奇峥嵘,便将它作于画中。仙树经年累月受天地精华,得离恨天降下的甘露灌溉,最终脱得草胎木质,修成人形,化成一位翩翩美少年。这仙树与真人终日隔山相望,已对真人一片仰慕之情。只因他终日仰望青天日月,故其骨骼清奇,正气凛然,胸口自有一股青云之志。那日,他便来到灵山仙宫,和真人说,他意欲下凡,将昌明带往人间。”

宋红月听了,激动地望向这少年,道“雁郎,原来你你不是凡人!”

仙女道“真人,你知仙树要下凡,甚是忧心,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辫亮于人,择而剪之。这仙树与我日夜为伴,我不愿见他沦入凡尘世俗,被世人所害,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趁此时下世护他一程,也为世人送去天之福德,岂不是一场功德?”

宋红月听了,惊道“原来我和雁郎,还有这么一段往事,这一段故事,比那些簿册上记载的故事更有趣!”

白衣少年默然不语,依然怔怔的望着她。

宋红月眉头一皱,道“雁郎,你怎么不说话?”

白衣少年听了,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搂住了她,柔声道“月娘,我要你回来!我要你回到我身边!”接着,便是一阵闷闷的哭声。

宋红月顿觉一股男子热气涌入全身,她全身酸软,趴在少年宽厚的肩膀上,心中欢喜,又羞涩难当,道“雁郎,我不是在这里吗”

白衣少年喊道“月娘,你快快醒来吧!”

宋红月一惊,再一抬头,只见周围的一切都化成了一团气泡,渐渐飘散。

宋红月一声惊呼,猛地睁开了眼,眼前阳光耀眼,白鸿雁正关切的望着自己,见到自己睁眼,不禁惊喜大叫“月娘,你醒了!”

她这一喘气,转眼一瞧,见小月也在身旁,见到自己醒来,也是一阵喜泣。

宋红月迷迷惑惑,若有所失,道“雁郎,我这是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白鸿雁摸了摸她的额头,喜泣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你要是再不醒来,我我”他心里想说“我便随你去了”,可是自己一个七尺男人,在旁人面前,又难以开口表明心意。

宋红月心里倍感温暖,笑道“妹子,你忘了我是神仙。还有,我还知道了一个你不知道的玄机。”

小月听了,有些意外,问道“什么玄机?”

宋红月望了望白鸿雁,笑道“离恨天上,有一颗仙树化为人形,下世为人,这个故事,上仙有没有和你说过?”

小月茫然的摇了摇头,听她话里之意,好似在说白鸿雁,不由得一阵好奇,道“姐姐昏迷之际,莫非见到了什么?”

白鸿雁在旁听着,微微一笑,只道宋红月在和小月打趣,但见她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忙去端上备好的红枣桂圆汤来,想让她先喝两口。

宋红月忙趁白鸿雁走开时,说道“妹妹,我刚才元神出窍,去了天上,见到了我曾经居住的宫殿!”

小月听了,愣了一下,转瞬一阵激动,道“你飞跃升仙了?那天上究竟是何景象?”

宋红月道“一言难尽。”

说着,便把梦中之事细说与小月听了。

她说至灵山仙宫的景象,听得小月满面羡慕之色。而当她听到那颗仙树的故事时,更是倍感惊讶。

宋红月知道小月日夜盼着位列仙班,若离凡尘,便道“好妹妹,我答应你,这一世助你修成真仙!我不仅要带你上天,还要”说着,她笑盈盈的望着轻吹着汤碗热气的白鸿雁,道“还要把这颗树也带回去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雁郎!”

小月听了,连连点头。

这时,白鸿雁端着碗走了过去,便欲为宋红月喝汤。

宋红月只想快快起身,她猛一用力,顿觉后背传来一阵剧痛,直疼得她难以忍受,“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白鸿雁一惊,吓得颤声道“月娘,你你别乱动,我扶你”他伸手搂着宋红月的脖子,慢慢将她靠在自己身上,再一口一口喂她喝下红枣桂圆汤。

宋红月喝了口汤,想要自己拿碗,微微用力抬手,顿觉两个手臂好似不听使唤,竟然毫无知觉。她不由得心神惶急,叫道“我怎么动不来了?”

白鸿雁一愣,微笑道“你受了些外伤,伤筋动骨,需要好好静养,切莫乱动。”

宋红月听了更是大为忧心,道“雁郎,你莫骗我,我怎么手脚都没有知觉了?”

白鸿雁道“月娘,你别乱猜。”

宋红月见他眼神游离,哪里还喝得下汤,转眼望向小月,叫道“妹妹,我是不是瘫了?”

第六十六章 打道回府(一)

月下红雁正文卷第六十六章打道回府白鸿雁微笑道:“月娘,你别瞎想了,这只是一次意外而已。”

然而他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愁思百转,经过这次风波,他与马帮算是结上梁子了,也不知往后该如何对面宋家。乡亲们委托他写的那道万民请愿书,还要不要应承了?

若是不管不顾,岂不是置生民于水火不顾?那不是辜负了父亲的谆谆教诲?

可若是应承了这份万民请愿书,从今往后,自己与宋府是否便成为了仇敌?

宋红月望着他,心里也是一阵忧虑。她身受重伤虽是胡领队所致,可这一切皆是因为雁郎,若是他爹爹得知了这一切,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她心想:“眼下唯有快些康复,回到家里去,才能令爹爹不会把这次意外受伤迁怒于雁郎。再者,我定要将亲眼所见马帮的种种恶行告诉爹爹,命他好好管教那些人!”

她皱着眉道:“我究竟伤得有多重?得有多久才能下床行走?”

小月道:“姐姐,医师已为你接好了断骨,伤筋动骨一百天,切记不可乱动。”

宋红月思索片刻,问道:“那个胡领队呢?”

白鸿雁一怔,与宋红月目光相触,他明白宋红月的心思,宋红月也明白他的苦恼。

白鸿雁道:“月娘,这一切由我来解决,你只需好好养好身子便是了。”

小月愣了一下,宋红月昏迷了一夜,她一直守候在此,竟忘了那个胡领队。

那时她见胡领队伤了宋红月,又急又气,对胡领队拍下去的那一巴掌不自禁使出了浑身妖力,也不知一个凡人能否承受得住?

这一夜过去了,说不定那个胡领队已然丧命了。

小月摇摇头道:“那人在光天化日之下随意伤人,怕是已经被乡亲们打死了吧。”

宋红月只道小月说的是气话,道:“妹子,你能把那个胡领队叫来吗。”她并不知道胡领队身重小月凶狠的一击,怕是命在旦夕。

白鸿雁听了,猛地想起小月击飞胡领队的情景。那时他心神俱乱,一颗心只系在宋红月身上,竟然没有想到小月一个小姑娘拥有这般神力,实在过于诡异离奇。

这些日子,关于白府有个狐狸精的传言,一直暗暗在百姓当中流传。

他现在平心静气的一想,不由得心头一震。他转头微微瞧了一眼小月,再看向宋红月,心中暗暗升起一个疑团。

小月浑没感觉到白鸿雁的诧异,她道:“姐姐,那个恶匪把你伤的那么重,你去见他做什么?”

宋红月:“眼下最好的办法,唯有让胡领队将此事隐瞒下去,切不可将矛盾再激化。”她微微摇头,和小月说道:“妹子,我想先回府。你能想法子让我站起来行走吗?”

小月一怔,眼下宋红月身受重伤,莫说回府,便是躺在床上,也是万万不能乱动的。

便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喧哗之声,仔细一听,是金家两个公子。

宋红月心中更乱,道:“我不想见他们两个。”

她元神出窍,上到天宫的逍遥快活的感觉,转瞬即逝,重返人间以后,诸多烦心事涌上心头,实在不想再与那二人纠缠。

白鸿雁道:“月娘,我去拦住他们。”说着,便走出了房间。

小月瞥眼见到西首书架后堆着一只只木箱,心念一动:“有了!”当即抢步过去,只见箱上有铜锁锁着,伸手扭断锁扣,打开箱盖,见箱中放满了书籍,提起箱子倒了转来,满箱书籍都散在地下,箱子是樟木所制,箱壁厚达八分,甚是坚固。

随即,她将床铺上的褥子平铺在箱子内,然后将宋红月抱起,平放在箱子里,笑道:“姐姐,我带你回家啦!”

小月甚喜,微笑道:“你这主意儿真好。”

她怕白鸿雁耽心,道:“你怎么和雁郎说?”

小月想了一想,微笑道:“就让马帮那些人护送大小姐回府吧。”

白鸿雁回屋后,见宋红月躺在木箱里,一怔道:“月娘,你怎么躺到箱子里去了?”

宋红月嬉笑道:“这是小月妹妹想出来的法子,我躺在箱子里,不会因为乱动伤到断骨了。”

白鸿雁一愣之间,已然会意,道:“好!月娘,我拉着箱子送你回家。”

宋红月微笑着摇摇头,道:“还是让马帮那些人送我回去吧。”

白鸿雁迟疑了下,心想,月娘是宋府大小姐,马帮那些人虽然跋扈,但是对待他们的大小姐,必然会尽心护送。

他道:“也好,那我去和那帮那些人说说。”

宋红月一听,深怕他与马帮那些人再起冲突,道:“雁郎,还是让妹子去吧。”

只听小月道:“公子,你不便再去见那些土匪,还是让我去和他们交涉。”说着,她径自走出了屋。

白鸿雁没在说什么,他俯身摸了摸宋红月的额头,柔声道:“你安心回家养伤。无论何事,也不要和你爹地顶撞。”

宋红月眉头一皱,道:“我只有一件事不痛快。”

白鸿雁一呆,颤声道:“什么事不痛快?”

宋红月笑了笑,道:“回家以后,我要有好一阵见不着你啦。”

白鸿雁听了,心中柔情无限,俯下头去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低声道:“你若想见我,我便偷偷翻墙去你家找你。”

宋红月登时满脸通红,深深藏在白鸿雁怀里,笑到:“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那些日子,都是我去你家找你,这回,我也要你天天来我家找我。”

二人亲密之间,只听得“嗯嗯”两声咳嗽声,回头一看,见小月尴尬的站着他们身旁,道:“姐姐,那个胡领队身受重伤,暂时离不开医馆。我和马帮那些人说了,他们这便过来护送你回府。”

没一会儿,只见几个大汉呼呼的走进了屋,见到宋红月,各各颤颤惊惊的瞧着她,道:“大小姐,您的伤可怎样了?胡领队说了,若是大小姐有什么意外,他只有一死向大当家的谢罪了。”

宋红月摇头道:“我没事,劳烦你们送我回家。”

小月想了一想,转头向白鸿雁道:“公子,你一夜未归,老爷和夫人会担心的,咱们也早些回府吧。”

月下红雁

月下红雁典藏版

第六十七章 打道回府(二)

月下红雁正文卷第六十七章打道回府白鸿雁点了点头,道:“咱们先送月娘回家。”

众人小心翼翼的将宋红月所躺的那个箱子抬了起来,一路向前,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宋府。

白鸿雁和小月不便进入,和宋红月暂且告别,便匆匆回府了。

一路上,白鸿雁始终低头沉思,时不时的望向小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小月见他神色古怪,只道他还是不放心宋红月,笑道:“公子,晚上我和你一起去看姐姐。”

回到白府,忽见门前停靠着一辆朱红色的马车,四周驻守着八名武士。

白鸿雁和小月面面相窥,均在想:“难道这次风波惹到了官家的人?”

二人一齐打量着这八名武士,身材魁梧,形貌威武,都穿着一身黑袍,拿着奇形状的兵刃,神态各个显得神神秘秘。看这几人的装扮,并非县衙的衙役,也不像是马帮的人。

白鸿雁忙上前一揖道:“几位来我家有何贵干?”

其中一名武士问道:“你是何人?”

白鸿雁听这人说话声音低沉,口音不像本地之人,却显得铿锵有力,透着一股子威严之意。

他道:“在下姓白,家住这里。不知几位贵客是从哪里来的?”

一名武士反问道:“阁下可是白老爷的独子白鸿雁?”

白鸿雁一怔,道:“正是,几位贵客认得在下?”

几名武士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齐仔细打量起白鸿雁,只听一名武士郑重地道:“原来你就是白公子。我家主人知道你,正等着见你呢。”

白鸿雁更是奇怪,问道:“请问你家主人尊姓大名。”

那几命武士听了,脸上皆流露出谨慎之色,均不回话。

一名武士道:“我家主人有要事正和贵府老爷商议。”

白鸿雁正欲再问,小月忽然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公子,这位贵客可是大有来头,你瞧!”说着,她的眼睛瞥向了那个朱红色的马车上。

白鸿雁顺着她的眼光望向马车,只见这辆朱红色的马车确实比寻常的马车要大上许多,车前拴着八匹黑色的高头骏马,马的鞍轡皆是由纯金制成。

这等规格,已远超朝廷对于百姓和商贾的骑乘权。

白鸿雁转眼再一看,见到马车内的桌椅均铺锈了金龙的黄缎,东西两席都铺紫缎。

他一怔之下,登时心里有个一个答案,道:“妹子,咱们快进去!”说着,他整了一下衣冠,提步便向正堂走去。

小月见他神色骤然凝重起来,瞧这意思,这位神秘贵客大有来意,心中好奇,急忙跟了过去。

来到正堂,白鸿雁用眼微微一扫,只见四名侍卫身穿锦袍,手中不持物件,分往主座两旁一立,正巧挡住了他的视线。

转眼一看,见白老爷坐在次座上,正在和首座上这人叙话。

小月看着新奇,心想:“首席座上这人定是身份显赫,白老爷才会敬以殊礼。”

只听白鸿雁朗声说道:“父亲,孩儿回来了。”

白老爷一见白鸿雁,忙起身道:“雁儿,月儿,快见过刘娘娘!”

白鸿雁一怔,便在这时,只见两名侍卫急忙走上前,将正堂大门缓缓合上。

白鸿雁和小月一齐望去,这才瞧清首座这人。这是一位三十岁的妇人,身披大红袍子,袍上用金丝绣有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

二人一定神间,再仔细看向这妇人面容,不禁心中皆是一惊。

只见这妇人的面相双眉斜飞,龙睛凤颈,贵之极也,虽然神色慈和,但是那双眼睛,却透出一股子极为刚毅的神色,便是这世上最强悍的男子见了,也会自愧不如。

小月瞧着瞧着,一双千年的狐狸眼闪过一丝异样的光泽,暗暗心惊:“这人的面相这人的眼神这是凤凰的眼神此人绝非凡人!”

这妇人见到白鸿雁,缓缓起身,凝神望向他,慈声道:“白大人,这便是你的独子鸿雁?本宫私访在外,你我不是外人,不必拘礼。”

白老爷道:“娘娘,老夫虽然赋闲在家,但是君臣之礼万不可废。雁儿,快来参见娘娘千岁。”

白鸿雁直感觉一股强大的气场向他袭来。他连忙上前一步,叩首道:“草民白鸿雁,参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月见了,也连忙走上前,和白鸿雁一同向这妇人叩拜。

刘娘娘上前一步,微笑道:“平身。我与你父亲是朋友,你不必拘谨。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白鸿雁道:“是。”他微微抬头,凝气屏息,不作一声,却不敢直视。

刘娘娘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道:“可曾读书?”

白鸿雁恭恭敬敬的道:“回娘娘,草民读了些《四书》。”

刘娘娘接着道:“可有参加考试?”

白鸿雁回道:“回娘娘,草民去年参加了乡试。”

刘娘娘道:“可有称谓?”

白鸿雁道:“回娘娘,草民侥幸得了解元。”

刘娘娘听了,哈哈大笑:“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她忽然“咦”了一声,回身向白老爷道:“既然令郎参加了已是举人出身,按律例即可出任从七品,怎么还以自称草民?白大人,你怎么也不为你儿子走动走动。”

白老爷摇头一笑,道:“回娘娘,如今这地方做官,皆是权钱交易,老夫确实不善此道。”

刘娘娘听了,指了指他笑道:“你呀你,还是这么的不善变通。你不是不善此事,是不屑于和他们同流合污,本宫说的对不对?”

白老爷连忙深深一揖,道:“娘娘说的是。”

刘娘娘微微摇头,望向了白鸿雁,道:“白鸿雁,想做官吗?”

白鸿雁楞了一下,不知该如何作答,转头望向了父亲。

白老爷说道:“回娘娘,犬子尚未弱冠,老夫想着,来年便让他去京参加会试。”

刘娘娘点点道:“好!这朝中负责的会试的主考官严大人,与本宫也有一些私交,我保你的孩儿名列前三。”

白老爷一惊,连忙跪下道:“不可!娘娘,万不可因私非公!”

第六十八章 朝中斗争(一)

月下红雁正文卷第六十八章朝中斗争刘娘娘听了,略一思索,道:“白大人,本宫可向这次会试的主持严大人打个招呼。”

白老爷听了,忙道:“娘娘,老夫诚惶诚恐,犬子一介草民,与天下的寒门学子一样,娘娘万不可因为他是老夫的儿子,以贵妃之尊过问此事。”

他顿了一顿,又道:“老夫在朝中得罪了盐党,朝廷没有定老夫的罪,已是万幸了。老夫戴罪之臣,只盼犬子莫被盐党一事受到牵连,已是天恩浩荡了!”

他这话包面听起来毫无私心,可小月在旁听着,却感觉话里有好几层意思。

一是向娘娘表示,自己因为得罪了盐党,才被罢的官,二是向娘娘阐明自己的另一个顾虑,若是白鸿雁皇榜高中,入朝为官,势必还是会受到牵连。

这话像是在说,娘娘切莫为了犬子舞弊徇私,实则是向娘娘表述他对爱子日后入朝为官的担忧。

刘娘娘听了,微微一笑:“白大人,你参了盐党多项罪状,朝廷罢了你的官,你是否认为朝廷有失公允?”

白老爷躬身道:“朝廷没有冤枉老夫。”

刘娘娘道:“白大人,你没和本宫说实话。”

白老爷道:“回娘娘,盐党遍布整个朝野,盘根错节,环环相扣,罪臣以一己之力,难以对抗。

刘娘娘听了,微微摇头道:“白大人莫非还在埋怨本宫没有助你弹劾盐党。”

白老爷顿了一顿,道:“罪臣不敢。”

刘娘娘凝神瞧了瞧他,道:“本宫看,这几年朝廷冷淡了你,你的心里还是充满了怨恨,对不对?”

白老爷道:“罪臣没有。”

刘娘娘双眉竖起,道:“你的意思,那便是皇上是非不分,冤枉了你?”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白老爷连忙下跪,朗声道:“罪臣万万不敢!”

刘娘娘微微叹了口气,走上前将白老爷扶起,柔声道:“白大人,本宫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弹劾盐党一事,本宫袖手旁观,才导致你在朝中落了单。可本宫想问你,你打心眼里,可瞧得起本宫?你心里是否在想,女人不可靠。你心里是否还在想,本宫一介女流之辈,怎能干涉朝中之事?”

白老爷站起身来,躬身诚恳的道:“娘娘虽是女人,但娘娘拥有大丈夫一般的见识和胸怀,远胜于当世自诩的诸多英雄。罪臣虽然迂腐,但是对娘娘,可是钦佩之极。罪臣相信,有朝一日,娘娘必会开创一派盛世光景,名留青史。”

刘娘娘听了,神色大悦,笑道:“白大人啊,你啊这么多年这张臭嘴得罪了这么多人,这句话却说得本宫心里去了。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本宫虽在后宫,却心系黎明苍生!说到底,本宫与白大人是同道中人。”

白老爷诚恳的点了点头。

刘娘娘接着道:“可是,盐党一案,本宫为何不来助你,你明白其中缘由吗?”

白老爷摇了摇头。

刘娘娘道:“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金公公之所以把持朝政,是因为他得到了皇上的恩宠,即便是盐党罪证确凿,也不能定他的罪,你可知道为何?”

白老爷惶惑道:“罪臣这就不懂了,请娘娘明示。”

刘娘娘道:“这些宫里奴婢,他们和你们这些大臣不一样,你们有妻女,有学问,有祖训,有圣人大道,你们可以大义凛然,可以心系天下。可他们这些奴婢,只有皇上,皇上就是他们的天,皇上的一句话,便能决定他们一生的兴衰荣辱。所以,皇上也拿他们当成自己的人。这些奴婢在外边如此耀武扬威,是因为他们的身后不是别人,而是皇上!

白老爷听了,神色肃然,默不作声。

刘娘娘道:“白大人,弹劾盐党一事,你确实操之过急了,为了你一人,你让皇上得罪满朝文武不说,还要皇上当众承认自己的错误,若你是皇上,你会怎么做?”

白老爷听了,登时脸色煞白,连忙又跪倒在地,道:“罪臣万万不敢揣摩圣意!娘娘一句点破了梦中人!”

刘娘娘再将他扶了起来,语重心长的道:“这朝廷上的事,咱们还需要和他们斡旋下去。让盐党那些人认为他们可以一手遮天了,倒不是一件坏事。一个人若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便会膨胀,变得自大。咱们只需要韬光养晦,慢慢搜集他们的罪状,有朝一日,当他们的权利大到连皇上都感到掌控不住时,皇上必会重重的打压他们,到那时,皇上必定会重新重用你,让你去铲除盐党。”

白老爷神色凝重的听着,不住地点头,道:“娘娘,罪臣明白了。只是罪臣年岁已大,身子有得了大病,怕是无法再辅助娘娘了。”

刘娘娘皱着眉头道:“爱卿,你的身子是本宫最担心的。本宫这次从宫里带来了太医,向为你好好瞧瞧吧。”

白老爷咳嗽了一声,道:“娘娘惦念老夫,老夫万分感动,只是,老夫自己的身子,自己很清楚。老夫现在只有一个心愿,便是盼着犬子平平安安”

他话没说,刘娘娘插过话来,道:“爱卿,本宫答应了,你的儿子,本宫必定视为己出,亲自栽培。”她转身望向白鸿雁,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道:“白鸿雁,你父亲对你充满了期望。从今往后,本宫便待你如亲生儿子一般。本宫必当好好栽培你,把你培养成国之利器,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只是,本宫现在对你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忍。所谓忍字头上一把刀,出去之后,切不可和人乱说,说你见过本宫。”

白鸿雁听了,浑不知其中深意,只听白老爷急忙道:“雁儿,还不快快向娘娘叩拜!”

白鸿雁一片茫然,便照着父亲的话,向刘娘娘又磕了三个头。

刘娘娘微微一笑,忽然拍了拍手,只见她身旁的锦袍卫士呈上了一本册子。

刘娘娘将册子递给白老爷,道:“这是本宫这几年,搜集到了盐党和全国各地官员贪腐的名录。”

第六十九章 朝中斗争(二)

月下红雁正文卷第六十九章朝中斗争刘娘娘听了,神色大变,郑重的道:“白大人,那个册子,可否给本宫一看?”

白老爷点点头,行了个礼,便走进了书房,没一会儿,只见他双手捧着一个书卷,小心翼翼的呈给了刘娘娘,道:“这是老夫为娘娘精心预备的一份厚礼!”

刘娘娘接过书卷,忙坐下来,静静翻开阅览,屋内登时陷入一片沉寂当中。

过了半晌,刘娘娘合上书卷,闭上眼深深呼了一口气,颤声道:“白大人,这册子上涉及的官员,已占了全国一大半,若是将他们通通抓起来,怕是”

白老爷接过话道:“怕是满朝文武,没有几人能脱得了干系,整个朝廷都会变天”

刘娘娘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手握这个册子,道:“这份名册绝不能落到他人手里!”

她不禁激动的站起身来,低声道:“白大人!您预备的这份厚礼,实在是为本宫这盘棋局中,送来了必胜的一颗棋子。如今,这些人的把柄全落在本宫手里!”

白老爷微微点头,低声道:“老夫即便赋闲在家,也是无时无刻不在为娘娘惦念着朝中的这盘棋。”

刘娘娘与他对望了一眼,二人相视一笑,那笑容却甚是诡异。

刘娘娘道:“白大人,我答应你,你的儿子,我一定会让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白老爷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

白鸿雁和小月在旁瞧得瞠目结舌。

蓦地里,只听得屋内传来一阵“嘶嘶”的声音,极为细微,一瞬间便再无声息。

众人听了,皆是一阵错愕,以为自己出现了耳鸣。只有小月心中明了,这是金蛇的吐气的声音。

只见刘娘娘额头上冒出一层汗珠,她不自禁的左右张望一番,向身边的侍卫喊话:“你们出去查看一番,若见到可疑人等出没,杀无赦!”

几个侍卫得令,匆匆奔出了房间。

此时此刻,宋府上上下下皆是汗不敢出,马帮的众多人围站在宋红月的房间门口,无人敢吱一声。

宋红月正躺卧在床上,她的身边簇拥着十几个丫鬟,有的给她擦脸,有的喂她喝水,有的给她扇扇子,还有一些人站在一边,随时等待招呼。

只见宋老爷在她面前走来走去,一会儿瞧了瞧爱女憔悴的面容,心疼不已,一会儿又吹胡子瞪眼地大叫:“红月,是谁把伤成这样的?你告诉爹爹!俺岂能饶了那厮!”

宋红月皱着眉说:“爹爹,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她回府前再三思讨,便和马帮众人达成一致,命他们谁也不许泄露这次风波。

所以,当宋老爷见到身受重伤的爱女时,众人都是异口同声的说是小姐是自己摔伤的。

宋老爷哼了一声:“你休得隐瞒!你身上的伤,明明是遭受铁器重击所致。爹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怎会看不出来?”他心里又纳闷又气愤,怎么马帮的弟兄们竟然帮着爱女一起瞒着他。

他那双老道的眼睛扫向门外的众人,忽然问道:“胡领队怎么没来?”

众人一愕,各各低下头,无人应答。

宋红月见情况不妙,急忙喊话:“爹爹,你在这里大喊大叫,我都睡不着了。”说完,默不作声。

她微微瞧了一眼爹爹,暗暗自忖:“爹爹眼下正在气头上,万不可在这时和他提及马帮与百姓发生的冲突。”

这时,大夫人走进了房间,先是向宋红月一番嘘寒问暖,接着走到宋老爷身旁,柔声道:“老爷,月娘需要静养,眼下她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宋老爷听了,连连点头:“对对!”他叹了口气,坐在女儿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道:“红月,你好好养伤,爹爹不问就是了。”他转头板起脸,向那些丫鬟说道:“你们好生伺候着小姐,小姐想吃什么,你们就去给准备,小姐想做什么,你们就替小姐去做,万万不可让她乱动!”

众丫鬟吓吓唧唧的回应:“是,老爷。”

大夫人说道:“老爷,适才听府里的小厮说,金家二位公子在门外问了好几次,想来看望月娘。”

宋红月一听,登时又急又忧,若是金家两兄弟见到爹爹,势必会将他们所见的一切告诉爹爹。她急得便要起身,只见宋老爷眉头一皱,不耐烦地道:“不见不见,眼下红月受伤,俺心里烦的很,谁也不见!”

大夫人不好在说什么,道:“也好,我去命人向他们回复便是了。另外,我命厨房多为月娘备一些补品吧。”

宋老爷点点头,道:“我和夫人一起去。”说着,他挽起大夫人,一同走出了房间。

宋红月探头见爹爹和大夫人已然走远,这才大松一口气,连忙向一个丫鬟招了招手,道:“你去到后园,看看白先生来了没有。若是见到他,把他给我带来,若是你没见到他,便在那里等着。”

那丫鬟一呆,神色有些为难,道:“大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若是让老爷和大夫人知道了,奴婢可吃不消啊!”

宋红月心中一急,好声央求道:“好姐姐,求你了,你偷偷将白先生带来就行了,这么多的姐妹,他们不会注意到你的。”

那丫鬟拂逆不过,只得悄悄从后门溜了出来。

不知不觉,晚霞西挂,月上梢头,始终没有见到白鸿雁来到宋府。

宋红月躺在床上左等右等,心里生着闷气,心想,雁郎既然答应了会来看她,怎能失约?

如此又过去了两日,白鸿雁还是没有来。

两日的休养,宋红月已经可以坐起身来,但是直立行走,还是会感到疼痛难忍。

她两日未见到雁郎,不禁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爬起身来,奔赴后园。

这夜,屋内蓦地刮来一阵黑烟,“嗖”的一声,屋内的蜡烛全部熄灭了。

众丫鬟一阵尖叫,有的急忙去找火折子,有的推开房门去喊人,屋内登时乱作一团。

宋红月向来胆子大,倒不惊慌,心中似乎已猜中来者何人,不禁嘿嘿一笑,道:“朋友,我身负受伤无法起身,你还是出来相见吧。”

她话音刚落,只听耳边传来“啊”的一声,一个又像老头儿又像小孩儿的声音说道:“哎呀大小姐,我就离开这么一阵子,您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告诉我是谁把您伤成这样的,我去给您出这口恶气!”

第七十章 朝中斗争(三)

月下红雁正文卷第七十章朝中斗争

宋红月笑道:“黄老头,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便在这时,只听得屋内的丫鬟齐声大叫:“有鬼啊!”

黄先生道:“哎,别提了。这些日子,那个老蛇精总在城中出没,我和他可不对付。我先让这些丫头们睡上一觉,再和大小姐好好说来。你先憋口气。”

宋红月一怔,还没还得问,忽闻到一股子怪异的味道,又酸又臭,直令人欲呕。她不禁大叫:“谁放屁这么臭?”紧忙憋上一口气。

一瞬之间,只见黄先生将屋内的油灯点亮,屋内的几个丫鬟,纷纷倒地昏睡不醒。

宋红月啐了一口,骂道:“黄老头,你放的屁怎么这么臭?”

黄先生嘿嘿一笑:“我的屁臭,老狐狸的屁香,都是让人睡觉的。”

宋红月摇摇头,道:“你把她们都弄晕了,要是把我爹爹惊动来了,我可不好交待啊!”

黄先生道:“放心吧大小姐,你爹爹暂时可过不来。”

宋红月听了很纳闷,便道:“你可不许用你的法术对付我爹爹!”

黄先生笑了笑,道:“那是自然。”他凝神望了望宋红月,道:“大小姐是被谁所伤的?那个老狐狸怎么也不好好保护大小姐?”

宋红月摇头道:“你的白姐姐已经替我报仇了。听说,她一巴掌把那个胡领队打得骨头都散了架,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

黄先生一片茫然,问道:“胡领队是何人?”

宋红月便将那日白鸿雁与马帮发生的冲突,一五一十和黄先生说了一遍。

黄先生听了,道:“原来如此。这两日官府的人和你爹爹的马帮,已将白府围得水泄不通。白府老爷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们,看这意思,他们要把白府老爷抓去衙门问罪。”

此言一出,宋红月登时“啊”的一声惊叫,道:“这是怎么回事?白府出什么事了?”

黄先生愣了愣,道:“我也不太清楚,乡亲们谁也不肯多说半句。大小姐,你和白公子有没有闹别扭?”

宋红月急忙喊道:“雁郎怎样了?”

黄先生道:“这些日子,我没有见过白公子。不过大小姐放心,白公子有老狐狸在身边,那些衙役和土匪人数虽多,可是奈何不了老狐狸。”

宋红月这才恍然大悟,为何这几日,雁郎并没有来她家找她,原来是遇到麻烦了。

她甚是忧虑,微一起身,仍感觉后身一阵疼痛。但她心里更加担忧雁郎,不禁思前想后,心道:“想必定是那个万民请愿书惹的祸。白老爷生性刚烈,必然会与衙役和爹爹的马帮发生冲突。若是他有个什么闪失,那我家和白家便结上了仇,我和雁郎往后,还怎么相处?”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惶急,“唯有我去了,爹爹才会听我的。”

她强忍着疼痛,咬了咬牙道:“黄老头,你现在送我去白府!”

黄先生一怔,道:“大小姐,你现在需要好好养伤,不可乱动啊。”

宋红月眉头一皱,道:“你不是什么事都听我的吗?我可是太上真人,我现在命令你立即带我去白府!”

黄先生无可奈何,想了一想,便起身找来一块绸布,背起宋红月,将她绑在自己身上,道:“大小姐,我带你飞过去,不过,你可得答应我,无论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千万不可乱动。”他心里想着:“若是遇到任何危险,我便施展法术,强行将真人送回来。”

宋红月连连应声,道:“我答应你。”

霎时间,她只听得耳边“嗖”的一声,身子已随着黄先生飞出了房间,直向白府飞去。

此时此刻,虽然是夜晚,但城内处处可见举着火把的军牢快手,正一个一个的涌上翠笛巷。

可以看出来,此事非同小可。

宋红月在空中俯瞰,忽见金树良和金树田正在翠笛巷的入口,来回踱步,好似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宋红月心想:“难道他们在等爹爹?”她游目四顾,寻找着宋老爷的身影,说道:“黄老头,你先放我下去。”

黄先生犹豫了下,便落在了一户人家的房顶之上,道:“大小姐,下面太乱,咱们在这里静观其变。”

便在此时,只见七八个轿夫抬着一台大轿子远远而来。这时,轿夫们将轿子缓缓放下,一个身形中等的中年男子走了下来。这人宝冠华服,举止优雅,显得颇有威严。

四下的衙役见到此人,急忙迎了上来,躬身道:“金老爷,我们已将这里围住了,并且关闭了城门,那个老匹夫插翅也难飞!”

金树良和金树田见到此人,一齐迎了上去,朗声道:“父亲!”

宋红月见了,不由得多看了这人几眼,心道:“原来他是金家老爷。”

围观的百姓见到此人,有的愤怒,有的害怕,还有的神色间流露出羡慕之色。

只听得人群一阵窃窃私语:“这人便是本地最大的盐商,金老爷。若是有人能和他攀上关系,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金老爷环顾一番,向这些衙役说:“此事非同小可,这里要严密监视,城外也要仔细搜查,任何可疑人等,一律不要放过!”

衙役们点头应声:“是,金老爷。”

金老爷转头望向二个儿子,道:“宋府老爷人在何处?”

便在这时,忽听得翠笛巷内一人厉声斥道:“乱臣贼子!你找老夫有何事?”

盈盈火光中,身影晃动,一人从翠笛巷中走了出来,挺胸傲立,正是白老爷。

金老爷见了,忙上前一步,深深一揖,朗声道:“草民见过白大人。深夜来访,多有叨扰。”

白老爷高声道:“金老爷折煞我也,老夫戴罪之臣,受不起大人二字。倒是金老爷您控制这一方食盐,又能调动官家的人,怎能自称草民?”

金老爷听了,微微一笑,躬身道:“白大人说笑了,您老在朝十几年,家兄可是好生钦佩!”

白老爷哼了一声,道:“金老爷这么兴师动众,何事?”

金老爷道:“白大人,这两日您可是见了什么人?”

这时,只听金树良大叫:“来啊!快将这老匹夫绑了!”

第七十一章 危城妖狐(一)

月下红雁正文卷第七十一章危城妖狐此言一出,宋红月登时慌了神,只想立即冲下去阻拦,这一乱动,直疼得她冒出一身冷汗。

黄先生一惊,连忙按住她道:“大小姐莫要冲动,他们不敢绑白老爷。”

宋红月心慌之际,目光扫向了混乱的人群中,只想立即找到白鸿雁和小月的身影。

只见白老爷听了,面不改色,注视着金树良,道:“黄口小儿,好大的胆子,你敢随意抓人吗?”

金树良一怔,叫道:“有何不敢?”

白老爷平静的道:“根据本朝律例,官府若想拿人,需要有逮捕令。”

金树良不由得左右张望,可见他根本没有逮捕令。

金树田在旁默不作声,微微瞧了瞧金老爷的脸色,忽然道:“大哥,父亲和白老爷乃是故交,父亲此次前来,只是来向白老爷请教一些事情而已。况且咱们是晚辈,万不可僭越行事。”

金树良听了,大为错愕,转头瞪了一眼金树田,道:“金树田,你到底是哪头的?这个老匹夫要陷害大伯和父亲,你不知道吗?”

金树田没有说话。

金树良接着喊道:“你们愣着干什么?快将这老匹夫绑了!”

四下的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僵持之际,忽见金老爷满面怒色,一记巴掌狠狠打在了金树良脸上,怒道:“小畜生!不得无礼!白老爷曾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巡按御史,岂容你小子在此放肆!”

金树良挨着这记巴掌,愣愣的望着父亲,瞬间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再说什么。

只见金老爷又向白老爷作了一揖,歉然道:“白大人,在下教子无方,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白老爷回了个礼,哼了一声,道:“金老爷,老夫怎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只是,若是你们没有逮捕令,还是让这些衙役退下,你们这些人堵在老夫家门口,实在太过扰民!”

金老爷听了,微微一笑:“白大人,这事恕鄙人万万不敢从命。近日来,鄙人听闻百姓传言,后山有一只修得千年的狐狸精来到本地,潜伏在人家中,常常在深夜出来害人,扰得全城人心惶惶。这些衙役是为了捉拿那个狐狸精,所以才在深夜在此巡逻,这也是为了保我一方百姓的平安,还望白大人多多体谅。”

白老爷听了,哼笑一声,道:“荒唐!此等玄幻鬼神之说,怎能用于官府私闯民宅的说辞,岂不是贻笑大方?”

金老爷道:“白老爷说的是,起初鄙人也觉得荒诞,只是若是一人传言,大可不必当真,可若是全城百姓都在传言,却令我不得不信。鄙人还听说,那个千年狐狸精喜爱吸食世间男子的纯阳精元,目前这个妖精就在白府,成为了令郎的贴身丫鬟。鄙人听后,对令郎的安危甚是担忧,便向本地县衙汇报了此事,县衙这才命六扇门的各位军爷,过来勘察一番。白大人,鄙人可是出于一番好心啊!”

白老爷听后,双眉竖起,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他深知这个金老爷老奸巨猾,这些话不过是他混淆视听的伎俩罢了。

可是这瞬间,他却想到了小月,心中也是一阵疑惑。

他与小月相处的这段时间,常常暗暗观察她,只感觉这个小丫头的言谈举止之间,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符,倒是像个历经世事的老者。

他此时早已天不怕地不怕,可心中唯一惦念的便是爱子白鸿雁。他历经官场半生,自己一生未完的夙愿和心血,全部寄托在爱子身上,若是那个丫头真的是妖精,那爱子岂不是命悬一线?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一身冷汗。可转念一想,那个丫头自从来到家里以后,对爱子照顾有加,听夫人说,他二人也并未有任何越礼之事,实属难得。

白老爷上前一步,道:“这个妖狐传言,你可有证据?”

金老爷略一沉吟,道:“白大人,令郎现在何处?”

白老爷顿了一顿,道:“犬子早已出城,并不在家中。”

金老爷道:“这深更半夜的,令郎出城做什么?”

白老爷道:“金老爷,这几日,老夫有一位故友来访,临别之际,老夫为尽地主之谊,便要犬子出城相送。”

金老爷听了,微微一怔,似乎白老爷终于说到了重点。

他深深喘了一口气,道:“这位故友,可是白老爷在京城的朋友?”

正在说话之际,只听得一阵“得得得”的马嘶声从前方传来,接着,传来一阵呼喝之声,“让开让开!”

众百姓听了,纷纷让出了一条路,只见百八十个宋府的马帮急驰而来。

最前方是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上骑着个中年男子,相貌堂堂,目光如电,正是宋老爷。

宋红月一见到爹爹来了,立时站起身来,吓得黄先生急忙上前按住她,道:“大小姐,静观其变,静观其变。”

宋老爷横扫了一圈众人,突然翻身下马,向金老爷和白老爷一一行礼,笑道:“这里好生热闹,俺来凑个热闹。”

金老爷见了,忙回礼道:“宋大当家的,可把你给盼来了,在下正和白老爷交涉妖狐一事。”

白老爷横了一眼宋老爷,拱手回礼道:“阁下可是宋辉?”

宋老爷和金老爷对望了一眼,略一沉吟,突然哈哈大笑:“阁下可是鼎鼎大名的白府老爷?俺虽未见过您,可对您仰慕得紧啊!贵府的白先生,曾做过小女的教书先生,俺对白先生的学问非常钦佩,这都是白老爷教子有方。”

白老爷道:“犬子才学浅薄,竟敢到宋老爷面前卖弄那点文墨,老夫深感惭愧!”

宋老爷嘿嘿一笑:“哪里哪里,俺是个粗人,白老爷莫见笑。白老爷和金老爷可是有什么误会,若是您看得起俺,不如让俺来做个和事佬。”

金老爷听了,微微一笑:“宋老爷,鄙人与白老爷没有任何误会,只是妖狐一事,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危,我万不敢大意!贵府的马帮,可曾在后山遇到过那个妖狐?”

第七十二章 危城妖狐(二)

月下红雁正文卷第七十二章危城妖狐宋老爷脸上一动,慎重地道:“不瞒金老爷,你说的那个千年妖狐,曾潜入我家中,施了一种奇怪的法术,然后俺和府中上下全被她的妖术迷倒,待到俺醒来后,爱女已被妖狐掠走了。”

宋老爷说到这里,只听得众人一阵惊诧之声。

宋老爷接着道:“我女儿被妖狐掠到了后山的荒野之中,幸得老天保佑,那夜我女儿趁妖狐不备,才从虎口中逃了回来。现在想来,俺仍是心惊肉跳啊!”

金老爷忙道:“宋老爷,令爱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佑。”他顿了一顿,又道:“可是这满城百姓,未必都有宋大小姐这么好的福气吧。若是不尽快抓住那个妖狐,怕是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生灵,会被妖狐害死。”

白老爷听了,一阵疑惑,一阵愤怒,望望金老爷,又望望宋老爷,感觉他二人好似达成了某种默契。

宋老爷拱了拱手,道:“借金老爷吉言。不仅如此,我女儿逃回来后还和我说,那妖狐还掠走了白府的白先生,他们是一同从妖狐那里逃回来的。”说着,他转头望向白老爷,道:“正是令郎。俺得知后,甚是担忧,还特意请来了一位世外高人,想为令郎驱邪。白老爷没有听令郎提及过吗?”

此言一出,白老爷登时神色大惊,愕然道:“胡言乱语!我儿从来没有和我提及过妖狐一事!”

宋老爷道:“既然如此,还请白大人将令郎请出来,咱们当面说清楚。这些日子,俺也是好生想念白先生。”

白老爷运了一口气,闷闷的道:“宋老爷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宋老爷道:“白大人何出此言?俺是个直性子,没有那些花花肠子,令郎不在家中吗?”

白老爷道:“承蒙宋老爷抬爱犬子,犬子出城在外,不在家中。”

宋老爷听了,故作诧异,忙道:“原来令郎出城了?这深更半夜的,若是再遇到那妖狐,甚是凶险啊!不过白大人放心,俺的弟兄们遍布在城外的各各道口,若是遇到令郎,定能保护他。这样,俺再派出一队人马,立即出城去搜寻令郎的下落。”

白老爷一听,脸色大变,喝道:“土匪!你要怎样?”

宋老爷笑了笑,道:“白大人何出此言啊,俺这可是一片好心啊!”

白老爷瞧了瞧宋老爷,心想:“此人看似性情豪迈,实则诡诈毒辣,他这是在要挟我!”

想到这里,他不禁心口大急,道:“宋老爷,妖狐一事过于玄幻,老夫有些迂腐,很难相信。你有何指教,还是和老夫说吧!”

金老爷见状,笑脸道:“宋老爷在江湖上名声响亮,一言九鼎,不会信口开河。”说着,他向宋老爷一揖道:“此事,还是请宋老爷主持大局。”

宋老爷哈哈一笑,微微瞧了一眼金老爷,心想:“这个姓金的果真老奸巨猾。”

他忙回礼道:“金老爷,俺是个中间人,不掺和这里的事。况且,衙门的军爷都在这里,俺一个平民老百姓,哪敢僭越,一切还是由县衙主持大局吧。”

金老爷摇摇头,忽上前一步,小声道:“宋老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老爷略显不耐烦,挪了一步,道:“金老爷有话请直说。”

金老爷道:“宋老爷,此事非同小可,你我就不要心存芥蒂了!这老匹夫虽被罢了官,但他在京城的朋友可都是通天的啊!若是让那份册子泄露出去,呈到皇上那里去,你我都要遭殃!眼下,你我一定要同仇敌忾!”

宋老爷听了,略一沉吟,道:“金老爷这是说的哪里话?俺不是命马帮的弟兄,控制住了各各道口,除非那小子长了翅膀,不然他是逃不出这座山的。”

他顿了一顿,又道:“金老爷,你的消息是否可靠?那姓白的真有一份掌握你我罪状的名册?”

金老爷正正经经的道:“千真万确!这是柳道长那日亲眼所见!那位柳道长法力高强,能够飞天遁地,千里摄物,此事还能有假?”

宋老爷一怔,道:“原来是柳道长。那为何不请柳道长大施法术,将那个名册销毁,不就行了?”

金老爷道:“那个姓白的小子身边有妖狐相护,柳道长的法术难以近得了他的身。”

宋老爷想了一想,道:“俺在江湖这么多年,明白一个道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白府上下也要搜个遍。金老爷,你速速让衙门的人去白府搜查,看看里面是否还藏着什么对你我不利的罪证。不如,你命人将这姓白的老儿绑到衙门去,那还不尽在你的掌握中?”

金老爷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道:“宋老爷,根据本朝律例,官府进入百姓家搜查,需有搜查令,若想将姓白的定罪拿下,需有逮捕令。随便拿人,衙门无法报备啊。这姓白的深谙官场之道,若再让他反咬一口,岂不是又多了一项罪状。”

宋老爷听了,好不耐烦,道:“那待怎样?难道眼睁睁的看着这老儿将你我告到朝廷上去吗?”

金老爷沉默片刻,他眼中忽然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低声道:“宋老爷,官府无法拿人,但可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若是白府遇到个什么亡命之徒,不幸出了人命案,官府便能名正言顺的派人进入白府搜查。况且,查个几日是查,查了一年半载,十年八年也是查,即使无法破案,也只算是办案不利罢了。”

宋老爷听了,脸色大变,他听出来金老爷话里的意思,惶惑道:“江湖有江湖规矩,此等作奸犯科、草菅人命的行径,怕是会坏了规矩。”

金老爷叹了口气,拱了拱手,急道:“宋老爷,宋大当家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这朝里党争之残酷,远胜于江湖上的那些打打杀杀。你讲江湖规矩,敌人可不讲江湖规矩!若是让敌人掌握了咱们的把柄,你我可是要满门抄斩,灭九族的!”

第七十三章 危城妖狐(三)

月下红雁正文卷第七十三章危城妖狐宋老爷浑身一颤,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金老爷正色道:“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

宋老爷怔楞住了,自语道:“俺纵横江湖半生,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可向来敬重英雄好汉,关二爷的忠义堂,俺一直供奉在家中。哎!这些年为了立身于江湖,却是做一些违背忠义之事,到今日俺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微微闭眼叹了口气,忽然袖袍一挥,向左右喊话:“弟兄们,咱们进白府,搜查妖狐!”

马帮众人齐声回应:“是,大当家的。”

霎时之间,只见数百名马帮土匪一拥而上,不到片刻,已将整个翠笛巷围得水泄不通。

白老爷见状,大惊失色,喝道:“你们这些土匪,真的已经无法无天了吗?”

宋老爷拱了拱手,道:“白老爷,俺也是无可奈何。你是父亲,俺也是父亲,可怜天下父母心,咱们都是为了孩子。请您让开,俺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保证您一家老小性命之忧,待到这次风波平息以后,俺再来你家中谢罪!”

白老爷一愕,当即拦身挡在翠笛巷的入口处,大叫:“土匪,我真是懊悔,当年在朝之时,为何没有带兵将尔等乌合之众一网打尽!你若想闯入我家中,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便在这时,只见白夫人和众多嬷嬷从巷中冲了出来,叫道:“老爷,莫要冲动!莫要冲动!您已不在朝中做官了,咱们让他们进去便是。”

白老爷紧忙转头向白夫人使了一个眼色,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要说。

宋老爷挥了挥手,向身边一个弟兄传令:“你们暂且将白大人请到一边,白大人是读书人,年岁也大了,切莫伤着他。”

那人得令,当即带着三五个人一齐围上白老爷,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只见白老爷并未惊慌,他仰天长叹一声,放声说道:“看来今日,便是老夫的忌日!宋辉,不劳你动手,你借给老夫一把刀,老夫自尽便是了!有朝一日,我儿必会替我报仇,将尔等乱臣贼子,通通缉拿归案!”

宋老爷阴着脸,横了一眼白老爷,回身向马帮众人道:“看住他!咱们进去!”

金老爷在旁瞧着,摇头道:“白大人,你这又是何苦呢?你与鄙人和宋老爷,没有任何私人恩怨,大家不过各为其主罢了。”他顿了一顿,正正经经的道:“只要白老爷将名册交出来,我即刻让宋老爷的马帮退出这里,永远不再来叨扰!”

白老爷微微一笑:“金老爷,你终于说了句实话!看来,你们这些盐党真的怕了!”

金老爷道:“好!白大人,咱们明眼人不说暗话,这些年我知你一直在搜集我和家兄的罪状,若是您能交出那份名册,鄙人向您承诺,赠与您一万两黄金!白大人,我们都已是半截入土的人,斗来斗去,不都是为了咱们的儿女吗?一万两黄金啊!这些钱,您白家一门再传十代,也是受享不尽!”

白老爷听了,哈哈大笑:“金老爷,这些年你们搜刮民脂民膏,竟然有这么多的钱!即便是当今圣上,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吧?朝廷岂能再容尔等?天下百姓岂能再容尔等?”

金老爷猛然睁大眼睛,大声道:“你在京城的那个朋友,究竟是何人?一万两金子都不能打动你!可是可是”他望着白老爷,见他的脸色平静得可怕,心中突然闪过一个惊人念头,后退了一步,咬牙切齿地道:“老匹夫,鄙人真是小看你了!令郎是否正和你京城来的那位朋友同行?”

白老爷哼了一声,闭上眼睛,道:“老夫绝不会出卖这位朋友!”

金老爷指了指白老爷,哈哈大笑:“白大人啊白大人,家兄在宫中这么多年,确实小看你了,你与我们斗了这么多年,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天下百姓请命,哈哈哈!你是为了你儿子,为了你们白家,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利!你都半截入土的人了,怎么野心还这么大?”

白老爷不再理会他,面无表情地说道:“金老爷,你动手吧,老夫早就不想活了!”这一瞬之间,金老爷见到白老爷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怪异的微笑。

金老爷愕然失色,他的脸色变得古怪至极,随即变得狰狞,他如癫如狂,仿佛已然接近失态,他猛地冲上一个衙役,拔出那人身上的大刀,怒喝:“好!今日,我先送你去黄泉,再去追杀你的儿子!”

宋老爷在旁瞧着,不禁一怔,忙道:“金老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房顶之上传来一声尖叫,“你住手!爹爹住手!”

众人听闻此声,不由得一齐循声抬头望去,只见一户人家的屋顶之上正趴着一位容颜绝美的红衣少女,月光下,但见她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神情已近乎失态,正是宋红月。

金老爷瞥了一眼宋红月,回身向宋老爷冷冷道:“令爱怎么在这里?”

金树良和金树田望见宋红月,皆是又惊又慌,一齐上前叫道:“大小姐,你怎么你怎么在上面?你的伤好了吗?”

宋老爷猛然看见爱女,惊讶不已,一时间心慌意乱,忙向马帮众人大叫:“快!快上去吧我女儿接下来!”他转念想到女儿身子有伤,又叫道:“等等!我女儿身子有伤,还是我亲自上去接她下来!”

说着,他也顾不上白老爷,脚一蹬地,飞身跃上房顶,便向宋红月慢慢爬去。

宋红月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金老爷手中的刀,没有看见她爹爹正向她奔来,回身向黄先生大叫:“你快施展法术救白老爷!”

黄先生心中大乱,心想:“我若现在当众施法救白老爷,是否会打草惊蛇?将那个老蛇精引来?”

正在他犹豫之际,忽见金老爷猛地举起手中的刀,便要向白老爷的头颅砍去。

第七十四章 解难救人(一)

月下红雁正文卷第七十四章解难救人生死系于一发,宋红月想也不想,当即跳了下去,大叫:“住手!”

便在这一瞬之间,黄先生吓傻了,他立即双足一点,腾身而起,顺势伸手抱住了宋红月,缓缓落了下来。

宋老爷见状,吓得一颗心都跳了出来,急忙飞身跟着她跳了下去。

金老爷猛地听到一声喝叫,心一慌乱,手中的刀已拿不稳了。他心中一怒,回身大叫:“宋老爷,请照顾好令爱!”

宋红月本以为自己会摔倒在地,然她稳稳落地,一愕之下,回身一瞧,只见黄先生抹着一头大汗,喘着气道:“吓死我了!大小姐,这有什么事,您吩咐就是,千万不可胡来啊!”

宋红月定了定神,抬头见到金老爷放下了刀,大松一口气,一时间浑身吓出了一身冷汗,回身向黄先生道:“快保护白老爷!”

这时,只见宋老爷慌慌张张跑上前来,望望宋红月,又望望黄先生,脸上已惊得一片煞白,他抓住红月的双肩颤声道:“红月,让爹爹瞧瞧,你受伤了没有?”

他见爱女安然无恙,登时板起脸怒道:“红月,你怎么独自从家中跑出来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康复,不能乱动!”

他一惊之下,转头望向黄先生,似感觉有些眼熟,又奇怪又诧异,深深一揖,道:“多谢高人相救小女!阁下可是画师黄先生?”

刚才黄先生接住宋红月那一幕,宋老爷是瞧得清清楚楚,只觉得其身法迅捷诡异,好似一个轻功了得的世外高手。

黄先生拱手笑道:“宋老爷放心,有我在此,令爱必定毫发无损。”

这时,马帮众人也围了上来,这些粗鲁凶恶的土匪,全部望向了宋红月,正在等待着宋老爷的号令,护送他们的大小姐回府。

宋红月见到爹爹,急道:“爹爹,你怎么能为难白老爷?你快命人放了白老爷!”

宋老爷楞了一下,立时脸一沉,没有回话,他微微瞧了一眼爱女,一时想到那个白先生,又怎会不明白女儿的心思。

他道:“红月,爹爹知道你和那个白先生的关系,你这孩子从小就重感情,是个情深义重的人,可是此事非同小可,爹爹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保护咱们宋家,总之,你不要过问此事。”

宋红月摇摇头,急得哭了起来,大叫:“我怎能不过问!若是雁郎知道了爹爹为难他父亲,他会恨我的!若是白老爷因为爹爹有何闪失,那我那我以后还怎么面对雁郎?爹爹,你不是英雄好汉吗?你怎么能够随意欺负人?”

宋老爷叹了口气,回身向马帮众人道:“你们先护送大小姐回府。”

宋红月一怔,忙拽住他爹爹的衣裳,大叫:“我不走,我不能看着你们伤害白老爷!”说到这里,她心中更急,放声大叫:“雁郎,妹妹,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她这一生喊叫,惊动了白老爷,他本来已是视死如归,突然听见有人在呼唤“雁郎”,不由得心神一慌,大叫:“我儿在哪里?”

宋红月听到白老爷的呼唤,忙冲上前,向左右喊话:“你们快松开白老爷!”

白老爷望了一眼宋红月,脸上写满了诧异,道:“你是何人?”

宋红月道:“我是雁郎的朋友。雁郎现在人在何处?”说着,她横了一眼金老爷,歉然道:“您放心,有我在这里,他们谁也不敢放肆!”

金老爷看了一眼宋红月,不由得心头一惊,“宋辉这个土匪怎么生出了个这么美的女儿!难怪我两个儿子,皆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她和那个姓白的小子,又是什么关系?”

这时,马帮众人一个个走到宋红月身边,躬身劝道:“大小姐,咱们回府吧。”

白老爷一愣之下,仔细的打量着宋红月,疑声道:“你是宋辉的女儿?我儿是否做过你的先生?你和我儿是什么关系?”

他适才听宋老爷说,爱子曾在他府上做教书先生,现在听这小姑娘称呼爱子做雁郎,想必二人关系非比寻常。

宋红月点点头,真真切切的道:“白老爷,我和雁郎很早就相识了!您还记得三年前,总去你家吃饭的那个小孩吗?您还招待过我,亲自给我夹菜吃。您还认得我吗?”

白老爷一阵错愕,只见宋红月伸手将一头垂肩秀发盘了起来,做了一个发髻,道:“我那时女扮男装,其实我是女子,现在您再瞧瞧,可认得我?”

白老爷仔细一瞧,惊道:“是你孩子!你你竟然是宋辉的女儿!”他转瞬之间板起脸道:“孩子,你快快离去,我和你父亲的事情,与你无关!”

宋红月道:“当然有关系,若是您有什么意外,我还怎么见雁郎!”

宋老爷扶着爱女,柔声道:“红月,你听爹爹的话,还是回家吧,这里的事情,你管不了!”

宋红月深吸了一口气,心道:“眼下这情势,我唯有住在白府,方能确保白府一家上下的安危,只要有我在,爹爹的马帮便不敢为所欲为!”、

她突然上前一步,朗声道:“我不走!我和白老爷的独子白鸿雁已然私定终身。从今日起,我便住在白家!”

此言一出,众人一阵诧异,一阵尴尬,不由得一齐望向了宋老爷。

只见宋老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看着爱女的神情,又似愤怒,又似伤心,浑身不住地颤抖。

金老爷飞快的环顾一番,只见宋府的马帮虽然人数众多,声势威猛,但这些人见到宋红月,皆已乱作一团。

他心想:“我刚才险些因为冲动误了大事!这些土匪难成气候,他们见到主子的爱女出来胡闹,一队人就乱成这个样子。这个宋辉,实乃隐患,必须将他除掉。杀这个姓白的老匹夫,还是应该让宋辉去当这个刽子手。到那时,姓白的在朝中的那个后台,岂能饶了这个土匪,我再上报朝廷,将这个土匪拿下!宋辉若是入狱,宋府便只剩下一个老婆子和他的独女,我再让树良娶了他女儿,宋家的马帮和产业,便都归了我家。”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心想眼下首要之事,便是皆宋辉之手杀白老爷。

金老爷朗声道:“宋老爷,鄙人不知道令爱为何在此,眼下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

月下红雁

月下红雁典藏版

第七十五章 解难救人(二)

月下红雁正文卷第七十五章解难救人宋老爷一怔,瞧了一眼白老爷,道:“白大人,你也瞧见了,我女儿对令郎可是情深义重。你可以不买我的面子,但你连你儿子不管不顾了吗?”

白老爷脸现迟疑,望向宋红月道:“孩子,你刚才说你和我家雁儿,究竟是什么关系?”

宋红月脸一红,心中好生为难,但一想到眼下救人要紧,也顾不得女儿家的面子,高声道:“白老爷,我与雁郎已私自定下三生之约!虽然我们没有拜过天地,但在我心中,他就是我的夫君。只要有我在,没有人敢踏入白府一步!”

她本想立即向白老爷询问雁郎和小月的下落,还是强忍住没问。眼下众目睽睽,她虽不知其中缘由,但料想雁郎若是出现在这里,势必会受到爹爹和金老爷的为难。

白老爷听了宋红月这番话,登时惊住了。他这一生宦海沉浮,无论情势多么凶险,敌人多少阴谋诡计,也从未慌乱,可是此次,他却不由得方寸大乱,当即捶胸顿足,自语道:“雁儿啊雁儿!你好糊涂啊!这宋辉的女儿,你怎么可以和她私定终身?”

宋老爷见爱女当众坦露自己与那个白先生的一片真情,心中一酸,低声道:“红月,爹爹真是白疼你一场啊!爹爹在你心中,是不是远不及那个姓白的小子?那姓白要害爹爹,你也帮着他吗?”

宋红月一颤,忙向爹爹跪下磕头道:“爹爹,我也是没法子了!您和雁郎都是我在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人。我便是粉身碎骨,不会让人伤害爹爹,也不会让人伤害雁郎!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说到这里,心里委屈无限,眼泪滚滚而下。

宋老爷见爱女落泪,心里更酸,忙上前扶起她来,柔声道:“红月啊,你身子有伤,别跪别跪哎!你让爹爹如何是好啊?”

金老爷见宋老爷迟疑不下,料定此事被这小娘子这么一搅,已然万分难办。他听宋红月说出这番话,已知这个宋小姐对白老爷的独子有情,回身瞧了一眼两个儿子,心中骂道:“两个笨蛋!怎么能让那姓白的小子捷足先登?”

他越想越怒,回身向两个儿子喝道:“你们两个小子还不上前照顾好宋小姐,这不是让宋老爷为难吗?”

金树良和金树田听到父亲呼喝,连连应声,一齐上前向宋红月劝道:“小姐,你有伤在身,还是回府好好歇息吧。”

宋红月瞪了一眼金老爷,道:“我不走!从今往后,我便住在白府!”

说着,她走向白老爷面前,搀扶着他道:“白老爷,事出无奈,我先随您一同回府。”

宋老爷见状,无可奈何,他深知女儿虽然自小顽皮童真,但是性子刚烈,若是强行带走女儿,她势必会拼力反抗,女儿现在身上有伤,若是再有个什么闪失,自己这个父亲岂不是要懊悔终生?

想到这里,别无他法,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朗声道:“众为弟兄,你们在白府门前好生守护着小姐!”

马帮弟兄一呆,齐声回应。

黄先生环顾一番,横扫了每一人的脸,心念急转,摇头自语:“我在桥头说书这么些年,这人世间的故事啊,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一个故事。三千年读历,不外功名利禄。”忙跟在宋红月身后,笑道:“大小姐,有我在您放心,您去哪里,我跟在哪里。”

白老爷垂下了头,一阵摇头叹气,向宋红月道:“孩子,你的一番好意,老夫心领了,你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宋红月低声道:“白老爷,您虽然和我只有一面之缘,可我与雁郎相识已有三载了。您不知道,每逢夜晚,我都会来到您家和雁郎一起习剑,这白府的一花一草,每一间房,我都再熟悉不过了,这里就像我自己的家一样。”

金老爷哼了一声,心想:“若是想让我儿娶到这个小娘子,那个姓白的小子必须死!”忽然上前一步,在宋老爷耳边轻声道:“宋老爷,咱们还是一同去城外抓捕那个姓白的小子吧。”

宋老爷一阵迟疑,微微瞥眼看了看女儿,生怕她听见,低声道:“金老爷放心,俺自有分寸,整座后山,一个苍蝇都不会让它飞出去!”

就在此时,忽见金树田微微挪步,来到宋红月身旁,在她耳边小声道:“宋小姐放心,我不会让父亲伤害到白先生的。”

宋红月一呆,回身瞧了一眼金树田,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宋红月和白老爷说的这番话情真意切,可是白老爷听到这里,胸口已是一阵闷塞,他这一生苦心孤诣,在朝中谋划了这么大一盘棋,就是要搬倒盐党,剿灭宋辉这一伙土匪,再为自己的儿子开拓一条光明坦途。

可是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位宋小姐,彻彻底底打乱了他整盘棋局,如今爱子便要成了敌人的乘龙快婿,那岂不是成了自己的敌人?

真是天意弄人!

想到这里,白老爷心神大乱,登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众人见到这突兀的一幕,皆是一怔。只见白夫人和白府的各位嬷嬷吓得一阵惊叫,一齐扑向了白老爷。

金老爷和宋老爷相视一笑,心里均在想:“看来不用我动手了。”

宋红叶连忙扶住白老爷,心中大急:“白老爷要是有事,雁郎可要恨死我了!雁郎啊!小月啊!你们在哪里?”

此时此刻,后山之上一阵呼喝之声,四处皆是举着火把的马帮。

一片长草齐膝的山路上,只见八匹高头骏马正拉着一辆朱红色的马车疾本而行,马车的周身簇拥着七八个骑着快马的黑衣武士。

马车行驶在山路的拐弯处,忽见十几个凶神恶煞的马帮土匪冲了出来,各各骑着大马手持铁弓,大喝:“鬼鬼祟祟的,你们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那几个黑衣武士见到这伙人,毫不慌乱,一齐望向马车的窗边,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只听得马车里传来一阵哈哈大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些毛贼竟敢拦本宫的路,杀无赦!”

月下红雁

月下红雁典藏版

第七十六章 解难救人(三)

月下红雁正文卷第七十六章解难救人这马车里坐着的人,正是刘娘娘。

她话音刚落,只听黑衣武士齐声得令,一眨眼间,他们各各拔出金光闪闪的大刀,一齐奔向前面的土匪。

这些土匪一愕,看见这些黑衣武士手中的金刀上皆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他们从未见过这种兵刃,大为奇怪。

他们一齐拉满弓大喝:“此山乃是我们‘一顺风’的地头”

一语未了,忽见黑影窜动,金光闪耀,这些土匪甚至没有瞧清楚情况,已有八人人头落地。

霎时之间,鲜血溅了一地,只听一阵惊叫,剩下的几个土匪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愕然失色,只觉这些黑衣武士出手之快,招数奇幻,如鬼如魅,生平未见。

他们吓得一齐大叫:“这些人是妖怪!跑啊!”仓皇的逃入丛林之中。

这些黑衣武士见了,立即返回马车前,只听得车内的声音传令道:“你们分成两队,一队人去追杀剩下的毛贼,一个活口也不许留!另外一队人去寻找白鸿雁,势必将他给本宫带来。”

这些黑衣武士得令,便即驾马分头窜入丛林之中。

四下寂静无声,放眼望去黑漆一团,朱红色的马车内又窜出来四个锦衣护卫,他们那双如鹰一般的眼睛飞快的环视一番,道:“娘娘,这里没有人了。”

没过一会儿,只见刘娘娘缓缓从马车中走了下来,道:“咱们在这里等白鸿雁。”

四个锦衣护卫一愣,齐声道:“娘娘,眼下这座荒山处处是土匪,娘娘千金之体,属下不敢有丝毫大意,眼下唯有速速赶往前方的星城,属下方可调动地方军队前来护驾。”

刘娘娘眉头一皱,道:“本宫知道,可是那份名册在白鸿雁身上!”

那日白老爷将名册交于刘娘娘后,二人便商议朝中之事直到深夜。

白鸿雁在旁侍奉,自是抽不出身来去宋府探望宋红月。

正说话间,只见刘娘娘的侍卫匆匆回来禀报,说在白府四周发现许多行踪诡异之人,好似在监视这里。

白老爷听闻大惊,心道:“我自从赋闲在家以来,从来没有人在意我这个老头子,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莫非有人见到了刘娘娘?”

这间屋内唯有小月心里清楚,适才金蛇潜入了白府。

白老爷心念急转,心想若是让敌人发现名册,不仅自己谋划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眼下刘娘娘还会有性命之忧。

他万不敢大意,便道:“娘娘,金公公的同胞兄弟一直都在本地屯盐,若是让他知道娘娘在老夫这里,势必起疑心,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娘娘速速返回京城。”

刘娘娘一怔,深知处境凶险,此时此刻,她毕竟是微服私访,并不在京城。

在这惶急之间,她心思依然缜密,料想自己离去以后,敌人势必会将白府围得水泄不通,白老爷怕是凶多吉少。

她望了一眼白老爷,见他的目光落在了白鸿雁身上,心知白老爷最担忧的还是独子白鸿雁,便道:“白老爷,本宫现在便带走白鸿雁。”

白老爷听了,忙向刘娘娘深深一揖道:“娘娘,老夫只有这一个儿子,我白家一门只剩下这一棵独苗,请您看到老臣这么多年辅佐娘娘的份上,保住我儿性命。”

在众多侍卫的护送下,刘娘娘匆匆上了马车,她向白老爷道:“白大人放心,本宫答应你,一定为你们白家保住这根独苗!”

白老爷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预料到了什么,向白鸿雁说道:“雁儿,你和小月丫头待我送娘娘出城。”

白老爷和刘娘娘的这番对话,白鸿雁听得云里雾里,然在父亲的喝令之下,他不敢拂逆,便和小月稀里糊涂的上了刘娘娘的马车。

一路上,刘娘娘一语不发,白鸿雁更是感觉诡异之极。

小月默默的坐在马车上,似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心想:“白老爷给娘娘的那个册子,好似上面记载了那些贪官的罪状。金蛇又来做什么?”一瞬之间,她心头大震:“坏了!白老爷有危险!我得速速回去保护白老爷!”

她微微瞥向刘娘娘手中紧握的名册,心里盘算着如何脱身。

过了半晌,马夫已驾车奔出了城,一路向后山疾行。

如此奔行了一日,突见一个道口之上有一队马帮迎面向他们这边奔来,大喝:“前面的马车停下!”

这队人马约有二三十人,声势威猛,似乎是冲着刘娘娘而来的。

白鸿雁见到这伙人,认出是宋府的马帮,不禁又惊又疑,只是怎么猜也猜不出,他们为何要拦刘娘娘的马车。

一时间,他想到自己与马帮发生的那次冲突,惊想:“马帮又怎会知道娘娘千岁在此?莫非他们是来找我寻仇的?”

他忙道:“娘娘,草民认得这些人,请让我下去和他们交涉。”

刘娘娘瞧了他一眼,道:“孩子,胜者王侯败者寇,这你死我活的事,怎么交涉?”

转眼之间,只听马车周身护行的八个黑衣武士大叫一声:“护驾!”当即拔出金刀,驾马冲向了前面的马帮。

霎时之间,只见黑漆漆的山林之中火光迸溅,刀光剑影,一片哀嚎之声,几十个人头已然落地。

这八个黑衣武士,宛如天兵天将,竟然不到片刻便将前面的那伙人全部斩首。

白鸿雁瞧见这一幕,惊骇不已,这才醒悟,此事远比他想象的要严峻。

只听刘娘娘道:“本宫带来的人虽然不多,但皆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对付那些毛贼绰绰有余。”

白鸿雁此时脑中只想到了父亲,张皇道:“娘娘,家父是否有危险?我我要回去保护父亲。”

刘娘娘没有答话,板起脸道:“不可,你先随本宫去京城,往后你的一切本宫自由安排。”

白鸿雁听了,心中更是惶急不安,只听小月在他耳边轻声道:“公子,跳车!”

白鸿雁点点头,想也没想,突然站起身来,猛地跳下了马车。

刘娘娘大惊,再一转头,只见小月一个飞身,也跳出下了马车。

第七十七章 解难救人(四)

月下红雁正文卷第七十七章解难救人刘娘娘一惊之下,再低头一看,手中的名册已然不见了。

她大喝:“停车!”当即走下马车飞快的环顾一圈,此处草木丛生,群山围绕,方圆百余里皆是道路曲折,丘屏壑阻,哪里还有白鸿雁和小月人影。

此时,白鸿雁已窜入丛林之中,正飞快的向雾城奔行,小月在后面紧紧的跟着他。

如此他们奔行了一日一夜,一路上,但见处处都是马帮的死尸。

白鸿雁不仅心忧父亲,见宋府的马帮死了这么多人,一时间也隐隐担忧起宋红月来,毕竟此事牵扯到了宋府,更是六神不主,心急如焚。

他虽然年轻气壮,但毕竟只是凡胎肉体,这么连续奔行,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脚下一绊,一个趔趄便摔倒在地。

小月见他绊倒,忙上前去扶起他道:“公子你慢点。”转头瞧他时,只见他气喘吁吁,双眼通红,全身不住地发颤,急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小月轻声道:“公子,你别急,先歇一歇,毕竟这里离雾城还很远。白老爷定然不会有事的。”

白鸿雁咬着牙道:“马帮那些人究竟和娘娘结下了什么梁子?”

小月道:“这些土匪拦了娘娘的座驾,怎能活命?”

白鸿雁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也许这些土匪并不知道娘娘驾到。天下的事逃不过一个理字,娘娘怎么这般枉杀无辜?”

小月微微摇头,道:“公子,这位刘娘娘,绝非善类。”

她微一迟疑,忽从怀中拿出一个书卷,递给他道:“这些人应该都是为了这个名册。”

白鸿雁一惊,转头望向小月道:“这是父亲给娘娘的名册,怎么在你手中?”

小月郑重的道:“我从刘娘娘身上偷来的。公子,眼下这个情势,咱们谁也不要信!既然他们都想要这个东西,只有将它攥在咱们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全的!”

白鸿雁怔怔的望着小月,不置可否,他不禁心中一奇,道:“父亲在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他打开书卷,两人低首同看,见书卷上写着一串又一串的人名,每个人名后面,又详细的记载着某年某月,此人受贿了多少银子,做了哪些违纪枉法,详尽至极。

白鸿雁一页一页的翻阅着,越看越吃惊,这些人名当中,有些人乃是当世有名的大儒,这些人的文章,他曾拜读过,笔下皆是大道治理之言,怎么干的全是鼠盗狗偷、欺压百姓之事。

他将这本册子从头翻阅到尾,里面足足记载了上千余人。

在这一瞬之间,他心中一个声音在说:“这是一场残酷的权力斗争。”

他虽然年幼未经世事,但是自小通读史书,对于历朝历代王侯将相争权夺利的故事,还是耳熟能详的。

白鸿雁陷入一片惶惑当中,道:“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原来皆是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鼠盗狗偷之辈!”转念之间,他想到了父亲,更是心头一震:“我更是没想到,原来父亲赋闲在家中,仍在谋划朝中之事,只是,他并不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是为了朝中的权利斗争”

想到这里,他不愿再想下去,只觉得可怕至极。

他站起身来,闷闷的道:“妹子,咱们继续赶路吧。”

小月想了一想,心念一动,道:“公子,这个册子,咱们将它藏到一个地方吧。”

白鸿雁一呆,心想,若是回去以后不慎被这些土匪拦截,那这个名册势必会落入他们手中,还是妹子考虑的周全。

他对小月佩服不已,在这等危急时刻,自己的神色已然慌乱一片,但是小月一个小姑娘,却依然心思缜密。

他点头道:“妹子考虑周全。”说着,他抬头举目四望,只见在他们七八丈的地方,有数颗大榆树交相覆荫,树底下是一座拱形的藤门洞口。

白鸿雁忙走前去,弓身走进树洞之中,一步踏入,便将书卷放于里面。

他走出来道:“妹子,这荒郊野岭的,若是埋在那里,或是放在什么地方,名册难免会被野兽叼走,可是藏在这里,甚是稳妥。那伙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名册藏在这树洞里。”

小月点点头,想了一下,又拿起一块小石头,在这个树洞上面刻了一个月亮型的符号,以便能够认出来。

白鸿雁道:“妹子,咱们继续赶路吧。”

小月心中犹豫不定,眼下白老爷那边危机重重,这里距离雾城有百余里之远,若是立即大施法术,带着白公子飞行而去,片时即到。可若是如此,自己是狐狸精的身份便暴露了。

正在她惶急不定之间,忽然前方不远处飘来一股子千年大蟒蛇的气味。

小月微微心惊,已然知道金蛇正在不远处搜寻他们的踪迹。她心想:“我和柳哥哥其实无冤无仇,那次,他为了我宁愿舍弃自己的千年修为,足以证明,他对我有情,我实在不愿与他为敌。”

她心念一动,唯有将施展九尾幻术,向将白公子迷倒,速速离开这里。

只见她的身后悄悄地伸出来九条洁白的尾巴,蓦然间,一阵烟雾弥漫四周,白鸿雁尚未反应过来,只觉鼻子里嗅到一股子清香,甜丝丝的,接着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翻,便晕了过去。

小月当即抱起昏迷不醒的白鸿雁,双足一点,腾空便向雾城急飞而去。

不知不觉,天已黑了,四下里处处皆是举着火把的马帮,一伙一伙儿的人围在雾城的城门口,整座城池皆已封锁。

小月带着白鸿雁悄悄来到城头,她向里面探望,只见一伙一伙儿围得白府水泄不通。

自幼至老数十手来的大事,在脑海中此来彼去,忽而泪光莹莹,忽而嘴角带笑,心中这一番火并,比之他生平任何一场恶战都为激烈。

弓身走进窑门,一步踏入,迎面一股热气扑到,接着听得有人喝道:“甚么人?”

白鸿雁道:“谷主有令,来提囚徒。”

第七十八章 无可奈何(一)

月下红雁正文卷第七十八章无可奈何过了半晌,白鸿雁缓缓睁开了眼,眼前一片荧荧火光,微微一惊,愕然道:“这是哪里?”

他站起身来,环顾一番,但见翠笛巷处处都是马帮和县衙的衙役,大为惊讶,大叫:“我怎么回到了雾城?家里出了什么事?”

小月见他猛然醒来,忙解释说:“公子,刚才你太过劳累晕了过去,是来往的商队把咱们带回来的。”

白鸿雁听了,半信半疑,游目四顾,四下人头攒动,根本瞧不清前面的状况。他心中一急,拽着便小月往前走,道:“咱们快过去!”

小月略一沉吟,忙拽住他,心想这伙人兴师动众,定是为了名册而来,白鸿雁实在不宜出现在此。

她道:“公子,你不要动,我去看看。”

白鸿雁惶急的道:“我要去保护父亲!”

小月皱着眉头道:“公子,老爷让你随娘娘出城,就是为了保护你。你现在过去,不是给老爷添乱吗?”

白鸿雁正在犹豫之际,小月已然挤入了人群之中。她再向前看过去时,不由得一声大叫,急忙冲上前去。

只见翠笛巷的入口处,宋红月正搀扶着口吐鲜血的白老爷,白夫人和众多嬷嬷簇拥在他们周边。

但见白老爷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已然昏迷过去了。小月一时间又惊又悔,若是她早来片刻,说不定能阻止此厄。

她大叫:“老爷!您怎么了?”转头望向宋红月道:“姐姐,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宋红月惊见到小月出现,甚是激动,喜道:“妹妹!你终于来了!快救救白老爷!他们还有爹爹要进白府!”她适才由于过于紧张,一瞬间险些昏厥过去。

白夫人见到小月,又是意外又是惶恐,抱住她哭道:“丫头,你怎么又回来了?他们这些土匪恶霸,要逼死老爷!”说着,忙推开小月道:“丫头,快跑!和雁儿跑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

黄先生忙扶着宋红月,低声道:“大小姐,这里的事情交给老狐狸解决吧,您身子太虚弱,我还是速速送您回府吧。”

小月望向黄先生,嗔道:“黄先生,你明知道大小姐身子有伤,为何还要将她带来?”

黄先生自觉理亏,低着头不敢搭话。

金老爷和宋老爷乍见小月到来,相互一视,只觉这个小姑娘与白府的关系很不一般,均在想:这丫头是谁?

众人当中,唯有金树田一眼瞧出小月便是狐狸精。

金老爷大声道:“这位姑娘,你是与白府的什么人?白公子现在何处?”只见他向左右官差使了个眼色,示意将小月拿下。

宋老爷见状,忙道:“丫头,俺不知道你是白府的什么人,总之你一个小孩子管不了,还是快点离开这里。”

金老爷瞧了瞧宋老爷,知他有意放走这个小姑娘,闷声道:“宋老爷,你忘了白府妖狐一事吗?”

小月眉头一皱,心中又急又怒,回头直视住金老爷,道:“阁下是谁?”

金老爷与她目光相触,蓦然间惊见到一抹血光一闪而过,登时心头一颤,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大叫:“你是”

突然之间,宋红月一声大叫,站起身来,呆呆的望着人群中的一个身影,叫道:“雁郎,是你吗?”

只见众人为宋红月的目光所慑,不由自主的均随着她的目光瞧向,只见一个人影奔来出来,来到白老爷面前,当即跪地大叫:“父亲!孩儿来晚了!”

这人正是白鸿雁!

众人见到白鸿雁,皆是一阵诧异。只见白夫人和宋红月见到白鸿雁,一齐激动的抱住了他。

金老爷和宋老爷对望了一眼,齐声道:“拿下他!”

众人得令,正欲一齐按住白鸿雁,只见宋红月站起身来,大叫:“我看谁敢动雁郎一根汗毛!”

宋老爷连忙摆手,道:“慢!误伤着我女儿!”

金老爷闷闷的瞧了他一眼,心生闷气,却也不好说什么。

只听白夫人大叫:“雁儿,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你是要把为娘和你爹气死吗?”

白鸿雁看见父亲嘴边全是血渍,心中矍然而惊,急问:“父亲这是怎么了?”转头望向宋红月,见她脸色惨白,头发凌乱,更是又疑又忧,道:“月娘,你怎么不在家养伤?你怎么在这里?”

宋红月微微摇头,低下了头,不知如何答复。

白夫人瞧了瞧他俩,见二人目光之中深情无限,深叹了口气,问道:“雁儿,你和为娘说实话,你与宋小姐究竟是何关系?”

白鸿雁一怔,道:“娘,咱们先送父亲回家。”

白夫人道:“雁儿,你看看四周,这些人会放过你爹爹吗?会放过为娘吗?你爹爹,便是被金家宋家的人逼得口吐鲜血!你和宋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此时此刻,人人一声不响,皆是呆呆的望着白鸿雁。

白鸿雁怔愣住了,转头望向宋红月,只见她默默的流下了眼泪。二人无语,又是愁苦,又是无奈。

宋红月道:“雁儿,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白鸿雁闭上眼凄然道:“月娘,我最怕你参与此事,你还是回家去吧。”他忽然回头横扫了一圈,金老爷、宋老爷、金树良、金树田,还有马帮和县衙的衙役。他突然站起身来,怒道:“你们围堵在我家门前,是要做什么?”

金老爷上下打量一番白鸿雁,忽然高声道:“你就是白大人的独子?我问你,这深更半夜的,你出城做什么?”

白鸿雁道:“阁下是谁?”

金老爷哈哈大笑:“小儿很是狂妄,鄙人金建成!”

眼光中充满了怨毒,心道:“姑姑伤在你全真教一般臭道士之下,今日暂且不理,日后再来跟你们算帐。”向群道狠狠的扫了一眼,扶着小龙女,移步便行。

白夫人和众嬷嬷一齐将白老爷抬了起来,叫道:“宋小姐,你还是走开吧。”

金树田突然上前一步,道:“父亲,孩儿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月下红雁

月下红雁典藏版

第七十九章 无可奈何(二)

月下红雁正文卷第七十九章无可奈何白鸿雁见她流泪,一时难以自已,恨不得立即抱住她,拂去她脸上的泪水。可他转念又想:“眼下父亲昏迷不醒,金家和宋家的马帮虎视眈眈,我若将名册交出来,岂不是不忠不孝,认贼作父?我若不讲名册交出来,这些人又岂会善罢甘休?”

他转过头避开宋红月的目光,向小月叫道:“妹子,为兄命你速速送宋小姐回府!”

宋红月听了,心中又酸又痛,哭道:“雁郎,你为什么要赶我走。”声音中委屈无限。

小月知道白鸿雁为难,可眼下情势,她哪里敢离开寸步?想来想去别无他法,唯有大施幻术迷倒众人。

便在此时,却听宋老爷大声喝道:“臭小子,你竟然惹得红月流眼泪,俺岂能容你!”他吆喝着抬手便向白鸿雁抓去。

宋红月一惊,急忙抱住宋老爷的胳膊,大叫:“爹爹不要!”

宋老爷铁青着脸,双目凝视着女儿,道:“你真的要为了这小子和爹爹作对吗?”

宋红月咬着嘴唇,只是不住地摇头。

两人僵了半晌。

白鸿雁瞧这情势,心中悲苦不已,宋红月为了护他,已与宋老爷父女反目,只想:“我要不要过去阻拦?叫月娘不要和她爹爹作对?可我若被抓了去,谁来保护父亲?”

正在白鸿雁进退维谷之际,只见金老爷向左右衙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迅速拿下白鸿雁。

金树田见状,心念一动,忽然移步到小月身后,小声道:“狐狸大仙,那些衙役要抓白公子,快施展法术保护他!”

小月一怔,回头望向金树田,不禁大为错愕,也没多想,身后的九条白尾赫然惊现。

正在她欲施展九尾幻术之际,四周突然飘来一股子怪异的味道,又酸又臭,直令众人欲呕难当。

只听得众人一阵大叫:“这是什么味道?好臭啊!”

宋老爷大惊,连忙捂住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哪个仇家当众释放的迷魂烟。”他飞快的横扫了一圈,见众人有的手舞足蹈,有的倒地打滚,接着,这些人全都呕吐起来。

他毕竟是老江湖,急忙扯下一块布,捂住口鼻,大叫:“弟兄们,憋气,别呼吸!”然他话还没说完,马帮众人已倒下了一大片。

忽听金树田大叫一声:“黄鼠狼”便昏死过去了。再接着,金老爷眼皮一翻,也昏死了过去。

宋老爷见状大急,看向女儿,却见她神识清醒,呆呆的站着,完全不知所措。

宋老爷心中一奇:“怎么红月什么事都没有?”他急忙抓住女儿的双肩道:“红月,快跟爹爹回家!”

宋红月一怔,一把挣开父亲,道:“爹爹,我不走!除非你答应我,不再为难白家!”

此时小月呕了一口,忙屏住呼吸,猛抬头,见众人一瞬间皆已不省人事。

她不由得望向黄先生,已知是黄先生施展了他的看家本领,破口大骂:“你个黄鼠狼放屁怎么也不说一声!”心中却是一阵庆幸,毕竟雾城出现妖狐的传言,已是人尽皆知,自己实在不便在世人面前大施幻术。

黄先生道:“老狐狸,我看你迟迟不动手,实在忍不住了!我若再不出手,只怕大小姐要伤心一辈子了!”

小月微微摇头,道:“好啦好啦,这次记你大功一件。”

宋红月心思不及小月灵敏,遭此突变,半晌才反应过来,回身望向黄先生道:“老头儿,又是你的臭屁!”

没等黄先生回话,忽见宋老爷抱住女儿,便欲冲出人群。

小月见状,大跨一步站在宋老爷面前,轻轻吹了一口气。

宋老爷只见眼前一片幽幽红光一闪而过,接着眼前一片朦朦胧胧,便也不省人事了。

宋红月一惊,向小月道:“妹妹,我爹爹不会有危险吧?”

小月摇头道:“我只是让你爹爹睡上一觉。”

宋红月忽觉后心一紧,只听黄先生笑道:“大小姐,咱们走喽!”

宋红月一阵慌乱后,随即镇定,道:“你先将白老爷和白夫人送回府。”转头向小月道:“妹妹,咱们将雁郎和各位嬷嬷也送回府吧。”

黄先生听了,唯一迟疑,当即左手抱起白老爷,右手抱起白母,腾空而起,叫道:“老狐狸,宋小姐和白公子交给你,我先走一步,咱们白府会和!”

这一瞬之间,白鸿雁只觉恶臭难当,接着眼前出现一片五彩斑斓的幻象。

他大吃一惊,忽觉有人抓住他的手道:“雁郎,咱们走!”身子不由自主的随着那人而去。

他一阵清醒,一阵迷糊,感觉到身边的女子是宋红月,心中一急,叫道:“月娘,这里危险!你快点离开这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白鸿雁只觉得鼻息中一阵清馨,涌入胸间,说不出的舒服受用,渐渐意识清醒过来。他缓缓睁开眼来,不由得一惊,自己已睡在家中的床上,身上盖了薄被。

忽听房门呀的一声推开,抬起头来,只见小月气喘吁吁,走近榻边,额边都是汗珠。

白鸿雁又惊又奇,忙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咱们怎么回到了家中?”

小月平复了下呼吸,说道:“公子,适才有人放了迷魂烟,我们趁机带着老爷和夫人逃了回来。”

白鸿雁又惊又奇,忙坐起身来,急道:“父亲母亲在哪里?”

小月道:“我已将老爷和夫人送回了房间。”

白鸿雁一颗心落了地,捂着头深呼了口气,又道:“月娘怎样了?她回府了吗?可平安否?”

小月听了,叹了口气,道:“姐姐跟咱们一起回来了,正在照看老爷和夫人。”

白鸿雁一愣,道:“她她身子还有伤,还是需要歇息。况且,父亲若是知道她是宋辉的女儿,这可如何是好?”

小月道:“老爷老爷尚没有醒来”

白鸿雁听她话说一半,心中不禁闪过一个极坏的消息,一时惊得再也坐不住了,急忙冲下了床,跌跌撞撞跑出了房,大叫:“父亲!父亲!”

小月一怔,忙追了出去,叫道:“公子你慢点!”

月下红雁

月下红雁典藏版

第八 十章 无可奈何(三)

月下红雁正文卷第八十章无可奈何

来到正房,只见白老爷紧闭双目躺在床上,依然昏睡不醒。白夫人守在白老爷身边,愁眉不展。

转头一看,宋红月呆坐在一边,忧心忡忡的看着白老爷。她刚才奔跑时动作过大,身上的断骨一时隐隐作痛,不敢乱动。

再看那黄先生,背着手站在宋红月的身旁走来走去,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

宋红月见白鸿雁走近,叫道:“雁郎!”站起身来,不禁身后传来一阵刺痛,身子微微一晃。

白鸿雁一惊,忙上前扶住她道:“月娘,你别乱动!”他将宋红月扶坐下,向母亲问道:“娘,父亲的病情怎样?”

白夫人摇摇头,沉默片刻,道:“雁儿,你先送宋小姐回家。”

宋红月小声道:“夫人,不如请个郎中为老爷瞧瞧。”

白夫人没有回话,转头不去看宋红月,向儿子说道:“雁儿,你爹爹一番苦心,把你托付给了刘娘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白鸿雁眼见母亲不和宋红月说话,神色间颇显冷漠,也不知是故意做给宋红月看呢,还是做给自己看,一时也理会不了这许多,说道:“娘,父亲的身子要紧,咱们还是请个郎中为父亲瞧瞧吧。”

白夫人沉着脸道:“你也不看看外边什么情况,马帮的人已将咱家围得水泄不通,怎么出去?”她斜了一眼宋红月。

宋红月却甚性急,丝毫没有感觉到白夫人对她的芥蒂,只盼白老爷早日痊可,便放却了心中一番愧疚,又道:“夫人,不如让我去为老爷请郎中。外边那些人不敢拦我。”

白夫人哼了一声,低声道:“是啊,那些人怎敢拦他们的大小姐。大小姐还是跟他们回府吧。”

宋红月一呆,道:“夫人,我不能离开白府!只要我在这里,他们就不敢胡来!”她顿了一顿,又道:“即便是此时此刻,我心中仍有一事不明,爹爹和那个金老爷此番兴师动众,意欲何为?”她心思纯真,又不通世故,在此等敏感时期,竟然毫不顾忌的将心中疑惑说了出来。

白夫人听她说完最后一句话,登时心生警惕,闷闷的瞧着她,道:“宋小姐,莫非你受了你父亲的指派,前来蛊惑我的儿子,为了夺走他想要的东西?”

宋红月听了,心中委屈无限,低着头没有说话,浑身不住地发颤。

黄先生在旁瞧着,忍不住说道:“白夫人此言差矣,我们宋小姐对令郎可谓情深义重。她现在身子有伤,为了护您白家一门,不仅与自己的亲生父亲公然作对,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及。老夫一把年纪了,也算阅人无数,似宋小姐这般重情重义之人,在这世上绝对找不到第二个人来。”

白夫人听了,转眼直视住黄先生,道:“恕老身眼拙,这位老先生怎么称呼?是宋府的什么人?”

黄先生微微一笑:“白夫人,老夫不过是桥头一个说书先生,略通一些水墨丹青,这些年常去宋府作画。不过,老夫与宋府毫无瓜葛。”

白夫人道:“既然老先生不是宋府的人,那此事便与你无关。”

黄先生一呆,道:“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白公子与宋小姐自小青梅竹马,情谊深厚,白夫人这般为难宋小姐,不是让您的儿子从中为难吗?”

白夫人听了,双眉竖起,狠狠瞪视着儿子,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红月见状,忙向黄先生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老先生,你别说了。”

白鸿雁望了望母亲,又望了望宋红月,心中又悲又忧,低声道:“月娘,你身子有伤,还是先躺下好好歇息,我去找郎中。”

白夫人摇头叹了口气,道:“哎,雁儿,你真是鬼迷心窍了。你的敌人把你的亲生父亲逼得口吐鲜血,你却关心起你敌人的女儿!你这些年的书读得好啊!”

白鸿雁一听,急忙跪倒在母亲面前,道:“娘,孩儿恨不得为父承受这一切,可是,这事与宋小姐无关啊。”

小月见局面尴尬,说道:“夫人,您也不必太过着恼,老爷适才吐血,全因心脉瘀阻,确实需要找个郎中为老爷医治。不如”她顿了一顿,道:“我带着宋小姐一同出府,将她交给宋家的人,再趁机为老爷找郎中。”

宋红月一怔,忙道:“妹妹你在说什么?”她心想,莫非小月要施展法术对付马帮?可如此一来,她是狐狸精一事便要天下大白了。

白夫人听了,凝神思索,一时却无善策,心念一转,心想小月说的倒是个办法,倘若让儿子出府,势必会被马帮那些人拿下。倘若让宋小姐独自出府,马帮那些人又会让他们的大小姐给老爷请郎中?想来想去,唯有让小月陪同宋小姐一同出府,让宋小姐牵制住马帮那些人,小月方有机会逃脱出去。

白夫人点点头,嘱咐道:“月儿,你要小心,切莫意气用事。若是外边那些土匪为难你,速速喊人,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和他们拼命!”

小月道:“夫人放心。”她转头向宋红月冷冷道:“宋小姐,你在我们白家实在多有不便,还是请回吧。”

宋红月惊诧的看着小月,只觉她语气虽然冷漠,脸上神色却柔和温雅,同时连使眼色。

宋红月一见,心念一转,便回道:“既然白家想赶我走,那我便走。”

白鸿雁在旁听着,颇为奇怪,心想小月此言定有缘故。他转头望向宋红月,只见她使个眼色,命他不要搭话,忽地拉起小月的手道:“咱们走吧。”说着,二人便走出了正房。

黄先生一时也觉奇怪,不过转瞬间也不作他想,眼下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好宋小姐,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几人走到白府的大门,宋红月突然一把拉住小月,问道:“妹妹,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只见小月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道:“姐姐,白老爷怕是挺不过三日,我急需要去见一个人!”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