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随心集 - xp1024.com
《悠然随心集》


小时候

小时候我家住在一楼,阳台外面有一个院子。院子的墙上是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到了盛夏一片阴凉。妈妈给我买了两只小黄鸡用来写观察作文,小鸡慢慢长大变成了大母鸡,就养在院子里。那个时候我最爱做的事就是从阳台跳下去捡鸡蛋,有次看见母鸡在窝里趴着一直不出来,我就把手伸到母鸡身底下把它抬起来,蛋扑腾就掉下来了,还是热乎乎的。

我家的院子和隔壁邻居家的院子通着,两家的阳台只隔了两层玻璃。有次我煮了方便面,盛了一小桶,挂在树枝上,打开窗户顺给隔壁家的小孩,那小女孩叫温馨。四楼的一个男孩送我几条小鱼,放在盛满水的塑料袋里,也会用绳子给我顺下来,袋子圆滚滚的就悬在我家阳台的窗前,正午太阳光一照还波灵灵得闪。那个小男孩叫林麟。一个楼道以及隔壁楼道里的妈妈们,爸爸们,孩子们都认识,那个时候真好。

那个时候晚上很多孩子都在外面玩,小孩儿尿炕,筛稀土面儿,堵水围坝,有很多花样。夏天的时候,很多篱笆上都有牵牛花,每天我都摘整整一盒。还有很多倭瓜花,黄灿灿的,花瓣上还有小绒绒刺,方圆几百米的范围内我都会寻摸一遍,每天都要揪它几个,少则两三个,多则五六个。现在想来,它们是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大倭瓜呀!

这些花和外面长的一些草以及家里各式蔬菜混在一起,就变成了过家家做菜的完美素材,或切碎成丁儿,或挑几种汁多叶肥的用石头砸在一起做成小饼儿状,我们称为肉饼。那时候所有的小伙伴里我砸的肉饼是质地最细、形状最圆的一个,所有的小伙伴各自砸好的肉饼最后都会汇给我,由我做最后统一加工。还牵牛花,放上少许水,用木棍杵,得到紫色汁水,算是比较考究的一种上色食材了。过家家可以几个小孩一起玩,有时我也在家里的阳台上自己玩。我用的盘子多是瓶盖,贝壳之类,都很精致,漂亮极了。每次玩的时候都要把一整套东西摆放齐全,然后切菜、砸肉饼、摆盘子,几个小时就这样慢慢过去,不知不觉,乐在其中。

小时候二楼有一个陶叔,人很黑,说话声音很粗,脸上还有黑硬黑硬的胡茬子,他总喜欢逗我。那个时候还小,通常地,陶叔一跟我说话,我就哇一声哭了,那样的一个我,现在想来是饶有趣味的,像是在穿过时间看另一个小孩。

我喜欢拿个小板凳坐在我家楼前,妈妈在厨房炒菜,我就在外面看书。周末的时候有时会在家门口挂个吊床,有时坐不稳,直接被扣在地上也是常有的事,一般这时还得赶紧爬起来重新回去做好,让妈妈看起来没有异样,还得装作哪里都不疼的样子。那个时候吃五毛钱一块的雪糕,吃一角钱两块的糖果,小伙伴们放学了,如果身上有几角钱,去小卖铺买块糖买个棒冰,那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小时候的时光都是闪着光的,就像山间的小河,清澈见底,一路流淌,太阳一照,灵光闪闪的。那时候我们知道的很少,可又知道得很多,比如山上的铃兰,草尖的蚂蚱,松树上的松毛虫、树梢上的榆钱儿。你若问我,是否想回到过去?我没有想过,因为我光是想想,就已经很幸福了。

秋深处

难得的好天气,风轻云柔阳光漫漫。已是深秋时节,想起前几日的瑟瑟风寒,满街黄叶盘旋,这样的日子着实令人欢喜。早晨出门还是雾霭遮天,此时却是处处阳光灿烂,云开雾散,拨的云开见日出,该是一个响晴的天吧。一些心事堆积着,依然杂乱无章,而有阳光的日子心情总是好的。

不急着回家,特意绕路去看一场盛大的花事。越来越喜欢走那条安静而干净的公路,南北走向,竣工不久,没有车水马龙的繁华,更没有人来人往的喧哗。宽绰油亮的路面,偶有几片落叶,或枯或黄或青黄相接,翩跹,起舞,追逐,嬉闹,看不见秋的萧瑟,却给人一种秋深处的静谧与美好。两边的绿化带里,像是忘记了季节的更迭,忘我的葱茏着,妖娆着。

秋,总喜欢给人沾惹一些小情绪,或愁或忧,更何况深秋,落叶满街,残红遍地。而此时我行走在深秋里,在这一片刚刚开辟的净土上,却捧得满枝的花香,一朵朵明媚的橙黄,或开或绽或含苞待放。

一直以来,自己只钟情那抹淡淡的紫色,嵌着小小的忧伤与浪漫,而对于红蓝黄绿这些太过于浓墨重彩的色调从心底里就有一种排斥。总觉得它们太过于张扬,太过于妩媚。亦或许是与自己做人的基调有违吧,总之看遍所有花红,独爱一片浅紫。而金秋,我却偏离了过往的喜好,恋上一枝枝妩媚的花黄。它们开在深秋里,却开得热烈而张扬,浓艳而芬芳。黄色是温馨的暖色调,在秋色潇潇,寒凉沁心的日子,该是一种很好的填补与供给。

远远地望,叶绿花黄,风姿摇曳,一派生机景象,这是深秋么?不自禁就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走近,更是给人怦然心动的感觉,大有花团锦簇,繁花似锦的荣光。有呼朋引伴,三五成群簇拥而绽的;有一枝独秀,我自向天歌的;更有两两相望,凝眸相依的。层层叠叠,次第而开,没有蜂蝶侵扰,更无人声乱耳,只是静静地打开花苞,把满怀的心事氤氲成缕缕暗香,随风飘渺。

这是月季的花,它们不是什么名贵的物种。有着极普通的名字,没有牡丹的传奇,没有玫瑰的浪漫,更不需要优越的生存环境,只是被人为地种植于路边,生成绿化带里的一道风景。一片天,一方土,它们便可以生得如此袅袅婷婷,婀娜多姿,便可以成全一地花开。不需要哗众取宠,你来或者不来,都自我芬芳,静静地享受着大自然恩赐的时光。

秋声渐紧,秋色更是遍野阑珊,温暖的日子不多,而有幸在这深秋里找得一隅花开更是难得,心底顿时升起无限明媚,一如眼前的花黄般灿烂。此时,正午时候,阳光从南到北,刚好铺满长街,无风无雨,一个人守着满眼的花开静好,那些堆积成尘的心事,或悲或喜,或明或暗,已不重要。想来,没有一朵花是为谁特意而开,更没有一个人特意为谁而生,遇见了便是一场美好。

人生短暂,世事无常,掬一捧花香何须窥探花期有多久,拥一怀温暖又何须测量一份情有多长,一如掌中的流沙,越是想拥有,越是会失去,聚散皆有缘吧,属于我的终究会为我而停留。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用心珍惜每一场遇见,时光如沙漏,终将会把那些美好点滴成人生路上的璀璨。努力做一朵闲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任他季节阑珊,瑟瑟风寒,你来或者不来,我自花开向暖,从容而淡然……

那怀念

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却往往有很多人怀念过去,怀念那些只要努力一切看起来都可以改变的日子,当我们怀念或悲或喜的日子时,心头那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怕只有自己会懂。

怀念高中,其实在怀念自己曾经的故事。电影《匆匆那年》中说,每一个人都有一个青春,每一个青春都有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有一个遗憾,每个遗憾都有它的青春美。就像那时候的我们,总爱做互相伤害的事,然后要用很久的时间来重获好感,但这就是那时我们的娱乐,总倔强的以为现在不任性,又何时潇洒走一回呢?于是,我们对于家长,老师,同学甚至室友的那些反反复复的言语,感觉就像是魔鬼的恶爪,自以为是的不认真,但时间却给了我们认真,以至最后,才觉当初,才知如果。当所有人说着:同学一场,苟富贵,勿相忘……那时,我们就真的以为可以永远,走过了,那些话,就像是孤独的人不知道自己孤独而欺骗自己时的痛苦,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他们,后来发现他们抱着很多秘密,藏在最深的心底,然后这些就是奔跑,微笑,流泪的理由。每个人都在每个人的世界里路过,仅仅路过,就很美好,让我们如此怀念。

怀念故乡,没有余光中的乡愁,却也不失一种背井离乡的伤感。刚刚出生的我们,来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这片爱我们的土地。当我们渐渐地走上这条不归路,离开总是不可避免,没有了故乡的春秋,没有了故乡熟悉的街道,没有了故乡美味的佳肴,没有了故乡温暖的依靠,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有的,不过是陌生,害怕和迷茫,以及从来没有想到的孤独。处于我们这个阶段,正是青春最好时,我们多了几份责任和成熟,也就是这个时候,我们更怀念故乡,那种神秘的吸引力在心底召唤着我们归去。故乡的路,不知已在梦中走过多少次,家中的爸妈,不知已挂念我们多少次,奔向五湖四海的伙伴,不知已过得怎样,这都是故乡带给我们的记忆,带给我们依依不舍的力量。

怀念青春,是每个过来人最热烈的回忆。最难忘,最不舍,最喜欢的大概都会是大学吧。有大四的穿着学士服到处乱拍,有大三的纹丝不动地在自习室里考研,有大二的在汗流浃背地复习期末考试和四六级,更有大一的在追着老师屁股后边要老师划重点,渴望得到梦寐以求的学分。也依然有着大四的摔着酒瓶怀念青春,大三的看着理想在彷徨,大二的通宵打王者荣耀,大一的一人一手机在聊qq,通视频。这就是大学的我们。除了这份感情和奋斗的日子,还有高三的那群傻孩子赌咒发誓的往这里冲,梦想着来大学创造辉煌,可当离开大学的时候有多少人都已堕落的连自己都不认识了,有多少人后悔光阴似箭,又有多少人被伤的身心俱惫只能借酒浇愁。大学带给我们的,不止学习,更多的是如何做人。怀念这些日子里陪伴我们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地方,这些,都将在我们的生命中划上痕迹。

因为知道,再也遇不上,碰不到,回不去,所以,才格外怀念,这满心的怀念,压住满天繁星,久久不能闪烁。

采酸枣

长在城市里的孩子大多没见过酸枣。那是一种手指头大小的味道酸甜的野果,在山上很常见,我的故乡就盛产酸枣。

过了白露时节,就是枣子变甜的时候,我们肯定是等不及它长红的。放学后,我们几个小伙伴就会像出笼的猴子一样,几步窜上山。对,不是出笼的鸟儿,我们没有那么优雅……为什么如此急迫呢?就好比一家零食店开门了,而且里面的零食还免费,你说急不急呢?

根据我细致的观察与研究,此山的酸枣品质大致可以分成几个等级,一种是小青皮,椭圆形状,表皮黯淡青涩,核大肉薄,果肉发粘,口感十分不好,而这品质差的小青皮,偏偏长得漫山遍野都是。

还有一种大木枣略好,果肉稍多,略带甜味,可以说是聊胜于无吧!

如果你运气好,可能会找到算盘珠,它果形扁圆,仿佛是算盘珠子的形状。核小肉厚,口感清脆,味道非常甜,跟冬枣的口感相似,略有酸酸的味道,这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

而枣中珍品当属小白玉,它表皮光亮,皮色泛白,比算盘珠略小,除了具有算盘珠的所有优点外,它的酸甜度的比例是最好的,酸酸甜甜的味道十足,在一丛丛绿叶中白白的果实被阳光照得呈半透明状,如珠似玉。任何珍稀品种都会十分难寻,小白玉也不例外,每次上山如能采到几粒,都似乎是采集者最大的荣耀了。

既然小白玉难寻,那么算盘珠自然就成了我们争夺的主要目标,有时它碰巧长在坟头上,欲望也会战胜恐惧,我们毫不犹豫登上坟头作战,彼时的熊孩子,可以说是熊得泣鬼神了!

采枣的时候,要小心不要被密密麻麻的枣刺扎手,同时还要警惕那些披着绿色保护色的肉乎乎的老虎虫,还有长着黑色和橙色条纹的毛毛虫,以及那些忙碌着的蜜蜂和马蜂,如果不小心被毛毛虫的长毛蛰了一下,那剧痛会持续好几天,而且碰到凉水疼痛还会加倍!

有时我们不幸被蛰了,也会对那些老虎虫和毛毛虫展开报复行动,对它们施以极刑。活埋、腰斩、水淹、火烧、放大镜聚焦,不一而足。如果把我们当时的行为制作成视频播放,我想肯定需要在片头加上这句话∶以下内容可能引起不适,请慎入!用如今自媒体的话来说真可谓“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沦丧”了!

好不容易躲过了山上那些敌人,采了枣下山,山下还有一群土匪在等着抢劫。那是几个好逸恶劳的小伙伴们,不愿付出劳动,等着我们的采集大军经过时抢劫我们,而我们岂能将劳动成果拱手相让?在山上时我已想好对策,把背心塞进裤子里形成一个大口袋,采到的好枣子都投进这个大,然后临下山随便采几把味道最差但产量最高的小青皮,放在外衣口袋里。回来遇到土匪们,做戏需要做全套,捂着口袋拼命反抗,最后在他们的欢呼声中默默送他们一个鄙视的眼神回家去了。

近几年我回故乡,也曾去山上故地重游,发现满山的酸枣根本没有人采。那些被我们争夺过的算盘珠也好像失去了当年的骄傲,孤零零地和小青皮们鱼目混杂地长在一起。也许跟家里的电子游戏和各种美味零食比起来,如今这山上的酸枣还真是缺少了吸引力,而且现在也没有家长再敢让小孩子自己往山上跑了。看来,人生的每一段美好回忆,总是少不了特殊的天时地利。

有所思

蓝天碧远,好似仙池里的水被倾注了下来。抬头一看,却又有一朵塔云,仿佛在告诉我们天有不测风云,谁也预想不到下一秒便会倾盆大雨。电闪雷鸣之时,连空气都变得硬梆梆,怎么吸都觉得胸口很闷。就像在梦境里,唯独房间里的蚊虫才能让我们意识到,这是个真实的故事。

深呼吸,感受到满满的回忆。双眼躲闪的,不是此时的枯竭,而是当初温存又美满的图画。一棵草证明不了什么,可当她开出了花,就会有人期盼着结果。当果实未成熟之际,却有人迫不及待将其摘下,想尝尝果实的甘甜,吃下去,却是满嘴的酸涩…有时候,人们期盼的,不是未来的美好,而是当下的满足。就像这棵草,虽然总有它结果的那一天,可我们应该期盼的,却是它的种子随风飘散。

窗台上的喜鹊,人们不去驱逐,因为它是美好的象征。可当乌鸦飞过,人们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在我们心中植入最深的,不是那些双喜临门,而是曾经让我们受尽折磨的苦难。乌鸦和喜鹊同时落在你的窗台,你会连同喜鹊一起赶走,却不会想着曾有一天喜鹊为你衔来了一片四叶草。

屋子里,被精心培育的昙花,虽然花期转瞬即逝,但主人也会为了那一刹那而倾尽心血。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是,因为我们明知道它会开花,所以我们肯为之努力。现实中,大多数的未来是我们不可预测的,它不会像花,终有开放的时刻。未来,是你拼尽全力,现实却还你一个零。如果非要索取些什么,那也许是经验吧。“宝贵”的经验,也只是我们给自己的一个安慰罢了。

手抓一捧沙,抓得越紧,流失得越快。而当我们洒一些水,然后再慢慢捧起,沙子就会乖乖的呆在你的手心里。即使大风越狠,也不会被吹散。背起行囊,装满期望,在遥遥无尽的沙漠里行走,当有一天,终于见到了绿洲,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也许只是海市蜃楼。唯独应该相信的,是自己心存的执念,因为无论前方有多孤寂,总要亲自面对,就当是对自己一次满负荷的锻炼。

树荫下,砸在头上的苹果让这个世界变得很轻盈,树下的小草却闷闷不乐。红通通的苹果实现了它的愿望,闷闷不乐的小草还在默默地努力着。一阵风吹过,空气被刷新,泥土被风干,随之即来的那阵阵草香终于让人们注意到了它。树枝上的猫头鹰在咕咕的叫着,两只圆圆的眼睛格外的吸引人。这种描述你注意到了吗?是的,只有这棵大树真的被忽略了…

都市里,夜晚的霓虹灯争相闪烁,喧闹中却透露着大多数人的孤独。一个人的狂欢并不寂寞,大多数人的寂寞,也并不代表着孤独。开窗,感受雨淋,听雷鸣,看电闪。雨后石阶上的散步听虫啼鸟鸣,嗅芳草萋萋,雨后回家,同沙漏里的流沙来一场比赛…这算是孤独吗?还好,有执念陪着,带你我飘向那遥远的堤岸。

油菜地

油菜全部挑光了,一畦一畦的田垄上,残存的都是油菜的根。

水,从遥远的弯曲的垄沟里逶迤过来,像一条条蛇,漫游到了畦边的小沟,沟里的水满了,漫上了畦,畦慢慢地湿润了,田野里都是水了。仔细看,泥土在呼哧呼哧地冒泡了,油菜根边上的泥土骨碌倒塌。那些躲在油菜根下的,躲在畦边上的泥土里的大大小小的蚯蚓全都钻出了地面,它们爬到了油菜根的上面,像一条条幼小的细蛇,攀援到了菜根的顶端,弯曲着、蜷缩着、也等待着;那些又粗又长的蚯蚓,则用自己柔软的身体,一拱一拱地游上了田埂。

鸭子来了,无数的鸭子,大小不一样,颜色不一样。它们成群成对,密密麻麻,急吼吼地,屁颠屁颠的摇进了菜地;它们满身泥水,你追我赶,横冲直撞,呱呱的声音响彻田野,筷子般长的蚯蚓一条条叼在嘴上,头颈一伸又一缩,一缩又一伸,很吃力,很努力,很得意。这个时辰是盛宴的日子,鸭子早就候着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日子一到,填饱的是肚子,开心的是心情。

那些站在田岸的人们,忽然一声不响了,他们久久地站在那里,凝视着那片被自己收割过的油菜地,看着水,望着鸭,也看着爬在菜根上的蚯蚓,怅然若失,眼里注满了怜惜和无奈。油菜已经挑到了场地上,接下去是打油的过程,那块种植油菜的土地好像不累的,不歇息,连个打盹的时间也没有,与耕种的人手里的活儿一样,干完一样又干另一样。

土地长出来的油菜到了泛黄的时候,也就到了生命终结之时,这无关紧要,土地上会重新长出另一片绿色来,那是稻秧的绿色。也是说不清楚的事呀,菜根下有的是蚯蚓,秧里里最多的却是青蛙,稻田边,蛙声齐鸣,但人要耘稻,再过一段时间要割稻,挑稻,把稻把全部挑到仓库场后,田野会开始短暂的沉默。我此时想:一年的四季里,种了油菜又种了稻谷的土地,稻谷收割后再种啥?

种啥,用不着我考虑,土地自己知道。

我一直在这块土地上走来走去,也一直在这块土地里劳作。好多年前,我为土地的无怨无悔感觉自豪,也为自己的无知感觉羞愧。我那时想:土地墨黑是对的,我墨黑会招人嫌,土地默默无闻也是对的,我默默无闻就是没有出息。看着油菜根,想到油菜花,看到油菜籽;看到秧苗,想到稻谷,想到稻穗,也想到碗里的白米,总觉得没有土地就没有我,但没有我土地依然存在,而且依然长满了丰收的庄稼。

挑油菜与插秧,与挑稻,还有脱粒,这样的活计我多少年不干了,那种犹如战场厮杀的苦难早就烟消云散了,苦楚也就慢慢淡忘了。偶尔回家,看一眼那块土地,面对眼前的土地,确实不敢与其对话了,但心里无限感叹:土地种什么长什么,长什么像什么,我能做到吗?我问自己:我什么时候也能像田野一样有个像土地一样的胸怀呢?

雷击鸟

滩涂上空的雨一下就很大。

雨大了雨点就粗,粗的雨点就像杨树条抽在脸上,每点都有力道。从头顶流下来的水,来不及滚下面孔,直往鼻孔、嘴里钻;眼前的海,还有护塘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了,赤脚走在滩涂上,雨点像三角落砖掷在脚板上,针刺般难熬。我们丢下了网具,也扔掉了鱼虾,相互牵着手,向着天空中一处透着白光的方向跑去。

雨天里的海上动静特别大:噼里啪啦,轰隆咣当,又是电闪又是雷鸣。整个的滩涂,被雨幔罩住了整个的天空,眼前,脚下,都是黄水,都是泥浆。海潮夹着雨水,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在我们面前奔突不已,像是要将我们吞噬的一样。此时,我们眼睛看得见的只有电闪时的天空,回家的路在哪里,我们不知道了,我们的心里非常害怕。

雷电还不时地闪着,声音不大了,但十分尖利,突然一个像赤链蛇一样身影的闪电在我们眼前竖着出现。抬眼看见,闪电的中央有一只大鸟,大鸟如鲲鹏般大小,乌黑油亮,十分豪气;闪电还没有消失,一个沉闷的大雷在头顶炸响,我们感觉到了脚下滩涂的剧烈抖动,我们同时也看见了:闪电像是划着了大鸟的身躯,大鸟像触电一般的痉挛,大鸟被闪电击中了,摇摇晃晃地从空中慢慢坠落。我们惊讶了,站着不动了,有人提醒:快,用手去接大鸟。

大鸟在天空中一个趔趄,接着是一个翻转的动作,它受伤了,只能直掉滩涂了。想不到,受伤的大鸟一下子张开翅膀,张开的翅膀像两片门板,立即托住了下落的身躯,大鸟终于在空中有了停顿。有了停顿就有了挣扎,有了挣扎就有了希望。但是受伤是真实的,大鸟还想飞,但已经挥不动翅膀了。大鸟顺着雨势,身体像铅块一样簌簌地往下掉,在它接近地面的时候,我们又一次看见,大鸟用尽最后的力气,再一次半张开翅膀,斜着飞了几秒钟,轻轻地停在了浑浊的滩涂上面。

我们和大鸟相遇了,大鸟也没有惧怕的意思,它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身体斜躺在沙地里,殷虹的血从它的身体下面流出来,很快被雨水冲走了,受伤的翅膀还在一抖一动。看得出,它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它用它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我们,目光坚定而又安详。大鸟啊,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但它还想拼命地扑棱着飞翔。

我们围着大鸟,看着大鸟,如同看到了神兽,欢喜而又无奈,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些时间,有人提议,抬着,抬着,我们抬着大鸟回家去。

几个人同时伸手,同时将大鸟抬了起来,开步了,走了五六步,发现这样抬,双脚迈不开步子,再走了几步后,大家停下了脚步,说还是分批抬着的好。于是我们就自觅对象,两个人一组,一个人将大鸟抱在自己的胸前,另一个人在旁边给鸟儿撸去身上的雨水。

我们忘记了大鸟的轻重,也忘记了雨点的大小,雨也确实比刚才小了,雨一小,天空就清爽,回家的路就找着了。

那片云

小时候,一头牛,在我们前面拉屎拉尿了,我们绝不躲着走路的。因为牛的尿液毫无腥味的,那个大堆的粪便也是一点也不臭的,相反还有些天然的青草香。这是不妄说的。如果这粪没人拾走,被太阳晒干了,晒成了黑炭模样。哪天遇上天雨冲淋,发酵了,粪便就会滋滋冒气的,那风里吹过来的白色气体,依旧是淡淡的青草香味。牛粪这个样子,羊粪也是这个样子。

这跟人吃什么生什么味道是一个道理。人吃了大蒜,口气,毛孔,渗出来的全部是大蒜的气味,想洗也洗不掉。那个时候的牛,吃的是河边的草、路边的草,是野生的草,没有污染的草。即使到了冬天,没有青草吃了,也仍旧能吃到农人夏天里储备的干稻柴。这些干稻柴都是精心挑选过的,看上去也是黄橙橙的,牛吃的时候,农人用铡刀铡细了就可以了,绝无半点夹七杂八的食料给牛吃的。

其实,那时的牛如此,与草的清爽密切相关,也与那时的一切都有关系。比如,那个时候的河流,那个水的颜色,确实与传世的青花瓷一样青蓝。你在河的北岸走,可以看得清南岸走路人的倒影是谁?与河水一样清澈的是天上落下来的雨水。我记得,大热天下雨,刚刚开始,我就跑到场地外头,仰起头,伸出手,然后双手相握作托举状,也拼命张开嘴巴,让雨点跌落进自己嘴巴里,然后很夸张地咽下去的。现在我不敢了,为什么,大家心里是清楚的。

天上的雨水,我们叫它为天落水,我们有胆量喝,跟我们看到的天上的云彩关系最密切。那个时候,天上的云,近的就在头顶上,远的看上去也不过几百米的距离,颜色确实像棉花一样白,而且白得顺眼,有的是蓝色的,蓝得轻巧,像一蓬青色的炊烟,看着就生喜爱。最不能忘记的是天上云的形状,要寻什么样子的云,眼睛往天空一扫就能找到。比如找一只牛,几只羊,一群马。几秒钟就能找到,这些动物颜色都很柔顺,都是白乎乎,清淡色,灰不溜秋的一只也不会有的。真的做到:你心里要什么,云里就有什么,而且头脸,手脚都是非常分明的,是不需要你来想象的。

分明的样子是清楚的预告,所以大家都看云种庄稼,看云收庄稼,看云晒庄稼,看云着衣裳。有一次,我在仓库库场上做生活,就亲耳听见大人看了看云说,天上鱼鳞斑,明天晒谷不用翻。说完请大家一起看云。第二天,村上、家里都开始晒谷,那个太阳的射线条条清楚,像是放大了银针,根根都射在地上,热度实在厉害,谷子晒上十分钟,手摸上去,像是碰到一团火一样,烫是在手心的。这样好,谷粒就很快除了湿气,谷粒就会香喷喷。

好的天是云昭告的,坏的天气呢,天上的云也提前告知我们的。

母鸡情

我们家的雏鸡都是母亲到市场上买来的,唯独这次不是。这不是母亲为了省钱,而是那只黑白相间颜色的母鸡替我们省钱。母亲说,这几天早上去抓蛋,看见母鸡一直蹲坐着,纹丝不动,想赶它出棚,母鸡嘀嘀咕咕几声后,开始用尖嘴啄母亲的手。母亲走后不多久,母鸡自己出棚吃食去了,母亲又去抓鸡蛋了,那只母鸡看见了,噼里啪啦飞了起来,赶到了母亲前面,一屁股又坐到了蛋上去,硬是不让母亲抓鸡蛋。母亲懵了:这母鸡也神经病了,鸡蛋是给人吃地呀!母鸡不管,连吃食也是东看看,西望望,随时预备着和抓鸡蛋的人作战。

终于,母鸡有了一窝的蛋,不多久,母鸡的身边就有了一群活泼的雏鸡,这是母鸡孵出来的子女。这些雏鸡比我们的拳头还小,过了差不多半月这群雏鸡会走路了。现在,母鸡开始扑棱着翅膀领着这群小鸡,让小鸡跟在它的屁股后面,从场地嘎嘎到菜园,又从菜园嘎嘎到场地,一天里这样的动作总是没完没了。走路过程中,母鸡一直挺着脖子,眼睛四顾,一步一留神,一只麻雀飞过了,一片树叶掉下来,它就立刻瞪眼相望,看看是什么东西,有时也歪着头儿细听着声音,而且不时地扑闪着翅膀,像是为自己子女的安全出行开道似的,一点也不马虎。

鸡的跑路不是什么的锻炼,而是觅食。当母鸡发现了地上有吃的东西后,它就咕咕地叫个不停,先自己啄一啄那个东西,确认是可以吃的,马上扭头叫小鸡们点头吃食,每次都如此,自己从来不先吃。半个月下来,鸡雏的肚子发圆了,连鸡毛都晶晶亮了,母鸡自己瘦了许多,而且皮毛也散在,像个慵懒妇女的头发。我的母亲给他们撒点谷粒或者米粒后,母鸡总是瞩望几秒后,慢吞吞地过去,先让小鸡们吃,小鸡们吃饱后,母鸡再在从泥缝隙里啄出粒子来,假如有别的大鸡来抢食,它怒目相对,又是啄又是跳,几只大公鸡自恃块头大,与母鸡相争,几个回合下来,看见母鸡宁死不屈的样子,干脆去了别处。

饭吃好了,到了下午休息的时候,母鸡也不闲着,它开始教鸡雏们如何啄食,如何用脚刨地,如何用碎泥给自己洗澡;有时与雏鸡们一起比赛跑步,有时也指导孩子们如何肉搏,母鸡从来不叫累的,实在累了,母鸡就半蹲着身体休息。可那时,小鸡们会不约而同地全部来到了母鸡的身旁,它们特别喜欢挤在母鸡的翅下、胸边,像取暖,又像慰问的样子。母鸡如果匍匐在在地上,鸡雏们就沿着母鸡的腿脚开始爬到母鸡的背上去,站稳脚跟后,它们就用嘴啄母鸡的头或者别的地方,此时的母鸡不愠不闹,一声不吭的,任凭孩子们这样或者那样。

不久,小鸡们的个头长高长大了,它们开始走到母鸡的前面去了,那时的母鸡就在小鸡们的背后,隔开几步路,静静地看着它们走东走西。

此岸,彼岸

备一壶上好的新茶,携初夏的静好与我悠闲的情怀,坐看夕阳醉染,碧波微澜的此岸。晚风习习,野草无言在欢畅,栈道静默迂回,突突的马达声划过悠悠的江水,荡起层层涟漪。沐浴在潋滟春光里,用一壶茶的清香入肺,伴着柔柔江风,盈盈飘散而去。所有遗忘或不愿念及的故事,在尘封破茧后的时光中姗姗而至,如那芊芊温婉的妙龄女子,白衣胜雪般踩着莲步涉水而来。

是为了偿还前世的约定吗,亦或是还有未了的今生夙愿?你,浅浅一笑,深情的眸子不加掩饰:你在这里,我也亦要在这里,隔山隔水隔不断的尘缘!

我笑,无声无意亦无拒地接受你的安排。人生这盘棋,结局早已注定,输赢已见分晓,不必刻意遗忘。也许放下该或不该的执念,随遇而安,方能与这清风朗月,碧水青山下的栈道心生欢喜,安稳于现世。

从此逍遥于江畔,野渡横舟,蓑衣斗笠,流水淡烟中与某人做一对闲钓的渔夫渔妇,同鸥鸟轻唱,任江风吹扬短发,衣袂飘飘,心事无尘。也愿守着简静的年岁,安度平静的日子,在老旧的时光中煮一壶新茶,品潋滟茶汤,看白云聚聚散散;看窗外梅花斜枝清瘦,明净的天空月儿由圆转缺;看公园上演,一场场悲欢离合的故事。余生,只需修一颗淡定从容之心,远离城市喧嚣,守着静美的流年,娴静安好,不诉离殇。

天色将暗,那轮千百年来一直明澈的月儿,在微风的江波中幽幽晃动,皎洁的月色幽静地映照了多少如梦的前尘往事。谁与谁,割舍不断的前世今生;谁与谁,算也算不清的爱恨离愁;谁与谁,经年前所赊欠的债,都已随风远去。纷扰红尘,沧桑变迁,过往已不可追。

彼岸,烟火红尘的公园灯火璀璨,新修的栈道人来人往,歌舞升平的广场非凡热闹,几十株参天古老的香樟树岁岁年年,福佑两岸人们在似水流年的光阴里,将日子过得平稳祥和。

光阴弹指而过,流水千年,红尘滚滚的烟浪叩开了世事飘摇的重门,天空的那轮明月却从不曾改变模样,它以最执着缄默的姿态,映照古朴安宁的小镇,初衷不改。

此岸,一壶新茶,清风朗月无言静美,品的是人世清欢,水月缱绻,锦瑟人生。轻烟氤氲中的江水轻拍栈道,岸上桃花含笑,轻风抚柳,野草丛生中几根闲杆垂钓。钓的不是鱼,是疏离红尘的闲情逸致,是洗净铅华后的浮世清欢,是被江水洗涤后失而复得之心!

既然来了,莫急着走,与我同饮一壶茶,同看一江春水吧,那回甘的清香已将人性的锋芒磨尽,即使隔着彼岸迷离的烟火,亦无需和旧梦相认。在此岸苍翠的青山碧水中,在云卷云舒中,将所有的风尘月事虚化洁净,留下通透圆润。此时的你我,早已放下,不会在迷惘的渡口继续停留。即使在似水流年,扑朔迷离未来的未来,远方的远方,已将一颗尘心修炼、净化得冰洁如初,质朴纯真,随缘而安!

雨之思

雨是我们的好朋友,是须臾一刻也离不开的。它无处不在,无所不在,时时都在,事事都在。关键的时候它能为我们解除困惑,危机时刻它能使我们转危为安,它来有声,去有影。有时你会想它,有时你会恨它。需要时它偏偏不来,姗姗来迟,不需要时它会不加任何掩饰,粉墨登场。

春天的时候,它细雨如丝,丝丝的,条条的,线线的,与微风结为伙伴,轻轻地慢慢地柔柔地从不远万里来到黑黑的土地上,一点点,一滴滴,一阵阵,吻了东边的小山,又吻了西边的小河,片片的黑土加重了它的色度,干渴的黑土喝足了它的胃囊,长足了力气,与不同的种子戮力状扮起了大千世界。

漫地尘土飞扬,天南地北昏天黑暗,五步之外不识人马,眼已成了个个肿目,白衫已染成了灰纱,大地阴霾飞走千里。天公爷爷一看,如此下去,人们会起来造反的,于是,命令雨师来到人间。雨过后,一片艳阳,一脉清新,一浪新慰。洗刷了江南,荡涤塞北,清爽了空中的雾霾,清除了大地上的尘埃。

雨有的时候也会发上一些脾气,会大发雷霆,来时就是暴风骤雨,来就是雷霆万钧,它摧枯拉朽,它荡涤一切污泥浊水,还世界本来面目,还世界的清白,还出世界的艳阳,还出一个乾坤永不言败。

雨来自天空,雨来自山川,雨来自森林,雨来自绿艳。它是人类的生存,它是人们生活的必然,它虽然是一时的风风雨雨,但它却是人类生态的回返。你填平了水库,一定少了流水满满;你毁掉了森林,那雨量一定会锐减。雨它不是一点一滴,雨它不会出现在同一个时间,还是从根本上做起,还回雨的本源。

雨来了,它能使人头脑清醒,它能让你不要再胡吃乱干。端坐在室内,一场倾盆大雨,能保护住财产不受损失,能震慑无数个贪婪的嘴脸。这大大的雨一点也没有浪费,一点也没有损失,它流入了长江,增加了库容,吃饱了江河湖海,即便是污泥浊水也一同得到了历炼,那些好的清洁了海洋,使水面蓝了又蓝,而那些另类则被拍死在了沙滩。

雨更好的是为万物提供滋养,农民祈求风调雨顺,大地祈求好雨知时节,山川喜雨绿海涛涛,森林盼雨如画如娇。雨来了敲锣打鼓,雨来了歌声高高,雨来了载歌载舞,雨来了旧换新貌。有人说有雨才有一切,无雨万事不妙,不能说它对与不对,但它一定是人们心中对雨的渴望,也是从另一方面赞美着雨的功劳。

雨停了,雨停了,更有雨的奇葩,更有雨的新的笑貌。那一群群,一堆堆,一伙伙,赤裸衣着,在那里筑着大大小小的水埂,不,那些孩儿们说是垒筑的水坝。一条条水坝,有低一些的,有的实在是高。这些旧时乡村的儿童们,他们就是喜欢雨过天晴时的水声涛涛。一身水汗,一身泥,光着上身,还赤着脚。那水坝筑得一米开外,有几个足有五尺高。放水了!放水了!一声号令,只见,这些娃娃们,四处狂奔,八面奔跑,水呀,水呀,那真是一泻千里,奔腾咆哮。儿时的回味,更是儿时的舞蹈。

有时雨是在夜里光顾,它不动声色,不吵不闹,悄悄地走来,悄无声息报到。神不知鬼不觉地亲吻着大地,不知不觉地让小树伸直了腰。当你从梦中走来,当你酒醒过后,绿了你的眼前,加重了你黑色的面貌。浸人肺脾,清润了大脑,长长叹了一口气,放开喉咙∶“雨,雨呀,你真好!你真好!”

渐消逝

叶子由绿意的延伸,迈向凄凉的陨落;花儿由娇艳的展现,步入绚烂的凋零;烟火由美丽的初绽,走向绝美的消逝。

千百年的风吹雨打,石头化为了飞沙,消散在风中。古老的城墙传来悲鸣,一点点崩塌,湮没在现代的洪流中,再也禁不起一次风雨。古城的古色古香也消失在历史的长流中,现存的只有浓浓的腐朽的商业气息。一门门传统手艺已经失传,一件件文物在消失,再也寻不到。千百年的岁月,古老的传承已被人们遗忘,历史的见证也已毁在人类的手中。现在残存的还有什么呢?残存的不过是一堆堆的复制品。它们的美丽,定格在了历史之中。

曾经,不知名的野花铺满了整个山坡,随着风舒展自己的腰肢;林中的鸟儿婉转鸣啼,在天空自由地翱翔,到处都能听到那快乐的歌声;田里的鱼儿悠哉地互相玩乐,不时地游到在田里玩耍的孩子的脚下,用那滑滑的身躯蹭着他们的脚背,与他们玩闹。如今,山坡上的野花已枯萎殆尽,只剩工厂烟囱的黑雾弥漫;林中不再有鸟儿的鸣啼,只有树木轰然倒地的巨响;田里的鱼儿已不见踪影,孩子们也已不再在田里玩耍。欢乐的景象恍若昨日,却是物是人非,一切终已失去!

旭日东升,转瞬又华灯初上,染上夜的星辉。苹果由青涩变为腐烂,不过一瞬。时间的齿轮永不停歇,从风华正茂到白发苍苍,不过眨眼之间。小时的仲夏之夜,繁星满天,每一颗星都像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而今,满天星已鲜有,宝石暗淡无光,厚厚的云让人压抑。洁白的云,蓝蓝的天染上了夜的黑色,渐渐离我们远去。那清新的美仅残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世界已变了模样?

阳光渐渐被黑暗吞噬,一天又要结束了。万物又向衰老前进了一步,生命的血条又减少了一点。时间一点点的向前推进,春天再到秋天,不过眨眼就到。秋风来袭,枯黄的叶子承受不住,纷纷坠落,在空中划出唯美的弧度。

轻抚眼前的老树,粗糙的树皮硌疼了我的手,经过时间的洗礼,枝干已变得脆弱不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裂。树上的叶子随着风的吹拂,颤颤巍巍,好似一眨眼就会掉落一样。它的身躯虽已苍老,但那庞大的身形仍能让人感觉到它曾经的强大。但在此刻,它不过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在等待着最后属于它的命运。也许它会衰老下去,等待生命的终结而腐烂;也许它会被人们砍下,当柴火实现最后的价值。它的命运不过在人们决定的一瞬间。

二十年的岁月如流星划过一般,匆匆而过,我从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成长为一位英挺青年,而我的父母却由满头青丝到白发遍布,让我倍感煎熬。一切是那么的短暂,一切的短暂又是那么的美好,这美好却只能留存于记忆之中。

消逝的事物,终有它们的美丽,再也寻不回来。人们决定了它们的命运,让其消逝,却挽留不了那一份份美。那份美让人惊叹,也让人悔之莫及!

那水稻

老家的水稻与老家的人一样,讲不来漂亮话,决心也表不来,但心里却喜欢谦恭。水稻呀,从谷粒浸种开始就一生紧贴土地,不离不弃,始终以一种匍匐的姿态行进在老家黄里带黑的土地上,不声张,不招摇。下种了,从几寸长的秧苗到茁壮的稻干,从稻干到稻穗,从稻穗到谷粒,一生都矗立在田间,无怨无悔,深固难徙,不蔓不枝,喜欢与风雨同行,喜欢和日月相伴,心里只有将来,只知道贡献果粒的责任,只知道淡淡飘香的美丽,也知道水稻播种者心中的期待。

老家的水稻根牢固实,不浮夸,不娇柔,不炫耀。从栽入泥土的那一刻起,水稻就插一处在一处,在一处就长在一处,一味向上,从不旁逸斜出。水稻总是以前进的方式,无声无息,向着土地的深处慢慢地伸展出根须,蔓延成长,像一张网,直至扎牢土地。水稻清楚:只有自己的劳动付出,只有自己的主动与谦虚,土地才会接纳自己,并且善待自己,最终才能让自己成为一株坚挺的苗,一株挺拔的干,一株长果的树,成为广袤大地的一处风景,成就大地一处美丽的丰收。

老家的人是守时守信的人,水稻也是。五月天是朗润的天,好天好心情。老家人开始耕田播种,他们来到田间,田野就人影攒动、绰约。不多时,田块里马上就会布满点点的绿色,从不拖时,那些绿点就像是天幕上缀满的星牙,养眼又怡神。绿色是有生命的,也有着顽强的意志。不管是一夜雨露,还是一天阳光,田间里就会出现一块绿茸茸的幕布,酥软地平放着。风轻轻掠过,绿色成了绿浪,逶迤着,散发着青草的气味,四处漂浮着,向着庄稼人亲切地禀告着成长的消息。

盛夏一到,绿色很快换了新装,水光如月光,薄薄地盖住了无边的稻田,也罩没了狭小的田埂。蹲坐绿茵茵的田埂,你无需侧耳,无需静心,你就听见了水稻清脆、悦耳的长节声音,就像是淡妆的女子,着一袭绿裙,裙衩拖地的稀碎声音,好听;晚霞一出来,西边就姹紫嫣红了,走进稻田就像走进霓虹的世界,满眼风光。水稻的中间、上下、枝枝间,蚂蚱在跳跃,蝴蝶在曼舞,飞虫在嗡鸣,一派活力。丰盈的稻田,此起彼伏,活像一位俊俏的孕妇,满身满脸都是喜庆的欢欣。

老家的土地开始板结了,垄沟的沟底没有了清水,粗壮的稻干由青变绿,由绿泛黄,但依旧根根笔直。黄色盖住了田野的每一处,好像是刹那间的时间。稻穗饱满了,很壮实,很沉。稻干是无惧的,依然支撑着穗头的重量,就像托举一种希望,一种幸福一样,没有半点吃力的意思。稻穗都是一株株的,都是金黄的,都是沉甸甸的。无数的稻穗,像无数的网线,铸成了一张淡黄的大网,齐整、平坦、厚实,悄无声息地匀匀地网住了田地里所有的丰收,网住了播种人全部的希望。

水稻的一生都在生长,先是给人绿色的享受,怡人怡神,到了最后给了人类以粮食,温饱人间。即使变成稻柴也要盖屋修房,变成砻糠也是猪的美味,变成猪塮也是田间的养料,一生奉献如水稻的不多。但水稻从未苛求过人什么,这是水稻的胸怀,是老家人的气韵,更是老家人的功德。面对水稻,看着谷粒,闻着谷香,我常想起老家的人,人的一生,应该也像一株水稻,穗头饱满的时候就要低头。低头真好,低头了,就能看到身子底下的那片肥沃的土地;土地真好,有了它才有我。

爱晨雾

有人喜欢雪,喜欢它的洁白无瑕,有人喜欢露,喜欢它的晶莹剔透,而我独爱晨雾,爱它的变幻莫测、爱它的扑朔迷离。

晨钟还未破晓,乳白色的晨雾,就如一张庞大的网,铺天盖地地笼罩着世间万物。一团团,一缕缕,在百花丛中盘旋缭绕,在山川寂寥间收敛凝聚。缥缥缈缈,缠缠绕绕,如行云流水般,滋润着大地,沐浴着青山,擦拭着绿树,表现出慈母般的殷切关怀。

晨起,走在清冷寂静的小路上,雾茫茫,心也茫茫。置身于这晨雾弥漫的世界,首先感到一阵清凉,这弥漫的晨雾刺激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雾水迷糊了双眼,看不清路的模样,看不清是否有人正迎面走来。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还沉浸在睡梦中,浩浩宇宙,只剩下自己在摸索着方向。雾气渐浓,不停地汹涌翻滚着,越是迷茫,越是要寻找方向。试图用手拨开云雾,却摸不着碰不到,只能感受到些许清凉。若是受不了寒,只能冷不丁地打上个哈欠,再不济,便要裹紧外套,颤颤发抖。只是,衣服也是潮湿的。别说,这雾气,比细雨还要任性,趁你不注意,在你衣服上偷偷歇下脚,顺便漫个步。眯着眼仰望天空,一片迷蒙,低头探看大地,只隐隐约约见得自己的脚步声。越往前走,越让人胆寒心战。盼望有幸能碰见个同路之人,于是张嘴叫唤,但喉咙像被雨雾卡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来。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传到耳边,于是伸出手,但始终拨不开云雾,自然见不着鸟儿的身影,也触碰不到任何人。百般无奈,只能作罢,看来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其实,人生就是一场在迷雾中的旅行。在被“雾”笼罩着的日子里,你会感到迷茫,感到害怕,但一定不要惊慌失措,要相信,“雾”不是永远的,它迟早会散去。

在迷雾漫漫的旅途中,寒气难免模糊眼睛,冷意难免入侵心灵。这时,就一定要擦亮眼睛,洗涤心灵,倒掉脑海中的畏惧,代之以坚强乐观。把每一次冷气的侵袭,都当做激发灵感的药剂,把每一个踏错的脚步,都当做劫后重生的教训。受困、挣脱、自得、然后再迷失、彷徨、坚定不移,最后终得以拨开云雾见青天。既然是自己的人生之旅,便注定要独自面对云迷雾锁,才能看得见最蔚蓝的天空。

“独自”,并不是说,永远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帮助,若是渴了,还是可以讨杯水喝的,若是遇到同心同路之人,也是可以并肩同行的,只是很多时候,依靠的还得是自己的刚毅不屈。

我不敢想象,如果人生中再也没有雾霭茫茫,那将是怎样的平淡无奇?我很庆幸,自己喜欢晨雾,喜欢它的变幻莫测、扑朔迷离。要我说,这人,就该在晨雾中走一遭,去享受追逐梦想的乐趣。

时光渐消逝

叶子由绿意的延伸,迈向凄凉的陨落;花儿由娇艳的展现,步入绚烂的凋零;烟火由美丽的初绽,走向绝美的消逝。

千百年的风吹雨打,石头化为了飞沙,消散在风中。古老的城墙传来悲鸣,一点点崩塌,湮没在现代的洪流中,再也禁不起一次风雨。古城的古色古香也消失在历史的长流中,现存的只有浓浓的腐朽的商业气息。一门门传统手艺已经失传,一件件文物在消失,再也寻不到。千百年的岁月,古老的传承已被人们遗忘,历史的见证也已毁在人类的手中。现在残存的还有什么呢?残存的不过是一堆堆的复制品。它们的美丽,定格在了历史之中。

曾经,不知名的野花铺满了整个山坡,随着风舒展自己的腰肢;林中的鸟儿婉转鸣啼,在天空自由地翱翔,到处都能听到那快乐的歌声;田里的鱼儿悠哉地互相玩乐,不时地游到在田里玩耍的孩子的脚下,用那滑滑的身躯蹭着他们的脚背,与他们玩闹。如今,山坡上的野花已枯萎殆尽,只剩工厂烟囱的黑雾弥漫;林中不再有鸟儿的鸣啼,只有树木轰然倒地的巨响;田里的鱼儿已不见踪影,孩子们也已不再在田里玩耍。欢乐的景象恍若昨日,却是物是人非,一切终已失去!

旭日东升,转瞬又华灯初上,染上夜的星辉。苹果由青涩变为腐烂,不过一瞬。时间的齿轮永不停歇,从风华正茂到白发苍苍,不过眨眼之间。小时的仲夏之夜,繁星满天,每一颗星都像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而今,满天星已鲜有,宝石暗淡无光,厚厚的云让人压抑。洁白的云,蓝蓝的天染上了夜的黑色,渐渐离我们远去。那清新的美仅残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世界已变了模样?

阳光渐渐被黑暗吞噬,一天又要结束了。万物又向衰老前进了一步,生命的血条又减少了一点。时间一点点的向前推进,春天再到秋天,不过眨眼就到。秋风来袭,枯黄的叶子承受不住,纷纷坠落,在空中划出唯美的弧度。

轻抚眼前的老树,粗糙的树皮硌疼了我的手,经过时间的洗礼,枝干已变得脆弱不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裂。树上的叶子随着风的吹拂,颤颤巍巍,好似一眨眼就会掉落一样。它的身躯虽已苍老,但那庞大的身形仍能让人感觉到它曾经的强大。但在此刻,它不过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在等待着最后属于它的命运。也许它会衰老下去,等待生命的终结而腐烂;也许它会被人们砍下,当柴火实现最后的价值。它的命运不过在人们决定的一瞬间。

二十年的岁月如流星划过一般,匆匆而过,我从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成长为一位英挺青年,而我的父母却由满头青丝到白发遍布,让我倍感煎熬。一切是那么的短暂,一切的短暂又是那么的美好,这美好却只能留存于记忆之中。

消逝的事物,终有它们的美丽,再也寻不回来。人们决定了它们的命运,让其消逝,却挽留不了那一份份美。那份美让人惊叹,也让人悔之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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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鸡护犊情

我们家的雏鸡都是母亲到市场上买来的,唯独这次不是。这不是母亲为了省钱,而是那只黑白相间颜色的母鸡替我们省钱。母亲说,这几天早上去抓蛋,看见母鸡一直蹲坐着,纹丝不动,想赶它出棚,母鸡嘀嘀咕咕几声后,开始用尖嘴啄母亲的手。母亲走后不多久,母鸡自己出棚吃食去了,母亲又去抓鸡蛋了,那只母鸡看见了,噼里啪啦飞了起来,赶到了母亲前面,一屁股又坐到了蛋上去,硬是不让母亲抓鸡蛋。母亲懵了:这母鸡也神经病了,鸡蛋是给人吃地呀!母鸡不管,连吃食也是东看看,西望望,随时预备着和抓鸡蛋的人作战。

终于,母鸡有了一窝的蛋,不多久,母鸡的身边就有了一群活泼的雏鸡,这是母鸡孵出来的子女。这些雏鸡比我们的拳头还小,过了差不多半月这群雏鸡会走路了。现在,母鸡开始扑棱着翅膀领着这群小鸡,让小鸡跟在它的屁股后面,从场地嘎嘎到菜园,又从菜园嘎嘎到场地,一天里这样的动作总是没完没了。走路过程中,母鸡一直挺着脖子,眼睛四顾,一步一留神,一只麻雀飞过了,一片树叶掉下来,它就立刻瞪眼相望,看看是什么东西,有时也歪着头儿细听着声音,而且不时地扑闪着翅膀,像是为自己子女的安全出行开道似的,一点也不马虎。

鸡的跑路不是什么的锻炼,而是觅食。当母鸡发现了地上有吃的东西后,它就咕咕地叫个不停,先自己啄一啄那个东西,确认是可以吃的,马上扭头叫小鸡们点头吃食,每次都如此,自己从来不先吃。半个月下来,鸡雏的肚子发圆了,连鸡毛都晶晶亮了,母鸡自己瘦了许多,而且皮毛也散在,像个慵懒妇女的头发。我的母亲给他们撒点谷粒或者米粒后,母鸡总是瞩望几秒后,慢吞吞地过去,先让小鸡们吃,小鸡们吃饱后,母鸡再在从泥缝隙里啄出粒子来,假如有别的大鸡来抢食,它怒目相对,又是啄又是跳,几只大公鸡自恃块头大,与母鸡相争,几个回合下来,看见母鸡宁死不屈的样子,干脆去了别处。

饭吃好了,到了下午休息的时候,母鸡也不闲着,它开始教鸡雏们如何啄食,如何用脚刨地,如何用碎泥给自己洗澡;有时与雏鸡们一起比赛跑步,有时也指导孩子们如何肉搏,母鸡从来不叫累的,实在累了,母鸡就半蹲着身体休息。可那时,小鸡们会不约而同地全部来到了母鸡的身旁,它们特别喜欢挤在母鸡的翅下、胸边,像取暖,又像慰问的样子。母鸡如果匍匐在在地上,鸡雏们就沿着母鸡的腿脚开始爬到母鸡的背上去,站稳脚跟后,它们就用嘴啄母鸡的头或者别的地方,此时的母鸡不愠不闹,一声不吭的,任凭孩子们这样或者那样。

不久,小鸡们的个头长高长大了,它们开始走到母鸡的前面去了,那时的母鸡就在小鸡们的背后,隔开几步路,静静地看着它们走东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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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那片云

小时候,一头牛,在我们前面拉屎拉尿了,我们绝不躲着走路的。因为牛的尿液毫无腥味的,那个大堆的粪便也是一点也不臭的,相反还有些天然的青草香。这是不妄说的。如果这粪没人拾走,被太阳晒干了,晒成了黑炭模样。哪天遇上天雨冲淋,发酵了,粪便就会滋滋冒气的,那风里吹过来的白色气体,依旧是淡淡的青草香味。牛粪这个样子,羊粪也是这个样子。

这跟人吃什么生什么味道是一个道理。人吃了大蒜,口气,毛孔,渗出来的全部是大蒜的气味,想洗也洗不掉。那个时候的牛,吃的是河边的草、路边的草,是野生的草,没有污染的草。即使到了冬天,没有青草吃了,也仍旧能吃到农人夏天里储备的干稻柴。这些干稻柴都是精心挑选过的,看上去也是黄橙橙的,牛吃的时候,农人用铡刀铡细了就可以了,绝无半点夹七杂八的食料给牛吃的。

其实,那时的牛如此,与草的清爽密切相关,也与那时的一切都有关系。比如,那个时候的河流,那个水的颜色,确实与传世的青花瓷一样青蓝。你在河的北岸走,可以看得清南岸走路人的倒影是谁?与河水一样清澈的是天上落下来的雨水。我记得,大热天下雨,刚刚开始,我就跑到场地外头,仰起头,伸出手,然后双手相握作托举状,也拼命张开嘴巴,让雨点跌落进自己嘴巴里,然后很夸张地咽下去的。现在我不敢了,为什么,大家心里是清楚的。

天上的雨水,我们叫它为天落水,我们有胆量喝,跟我们看到的天上的云彩关系最密切。那个时候,天上的云,近的就在头顶上,远的看上去也不过几百米的距离,颜色确实像棉花一样白,而且白得顺眼,有的是蓝色的,蓝得轻巧,像一蓬青色的炊烟,看着就生喜爱。最不能忘记的是天上云的形状,要寻什么样子的云,眼睛往天空一扫就能找到。比如找一只牛,几只羊,一群马。几秒钟就能找到,这些动物颜色都很柔顺,都是白乎乎,清淡色,灰不溜秋的一只也不会有的。真的做到:你心里要什么,云里就有什么,而且头脸,手脚都是非常分明的,是不需要你来想象的。

分明的样子是清楚的预告,所以大家都看云种庄稼,看云收庄稼,看云晒庄稼,看云着衣裳。有一次,我在仓库库场上做生活,就亲耳听见大人看了看云说,天上鱼鳞斑,明天晒谷不用翻。说完请大家一起看云。第二天,村上、家里都开始晒谷,那个太阳的射线条条清楚,像是放大了银针,根根都射在地上,热度实在厉害,谷子晒上十分钟,手摸上去,像是碰到一团火一样,烫是在手心的。这样好,谷粒就很快除了湿气,谷粒就会香喷喷。

好的天是云昭告的,坏的天气呢,天上的云也提前告知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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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时光

小时候我家住在一楼,阳台外面有一个院子。院子的墙上是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到了盛夏一片阴凉。妈妈给我买了两只小黄鸡用来写观察作文,小鸡慢慢长大变成了大母鸡,就养在院子里。那个时候我最爱做的事就是从阳台跳下去捡鸡蛋,有次看见母鸡在窝里趴着一直不出来,我就把手伸到母鸡身底下把它抬起来,蛋扑腾就掉下来了,还是热乎乎的。

我家的院子和隔壁邻居家的院子通着,两家的阳台只隔了两层玻璃。有次我煮了方便面,盛了一小桶,挂在树枝上,打开窗户顺给隔壁家的小孩,那小女孩叫温馨。四楼的一个男孩送我几条小鱼,放在盛满水的塑料袋里,也会用绳子给我顺下来,袋子圆滚滚的就悬在我家阳台的窗前,正午太阳光一照还波灵灵得闪。那个小男孩叫林麟。一个楼道以及隔壁楼道里的妈妈们,爸爸们,孩子们都认识,那个时候真好。

那个时候晚上很多孩子都在外面玩,小孩儿尿炕,筛稀土面儿,堵水围坝,有很多花样。夏天的时候,很多篱笆上都有牵牛花,每天我都摘整整一盒。还有很多倭瓜花,黄灿灿的,花瓣上还有小绒绒刺,方圆几百米的范围内我都会寻摸一遍,每天都要揪它几个,少则两三个,多则五六个。现在想来,它们是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大倭瓜呀!

这些花和外面长的一些草以及家里各式蔬菜混在一起,就变成了过家家做菜的完美素材,或切碎成丁儿,或挑几种汁多叶肥的用石头砸在一起做成小饼儿状,我们称为肉饼。那时候所有的小伙伴里我砸的肉饼是质地最细、形状最圆的一个,所有的小伙伴各自砸好的肉饼最后都会汇给我,由我做最后统一加工。还牵牛花,放上少许水,用木棍杵,得到紫色汁水,算是比较考究的一种上色食材了。过家家可以几个小孩一起玩,有时我也在家里的阳台上自己玩。我用的盘子多是瓶盖,贝壳之类,都很精致,漂亮极了。每次玩的时候都要把一整套东西摆放齐全,然后切菜、砸肉饼、摆盘子,几个小时就这样慢慢过去,不知不觉,乐在其中。

小时候二楼有一个陶叔,人很黑,说话声音很粗,脸上还有黑硬黑硬的胡茬子,他总喜欢逗我。那个时候还小,通常地,陶叔一跟我说话,我就哇一声哭了,那样的一个我,现在想来是饶有趣味的,像是在穿过时间看另一个小孩。

我喜欢拿个小板凳坐在我家楼前,妈妈在厨房炒菜,我就在外面看书。周末的时候有时会在家门口挂个吊床,有时坐不稳,直接被扣在地上也是常有的事,一般这时还得赶紧爬起来重新回去做好,让妈妈看起来没有异样,还得装作哪里都不疼的样子。那个时候吃五毛钱一块的雪糕,吃一角钱两块的糖果,小伙伴们放学了,如果身上有几角钱,去小卖铺买块糖买个棒冰,那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都是闪着光的,就像山间的小河,清澈见底,一路流淌,太阳一照,灵光闪闪的。那时候我们知道的很少,可又知道得很多,比如山上的铃兰,草尖的蚂蚱,松树上的松毛虫、树梢上的榆钱儿。你若问我,是否想回到过去?我没有想过,因为我光是想想,就已经很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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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里的竹,叫本地。其他不说,但就那个长势,或者那个长法,实在是让人横生崇敬的。

我记得当年母亲的房间里,房间里的那床大床底下,春天过后,就有四五棵竹的头冒了出来。

我们看见了,一起感叹竹的顶地本领,说它头颈真硬。我们天天弯腰去看竹长高、长粗,直到它们长到与床板一样高时,我们就拔掉了,但没有烧了吃,原因是母亲说这样的竹是有点仙气的。

其实,这竹也不算最厉害的。后来,我们在竹园里看到,有的新长出来时把砖块、石头都顶到了边上去了,这是力的表现,也是生命力的表现。

我们最惊奇的是:有几根竹的长在圆圆的柴垛里的,待我们发现时它已经穿过柴垛的柴草长大成竹了。

这个时候的到来,我们除了欣喜,还想问问这竹:在这黑咕隆咚的柴垛里,该怎么个长法。

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因为这样的竹顶土出生后依然被无边的黑暗锁着,被厚重的柴禾裹着,它的长大该是如何的披荆斩棘。

这是事实的叙述,也是诗化的描写。不管是事实还是诗化,我们都掺杂了情感。

我们喜爱竹,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竹可以当菜吃。我们这里的竹都是小个儿,最粗的不过一二公分,长度也不能超了一尺的。

这竹皮是绿的,切开后发现肉是乳白色的,切碎后是白绿相间,色泽嫩香,也很糯相的,所以很吸引人眼的。

竹的吃饭有好几种,第一是竹蛋汤,最常规的吃法,也是最古式的吃法,这样的烧煮,清爽,清淡,吃起来有点轻易感觉不出的苦味,这苦味就是味蕾的感觉,吃到嘴里后,嘴巴像刚刷牙的一样爽齿。

第二种吃法比较少,就是竹煎蛋。首先把竹切碎成末,然后放入敲碎的蛋方里捣鼓,捣鼓的结果是黄样般的蛋方里漂浮着粒粒绿白的片或者点,那时就可以下锅了,是两面烘锅面,一二分钟过去,蛋方与竹就变成固体食物,那时就可以食用了。

本地是不宜伴烧红烧肉的,因为本地太娇嫩,娇嫩了是好看,但要烧到红瘦肉酥了,肯定要变酱的。

要想本地年年生长,而且要一年比一年多,还是要付出劳动的。我看见,父亲每年在五六月份的时候,扛着铁搭去住竹园的,干什么,翻土。

父亲是把整个的竹园翻个底朝天的,那些筋筋攀攀的竹的根裸露出来后,我们看见了什么是交错?

什么叫纵横?也知道了什么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根是横生的,也横长的,它们像大树的根一样钻泥穿土,绝不回头,一味像远方伸去,很有定力与骨气。

长新竹的地方是打了一个很大又很硬的结。这结隆起着。父亲翻好土,将已经有点粉化,风化的茅屋柴放进去,还放了些砻糠,有的地方放了些猪塮,放好后又将土盖上,再在土上散了些竹叶。

父亲说这是给竹子施肥。施肥可以确保老竹的健康,可以促成新竹的丰收,父亲像看见了新一样满脸满汗。

其实,我们喜吃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竹是真正的绿色植物。几十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父母为竹喷过农药,反而,夏天里我们搬了凳子,捉下门板,去那里午睡。

在那里休息,耳听的是竹叶欷歔的的声音,鼻闻的是竹叶散发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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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语人生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道尽了物是人非悲凉,道尽了曲终人散的无奈。良辰美景属曾经,亭台楼宇渡晨曦。怎留恋,还无助,纵使寸步不离也都成了过往云烟。

茶,一缕潦雾带出了满屋清香,一杯沸水泡出了人间冷暖,茶的一生经历可谓坎坷不平,可谓受尽磨难,作为多年生草本植物的一种,在家族一生受的磨难无人能出其右,同时一生被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经历过众星捧月的璀璨,也经历过叶老珠黄的暗淡。

明前嫩芽初发,郁郁葱葱,青春焕发,受到百般呵护,可谓掌上明珠,待到三芽露头,就被摘取,有指掐,有唇抿,被人看菜下碟,出生很重要,高贵的的享受、受追捧的享受处子唇抿;卑微的,不入流的,只能忍受粗糙手指的指掐。

茶的坎坷刚刚开始,就分出了人生百态。进入制作程序,有烘烤,有干炒,不论怎样都是汗流浃背,最后只剩一把干骨头了,不经历油炸,但过了一次火焰山,人生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被装袋处理了,奔波在未知的路上,即使路边风景秀美,未经允许也只能暗暗感叹生不逢时,也只能吐槽世间不解风情,待我不公,放在心底,独自释怀,谁能给你一个空档期让你去释怀自己的心情。

慢慢长路慢慢长,品品清香品品香。茶铺的老板等你等的心急如焚,对你昼思夜想,在茶铺有的独享上座,身披黄马褂,虚座待宾;有的分摊大通铺,身下一张纸,席位有限;人生差别莫过无辜的承担别人的冷眼,但事实已经注定。茶摊上的人们对你品头论足,对你指指点点,对你挑三拣四,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忍和等,对自己的人生无能为力,对别人的态度难以言表,就和大户人家选丫鬟、春满楼倒闭一样,不被别人评头论足永无出头之日,别被人指指点点又不能有任何不满,还得笑脸相迎,此时明白,纵使出生好贵,也难逃此劫,江湖就是这样,捧红你,高看你,都是需要代价的!

人生百态无非就是水深火热,百味人生无非就是酸甜苦辣。茶进入顾客手里以为能够安享天年,毕竟年幼让亲,背井离乡,受尽磨难,就是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羊薅呀!该得到公平待遇了,未曾经历不曾遇,难言痛苦未言泪。新主人和店铺老板也都是一丘之貉,开始待你不薄,最后还是会用沸水给你洗澡,理解你曾过火焰山,现在口渴难耐,给你补补水,皮肤光滑水嫩了,肤色也变淡了,缺给你送了釜底抽薪的一招,飘香四溢,也只不过是一缕潦雾,入喉甘苦,也只不过是一把干柴。

一生不过如此!争来争去最后都是一缕烟、一把柴、一捧土!争什么?有什么可争的?对自己周围的人和事看开点,再苦的经历也苦不过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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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人间里,承诺不是烟

一杯菊茶,一卷诗书,几首怀旧的曲子,在这盛夏陪我修一道心灵的篱笆小院,院里种上几株翠竹和清雅的小花,给心些许的清凉,些许的美意,些许悠然的遐想。

在寂静的年月里,我只想做一个洁净、朴实的女子,着一身印着素净兰花的布裙,哪怕要走进烟火袅绕的凡尘,也保持善良和温婉的本性,默守着流年里最简约的幸福。

等某人,与我共同走进那扇门,推开那扇窗,看云霞醉梦,晓雾生烟,等待花开花谢,月缺月圆,纵然年华老去,也并肩笑语嫣然。

随手翻书,在某处看见了惜缘这两个字,莫名的就感触起来。听过了太多的誓言,也读过了太多的劳燕分飞。纠结很久之后,依然选择相信,在这扑朔迷离的阡陌中,一定还会有我们不知道的美丽传奇。

是的,在滚滚红尘中,在漫天风沙里,在风云变幻的缘灭缘起后,我已然深信前世今生的传说,如若不然,怎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在青灯佛前虔诚地叩拜?

昨天傍晚,母亲提着一个篮子和父亲出门去。不久,就听见他们开门的嬉笑声,只见母亲喜笑颜开地打开门走进来,父亲布满老茧的手上提着一篮子鹅蛋一般大小的芒果跟在后面。母亲这时连嗓门也敞亮起来:“再不去摘,恐怕就全让别人摘了去,你看看,一个个这么大,多好?孩子最爱吃这个。”原来他们去野地摘芒果了。看着自己亲手摘下满满的一篮子免费的果子,两位老人如同孩子刚刚玩了一场游戏,尽兴而归,满脸笑容。

前段日子,母亲满满地腌制好一坛咸鸭蛋。今天,她煮了几个给一家人尝尝,孩子开心地说蛋黄真好吃,父亲说咸淡也正好,母亲的脸露出满意的笑。现在,她最开心的就是一家人都喜欢吃她烧的饭菜。

父亲耳背和老态龙钟的神态越来越惹得大家开心,有时候母亲在后面嘀咕父亲几句,父亲也没有一丁点儿的反应,母亲笑道:“这耳背也有耳背的好处,说上他几句也不会和以前一般争吵。”我们都相视而笑。

父亲和母亲这辈人都是以媒妁之言结合的,他们没有在花前月下谈过恋爱,没有许过什么诺言给彼此,我看不见他们卿卿我我,听不到他们甜言蜜语,只能记得他们平淡而简单生活里的锅碗瓢盆。他们虽然不曾为对方许下过什么山盟海誓的诺言,但是他们却用自己一生的时间,在对方的生命里立下了最郑重的承诺。

或许,在我们父辈那代人的眼里,现代人挂在嘴边的承诺似乎有些浅薄和幼稚,他们早就把相互的承诺深藏在心底,变成了深深的责任和义务,那一道道被岁月刻下的皱纹,会解说他们那个年代的风云故事。时间会改变光鲜的容颜,苦难会验证身边的人心。对我来说,已不想看院墙外漫天乱红飞舞,只想与他同父母一起,把一壶菊茶泡到无味,把那些傻话说到无言,在岁月的长河里打捞最简朴的人生,在烟火人间,见证不是烟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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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情怀

秋天的雨,温柔、缠绵、飘逸,散发出清新、空濛、灵动的气息,雨丝有节奏地飘落,更有层次地分布,地表潜藏的一层微凉,在缓缓地升腾。

淅淅沥沥的秋雨,点点滴滴打在小河上,反晕出一片朦胧的、如烟似霭的水雾,透过淡淡水雾,弹起缕缕涟漪,渡船穿梭在水雾中,漾起恬静的柔波

凉凉爽爽的秋风,拂在脸上,吹在身上,有种别样的舒坦,一切困顿、烦扰、惆怅,都随之而去。

秋景无限好,溢美佳词多。静美的秋天,比春天更纯真,比夏天更热烈,比冬天更深沉。

古今诗词典籍中,描摹秋色的名言佳句,可谓比比皆是,不胜枚举。“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是秋天的雅致;“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这是秋天的丰盈。

“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是秋天的澄澈;“远岸秋沙白,连山脸照红”,这是秋天的野趣;“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这是秋天的绚烂。和春天的百花争妍、万紫千红相比,秋天的这种浓淡相宜,更让人心静,让人释怀,让人坦然。

秋色如禅,空明、静谧,恬淡、庄重,纤尘不染,没有春花的招摇,拭去夏云的浮躁,少了冬雪的张扬。惟有枝头累累的硕果,昭示着生命的沉重与严肃,赋予了人生的态度与达观。

每到秋天,喜欢一个人坐在田野的草地上,不由自主地欣赏着秋景。细细品味中,才竟然发现,这是个既宁静又善变,让人富于哲思的季节。这个季节,收获着并凋零着,成熟着也结束着。

眼看着青翠了一夏的绿叶,在慢慢地变黄,被轻风吹得飘落了,宛如一声声微微的叹息,所有的辉煌即将过去,所有的繁华即将落尽,季节也在徐徐落幕。

秋去春来,花开花谢,草盛草衰,雁去雁回。这些都是秋的田野,都是秋的归宿。

大自然把秋的内涵,诠释得淋漓尽致,把秋的色彩,演绎得生动纷呈。在这充满诗意的季节里,面对大自然的天造地合,我又一次被陶醉了。

品尝着秋天如诗如画的美景,沐浴着田间清新纯净的空气,感受着大自然旖旎壮丽的风情,时光虽然还在匆匆地离去,但我的心却感觉年轻了不少,并且还多了些许成熟的恬淡和从容。

不知不觉中,一阵阵的清风吹来,亲吻着田间的草木河流,吹遍了我的全身,这分明是秋风对我的爱意,让心灵感受着秋风的宽广胸怀,让凉意抚慰着炎夏带来的燥热烦心。

人生莫过于秋,只有倾心地去欣赏,才能看到她的美丽;只有真正融于大自然,才会体味到她的哲理。

学会欣赏,人生的路途便不会漫长,人生的色彩便会斑斓,人生便充满美好希望。

懂得欣赏,就会心态平和,处世从容,就能豁达乐观,昂首挺胸,走出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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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遐想

有人喜欢雪,喜欢它的洁白无瑕,有人喜欢露,喜欢它的晶莹剔透,而我独爱雾,爱它的变幻莫测、爱它的扑朔迷离。

晨钟还未破晓,乳白色的雾,就如一张庞大的网,铺天盖地地笼罩着世间万物。一团团,一缕缕,在百花丛中盘旋缭绕,在山川寂寥间收敛凝聚。缥缥缈缈,缠缠绕绕,如行云流水般,滋润着大地,沐浴着青山,擦拭着绿树,表现出慈母般的殷切关怀。

晨起,走在清冷寂静的小路上,雾茫茫,心也茫茫。置身于这晨雾弥漫的世界,首先感到一阵清凉,这弥漫的雾刺激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雾水迷糊了双眼,看不清路的模样,看不清是否有人正迎面走来。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还沉浸在睡梦中,浩浩宇宙,只剩下自己在摸索着方向。雾气渐浓,不停地汹涌翻滚着,越是迷茫,越是要寻找方向。试图用手拨开云雾,却摸不着碰不到,只能感受到些许清凉。若是受不了寒,只能冷不丁地打上个哈欠,再不济,便要裹紧外套,颤颤发抖。只是,衣服也是潮湿的。别说,这雾气,比细雨还要任性,趁你不注意,在你衣服上偷偷歇下脚,顺便漫个步。眯着眼仰望天空,一片迷蒙,低头探看大地,只隐隐约约见得自己的脚步声。越往前走,越让人胆寒心战。盼望有幸能碰见个同路之人,于是张嘴叫唤,但喉咙像被雨雾卡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来。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传到耳边,于是伸出手,但始终拨不开云雾,自然见不着鸟儿的身影,也触碰不到任何人。百般无奈,只能作罢,看来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其实,人生就是一场在迷雾中的旅行。在被“雾”笼罩着的日子里,你会感到迷茫,感到害怕,但一定不要惊慌失措,要相信,“雾”不是永远的,它迟早会散去。

在迷雾漫漫的旅途中,寒气难免模糊眼睛,冷意难免入侵心灵。这时,就一定要擦亮眼睛,洗涤心灵,倒掉脑海中的畏惧,代之以坚强乐观。把每一次冷气的侵袭,都当做激发灵感的药剂,把每一个踏错的脚步,都当做劫后重生的教训。受困、挣脱、自得、然后再迷失、彷徨、坚定不移,最后终得以拨开云雾见青天。既然是自己的人生之旅,便注定要独自面对云迷雾锁,才能看得见最蔚蓝的天空。

“独自”,并不是说,永远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帮助,若是渴了,还是可以讨杯水喝的,若是遇到同心同路之人,也是可以并肩同行的,只是很多时候,依靠的还得是自己的刚毅不屈。

我不敢想象,如果人生中再也没有了雾霭茫茫,那将是怎样的平淡无奇?我很庆幸,庆幸自己喜欢雾,喜欢它的变幻莫测、扑朔迷离。要我说,这人,就该在晨雾中走一遭,去享受追逐梦想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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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香

你是来自千年的飘逸,自身带有最纯朴的香气,经历千年却从不迷失。

你是我敬仰的柔软与刚强,用纤软的身躯书写你的风采,挥洒你的热情。

你是无暇的笔,即使最浓墨的墨汁将你沾染,仍然不能将你的品质抹去。

你是最黑的笔,但身上却带有其它笔没有的香气,让人闻着舒心。

纸是你最贴切的港湾,墨是你最熟悉的香气,砚是你最真诚的朋友。

摊开纸张便带来卷卷书香,在砚里轻轻舞动便带来阵阵,意境之美,引人无限遐想。

我从没想过有一种东西让我一看就如此喜爱与探索。可是当我看到你用柔软的笔锋描绘出的,我发现那是所有的笔都不能够比拟的。你用婀娜多姿的身躯展现了你那来自千年的优美。你柔软的配合着我的指令,无怨无悔的扭动着,只因为你觉得那是你的本职,你要几乎完美的完成,不留一丝错误。笔转千回,一笔一划尽显优雅,又如飞雪一般翩翩起舞尽显纯真。

看到笔的挥舞,闻到墨的清香,便想起千年前的文人骚客。人尽皆知,古时人们很纯朴,也很有才华。一支笔可以走遍天下,可以尽显才华以进仕途,可以书写情怀,可以描绘万物……古时没有先进的科技,但前人却创造了毛笔,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财富。我们可以通过古人的描写去推测之前所发生的事,可以研究古人的生活与情感。因为有毛笔,这个可以说是一个伟大的存在,我们才有如今这样繁盛的祖国。与我们国家同一时期的其他古国早已在历史的河流中淹没了,而只有我们中华文明流传至今,不曾断过。

都说古人最为看重的便是文房四宝,我也觉得如此。何谓文房四宝,便是笔墨纸砚。笔:灵动柔软且坚韧;墨:颜色暗黑却清香;纸:干净贴切且温柔;砚:冰冷刚硬却憨厚。四宝分工明确却相互作用,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形成了一种永恒的默契,似乎它们早已为彼此定下了誓言,那是一个永恒的承诺,缺一不可。

每每看到这些已经被称为古董的宝贝,就想到它们已历经千年,它们跟随着文人辗转各地,可观人世百态,世间冷暖;可叹忧国忧民,仕途曲折;可感战争流年,家破人亡;可惜才子佳人,红颜薄命……在经历了种种,它们早已成为文人最为亲密的不可替代的宝贝了,早已成为文人最亲近的亲人、朋友、知己。而我们也是通过它们了解到古时发生的事,也知道古人的经历及他们给我们的启示与文明,一本本经典的留存与流传,是文明的传承。

由然产生的敬仰与宁静,让我随心的拿起笔,仿佛已经进入了它们的世界。那一刻,我感觉到在我手中的笔是那样的柔软与轻巧,纸是那样的缠绵,我周身是被给包围的,桌上整齐的摆着砚,不知不觉间只身在中已忘乎所以,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却乐在其中。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宁静与飘渺,让我忘了尘世中的浮躁,只知道宁静与淡雅。其实这也是一种修炼自己的方式,回归到最纯朴的世界。闲暇时,不妨手拿一支毛笔,以墨染之,留之香味。不要怕那乌黑的墨汁,它其实是美丽的,只要你用心,便能闻到它自带的,是如此的沁人心脾。

静气、宁神、修身养性,属于来自千年的你,是我所期,我愿在你充满清香的怀抱中畅享自己,在你的陪伴中修炼自己。,你是我所喜爱的,是我所敬爱的。你的飘渺,我的心境,期待可以完美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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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四月天

四月天,清新而又婉约,是人们心灵绽放的春天,是爱,是暖,是希望,四月天,给生命一份安暖,将希望播种人间,聆听花开的声音,感受生命的色彩,让心海溢满花的馨香,芬芳流年的沧桑。

春风拂面,绿草依依,柳絮纷飞,燕儿呢喃,洛河碧水流淌,微风徐徐,吹过脸庞,花儿绽放,甜美骄艳,盈盈笑靥,蝶舞蜂鸣,诉说着诗意,含蓄的柳丝,饱含柔情几缕,倾泻着对春天深深的依恋。

,一树树的花开,随风摇曳,轻舞旋律,纷纷扬扬飘落的花瓣,绽放着美丽,流光溢彩,馨香满怀,明媚了岁月,芬芳了生命,带来了美好,激情四溢,让人多了一份期待,多了一份浪漫,将希望的火种点燃,将平淡的生活描绘成五彩斑斓的画卷。

四月的天气,不热不冷,格外温柔,清风暖阳相随,喜欢一朵朵流云的飘逸,喜欢春日蓝天的伟岸,清闲的午后,独上山间漫步,欣赏着花开草绿,清新淡雅,婉约轻盈,如雪的梨花一朵朵,让人意醉神迷,摇曳在春风里,千姿百态,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令人神怡,让人遐想万千。想起苏轼的诗: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梨花每年虽然花期短暂,却拥有着淡然的情怀,呈现给世人短暂的璀璨,淡雅幽香中,是花开一季的从容,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人生岁月中的良辰美景须且行且珍惜。

山间的美景无处不在,那一草一木一树,那一花一山,都是一首浪漫的诗篇,铺一纸素笺,写一首小诗,荡涤心灵的尘埃,让心灵得到休憩,蓬勃着萌发的希望,让人忘却了的烦恼与忧愁,在花开璀璨的季节,聆听花开,漫步游赏,好不暇意生活。

四月的山林,晚风轻轻吹过,温柔如水,暖风徐徐,放眼山下灯火阑珊的烟火人间,依旧闪烁,那丝丝缕缕的过往涌上心头,曾以为一生是那么漫长,曾以为生命会像人间四月天这般美好,平静如水,无奈万丈红尘中纷纷扰扰,烦来扰去,欲望金钱,追名逐利,情感的浮浮沉沉,聚聚散散,烦恼之事,几多无奈,铺满往事的心径,剪不断,理还乱,似一曳浅笑的涟漪在心底依稀荡漾,飘远的流年里,随遇而安,所有的烦恼,就让它在的暖风里飘然而逝吧。

其实我们只是生命的过客,没有人能握得住永久,永远到底有多远,原来也只是一瞬间,人生的悲欢离合,月圆月缺,终究抵不过似水的流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风景未改,寒暑春秋,千帆过后,坎坷与经历是生命的必然,静静的聆听花开风吟的声音,感受生命的色彩,追寻幸福的足迹,把握生命中的分秒,让生命如花开般绽放着美丽。

,清新而又温暖,喜欢这静好悠然的岁月,散发馨香无限,让芬芳演绎永远,放下红尘的喧嚣与繁杂,让这美好悠悠情愫定格四月,成为生命里最美的记忆,,你是暖、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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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的,不再拥有的

人,这一生何其幸运、何其不幸。漫漫人生路,你所拥有的都是侥幸,而你失去的都是人生。拥有还是失去都是你一念之间所做出的选择,你总会遇到一些人,或许他们会离你而去,或许他们会占据你余下生命的一部分。你,拥有的和不再拥有的,就这样度过了此生。

初来乍到,你是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来到世界你的第一声啼哭,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鲜活的生命,你的到来对于整个家庭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你所拥有的是一个崭新的生命,呵护你的家人。而你所不再拥有的便是这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母亲的子宫。

宁静的村庄总会因为孩子的存在而变得充满生机。孩提时的你,总和一群小伙伴嘻嘻哈哈的追逐着,从远处都可以听到你们无忧无虑的笑声,大概每一个已经成长的人都羡慕这个年纪的你们。此时的你,所拥有的是欢乐的童年时光,却不再拥有被父母背着或抱着以及蹒跚学步时那种小心翼翼的呵护。

时间从指缝中溜走,几年时光匆匆而过。转眼间你已经到了要上学的年龄,母亲精心为你准备上学的漂亮的书包以及学习用品,父亲则欢喜的将你送入学校,希望你学有所成。年少时的你,总是在一年一年的读书时光中度过。从对学校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心,到对学校的一切都习以为常。纵使好与坏,每一个期末你都拿一张成绩单回家,让父母知道你这一个学期收获了多少知识。一年十二个月,你有八个月是待在学校的,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父母渴望你回家的心越来越强。现在的你,拥有了丰富的知识和对外界的认知,而不再拥有更多和父母待在一起的时间。

中年时的你,踏入社会,品尝到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更多能够理解父母把你抚养长大的不容易。为了生活而奔波,你变得越来越忙碌,即使你想花一些时间去陪伴父母,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得为了家庭、为了家人奔波,用最初稚嫩的肩膀去扛起一切。时光如同沙漏,而当你逐渐的觉得自己开始过上惬意的日子时,你却已经变得老了。

犹如风中残烛,老年的你“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此时你儿孙满堂,做自己想做的事,过的如此潇洒。尽管你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想自己也有了一定的成就,也该享受一下人生了。终究还是躲不过时间的流逝,年老的身躯拖着缓慢的步伐,慢慢的行走着,想将这家、这世界装进你的心里。你所拥有的是美满幸福的家庭和丰富的社会经验,而你所不再拥有的强壮的身躯和拼搏的劲头。

你撒手而去,和你初来乍到的来到这个世界一样,来也匆匆,却带给了家人喜悦;去也匆匆,徒留家人恸哭。仅剩世人对你为人处世的寥寥几句描述,以及家人每年清明节为你带去的一丝奠念。你拥有的和不再拥有的,仿佛随着你的离去都不复存在了。

因为你选择了,所以你才能拥有;也正是因为你没有选择,才会失去。哪有人活着不累的,侥幸的拥有,失去的人生,穷极一生,不过靠你自己慢慢的参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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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午后时光

懒散的我迎来了午后,至于怎么过,我也在想,总不至于一直沉寂在幻想中吧。不过呢,仔细想想,还真是有趣啊。

一个人在足球场跑步,汗流浃背,是太阳为我下的注,它赌我会在跑完目标数字前休息。不休息吗?我低着头,看着汗水低落在塑胶跑道上,一颗颗晶莹透亮,沉重的砸在鞋面上,没有像雨水那样被击散,也没有水蒸气,只是消失了而已。我不能阻止汗水进入我的眼睛,我不得不抬头,它苦涩腥辣,令我看不清楚远处的铁门,周围也模糊地融为了一片,太阳也不再那么刺眼,像是水面上的波光粼粼,我想,是水削弱了它的能力,又或者,是给我一点点安慰。它赢了,我在那停了很久,那算是休息了吧,是时候回去了。

树与树之间,给太阳留了一道缝隙,阳光照在每片叶子上,零零散散的光斑从来不会老老实实待在那里,身上的也是一样,我走一步,它退一点,就像波浪推你往前,人多了就会是跌宕起伏,一直延续到没有它的地方。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冷水附在我脸上,从未有过的清醒,没有了汗,它们之间也没有了联系,拖着疲惫,坐在靠在阳台的窗户旁,仔细看看,一切都变得清新,色彩也变得更加浓郁了。

空中不时传来鸟叫声,太阳压低了它们的声线,音波随空气散慢的传入耳中,是凄凉的吗?我的心随着它们进入了荒漠,在布满荆棘的绿洲中寻找食物,不知道飞了多久,嘴唇化作干裂的碎片,坠入身下的百米高空,终于,终于看到了。我像是坠落的石头,垂直落地,翻到了那棵布满荆棘的树下,仰视那树顶唯一的果实,对,唯一的。我拼命地往上飞,直到翅膀失去知觉,直到听不到一点声音,目标越来越小,仿佛要随时间融化。不知怎么的,我的脚流出鲜红的血,我怎么了?原来,我的一支翅膀被荆棘刺穿了,它把我悬挂在树腰上,鲜血流入树干底部,被它吸收了。我想往上爬,可是怎么也看不到手,只有一双失去知觉的翅膀,我会死的吧?我苦笑着,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树刺,真像通往天堂的阶梯呀!我看不到滴落的鲜血了,可能是流干了吧。

阶梯?手?翅膀?没有知觉?我明白了,我用最后的意念举起了另一只翅膀,用力拍在头上的刺上,然后拉开下边的翅膀,就这样,我离食物越来越近,我没有丝毫痛苦,即使翅膀早已破烂不堪。我看到了果子,拼命摘下,果实坚硬的外壳让我咽不下,怎么也咽不下,那不是石头啊!我的视线慢慢模糊了,看着染红的“阶梯”,我大喊着,果子坠入了深渊。

我打了一个寒颤,我怎么睡着了,原来刚才那是梦,嗯,我再睡会吧。

鸟儿又回到了树上,舒展翅膀,接住了午后斑斓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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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生活

生活,不懂的人,解不开。面对波涛汹涌的风暴时,有人选择坦然面对,有人则怯步了。有人说,生活就应该积极向上,原地不动是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表现,从而引发对他人鄙夷之感。在我看来,积极是人性中最为健康的一种,而停滞不前也是一种对生活的态度,现实的处境或许荆棘遍地,崇山恶岭。不妨停下来,仔细观察山山水水,找到不起眼的出口,这时,眼前才会豁然开朗。所以,止步并不能说明一个人心态好坏,而是和勇于面对是一样效果,不一样方法而已。不同的人,面对不同的生活,光芒万丈或平凡相依。无论哪种,既有存在的理由。不必为之欣喜过狂,也不要黯自伤神,生活就是如此,你对她哭,她也会对你哭。反之亦然!

多少人,在孩提时代的懵懂与乖巧;在大学时代的张扬与自我;在职场上的叱咤风云;到中年的灯红酒绿。我们,在现实与梦想,坚守与放弃上不断纠结得失,权衡利弊。一步步的迷茫,看不清的未来向我们一步步靠拢,也有脆弱与不安,因为生活不可能回头了,哪怕我们迷路了,也要摸索着寻找光明的钥匙。

名与利是大多数人所追求的精神物质,这又有什么错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想法和追求,有可能是喜欢功名利禄的,也有淡泊名利的,如此是生活的追求各自呈现出不一样的方面。就像习惯了放浪不羁的人回到牢笼里会痛苦不已,习惯了住在笼子里的人厌恶外面的阳光一样。每个人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存在的生命体,没有必要刻意模仿和复制影子,成为复制品。我们,要做的就是做唯一的自己!

谁将烟焚散,散了纵横的牵绊。半醒半醉日复日,无风无雨年复年。性空山,是一种修行和境界,只有达到一定的年纪和阅历后,才会有所领悟生活的真谛。人间在世三万天,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需要我们仔细划分,战战兢兢地仔细打量时间。趣果有间,孤独无解,你苦练含笑半步癫,还不如我去给你煮碗面!生活,就是如此。是非对错二十念,十方观遍庸人恋阙。呵呵,人生亦不过如此,年轻时遇见对的人犯的错,在某个时刻,特定的地点,才能有所领悟。

“解连环,解成一个大大的句号。”解不开的时候,索性停下,适当驻足,欣赏周遭的风景。既可以修心养性,还能愉悦人情。当你老了,头发白了、走不动了、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你会发现,多年前你曾这样惬意地生活过,并且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怀揣着梦想勇往直前!我们亦要如爱护脸上的皱纹一样去爱自己虔诚的灵魂,因为灵魂,是身体的信仰,身体出轨,无非是灵魂出卖了自己。

生活的尽头,本欲歃血定风月,哪知生活太过潦倒,后来鸟飞兔走光阴只负尾声约。而我,只愿,来时春风满面,去时微笑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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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灵魂何依

李银河说,我常常思考生命的意义这个无解之题。思来想去,答案竟是:生命从宏观视角看是不可能有意义的,但是从微观视角可以自赋意义……死是每一个人的归宿,但在死之前,我们要让自己的存在丰富多彩。

这段话,包含三层意思:一是从宏观视角看,生命不可能有意义;二是微观视角看,生命可以自赋意义;三是人活着,谁都想让自已的人生能够丰富多彩。

那么,为什么说生命从宏观视角看,是不可能有意义呢?

因为,人作为生命的个体,对于无穷宇宙来说,就是一粒飘忽不定的尘埃,与万物相比,甚至更加渺小而脆弱;而对于历史的长河来说,人这一辈子,从生到死只不过一瞬间,如一颗流星,悄然划落。

试想,茫茫宇宙浩瀚无边,多一粒尘埃,少一粒尘埃,何患之有?多一颗流星,少一颗流星,何益之有?既无患又无益的一个生命个体,谈何意义!

但生命从微观视角看,又是有意义的。因为,每个人在生存的过程中,总要肩负社会及家庭责任,在你履行责任的过程中,就会体现出人生的价值,就会感受到亲情的温暖、友情的珍贵、爱情的甜蜜。这,无疑又是有意义的。

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血肉之体,是不附带任何灵魂的,或者说,灵魂只是一片空白,就像一张白纸。

如果你用这张白纸书写人生的真善美,你的灵魂就是丰富多彩的;如果你用这张白纸书写人生的假恶丑,你的灵魂就是卑微低贱的。这,就是生命的自赋意义。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生命的自赋意义不同,人生的价值观就不同,人生的走向就不同。

如果你的灵魂是空白的,是扭曲的,即使你长命百岁,也只不过是行尸走肉;如果你的灵魂是丰富的,是高尚的,无论寿命长短,你的人生也是圆满的,甚至是大放异彩的。

周国平说:“老天给了每个人一条命,一颗心,把命照看好,把心安顿好,人生即是圆满。”人活着,就应该有追求有目标,尽量让自己的灵魂丰盈起来。为此,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叩问自己,在看好血肉之体的同时,灵魂何处安放?

人生于世,生命的长短,不代表灵魂的丰富与否。再长的人生不一定精彩,再短的人生不一定黯淡,精彩亦或黯淡取决于一个人的修为。

古人提升自己的修为,追求“三立”,即立德、立功、立言。立德,系指道德操守;立功,乃指事业功绩;立言,指的是把真知灼见形诸语言文字,著书立说,传于后世。

当然,无论立德、立功或者立言,其实都旨在追求身后“三不朽”之名。而对身后某种不朽之名的追求,正是人们超越个体生命而追求永生不朽、超越物质欲求而追求精神世界大放异彩的独特形式。

在中国历史上,备受推崇的“三不朽”者只有“两个半”圣人,孔子是一个,还有一个是明朝的王守仁,另有“半个”是清末的曾国藩。

我们作为一个平庸之辈,不可能像那些真知灼见的圣贤者取得那样的丰功伟绩,在立德、立功、立言上也不可能成为“三不朽”之人。但我们更不能因此而放弃对精神世界的追求,甘愿成为行尸走肉,在吃喝拉撒睡中结束一生。

高晓松说:“世界之辽阔,人生之倏忽,而美之永恒。这世界不只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人的需求,无非就是两个层次,一个是吃喝拉撒睡,此乃本能之需求;一个是琴棋诗书画,此乃精神之满足。

余生,灵魂何依?琴棋诗书画,择其一二而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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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悟人生,善待生活

人生苦短,屈指不过三万天。在这短暂的行程中,即使你春风得意,富比王侯,官场商场独占鳌头,也难免生老病死;即使你享尽美色,得凤侣鸾俦,缘尽也会两相分手;即使你桂子兰孙满堂,青山田地万畴,也将是赤裸裸地来,赤裸裸地走;即使你雄杰盖世,经伦满腹,光照牛斗,总有一天也难免魂绕野岭荒丘。

人来到这个世界,是一种的偶然,而离开这个世界则是必然。就犹如一场或长或短的旅程。当你阅尽人间风景,历尽生活的甜酸苦辣,悟透了冷暖炎凉、人性的美丑,终将与世俗言和,与红尘分手。

据说,人死后站在三生石上,能看见前生、今生、来生的风景。翻阅前生的档案,看见自己行善积德,恩泽子孙就喜;看见自己恶盈满贯,愧对苍生就忧。天曹地府也不卖后悔药。前者天堂就位,后者地狱受刑。这是告诫人们要禁欲知足,多做好事而不做坏事,珍惜当下,在今生的路上好好走。只有这样,才能喜悠悠、乐悠悠,不做阴阳两界苦牢之囚。

人生就像镜中花、水中月,生来欢、死后休。有道是,“镜花水月梦中尘,无你无我情不真。画出牡丹终是幻,若无根土复何春。”是啊!没有泥土怎能繁衍生息,没有根茎那有满树花开的风景?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挫折,经历什么样的瓶颈,也不管贫穷亦或富贵,何时何地,都不要违背人性之根本。只有这样,才能拥一个完美的人生,拥有一个知足常乐的好心情。

“月到无心处,风来水不识。”修道是为自己修,用功是为自己用。所谓“自己生死自己了,自己吃饭自己饱”。你住你的高楼大厦,我修我的篱笆小院;你吃你的山珍海味,我吃我的粗茶淡饭。“静处亁坤大,闲中日月长。”金钱不恨少,够我酌酒尝。闲时看百花,忙时种蔬粮。不埋怨生活苦,不埋怨他人猖。好事应力争,坏事应力防。只有看“淡”,人生才能知足常乐,随遇而安。

你得势时,有人拥待你;你失势时,有人回避你,实属正常,这就是世俗尘念。只要你没做亏心事,就应挺起腰板,不卑不亢,抬头做人,低头做事。所谓顺境时不喜,逆境时不伤。我心不伤,岁月无恙。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要力戒随波逐流,远酒肉宾朋,与贤达雅士为伍。只有看“透”,人生才能从容自如,走好自己的路。

俗语说:“人有一善,百神俱泰。”有个拾荒老人,听到有一婴儿啼哭。本不想管,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把小孩抱回家抚养。女孩慢慢长大,犹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被一家剧团看中,最后成了歌王,这孩子总抱怨自己家境不好。终于,有人告诉她,是老人收养了她,她万分悔恨,跑回家跪在老父面前,泣不成声。从此,一家人安然度日。这就是善行换来的善报。

有道是,百善孝为先。我们每个人都要善待生你养你的父母。羊有跪乳之情,乌鸦有反哺之心。要让父母吃好穿好住好,让他们感到家庭的温暖、儿女的孝顺。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就是父母的心,儿女的情!

不但如此,我们还要善待朝夕相处的妻子,不要忘了是谁为你生儿育女,补衣做饭。同时,也要善待身边的朋友同事。人生不能没有朋友,朋友多了事顺,小人多了事绊。和朋友相处,不能有占便的妄想,要学会吃亏。不能踩着别人的肩膀头向上爬,要知恩必报。“知心朋友永难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愿天下所有的朋友们,从今天开始,立足当下,看淡得失,守住初心,把根留住,收获一个精彩纷呈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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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的田野

山峦起伏,风景在车窗外一闪而过,视野里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田野。田野是花草的天堂,是种子的沃土,是河流的温床……美丽的田野,像一幅美丽的水粉画,随着四季的转换展示出春种、夏长、秋收和冬藏的四季美景。

春天的田野是生机勃勃的,是万物的开始,是忙碌而欣喜的。春天的脚步走得轻巧,走得匆忙,走得矫健,像朝阳,像清风,像匆匆谢去的荼靡。它来了,像一条苏醒的溪水;它走了,像一朵匆匆开放的梨花;它睡了,像一只刚出生的小鹿……

春雨潇潇而下,立春过后的田野,长满了嫩绿色的草芽。耕牛走过开满花草的野地,留下浅浅的脚印。山脚下的小溪,流水淙淙,溪水边的小果蔷薇开出粉红色的花朵。河水在空无一物的田野上蜿蜒,偶尔能再水面上看到水鸭追逐水草,给寂静的田野带来生机。

清明节前后,天气突然转暖,阳光浅浅递洒落,桃花盛开,油菜花开出黄色的细碎的花朵,蜂蝶翩翩。向阳坡上开满了一簇簇红色的映山红。农夫赶着耕牛在水田里辛苦地劳作,水田里站了几个人,插出一行行整齐的秧苗。经常是几个日夜,整片平原变得绿油油的。孩童在水田边采摘野花,相互嬉戏,时光如流水般在短暂的春日里消逝。

夏天的田野是热烈的,激昂的,充满生命的活力。热辣的阳光照在一片绿意盎然的田野上,夏风吹过,翻起绿浪,水稻起起伏伏,像一首热闹而奔放的诗。远处的山脉连绵起伏,就连河水都变得脚步匆匆,在石头上激起浪花,奔流向远方。

夏天的田野,水田里站立着一群白鹭,时而飞翔,时而站立,时动时静,寂静的田野变得趣意盎然。燕子在天空中盘旋,像身着燕尾服的绅士,时而展翅,时而滑翔。电线杆上站满了麻雀,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夏天的炎热。

秋天的田野是喜悦的,是饱满的,是沉甸甸的。金黄色的稻田,稻田一夜之间变成金黄色,秋风吹过,翻起稻浪,扑鼻的稻香让人心旷神怡。

天空是那么的高远,田野是那么的空旷。站在金黄色的稻田间,闭上眼睛,仰望天空,突然觉得,天地间的烦忧都消散,就连呼吸都变得轻飘飘。

农夫开始收稻子,挥舞着锋利的镰刀在田间劳作,汗水低落在略带湿意的土壤里,满头大汗,却乐此不疲。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瓜果成熟,稻子丰收,就连田边的野菊花都来得汹涌,心也变得明朗起来。

冬天的田野是沉寂的,枯黄稻茬在水中枯萎。燕子早已飞向南方,只有不畏寒冷的麻雀依旧在电线杆上叽叽喳喳。田边的板栗树落光了叶子,河水依旧潺湲至远方。花已谢了,草也枯了,田野变得安静,像一个洗净铅华的戏子,一脸素颜,安静地睡去。

少年牵着牛缓缓地走过田间小路,太阳照在山峦上,万籁俱寂。耳边偶尔能听到池塘里的鱼儿跳出水面的声音。进入腊月,偶尔会下一两场小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满田野,空旷的田野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棉被。白雪皑皑,像即将落幕的哑剧,安静,恬然。

“为什么你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肥沃的田野,是美丽的,是宽广的,是沉寂的。没有高歌,没有炫舞,没有浮华,有的只是默默的奉献和沉甸甸的胸怀。田野是一首歌,唱不完你的沉默;田野是一首诗,写不尽你的孤寂;田野是一幅画,画不尽你的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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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静好,守心向暖

人生是一部书,每个人都在书写着自己的故事。虽主题不同,情节各异,但都在尽力追求一个尽善尽美的结局。

纷纷扰扰,红尘俗世,你有你精彩,我有我绚丽。就像世界上没有同一片叶子,人生的版本也不可能等同划一。精彩也好,平淡也罢,关键是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营造好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

有道是,望山跑死马,欲海万丈渊。守好自己的天地,就要做到既不负累,也不攀比,能享受平凡,也耐得寂寞,且行且珍惜。

在现实生活里,人们总因竞争激烈,你追我赶而不肯稍作停歇,唯恐落后。殊不知,不会适当休息调整,一味死扛的人,不但不会走得太远,甚至会因体力不支半途而废。

布袋和尚曾说:“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静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人生道路上,要学会把握步履和节拍,太快容易疲惫身心,太慢容易蹉跎岁月,累时歇一歇,烦时静一静,急时缓一缓。张驰有度,急徐适中,才能成就完满的结局。

心累,往往是纠缠于坚持与放弃之间,举棋不定。欲求不满所以苦,背负太多才会累。水满了,再加会溢;弦紧了,再拧会断;人累了,再撑会垮。物极必反,适度为先。凡事有度,过犹不及。

其实,有些重负不是别人给的,而是你自己拿的。若承担不了,可以放下,不必强撑,要量力而行,适可而止。手有多大劲,就拿多大碗,肩能负多重,就扛多大担儿。体力好肯冒险,就抄近路;能忍耐想平稳,就选远路,所谓殊途同归。

鹰,志存高远,故翱翔蓝天;鸡,随遇而安,才寻食地面。境界迥异,选择各便。若没有飞翔的能力,就应该控制住自己的欲望。有些东西很诱人,但未必适合你。不是你的菜,别去掀锅盖;不是你的汤,喝着也不香;不是你的饭,肯定难下咽;不是你的水,没准会烫嘴。

年龄渐长,手里的资本越来越少,必须看准才跟进。再饿,饭得一口口吃,以免噎着;再急,路得一步步走,以免摔着。冷静、清醒和谨慎,到何时都是必不可少的。

别总把自己逼进角落,总要留些时间去思考,留些空间去腾挪。如果承受不了波澜壮阔、起伏跌宕,那就选择见好就收、提前退场,至少还能保住成果、于己无伤。

人如手机,想运行良好,须保证电量充足,删除无用程序,清理多余内存,还要适时升级,这样才不会卡机。正所谓,你若心宽,处处有路;你若心窄,有路也堵。东西拿太久了,早晚得放下,不然会很累。只有适时腾开双手,才能拿得起,放得下。不属于你的,总要离开,早些放手,反而自在。

再难解开的结,只要耐心找出其中的一个头,剩下的就容易多了!投资须谨慎,做人有分寸。人生亦如炒股,起伏跌宕,没有只涨不跌的大盘,没有只赢不输的人生。回调利于发展,后退有助前行。调整好情绪,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各种起伏。

杯空可盛水,屋空方住人,心空装世界。本自洁来还洁去,莫论此生得与失。纵使红尘千般好,你能带走几缕丝。我们来时本就空空如也,因此无论拥有什么都是偏得。

清逸起于浮世,纷扰止于内心,不乱于性,不囿于情,不畏将来,不怨过往,如此便可安好。

那么,让我们鞠一捧流年,道一声感叹,书一笔清远,赋一阙情缘,盈一眸恬淡,享一时清欢,岁月静好,守心向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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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开,悟透,放下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皆在红尘苦海中遣渡,有几人能悟?有几人能醒?人人口喊舍得舍得,谁能舍得?个个嘴说放下放下,谁能放下?

梁山伯与祝英台“生不同床,死亦同穴。”最后,双双殉情,落得个男不能为国效力,女不能床前侍奉双亲。

杨玉环“马嵬坡前香魂断”,唐明皇便“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整天在宫内,看落花、睹秋草。一个“情”字,把锦绣繁华的大好河山,弄得个风雨漂摇。

宋诗人柳永放下了功名利禄,却很难放下繁红嫩紫、婀娜多姿的粉黛佳人。他狎戏人生,整天混迹于烟花柳巷之中。过着“少年时,怎忍把韶光轻弃。况有红妆,楚腰飘雪,歌响行云止”的生活。

西汉大将军韩信能放下胯下之辱,却很难放下红尘权位,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伍子胥能放下权力地位,却放不下仇恨。攻克楚国后,他怒挞楚王尸三百余鞭,以泄私忿。

曹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也只是悟透了人生的点滴。他一生除董卓、灭袁绍、征孙权打下曹氏天下,到头来也只能尸埋荒冢!

难道世界上真的没人悟透吗?有!孔子就悟透了,才有了一本教育后人的,被人尊为儒圣;老子就悟透了,骑牛西出函谷关,留下一本,被人尊为道祖;释迦摩尼佛就悟透了,他弃国捐王,出家为僧,传法四十九年,被尊为觉者!

圣人们知道人生苦短,却不悲悯人生,而是不恋凡尘,出家修道,逍遥自在,乐在其中,完善自我。

晋代的大诗人陶源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写出了人生的自由和旷达。他不为五斗米折腰,挂印辞官,放下了官位,却得到了恬静的生活。

据说有一修道的小沙弥,不知啥是放下,就去问禅师:“禅师啥是放下?”禅师拿起一个杯,用热水往杯里倒。当水满杯时,禅师手一松,杯子掉到地上打碎了。禅师说:“这就是放下,你明白了吗!”水杯热,手拿不住掉到地上,就是放下。

看开,悟透,放下,就是一切以平常心对待,心无杂念。不管是好事、坏事都应本着“来是偶然,去是必然,尽其当然,顺其自然”的原则。

俗话说:人生不一定活得漂亮,但一定要活得精彩。大诗人李白不畏权臣,在朝堂上让高力士脱靴,完全不把权臣放在眼里。他仗剑游侠,诗酒天下。所谓“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尽倾江海里,赠饮天下人”。他把酒与天下人一起分享,足以看出他能与民众同甘共苦的生活态度,他的人生能不精彩吗?

其实,“名、权、钱、色”都是不长久的虚幻,都应把它看淡了。如果人们能把这些看淡了,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羈绊了,人生才会淡泊从容,宁静致远。

看开,悟透,放下,就是不困于情,不蛊于色,不累于名,不好于功,不役于财,把它们视为身外之物,看作是浮云流水,等同于秋草冬雪,皆不长久。

是啊!看开了,人生才能更从容;悟透了,人生才能更完善;放下了,人生才会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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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色温度

美国纽约,一座古朴精致的日式宅院。

“呦!青少年!早啊!”

越前南次郎坐在桌旁,笑嘻嘻地望向刚刚下楼,睡眼朦胧的越前龙马,手上仍拿着一份崭新的报纸。

“没想到你也会看报纸。”

越前慢吞吞地挪到桌边,瞥过南次郎手中报纸的目光不无惊奇,“真不符合你的作风。”

“这是什么话。”

南次郎也不恼,笑着将报纸扔到了越前面前,“你也看看呗。”

“有什么好看的,昨天的比赛刚结束,无非就是些夸张的追捧。”

话虽如此,越前仍漫不经心地拿起了报纸。

果不其然,报纸的头条正是昨日在全美青少年联赛上再次夺冠的他的特写。但附上的的文题却让越前浅浅地皱起了眉。

“奇迹的四连冠!继anesidora之后的又一天才少年”

鲜红的大字赫然醒目地印在文首,越前不由低低出声,“anesidora?”

抬头看向埋首用餐的南次郎,后者却只是摆摆手,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anesidora,两年前在一场青联赛中昙花一现的神秘球手。特别的是,拿下了那一届冠军的她当时只有十岁,是联赛中年纪最小的选手。”

“并且,她在所有对局中压制性完胜,但在比赛后便神秘消失,未向媒体公开任何照片或身份的证明,只知是一名十岁的亚裔少女。和龙马你相比,她的战绩,犹过之而无不及啊。”

“为什么我没听说过她?”越前放下报纸,目光已明澄冷静,“而且,你很少对这些事感兴趣,为什么现在却对这个人这么了解?”

“当年这件事被强压了下来,所以公众也没有大肆关注,加上你那时候正在特训,自然不知。现在那些有心人又将这件事挖出来和你相较,估计也就是为了博些眼球罢了。”

南次郎轻飘飘地带过了第二个问题,“上次和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是说,要回日本么?”

越前动作一顿,随即平静地端起了桌上的牛奶,“无所谓。”

“嗯。住址和学校我都联系好了。”

南次郎抬起头,眼中有意味不明的光亮,“一周之后就回去。”

“这么急?”

从厨房走出的伦子解下腰间的围裙,略感诧异,“原先不是定在下月的么?”

“早点回去有什么不好。”

南次郎懒散地站起身,眼里有促狭的笑,“早点去认识认识可爱的女孩子嘛。”

“无聊。”

避开南次郎的注视,越前低语一句,面无表情地离开。

“龙马这孩子,真是。”

伦子望着兀自离去的单薄背影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了正逗弄猫的南次郎,“你给他联系的学校,是,青学?”

“嗯。”

南次郎忽然抬起头,眯着眼望向庭院中,“真让人怀念啊。”

伦子看着南次郎格外正经的神色微微一怔,随即无奈地摇摇头,走回厨房,这父子俩啊,真是一个比一个别扭。

日本,龙崎宅。

“樱花啊,樱花啊,

阳春三月晴空下,一望无际是樱花。

如霞似云花烂漫,芳香飘荡美如画。

快来呀,快来呀,一同去赏花。

樱花啊!樱花啊!

暮春时节天将晓,霞光照眼花英笑,

万里长空白云起,美丽芬芳任风飘。

去看花!去看花!看花要趁早。”

轻柔的歌声像是能抚平一切心里的悲伤,龙崎看着陷入沉睡中的樱乃渐渐舒展开不自觉紧皱起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替她掖了掖被角,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

“一晃就过去了三年,真是快啊。”

坐在灯下,龙崎习惯性地对着摆在角案上的照片自言自语开来,照片中的男孩英俊帅气,着一身和服笑得温柔。

“樱乃这几年的病情也渐渐稳定,情绪也很平稳,医生说乐观看也许会慢慢好起来。但,那些事情,”

说着龙崎又顿了顿,眼里还是有隐忧,“她也还是不记得。大概,还是没能释怀。唉。”

抚了抚眉心,龙崎看着窗外被云遮住的那轮圆月,口中低低喃语。

“户深,你如果在天上看着,就好好保佑樱乃,保佑你的女儿,一切都能好起来吧。”

“叮铃铃——叮铃铃”

正陷入沉思,耳边突然传来电话铃声,龙崎拉回心神,拿起了电话,“么西么西,这里是龙崎宅。”

“呦!”熟悉的大嗓门透过电话线传来,还是那么的不客气,“老太婆!”

“南次郎?”

龙崎有些惊讶,听到那边人的话语后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哦是这样啊,你要回日本了啊。”“那个小丫头怎么样了?”

南次郎懒洋洋的声音中细思总能听出一分沉重。

“哦樱乃啊,”顿住,龙崎叹了口气,“还好吧。状态还算稳定。”

“她还是不打球吗?”

“嗯,记不起来。”

“这样啊。”……

夜渐深,在无人打扰的房中,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浅浅散开在熟睡的女孩身上,照亮她微微蹙起的眉和如玉的腕上一道陈年的伤疤。

像是有人在黑暗中叹息,为那些深藏在记忆里的悲伤心事。

次日清晨。

“奶奶。”把早餐端上桌的龙崎闻声回过头,看见睡眼惺忪慢吞吞走下楼的樱乃,语气关怀,“樱乃啊,快洗漱一下,吃饭了。”

“呀,你怎么光着脚就跑下来了?鞋呢?”

摸了摸樱乃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脚,龙崎语气里满是心疼,“地上很凉啊。”

“奶奶,你又忘了么。我感觉不到冷啊。”

樱乃微微笑着,语调甚至有些轻快,“所以没关系啊。”

“樱乃。”

龙崎动作顿住,低着头半晌才站直了身,“你会好起来的。”

走到桌旁坐下,樱乃回首,笑得纯然如天使,“嗯,没关系的。”

“昨晚睡得好么?最近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或者觉得奇怪的地方?”

将餐盘推到樱乃面前,龙崎像往常一样关心地开口,“下周开学,准备得怎么样了?心情还稳定么?”

“睡得很好,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开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而且朋香好像还和我在一起。”樱乃脸上的笑容始终挂着,连眼里都是满满的温柔,“奶奶,你不用担心,我很好。”

“哦,哦,那就好。”

嘴上这么说着,看着满脸温柔笑容的樱乃,龙崎心中却在深深地叹息,还是,这样啊。

“哦对了,”

突然想起,龙崎笑着开口,“南次郎一家下周也会回来,你还记得他么?南次郎叔叔。”

“南次郎,叔叔?”

樱乃歪着头想了半晌,眼里有疑惑,“好像听过,在哪里?”

“那,”龙崎眼里一亮,“龙马呢?越前龙马呢?这个你记得么?”

听到龙崎的问话,樱乃还有些疑惑的眼波微颤,“越前,龙马。越前,龙马……龙马……”

猛地闭上眼睛,樱乃扶住额头,声音有些颤抖,

“为什么,头很痛。奶奶。我记不起来。奶奶。”

“好好好,记不起就不想了,不想了。”

赶忙走到樱乃身旁,龙崎搂住抱着头的樱乃,“不想了,啊。”

怀里传来樱乃低低的呻吟,龙崎看着窗外,眼里闪过思虑,龙马啊。

一周后,日本东京机场。

“樱乃!抱歉,抱歉。路上等车花了不少时间,来迟了。”

龙崎堇刚到机场便一眼寻到了靠在角落立柱旁的少女,快步迎了上去,“没等多久吧。”

“嗯,刚到。”

樱乃背着包,见到龙崎脸上略添暖色,“奶奶你其实不用来接的,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什么话。”

龙崎亲昵的搂了搂乖巧的孙女,口中不忘嘘寒问暖,“也怪我,临到开学才发现你还需要亲自回美国办一份证明文件。这次去得这么匆忙,路上很累吧。”

“没有啊,一路上都有人陪我啊,奈凉姐还去了机场接我呢。”

樱乃随着龙崎往机场外走,白色的运动服在暮春的阳光下泛着柔光。

“不过快开学了,我拿了文件就赶回来了,没有和他们多聊聊。”

“这样啊。那下次再回去看看吧。”龙崎搂着温柔笑着的樱乃,快步向机场外走去。

穿过拥挤的人潮,樱乃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瞟到一抹身影,似有引导地勾住了她的视线,不由脚步微顿,转身寻去却只看见一抹似有若无的红色淹没在人海之中,那个人。

“怎么了?”龙崎见樱乃停下脚步,关切地开口,“看到认识的人了?”

“嗯?”

樱乃一愣,随即极快地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心底却有一丝奇异的感觉蔓延开,那个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按下心绪,樱乃步伐转回,跟上了龙崎,却错过了身后那同样的一记回眸,相似追寻。

“龙马,你在看什么?”

伦子和南次郎先后坐进了计程车中,却见越前手搭着车门,目光看向身后。

“没什么。”

越前压低帽檐,探身坐进车中,收回的目光微深,刚才,似乎有一抹看向他的视线,冥冥中,似曾相识。

“三天后就开学了,龙马要抓紧时间适应这里哦。”

一旁的伦子轻声提醒,越前不语,只转过头,视线透过车窗望向一隅蓝天,心底升起一抹从未有过的躁动,日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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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初现

三天后,青春学园。

樱道夹径,缀花飞絮。

樱乃立在樱树下,抬头凝望头顶盛极的花簇,偶有微风拂过,扬起漫天的花絮和她翩然的裙角。

青丝掩面,微仰的目光静谧安然,仿若一花一人对视的刹那,已悄然逝去了一个世纪。

樱乃唇角轻扬,眼里满是温柔笑意,透过重重的花叶,有细碎阳光披洒在她的身上,远远望去,宛如坠落林间的天使微笑。

“樱乃,樱乃!”

蓦地插进一道熟悉的声线,樱乃微怔,睫帘轻颤,稍稍转开视线,扎着双马尾的朋香蹦跳着朝她冲了过来。

“终于找到你了!”

“怎么了?”

樱乃身形未动,只偏了偏头,浅浅笑着。

“午休时间快结束了,要上课了啊,第一堂课,你可别迟到了。”

樱乃是国小五年级转学到朋香班里的,两人一动一静,投缘成了朋友,没想到国中竟也成了同学。

朋香边拉着无奈的樱乃向教学楼走,边歪着头发问,“还有啊,你上午的开学典礼去哪了?不是应该作为新生代表上台致辞的么?”

“致辞啊,换人了。”

樱乃掸去身上沾着的花絮,不紧不慢地跟着朋香。“为什么啊,你才是入学考试的第一名,为什么会换人?”

“我不想太高调嘛。”

无视了朋香的怒目相视,樱乃浅浅笑了笑,加快脚步,率先走进楼中。

“唉,你真是。”

朋香唉声叹气地摇头,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眼前一亮,追了上去。

“对了!樱乃,上午班导说班上会有一个从美国来的转学生来哦!”

“美国?”

樱乃脚步微顿,眼里多了分晦涩的光亮,“是吗。”

“樱乃,早啊!”

“樱乃,你来啦!”

一走入教学楼,沿路的学生看到微微笑着的樱乃都主动打起了招呼,由于是青学国小的直升生,樱乃与很多同学都曾是校友,因此也一一笑着回应。

走进班中,人已陆续来齐。因为规定是男女混座,樱乃和朋香只能前后坐着,而樱乃身旁的位置,却还空缺着。两人刚刚坐下,上课铃便已适时地打响。

“今天,我们班上转来一位新同学。”

班导站在讲台上,将目光投向门口,也吸引了包括樱乃的一众瞩目,“来自美国的越前龙马同学,大家欢迎。”

一个孤桀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少年提着轻便的书袋随意地站在门前,精致的面容和墨绿的发色散发出浑然不同的气质。

“好帅啊!”……

耳边响起一片花痴的惊呼,而甫一听到那个名字的樱乃,瞳孔却蓦然紧缩,越前,龙马?

“接下来,请越前简单地介绍下自己吧。”

班导和蔼地看着越前,示意他开口。

“越前龙马。”少年的声线清新干爽,却又带上了一点懒散的慵意,“请多多指教。”

简单到底的一句话,倒让班导有些讪然。

“好,好,那,”

他环顾教室四周,最终将目光定在了樱乃身边仅有的一个空位上,“请越前坐在龙崎同学旁边吧。龙崎同学,请站起来示意一下。”

话音落下,教室里却没有人站起来,班导望着仍呆坐在座位上的樱乃,提高了音量。

“龙崎同学?龙崎同学?”

“樱乃,”

刚转过头想提醒樱乃的朋香听到一阵桌椅磕碰的声音,一抬头,惊讶地看到一张近乎要落泪的悲伤脸庞,“樱乃你怎么哭了?”

“越前,龙马?”

低着头的樱乃扬起面庞,站起了身,眼中有几欲滑落的泪光,她将视线定格在讲台上沉默的越前身上,清丽的容貌第一次卸下笑意,无法自控地流露出悲切的哀伤。

她扶住隐隐作痛的额角,泪眼朦胧地望向面露疑惑的越前,声音有些喑哑。

“你,到底是谁?越前……龙马……”

“樱乃?你没事……”

担心地小声开口询问,可朋香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樱乃摇摇欲坠的神情惊住,她眼看着面前的人面色苍白地倒下,一时惊叫出声,“樱,樱乃!”

“樱!樱!”

耳边传来朦朦胧胧的稚嫩的呼唤声,樱乃眉头微蹙,挣扎着睁开眼,触目所及却是大片大片如墨的黑暗。

“这里,是哪里?好熟悉……”

她慢慢坐起身,耳边又传来模糊的呼声,“樱?是在叫我么?是谁?”

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樱乃伸出手摸索着挪开步子。

“樱,给你这个!”

身后传来更为清晰的声音,樱乃猛地回身,蓦地撞进一片模糊光影。

“原来你在这儿啊。”

小小的男孩提着球拍找了半天才在那片花海烂漫的林中找到她,看着她毫无反应的空洞表情沉默半晌,才在她身旁坐下。

少言的男孩半天也没能想出什么话,两人就这么无言地沉默了很久,直到林外传来呼唤男孩的声音,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她的面前。

“你,你别这样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说完便要跑开,身后却响起一道已嘶哑的声音,“你……怕么。”

“什么?”

男孩回过头,对上一双盛满了绝望的空洞眼神。

“我,她,你不怕么……”

“我才不会怕呢!”

男孩挥了挥手中的拍,自信地指着她笑道,“你还差得远呢!”

耳边还回响着那句狂妄的话语,男孩走后又呆坐在地上很久的她终于动了,她空洞的眼神落在眼前被留下的一枚网球。

半晌,伸手拿起了它,凝望了很长时间,四周慢慢沉入黑暗,纷纷扬扬的花叶落下,仿佛……时间与她都已停滞……

“啊——啊——啊!”

光影破碎,樱乃步履错乱地跌坐在原地,头像要炸开般疼痛起来,她双手抱住不住作痛的头,蜷起了身,有泪水从眼中滑落。

耳边又响起一阵鬼魅的笑声,还有大片模糊的痛呼与呻吟,像是潮水般向她涌来,暗色渐渐缠上她的四肢,开出妖冶的黑暗的枝蔓,大片大片……渲染开血色的妖美的花……

蓦然睁眼,与往日的温柔笑意不同,那双眼里,只有深邃如墨的……诡秘……

“终于,又出来了……越前,龙马?呵呵……”

她轻轻笑起来,眼里却没有真切温柔,“真是,要好好感谢你。”

“诶?同学,你醒啦!你是叫,龙崎樱乃,对吧?”

环顾一周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校医务室的病床上,她慢慢坐起身,身旁却走来穿着白大褂的校医,“送你来的那个小丫头,是叫小坂田吧,她被班导留下了,说是待会来看你。”

“诶,你好好躺着啊,怎么起来了?”

没有理会身边聒噪的校医,她微抬起下巴,走至医务室的门口方才回首,在傍晚的霞光下,还有些苍白的清丽面庞蓦地绽开一抹甚至有些妖冶的笑容,语调是微喑哑的华丽。

“老师,你弄错了呢……我可不是那个叫龙崎樱乃的废物……”

走出校门,两旁是夹道盛开的樱树,她抬眼望着满天飞扬的花瓣,眼里掠过深深的厌恶,“啊……真是让人厌烦呢……”

霞光下她慵懒地漫着步,长长的发辫渐染上绯红的霞色。

越前看着走在自己前面那个步调散漫的身影,眼中难得有了几分兴趣,就是那个见到他后反应很奇怪的女孩吗……



啊!”

天色渐晚,黑暗渐趋向路边错综复杂的小巷中,而路过的她耳中却听到了隐约传来的嘶吼声和……她非常熟悉的声音……

“你们太过分了!”

深巷中一处废弃的街头网球场中正对峙着两班人马,神情狼狈的女球手广田亚美护着自己这边已瘫倒的几名同伴,半跪在地上,满脸痛恨地瞪向对面的一群人,直直朝着那群人中居前的一名男子吼道。

“蒲元!你们已经打伤了我们好几个人,到底还要怎么样!你们真的要逼死我们么!”

被唤作蒲元的男子相貌普通,满是痞气地扛着球拍,看向亚美的眼里满是不屑,“真是聒噪的女人!”

“你们!有本事一对一,带这么多人来对付我们,真是卑鄙!”

嘴里还叼着半截烟头的蒲元听到亚美的话,不可置否地冷笑了几声,“懒得和你们说了!总之,我们接收这里了,快滚!”

“我呸!该滚的是你们!”

见亚美毫无畏惧地还嘴,但明显在之前的轮站中脱了力还站不起来,蒲元恶从胆生,手中球拍挥起,一击重球直逼亚美面门而去!

“亚美!小心!”

身后传来同伴的疾呼,亚美用尽全力偏过头,堪堪躲过那充满恶意的击球,眼见它擦过自己的脸颊,飞出场地,击中了……

“啪嗒!”旋转着的球划过,击中了一捧如瀑长发。樱乃静静站在场外,听到清脆的一声轻响,一偏过头便瞥见了地上自己碎成了两半的水晶发卡。

“啊拉。”

回过身,她唇角微勾,眼里有暗色凝聚,“真是可惜……我可是很喜欢这个发卡的呢……”

“那边那个,小丫头片子闪一边去!”

场中的众人循迹望去,昏暗的路灯下正悄然站立着一抹身影,着着修身的校服,纤细的剪影映着刚被打散披散飞扬的长发……口中似在低语着什么……看上去极为神秘。

“嗯?没听见么?快滚开!”

“小妹妹,是不是迷路了,找不到家了啊?要不要来和我们玩玩啊!”

“哈哈!”……

见她像是惊住了似的动也不动,蒲元一行人开始哄笑,甚至开起了不堪的玩笑。

“喂!你们别太过分了!”

另一边看不下去的亚美终于出声制止,一边又看向灯下的她,“小妹妹,别傻着了,快走吧!”“哼!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有空关心别人啊!”

蒲元叼着烟,斜着眼瞥向亚美,转而吩咐身旁的人,“你们去把那个小丫头片子拽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女人怎么护着她!”

话音还未落,一道锐响破空而来!

“啊!”

蒲元一声惨叫,方才还握着的球拍“啪”地掉落在地,他捂住自己不断痉挛的手,不可置信地望向一击即中后坠落的那一半……发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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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缺梦魇

“是谁打的!”

蒲元捂着手,已疼到脸有些抽搐,望着地上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半发卡,他愣了半晌才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那盏昏暗的灯下……那抹神秘身影……

“难道?!”

“哒——哒”

轻轻的皮鞋鞋跟轻触地面的声响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她从光下走出,微微笑着,眼里却是一派冷酷。

“真是没办法呢……明明只是路过呢……但你们却,这么热情……”

她也不知道的是自己身后不远处,一道本欲迈出的身影在那惊人一击后又悄悄收回了步子,静静旁观。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视线所及处是少女右手中一截细细的树枝,蒲元瞳孔猛地紧缩,难道,那一击,用的是……树枝?!

不可能!不可能!

难以置信地暗自摇头,蒲元看着慢慢走近的少女,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我?”

她轻轻笑,手中树枝挑起一个散落在地的球,旁人还未看清她的动作,耳边已再次传来蒲元的惨叫。

“啊!”

头部遭到重重一击,蒲元一个踉跄已跌倒在地,头晕目眩间耳边响起诡秘而冰凉的声音,“废物没资格知道我的名字呢……”

所有人都被她接连的两击震到哑然,一个个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微微笑着,唇角的弧度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仍然一步步朝坐倒在地的蒲元走去。

那“哒哒”的鞋跟声就像是敲在蒲元心上,他扶着头,朝两边跟着自己的十几个人大喊,“愣着干什么!拦住她啊!”

“诶!小妹妹!小心!”

看着回过神的十几个人凶神恶煞地朝那道纤细身影逼近,亚美不禁出声,却没料到她不退反进,越发走近蒲元。

“哐当!”

丢下手中树枝,她弯腰拾起蒲元掉落在地的球拍握住,挥拍击中一边装了球的球框,一时间十几个网球都洒了出来散在半空……

只是轻挥了挥手中的拍,没有人看清她的动作,只看到道道光线疾如闪电划过夜空……

“这,怎么可能……”

半跪在地的亚美睁大了眼,还没有捕捉到她的动作,就听见了对面重击之后传来的声声哀鸣。

她漠然地看着躺倒一地的哀鸣身影,拎着手中的拍继续朝满脸恐惧的蒲元走去,脸上仍旧是慵懒散漫的笑容。

“你,”

眼里已满是畏惧,看着走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她,蒲元刚哆嗦着吐出一个字,瞳孔便猛然缩了缩,疼到无法言语。

“嗯?”

干净的皮鞋此刻正踩在蒲元被重重击中的手腕上,她低头,笑得散漫,眼里诡秘冰凉,长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远望去,宛如染上了黑暗气息可怖的堕落天使。

“就是,这只手,打碎了我的发卡呢。”

轻慢地碾了碾脚尖,她的语气十分的漫不经心,“还是不要了为好。”

“啊——啊——好痛!!求你!饶,饶过我!”

眼前少女眼里的诡秘有着让人晕眩的畏惧感,只有蒲元知道她脚下貌似轻碾的力度实则有多么重,痛得他眼角有泪水被逼出,让他无法不出口讨饶。

“你,您……大人大量,饶过我!饶过我!”

没有言语,她松开了踩着蒲元手腕的脚,可还没等蒲元松口气,她手中的拍已“啪”地落下,正中他的手肘,发出清脆的骨节碎裂的声音。

“啊!啊——啊!”

看着蒲元抱着手撕心裂肺地嘶吼着,她丢开手中的拍,目光戏谑而轻蔑,“有那么痛么……你叫得真夸张……”

转过身,她微垂下眼脸,声音带着低哑的华丽,“今天我心情好,暂且放过你了。”

“你!我不会放过你!我绝不会放过你!”

痛得抱着手在地上翻滚,蒲元趴在地上死死瞪着她离去的背影吼道,下一秒一枚球已瞬时飞来正中他的下巴,将他击晕过去。

直到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仍旧不甘心地死死盯着那个连头都没回的背影。

“谢谢……您。”

吃惊地望着她连头都没回便抛出了重球准确掷中了蒲元,亚美不自觉地用上了敬语,但即刻她便想起了什么,忙急急说道,“对了,蒲元并没什么,但您要小心他队里的一个女孩,她叫山泽衿,很古怪也很强,她可能会找您的麻烦。”

将要走过亚美身边的她闻言停住,转头望向仍半瘫在地上的亚美,居高临下的眼里有让亚美心悸的漠然与冰冷。

“强?”轻笑逸出口,她脸上的微笑渐深,回过身走出球场,逆光的背影落下一地暗色,“在我眼里……不过都是蝼蚁。”

天色已暗,她走出藏着那处球场的小巷,眼角余光却瞥到一抹刚刚走远的身影,微眯了眯眼,她散漫一笑,不甚在意地朝龙崎宅的方向走去。

可没过一会儿,她的视线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又在挣扎了吗……那个废物……”

步伐开始散乱,意识逐渐模糊,无意识地走着,她的脸上露出极为明显的痛恨与厌恶,还有一丝游离的悲伤,“真是……太不甘心了……”

“吱呀!”……

“咚!”……

龙崎正在屋外廊下等着罕见迟归的樱乃,听见院门开启的声音,忙转了出来,却看到恰好昏倒在地的身影,大惊失色地奔了过去,“樱乃!你怎么了!樱乃!”

月已升空,可屋里仍亮着灯光,龙崎守在还昏睡着的樱乃床边,眉头紧皱,沉思的眼里不知在思虑什么。

“唔……”

闷哼了一声,床上的人长长的眼睫微颤,终于慢慢睁开……溢满茫然与温存……“奶奶……?”

“樱乃,你醒啦!”

端来温水,龙崎扶起樱乃,语气满含担心,“听你老师说了,下午怎么会晕过去?还有啊,怎么这么晚回来,还晕倒在了家门口。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龙崎一连串的发问,刚醒的樱乃歪着头想了半天,慢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记得,在见到那个……叫越前,龙马的转学生后,头很痛很痛……之后,”

努力地回想,樱乃抚了抚额,皱着眉还是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奶奶,是不是,是不是像之前一样,我是不是……又发病了?”

脸色陡然有些苍白,樱乃抓住龙崎的手,还有些哑的声音微颤,“奶奶……我会不会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别急,别急,不会的……”

安抚地拍了拍樱乃的手,龙崎扶着她躺下,慈祥地温声说道,“什么都别想了,樱乃,听奶奶的话,睡一觉吧,醒了就好了。”龙崎一边摸了摸樱乃披散的长发,一边轻声唱起了温柔的安眠曲。

“嗯……”

乖巧地躺倒,樱乃听着熟悉的曲调,静静闭上了眼,依恋地握着龙崎的手,渐渐陷入了昏睡。

“唉……”

为熟睡的樱乃掖好被子,龙崎轻轻叹了口气,悄然走出房间,心里却是沉甸甸的,不自觉地低喃,“又出来了吗。这样的变化,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还有龙马,”

站在窗前,夜风寒凉,龙崎望着空中的寒月,心绪难平,“变数,终究来了……”

“桀桀桀桀……”

仍是那片荒芜的黑暗,一片死寂中却忽而响起了甜腻的笑声,淡淡的光影笼起一隅沉睡的她,洁白的裙摆无风地轻摇,渐渐,不知觉地与暗色相谐,像染上淡淡的灰。

“当黑色的羽翼张开,当天使堕落进地狱…沉沦于恶魔……”

空旷的黑暗深处传来仿若低吟的歌声,喑哑着,又带着引人沉醉的诱惑,

“变了!变了……桀桀桀桀!杀死你!杀死你!”

歌声飘忽着又突兀止住,绵稠的黑色里甜腻而扭曲的笑声得意着大叫,此起彼伏,在空荡的无光世界里疯狂地叫嚣,“杀死你!白色…纯洁…桀桀桀…杀死你!杀死…杀死…”

回响声无穷地连绵着,喑哑如地狱里恶鬼的诅咒,角落里沉睡的她眉头不住地蹙起。

终于,像是不堪忍受,渐渐地,眼睫颤动,睁开,一双无垢的眼惺忪着迷茫着,一瞬的空洞后填进了满目的温柔。

“这里……究竟是哪里?是谁?是谁在……”

茫然地伏在地上,她听着周身那些仿佛疯魔了的狂叫,有些心悸地缩了缩。

“你不是我!你不是我!”

尖锐地吼叫,像是有形的雾气,那片刚刚得意叫嚣的暗色抖索着晃动,似乎对于眼前醒来了的她更加气愤,“不应该!不可能!你明明那么懦弱!那么懦弱!”

“你,头好痛啊……”

被那尖锐的叫声刺痛了耳膜,脑海中有什么在翻涌着,搅得头痛难忍。

蓦地,心脏像是被重重一击,她被震得猛地一抬头,眼里是一瞬的空洞与悲伤,连声音都空濛起来,“我们……都是残缺的……啊……”

“啊!啊!”

剧烈地颤动,那片暗色似是无法抑制地尖叫出声,“呜呜呜…桀桀桀桀…杀死,杀死……白色…白色…杀死你!杀死你!”

像是癫狂了,汹涌的笑声吼声掀起,如恶鬼索命般在空旷的世界里上演着环响着,缠绕在她的周身,却又像有所畏惧,只凄凄惨惨地畏缩着叫嚣……

“是我,是我……该是我的,这个躯体…是我的…我的!杀死!杀死!桀桀桀桀…哇呵呵呵呵……”

被那癫狂的尖锐声音逼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她吃力地撑起着身子,眼前却又划过似曾相识的黑白光影。

耳边似有若有若无的蛊惑声音,引得她如同着魔般溺入那一帧帧缓慢划过的鲜活画面,几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密集地缠绕着,渐渐……缓缓褪色,融入她渐渐变得漆黑的眼底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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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不痛

“她真的最喜欢樱花了。”

漫天的灰扬起,又落下,洋洋洒洒满葬在厚厚的花上,转眼间,又在风吹落的乱花里迷失了踪迹。没有墓碑,没有照片,也没有吊唁的人群……

她孤伶伶地站着,在那个微微僵直的身影后站着,没有任何表情地看他抱紧怀里的白盒,又一把一把洒出沾了满手的骨灰,声音淡淡的,又似乎在安慰。

周围是大片大片看不见边缘的樱树,在最浓艳的花季,一层一层渲染开血色晕开的粉……

阵阵的风拂过,吹过一帘又一帘的落花,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觉得脸上肩上落下的碎花就像是那个女人轻柔的手含笑的眼,仿佛她就在那重重的花树后,开着又一个不住偷笑的恶作剧。

已经不再有言语的欲望了,她只是呆愣地站着,空洞的眼看着他抱住快空了的盒子转过身,清朗的眉眼掩不住憔悴,额上也多出开怀如他不该有的皱纹,好像只是一夜间,那个女人走了,他满心的隽永也化成了沧桑。

她想,那个女人也真狠心,一生都在他的爱护下任性地活着,死了,却这么潇洒,留在最爱的樱花下长眠,消失的无影无踪,苦苦留他,只剩回忆。

“爸爸。”

好几天不曾说话了,她终于开口,无神地看着满天的花,喑哑的嗓音淡淡的,似乎没什么情绪,“你恨她吗”

话音刚落,不等他回答,她又兀自摇摇头,麻木地开口,“不,你肯定不恨……我真傻,你连骂她一句都舍不得……怎么舍得恨呢。”

“但是,爸爸,”

弯下腰,她捞起一捧怀的落花,直直看向他微怔的眼睛,安静地笑了笑,猛地扬起手上的花瓣,唇角清浅的弧度在洋洋洒洒飘落的花雨里显得僵硬无比,“我恨她呢…我舍得恨她呢…”

在这一刻,仿佛能恨一个人也是一种莫大的勇气与荣耀,不论是怎样的恨,是真或是假的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得意地望着怔住的他,得意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那双空洞的眼便流下了泪。

她捂住心口,弯下腰,喘着气,眼泪一滴一滴砸进厚厚的花里,濡湿一层又一层。

最后,最后,她终于跪倒,捂住脑袋开始尖叫,像是一头濒临崩溃的小兽,绝望地嘶吼,“啊!啊…啊…啊!”

“樱乃。”

他走近,同样跪倒,抱住已不能自已的女儿,清俊的脸上漾开温柔的笑意,“不要哭哦…妈妈会心疼的。”

“我恨她!我恨她!我恨她!”

像是咬住舌尖吐出的字眼,她埋首在他的怀里,死死睁大被泪水笼花的眼,“她怎么能,怎么能…”

洋洋洒洒的,花仍在落下,落在近乎凝滞的二人身上,久久地沉默着,他终究叹气,笑容却温存,娓娓道来,一段温柔,“她最喜欢樱花了……”

……“樱花是热烈,高尚,坚贞,永不放弃。”

那人在花下,看着他怀里咯咯笑着的小小人儿,语气少有的温柔,“人生短暂,活着就要像樱花般灿烂、纯洁和美丽,即使死,也该是果断离去,不污不染。”

“我要她像这一林的樱花一样,一生绚烂地活着,不放弃地,怀着希望,不留遗憾……”

……“不要化疗,也不要手术,我知道不过是徒劳无功,我要完整地美好地死去。我不要心里为掉光了头发丑陋的自己难过,也不想你们看着那么难堪冰冷的我难过。”

那人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微微笑着的脸上是懒煦的阳光镀上的夺目金色,骄傲地,朝他伸出手,“等我死后,就把骨灰撒到我最喜欢的那片樱林里吧…我要自由的,在窄窄的盒子里也太憋闷了……”

她那么地任性,却又闪耀绚丽如打磨过的精致宝石,让他无法移开目光,无法开口拒绝,所以,他伸手,握住那双纤细的瘦弱的微有薄茧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柔……

“好。”

得到允诺的她像得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满足地笑起来,却又在凝望向远处的人时慢慢褪去笑意,他循着望去,看那抹娇小的熟悉的身影走近,宁静的面容像极了他身边的人……

“我从没有见过她用那样的语气,就好像,”他抱紧怀里静下来的樱乃,眼睛落在盖了一层落花的白盒上,“一个从来只会骄傲笑着的人开始哭泣。”

……“樱乃喔,就是樱树成簇的地方……就是我爱的那片花林哦……”

她慢慢闭上眼睛,缓缓靠着椅背睡去,阳光轻轻抚着,听见她温柔地喃语着,“就这样一直陪着她吧…”

……“所以啊,樱乃,”

拂去落花,他打开盒子,引着樱乃捧起那最后的骨灰,语气不能更温柔,“她会一直一直看着你,陪着你走下去。”

轻轻地呼气,樱乃吹开掌心的一捧灰,静默的眼底却有沉沉的墨色积淀,仿佛漩涡一点点将那漫天的花都吸进去……

画面渐渐地泛黄,黑暗中的她没有动,宁静的面孔泛着看不透的光,紧紧地,紧紧盯着又划过的那一帧惨淡的光景。

“不要在意这些。”……

“都是假的。”

“不要太伤心。”……

“你不正常!”

“你还好吧!”

“清醒点!”

“都不在了,你正常点!”

“吃药了吗?你需要治疗!”……

“你是个疯子!”

“怪物!你想像那个女人一样吗!”

“安静!”

“安静!”

“冷静一点!”……

阴沉的天,她穿着洁白的裙,旋转…不停地挥动手里的球拍……

脚下散落一地的报纸的碎片,惨白的花瓣,一张张割裂的相片……

她张口痛苦地无声地笑着,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心口撕裂的痛,到麻木。

脑海里翻涌着无数各色的声音…嬉笑着怒骂着嘲讽的关切的…混乱,好混乱…

她心想自己一定是真的不正常了……

“啊!”

无声地捂住头痛苦地嘶吼,已经没办法控制了,已经没办法了……

“樱樱?”

看不清来人了,她抬头,只剩狰狞的面目和涣散空洞的眼眸,无意识地咬着唇,感觉着来人一步步靠近,她后退,全身痉挛着,像是最后一丝理智的游离……

“轰隆!”

一声炸响,耀目的闪电直劈开昏沉的天,照亮她狰狞的脸,劈裂她最后一丝的挣扎……

“啊!”

她仰头尖锐地吼,眼中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无数恶鬼狰狞着爬出,她下意识地挥拍,全身痉挛的力量倾泻着劈向震悚的来人,手中的球弹起,落下,疾劲的光痕划开空气叫嚣着凄厉地尖叫……

“轰隆!”

震耳欲聋的重锤声,闪电炸开,惨白的光亮染上鲜红的血色,一瞬间满目的凄厉绚烂。

“砰!”

毫无防备的人影重重地抛起…

又摔下,血红的颜色染上洁白的裙,眼前溅开的血色映入她涣散的瞳孔……

胸口如同遭受重重的闷击,她踉跄着,在周遭一瞬静默后沸腾的惊慌呼喊中睁大眼,猛地捂住剧痛的心口,口中喷开一片血雾……

颓然地后仰着倒去,那一瞬间似乎有些许的清明,浓浓的腥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眼角有液体滑落,转瞬湮入冰冷的雾里,她空濛着眼,听见天空细密的声响,心想着,哦,下雨了啊……

震彻天际的雷声还在耳畔翻腾,眼前的光景被连绵的狰狞闪电撕成两半,黑白的一切,泛旧的场景,所有的嘈杂都隐去,只有那晕开染红了大半回忆的鲜血淋漓,一点点划下,染进她沉沉的如墨的眼中……

周遭的一切都扭曲开来,狰狞着拉扯着生出携刺的藤蔓,无边的隐秘伸延着,在顶梢开出血红的花,一瓣瓣盛绽…又一瓣瓣凋零…在黑暗里蜿蜒着化成流淌的血液,缠上她的裙摆,染上她的周身……

沉默着,周围的疯狂叫嚣已经褪去,泛旧的图景翻涌着一点点隐入黑暗……

她无知觉地伸手探向那最后一幕如水般洇开的记忆,唇角现出一丝悲哀的笑意,勾出的仿佛是心底最深的哀戚。

白裙掺开染上的血色,枝蔓无声无息地缠上她的身躯,开出大片大片鲜艳的花,淡淡光影微现,笼起拂过面前的长发。

她闭眼藏起所有诡秘的暗影与深掩的悲戚,静谧的面容沉入光中,耳边又响起隐约的歌声与轻吟的呢喃。

短暂的静默里,无边的黑暗在轻悄地变化,空气中细碎的声音在震动,光下她的笑容微深勾出晦涩。

忽而轻笑声溢出,悄然现出的有形的漩涡在她身下盘旋,大瓣的花蔓妖娆刺向深深的黑暗。

不屈的叫嚣的狰狞的尖叫又突起,挣扎着无力地被张扬的藤蔓拽进那片光影笼住的虚空,凝成一双虚无的黑色羽翼……

如玉的手臂伸出,缠上无影随行的花蔓,蜿蜒出华丽而诡秘的血色与尖刺,震动扭曲的黑暗荡着刺耳的叫吼,她只无感,唯有眼睫微动忽而睁开……

而后,无限暗色里便只剩下那双空灵的藏着诡秘的眼眸,晦涩深邃…如墨沉沉……

月光漾开,点亮那双潋滟的眼波,樱乃蓦地睁开眼,从那片梦色的虚无魇影里醒来。

“叮…叮…”

坐起身,她伸手抚上眼脸,偏头望向窗外,未完全掩上的窗扉透出一丝夜风,引得风铃轻响,微拂动垂下的长发。

樱乃呆坐在床上半晌,脑海里还残留着噩梦里缠绕的嘶吼与尖叫,那双还未回过神的眼眸里渐渐不自禁地泛起水光,她遮住垂下的眼睫,却还是挡不住不住落下的泪水……

“到底……”

泪水蔓延,她已哑然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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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遗以初

月色寒凉如水,总在不眠的夜里将人拉进回忆的漩涡之中。

不顾兀自流着泪的双眼,樱乃抱着头坐在床上,一向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脑海里竟在此夜翻涌着,似乎,有什么从深锁在脑海深处的魔盒中挣脱了出来,渐渐叫嚣于那片纯白的境界……

静静坐了一会儿,待那阵头痛稍稍平复后,樱乃起身披衣,走到窗下的矮榻上靠下,望着窗外流泻的月光沉思……

五年前的那个早晨清醒过来后,她缺失了很多的记忆,忘记了很多人,身边的一切都是熟悉又陌生的。

身边渐渐又熟识起的人们都安慰她不必勉强回忆,但她总是依稀有一种自己忘却的是极为珍贵的东西的感觉,可一旦试图去回忆却又会陷入深深的心悸与无法控制的头痛中。

起初两年她也常常像今夜般陷入满是黑暗与绝望的噩梦中,可是今夜的梦里似乎又有些不同,那些零散的片段在脑海中闪现着,让她不禁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想起了下午的事情,樱乃摸了摸自己披散下的长发,眼里的温柔凝滞。

她知道自己得了病,虽然回到日本后没有怎么发作过,但她仍然清晰地记得当初在美国时自己陷入昏迷又醒来时身边人眼里隐隐的畏惧,很细微,但没有躲过她的眼睛。

发作的她,一定是很可怕的吧……

樱乃眼里漫开微苦的温柔……

没有痛觉,没有味觉,感觉不到冷热……

哪怕是现在的她,也是个怪人呢……

梦里的光影又在眼前模糊闪过,她解下一直戴在颈上的银质项坠悬于眼前,月光倾泻,耀亮那一方垂下的雕有樱花的圆形银坠。

“吧嗒”

轻巧弹开,其实是很常见的相片项坠,但却又那么不寻常……

樱乃望着层层染开的樱色里那人的微笑在阳光下模糊不清,盛绽的面容只余着淡淡的轮廓……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依稀嚣狂的大笑……

看不清吗?那不是正好!反正这辈子我只照这么一张,现在你们只能拼命把我刻进脑袋里啦,不然以后就见不到喽……

樱乃微怔,对那一闪而过的声音涌起熟悉的感觉,似乎眷恋……又像是……厌恨……

她将项坠握进掌心,闪着潋滟温柔的眼光投向倾泻的月色,轻轻叹着,低低呢喃,“他们说,你是……我妈妈呢……”

寂静的又一夜,唯有月光与心事轻动,谁的眼眸里如墨晕开,染上惊鸿的梦色?

“叮…叮…”

长廊前的风铃轻响,带着第一缕晨光溜进堂中。

“怎么样,青少年!今天也要充满活力地去训练啊!”

看着闭着眼大口大口灌着牛奶的越前,南次郎极具恶趣味地笑了笑,一巴掌拍上了越前的肩膀,“加油啊!加油!”

“咳咳咳!”

被南次郎出其不意的举动惊得呛到了的越前面色涨红,痛苦地抚着胸口,抬眼却看见一张促狭的可恶笑脸。

“啊啦,真是对不起啊,手误手误!”

咬牙吞下到了嘴边的愤怒,越前狠狠瞪了眼没有正经的老爸,继续埋头与牛奶作战,“不是,今天交入部申请,明天才开始训练。”

“诶?是这样啊。”

伦子解下围裙走出来,有些惊讶于越前的话,“对了,龙马,学校适应得怎么样啊?听说你和小樱在一个班呢。”

“小樱?”

听到伦子的声音,越前扭过头,有些怔然,“是谁?”

“就是樱乃啊!”

伦子看着越前怔怔的样子,奇怪地回道,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补上一句,“哦对了,你以前没见过她吧。”

伦子这么说着,越前的心里却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个一见到他就晕了过去,而晚上巧遇时与白天柔弱模样判若两人的奇怪女孩。但,原来老爸老妈早就认识她吗?

“你们,见过她?”

心里想着,越前没由来地就问出了口。

伦子微笑着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南次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好啦好啦!青少年吃完了饭就赶快出发吧!迟到不是个好习惯啊!走吧走吧!”

收到南次郎瞥来的视线,伦子脸上的笑容微顿,随即收住话头望向越前,“对,还是早点出发吧。”

皱了皱眉,越前看着显然在隐瞒什么的父母,也不追问,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出了家门。

“我们以前的事,你没事提起来做什么呢,”

目送着越前背着肩包离去,方才回头漫不经心地开口,“年轻人自己的事你就别掺和啦,有些事该知道的时候自然有人告诉他。”

“是是是!”

刻意忽略了丈夫眼底藏起的深沉思索,伦子微笑着摇了摇头,佯瞪了他一眼,心下却轻叹,“我不多嘴就是了。”

这厢龙崎端出早饭,一转身就看见樱乃捧着水杯正对着自己昨晚摊在桌上没有收起来的旧相册发呆,“樱乃,你在看什么?”

“这张是?”龙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张泛黄的照片跃入眼帘,照片上年轻更甚的南次郎搂着妻子伦子,蹲着身,两边各有一个男孩,一大一小,周围则是一堆闪光的奖杯。

“噢,这是南次郎从美国寄给我的全家福,快有十年了吧,一直被我收在旧相册里。你那个时候,也在美国吧,没看过也正常。”

龙崎盘腿坐下,指了指一旁吃力地捧着球拍,歪戴一顶帽子的小男孩,“喏,你见过吧,龙马那时候才五六岁呢。”

“哦,这样。对了,”

樱乃指着另一边笑嘻嘻扛着球拍,稍长一些的男孩,“这个,是龙雅吗?”

越前龙雅,她五年前醒来后再度熟识起来的人之一,他总是一副嘻嘻哈哈漫不经心的模样,但却曾在她最无助时给过她最需要的支持。

“就是那个南次郎的养子吧,不是在他家住了两年就离家出走了么。你不是还和他认识吗,我记得你是在美国传讯给我时说的吧,遇见了在街头打球的龙雅。”

龙崎倒茶的手一顿,看向樱乃,“记得啊,怎么了?”

“没什么。”

樱乃笑了笑,垂下眼,微微摇头,又指向了那个更小的男孩,“那,龙雅,是他的哥哥?”

“哦,龙马啊。是吧。虽然不是亲兄弟,但在网球上的天赋却是一样出众呢。”

龙崎点点头,脸上浮现笑意,“我很期待他在青学的表现。”

“网球啊。”樱乃皱了皱眉,想起了不太好的回忆,她在美国的第一次发作后,身边就有一把沾了血的球拍,自那之后,她就对网球很为抵触。

可是现在,刺激她记忆恢复出现转机的那个越前龙马,却和网球有拉扯不开的联系啊。

眼里的温柔略染上阴霾,樱乃皱着眉望向窗外晨光,陷入了沉思。

“樱乃!你没事吧?昨天怎么自己走了呢?我赶到医务室的时候你都已经不在了!”

刚进班,早早候在班里的朋香就急忙迎了上来,拉着樱乃上下打量着。

“昨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急死我了!你好些了吗?”

樱乃还没回过神就被这一连串的发问问得怔住了,反应了几秒才笑笑,温柔地挽着朋香回道,“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昨天回去后就休息了,所以没和你联系。抱歉啊,吓坏你了吧。”

“你没事就好。”

在座位上坐定,朋香看着樱乃身旁的空位,略带好奇地开口,“你认识这个越前吗?昨天你是见到他才晕过去的吧!”

手指微微握紧,樱乃脸上笑容温柔,眼里却有些迷蒙,她望着正背着包迈进教室的越前,语调淡淡,“也许吧。”

“现在我把社团申请表发下去,大家填好后课下交到自己想进入的社团。今天下午截止……”讲台上班委正把手中的的表格分发给众人,说着一些琐碎的注意事项。

樱乃偏过头,看着那个将手支在下巴下满脸无聊的少年,微微笑起来,“你好,我叫龙崎樱乃。昨天没来及介绍自己。越前君,请多多指教。”

正打着盹的越前耳边突然想起这样柔软的语调,他睁眼看向樱乃。

那双眼睛里满是温柔,整个人沐浴在初升的晨光里,像是纯白的天使……和昨夜他遇见的人截然不同……

“越前龙马。”

微微颔首,越前收起脑中一闪而过的疑惑,语气一如往常的冷淡,“请多多指教。”

前座的朋香听见二人的对话,眼里的诧异显而易见,樱乃虽然很温柔,但向来不喜和陌生人交往,她也是努力了好久才和她熟悉起来的,怎么今天,很反常地和越前打招呼呢。

“越前同学,好啊,我叫小坂田朋香,也请你多多指教哦。”

没怎么多想,朋香已笑嘻嘻地转过了身,向趴在桌上的越前打招呼。

“嗯。”

越前极为冷淡的回答浇灭了朋香的大半热情,一旁的樱乃看着挫败的朋香,不由无奈的摇头轻笑,被打击到了啊。

“额,樱乃啊。你要报什么社团呢?”

沉默了片刻,恢复精神的朋香拿过刚发下的社团申请,缠上了低头看讲义的樱乃,“家政部,还是音乐社呢?还有花道社呢。我觉得你都很适合诶。”

“我么?”

樱乃抬起头,余光掠过已经趴在桌上补眠的越前,眼底有思量与犹豫。

窗口迎进的风抚上她颊边的发,带动微颤的睫,她轻轻地开口,话语中隐隐有一分难掩的迟疑与,怅然……

“我要进……网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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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难平

青学网球部。

樱乃和越前站在网球部的球场外,望着空无一人的场地,眼中皆有诧异。

朋香报了音乐社,下了课便急急忙忙地赶去了社团。而都报了网球部的樱乃和越前也一同来到了球场,没想到却看见如此荒凉的一幕。

“你们也是一年级的吗?”

正在诧异,一旁却传来询问的声音。着眼看去,两个男生正搬着一篮球从另一边的球场中退出来。

“来叫社团申请表的话要去那边的社团办公室。新生的社团活动明天才会开始,而且今天是休息的。”

“这样么,你们这是,”

樱乃看着两人搬着的网球,面露疑惑。

“哦,我们俩是自愿留下来清扫球场的。”

稍矮一点的男生摸摸头,腼腆地解释,“我叫加藤胜郎。”

“我叫长野胜雄,和他在一个班。”

高点的男生也朝樱乃点点头,介绍了自己。

“我叫龙崎樱乃,”樱乃礼貌地颔首,脸上笑容温柔,她指了指身边的越前,“这是越前龙马。”

看着樱乃纯然如天使的温柔微笑,加藤和长野都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点点头便要离开。几人身后却传来一道高傲的吆喝声。

“喂!那边的一年级!”

循声望向不远处的球场,两名身材高大的二年级立在场中,正向他们示意,“过来!”

“前辈,有事么?”

走进球场,加藤略显局促地开口。

“你们都是网球部的新部员吧。正式参加训练之前,不如来和前辈们玩个游戏吧。”

当中一名二年级扛着球拍,没等几人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看到对面那四个罐子来么?你们每人有三次机会,只要你们四个人击倒了那四个罐子,就算你们赢,如何?”

众人看着对面底线上放着的饮料罐,面色各异。加藤和长野面面相觑,神色有些惶恐,而樱乃和越前,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笑靥恬淡。

“玩之前每人缴2000元,赢了,还你们,输了,嘿嘿。”

另一个二年级抛着手中的网球,笑得不怀好意。

“你们,开始吧!”

退到场外,两名二年级看着场上四人,已有胁迫之意。

“试,试试吧。”已知没了退路,长野第一个拿起球怕,开始击球。

“砰!”“砰!”“砰!”

看着三个被打到不同方向的发球,长野颓然地走回加藤身边。

“果然,还是做不到。”

见长野毫无悬念地失败,加藤握着拍的手隐隐发颤,“太难了,对我们。”

一旁的两个二年级见第二个上场的加藤手脚发颤,对视一眼,满面笑容。

“砰!”

看了眼被打飞的第一球,加藤握拍的手紧了紧,一个深呼吸后再次挥拍。“哗啦!”出人意料地击中的第二球,但。

看着只轻晃了一下,并未倒下的罐子,加藤面露惊愕,神情已再次颓丧了下来。

紧接着的第三球,再未发生奇迹,击中边网后垂落掉地。

“那边的剩下的两个人,该你们了!”

仿佛已看见了胜利,两个二年级歹笑着用拍指向仍在场外站着的越前和樱乃,“你们,谁先来?”

樱乃看着放下肩包的越前,会意地后退一步,目送拿起球拍的少年走上场。

“呼。”

随意地挥了挥拍,越前掏出口袋里的球,跃起,挥拍,击中。轻松利落地,第一次击倒。

瞟了一眼周身几人的愕然,樱乃的目光回归到越前身上,眼里有些疑惑。

第二球,越前看了看对面还立着的三个罐子,眼里隐约透出势在必得的自信。

边上的两个二年级还惊诧于越前第一球的精准时,眼前却突兀地刮过一道疾风,小巧的球划出一道奇异的弧线,绕过中场后准确击向底线,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瞩目中。

“砰!砰!砰!”

三个罐子齐齐倒下,飞旋的球最终定于最后击中的罐旁,一捧石子哗哗地泻出。

越前放下球拍,回身侧目,看了眼呆若木鸡的两名二年级,重又背上肩包,嘴角极浅地牵了牵,兀自走出了球场。

只余怔愣的几人,还有微微含笑,神色不清的樱乃,看着那道单薄身影渐渐远去。

“有趣的一年生呢!”

远处,桃城摸了摸下巴,看着越前离去的身影,眼中光彩连连。

所有人都离去后,樱乃还站在原地,眼里带着疑惑地扫视着球场……

又是这样,每次到了网球场,她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明明……她根本不会打网球……

“樱乃,你要进网球部?”

敲开社团办公室的门,樱乃不出意外地看见自己的奶奶正坐在办公桌后整理着新生的申请表,她递上自己的表格,却收到龙崎惊诧的眼光,“你,不是很讨厌接触网球吗?”

“我想找回自己的记忆,奶奶。”

樱乃仍然微笑着,但她的眼里却有朦胧不清的悲伤,直到很久后都刻在龙崎的心上,“我不想……遗忘了过去,又迷失在未来里。”

樱乃走后,龙崎坐在办公室里,耳边仍然响着樱乃走前留下的话语。

“奶奶,我总觉得,自己对网球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可我,根本不会打网球,不是么?”

自从樱乃在美国发作后见到那把沾血的球拍后就对网球极为抵触,虽然身边有很多精于此道的人,她也基本没有再碰过网球拍。

为了让樱乃的心情稳定下来,身边的他们同样没有勉强。可,樱乃哪里知道自己与网球有多么深的牵扯……

“根本不会打球么?”

似是想起了很久很久前的旧事,龙崎叹了口气,眼里还残存着几许骄傲与惊艳,“怎么会呢……明明……”

“叮铃铃……”

欢快的铃声响起,冗长的课程终于结束,朋香舒畅地伸了个懒腰,看向正收拾书本的樱乃,“樱乃,你今天也要去网球部么?”

“嗯。”

樱乃点点头,“你要去看看吗?听说正选们已经比赛结束了,今天可能会去部里。”

“真的?”

朋香眼前一亮,“好啊。听说青学网球部的正选都很厉害诶!”

“那走吧。”

樱乃偏过视线,笑着望向刚抬起头,睡眼惺忪的越前,“越前,你也快点吧。”“嗯?”越前微愣,随即揉揉眼,站起了身,“嗯。”

“樱乃啊,我上次去网球部看你,你们就一直在挥拍啊,捡球什么的。这都快一周了,你们不会还在干这些事吧?”

走在路上,朋香试图打破几个人之间弥漫的沉默。“挥拍练习和捡球就是一年级的社团活动,一直在做。”

“不是吧。”

朋香嘴角抽了抽,这么无聊的事居然要做一个学年,幸亏她没有一时兴起,跟着樱乃一起进网球部。

“唉,好无聊啊。樱乃你不觉得无聊么?”

因为不是部员就不能进入球场,朋香只能站着围网外和结束了挥拍练习的樱乃搭话,“还有,正选呢?一个人影也没看见啊。”

“只是可能会来而已,我也是听我奶奶说的。”樱乃望着远处空闲的正选们的球场,眼神有些渺远。

“诶?那是越前吧?”

顺着朋香指的方向看去,对面的越前正被一群二年级半围着,还被其中一人挥拍指着。

樱乃微眯起眼,认出来指着越前的正是之前与他们有过游戏风波的两个二年级之一,似乎是叫,

“居然惹上了荒井前辈。”

身边传来议论声,“荒井前辈可是二年级部员里的佼佼者,越前怎么惹上他了。”

樱乃望去,却见之前见过的加藤和长野正和另一个绿衣的男生紧张地看着越前。

“是堀尾聪史!”

“谁?”

朋香看着摸不着头脑的樱乃,叹了口气,指着穿绿衣的男生开口,“我们班上的啊,堀尾聪史。”

“啊,这样啊。我没太注意过。”

樱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对面走去,“我去看看。”

樱乃,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就对越前很不同诶,她虽然对人都很温柔,但也不怎么关注身边的小事,为什么现在却很关注越前呢。

朋香看着走向越前的樱乃,面露深思。

二年级中的佼佼者?樱乃嘴角还挂着温柔的笑意,眼里有些好奇。

“臭小子!见到前辈不知道问好么?”

荒井看着一脸漠然的越前,想起之前的事,越发咬牙切齿。

“真是不识趣!别以为那天碰巧打中了就可以在这里肆意妄为了!”

“你是谁?”

越前皱起眉,不悦地移开脚步,避开指向他的球拍。

“你!”

荒井死死盯住越前,怒极反笑,“哈!装不认识?你居然问我是谁?小子,我今天一定要教训你一番,告诉你什么叫尊重前辈!”

越前淡淡瞥了眼面目狰狞的荒井,不甚在意地握着拍,准备走开。

“小子!敢不敢和我打一场?”

听到挑衅的话语,樱乃走近的脚步停住,微眯起的眼里漾开光亮,而正准备离开的越前同样的脚步顿住,回过身与高过他一个头的荒井对视,眉眼一挑,眼中有不耐与战意,“好,我接受你的挑战。”

无视周围的议论与哄笑,越前和荒井双双步入球场。这场出人意料的比赛引来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包括,刚刚走近,未引起部员注意的正选之一,桃城武。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年生!”

荒井握紧手中的拍,眉宇间皆是居高临下的倨傲“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你!”“那就让我见识下,你的实力。”

越前闻言,挥了挥拍,眼中有桀骜清冷的卓然,“当作热身吧。”

“好嚣张啊,这个一年级。”

“荒井怎么说也是二年级中的第一人,这个一年生傲过了啊!”

“是啊。”……

耳边是连绵不断的窃窃私语,樱乃却没有理睬,只是把目光专注地投在场上。

“一盘定输赢。第一局,荒井发球。”

荒井挥拍击球,却不料,球刚过网,一阵风已从他颊边划过,重重的一声巨响在后场响起。

“怎么,可能?”

荒井不可置信地转过身,一个浅浅的痕迹正压在底线之上,这个速度,怎么可能?

“天!好快啊那球。”

“他真是一年生吗?”

“很厉害啊。”

围观者的关注渐渐移至默然的越前身上。

“15-0”

荒井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静下心,重新发球。

再次的,越前的身影瞬间上网,一个轻跃,直接截下当空的球,一记重扣。

“太慢了!”

球重重地砸在地上,力道之大,砸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凹坑。

“30-0”

荒井看着脚边的球坑,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45-0”

又是迅猛的一击,局点毫无意外地到来。

“1-0第一局,越前胜。”

裁判顿了顿,后又开口,“第二局,越前发球。”

“你。”面对荒井的无言,越前只是抬了抬眼,表情仍旧漠然。

漫不经心地抛球,越前右手握拍,轻跃,挥动,没有太快的速度,没有多大的力道。荒井心下一喜,正欲接球,落地的球却一个闪弹,诡异地朝他飞来,下意识地仰身,险险一阵球风从他脸旁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

这是,倚在球场角落的桃城猛地立起身,眼里有惊诧掠过。

“外旋发球!”

“外旋发球。”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皆是低语,轻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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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之客

“外旋发球。”

口中轻吐出这几个字的樱乃话一出口就愣住了/

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她,明明没有接触过啊……

没等樱乃想明白自己的反常,人群间又传来一阵欣喜的惊呼“啊!是正选们!”

闻言,围观的部员霎时散开,连场上的越前和荒井也循声望了过去。

一对人马踏着步伐缓缓步入球场,身上的正选队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部长手冢国光、副部长大石秀一郎,三年级正选不二周助、乾贞治、菊丸英二,二年级正选海堂熏,还有,樱乃的目光看向从角落慢慢走出的身影,桃城武。

青学的正选,全数到齐。

“部里不允许不和谐、不合理的对决。你们两个违反纪律,绕场跑十圈!”

手冢目光锐利,扬臂一挥,直指站在球场上的越前与荒井二人,“现在就去!”

“是,部长。”

荒井懊恼地瞪了眼一旁淡漠的越前,应了一声便率先跑向了场外。

而好像刚反应过来的越前慢悠悠地打量了一圈走进场中的正选,目光在面无表情的手冢脸上停留了一瞬,才不紧不慢地走向了场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好战。

“好了,大家各自开始练习吧!正选们进行控球练习,二年级进行对打练习,一年级新生进行挥

拍练习!”

与正选一起外出比赛,许久未在球场露面的龙崎教练走进场,拍了拍手,将任务分配了下去,“大家开始吧!”

“是!”

众人异口同声地应答,看着正选们竟和他们在一个球场训练,不由热血沸腾,干劲十足。

“哇!那就是青学网球部的正选啊!看起来都好有型哦!”

朋香脸颊绯红地望着场中的正选,一面对在场边做挥拍准备的樱乃感慨,“都好帅啊!我迷上他们了!”

“只是看了一次,你就把持不住了?”

樱乃暂且搁下心底的疑惑,挥动左手中握着的球拍,随意地打趣,“太没定力了!”

“美色当前,定力有什么用。对了,”

朋香左右张望,看着绕场奔跑的越前,说道,“越前他打网球,似乎很厉害诶!那个二年级的都没有还手之力嘛。”

“大概。”樱乃系好鞋带,站起了身,微微笑着,“我去练习了。”

“哦,樱乃那我走了哦,家里还有一大堆杂务等我回去做呢。”

“嗯。”

和樱乃打过招呼,朋香背着书袋,向校门走,却冷不防地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女生。

“啊!对不起!”

吃痛地揉了揉撞疼的手肘,朋香皱着眉望向出声道歉的女生。

如同一团夺目的火焰,女生一身纯粹的红色运动服,及腰的黑色长发被高高扎起,额上一条红色的额带绣着繁丽的英文,皓眸朱唇,弹指可破的肌肤,纤细玲珑的身材,朋香不由看得有些呆,好可爱的女孩!

“你,没事吧。”

听到女生发音有些奇怪的日语,朋香先是一愣,随即摆了摆手,“没事。”

“那个,请问一下,你们青学的网球部在哪里?”

“诶?网球部么?”

看着女生认真的眉眼,朋香细细地为她指明了道路,“就这么走,你明白吗?”

“是,谢谢你。”

女孩脸上漾开一抹灿烂的笑容,看痴了怔在原地的朋香。

半晌,反应过来后,女生已转眼消失了踪迹。

“那么可爱的女孩,去网球部干什么呢。”

摇了摇头,朋香搁下疑惑,迈步走出校门的瞬间又停下了脚步,“啊!她还背着网球包,不会,也是球手吧?”

“344,345,346……”

热火朝天地挥拍报着数,练习中的一年级生完全没有注意刚走近球场的娇俏女生。

奏江出音美目在挥拍的人中随意一瞟,便找到了唯一的一个女生,紧盯了一会儿,嘴角原勾起的弧度微微绷紧。

看了眼面前隔开她与球场的高大围网,出音提了提背上的肩包,退后了几步,然后。

另一边的几位正选和龙崎自一开始便注意到了那抹火红的艳影,见出音退后的姿势和眼中势在必得的光亮,龙崎登时便变了脸色。

只见那一抹倩影从网外一个助跳冲刺,几步便抓住踏上了围网,攀至顶点后在众人睁大眼睛的注视中极高难度地在空中来了一个三周转体,完美轻松地落地,结束了这一瞬间的表演,脸上是灿烂至极的笑靥。

出音攀网的声音早已引起了一年级和二年级的注意,看到如此完美的体操转体由一个可爱俏丽的女生完成,皆是不自觉地轻声低呼。

人群中有正在进行对打练习的部员,见到出音的惊人登场竟一时失手将回球打飞,方向直指娇俏而立的她。

见到这一幕的众人还未看清出音的动作,她就已反手拉开了肩包,耀眼如阳光的金色挥泻,击球如流光乍泄,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与力量携风飞旋向人群中!

球势惊人,所掠之处竟已让出了一条夹道,任由那道球风毫无阻碍地冲向,那一抹至今没有动作的静立身影!

“砰!嗤嗤!”

看起来就力量不小的球猛地撞上了被举起挡在颊边的球拍,发出巨响后却没有落下,反而不住地在拍网上回旋摩擦,传来细碎而惊人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举起拍挡下了那球的少女

身上,樱乃慢慢将拍放下,腕处微微挑动,便将刚刚还气势逼人的击球送回了不远处的球筐中。

做完这些只是一瞬间的事,樱乃的脸上始终是淡淡的看不清的笑容,可没有人看到她微低下的眼里正有暗色的漩涡在涌现,就在她唇角的弧度微微抽动,瞳色将要被昏沉的墨色浸染时,她的耳边突然响起匆忙赶来的龙崎的声音。

“樱乃!樱乃!醒醒!樱乃!”

“奶……奶奶。”

像是突然惊醒,樱乃垂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瞬间被换到了右手的球拍,脸色微白,空住的左手紧紧握住了还微有些痉挛的右手手腕,心底似乎还掠过了一丝不甘的叹息,带着吞噬般的冰冷……

猛地打了个哆嗦,樱乃抬头,正对上龙崎担忧的眼神。

“没事吧?”

“嗯……”

樱乃勾起一抹有些苍白的笑容,抬眸看向对面站立的高挑身影,“出音?”

“你终于想起来了吗,樱师姐。”

看到自己出人意料的“惊喜”会被化解,出音握着自己的球拍隔着人群指向了脸色还有些苍白的樱乃,神情优雅而骄矜。

手中金色的球拍在阳光下闪得刺眼,灿烂笑容里满是期待已久的战意,还有一丝强掩在那份璀璨高贵下的苦涩,“我就知道,你不可能一直遗忘!”

看樱乃还有些怔愣,出音收回拍,偏头看向了已来到她身边的正选和龙崎,笑容无邪,“你们好啊,我是奏江出音,请多指教。堇婆婆,好久不见,出音很想你哦。”

“出音,你,”

龙崎看着面前无邪天真的女生,拧起了眉,语气是出奇的严厉,“你知不知道你差点酿成大祸!”

“什么意思?”

出音看着俨然十分生气的龙崎,怔住,又转头看了看还站在原地有些不对劲的樱乃,脸色微变,“她已经开始打球了,不是说已经想起来了吗?”

“还没有。”

龙崎有些无力,“你就别来添乱了。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

听到这话,出音静默下来,她看着不远处静立的樱乃,半晌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来日本,就是为了与归来的她……一战!她会想起来的,她必须想起来!”

出音斩钉截铁地肯定,身边却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奏江出音是么,你私自翻网,扰乱练习纪律,已违反了青学探访者的规定。请你尽快离开。”

“你是?”

出音闻言,歪过头看向走来的戴着眼镜,面无表情的手冢。“青学网球部现任部长,手冢国光。”

面对如此冷漠的态度,出音不怒反笑,脸上是狡黠的笑,她伸出手,眸深如墨,“那我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奏江出音,立海大附中新进一年生,同时,也是立海大网球部现任代理部长。很高兴认识你,手冢部长,今后也请多指教。”

看着出音伸出的手,手冢没有迟疑,同样伸出手轻握了一下。

“还有一件事,请问,”出音扬起头,环顾四周,“越前龙马,在这里吗?”

刚刚跑完十圈,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越前走进了球场,却发现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疑惑间看向了立于场中的那一抹红色艳影。

“嗨!越前君,不,我应该称呼你为天才少年,或是,少年武士么?”

出音缓步走至越前面前,纯正的美语发音让越前一怔,“很高兴在这里看到你。”

“你是?”

同样地回以英语,两人的外文交流让周围一圈人都有些惊诧讶异,除了面色有异的樱乃眼中窜过流光。

“rosalind。我从美国而来,受人所托,给你带一封信。”接过出音递过的白色信封,烫金的封口标记让一旁留意的樱乃轻颦起了眉。

“什么人?”没有急着打开,越前看着出音极亮的眼睛,出声询问。

“我只负责送信,不负责解释哦。既然事情已经办完,那,我也该走了。”

出音眨了眨眼,神秘地摆了摆手,向门外走去,路过樱乃身边时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别让我等太久,樱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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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脉璀璨

“传闻今年立海大有一位一年新生,一人挑败了所有正选,成为了新晋的代理部长,除了副部长真田,其他人在对局中未拿下一局。”

“没想到,这是真的,竟然就是刚才的那个小姑娘。太惊人了。”

捧着笔记本的乾推了推眼镜,向周围刚反应过来的正选们汇报自己的资料。

“真是后生可畏啊!”

不二微微笑着,望向仍旧面无表情的手冢,“对吧,手冢。”

“相关滋事人员,龙崎樱乃,越前龙马,扰乱正常活动秩序,罚,绕场二十圈。”

听到手冢冷漠的惩罚,所有人皆是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身子。

不二也只好摸摸鼻子,和所有正选一起把同情的目光递向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樱乃和越前,然后,灰溜溜地走回了场中继续练习,没办法,部长大人的气场,太强大了。

而终于反应过来的樱乃和越前瞪大眼看着散开跑远的人群,半晌也没有动作。

“没有听见么!绕场,二十圈!”

手冢的声音隔空传来,两人身形一顿,只能深呼吸,认命地走向场外。

“对不起哦,越前,居然连累到你。”樱乃和越前并肩跑着,脸上是歉然的笑,“给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越前摇摇头,“她说,她叫,rosalind?”

“嗯,她的英文名,她额带上绣的就是,拉丁语里代表盛开的玫瑰。日本的名字是奏江出音。不过她是美籍日裔,自小就在美国长大,回日本这应该还是第一次。”

樱乃颔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爱,“她在网球上很有天赋,听说在各种比赛中都很活跃。”

“她叫你师姐。”

当时在樱乃身边,他自然听到了出音对她的低语,难得生出了几分好奇,“为什么?”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之前生了病,有些事情记不起了。”

眼里闪过异色,樱乃的目光落在自己刚刚还有些痉挛的右手,心里按捺下一丝疑虑。

“哦,抱歉。”

越前听到樱乃的话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本就不太关注这些,问她这些,无非就是因为,他的脚步突然顿了顿,因为什么呢。

“怎么了?”

樱乃见他忽然停步,有些疑惑。

“没事。”抓不住脑中一闪而过的答案,越前索性将想不通的原因抛之脑后,加快脚步跑到了前面。

看着前方越跑越远的背影,樱乃仍微微笑着,眼中的温柔却染上了晦涩,这些以前从未有过的变故似乎都是从他出现后才开始发生的呢……

越前龙马……她认识么……

与手冢一同走进社团办公室的龙崎无意地一回头,正好看见樱乃敛下目光,唇边的弧度微微小了些,不由眼光一闪,心下有些担忧。

“手冢,这次校内正选排名赛是地区预赛前的最后一次,将决定具体的出赛人员。你,考虑好了么?”

站在窗前,龙崎侧过身看向肃立的手冢,“几个新进的一年生。你觉得如何?”

“越前我会考虑,但龙崎,”手冢皱了皱眉,想起了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却还是斟酌着开口,“我不是十分清楚她的实力。虽然,她是您的孙女,。”

“你说什么呢,手冢。我是那种一心偏帮自己孙女的人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龙崎一脸的云淡风轻,显然没有在意,手冢还是板着脸,一字一句地解释,“决定之前,我需要知道她确切的实力。”

“嗯,这是当然。”

龙崎转过身,走到了办公桌旁,拿出了一份封起的资料袋,递给有些不明所以的手冢,“你看看这个,我想你会有所了解。”

“这是,”

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资料,饶是手冢,也有些讶异,抬起头却对上龙崎带笑的目光。

“樱乃之前少有参赛,就算有,因为一些变故,她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多数的竞赛也都被遮掩了下来,这件事也是一样”

“我,明白了。”

手冢思量了片刻,郑重地开口,“不过,恕我直言,龙崎平日里的表现,其实更像一个网球初学者。”

“是的,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网球就像是重新拾起来的记忆。”

龙崎沉了沉目光,语气格外认真,“我很信任你,让你知道这些事,只是为了防止一些意外的发生。”

在龙崎郑重的目光下,手冢凝住眼里的疑问,颔首,“您请说。”

“桃城,你的伤好了吗?”

练习休息的空隙,不二接过一旁旁观的桃城递来的水,弯了弯眼。

“啊。差不多了!部长再不让我开始训练,我的身体可真要上锈了!”

桃城拍了拍胸脯,想起了什么似的望向围上来的正选们,“对了对了,今年的一年级生里有很有趣的小家伙哦。看,就那儿!”

顺着桃城的目光望去,两个一前一后慢跑着的身影进入几人的眼帘。

“他们?”英二一手搭在大石肩上,吐了吐舌,“两个小不点。”

“嘶。”

海堂晃着手不感兴趣地离开,一边的乾则是摊开了手上的笔记本,镜片后眸光连闪。

“据我的资料收集,越前龙马,男,十二岁,系从美国归来。在两年间活跃于美国各大青联赛中,四次蝉联冠军。被美国体育杂志誉为惊才艳艳的天才少年。”

“真的很厉害啊。”

存在感很微弱的河村憨憨地接了一句,“天才少年。”

“刚刚的小姑娘也说过,称越前为天才少年什么的。”

“诶诶??英文么?”英二睁大了眼,满脸的好奇,“那,那那个女孩呢?也很厉害么?”

“咳!据我的资料库显示,龙崎樱乃,女,十二岁,系龙崎教练的孙女,两年前从美国归来,未有赛事记录显示。”

乾推了推眼镜,木讷地读着资料。

“似乎很普通呢,除了是龙崎教练的孙女和从美国回来的经历。”

大石是网球部的副部长,登记部员名册时已知道了樱乃的身份,此刻发言也并未讶异。

“今年能出现这么一个天才一年生已经了不得了,不是吗?”

桃城摇摇手指,眼里充斥着兴奋。听到他的话,一旁笑着的不二却兀自摇了摇头,眯起的眼眸有暗光划过,凝在远处那张有着柔和笑颜的脸上,他总觉得,那是更有趣的呐。

正当几个人议论得热火朝天之时,一阵刺骨的寒气也从身后袭来,几名正选机械地转过头,正对上不知不觉已来到他们身边的手冢,呆怔了瞬间,然后,鸟作兽散,心虚地开始训练。

“集合!”手冢严肃地看着快速集合完毕的部员,微微颔首,锐利的目光敛起,语调平寂,“龙崎教练有事宣布。”

“既然全员已经到齐,那我就直入主题了。”

缓步步入球场的龙崎微笑,和蔼地看向场中整齐站立的众人,“按照每月的惯例,明天会进行校内的正选排名赛。”

“同时,这次排名赛也将是今年地区预赛前的最后一次。也就是说,这一次角逐出的排名前七的正选将会组成青学的最强阵容,冲击下月开始的一系列赛事。”

闻言,众人眼中皆有兴奋闪现,樱乃瞥了眼肃立在最前面的正选,眼微眯起,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前的正选队员为手冢、不二、大石、英二、桃城、海堂、乾七人。拥有参赛资格的部员名单明天将会在布告栏中张贴出,正式比赛下午开始。以上。”

龙崎见众人已激情涌起,满意地点了点头,和手冢对视一眼后扬手一挥,说道,“就是这些,现在,解散!”

“嘿!你叫,越前,对吧。”

越前看着面前高大的桃城,压了压帽檐,“是。你是?”

“我是桃城武。”

桃城摸摸脑袋,笑容爽朗,“我对你的发球很感兴趣,有没有兴趣和我打一场?”

“你脚上有伤,现在和你打,我胜之不武。”

越前背起包,向门外走去,“等你伤好了再来找我,我想我会很有兴趣。”

桃城怔愣半晌,忽地笑了笑,转身离开,果然有趣。

“嗯?樱乃,在画画啊。”

夕阳西下,结束社团事务的龙崎刚走进宅门,便看见庭院中支着半人高的画架,先自己一步回来的樱乃正侧对着自己在挥毫染墨。

晚霞胜火,暖色的光映着樱乃的白裙,像是超脱人间的纯白天使。

“奶奶。”

樱乃捧着调色盘,转过了身,“您回来了。”

“在画什么?”

龙崎笑着走了过去。层层叠叠的樱海如晕开的云霞渲开在纯白的画布之上,深深浅浅的粉色在光影交错下生出妖冶的瑰丽。

看着眼前美得精致无比的画作,龙崎眼里遍是惊艳与自豪,“樱乃,你的画画得越来越好了。”

饶是如斯的赞美,樱乃唇边仍然只是一抹浅浅的习惯性的笑靥,手中的画笔轻扬,在画上完成最后的收尾和点缀。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的梦里,总会出现这样一片灿烂热烈盛开的樱花。”

樱乃放下手中的画具,回首浅笑,携着龙崎朝正屋走去,“所以就把它画了下来。”

龙崎回头看了眼中间依旧留了分白的画布,慈爱地侧首看着孙女秀丽的面目开口,“那怎么还会有留白?是没画完么?”

“嗯?嗯。”

反应过来的樱乃目光微闪,笑了笑,“不知道,梦里总有一个人影在林子里闪现,但我总看不真切。”

“看不真切?”

“嗯。”

樱乃想了想,勾出自己颈上的项坠,笑容浅了些,“就像是……妈妈的照片一样……看不清面目……”

竟然开始想起有关她的记忆了么?

龙马,那个孩子,对樱乃的影响,似乎出人意料得不小啊。

龙崎目睹着樱乃的背影,眼里有复杂的光亮一闪而过,不过也许,这也是个契机呢,帮助樱乃病情好转的契机。

城市的另一边,有一双眼在注目着如那片樱林般同样灿烂的似火艳霞,映着夕阳晖泽。

越前靠着书桌,倚望着窗外的一隅霞色,手边是一封拆开的信笺,黑底金字,一张极精致的卡片覆在信封之上,霞光之下,一行繁丽的花体英文璀璨夺目。

越前再次拈起卡片,衬着万丈霞晖注视着那行夺目至极的名字。

许久,慢慢放下,眼里却多了分思量的深意……

他可否理解为,这,是一封,昭然的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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蜕变如默

学校的清晨总是吵闹而充满活力,但这条定律对美国归来的某人似乎不怎么奏效。

樱乃看着身旁蒙头酣睡倒时差的越前,笑了笑,沉静的眼中隐约多了些晦涩的光亮。

“樱乃,你们网球部的排名赛今天就开始了吧?”

小朋香兴致盎然地转过身,余光不住地瞟着趴在桌上的越前,刻意压低了声音。

“听说越前也被排进参赛部员里了,是真的吗?”

“嗯,”

樱乃心神微动,偏头望向了窗外,“是真的。”

“哇!超赞诶!”

小朋香双眼放光,适时铃声打响,还欲多说的她只好瘪瘪嘴,转过了身。

樱乃独自望着窗外,只是隔着一层玻璃,就仿佛是喧闹与寂静并存的两个世界般。

良久,她轻叹,将目光收回定在了自己正轻微颤动的双手上,那是她心底的不平静。

昨夜的梦里又是那片没有尽头的黑暗,和一些模模糊糊琐碎的光影,甚至还有一些让她打心底里熟悉雀跃的欢呼与喝彩。不自禁地合拢两掌,樱乃握紧双手,只觉得指尖粗糙的茧正微微发烫,抑制不住地烧进心里……

网球部里。

“喂喂,你们看,有个一年生在参赛部员里!”

“真的啊,是不是弄错了!”

“怎么可能有一年生呢!”

校内正选排名赛中多了一名一年生参赛的消息一经传开,便让网球部里炸开了锅,几乎所有人都涌到了布告栏前辨识真假,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那个越前,就是昨天和荒井打的人吧?”

“是他,看起来挺强的。不过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一年生吧,怎么也被排上去了?”

“听说他可是从美国回来的,挺拽的!”

“真是开了第一例啊,不知道以后会冒出多少这样的事情呢!”……

樱乃靠在场外的围网上,侧过眼脸,众人的质疑与议论一字不差地落入了她的耳朵里。

黑色的球拍立在她腿旁,一种悲伤的气息以她为中心渐渐弥漫开,没有谁看见樱乃垂下的眼眸里不自觉浮现的黯然,在隐隐作痛。

“给你。”

一瓶水递到了樱乃眼前,略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正对上越前没什么表情的面孔。

但他眼中一抹别扭的神色明显至极,樱乃抿唇,笑着接过了水瓶,觉得刚刚忽然痛起来的头痛也好了些。

“你在在意那些人说的话?”越前在樱乃身边靠下,顿了顿还是开口,“他们说的是我,没有在说你。”

“嗯?不是,只是头有些疼。”

樱乃怔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脸上漾开笑意,“越前在为我担心吗?”

闻言,越前的神情蓦地怔住,掩饰性地压了压帽檐,心下奇异的感觉越发强烈,“我只是,觉得,你给我的感觉,有点熟悉。”

垂眼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寥寥的几个字让身边女孩的眸中浪涛迭起,樱乃微怔地站直了身,脸上的笑微敛,让整理好心情,刚抬起头的越前一着眼,便愣怔在了这个极绚烂的笑容里,这个感觉,好熟悉。

“嘿!越前!”

突如其来的一声招呼完全破坏了两人间奇异的气氛,樱乃和越前循声望去,正好迎上向他们走来的桃城。

“学长。”对越前的称呼点了点头,桃城将目光移向一旁的樱乃身上,一面揽住越前的肩,一面朝樱乃摇了摇手,笑容清朗,“你就是龙崎吧。我是桃城武,你们的前辈哦。”

“桃城学长。”

樱乃礼貌地微躬身行了一礼,“我是龙崎樱乃,请多指教。”

“啧啧,看看人家多懂礼貌!你再看看你,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吧!”

摸摸下巴,桃城不客气地拍着越前的肩打趣,语气竟出奇的熟稔,“今天的排名赛,你可要加油干哦!前辈我等着看你大施拳脚!”

桃城的大嗓门引来了众人的注意,他特地来为越前打了打气,然后便在一边正选们的呼喊中留下背影,潇洒离去。

“我也觉得和越前,似曾相识呢。”

樱乃同样看着还站在自己面前的越前,轻轻开口,“越前…龙马,加油。”

略有些怔忪地看着认真说完便转身离开的樱乃的背影,越前握住拍,心底说不出的,紧了紧。

暮色将至,站在记分板前,樱乃望着填满大半的赛事记录,眯了眯眼,抿起了唇。

“龙崎同学,”

听到自己的名字,樱乃转过身,对上了乾闪闪发亮的…眼镜,“叫我樱乃就好,乾学长。”

“樱乃,我有注意到你几乎看了每一个正选的比赛,还作了一些记录,是吗?”

顺着乾兴味的视线樱乃低头看向手中拿着的笔记本,“哦,不自觉地就写了一些。”

“是数据吗?”看着似乎很感兴趣的乾,樱乃但笑,轻轻摇了摇手指,“也不算吧。”

“呃…这样。”

乾推了推眼镜,侧过了身,“接下来是手冢的比赛,你要去看一看青学部长的实力么?”

“喔,我去的几率当然如学长所想,是100%……”

促狭地笑了笑,樱乃耸耸肩,与有些汕然的乾一起向球场走去。

“听奶奶说,手冢部长的惯用手受过伤,是怎样的伤?”

“那个么,一年的时候他的手臂被球拍大力挥到了,后来练习过度,导致旧伤复发,”

乾的声音很平淡但还是能听出他隐隐的惜憾,“所以一直都在调养着。”“这样啊。”

比赛已进行了一段时间,樱乃仔细地观察着,注视着场中的那道仿佛支柱般可靠的身影轻声开口,“严谨…认真…技术高妙,并且,怀有一颗爱着网球的心。”

听到这些,乾略有些诧异地投来视线,却看见樱乃在暮色下柔和而缱绻的侧脸。

“他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带领者,他一定是青学在不断前行的支撑吧。”

“是啊!他,就是青学的支柱!”

乾的语气坚定,隐含着对场上那人无比的信任。

比赛近临终场,欢呼与呐喊在两人耳边响起,他们一起望着稳步走出球场的手冢,心底都存下一分思量与暖意。

“嚯!”“burning!”……

不远处传来骚动与一阵声响,吸引了一众的目光。

“应该是那个天才一年生了吧!”

乾兀自地自言自语道,身旁已走过结束了比赛的手冢和含笑的樱乃,他点点头,也跟了上去,“我也去储备储备他的数据好了。”

缓缓走进场内,压低了帽檐,越前眼中闪过一缕好战的兴奋。

“河村,该你上场了。”

结束了比赛的大石走近,提醒一旁似乎还不在状态的河村。

“啊?哦。”

河村憨憨地笑了笑,迷茫地走进球场,连球拍都忘了拿。

场外的桃城“嘿嘿”笑了一声,抓起球拍朝河村扔去,“河村!你的球拍!”

“哦!谢啦!”

刚刚抓住球拍,河村的表情瞬间振奋起来,望向越前的目光顿时炽热,“burning!coeon!感受我的燃烧吧!”

河村极度兴奋地挥动球拍,一记发球带着凌厉的球风飞向不慌不忙的越前。

望着朝自己飞来的球,越前的眉不易察觉地轻颦,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全场的人可以听见,“青学的网球部,就这么一点实力么?”

“砰!”

河村甚至没有看见越前挥拍,回击已准而狠地从他身侧划过,他甚至没来得及动身。

“15-0”

“好家伙!现在的一年级都这么狂妄么?”

桃城呲牙咧嘴地看着场上的越前,讪讪地开口,“虽然的确有那么点气势。”

“嘶……比起你这个单脚暴力男来,自然好多了!”

一旁的海堂一向与他不对头,借机打击因赛而左脚受伤的桃城。“什么?!暴力男?!”桃城顿时火冒三丈,“死蝮蛇!你确定不是在说自己?!”

“说的就是你!单脚暴力男!”

“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了!”

大石连忙上前打圆场,可两人争锋相对,哪里听得进去。

届时,刚结束比赛,前来观战的手冢一着眼便看见了吵闹的二人,气场顿开,“桃城,海堂扰乱比赛场地秩序,罚,绕场跑十圈!现在就去!”

“不是吧!部长,我脚上还有伤诶。”

桃城的申诉只换来更悲惨的结局。“桃城,再加五圈!”

……众人俱将同情的目光投向苦着脸认命开跑的二人,而乾却仍然对着场上的越前念念有词,“河村的力量刚发挥五成,这样的话无疑会挑起他的怒火。”

听到乾的嘀咕的樱乃微微笑,眼里倒映出场上桀骜少年的剪影。

“狂妄的小子!你会为自己的话付出代价的!”

河村果然开始暴躁起来,对越前怒目相视,手中的拍紧了又紧,“我要击垮你!”

“来啊!”

越前嘴角勾起挑衅的弧度,语气似乎不屑一顾,“有本事,就来击垮我啊。”

“你!”

河村再也控制不住,手中的球高高抛起,纵身跃起,大力挥拍,发球带着慑人的力量射向对面严阵以待的越前。

“八成,八成的力量!”

乾推推眼镜,“越前受得住吗?”

正手迎击,十足的力量撞上越前的拍网,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退后了一步,僵持了几秒,他左手并起,用力回击。

“15-15”

回球没有过网,撞上网后掉落,比分拉平。

“还是不行吧。”

在笔记上记上了一笔,乾的语气没有起伏,“对上河村这种力量型的球手,还是有些劣势的。”“再吃我一球!”

同样的力道,越前瞳孔微缩,快步上网,一个登跃,当空截击。

在空中停滞的那一瞬间,越前略显吃力地拦住发球,咬了咬牙,并住左手,回击停留了刹那射回河村的中场。

“砰!”

虽然没想到球会被击回,但河村还是第一时间接住了回球,扬手一击。

越前只能在空中眼睁睁看着回球砸在自己的中场,激起一阵浮尘。

“30-15”

“接住了。”

尽管最后越前还是失了这一分,但他接住了河村八成力量的表现还是让观战的几人有些吃惊,乾手下微动,快速地记录着数据,“对力量的适应能力,这么强吗。”

“1-0”

正当越前渐渐开始适应河村八成力量,开始回球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河村加重的力道还是让他措手不及,失了第一局。

“呼。”

越前拍了拍自己的球拍,压低的帽檐遮住了他极亮的眼眸,其中暗掩的兴奋与战意,璀璨得近乎夺目。

“很好!你成功地让我兴奋起来了!”

越前抬起头,亮灼的眼直视对面的河村,嘴角噙着的笑容,竟有着令人惊怔的自信,与狂妄,“不过,也只是这样而已。你,还差得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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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情的刃

“第二局,越前发球。”

越前压低帽檐,瞟了眼已被自己挑衅地怒火中烧的河村,右手持拍,轻轻跃起,略一俯身,挥拍。

河村握紧球拍,上前迎击,岂料触地的球一个转向,竟朝他的正身射去。

始料未及的河村匆忙侧身仰面,躲开了险些擦伤他脸颊的这一球。

“这是?”

乾望着球转向的轨迹,还在回想时,身旁已传来桃城有些振奋的声音,“出现了!外旋发球!”“外旋,发球?”

众人皆是惊异地盯住了淡然处于场上的越前,乾若有所思地颔首,记录下来,“外旋发球的数据么。”

“发球局,就这么拿下了啊。”

干净利落的四球,河村终究还是没有洞穿外旋发球,桃城见这一局如此快地结束,不禁感叹“好刁钻的近身球啊。”

“1-1”

比分迅速拉平。

“河村发球。”

“ok!burning!尝尝我的厉害!”

即使被追平了比分,河村的激情丝毫没有消减,反而越发强烈,“吃我这球!”

双眼喷火,河村大吼一声,力量十足的一球被他挥出。

“九成。”

乾喃喃念道,“九成了。”

越前双手握拍正面迎了上去,停顿一刹那咬牙回过了网。

河村见越前挡回了自己九成力量的攻击,诧异的同时手上力道又加了一重,十成十的惊人力量扑向对面。

这一次,意外没有再次发生。

“啪!”

巨大的冲击带着越前一路退到了边线,撑了片刻,还是被余力震脱了球拍。

“15-0”

拾回拍,越前伸手紧了紧拍网,目光深邃,不知在思量什么。

“乾望着双手迎球,将河村第二次十成力量的发球吃力接下的越前,手下记录的动作越发迅速。

“又要脱拍了。”

场上越前的动作极其迟缓吃力,桃城不由有些担心地预测,谁知出乎他的预料,那一球,被越前虽吃力,但坚定地回击了回去,可是。

“out!30-0”

高高的吊球在空中画出一道长弧,最终弹上了边网。

之后的一局,越前再次凭刁钻的外旋发球轻松拿下发球局。

“2-2”

“僵持住了。”

大石蓦然开口,“难不成会是消耗战?”

众人各自猜测间,第五局已骤然开始。

“呐!学长!”

越前望着准备发球的河村,突然出声,“你有没有想过被自己击败的感觉?”

“别给我大放厥词!先接住我的球再说!”

河村一个纵跳,力量无比强势地扑向对面,而一直退守后场的越前却意外地登步上网,没有丝毫迟疑地跃起,正面截击。

“他想在半空正面截住河村十成力量打出的球?!”

英二吃惊地睁大眼,“他疯了吗?!会受伤的!”

“脱拍的可能性高于60%。”乾冰冰冷的数据却惹来身旁不二浅浅的微笑,新来的后辈很有趣啊。

“光用蛮力,绝对,赢不了我!”

越前当空凌跃,右手单手迎球,一阵短暂的僵持后,一道更快更猛烈的球影自他拍上爆出,准确无误地,以破竹之势射向河村。

“啪!”

接连的意外大大出乎众人的预料,而河村望着被震脱掉地的球拍,更是无法相信。可手上确切传来的酸麻感却在无比真实地提醒他那一球霸道的力量。

“15-0”

“河村,脱拍了。”

英二张大了嘴,眼睛眨也不眨。

“原来如此。”

乾握住手中的笔,恍然大悟。“在回击上做出双重的旋转,并利用自身的惯性和空中的坠压力将球击回。而回球上加注了旋转,其中的力量相当于河村打出的两倍,从而使河村受力过重而脱拍。”

“所以才说,被自己打败啊。”

大石看着场上戏剧化的转变,低喃。

“借力打力,好漂亮的一招。”

不二弯着眼角,偏头望向表情严谨的手冢,“手冢,你觉得呢?”

“嗯,应变能力不错。”手冢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声音毫无起伏,不辨喜怒。

“good!”

河村拾起球拍,高抛起球,用力挥拍,“那这一球呢!小子!”

“砰!”

毫无犹豫地单手缓冲,一个吊高球从越前拍上弹起,分毫不差地落在界线上。

“30-0”

见此情形,河村不甘心地再次发力,十成的力量呼啸而去,越前不惧地迎上,几重旋翻后扬手击回。

“啪!”

再次脱拍,河村握着些许麻痹的手腕,眼中闪过一缕惊诧,刚拾起球拍,对面已传来一个懒散不羁的声音,“学长,如果丧失了力量的优势,你就翻不出新把戏了。那我不得不说,你,必输无疑!”

“狂妄!”河村瞬间火气上涌,挥拍力度一次比一次增强,“看看我真正的力量吧!”“burning!”“接招吧!”……

“二十个回合了!”

看着场上持续的拉锯战,桃城皱起了眉,“河村每一次都不遗余力地还击,力量效果却不明显啊。”

“这是诡计。”

不二笑着应声,“越前刻意激怒河村,展开力量的拉锯。河村每次既要全力还击,又要前后左右地奔跑,体力流失极快。而越前只用很少的力旋转回力,控制了场上的局势,体力占很大优势。”

“似乎是很幸福的事呢,”

樱乃望着场上肆意奋战的越前,唇角微勾,心里对网球的抵触在慢慢减退。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她垂下的手正不自觉地微微地颤着。

持久的拉锯战后。

“砰!”

一记重扣,作为越前终场完美的收场。

“你,还差得远呢!”他右手握拍指向河村,眼中,是斐然的自信。

“6-3越前获胜。”

终场哨吹响,越前和河村一前一后走出球场。



河村,你的力量在持久战里有了一些突破。”

面对乾的数据,放下球拍的河村憨厚腼腆,“是吗?还得加强,远远不够呢。”

接着他又转向了身后的越前,“越前,虽然我输了,但我还是会坚持我的力量。下一次,我会用力量将你完全打倒!”

“是吗。但,我可不想再和你打了。”

越前压了压帽檐,一转身,正对上站在树下,笑容浅淡的樱乃,墨色青丝在柔和的暮色下泛出浅浅的光泽,纯粹而美好。



微微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又一次离去,裹挟着一些让人看不透,但莫名揪心的酸楚。

天边的晚霞如火,越发让人觉得这寂静的街道沉默得可怕。

樱乃背着包独自走在街边,身旁是曲折而幽深的巷弄,她垂下的手还在颤着,还在叫嚣,还沉浸在刚刚那场淋漓的战斗中。

心里似乎有什么在涌现,樱乃驻足,望着远方的云霞陷入沉思。

“青少年!你回来了!”

看到越前回来,南次郎挠着头,迅速收起了手上模特穿着暴露的杂志,笑嘻嘻地望向对他熟视无睹的越前,“感觉如何啊?”

“没怎么样。”

越前盘腿在桌前坐下,“只是,网球部里有一个很特别的女生。”

“哦?女生?小子,不错嘛,知道找小女朋友啦!”

南次郎一愣,表情顿时生动了起来,挤眉弄眼地看向皱眉的越前,“不错不错!终于开窍了!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看看啊!”

“你想太多了!老爸!”

极其无奈地叹了口气,越前作罢地站起了身,“算了!当我没说过。”

“别呀!好不容易听你说说女生的话题,别这么害羞嘛!”

沉默地向楼上走去,身后却仍传来南次郎促狭的打趣,越前颓丧地塌了塌肩,正想逃离这令人尴尬的氛围,身后却突然传来南次郎忽而认真起来的话语,“呐,龙马,你有信仰么?”

“信仰?什么意思?”

越前转过身,对上南次郎的眼神,那里,有一种,他鲜少见到的凌厉的深意。

“哈?很难懂吗?那我换个问题。”

南次郎别开目光,语气重又浪荡随意起来,“要是你没法打球了,你会怎么办?”

越前沉默半晌,再次转身,走上楼,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没有谁,能阻止我做,我要做的事。”

“这小子,”

南次郎无奈地摇摇头,眼底却划过一抹莫测的笑意,“真是像极了我啊。”

“叮-叮。”

越前坐在床上,窗前的节气风铃因为一丝微风而轻响,细细碎碎地缠上他的心绪。

“呼。”

一个摊手,倒了下去,陷进柔软的床铺间,窗外照进的月光笼罩上他精致的轮廓,“青学,么。”

城市的另一边。

“奶奶,我回来了。”

合上院门,屋外已是一片的夜色迷离。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哪了”

“哦,就在街上逛了逛。”

换好鞋,樱乃走到龙崎身边坐下,“今天看了校内排名赛,不知道怎么,感触很深。”

“哦?怎么了?”

听到樱乃的话,龙崎来了些兴趣,“有什么感触?”

樱乃脸上的笑容温柔,但却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疑惑,“在美国时,我身边的人几乎都和网球有关,他们活跃在各大赛事,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和实力,虽然我不会打球,但偶尔看到也会感叹他们的强悍。”

顿了顿,樱乃的眼光渺远,温存里隐隐有异色。

“而青学的各位,说实话,并没有那么强。但是,在他们身上我总看到一些以前从未见过的光芒……责任……温情……”

樱乃垂下眼睛,藏住里面仍残存的抵触,“还有……幸福。”

“幸福……么……”

气氛不知为何有些凝滞,叹了口气,龙崎拍拍樱乃的肩膀,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走进屋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递给了正打算上楼的樱乃。

“对了,你百山爷爷说是整理到一些你以前的旧物,给你寄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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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瞻浮光

“以前的旧物……么?”

窗边的风铃轻响,樱乃打开手中有些重量的盒子,一沓纸质的证书掺着几枚奖牌散在盒子。

樱乃一一拿起浏览,越看越觉得惊心又疑惑……

anesidora……是谁……

心底泛起犹疑,樱乃放下证书,看向其他。

一个已失去光泽却很被擦拭都很干净的网球孤伶伶地靠在盒子的角落。

樱乃伸手拿起,一个难以引起人注意的的精致印记画在球的一侧:一朵小小的樱花落在一柄横放的球拍之上。

虽然时间已很久远,但画的印记仍被仔细珍惜地保存着。

握住手中的球,樱乃眼光不自觉地放柔,这个网球,好熟悉……似乎……在梦里见过……

“你,你别这样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我,她,你不怕么……”

“我才不会怕呢!”

“你还差得远呢!”……

耳边响起曾在黑暗中徘徊的那些字句,更加清晰,像是为了唤起经年的记忆。

樱乃的思绪正飘忽着,余光又看见盒子里一闪而过的光芒,是一枚极为精致的水晶发簪。

看见发簪的那一刻,不知怎么,樱乃的心忽然抽痛了一下。

纯粹的水晶被雕成了樱花的形状,在灯光下泛着剔透干净的色泽,樱乃手不自觉地有些轻颤,拿起的一瞬间仿佛整颗心都被那微凉的触感刺痛了……

眼里有墨色在蔓延,一些轻柔的温存的声音萦绕在耳边。

“樱樱,我给你雕了一枚发簪,看看喜不喜欢。”……

“樱樱,别怕,我没事。”

“樱樱?”……

“樱樱……”

那温柔的声音渐渐渺远,樱乃眼瞳渐失神,手指轻缩,似乎想抓住什么却落空。

又有刺耳的鸣笛和尖叫掺杂着炸响的雷声在脑海里轰鸣,樱乃扶住额,眼里的墨色翻滚。

似乎有什么悔恨的阴沉的怨怼的复杂的情绪在咆哮,挣扎着想要爬出那最后一层看起来极为脆弱的囚笼……

心底升起巨大的恐慌感,樱乃无意识地跌撞着奔下楼,在龙崎反应过来之前踉跄着跑出了家门,像是在逃避什么即将破土而出的情感和记忆……那涌现的仿佛是她极为抵触的极为不愿面对的……

夏日的昼夜温差很大,街巷里也时不时冒出一阵阴风,樱乃只着了一件极薄的衬衣,即使并不能感觉到冷,也觉得清醒了许多。

那些心底的恐慌与不安似乎也在慢慢消失,眼底的墨色翻涌着也慢慢褪去,樱乃调整着呼吸,脸上的温柔笑意却也显得有些惨淡。

她眼角不经意地一瞥,却意外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脚步一停,撇下那些繁杂的心事,她诧异的眸光闪了闪,还是跟了上去。

由于之前的迟疑和相距得较远,没跟几步樱乃便跟丢了目标,但看着周围莫名有些熟悉的景象,她想了想,抬脚拐进错综复杂的巷道,迎着路灯的光,走到了一处废弃的街头球场。

如果是他的话,樱乃笑着想,这里一定是他的目的地吧。

望着周围或坐或躺,倒了一地的气喘吁吁的球手,广田亚美咬牙切齿地看向另一边空旷半场上逆光站立的人影,那个来挑战的可恶的,不速之客!

可恶,最近怎么总遇到这种事,赶走了蒲元那帮人,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更强悍的!

“怎么?你也不行了吗?”

对面的男生缓缓走出逆光处,来到网前,痞痞的笑容正对上亚美恶狠狠瞪去的目光,“我可还没兴奋起来呢!”

虽然很想继续战下去,但已经严重体力不支的亚美只能无力地退回墙边,企图用凶狠的视线击退对面那个强悍的挑衅者。

虽然不服,但不得不承认,连续与十几人车轮拉锯战,居然还是体力充沛的他实在是厉害!

“唉,真是无趣啊。日本的街网这么弱么!”

扛拍的男生恶劣地摇摇头,激怒了地上的众人后终于准备离开。亚美气不过地转过目光,视线却突然凝注在路边阴影处一抹给她留下太深印象的轮廓,那不是。

没有多想的,亚美惊喜地开口,望向对面的人影,“慢着!你不是要很强的对手吗!那里就是!”

“诶?又来了一位小姑娘吗?”

顺着亚美手指的方向望去,阴影处的人影模糊不清,只能粗略判断出那是一个娇小的女孩子,男生挑挑眉,脸上是痞痞的有些邪气的笑容,“你也要来玩一玩吗?”

暗处旁观很久的樱乃有些诧异亚美的话,虽然知道自己已被发现,却依然没有动,只望着男生熟悉的笑容,温柔地笑了笑,瞥了眼倒地的众人,淡淡开口,“我只是路过,不会打球的。”“喂,我说,小姑娘。不会是怕了,才不敢应战吧?”

樱乃淡淡撇了叫嚣挑衅的男生一眼,不在意地抬脚向来时的巷口走去,留下单薄的背影和,微微含笑的声音,“我不太喜欢使用二刀流的对手,而且,你惯用的右手还带伤,用左手和我打,没有必要呢。”

奇怪,怎么又不自觉地冒出了那些我不知道的名词?

二刀流?惯用手?

风吹过,虽然感觉不到冷,但手臂上还是起了鸡皮疙瘩,樱乃抱了抱双臂,正皱着眉思索,身后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喂!这些,你怎么知道?”

樱乃脸上仍惯性地微微笑着,脚步未停,不假思索地就开口回道,“你右手的手肘有略微的僵硬,应该是被球拍挥到或用力不当引起的间歇性脱臼,短时间内是无法握拍的。而大多数人受伤的往往是惯用手,你的右手也有常年握拍形成的茧和习惯性的屈指动作。”

“但今晚你用不惯用的左手一连挑掉了十几个人,说明你的左手也经常用到,而且你的体力很好,这正是二刀流所需的特殊要求。判断力的精准必须有体力的默契同调才可以达到。”

“所以,即使只是看了一会儿,我也可以确信,你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对手。”

男生听着樱乃有板有眼的推断,眼中的讶异越来越深,类似的分析极准的话,记忆中只有一个人说出过……

想到这,男生脸上痞痞的笑僵了又僵,难不成。

“等,等等,”

快步奔向前方慢慢踱着的身影,男生看着脸上笑靥柔和的樱乃,唇角弧度是掩不住的惊喜,“樱酱!真的是你!”

上下打量,左右端详,盯了樱乃许久的男生还在打量自己熟悉的轮廓,眼里是无法掩饰的惊喜“樱酱,你,你说的那些……你都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刚刚那些。我也不知道,好像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好像不受我自己控制一样……”

樱乃也在讶异自己刚刚那番长篇大论,看着怔然的龙雅,她突然想起了盒子里那些让人惊心的证书和奖牌,“对了,你知道anesidora是谁吗?”

“啊?啊。叫这个名字的我只认识一个,而且你也认识啊。”

敛去眼底的失望,龙雅促狭地笑了笑,略带神秘地摇摇手指,“不告诉你,你自个儿想吧!”“诶,樱酱,你不是在美国吗?”

转过头,龙雅可以忽略了樱乃沉思的神情,岔开了话题,“怎么跑回日本了?”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樱乃眼里笑意加深,看着走到自己身旁的男生,笑容温柔促狭,“浪迹天涯的,龙雅君。”

“在美国转久了,偶尔也回日本看一看嘛。”

看了眼一脸得色的龙雅,樱乃微笑着捋了捋垂下的长发,“我看,你是在美国混不下去了吧。”“哈!樱酱,这个玩笑,真好笑。”

龙雅挑挑眉,照旧没心没肺地笑着,“你呢,这是回日本生活了?”

“嗯。”

樱乃微敛住神情,笑容中多了分异色,“医生说,也许换一个环境对我的病情有好处。”

气氛顿时有些滞凝,龙雅看着默然的樱乃,笑容微沉,伸手揉上她柔顺的发顶,目光深邃。

“不进去坐坐么?除了照片,奶奶还没真正认识过你呢。”

被龙雅送至居所的门前,樱乃转过头,看向已经转身,准备离去的那一抹身影,“每次都是这样,说也不说,就自顾自地离开。”

“下次吧。”

向后招了招手,龙雅没有回头,走进一盏又一盏路灯投影中的背影略显出一分潇洒不羁下的浅浅落寞。

那是,流浪者的背影,没有归属,不知去处。樱乃久久地站立,兀自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

她知道,那道不羁的背影,那个不羁的人,也有着同样宏丽的梦想,或许,每个人理解的不同,履行的方式也不同,但最后的最后,终究是,殊途同归。

这是一种,十分默契的约定。

谁也不问,谁也不说,只待结果,在他们每个人纵横相错的生命里,刻下,梦色的瑰美。

昏暗的光为樱乃镀上浅浅的一层暖色,仿佛可以渗进她的躯干,照射出一个,心怀宏愿,坚定,执着,追逐梦想的,骄傲的灵魂。

而在距离这片土地很遥远的地方,有一抹深邃的目光也在注视着这里,有某个人呼吸的地方。

散发着水晶般淡淡光泽的纯色卡片在精致的指间翻飞,折射着柔和却夺目的光彩,他静静坐在椅子上,低垂的眸中掠过幽深暗魅的色泽。

“少爷,‘公主号’已经到了,随时可以出发。”

恭谨的请示声过去了很久,椅子上他终于动了,微抬起的视线扫过仍严谨地躬着身的老人,轻不可闻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低沉而优雅,“嗯,走吧。”

同一片天空下,可以在同一个时刻,发生很多个不同的故事。

但无论,是多少种相遇,多少种思忆,或是多少种推开往事的法门。

其实,所有不同开端的指引,都坚定不变地指向同一个正在按序发展的,关乎梦想与追逐的剧本。剧本的结局由众人各自诠释,不同的缠绕,不同的探寻。

唯一,始终,不变的,就是他们,她们散发的执着不懈的淡淡灼人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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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澈沉香

夜色繁华,高处揽看胜景。

巨大的观景落地窗,窗外灯火辉煌,屋内一室寂默。

披着浴袍,出音抱臂瞰望城市的绚丽夜景,眼里一片澄澈,又似乎在灯火的映照下,多了些难言的寂寞,与复杂。

“喵~”

脚边传来细细的叫声,出音蹲下身,抱起在自己腿边打转的黑色猫咪。纯黑的毛色在昏暗的屋子里并不起眼,只有一双幽绿的眸隐隐含光。

“真像。”

出神地望着猫咪绿宝石般幽深的眸子,出音喃喃低道,真像那个人的眼睛。

“喵呜~”

想得太过认真,出音手上下意识地加大了力量,猫咪一声大叫跳离了她的怀。

看着猫咪慌忙逃窜的身影,出音眼里的光黯了一黯,只是,再像,也只是像。怎样,都找不出和那个人同样的眸,找不出令她不可抑制,无法自拔的睥睨的神采。

那个人的眼里,永远没有她,只有另一个人,另一个她无法再喜欢,却怎么,也嫉恨不起来的人。

瘫软地靠着窗滑下,出音疲累地阖上眼,脑海中勾勒出一张巧笑倩兮的轮廓,一个或颦或笑,一嗔一喜都美好得让人不忍亵渎的丽人,一道,她永远奋力追逐,却永远企及不了的,骄傲背影。

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呢。

不自禁地抓住胸口的衣襟,出音蜷起身,任眼角沁出泪,一点一点染湿襟袖,打乱,一室静默。

即使是周末,城市也依旧繁华忙碌,在正午暖阳的照耀下折射出夺目的光。

静谧的白楼前,阳光汇聚在女孩窈窕的身躯上,点缀出光彩连连,惹得路人侧目不已。

出音撩了撩披肩的长发,定定看了在光下闪烁的“住院部”三个字半晌,才捧着花抬腿走进去,脸上自然地流露着高贵而优雅的,骄矜笑容。

“叩叩。”

“请进。”

清亮而柔和的声线,出音勾起唇角,推开了门。

少年正倚坐在病床上,手中捧着画本,斜斜照进的阳光镀在他周身,更衬出少年眉目清朗,唇角温存。

额间的的绿色额带折射着夺目的光,有一瞬间几乎看晃了来者的眼。

“你是,”

幸村停下轻动的笔触,侧过了眼光,连疑惑的问询都透着轻柔。

“奏江出音。”

淡淡开口,出音走上前将花插进病床旁柜子上的花瓶中,暗魅的黑色耀满眼帘,在光下泛出优雅而高贵的色彩,“真田君应该和你提过,我来探望的事。”

“哦,是的。”

幸村将视线从花上移开,眼中有些诧异和些许笑意。

“你探望病人,一般都会带玫瑰吗?”还是黑色的。

“我喜欢玫瑰。不可以么。”

耸耸肩,出音的手指从黑色的花瓣上划过,点上自己的下唇,生生现出胜过花季的艳色。

“当然可以,很美,谢谢。”

幸村柔柔地笑,微微颔首,“弦一郎确实提到过,说这次的代理部长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小姑娘。”

本意是赞美,可幸村刚说完,床边的出音就已探下了身,精致的面孔逼近,慵懒披散的发梢甚至扫过了他的脸颊。

“mysir。”

“请称呼我的名字。随便对一个淑女称呼小姑娘,是一件非常无礼的事,不是吗?”

出音的眼瞳颜色很深,压低的声音透着一股衿贵的高傲,幸村望着自己眼前极近的沉静的面孔,感觉着对方微暖芬芳的吐息,觉得有些古怪却又,十分有趣,不由怔了几秒才哑声笑了笑点头道。

“是,我为我的无礼道歉,请你原谅,奏江小姐。”

微歪了歪头,出音听到幸村半无奈半开玩笑的回答后,不带表情地眨了眨眼,竟又向面前的俊秀容颜逼近了几分,幸村甚至觉得女孩长长的睫毛已经扫过了自己的面颊,感觉有些不妥地向后仰了仰,避开。

“无妨。”

出音眼角微挑,与稍稍避开的幸村几乎贴面,启唇的温热气息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气喷洒到少年的耳廓旁,可见的晕色染上他的如玉面颊,“我原谅你。”

颊边的温度微凉,女孩的发音很怪,却带着特别的韵调。

幸村正为这不太寻常的接触愣神之际,唇角忽然落下微凉的气息,他惊觉抬眼,正对上出音潋滟的眸光,阳光的镀缀下她长睫如翼,艳色倾城。

等幸村堪堪回过神时,出音已重又站直了身,正看着窗外,微颤的眼睫优雅,却又带着他熟悉而陌生的寂寞。

指尖拂过还沾染着微凉气息的唇角,幸村清浅地笑,只听弦一郎说她是多么果断强大,干净雷厉,如今真正见了,却只觉更好奇,到底有多不同,你,奏江出音。

“奏江小姐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幸村的思忖只是一瞬,仿佛刚刚发生的种种只是臆想,他面上轻淡,语意温柔。

“好奇。”

出音也好似回过了神,眼中面上明媚的笑靥绽现,如花姝丽。

“是因为好奇。尽管你一直不在,但却似乎不可分割地存在于立海大。我想你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才能时时刻刻被他们挂在嘴边。所以,我就来了,来看看你,幸村部长。”

“这样么,是大家啊。”

轻笑,幸村的目光转向窗外,眼底有暗色在涌现,半晌才开口,声音却低了几分,“不可分割么,或许吧。立海大的每一人都怀揣着同样的不可分割的梦想。”

“王者,王者立海大,我们的荣耀啊,他们要去守护,连同我不能做到的这一份一起,去守护王者的荣耀,立海大的梦。”

定定打量着幸村的侧脸,出音的思绪游离着,心里突兀地生出一种微漠的悲哀感,不知是为谁生出的悲哀感。

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拥有无比强烈的信念与追求,那个人是这样,败倒在她拍下的立海大全员是这样,面前的幸村似乎也是这样……

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让他们如此笃定,眼里的坚持生生不息。

出音摇摇头,她或许是明白的,但一定不甚明确,可隐隐的,她有种预感,这种执念的特质,这一次的日本之行将给她答案。

日头已渐渐偏西,光线不再那么强烈,只有天边云霞绯丽如流火。

空荡的球场中,凌乱的球散了满地,只有一个身影,从早晨到傍晚一直在不曾停息地挥拍练习着,他身上流下的汗水浸入脚下的土地,濡湿了一片。

从医院出来后出音在陌生的街上游荡了一下午,临近傍晚却不知觉地又来到了青学,她追逐着的那个人的所在。

校园的空荡在她意料之中,可眼前球场中的那个有些傻气的人却不在她的想象里。

出音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那道身影无数次地重复,挥汗如雨,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他手臂因过度用力而发颤的频率,但他,仿若毫无知觉的,从未停过。

一时间出音有些沉默,更辛苦艰难的训练她不是没见过,甚至她都经历过,那些练习到痛到无知觉的时候,那些压力大到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她都不曾有这样一种涩然的感觉。

就在如血的绯云之下,她望着那道微微发颤的身影,心底莫名地添堵,舌尖发涩。

桃城一个人对着墙练习,说是练习,但其实,更多的是发泄。

他盯着墙面上的一点,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心中却乱得没有思绪。

脚伤比预想中要糟糕得多,休养的时日被拉长,甚至还不能接受长时间的高强度训练。

想到这儿,桃城的额角不免又跳了跳,心里气极了自己的不争气,却也只能泡在这场上靠无休止的挥拍发泄苦闷。

“啪!”

头上传来强烈的痛感,一下子拉回了桃城的心神,他看着脚边打中自己的石子,眉头一皱,转过了身,正对上一双沉静的美目。

“奏江,出音?”

那一日出音的空中三周转体实在令人难以忘怀,桃城简单回忆了一下就对上了号,“你来干什么?”

“其他人呢?”

不理桃城的问题,出音慢慢走进场中,眼角慵散地挑起。

“周末,没有训练。”

“哦,那你怎么在?”

不带笑意地勾勾嘴角,出音看着眸光有些黯然的桃城,慢慢开口,“有多余的拍么?”

“有…你要干嘛啊?”

“陪我打一场。”

束起长发,出音接过桃城递来的球拍,眼底深处有微微倦色,语气也低了几度,“谁叫你和我,同病相怜呢。”

“嗯?”

没有听清出音的低语,桃城疑惑之际,出音已走向球场,他皱了皱眉,最后还是跟了上去,打就打,反正他也需要发泄。

没有比分,没有裁判,也没有规则,这场夕阳之下的对决已称不上对决,它只是一场两个人的发泄。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是力量对力量,速度对速度的蛮打。

拉锯、喘息、汗如雨下,压抑、低沉,却酣畅淋漓。

再没有其他了,没有任何羁绊、疑惑、不甘、无奈,只是球与拍,只是击打与迎接,没有输与赢,没有开始与结束。

一直一直,出音感受着球的轨迹带来的熟悉的风,扬起她零散的碎发,迷住她的眼睛。

只凭感觉,凭多少年来得到的直觉,去击球,去追逐,忘掉一切,只有眼前的一方球场。

桃城想笑,尽管过度用力的手在发胀,有隐隐的痛在浮现,尽管好好休养的脚有些发酸,那是复发的前兆,但都不算什么了。

他唯独想笑,在这样一场毫无顾忌的发泄之战中,不顾一切地,毫无顾虑地,去迎接,沉醉于网球。

一直一直,直到筋疲力尽后的再一次精疲力竭,直到他们终于毫无知觉,在迷乱中猝然倒地,直到天边最后一抹云霞消散,霓虹辉煌。

出音撑着疲软的身体重又站起,球拍从抽搐的手掌中滑落,她看着不远处已累到晕厥的桃城,拂脸,勾起的唇角淡到发白。

她转身,拖着发颤的身躯离开。

暗淡的街道上,她轻轻地笑,微挑的眼角有透明的液体划落,绽开在迷离的灯火中,映射着她优雅而高贵,骄矜的笑。

黑色的玫瑰,高贵而神秘,尖锐的刺下却是常人不察的脆弱。指尖拂上瓶中才过了几个小时就开始有些失色的名贵玫瑰,幸村无法不想起白日里那个处处透着骄矜而又寂寞的奇怪女孩。

又一次不自觉地抚上唇角,那里似乎还残存着一丝极淡的的玫瑰香气,幸村想着,微微失神。“砰砰砰!”

不算轻的拍打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幸村看着屋外正拍打着阳台门的那张嫣然的俏颜,一个晃神指尖传来刺痛,血珠滚落,从刺尖划下,犹如泪丝。

“你。”

起身打来阳台的门,幸村望着面前脸颊晕红,眼神却出奇明亮的出音,嗅了嗅空气中沁人的气味,皱眉,“你喝酒了?”

“嗯。”

脚步轻快地扑倒在幸村的病床上,出音声音慵散,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你怎么上来的?这明明是三楼。”幸村向外望了望,神色难免有些讶异。

可出音却好像没听见似的,只是蜷着,面色晕红,神态慵懒如猫,微眯的眼带着勾人妖娆的光,模模糊糊地瞪视着空中。

“你,喝了多少酒?”

才能做出这么不拘的事……

幸村披着外套,走近床边,坐下微探过头问道,却只换来出音自顾自不相及的喃语,“不要,我不要回去。”

“我是说,你喝了多少酒。”

有些困扰地抚了抚额,幸村吁叹一声,正准备放弃询问时,出音却突然有了动作。

“嗯?酒啊!”

像是才听到,出音懒懒地撑起上身,凑近了身旁的幸村,吐息便是混杂的酒气,却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玫瑰香,缠成难以挣脱的惑人绳索,她的双眼亮而游离,瞳底烛火幽幽,“是啊,喝酒,呵……喝什么好呢?嗯,你说…”

伸出手指,出音颤晃着的指尖不知怎的就点上了幸村没有系额带的前额,“你说呵…”

“你。”

好气又好笑地拉下额间作怪的手指,幸村此刻的脸上布满了无奈又惊讶的神情,本想问出音为什么不回家反而来了只见过一面的他这里,但转念又想起真田说过的,这个女孩是孤身来到日本的话。

想了想,幸村轻叹,再看向出音时,她已扯着一方薄毯,又倒回了床上,头发松散着,浅浅盖住她精致的侧脸。

“这。”有些无奈地再叹,幸村长出一口气,准备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出音压住,再去挣开时,抬眼却对上一双侧过来的,发亮的眸。

“你想干嘛呀?”

带上了些许慵糯与迷蒙,出音扯住幸村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晃着,娇嗔中眼神晶亮亮的,有些醉人。

幸村看着不自禁地有些晃神,一个不留意竟被忽然用力拉扯的出音拽倒在床上,两人气息瞬然拉近,连目光都纠缠到了一处。

“你说啊,你想干嘛呀?”

偏生出音此刻懵懵懂懂的,瞪着潋滟的眼,还不知状况地凑近了幸村苦笑的面容,酒气夹杂着晕开的淡淡玫瑰香齐齐拂上少年微郝的眉眼,曛人迷醉。

“我可没想干什么,醉鬼小姐。”

看着面前这般天真无状,孩子气十足的出音,幸村哭笑不得地挣开起身,他可还对白日里这位淑女的大胆举动心悸不已呢,现在只求别再出什么意外差错。“你醒一醒酒吧。”

“唔,这是什么酒啊!”

接过幸村递来的温水,出音几口灌下,喝完之后却苦着脸,满脸不愉,“什么味都没有!你以为我好糊弄么!”

说着她便跳起作势要扑向微惊的幸村,满脸的凶狠。

幸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回过神却见刚刚还张牙舞爪的迷蒙少女此刻已停下了动作,转而叉腰,蹙着眉,正看着他面露思索。

“我怎么看你很面生呢?我们是不是不认识啊?”

出音歪着头,眨巴着眼睛陌生地打量面前神情无奈的幸村,半晌笃定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嗯,对吧,我真的不认识你。一定。”

幸村看着已经迷糊了的出音,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晃神之际眼前却画面一闪,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身上已扒拉上了一只无赖的树袋熊,一只目光懵懂疑惑,却偏偏有些忧伤的树袋熊。

“陌生人啊,我说故事给你听,好不好?我罚你听我说故事好了!”

这还是一只自大霸道,执着于故事的树袋熊。

幸村被出音一扑,身体没控制住平衡,堪堪坐回了床边。

“好……你说故事,我听着。”

他胡乱答应着,默默地祈祷怀中大醉的树袋熊小姐能稍稍安分点,这厢这么想着,醉鬼已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从前呢,有一个非常非常美丽非常非常可爱的公主,她是世界上最最最善良的公主……”

出音挥动着双手,迷蒙地比划着夸张的动作,却又忽然顿住,身子缩了缩。

“她呢,有一朵玫瑰花…有刺…又很矮,一点都不好看。可是…公主很喜欢她,对她很好很好…不让她寂寞…不让她难过,玫瑰花觉得能成为公主的花…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事了。”

眨眨眼,出音脸上的神情一点点模糊起来,带着一种出奇的追忆的悲伤。

“可是…她又喜欢上了王子……对公主很温柔很温柔的天底下最好的王子。王子对玫瑰花呀,也很好。每天给她浇水,让她开花…说很多好温柔好动听的话……”

“可是呢,可是王子对她好只是因为她是公主的花呢…”

轻轻地掩住脸,出音完全蜷进了幸村怀中,声音小小的,带着点涩意与委屈。

幸村望着她绒绒的发顶,散开的发丝开出优雅而美丽的花,一层层掩住她深埋的脸庞。

“玫瑰花真的好难过…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王子…可是王子却很喜欢很喜欢对她那么好的公主。真的好讨厌,玫瑰花难过着难过着就变坏了…公主不小心伤害了王子,她就竖着刺,扎破了公主好看的手…逃走了。虽然她也很讨厌变坏了的自己,但是呢,她也只能这样了……”

停顿了很长时间,就在幸村以为怀中的人已经睡去的时候,树袋熊突然使劲往他怀里钻了钻,埋着头,闷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

“不能讨厌…不能…喜欢。玫瑰花只能…这样了呀,只能,这样了啊……”

可以感觉到怀中的衣襟被慢慢打湿,指尖的伤口突兀地隐隐作痛,似乎干涸的血迹在浅浅地,钻着心,幸村静默半晌,顿住的手轻轻地抚上了怀中人的头发,轻轻地,无声安慰。

高贵而美丽的玫瑰花啊,原来这一阵最醉人的芬芳,葬埋在时光的苍茫中,于你明锐的尖刺下悠长,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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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方云动

在拥有着朝气少年的网球部里,似乎每一天都充满活力。

背着包走进场内,樱乃看着一派生气的情景,站在一边微微笑着呆了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在静怔时,一样东西突然掉落到地,滚到了樱乃脚边,惊醒了正在沉思的她。

“部长,你的,”东西。

刚捡起地上掉落的闪着光的指环,樱乃正欲还给走过自己身边的手冢,目光却在银质指环的内侧定怔住,连话也只说出了一半,这是。

“谢谢,是我的。”

手冢伸手接过指环,樱乃眨眨眼,笑得有些兴味,她试探地开口“部长,你这个指环,是怎么得到的?”

“别人送的。”

手冢听到樱乃的问话,眼里闪过少见的温柔颜色,接着便转过身,迈步离去,留樱乃一人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意里是毫不掩饰的一分惊讶。

聚集在一起的正选们也在无所顾忌地互相打趣着。

“部长还真是每天都是一张冰山脸呢,”

英二靠在大石的身上,出神地望着远处巡视的手冢,“那张脸的坚硬程度和部长的实力完全成正比啊。”

“小心被手冢听到了,又罚你绕场二十圈哦!”

不二微微笑着,语气却也促狭,“不过真想看看手冢表情柔和的一面啊,就像无论如何都想赢他一次一样。”

“说到这个,”

英二用手肘碰了碰一旁安安静静的乾。

“乾,你排名赛的时候,又被部长毫不留情地ko了吧!惨败啊有没有!”

“嗯,手冢的实力深不可测,每一次和他对局都要重新刷新自己的数据。”

推了推眼镜,乾望着走哪儿都带着的笔记回答,“赢他一次的几率只有10%,实在太低了。”

靠在边网上的越前听到几人的谈话,眸底闪过一抹复杂,无论如何都想赢一次么?

似乎,他也这么说过吧。

“哥哥,就一次。我一定赢你。”

很小很小吧,那时候,他总扛着球拍,向那个永远笑嘻嘻地把桔子连皮吃下去的人宣战,然后一次又一次的被毫不留情地击败。

他从来就没有赢过,就像,从来没有赢过老爸一样。

那个人,现在。越前睁开眼,望向天际,脑中浮现一个潇洒离去的身影,一定,还好,吧。

身边是陆续到齐的部员,将球拍靠在网边,樱乃伸出不常握拍的右手,心里还残存着前些天那种让她心悸的痉挛的痛感,半晌,才叹了叹气,却又有些释然地笑。

“总会……找到答案吧。”

自顾自地低语完,她抬起眼,正对上已三三两两站到一起去的正选,一脸桀然的越前也站在他们左右,俨然的傲气。

集合的哨声在场上响起,樱乃回神般地微微笑起来,走向场中。

“校内赛已经结束,新的正选人员也按排名列出。考虑到比赛的替补人员,所以人数调整到八名正选。”

龙崎拍拍手,扫了眼面前的众人,提高了音量。

“分别是三年生,手冢、不二、大石、英二、河村、乾,二年生,海堂,以及一年生,越前。你们八人,将组成新的正选阵容,代表青学,冲击,地区预赛,东京都大会,关东大赛,甚至是全国大赛!”

“哇哦……”“咚!”“嚯!”……

掌声,欢呼,场中顿时弥漫开一种极欢腾的气氛。又一个比赛的热季,将要开始。

城市的另一边。

“咚!咚!咚!”

低沉的钟声悠长,在空旷中回响。南次郎一边提着逗猫棒戏弄着身边的卡鲁宾,一边手中捧着杂志入神地看着,时不时还被锐利的猫爪挠了几下疼得直呲牙。

本来极为安静的周围忽然传来轻微的声响,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了异动,他随意地望过去,瞳孔在触及来客的同时轻微地怔缩了一瞬。

悄无声息地在院前停下,黑色轿车的车窗被摇下,richard转过身去,请示性地垂下头低声开口,“少爷,已经到了。”

服帖的礼服,良好的礼仪,即便已经头发花白,也依然可以看出老管家的精明与恭谨。

面前垂眸沉思的少年没有出声,宽敞奢华的车中弥漫着低沉迫人的气压,richard半躬着身,即使是服侍过几任贵胄的他,在面前人无形的威势下,额前也渗出了些许冷汗。

掌心的卡片透过窗口射进的光线,闪着耀眼的色彩,精妙地翻飞旋转,微小细碎的声音在压抑的车厢里显得突兀而诡秘。

终于,在令人心慌的凝滞中,它停下,被修长的手指轻巧夹住,微微闪动着慑人的黑芒。

“喵呜!”

脚下的猫还在不停地扑腾着,懒散歪坐在长廊上的南次郎却放下了手中的逗猫棒,随意的目光看着远处慢慢走来的来客,渐变得意味幽深。

“呦,今天的客人,还真是稀奇呢。”

richard沉稳小心地走着,手下推着制作精良的,通身用名贵的茶色水晶打造的轮椅,就连在地上滚动的车轮轮轴也散发着银质的光芒,椅上的少年始终垂着眸,远处望去只能看见他栗色的发顶在光下隐隐地闪耀。

“真是贵客临门啊!”

不知意味地唏嘘了一声,南次郎拍拍手站起身,走下长廊,迎了上去,阳光竟十分刺眼,完全遮去了他眼底鲜有的凝重。终于走近,少年的皮肤白皙,甚至透过白色的衬衫在光下略略透明,南次郎看着他停下手中把弄的精致卡片,抬起了头。

“请原谅我的冒昧打扰,warrior先生。”

不看他深邃幽秘的眼眸,少年的面孔美得像画中的妖精,优雅,如同中古世纪的贵族。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无上尊荣的贵胄,南次郎心里这样想着,对上了少年沉着迫人颜色的眼瞳,那里有时不时的幽绿色泽划过,诡秘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嗓音带着微哑的低沉,樱色的唇角有惯性的无情弧度。

南次郎望着明明低下的少年,却只觉得自己正被居高临下,残酷地俯视,在具有压倒性威势的窒息压迫下,他明白,在一个正成长的帝王面前,哪怕是横扫披靡的武士也只能臣服。

“请。”

微微后退,南次郎眯了眯眼,垂下了头。

有礼地微微颔首,richard平稳地将车推进屋内,南次郎微错着步伐跟上,身后是一地碎金般的闪烁阳光。

很久后,暮色西垂。南次郎独自坐在刚刚散去冰凉气息的廊前,身旁放着两封一新一旧的信封,黑色的封面,血色的特殊标志,一切的一切,都泛着诡秘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他看着远处很久,面上早已没了往日的不拘。

头顶的风铃响动,打破了一室弥漫的低沉,南次郎终于起身,神情郑重地望向晦暗天际,宛若沉寂已久的武士又一次披靡归来。

天色已暗了,浪潮在涌起。

刚走进主屋,桌上的电话就开始“叮叮”作响。

“么西么西”

有些粗鲁地提起话筒,南次郎不耐的眼神却随着另一头的话语渐渐深邃。

“所以,你来吗?”

南次郎听到问话,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大概,不会。”

“你确定?可已经快十年,”

未等对面的人把话说完,南次郎已经放下了话筒,将鲜少的沉思的目光投向了院外的那一隅天,有一丝隐隐的期待,与缅怀。

毕竟,已经是他们的天下了啊。谁,能先一步完成大大的梦想呢。真是,让人期待啊。

“喵呜~~喵”

越前一走进院门就看见南次郎正歪躺在廊下逗弄着猫,一猫一人玩得不亦乐乎。

“呦!青少年!回来了!”

见到越前回来,南次郎翻身站起,笑嘻嘻地放下了提在手中的猫咪。

“老爸,陪我打一场!”

不等南次郎回答,越前已经提着怕走向了院中的网球场,南次郎看着有些奇怪的越前,也没说什么,只嘻嘻笑着,跟了上去。

抛起手中的球,越前轻跃挥拍,发球带着强劲的球风,直指南次郎的脚边。

南次郎闭眼略一辨别,顺势挥拍,刚刚近他身的球被轻送挡回。

“再来!”

越前迎上网,一个抽击回向南次郎。

“再来!”

跃起扣杀,越前挥拍的瞬间,南次郎身形微动,挥拍的速度却翻番加快,迅猛回击,“还差得远呢!”

“砰!”

后场一声炸响,越前未落地前,回球已在底线上落下了深深的痕迹。

“哎呀!真没意思!”

在不间断地打了四十多个回合后,南次郎一个上网跃身,重重扣下回球,轨迹直指后场的底线。越前察觉紧追,却仍赶不上速度,伸拍接球,却在咫尺之距眼睁睁地看着回球正压到底线上,身子已扑在了地上。

“青少年,还差得远呢!”

南次郎挑衅地瞥了眼扑倒在地的越前,大笑着走下了场。

越前沉默地望着离去的南次郎,终还是不甘心地大喊了一声,“老爸!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绝对!”

南次郎脚步微顿,却未停下,微笑着的眼底有傲然的卓绝,我期待,绝对会有的那一天。

龙马,我等着,被你打败的,那一天。

黑暗已经在蓄势待发,少年,快成长起来……

“么西么西,这里是龙崎宅。”

收拾完饭桌,龙崎拿起叮叮作响的电话话筒,原来随意的表情随着电话另一头人的话语逐渐严肃起来。

“这样,真的合适么?樱乃她,最近状态很不稳定,也没有完全想起以前的事……”

龙崎看了看楼上樱乃的房间,声音放低,面色还有些犹豫……

“话是这样……可太危险了。”……

“那倒也是个好办法……是那个人的主意吗?好吧……我知道了……好……就这样。”

放下电话,龙崎又向上望了望,目光重落到桌上摊开的网球杂志上,一则醒目的报道印入眼帘,“日美友谊赛首轮选拔即将拉开帷幕”。

她呆愣半晌,摇头轻叹了口气,窗外月色入户,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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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晨微光

僻静的山林间。

一处古朴大气的民居静立在空旷的平地上,屋前一片茂密的竹林,四周深山群绕。

少年懒散地躺在竹屋的屋顶上,手上拿着一张名单,琥珀色的眸光久久停在名单上某个他极为熟悉的名字上,微微上翘的唇角有一丝不羁的洒脱。

终于,要来了么。

手轻轻一松,纸张随着风上下翻飞,折射着清晨的微光,最终落在地上,略泛着柔和的颜色。

霞光下他撇过目光,看向被放在一旁的随名单一起送来的黑色卡片,尊贵的金色字体在光下耀眼而张扬,灼目得无比强势。

拈起那张代表着太多意味的精贵卡片,他的眼前仿佛浮现了那双深邃而危险的眼眸,强大而神秘。

“可怕的人,”

眼里有隐隐的忌惮,少年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所幸,还不算敌人。”

美国,日式庭院中。

“还有一件事,”

西装革履的男子表情忽然局促了起来,他看着面前精明的妇人,从包里拿出了制作精美的邀请函,斟酌着开口,“协会非常希望原小姐可以出席这个见面会,时间就在下周末。”

“很抱歉,nemo先生,大小姐刚远修回来,按例不见客,也不会参加任何活动。所以,”

妇人没有任何余地地直接回绝了男子的请求,语气竟有些强势,“你恐怕得败兴而归了。”“这,这样啊。”

重重叹了口气,男子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打扰了。”

见男子离开,妇人想了想,朝后院走去。

秉一柄剑,少女凝神望着身前的木桩,齐腰的长发与清冷的脸庞相衬,有种与世不容的卓绝。

“哒哒”的木屐声从拐角闪现,妇人恭谨地微微躬身,“大小姐。”

随后是长久的沉默,少女屏息,半晌后一个轻跃,剑锋从木桩上方劈下,无声无息。

“喀拉。”

一条细不可察的裂纹从木桩中心出现,渐渐扩大,直至。

“啪!”

没有再看碎落一地的木片,少女反握住剑柄,声音清冷如落雪,“什么事?”

“根据您的吩咐,之前的资料散布出去后,果然引起了日本那里的注意,协会的nemo先生说得到信息,日本方面过几天就会发出邀请。”

妇人顿了顿,又说,“nemo先生想请您参加下周末的见面会,已经替您回绝了。”

“嗯。”

将剑收起,少女素色的和服上泛着剑芒反射的光,带着冷冷的气息。

“可是,小姐,那位先生不是说要封锁所有的资料吗?这么做,会不会惹怒他?”

踌躇再三,妇人还是冒险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得到的是少女清冷而兴然的回答,“呵,先不说这也是他的意思,就算不是,那又如何,我不过是在帮她做出对的选择,”

走过妇人身边,少女的语气中隐隐透着蛰伏了很久的渴望。

“她静得太久了,我已经等不及了。”

机场。人来人往的接机口,两个少年倚墙而立,其中一个不时地望向出机口,目光焦灼,另一个则懒散地吹着口哨,四处张望着。

“怎么还没出来?不就是这班机吗。”

焦灼的少年皱起眉,眼中掠过不安,“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我说,你的恋妹癖也太严重了吧。平时还挺正常的,怎么一沾上你妹妹就这么婆妈了?”

吹口哨的少年停下张望的目光,打趣恋妹成狂的好友,“不就是自己坐趟飞机么,又不是没来过日本。她那么大的人还能丢掉不成?”

“拜托!从小到大,我几乎对她是寸步不离地保护着。仅有一次离开,让她自己出了趟远门,就差点没了这个妹妹。这次又让她一个人行动,我怎么能不担心。”

焦灼的恋妹狂想起旧事,还是一脸的心有余悸,看得一旁的少年不住地无语摇头。

“你这么死死护着她,以后谁敢顶着你凶狠的视线娶了她啊!”

“切!先不提有没有人能配上我的独一无二的好妹妹,就算有,他也得过关斩将,历经我设的一百零八道难关才能赢得站在我妹妹身边替我守护她的资格啊!”

“你!简直是令人发指!”

一番话听得少年咋舌不已,真是,没救了。

“哥!”

两人正说着话,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线,循声望去,一个模样俏丽的女生正拖着箱子朝两人跑来,笑容灿烂。

“你可总算来了,快把他急死了。”

懒散的少年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瞥了眼心刚放下来的某人。

“一路上还顺利吧?”

“嗯,一切ok啦!”

女生给了哥哥一个安心的笑容,转向一旁的少年,“没想到行踪不定的你也跑来了日本,还专程来接我,这可真不符合你超级懒散的性格。”

“怎么样,是不是倍感荣幸?”少年痞痞的话语只引来身旁一双兄妹的轻笑。

“是啊,荣幸之至。”

女生熟稔地捶了下少年的肩膀,脸上是阔别重逢的轻愉笑容,

“好久不见,龙雅。”

天公作美,地区预赛这一天的天气格外晴朗,体育公园里挤满了前来观赛的网球爱好者和各校的部员,樱乃看了看时间,加快了脚步,比赛应该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

“开!”“合!”

远远的,场地中中气十足的大吼已经传了出来,樱乃听着那有些熟悉的声音和周围的议论,笑容有些怔忪。

这就是他们的战术?

好不容易挤到网前的樱乃看到场上的局面,有些哭笑不得地微微怔愣,真是,很有趣啊。

越前与桃城的单打能力毋庸置疑,只是两个要强的人凑到了一起打起双打时,不可避免的就是不断的,为了争夺回球权而发生的球拍碰撞之类的乌龙事件,不用对手的实力多强,单是自己这方的矛盾就够他们受的了。

为了应对这个问题,越前二人似乎也是花了一番功夫,研究出了这个“开合”战术,在轮流喊出指令之时决定回球的人选。

但问题是,在距离相对均衡的中场使用这个战术还是很有效的,可在两边,似乎求猎心切的两人眼里就只剩下了球,完全忘了这个不算完美的计策法则。

“樱乃酱!”

眼尖的英二瞥见微讶地站在围网前的樱乃,不由挥了挥手,一路小跑凑了过来,“你来啦!”“嗯,怎么样了现在?他们俩这是干什么呢?”

微笑着回应,樱乃看着英二望向场上嫌弃的眼神,也不禁加深了眼里的笑意。

“唉。谁知道呢,两个人好好的单打不打,非要来搅合双打。”

英二扮了个鬼脸,“一开始那什么‘开合’战术还有点效,不过现在,”

樱乃自然明白他顿住的话后是什么意思,不由莞尔,“毕竟默契还不是很好,不过也未必不是一次很好的体悟,对于他们二人的单打来说。”

“诶?”

英二还欲说什么,却看见龙崎隔空射来的眼刀,赶紧一哆嗦往回跑,“抱歉啊樱乃酱,我得回去准备热身了,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笑着目送英二慌慌张张地溜了回去,樱乃的目光重又落到了场上因各种摩擦与不默契引起的乌龙而开始争执的越前与桃城二人身上。

身边是周围人的玩笑般的讥讽,她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微微笑着,柔和而兴味的视线始终闪现在熠熠流光的眼底。

“那两个人在干什么啊,不会是不想打了吧。”身边是纷纷的议论,看着场上似乎是因为置气而将一方球场划成了两部分的越前二人组,樱乃眼里笑意微深,一瞬间便已了然两人的意图。

将场地平分,各自守好自己的领地,互不侵犯,不用再担心会因争抢回球而发生乌龙的碰撞,可以进行心无旁骛的单打,而当回球指向两人唯一可能发生冲突的中线时,他们之前的“开合”战术又将起到作用,从根本上说,真是一场彻彻底底的两个人的单打啊。

无奈地微笑着转身,樱乃摇摇头走向一边,胜负已定了呢。

“hey!可以拍张照吗?我美丽的公主。”

正静静坐在喷泉边想事情的樱乃耳边突然想起一道清亮娇美的声线,她蓦地转过头去,伴随着适时响起的相机快门声,印入眼帘的是一张自开学后许久未见的娇俏面孔,“奈凉姐!”

“哈!小樱,又见面啦!”

长崎奈凉笑容灿烂地拥抱了站起的樱乃,连眼里都灌满了欣喜,“见到你真高兴!”

“奈凉姐,你怎么到日本来了?”

樱乃轻轻从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奈凉怀里退出来,唇角含笑,目光漾开亮色,“就你一个人吗?”

“怎么可能嘛!你猜也能猜出来我那个笨蛋老哥肯定是跟我一起的!只是他说要在球场里晃晃,不知道在哪儿呢。”

奈凉撇撇嘴,提到对自己保护周全的哥哥时是满脸的无奈,“还有龙雅呀,听他说你们已经见过了,不过今天他没有和我们一起出来。”

“这样啊。”樱乃理解地点了点头,看了看时间,示意奈凉一起朝比赛场地走去,“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在哪里落脚?”

“没几天啦!至于落脚的地方。”

奈凉略显神秘地眨了眨眼,俏皮靓丽,她凑到樱乃耳边说了一个地名,成功看到面前女孩脸上浮现了一抹讶异。“山里?”

“嗯哼!是百川老师在这里置下的落脚点。”

奈凉欢快地用脚尖点地跳舞般地走着。

“他也在这里,不过比我们要早一些到。”

“百川爷爷也在?”

樱乃蹙了蹙眉,似乎闻到了一些阴谋的味道,“你们成群结队地到日本来,到底是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啊?”

“嘿嘿,这个嘛。过段时间要举行的‘日美友谊联赛’你知道吧,是日美两方网球协会联合举行的一次两国网坛盛会,将汇聚各方的精英球手,按年龄分组别进行比拼。”

“而在友谊联赛开始前,两国需要展开各自的联赛选手选拔,这无疑又是一场竞技。”

奈凉见樱乃颔首,不由轻咳了一声,正色开口。

“美国方面的挑选已经结束,而我和我哥哥都是美国队的一员。这次来日本,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来观摩日本方面的联赛初选,对比一下两国竞赛的区别。”

“另一方面嘛,嘿嘿,”

仔细看看樱乃平静微笑的脸色,奈凉抿抿唇,开口。

“是为了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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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怀起帆

“我?”

脚步顿了一瞬,樱乃侧过目光,笑靥仍柔和,却明白地透露着疑惑。

“唔。小樱啊,你有准备参赛么?”

小心地观察着樱乃的表情,奈凉斟酌着说道,“这个机会很好的,在联赛中表现出色的话,被全美公开赛委员会选中邀请参赛的可能性很大的!”

“奈凉姐,你说什么呢!我根本不会打球啊,平时在部里的表现也很平平,你怎么会想让我参加这个呢?”

樱乃脸上露出疑惑。

“他们都不说,奈凉姐,我最近总是会不自觉地冒出一些我自己并不明白的名次术语什么的,难道,我以前很擅长网球么?”

“嘿嘿。小樱你别为难我了,这种事我也被封了口,你要自己想起来。”

奈凉双手合十,一脸抱歉,“抱歉哦!”

摇摇头,樱乃沉下眼里的思绪,脸上扬起淡淡温柔笑意,“好吧。那你们两个来观摩就算了,你还没说,津口爷爷和龙雅来是干什么的呢。”

“哦,他们啊。龙雅只是碰巧也来了日本而已。至于百山老师,他说他想你了。”

耸耸肩,奈凉试探地问。

“你要去他选的地方陪陪他么?这也是他的意思。”

“不用说得这么隐晦的,我明白他是担心我现在的情况。”

看着奈凉吐了吐舌头,明显是默认的动作,樱乃笑,渐渐地,脸上的神情略郑重,她轻声开口,“看看吧,我也想……找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嗯!”用力地点了点头,奈凉在心里暗暗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看小樱的反应,似乎总算是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

“对了,我光顾着找你了,这里在进行什么比赛啊?”看着人声鼎沸的球场,奈凉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望向樱乃,“有堇婆婆带的那个青学参加吗?”

“嗯,是都大会前的地区预赛,之后是关东大赛,最后就是全国大赛。”

樱乃看着前面明显是青学部员在欢庆高呼的地方,笑容更灿烂了几分,“看样子大家已经进入决赛了呢!”

“那些就是青学的选手们吗?”

见樱乃颔首,奈凉饶有兴味地看着被一众部员围在中央的正选,忽然目光定在了一处,口中有些惊讶地喃喃道,“奇怪!”

“怎么了?”

顺奈凉的视线看去,樱乃的目光定格在和龙崎站在距离众人稍远的地方商议的手冢身上,不由笑容有些意味深长起来,“那是我们的部长哦。”

“是吗。”

失神地应答,奈凉还是不自禁地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他长得和我想象中那个人长大之后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诶!”

“就是在你之前来日本遇险的时候,无意中救了你一命的那个人?”

“嗯。”

“这样啊!不如我们过去认识一下吧!”

还没等怔愣的奈凉反应过来,樱乃已经轻笑着拉起她走向了龙崎与手冢在的地方。

“奶奶,你看是谁来了。”

出乎樱乃意料的,听到她声音的龙崎转过身,见到奈凉的照面虽然高兴,却少了几分惊讶,她眼底光芒掠过,似乎明白了什么。

“手冢,介绍一下,”

龙崎拍拍手,拉过面容俏丽的奈凉,看向面容冷静的手冢,“这是来自美国的长崎奈凉,也是优秀的三年生球手呢。”

“幸会,手冢国光。”

轻握了握奈凉伸出的手,手冢语气平淡,却惹得奈凉频频的打量。

“部长,上次我无意间拾起的那件东西,你有带着吗?”

樱乃瞥了眼还无所适从的奈凉,但笑着望向颔首的手冢,“可以麻烦你拿出来一下吗?”

“有什么事吗?”

从口袋拿出贴身携带的指环,对着樱乃兴味却有所暗示的目光,手冢眸光闪了闪,下意识看向正望着他摊在手心的指环发怔的奈凉。

“诶?诶诶诶!不是吧!”

在原地呆了三秒,才反应过来的奈凉一下子扑了上去,抓住也有些惊讶的手冢欣喜若狂地左看右看。

“真的是你啊!真的和想象里一样诶!不是在做梦吧!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了呢!”

“樱乃,这是怎么回事啊?”

看龙崎疑惑的样子,樱乃轻笑,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会心而笑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便悄声地转身离去了。

注意到二人动作的手冢微皱了皱眉,却也没有什么反应,目光又落到了呆萌地只顾打量自己的奈凉身上。

“混蛋!快放开我妹妹!”

游荡了一圈的长崎川根本没想到只是离开了一会儿,自家的妹妹居然就被不长眼的混小子纠缠住了,见到靠得那么近的两人,顿时火气上涌,一口气冲了过来,“快放开她!”

“哥!你干什么啊!”

吓了一跳的奈凉赶紧放开了手,上前拉住了直要向手冢动手的川,“你别吓到他了!”

“他是谁啊!”

被妹妹拉住的超级恋妹狂紧紧皱着眉,死盯住面无表情的手冢,四个字的问句就像是从牙尖咬出来似的。

“他就是当年救了我的那个人诶!”

奈凉一说起这个就眉眼飞扬起来,“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又见到他!”

“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子啊!居然敢欺负我妹妹!”

川皱着眉,用极端不满的目光打量着静立的手冢,一旁奈凉的神情倒是又惊又喜。

“哥!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他没欺负我!救我的人可就是他啊!”

“救你的人是他又怎么样!害你回去之后魂不守舍了那么久的人不还是他么!两者相抵,过大于功!”

“什么呀!”

奈凉脸上闪过一丝郝然,羞怒地瞪着川,“你不讲理!”

“我是你哥,总之这事得听我的!你别管!接下来,就是我和他之间的战争!”……

两兄妹热火朝天地争吵着,完全处在状况外的手冢只沉默地看了几眼奈凉,下意识地又看向了放在掌心的那枚指环,眼中浮现一抹了然,“你,是那个小女孩?”

手冢一开口,两人的争吵立即告终,奈凉着目于手冢掌心摊着的那枚熟悉的指环,语气欣喜,“对啊!是我!没想到你还随身带着这枚指环,我就知道你,”

川粗鲁地打断了妹妹的话,不由分说地将奈凉拉到了自己的身后,皱着眉扫过指环,瞪向手冢,“喂!小子,别以为你救过我妹妹一次,就能怎么样!奈奈可是我们家的宝贝,不是你这个面瘫能染指的!你敢做出什么出格事的话,我绝不会饶你!”

“我想你是误会什么了,我并没有什么出格的想法。”

眸光微闪,手冢疏离有礼地向兄妹二人颔首,移过了脚步,“还有些事,我先离开了,两位请便。”

“长崎川!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一声怒吼在身后响起,手冢甚至可以想象出女孩因愤怒而微红的颊,他眼底微深,抿起的唇角泛出难察的一丝弧度,却已难得珍贵,真是,没想到啊。

远处的长崎兄妹还在面红耳赤地激烈争执着,这厢的青学众人也已收起了进入决赛的欣喜,开始探讨下一步的比赛。

“我们下一场会对上3:0完胜柿木中学的不动峰。”

提前去搜集资料的乾开始捧着笔记宣读战果。

“不动峰是这次地区预赛中冒出来的黑马,很神秘,战斗力似乎很强劲,不出意外,我们将迎来一场硬仗!”

“嗯,不论如何,全力以赴!”

扫视了周围严阵以待的队员们,手冢伸出手,语气沉着,“不要大意地上吧!”

“是!”

所有人的手紧紧地交握,在那一瞬间,高涨的士气势不可挡!

果然如之前预料的,与不动峰的交手进行得极其艰难。

看着在不动峰选手石田的波动球攻势下节节败退却仍然咬牙死守的河村,看着在与速度奇快的神尾交手中耐心厮磨艰难抢七的海堂,看着意外受伤血流不止格外狼狈的越前,看着那一张张隐忍顽强的面孔……

樱乃站在场外,只觉得心房被一次又一次猛烈地撞击着,太多太多未明的情绪在冲撞,带给她无数感触与,力量。

这就是在燃烧着的热血么,这就是追逐中永不言弃的执着么,这就是梦想的路上不可或缺的,感动啊。

“喔!耶!”“我们赢了!赢了!”……

在艰难奋战后,在终于赢得胜利后,身边是无数雀跃,欣喜的欢呼,樱乃默默地想,看着在光下熠熠放光的那些追梦的人,她微微地笑,以一种全新的目光与被簇拥的青学正选们遥遥对视,更璀璨,更灼目,更充满希望。

她想,是的,她的梦也该起航了。

“恭喜你们!”

终于走上前,樱乃的笑容里充斥着真诚与崭新的颜色,闻言的正选们一愣,率先反应过来的不二却摇摇头,温和却坚定地开口,“不对哦,樱乃。应该是,‘恭喜我们’。”

怔住,樱乃抬眸对上一双双认可、关怀、充满真意的目光,心口一暖,她慢慢点头,抑制住鼻尖的涩已,轻轻地说,“对,恭喜我们。”

“嚯!我们赢了!”

雀跃的英二一个跃起,又蹿到了大石的背上,挥着手大喊。

“我们!青学!赢了!”

身边的个人都笑着看向湛蓝的天,连一向面无波澜的手冢眼里都柔和了许多,他们齐齐望着远处的天际,心底灌满前行的动力。

是了,他们赢了,并将从这里开始,一直赢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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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晖隐约

“大家的斗志都很高昂啊,今年的态势大好啊!”

语气是欣喜的,回到家中的龙崎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樱乃,显然还沉浸在今天淋漓尽致的比赛中。

“嗯,大家给我很多的触动,我的心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充满希望过了。”

郑重地点头,想起了那群可爱的人,樱乃的脸上展开很真实的笑,“能认识青学的各位,真的,太好了。”

“这样啊。”

明白了樱乃眼里光彩的来源,龙崎会意地轻叹,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这样就好!”

“嗯。百川爷爷来了的事,奶奶,”

樱乃话题一转,“你知道吧。”

“额,嗯,他是给我打过电话。”

龙崎一怔,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

“他说希望你可以去他那里静修几天,调整调整状态。”

“哦?百川爷爷就是为了这个专门从美国赶来的吗?他就笃定我一定会答应吗?”

听到樱乃此言,龙崎的脸上有些汕然,“他也想你了嘛,好不容易来一趟,不管怎样你也要去看看嘛。”

“嗯,也是哦。”

樱乃微微笑着,没有点破长辈间的小筹谋,“好吧,我去静静也好,感觉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什么时候?”

“三天后!”

听到樱乃答应的话,龙崎顿时松了口气,“三天后去吧,学校那里我会帮你联系的。”

“好。”

颔首,樱乃起身,眼里是含蓄将绽的光华,“一切,就从三天后开始吧。”

“嗯好,我明白了。”

山间精巧的木屋中,一个着黑色和服,目光和善的白胡子老头笑眯眯地挂下了电话,看向坐在自己对面大口大口连皮吃着桔子的龙雅。

“樱丫头答应了,三天后过来。”

“这么快啊,我还以为她会多考虑几天呢!”

放肆不拘地仰坐在榻上,龙雅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不过这一系列动作真是环环紧扣,一连串的攻势下樱酱无论如何最后都会答应。但是,如果樱酱当真没准备好,那个人逼这么紧,不怕会适得其反,弄得更糟么?”

“先生这么做,自然是有万全准备的。”

老头正了正脸色。

“你不要整天那个人那个人地叫着,太无礼了!”

“是是!我知道!要称呼‘那位先生’嘛!”

无所谓地应承着,龙雅眼里暗色汇涌,说起来,真是了不起啊,还在成长中就已经如此的惹人畏惧又尊敬……

那个人,那位帝王。

“对了,好不容易回一趟日本,你不回去看看么?”

老头捋捋胡子,眼里精光掠过,“你已经离家很久了啊!”

“算了吧!我才不要呢!”

龙雅摇头,神色像极了那个吊儿郎当的南次郎。

“我可不想看见那个老混蛋。”

“是吗。那你一直贴身放在身上的那张合照是怎么回事啊?”

仍是笑眯眯的,老头成功看见对面的龙雅顿住了动作,“那是你们的全家福吧!”

面色一僵,龙雅装作没有听见似的转过了头,捏着桔子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两人皆沉默下来。

半晌,还是按捺不住的少年跃起了身,走向了门外,口中嘟囔着,“我去练球!”

“唉!真是一家人啊!”无奈失笑,老头喃喃着望向离去的少年,“都是一个样,又犟又拧,别扭得要命!”

口口声声叫嚷着出来练球的某人走出门后却是摸到了湖边的坡上躺下,双手枕在脑后,嘴里还叼了一根草,他望着湛蓝的天,眼里有隐隐的心绪在闪动。

从身上摸出老头口中的已经泛黄的照片,龙雅脸上的表情微微收起了在人前的不羁。

他看着照片上年轻更甚的南次郎搂着妻子伦子,蹲着身,那时才八岁的他和更小的小不点站在左右,周围则是一堆闪光的奖杯。

“真是久远的事啊!”

不知是何意味地低语出声,龙雅逆着光注视着手中的旧照片,脑中闪过被勾起的回忆,都会很好的吧,不论是小不点还是老混蛋,还有他自己,都会好好的……

不论又发生什么,都会好好的。

微风吹过,吹动着他手中的照片发出细碎的声音,他看着在风声里宛若鲜活起来的景象,又笑起来,不羁的,无拘的,他在笑着。

晴朗的假日里,樱乃背着包,独自走进来了很多次的医院,走廊上人不是很多,大多是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走动。

一个不留神,她竟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肩上的包被撞落,自己也被顺势带倒。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带着歉意的语气,一只纤细但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樱乃面前,手的主人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清秀的面容上微笑温雅,额上一抹绿色的额带给他略苍白的脸色带去一丝生气。

“没事。”

微笑着摇头,樱乃借力从地上站起,目光在少年胸前的名牌上稍稍停留了一瞬,“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

“给。”

少年从地上拾起包,递了过来,“你是球手么?”

“嗯?”

对于少年的发问有些讶然,樱乃愣了愣,“啊,算是吧。”

“我也是哦,虽然现在在养病,不过很快就可以再次拿起球拍了。”

少年微笑,朝樱乃伸出手。

“说不定以后还可以遇上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幸村精市,多多指教。”

“龙崎樱乃。”

迟疑了一秒,樱乃回握住少年微凉的手,笑得柔和,“多多指教。”

“那,有缘再见。”

幸村再度微笑,颔首后与樱乃擦肩而过。

幸村精市,樱乃回望着少年离去的身影,眼里微暗,手上还有残存的微凉的温度。

总感觉,他的微笑沁人心脾,却又有些隐晦的冷漠啊。

摇摇头,樱乃唇角弧度微深,回过了身,继续朝走廊尽头走去。

敲响尽头的诊室门,熟悉的声音传出,“请进。”

屋里有一整面的落地窗,穿白色大褂的年轻男子见樱乃推门进来,推了推金边眼镜,斯文的脸上染上一丝笑意,“是你。”

“嗯,浦场医生,打扰了。”

浦场明示意樱乃坐下,端来一杯果汁,“最近怎么样?有什么不稳定或者异常吗?”

“嗯,一个是前几天我的右手不知道为什么,痉挛了一阵,而且还做出了我无法理解和控制的举动。所以来请你看看。”

放下肩上的包,樱乃看向浦场,眼前闪过那一日自己接下出音那一球的情景。

“另一个是,我最近总是会不自觉地说出一些我自己应该并不了解的话,而且,几乎夜夜有梦,时常被噩梦惊醒。昏迷的事情,最近也发生了一次。”

“哦,是这样么?”

闻言,浦场捏住樱乃伸来的右手,微皱起了眉头,“听起来不太稳定呢。”

“嗯。”

浦场在樱乃回到日本后一直负责她的病情,似乎是世界知名的医学专家,却不知为何放弃了国外优越的工作环境,回到了日本。

不过托他的福,樱乃这三年来的病情一直有效地被控制着,对他也十分信任。

“还好,不是什么大问题。应该是身体机能的自我防御。”

放下樱乃的手,浦场的语气和缓。

“至于你说的那些,不用担心,状态不稳定不一定就是不好,你不是一直想找回记忆么?那些深藏在你内心深处的记忆片段也行就在你的梦里,你无意识吐露的话语中。”

“昏迷……不要怕,只要守住本心,顺其自然就好。去做一个检查吧,我再观察一下。”

“我知道了。”

收回手,樱乃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对了,浦场医生,球拍用力击打到手臂的后果严重吗?”“这个要看情况,如果事后没有适当处理,并且任由其恶化,是会很严重的。”

“那有治愈的可能吗?”

“如果不是特别严重,还是有的。不过,日本在这方面的治疗水平还不是很高,想有很好效果的话,还是去国外比较可靠。”

浦场见樱乃一脸的专注,顿了顿,又说道。

“据我所知,德国有一家医疗中心就很好,在这方面的治疗声誉很好,不过那是家私人机构,进入治疗的条件很苛刻。”

“嗯。我知道了,谢谢。”

郑重地记下,樱乃起身,在浦场目送下离去,“那我先离开了。”

“是,龙崎小姐刚离开。”

樱乃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离开,浦场后脚就拨出了一个电话。

“是,看样子她最近已经潜意识里开始与hecate的争夺了。她的情况比较特殊,不建议轻易采取催眠。具体我需要再观察一下。检查的结果我会发给您,嗯,我明白。”

“还有就是,龙崎小姐问起了另一件事……”

阳光透过落地窗耀满一室,浦场和缓的声音含着恭敬,一字一句地将之前与樱乃的会面不做隐瞒地报告给了电话另一边的人。

平稳驶动的电车上,樱乃心有所想地望着窗外的风景,看着景象一寸一寸移动。

忽然,她眼底一亮,目光在电车停下时定在了一处,还没有多想,就随着人流走下了车。

趴在桥上,樱乃饶有兴味地望着桥下球场中正打到酣处的两个人,面上有些讶然的笑意,没想到这两个人会碰到一起。

让樱乃如此感兴趣的不是别人,正是按照约定进行了一场对决的越前与手冢。

对决的局势可以看得很清楚,两人的实力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樱乃看着沉稳应对的手冢,脑中又闪过之前与浦场的对话,“么。”

“砰!”仍然是没有追上,越前有些狼狈地摔倒在网前,手冢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冷静的声音乘风传进越前与樱乃的耳中。

“越前,成为青学的支柱吧!”

是了,微微笑起来,樱乃站在高处,看着场中对视的二人,转身离开,青学的支柱么,真是值得记住的时刻啊。

“怎么了?心情不好?”

听到开门的声音,幸村停下手中的笔,看向自进来后就一声不响抿着唇的出音,关怀地问道。“如果你发现自己等待了很久的对手根本没把自己的宣战看在眼里,你会怎么办?”

沉默,出音眼里闪烁着不服气,晶亮的眼神直直盯着拿起一张白纸的幸村发问。

“你对你的对手很在意啊。”

纤长的手指微动,幸村侧过目光看向因气愤而鼓起双颊的女孩,有些想笑,“为什么会那么执着于一个人?”

“因为是无论如何都想战胜一次的人!”

见幸村但笑不语,出音不满地挪了过去,“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自从上次醉酒在幸村这里闹了一场后,醒来的出音倒是与幸村有了很奇怪的相处氛围,时不时地,她就会到这里来骚扰一下幸村的“清修”。

“如果是我的话,”

将出音亮晶晶的好奇目光吸引过来的幸村手掌摊开,把一只小巧的千纸鹤放在了出音的掌心,“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

眨眨眼,出音看了看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幸村,将目光定在了手中的千纸鹤上,窗外的光线偷偷向屋里探进了头,柔和地笼住相近的二人。

唔,很默契的沉默,很和谐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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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情战意

“呜啦啦啊…呜啦啦…”

正是静默时,草坡斜下方忽然传来一阵欢快至极的哼声,不消片刻,一道小小的身影率先冲了上来,“哦耶!任务完成!惠子无敌!”

“惠子?”

樱乃牵了牵肩上的衣服,略有些惊喜地望着那个蹦蹦跳跳的娇美女孩。

“诶嘿?!樱姐姐?!”

惠子正埋头向坡上冲来,听到声音,抬头便看见樱乃正笑着看向自己,不由面露兴奋,小腿迈得更快了些。

“你的静修结束了么!”

抱住一口气冲进了自己怀里的惠子,樱乃笑得温存宠溺,“是啊,怎么这么皮!”

“哪有!”

点了点惠子因为不满皱起的鼻尖,樱乃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坡下,“学长们呢?”

“他们啊,马上就到了吧,明明长那么高,还不如惠子跑得快呢!”

惠子撇撇嘴,摇头晃脑地鄙视着还在苦苦攀爬的三人,“笨死了!”

“是是是,就你最聪明!”

无奈地摇摇头,樱乃唇角微勾,笑容狡黠,“呐,百山爷爷是不是让你带他们在这山里绕圈的,怎么爬到现在?”

“哼哼!不看看我是谁。虽然爷爷只让我带他们走比较远的山路锻炼锻炼体力,但是呢,”

惠子双手叉腰,笑得无比猖狂。

“不好好折磨一下他们怎么对得起我的劳动!”

“所以?”

“所以我是带着他们盘旋着上来的!爬的是未来这座山盘山公路的雏形山径哦!”

惠子这厢笑得开心,那边刚从高高灌木丛中爬出来的狼狈三人,却是把她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个清楚,顿觉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这个,小妮子……

“学长…”

樱乃看着勉强爬上了草坡,瘫倒在地的三人,目光也不免露出些许同情,太惨了点吧……

这…想也知道,这少有人迹的深山里,所谓的路也就只是被人踩出来的小空隙罢了,惠子人小,也熟悉路形,钻空是很灵活的,自然没什么事。

可乾他们,啧啧,樱乃看着面前三人被丛林刮的近成褴褛的衣服,和脸上手上无数的小伤口,不忍地摇了摇头,太,惨烈了…

“学长,你们,还好吧?”

“嘶…”

面对樱乃的关切,乾与河村已经无力摇头,只有海堂,象征性地轻呓了一声。

“额,看来不太好。”

樱乃讪讪地笑了,身边一直打量着她的惠子却忽然惊叫,“樱姐姐,你的脸怎么了?!”

天色有些暗,惠子才发现她脸上的伤痕,小脸顿时纠在了一起,“怎么会受伤?!”

“啊,这个。没事的,”

樱乃一愣,抚了抚右颊上的伤痕,“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了。”

“怎么会!”

安慰地拍了拍惠子绒绒的发顶,樱乃语气温柔地哄她,“真的没事。”

说着又看向了地上疲累的三人。

“学长们,晚饭就在屋里,吃完就快去休息吧。明天还有训练呢。”

“嗯。”

看着三个人挣扎着站起身走向木屋,惠子吐了吐舌头,满脸调皮,“樱姐姐,你怎么不去睡啊?”

“姐姐在看星星啊!”

显然不满意这个带着哄骗意味的答案的惠子轻哼了一声,又窝进了樱乃的怀里。

“惠子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信呢!”

“你才五岁,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谁说的!再过一个月我就六岁了!六岁!”

惠子张牙舞爪地纠正着樱乃的话,惹来她轻勾起的笑容。

“六岁还是小孩子!”

“哼!我妈咪六岁的时候,都已经俘获一大片的男朋友了!”

提起那位强悍的人物,樱乃也有些失笑,“额…你妈咪,不是凡人……当然例外啦!”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是妈咪的宝贝,自然也不是凡人!”

……god,是谁教她乱用成语的……

“嗯嗯,不是凡人。惠子最能干了。”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搭着话,不知为何,总感觉夜里凉凉的风,都暖了些许。

“呐呐,樱姐姐,你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啊?”

突如其来的,惠子的问句让樱乃一愣,随即,眼底突兀地绽开了很灿烂很灿烂的光亮,她笑,真真切切,无比温柔的笑。

“嗯,有好哦。多亏了我们可爱迷人的惠子呢…”

“伤口好深呢,疼不疼啊,樱姐姐。”

“不痛的,没有感觉。”

“这样啊…但一定会很痛,不要紧!”

惠子弯着眼,笑得灿烂。

“惠子给你吹一吹就好了!痛痛…飞飞…”

一大一小没正经的在草坡上打闹,繁星之下,山风拂间,倒偏偏…十分温馨。

夜还很漫长,前路,同样的,漫长曲折。

但我不怕,我知道,还有你们,会待我,一如珍惜。

“367,368,369……”

清晨的山顶上,倒是一派热忱之气。

“唔…”

惠子揉着眼,走出了木屋,还有些懵懂地看着屋前平地上挥拍练习着的众人,昨晚和樱乃嬉闹到了半夜。

她又缠着和樱乃睡在了一屋,早晨赖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抱了半宿的樱姐姐没了踪影。

“惠子,起来啦!”

“嗯?嗯…堇婆婆好…”

摸了摸迷糊虫惠子的头,龙崎慈爱地笑了笑,看向正在训练的众人,身旁是背着手的百山。

“嗯,很好。”

不多时,百山看着完成了一千挥拍的众人,点了点头,大手一挥,“接下来,两百俯卧撑!”“是!”

听着异口同声的回答,百山满意地捋了捋胡子,还算听话嘛。

“樱姐姐…早上好!”

“早上好啊…小懒虫。”

正在做着俯卧撑的樱乃看着凑到自己面前的惠子,笑得促狭。

“哼…”

惠子脸上染上了两团可爱的红晕,别扭地转过了头。看着惠子憋着气跑开,樱乃笑了笑,继续无奈地做着俯卧撑。

完成了要求训练的众人在餐厅里用完了简易的早餐,又将目光投向了踱步走入的百山和龙崎。

“从今天起,正式开始训练,在此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说。”

龙崎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

“这次合宿的目的,就是要在接下来开始的诸多大赛前,将你们的实力再一步提高。但是,”

顿了顿,龙崎环视着端坐在桌旁的众人。

“更为重要的是,我想在合宿结束之后,看到一个,更强大的,青学。我要看到一个,更团结的集体。明白吗?”

“是!”

满意地点了点头,龙崎看向身旁的百山,“那,他们就交给你了。”

“奶奶,你要走么?”

樱乃一愣,反应了过来。

“嗯,比赛前有很多事宜需要沟通。”

龙崎颔首,又交代了众人,方才独自一人离开。

“好,既然大家都休息的差不多了,那我就说下,老头子我呢,对大家还不太了解。”

百山捋捋胡子,左右打量着众人。

“所以今天,没别的事,你们就来比划比划,打几场练习赛,也让我看一看,了解了解。”

闻言,其他人倒没什么感觉,樱乃和奈凉三人不动声色地互相看了看,与百山认识了这么久,自然深知,这是暴风雨将至的前兆,比划比划……

“啧啧,小樱,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交代完了比赛将开始的事宜,众人三三两两走出去准备热身,百山看着樱乃对自己斜撇过来的视线,笑眯眯地。

“爷爷第一天,就要开虐么?”

樱乃想起他训练奈凉和川几人的那些手段,总觉得,莫名的阴风四起……

“怎么说话呢。这叫,不独乐,众乐乐。”

百山摇了摇手,一脸得瑟的笑。

“不,你那是,奉献他人,娱乐自己!”

一向温柔的樱乃难得恶作剧地揪了揪百山垂下来的,正因他的笑而轻轻颤着的胡子,戏谑地丢下了一句话,随即便在百山佯怒之前先一步逃出了屋子。

这丫头…

捋捋自己被揪痛的宝贝胡子,百山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

各自做完预先热身的众人跟着百山走到了一间似是杂物间的木屋前,看着打开的屋内摆放的物什,都有些讶异。

昏暗的光线下,屋内的杂物架上整齐地摆放着数十把木质球拍和各色网球用具,地上也随处可见装满了网球的木筐,十分有训练氛围。

“首先,我说明一下,合宿期间,你们所有的训练道具都统一用这里的。为了配合我的训练计划,我已经对这些用具做了些改变。”

百山侧过身,示意众人进屋。

“你们每个人先去拿一把拍。”

“这…好重啊。”

英二第一个窜了进去,兴奋地拎起了一把拍,却又不觉对手中明显重了很多的拍产生了疑惑。“是,铅么?”

随后的众人也皆拿起了一把,乾扶了扶眼镜,敲了敲明显闷重的拍柄。

“没错,这些木制的球拍都是空心的,里面的每一个部位都灌了铅粒,重量是你们常用球拍的四倍以上。”

正式开始训练讲解的百山脸上仍是极其和蔼的笑容,说出的内容却让众人暗暗咬了咬牙,这种东西,要用一周么。

“原来是这样。”

掂了掂手中的拍,龙雅眼角微微挑起,笑得痞气,“有点意思。”

“铅拍么,有利于整体力量的加强啊。”

乾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喔啊!痛痛痛!”

众人正着目于手中的特制球拍之时,英二的痛呼声又适时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又怎么了,英二?”

大石看着眨着眼跳脚的英二,有些无奈。

“这个,这个。呼!好硬啊!”

英二抱着左脚,眨着眼瞪向自己脚旁的一筐球,他不小心踢到了球筐,却不料这些球硬得像石头一样,让他的脚好生受罪。

“哦,那些黑色的球也是灌了铅的,重得很。”

望向英二脚旁的球筐里,果然如百山所说,筐里的网球球上的线皆是黑色的,与其他普通的黄线球有所不同。

“好了,废话不多说了!拿好拍,去球场吧。”

无视了众人若有若无的幽怨视线,百山乐呵呵地拍了拍手,率先走出了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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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为战

绕过整排的木屋,一片开阔的平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已经被划分好的三个球场并列其中,球筐球网一应俱全,颇有些训练之风。

“不瞒你们所说,我一向只对单兵作战感兴趣,这次接受帮你们进行训练的原因也是因为龙崎口中的你们,每一个人都有很大的可提升空间。”“所以,我的训练,不是指团体,而是个人。”正式开始了训练讲解,百山也正色了许多,“所以,接下来的一周,我会依照你们每个人的水准,制定指定、唯一的训练方案。至于凝聚所谓的团体,便是你们自己的事了。”“今天是训练的最开始,我对你们的具体实力一无所知,也很为期待,希望,你们尽全力出战,不要让我失望。”“是!”听着众人整齐划一的回答,百山捋捋胡子,微微颔首。“好,龙崎曾粗略地介绍过你们各自的行球特点,我依此作出了练习赛的赛序。让惠子告诉你们吧。”

应了一声,不知从哪钻出的惠子举着一张纸,蹦蹦跳跳地跑到了百山身边。“咳咳!比赛并行进行,首先是第一场:一号球场长崎奈凉对不二周助,二号球场是河村隆对菊丸英二,三号球场是越前龙马对乾贞治。第二场:一号球场是,”惠子顿了顿,微微眨了眨眼,“桃城武对长崎川,二号球场是越前龙雅对手冢国光,三号球场是海堂熏对大石秀一郎。以上!”听到如此的分配,众人皆是暗暗打量地看了看自己的对手,眼里晦涩不明。

“第一场球手,就位!”没有给众人太多细思的时间,比赛的战火,一触即发。奈凉,不二,河村,英二,越前,乾,走出队列,昂首,迎向第一道挑战!

“奈凉姐对不二学长么,”场下的樱乃凝视着场中,低低自语,眼里有些担忧闪过,不二学长。“怎么,不放心你的学长?”身旁传来龙雅轻佻的声音,怎么听怎么欠扁,“我还以为樱酱你会比较关心小不点呢!”

“龙雅,我以前和越前很熟悉吗?”樱乃歪着头,温柔眼眸里浮现疑惑。“我对他总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甚至会梦见一些零碎的片段,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他,却觉得那好像是很珍贵的存在。”

听到樱乃的话,龙雅怔住,半晌才笑开。“啊,你们熟不熟悉我不知道,但你曾经有过一枚很珍惜的网球,似乎就是他送的吧。但,是不是珍贵存在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得等你自己回忆起来了。”

“请多指教。”比赛的开场哨声终于响起,站在一号场上,奈凉与不二皆笑着示意,各自退至场中,握拍,严阵以待。“一号球场,第一场,长崎奈凉对不二周助。一盘定输赢,第一局,不二发球。”担任一号球场临时裁判的惠子有模有样地开口,眸光略有好奇,投向了准备发球的不二。

“‘消失的发球’么?”看到不二的发球姿势,樱乃眯了眯眼,开始观赛。“15-0”消失?奈凉立在场中,敛了敛目,心底微微摇头,真不知道百山老头在想些什么,这种技巧型球手,对上她。“技巧型球手么?老头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玩味地撑着下巴,龙雅脸上一派戏谑之色,“奈凉可是技巧型球手的,克星啊。”

“15-15”第二球,不二依旧使出了‘消失的发球’,依旧是过网即消失的观感,却在奈凉微微笑起的挥拍下,瞬时被反击回来。球线在上扬的弧度后轻巧落在不二的后场,“消失的发球”,被破了。仍是微微的笑,不二似乎并没有惊讶于自己绝招被破解的事实,他着目于对面淡然立着的奈凉,心底升起蓬勃的斗志。他有种确切的预感,在这一周里,他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强敌,他将可以通过这些强大的对手,将自己提升到一个更高更强的境界。

第三球,不再使用“消失的发球”,不二抛起球,跃步,挥拍,上网,动作一气呵成,让对面的奈凉眼前一亮,这个人,够聪明!没有花哨的技巧,没有太强烈的力量,纯粹的拉锯,十几个不歇的来回,比赛在第一局,竟已进行得相当热切。而手中特制的球拍也在此时开始发挥作用,多倍的重量意味着多倍的消耗,奈凉与不二两人,皆是战意蓬勃,毫不退让,汗水,对峙,拉锯,消耗,在眼花缭乱的球线来回中,已有什么,悄然改变。

“30-15”“45-15”两度挥拍落空,方向失准,奈凉转身,看着在反方向落地的击球,唇角微勾,自己,失误了呢。这个人,目光看向对场正温存笑着的不二,奈凉眼底有一缕赞赏,借拉锯来迷惑她么。“原来如此,在拉锯中反复回击以同样的线路,最后寻找到适时的契机,闪电挥击,改变球向,让无意中习惯了先前线路的奈凉姐判断失准。”樱乃点头,瞥眼看向身旁的龙雅,“看吧,这场比赛,有悬念哦。”“樱酱,你是在自欺欺人吗?”龙雅笑,说出的话让樱乃一滞,却又无言以对,只能将目光重又转向场上。

“你,不错。”奈凉提着拍,走回场中,抬头直视着不二,语气虽在赞赏,却又带着一丝狂妄,“我,有点兴趣了。”

一号球场开始的同时,另外的两个球场亦开始了比赛,进度却比进行了一段时间拉锯的一号场快了许多。“burning!燃烧吧!”“呀咻!”……二号场上的气氛要火热许多,不论是河村的爆发人格,还是英二的舞蹈式击球,都引起了观察赛事的百山的兴趣。

“龙崎说的还真不错,这些孩子,都很有趣。”听到百山有些兴奋的语气,跟在他身边的川暗中替青学众人叹了口气,让这个恶趣味的老头有了兴趣,就意味着,要被狠狠操练,狠狠蹂躏啊!不过,川斜撇了一眼自己身侧的面无表情的手冢,冷哼了一声,这个家伙,就该被蹂躏!

“1-1”第二局以英二的翻转一击结束,分数暂平,两个迥然不同的类型,想必又将是一场持续的硬仗。“直线球概率70%。”口中念念有词,乾抢步上网,直臂一击,成功回过越前的一记直球,心底的计算越发精准迅速。“上网概率90%。”

“30-15”“45-15”“45-30”乾的数据,越前的攻守兼备,第二局俨然已进入僵持,这对于第一局以外旋发球拿下发球局的越前来说,倒也还有些优势。“回击后场,得分率80%。”十几个回合的僵持后,乾心下计量,一记长吊球,成功击破位于网前的越前的防线,拿下了第二局。“切!”向后追球落空的越前压了压帽檐,挥了挥手中还用得不太习惯的重拍,抬起眼眸,目光出奇明亮,只看向自己的对手,唇角弧度微提。“学长,你的数据就只是这样吗。”场边的手冢看着那个口气极其狂妄的身影,眸光渐深,晦涩不清。

而越前对面的乾却是闻言一怔,这些一年生,都是这么自大倨傲吗。想到这,他的语气也不由重了一些,“只是这样?既然你这么狂妄,不如就打破我的数据看看!”“哼!”越前笑得自信,手中重拍一挥,直指对方,“不过如此,你,还差得远呢!”

清越而狂妄的声音响彻全场,原本晴朗无虞的天空不知何时已有些昏暗,此刻更仿佛为了附和越前的话,竟隐隐传来一声轰鸣的雷声,全场顿时在耸然的气氛下,进入战斗的白热化。“那你,就让我见识一下吧!”乾听到越前的挑衅,怒极反笑,眸光抬起,正言道。

“第三局,越前发球!”“哼!又是外旋发球么。”乾看着越前跃起挥拍的动作,手轻抬起,眼里已是自信满溢,“抱歉!对我已经没用了!”

话刚落下,越网而来,落地的击球一个弹起,直射向乾的面门。他隐藏在镜片之后的眸光一闪,脚下已错步闪开,早已蓄势的拍柄瞬间转过精准的角度,“砰”的一声,在身形移闪中,越前的发球,一击被破!

“哟!还不错嘛!”面对对面越前并不怎么在意的称赞,乾抬手扶了扶眼镜,声音未有起伏。“你的这记绝招确实刁钻,但是使用了太多次,我早已记下了数据,通过分析得到了破解的方法。”“接下来,面对已经熟记你打法的我,你要怎么办呢,越前。”

听到乾暗藏讽意的话语,越前微微抿唇,却不言语,只又抬起拍,开始发球。“不是说了吗,没用了!”果断击回飞向自己的发球,乾的心里,在飞速地计算着数据。“上网率60%……斜线拉球,得分!”口中暗暗叨念,几个回合的拉锯后,乾手中球拍一扬,一记长线拉球再度得分。

“30-0”“高吊球…回守率50%,短线直球…”“45-0”……“2-1”随着乾自信的一记挥拍,球重重的压在了底线之上,结束了这几近一边倒的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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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灼灼

“怎么,你刚才的狂妄去哪了?”

扶了扶眼镜,乾看向对面低着头的越前,不客气地问道。“学长的数据,还掌握得蛮熟练的…不过,”

抬起头,越前压了压帽檐,唇角依旧是狂妄到底的弧度。

“我肯定会战胜你,毋庸置疑。”

“还真的是一家子!”

场上观战的百山看着口出狂言的越前,失笑地摇了摇头,余光瞟了瞟不远处的龙雅,“个个都这么狂!”

一旁的手冢眉眼微动,看向场上的目光却越发得深邃。

“第四局!乾发球!”

“说来,我最近刚学了种有趣的步法,本想着等到全国大赛再用。”

侧过身,乾正准备发球,对面却突兀地传来越前慢悠悠的话语,“现在看来,它得提前登场了。”

着目看去,慵散开口的越前正两脚踮起,以规律的频率缓缓颠动着,而他的那双眸眼里,满是狂妄的战意与自信。

不明所以的乾眸光暗暗沉了沉,手下动作却未顿,拍轻挥击,发出一记直线球,而对面的越前,一脚轻点,动了。

“直线球可能70%。”

口中轻念,乾身形快速向右侧移动,果不其然,回球正如他所料,直拉向右侧球场,他自信一笑,移动间伸拍迎击,但是。

“怎么会,”

击球擦着他的拍边飞掠而去,迎击落空的乾皱起眉头,诧异地看向已落在自己后场的击球,他的计算,怎么会慢了半拍。

“你还,差得远呢!”

讶异间,对面已传来了一道狂妄戏谑的挑衅声音,乾暗暗咬牙,回过了头,“不过是碰巧而已。”

但不多时,再度的击球落空已然打破了巧合之说,乾看着落地的球,眉狠狠皱起,他的数据,怎么会错。

“基本碎步么,有点意思,越前家的小子。”

川双手抱胸,微微笑着,看向颠着脚的越前。

“45-0”

失神间,又是落空的一球,好不容易从自己的数据失误中拔脱出心绪的乾终于看出了一些眉目,这几球,越前回球的速度似乎快了些,难道他预料到了自己的球路?

不,不可能,他的球路是依据越前的反应而来的,并无特定规律,不可能被事先猜到。

那,心思揣度中,乾的目光终于被越前的脚下吸引。

“小碎步?不会吧,小碎步不会节省太多的时间。”

乾颦着眉,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2-2”

疑惑思考中,诡异变化的越前已再度得手,成功追平了比分。

众人激战中,空中也应景地传来了接连的轰鸣,樱乃看着昏暗下来的天色,目光微敛,“山里的天气还真是多变,刚刚还晴空万里,一眨眼便是乌云密布。”

“比赛也是这样,越诡秘多变,才越精彩。”

龙雅的低语声在她身侧响起,有隐隐笑意。正如他所说,场上经之前的拉锯战后不二稍稍领先的局势,现在,伴随着天气的诡变,已然,再度颠覆。

“我不想再玩什么拉锯战了。失误,可不能多。”

濒临局点,不二再度发球后,正进行着回合拉球的途中,奈凉却微微眯眼,看着迎面而来的击球,唇角,弧度轻蔑,“这种小打小闹,也该结束了。”

仿佛只是那么一瞬间,话语刚落,球刚过网,随着一声惊雷炸响,不二眼前一道白光灼闪,巨大的轰鸣声让他恍然失神,连带着,觉得自己脚下的土地,都在隐隐颤动。

“‘逆光’,真是久违了。”

看着场上奈凉那闪电般的惊鸿一击,樱乃微微掀唇,道出那如同神迹般的一招。

“光这一招,恐怕就得让你的学长,陷入苦战了。”

身边是龙雅幸灾乐祸的戏谑声音,樱乃闻言,投去的目光带了略略的一丝疑惑,“龙雅,我怎么觉得你对不二学长,有点意见呢?”

“呃…”

龙雅一怔,随即心虚地摸了摸下巴,转开了目光,自动消音。

“这,”

微眨了眨甚至被那道光闪得有些酸涩的眼,不二心下轻叹,这才是,她的实力吗。

“惊鸿九重,第一重,‘逆光’。”

朱唇轻启,奈凉抬眼,报上了自己的招路。

不二一愣,‘逆光’?

“听说,你也有自己独创的三重回击,不如,”

奈凉看着还有些讶异的不二,俏皮地笑道。

“让我见识一下吧。”

“乐意之至。”

只是刹那,不二已恢复了往常的温和神情,但心下眼底,满是深凝战意。

“45-30”

不二再度握拍,酝酿着发球,平静的眸中隐含着思量。而对面的奈凉微微歪着头,瞟了他了一眼便不怎么在意地偏过了视线,一侧的树林枝叶轻响,起风了。

平凡的起势,不二跃起挥拍,面上一派淡定,奈凉眯了眯眼,迎了上去,侧身,抽击!

“给你看看,我的网球。”

立时回旋,不二微微笑起来,横手回击,“三重回击之,‘燕回闪’。”

极速回旋的回球掠过网线,直轻盈地俯冲向后场,奈凉眼前一亮,提拍欲击,谁知那球击地后竟未弹起,只低低横掠而去,轻掀起一层薄土。

“1-0”

“‘燕回闪’?好技巧。”

奈凉失了分也不恼,只微微笑,带着与不二温柔的笑不同的娇俏,“剩下的两重也使出来看看。”

那是一种轻轻柔柔,却又带上了点命令的口气,不二眯了眯眼,笑容渐渐有些淡了。

“第二局,奈凉发球。”

平静举拍,挥击,奈凉的发球真真平凡到了极点,只是个简单的抛球。

不二真的有些恼了,扭身迎击挥拍,回球高高跃起,一瞬便越过奈凉的前场,直击后场底线,稳稳落地。

“15-0”

“这招叫什么?”

奈凉看着后场弹落的球,耸了耸肩,回看向不二。

“‘巨熊回击’。”

不二的口气仍是温和的,只是眼神已有些掩饰不住的锐利,似是为了奈凉若有若无的轻视与儿戏般的态度。

“你,似乎有些不满?”

奈凉用拍点了点地,抬眼看向对场温和俊逸的男孩。

“你不太认真。”

“哦,这样啊。”

奈凉吃吃笑了笑,抬眸看不二的那一眼带上了少许风情,娇媚明艳。

她不辨喜怒地说了这么一句,拖着拍回身走向底线,步履很慢。

“你的学长还是太嫩啊!奈凉美眉的下马威要正式开始了。”

龙雅嘻嘻哈哈地拍了拍樱乃的肩,口气免不去一丝丝幸灾乐祸。

“我就说刚刚很不对劲嘛,奈凉一上球场就是黑暗系的,怎么前面还那么温和呢。”

“说不定。”

樱乃看着场上回归本性的黑暗版奈凉,微弯了弯嘴角,笑得纯然,“是看在某个她在意的人的面子上呢。”

“嘎?”

龙雅看着樱乃的神情,明显是有什么有趣的事又不想说给自己听的样子,只好伸手摸了摸下巴,又将视线转向了场上。

不二看着对面缓缓走向后场的奈凉,直觉有些奇怪,气势的改变只是一刹那的,震慑却是直触灵魂的。

看着气场突变的奈凉,他忽然有种之前的一切都真的只是儿戏一般,接下来,才会是真正的开始。

铅灌的拍坠着重量,被奈凉拖在地上不免发出有些刺耳的声响,在底线站定,奈凉回转过身,提起拍,淡淡的眼神直视对场那一双美丽的冰蓝的眸,忽而笑了,明艳的笑。

“你说我不太认真?错了。”

她平淡地举拍,只一瞬,一道疾风已划过不二愣怔的耳边,“应该是,太不认真。”

“15-15”

“球场上,我向来只信笃实力。认真?”

再度抛起手中的球,奈凉笑得越发明艳,不二仍是连反应都来不及,球风已擦过他的发际呼啸而去。

“凭什么呀!”

“15-30”

“在我眼里,和现在的你对战,”

奈凉跃起,眸光极亮,挥拍,惊雷般的扣击砸在对场他的脚边,砸在他的骄傲上。

“真的,只是儿戏。”

“15-45”

“或许,你在你的那一小片地方上是个值得自己骄傲的天才。但更广阔的世界呢。你现如今拥有的,不过是皮毛而已。”

再度轻跃起,那一刻笑着的奈凉散发着自信狂妄到耀眼的光芒。

“要超越啊!”

是‘逆光’……

灼目的光芒刺痛了不二有些愣怔的眼,耀眼,耀眼至极……

真的,太强了!

那一刻,真的,有些东西在他眼底绽开了花。

超越么,超越!

仿佛是踩踏着不二心中的震悚而来,一道极亮的闪电在已乌云密布的空中乍现,如同那神迹般的‘逆光’霎时照亮天地!

“要下雨了。”

樱乃回过神,皱眉瞅了瞅暗沉下来的天,一瞥眼却看到了一旁已近入尾声的两场战斗,“诶?”“怎么了?”

龙雅顺势望去,也微讶,“这么快,都结束了?”

二号球场的英二与河村从一开始便已各自的技巧优势平分秋色,几局僵持下来也因着英二略差的体力而渐现出结果,最终在闪电到来的那一瞬分出胜负。

“gameover!7-6河村胜!”

而三号球场的越前和乾也因那一独特步法的出现而导向了最终的态势,转眼已至最后的一刻。越前高高跃起,张扬地举拍淡笑,一记扣杀,终场!

“6-4!越前胜!”

朔亮的闪电恰好耀灼上越前微抬的眼,琥珀色的眸光闪动起莫名的波澜,不见他对胜利多么的欢喜,他只是望向似乎刚刚进入比赛正轨的一号球场,微抿起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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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而无我

“手冢,你是这群孩子的领头羊吧!”

看完两场结束的比赛,百川似不经意地瞟了瞟一号位的不二与奈凉,扭过头看向自己身边的手冢。

“是,晚辈是他们的部长。”

手冢恭谨地颔首,面色平静。

“嗯,都是群可造之材啊。”

百川随意的点了点头,又漫不经心地回首,看着不二,语气晦涩,“只是这磨砺,少了点,少了点……”

他身边的川闻言看向和自己妹妹对决的温和少年,手指习惯性地拨弄着拍网,神情……略有些不屑。

“怎么?你还有几分傲气来了?露出这样一副表情……”

百川余光敏锐地撇到了川的神情,不禁笑眯眯地开了口,也不知是喜是怒。

“对那孩子不屑?”

“我是替我的妹妹骄傲。”

川回答得很快,眉眼间不掩对奈凉的维护,却也带着拐弯抹角的,对百川问话的默认。

而在众人注意力都落在谈话上时,一号球场的形势已渐渐明朗,或者说,已渐渐明朗地出现了一边倒的情况。

在闪电的照耀下,‘逆光’的悚然更加灼目。

“4-1”

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自第二局开始,奈凉极快的攻击让比赛毫无僵着,只有得分!得分!再得分!

坐在裁判位上的惠子看着场上奈凉让人眼花缭乱的攻击,只觉无趣地摇头叹气,羡慕地看向正聊着天的不远处的众人。

“惠子也好想加入啊……”

摆了摆自己细细的小短腿,惠子偏过头无奈地对着不二摇了摇头。

“看着挺好的大哥哥,怎么就。唉……罢了罢了,惠子明白,天才也有很多种,哥哥一定是有内秀的人,比较慢热,嗯……一定是这样,惠子真是聪明!”

可是坐在高处,没人听得到她自言自语的碎碎念。

在不二又一次错过接球,失分跌倒在地的空当,她止不住地又叹了叹气,眉头皱得紧紧的,“唉!这热得也太慢了!再这样下去就没戏啦哥哥!虽然实力差的有点多,你也要雄起啊!不要辜负惠子为你付出的一腔热情嘛!诶?”

正在像小大人一样念叨着的惠子看着慢慢爬起的不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小嘴张成了“o”字形。

“这不是。不是吧……真的是慢热啊……这都行。”

莽莽撞撞地跌倒在地,很狼狈啊。不二苦笑,握着拍的手紧了紧,大脑仿佛放空了一般,只余奈凉淡淡的连讽刺都没有的声音回荡着。

或许你在你的那一小片地方上是个值得自己骄傲的天才,但更广阔的世界呢。

你现如今拥有的,不过是皮毛而已。

要超越,啊……要超越啊!

是啊,超越。脑海中浮现那个人淡淡的冷静的身影,和奈凉的声音重合。

手冢啊……

不二用力闭了闭眼,胸口有些涩然。

他一直以来的目标,一直以来的想战胜,想超越的对手,是手冢啊。自己,也许真的没想过,要超越的人,或许更该是自己。

说什么天才,在更大的世界,光是现在的他是远远不够的,要突破,才能触及这样的人啊……

朦胧中不二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奈凉,缓缓笑了笑,很温柔,又很凌厉。

有一种温和的力量在四肢游走,一种由超越的信念引导的温和的力量在滋生。

超越!超越!

这样叫嚣着。

不二慢慢站起来,只觉得身体已不由自主地,向超越进发了……

“那是什么?”

一旁的众人被英二的疑惑引去了注意,所有的目光都瞩目于一号球场上那道闪动着光彩的身影。

“‘无我境界’。”

奈凉微微歪头,看着从地上爬起,全身焕发着流动的力量的光芒,眼神却有些涣散的不二,眼里闪过讶异,却转瞬即逝,只余淡淡的明丽的笑。

“竟然在这种时候领悟了‘无我’,真是有点意思。”

“‘无我境界’?什么东西?”

听着陌生的名词,青学的众人几乎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只有乾和手冢眼中闪了闪。

“简单地说,就是潜意识里的身体机能被发挥到极致的状态,力量、速度、技巧都被动地强化了数倍,但同时他也因为意识被动而无法听到、无法察觉外界的讯息。也就是,”

百川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语气稀松平常。

“他现阶段,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绝佳状态。”

“诶?听起来很厉害啊!不愧是不二!”

英二眼神烁亮,语气中满是感叹,他身边的川轻哼一声,惹得英二一愣,表情不觉僵了僵。

“在这种完全一边倒的境况下能顶住压力领悟‘无我’,的确不错。现在就看,”

场上的形势因不二的‘无我’发生了变化,奈凉的压迫似已在减弱,川却不甚在意地抱着胸,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奈奈准备怎么应对了。”

“来吧。”

奈凉低低自语,笑容仍浅淡艳丽。

“第六局,奈凉发球。”

仍是快准狠的攻击,不同的是对场的不二反应已瞬间加快了数倍,旋身,横拍,挥击!

“是‘燕回闪’!”

如一道流光划过的回球比之之前,越加轻盈,直冲向底线,奈凉眼底一亮,快步追上,扬手,在球击底之前,一击即中!

“这次是,‘巨熊回击’!”

不知是谁的惊呼,奈凉看着再次被击回的球,唇角上扬,劈手便追上前,飒意至极地迎击!

惊雷般的‘逆光’第三次到来,不同于之前的毫无还手之力,力量光彩极其充沛的不二无意识地便想那道耀眼灼目的光冲去,气势在一瞬间大耸,轻喝一声,不二扬拍,击破!

“15-0”

伴随着头顶的刹那灼目闪电应现,那道极富力量的回击直冲进奈凉的后场,激起一地扬尘。

场上的形势,仿佛已逆转,闪电惊动,照亮不二光芒四绽的脸庞,耀眼,超越,他做到了!

一直没说话的樱乃默默地退在一边,静静看着场上的情形,眼里闪着莫名晦涩的光。

“你担心他赢不了?”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边的越前压了压帽檐,提拍站着。

“嗯?不是。”

樱乃微怔,随即否认,却也不知在否认什么,“龙马,你觉得奈凉姐强么?”

“嗯,挺强的。”

越前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琥珀色的瞳孔中泛着奇异的色彩。

“所以我不是担心不二学长赢不了。龙雅说得对,这种担心其实是自欺欺人。”

樱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眼里里有着不太能看得清的雾气。

“这场练习赛其实是一次善意的下马威而已。不二学长很好,可以在这个时候就领悟‘无我’,真的很好。但是,”

樱乃止住话语,遥遥看向场上,半晌才低低说道,“再怎么样,都还是要慢慢来。”

“‘无我’,也战胜不了么?”

越前静默片刻,问道。

“嗯。”

没有多加赘述,樱乃的眼神有些虚,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在想什么?”看着樱乃的神色,越前不禁追问。

“我?我在想自己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

樱乃回答得很快,微扬起的嘴角却带着一些迷茫。

“看到你们在场上奔跑挥拍,我总会有雀跃的激动感,可内心里,又有无法剥除的抵触与抗拒……我想知道,自己究竟丢失了什么……”

越前听到樱乃这样说着,他看见她的眼里,那近乎于悲哀的纯然的温柔。

而场上,似乎已逆转的形势,真的逆转了?!

仿佛是为了应证樱乃的话,奈凉看着自己后场扬起的尘土,微微笑着,不急不躁,只是回望向对面眼神还涣散着的不二,瞥了眼暗沉的天淡淡开口。

“你很不错,在这种时候领悟了‘无我’。其实本可以让你再骄傲一会,只是,要下雨啦!”

奈凉微微扬起手,笑容娇俏,又带着一丝无奈的俏皮,“我又不喜欢淋雨,所以啊,真是抱歉呢。”

灼目的光彩闪现,在奈凉握拍的右手上缓缓耀灼,她笑,眼里锋芒毕露!

“那又是什么啊?”

当看到比不二身上更炫目的浓郁光彩缓缓显现在奈凉的手臂上,几乎所有人的心中都问出了与英二相同的问题。

“呵,不可说,不可说啊…”

百川故作高深地摆了摆手,任由众人满头雾水地去想,“等你们拥有可以触碰这扇法门的实力时,自然就会知道了。现在…想得太多反而是累赘的包袱!”

“轰隆隆”

伴随着巨大雷声瞬间闪现的,是那道更加灼目的疾光在阴沉的天色里直剖开明暗,交替的光彩在压抑的场上沉默地跳跃。

看着如此激烈而精彩的对局,众人不得不屏住呼吸,默默为全身心投入的二人叫好。

惊雷般的‘逆光’又一次灼燎在不二眼前,极近,却又极重…

他双目微微睁大,双手合力握拍直迎击,重!重!重重相撞!

强大的冲击力前显出他无力的挣扎,坠击,掀倒,向后仰去…那般张扬而强大的灼目光芒冲破他所有防线,齐齐一刹轰进心扉…

那一刻,第一滴的雨水混合着倒地的扬尘打湿他发际的那一瞬间!

对局,已定!

“over。”

高处探身观赛的惠子喃喃语,眼里涌着被感染的激动,与向往,“奈凉胜。”

彼此身上的光芒渐渐褪去,始终双眸清明的奈凉看着渐恢复状态的不二,隐隐含笑,目有激赏,

“不二君,你打得很不错!”

温润地勾起笑,不二转过神后的眸子极亮,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知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但是没关系,我会不断超越的,超越我自己。”

奈凉微怔住,望着不二离场的背影半晌,方抬眼看向开始坠雨的天空继续微微地笑,是了,就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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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将褪

“这只是阵雨,大家先避避,等雨停了再继续。”捋捋胡子,百山转身率先走向屋宇,口中不停“正好对这几场比赛做个总结。”“小樱,不走吗?”走下场的奈凉正欲跟上避雨的众人,却看见樱乃一个人还站在场边,微低着头,似在沉思。“嗯,就要去了。”樱乃伸出右手轻握着拍,微敛下睫,唇角有淡淡微笑。“怎么了?”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的奈凉颦起眉,快步走向樱乃,“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樱乃抬眼,笑得轻愉,对上奈凉有些疑惑的眉眼,“奈凉姐,我只是觉得,很开心。回到日本,来到青学,再见到你们,一切都…很好啊。”樱乃撇开目光,雨已打湿她眼角。“我知道,我要向前看,向前走…青学的学长,青学的氛围,都很好,很温暖…”眼前浮现那一双双温存关怀的眼眸,樱乃微笑,抬眼回看向奈凉关慰的眸光。“我想要重新开始。”垂眸微笑,樱乃轻声地喃语,“我要和他们一起走,面对所有,好的或是不好的事情。”

“小樱…”微怔,奈凉扶住樱乃的肩,沉默半晌,才轻轻舒出一口气,面上笑容像露水点染的花色般灿丽,她一把揽住身旁的女孩,大步地,追上众人。“唉唉唉,我就说不喜欢下雨嘛,你还偏要在这风雨里待着,湿哒哒的…走了啦,去向百山老师讨热茶喝!”“嗯。”并肩向前走去,两人的身影渐在雨影中隐去。尽管此刻乌云密布,阴雨连绵,但你我彼此皆知,等过这阵阴霾,会迎来最明媚的曙光。“菊丸小子,你说说看自己有什么短处。”待到众人进屋围坐到了桌边,百山开始向大口喝茶的英二发问。“这个喵…应该是体力吧!”英二放下茶杯,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对,体力,你的体力确实太差!体力是体育竞技中的最根本。因为体力不支而失去比赛,实在是不该,也不值!”“所以这次合宿中有关体力和耐力的训练你都要翻番完成,明白?”百山仍是笑眯眯的神情,说出的话却是毫不留情。

“嗯…知道了。”英二略有些窘迫地点头,完全没看到当听到翻倍一说时,倒茶的惠子颤了几颤的手和发白的脸,翻倍啊…“喵呜,怎么了么?”一低头就看见惠子饱含同情的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英二眨了眨眼,一脸的不明觉厉。“唉…不可说,不可说…”哥哥自求多福吧。惠子老成地叹了口气,摇头走开。“但体力只是其一,其二嘛…”百山踌躇地捋捋胡子,半晌沉默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暂且不表。”

又看向一脸憨呆的河村,百山的笑容不免又亲切了几分,“这个…河村是吧!来,你也说说自己…”“我啊,我只有这一身蛮力了,除了这个,也没什么了!”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百川的目光却着实郑重。“网球一途,拥有力量也是不可缺少的一环。顶尖的职业选手中也不乏以力量见长之辈,重要的是如何去运用自己得天独厚的力量!”看着河村懵懂却认真的眼神,百山笑笑,道,“如何化蛮力为神力,等你做到了,必会为之骄傲…现在嘛,依我看,纵然说是蛮力,你也发挥得算不上多好!”“不要只想着喊‘burning’和‘eon’,多想想怎么进一步控制自己的力量。明天的正式训练起,你的所有装备都要换成高负重,明白?”“是!”河村大声回答道,目光坚定。“很好!那么,接下来,说说你吧…眼镜小子!”

“呃…是。”听到如此“别致”的称呼,就算是乾也不免有些汗颜。“嗯…数据型球手是吧!对于目前的你,我只有一个字,嫩!实在是嫩!”不遗余力地打击,百山笑眯眯的脸和沉重的语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是一个小小的新步法就难倒你了?数据数据,你收集的数据呢!”“数据型球手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他们在场下对对手有多么详细的了解,他们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无论遇到了什么样的强敌,新敌,哪怕是第一次见面的对手,他们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得到自己需要的信息!”

缓了缓口气,百山看着陷入沉思的乾,继续说道,“你需要成长。也许在地方上你可以对所有球队的球手都了解得很透彻,但放到全国,全亚洲,全世界呢?你事后再补,来得及吗?”

“请您赐教,晚辈该怎么做。”推了推眼镜,乾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慎重。“中国有这么一句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功’。这种能力需要积累,但你在这次合宿中能做的,也不算少。”百山对于众人的认真很满意,点点头开口。“首先,你需要在每天的训练中对所有人进行观察和数据的收集,再作出针对其弱点进行重击的具体方针,每一天,都要有不同的侧重点和方案。”“其次,你需要在每天的训练结束后观察众人的言行举止,每一个出色的数据型球手都拥有极其出色的观察力和洞悉力。只是这区区两点,若你能做到要求的十分之一二,收获也将不菲。”

“是。”简单而郑重的一字,乾隐在镜片后的眼眸暗光连闪。“嗯…那接下来,说说,”百山的眼光在越前和不二之间转了几转,一时间竟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捋了捋胡子沉默了一会,方透过开着的窗口看着在廊下站着的樱乃开口。“也没什么好说的…再看看吧。你们都很不错,但也都差得远呢…”

看着表情各异的众人,百山笑了笑拍手道。“好了,你们休息会儿吧,雨要停了,新一轮的战斗即将开始!”

站在廊下,樱乃抬头,看着远方将亮的天际。“樱酱!”转过目光,正对上龙雅痞笑的脸。“嗯?怎么了?”“没什么啊,只是,你昨晚醒来之后好像一直有什么心事似的,怎么?是想起什么了吗?”龙雅慢慢走近,漫不经心的眉眼里暗藏郑重。“不要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说哦,樱酱。”

垂睫,樱乃但笑着抿唇,她知道,有多少人期待着自己的振作,她又何尝不在期待着一分能完全掌控自我的安全感。“龙雅,”樱乃轻轻开口,话语里含着温情与感激,感谢这些年你们始终的关切,感谢这些年你们付予我的,不尽温暖。“我在。”我们都在。乌云将散,雨后将晴,你只管奔向阳光,不论何时,我们都在,都会陪你左右,伴你前行。一切都在不言中,樱乃敛目,唇角温柔弧度转深,天,在晴……

龙雅眯起眼,略怔地望着樱乃重又焕发出温柔光彩的侧脸,片刻后微微笑,移开了眼,掩去眸底一抹暗色。他转身,却正对上一双清亮明厉的眼眸,越前面无表情地站在离二人不远的门前,墨绿的发在光下略略泛着亮色,乖顺地趴在额前。

两人无言地对视,微微抿起的唇线相似得惊人,龙雅看着对面已渐渐与自己相仿的轮廓,有片刻的恍惚与怀念,面前的人已经不是多年前稚幼的模样了啊,时间过得真快……不过。龙雅重又露出痞痞的笑,向越前走去,想要揉揉他乖顺的发,却被意料到地不耐甩开。他笑,眼底缅怀般地笑,再怎么变,这份骨子里的倔强与臭屁都是改不掉的啊!静静地无言对立了半晌,越前侧身擦过龙雅,沉默地走下了长廊,向雨后初阳倾光而照的球场走去。他的全身笼着一层薄薄的颜色,纯澈,明亮,足够让他在不远的未来闪烁出非凡的光彩。

龙雅挑挑眉,似有所思地站在原地笑着,身后已传来百川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好了,差不多休息好了吧!走!”百山站起身,极阔气地大手一挥,配上他那随着说话一翘一翘的胡子,只有些莫名的喜感,“奔向新的战斗!”雨后的天空光线明亮柔和,一切都还是那般有活力。场地是坚硬的岩土地,经过阵雨的洗礼略略湿润,却并不影响比赛的进行。在百山的开口示意下,手冢与龙雅、大石和海堂以及桃城和川分别走上了各自的球场。又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触即发!

“我家的小不点承蒙你照顾了。”一手扛着拍,一手还拿着桔子的龙雅好没正经地痞痞笑着,看向对面面无表情的手冢,“不过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哦!”“请多指教。”毫无波澜的严谨声音,龙雅撇撇嘴,在哨声响起时漫不经心地咬掉最后一口桔子,慢腾腾地从口袋掏出了球。“越前龙雅对手冢国光,一盘定胜负!”只一瞬间,气息顿变,两人目光对撞的刹那,是相同的凌厉!

“喂!你看哪里啊!”对上川的桃城看着对面的人视线总是飘向一旁,不由不满地喊道。“你的对手可是我!”“喊什么喊!我知道!臭小子!”不耐烦地收回仇视着手冢的目光,休息了一晚上的川已经从昨天的昏迷后恢复了元气,此刻恶狠狠地瞪着桃城。“好了!打吧打吧!”望着满不在意的川,桃城气得牙痒痒,握起的拳紧了又紧。

而场面最和缓的就数大石和海堂这边了,“那开始吧。”“嘶……”……温和的大石和少言的海堂,气氛非常得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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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中纯美

因手冢的事而心存火气的某妹控看着先前十分维护自家部长的桃城,危险地眯眯眼,一上来便没有留情,于是……

“砰!”

“啪!”

呼啸的尘土扑了桃城满脸,满腹的不服都淹没在了呛人的岩土里。

“哼!”

挑衅地瞥了眼狼狈的桃城,川恶狠狠地开口。

“那个混小子底下的人也就这点能耐嘛!”

“我哥今天火气很大嘛!”

摸摸鼻子,奈凉站在樱乃身旁嘀咕,“不会是在泄愤吧!”

“嗯。”

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樱乃微笑,“很有可能。”

“啊!”

跳杀球的出现让川微挑了挑眉,但下一秒,在桃城落地之前,那一记强劲的攻击已被毫不费力地挡了回来,又在后场激起一片浮灰。

“阿桃的情况好像很不妙诶!”

英二的目光难得地从拍档大石的比赛中转了过来,看着桃城露出一副担忧的模样。

“速度好像也没有平时快。”

“是不是左脚的伤又复发了?昨天爬了很久的山。”

不二也望了过来。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川的力量本就强过桃城,毫不留情的攻击也死死压制住了他的发挥,加上左脚的痉挛,实在是让桃城在这场比赛中变得格外吃力起来。

跃起!双手握拍!挥击!

jackknife!

都大会中掌握的绝招终于出现!

“咚!”

川看着脚下力量不小的一球,难得地点了点头,耳边却已传来桃城招牌式的挑衅低吼。

他皱眉,抬头看向已汗流浃背的桃城,目光停驻在他的左脚上。

只是开始了三局,但两人之间的跑动,跳跃,挥击,力量都消耗得惊人,又加上手中的拍还是灌了铅的特制品,这一切都无形中增大了桃城左脚伤势的负担。

而今,在川的眼里,那个在痉挛着的部位实在是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小子!你确定要继续打下去?”

桃城诧异地看着对面发问的川,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的伤势,不由咬咬牙,低吼一声,“当然!远远不够!”

“切”

不屑地嗤了一声,川走到网前,直视微弯下腰喘息的桃城,一字一句地说。

“可我没有那个美国时间和你玩呐!”

“你!”

火气上来的桃城抬脚便要冲上去,谁知这一动,左脚忽然传来钻心的痛,他不由顿住,眉头无法控制地蹙了起来。

“啧!歇着吧,小子!”

清楚地看见这一幕的百山也走了上来,笑眯眯的脸上多了几分严肃。

“如果你不想耽误接下来的重要赛事,就别逞强!”

“啊!”

好不甘心地瞪视着漫不经心的川,可思及接下来的关东大赛,桃城低吼一声,微跛着冲下了场。于是,在这样一个情况下,一号球场的战斗率先落下了帷幕。

而就在这里的训练正展开时,山林的那一边,也发生着许多未知的变化。

走进病房,床上的人正不知觉地睡着,融融的光线散在幸村脸上,透射出光影的相谐,他微微侧过身子,没有系着额带的头发扫过眼角,露出有些苍白的脸色,一切都很安静。

将带来的玫瑰依旧插进床头的花瓶里,出音站在床边看着幸村在梦里也没有撇下的微弯唇角……

沉默良久,又抬眸望向窗外正暖的阳光,有温暖的触感轻碰她的眉眼,轻碰那双无人时候透出寂寞的眉眼。

“真是醉人的明媚……”

不知所谓地嘀咕着,出音抿着唇,慢慢蹲下了身……

所以……当幸村如往常一样从午睡中醒来时,引入眼帘的,就是趴在他床边一动不动打量着自己的骄矜女孩。

他看着她微微眯着的眼中潋滟的眸光,看着她光线下微微泛红的双颊,看着她披散的长发像花般绽开,

看着她……

慵懒,明媚,很美丽。

“抱歉。”

看幸村醒来,眼里的迷蒙渐渐褪去,出音开口,声线有些低哑,“抱歉呐。”

“怎么了?”

依旧像往日般温柔地微笑,幸村从床上坐起来,目光带着微微的疑惑。

“为什么要道歉呢?”

沉默,出音站起身,蹲得太久,她的脚步还有些不稳,看着幸村,她抿唇,还是开口。

“我可能没办法作为立海大的一员,去拿下属于你们的关东胜利了。”

顿住,出音避开幸村微深的眸光。

“抱歉。”

“你要离开日本?”

笑容微敛,声音不自禁地放低,幸村掩在被下的手指微紧,却意外地看见出音摇头否定。

“不是,我是要去参加选拔赛。”

“为了你的那个‘对手’?”

心里骤然一松,幸村不清楚自己心绪到底有多复杂,只是在出音颔首的那一瞬,他不自觉地微笑,重又是那样的温柔。

“你不必感到抱歉。”

慢慢地说,幸村抬头直视着出音。

“这本就是你来到这里的目的,不是吗。”

沉默。对视良久,出音突然笑了,还是那种高贵而优雅,骄矜的笑,她就用那双如同初见时的慵散而美丽的眼眸凝望着幸村,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语。

“是,本就是这样,再没有别的了。”

再没有别的了……像是在困惑,又或是,在自欺欺人么。

幸村看着她眼里的光影变幻,脸上的微笑越发得温柔,他侧过眼,遮住自己目光里深深的心绪,“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

可以察觉到出音投来的视线,幸村笑着垂下眼,心里的话没有说出口。

他还记得,那一刻看到的奏江出音,很骄傲,很寂寞,还很脆弱,就在她走到阳光下遍身闪耀的时候,他十分清楚地捕捉到了那一分与自己相似的执拗。

我们可能是同病相怜的人,也许可以相互依偎在一起,他在心里那样想着,却将一切掩在唇角,只一声轻叹,淡淡温柔。

出音便迷茫地望着他,看幸村隐在背光处的侧脸模糊,听着那声呓叹,脸上的笑容敛起,沉默。

说不清的感觉,只是在那些相伴的瞬间,她会安心,会不自觉地依赖,会觉得,啊,原来自己也可以歇一歇,不用笑得那么骄傲…

那么累。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情感,我不清楚这些感受关不关乎心动,我只模糊地知道,似乎冥冥中我们就可以彼此依靠。

“那么,是谁呢?”

终于,幸村起身,披上外套,走到了窗前,系上的额带为他苍白的脸色略染鲜活,惊醒了还在恍惚中的出音,“啊?”

“我是说,那个让你心心念念牵挂着的对手,是谁呢?”

转过身,幸村的笑容耀进她的眼里。

“她现在在青学。”

看着那样温柔的笑,似乎一切都不是那么难以倾诉,“她叫,龙崎樱乃。”

“龙崎樱乃?”

微微蹙眉,幸村目光有些游离,似乎有些耳熟,在哪里听过么……

“是。”

没有注意到幸村的反应,出音的表情有些无措,下意识地喃喃。

“一个,很闪亮,很闪亮的人。温柔,耀眼,坚强,璀璨……是一个,注定要被瞩目的人。”

“听起来,”

想起来了,幸村回想着那一天在走廊上撞见的女孩,迎上出音有些失神的目光,眼眸微深。

“似乎,你并不讨厌她。”

闻言,她的神色顿住,呆愣地盯着幸村半晌,才恍惚地点头。

“是啊,怎么会讨厌呢。”

笑,唇角的弧度却发涩,出音歪着头,迷蒙的眼光望向窗外渐渐随时间流逝而西落的日光,慵散的面容朦胧。

“她,曾经是我最喜欢的人啊。”

看着有些发痴的女孩,幸村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紧,不再望像是陷进回忆里的出音,他将视线移到床头的花上,浓郁的墨色绽放,哀戚而张扬,似乎爱着它的人,也在美丽骄矜的神情下掩藏着不为人知的脆弱心事。

似乎是被凄迷的日光渲染出了别样的情绪,出音覆住眼帘,心里突然萌生出极为强烈的想要倾诉的欲望,她侧过眼角,透过空气中弥漫的细小灰尘看着身旁的幸村,微微失神地笑了起来。

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轻笑声,正翻绕着心思的幸村微讶地抬眸,迎着将落的霞光着目于眼前的她,听见轻喃的低语,萦响在心上。

“要听么?我的故事。”

“哒……”

茶盏轻碰的声响在静默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午后的阳光透过翻飞的纱帘投射进来,有微小的灰尘在光下扬起。

手指轻搭在椅上,他眼脸微阖,精致如妖的面容镀上阳光,远远望去纯美如画。

“少爷,”

恭谨地弯腰递上手中的相片,richard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百山先生传消息来,说樱小姐昨夜坠崖,hecate出现。”

见飞尘惊动,指尖墨色冷光乍停,richard连忙又补上一句。

“不过最后用药稳定了下来,现在已经无碍。”

“无碍?”

手指抚上相片中那张睡颜,狰狞的伤口在柔光下也掩饰不了,他的指尖微微收紧,碎玉般的嗓音低哑起来。

“仔细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

耳边传来richard没有起伏的恭谨阐述,他望着相片中的人,深邃眼瞳里溅起涟漪,纵使阳光倾洒在华贵剔透的水晶之上灼灼闪亮,也投射不出比那眼眸里更璀璨高贵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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绸缪牵念

当结束了一切琐事时,月已升起,夜色渐浓,平常却又不太寻常的这个夜晚,似乎每个人都难以入眠。

“怎么?还在想昨天的事?很在意么?”

双手枕在脑后,正倚靠在山坡上的川听到好友熟悉的声音,微偏了偏头,并未言语,斜散的月光懒懒抚上他的侧脸,描绘出模糊的轮廓。

“啪!”

随手拾起石子向湖中扔去,龙雅看着水面涟漪泛开,懒散地仰倒在川身旁,略调笑地开口,“哈!说不定这才是老头叫你们来的目的,就是要让樱酱好好挫挫你们这几年得意忘形的锐气!”

龙雅的语气中不乏幸灾乐祸的论调,“别以为琢磨出几个新招就能所向披靡了!遇到了hecate还不是什么辙都没有!”

“去!你以为你就好到哪里?”

毫不留情地狠狠踹了身旁没正形的某人一脚,川的面容依旧在月色的浸润下沉稳得有些模糊,“我是有点失落,本以为小樱会慢慢想起来好转的,可没想到一见面就出了状况。”

“唔。”

口中衔着拔起的草茎,龙雅侧着头,无意识地望向远处重山。

“我还记得,一开始认识小樱的时候,呵,就觉得吧,那丫头真是粉粉嫩嫩的,跟洋娃娃似的。结果……一打上球才知道,她的天赋有多逆天…多扎人眼。”

川自嘲地笑笑,眼中暗色渐深。

“叫人既羡慕,又不甘,好像…自己努力再努力都及不上她稍动动心思。”

“后来没多久,她。”

龙雅转过目光,语气有些僵涩,“就出事了吧。”

“嗯,没多久。”

川颔首,眸光沉了沉,“我算是看她一路挣扎过来的吧,那时候我才开始知道,原来网球也有那么…可怕的一面。奈奈那时候还小,现在可能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很清楚,有好几次小樱失控,她都吓得直往我怀里钻,惊恐……害怕……在她的眼里简直一览无余。”

遮了遮眼睛,川叹气,声音极低。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小樱挣扎的样子,还有恢复之后她空洞的眼神……真的,好吓人……太让人心疼了!”

“会好起来的。”

龙雅终于开口,他吐掉嘴里的草茎,脸上的笑意敛去,“会好的……”

“是啊,本来她说要回日本,我还有些担心……现在看,至少她开始有拾起过去的勇气了。”川长出一口气,笑了笑。

“一点点来吧,说不定……不用多久我们的anesidora就会回来了。”

两人的对话多少带着些压抑,不大不小的音量随风传到坡后,那里是光与影的交汇处,山坡的阴影中樱乃垂首倚立,一字不落地将那些疼惜的语句收入耳中。

良久,她抬眸呓叹,转身却顿住,怔愣地望着几步开外的孤桀身影。

听到了,么。

对视,樱乃垂睫微笑,夜风打着旋从她耳边划过,拂起颊旁细碎的发,却吹不动她长睫如翼,眸光晦涩。

细碎的脚步声传近,打破了僵持的寂静,樱乃抬眼,撞进一双清亮而纯净的眸。

她怔住,这样干净而温醇的眸,似乎曾一度被她藏进心底深重,堪堪遮掩多少次惶恐的伤,她珍重再珍重的目光如雪,一点点于眼前重合。

“你,还好吗?”

“很好。”

他问得低声,她便也回以喃语,连微凉的夜风也吹不散这絮絮暖意。

光影重叠着二人身影良久,才听闻他又开口,不再露多一丝情怀,只有清湛如云的少年意志,冲破阴霾。

“你是很厉害的。等你想起自己是谁了以后……我们打一场吧。”

樱乃闻言,微微怔愣,他却已在她眼波流转前先一步退离暧昧贴合的诡诡暗影,他走开,离去的瞬间并不犹豫。

眼中终究升起再难掩的暖意,樱乃含笑,望着那道孤桀而单薄的身影,只觉心底信念愈坚,蕴满温存。

“谢谢你,挂坠的事……”

追了几步樱乃轻声开口,望着那道停下但并未转身的背影,笑得温柔缱绻,“谢谢你……龙马……”

心里最为柔软的部分被轻轻地撞击,那道温柔明媚的呼唤隐隐与回忆重合,越前眨了眨眼,轻吐了一口气,重又向前迈开步子。

身后月凉如水,照亮一路迷茫眷恋……

一周的时间弹指即逝,但却给所有人带去了全新的体悟。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

“呜呜……樱姐姐,我舍不得你……”

樱乃站在车前,无奈地望着扒拉在自己身上,泪眼汪汪的粉嫩一团,“惠子。”

正苦闷于怎么对付惠子大眼睛里可怜兮兮的光芒,樱乃的肩上又搭上了一只手,扭过头就对上了奈凉微笑的眼。

“要加油哦,小樱。”

远远地听见川喊她的声音,奈凉应了一声,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脸上是藏不住心事的若有所思。

“不久再见喽。”

樱乃怔在原地,看奈凉有所预示与牵挂的视线透过自己,她同样转头,正看到远处与百山相低语的手冢,面容沉静,不起波澜。

她轻叹,望着奈凉终于离开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不久再见么?

另一边,越前站在等待的车前,目光不经意地瞟向四周,眼里的小期冀被一旁始终注意他的川尽收眼底。

“越前在找龙雅么?”

“没有!”

越前一愣,随即极快地矢口否认。川闻言,微微挑眉。

“是吗。他已经走了,临走前让我和你道声别,还,”

“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些,我不想知道。”

极其不耐地打断了川的传话,越前语气不善地转身率先上了车,身后是川摇头无奈的目光。

与百山等人一一道别后,乘坐巴士离开的青学众人回望着那片渐远离的山林,眼里都是无法言喻的复杂。又一轮紧张的准备后,关东大赛与选拔赛开始的时间已到了眼前。

时下对全国的街头球手而言,最热门的赛事不是即将打响的只有正经学员代表队才可以参加的关东大赛,而是与其同时进行的日美友谊联赛的全国代表选拔赛,因为在初选与复选阶段委员会会挑选出有实力的街网球队的球手,并邀请其参赛。

可以参加一流赛事,还有可能代表国家出战,这对所有的街头球手都是一个极大的吸引。

东京地区也有不少球队的球手被选中邀请,广田亚美所在的球队便是被选中球手的其中一支,而她本人也是被选中的幸运一员。

明天就是选拔赛初赛开始的时间,所以她的球队中选定参赛的三名队员都聚集在了那个废弃的街头球场中进行最后的冲刺训练。可偏偏刚开始没多久,就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故。

“喂!山泽!你不要太过分!”

一身狼狈地瘫跪在地上,亚美的一名队友佐藤咬牙切齿地怒视向对面网前提着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的颓废女生。

被唤作山泽的女生一头蓬乱的短发盖住脸颊,浓厚的妆容下根本看不清面孔,此刻正冷冷地望着对面被自己打倒跪地的三人。

山泽衿,原本也是一所私立学院中成绩拔尖的天才人物,却不知为何两年前突然从国二退学,闯进了东京的街网圈子,加入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球队。

因为她狠绝的攻击网球太过凌厉,在圈子中声名太盛,竟也就顺带地让那个默默无名的球队直冲冲地在东京中闯出了一小片名气。

传闻中的山泽衿十分听队长阪冈的话,为人冷漠少言,对对手毫不留情,因此也结下不少仇怨,其中就有亚美的球队一份。

自从不久前山泽的队友蒲元来这处球场挑衅亚美却反被重伤开始,两队之间的梁子便结下了,之后挑衅踢场不断。

今天,在比赛开始的前一天,亚美三人也没料到会遇上这么一尊杀神。

“你到底想干什么!”

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无果,亚美暗暗咬牙,山泽的招数很诡异,常使对手像她此时这般半身麻痹无力。

“明天的选拔赛,阪冈也想参加,但他没有收到邀请函。”

轻松地跳过网,山泽在三人面前蹲下身,冷冷的目光与他们直视。

“你们收到了四张,但有一个人临时出了意外。所以,你们多出了一张。”

选拔赛发出的邀请函虽然绝大部分是按照选择的人选明确发出的,但考虑到可能会有被忽略的黑马球手,所以对一些名气较大的球队,委员会适当发出了几张空名邀请函,就相当是门票,只要拿到就可以参赛。

而亚美的球队拿到的邀请函中就有两张是空名。所以,按照山泽的话,他的目的应该就是那张多余的空名邀请函了。

“你妄想!”

另一名队员中本凶狠地吼道。

“就算撕掉也不会给你!”

刚刚吼完中本便见山泽的视线不带感情地扫了过来,雾气森森的,藏着看不懂的寒凉。

“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个,交出那张空名邀请,你们三个安好地去参加比赛。”

眼里没有任何起伏,山泽站起身,俯视三人的目光冷漠得几近无情。

“第二个,我会让你们没有一个人能走上明天的赛场。”

赤裸裸的威胁,但亚美三人很明确地知道,面前的这个人,说到就会做到,如果不给,那他们……

僵硬地对视一眼,他们抬头,正对上那双冰冷的眼。

而正对峙的四人并不知晓,他们此刻的一举一动都被完整地记录了下来,呈现在另一个人的面前。

冗长的报告在午后绵长的阳光中响起,就在城市的另一边,山泽衿的每一言每一行都被详细至极地娓娓道来,细碎的纸页翻响,像是在酝酿难言的晦涩。

“叮”

终于,没有起伏的音调在一声清脆的金属声中停下。

无声无息地,泛着冷光的锋尖划过,正中暗色靶心,刺破一张泛旧的相片,上面的孩子稚嫩而无助,唯有一双眼睛,脆弱里是惶恐的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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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梦碎影

“樱乃,”回家的路上,樱乃与朋香并肩走着。“我发现一家超棒的甜品店,明天是休息日,要不要一起去?”面对朋香的提议,樱乃微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抱歉哦,朋香,我明天有很要紧的事”“这样啊。”小朋香有些失落。“本来看你这几天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想带你吃点甜品放松放松心情的。”

闻言,樱乃脸上渐浮现一抹暖心的微笑,她忽然伸手抱住朋香,声音轻柔,“谢谢你,朋香。有你的关心,我已经很开心了。”“其实,也没什么啦!”突然被感动地抱住,小朋香颊上染上些许不好意思的红晕。“我们是朋友嘛!”“对啊,是朋友。”喃喃地重复,樱乃笑着放开,重又和小朋香在林道上慢行,暮色浅浅地为二人染上暖意,缱绻柔和。

在路口两人分别,樱乃背着包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刚到家门口,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等在门前。“川哥哥?”“嗯?”川听到声音抬头,见是樱乃赶忙迎了上来,“小樱,你看见奈奈了么?”“没啊。”微蹙眉,樱乃对上川焦急的目光,“奈凉姐不是一向和你形影不离的吗?”“不,这次她居然溜走了。”摇摇头,川从口袋掏出一张字条递给了不明所以的樱乃,表情严肃。“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留书出走!一定是因为那个混蛋小子!”

“‘亲爱的哥哥,我有事要办,暂且与你分开,等事情结束,我会与你联系。勿挂念。妹,奈凉。’”樱乃念完字条上的讯息,不知为什么,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天离开山上时奈凉最后回望的那一眼,看来,真的是有所筹谋啊,在那个时候。

“我想,她在日本也没什么熟人,应该会来找你。”川的眉头已经紧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了。“结果你却没见到她。这丫头,到底去哪了!”“川哥哥,奈凉姐都说是有事要办了,也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微微笑,樱乃埋下心里的猜测,安慰表情焦灼的川。“你先别那么担心,她有分寸的。”

“话虽这么说,可我就是不放心!”碎碎念着,川忽然一拍脑袋,灵感乍现。“奈奈会不会是去找那个小子了?”未等怔住的樱乃回答,川已经急不可耐地思索起来了。“对!肯定是这样!自从遇见那小子之后,奈奈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又是和我吵,又是偷溜走!不行!我要去找他!我非得好好教训那个混蛋一顿不可!”

“等等!你上哪儿找他去啊?”有些哭笑不得地拉住欲走的川,樱乃无奈地劝说。“你先冷静一下,别这么冲动!”“我怎么冷静!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找那个小子!”这些天紧绷的神经终于在奈凉出走后彻底崩断,川已经处在暴走的边缘,“你知道他的地址对不对?”看着樱乃无奈地摇头,川又一打响指,生出一计,“那我去你们青学网球部里找他!”

“拜托,川哥哥,你理智一点好不好。”见川终于在自己的努力按捺下稍稍冷静了一点,樱乃赶忙说,“再说,就算你找到手冢部长了,估计也没什么用,不仅找不到奈凉姐,而且还有可能适得其反。”“什么意思?”川一怔,发热的脑袋完全没办法思考。

“首先,任何人都能猜到,奈凉姐一消失,你一定会满世界地找她。”“所以,如果奈凉姐真的不想被你找到,那她一定会躲到我们都不熟的地方,怎么会去找肯定会被你高度怀疑的手冢部长呢?再说了,”见川在认真地听,樱乃微顿,又接着说了下去。“假设哦,如果这第一次的出走真的是奈凉姐在为你阻挠她和部长的接触发出的抗议,那你更不能把矛头对向部长了。”“如果事后奈凉知道了你对他做的事,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后果嘛。我想川哥哥你一定不会希望这种事发生的吧。”

“那,那。”川苦恼地挠头,紧紧皱眉,“那我怎么办?”樱乃见他一脸的焦灼,心下不免轻叹,平时挺有主见的一个人怎么一碰上妹妹就手足无措了呢,“一个字,等。”“等?”“对啊!奈凉姐不是说事办好就联系你的嘛。嗯,中国有句话,”樱乃一边打开家门,一边回答。“‘以不变应万变’。”“就这么等着?”川不甘心,“太被动了!”

“川哥哥,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是毫无意义的,只可能起到副作用。”樱乃走进门,笑得柔和,“进来坐坐吗?”“不了。”若有所思地思索,川摇摇头,转身离去。“还有事,先走了。”“呐。”

看着川离开的背影,樱乃微歪着头,笑容微收,低低喃语,“奈凉姐,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呢。”暮色西垂,渲开神秘,一切的牵挂与惦念,归于夜幕。

“浦场医生刚刚打来电话定下了明天的治疗时间。”晚上的饭桌上,龙崎停下手中的筷子,看向身边安静的樱乃。“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嗯。之前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我问过医生,他也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契机。”樱乃点点头,笑得温柔又坚定。“如果治疗效果好的话,说不定我会慢慢恢复记忆,虽然不能立刻痊愈,但也会有好的突破。”

垂下眼睑,樱乃藏住眼里的异色。“我这些天,也总会梦到一些片段,医生说很可能是记忆恢复的前兆。”脸上露出欣喜,龙崎放下碗,语气轻快起来。“那不是很好?我明天陪你去吧。”“不用了,关东大赛就要开始了,部里不是还有很多事吗。”摇了摇头,樱乃微微笑道,“我自己可以。”

“那,你一个人小心一点。”不再坚持,龙崎颔首,餐桌上的气氛又如往常般平和静默。

次日早上。医院中,浦场看着坐到扶椅上虽然嘴角笑容依旧温柔,但捏住衣角的手指已微微泛白,显然有些局促不安的樱乃,笑了笑安抚道。“不用这么紧张,心情放轻松,你只是要睡一觉而已。”

“嗯。”点头,樱乃仰面躺下,深深吸了口气望向浦场,“浦场医生,开始吧。”

耳边渐渐传来浦场带着磁性的柔和声音,稍稍平复心绪,樱乃沉下神思,慢慢地……在那抚平情绪的催眠声中慢慢睡去……沉入那一片熟悉的黑暗……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樱乃小心地在那片黑暗里摸索着迈开步子,耳边传来带着淡淡磁性的柔和声音,“来,告诉我。”

“黑暗……一片虚无……”昏沉的樱乃无意识地轻声开口。“还有……光……”“是怎样的光?”

“模糊的,一团模糊的灰白的光芒……散发着璀璨的色彩……让人很想接近……很渴望……”微微皱起眉,樱乃喃喃道,“悬浮着……似乎,有什么被藏在了里面……”“那,走近它,走近看看……”仿佛被那声音赋予了勇气,樱乃迈开步子朝那光芒走去,可越是走近,脚下越是沉重,仿佛陷入泥沼般无法继续前行。

日日萦绕在噩梦里的恶毒阴沉的嘲笑……混杂着许许多多不同嗓音的咒骂声……又开始萦绕于她的耳边她的脑海,隐生于暗色的枝蔓又从四面浓稠的黑色里冒出挣扎着缠上她的身躯,像是狰狞的枷锁开出大片大片血色的盛绽又凋零的花瓣……

惊恐地,樱乃在那泥沼里挣扎着……连那刚刚鼓励她靠近的柔和声音也隐隐有些模糊……“不要……不要……放开我……”表情变得不安与痛苦起来,仍在沉睡的樱乃不自禁地摇着头,一行清泪滑落她的眼角,“放开……我……”

“不要怕,不要怕……用你的意志去战胜……”断断续续的声音隔着那浓稠的暗色与妖冶的花蔓透过来,樱乃用力地挣扎,却还是深陷其中无法挣出。

“来……”就在那血色妖冶的枝蔓将要将她吞没之时,一道极为虚幻而飘渺的呼唤却在那片空旷而荒芜的黑暗里响起。距离樱乃几步之遥的那团灰白光芒微微散发出星点的色彩像深陷花蔓的樱乃飘来,宛如璀璨光带将她拉出了充满恶毒话语的泥沼……

身旁的妖冶花枝都在光点触碰的一瞬尖叫着退缩开,狰狞的咆哮中满是畏惧与不甘,却只能任凭樱乃被拉脱开来踉跄着跌向那团浮在暗色里的璀璨光芒。

“很……冰冷……”眉头终于放松一些的樱乃又轻轻地开口,却带着一丝惊讶,“很……冰冷的……光……”靠近之后才发现那灰白的光芒触手极凉,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温暖,光滑得如同一层水晶,剔透却坚硬。一层层的光点充斥着内外四周,完全看不清那被拥抱在羽翼般的光芒中的人影。“你是谁……”低低地喃语,樱乃将手放在那冰冷的光上,声音里带着迷茫,“到底……该怎么做……?”

“打碎……”空幻的声音再度响起,樱乃猛地抬起头,直视那璀璨光芒。“打碎……光……”“打碎……光!”仿佛被那虚渺的声音蛊惑般,樱乃慢慢跪倒,高举起了右手,握紧拳头用尽全力砸向了那团光芒。“打碎!”……

“啪!”一声轻响,最外面的一层光点如水晶碎裂般散落,无数的色彩凝汇如练瞬即涌入跪倒在暗色里的樱乃……“啊……”轻声呻吟,樱乃被那无数的光点冲击得微仰起脸,眼前一刹那闪过无数幕光影无数的声音,仿佛记忆的空洞在一点点弥合……

“樱乃!樱乃!醒醒!”最后一道光影闪过,耳边又传来那道柔和的声音,樱乃终于从昏睡里挣脱醒来,睁眼的瞬间,那双眼瞳中有一刹那的暗色深邃……

眼里不住地流下泪水,樱乃慢慢坐起,抬起手遮住了空洞的眼神,微带些喑哑的声线逸出唇角,渐渐与那光点散去瞬间响起的虚幻声音重合。

“我归来之日……必以诸神祝福……降予罪徒……暗之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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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定荣耀

那喑哑的声线与侧脸上还有些痕迹的伤疤相衬,显得有些可怖……

浦场按上樱乃的肩膀,有些担忧地沉下了声音。

“樱乃?还好么?”

“唔……”

放下遮住眼帘的手,樱乃抬起头,温柔笑开,眼底却悄然流转开一抹暗色的漩涡。

“还好……”

“感觉怎么样?

你在后半段似乎有些迷失,想起什么了吗?”

浦场拿起手中的记录,看向还有些愣神的樱乃。

“情绪上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变化?”

“唔……还不错吧,有些记忆变得渐渐清晰起来了……”

弯起的唇角悄然染上了一丝不属于纯然的颜色,樱乃偏过头望向窗外忽然阴沉下来的天空,声音微微低哑。

“感觉有些我缺失的东西正在慢慢复苏……”

站在落地窗前,楼外突然下起的大雨砸在玻璃上绽开了破碎的水花,浦场俯视着医院楼下撑着伞慢慢走远的那抹身影,沉吟片刻拿出了口袋里的手机,神色郑重……

“么西么西。”

龙崎放下手中的杂志,拿起了桌上的话筒,片刻后。

“我们会在三天内向您发出邀请函,请慎重考虑,尽快给予我们答复。”

“是,是,我明白了。”

挂掉电话,龙崎的目光落到桌上摊开的网球杂志上,那则醒目的报道再一次印入眼帘。

“日美友谊赛首轮选拔即将拉开帷幕”

敲了敲桌面,龙崎看向静静的楼上,开口喊道,“樱乃!”

“奶奶?怎么了?”

听见声音的樱乃探出头来,对上龙崎复杂而又骄傲的眼神。

“下来吧,有点关于你的事需要听听你自己的意见。”

“嗯?”

见樱乃有些疑惑的样子,龙崎指了指桌上的杂志,慢慢说道,“也许你要郑重考虑一下这件事,对于想要直面过去的你来说,这真的是绝佳的机会。”

“‘日美友谊联赛’?我听奈凉姐说过。”

接过龙崎递来的杂志,樱乃低下眼睫,眸光里微有幽光。

“您是说,他们给我发来了邀请?还是直接跳过初赛的复赛邀请?”

“对,接受邀请,你将直接拥有进入复赛的资格。”

龙崎点点头,语气里有着骄傲,“这也是他们对你过往实力与成绩的肯定。”

“过往的实力和成绩……么……”

抚上额角,脑海里闪过盒子里那些令人心悸的奖牌与证书,还有那些隐约闪现着的片段光影,樱乃蹙眉,低低笑了出来。

“我……果然就是那个……anesidora吗……”

“等你好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你就会是我们最骄傲的anesidora……”

摸摸樱乃垂下的头,龙崎的面容藏着心疼的神色,“你不是说,接受治疗后有记忆在渐渐复苏吗?以前的你没有拾回曾经的决心,而现在,时机已到了……”

“那么,不如去你最熟悉的地方看看,也许那些记忆会更快地被找回。”

“我……最熟悉的地方?”

樱乃抬起眼,有暗暗的幽光在眼底流转。

“是哪里?”

叹了口气,龙崎正视樱乃的眼睛,语气郑重。

“赛场。那是你最熟悉的地方。”

“好好考虑一下吧,”

看着樱乃有些吞吐的神色,龙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笑着摆了摆手。

“别说你不会打球这种话。就算这几年你不知道或是抗拒着去挥拍,但是,樱乃,我的孙女,你要知道,有些记忆刻入骨髓,只要你下定决心,那种奔跑挥拍的感觉必然会再次涌回你的身体。”

望着沉思着默默走上楼的樱乃的背影,龙崎轻轻叹了口气,手中茶杯袅袅升起的雾气遮住了她包含心疼与担忧的眼神,不知这一步走下去……是福是祸……

走回房间,樱乃轻出一口气,仰面倒在了床上,经过上午的治疗还有刚刚得知的消息后,她的身心都有些疲惫,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不知不觉中慢慢陷入了昏睡。

又是那片黑暗,将头埋进掌心,樱乃透过指间的视线带着一丝疲倦地盯着那片漩涡般的深邃黑色,累极地闭上眼,假装忽视掉那些令人沮丧的气息。

她唇角有似有若无的弧度,微微苦涩。

脑海中浮现心底最深处的面容,那个傲然决绝的属于胜者的笑容曾无数次在她跌倒狼狈时闪现,充满了不屑与轻蔑,让她无法不燃起全身的怒气与不服再次爬起,投以一次又一次的挑战。

她想她还是讨厌那个人的吧,讨厌她的狂妄,讨厌她对网球自负般的骄傲,讨厌她在球场上疯癫地奋战,伤痕累累也要为荣耀与热爱而战。

……其实,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未来,你的梦想,都是和你手中的拍紧紧缠绕的。哪怕拼上性命,也无法割舍,你会撑下去,凭着热爱,去追逐,直到你灵魂枯竭。这是每个球手的宿命,毫无疑问,你也一样……

那个人这样说着,扯着享受般的笑容对那时还懵懂的她说着,那个时候,樱乃清楚地记得,她看见那个人全身散发着光芒,闪耀,璀璨,美得不可方物……

是的,她也一样,她也会撑下去,为了她和那个人共同爱着的网球,共同追逐的梦想。

可是啊,樱乃微微颤抖着,埋进掌心的眼里悲伤溢出,可是,我要和你一起啊,在我自己还不能像你那样闪耀之前,你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啊……

我们要一起啊,要一起……

远处那团微微小了一些的光芒仍在遥遥散发着星点光彩,有一幕幕在周身流转,不自禁地泪光滑落,在掌心凝成水色的花,樱乃低低地呜咽着,褪去所有缱绻笑着的纯然无知……

“妈…妈…”

“你就那么留念那个女人?你不记得了吗,她才是让你背负这么多的罪魁祸首!你所要做的,只是要把她踩倒而已!”

又一次徘徊出现的飘忽声音打破了那一圈光影,带上了一丝恨恨的怨意。

“那个疯子!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想!愿望!创造出那样的网球!她还那么天真地想着那劳什子的梦想!难道,难道你也要和她一起发疯吗!”

那充满无尽怨怒的声音震慑着樱乃所有的身心,她无言,只是紧紧抱着双膝,唇角是渐渐在无边无尽的怨恨中坚定的弧度。

“你的未来,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既然创造出来了这样强大的我,没用的你还是抱着那可笑的梦想在这里嘤嘤地哭吧!”

那道声音俨然已有些失控,携着无法抑制的绝望,阴冷,怨怼,“我要用她教的这恶魔的网球,把曾经所有伤害过我们的那些可笑弱小的人,还有这无谓的网球,通通摧毁,分毫不留……”

“你疯了!你疯了!”

终于,樱乃抬起了头,已经无泪的酸涩的眼,惧怒地望向无尽的灰暗,脸上挂着笑,终于更坚强的笑。

“摧毁了这一切,你又能剩下什么!说什么不值一提的傻话……”

“我确实恨她,好恨好恨,”

樱乃蜷着身子,眼里痛不能已,却又那般留念。

“我恨她口口声声说等着我将她打败,却转身就抛下了我自己离开;我恨她把这一切都丢给我一个人,让我这么痛,这么难熬……可我更恨,我自己,”

“我恨我自己那么不努力,那么不拼命,没能在她抛下我之前就把她打败;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她可以笑着,狂妄地把所有人的批驳,怨尤一带而过,而我却不能,只能没用地,懦弱地,一昧逃避,最后,呵……竟让你出现了!”

“你知道么,我是这样的恨!恨她,恨我,恨着好多好多……可唯独一件,我庆幸无比,我庆幸,她有留给我,在你看来不值一提的,那个无畏无惧,天真至极的梦。”

樱乃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下来了。

那些咒骂的声音又匿去,樱乃流着泪看眼前那幕光影,淡淡闪烁的光芒格外的静谧而美好……

山间飞泻的瀑布溅落深潭,在光下犹如银练,露出水面的一方石上,身穿黑色浴衣的小小女孩端坐着,盈盈的玉色在她披散的发上与腰间闪烁,宁静,柔和,坚韧,美好……

轻阖双目,精致的面容上笑靥温美,溅落的水珠泛着光彩,就在她眼前,幻化瑰美。

“世界上最快的是光,而你,要用沉静的心,以热爱,以坚定,以信念,超越光壑……”

“忘记你看到的一切,自己去感受,用身体的每一寸,心灵的每一寸,灵魂的每一寸,去感受,去体味,去触碰……”

“在本能的追逐中,你要快乐,要热爱,要珍视……”

不要放弃,不能放弃,无法放弃……

我爱它,是的,胜过一切……

微微睁眼,刹那倾泻的光彩在水幕上闪耀,她又看见,依旧耀眼的那个人,在最璀璨的瞩目下,于花间回首,倾城粲然,不可名状……

山林轻响,风扫过耳边,身心的每一处都被服帖地安抚,伸出手,指尖仿佛触到一瞬风的律动。鸟鸣,水流,或与寂静,在沉下浮躁的这些瞬间,有太多珍贵的感触与体会融进身体,看到的,听到的,嗅到的,摸到的,每一厘每一寸,真实无比。

樱乃微微颤着手触上那幕画面,只觉得记忆的震动,感受到那些揉入身体的光点在发酵,在一点一滴地弥合上光影中闪现的心情,澎湃着的荣耀……

长睫微颤,樱乃慢慢睁开眼,目光中像是经历了又一场大战之后赢得的涅槃与解脱,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那经过一夜大雨清洗后湛湛的天,轻轻吐出一口气。

方才的梦境,就像是乘风又徜徉了回忆,洗去积下的诸多杂念,昔日种种又浮现脑海。

那些曾经半知半解的话语,那些曾经无法懂得的心情,在经历了许久的烦恼与沉淀,勇气与决心,一点一滴,细细品味,她还是被推上了注定的征程,荣耀的羁旅。

她推开窗,看金色的光线透过云间,反射着水色潋滟,只觉心中的破漏终究一点点盈满、缝合,她望向散开的阴霾后透出的绽金色彩,微笑。

她的眼里,渐渐褪去那些旧伤的胆怯与惶恐,渐渐点染上与梦中语气狂妄却充斥着热情的那个人相似的,无悔,坚定,勇气,信念,还有,热切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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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斯珍视

次日。

“樱乃!”

刚刚结束了日行治疗的樱乃匆忙从城市另一边的医院赶到了正进行关东大赛的会场,一眼便看见了焦急等在门口的小朋香。

“怎么样?”

因为时间差和距离的问题,樱乃知道即使赶来,也可能会错过青学对战冰帝的大多数比赛,但还是尽可能地不想错过青学的第一场比赛。

“两胜一负一平。”

小朋香的神情也并不轻松,前面的几场比赛实在让人揪心,“现在正进行手冢部长和冰帝部长迹部的比赛。”

小跑着进入会场,迎面扑来的便是慢慢的紧张气氛。

走近青学的方向,樱乃的视线始终看向下方正与迹部激烈对决的手冢,眼里划过不易察觉的担忧。

“樱乃。”

看到樱乃赶来,龙崎和青学众人都投来了目光,宽慰中也含着紧张。

“嗯。”

微微笑了笑,樱乃望向记分牌。

2:2,咬得很紧。

场上的迹部始终被手冢牵制着左右奔跑,看似落在下风,但事实上。

“看来情况不妙。”

一直死死盯着场上的大石终于开口,神情不自觉地郑重,“迹部想和手冢打持久战!他看穿了!”

“看穿?什么?”

大石不同寻常的表情引来了众人的注意,大石环顾四周的殷切目光,慢慢开口。

“看穿了手冢左手臂的伤。”

“伤?!什么伤?”

几乎是异口同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焦灼起来,樱乃与龙崎对视一眼,知道手冢手伤的人除了从一年就和他在一起的大石知道,还有观察数据后又向大石求证的乾以及龙崎与樱乃四人,至于其他人,都还不知情,如今,瞒不住了么。

“一年级的时候,手冢的实力毕露,被看不惯他的高年级用球拍挥到了手。”

顿了顿,大石看向下方沉着应战的手冢。

“当时并没有太过注意,以至于后来的练习过度导致旧伤复发,越来越严重。迹部明显是看穿了他的伤,所以想打持久战,彻底废了手冢的手。”

“这。”

面面相觑的青学众人都不太能接受这一讯息,一时气氛有些凝滞。

而此刻场下的局势也越发严峻起来,虽然从手冢的表情还看不出什么,但对面迹部势在必得的笑容和逐渐拉开的比分,这种种都在昭示着不太好的情形。

“部长。”

在众人无意识的喃喃中,手冢的神情仍是沉静的,在场上沉稳地挥拍,给人太安心的感觉。即使肩膀、手臂都在隐隐抽搐,即使那是极难忍的剧痛,他还是如常地坚持着。

余光瞟过正殷切注视着他的青学众人们,手冢的目光越发凝着,这是他的责任,他肩负着青学的责任!

手臂的疼痛蔓延到指尖的神经,他神情不变,横拍旋击,上挑削球,精确抽击。

得分!得分!得分!

处于领域之中,手臂的疼痛已麻木,他的眼里只有向他疾驶而来的击球,挥拍!得分!回击!扼杀!

这不仅是技巧与实力的证明,这更是代表了心中最珍视精神的进击!

对手冢而言,为青学而战,为青学而胜,是他此刻唯一笃定的事!

眼前有些恍惚的模糊,轰鸣的球声在耳边响起,尖锐的风响尖利得刺耳,体力在流逝,似乎一切都不再明晰……

青学众人的眼里已几近满溢泪水,樱乃看着在场上那样拼命的手冢,手指蜷紧,眼里有着怔然的震撼。

“够了!够了!手冢!”

大石肆力的嘶吼敲击在青学所有人的心上,他们也在心底默默地喊着,共同望着那已在战斗中失神的他们的部长!

绵长的拉锯!绵长的久战!抢七!坚韧!

对面的迹部脸上的笑意也在注视着手冢的过程中慢慢敛去,手冢咬牙,以无法读懂的复杂目光,将全身的力量都凝注在球中,狠狠挥击!奋力挥击!只有球!只有球!

心里还冥冥响着这样的声音,要坚持!

为了大家!要坚持!

手冢不清楚场边望向他的目光,不清楚自己的疼痛到底到了怎样的程度,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感知不了了,一切都陷入了恍惚的模糊,只有拼命的下意识地挥击……

直至,直至他终于无力到无法再坚持的那一刹那,眼前陷入昏黑,似乎手臂的疼痛已蔓延到全身,耳边似乎传来了大家的声音,那样的嘶吼,似乎含着无穷的,青学的力量……

“部长!部长!”

终于,他们喊了出来,就在那道似乎永远如山一般沉稳可靠的身影倒下的那一刹那,他们无法控制地喊了出来,义无反顾地冲过场边的围栏。

他们冲了过去,冲向那道为了他们,为了青学倒下的身影,他们冲了过去,为了手冢,他们的部长,青学的支柱!

在那一刻,所有青学人的心都凝在了一起,因为手冢,他们又一次明白了心中的青学拥有着多么珍贵的精神,这就是他们的青学,他们为之战斗,不惜一切,深深爱着,守护着的青学!

手冢没有胜,但那一刻,他们知道,青学已赢得了一切需要珍视的胜利。

比分变成了2:2平,接下来的一场是作为替补的越前对战冰帝的日吉。

结果不言而喻,在熊熊燃烧的青学人的斗志中,比赛最终以越前惊艳的表演结束。

青学胜利,在经历了太多变故后,他们拿下了关东的第一场胜利。无数的欢呼声响起,青学众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渲开淡淡的笑意,最终又回归到一点,回归到已陷入昏迷的手冢身上。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里,都这样说着,部长,青学胜了,幸不辱命,我们,胜了……

比赛结束后,医院里。

“奈凉姐……”

走进手冢休息的医疗室,樱乃略略惊讶地望着伏在床边的那一抹身影。

“你怎么在这?”

“小樱。”

嗓子有些沙哑,奈凉的眼睛湿漉漉的,显然是哭过。

她回头望了眼走进来的樱乃,又将目光投注在手冢僵硬肿胀的手臂上,目光中藏着心痛。

“我之前给堇婆婆打电话,她告诉我国光伤势复发,在这里。”

接过樱乃带来的花,奈凉看着仍然在昏眠着的手冢,“所以,我来了。”

“你这几天到哪儿去了?川哥哥在到处找你。”

听到樱乃的问话,奈凉微微皱眉,视线还停在手冢脸上,轻轻开口,“我去了一趟德国。”

“德国?”

樱乃看着奈凉明显带着疲倦的神色,脑中闪过一丝念想。

“你不会是去找那家医疗中心了吧?”

“嗯。我在那里恰好有一个认识的人,所以就去当面拜托了一下,方便让国光进入治疗。”

奈凉轻轻碰了碰手冢手伤的地方,立刻看见他敏感地皱起了眉,不由更加心疼起来。

“因为觉得这种伤越早治愈越好,所以我立刻去了一次,却没想到,一回来就听说他伤势复发进了医院。”

看着奈凉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忧神色,樱乃不由微微笑了笑,出声安抚。

“你放心好了,医生已经给部长做了检查,是伤势复发加上脱力,所以他才昏迷了这么久,很快他就会醒。”

“嗯。”

微抿抿唇,奈凉用力地点头。

“可是,奈凉姐,关东大赛才开始,你确定部长会同意在这个时候去德国么?”

樱乃说完,奈凉怔了怔,随即郑重地点了点头,看向床上微微皱眉的手冢,声音轻而笃定。

“他会答应的。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他爱的一切。”

“对了,小樱,”

想起了什么的奈凉回过头,“百山老师已经回美国了。”

“这么快?他不是要再待一段时间的吗?”

有些讶然,樱乃却见奈凉摇摇头,声音低了点。

“听说,原的远修结束了,已经回美国了。”

“诶。”

眼睛微微睁大,听到这些的樱乃歪过头,望向了窗外。

“原也回去了啊。”

日光正好,樱乃走进青学网球部,大家都在为了关东的第二战加紧训练,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已因负伤缺席了好几天的手冢也出现在了球场中,而奈凉竟也站在球场外。

“奈凉姐,你们。”

“小樱啊。”

奈凉听到樱乃的声音,转过头,一把揽过了她,笑得轻愉。

“明天就是选拔赛复赛开始的时间了吧?”

“嗯。你们怎么在这?”

在手冢和奈凉之间来回看了几眼,樱乃有些不明所以。

“哦。国光已经做了决定,所以,”

俏皮地眨眨眼,奈凉的心情看来真的很好。

“他要来宣布一下。”

“这么说。”

樱乃的话还没说完,场内已传来了手冢的声音。

“经过考虑,我准备去德国进行手伤的治疗。”

手冢环顾四周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声音冷静沉着。

“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比赛,你们还是不能有丝毫的大意,要尽全力,为青学而战!”

“部长!你要去德国?”

“这么仓促吗?”……

消息一说完,周围便响起了不绝于耳的议论声,太过惊讶的众人都无法接受这个太突然的信息。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大石会作为代理部长管理部里的事务。”

在手冢一如既往的冷静声调中,众人终于渐渐静了下来。

“手冢,你要去多久?”

乾推了推眼镜,问出了大家共同的问题,“能在关东大赛结束前回来吗?”

“时间不定,要看我的恢复程度。”

摇摇头,手冢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具体时间不能确定。”

沉默。听到这个答案的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气氛顿时有些凝重。

但。

“好了!部长!你放心去!”

桃城的大嗓门惊破了寂静,他话语里的信心与活力给众人打了一剂强心剂。

“我们会带着你的决心!一路赢下去的!”

顿了几秒,周围突然爆发出一阵附和的声音。

“对!我们一定会赢下去!”

“青学是最强的!”……

“青学!必胜!”

最后,不知是谁喊出的,逐渐取代了所有人的声音终于在青学上空响起,坚定,团结,凝聚的心声:青学!必胜!

是的,所有人的心都凝在一起,即使相距甚远,也可以传达彼此的心愿与力量!就像此刻,所有的心声汇成浩荡,为青学助威,为青学喝彩!

青学必胜!

我们的青学,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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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将涅槃

天边的晚霞如火,身旁是曲折而幽深的巷弄,脚步微错,樱乃拐进错综复杂的巷道,逆着将落的霞光,走到了那处曾偶遇龙雅的废弃球场。

提起了拍,樱乃跑了起来,在空旷的球场上疯狂地跑,逆着光,逆着风,手中的拍在挥动,身体里的每一部分都在向她大吼。

眼前又闪过手冢倒下的那一幕,闪过所有人被热血与执着点亮的眼光与包含着勇气与热爱的吼声……

是与回忆里不同的人,却有着那么相似的对于守护之事的拼尽一切的决心与热情,让她久久心悸。

“砰!”

终于停下,她抖索着手抛出被握得发烫的球,跳跃,挥拍,在那一瞬间,释放!

脚步不停,动作不停,什么都不想,只是奔跑,挥拍,空荡的这一片天,令人震撼的那一场球,终于驱使她放开去打,拿起这一千多个日夜不愿去触碰的球拍……

樱乃低头看着已在过度用力下开始颤抖的左手,熟悉的痛觉终于开始复苏,她皱眉,不够啊,不够……

着魔了似的,她开始用很久不曾碰过拍的另一只手,接过拍柄。

在那一刻,在触到拍的那一刻,心底……沸腾了!

神情仿佛在一瞬间宁静了下来,眼神有些空洞的樱乃慢慢提起拍,注视着不远处斑驳的墙面,深呼吸,在呼吸顿止的一刹那,她动了,她挥拍,以一瞬刹的万般变化……

顷刻,静止。

奋力地挥动着拍,樱乃在场中不住地奔跑挥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能想,她眼里脑中只有这一方墙,只有这一片天。

流汗,流泪,她跪倒在地上,喘息着,眼里泪光闪动,却又笑得那么灿烂…酣畅淋漓!

终于,她面上一切的神情渐落下,或笑或泪都收起,只余一滴闪光溅落拍上,映现她眼底那么深那么重的心事。

夜色已升起,告别晚霞。她从跪了好久的地上起身,收拍,回望了一眼好久不曾这么渴望地待过的地方,微笑着,转身离开。

街角的昏暗处慢慢地走出一道身影,已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的一道身影。

广田亚美从未想过只是无心的一次偶然,会让她遇见这么震撼的场面。

她张大惊怔的眼,一步一步走到被樱乃一次又一次击碰过的墙面前,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却又在同一瞬间如触电般收回。

可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那么站着,眼睁睁地看,那一堵斑驳的墙,以可见的颤动簌簌落尘,巍巍倒下……

是什么样的力度,是什么样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人物,她在一地的尘埃中垂眸,隐约觉得,那惊现的荣耀,多么沉重。

破开的墙后,一弯月光洒落。

她回身,望着樱乃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言语。

“你真的决定了吗?想好了吗?”

刚回到家的龙崎听到樱乃

的话,有些惊讶于她这么快就作出了决定,表情不自觉地严肃起来,“做好准备了吗?樱乃。”“嗯。这些天一直在治疗,我也在自己练习。”

颔首,樱乃微笑的眼里有着坚定的神色。

“我要参加,我做好准备了。”

“那,那就好。”

龙崎还没回过神,又听到樱乃的声音的声音响起,“还有,奶奶,我有想去拜访的人。”

“咚!咚!咚!”

低沉的钟声悠长,在空旷中回响。

南次郎一脚搭着撞钟的绳槌,一脚极自在地跷在亭柱上,手中捧着杂志入神地看着,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了异动,他随意地望过去,瞳孔在触及那一抹娇小身影的同时轻微地怔缩了一瞬。

“很久不见。冒昧打扰了,”

樱乃慢慢地走着,终于在亭台边停下,她微仰起头,看着那个和近来梦中光影里几乎重合的高大身影柔和地笑着,“南次郎叔叔。”

“丫头,你就这么肯定我能认出你?”

目光敛去,南次郎吊儿郎当地从亭台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笑靥纯然的小女孩,“我第一次你的时候,你可还没我腿长呢!”

“他们都说,”

樱乃后退一步,避开突然跳了下来的南次郎,眼睛看向远处。

“我长得和她很像呢。”

“呵!她可比你嚣张多了!”

拿起靠在墙下的球拍,南次郎笑了笑,率先向院中的球场走去,“既然你想起我了,那怎么拿拍应该也想起来了吧。有没有兴趣和我打几球?”

“十分,乐意。”

下意识抓紧肩上的包带,樱乃眼底一瞬间亮了,却又闪过复杂,她跟了上去,垂下的手在颤。

抑制住兴奋的颤栗,眼底幽光不住掠转,神色渐变的樱乃抬起双手,将球拍轻轻捧在手上,缓缓弯下了腰,神态恭谨。

唇角的纯然微笑淡去,仿佛变了一个人般,在阳光瞩目下的那一刻的她,竟有一种圣洁的,冶雅。

对面懒散倚立的南次郎见到她的动作,身体不自禁地直起,通过光线,透过那副身躯,他仿佛见到了那个已经很久很久没再出现过的人。

她依旧在最闪耀的地方,散发着最令人惊叹的光芒。一转眼,已经这么久了啊。

静怔的一瞬间,眼神诡秘起来的樱乃右手已反握住拍,凌厉横扫,场面已开,球风起势。

令人咋舌的绝技,眼花缭乱的速度,耐心与技巧的拉锯。

上网,退守,跃起,截击,樱乃在奔跑,在追逐,在跳跃,长发如瀑,笑靥如花。

她此刻,无比欢愉,十分享受。身体兴奋地颤栗着,时间在流逝,体能,力量,毫无限度地挥霍。

那些融入骨髓的感觉真的在不停地涌现,仿佛已经无法压制,有多久,她没有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任性放肆了……

笑得有一瞬诡魅,樱乃看着对面那个如山般强大而沉稳的人,笑,放肆地横拍,放肆地以速度,以攻击,以所有要狠狠发泄的力量,强者的对决,实在难能可贵。

“砰!”

看着击球在对面扬起迷蒙的尘土,樱乃的眼神有须臾朦胧,还不够!还不够!

更用力地挥击,更令人惊叹的天赋与压迫在闪现,球风带着凌厉的气势呼啸。逼迫!直插入心灵的震撼!

不够!要更强!要更强!

身体在这样宣告,心底有一种疯狂的冲动,在叫嚣!

在冲破所有理智的枷锁!她渐渐笑得有些迷乱,身体中仿佛有猛兽咆哮,在冲击那最后的抵御,好像,在那种久逢的放肆中,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丫头!”

低低的吼叫,沉稳而慑人,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在樱乃耳边炸响,尖锐的疼痛从耳膜、手腕和脚底向全身蔓延,她的眼底在惊醒中逐渐清明,耳边嗡嗡的轻声作响,好似一切已过去一个世纪般漫长而飘芜。

樱乃有些迷茫地望着脚下坑坑洼洼的微陷地面,周围弥漫着仿佛战火荼蘼后的残破与混乱,扬起迷蒙的漫天尘土。

电光石火间樱乃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慌忙望向对面,终于隐隐在扬尘中看见那一抹渐浮现的人影,不由怔忪地,挂着惨淡的笑跪倒在地,只是一瞬,已泪如雨下。

那些曾在梦中光影里闪过的血色场景在眼前掠过,带着触目惊心的狰狞,汗水与泪水交融着顺脸颊流下,身下的土地渐渐被打湿,樱乃无声地垂首流着泪,陷入回忆的眸光有些无神。

良久,她终于被安抚地抱进怀里,抵着一方足够令人安定的宽厚胸膛放肆地,宣泄压抑的痛楚。

灰头土脸的两个人终于回到了院落中的主屋里,在伦子惊讶的注视下冲完凉,重又对视着在桌前坐下。

“叔叔。”

极快地调整好了心情,樱乃端坐着,脸上是温和无害的笑容。

“抱歉,弄坏了您的球场。”

“哈!”

摆了摆手,南次郎回味地望着樱乃的脸,意味深长地开口,“这么看,你还真的很像她。”

两个人都没有再提那场近乎绝望嚎啕的放肆失态,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场玩闹,无伤大雅。

“樱乃,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伦子端上精致的点心,怜爱地看向笑得惹人疼惜的樱乃,开口温柔。

“三年前就回来了,伦子阿姨。”

“啊,是吗。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当初见到你的时候你才一点点大,精致得像个洋娃娃。”

伦子放下点心,笑容里满是喜爱。

“不过,你可真是越长大越美了呢,要是我也有个像你一样的女儿就好了。”

“好了,你们聊吧。”

伦子起身,走向厨房。

“我不打扰了。”

“想过会再见到你,不过没想到会过这么久,”

南次郎懒散地歪倒,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从桌下拖出一个雕花木盒,拿到了樱乃面前,“呐,这是她很久以前让我交给你的,等到你觉得合适的时候打开吧。”

看着面前明显是从箱子底拿出的蒙了一层灰的木盒,樱乃眼底微亮,颤着手接过,笑得有些怔忪。

“虽然并没有想起所有事情,但我想一切该来的都会到来,我,不想再逃避了。”

捧着盒子起身,樱乃微躬下身,向似乎漫不经心的南次郎道别。

“为那场久逢的酣战道谢,南次郎叔叔,恳请您,替她,注视着我。”

视线追随着那抹终究坚定的身影离去,南次郎轻叹,望向了清湛的一隅天,终究是她的孩子,终究,会光芒盛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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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契真实

“诸神祝福……”

拿着手中的照片,上面赫然是医院里在治疗中昏睡着的樱乃睡颜,微微皱起的眉与那道痕迹已渐渐淡去的伤痕被指尖轻轻勾勒而过。

他的眼神深邃专注,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要回来了……啊……”

“少爷,樱小姐已经确定参赛了。”

走上前,微微躬下身,richard想了想还是犹豫着开口。

“不过,樱小姐这几年毕竟都没有怎么接触比赛,让她直接进入复赛,不知道是不是会有些不适应。”

“她生来就属于那里,怎么会不适应。失去的记忆,只有重新拿起球拍,才会被拾回。”

华丽如大提琴的声线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他的视线收回,落在桌面那张信封上,微低的嗓音辨不出喜怒。

“已经到了必须面对的时候。”

美国。

“大小姐,家主和惠小姐回来了。”

走进弥漫着紧张氛围的训练场中,妇人看着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球影中来回自如的那抹身影,微躬下身,言语恭谨,“他们十分想见您。”

“嗯。”

横拍一击,球影四散,刹那的球势燎然得犀利。高强度训练后的少女微微喘息,平缓着呼吸走向场外,柔和的灯光洒在她清冷的脸上,有种错落的美感。

“那边怎么样?”

“日本方面的选拔赛已经进入了复赛阶段,”

妇人随着少女行走的步伐略后地跟行着。

“今天是第二天。”

“再往训练场里添置四台发球机,我要加强训练强度。”

身前传来少女沉静的声音,妇人微顿脚步,脸上露出一分迟疑。

“大小姐,现在已经在场里放置了五台,再加,会不会太重?”

“我自有分寸。”

微蹙了蹙眉,少女干净地结果了妇人的顾虑,而她后面的低语却逸于唇角,并未有人察觉。

“我的全身都在为直面潘多拉的梦魇而颤抖,不在球场上麻木,我怎么战胜恐惧。”



6-0比赛结束,龙崎获胜!”

终场的哨声响起,看着对面颓然瘫倒,大口喘息的男生,樱乃礼貌地颔首,放下了握拍的左手,微微笑着走出球场,身后是一片哗然的惊叹。

“就是那个女生么?”

“是啊是啊,6-0完胜五场,战绩辉煌啊!”

“五场?那岂不是一场都没输过?”

“就是啊!不仅是她,还有几个人,连胜的记录十分得扎眼!看,那个人也是……”

……离开人声鼎沸的比赛中心,樱乃在公园的水池边坐下,回想着之前看的比赛细则。

选拔赛的复赛一共分为三轮,每轮比赛交叉进行,取累积战绩优者晋级,层层筛选,直至选出最终的前十名进入代表团训练营中进行最后的人选确定。

而现在,只要拿下今天的最后一场比赛,樱乃就会以完胜记录进入第二轮的比赛。

“哗啦!”

正在想着事情的樱乃没有注意之际,一捧突如其来的水便朝她洒了过来,险险躲开,却还是被弄湿了一大片衣摆。

脸上习惯性的微笑略凝住,樱乃看着对面一脸无辜,眼里却藏着挑衅的女生,顿了顿,开口,“可以解释一下吗?”

“解释?解释什么?就是一场意外啊!”

无谓地摊摊手,泼完水的符田美禾的神情里毫无歉意。

“我没有看见在这里的你喽!”

“你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啊。”

看着女生恶意地叉着腰,洋洋得意的样子,樱乃眸光略深。

“这种时候,你该道歉,不是吗?”

“道歉?你以为你是谁啊?”

符田的笑容不屑,本来输了好几场,落在即将被淘汰的边缘她已经很不爽了,又看见这个据说完胜了好几场的人。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一脸柔弱的笑,还不是被泼的份!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笑得柔和,樱乃的眼里却有深邃的漩涡在晦暗,她开口,语气异常得轻柔。

“只要你认真地道歉,我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还机会?还让我道歉?”

像是听到笑话般,符田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讽刺,只顾调笑的她却没注意到樱乃有些不太对劲的表情。

“你做梦吧!”

话刚落下,符田便惊觉樱乃已在一瞬间逼近了自己,他看着面前精致的面孔敛去了笑意,极近的那双眼眸泛着深邃的墨色,有种……可怖的压抑。

“你,你要干什么!”

“呐。你知道么。球手啊,最需要好好保护自己,否则。”

令人毛骨悚然的轻柔语调,符田看着面前樱乃黑黝黝的瞳孔,心中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而那一刻,握拍的左手却突然传来被人触摸的感觉,一点一点,由肩膀一路沿下。

“一不留神,就发生意外了呢。”

细腻的触碰沿毛孔一路蔓延到发颤的唇齿,符田刚想推开面前古怪可怕的樱乃,一阵尖锐的疼痛却突然从被触碰的手腕处传来。

脑中一瞬间地嗡嗡作响,全身都在那样的剧痛下不自禁地颤抖着,想要大声尖叫,却莫名地无法发声。

泪水已经在无神中不住地流下,狼狈的眼里模糊地看着面前极近却看不清的那张无笑面容,轰鸣的耳膜炸响中,疼痛骤然停下……

她猛地喘气,眼前却发黑,还未反应之前,身体已软软瘫下,耳边只余那一声莫名的叹息,透着怜悯的可怖……

怔醒,松开手,在符田倒下的瞬刻里,眼瞳恢复了清明的樱乃微覆额角,低下的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呵呵呵呵!你最近越发胆大啦!居然可以突然夺回清醒……真是不错呢!”

甜腻张扬的笑声在脑海里嚣张地想起,黑暗里,樱乃站在一旁,低着头不知心绪。

自从决定直面心魔开始,她就明白,这样的局面不可避免,只要打开心扉,她就可能被趁机而入,丧失清醒……

但这是危险也是机会,只要可以压制住自己的行为,保持清醒,就能一点点收回被放任的那些太阴暗的情绪。

刚刚,因为契机,她被主导,但还好,在最后最关键的那一刻,她夺回了清醒。

“你太过分了。差一点,就又酿成大错。”

抬起眼,樱乃脸上笑意微敛,但也少了几分曾有的恐惧,多出的从容分明刺痛了那片黑暗。

“呵!你也讨厌被冒犯的不是吗!别忘了,我,也是你的一面……”

那个飘渺的声音说着说着,其中又带上了一丝怨恨,“再说了,最后不是被你掐断了么,我的制裁……我完美的,没有丝毫痕迹的制裁……”

“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喃喃说着,不知是说给谁听。

“还是不要太计较了。”

沉默的静站了一会儿,思绪终于从脑中退了出来,樱乃蹲下身,微微笑着的脸上柔和但却带着隐隐的冷漠,她轻轻抚上倒下的符田柔顺的长发,轻声喃语。

“不过,她说的也没错。我确实不喜欢被冒犯呢。”

唇角的弧度温柔,樱乃视线在符田手腕上微凝,随即站起了身,拂了拂被风吹开的碎发,轻移脚步,留下的柔和语句散在空气中。

“就当是一个小小教训好了,下次,可要礼貌些哦。”

水滴从水池壁上缓缓滑落,在阳光下泛开七色的光,倒地的符田微微阖眼,竟是格外乖巧了些,一抹光色略染上她的长发,一切都隐隐的,安好静谧,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

“我的天!樱乃,你终于回来了!”

刚走回比赛的球场,正在原地急得团团转的朋香就扑了过来。

“我只是去看了一下你的记分,怎么一转眼你就不见了呢!比赛都要开始了你知不知道!”

“好啦!我不是在这儿嘛!”

仍是微微地笑着,樱乃柔和地安抚着有些生气的朋香,提着拍与她一同向比赛的球场走去。

“走吧,去拿下第二轮的入场券。”

“说起来,樱乃,我还是才知道你原来这么厉害!完胜诶!完胜五场!”

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朋香的动作突然顿住。

“对了!坏了坏了!”

“嗯?怎么了?”

微歪过头,樱乃看着朋香突如其来的紧张表情,笑容微收了收。

“有什么事吗?”

“那个啦!我去看你这一场比赛对手的时候,听人说的,有几个也很厉害的球手。当时没太注意,但是,现在想想,那个人说的其中有个也是连胜五场的球手就叫山泽衿啊!”

“嗯。所以?”

“所以!所以说你这场的对手就是!”

朋香拉着樱乃快步走到球场,指了指正要开口,广播却已响起。

“请一号球场的龙崎樱乃与山泽衿就位,比赛即将开始。”

“山泽衿啊!”

看着樱乃了悟地点点头,朋香丧气地扒到围网上,唉声叹气地抱怨起来。

“真是倒霉!最后还摊上一个这么难缠的对手!”

“这没什么吧!参加比赛当然就要和更强的人对决,进而提升自己,寻求快乐啊!”

笑靥仍然是那么柔和而从容,樱乃抿抿唇,拍了拍朋香的肩。

“还是说,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啊,就是觉得我应付不来吗?”

“不是不是!我当然对你有信心!只是,”

“没有只是,在这里看着就好。”

安抚地笑,樱乃低头看了眼握拍的左手,有些诡秘地笑了笑,又抬眸,走向了场中,连胜五场,很厉害的人啊……

看着樱乃从容走上场的背影,朋香歪着头,总觉得这几场比赛打下来,樱乃有些变化,虽然没有很明显,也说不上来,但就是……不太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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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撞之火

静静地在场上站了一会儿,对面终于传来声响,樱乃抬眸望去,却微微顿住,眼里有了几分讶然的笑意。泛白的运动衫,蓬乱的短发,被乱发和浓妆几乎全数遮去的真实面目,这个厉害的山泽衿,真是怪异得让人心生好感呢。这样在心里想着,樱乃脸上笑容越发温柔起来,她的手指拂过拍面的网线,眼眸微凉。她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山泽,对面的山泽却似乎对她并不在意,默然冷漠的瞳眸中只有冰冷的微蓝。场面很凝着,但气氛,却是微妙的和谐……

哨声响起,重要的对决即将开始,两个人终于默契地对视,就在那一瞬刹,樱乃看见一抹她熟悉的锐利在对面那双很美的眼睛中,盛放。“复赛第一轮,龙崎樱乃对山泽衿。一盘定胜负。”各自错过视线,两人背离走向后场准备,场上哨声响起。“第一局,山泽发球!”

正式开始的第一球。山泽微蓝的眼底轻闪,手中一紧,球已被高高抛起,她一个跃身,重拍挥击!高速飞射而去的发球注满力量,直指对面垂眸的樱乃面门!局势,骤然紧迫!

“天!小心!”见到那么危险的一球,朋香不由倾身死死抓住了围网,语气中是满满的对樱乃的担忧。“没关系的。”身旁突然传来一个略含笑意的声音,小朋香一惊,循声望去,一个模样俏丽的女生正笑吟吟地望着场上的樱乃。“如果想起来了,那么那里啊,她可不会被第二次打到。”

瞬息间,球已至身前,无处可闪,直直迫来!樱乃笑靥柔和,眼底微光掠过,众人还在惊诧之间,她已仰身灵捷避开,左手挥上,干净反抽,回球如电,以出乎意料的疾厉破空回击!呼吸顿了一瞬,没有预料到的迅疾来球让山泽目光沉了沉,但她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球至瞬间她已迎上,轻轻挑拍,恰好的力度让回球堪堪滚网而落,而没有上网的樱乃绝对无法赶上。

但是。

“砰!”山泽不可置信地望着瞬间上网迎击的樱乃,眼中犀利更盛!球风呼啸着擦过耳边,竟是凭着下意识的身体反应,山泽一个闪身,已旋身横拍,迅猛截住疾驶而过的击球!轻纵!她双手合力重拍扣击,一击绝杀!

“咚!”后场中击尘弥漫,力道之大惹人惊叹,就在球旋弹而起的那一瞬,樱乃错步追上,又是恰到好处的准时赶上,唇角微弯,她左手微挑,轻巧迅疾的一球飞射而出!两人速度不相上下,仅是第一球便陷入缭乱的球影来去中,众人看着场上疾走跃击的二人,只觉得热血沸腾,不住叫好!仰身!躲闪!避开!处于对决中心的樱乃一次次解决逼近自己近身的攻击性击球,眼里的光芒愈亮,左手忽然传来些微麻木的触感,她余光掠过对面山泽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不由笑得有些诡秘。

在场外众人的眼里,樱乃手上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对面的山泽迅猛地一记重击,球风险险从樱乃颊旁擦过……“啪啦!”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响起,疾射而过的击球撞散她飘扬的长发,正中坠地的发卡,洒开的碎片间,空中一片墨色飞舞,在樱乃唇角略深邃的眼眸里,她的笑靥纯然,诡秘妖娆。

“15-0”在突然的凝滞下,漫长的第一球终于结束,樱乃侧目,余光瞥过后场底线上那个还在回旋凹陷的网球,披散的长发衬出她的浅浅笑容,清浅柔和。

“30-0”……十分明显的,场上樱乃的速度在旁观者的眼里渐渐慢了下来,只能堪堪躲开那些危险的近身攻击球,直至突然走不动似的停住,而这时,山泽依旧快而迅疾的攻击也让她顺利地拿下了第一局的局点。

“45-0”只有场外的奈凉在望见她那双微微深邃的眼眸时不自禁地上前了一步,在努力看清樱乃的神情后脸色稍稍复杂了起来,看来,已经开始了……

“樱乃她,没事吧。”朋香皱着眉,有些后怕地看着那个击碎发卡的回旋网球。“不要勉强啊。”“不用担心。接下来该小心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奈凉抿着唇,望向了冷冷站着的山泽,“是那孩子了……”

“真是糟糕啊。手臂麻木了呢,没有力气了。”微微蹙眉,樱乃扶着握拍的左手腕,边说着淡淡失落的语句,边望向对面眼瞳漠然的山泽。“你的网球真古怪呢。”听到樱乃的话,山泽微垂下眼脸,声音不带感情,透着自负的冷酷。“你可以弃权,在受伤之前。”闻言,樱乃突然低下了头,右手抚上眼脸,再也看不清神情。

“樱乃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没有力气了?怎么了啊!”看着场上古怪的紧张局势,朋香对着樱乃似乎突变的状态大为担忧,旁边也渐渐响起一些议论。

“看样子,这个完胜了五局的女孩子也不是那么的强嘛……”“别这么说,只是对比中另外一个更强才是!”“唉!看她的样子不太对劲哦!”“你不知道?这个山泽的网球可厉害了!听说她是攻击性的球手,常常能用一种说不清的技巧让对手陷入身体的麻痹,喏,就是这样,你看那个龙崎不是像失力了么。”“是啊。这样啊。真厉害!”……

“人啊,都是这么盲目,浅薄……”极低的声音,不再理周围那些肆意的质疑,奈凉看着场中垂首的樱乃,眼底浮现疼惜与复杂的骄傲。“阴暗也罢,危险也好,小樱啊,只要是你自己就好……只要还是你就好。”场上的樱乃轻微地动了,有常人不察的奇异氛围渲开,在她的周身。“来吧,让我看看,你收回的力量。”仿佛是听到了奈凉的鼓励与期待,樱乃抬起了头,眼里深邃处流光掠逝,但隐隐,透着清明的色彩,她缓缓微笑,笑靥温柔,从容而沉静。

山泽看着对面似乎有些奇怪的樱乃,微蓝的眸子闪了闪,无言地抬手,她挥拍,自信满满地要拿下第一局。球轻轻在拍上旋起,似乎只是轻柔地一挥,那球却奇快,如流光从拍上闪出。

“咻!”痕迹渲开肉眼几乎看不清的弧度,破空的呼啸极速刺向那道站在原地似乎无法动弹的身影,这一球,她势在必得!只在瞬息,所有人都死死盯住那道不动的身影!樱乃在球至的那短短刹那,不动不移,还淡淡笑着,只在所有惊异目光的注视下微微抬起双臂,仰首合眼,就像是张开怀抱,完全放弃似的迎接那直面而来的强劲一击……

“啊!”短促的尖叫,朋香不由自主地捂上了眼,不忍再看,从而也忽视了身旁奈凉唇间溢出的轻声惊叹。一秒,两秒,三秒……短短的三秒漫长得像是过了好几个世纪,可耳边还是没有球与身体相撞的声响,身旁的议论也已戛然而止,一片寂静,实在疑惑的小朋香禁不住微微睁开了眼,又,猛地睁大!到底怎么回事?樱乃还好好站在原地,没事么,那球呢?急急在樱乃场中寻找,却毫无痕迹!“难道,刚刚是我的幻想?”

恍惚的低语却引来一声轻笑,肩上突然被奈凉拍了拍,她顺着奈凉的指向向山泽身边看去,呼吸在那一刹那,猛然顿住,天!小巧的网球安好地躺在山泽的脚下,殊不知它自己引起了多么大的轰动……人群在静默了几秒后,轰然作响!

“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句失声的惊呼冒出,却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在那一球射向不动的樱乃的瞬刻,没有人移开目光,可就是在那道流光及至樱乃身前的一瞬间,它突然地消失,时间仿佛静止。再看的下一秒,它就莫名地出现在了另一半球场上,出现在了山泽的脚下!……

受到冲击最大的应该是山泽,她就那么地怔在了原地,漠然的眼里也有恍惚的失神。不同于常人的,她有极其卓越的动态视力,但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刹那,她也只隐隐看见了一瞬模糊的,樱乃将拍从左手移到了右手的动作。是的,太过惊讶的众人只顾回忆当时发生的事情,却没有注意场上的樱乃已是右手垂下握拍,就在那太短太短的一瞬间,她已移拍于右手!

“4,45-15”还带着讶然的轻颤语调高声宣布。场上的一切,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球,陡然逆转!眼里有泠然的寒光突现,山泽怔醒般的望向对面垂手微笑的樱乃……她的笑靥还是十分的从容与温柔,但山泽却极清楚地看到她深邃的眼中,那一抹冷清的怖然,这个人,很强大……很危险。

“其实我有点喜欢你。所以,”樱乃抬起右手,内敛沉静的墨色拍网在光下微亮,她微歪过头,笑得稍稍诡然,“我决定,给予你更高的尊重。”

“啧啧。”终于开始细细打量起被乱发与浓妆遮去面容的山泽,奈凉心里埋下一分深思,看来小樱对这个女孩很感兴趣,是为什么呢……继续旋球,这次却更快,山泽眼里闪过戾色,手中拍柄斜抬,削出的旋球奇快如光,更疾速击向樱乃。

对面的人神情却无丝毫改变,只是唇角弧度微深,她动了,仿佛放慢动作似的轻松挡回。是的,尽管那球奇快,但山泽却明显看到在球过网前樱乃已有了动作,她抬手,移步,一切都以一种刻意的缓慢变化,这是毫无疑问的,轻视!脑中还没有对对方的举动反应过来之际,眼前已掠过一道白光。就在她面前,就在她之前击向樱乃的那个方向,毫厘之距,眼前仿佛星光盛绽,耀眼的白光炸开,灼目的闪光刺痛她的眼,无声无息的,她耳中却似乎有尖锐的利器划过耳膜,带来的是浸满全身的痛感与木然。

山泽微微恍惚地摇晃,好不容易撑着拍站稳,耳边已传来樱乃温柔甚至微哑的轻笑声,伴随着那一阵诡异的甜腻寒凉。“这是作为你先前那些可爱做法的回礼呢,希望你喜欢。”嗡嗡的耳鸣和眼前的重影在山泽脑中激荡开一浪高过一浪的悚然,她喘息,垂下的唇齿微颤,还沉浸在这一击的后劲中。

有些困难地张口呼吸,山泽握着拍的手愈紧,有不自察的下意识后怕在眼里闪过,但更多的……用力地闭了闭眼,山泽攥紧了抚在胸前的拳手,睁开的双眸出人意料得明亮,一簇簇的激烈光火闪耀……那是战意,那是不屈,那是骄傲,那是山泽赖以生存的,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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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中缚蝶

缓慢地,坚定地站直身体,山泽微蓝的眼瞳微缩,全身燃起温和而炫丽的光色。

阖眸,纵身轻斥,她的身形更快,球影只在空气中留下一丝划痕,以更快了数倍的速度弹射而出。

惊人的爆发,那道飞逝的光影才过网前却又被樱乃更快更从容地送回,而那一刻,山泽本应在空中无法反应的身体竟不可思议地扭转,全身爆出的力量在一瞬凝于一侧,她生生在空中转过,以不可挡的气势挥拍,光芒炽盛!

幻影残叠,球如掠光,一侧的柔和微笑,一侧的光耀绚丽……

快!更快!还要快!呼吸已屏住,缭乱的影光在场上炸开盛放,再看不清动作,不再知晓时间的流逝,眼里只有那一场烂漫,在心底开出惊叹!

“砰!”

血的腥气在空气中漫开,利刃般的球风掠过,在颊上狠狠擦出血色,耳边是轰鸣的落响,山泽眼瞳微怔,球在她身后咫尺坠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又结束的时候,无法置信的,那一瞬山泽的光彩耀灼,她竟猛地向后翻飞,在所有惊讶的目光下以自己的身体迎球以缓冲,最后,在摔落的刹那,她大喝!

球如电光,已一往无前的疾迅冲去!

“咚!”

眼前是对面的山泽重重摔下的场景,樱乃眼里有光火灿然,长发已在那道势不可挡的球风下扬起。

她轻轻动唇,身体已在瞬息于山泽睁大的眼里倒转,背离扬拍,墨色翻飞间轰雷炸响!

摔倒在地的身体看着那一击携无限的球势而来,山泽极力地挣扎追赶,黯淡的光色还是在触到回球的一刹褪尽。

耀目的星光在眼前绽开,轰鸣的重声炸响,山泽在狼狈凝滞的瞬息,脑中又闪过那一刻对面浅笑之人的喃喃唇语,她清楚地看见,她说,我给予你更高的尊重,是绝对扼杀。

被球击中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山泽抬眸,看到网前那人浅浅温柔的笑靥,心里的战意在一次又一次的挫败间越发得澎湃。

第一次的,在他走后,这是第一次,她又萌生出这样强烈的情感,她要胜,不惜一切代价!

“砰!”

“砰!”……

比分与时间都在一点点变化,场上似乎陷入了一边倒的情形。一次又一次因追赶而跌倒,一次又一次在耀目的强光下震撼,一次又一次的,所有人注视着那个始终在奔走坚持的身影,眼底发热……

“咚!”

又一次地摔倒,山泽重重地喘息,脸上的妆容已被汗水濡湿,她看着对面仍微微笑着的樱乃,唇角微勾,冷冷的眼里有不熄的亮色。

眼瞳微深,再次扬拍,樱乃缭乱的发间眸光深邃,她歪头看着似乎已成败势的山泽,唇角有诡秘的笑,她越来越喜欢这个人了……

极速的来球,瞬时逼近,出乎意料的,本来应无法赶上的山泽速度却突然提了上来,她横拍轻喝,突如其来的奇速竟似乎与对面的樱乃不相上下起来,一步一步,一击一击,她竟正在极其迅速地提高自己的速度!

场面又一次的活跃起来,似乎一切又有了悬念。

“是这样吗。一直的低迷其实是在慢慢适应小樱的速度,这个女孩的即时适应性和实力都很不错啊。”

抱着胸,奈凉摸摸鼻子,下意识地喃喃,但还不够啊……

面对渐渐适应了自己速度的山泽,樱乃神色不变,仍是简单至极的极快的挑拍挥击,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仿佛,她还没有兴奋起来……

“啪嗒!”

瞬间上网,拍尖轻挑,力道之小,堪堪滚网而落的回球在山泽扑赶擦上的一瞬落地,轻声定局。

“2-0龙崎领先。”

堪堪跪倒,山泽双手撑在地上,微微喘息着,垂下的眼中是没有人察觉的思虑与兴奋,她觉得,已经到了他说的时候……

“啪啪”“砰!”……

就在即将开始新的一局时,山泽突然的举动引来了一阵骚动。

“天!她,她。”

身边是小朋香失声的讶然,看着场上动作的山泽,奈凉挑眉,也有了一些惊异的兴味。

三个重力腕带,被山泽缓缓从脚腕与握拍的手上取下,扔在场边,击起了一地呛人的扬尘……

山泽回眸看向樱乃,她仍然很从容,只是唇角的弧度愈深,笑意温柔得怖人……

心底突然升起一丝烦躁,山泽眯眯眼,走回了场上,不管如何,束缚一去,就意味着她会,非常,非常认真。

“第三局,山泽发球。”

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的,山泽的速度与之前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樱乃仍没有改变的速度在山泽加快数倍的步伐下渐渐显得慢了下来,这也给了山泽莫大的信心,她的攻击越来越猛烈,带着孤注一掷的果敢与决断。

带着煞意的球势扑面而来,樱乃仍然用着与之前一样的速度追逐着,微笑着回球。

她自然明白山泽的这些攻击虽然更快更猛烈,但本质上还是一贯的麻痹战术,这些球的轨迹会使对手手臂的神经渐渐紧绷至麻木,只是通常在密集的攻击下只知回球而无法反应过来,而每每陷入这个陷阱的人都会如山泽所料的一样败下阵来。

不过,在奔跑的过程中,樱乃余光瞥向对面似乎游刃有余的山泽,眼瞳的颜色深了下来,光是加快了速度可还不够,她想看到更多,而如果她要看到更多的话……

蓦然停下脚步,樱乃的长发散开,手上拍已横动,就得再次摧毁,推她入绝境……

没有声响!只看见樱乃拍动的山泽眼睛微缩,看着瞬间逼近自己白光一闪,她猛然一躲,有些踉跄地站稳,颊边之前已止住血迹的擦痕又一次渗出了血色,突然,好快……

到底为什么?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重又站直身,山泽皱起眉,冷冷望向对面始终未褪下微笑的樱乃,暗暗咬起了牙,就好像她的一切都不被放在眼里一样,这种感觉,太令人不爽了!

仿佛是心底的怒火重又焕发了力量,山泽缓缓握紧拍,暗下决心。

抛球,起跳,那一刻,迸发!球势如波痕,漾开!

很慢,似乎肉眼可见,但就是如此慢的瞬间,却让樱乃眼瞳微亮。

波痕划过的瞬间,全身有寒意掠过,似乎那一刹那无法动弹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随波痕而来的击球极其缓慢地落下,在脚边落定,仿佛沉入水中般再不动移,一切静然结束。

应该是麻痹战术的第二招,因为那些球迹作用不明显才使用的么,又或是,她可爱的对手已经认真地生起气来了呢……

垂眸看着脚边落下的球,樱乃唇角的弧度越发得诡秘而幽深,她的眼瞳似乎又深了些许。

“‘无痕’。”

耳边是山泽的低语,樱乃微笑着抬眼。

“无痕”么,很有意思啊,如果麻痹对她有用的话,这会是很厉害的一招呢。

“15-15”

在看到“无痕”的效果后,山泽果断地又一次使用,速度的运用越发得心应手,比分在拉开,似乎一切都好转,似乎她的对手又如以前的所有人一样,陷入了无法动弹的境地,看着在原地没有动静的樱乃,山泽眸光一闪,“无痕”已又出。

“45-15”

又到局点。

山泽却突然停下,她望着对面淡淡笑着毫不紧张的樱乃,皱起了眉,这情景,似曾相识……就像是第一局一样。

心中蒙上了一层阴谋的阴影,山泽犹豫了片刻,最后却在这个很关键的时刻放弃了使用之前一直无往不胜的“无痕”,改为了更猛烈的近身攻击,看着似乎还有些僵硬的樱乃缓慢避过那些危险的击球,她终于放心,手中拍动,波痕漾开……

又一次的情景重现,面对压迫而来的波痕,樱乃似乎又陷入了如在沼中的僵着状态,她看着一点点逼近的攻击,毫无动静,只有脸上仍不变的微笑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古怪与,诡秘。

静默,本就内心有些莫名不安的山泽看着击球又一次消失于樱乃身前,紧皱着眉沉默,她回头,没有球,环顾场中,她的目光定在脚下,却猛地惊怔着睁大了眼。

无法置信地看着两脚间的那一个小小的投影,她蓦地抬头,一个小小的点在空中闪现,从有些灼眼的阳光中直直地,朝她坠来!

“唰!”

几乎是一瞬,那个不知在空中停顿了多久的小点霎时落下,险险擦过她的鼻尖,悄然落地,静定无声……

心神有些恍惚地发球,眼前是樱乃沉定不变的微笑,仿佛梦魇般笼在心上,心不在焉的发球引来的不长拉锯后,是山泽无法反应过来的一记重击。

“砰!”

重重的击球砸上腹部,带着山泽直向后飞去,她倒地,仰面挣扎半晌才重站起,对面的樱乃瞳色愈深。

“不要一蹶不振啊,专心一点。”

声音带着些诡然,樱乃抛来的眼光深邃。

“不然我会不高兴的!”

场外的奈凉看着竟然开始攻击山泽身体的樱乃,眉眼微紧,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一步,抓上了围网,在看清樱乃眼眸的瞬间脸色染上担忧,小樱……

耳边是这样的魔音,山泽仿佛还是没从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挫败中回过神来,仍旧涣散的目光换来的,是又一次几乎无情的击撞!

她被疼痛的巨力撞起,又一次趴倒在地,半天没有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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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之间

“怎么样,得到我力量的感觉是不是很好呢?那被你收回去的我的强大力量啊……”

脑海中又冒出那个在间隙中怨怼叫嚣的声音,樱乃深呼吸闭上眼,微抿起了唇,那个声音还在恨恨地念着,萦绕不去。

“想反抗我了是吗,你创造了我,现在又想为了劳什子的所谓梦想把我再一点点毁灭……是吗?你可真是无情啊,又想得到力量,又想不受我的吞噬……真是,太贪心了哦……”

“你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有些困难地于那片越发浓稠的黑暗中开口,樱乃双眼怔亮。

“不该出现……”

“呵!你忘了吗,在那个时候,当所有的人都畏惧你,唾弃你,在你背后指指点点的时候,当那个女人就那么抛下你,一个人解脱了的时候……”

“你心里有多么阴暗、绝望、没有任何光亮,那个时候我的出现不正是你所有的渴望吗……”

“我得到控制你身体的权利,用越来越强大的力量为你遮去所有不堪的目光。那个时候的你是多么轻松啊,只要什么都不想,躲在这个安全的角落就好……”

“那是多么好的时光啊,我与你所需,你与我所求,难道你都忘了么?”

暗魅,诱惑,甜腻的声音是凝成实质的黑色,樱乃咬唇,沉定的目光掠过不堪的回忆,那是一次次受伤的痕迹,是她一次次躲避的根源。

“你知道的不是吗,我就是你啊,我就是你所有受伤的情感,我是黑色的,你是白色的,可完整的龙崎樱乃不可能是洁白无瑕的天使,你有黑色的羽翼,我就是你的一部分……被你剥离出来的那一部分呐……”

“够,够了!”

捂住双眼,樱乃的声音终于慢慢沉静下来,近乎凝滞的片刻沉默后,她抬眼,目光中有涣散,但更多是扎下根的坚定。

“既然你知道你只是我的一部分,那就回来!我就是要做完整的自己!一个不是被你这个黑色魔鬼主导的,龙崎樱乃!”

“不要!我不要!凭什么!……”

周围响起连绵不断的叫嚣声,满是不甘于怨恨,头好痛,樱乃情不自禁地捂住头,在黑暗里她显得那么单薄,连片的轰炸般的怒吼在不停地向她抗议。

“凭什么!我挥之即来,招之即去么!创造了我,你就要负责!我要主导权!我不要再和你那些莫须有的柔软融合!我不要!不要!……”

“啊!你闭嘴!够了!够了!”

甩开手,樱乃在剧烈的压迫与疼痛中有些失控地颤抖着身体,明亮的眼里满是压抑与晦涩。

“滚回去!再怎么样你也是会消失的!你已经在虚弱了不是吗!这是注定的,我会拿回所有应当属于我的力量,在毁了你之后!”

冷冷地注视着那片还在沸腾着的黑暗,樱乃一字一句,掷定成冰。

“如你所说,龙崎樱乃不会是洁白的柔弱天使……我只会更强大,驾驭着属于我的灰暗!”

是的。破茧成蝶,拥有黑色羽翼的神迹,介于神魔之间……

霍然睁眼,如光倾城,深邃而静谧,目光沉定,樱乃视线流转,最终停留在对面倒下还未动弹的山泽身上,眼里是更深的融契与变化,她微笑,敛去一切,眸光微凉……

蜕变需要疼痛,场上无情。

“她长大了,坚强了呢……”

遥远的距离,他伸手轻触那仿佛更靠近她的空气,话语呢喃,无法捉摸的面容上是最纯粹的疼惜……

好久不见……myprincess。指尖蜷起,在阳光下是精致如玉般通透的美好,温柔地映衬那双深邃眼中最干净的深情……

疼痛无法抑制地蔓延开来,山泽蜷缩在地上,思绪恍惚,有多久……没这么狼狈了……

“快看啊,是那个没人要的丑八怪!”

“脏兮兮的诶!听说她是在垃圾堆里睡觉的哦!”

“咦!真脏!”“哈哈!”……

回忆的一幕幕在山泽眼前浮现,无数的嘲讽讥笑,肆意的欺侮打骂……

所有她以为已经忘却的痛苦过往再次翻涌着出现。

出生便被抛弃的她只能在街头流浪,从来没有和蔼的面孔,全都是不耐、厌恶和嫌弃。

她永远只能在角落里颤抖,默默祈求挑衅生事的坏孩子的谩骂与拳头能少一些,一天又一天,充斥着冰冷的屈辱和麻木,没有救赎,也再不会流泪……

直到,直到他出现,直到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人出现。她濒临绝望的心被拯救,开始拼命地按他所说的去努力,努力站起来,努力变得更强,努力地……

为了得到他的认可与瞩目而用尽全力。

可现在,她突然觉得,好累啊。

“你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么?衿,站起来,证明给我看,你可以更好!”

心底响起他久违的声音,山泽的身体无法抑制地一颤,真是怀念的声音啊,证明么,要证明给把我带出深渊又弃我而去的你看么……

“好啊,我证明给你看,给你看哦……”拳手微微握紧,山泽一点点睁开晕眩的眼,有细碎的泪光滑落浸入发中,“哥哥……”

“你真的可以么?不要勉强啊!”

看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的山泽,裁判员的询问只得到一眼冷冷的视线扫过。

“当然可以,才刚开始呢!”

山泽再一次地爬起,眼中充盈着全新的色彩,“刚刚才开始。”

“嗯?还能站起来么?”

奈凉若有所思地望着双眼出奇明亮的山泽,眸中染上一缕兴味,“有点意思。”

“一定!一定要战胜你!”

抛起球,山泽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亮,她全力地挥拍,心中只有惟一的信念,那就是战胜眼前的樱乃,证明!证明给他看!

“就是要这样啊。”

看着山泽一点一点顽强地站起来,樱乃微笑,眼底流光溢彩,她迈开脚步,沉静迎击,却在挥拍之际,听见了另一侧传来的不可能的声音,击球落地的轻响!

樱乃看着自己拍上挥击的发球,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望向后场,那是。

“双球?!”

奈凉惊讶地看向樱乃回过的一球和正中她另一侧后场的第二球,微微颦眉,“还是不同方向的击球!”

“2-1!”

摔倒后又站起来的绝地反击,这出彩的一球让得到第三局局点的山泽意外拿下了艰难的第一分,虽然只是一分,但已有极其特别的意义……

“拿到一分了啊!樱乃完胜五局的记录被打断了啊!”

耳边传来小朋香有些丧气的声音,奈凉眼神一暗,唇角弧度微敛,何止是五局呢……

哪怕只是意外,这也是不得了的大事件呢,小樱该懊恼了吧……

视线投注在直立场中的山泽身上,奈凉心中默念,山泽衿,么。

“这一球,如何?”

难得看到樱乃微讶的神色,山泽扯了扯嘴角。

“还看得过去吧。”

“很好呢。真是让人惊喜的,大逆转呢。”

微微笑,樱乃已收起了脸上的惊讶,只是眼中的晦涩渐融入深邃,心里怎么忽然有些不舒服呢……

果然,应该更计较一些吧。

“第四局,龙崎发球!”

慢腾腾地抛弃挥拍,是毫无新意的直线球,樱乃直视着对面山泽的动作,眼光微动,双球的话,一个方向倒并不稀奇,但不同方向,该如何应对呢……

思量间,山泽已如意料中地重新跃起,隐蔽出球,樱乃目光一凝,握拍的力度重了一分。

“去吧!”

山泽一声轻喝,双球已朝两个相反的方向射去,樱乃立时动身,迎上一球后脚下速度更快地奔向另一侧,在挥击到了第二球后连喘息都来不及,对面悠然自得的山泽已回过了先前的第一个球,她又一次上前扑赶的同时第二球也随之而来!

“可恶!”

看着似乎没有办法只能疲于追赶的樱乃,小朋香几乎要咬碎了牙,情不自禁地转过了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奈凉,“同时发两个球,这不违背规则吗?”

“啊,这个啊。没有具体的规定说不允许,而且这个比赛里汇聚了很多的街网球手,所以这种打法也没受到什么限制。当然,会致死的太过残忍的暴力打法是肯定不可以的。”

摇摇头,

奈凉摸着下巴盯着场上,故作苦恼地开口。

“哎呀呀,小樱似乎很被动啊,要怎么办才好呢!”

“15-0”

“30-0”

似乎是山泽的双球打法实在让对面的樱乃措手不及,她的攻击连连得手,局势也渐渐扭转,但。

“你真的很顽强啊,很不错的领悟。”

仍是无新意地抛起球,樱乃的声音沉静,传进山泽耳中。

“但侥幸拿下一局的情况不会再发生的哦……仅仅是这样的双球,你绝无赢的机会哦。”

“有没有机会,试试好了!”

山泽冷哼,不甘心地握紧球拍,再次跃起挥拍,瞳孔却在下一秒猛地收缩,就在她挥下拍的那一瞬间,两道球风已几乎在发出的同时被反击回来,划过她脸的两侧,在身后惊响!

“30-15”

“怎么,可能。”

山泽难以置信地回望后场相邻静躺的两颗球,刚才她,明明没有动,几乎……

“我不是没有动,只是你太慢了,跟不上我的速度而已。”

看穿了山泽的诧异,樱乃勾唇,笑得柔和,“让我看清你所有的动作,两球就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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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沉萤火

两球就够了呢……

樱乃平静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山泽握紧拍,眼里的不甘与信念愈坚,她深呼吸,比之前更加炫目的光彩从她握拍的手上亮起,她跃起,挥拍!

“去!”

是出乎意料的三球!

在又一次催发了“无我”力量后,她再次突破!

更快,更强劲!

“太天真了。”

在奈凉意味不明的呢喃中,樱乃身形未动,只是略一横拍,发过的三球再次被无悬念地击回。

“那,四球!”

山泽双眼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速度再次提升,对面的樱乃眸光微闪,两人开始奔跑拉锯起来。

十几个回合后山泽的速度仍在不断地提升,但她也在明显地喘息着。

“无我”力量虽好,但对体力的消耗太大,这样的速度加上四球的应对已近她的极限,两人不断高速移动的身影无疑又一次缩短了她可以坚持的时间……

“砰砰!”

正有些因疲惫而松懈的山泽眼前忽然一花,但又清楚地看见对面的人在她挥拍的一瞬竟分化成了两个,就在山泽顿住的那一刹那,几道凌厉的球风自她身旁划过,激起连片的扬尘,五球!

落定!

“骗人的吧!刚才居然有两个樱乃诶!”

揉了揉眼,小朋香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

“其实是小樱超高速移动形成的残影。那几球并非同时击回,还有一丁点细微的时间差,优异的动态视力还是可以看到些末的。”

“不过在常人眼里,小樱的速度也就与瞬间无异了。”

挑了挑眉,奈凉神情微憾地看向喘息的山泽。

“小樱可以极精准地控制输出的速度与力量,这种速度她维持到抢七也完全没有问题。那个山泽,她应该有很好的动态视力,只是因为体力消耗太大,所以已经有所失准了。”

顿了顿,奈凉叹了口气,语气中已带上一丝同情。

“她已经是极限了吧,四球,加上‘无我’的消耗……虽然有逆转的心,取胜的信念,而且也够顽强,但现在的她,还是和小樱有差距的……很大的差距。”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场上的山泽仍是那么顽强地坚持着,奔走着,比赛还在她的努力下继续着……

“真是狼狈啊。”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意味不明的叹息,奈凉好奇地瞟了眼站到自己身旁穿着休闲的高大男子。

非常得年轻俊美,哪怕还带着一副金边眼镜,也无法完全遮挡住他眼神里的犀利,此刻他正望着场中的山泽,象征寡情的薄唇勾起一抹晦涩的弧度。

已经,不行了吗。

山泽艰难地站着,全身的疼痛与疲倦又一次席卷而来,心有些涩,最后的光亮在闪动,完全是无意识地,她还在凭着本能的感觉去挥拍……



面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了,终于,她催动最后的力量,纵身跳起,以压上整个身体的重量挥拍,挥出,她的最后一击!

樱乃极轻易地接住了山泽那已经没什么力量的击球,并不留情地回到了她的中场。

耳边炸响的瞬间,空中已失衡的山泽也到了极限的极限,失去意识地从半空中重重摔下……

眼角似乎闪过一抹熟悉的凝望,山泽无意识勾起的笑容微涩,泪水滑落,还是…还是做不到呢。

“获胜者,龙崎樱乃。”

被确认因体力耗尽而昏迷的山泽被担架抬下了场,裁判员直接宣布了樱乃的获胜,一场极富戏剧性的比赛落下帷幕。

淡淡地注视着担架被抬出球场,樱乃垂眸拂过拍网,唇角温柔的笑靥沉静,她走出场,迎上朋香和奈凉,只觉心中,又多了些什么……

关乎梦想,关乎坚持,关乎自我。

“yeah!晋级第二轮了!樱乃,你超厉害诶!”

满脸兴奋的朋香早在第一时间冲了上来,眼中是闪烁不停的纯粹的为她胜利的高兴。

“恭喜恭喜!超棒!”

“谢谢啦。”

温柔地笑,樱乃目光流转,有些疑惑地望着看向他处的奈凉,“奈凉姐?”

“嗯?”

有些出神地看着那个陌生男子走开的背影,奈凉好半天才听到樱乃的声音,恍惚地回过头,“小樱哦!”

“怎么了?”

跟着望向奈凉视线投注的方向,樱乃从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收回目光。

“在看什么?”

“一个人,很奇怪的气场。”

耸耸肩,奈凉揽过樱乃的肩,笑容有些若有所思,“觉得以后还会见到呢。”

“嗯?”

“没什么啦!走!小樱赢了比赛,咱们吃大餐庆祝去!”……

“走吧。”

日光西移,角落又重归阴影,他的视线在她的微笑上停留了半晌,终于收回,略低的嗓音里沉下摸不清的情绪。

离开的一瞬,他垂眸,幽绿的色泽划过,阳光扎不进的深邃里,藏埋温存……

刺眼……刺眼的光亮,微微睁开了眼,山泽茫然地看着头顶的白色,医院么……

她被送到医院了啊。

无意地,眼角的余光溯到迎进刺眼阳光的落地窗前,那里一抹修长的身影正倚立,沐浴在光下,满目的美好与,虚幻……

意识还在恍惚中,山泽懵懵懂懂地望着那个背向她的身影,大脑还没有做出任何判断之前,眼中已莫名酸涩,有泪盈满……

那是谁,她已经不敢妄想……

曾在几千个日夜里反复地回忆,反复地想象,反复地笃定,反复地绝望……

会是他吗,现在的山泽不敢去想,如果又是一个拥有他的梦,那醒来后她又该怎么办。

“醒了么。”

也许是她的注视太强烈,那个人转过身来,走到了病床前,在山泽眼前清晰地站定。

“我记得我说过很多次吧,不喜欢你化妆。”

平淡的随意语气,他的手指在山泽颊旁划过,熟稔亲昵地捋顺她蓬松的乱发。

“果然呢,你还是素颜更好看。”

瞳孔猛地微缩,山泽还在打点滴的手下意识捂上了脸,睫下的眼光带着隐隐无措的茫然,她撇开眼,苍白的唇无法抑制地轻颤起来。

她开口,嗓音是近乎失语的低哑,“你,你怎么会在这……”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吗?”

靠近山泽颊边的手指顿住,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脸已被轻柔又强硬地扭向了另一边,正对上一双低下的极近的眼眸。

“明明很久不见了,不是吗,衿?”

那双拿下眼镜的眼有着太过凌厉的美,流转的光隐耀碎金,山泽无意识地微微睁大眼,掩在毯下的全身都在轻微地颤着。

她失神地看着那张在脑海里出现了太多次的熟悉面孔,眼睫无法控制地翻飞,泪水却还是一点点流下,无声无息地,不住地流下……

“为什么还要回来?”

颤着唇开口,沙哑的语调里有着快要失控的颤抖,山泽泛蓝的眸光闪烁,终于在那双一直一直,永远都那么平静的锐利眼眸下尖锐地失声叫了出来。

“五十岚初名!既然都抛下我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为什么!”



虚弱却无法控制地用双手抓上了面前人的衣服,扎着针的手上已经青筋毕露,她痛哭,近乎放纵地尖叫。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知道叫了多久,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山泽的嗓子哑到失声,直到她不住流下的泪水终于流干,她终于停下,抓住他的双手松开,布满泪痕的脸颊垂下……

她蜷缩起来,全身颤抖着,无力地捂住脸,用充满脆弱的防备姿态蜷缩在他的眼下……

“让我说你什么好呢,都这么久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在床边坐下,窗外斜洒的阳光笼住初名俊美而平和的面容,此刻他的笑容仍平静,带着如常的薄情与锐利,只是多了一分无奈,自然地流露着,似乎真的对身旁那个孩子般的女孩无奈的心绪,“离开之前我就说过,我会回来。”

床上的山泽仿佛没有动静般就那么缩着,但她无法控制的颤抖的身体已经说明了一切,关乎她震动的心。

初名夹藏碎金的眼眸微暗,他看向窗外,声音低了下来,那样深沉,又仿佛允诺,“如今我回来了。”

叹息,初名伸出手,将那个缩成一团,对他来说很娇小的身影轻易地抱进了怀里。

她在颤抖,意味不明地强烈颤抖着,初名闭了闭眼,下巴轻轻抵上山泽绒绒的发顶,他轻喃,唇角的弧度是薄寡的沉郁。

“衿,我回来了。”

长久的静默。怀中的人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冰冷的身体在他怀里慢慢回温,夹藏着她脆弱喑哑的声音。

“哥哥……”

“嗯。”

眼角微扬,初名轻叹。

“我在。”

“你不会再抛下我了,对不对?”

“我从来没有要抛下你。”

抱紧山泽的手微收,他眼里隐光掠过。

“从来没有。”

“这是最后一次,你离开我。”

她的声音还在颤,却已经在慢慢平静。

“对不对?”

心底有弦崩断的声响,初名眸底深邃,他望着窗外西沉的光线,沉默了半晌,方才低低地,允诺呢喃……

“对。”

夕霞易盛,却近昏黑,在需要光亮的时候,彼此依偎的人是最脆弱的,他们无法接受割舍,所以会为了珍惜的压上一切,去赌一场星辰的亮。

远处的镖靶上已扎满棋子,一张张相片,一幕幕记忆,都是有弱点的人,他们的弱点就是层层强大的保护下心底那一小寸最柔软的光亮。

所以他们注定,会为他所用。

在最烂漫的云霞下,挥动这些因为信念赌上一切的兵马,为了他要守护的,那片柔软……

微风拂过,他望向天际西沉的绚烂,指间墨色翻飞,剔透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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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迷恋

“手冢部长什么时候去德国?”街角的灯光晕开,樱乃和奈凉走在回家的路上,随意地闲聊着,“你也要去么?”

“很快,手续都办好了,就在三天后。”奈凉捂了捂脸,眼里漾开笑意,“嗯,我想一起去,帮他适应一下前期的治疗和国外的生活。”

“可是啊,川哥哥他同意么?”樱乃看着奈凉掩不住的兴奋,还是摇摇头,泼了盆凉水,“这件事你应该和他说过了吧?”

“说是说了,不过,”心虚地咬咬唇,奈凉瞟了眼微笑的樱乃,怯怯地开口,“我没告诉他我会一起去的事……”

“所以?”有些惊讶地快走一步,樱乃迈到奈凉面前,笑意微收,“你不会是……”

“嗯,偷偷的!”握紧拳,奈凉坚定地点头应证了樱乃的猜想,“我的机票都买好了!”

“这。你就不怕川哥哥生气?你最近可做了很多出格的事哦!”无奈地摇头,樱乃竖着手指开始一桩桩地历数奈凉的行动,“先是少有的和他吵架,再是第一次地留书出走,现在又想一声不吭地偷偷溜出国……”

话音一顿,樱乃突然又转过了视线,望着在自己的“清算”下默默地看向脚下的奈凉,“还有啊,既然你说了手冢部长出国治疗的事,等你消失了,川哥哥一定能猜到你是和他一起离开了啊!”

“哦,这我当然也想到了。所以啊,”一说起这个,奈凉双眼得意地亮了起来,她朝樱乃眨眨眼,小俏皮地笑道,“我对他说的那个医疗中心,在美国!和德国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呢!”“你。”无语地叹气,樱乃对于兄妹二人的斗智斗勇已经无话可说了,直摇头地望向前方,“算了,祝你好运啦。”

“不说我了。小樱,听说你的记忆在慢慢恢复?是在比赛中吗?”

看奈凉停下脚步看向自己,樱乃也偏过头,唇角的微笑有一瞬的诡秘,“啊……是呢,比赛里总会有十分熟悉的感觉冒出来……让人甚至欲罢不能……”

“我看你一直用的是左手,怎么,是不是你的右手……”听到奈凉小心翼翼的试探语气,樱乃一愣,点了点头,“对,一旦我的右手握住拍,就有种自己无法控制的脱缰的情绪在试图侵夺我的意识,我怕自己会失控。”

“今天就是那样吗?”“哦,嗯,是被主导了一瞬。不过,既然决定面对了,那种情况在所难免哪,我有想到,也还好,很快就控制住了。”

迎上奈凉暖心的关怀目光,樱乃眸光微闪,轻轻开口,“但是啊,奈凉姐,那些黑暗,那些血腥,也都属于我……等到我的所有记忆都真正被拾回……你有想过我会变成什么样吗?”垂下的手微紧,樱乃仍笑,笑得沉静,“那时候的我,一定不是现在这样的呢。”

“哈!不论是什么样的,我只知道一点。”眼底藏下面前人话语中些微的惴然,揽上樱乃的肩,奈凉眼角微扬,满目的疼惜憧憬,“那必定会是一个更强更耀眼的小樱,会是我们的anesidora。”

微扬起目光,看着奈凉笃定而信然的面颊,樱乃长长的眼睫闪动,埋下暗色深邃的晦涩。灯光渲染开暖色的晕,罩上渐行渐远的二人,拉长那么近那么亲密的影子……

“你说什么?”

清晨的阳光洒落,头顶是电车驰过的轰鸣声,废弃的工地上被简陋地围出一片稍干净的球场。山泽握着拍,仍然蓬乱的短发浅浅盖去大半未上妆的清丽面容,她望着靠在斑驳的涂鸦墙上表情带着诧异与阴戾的斯文男子,微微蹙眉重复道,“我要退出你的球队。”

“为什么?”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面对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山泽提出的要求,坂冈显然十分讶异,“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没有理由。”不耐地转过身,山泽扫过坂冈的眼色泛着微蓝的冷光,“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而已。”

“你站住!你以为你想退出就可以随便退出吗!”厉声喝止,坂冈快步走到山泽身前,皱着眉放缓了语气,“出了什么事,小衿,你可以和我说啊。球队刚有一点起色,是不是有人邀请你去别的球队?不行啊小衿,当初你可答应过会帮我的!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退出?”

坂冈还在用这几年来屡试不爽的温柔语气劝说着,恍惚出神的山泽看着他斯文的有些许相似的面孔,毫无表情的神色有了些微裂隙,就是这副有三分肖似的长相,在她濒临崩溃的那一刻出现,堪堪支撑她麻木熬过了这几年,而现在。

“小衿,你答应过的,你会听我的,对不对?”看到山泽似有动容的神情,坂冈一喜,语气更添柔情地唤,“小衿,你不会离开的,对不对?”

片刻沉默,山泽似回了神,看着面前面带期许的坂冈,声音有些飘忽,“他走后我几欲崩溃,那时我看见你,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什么都可以做,只要有那三分的相像。但现在,再看你的嘴脸,只觉得,你玷污了那份肖似。”

坂冈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山泽微微低下头,蓬乱的发遮住神情,“我想我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吧。”除他以外,什么都可以弃之如履……

心里默默想着,低头的山泽没有看到坂冈僵硬的眼底一抹极快掠过的阴翳。“你,你在说什么啊,小衿?”抬眸,山泽只看见一张略带诧异的面孔,僵持之际,低低的轻笑突现。

“呵,你以为,这几年来她对你的百依百顺是为了什么?”清缓的声音斜插进来,初名从偏僻的角落走出,藏金的眼瞳挟着不屑的冷厉,山泽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嘴唇微动,却还是未发一言,站到了一旁。

“你是谁”看着来人清隽俊美的面容,坂冈同样瞥见了山泽依从的动作,眼底划过一道无人察觉的奇异亮光,面上却仍是一副阴戾的表情,“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了,就是你吧,怂恿小衿退出我的球队!”

眼底是根本不去遮掩的讥诮,初名拿下那副堪堪遮去几分锐利目光的金边眼镜,藏金的眸光冷淡地瞥向神色阴戾的坂冈,“小衿?你喊的还真是亲近呢。明明,”

薄唇勾起,他看向坂冈眼角眉梢与自己有几分肖似的长相,眼中掠过厌憎,“只是个残次的替代品。”

“你!”看了看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山泽,坂冈似在那双太过锐利的眼下,不自觉的有些发憷。

他看着微垂下眼的初名,虽然极俊美,但若大胆地仔细打量几眼,还是让坂冈捕捉到了些微的熟悉,再想想初名不屑的话语,他不由一惊,后退了一步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投来平静视线的山泽,“难道,我只是,你。”

“衿,话已经说完了,走吧。”“嗯。”看着初名略感无趣地转身,山泽沉默着乖顺地点头,跟了上去。而落后的坂冈显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只是见山泽将走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阴戾的表情下他咬牙用力地握紧,转眼间山泽的手腕处就多了一道乌青的握痕。

山泽用力抽手,吃痛的眼神却在对上坂冈阴狠的目光时微顿了一下,只是那一瞬的犹疑她便又被拉回了坂冈身前,“还没说清楚呢!你休想就这么离开!”

“你,”微皱起眉,山泽听到耳边阴恻恻的声音,刚开口还没说上什么,身旁已有人影掠过,凛然的力量瞬间已把似乎丝毫未曾察觉的坂冈踢了出去。

“砰!”被踢出几步之外的坂冈狼狈地倒在地上,吃痛地捂住被踢的腹部惊惶望去,只得到一记藏金的冰冷眸光,不由心神一颤,垂下的眼里却是无人看到的阴戾与诡秘。

“真是麻烦。”视线从山泽乌青的腕上移开,初名慢条斯理地走向挣扎着站起的坂冈,挽起了袖子,晦深的眸光淬了冷光。

“噗!”毫无招架之力的一场虐杀,坂冈颓然瘫在地上,吐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小片地面,全身上下的疼痛险些使他晕厥。

初名从胸前的口袋取出白帕,慢慢擦拭起那双触及了坂冈的手,回过身却正对上山泽微怔泛蓝的眼眸,不由动作一顿,随机不甚在意地将有些脏了的手帕扔下,丢在了坂冈身上,“看起来,你有些不忍,难不成是真的对这种废物产生感情了?”

“不,不是。”摇头,山泽怔愣的眼神从坂冈埋在地面尘土的头顶移到取出眼镜重又戴上的初名脸上,一字一句的矢定话语中只有旁人难以理解的虔诚,“我只是觉得……你是真的回来了……”“呵,呵呵。”眼神微凝住。初名镜片后的眼眸中流金乍泄,如走漏的天光美得惑人。

娇小的山泽在他面前显得坚强而特别,初名轻叹,缓步上前将她抱入怀中,幽幽的话语晦深动人,“果然,是我的衿……”是了,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

“走吧。”

“嗯。”

牵起山泽的手,初名与她不疾不徐地离开,再未给身后狼狈在地的阪冈一丝余光,所以也就没有看见那人满是尘土的脸庞抬起,阴戾的眼中染上诡秘,连带着勾起的唇角都如恶魔附体般浸着淬毒的嗜血……

他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满身的伤痕犹如烙印,一笔笔记下恶魔索命的怨恨。他指尖拈起那条沾了尘土的一角绣着清雅温尔的兰草的白帕,凑到鼻尖低嗅。仿佛还残留着那人及身的幽香……

阪冈痴迷地闭眼嗅着,舌尖舔过流血的唇角,浓浓的铁锈味斥满口腔,他将白帕凑近唇边,一丝丝鲜艳的血色染红了帕角……

睁开眼,阪冈恶鬼般阴戾而痴狂的目光再不加伪装地追向初名二人离去的方向,有低低的喑哑的诡笑溢出胸腔,“嗬嗬,五十岚,初名。五十岚……初名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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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鬼獠牙

“今天觉得怎么样?”

从椅子上起身,耳边传来浦场医生柔和的询问,樱乃摇了摇头,眉头轻皱,“有些障碍,新的画面越来越少。在比赛中的感觉也是,似乎找不到那种熟悉的……感觉……”

“熟悉的感觉?”

“嗯。似乎缺少……”樱乃偏过头,升起的日光微醺,照进她晦涩的眼眸里,“强心剂般帮助我冲开那一层层屏障的……对手……”

仿佛只有直面恐惧,挫败,不甘……才能再次听见那空幻的呼唤,才能碎开那层层包住过往的光芒……

“真是,渐渐热起来了呢。”从医院里走出,樱乃手上拿着装着检查结果的资料袋,抬眼看了看太过明媚的光线,口中嘀咕着,还是走近一点的路吧,她可不想在太阳底下走那么久……

阴暗的小巷里总是清凉潮湿些,樱乃低着头慢慢走着,垂下的眼里隐隐有不自察的暗色汇聚,空气中,好像有什么令人讨厌的气味在靠近呢……

“哐啷!”

忽然响起的踢中易拉罐的声音在午后静默的巷中格外惹人注意,樱乃脚步顿住,抬头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前方,眼睫微动,静了几秒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缓缓转过了身,看向了离自己不算远的那两道跟行许久的身影。

深邃汇聚的眼瞳中有兴味与猎奇涌现,她微笑,唇角的弧度沉静而……诡秘,“你们跟着我,是有什么事吗?”

“旁的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被美丽的小姐深深吸引了,这才不由自主冒昧失礼。”微微躬身致歉,二人中站在前面一点的阴柔男子绅士地抚胸,望向樱乃的神情却玩味,“美丽的淑女,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在下符田寂怜,正是您的钦慕者。”

“咔嚓咔嚓!”

并未回应符田寂怜的话语,樱乃的目光落在了倚立在墙边的另一人身上,那个男人,不,应该是男孩长相倒是很精制可爱,此刻正双眼放空地拿着一袋薯片,旁若无人地吃着,连余光都没给光明正大目光灼灼打量着他的樱乃一眼。

“这是木浅君。”符田寂怜见樱乃直看向自己同伴,便拂拂额角,简单隐晦地介绍了他的姓氏,撇过去的目光中隐隐藏着暗色翻涌的忌惮。

“我也喜欢芥末味的薯片。”

诶?听到樱乃温温吞吞吐出的话,符田寂怜微怔,有些理解不能地看向沉静笑着的樱乃,而一旁的木浅难得停下了“咔嚓咔嚓”的咀嚼声,歪了歪头余光瞥向这边。

“我也喜欢,芥末味的薯片。”

重复了一遍,樱乃弯弯眼,笑得忽而无邪,纯色的眸直对上那双瞥来的蒙着雾气放空的眼。

“不给。”捏住袋子的手指修长纤细,微用了用力,将薯片珍宝似的搂进怀里,男孩扭回头,干净的声音像是雨水冲刷过的玻璃一样纯粹。

“唔,小气。”似乎不满地收回视线,樱乃看向脚下,地面上一队蚂蚁正缓慢移动着,黑漆漆的一长串,看着,有些恶心,令人不耐地憎恶……

耳边又遥遥传来夏蝉聒噪的长鸣,一声接着一声,没完没了的纠缠,樱乃本就有些烦躁的心情忽然就不好起来,连带着问话的声音都飘忽起来,似乎思绪已远,“那么……到底有什么事……我的……钦慕者?”

“哦。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日前我有个不成器的妹妹言语间似乎冲撞了你,之后,”寂怜紧盯着目光飘忽的樱乃,一身鲜亮的红色西装愈衬出他阴柔长相中掩不住的邪佞,“她被发现昏倒在水池边,不仅错过了比赛被判弃权,而且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呢……我想,美丽的小姐可以作何解释呢?”

“哦……好像是有这样一个人。”散发着与面前人同样令人讨厌的气味的刁蛮女孩,樱乃回想着,唇边的笑愈发静秘起来,“真是可惜了。”

可惜,不是抱歉呢……早知就该更果断点哦,好不容易念在只是陌生人的份上留了一分情面,结果还是惹出了麻烦……

眼瞳彻底地晦暗深邃起来,樱乃垂着头,心思百转。

“可惜?不是该抱歉吗?”

笑靥温存,又像藏着信子的毒蛇,樱乃抬眸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寂怜,比他高大许多的身影渐近,笼住不动不移的樱乃。她唇角笑容微深,玩笑般开口,“若我不曾感到歉疚呢?”

“啧……”脚步顿住,寂怜狭长的眼微眯起,阴柔又暗藏恶意的面孔转而漾开笑,“听说你是个很厉害的球手呢。”

不言语,樱乃只淡淡笑着,看着,在眼里掩着兴味。“不如我们作个约定吧。”

又上前几步,不曾动弹的樱乃几乎已要与凑近的那张阴柔笑脸鼻尖相对,耳边传来他如对情人般的低喃,“你若应下,之前的事,一笔勾销。如何?”

沉默,樱乃敛下眼睫,殊不知那里面正蕴藏着怎样的风涌深邃,半晌,她歪了歪头,笑得清浅,“好啊。”

“那……请收下。”似乎也没想到樱乃会这么轻易地答应,寂怜怔愣了一瞬才递出拿出的信封,笑得暗藏杀气,“在下会在约定的盛会等着美丽的小姐,不见不散哦。”

停歇了一阵的蝉声又起,嘶哑着,还夹藏着一声多过一声的长长颤动……

看着寂怜转身与那个自顾自吃着薯片的大男孩重折回来路,消失在巷口,樱乃低下头看向手上纯白的硬质信封,血色的标志妖冶地在纸上绽开,一瞬间衬出她神情诡秘。

嘛……转身,樱乃不急不慢地继续走着自己的路,沉静的笑容在唇角微渗出幽冷的弧度,她的身后,阴暗地面上一长串黑漆漆的蚂蚁已被随意地碾死,弱小的身形扭曲出可怖的死状,再不能动。

“真的是她?”

手中捏着的薯片袋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被称作木浅的大男孩慢悠悠地在前面走着,寂怜略后地跟行着,听到他的问话微怔,随后低头回答道,“根据收到的消息,伤害了我妹妹的确实是她。”

其实寂怜也有些诧异,按说这只是他的私事,不算什么,可面前的这位大人在听了他随意的提及后竟然屈尊亲自跟来了,这……难道其中有什么秘辛吗?

“喔……”听到寂怜的肯定,男孩轻不可察地轻叹,忽来的风似乎吹散了几许他眼里朦胧的雾气,隐隐露出一丝来自最深地狱里朽暗的气息,仿若栖息的猛兽乍醒,无声嘶吼……

“哥哥。”深巷交错纵横,樱乃走离后两个偶然经过的人也从拐角转出,初名若有所思地望着寂怜二人离去的方向,锐利的眼埋下冷光。

他转手看见山泽蹙起的眉,心中一动,“怎么了?”

“没什么……”看着初名望来的视线,想了想,山泽还是迟疑着说出了心中所想,“只是,我好像听见过,那个叫符田寂怜的男人的声音……”

方才他们两人在暗处,并未看见对峙双方的长相,尽管凭着声音她辨认出其中一边是樱乃,但更让人在意的,是另一个人……

“你听见过?”眼瞳微凝,初名手指微蜷,心下漫上不详的预感。

山泽颔首,迟疑一瞬才肯定地说道,“以前我无意撞见过阪冈和一个男人的会面,虽然只是一次,但他的声音我还是记下了。”

“阪冈?”藏金的眸光略闪,顿了一下,初名的声音懊恼地压低,“shit!”

“怎么了吗?”看着初名沉下的脸色,山泽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

“我太大意了,那个阪冈。”懊恼地抚了抚额,初名刚要说些什么,一道突兀的铃声忽然在空荡的巷中响起,他拿出手机,眼瞳在看见来电显示的一瞬紧缩,这是。

“我是五十岚,”

接通电话,那头传来悠扬低魅的乐声,隐隐绰约,初名等了半晌也未等到那边的人开口,忍了忍终于还是先一步出声,“您,有事吗?”

“我说的事,你应该已经考虑好了,不是吗?”

乐声还在继续,唯一不同的,是横空插入的一道低沉如提琴的男声,只是声音便已透着摸不透的神秘衿贵。

初名只觉得声音莫名地有些干涩,是不是,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是,我想我别无选择了。”

“嗯?”

轻轻的哼声,初名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人上挑的唇角,优雅如画中的人,却又衿贵如帝王,只轻瞥,就让你垂首臣服。

看了眼还一脸懵懂的山泽,他轻叹,止住嗓子眼里的干涩,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眼里藏金的光已晦暗,“我接受,您的提议。”

“嗯。”

仿佛早在预料之中,仿佛就是理所应当,初名听见他没有情绪地微应,就在尾音落下的瞬间,乐声戛然而止,还未回神,电话已挂断。

“怎么了吗?”不放心地追问,山泽看着有些晃神的初名,皱着眉开口。

“没事。”摸了摸山泽绒绒的发顶,初名藏起眼里的深思,拉起她的手缓缓离开这条幽深的乱巷,没事,你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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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尔于归

“明天就是第二轮的最后一场比赛了吧?”天色已暗,龙崎看着捧着茶杯的樱乃,放下手中的文件,关切地问,

“没什么问题吧?”

“嗯。”袅袅的热气蒸腾,笼住樱乃藏着心绪的双眼,深邃而带着有些危险的沉沉浓雾,

“大概吧。”

“怎么了吗?”心中微动,龙崎看着近在咫尺却有些看不清的面容,不放心地开口,

“是不是……”

“啊……”突兀地抬眼,樱乃脸上露出几许迷惑又奇异的笑,惊心动魄的惑人,

“不清楚呢……”微勾起舌尖,抿去唇角的水渍,樱乃不经意的小动作在微暗的灯光下显得恣然而撩娆。

龙崎看着她离去,沉静的姿态里渐渐多出来的恣然肆意,心中不由喜忧参半,也不知这样的越来越相似,究竟是好还是坏……都希望阴霾散尽,可这过程里又会是怎样的惊心呢,谁知道会不会出问题,谁知道之后到底会是什么样呢……拂拂额角,龙崎叹息,有些头疼地揉过眉心,只能祈祷了么……夏夜的风总宜人,窗前的风铃轻响,萦萦绕绕地缠进床上安睡人的心中,一缕月光探进,正照亮桌上被随意搁置的纯白信封。

被打开的封口隐约露出一方棱角,张牙舞爪的血色花纹,一切的不寻常中都透着带着腥锈味的隐秘……

“她收到了邀请函?”杯盏轻响,,他苍白精致的指尖拂上微暗的眼脸,声音不辨喜怒,

“怎么回事?”

“因为与他们中的相关人物有了小小牵扯,所以招致了注意。”恭谨地双手奉回被放至手心的杯盏,richard躬身拿来了一旁的资料,纯白的信封显眼地置于最上面,

“现在看只是一场小规模的集会,与之接触的符田氏也只是外围人士,这是派人拿到的关于他们的资料。”

“最近有什么动静吗?”随意地将信封扔到一旁,他拿起下面的一叠照片,幽邃的眼光微深,如果樱乃在,一定会惊讶地发现,那一叠照片中竟混杂着之前的巷中的场景。

“联赛筹备之际,之前关注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了小动作,但都不值一提。”顿了顿,richard接着说道,

“美国那边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做好了安排,在掌握中。还有就是,奏江家的大小姐似乎还在……”

“嗯。”对所有情况并不感到任何意外的他继续翻动着照片,忽然,动作一顿,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道身影上,手指停止了翻动,这个人。

“拿到她的治疗记录了吗?”放下照片,他目光重又移到自己指尖旋转的晶片上,神情隐在阴影里,只有隐隐的烁亮在眸中闪过。

“昨天已经拿到,分析的结果是正在恢复与融合,她的身体机能和心理状况都在变化,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中。不过,”迟疑了一瞬,richard垂首,开口说道,

“似乎一开始的冲击治疗已经效果减退,浦场的意思也是认为最好的是,有新的冲击可以出现,刺激记忆的恢复。”

“叮!”急速旋转的墨色乍停,在指尖发出清亮的声音,他眼睫微动,遮住了眸底深处深幽的色泽。

“新的冲击么……”视线投在桌面那沓照片之上,他低低地笑,沉沉的撩人心神,

“很快就会来了。”他这样说着,指间翻飞的墨色映射在眸中,越发在这夜里,衬出他容色如妖,凛然似帝王。

月色入户,照亮床上女孩沉睡的眉眼,纯白的月光却让她的面容染上几分略带诡魅的妖冶。

在那片无人的粘稠黑暗深处,那团被无数璀璨光点包裹着悬在暗色里的光芒微微闪烁着,有空幻的低吟响起,细碎的色彩蔓延,仿佛流动的光痕缠绕上那片无尽的黑暗。

血色的花蔓退缩着,曾经咆哮的咒骂与嘲讽畏惧地压低了声音,被那冰冷的光痕覆上……缠绕……整个暗色的世界在悄然变化着……在静谧无人诡魅的夜里……

“叮!”心悸般地突然惊醒,樱乃从罕见的无梦沉睡中醒来,抚着胸口坐起了身,风铃轻响,微拂动垂下的长发,遮住那双已在无知无觉中全然变化的眼眸。

静静坐了一会儿,樱乃起身披衣,走到了桌前,目光定在那张微露出一角的信笺上,凝望了半晌才拿起,倒出了那张已看过一遍的精致纸笺。

“一月后……地下球会……挑战邀请……”纯白的纸张,鲜红的字体狰狞,泛着迎面扑来的恶意,樱乃翻过信纸,看着反面空白上用粉红颜料画出的狰狞骷髅,语气微沉,透着一丝探寻,

“鬼骷髅……吗……”突来的风吹动桌面上的书页,

“哗啦啦”的声响在静默的只有风铃清脆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寂静的又一夜,唯有月光与心事轻动,谁的眼眸里如墨晕开,染上惊鸿的梦色?

次日清晨,长廊下的风铃被风拂动发出清脆声响。越前端坐在桌前,一边一脸嫌弃地灌着牛奶,一边与父母说了自己的出行打算。

“诶?今天是去看比赛吗?选拔赛…”伦子解下围裙走出来,有些惊讶于越前的话,

“是小樱参加的比赛吗?”

“嗯。”嘴里还在大口大口地灌着牛奶,越前的心绪却有些发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嘿!小不点!”正慢吞吞地走向约定的校门口,就听见目的地传来一道极具活力的声音,越前压下在风中有些松动的帽檐循声望去,青学除了手冢以外的一众正选都整装待发地站在对面的林道上,英二正兴奋地招手唤他,

“快过来!我们等你很久啦!”不得不加快脚步,越前叹了口气,刚走近便被一圈人围起热情地打起了

“招呼”……

“学长好。”努力地挣开桃城的魔掌,越前伸出头看向正和大石打打闹闹的英二,

“约定的时间不是还没到吗?”

“这么令人激动的事情,当然会早到啦!”笑嘻嘻地回答,英二转头期盼地望向站在一旁的龙崎,

“婆婆!我们快出发直奔樱乃酱吧!”

“嗯,”环顾了一圈,见众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期待,龙崎摇头,神秘兮兮地微笑道,

“等等哦,还有人没到。”闻言,正选们面面相觑,怔愣半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异口同声地开口惊呼,

“难道是!”

“对!”看众人又惊又喜地望向了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修长身影,龙崎目光柔和,

“当然是他了。”

“部!部长!”

“手冢,你怎么会来?”大石挠挠头,按捺下从一开始就过于兴奋的英二,诧异地看向站定的手冢,

“不是说过几天就要出发去德国了吗?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

“嗯,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是来交代一下部里事宜的。”颔首问候,手冢表情淡淡的,眉眼间却多了些许异样。

“才不是呢!”出人意料的,含笑的声音斜插了进来,照面间,一个纤细娇小的身影已从手冢身后闪了出来,大家这才看见了一直像影子一样贴在手冢后面的奈凉。

“噔噔噔蹬!是不是吓到啦!”嘻嘻笑了笑,奈凉一身背带装,扎起的马尾活力十足,

“大家好啊!”

“是长崎桑啊!”不二弯眼,脸上又添了分笑意,再看看青学的其他人,神情各不相同,乾镜片一闪,盯着手冢与奈凉的目光热情得诡异,

“是这样啊……毫未留意大家的微妙表情,奈凉还在摇着头斜撇向几乎没有表情的手冢,双手叉腰,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明明是超舍不得大家才赶来见最后一面的!国光你真是不坦率哦!”

“哦…”话音刚落,四周已嘘声一片,

“部长……国光噢!”

“进展真是快啊!”

“不愧是手冢……”

“呃,”饶是大脑有时短板的奈凉此刻也反应了过来,耐不住众人促狭的起哄,红着脸捂住了唇,

“糟糕……一不注意就顺口喊出来了。”低不可闻的羞赧喃语完全淹没在了青学正选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中,话题中心的奈凉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似乎眼里有点笑意的手冢,

“你快说句话呀!”

“好了,”看到奈凉脸上的绯色,手冢目光微顿,敛去了眼里的异色,冷静的眸光扫过,立时让众人噤声。

而一旁看够了热闹的龙崎也适时出声,笑眯眯地引开了话题,

“嘛嘛,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快出发吧!”

“是!”知趣地移开那么灼热的注视,青学一众人气势高涨地响应着,嘻嘻哈哈地走向了目的地。

“诶?快看!是樱乃酱诶!”一大群人风风火火地走在前往体育公园的路上,快临近的时候,正不是张望远处人群的英二突然惊喜地出声,众人顺着望去的时候又听他略疑惑地嘀咕,

“那个男的是谁啊?”……夏日的晨光和美,樱乃走下公车,慵散的长发披下,越显出白衣胜雪。

她不紧不慢地向不远处的公园入口走去,唇边挂着温软的笑,却又有着与周身人潮格格不入的出众气质。

喧闹的声音灌满了耳朵,但,仿佛是被未知的力量牵引,樱乃蓦然转头,一眼就看见静止在涌向公园的人潮中,同样格格不入的一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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沦落之子

可爱精致像极了纯洁天使的面孔,却又能在他认真注视的目光中发现一丝连他自己都不自察的妖邪,他微微偏头侧站着,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眼底眸光微暗,樱乃脚步顿了顿,随即向他走去,她莫名的有种直觉,自己就是对方等待的…“猎物”。

为什么会是“猎物”呢,她也对心底冒出的这种形容感到诧异,却已在思考间走到了他的面前,下意识地微笑,“又见面了呢…木浅君?”

眼光微动,只是一瞬间,转过视线的他的脸上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和初次见面不同的,没有再拿着零食旁若无人自成一界的他立时摆脱了那丝近乎男孩的稚气,头顶的阴影笼下,樱乃也才发现,原来这个男孩……不,男人竟高出她很多。

他低下头,靠近打量他的樱乃,近得可以让樱乃数清他卷翘的长睫。

樱乃极缓地眨了眨眼,脸上温软的笑容不变,只看着那双与她对视的目光干净又散发出妖邪惑人的光,忽然想起一句形容的话,这样的眼神,单纯到残酷,敏锐到冷血……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就是她的女儿。”

没有疑问的陈述,他的声音干净而纯粹,听上去无比无害,却顿时让樱乃全身的血液凝滞,她眯起眼藏住刹那深邃的眸光,一瞬间心里对来者的居心冒出了繁杂的猜测,连唇角的笑都渐渐微妙,“你是什么意思?”

“你明白的,不是吗。”似乎没有察觉樱乃的变化,他轻叹,一字一句清晰的声线埋着深意,“她逃开这个世界这么久,最后还是要你,来偿还啊……”

他说着忽然又笑起来,精致得无可挑剔的笑靥像是要张开的恶鬼獠牙,露出狰狞的恶意,“真是期待啊,你的加入。”

他凑近,温冷的气息混着糖果的香甜缠上樱乃的面颊,“该叫你什么呢,暗世界的公主……还是,潘多拉的梦魇?嗯?”

上扬的尾音撩起森冷的华丽,挤进樱乃冷下的胸口,汹涌的回忆与气息澎湃,世界仿佛静止,一切嘈杂都消失,只有那道声线无害而妖邪地重复,连带着沾染鲜血的腥咸的梦魇袭来。

她静静站着,直至墨色渐盈满眼底,视线撇过他消失的方向,看着渐冷的日光,樱乃轻轻笑起来,仿佛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地朝目的地走去,只是逆着光声音渐远,她唇角清浅温软地笑,挟着沉沉的墨一样的诡秘……

“原来……是你们啊……”

人来人往的公园里到处是兴奋的球迷的讨论,一道纤细而惹眼的身影背着包站在人群前,花一样娇艳的面容上是衿傲的笑。

“终于,终于……”凝视着布告栏上那行字迹,出音紧紧握住手,无意识地呢喃,“与你一战……”

“嗡嗡嗡……”突如其来的震动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出音皱了皱眉,排开人群走到围网边缘拿出了手机。

“嗯?你要来么?身体没问题吗?”一只手扣上网线,出音蹙眉听着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刚做完手术,医生不是说你要多休息吗?”

“确实很难得,是期待没错啦,不过,”抿抿唇,许是那边人耐心的解释柔和,出音眉微微舒展,眼光无意地扫向人潮仍不断涌进的入口方向,“那好吧……先说好,是你自己要来的啊。嗯嗯,那你快点吧,比赛快开……诶。”

“怎么了?”嗓子眼微微发紧,恍惚间耳边传来一道明显清晰许多的询问。

“嗯,没什么。”目光顿了顿,放松下下意识绷紧的身体,出音把视线收回,随口答了句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过了身,一个错步险些撞入靠得极近的怀抱,鼻息间瞬时漫开雅致清爽的气味。

“你!”忙退开几步,出音瞪了瞪眼,晶亮的眸仰向身前极近的少年,他脸上仍是熟悉的温柔笑容,绿色的额带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你已经到了啊!”

“嗯。”披着的外套衣角微动,幸村偏过目光瞥向先前出音望着的方向,“刚才,是看见她了么?”

“啊。”出音也看向那里一道渐近的身影,敛了敛笑,眸光中又荡出幸村已十分熟悉的那分高贵与衿傲,“是她。”

“咦,你已经到了啊。”

自然地走近,樱乃望着站在一起的幸村与出音,微微诧异后开口,如出一辙的话语却不像出音那般透着骄矜,只浅浅的,柔和的,或许还夹杂着些许旁的,她歪过头,笑得格外清浅,“音音。”

瞳孔猛然一缩,出音失神地下意识后退,连倒进了身后幸村的怀里也没有在意,只在听到那个久违的称呼时僵硬地贴得更紧。

一种似喜又忧的神情从她眼里迸出,出音唇角微动,却又说不出什么,“你,”

“嗯?怎么了?是终于又可以和我比赛,所以太高兴了么?”不甚在意地又走近几步,樱乃伸手抚上出音微绷的脸颊,瞳色极纯粹,映出她面前惊疑的面孔,“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

出音没有说话,只觉得通身在不可控制地发颤,樱乃轻笑,在出音睁大眼睛的注视下微动唇角,“是啊,如你所想,我回来了呢……”

“所以,我很期待啊,”樱乃退后,神情优雅,带着些许凌然的笑,“音音,分开这么久,你长进了多少呢。”

阳光略略照进这片角落,却没有给人带来多少暖意,不再看出音的反应,樱乃转而抬头礼貌地向一直沉默的幸村颔首,“果然又见面了呢,幸村君。我们音音有些不懂事,真是麻烦你照顾了。”

看着面前与之前见面时多有不同的女孩,幸村压下心底的疑惑,安抚地握住掌下出音还在轻颤的肩头,朝樱乃微笑,“哪里,很高兴再见到你,龙崎桑。”

“嗯,那就好。”抬步从两人身旁擦过,樱乃脸上笑容温软不变,一声低语轻逸散,飘进仍僵直站着的出音耳中,“音音,要乖哦。”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她声音里低美的微软诡秘,出音缩在幸村怀里僵硬了半晌,才猛地挣出转过身,瞪视着那道渐渐走远的背影,咬紧了唇,手指蜷紧,“怎么会…”

“她怎么了?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幸村笑容微敛,温柔的目光染上疑忧,落在反应颇不正常的出音身上,他还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就像是……受惊的小兽。

“anesidora,回来了么……”有些失魂落魄地低喃着,收回复杂的凝望眼光,虽然其实也有期待,也有欣喜,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

出音低头看着手中的拍,慢慢地,握紧,眼里还深深地藏进了黯然,“他如果知道了,会很开心吧。”

“嗯?”“没什么。”迎向幸村疑惑的眼光,出音深吸口气,脸上笑意重回,仍是那么高贵而优雅的弧度,堪堪掩去几分难自持的隐畏,“这样也好,只有这样的她,才更值得战胜。”

“诶?人呢?”眨眨眼,青学众人走进公园,却没有发现那道熟悉的娇小身影,英二左右张望,纳闷至极,“明明看见的啊,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不要紧啦,反正比赛马上就开始了。”大石的话音刚落,熙攘的人群上方就响起了通知的广播声,“比赛将于十五分钟后正式开始,请参赛选手尽快入场,再重复一遍,比赛即将开始,请参赛选手尽快进入指定场地。”

“啊!居然是出音那丫头!”奈凉挤进布告栏前,快速望了眼后不由怔住,随即才灵活地又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邀功似的眉眼上扬,飞奔到注视着她的手冢身旁,“小樱在七号球场,我们走吧!”

公园的一角,喷泉在自顾自喷洒,激扬的水声遮去了远处嘈杂的人声。

“您似乎对那个女孩,很感兴趣?”寂怜望向那个隐在墙壁阴影里自顾自含着棒棒糖,似乎无害的修长身影,试探地开口,狭长的眼里闪着忌惮与敬畏,“否则,这种级别的比赛应该也入不了您的眼吧。”

忐忑的问询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风声一遍又一遍吹动树叶的声响衬得此刻气氛凝滞。

“意中人。”良久,阴翳笼住的他忽而笑起来,干净的笑容隐在阴翳里,染着堕落的妖邪气息,“她,是我们的意中人哪。”

“意中人?”惊疑地发问,远处的广播声响起,寂怜来不及发问,就看见阴影中的人微动,朝着人潮走去,只余纯净精致的侧脸浸入光中,照亮那一眼令人心惊的兴奋色彩。

寂怜微怔,耳边已传来她无害的,却引人沦落的歌声,带着奇异的韵律,如鬼魂萦绕,“当黑色的羽翼张开,沉沦于恶魔,堕落入地狱…啊,我们暗世界的妖姬,人人都虔诚地爱她……”

“我们暗世界的妖姬…人人都虔诚地爱她……”

仿佛是诅咒的吟唱又在脑海里浮现,指间的流水在光下绚烂地发亮,反射出她沉沉如墨的眼眸,樱乃垂着长睫细细回想,唇角的笑靥诡秘,偶有压抑的暗色从眼里掠过。

“就是这样一步步紧逼,用所谓的宿命来迫使你屈从,鞭挞着令你扭曲…迷茫……最后沉沦。就像是那黑夜,明明漫不经心…步履随意…却又掌握着一切心底最真实的漏洞,轻而易举地把人饕餮吞噬…一丝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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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所愿

细碎的低语揉碎在水声里,樱乃伸展着纤长的手指,又一点点握住……收紧……捏碎四溅的水滴,还有那迸裂在轻喃中……铭心的泠然恨意。

“且等着吧……亵渎我珍视的一切的人……都必将坠入比黑夜更深的暗渊。”

树叶飒响,樱乃关上水,抬眼看向远处树影婆娑后碎金的阳光,眼前浮现的是那张永不妥协,嚣张狂妄的笑靥。

她微微上扬起嘴角,沉着暗色的眼里也点进如金子般珍贵而温暖的光亮,她轻轻开口,眉眼温存,“妈妈,以我们的梦想为誓……为吾所爱,为吾荣耀……”

风声轻响,仿佛树影摇曳间传来了那道声音,清冽又深埋柔软……

“欢迎回来……樱乃……”

像是从遥不可及的远方传来,却又温烫地熨帖着跳动的心脏,樱乃轻抚上胸口,唇角笑意微深,一半面孔掩在树影里,跃动的阳光下,她的笑靥纯洁而染上诡秘……如天使与魔鬼的结合…

闭上眼,灵魂深处仿佛在震颤,那片暗色的世界传来一丝崩裂的声响……

又有炫目的光点散开如练,一点点融入她的身躯与内心,那些光影的色彩流转……闪耀着……

是,风响,长发倏尔扬起,如同羽翼的舒展,那抹在阳光下闪耀的身影终于睁开了眼眸,盛绽开倾人的妖冶,她回来了……

时间已迫近比赛,出音也已经入场,但樱乃却迟迟没有出现,青学一众人正有些着急时,四处张望的奈凉却在不经意的转头里看见了正缓步走来的樱乃,不由大喜地迎了上去,“小樱!”

正挥着手跑向来人,奈凉却在看清了走近的樱乃的神色时微微顿了顿,伸出的手不自觉地僵了僵,“小樱?”

“怎么了么?”兴味地看着跑到自己面前又瞬间愣住的奈凉,樱乃浅笑,微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她的面颊,恬淡如樱的气息微逸,声音清浅着,微冽的温存,“好久不见呢…奈奈……”“你,”下意识地开口,奈凉僵着脸对上那双沉沉的含笑的眼,声音微涩,“你是谁?”

“呵……”轻笑,樱乃脚步不停地进场,只掠过一张清浅笑着微冷的侧脸,“你说呢?”

晨光下那张逆光的侧脸眉目流转,恰好勾起的那抹弧度牵扯出妖衿的美,像是在光下张开了泛着绚丽色彩的羽翼,惑人却引人堕落……

奈凉脸上血色渐褪尽,只愣着目送那张陌生却掩藏着记忆深处的面孔渐远,心也渐冷了下来,是hecate么……

“怎么了?”身后传来沉定的声音,奈凉咬住唇,没有回头,无意识地转动着目光,直直盯着已走入场中的樱乃。

像是察觉到了这股极其强烈的注视,樱乃蓦然回过了头,看到了奈凉瞬息苍白,隐隐忧惧的面孔。

她心下微哂,明白自己的恶趣味给她带来了怎样的惊怕,不由微叹,面上却莞尔。

樱乃忽而极为灿烂的微笑在阳光下如冰雪消融,温软的圣洁与沉然的墨色相溶,一瞬间几近晃花了观者的眼……

一动不动地怔愣着看着那抹如昙花般乍现的笑靥,奈凉掐紧的心脏骤松,只觉全身凝冻的血液都在慢慢回暖,她缓缓吁出一口气,声音还在发颤,“没……没事了……”

“嗯?”手冢听到她的声音还未说什么,身前娇小的奈凉已颤抖着身子转身扑进了他的怀里,传来她闷闷的夹杂着哭音的激动嗓音,“真是……呃……太好了!”

“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对吗?”龙崎走到了他的身旁,显然也看到了这些变化。奈凉从手冢怀里抬起头,正对上她宽慰的隐隐泛着泪光的注视,不由重重地……重重地点头。

不动声色地抽出被奈凉抓住的衣角,手冢看着她脸上无比欢欣的笑容,眼神微动,“你很高兴。”

还沉浸在巨大惊喜中的奈凉闻言微愣,与龙崎对视了一眼,朝手冢眨了眨眼,没再过多言语地转回身,满目期待地看向了场上,口中喃喃着兴奋,“你看着吧……”

一旁的越前注意到了几人的举动与对话,心下疑惑,却也只能专注地看向场上的两个人,尤其关注着那抹似乎不太寻常的纤细身影。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在这两个令人惊叹的一年生之间。”乾推了推眼镜,捧着心爱的笔记本,他身旁的不二摸摸鼻子笑容依旧温和,语气里却藏着兴味,“看上去很有趣呢……一定会是很精彩的吧!”

是的,这是一场众人瞩目的对决,精彩又出乎预料,意味深长,犹如暴风雨般惊人而震撼,席卷出那么多经年的回忆,夹杂着血色的浓烈……

手中金色的球拍闪耀,出音望着缓缓步入场中的那道身影,慢慢吐出憋在心口的一口气,眸光沉下,手中的拍不自觉地握紧。

“复赛第二轮第三场,奏江出音vs龙崎樱乃,一盘定胜负!”

不容人多想,开场的哨声乍起。樱乃望着对面斗志昂扬的出音,浅笑,唇角弧度温软,双手扶住拍,微微仰首闭眼沐浴在倾洒的日光中,整个人有种静谧的美好。

“第一局,奏江发球!”仿佛过去了很久但实际却只是静默的几秒钟,耳边又一次传来清亮的哨声,还有隐隐从风中传来的众人因激动而加重的呼吸声……

如若五感通开,一瞬间所有模糊的闭塞成了久违的清明,周围一切都尽收掌握,多么熟悉的玄妙的境界,刹那……迷雾都散开……

睁开眼,日光倾注于眸底,樱乃轻缓呼吸,对面的出音已握住球跃起。她却只是微笑。眼底纳入光河般的灼灼璀璨,微微牵扯嘴角,在出音瞠目的注视下无声唇语……

跃起,拍上的球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去,出音却恍若未觉,只死死盯着对面樱乃微笑着轻动的唇。

耳边传来轰鸣的嗡声,一切动作仿佛无知觉地放慢,她落下,脑中一片空白,直至那一道球迹在对面的底线上炸响,神识才重回凝注在那张微笑不动的面孔上。

心里蒸腾起无边的愕然与羞恼,出音只觉耳边一遍遍重复着那句无声却勾出无数曾经的恬然笑语……

“音音,还记得我们的游戏吗?”

“还在难过?”正嘟着嘴蹲在角落里怨念地生着闷气,头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她抬头,瞪得大大的眼睛对上一双永远那么温柔的瞳光。

“老师?”稚嫩的童音隐隐有些哑,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叹了口气,也蹲下了身,“爱哭鬼,就那么想赢?”

“我才不是爱哭鬼!”下意识就回了一句嘴,她愣愣地望着地上自己一遍遍无意识划出的痕迹,半晌才别扭地小声道,“只是,我好不甘心。明明,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事,我却怎么也做不到。都,都,”

涨红了脸,她猛地起身,带着哭音像小兽一样低吼道,“我都已经失败好多好多次了!整整三个月,我一次都没有赢过,明明只是一球而已,我一次都没有做到过!”

说完她又一屁股坐倒在地,纯白的裙摆染上了灰尘也不在意,只哭丧着脸呆呆地坐着。

无奈地笑了笑,他把灰心丧气的小人儿抱到了自己的怀里,也坐倒在草地上,眼光却望向不远处球影飞扬处那道同样娇小却傲然挺立的身影,“音音,只是三个月而已,刚刚才开始呢,不可以这么快就泄气。”

他摸摸怀里出音低着的头,嗓音耐心而温和,“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你出这样的难题么,为什么让你不停地去挑战离胜利只有咫尺之遥的那最后一球,又是为什么,你觉得自己那么努力却怎么也赢不了那最后的仅仅一球?”

他垂首看着懵懂地摇着头的出音,温柔地笑,为她理顺被风吹乱的头发。

“如果你想赢一个人,那你要有每一场都胜过她的信心与能力;如果你要赢每一场比赛,那你要手握每一场的局点、赛点和最后一分;而最重要的就是那最后一步,最后一分,它意味着你更强的心境、实力与信念。”

他指着远处那道身影,柔声道,“她也曾经摔倒,但头破血流也没有说过要放弃,只要可以赢过对面的对手,只要可以手握那最后的胜利,别说几十次,几百次,哪怕一千次她也会尽自己的全力。”

“因为,她知道,只要可以做到,她便将——攻无不克。”

风吹过,可以听见草叶轻响,弥漫耳鼻的泥土清香里是他如风的细语,“音音,这不是赢没赢过最重要的游戏,这是一场质问你能不能赢的角逐,如果你能做到,想做到,就要拼尽全力,只能拼尽全力!”

小小的出音窝在那样温暖的怀抱里,从那道温柔却凌厉的声音里听出一种淋漓的决绝。

她把目光投向远处那道她仰视着奔跑着追逐了很久的身影,第一次觉得那人温柔笑意里的残忍可畏是血脉里与生俱来的天赋。

“现在你赢不了她,哪怕近在咫尺也必将遥不可及。但为此你更要拼尽一切,因为,”

他将出音放下,在她身后轻轻地推,温柔的鼓励如蛊惑……

“若有一日,你赢了她,便意味着,从那时起你将一往无前,战无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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迩来尔来

“若有一日,你赢了她,便意味着,从那时起你将一往无前,战无不胜。”

出音闭上眼,听见的是——风声,人潮,喧嚣。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那句蛊惑般的轻语在充血的耳膜旁轰轰作响,有什么在心底深埋的躁动在萌动,一点点,一点点,冲破压抑与桎梏。

她睁眼,有箭矢般急逝的光——掠过。

耳边划过那道快极了的球迹,像是一瞬的静止,樱乃望着出音那突然惊怔又微亮的眼睛,微微笑起来,抬起眼光,如蛊惑般——微微地笑起来。

“来吧,音音。”

风,刹那起,球影飞旋——战起!

“第一局,奏江发球!”

哨音落下,球势强横起,高扬的金色拍网在众人眼前闪耀,只能看见闪烁的弧度掠过,金色的丝线在场中开出花一般的球迹,轻而精巧地落在对场上,却在落地的刹那如洪钟厚重回响,气力无限。

“15-0!”

不到一眨眼的瞬间,轻巧却又如重击炸响开场!樱乃一动不动仿佛还未曾反应过来,她只是还含着上场前那微微的笑,唇角微动。

但,就在所有人为那美丽的一球倾心之时,他们却看着出音脸上那个高傲又矜贵的微笑在顷刻间褪去,她神情生硬地顿住,而后,更加富有战意的挑衅般的表情乍现。

她挥拍,流泻的金色如光如练刹那如虹,就那么横冲直撞骄傲至极地疾驶而出……

轻吐一口气,出音弯弯唇角,手中抛起似乎在发烫的球,屏气凝神瞬息跃起——俯身!挥动!“唰!”

仿佛是空气撕扯的声音,场面静止,所有人的目光凝注,只能倒吸着气望着空中那如同魔法般出现的极其美丽的如荆棘如玫瑰般繁复而令人咋舌的纹路,经久不散

——留下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纵横交错的球迹,无差别,不用多好的动态视力,所有人都惊叹着看见无数道无法区别的球影落在樱乃的四周

——或说,她所在的整个半场都已被顷刻落下的如同流星雨般的金色球影遮蔽,刹那——惊心动魄,美得窒息——无法抵挡的强横……

“那,是什么啊……”这是萦绕在众人心头的惊叹与疑怔,“难道,不是魔法吗,这种东西……怎么破啊?”

英二失声地惊呼,他出众的动态视力让他看到了更多更让人无法置信的景象,他视线里那铺天盖地的丝线多得简直是……难以想象!“樱乃桑,会怎么做呢?”不二看着场中不动的被那炫目的攻击包围的樱乃,眼眸中流光乍现。

而另一边的网边,幸村手指轻抚上面额,轻柔的笑意里却藏着不自知的颜色,他凝望着场中那依然高贵熟悉却隐隐不同的笑容执拗的女孩,不自禁的叹息微溢出唇角,散在了那似乎飘着金色丝雨的空中。

“到底,你会不会如愿呢……”但愿……但愿……

“30-0!”“1-0”……“2-0”……

整个球场仿佛已被那神奇的光线笼罩,时间飞逝,战局似乎没有悬念。

“都两局了,那个龙崎是怎么了啊,不会是吓傻了吧!”“要是我我也没辙吧,那根本无法想象啊那种打法!”……

“她,在干什么啊?”看着场上一动不动的身影,身边开始有骚动,青学的众人也同样面露疑惑,不由将目光投向了似乎了解什么的龙崎与奈凉身上,”难道是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不会吧,至少,至少能动动吧。”

“默刻。”轻轻开口,奈凉察觉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却没有把目光从场上移开,只轻轻开口,笑得诡秘,“这场比赛只有一球而已,现在是,默刻时分。”

又一朵尘土的花在脚畔溅开,樱乃静静站在场上一角,微眯的眼光微动,点点球迹泛着光色,夹藏着无上的急速与技巧,炸开在场上,点亮她默默凝视的眼底。

一道烈光掠过,她视线微凝,看那道飞旋的球迹在注视里幻化旋移,在空中划开繁复的纹路,最后如花般——绽开——

“3-0!”

“在球场上,战分三种——与对手战、与自己战、与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的对手战。”

那一天是她记忆里永不会忘的日子,她站在老师投下的日影里,逆着光望他模糊的脸。

“现在,你的训练只有一项,”老师的声音依稀温柔,却又出奇得严肃,“尽你的全力,用所有的技巧,去打出每一球,记住你打出的每一球。”

“在赛点前,她不会有丝毫的还击,但,”

老师望着站在她身旁略高的女孩,又将手指点向了她的眼睛,“她会和你一样,默刻下你打出的每一道球迹,每一分技巧,每一寸,你投注的心力。而后,你们的对决将会开始。”

“她将会还原你所有的攻击,复制一场一模一样的比赛。但,面对同样却更胜一筹的你自己的招数,在默刻还原结束前,音音,你可以拿下那代表胜利的,”

日光辣辣的,灼上她发热的眼眶,她拼命地逆着光捕捉老师模糊面容里浅藏的神情,余光里是那张同样温柔,有浅浅微笑半是诡秘的面孔,“最后一分吗。”

“你可以,拿下那代表胜利的最后一分吗。”

金色的球网像是日光织就,回忆的瞬间仿佛就要灼伤她眦裂的双目,有泪水不自禁地顺着面颊滑下,出音张着唇似是要无声地吼出,双手握紧的拍柄散着发烫的温度,载着她倾身的全力化开盛绽的花的纹路,尽一个花期的烂漫,飞旋而去……

“那就是她们的游戏,一球之战,一分之遥。”奈凉轻轻的解释飘在风里,像是散在时光里,“出音为了这场胜利,已努力了好多年。”

目光化散在那道道盛绽着金色的球迹上,奈凉倾身低语,眼底复杂,“如今,她……刚刚归来,人已聚齐,她能在阔别许久后抓住这一丝可乘之机,战胜多年的这一球吗?”

“这真是。”“也,太胡来了吧。”听到这一番话,青学众人的反应皆异,但都是难掩惊讶。“不是,我说,你的话有可行性吗?只是一球,就算是失误她也该赢过吧?”

桃城挠挠头,眼神怀疑,一旁的英二也赞同地点点头,道,“是啊,而且,默刻……复制……还原什么的,真的可以做到吗,明明是那样的——”

他望着场上如同魔法般散着光的道道金色纹路,迟疑着开口,“——魔法一样的招数。太不可思议了吧!”

没有开口的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显现出一丝怀疑,龙马眼光微闪,看着场上静立的那道似乎格外不同的身影,耳边飘来奈凉淡淡的浅埋深意的话语。

“你们不明白的,在这个还太小的视野里,你们看不清,所以不能明白她——真正的她,是什么样的存在……”

奈凉微微笑,脸上掠过复杂的神色,艳羡、疼惜、爱护、愧疚、还有……恐惧……

她低语,仿佛自喃的声音轻不可闻,“若看到,若有幸能见,你们就会明白……”

仿佛是沉浸在交织的回忆里,奈凉不由自主地向前,抬起的眸里甚至有泪光在闪现,她轻轻地动唇,眼神里是对某种似乎实在神迹的虔诚与惶恐,“真正的她……anesidora……是注定为此而生的……”

————眼底猛然一颤,龙马抬起眼,耳边还停留着奈凉无意的呢喃,anesidora?樱就是……

他眼前又浮现起几月前在美国看到的那篇报道,还有那时南次郎隐隐奇异的眼神,原来,她就是那个神秘的anesidora吗?

“但是,那样的攻击真的有办法记住么?在我看来完全是无差别无规律啊!”快被自己的动态视力折腾疯了的英二还是不忘叫嚣着质疑,不是他不愿去相信樱乃酱的实力,只是在他的眼里那一片金色的光网完全没有变化啊,“难道那个奏江的招数有变化么?不是一直是这一片无差别的球影在攻击么?樱乃酱难不成要记住每一道球迹?”

本就是随口一说的他在触及奈凉深深的目光时不由一愣,长大的嘴巴即时无法合拢,“不不不是吧……”

但在他述说着自己的难以想象时,又有两道一直沉默的声音响起。

“有变化的。”龙马望了眼几乎和自己一起开口的手冢,一怔,随即才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继续说道,“那个奏江的攻击招数一直在变化,只是常人的视力不到动态的极致级别是看不见的。”

他看向怔住的英二,难得羞赧地压了压帽檐说道,“我也还不够,并不能看清全部。”

“那么,若说要做到默刻的话,樱乃她,”一旁沉思的不二摸摸鼻子,顺着龙马的话说出了众人心中的揣测,“是得完完全全看得清——看得很清楚,才可以实现吧……”一时众人都沉默下来,各自心下有所思。

不顾青学几人的交谈,在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场上的局势已迫近终点。

樱乃仍然是静静地站在一角上,眼底却是在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率快速地闪动着撰记的光亮。那一片旁人看来完全无法区分的光网在她的面前几乎是瞬息变化,莫测万千。

微微的清浅笑容从未褪下,樱乃眼底诡秘的深邃眸光微动着,不知在涌现着什么。

她看着对面隐隐挑衅着扬眉的出音,不自觉地便轻笑了起来,从未动过的身形终于在裁判吹响第六局开始的哨音时动了。

在众人乏味的骚动中,樱乃动了,在所有惊疑的瞩目下轻笑着张开双臂,纤细的身形笼罩在那片日光与丝雨里像是沐浴着圣辉的天使……

抑或是,她风中的长发扬起,一如她唇角那一抹诡秘的弧度,衬出她——又似魔魅。

她歪过头,弯起的红唇微动,引得出音与一直注视着的奈凉不自禁地——呢喃重复:

“默刻结束。”

“音音。”

“areyoure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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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转伊始

areyouready?

“45-0”

樱乃终于动身走向场中,而就在她的身影渐没进那片光影中时,最后的三球也依次在她身畔轻巧落下……

赛点已至……战局将起……

“要开始了吗?”像是终于等到了热血的开赛,知晓情形的众人不由眼前一亮,桃城更是上前一步攀住网线眼光直直盯着场上陡然变化的局势,他倒是想要看看这样的两个人……到底会掀起怎样的风暴……

樱……不,应该是anesidora,真正的你究竟是如何的……

同样注视着场上的越前丝毫未察觉自己变得深晦的眼光,垂于身旁的双手也不自禁地微微握紧,让我看看……

樱乃站定,右手抬起看流金的光线自指间滑过,微微笑,在众多目光的瞩目下左手举拍——轻抬——随手挥下……

。“消失了……”怔怔地开口,不知是谁的低语,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就只是,挥了一下,么。”

“这是势的较量。”看着所有人的困惑,奈凉斟酌着开口说出一个青学众人从未听过的概念,“刚才你们看到的是奈凉自身球势的领域,而在她基础的领域里又会有更多被掩饰在势下的技巧与变化展开。”

“球势?领域?”陡然听到陌生的概念,不二自然地抛出了疑问,“可以解释一下吗?”

奈凉看了都很疑惑的众人,点点头,目光从还未正式开始的场上稍稍收回,“虽然你们现在还没有接触到,但在我们的世界里,‘势’是一个很基本的能力。”

“每个人的势都不会完全相同,表现形式也不会完全相同,而出音的势就是她的金色球迹,随时会在她的意念下表露出来。”

“总之,势的变化有无穷多。它起到的作用也是很宽泛的,在达到某一层次后,势的较量是最基础的,而后才是真正的赛况;但有时,一些人可以把原本只有加持作用的势化作更加高深的境界……”

奈凉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领域也是一样,既是起到掩饰迷惑作用的屏障,也可以被运用得出神入化达到难以想象的境地。你们刚刚看到的那一片金色球迹构出的领域就是出音用于掩盖自己真正球路与技法的屏障。其他的等到你们真正接触到了后自然会明悟。对了,”

奈凉拍拍手,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之前提到的‘无我’与‘三扇门’你们还记得吗?其实那些就是是最初形成的势,流走于全身的五彩的精纯力量也是势幻化的本源,在那形态的基础上个人会形成各自的独一无二的势。”

看到众人若有所思的表情,奈凉看了眼自己身旁神情没什么变化的手冢,微狡黠地笑了笑,唇形微动,手冢看在眼里,眸光微深,算是代他送给青学的礼物么……

正当奈凉把目光重新投向场上时,身旁又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那,她的势是什么呢?”

带点疑惑地循声望去,奈凉看着一身浅灰色休闲装戴着金边眼镜的斯文男子,目光在他俊美的面孔上停了几秒,又瞟了瞟他身后静默站着的面容干净头发却有些蓬乱的女孩,怔愣了刹那忽然眼光一亮叫了出来,“啊!是你们!”

是那天的有奇怪感觉的男人,没想到真的又见到了,还有,奈凉望了眼他身后感觉很乖巧的女孩,有些好奇,这还是那天那个……山泽吗?

“能被记住,真是有幸。”抚了抚额角,初名掩去镜面后凌厉的光,再次发问道,“那么,可以告知么,我很好奇的,她的势是什么?”

听到初名有些晦涩的问话,奈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目光投向了场上的樱乃,“哦,小樱的势是有名字的。”

淡淡地,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而后她就沉默下来,半晌,在被两人对话吸引而来偷偷支起耳朵的众人的期待下,奈凉不自察地苦笑了一下,动动唇,像是想要开口,但……

她最终只是叹口气,竟不再说话。见她不再开口,神情也渐严肃,众人也识趣地又将眼光同样投向俨然要开始的场上。

就在那轻巧的一挥下,场上恢弘的金网倏然褪去,只余淡淡的金色一点点缩回出音的身边轻柔地环绕着。

樱乃看着眼神凌厉起来的出音,弯弯唇角,拍面微震,竟也有淡淡的金色显现在她的身边,隐隐流动着令人心醉的力量的色泽。

“连他人的势也可以复制吗……”绕是见惯了强者的初名也不禁微骇,眼底的光晦涩,还真是。

见到此景的出音也正色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拍,呼吸绵长。

“45-0”

到了赛点,裁判看着走到场中神色不同的龙崎,虽然疑惑,但却感觉她不会再如之前一样放弃发球,于是吹响哨音,“龙崎发球。”

就在众人屏息的刹那,樱乃抛球,残影闪过,一道耀眼如流火的球迹疾出,金色光芒如白日星辰,竟与出音的发球如出一辙。

但,所有人都清晰地在那片色彩微黯的光网交错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最为闪亮的那一道球迹!

就像是有意地分解与诠释,樱乃不仅复制出了出音的招数,竟然还如同解说般将她的轨迹昭然地揭示了出来!

正在众人咋舌之际,那道极快闪过的光一瞬便到了料到落点的出音身旁,更加璀璨的势之光芒从她拍上爆出,出音抿着唇,全身沐浴着那如同圣光的色彩,挥拍的一刹那眼中光芒暴涨——

“一式!去!”

眼前幻化出无数狂舞的金色长蛇,一时间耳畔仿佛响起无数悉悉索索长物游行的怖人声音。

看着淡金色光网里那恐怖的情形,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看来之前的一切都是小打小闹,真的是刚刚开始啊这场对决。

毫无松懈的眼神紧紧盯着那被金蛇狂潮前后拥搡着淹没的身影,出音全身都在最高的警备状态,默刻考验的是她与樱乃两个人的记忆与对对方的掌握,并非真正的技巧的极致,而现在——

默刻结束后的正式开场才是她这么长时间来成果的展现,到底能不能在默刻结束前赢得那一分……

握紧拍,耳尖一动,出音扬眉,身形顿闪——

她要拼力试一试!就在她移动的一刹那,那铺天的蛇影一顿,接着便声声嘶吼着向出音处退去,来不及避闪的第一波长蛇就在人们眼前节节寸断化作淡淡金色消散开来,一道肉眼几不可见的球迹标准到严苛地循着出音第二球的轨迹穿透层层蛇影——直击目标!

观者根本来不及喘息,只能眼巴巴地循着那光直把目光扭向另一边——

出音似乎毫不意外一式的失败,只是以更浑然的气势静待着,在光来的刹那顿起——直直的拍如光刃斩下!

生生被逼止的球路顿住,蕴于其中的力量像是在与那直横劈下的拍势相对峙——

一寸一寸被逼退——

最后如流星被最后那一分重压的力势击垮,被制服般地携着对方披靡的球势原路退回,球身包裹着金色的繁复光芒,空中本在樱乃拍下淡去的光网竟有要重新点燃的悸动……

“呼……额!”刚在这漫长又惊悚的对抗中找到空隙想喘口气的英二一口气还没咽下又扼住,只瞪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那本被金色的出音的球势包裹以光速原路退回的回球……竟在过网的一刹那顿住——

最后以轻轻的一个弹跳挣脱桎梏轻巧滚网落在了出音这半场,落球点竟与之前她的第三球无二—

—漫天想要复燃的光网蓦然暗下,场势又一次逆转,樱乃——拿下了她的第一分!

静默了半晌,忽然,几乎掀翻天穹的叫好声与激动的讨论声乍起,震耳的口哨声与叫喊更为这场大逆转般激烈而精彩的对决增添了几分火热的气氛。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一直捧着笔记本的乾又一次扶了扶滑落的眼镜,轻轻的呢喃里满是惊叹,“那样精准的控制,真的可以做到吗,那样的技巧,简直是,”

“太棒了……”有人已经不自觉地接过了他的话,竟然是之前还有所质疑的桃城,他出神地看着场上,眼里满是叹服与深思,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总是有一丝明悟在脑海里闪动,到底是什么……

他有种预感,如果可以抓住它,他将受益匪浅……

这样想着,桃城的眼神愈发专注起来。

“但是,她的情形还是很严峻。对手已经表现出比之前强上更多的实力,层出的技巧与招数根本无法预料,但是她的攻击路线对手都清楚。”

点点樱乃,初名不自觉地习惯性开始分析,“只要记住了落球点,对手就还是在自己的主场,她仍然处于劣势,一分之差,她无法有一丝失误,这在强者的对决中很难做到。”

听着初名头头是道的分析,奈凉略感奇怪地侧目,看着他如鹰隼一样的眼神顿了顿,而后重新看向场上,只淡淡的带着点嘲意地说了一句。

“会这么想,不过是你还不认识她。”

周围也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如炬直击场上,因为,对局在那样短的间隙之后,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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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千无循

“4,45-15!”

连裁判的声音都因这陡然激烈起来的战局而略略激动得颤抖,在高处的他更能感到那铺天盖地的滞人气势,深吸一口气,他将激动的目光又投向那完全不同的女孩,“龙崎发球!”

看着对面抿着唇严阵以待的出音,樱乃抛了抛手中的球,身形微震,周身的金色渐盛,还有若隐若现的蛇影环伺在旁。

“这些无聊的前奏……我们速战速决吧。”

低低地喃语,樱乃动身,点地的身形轻巧如蝶,却又迅猛如鹰,金色球迹中犹如魑魅鬼影,一球一球——精准迅疾得近乎缭乱。

两人的身形在丝毫无停顿的来回拉锯里陷入了繁复缠绕如茧般的丝线里,环视的众人只能屏息一刻都不能松懈地紧盯着,稍有一刻的分神就会跟丢球迹和那两道身形,随即迷失在那数不尽看不清的光影里。

但,虽然人人都在看同样的景象,还是有人看到了常人无法注意到的细微却惊人的变化。

“她,这是在。”初名看着樱乃周身的隐隐改变,眼里渐生出讶然,“不断复制——进化?”

他看得出,所有出音使用过一次的技巧,樱乃都在之后的攻击中自动加持到了自己复制的出音的势当中,就是说,她在随时随地没有停止过地完善自己的复制甚至是进化发展着!

“这真的是——”他不知不觉地吸了口气,心下生出几分了然,原先的些许不乐意也渐渐褪去,的确很有趣……

“这不是全部,你根本无法想象。”一直留了一分余光注意着初名的奈凉听到他不自觉的低语,不由轻哼,不意外地看到初名眼里的讶然与兴味更盛,转头又看向场上,看起来,这个男人似乎没有恶意……

这样想着,她的视线定在了皱了皱眉的出音脸上,可以看得出来,樱乃在沉淀了这么久之后对技巧的运用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观感,顶多是还在逐步地臻善实力。

而出音,她也听说这几年出音已经突破了那层瓶颈。

都有进展的话,这次的对局会有什么变化么……

难道,奈凉看着出音眼里愈发盛烈的战意,眼底微寒,她想……直面……樱乃的势……?

想了想,奈凉竟不自然地微微颤了颤,看着樱乃的目光有些畏惧与担忧,刚刚恢复一些……要小心些啊。

场上两人的拉锯在樱乃的再得两分后中断了两次,但每每重新开始那球势就更强一分,只有最后一次机会的出音出击越发迅猛,道道球迹如流火划过,那缭乱的丝线已在场上缠成了一个巨大的光茧,几乎笼住了两人的身形。

“最后了……”两人的心里都划过这句话,一个是最后一击胜利的机会,一个是默刻还原的最后一球。

“喝!”一声轻斥,樱乃轻巧跳起,以一模一样的起势,光芒更胜的色彩耀起,她挥拍,金色的球势如浪,已不可阻挡之势向出音——向那相比之下淡下的光茧——迎面盖下!

出音抬眼,看那气势比自己更盛的涌来的威压,见避不过也挡不回,眼里竟是不慌不忙的平静,只屏着息看着那一击——成定局!

层层垒砌的巨浪翻涌,樱乃跃于空中,居高临下睥睨众人,震耳的浪声轰鸣,她挥拍——刹那静默——浪,无声盖去——一霎尽灭!

只看着金色盈满眼帘,片片碎裂的光茧如陨星引流火坠下,那一瞬的震撼,只让人哑然,呼吸停滞——这一球,成定局……

“5-1”

像是过了很久,裁判的哨声才传进耳里,这一局结束了,默刻的还原结束了,出音一击而胜的机会……结束了。

“浩大……”是谁情不自禁的低语,只引得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颔首,那样震撼,直击心灵!”

“自然之力……”比其他人更多了分沉溺的迷醉,桃城听见自己胸腔里的震动,眼前似乎还是那铺天盖地掩去一切的巨浪,有什么在他心底扎下了根,亟亟待他去寻找去挖掘,似乎是一场难得的命定的机遇……

“还原结束了吗?”不二眼里闪过冰蓝的光,夹藏着因观战而起的期待与颤栗……兴奋的颤栗,“接下来呢,会发生什么……”

摇摇头,接收到或多或少投来的好奇目光,奈凉表情严肃地摇头,谁知道呢,这样的对决,变化难测。

“看来我又没做到。”虽然已有些预料,但真的没有完成那最后一击,出音的眼里还是有深深的遗憾,她轻轻开口,话语里不难听出那一分不甘心。

樱乃不言语,只微微笑着抬眸看着她,只待着出音将那分遗憾收起,渐平静的脸上又有矜贵高傲的笑容显露,扬着眉,挑衅开口,“来吧,樱师姐,看看我的成果。”

说着她身上便升腾起闪烁的光芒,如太阳般炽烈的光芒几乎闪花了众人的眼,但——只那么一瞬便遁逝,如返璞归真般敛势。

天色蓦然黯淡下来,抬头便见满目的阳光隐去在云后,顿感风雨欲来之势。

“第九式——”侧身轻抬拍,出音微动唇角,摆出气势归敛的起手式,连脸上矜傲的笑都隐隐沉淀,“——归真。”

横拍——极快旋身——轻推——无华素朴的一式在众人眼里缓慢推出——击出!

“喝!去!”

击碎金玉的一声轻斥,出音拍出,球势销迹——仿佛是空气的一个抖动,不到一个眨眼的瞬间球已过半场!

杀机——乍现!

“嘭!”沉寂一路的球势在刹那喷涌而出——在即至樱乃眼前的一瞬炸开——震人的气浪掀起!“嘭嘭嘭!”

连破几声的巨响,众人惊悚的视线凝在那掀起的阵阵粉尘里——那里,樱乃已被连连震退,气浪里飞旋的球影霎时静住——蓦然碎开!

“哗啦!”

兀然的声音惊醒怔愣的众人,青学的几人看着被震飞撞上围网弹落的球拍,一时间眼里神色复杂……

“15-0”——哨声惊起。

眼里微现出几分惊色,樱乃微抿起唇角,看着脚下碎裂的球静了几秒,而后抬步走向落地的球拍。

“她好像已经成功了。”

弯腰拾起拍,樱乃耳边响起奈凉略带关心的提醒,她抬头直起身,唇边笑容恬淡,“那还真是让人惊喜,如果……”是真的话……

她微微笑起来,眼角微勾出诡魅的波光,看得人心悸。

转身欲走,樱乃忽然对上一旁越前的直视,她一愣,随即漾着笑,转身离去……

无多话,樱乃回到场中,回视对面被淡淡金色萦绕的出音,她正执拍而立,迎着樱乃的视线,眼底浅浅的矜贵高雅沉淀。

哨声起,仰拍抬手,迅疾抽击……

势收——乍起!

一声清吟的长啸携光而来!

“砰砰砰!”

轰击耳膜的冲撞重响连连暴起!樱乃双手秉拍迎着那逼人的耀眼光柱,一步步被冲击地后退,她微眯起眼,拍握紧的刹那——胸前有灼人热度袭来,樱乃唇微珉,脚下微凝侧身旋过。

“砰!!哗啦”

只在她旋身的那一瞬间,一道破风的惊响险险擦过,轰人的光柱撞上围网,震慑众人。

樱乃看着手中已寸寸尽断的拍网,抬眸看向对场扬拍傲立的出音,眼底有幽光滑逝。

“如此,你的‘三之定律’还能奏效吗?”略带着骄傲地开口,出音双手抬着拍,侧身望她。

“‘三之定律’?”越前第一次看向身旁蹙起眉的奈凉开口发问,“那是什么?”

“樱酱的洞察力和她的右手组合在一起,会产生一种很奇妙的能力,我们一般戏称为‘三之定律’。”

听到越前的问题,奈凉回过神开口,面露一丝憧憬,“简单地说,几乎任何的技巧、招数,在樱酱的眼里,都只有三球的价值。”

奈凉说着,眼里现出一种向往与赞叹,“第一球,洞悉;第二球,破解;第三球,复制。任何招数都只能在樱酱的面前成功一次,之后,便是被破解,被全盘复制,甚至威力升华。”

奈凉看着眼瞳怔亮的越前,轻笑,再一次强调道,“注意了,是复制,不是模仿。起势、技巧、威力,一切的一切,都与原来如出一辙,甚至更加完美!这就是‘三之定律’。”

奈凉不自察地轻叹,眼底光芒连烁,“她创造的,近乎神迹。”

“‘三之定律’?”无意识地低声重复,越前的眼里是少有的迷惘,“真的存在这种能力?”“是。”奈凉拂拂额角,望向樱乃的目光缱绻而疼惜,“anesidora……是为网球而生的……”

“那那个奏江的意思是,这个定律是可以打破的吗?”

听到这话,眨眨眼,奈凉点点下巴,转头看向出音,“出音跟着她的老师与樱乃一起训练过很长时间,那段时间里她尝试过无数种招数都没有打破那个定律,但同时,她有摸索出自己的一套招式,就像我的‘惊鸿九式’。”

奈凉抱着胸,侧目看向越前,“两年前,她的招路开拓到了第八式,但也遇到了瓶颈,最关键的瓶颈。”

“按照她的创想,在突破了八式之后,从第九式开始才是真正意义上她的杀技。因为从第九式开始,每一式都会是所有前式的不定向叠加与组合,球势也会层层迭增,变化无穷,连她自己都不能完全把握组合与叠加的规律,几近无迹可循。所以理论上,她的每一击每一式都不同,樱乃的定律无法破解。”

“那,有多少式也不知道吗?”

越前抓住漏洞,“如果式数一定,那还是有弱点的。”

“对,如果式数有上限,那到了最后她还是要故技重施,樱乃也有机会。但是,”

奈凉苦笑,摇摇头。

“很遗憾,叠加与组合的范围不局限于前面仅有的八式,而是层层递增,每出新一式,可组合的范围就增加一式。所以,就目前来看,无上限。所以,理论上,这确实是破解‘三之定律’的一个方法,毕竟,一旦突破瓶颈,出音就手握万千招路。”

眼光微深,奈凉目光投向那个傲立的身影。

“而现在,她似乎对她的‘幻千式’信心满满,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呢。”

“你的语气,似乎并没有赞同她的信心。”

身旁又斜插过一道声音,奈凉眼睫微闪,她看着一边斯文含笑的男子,顿了半晌,慢慢笑起来,娇俏可人,“谁知道究竟会如何呢,再怎么创想,也是理论上的可行。至于现实里,”

重新看向场中看着断掉的拍网凝思的樱乃,奈凉微微笑,眼神深得异乎寻常。

“everythingispossible,is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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燎原光火

“那么想试试的话……”

从包里拿出备用的球拍,樱乃拨弄了几下细密的拍网,将握拍的手由左手换为了右手,那一瞬间的她,眼底暗色忽涌,看向对面傲然立着的出音的眼神有刹那幽深。

“音音…我自然奉陪。”

慢慢走回场上,樱乃脸上的笑容清浅,可周身的气势却隐隐在变化。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她身边的空气在微微震颤,有丝丝的暗色魅影在涌现,缠绕在她的左右……

“那个,是上次在山上出现的…”见到这样的情景,不二冰蓝的瞳色微颤,显然想起了之前那一次樱乃失控时的回忆,但仔细看了看,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似乎有点不像…”

并非只有不二一个人在疑惑那突然涌现的暗色魅影到底是什么,但比起猜测,显然场上骤时变化的战况更能抓住众人的眼球。

就在瞬息间,樱乃站定在场上的那瞬间,她身边的暗影翻涌,俨然在她身后高涨为近两米的模糊巨影!

“30-0”

“奏江发球”

看到对面的情形,出音深吸了口气,脸上骄矜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郑重,握紧手中的拍,她闭上眼,周身球势收敛,轻吐息,挥拍……

“去!”清啸之后龙吟又起!

平平的挥拍之际—球势如电—直击对面静立那人…金色的巨浪骤现,势不可挡地咆哮着吞向前方…

在金色丝线织成的滔天巨浪面前,樱乃的纤细身影宛如飘摇的一叶扁舟,就在观战众人屏息之际,就在那滔滔金浪即将吞没她的身影那一刻…

“嗡…”如同在水面投下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波纹般,一声低沉如钟的嗡鸣声缓缓响起,以樱乃为中心,缓慢而无法被忽视地向周身推去…

空气中肉眼可见地荡开圈圈波纹,身处其间的樱乃右手举起拍,身后暗影翻涌着幻化为巨大的双翼,她望着瞬息吞向自己的金色巨浪,眼里幽暗晦涩,连唇角的笑容都染上了一丝诡秘……

所有的变故都只在那一瞬息,众人只见巨浪狰狞着吞没那抹渺小身影,而后…耀眼的金色中…有模糊的黑影凝成浪中突兀的一片漩涡,翻涌着…翻涌着…

“天哪…”场上的情景实在让人震惊,观战众人只能眼看着无数的金色一股脑地涌向那一小团翻涌着的黑色漩涡,如同被吸入般…

侵占了整个球场的金色巨浪只在几个呼吸间便被静默无声地卷走吞噬入那宛如无底洞般的漩涡之中…

短暂的几秒钟却又漫长得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般,场上已干净如初……

只余被那团漩涡笼在其中的樱乃与对面脸色有些复杂的出音对立着。

右手抬起,樱乃眼底已是暗色一片,手中的拍高举,随着她的动作,暗影凝成的漩涡一点点收缩…凝于拍上缓缓上移…最终在拍网停住…

“你真的以为,自己成功了么……”

开口,那一瞬间的喑哑华丽,樱乃抬眸,手中的拍轻轻挥下…

“轰”

凝于拍上的暗影化作长箭离弦而去—一瞬即中—完全无法反应,只来得及举起拍的出音只觉耳边惊起一声巨响—胸前剧痛—她睁大眼,看身边风景飞逝,整个人已向后倒飞出去…

“30-15”

“咳咳……”眼前晕黑,出音有些凝滞地倒地停了片刻才撑着站起,以手抚胸脸色有一丝苍白。场外一直默默观战的幸村望着撑着拍吃力地站起来的出音,眼色微深。

“没有成功……么……”

原先的自信有了动摇,出音抬眼看向对面清浅微笑着的樱乃,那双眼睛里一如从前一般,有着让她看不懂的晦涩。

不……呆呆地愣了半晌,出音陷入回忆的眼色又坚定起来,她重又提起拍,挺直了背脊,她要战……她要战!

高高跃起!

出音目光出奇锐利——轻喝一声,她挥拍——金色的球势凝练如剑——纤细而锐利的锋刃裹挟球迹——刹那间幻化作无数剑影球痕直逼而去——万千金光剑影瞬息没去!

就在这时……惊变突起!

原本围绕在樱乃周身的暗影忽然高涨如燃烧的黑焰,像是受到了刺激般沸腾地翻涌起来,在碰触到那飞逝而来的金色剑影之后更是咆哮着泛滥开来,转瞬间便成燎原之势……

“啊……”

有低低的呻吟从那黑焰中心传出,樱乃喑哑的声音在静默的此时显得格外诡秘……随着那暗火的泛滥,有隐隐的如同恶鬼般的咆哮尖呼萦绕开来,只是隐约传出便让人从心底生出畏怯与恐惧……

“不好……”场边的奈凉脸色突变,失态地上前抓住了围网,声音发颤,“h……hecate……”

见她如此情状,一旁的初名皱起了眉,还未开口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到……

巨大的鬼魅暗影自那场上泛滥的黑焰中拔脱而出……

裹挟着令人绝望的黑暗气息……

似是一抹模糊人影……有蔓延的花蔓延展开来……

以肉眼可见的迅疾之速向外伸展……直直劈向对面脸色极为难看躲闪不及的出音……

“呃啊……”反应过来之前,黑焰凝成的花蔓已缠绕上了出音的身体,扼住了她的项颈向上提去。

握拍的手已经失力地松开,出音无法挣脱地痛苦呻吟出声,有花苞涌现在枝蔓之上,颤颤巍巍地似是将要绽开……

垂在身侧的双手已握紧,幸村望着场中神情痛苦的出音,紧紧皱起了眉,眼中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担忧。

“小樱……小樱……”知情的奈凉自知已到了危急之时,不及多想已失声喊了出来,“anesidora……please……wakeup……please!”

尽管奈凉已经竭力呼喊……但那扼住出音的枝蔓却并没有没有停下……而是继续缓慢但不容制止地收紧……蔓延的黑焰连绵……已延至出音脚下……

“那到底是什么……”

连一贯镇静的手冢也偏过头向身边俨然已经失态的奈凉求问。

“是小樱的势……不,准确的说,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呈现的状态……”

见自己的呼唤完全没有作用,奈凉有些颓然地退了几步,声音也在不住发颤,“是hecate的势……anesidora正在慢慢恢复,是怕永远地消失,所以她才忍不住想要抢夺意识吧……”

捂住嘴,奈凉眼里有着后怕,“如果任由她发狂下去,如果领域完全展开……出音的精神会被摧毁……她将永远无法再拿起球拍……”

“那,”一旁听到解释的青学众人都吃了一惊,上次的事还记忆犹新,这一次,似乎更加严重,“那该怎么办?”

“不知道。”颓然地摇头,奈凉转向被枝蔓死死扼住脸色已惨白的出音,眼里有担忧,“只能祈祷了……”

“啊……”脑海里像是在经历着一场冰与火的较量……剧烈的疼痛像是要炸开……

樱乃的身体有些痉挛地发颤,眼里的瞳色已陷入一片幽暗的漩涡……

她无法自控地呻吟着……意识深处已是另一番景象……

大片大片惨白或是血色的花瓣盛绽又凋零……道道凄厉的尖吼充斥着无尽的黑暗空间,连绵的暗色火焰一路燎着花蔓扑袭向那团悬浮在半空的光芒……

以往的畏惧被强制地压下……带着不顾一切的恶意……那黑火急袭而去……

“滚开……”就在那连绵黑焰即将没上那团光芒之际,空幻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怒意……

点点光练流泻而出,与黑焰相遇之际……又是一声清脆的碎裂轻响……

光影乍现……万千光点飞涌而出,一路的黑焰凝滞……暗色空间渐渐被那不断涌出的星点色彩覆上……染上冰冷的光芒……

“啊……”紧缩的瞳孔骤然放松,樱乃终于从那剧烈的争斗的剧痛中挣开……

她双手猛地张开……燎原的黑色瞬间回敛……在她身后凝成巨大的暗色羽翼……

整个人在阳光之下……有一瞬的空幻……

“砰!”

耳旁刺破耳膜的咆哮褪去,致命的枝蔓不甘又无法拒绝地倒退回去……

出音脱力地倒落在地……挣扎了半晌,终究是眼前昏黑一片……晕了过去。

“因一方失去继续进行赛事的能力,故本场为龙崎获胜。”

确认了出音的状态后,裁判摇了摇头,吹响了比赛结束的哨声,场外顿时响起一片嘘声……

立在原地的樱乃身后球势已散,她看着被快步走进场中的幸村抱起的出音,目光复杂。

站起身的幸村抬眼对上了她的目光,微顿了顿,随后便在她的注目下转过了身走出了球场,一贯温柔的脸上也隐隐有些撇不下的凝重。

“这真是……”摘下眼镜,初名藏金的冷厉眼光定定地盯着樱乃纤细笔直的背影,语气晦涩得捉摸不透,“不得了的挑战……”

“哥哥……”身边传来山泽的轻声呼唤,他回过神,对上了身边人没有表情但略有懵懂的眼神。

“你觉得,她强么?”

听到初名的问题,山泽眼光闪了闪,点头,“非常。”

“嗯。走吧。”重新又戴上了眼睛,初名牵起山泽的手,微微握紧,转身离开,非常强……也……非常危险……

晦涩的眼光停留在对面的球场上半晌,樱乃回过身,慢慢向场外走去,某一瞬间,她忽然停住脚步,转首对上一双迷雾散开猛兽乍现的眼眸……一双极具侵略性的眼眸……

“小樱……”奈凉的唤声传来,樱乃唇角弧度微深,不再在意那抹狩猎般的注视,迎向了走来的青学众人。

“她……一定会很美味。”

嘴里的棒棒糖已经融化,靠在角落里的修长身影站直了身,精致面容上是如同找到心爱玩具般的兴味与期待。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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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与夜色

“你还好么?”

将出音请放在场外等候担架上,幸村跟着担架一路向外走去,见出音隐隐睁开了眼,忙凑上前去开口。

却见担架上本眼睫微颤的女孩在某一瞬间望着一个方向蓦地睁大了眼,连无力垂下的手臂都不自觉地微抬了抬。

他下意识地顺着出音的目光望了过去,却只撇到一抹折射的冷光一闪即逝,黑色的车身与担架刹那间便擦肩而过。

几日后。

“到了那里给我电话吧,还有,记得告诉川哥哥一声,”

人来人往的机场中,樱乃抬头望着满脸笑容的奈凉,颇为认真地开口,“他真的超担心你。”“嗯,我知道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奈凉点点头,看着樱乃眉眼间的几分疲惫,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你看起来很疲倦啊,怎么了?这几天没休息好吗?”

“没什么。只是,夜里多梦。”

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樱乃看着不远处办好证件走来的手冢,微微笑起来,“好啦,安心地和部长去度过美好的二人世界吧,不用担心我。”

“小樱!”听到樱乃的调笑,奈凉顿时双颊飞红,瞟了一眼走近的手冢,嘟了嘟嘴也没再开口。

“部长,先要谢谢你,”樱乃微微躬身,笑容沉静,“从部长身上,从青学大家的身上,我学到很多支持我前行的宝贵的东西。”

“无须言谢,你有让人惊羡的天赋,但有时顾虑的太多,反而会失去,”

手冢站直身,视线算不上柔和,却也不像往日的不融坚冰,“打球时纯粹的心。”

“青学是一个奋斗的整体,所以,不要有顾虑与芥蒂,放心地怀着你纯粹的梦想,加入我们。”

纯粹,的梦想?

樱乃微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有一股似乎很沁人的温暖,缓缓地,融了进来。

“能继续保有,追逐梦想的纯粹的心么。”

樱乃回过神,眼里的笑意与光芒盛绽,“部长,能来到青学,真是太好了呢。”

手冢低下头,听见樱乃轻轻的这句话,动作略顿,目光微柔。

“在部长的心里,青学的未来一定是最重要的吧。”看着手冢笃定地颔首,樱乃微微笑,开口,“那,你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吗?”闻言,手冢微蹙起眉,沉默下来。

“部长让我怀有纯粹的梦想融入青学,我也想让部长你自己拥有同样的纯粹。”

樱乃仰起头,对上手冢低下的深沉的眼,“请不要让你爱的青学成为你的羁绊,请不要让你现在为之奋斗的一切成为你梦想中的不纯粹。”

风吹过,机场中嘈杂的喧闹似乎模糊,时间仿佛凝滞,樱乃扬起的目光沉然静好,她微微笑着,笑着开口。

“部长啊,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吧。”

转身离去的手冢的背影沉稳而让人安定,樱乃看着与他并肩前行的奈凉的纤细身影,半晌,唇角的弧度微深,碎发在风中散开,扬起。

“复赛第二轮只有两场比赛,与出音的比赛结束后,另一场是在下周吧?”

龙崎将切好的水果端来,一边询问着看着廊外月亮发呆的樱乃。

“啊,嗯,第二轮结束后,排名靠前的二十名就会被送到指定的地点进行后面封闭式的比赛。”

语气淡淡的,樱乃按了按眉心,眼里有些许暗色游离,“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本来?”龙崎听出樱乃话里的转折,“怎么了?”

“今天委员会给我寄来了一封通知,有人退赛,因为目前比赛积分最高,所以我的下一场比赛轮空。”

樱乃从桌几下的书里抽出信封递给龙崎,“我被告知可以直接进入后面的比赛。”

“这样啊……也好。”

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函,龙崎不知想到什么,半晌才掩去眼里的深思,“那就安心准备下个月的比赛吧。”

“怎么?不舒服?和出音比完之后,你这几天都看起来很疲惫。”

放下信封,抬眼就看见仍在发呆的樱乃,摸摸孙女的头发,龙崎担心地开口,“果然那天的……影响到了吗?要不要去浦场医生那里看看?”

摇了摇头,樱乃没有言语,只是略有倦色的眼里多了几分诡秘……

自从那一战后,她夜夜梦里都会有模糊的光影闪烁,隐隐的还有听不清的对话,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看清记起……

总觉得,碰到了一层打不破的隔膜,阻碍着她的恢复……

心底总有蠢蠢欲动的……战的渴望……

“哥哥,为什么让我退赛?”

暖色的灯光下,初名正坐在高背椅里翻着书,听到山泽的声音,微微别开眼光,对上趴在她膝头上的山泽微蓝的瞳眸,“你很想参加吗?”

“没有,我只是好奇。”

摇摇头,山泽蓬蓬的绒发配上她纯然信任的大眼睛,实在乖巧得全然没有之前的狠戾模样,“而且,你不是去德国当教练了吗?怎么会突然回来?”

翻过书页的手指顿住,初名看着山泽湿漉漉的眼神,心下不由暗叹,他摘下了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绽金的瞳色在光下微微妖异。

因为……身不由己,因为……心有执念……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上山泽瓷白的脸颊,初名眼底微深,指尖微微收紧,却依然沉默着不言语,半晌才松开手,避开未解的问题开口。

“这段时间,你要接受我的训练。还有,”

初名从正在翻阅的书中拿出一张薄薄的卡片,“去参加这个。”

“地下球会?”

接过卡片,妖异诡秘的粉色字体蔓延在纯黑之上,山泽有些不喜地皱了皱眉,却在抬头看见初名那双隽美锐利的眼眸之际安下了心,她点点头,全然信任,“好。”

“会痛,会受伤,会有危险。”

摸摸山泽头顶的绒发,初名看她像小兽般乖顺地伏在自己膝头,藏金的目光温柔,“怕么?”

“不。”

山泽紧紧握住落在自己颊边的大手,清冷的声音如玉,如染上烟火的暖玉,夹杂着丝丝情愫,“你在。”

是啊,我在,初名回握住山泽的手,目光深远,不会有事的……

窗外月色清凉,一室温暖……

次日晨光慵懒,樱乃半眯着眼趴在桌上,视线毫无焦点地耷拉着,脑海深处还残留着折磨了她一个晚上的隐痛,真是,她自嘲般地轻笑,真是。

“樱乃?”耳边传来小朋香关心的声音,“你还好吧?怎么这么没精神?”

“嗯,我没事,只是没睡足而已。”

樱乃将头埋进臂弯,声音闷闷的,但确实很疲倦,小朋香松了口气,恢复了往日的促狭打趣道,“樱乃,你不会是被越前传染了吧?顶顶好的乖学生也要在课上打瞌睡了吗?”

“唔……”

回答她的已是一声近乎入睡的呢喃了,小朋香撇撇嘴,也不打扰她,转过了身。

而这时,趴倒的樱乃也自然没有察觉身旁那一道若有所思的注视。

越前撑起头,半睁着眼不甚在意地打量着樱乃倾泻长发的侧脸,游移的目光在她挪开了些许的左手腕处那道浅色的疤处顿了顿。

窗外的阳光一缕缕地照进来,揽上她缱绻的睡颜,染上他宁泊的注视,时光正好,晨光正美。

“让开……”……“不,你不可以……”……

“不要……求你……”……

破碎的声音与光影交替着闪过,晃动的人影只是模糊的片影,连声音都是断续着无法连缀……

“叮叮-叮叮”下课的铃声惊起,樱乃蓦地睁开眼,眸底沉下星点的幽涩……

“咿呀……”

身后传来铁门被推开的轻响声,樱乃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意外地发现一个误闯入自己地盘的不速之客。

“越前?你怎么会来这里?”

一幅极恢弘壮美的巨幅画布展现在越前面前,重叠连绵的樱海霎时夺去所有人惊艳的心神,越前眨眨眼,也有些恍了神魄,“这是?”

“是不是很美?”

樱乃指了指身后的画布,微微扬唇,眼光却晦涩,“‘樱树之海’。”

“‘樱树之海’?”听到樱乃的话,越前才发现樱乃身后的一面墙还有空白,想必是未完成的部分。

“嗯,樱乃……就是樱树成簇的意思。听说,这里的壁画,有一部分是另一个人为我画的,可惜她还没画完,就再没机会动笔了。”

樱乃熟练地从角落拿出颜料,一边动笔,一边向越前解释。

闻言,再细细看去,果然,壁画中仔细看,还是可以分辨出有两个人的不同画风。

一个肆意,一个精致;一个凌厉,一个秀美,相映成趣。

而且,较柔婉一些的画作中,每一丛樱海中都有些刻意的留白,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以,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樱乃一边动笔,一边继续自己的问题。

越前闻言,收回了盯着壁画的视线,找到地方坐了下去,瞥向樱乃的目光微暗,语气却懒散,“睡觉。”

“在这里睡觉?你还真是会找地方。”

樱乃微讶,随即轻笑,继而便不再说话,清浅笑着挥笔。

越前打量了一会,终于躺下,微眯的眸光偶尔瞟过专心挥毫的樱乃。

纤细的身躯,庞大而华美的巨作,她的每一笔,都蕴藏着分外的美丽,几度让少年轻掠过的目光久久定格,不动不移,暗藏惊艳。

于是,两个人,在午后的温柔微风下。

一个侧躺,一个站立;一个泼墨,一个旁观,笔下轻点,眼中微动。作画的人,与观画的人,相融相契,自成,画中人。

“呐,龙马……?”

半晌,微风起,她喃喃道……

“唔,嗯?”

片刻,花落声,他轻轻应……

不知是谁的絮语,吹散了风,轻启了,不知,谁的心。

天色渐晚,身后传来轻响,樱乃回头,注视着越前悄然离去的身影,半晌,重新收回目光,视线胶着在面前的重重樱海上,眼底的暗色凝聚,有未名的叹息溢出唇角。

画笔在手中下意识地动着,浇筑着心底与画中难以磨灭的憧憬与希望。

“我正在试图记起的,是你么,”

轻轻地开口,樱乃倾身吻上画布上耀眼的空白,眼角溢出细碎的珍重,她笑,以最诡秘的,最温存。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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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冶时分

“砰砰砰!”

周身的机器还在连绵不断地发着球,山泽大口喘息着,长达数个小时的高强度训练已经让她的身体疲惫不已。

汗水沿着脸颊滑下,眼前被水渍沾湿,视线微微模糊的一瞬,密集的球迹已狠狠击中了她的身躯。

“砰”

臂膀一阵抽搐痉挛,手中的拍“啪”的一声掉落,只是一瞬山泽就已被数个重球击中,十分狼狈地扑倒在地,有些失神地蜷了蜷身体。

“起来,继续。”

眼前还有些恍惚,耳边却已传来冷冷的没有感情的声调,山泽抬起头,正对上站在场边初名那双藏金的锐利目光。

她咬咬牙,迟缓地勉力站起了身,努力地弯了弯已被牙齿咬得发白的唇角,握紧了手中的拍,身边是接连响起的枯燥的发球声。

“速度。”

“力量。”

“不够,反应太慢。”

“站起来。”

“继续。”

身体没有一处不痛,本就灌了铅的球拍此刻更如铁块般沉重,手臂已经到了极限。

山泽努力的睁大已被汗水模糊的双眼,绒绒的短发已狼狈地被汗打湿,她几乎是麻木地下意识挥拍,那单调的击中声和不时响起的他的声音是她支撑下去的全部力量。

旋身……挥拍……扬臂……击球……旋转……

心跳快得让人窒息,山泽大口喘息着……

耳边的他的声音已经恍惚,只有嗡嗡的金属撞击般的鸣响震荡……

旋转……天旋地转的晕眩,泛起的反胃感……眼神已失去焦距……

好像……真的……不行了……

眼前一黑,山泽脚下蓦地一软,整个人力竭地仰面朝后倒去……

落入一个熟悉的沾染着微微冷香的怀抱……

摸了摸山泽阖上的眼脸,初名拦腰抱起轻得像是没有重量的女孩,向地下室内的电梯走去,镜片之后的眼眸自始至终都未离开那张纯然的面孔。

走进浴室,没有任何隔阂地脱去山泽的衣服,初名将她抱入早已准备好的热水中,雾气氤氲间,轻柔地替她擦洗被汗水浸湿的身子。

“唔……”

长时间高强度训练下紧绷的身躯在热水的浸泡下渐渐放松下来,但当初名触碰到她被重球击中留下的深深浅浅的淤痕时,山泽还是无意识地微微哼了哼,眉轻皱起。

“哥哥……”

用毛巾包起女孩的身体,山泽却在初名抱起她的刹那下意识地轻喃出声,几乎是本能地往他的怀里缩了缩,仿佛只嗅到那淡淡冷香就能让她安心。

“我在。”

轻吻山泽的发顶,初名早已摘取眼镜的眸光中冷金已融,把山泽轻轻放在床上,他撩起女孩颊边湿漉漉贴覆着的乱发,微凉的手指拂过山泽半边脸颊上的印记,动作极为地温柔。

“别走……”

似是梦见了不好的场景,山泽微微蹙眉,唇角微动,“我听话……别走……”

“傻孩子。”

眼见有淡淡泪痕渗出女孩的眼角,初名清冷的面容微柔,他探出手指轻拭去山泽眼角滑落的泪,放在舌尖轻舔了舔,眼里有妖异光亮,他嘴角抿起,语气晦涩,“有点苦呢……”

“嘶……”

轻呼出声,山泽醒来之际初名正在为她身上的淤痕上药,女孩不着寸缕的身躯上除去新添的淤痕外,竟还残余着十几处深深浅浅的旧伤痕,瓷白的肌肤映衬着深浅的伤,看着便让人心生怜惜。

“哥哥……”

山泽微微瑟缩了一下,却不是为了自己在初名面前的袒露,而是因着初名盯着自己那些残留着的旧伤的目光……深沉得很让她害怕……这是他生气时的模样……

“你别生气……我……”

“我不在,你就这样对待自己?”

眼光掠过山泽因为之前的训练和现在因为紧张咬得青白的唇,初名的声音碎了冰般冷凉,“嗯?”

“我。”

初名虽问着话,手下为她抹药的动作却没停,甚至因着怒气还重了几分,山泽痛得又咬紧了牙却不敢出声。

这几年里,只有沉浸在无穷无尽的赛事或是训练里,她才能勉强忘记心里的痛觉。

初名在时,即便训她训得再狠,事后都会耐心为她上药,初名走后,她却完全没有照顾伤势的自觉,只是麻麻木木地将就过活着……

“你别生气。”

看着初名,这些原因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睁着微蓝的眼眸,牵住初名的衣角抬着头哀切地喃喃出声,“你别生我气。”

“矜,记住了。”

轻叹了口气,初名弯下腰,捏住了山泽抬起的下巴,清冷的眸光正对上她湿漉漉的委屈又胆怯的眼神,“你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即使是你,也不可以把自己弄坏。”

看着女孩温驯地点头,初名放开手,眼里冷光散去,满意地摸摸她的头发,俯身吻上山泽微微濡湿的眼睛,“乖。”

“睡吧。”

替上完药的山泽盖好毯子的初名看着女孩累极地沉沉睡去,正欲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还被一只小手紧紧牵住,他抽了抽却未抽动,反而把已睡沉的山泽又惊醒了几分。

“抱。”

睡得正迷糊的山泽微微睁眼,见到床边那抹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身影便极其自然又依恋地伸出手攀上初名的腰身,嘴里还梦游般地嘤嘤喃语,“抱……”

无奈地和衣上床回抱住裹在毯子里娇小的身躯,看着女孩自觉地缩进自己的怀里,淡粉的唇瓣无意识地微张,初名深沉的眸光敛了又敛,终究还是低笑着伸出手指揉了揉山泽咬得泛白的唇瓣,摩挲了片刻低头轻吻上女孩的唇角。

“晚安,矜。”

当一方陷入沉静的梦境,隔着月色的另一端却是从梦中惊起的不安与躁动。

“樱樱……”……“过来……”……“喜欢吗……?”……

“别怕……”……“樱樱。”……

猛地惊起,樱乃从床上坐起,迷蒙的眼里还残存着梦里的诡秘光影,她捂住胸口的心悸,耳边还依稀响着那人模糊的声线。

她喘息着,心底生出一种惶惶的痛觉……怎么回事……

眼角瞥过一点光亮,樱乃转过头,被她放置在床头柜上的盒子没有盖紧,一道闪烁光亮在月色披拂下格外扎眼。

抚了抚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樱乃伸手打开盒子,重又拿起了那本该触手冰凉,但却又像有着迷之温度的发簪,只觉得心底有什么在翻涌着沸腾开来,脑海中纷杂萦绕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汹涌向她袭来……

握紧手中的水晶发簪,樱乃呆愣地坐在床前。

月色如烟,映射在眼里似有魔魅,她手指微微哆嗦,半晌,有些魔怔地拿起柜上的手机,失神地拨出一连串闭着眼也能按下的号码……

“嘟——嘟——嘟”

电话响了几声便被接通,但却无人言语,樱乃沉默着,觉得哪怕隔着电话线都能嗅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她像被扼住脖子般抚着心脏深深吸气,眼里只是几近失去意识的魔怔……

“……樱樱。”

沉默了不知多久,缥缈的,优雅低沉如同大提琴般的呼唤终于想起,不是梦里,不是记忆,透过重重的雾障,清晰又模糊地传到失神的樱乃耳边。

眼泪唰地掉下来,樱乃哆嗦的手指几乎无法自控的扼上颈项,呼吸急促得像是快要窒息……

失神的眼前仿佛又泛起漫天的血色……樱乃张嘴想要痛呼却发现一丝声音都无法喊出……

心底翻涌的反胃感袭来,举起的手机早已滑落,她捂着胸口,急急奔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开始呕吐……痛苦得像是要把肝脏都通通吐出来……

莫大的恐慌感填满了心肺,樱乃瘫软地坐在地上,眼瞳已失焦。

满室昏暗,一如心境。

“少爷。”

看着少年放下手中的电话,垂下的眼眸看不清神色,richard有些担忧地安慰道,“樱小姐打来了电话,说明已经想起了一些,这未尝不是好事啊。”

“有时,我宁愿她不会想起。”

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越发衬得月色下他的眉眼暗沉……

不要想起……他亦是她的梦魇……

“让你查的事情呢?”

长久地沉默后,他抬起头,眉眼里幽暗一片。

“是,已经查到了。确实如您所想。”

接过richard双手递来的档案,他扫了眼露出的照片,上面赫然是曾与樱乃有过几次接触的被称为木浅君的男人。

他一目十行地掠过眼前的资料,耳边响起的是richard的陈述,“他确实是那四个人的继任者之一,这次不知为何来了东京,这一点在我们的预料之外。并且,”

richard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他一眼,“他目前已经和樱小姐有了接触,似乎已经确认了樱小姐的身份。”

“木浅。”

手指轻点照片,他若有所思地摩挲下唇,半晌才慢慢勾起了唇角,眼里幽绿闪过,“也好……来得正巧。”

“把他的资料告诉五十岚,让他小心注意着,不然,”

看着远处的标靶,他低低的喑哑笑声溢出唇角,“一不小心,她的女孩就有危险了啊……”

月至中天,已是沉积的夜深时分。

纯白的轻纱摇曳,隐约月光如雾轻抚上靠在椅背中合眼小憩的少年眉眼,精致纯美如同画中沉睡不醒的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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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潮迫近

“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午后阳光微醺,敲门走进屋里,幸村一眼就看见阳台上倚着栏杆望着远处出神的出音,放下手中的保温桶,他快步走过去,温声开口,“这样才不会影响后面的比赛。”

“我已经好了。况且,”

听到声音,出音慵懒地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又转回,语气依旧浑不在意的骄矜,“只是吹风而已。”

“怎么,心情还是不好吗?”

瞥了眼出音原本娇艳如玫瑰的唇瓣如今仍是微微泛白的失色,幸村一面微笑着轻柔问道,一面半是强迫地轻搂住出音的肩将她带回了屋内,“还是在意比赛的事?”

“没有。”

被幸村轻按坐在餐桌旁,出音听到他的问题,皱皱眉,明显的言不由衷,“不过是输了而已。”

“不是因为这个,那是怎么了?”

打开带来的保温桶,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今天的汤,尝尝,是补气血的。”

看着面前温柔的男孩为她盛汤,出音盯着幸村那张似乎一直在温雅笑着的面容,有一刻的恍惚,这个人给她的感觉……一直那么温柔……

眼光微闪,出音脑海中又掠过比赛那日昏迷前的最后一瞬间……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影……和他……很不同……

“怎么?”

被幸村的声音拉回心神,出音摇摇头,抬眼看他,脑海里的念头一开口便蹦了出来,“你生过气吗?”

“嗯?生过。”

一怔,幸村将盛好汤的碗推到出音面前,微微弯眼,“不久前就生过。”

“啊……关东大赛输了的事吗。”

这么想来,那几天他的情绪确实有些奇怪,笑非笑,怒非怒……

等等,为什么她会在意到这个人的情绪……

出音愣住,余光瞥见正好整以暇看着她喝汤的幸村,一时间竟觉得轻触到汤匙的指尖在微微发烫。

“叮!”

心神有些乱,出音皱皱眉,索性扔下了汤匙,骄矜的语气微带上一丝嗔意,“什么味道!不喝了!”

“嗯?味道奇怪吗?”

略有疑惑,幸村说着便探过身,轻拈起被出音扔回碗里的汤匙,就着浅浅尝了一口,极为自然,“没有啊。”

“你,”

突如其来逼近的气息,出音望着那张距自己极近的温柔面孔,那是似乎一张口气息便会缠绕到一起的距离……

想到这儿,她心跳突然快了几分,连颊边都有些发热,但还没等她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人的眼又望了过来,还带着往常不见的深沉调笑。

“再尝一口,嗯?”

清雅的少年嗓音带着微醺的笑意,出音看着那只被递到自己唇边的汤匙,或许上面还残存着那人轻触的吐息……

“拿开,谁要—”被自己脑中闪过的念头吓了一跳,出音一把挥开幸村伸出拿着汤匙的手臂,羞赧地瞪了过去,而就在她刚刚动怒开口的那一刹那……

却被早有预料的他一把捏住了下巴……

“你,”

惊讶地睁大了眼,耳边传来清雅的低笑,出音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温香已近,猝不及防地……她被幸村低头吻住……

那是极为漫长的一吻,久到气息交缠,唇齿间都是动情的缠绵……

心跳如雷,她的眼前似有绚丽的色彩炸开,嗡嗡作响的耳边只恍惚听见那人清雅的轻笑,温柔至极……

“味道……很不错……”

像是胸腔里的氧气都被榨尽,她捂着快得慢不下来的心脏,思绪已乱得无法思考,偏偏那人还在她耳边低语,吐息痴缠上她已发烫的耳垂,“对不对……”

“你!”

轻握住出音气恼挥向自己的手腕,幸村仍是那么温柔地笑着,他再次探近身,一点点吻去出音眼角因动情而泛出的泪,望着出音微醺的晕红脸颊,声线还是微低沉的清雅。

“乖,不要闹。好好把汤喝了。”

轻轻碰了碰出音因这一吻而嫣红的唇瓣,幸村笑得依旧温存,只眼里多了几许深沉,“除非……你想再来一次……嗯?”

听得出那人调笑语气里的认真,出音瞪瞪眼,终于还是红着脸在与幸村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嘟着嘴低下了头。

幸村看着乖乖捧起碗埋头喝汤的出音,视线落在她不自然泛着红的耳垂上,微微笑起来,一室沉默……

温暖微醺……

就如同夏日里昼夜的温差一样,午后阳光之下与午夜月色之中的气息都隐隐透着不一样的气味,一种糜烂又黑暗的气息渗透进昏沉的某些角落,发出甜腻的带着歹意的笑声。

“在下会在约定的盛会等着美丽的小姐,不见不散哦。”……

夏夜的凉风之下,一月之期将至,当日符田寂怜的阴柔声线又在耳边响起。

樱乃从抽屉中取出那张满是诡异气息的邀请函,眼光微深,笑得有几分诡秘,“到了啊……”

“龙崎樱乃……?”

奢靡的房间之中,斜卧在椅中,穿着一身服帖的名贵西装,把玩着手指剔透酒杯的男人转过了身。

那张原本平平无奇的斯文面孔现在却生动起来,渗着丝丝的邪戾,赫然是之前与山泽有过交集的平庸队长坂岗。

“是的。”

而在他面前微微低头站着的,竟然是那向樱乃发出邀请函的阴柔男子符田寂怜,看着神态竟对坂岗十分恭敬。

“能让那个木浅感兴趣的人啊……”

眼里闪过一丝厌憎与忌惮,坂岗勾唇,晕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被他一口口啜饮,“有意思……”

“地下球会?不行!太危险了!”

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龙崎皱着眉看着一脸漫不经心的樱乃,语气严肃,“你不能去!”

“不,我要去。”

语气浅淡却出奇得坚定,樱乃单手支着头,望着龙崎的眼眸中诡秘的漩涡翻涌,“是他们……我已经闻到地狱里渗出来的糜烂气味了……”

“所以,太危险了……”

龙崎开口阻止,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有些抽离,语气有些松动起来,“还是……”

“恢复已经到了瓶颈,我也需要一个契机。”

站起了身,樱乃笑得清浅,唇角弧度模糊,“不用担心。”

看着樱乃转身离开,龙崎抿抿唇,还是拿起了一旁的电话话筒,“么西么西,南次郎吗……”……

月光偷窥,夜色撩人,似乎……来日有巨动……

西边霞光如血,暮色沉下,樱乃背着包走出门,身后是龙崎无言但隐隐担忧的目送眼光。

她站在路边,正要招来的士前往邀请函上注明的地点,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却无声无息地滑至,停在了她的身旁。

“是龙崎小姐吗?”

一名黑衣男子走下车,来到樱乃面前微微鞠躬,“矢川先生让我来接您去会场。”

“矢川?”

樱乃仰头看着比自己高许多的男子,微微后退一步,“我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

“矢川先生是这次球会的主办人。”

男子面无表情地亮出自己的手背,那里纹着一只粉红的骷髅,扑面而来的邪狞,“先生说您是他尊贵的贵宾,特地派我来接您。请。”

挑了挑眉,樱乃想了想便依势上了车,眉眼里诡秘流转,贵宾……

车子重又发动,悄无声息地开离城市,一路上风景变幻,很快来到水边的港口,樱乃看着眼前的景象,唇角弧度模糊起来……游轮啊……

极为庞大的六层邮轮矗立在港口,纯白鎏金的船体,隐隐有乐声喧哗传出,只是看外表便知道该是怎样的极尽奢靡。

樱乃看着来路被重重黑衣保镖封上的港口入口,时不时有名车驶入,显然载着的是前来参加球会的嘉宾。

轿车在驶入港口后便停下,樱乃看着走下车的男子为她打开车门,笑容依旧清浅,轻声道了声谢后便背着包走下,踏上那条从入口一直铺展到游轮前的红地毯。

“龙崎!”

正在给等候在红毯另一端的服务生查看邀请函的樱乃听到熟悉的声音,微讶地回头,正对上缓步而来的越前的目光,“龙马?”

“你怎么会来这里?”

越前见樱乃一脸的惊讶,抬手摇了摇手中那张一模一样的邀请函,其意不言而喻。

“真没想到,你也会收到。”

眼里的晦涩一闪而过,樱乃微微笑起来,看向那庞大游轮的眼光又深了几许。

越前望着她的侧脸,回想起出门前自家老爸的话,皱了皱眉,危险吗……

“可以了。这是二位的徽章。”

登记完毕的服务生训练有素地躬身,递上两枚印着粉色骷髅虚影的黑色徽章,目送二人登上游轮,“祝二位此行愉快。”

夕阳已完全沉入西天,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游轮的灯光依次亮起,绚丽的色彩泛开糜烂的刺激感,一路上都有身着白衣的服务生指引,樱乃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并肩向前方隐隐传来音乐声的厅舱走去。

而此时,初名和山泽也正在驱车前来的路上。

“哥哥,这个地下球会究竟是什么?”

山泽两根手指夹着那张邀请函,一面打量一面望向驾驶座上的初名,“以前没有听过。”

“是一个世界性的组织主办的,每隔两年在不同的国家举办。参加的宾客主要有两种,富人和球手。”

初名把着方向盘,眼镜后的眸中微有冷光……

“富人赌球,球手赌命。”

开了一道缝的车窗透进一股乍来的凉风,山泽眨眨眼,只觉有些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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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歧路

满目的奢靡……樱乃二人步入侍者开道引入的厅舱,险些被那无数的灯光晃花了眼。

极高的顶上吊着层层叠叠水晶堆饰的华丽吊灯,亮得可映入人影的大理石地板映着轻靡响着的音乐,一派富丽堂皇。

樱乃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呈环形的三层高的大厅,正前方是一座高台,两边都有螺旋的楼梯,一路延展进两侧被重重掩住的私密房间。

樱乃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些帘后隐约的人影,眼里笑意诡秘。

至于樱乃二人所站立的最底层最中间的大厅中,还三三两两地汇集着近百名背着包的做球手打扮的人,从少年到青年都有,装扮与神色各异,甚至不乏外国人的面孔。

此刻众人的脸上神态各不同,倨傲……茫然……紧张……兴奋……可谓百态。

“嗨!你们可以说英语吗?”

正停步打量四周之际,一道小心翼翼的声线插了进来。

樱乃望着走到自己身前,一头耀眼金发精致如天使的男孩,挑挑唇,清浅微笑,“可以。”

“太好了!我正愁没有人作伴呢!”

男孩看起来大概与二人同岁,甚至还有稍小一些,此刻拍拍手,一派盎然欢喜,“我叫萨麦尔。”

“龙崎樱乃。”

轻轻回握了一下萨麦尔伸出的手,樱乃又摊手介绍了自己身边的越前,“这位,越前龙马。”

“喔!樱?是那种美丽的花吗?”

看着樱乃点头,萨麦尔雀跃地面露欣喜地望向她,蔚蓝的眼睛满是荡漾水波。

“那么,我的公主,萨麦尔可以叫你樱吗?你就如樱一般迷人美丽!”

说着萨麦尔便牵起樱乃的手意欲轻吻,全程被忽视的越前看到这里,不自觉地上前一步,挡住樱乃并且隔开了萨麦尔的手,清爽声线带上了一丝防备。

“看你一点都不紧张,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噢!不不不!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仰慕许久才得到一次参与的机会。”

萨麦尔似乎没有介意越前的插手,仍旧笑嘻嘻的,但是提起越前的问题,眼里光彩连连,

“这个球会每两年才举办一次,时间地点不定,遍布世界。各个国家的优秀的幸运儿会被选中受邀来到这里,接受一次与强者直面的洗礼。”

他环顾四周的那些被遮掩的房间,

“据说表现突出的球手会被各界名流看中,有直接进入职网的机会,并且会有丰厚的资助。”舔了舔唇瓣,萨麦尔眼中露出朝圣般的光芒,

“球会结束,据传闻,最后胜出的人,有可能可以加入‘skullandbones’!”

“‘skullandbones’?”

越前皱起眉,一旁的樱乃却突然开口,满眼诡秘,“‘鬼骷髅’啊……”

“是的,那就是主办球会的组织。地下网坛的统治者。”

萨麦尔凑近二人,一脸的痴迷,“其能量之大,涉及政商,已有左右网坛的势力。所以,即使是职网选手,也打破头来想要参加呢!”

“这样啊……”

樱乃深深地望了一眼满脸单纯兴奋的萨麦尔,慢慢勾起唇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啪嗒!”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际,满厅灯光忽灭,几息之后,前方高台之上却缓缓亮起幽蓝鬼魅的光亮,一抹人影慢慢走下盘旋的扶梯,一身酒红西装在灯光之下更显血色阴戾。

“坂岗!”

在角落站了一会儿的初名二人看清高台之上那抹人影之后,皆是一惊,山泽微微睁大眼睛,微蓝飘动,她抓住初名衣角,又重复了一遍,“哥哥,是坂岗!”

的确是他!

那张略显平庸的斯文面孔此刻装扮下倒多了几分邪狞的戾气,他嘴角轻捻抿出薄情的笑,拍手望向台下球手的声调虚伪得动听。

“各位幸运儿!欢迎来到——狂欢的盛会!”

“嚯!”“哦!”……

台下不少和萨麦尔一样对球会的吸引有一定了解的狂热者都开始打起口哨欢呼,仿佛这真是一场狂欢之宴。

“在下是本次球会的主办代表矢川。”

台下又是一阵掌声,坂岗,不,是矢川,张手向下压了压以示安静,“接下来,闲话不多说,在下介绍一下接下来三天两夜狂欢的内容。”

场面安静下来,矢川伸出手打响响指,一幅巨幅的全息影像便出现在他的身后,六层的游轮结构图展现在众人面前。

“今年的主题是排位赛。在场共有一百名幸运儿,被我们按打乱随机分为五等。”

矢川扬手指着影像说明,“这艘邮轮的一至五层由上至下按s-a-b-c-d的等级分布。每一层的设施精致豪华程度与等级挂钩,并且每一层都设有标准球场。大家可以尽情享用。”

“第一天,随机抽取对手进行比赛,赛场由我们进行合理调配。胜者入驻高等级区,败者出局。”

矢川拍拍手,全息影像变幻出另一番画面,五十个未知头像分布在游轮一至五层。

“第二天,每一层球手可向高等级球手发起挑战,s级之间可以互相挑战,被挑战者不得拒绝,但对战不可超过三场。除s级外,无挑战者出局,败者出局。”

“至于最后一日。”

矢川声调拔高,身后游轮第六层的结构图涌现,华彩绽放,“所有幸存的强者,最后的华丽舞台在等待你们开启!”

高台之上,矢川一挥手,大厅之内幽光四起——瞬息之间,大把大把虚拟的美金钞票从那高的不见顶的深处坠落,还有各色的世界赛事的奖杯环绕在众人之间,陪着那配映着响起的欢呼赞美声,实在是诱人场景。

“这些,是最后的宠儿将会得到的。”

七彩的幻象在大厅踊跃,矢川的声音渐渐虚渺,“今夜请各位好生休息,明日,是你们荣耀之路的开始。祝你们好运。”

耀眼的灯光乍亮,场中的百名球手面面相觑,眼里都是觊觎与战意。

“滴滴。”

口袋里之前拿到的徽章发出响声,樱乃看着徽章的骷髅虚影之上显现的号码,微微挑眉。

之前还在的萨麦尔已不知去了哪儿,与越前对视一眼,二人便随着人潮走出了大厅。

“你去吧。自己小心。”

看了一眼山泽响起的徽章,初名摸摸她的发顶,“记住我说的。”

“嗯……”

似有不舍地慢慢松开初名的衣角,山泽背着包,偷偷看了一眼面色沉漠的初名,垂着头向门外走去。

“我会看着你。”

走了两步,身后忽然又传来初名微带暖意的安慰,山泽猛地停步回头,亮晶晶的眼神如同小兽般依恋。

“嗯!”

用力地点头,山泽抿抿唇重又转过身,脚步却轻快不少。初名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半晌,叹息轻不可察……我的衿……成为能保护自己的利刃吧……

“我是a6”

走在人群之后,越前偏头询问樱乃,“你在哪里?”“我么?”樱乃拿着徽章把玩,垂下的眼睫看不清神色,“s1”

“s1?”

皱起了眉,虽然是说是随机,但总是有些招眼,越前这样想着,已走到电梯前,“那个萨麦尔,似乎有古怪。”

“从他的身上,我能闻到糜烂的气息。”

眼里笑意诡秘,樱乃勾起唇角,偏头看向越前疑惑目光的笑容清浅,“好好休息吧,接下来的几天有好戏呢。”

“糜烂的气息,么。”

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安装在徽章中的窃听程序,让所有球手的隐私无处遁影,此刻,矢川倚坐在自己房内,身旁赫然是那位天使般单纯精致的萨麦尔。

他正翘着腿坐在矢川一侧,手中酒杯轻晃,紧盯着画面中那道纤细身影,“竟然这么说我,公主真是会让人伤心呢。”

“该说不愧是她的女儿吗。”

坂岗眼里也满是兴味,“我就说,木浅怎么会难得对一个人这么感兴趣。原来,是她。”

“马上就要继任的约战时间了,如果能争取到我们渴求如此之久的她……一定会受到大人的重视。更何况,”

萨麦尔舔舔唇,蔚蓝的眼里满是跃跃欲试,“听了这么久的传说,不论是木浅,还是我,都等不及地想要好好品尝公主的味道了。”

“他是谁?”

纤细的手指轻点画面中的越前,萨麦尔的眼里闪过不喜,“刚才他打扰了我。”

“越前龙马。南次郎的儿子。”

轻啜了一口杯中美酒,矢川带着几分厌意开口,“大概会是下一个warrior吧。”

“哦?说起来,这些年那些老家伙也没什么动静了。”

轻描淡写地略过越前,萨麦尔的神情是不掩饰的不屑,“我还以为他们会接着闹腾呢。”

“嘛,谁知道呢。”

矢川的视线扫过另外的画面中缓慢走过的初名的身影,眼色深了几许,“也许就要有大动静了呢。”

“不说了。我要去和我的小公主沟通感情了。”

撇下手中的酒杯,萨麦尔兴冲冲地朝外走去,“这几天我们可要好好招待这位贵客。”

“提前警告你,兴奋可以,但别太过了。”

矢川淡淡的声音飘到萨麦尔耳中,却染上他眼中嗜血的深色,“那些孩子你悠着点玩。”

“啧……”

无意味地轻呓一声,萨麦尔面上笑容纯洁如天使,却让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毛骨悚然……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独坐在房中的矢川自言自语,兴味的眼神里满是不在意的戾气,“会有多少人被玩坏呢……真是可惜呀……”

想着想着矢川脸上的邪肆笑容不自觉的绽开,他站起身,满是玩味的眼神环顾着四周的画面中一张张面孔。

“哈哈哈哈……”

空荡的房间中响起他神经质般的笑声,猩红的酒液倾斜,和着那大笑……为接下来的一切铺垫开血腥凄烈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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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伤情

球会的宾客分为两种人,以邀请函的颜色区分。

初名看着手中纯白的邀请函,慢慢走进第六层,能被邀请到这里的皆是政商大佬各界名流,涉及黑白,他手中这张,也是通过那位先生才拿到。

按照同时拿到的白色徽章上的号码,初名找到自己的套房打开。

秉承这艘邮轮上的一贯奢华,初名进入的第六层只能说是更上一层楼的奢靡。

在沙发上坐下,对面是一整个墙面的屏幕,初名打开从冰柜中取出的红酒,他一边拿起几案上放置的手册翻着,一边在脑海里回想着来之前被告知的信息。

地下网坛近些年发展得极为迅速,“鬼骷髅”在其中发挥的能量更是让人难以想象。

因为巨额利润的吸引,各界大佬都参与其中,很多职网选手也被牵扯了进去。

通过赌球,富人可以物色合适中意的球手组成私人的球队,安排他们参加各种地下的球赛,甚至是暗中遥控明面上的职网比赛。

其中暗流翻涌而出的,是上百亿元的市场,这么诱人的蛋糕,怎能不让人趋之若鹜。

这次球会便是一场小型但数额非常庞大的赌球会,被邀请的富人身家极丰,球手也经过了筛选,只有小部分是通过空名邀请函进来的。

而据手册上要求的,这次赌球每一次下注的最低限额便是十亿美金,而参加的名流共有数十位,稍想一想便知道这是一场怎样的豪赌。

据他得到的消息,通过筛选参加这个球会的球手都签下了生死状,初名看着手中的手册,一时有些失神,往届的比赛中,不乏死伤惨重者……

放下手册,初名走到窗前,外面是连天的海面,此刻已近昏黑,什么都看不清……正如,眼前的局势。

往年,最终胜出的实力强横者,确实获得了巨额奖金,也得到了进入职网的机会。

但大多参加的球手都是惨败而归,就算未死未伤,也会留下极严重的心理阴影,自此球手生涯走向没落,直至终结。

“鬼骷髅”……

在国外时初名也曾听过这个组织,是统治地下的暴君……

其成员的网球都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嗜血打法,多的是见血兴奋的残暴之徒……

但尽管如此,它的强大,还是吸引了遍布世界的忠实信徒。

又想起之前见到的坂岗,或者说,是矢川……初名皱起眉,只觉得前路一片混沌……

看样子……他是卷进了一场浩大的风暴之中啊……

而初名不知道的是,他口中的那位先生此刻正在距离他不远的房间中,静待波澜起。

“少爷,既然您已经派五十岚先生来到这里了,您又何必再亲自来呢?”

只点亮了一盏昏暗的灯,暖黄的灯光下少年的眉眼还带着几分疲惫,他靠在椅中单手支着头,听richard在耳边念叨。

“更何况您看中的那位越前龙马,不也在樱小姐的身边吗?”

为少年递上准备好的药片和水杯,richard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忧,“您的身体,实在不适合这么频繁地思虑奔波啊。”

“毕竟危险,她也没有完全恢复。越前龙马……还不够强……”

指尖的墨色翻旋,少年深邃眼色藏于那片昏暗之中,只听得出那慵懒声线下醉人的深情,“无论怎样,不见也好,至少……离她近一点……我会放心……”

窗外,此刻风静浪平,但海风旋着掠过,似乎下一刻……便是呼啸风暴……

“嗨!我美丽的公主!”

打开门,樱乃便对上一张天使般纯洁耀眼的精致笑颜,萨麦尔倚靠在她门口的墙壁上,一身白色运动服更显得活泼阳光,他贴近樱乃,弯下腰,极其自然地牵起樱乃的手落下一吻,语气绅士又单纯,“能邀请你一起共进晚餐吗?”

“抱歉,我有约了呢。”

轻轻抵开那张过分靠近的极具迷惑性的面孔,樱乃笑得清浅,眼里笑意却诡秘,“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s1?”

“我的心……感受到了公主的存在……”

做了一个捧心的动作,萨麦尔用着那张单纯天使的脸说着花花公子的话,实在给人以一种深深的违和感,好在他在几秒之后便眨眨眼,调皮地笑笑换回了风格。

“好啦,不开玩笑了……其实,”

顿了顿,萨麦尔无辜地挠了挠脸颊,一脸讨好地贴近樱乃,“我之前有偷偷跟着樱……所以知道。”

“既然公主有约了,那萨麦尔就不强求了。不过,”

手背到身后,萨麦尔一眨眼便变出一支鲜艳玫瑰,递到樱乃面前,笑得一派得意,“樱要收下这个哦。”

“爱你……”

将花塞进樱乃手中,并趁机轻吻了一下她的指尖,萨麦尔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眨眨眼便跳开,“晚餐愉快……我的公主。”

收回望着萨麦尔离去身影的目光,樱乃的视线落在手中的玫瑰上,眸光深邃。

半晌,她松手,花坠落……缓缓的,在她脚下零落破碎。

身旁忽然有人靠近,樱乃抬头望去,面露讶然,“是你……”

简单的白衣黑裤,仍旧是一头蓬蓬的遮了半边脸颊的短发,但妆已抹去,露出半张素净娇俏的面容,微蓝的瞳光此刻正凝在樱乃的脸上。

“山泽衿……对吗?”

见山泽点头,樱乃微微笑起来,唇角弧度清浅,“你也在啊,真是巧。”

“不巧。”

摇摇头,山泽没有理会樱乃投来的疑惑视线,而是把眼光放在了萨麦尔离去的方向,语调清冷,“他……危险。”

“你,”

她重又望向笑着但笑意未达眼底的樱乃,语调稍稍有了一分起伏,“小心。”

“嗯?”

还没从山泽一连串的举动和奇怪的话语中回过神,樱乃便见这个有些怪异的女孩从自己身边走过,竟是要离开了。

“等等。”

迈开步子,樱乃追上脚步干净利落的山泽,微偏头笑起来,“为什么要提醒我?”

“有人让我这么做的。”

见樱乃又要张口追问,山泽竟有些应付不来般地用力摇摇头,斩钉截铁地甩下几句话便大步离开,“他不让我说是谁。我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山泽说得含糊,樱乃还是听懂了,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山泽逃一般离去的背影,眼里诡秘又起……是谁,又是为什么。

啊啦……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龙崎?”

餐厅中,越前看着对面的樱乃一会望着四周沉思,一会望着自己发呆,终于在长久沉默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

“嗯?”

出神的游离思绪被越前的声音拉回,樱乃收回无意识打量四周的目光,落在越前的脸上,笑容清浅着甚至有一丝不解,“龙马,你以前不是叫我龙崎的。”

“……樱。”

被噎了一下,越前抿抿唇,改过了称呼,“以前的事,你想起来了吗?”

“大概吧,以前的记忆还是松散的,不太能连到一起。”

无谓地耸耸肩,樱乃支着下巴,一脸疑惑地看着少言寡语的越前,“但是,我记得你小时候没有这么沉默啊……”

“你和我说了很多很多,大多时候我都是在听呢……”

微微倾过身,眼底笑意流转,樱乃此刻更像是打趣般向越前发问,“怎么……再见面,你不开心吗?”

被樱乃灼灼的视线盯得有些狼狈,本就不擅长也不喜欢和女生说话的越前此刻更显得有些许窘迫,“没有……”

“是么……那就好。”

见越前的心思已经被拉开,樱乃眼底深色微敛,她退回位上坐正,笑容依旧清浅慵散。

“明天,你的对手是谁?”

亮了亮手边的徽章,上面一个小小的b5显示出来,正是越前明日随机抽出的对手,“这是我的号。”

“我还没看呢。”

说着樱乃拿出口袋里的徽章,简单翻看了一下,抬起了头,“c10”

“明天,我们各自小心,这场球会……没那么简单。”

微微勾起唇,樱乃朝静默的四周扬扬下巴,示意越前扫了一眼,“你看看周围这些人。”

“看起来都是各自为战的。”

偌大的餐厅中,零零总总几十名用餐的球手大多都是一个人独坐着,神色各异,大多冷漠面有防备。

越前只是简单环顾了一遍便引来不少隐晦的不善打量,他收回目光,却对上樱乃那双涌着绰约诡秘的深邃眼眸。

“不只是这样。他们……”

樱乃微微压低声音,唇角上扬出略略妖冶的弧度,“见过血……”

看着越前面露讶异,樱乃抚上眉眼,声线有一瞬的喑哑,“我熟悉……这种气息……”

“总之,以自己的安全为上。”

几息的沉默之后,樱乃放下手,却对上越前沉静的凝视眼光,“龙马?”

“以后,想起了以后,如果你需要,可以把曾经发生的事告诉我。”

越前压了压帽檐,语气里还是有些许不自在与别扭,但顿了顿,他还是抬眸,认真地望着微怔的樱乃开口,“樱,这回换你来说……我来听。”

一整个世界的喧嚣与静默都远去,仿佛在一瞬间又回到那片埋葬了欢喜与伤悲的樱林,又回到那个隔着一道篱笆的小院……又回到他和她最初的时候……

还是被她珍之藏之的那双曾给她希望温存的如雪眸光……

樱乃怔然,半晌,才慢慢望进那双眸,清浅微笑,认真回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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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修罗

一夜的沉寂之后,第一日的比赛终于还是到来。

房间中,对着窗外看了许久的樱乃回过了身,还在思索着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思绪。

她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徽章嘀嘀作响,上面已经显示出自己的比赛时间和场地。

放空地沉默着发了会儿呆,她终于站起身,一把抓起徽章走出了门。

为了满足比赛的需要,船上的每一层都配备了三个标准场地,分担密集的赛事任务。

共有百名球手参加球会,是故今天一天会进行五十场比赛,各自分布在一到五层中的十五个赛场中举行。

比赛都定在早餐后八点开始,而此刻,刚过开赛时间,已经有不少场的比赛开始或是……已经结束。

“啊啊啊啊!”

刚刚走进a层的场馆,三个被架高的比赛场地便出现在众人眼前,环绕的周侧是略矮一些的观赛席,供等待上场或是闲暇的球手观摩比赛。

而此刻,台上的三场比赛都已开始。

而越前刚依照徽章上的指示来到自己即将进行的比赛场馆时,一方高台上的对决就引起了他的,不,是所有观赛球手的注意。

因为,那实在不像是比赛,完全就是在——虐杀!

“啊啊啊啊!”

“我认……啊!”

缭乱的血色球影,那方高台上的那一抹纤细纯然的身影轻蔑如帝王地微微挥动手臂,精致如天使的单纯笑靥下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嗜血。

有淡淡的血色薄雾笼在他的周身,越前微眯起眼,那应该就是奈凉口中的球势——极其凶戾的球势!

少年微微纯然地笑着,看着对面被自己球势缠住的临近崩溃的球手,竟轻松愉悦地吹起了口哨。

他一步步走近中网,缭乱的球影更加凶恶,与肉体相撞的声响声声逼入人耳。

这场球会比赛的要求是赛事过程中不限打法,伤死不责,如果一方认输即结束。

但看眼前这一幕,那被单方面虐杀的球手已经三番两次想要说出认输二字,却生生被那重球痛击逼住了口!

再看那轻笑愉悦的少年,竟像是毫不在意完全没有认真,只是轻巧地挥拍重重击下!

“啊!不要!啊啊啊!”

被虐杀的那人甚至没有倒地的机会,一球又一球,那缠绕着血色迷雾的球迹竟似有生命般无死角地痛下杀手,把那人当做沙包般来回地虐打!

凄厉的惨叫在场内回荡,另两边的高台上的对决虽然稍显正常,但也充斥着暴戾。

与此相对的是观赛席上死一般的沉寂,越前环顾四周,之间零散的十几名观赛的球手大多只是脸色凝重,或是眼底有淡淡的压抑怜悯。

但令他惊讶的是,竟然几乎没有人表现出对台上那场虐杀的不满或是愤懑,似乎完全服从认可所谓的伤死无论的比赛规则。

将那些人的冷漠表情记在心里,他收回眼光,深刻意识到,自己究竟来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方。

只是他观察周边短短的几分钟,台上的那人已经在无休止的的球迹中崩溃了。

他的表情渐渐麻木,只是肉眼可见的他的动作慢慢僵硬下来,衣服已被球势划得破碎,有道道血痕或是血迹流下,旁人看一眼便知道——不只是身体的重伤,他的精神也遭到了惨绝人寰的碾压!

像是终于戏耍够了,少年晃了晃脑袋,满目耀眼的金发璀璨,他举拍,随意挥下!

一道血光溅开!

那人被如破布袋般击飞出,堪堪被撂在高台边缘,几欲坠下,也是动也不动,竟是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a层一球场,萨麦尔胜,保留s8席位。”机械的电子音在场内响起。

那耀眼的少年瞟了眼自己更新了信息的徽章,浑不在意地走下了台,还懒散地捂嘴打了打哈欠,纯然精致一如天使。

越前眼见着那人歪歪斜斜慵散地走过自己身边,那一记淡淡望向他的轻蔑如视无物的眼角余光只一瞬,便让他通体生冷——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对危险的探知。

这个人——极其危险!

但是!

“咻!”

一记球风破空而去!

越前放下拍,抬眼直视背对着他反手握住那一击球的萨麦尔,看着他慢慢站住回过了身。

“喂!和我打一场!”

压了压帽檐,越前眼里掠过战意——这个人极危险——这个人——极强!

——他要战!

“啧。打一场?”

那张天使面孔上绽开纯然如孩童的纯净笑容,但他一步步走近,眼底的血色已经藏不住,“越前……龙马?”

他在越前面前站定,与帽檐下那双湛湛的眸光平视,嘴角咧开,一瞬的笑靥血腥。

“现在的你……可不行呢……”

“一玩就坏了。”

“连worrior都不还不是的你……”

看着越前眼底的怒意渐生,萨麦尔嘴角的弧度拉大……

他重又转回身,仰头轻快地笑起来,语气轻蔑着,满头耀眼的金发闪烁如碎金,“不配与我战!”

直到站在了赛台之上,他的脑海里还是大笑着离去的那道背影,那轻蔑的声音那不屑的回绝还在心底回荡,越前只觉得体内有什么在紧绷着压抑着。

越战越勇,他望着对面在自己攻势下节节败退的对手,握紧了手中的拍,用力压了压帽檐,清亮的眸光湛湛如雪。

“你还差得远呢!”

你等着!你等着!……压抑的叫嚣在心底流连……等着,我的战书!

画面定格在少年走下台时那张单纯明媚耀眼到刺目的笑靥之上,初名望着大屏幕上萨麦尔的那张天使面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上了嘴唇。

据他掌握的资料,鬼骷髅内部,除了至高的三个人外,有四个固定的席位,被称为“theorderofdeath”即“死亡骑士团”——督瑞尔-痛苦之魔王、安达利尔-折磨与苦闷之女王、阿兹莫丹-罪恶之王以及贝利尔-谎言之王。

四个人的人选会有变换和更改,但每一任的继任者都会被赋予这样的类似称号的名讳,并且每一届的继任者都无不是经过千般挑选后培养出来的——天赋怪物。

这个萨麦尔,包括……初名瞟了眼之前看过的那份资料……这个叫木浅的男人……应该都是即将继任的“死亡骑士”……

只是……初名微微皱眉,为什么这么多鬼骷髅的核心人物都聚集到了东京……

撇开那些他还暂且接触不到的东西,初名回过神,又回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场虐杀。

是极其暴虐的打法,连未曾展开的球势都是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这个有着天使面孔的少年,浑身上下都是极危险极暴虐的恶魔色彩。

想到这里,初名摇摇头,觉得那位先生的决议似乎有些冒险。

他看过龙崎樱乃的球势,虽然很强大,但似乎还没有完全掌控,在对上萨麦尔的情况下,只怕冲击是有,但未免太过。

真是把一块鲜美的肉放到了恶狼眼前啊……

至于……

切换画面,初名看着屏幕上闪过的越前和山泽的身影,耳边又响起那位先生不带感情的命令,他微叹了口气……磨练么。

“叮叮叮——”

手边的操作屏不停发出提示音,初名扫了一眼,果然见百名球手的头像中那个天使般的精致面容被置顶,一旁的注点在飞快地上涨。

所有的比赛都被实时地监控转播在每一位嘉宾的房中,通过观察选择心仪的球手进行下注。

而每时每刻信息都在更新,所有被淘汰的球手的赌金会直接汇入主办方的账户中,押在最后的一轮比赛中。金额之大,足以让人疯狂。

初名掂量了片刻,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没有大的动作,而是将小股资金分散押在了樱乃三人身上。

由于越前和山泽在各自比赛场上的表现都比较亮眼,一旁的跟注也很可观,而龙崎樱乃的比赛刚刚开始,一时间也没有特别突出,在操作屏上的排位也不甚靠前。

想了想,初名看了眼比赛已经临近结束一切顺利的山泽,把画面切到了樱乃的赛场上,开始观摩。

“哎呀呀,怎么看,我们的小公主都很可口啊!”

歪歪靠在沙发上,萨麦尔的笑容在奢靡的灯光下更显得炫目,他慵散地看着面前大屏幕上慢慢走上台的樱乃,舔舔唇,满目兴然。

“一步步来,我可是为我们的贵客作了精心的安排。”

萨麦尔身后,矢川一身浴袍懒散地坐靠在床头,身旁是不停作响的巨大操作屏。

“木浅那家伙该是气死了吧……毕竟是他先发现的……”

嘴角绽开纯真的愉悦笑容,萨麦尔回头与矢川相望,满眼满足,“却被我捷足先登,即将去品尝那传说中的美味。”

“谁让我和他有过节呢。”

矢川唇角弧度阴冷,略带嘲讽地撇撇嘴,眼底是一片阴郁,“我的球会,自然我来作主。”

“多谢。”相对举杯,萨麦尔开怀地转回眼光,如同望向心爱情人的视线灼热地胶着在屏幕之中那抹纤细身影上。

“来,让我看看。我亲爱的小公主。”

时间已经是午后,经过一个上午的赛事和午间休整,下午的比赛也逐步开始,不少结束比赛的球手都来到了各层的观赛席上进行观摩。

樱乃看了看陆陆续续来到球场的球手,浅浅微笑,拿起拍走上了高台。

而待她看清了自己的对手后,樱乃眼底笑意微深,兼有晦暗涌生。

“s层二球场,龙崎樱乃对符田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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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既白

“呜呜……好可怕……”

躺在床上的女孩显然陷入了梦魇之中,额上涔涔冷汗,口中也是不停地在迷乱恐惧地呓语……

“哥……救我!魔鬼……她是魔鬼……”

自从自己昏迷在公园水池边的妹妹从弃权的赛场上被发现送回来后,便一直是这样魔怔的状态,夜夜噩梦难醒……

符田寂怜坐在自己妹妹的床边,阴柔的面孔染上戾气,虽然符田美禾平日刁蛮任性,也不成气候,但毕竟是从小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亲妹妹。

看到陷入梦魇中满面恐惧的美禾,符田寂怜低头盯上自己手上资料中那张笑容清浅恬淡的清丽面孔,眯起了眼……龙崎,樱乃……

“龙崎樱乃?”……

“能让那个木浅感兴趣的人啊……有意思……”

……

随着被几个大人物接连地问及关于那个女孩的信息,符田寂怜对于龙崎樱乃这个女孩也产生了浓厚的忌惮与疑惑。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作为“鬼骷髅”东京分会的负责人,他很明白这次来到东京举办球会的矢川的身份,更知道那个随之而来的萨麦尔以及木浅的地位。

能让他们重视的人……

寂怜承认,他本想借球会好好替自己妹妹出一口气,派出适合的球手将那个龙崎樱乃一举收拾掉的心思一时间也有些动摇,但……

“我知道你的心思……很好……我给你机会……”

“你可要……好好招待我们的贵客。”

昏暗灯光之下,他只看见矢川映射着殷红酒液的眼底满是吞噬黑暗的嗜血,他不知不觉地就打了个哆嗦,深深垂下了头。

“是……我明白了。”

收回神游于回忆中的思绪,符田寂怜踏上高台,盯住缓缓走上对场的“随机”抽中的他的对手——一如资料上的那张清丽面孔,浅笑依稀。

居然能让矢川先生下令派本不该参会的他进入比赛,沦为一个试探的棋子,寂怜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甘……与好奇……

这个女孩,真的那么特别……重要得如同那几位他无法触及深深恐惧的“怪物”一样吗……

“美丽的小姐,您果然如约而至……在下十分荣幸……”

寂怜微微俯身,盯上樱乃的目光阴柔而带着不怀好意的戾气,“能亲自献上周到的招待。”

樱乃看着还未正式开场便已稍稍逸散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的寂怜,微眯了眯眼,笑意清浅。

似乎是想出了什么头绪,她眼底微深,却只抿抿嘴角,没有开口。

“s层二球场,龙崎樱乃对符田寂怜。”

“一盘定输赢。第一局,符田发球。”

见樱乃并没有搭理自己,寂怜面上也不恼,狭长阴柔的眼角微挑,掌下小球微旋,他这一方的空气便微微振荡,竟是直接打开了自己球势的基本领域。

那是一方——阴冷的……“蛇窟之域”!

空气微微震动着,一丛一丛隐约的透明蛇影在空中浮现出来,相互引颈交缠着,连片的蛇信轻吐声在所有人耳膜上荡起令人难受之极的波纹。

赛局开始之后,那个轻旋在寂怜掌下的发球眨眼间便消遁无影,只有无数只阴毒的蛇眼,在觊觎窥伺着对面纤细独立在原地的樱乃。

被这样阴冷的领域影响着,樱乃同样有不舒服的感受。

只是冷不丁的一瞬,她心头微紧,与生俱来的对于危险的预知让她定睛凝神。

樱乃瞬间横拍旋身,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避过射向颈间致命动脉的暗箭,却还是没能完全躲开,被那阴冷歹毒的球势划出一道微深的血痕。

一道完全透明的球迹夹藏一条蛇影瞬袭而来,竟是直指她颈间的要害!

樱乃看着在一击之后显形砸在后方球场上陷入深坑的落球,眼神微暗。这样的力度,若是击中,那么非死也必定是重伤!

开局的第一球便是这样的歹毒无情么……樱乃手指轻抚过还在渗出血迹的伤口,重又抬眼,望向对面仍眼角飞扬笑着的寂怜,唇边弧度清浅依旧,只是……略加诡秘……

居然躲过了吗……啧啧……果然不错……

见到自己一向无往不利的奇袭被避开,寂怜挑挑眉,心中又有了些计量。

他正想着,却见对面女孩清冷的笑眼望了过来。

缥缈摇曳的黑色暗雾冉冉散出,渐渐笼住樱乃的周身……

“果然是同一境界的人……美丽的小姐,您的球势也很出色呢……”

寂怜口上是这么说,心里倒是稍稍放下了心。

球势也分等级,从无形态到有形态,是一个质的变化。

现今网坛之中,不乏悟出球势之辈,但只有悟出具有自己特点的有形之势才算迈上了真正的强者之境。

譬如他的“蛇窟”,每一丛蛇影都是他恒久感悟的产物,是他一步步更强的印证。

反观这个女孩的势,只是微弱的无形之雾,即使是还没展开,但不具有形态,境界便差了一截。

当然,也有一种球势,如雾如烟,缥缈无序,能够幻化出无数形态……甚至是……

打了个哆嗦,寂怜甚至不愿继续去想象那种恐怖的场景,那是见到了就象征死亡的地狱之景。

而这种势,在他所见所闻中,也只有那些“怪物”具有这样与生俱来的天赋球势。

他不相信,这个平凡无奇查不出什么奇异赛季的女孩会是那样的人。

即便……即便被重视,在他观察看来,似乎也是因为父辈的缘故,才被注意。

所以……寂怜微冷地笑笑,就让他抓住这个机会,既能完成矢川的命令……又能报了美禾的仇!

“30-15”

几个呼吸间,脑海中便转过了这诸多的念头。

寂怜再次旋起球,眼里是更要放开身手去大出一口气的阴冷歹意。

轻旋——放球——横拍挥开……

发球再次消失,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刹那猛扑而去的无数蛇影,每一道都凶狠阴戾地扑向樱乃周身的各处要害。

不用多想便知道,即使没有击球,那无数道球势凝成的蛇影也都是实打实的攻击,不避开,必是会受伤!

而若是她陷入躲避球影的局中,不知在何处的发球必会在意料之外出现,再次得分!

就在这难局未接之际,就在寂怜冷眼观戏之际——

樱乃周身缠绕的暗雾开始涌动,把她周身护住,竟将每一道扑上来的球影慢慢绞杀在雾气之中。

未有言语,无声无息地,只有不住响起的吐信之声在场上回荡震动着,一时间,显得诡秘无比……

这厢比赛刚开局便已是险象环生,初名摩挲着嘴唇,盯着屏幕陷入沉思。

他之前观察了多场比赛后便发现,在这个球会之上,虽说比赛仍是一盘定输赢,但几乎都是中途便因一方因伤认输,不用一两局便早早结束了对决。

否则,便是生死斗,不死不休。

究其缘由,似乎这些经过筛选的球手都是以暴力的打法横行于世,极其符合“鬼骷髅”的审美。

每一个人都很强,但又存在差距,若非真的旗鼓相当,那么便一定会陷入单方虐杀的情形。

这个球会,似乎就是在寻找,那种踏着所有人的躯体,染着所有人的鲜血,最终完成绝杀的暴戾的怪物。

这场比赛,龙崎樱乃……初名镜片之下的眼眸冷光藏金……

你是被杀的那一个,还是……饮血的那一个……

似乎,不论哪一个,都不是很妙……都中了某些人的下怀啊……

摩挲的指尖一顿,初名突然有所醒悟,原来是这样吗……

而就在这艘游轮上展开着如火如荼的赛事之际,大洋的彼岸,也在有浪涌动。

“终于……”

训练场之中,随意抹了抹不住流下脸颊的汗水,身着素色和服的少女脸上现出少有的淡淡喜色,“完成了。”

而与她还兀自站着相对的,是场中另一边瘫软在地的十几名球手。

“恭喜大小姐!”

见此情状,一旁刚刚走进来的老妇人也是由衷地替少女高兴,她自然清楚自家的大小姐为此辛苦了多久,好在终于成功了。

“大小姐,您出去休息一下吧。都呆在这里好几天了。”

老妇人关切地送上毛巾,看少女颔首向场外走去,“老家主和惠小姐也想见你呢。上次也就是匆匆见了一面。”

“嗯。”此刻少女脸上的喜色已褪去,重又是那副略带淡漠的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孔。

“姐姐!”

此刻天还未亮,一个娇小的身影却已经在庭院中开始了晨练,见到久未出现的少女,立刻扑了过来,“你总算出来了!”

“小惠。”少女被兴奋的惠子猛地一扑,却因体力消耗过度导致脚下却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幸而被及时地撑起。

“爷爷。”少女回过头,对上一双慈爱却不甚赞同的眸光。

“说了训练要适度。看你这样,有事练了几天几夜吧!”百山看着眸光清亮但很显疲惫的少女,满眼疼惜,“身体会吃不消的!”

“没什么。”不甚在意地放下怀里的惠子,少女嘴角噙起淡淡满意,“眼前的成果证明一切都是值得的。”

“原,你不会是?”百山微微皱起眉,少女看着他,目光笃定,“是,我之前与你说过的,我成功了。”

“现在,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了!”

“她还没有完全恢复!”

百山看着眼里挑起兴奋的少女,叹了口气,“你要想想后果,如果出了事,怎么办。你耐心一点。”

“耐心?已经够久了!”百山原听到自己爷爷的郑重语气后微怔了怔,转而平静,“无论是她还是我,都只有直面恐惧,临近绝望,才能变得更强!”

“她不可能一直逃避,我不允许!”

百山原定定地望着泛白的天际,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我要她回来,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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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落王罪

“就这样吧,没事我去训练了。虽然完成了,但还有些细节要检查。”

见自家姐姐一言不合又要化身修炼狂魔,惠子急忙拉拉百山的衣角,不开心地努起了嘴。

“哎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百山也是对自己这个孙女无可奈何了,只能摆摆手,牵开话头止住了百山原离去的步伐。

“你爷爷我是来和你说正事的。”

“什么事?”百山原走开几步又停下,回身,清冷眸光中浅浅疑问。

“我们盯梢的一处地下球场最近遭到了血洗,安插的人手也被打成重伤,现在对里面的情况不甚清楚。”

“所以想让你去看看。据传回来的消息,在里面大肆出手的应该是安达利尔的继任者。”

百山说到这里,略带深意的眼神看向直直望着自己的原,语气深长,“你不是曾与她交过手吗?这次不如去看看。最近他们这一任的动静挺大,似乎‘鬼骷髅’内部又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安达利尔?”像是想起了什么,原的眼里浮现出一丝不喜的神色,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自己小心。那群人……”

百山看着脚步不停已经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将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那群人……每一次见,都是更加不可思议的……恐怖啊……

“爷爷,那个‘鬼骷髅’,就是害死厉害阿姨的坏组织吗?”

惠子撅着嘴看姐姐走开,扯扯百山衣角,满眼天真,

“姐姐是要去教训他们吗?”

“厉害阿姨?是谁告诉你的?”

百山看着一脸不知事的懵懂小丫头,稍转转脑筋便想通了,看着原离去的身影有些哭笑不得。

是了,那丫头只有提起她才会滔滔不绝,也只有那丫头才会和惠子说这么多……一点都不忌讳……

“对,你姐姐有正事要做,所以惠子不要去烦她哦。”

安慰地拍拍惠子的头,却被惠子不开心地挣开。

“那就多找一些人一下子解决他们不就好了!这样姐姐就能陪我了!”

惠子满面天真,挥挥拳头一脸的懵懂,却只换来一道沉淀太多的无奈叹息。

“呵呵……惠子还小,不懂。”

拍着惠子的头,百山的眼光却望向了远方,眸底一片深邃……

这不是打倒一个人几个人就能解决的事,而是要为捍卫无数人的梦想,去对抗一个扭曲的信仰……

一个扭曲的……只崇尚暴戾血腥,一昧追求强大罔顾生命的信仰。

远方天空浮现一个又一个熟悉的疼爱的让他惊喜又遗憾的面孔,百山轻叹,为了这件事,他们付出很多,失去很多。

而那些孩子,还有太长太长的路要走……

这一次……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啊……

他在心底……这样祈祷。

这边的赛场上,寂怜看着对方樱乃周身的势正在吞噬自己的球影,竟也不着急,只冷眼看着,细看甚至还有几分意料之中的得色。

每个球手的势都有自己的特点或说能力,可以为自己的攻防加持。

他上次陪木浅去看过这个女孩的比赛,虽然没仔细观察,也没看完就因急事离开,但也发现这个女孩的势似乎有着吞噬或者说是复制的能力。

每个球手的势都有自己的特点或说能力,可以为自己的攻防加持。

这个龙崎的势可以吞噬,而他的……

寂怜冷冷笑……乱吃东西可是会坏事的……

周身的暗色黑雾因着吞噬了大片蛇影又浓重了几分,但身处其中的樱乃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身后蓦然传来一道风劲,她心中料到是那消失不见的球迹,正欲躲开……却没想到……

“砰!”

那是一击重球击中身躯的声音!

“噗!咳咳!”

那一球正中樱乃的后心,她受到冲击,一个踉跄便向前扑倒,还未反应过来,口中便霎时喷出一口鲜血,连带着身旁暗雾也微淡。

“30-0”

“啊……”

一切外界的声音都淡去遥如远方,樱乃全身微微痉挛,半跪在地,按在台面上的双手止不住地颤着。

有一种令人生冷的寒凉感一点点渗进全身,渗进脑海,那种麻木神经的冷感不停在刺激着脑中的意识。

知觉……记忆……感官……精神……似乎有什么一点点在抽离自己的控制,慢慢开始错乱……

“小公主的表情,可真是惹人怜惜啊……”

舔舔唇,萨麦尔望着屏幕中樱乃微微苍白的脸色,弯起了眼,“那家伙的势,是怎么回事?”

“精神抽离……他的势能让人意识错乱……甚至失控疯狂……”

不甚在意地啜了一口红酒,矢川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画面中满目阴柔笑意的寂怜。

“所以,与他打的人,一旦当他展开了势,便几乎一局都熬不过,直接……gameover。”

“啧啧……怪不得能当上这儿的分会长,还有点意思……”

萨麦尔撇撇嘴,语气里倒有些遗憾,“难不成我的公主现在就只是连这种把戏都搞不定的水平吗……真是……啧。”

“呵呵,别急着失望啊……”

矢川盯着屏幕中那道纤细身影,目露深意,“我对她,可是十分期待的……这只是开胃菜而已……”

“你相信吗?”矢川摇晃着酒杯,唇色如饮血般殷红。

“我一眼便看到,她身上那罂粟一样致命迷人的堕落色彩……”

“她会朝我们走过来的。”

矢川转过眼,平庸眉眼里是让萨米尔也微颤的神经质般入魔的执念。

二人的酒杯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映着矢川的声音,沁骨的冷意蛊惑……

“她的灵魂……有罪……”

仿佛就是在印证矢川的话,画面中,情形忽转……

脑海中一片纷杂翻飞,似乎所有都开始错乱……可是却还有一种执念般的本能……一道蛊惑般的回荡声线……

寂怜眼看着那道半跪在地上微微痉挛的身影慢慢站起,面上也不禁露出几分惊讶,他的势,可少有人不受影响……

看着那人站起,寂怜有些诧异,看清她的神情,他更有几分疑惑……

那分明是中了他势的神情,错乱苍白,眼神迷茫……

樱乃慢慢地直起身,可全身上下脑海之中都是一派无措的茫然错乱,直逼得人崩溃。

她睁着眼,不言不语,强撑之下却在这份几欲疯狂的错乱中感受到了一丝……熟稔的,重又开启的……本能般的悸动……

一片死寂的场内终于开始有些骚动,坐在观赛席上的球手已有不少,都习惯了球会上的各种血腥,但是此刻……

越前听着耳边的轻动,眼睛却只凝在台上那抹……陌生至极的身影之上,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樱

那是完全不同的,越前从未见过的樱乃。

“嗡——嗡——嗡”

巨大的轰鸣声惊起!

纯黑如墨的暗色从台上静立的身影身旁流泻而出,在她身后凝出一把黑火升腾的立背王座。

花枝藤蔓妖冶交缠,大片大片的血色的花在那顺地铺席而去的黑火之中摇曳开绽……

相伴而来的,是千万人的犀利尖吼,配和着那直击人耳膜的巨大嗡鸣声……

寂怜脚下已是蔓延满台的黑色暗火,灼人的温度顷刻便缠上他的身体……

他的身侧全是蜷缩着被无情吞噬的蛇影凄鸣,那是他精神的结晶,此刻……全数被击破,直逼他脆弱的意识……

“啊啊啊!”

整个人被那缠绕上身的黑火拖着跪下,寂怜捂住头,已经在那直直钻进脑海中的尖利吼叫痛苦得扭曲了脸色。

这是势的碾压……完全无法抵挡的碾压……

寂怜被那黑火侵入头脑地折磨,他咬牙抬眼看向对面已坐上黑火王座,面色空幻不清的樱乃,眼里一片嫉恨与……恐惧……

他怎想得到……怎想得到……

“啊!啊!”

又一波更加刺人的痛苦,寂怜捂住头,整个人已经都沾上黑火,只能就地翻滚地嘶吼着,一派狼狈。

静静地斜坐在王座之上,血色的花蔓缠绕于她的身躯,妖异地渲染开色彩……

看着对面的寂怜狼狈地陷入痛苦崩溃无法自拔,她的眼中是一片空幻,只有深邃的暗色旋着,静静沉淀着这一切。

“你……有罪……”

整个场中只听到她空幻声线响起,映着那痛苦的嘶吼并轰鸣尖叫,极尽诡秘。

她抬手,浓黑墨色涌现,在她头顶一点点凝出巨大的手掌……

她手指轻轻向下按去,那墨色巨掌缓缓向寂怜移去,慢慢地,向他盖去……

“不!不!不要!啊!”

蜷缩着黑火之中的寂怜满眼惊惧地看着空中落下的巨手,无处可逃地嘶吼,“我认……”

再无声息……所有的声音都被落下的墨色掩去……

所有的尖吼都消失,只有那嗡鸣声还在……

场上众人看着那墨色之下隐约可见的抽搐人影,只觉这无声的场面……更加可怖……

这样的折磨一直持续了近十分钟,直到墨色之下的那道抽搐人影再也没有动静。

黑火终于褪去,巨掌消散……

比起之前惨遭萨麦尔那般折磨不成人形的球手,寂怜身上甚至算得上完好无损……

可是,他脸上那扭曲的简直无法想象无法形容的表情,便已足够让人明白他到底受到了怎样无法言喻不堪忍受的折磨!

那人……所有人甚至不敢再去看那灼伤人眼的黑火之上端坐的纤细身影……那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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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狼窥伺

脑海中的错乱渐渐褪去,意识知觉慢慢涌回,可她的眼神依昔空幻,只听到脑海的意识深处那道清脆的破裂声后眼中微荡开波纹。

“s层二球场,龙崎樱乃胜,归属s1”

机械的电子音又响起,她迈下王座,满场黑火妖花如潮退开,回归无形。

顷刻之间,高台依旧,只余那道晕厥人形,诡异恐怖。

“樱?”

看樱乃走向场外,众人纷纷退开,越前急急上前,伸手拦住了她,“你还好吗?”

“嗯。”

那是一双淡漠的甚至冷漠的空幻眼眸,樱乃停步看向越前,声音几分空幻,“还不错。”

“你,这是,”

心中有几分猜测,越前皱眉,“你是hecate吗?”

“我是龙崎樱乃。”

否定了越前的猜测,樱乃看着他的眼神没有波动,与他一起走出了球场。

“你看起来,有点奇怪。”

不自觉地压了压帽檐,越前侧目看着身旁的人开口。

“我,可能少了点什么。”

“嗯?什么意……樱?”

听樱乃这样说着,越前疑惑看去,就在那一瞬间,他面前的人突然软软地闭眼倒了下来,吓得他连忙抬手接住。

“樱!”

“真的是,”

看着画面中的那尊王座和满屏黑火,初名紧紧皱起眉,不知所谓地嘀咕起来,“太复杂了!”

似乎自从被那位先生找到之后,就一直一直发现糟心的事情。

这个龙崎,太棘手了!

“衿……”

又想起那双微蓝依顺的眼眸,初名扶额,已经预料到了之后种种更加令他烦心的事,“我们可是摊上大麻烦了。”

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回床上,越前看着樱乃沉静的面容,眼中神情复杂。

想起刚刚看到的一切,想起之前的种种,再看眼前的人,只觉得一片模糊重重迷雾,到底,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越前又是一愣,即使是那个时候,他对樱也没有什么了解,一直是樱来找他,一直是樱听他说……

他对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他连老爸老妈为什么会认识樱都不清楚……

心里有莫名的情绪冒出来,眼前又现出萨麦尔那轻蔑的眼神。

越前柔和着目光看了樱乃几眼便走出了她房间,向船上配备的训练场走去,暗了暗眼色。

他,还是不够强。

“感情……”

越前没有听到,在他走之后不久,躺在床上的樱乃蹙起了眉,轻轻说出两个字。

她站在自己的意识深处,看着周围被那点点黯淡光彩缠绕上的黑暗,思索半天想出,自己从寂怜的势的影响中挣出来后,少了点什么……

“感情……啊……”

樱乃望着那黯淡下来的色彩,眼神空幻,感情,看来是很必要的东西。

转过身,那团浮在空中的光影还是依旧色彩闪烁,却已经被打破了好几层的光壁。

此刻望去,已隐约可以看见其中的身影身形,但依旧看不清那人面容。

樱乃不知为何,却冥冥有种预感,这薄薄的一层光壁打破之后,她就能找回一切,自己需要的东西……

这样想着,突如其来的的晕眩感袭来,她眼前模糊,转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啪!”

杯子被大力地捏碎,殷红的酒液顺着手背流下,萨麦尔也不顾一手狼狈,只兴奋至极地盯着屏幕上那高坐王座神情淡漠的身影,双眼放光。

“太棒了!太棒了!你看到了么……”

萨麦尔手指轻点前方,即使已经看了好多遍,但眼睛甚至还不舍得移开,“小公主真是美极了……”

“我们的公主大人,是把自己送到了狼窝里来了啊。”

矢川轻笑,瞥了眼已经眼冒绿光的萨麦尔,眼底也有一抹绯红的兴味,“她看起来真好吃。”

“我真的要忍不住了,好想立刻去品尝她!”

“你别乱来,坏了我的安排!我警告你,别耽误正事。”

矢川冷哼一声,止住了萨麦尔的叫嚣,“我们为她这样大动干戈,不是为了只让你玩一次的。她现在还不成气候,需要好好地引导……”

萨麦尔看着矢川眼中的冷色,忌惮地撇撇嘴,脸上一瞬间又换回天使般单纯耀眼的笑。

“ok!我听你的。反正我比木浅早一步!不过,”

他仰躺在沙发上,语气慵散,“小公主真的回来到我们这里吗?毕竟听说当年,她母亲可是死在组织的人手里。对了,你清楚吗,当年的事情。”

“那是上一任的事情了,大人不说,我们就不用知道。”

别有深意地回了一句,矢川看着屏幕中樱乃的势,满眼偏执,“但,这样的她,只应该属于暗世界。”

“叩叩!”

两人话语间,想起了敲门声。

“进来。”

矢川扬眉,看着走进来的东京分会的属下,有些了然地开口,“怎么了?”

“符田会长下场之后一直晕厥,我们请了医生进行催眠,虽然其他无碍。但,他精神谈及比赛的情况时变得极为紊乱……可能,”

那人低着头,语气有些迟疑,“留下了心理障碍,以后无法握拍了。”

“所以呢?”

矢川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语气寡淡,“你来找我干什么?”

“属下……属下想问问先生,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既然他已经废了,那就找人替上。”

矢川抬眼,甚至对他的问题有些诧异,“这种事你还来问我?”

“是……是,那,符田会长,不,符田怎么处置?”

听到那人小心翼翼的声音,矢川放下杯子,有些好笑。

“怎么处置?废物,当然踢出组织了……我们为什么要留着一个无法再打球的废人?”

看着那人战战兢兢忙不迭地退了出去,矢川薄唇微抿出不屑的弧度。

“这里的分会……还真是,有那令人作呕的人情味啊……”

“唔……同情弱者的,都是弱者……”已经趴在沙发上玩起手机的萨麦尔仰首,笑得一派单纯美好。

只是那美好笑容下吐露的,却是一番嗜血无情……

“不如,清洗一下吧。”

百山确实了解这个组织,他深刻地道出了“鬼骷髅”中唯一的法则——强大。

只有强大的实力,怪物的天赋……

那就是他们这群人不惜一切去追求的……信仰!

其他……同情,弱小,友爱?……什么感情都不需要!

夜风呼啸,一日终过。

有些人沉入梦中,有些人心思深重。只是各怀计较,不知前路又有怎样风雨。

犹还记得昨夜睡前一直响起的赌盘操作声,初名看着第二日醒来便被整个颠覆的排行,也不禁擦了把冷汗。

昨天还默默无名的樱乃不过一战,便被立时狂刷至了前五,初名看着一夜之间她头像一旁攒起的赌注金额,咋了咋舌,还真是……一战成名。

而庄家这边,因为一天的比赛刷掉了五十名球手,聚拢起的赌注亦是一个天文数字。

今天一过,大概好戏就要真的开场了……

初名一边擦着清晨才刚洗的头发,一边拿起操作屏,开始翻阅已被筛洗过了一遍的五十名球手的信息。

虽说现在的赌盘中已有数十亿的赌金,但真正的大佬们应该还在观望,等着最后的好戏。

因为据他所知,最后一日,押上的不只是钱,还有那些球手的归属……

“鬼骷髅”也会一起出手,翻搅出更大的风波。

具体的细则现在还不得而知,但……

初名停下手,他知道,最后一日的战斗,才是他真正的任务。

未戴上眼镜的双眸之中藏金的眼光锐利如刃,剖得开那重重迷云……

在之中,抢得那最肥美诱人的猎物……么……

他笑起来,薄薄的唇拉出莫测难察的弧度……

第二日是低等级向高等级的挑战赛,每个人限接战三场。

说起规则,却与第一日不同。

依旧不限打法,死伤不责,但不设局数,必须要一直打到一方认输或是倒下……

看到被分发到房间的说明卡片,刚刚醒来梳洗完的樱乃微歪着头扫了一眼,便随意地丢开,淡漠至极的眼中未起一丝波澜。

“叩叩!”

听到突兀响起的敲门声,站在窗边的樱乃回身,走向门口。

“我是您的送餐小天使哦……美丽的公主……”

打开门,那头耀眼的金发便跳脱着映入樱乃眼帘,一抹晨光拂在萨麦尔的面颊之上,微暖的光线更衬得他如入凡的天使。

他微微笑着,单纯美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静静地盯着萨麦尔看了几秒,樱乃扫了一眼他身旁推着的餐车,神情没有变化,只稍稍偏过身让眼前人推车进了房。

“不知道……樱你喜欢吃什么,我就稍微多准备了一些。”

献宝似的朝樱乃比了比餐车上丰盛的各色早餐,萨麦尔的笑容单纯得像个渴望得到表扬的小孩子。

“谢谢。”

依旧没什么表情,樱乃还维持着开门的动作没动,见萨麦尔没什么反应,便开口竟是要“逐客”了,“好了,你可以走了。”

“嗯?”

萨麦尔一怔,随即脸上浮现一丝类似委屈的神情,“樱,我不能和你一起用早饭吗?”

“不能。”

极快的拒绝声响起,萨麦尔脸上更是添了几分难过。

“那……好吧。”

不情不愿地走到了门口,萨麦尔忽然转过身,手中又变出一朵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塞进了樱乃手中,并且又一次乘机偷吻了她的指尖。

“要想我哦,我的公主。”

“爱你……”

望着萨麦尔偷腥成功后轻笑着迈步走出门,樱乃关上门,随手将花扔进了房中的垃圾桶,一脸毫无波澜的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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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血之瘾

而本已上了s层,正要去向樱乃房间的越前却恰好看见了从房中走出的萨麦尔的背影。

他看着那抹悠闲慵散的身影,眼底微暗,想了想扫了一眼那道不远处的房门,最终还是转过了身离去。

“d6向您发起挑战!是否接受?”

用完早饭,在窗前站了一会,身后传来机械的电子音。

樱乃拿起响起提示音的徽章,没有多加思索便轻点了一下接受的选项,一边提着拍就离开了房间朝场地走去。

一路上都有隐隐探来的打量视线,樱乃目不斜视,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瞟过路上三三影,来到徽章上显示的球场。

“s层一球场,挑战赛——挑战者d6,被挑战者s1”

电子音响起,樱乃踏上高台,淡漠的眼神扫过对面她的对手。

看得出来,那人望着樱乃已经面有胆怯,看来已经见识过了昨日她的比赛。

“本场交替发球,一方认输或失去比赛能力后结束。”

“第一局,s1发球。”

机械的声音毫无波动地报着比赛的基本规则。

而樱乃,也没有什么神色的变化,横过了拍——

刹那间——黑火“轰”地一声已如浪涌出!

“等等!等等!那个……”

看那杀神已经举拍将挥,代号d6的男人忙出声,“能不能打个商量?”

没有应声,但手下动作却明显一顿,樱乃微微歪过头,似乎也想看看d6是要干什么。

“我……我知道你很厉害的……我打不过你……”

d6虽也是经过筛选的,但筛选出的球手也分档次。

他刚刚悟出了球势,算是实力中下的那一堆,昨日遇到的球手正巧受他的球势压制才输给了他。

今天……d6知道,绝不会有那么巧的事……

他昨日看过樱乃的比赛……完全没有胜算……

他根本不想挑什么劳什子的战,可是。

“因为一些缘故,我不得已向你挑战,还不能认输……”

d6哭丧着脸,略带喜感的长相此刻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只求,你能不能稍微手下留点情?别下手太重了……拜托……”

“聒噪。”

耐着性子听完了d6的絮叨,樱乃微微扬眉,眼里一丝波动都无,她轻举的拍终于落下……

黑火呈燎原之势一瞬便席卷满场,刹那间便卷上了d6的身子……

“啊!”

熟悉的一声惨叫……

似乎是对势的掌握又熟练了几分,樱乃轻轻摆拍,第二球已出……

妖异的黑火在叫声凄厉的d6身上慢慢开出摇曳的血花,有令人头皮发麻的花苞轻轻绽开的爆裂声响起。

d6整个人已经被包裹再来一团火与花之中,只余那张扭曲的再不复喜感的面孔和耸人的凄惨叫声。

“求求你……求求……啊!”

d6满是哀求地哭喊着,甚至在那直刺脑髓的痛苦中挣扎着被拖倒在地,在遍地花火中顺地翻滚。

偌大的寂静场地里几十名球手就看着台上那人凄厉尖叫,熊熊黑火炽热燎烤着,而樱乃却在一边静静站立着,无声无息,两相对比之下,其场景实在有些瘆人……

“求你……不要……”

d6捂住头,脑海中的尖利轰鸣让他的神经几欲崩溃,他伸出手哀切地望着对面无动于衷的樱乃,满眼朦胧的泪水。

“好痛……不要……求……你……”

樱乃还是没有言语,那双无欲无求的眼眸之中什么波澜都没有,仿佛眼前只是一幅清风微拂扬花渐落的平常之景,记不起半分感情。

她只静静盯着地上苦苦挣扎熬着的d6,墨黑的眼瞳中幽光如漩,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逼得那人眼里的哀切一点点疯魔……直至……崩溃怨怼……

“你……你是魔鬼……你是……恶魔……”

d6已经奄奄一息……

他身上仍完好如初,脸上却以泪迹斑斑,表情扭曲,他瞪向樱乃,语气虚弱却开始怨毒。

“我们无冤无仇……我没得……罪过你……”

他伏在地上,依旧承受着樱乃没有停止的黑火的燎烧。

“你好狠……”……

“你这魔鬼……”……

到了最后,他的瞳孔已有些涣散,看得出已经陷入了情绪的错乱,嘴里只呢喃着……对樱乃的深深的……恐惧。

“魔鬼……魔鬼……啊!啊!

看着地上已渐渐挣扎无力的狼狈的人影,樱乃没有对他的咒骂表现出任何神色的变化……仿佛……只是蝼蚁低语,甚至不值一听……

她挥拍,澎湃的黑火成焰凝出厚重的巨剑,在空气中引起阵阵震动的轰鸣声……

樱乃举剑……纤细的身影在巨剑之下带来极具冲击的观感……

她挥手,巨剑掷出——正中地上气息已微弱的d6……

一击之后,黑火尽散……那人气息不可闻……

“魔鬼么……”

静静站在场上,樱乃无波无澜的眼神淡漠地落在地上已晕死过去的d6,转而回身下台,口中呢喃低不可闻。

“不过……蝼蚁罢了……”

“挑战失败。s1胜。d6出局。”

她慢慢走下台,在一众人的注目下静静地向球场外走去,眼神淡漠至极。

“b4向您发起挑战。是否接受?”

还没等她走出场地,口袋中的徽章又一次响起,她拿出一看场地,微皱眉,回过身看向刚刚被清理完的一号高台,正对上一双怯生生的眼睛。

“呜呜……姐姐……”

b4是个比樱乃还要年幼的小姑娘,此刻见到重新上场的樱乃淡漠如视死物的眼神,已经吓得要哭出来了。

这一看就知道是根本没被筛选过,通过空名邀请函进来的,也不知道怎么通过了第一天的比赛,更不知道为何要来找樱乃寻死。

樱乃直勾勾地盯了b4一会儿,墨黑的眼瞳极深邃,只看着便让人有些害怕。

“姐姐……你放过我好不好……呜呜……我什么都不知道……”

又是上来便讨饶的戏码,樱乃望着对面已经眼泪似串珠般掉下来吓得直哆嗦的b4,心里仍然如止水般没有任何感情的波动。

“s层一球场。挑战赛——挑战者b4被挑战……”

她甚至没有等电子音报完开始,便是直截了当的一挥拍,一缕黑火如电刹那便没入还在垂泣的b4胸间。

“啊……”

一朵血染般的妖冶之花瞬间盛放,枝蔓瞬间蔓延缠绕上了b4全身,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眼瞳涣散,扭曲着面孔软软地跪倒下……

一击灭杀!

“挑战失败。s1胜。”

耳边再一次响起那道电子音,机械……无情……嘲讽脆弱。

这一次极短暂的结束之后,樱乃没急着下台,而是在看着b4被极迅速地抬下去后,环顾四周,看着那些人畏缩地回避开眼光……然后……

“滴!”

如她所料……她听见了……

再一次响起的……挑战之声……

说是没有安排的谁都不会相信,樱乃看着缓缓走上台来,至少明显与前两次不同的高大对手,微微扬眉。

“s层一球场。挑战赛——挑战者s5被挑战者s1”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前面那两个废物。”

萨麦尔把望着屏幕的视线收回,瞥向一旁的矢川,对于前面两场闹剧看得是满心窝火。

“他们都是你安排的吧,这就是你说的好戏?”

“不要急嘛……我就是试试,看我们的小公主还有没有那无谓的怜悯之情。”

矢川笑得却是开怀,点着画面中无动于衷的樱乃一脸邪佞。

“看她干得多漂亮……真是值得我们的万般宠爱。”

“切……小公主当然是很棒的……”

萨麦尔面色稍缓,但还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你这根本没什么意义……”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真正的小恶魔怎么会懂……”

矢川笑起来,眼角甚至笑出了星点的泪光,他瞥过萨麦尔那张毫无瑕疵的天使面孔,满脸的癫狂深意,“人类啊……人类啊……”

“他们一旦饮血……便会上瘾啊……”

矢川站起身来,猩红的酒液顺着他唇角流下,像极了从地狱边缘爬上来的索命恶鬼。

他指着周身那无数块大小画面中打红了眼的球手,平庸的眉眼蓦然绽出极为邪佞癫狂的光彩。

他大笑……神态轻蔑怜悯……如俯视人世的高高鬼神……

“这些……沾满鲜血的……肮脏灵魂……”

视线回到高台之上,樱乃漠然地站在自己的半边球场中,静静看着走上台的那个高大身影。

其他的无需多说,只要看看面前这人已然泛出血光的双眼和麻木的神态,便知道,他就是矢川口中的已经对饮血之事习惯甚至迷恋的那些人之一了。

不论他之前是怎样的,至少在这场球会之后,他会再也无法离开这种充满暴戾的打法了。

“第一局。s5发球。”

一股冷意突如其来,细碎的冰晶开始慢慢飘起,s5已经展开了他的球势领域,开始塑造一个雪的世界……

那些细碎的六棱冰花慢慢向樱乃飘去,看似纯洁无暇,但若细细观察,便会看见那些无暇雪花之上已隐隐有血色残迹,想来已受饮血的影响,发生了点点异变。

若是被那些看似可爱的冰晶困住,必定会是削皮切肉以血洒天。

风雪渐大,竟是要渐渐凝成一股不小的风暴,已将对面s5的身影遮掩去。

樱乃向后倒去,斜斜靠坐在黑火燃成的王座之上,冷眼看着那冰雪一点点过境,一点点覆盖上半场黑火,一点点……向她袭来……

冷意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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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迷吾心

冷意迫近,那漫天的六棱晶花在场中灯光之下翻出七色的彩光,却挟着危险。

在直逼樱乃近身的几个呼吸间,飞花迅疾成住,瞬间凝出几道冰晶结成的飞箭直直射向靠坐在花火之中的那抹纤细身影……

此刻……一派冰雪世界之中,樱乃孤坐于几欲被冰雪浸染的王座之上,守望无助……

但在此情景之下,她只是轻轻地以手撑起侧脸,另一只手慵懒抬起了一根手指,在那冰晶之箭即将射中自己的一刹那,轻轻挥下。

“破……”

“轰轰轰!”

“砰砰!”……

一连串的轰鸣声响起,所有被冰雪覆盖冻结的黑火霎时轰出,场上顿时一片雪晶碎屑……纷纷扬扬遮住所有,只见隐隐黑色流光……

樱乃周身如练的暗光涌现,缠绕上那些激射而来的飞箭,瞬间寂灭成灰。

她微微抬起眼,看着对面一片雪尘之中那个隐隐约约的高大身影,心念之间,身后一道暗色流光凝剑飞去,瞬息没入尘海,直直扎中目标的人影……

但……

耳边并未传来意料之中的痛呼之声,樱乃脸上没有神情,只怔愣一瞬……

就是这一瞬……

“嗤!”

身后立时扑来危险气息,一道雪箭直向未曾防备的樱乃身后袭来,虽被黑火阻碍微微偏离,但仍极险地擦穿了她的侧腰,溅出一片血线……

周身的黑火有一息的滞灭,樱乃低下头,伸手捂住自己的侧腰,有几分怔愣,那里已经有一片血色渗出,染深了衣服……

但……她没有痛觉……

而这时又有两道暗箭趁着樱乃愣神之际偷袭而来,樱乃没有投出目光,身边一丛黑火已经自发凝出手掌,轻巧地捏住了那两道雪箭,一点点捏搓成灰。

“咔嚓咔嚓……”

此刻场上的雪尘渐渐散去,樱乃听到这清脆声响,方才抬眼望去,原来她射中的地方是一面棱镜,映射出了s5的影子,从而使她在雪尘之中错判了s5的正确位置。

而雪散之后,她击中的那棱镜才悉悉索索地破裂开,在她眼前碎成一地乱屑……

没有自己的血液流出身体的知觉,但……樱乃看着自己的一只手,那里已经沾满鲜血……

怔愣之中,脑海里黑暗的被封存的小角落又轻轻掀动了一角,有什么不好的记忆与触感汨汨地流了出来。

“你知道吗……”

樱乃看着对面玩弄着冰雪,盯着她身上血迹露出满眼猩红狰狞的s5,淡漠的眼神渐渐深邃,墨黑的瞳孔宛若漩涡吸人心神。

“我还不能见血……”

她将整个身体都倚靠在了王座之上,唇色因为失血而微微泛白,流露出一丝妖异的病态……

就像她此刻的声线……空幻至极。

“不能……见我自己的血……”

“啊……这鲜美的气息……”

s5正有些陶醉地嗅着空气中传来的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耳边却响起那道空幻到虚渺的声线,一丝不祥的预感缠上了他的心头……

那道纤细的身影还在那里倚靠着,甚至显得有些苍白虚弱,但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台上的气息……变了……

那些匍匐于她的脚下熊熊燃烧的黑火化作暗色的雾气袅袅升起,一点点游离到空中,慢慢地……在s5惊异的注目下冷却……凝成黑色的冰雪的锥……

然后,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之下,那泛着冷光的暗黑之锥在s5完全躲闪不及的一息之间狠狠钉下,钉入皮肉……将他的四肢连带身体仰面牢牢钉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

暗锥入体的一瞬,如坠冰窟的冷意直直刺入他的骨髓……又有黑火“轰”地冒出,将s5整个人困在火中燎烤……

冰火两重天……双重的极致痛感刺激得s5把精神绷到了最紧……

“不要了!不要!”伴随着冰火而来的是巨大的直逼精神深处的哭号恶吼,所有人崩溃的根源都是这里……对于精神意识的燎烤冻结……

但这份痛楚却不是全部的结束。

接下来,他们看到了本场球会以来,最为恐怖的刑罚……

在s5即将被轮番的刺激弄晕过去之前,樱乃终于将那双眼从自己的侧腰上移到了对面的人身上。

她单手抬起向上拎,那钉住了s5的暗锥便依势向上稍拔出些许,而在即将脱离皮肉的瞬间,又像是改变了心意,狠狠地又戳了回去。

那“噗嗤噗嗤”的声响伴着s5的惨叫弄得人有些头皮发麻。

一道黑火凝出的锁链吊住s5的脖子将他托起,他身后,一道血色妖花枝蔓摇曳缠绕织出长满了尖锐木刺的刑架。

随即s5便被顺势插在了架子之上,登时便有细密的血迹顺着架子流了下来,融进满枝妖花。

期间,因为一重重新的折磨,s5的意识出奇得清醒,从而……他的惨叫也……意外凄厉……

“饮血……会上瘾的……不是么……”

樱乃歪着头,走下了王座,侧腰的血迹未止,顺着衣服染出一道血线。

她手中凝出一把花蔓织成的血色长弓……

招手——黑火之箭便来到手里……

她搭弓——长箭带火羽而去,尖啸着没入s5体中,他惊惧眼底晕开火色烂漫……

台上箭风呼啸……一片血雨淋漓……

不绝于耳的惨叫与求饶让旁观的那些惯来冷漠的看客都有些心有戚戚,他们不自知地用隐有惊惧的目光望着静立的那抹身影,心底升起几分畏意。

他用冰箭伤她……她便以冰为锥以火为箭……

他让她一手沾满鲜血……她便掀起血雨,还他一身血衣……

这个女孩……狠极了……

简直就像是……

“魔鬼……”

不知是谁的呢喃出声……却道出了此刻众人心底戚戚的字眼。

深黑如墨的眼瞳看着对面架子上已血迹斑斑的人形半晌,樱乃终于扔开了手中的长弓。

黑火散去,撑住s5的架子也渐渐松开,就在众人都以为樱乃是要罢手的那一瞬间,就在那无力的人形即将滑落倒地的那一瞬间……

她高挥起手,巨大的掌影重现,一个巴掌扇了过去,直接将那人扇飞出去,堪堪挂在了高台边缘……再不动弹……

“你看……我说了……”

樱乃苍白着唇,眼光空濛到虚幻……

“我不能见血……”

她对着已没有声息的s5说。

“s层一球场。挑战失败。s1胜。”

最后一次响起的电子音依昔机械无情,但在众人听来,甚至要比那道孤立台前的身影更加有温度。

那人……没有感情……

“你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樱乃没有立刻下台,她抬头望着高台四周的摄像机,轻轻开口。

“你安排的这出戏……我演得可好?”

她说的声音极轻,除了需要听到的人,没有看客真的听清。

而后,她眼睫微颤,转过身,苍白着脸色朝台边走去……

因失血而泛起的眩晕感中,她身形有些不稳,终于在脚步一个踉跄即将摔下台的那一刹那……落入了一个疾走过来迎上前的怀抱中……涣散着瞳孔晕厥过去。

“三个人伤势轻重不一,但应该都不会再拿起球拍了。”听到属下报回的消息,矢川回过头,视线定格在画面中那张微微泛白略显虚弱的清丽面孔上。

“亲爱的……你做得真是棒极了!”甚至着迷地上前轻吻了一下屏幕中樱乃的侧脸,矢川侧身望向还陶醉在刚刚所看到的一切的萨麦尔,兀自轻笑起来。

“我亲爱的公主,你看,你已经把我们都迷倒了……”

萨麦尔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湛蓝的眼眸之中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迷恋,他低着头……眼里流转开一抹嗜血的乱色……

“小公主的鲜血……一定……一定……非常美味……”

“她的势,远比我们想象的,知道的……更加有趣。”倒放着视频,矢川轻点屏幕,那是樱乃化火为冰锥的一个画面,他眼中光亮微闪。

“这甚至不像是单纯的复制。”

“掠夺……”捧着脸,萨麦尔单纯的笑容绽开,在矢川看来,却更像是一个天生的小恶魔张开嘴,露出了满嘴獠牙。

“近乎掠夺的天赋复制……”

“更何况……据我们知道的,这并不是它的完全形态……”

轻拍了拍萨麦尔的肩膀,矢川脸上是一丝看好戏的神色,“我把第一次开掘宝藏的机会给了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明天……就让我们看看,她究竟能做到怎样的程度……”

清脆的酒杯轻碰声在寂静屋内响起,两人相视而笑,共同期待起……他们的掘金之时……

“少爷,这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啊。”

静悄悄的房间之中,所有的屏幕中都只有一个共同的身影,伴随着各种凄厉的惨叫和血肉拔刺的声响。

richard看着那放了不下三遍的视频,有些迟疑地开口,“不只是樱小姐看起来不对劲。整件事都像是专为她设下的局。”

“这是她……anesidora……是我的樱樱……”

他深沉的目光一点点抹过画面中樱乃那不住向下流血的侧腰伤处,轻扫过她被越前抱住的瞬间,声线是微哑的低沉,甚至听不出太大的起伏。

“她快回来了。”

“可是……樱小姐她……”richard望着那些血腥的画面,欲言又止。

“之前的那一场造成了影响吧。”

他伸出手,指尖轻触屏幕上那人苍白的唇色,眼底微深,还带着一丝几乎没有的浅浅柔和。

只有他明白,他的樱樱有多聪明……

你猜到了吗……即使还没有想起……

你演得很好……

他唇边微有弧度。

我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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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之前

那片延展到无尽头的黑暗之中,点点光点如星火轻附在暗色上,如同黑夜中的无数荧光闪烁。

血色的花蔓妖冶伸展着,将泛着一丝光亮中的两道身影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那是两道亲密相拥的纤细身躯,正在闭着眸沉睡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却透出完全不同的神采观感——仿佛是日光与夜色的相聚,天使与恶魔的交缠。

大片大片盛绽又枯零的血色花瓣纷纷扬扬地飘散在无边的黑暗中,散落在那安静沉睡的二人周身,整个画面……隐隐妖异。

不远处一团星点的光晕柔柔地盘桓在空中,微微浮动着轻盈闪烁的色彩……若隐若现的那道横卧人影就在模糊的光壁之后……仿佛只要再一次地轻轻触碰,便可以打破最后的屏障……

那之后……究竟是什么……

隐约的空幻的声线在轻声叹息……引人追寻……

那之后……又到底会发生什么……

虽然因着受伤失血很疲惫,但樱乃还是在游轮上的随行医生为她处理包扎伤口时就醒了过来,她睁着空幻淡漠的眼眸,静静看着侧腰上被绑上了绷带的那道伤口。

“那一球擦穿了你侧腰外侧的皮肉,血已经止住,我为你包扎过了。”医生站起身来,有些躲闪地避开了樱乃的眼睛,“不是特别严重。养半个月就会痊愈。平时稍微注意点不要剧烈拉扯到伤口。”

“你……怕我。”是陈述句。樱乃望着医生有些僵硬的表情,眼里一片虚无的淡漠,“为什么……”

“我……我没……没有……”嘴角牵强地扯了扯,医生微微结巴地否认,心底其实已经怕得不行。

他只是被配发到船上普普通通的随行医生之一,和球会主办方没有关系,也没参与过这样的场合,之前看过樱乃的比赛后满脑子都是那血腥的场面,哪里能不对眼前的女孩心生惧意……

“没,没事,我就先……先走了。”

他躲开樱乃的如刀般的眼光,急匆匆地拎起药箱逃一般地离开了樱乃的房间,身后是那道几乎要把他刺穿的淡漠目光。

“樱?”等越前敲门走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樱乃仰躺在床上,双眼清明地睁着望向窗外海上将落的霞光,整个人被笼在淡淡霞色之中,空幻地近乎虚无……

“不休息一会吗?”

看着越前将餐车推到自己的床边,樱乃扫了一眼便又将目光转向了窗外,也未有言语,只微微摇了摇头。

“你……怕我吗?”

沉默了半晌,越前耳边传来她淡淡的声线,平淡得毫无波澜。

这是个似曾相识的问句……越前望着樱乃此刻淡漠的苍白脸色,怔了半晌才开口。

“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好奇。”

他看着樱乃回望过来的眼神,声音柔和一些带上了一丝探究。

“好奇着……你这么多年来究竟经历了什么。”

窗外一片无边烂漫的晚霞绚丽,浅金绯红的光彩镀上屋内二人的身躯,照亮两双相对而望的眼眸……此时一片静默。

“我也想知道。”

有风拂过,樱乃收回眼光,双眼微阖……她缺失的那些过往……究竟是怎样的。

没有再言语,两个人一站一卧,盈满着短暂的平静……而那之后,依旧风雨未停,诡谲难止。

“你来干什么?”越前打开门,差点撞上正欲敲门的萨麦尔,他看着那人满脸慵散烂漫的单纯笑容,皱了皱眉。

“当然是来慰问我美丽的公主啦!”理了理自己捧着的一束玫瑰,萨麦尔笑得耀眼美好,“她今天受了伤,我可是心疼得不得了!”

“她需要休息。”反手掩上房间门,越前没有挪开挡在萨麦尔面前的身躯。

“我今天向你发起挑战,你为什么拒绝?”

“这个问题,我不是回答过了吗。”湛蓝的眼底有一丝幽暗划过,萨麦尔脸上笑容微收,但仍灿烂地望着越前,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冰冷轻蔑。

“现在的你,不配……”

“啧……我来探望公主的好心情都被你破坏了呢……”撇了撇嘴角,萨麦尔后退一步,偏头向开着一道缝的屋内喊了一声。

“樱!晚上的宴会不要迟到哦!我等你!”

喊完萨麦尔便潇洒地转身离去,没有再给越前一道眼光,但若细看,他嘴角弧度边缘,却隐约有恶魔在笑……狰狞而恶意……

所谓晚上的宴会,就是矢川口中第三日狂欢前的预热。

被邀请的都是通过前两日比赛留下的球手。

同时在宴会上也会揭晓明天的日程安排和具体的规则。

当天夜幕降临之时,游轮上的笙歌亦起,奢华的厅舱之中响起了轻快的舞曲,一片衣香鬓影。

除了被留下的最后的球手外,那些一直隐藏在幕后的富人们也携伴而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

有意隐藏身份的也可以在两旁的隔间中旁观或是戴起假面。

丰盛的餐点被摆列在大厅之中,不是有端着酒水的侍者走动着为客人服务。

而当樱乃换上了被送到房间里的礼服后来到宴会厅中时,偌大的大厅之中也已经聚齐了不少人。

“樱?”

樱乃正静静地站在大厅的一个角落中,身侧却传来一道惊喜的轻呼,她转过身,果然对上那张耀眼美好的笑颜。

“我美丽的公主,你可真漂亮!”

樱乃身上是一件樱粉色的半长纱裙,衬着此刻她淡漠的气质,纯粹而脱俗。

萨麦尔眼露惊艳,凑近执起樱乃的手微微落下一吻。

“樱,你已经俘获萨麦尔的心了……”

“看来,我的眼光还算不错啊……”

樱乃还没说话,一道微扬的声线已经插了进来,两人扭过头望向声源处。

一身酒红色西装气场邪佞的矢川从侍者端着的盘子中取过一杯香槟,朝樱乃走过来。

“我尊贵的客人,没有亲自去迎接您,真是抱歉。”

矢川同样执起樱乃的手轻轻一吻,语气里竟真像是怀有歉意般。

“这条裙子权当赔礼。希望您不要嫌弃。”

“我不认识你。”

抽出被矢川握住的手,樱乃淡漠至极的眼波划过矢川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眼中一丝感情也无。

“无妨,鄙人认识您就好。anesidora……”

矢川舔舔嘴唇,声线竟有丝窥探般的痴迷。

“您合该是属于我们的尊贵的公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到樱乃一丝波澜都没有的话语,矢川微顿住话头,半晌才意味深长地转过了身,唇角轻笑弧度。

“无妨。您只需要记得……明天之后,无论怎么样……亲爱的,我们都无条件地欢迎您……”

“那……是矢川先生啊……主办方‘鬼骷髅’的人……”

萨麦尔望着矢川离去的方向,回头朝樱乃露出一丝欣羡的眼色。

“樱你真是出色,可以吸引到他的注意。”

“你们很有意思,知道吗。”

谁知听到他的话后,樱乃却朝他抛来一个无波无澜一切都洞悉般的目光。

“你和他,眼睛里都有一样的色彩。”

樱乃看着萨麦尔但笑却渐深的眼光,一字一句说道。

“如果没猜错……你也是‘鬼骷髅’的人,不是么。”

“挺没意思的,你知道吗。”

萨麦尔面上的笑容终于微敛,他看着樱乃淡淡地开口,眼睛里却朦胧空幻得看不真切。

“就算记不起来,我也似乎从骨子里就讨厌这种气息。

她看着萨麦尔那双沉淀了血色的湛蓝眼眸,眼瞳深邃如墨。

“腐朽的……罪恶的……来自地狱的血腥气息。”

“我的公主,您的话真是让人伤心啊……”

萨麦尔面上的笑容敛了一瞬又绽开,耀眼纯净如天使,他深深地望着樱乃,眼里满是血色的痴迷。

“不过不要紧,您总会来到我们身边的……因为……”

他转身离去,如情人般的呢喃落在樱乃耳边。

“我们有着……同样肮脏的灵魂呢。”

“各位尊贵的来宾,欢迎来到狂欢前的宴会。”

灯光突然暗了下来,矢川的声音出现在大厅中央的舞池之中,一座高台慢慢升起,他的身影显露在众人面前。

“两天的赛程已过,我们从百名优秀的球手中筛选出了最后的八名强手。”

他扬手,八张照片被投影到了空中。樱乃、越前、山泽以及萨麦尔面孔赫然在其中。

“在宴会开始前,鄙人要介绍一下明日的赛事规则。”

矢川打了个响指,空中八人的照片瞬间换成了一张排行榜,在每个人的照片旁都显示出了不同的数字。

萨麦尔和樱乃分别占据第一与第三的席位,而越前与山泽则被排到了第五与第七。

“如各位所见,现在的排行是由八位球手身上被押下的赌金金额所定,依次从高到低。”

矢川朝台下那些富人们看去,口中继续解释。

“直到最后的比赛结束前,各位都可以继续加注,当然,被淘汰的球手身上的赌金会回流到我们主办方的盘中,重新投入仍在的球手身上。”

再一挥手,矢川身边出现比赛流程的示意图。

“排位赛的规则是,由位于七八席的两名球手开始比赛,胜者继续向更高一席挑战,直至最强者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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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惘逝

“最后胜出的最强者,‘鬼骷髅’欢迎你的加入。当然,你也可以正式进军职网,并获得高额的奖金。”

矢川望着人群中的八名球手,画下大饼,身旁的全息也在投影着各色的诱人奖励。

“当然,在明日的比赛中,你们会拥有更多的观众。”

矢川挑起眼角,语气里惑人的血腥气息。

“想要去更高的地方俯瞰风景。就尽情施展你们的才华。”

“现在……请好好享受战前最后的宁静吧……”

灯光亮起,矢川却已经失去了行踪,只留一句飘渺的话散在空中,隐隐含着微嘲的恶意。

听完了矢川一连串的啰嗦话语,樱乃转身便要离开这场让她感到并不舒服的宴会,却又在走了几步后停住了脚步,转身向侧后方望去。

好像,一直有人在看着她……

她淡漠的瞳色凝在那道遮住人身影的隔间珠帘上,半晌,慢慢收回,重又迈步走了出去。

见那抹纤细身影已经走出了大厅,他收回眼光,微微阖眸。

这次宴会上,矢川只是说出了最后一日活动的一部分内容。

届时,八名球手的归属也会成为富人们抢夺的焦点。

现如今地下网坛中所有的球员流动以及赛事都把控在“鬼骷髅”的手中,即便是明面上的职业联赛的背后都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参与到赌球和球队利益中的富商大佬更是与其关系密切,常常经由“鬼骷髅”这一媒介来吸收手下球队的新鲜血液。

经过筛选参加这次球会的球手都签署过了相关的协议,同意自愿让出自身的归属权,所以明日谁押的赌金多,谁就可以获得心仪球手的效忠。

至于通过空名邀请函参与进来的球手们,则被强制性地自动默认为同意让渡归属。

可以说……这就是一次价高者得的拍卖会。

唯一不同的是,作为主办方的“鬼骷髅”也会参与进来,对他们看中的强中强手抛出橄榄枝。

所以,对于所有向上上攀爬具有野心的球手来说,进入了最后一日的比赛,都有可能遇到自己渴望的机遇。

只要……

他的眼光落在指尖一点墨色冷光之上,幽深一片。

他们可以挺到最后……

“哥哥!”

戴着一面银色假面的初名正站在隐蔽的角落暗暗打量四周,身旁却传来一道小心翼翼又溢满欣喜的轻呼。

他转过身,正撞进一双微蓝的闪亮眼眸。

“怎么,你没有收到送去的礼服?”

眼前的山泽还是一身素净简单的黑白衣裤,干净的面容上蓬松的短发微微掩住小半张面孔,此刻正用那双亮晶晶的小兽般的依恋眼神望着他。

“收到了,但我穿不习惯,索性没穿。”

“你呀……”

看着那张清冷无情却在他面前隐隐稚气天真的面孔,初名摇了摇头,止住了将要吐出口的话语,转而轻叹了一声。

眨眨眼,山泽小心地看了看那张被遮在假面之下的容颜,似乎生怕他生气。半晌,见初名并未继续问下去,才轻轻松了口气。

“哥哥,你……你有看到吗?”

揪揪初名的衣角,山泽期待的眼神一瞬晃花了他的眼色,“我的比赛……”

“嗯。”

从经过的侍者端着的盘中取下一杯果汁塞进山泽手里,初名摸了摸女孩侧脸颊边一道已经结了痂的细小伤疤,语气淡淡的。

“身上的伤谁帮你上的药?”

他看过山泽的所有比赛,有几场算得上惨烈,身上应该伤了不少处。

“我……我自己。”山泽咬咬唇,怯怯地抬眼瞟了初名一眼。

“不是你……别人……我不习惯……”

“嗯。”

藏金的锐利眼里闪过不动声色的满意笑意,初名表扬般地轻拍拍山泽绒绒的发顶,语气微柔,“回去了我再看看。”

眼前是一片华丽的奢靡之境,但其后却又有无数的隐含杀机,初名眯眯眼,眼光掠过一丝阴翳。

“来之前我曾简单地提点过你,这两天的比赛打下来……”

转过话头,初名低头望进山泽的眼睛。

“有感觉到你的球势吗?”

“打得激烈时……曾隐隐感到你说过的气的存在,”山泽抿唇,眼神也认真起来。

“但是……却只是断续的一个一个瞬间的感觉,总觉得还有一层没有悟透的膈膜……是我悟得太慢了。”

她说着脸色又重现出初名刚回来时见到的那般清冷漠然,似乎隐隐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在自我地追究。

初名假面下的眼眸微闪,他果然还是不喜欢在他面前流露出这样神情的衿。

“我的判断不会错,你的训练也没有问题……”

他摸摸山泽的脸,语气依旧平淡……却笃定。

“你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

初名望着不远处分散站立着的几名最后的球手,眼光微深。

“明日的比赛,对你来说就是那个迈向真正新世界的突破口。”

“明日……我要你全力以赴!”

“嗯。”乖驯地甚至有几分满足地任由初名手指抚上自己的面颊,山泽微蓝的眼瞳荡开波澜,满心的信赖与依恋。

“我会。”

她低着头,眼里是初名看不见的温存情愫。

全力以赴也好……流血受伤也罢……只要你说,我怎样都愿意……

一室的奢靡悠扬,窗外夜色渐深沉,连月光都隐去,星辰黯淡。

呵……将来的风雨啊……

不知是谁,轻轻的低语逸出,没于这一片繁华沉醉,鬼影重重……

“姐姐?”

刚刚了晨练路过自家姐姐房前的惠子不经意地一瞟,本以为无人的房中此刻却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她眼睛一亮,“嗖”地窜了过去。

“姐姐!”

见自家姐姐正入神地看着什么,惠子好奇地踮起脚一瞥,瞥见柜子上摆着的相框后不禁撇撇嘴,有些郁闷。

那是她们老妈的照片,但她非常清楚,自家老姐年复一年痴痴望着的其实是老妈身后那道误打误撞被照下的模糊侧影。

“你又在看厉害阿姨……一有空你就看,根本不清楚啊……有什么好看的。”

拖着步子挪到桌旁坐下,惠子哀怨地撑着下巴望着自家姐姐的背影,不开心地碎碎念道。

“你都不看看这么冰雪聪明可爱无比的惠子,整天不是训练打球就是看照片……呜呜呜……惠子好可怜!”

“坏姐姐……坏姐姐……都不疼惠子……”

……

“惠子。”

正念叨得津津有味,可原只淡淡叫了一声她就下意思噤了声,嘟着嘴委屈地看着原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走到桌边坐下。

“姐……”

“乖。”

被原轻轻拍了拍头,惠子的脸色顿时就由阴转晴,尽管原仍然没什么表情,但……能见到她就很好了……

嗯,惠子很知足!

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惠子脸上的笑容又灿烂起来。

“姐姐,你每次都和我说厉害阿姨有多么厉害……为什么她不去参加职网的联赛呢?”

托着下巴,惠子趁机问出了自己困惑很久的问题。

“按照你的说法,她那么强……应该会在网坛的历史上大放光彩啊!”

听到自家妹妹单纯不知事的疑惑,百山原倒茶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才缓缓斟满,语气平淡。

“老师曾与‘鬼骷髅’有过一段纠葛,受到影响,形成了一套过于特别的打法……不被允许参加正规的比赛。”

“过于特别?”惠子皱皱鼻子,不解。

“嗯……”

原轻啜一口清茶,眼底一片清冷如雪的颜色。

“几乎所有与老师对局过的球手,都退出了网坛,再没有拿起过球拍。”

没有在意惠子蓦然张大的嘴,原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语气中是说不清的感情。

“那时,能抵挡住她的势不受侵害的球手,不超过十个。”

“老师的网球,一生只能经历一次……”

“而后,他们便要与网坛分道扬镳。”

“现在,你懂了吗……为什么她无法在公众的面前大放异彩。”

放下手中的茶杯,原看着表情很复杂的惠子,语气仍是清冷。

“那是一柄出鞘便带来绝望的利刃……”

“她的出现只会是一场噩梦。”

“嗯……”打了个激灵,惠子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

半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点着的头慢了下来,重又看向了正在沉思着什么的自家姐姐。

“呐……姐姐……”

“我听爷爷说过……”

“樱姐姐……她的势……和厉害阿姨……”

想到原之前的描述,惠子吞了口口水,吞吞吐吐的,还没说完就见自家姐姐了然地点点头,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是。一脉相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原不动声色地开口,眼里是藏不住的好战的兴奋。

“只要她能回来……”

握住茶杯的手微紧。

“只要她不要再虚度这光阴。”

她眼里绽出光彩。

“她即将成长起来的势,会令我的灵魂都为之战栗。”

她低声地喃语着……像是说给遥远的不知名的人听……

“不可以!”

尖叫声——失控……

“你这个疯子!疯子疯子疯子!”

惨白的衣角以及惨白的脸色……

“你回来!”

被毫不犹豫拽开的手……死死捏住发白的手……

“你会死的!你这个疯子!”……

“求你……求你!”

泪水砸下……

一切知觉都褪去……

眼前晕开喑哑黯淡的灰黑颜色……

最狰狞罪恶的气息裹来……

一步步后退……缩进最深的角落……

什么……都不要想了。

什么……都不重要了……

通通消失吧。

“啊!”

窒息感几乎要淹没了她。

蓦然睁开眼,樱乃下意识地揪着胸前的衣服,双眼空幻着没有焦距……脑海中还残留着那令她窒息的惊惶感,一段转瞬即逝的泡沫般的片段。

她偏头。

窗外最早的晨光洒了进来。

照亮她眼底……一片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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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盼一人

最后一日的赛场被定在了球手们没有踏足过的第六层中心的场馆,一个完全封闭的小型环形球场,并有可容纳数百人的观众席。

而当八名球手由刚刚绽开大好晨光的场外走进一片昏暗的场内时,伴随着矢川的声音,亮如白昼的惨白灯光登时照亮了全场。

“欢迎来到……狂欢的赛场!”

刺目的灯光直直打在走上台的八人身上,照亮了他们脸上各异的神色。

不同于之前赛事的冷清,这一日,周围的观众席上已经坐满了人。

富商大佬和协同而来的部下与同伴,将整个场馆塞满了人气。

只是为了私密的维护,场内十分封闭,显得有些昏暗……

灯光只打在了台上的球场之上,照亮八名即将角逐最强者的球手身上,并未给观众席上太多的曝光。

那些隐藏在观赛席上的张张面孔,各藏心思……正如满堂的魑魅魍魉在诡诡打量……

闲话没有多叙,不多时一张巨大的榜单便被投影到了空中,上面是不断滚动变化的排名和赌注金额。

而此刻,排在最后的正是山泽与另一名名叫莎拉——来自美国的女球手。

第一场比赛立刻就要开始,其他人陆陆续续走下了场。

山泽抽空朝离高台不远的观众席张望了几眼,虽然没有找到,但却冥冥中安下了心……

他说过……会一直看着。

收回视线,山泽望向走到对面的自己的对手,沉下了眼光。

来吧……我的契机。

说来也巧,虽然两人之前未曾交手,但却曾在同一间球场进行过对局。山泽望着对面那抹高挑身影,微蓝的眼光微闪……

当她结束比赛后曾按照初名的指示一旁旁观过其他选手的比赛,她还记得这个莎拉的势……很,古怪。

最后输给她的那名球手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有痛苦还有……留恋与不舍?

她的势……究竟是什么?

“狂欢的第一幕……莎拉vs山泽”

矢川的声音自暗处传来……漫不经心的轻嘲。

“第一局,莎拉发球。”

沉下眼光,山泽握紧手中的拍,正对上对面莎拉那双深邃的含笑的媚眼,耳边传来她轻柔微沙的迷人嗓音。

“小妹妹……你有喜欢的人吗……”

那是一句温柔的问句……沙哑而低沉,醉人而吸引……

莎拉看着山泽因不解而闪烁起的微蓝瞳光,唇角微翘起,手中扬拍,眼里迷幻漫出。

她的势……

名为——回忆。

远方似有歌姬迷人的歌声遥遥传来……迷乱的灯光与迷乱的眼光……

一点星光与泪光相碰撞……

她,心神微动。

……

光影在倒转……天色都黯淡下来……

“你是个丑八怪……”

他们远远地站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嘲弄。

“你只配活在垃圾堆里。”

他们嘻嘻哈哈……终日以侮辱她为乐。

“你有罪,你的脸上是罪恶的印记……”

“你会给我们带来不幸……”

他们板着道貌岸然的怜悯神色……却毫不遮掩眼中那浓烈到无法忽视的嫌恶……

一次次的被抛弃……一次次有意或是无知地谩骂与嘲讽。

一次次,她从哭泣到麻木……她从乞求到愤懑而后绝望……

她曾窝缩在城市最阴暗的角落……经历最深的绝望。

她曾以为这世界就是一片灰暗……充斥着不善的恶意。

直到……

“啧啧……丫头,你可真脏……”

那是一道少年人的嗓音,清冽温凉……一如那夜的霜色冷月。

他在她面前站定,锐利却清冷无垢的目光落定在她脸上,穿过那蓬蓬的乱发,刺入她心中。

“站起来……”

他说。

“我给你新生。”

淡淡的嗓音溶入淡淡的月色……

她仰面望去。

那一刻……月下。

他逆光的面容……永恒入画。

……

“我不要!”

抗拒地避开,山泽深深锁住眉,轻声尖叫着后退,却被身后的他微微用力按住,只得畏缩地站在那面大得让她有些害怕的镜子前。

“我不想看……哥哥……”

她低着头避开正对着的镜子,微带乞求地拉住身后他的衣袖。

“很丑……哥哥。”

“哪里?”

甚至听不出温情,他微扳住山泽的脸,将她的眼光硬生生扭向镜子,让她不得不正视那里映射出的……近乎陌生的面孔。

乱蓬蓬的脏乱头发已被他强制性地拉进浴室清洗过,如今换上了久违了的新衣服,山泽被扳着下巴不得已地看向镜中的自己。

那其实是一张极为清秀的面容,却被遮去小半张脸的紫色印痕完全毁掉,整张面孔分裂如同天使与恶魔的交织,令人生怖。

那是让她的人生成为一场噩梦的恶魔的印记。

山泽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起来。

“哪里丑?”

竟似没有注意到山泽几欲泪流的神情,他的声音淡淡响起。

“哪里……”

山泽迷蒙着眼……有泪光在麻木的眼里闪烁。

她无力地垂下眼,语气轻嘲。

“所有啊。”

“衿。”

他的藏金的眸光如刃,一层层刺穿山泽眼里的泪与迷蒙。

“你没有资格这么认为,知道吗。”

他的嗓音一如初见的清冷如霜,还夹杂着一丝丝甚至无情的薄然。

却……让山泽麻木的眼光跳动起来。

“我的衿……很美。”

他这样说着,直直望进她微蓝的眼里。

那双开始燃起依恋的小兽般的湿漉漉的眼睛……

……

“你很适合这个世界。”

当简简单单的拍和球被轻轻放在她手中时,她感受得到身后那个温凉的近似于怀抱的触近。

少年人的手轻轻握住她的微颤的肩臂,一点点……带她走近那个崭新的从未见过的网球的世界。

山泽怯怯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向往与满足……

是的,她喜欢这个世界……这个因他而开启的世界。

你要我做什么呢……

山泽眼角的余光偷偷窥向身后那抹藏金的眸,抿起了唇。

什么都好。

……

“哥哥……”

那大抵是又一个让她无法忘怀的月夜。

她的眼里再度涌起惊惧……更深的拥有后最怕失去的惊惧。

山泽死死地按住手下的箱子,倔强又哀切地望着那抹逆着灯光……看不清颜色的身影。

“哥哥……你别抛下我。”

“哥哥……”

那是近乎小兽般的哀泣,时隔多年之后……山泽眼里又有泪光闪烁,久违的哀戚。

“乖。我的衿。”

他蹲下身,轻吻上山泽绽泪的眼角。

“我会回来。”

他站起身,一点点温柔又坚定地拉开山泽死死按住箱子的手。

月色入户……如雾弥漫。她呜咽,彻夜未眠。

他离去。以一种凌厉的不曾回首的残忍姿态。

而后……近千个日夜的了无音讯。

天地有片刻的眩晕与昏暗……她脚步有瞬间的踉跄。

从那铺天盖地的,只有一个人的回忆里迷蒙地拔脱而出……

山泽被那汹涌的时光的情感冲击着步步后退,她努力地睁大被泪水迷蒙住的双眼,心里有什么在翻滚着,几欲冲出重重桎梏。

“小妹妹……怎么,可是被负心人伤了心啊……”

莎拉调笑的微哑嗓音懒懒地在耳边响起,她抬手又落下,在山泽心神巨震的刹那,远处的歌声飘渺……仿佛吸人心神。

“噗……”“咳咳……”

被那激荡的情绪震动着,山泽折下腰,大口的鲜血喷出。

心胸间是弥漫着的无法祛除的恐慌与不安……还有近千日夜里缠索不去的寻觅与伤怀。

“你呀……可是真傻。”

莎拉遥远的声线响起……甚至是略带悲悯的山泽再熟悉不过的轻嘲……

她抚着胸口,握着拍的手轻颤着。

心间似有什么在叫嚣着,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在翻涌着……仿佛只要一瞬的清明便能触及……

她偏过头,迷蒙的眼光在无意识地寻找……

是哪里呢,他在的地方。

“衿……我回来了。”

脑海里冥冥中响起了他的声音……那个如碎玉断金冷得让人心颤的嗓音。

山泽身形一震,满目昏暗之下,直对上那双眼睛……藏金锐利的温凉眼眸。

他在。

山泽迷蒙的眼亮起。

她突然笑了起来……微微的,多年不见的。

她微微笑起来。

他在呢……

原来……一直都是你。

教会我踏进这个世界。

也指引我……向上,走去另一个境界。

山泽偏着头,微蓝的眼光绽开极亮的色彩……

我的羁绊与牵连,原来,一直,都只是你而已……

心顿时平静下来了……

叫嚣着的咆哮着的种种,都轰隆着冲破那层最后的桎梏。

山泽慢慢直起身,拭去嘴角血迹,握拍的手渐渐停止颤抖。

眼前与耳边又是那如海妖般的诱人歌声,引人堕入那深深的欢愉或是痛苦过往……

漫天的记忆碎片于虚空之深处翩翩而来,山泽微晃……在近乎不真实的台上站稳,守住那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丝清明。

心底……有什么冉冉升起。

我的势……

山泽闭上眼,耳边又响起那道寒凉却让她依恋的淡淡嗓音……用心去感受。

我的势……

微蓝的光芒……如丝如缕在她周身现出,于她身后凝出一道模糊的影子……轻轻拥住山泽……姿态温柔而坚定。

她微微笑起来……露出的半张清秀面孔现出一丝依恋的温存。

她的势……为他而存在。

若他的希望,是让她成为锋利的刃……

山泽微蓝的瞳光闪烁,身侧的丝缕微蓝光彩萦绕于拍……照亮她清冷神情。

那么。

神来亦斩……赴死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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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清雪

对于处在观赛席上的所有人来说,他们看到的……是一场蜕变,是一次升华。

而对于昏暗处默默凝望着台上那抹身影的初名来说,他所看到的……只是又一次,更加急切而分明的心情的涌泻。

他的女孩,在拼了命地为了他的期望而努力……

我的衿……初名锐利的藏金眸中微光掠过,略柔软……略缱绻。

那只是拼着一腔心绪而凝出的球势,甚为脆弱而生疏……她还没有完全掌握,甚至没有形成完整的领域。

山泽努力地维持着在莎拉越发猛烈的冲击下有些动摇的心神清明,身边的微蓝光彩也摇曳着尽力给予她最大的守护。

“你这么努力……他知道吗……他需要吗……”

飘忽的诱人的声音萦绕于耳边,伴随着那些回忆片段里熬人的孤独寂寞,一遍遍碾压着山泽震动的心绪。

她拼命地睁大双眼望向对面那抹高挑身影,可是眼前一片模糊,夹杂着记忆里的人影晃动。

不行……身边的球影在不断地晃动,在莎拉的干扰冲击下山泽已经在无力继续比赛的边缘……

若非紧要关头激发出的球势,她只怕已经被击溃。

深吸一口气,山泽闭上眼,平定自己激荡的心情,一点点回想那些累到晕厥的练习过程……一点点回想他的声音,直击中心的指引。

“所谓球势,就是球手领悟的结晶,比拼的是对于技巧和球感的境界。”

“通过不断的练习,当你与球及拍之间有了冥冥的联系,你会想去创造,创造属于自己的体验。那就是你的势……而后成领域。”

“而势的比拼与压制,也就是体验与积累的较量。”

他那样说着,看着山泽的眼神是微温的肯定。

“你的练习,你的体验,已经足够。”

“学会去用……这么多年的刻骨铭心的熟悉与体会。”

他那样说着,拂过山泽颊边的手指温凉清晰。

用……体会?

山泽慢慢睁开眼……似有体悟。

“我的回忆……”

她看向对面的莎拉,喃喃道。

“不是痛苦……抛弃。”

“我的感受……你怎会懂?”

微蓝的光芒渐盛,弥漫萦绕于她的拍上,随着山泽坚毅起来的眼光渐凝成刃……裹挟着这么些年里她真切的情感……呼啸而去!

极绚烂的蓝……忧郁而纯净的微蓝。

樱乃站在台下仰面看着……那呼啸锋利的微蓝之刃中是她理解不了的情感的色彩……

感情。她缺失的东西……

回忆。她丢失的东西……

为何?樱乃望着那道微颤却可以为了所谓感情拼命努力的身影,无波无澜的眼色微动……

为何冥冥中有那样的感觉——

她也曾经……有过近似的热切的祈求与热爱。

为了谁?

为了什么……

绚丽的蓝旋开极妖娆的花!

莎拉挑动的球势震悚……那回递而来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幕幕汹涌强烈得几欲要将她淹没的记忆片段和其中裹挟着的……热切而赤诚的情感!

“哥哥……”“哥哥……”……

怯生生的——欢喜着的——依恋着的——

无数种姿态无数种神情的她仰面唤着……用那双湿漉漉的满怀依存的眼睛望着……轻声唤着……

她在球场上清冷着神情抿唇挥拍……她在训练机器前累到晕厥……她在寂静无人的夜里垂眸神伤……

祈求的……她伏倒在地为他的离去哭到声音嘶哑。

无情的……她面上妆容浓烈冷眼观看周遭种种。

怯懦的……她一遍遍数着过去的日夜辗转难眠。

……

那是她所有的颜色……简单执着到再无其他……纯粹而干净

如今成汹涌的浪——成逼人的刃!

——直直扑去——击溃人心!

花绽!刃影的光漫上身躯!

莎拉步步后退……在自己制造的回忆的领域内被锁住!

不比她的球势色彩斑杂,山泽以执念入势,体会单一却热切……这一点……

莎拉痛苦地捂住耳朵……在那无垢的呼唤声中被击溃——

这一点……她比不上!

“砰!”

莎拉斑杂的球势色彩与那迎面扑来的微蓝之光狠狠相撞!

“砰!”

巨大的轰鸣声之后……莎拉整个人被冲击力撞到了高台边上,半跪倒地,痛苦地捂住头……显然已经在错乱的边缘。

“咳咳……我,认输……”

莎拉扶着边柱站起来,脸色灰暗地打了手势,转身黯然地踉跄着走下台。

“山泽胜!升至第七席!”

哗啦啦的钱币倾倒声响起,遥挂在空中的榜单上莎拉的头像暗淡下去,其名字旁的赌金尽数被刷掉流入最高处鬼骷髅的赌盘中。

矢川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他的宣告,山泽的头像微亮,跃至第一位。

“下一场。六席——白!对战七席山泽!”

忽亮的灯光打在台下的一方角落里,照亮了角落里那个显得极为单薄瘦弱的身影——第六席,白。

初名坐在观赛席上,微微眯起了眼,看着慢慢走上台的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身影,皱起了眉。

白?

初名轻轻摩挲上嘴唇,陷入回忆,这个名字……他似乎有些印象。

很美丽的男孩子……

当他站定在台上,全场的惨白灯光集中,照亮了他极为漂亮的五官,场边顿时响起一阵吸气声——那真的是一个……美人……

他微微垂着头,眉眼不清……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几近透明,过肩的长发散在脑后用松散的布条系着,穿着一袭宽大的黑色长衫,越发显得整个人瘦弱病态。

极美……如古画中走出的美人……美得别有雅致风骨。

山泽站在对面,看他轻轻抬首,近乎泛白的唇瓣微弯,渐渐现出一抹宛如高山清雪般的微笑……

她怔然,心都不禁微颤。

这人……

“这人?”

惊讶地出声,萨麦尔有些恼怒地转头看向坐在暗处悠闲自在的矢川。

“你没和我说……他来了!”

“资料在那里……视频也在那里。谁让你。”

矢川浑然不在意地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连眼都没抬,语气里倒满是调笑。

“心心念念只有小公主一个人呢……”

“真是阴魂不散!”

那张向来只显露出灿烂微笑的面孔第一次沉了下来,萨麦尔有些阴沉的目光落在台上那抹美到刺眼的身影上,几近咬牙切齿地低语。

“追我都追到我们的地盘上来了?我却不知,他竟是这么爱我吗……”

“哈哈哈……我亲爱的小恶魔,你可别太自作多情了。据我所知,你们只是每次都太有缘分碰上了而已,他可从来没有追着你跑。”

微微嘲弄地开口拆台,矢川站起身,走到萨麦尔身旁。

“这一次,我看他也一定不是为你而来的。”

“呵。那也真算是孽缘。不过,怎么说他现在也算是我们的敌人,你让他来这里……”

萨麦尔别过脸,蔚蓝的眼波里漾开一丝危险。

“真的可以么。”

没有在意萨麦尔语气里的质疑,矢川轻轻敲击手中的杯壁,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四周,邪佞的微笑未褪,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享受感。

“敌人还是朋友……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人生如戏……太早知道剧本,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

他看着萨麦尔渐渐不满起来的脸色,轻笑着安抚道。

“再说,同意他掺合到这里来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向上面请示过了,几位大人对他……还是很有兴趣的。”

“呵。这么说,他还真是得人青眼,拒绝了继任者的机会之后投向敌对面,居然还能不被厌弃……明明就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罢了,真是不懂大人们的心思!”

萨麦尔阴沉着脸,毫不掩饰对台上白的嫌恶之情。

“他究竟来这里干什么?”

矢川瞥过他的脸色,事不关己地耸耸肩,一副无辜模样。

“我可不清楚,我只是照着上面的吩咐没拒绝他通过空名邀请函进来罢了,怎么知道他来干什么。”

他抿了一口酒液,眼底猩红一片。

“说起来,你和他也算是多年好友,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个多随性的人。”

“不如且看着……”

矢川饮尽杯中酒,眉梢高挑起。

话语间……满满的血腥气息

“美人煞……杀将起。”

“第二幕,白vs山泽。”

哨声起,矢川慢慢说道,仔细听……似有笑意。

“第一局。白发球。”

“白……白?”

微蹙眉,初名敲着指节,看着台上那抹清若飞雪的身影,回想着……忽然怔住——他猛地抬首,藏金的眸色微变!

是他!

山泽握住拍,看着对面那似乎一击便要倒下的身影,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一丝危机感。

她下意识地张开了刚刚有所体会领悟出的势,微蓝的光芒笼住她的身躯,呈现出守护的姿态,严阵以待。

哨音落下,白站在台上,美如画的眉眼抬起,静而淡的瞳色倒映着面前的所有……却又显得空无一物。

他只是轻轻抬手,修长苍白的指尖微微地,朝山泽点来……

仿佛是一场电影最后的无声的慢放镜头……

山泽微微睁大眼,无法相信地看那人淡淡的瞳色望来,而后一切声响远去,连对面的白的身影也渐渐远去……

一点点……她被自己的微蓝的光轻柔包裹着……温柔却不可抗拒地不自禁地向后飞去。

周遭一切慢慢倒退……她被一点点推向台边,一点点……推下高台!

慢放乍停——她在半空中惊顿!

而后——猛然坠下!

眼中最后一幕——

是那张极美的面容上……宛若高山清雪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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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谁言真

突如其来的坠落!

三四米高的高台——一瞬的下坠感!

山泽瞳孔微缩……在那无法控制的坠落中尚未回过神!

极险极危——她坠下——落入一个匆忙赶来的微惊的怀抱……

微微寒凉……却熟悉依存到刻骨。

初名抱住怀中人的手微收紧,极轻地松了口气,而后他眸色敛起,仰首望向那静静站在台上……美成一幅画的身影。

他实在没想到这个人会来,之前看到的资料有些含糊其辞,没有清楚的说明,这个人仿佛就是突然冒出来的,他根本没有注意到……

他来这里……做什么。

“哥哥?”才刚刚惊醒,山泽仰头看着初名,眼里是一丝惊悸。

“嗯。”

安抚地摸摸怀中女孩的绒发,初名收起眼里的思绪,抱着山泽转身走开,嗓音依旧淡漠。

“我的衿,今天做得很好。”

“嗯。”

乖驯地点了点头,山泽微蓝的眼波漾开一缕满足,微微依恋地缩进初名怀中,心底深处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愿再回头看那高台哪怕一眼的……恐慌。

“一方落台。此战……白胜。”

只是一指的轻点……甚至是不算开始的开始,一切都已经乍然落幕。

观赛席上渐渐有些低语响起,想来那些赌客对于这个突然冒出头来的神秘身影也有了更大的兴趣。

樱乃轻轻吐出一口气,无波的眼底微荡开一丝涟漪。

刚刚一瞬……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个白……根本连自己的势都未打开,只是随意地透出了一丝气息而已……

一丝气息而已。

此人。

她没有表情的脸色越发衬出瞳眸幽深……

“第六席保留排位,下一幕,白对战第五席——越前龙马。”

不知为何,此次响起的不再是矢川那始终漫不经心的声线,取而代之的是与先前比赛中一样的机械的电子音。

冷冰冰的……

正如此刻打亮高台的那惨白灯光般无知无情。

“此去,你会遇到很多,比现在的你强太多的人。”

出门之前,南次郎少有地端正着坐姿,朝正要出门的他开口。

“但,摔倒了也不要忘记爬起来,记住你说过的话……没有人会阻挡得了你的成长,没有人可以战胜你。”

“龙马。”

仰首对上那双终于望过来的极淡的瞳色,越前稳步地迈上高台,心里仍回想着南次郎严肃的……甚至有些沉重的话语。

“变强吧……”

萨麦尔不屑的恶魔般的笑脸闪过眼前……樱乃那张毫无波澜却藏着太多过往神秘的面容掠过……

很多张……这两天以来看到的所有强手的脸都一一现出而后飞逝。

越前沉着眼色,走上台。

他要变强。

怀着这样的信念,他在台上站定,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但。他依旧无法料到。

会是这样的开始……与结束。

——

“什么?”

萨麦尔有些疑惑地站在房间中,望着屏幕上的人,面色有些讶异。

“摧毁她?”

“不是要将她接回来吗?为什么又要摧毁?”

矢川同样站在萨麦尔身边,此刻的神情也有些许不解。

“难道,要舍弃她的能力吗?她的势……”

话说到一半便被屏幕上那人的手势打断,复ㄗx丝冢13锲鹈迹侨说难呦炱稹

“不……我只是不能确定,你接回来的会不会是我们想要的孩子。”

那是一道极为曼妙的声线,微酥微麻……从骨子里透着迷离的诱惑。

看向屏幕,入目便是一双如雕刻的艺术品般的玉手,单单看手便知美人皮。

“据我们知道的,她现在的状态还不那么稳定……我们也不需要她的稳定。”

始终没看到那双手以上的皮相,矢川与萨麦尔没有半分不耐地听着那人轻声慢语,神色中透着分恭敬。

“摧毁那些不必要的情感与理智。我们的世界里……需要迎回的,只是守护着潘多拉魔盒的——堕落妖姬。”

那人这样说着,如玉般的纤细手指摆弄着腕上的玉镯,语气轻慢。

“暗世界里可是很平静的,不那么需要……又一个会掀起波澜的不听话的孩子呢。”

屏幕黯淡下去……只余一道近乎自语的低喃声渐散空中。

“刀……要好好握在手里。可不能……再伤了自己。”

近乎无言地退出房间,萨麦尔和矢川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久记心中的忌惮与畏怕。

“走吧。”

矢川微动唇瓣。

“嗯。”

萨麦尔扯扯嘴角,笑容依稀灿烂——却掩阴霾。

——

“第三幕——白vs越前!”

“第一局,越前发球!”

哨声响起。越前握紧拍,轻跃挥击,直指那慢慢抬起眼来的美人眉间。

可下一瞬,异变已生……

那是几乎陷入凝滞的场景……一切都陷入无法逆转的死寂之中。

越前望着那慢慢……慢慢看过来的极淡的眼瞳,有一刹那的眩晕感。

“你来了。”

美人扬面,淡如水墨的如画眉眼微渲染开一丝奇异的笑意……

越前清楚地看到白近乎泛白的唇瓣未动,而耳边却响起了——那淡而缥缈的仿佛自遥远时空传来的天外之音……

心弦微颤。

耳边轻如兰的吐息几乎让人有些惶恐……

越前在那不知觉凝滞的氛围中一点点转过头去……

一点点……视线触及——那张近在眼前的……如画眉眼。

披散的长发……淡色眼瞳——高山清雪般入画出尘的笑意晕开。

又一张美人面,在越前耳边……启唇,低语。

“你,已然输了。”

天外音响……那张美人面飘然远去……

只有指尖一点——越前眼前茫然,一瞬便已茫茫然无措晕厥而去……

不知如何输地输了

“可怕的。”

初名隐在镜片之后的藏金眸光眯起,身旁缩着还有些茫然的山泽。

他看着那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场上对决,心里却是暗暗感叹,对传闻中的人物有了第一次眼见为实的感慨。

“果真如传闻中一样。是让人恍惚的近乎神技。”

“一方失去比赛能力。此幕——白胜!升为第四席。”

接连两场近乎无厘头般的结束又开始,待机械的电子音再度响起,满场终于都从那凝滞的茫然无措的气氛中惊醒,转而面带惑色地望着台上那道美到刺眼的身影,对发生的一切有些无法了解的惊惧。

唯有那一人,他站定在高台之上,微微垂眸……自成出尘的画。

他淡淡地……显露出如高山清雪般的笑意。

“哑语……”

当矢川与萨麦尔再度回到赛场之际,全场刚刚从那场近乎迷梦中苏醒过来,静默一片。

萨麦尔脸上笑意沉下,低低地,望着台上那人喃喃道。

“凭你一言,何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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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星火

越前在对局结束片刻后便清醒过来,看完白以同样轻描淡写的一招击败第四席后,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眼中的疑惑也更深……

势……不知为何,在经历了两日内接连几场的对决后,他见过了各式各样的球势,却始终未能找到领悟自己球势的契机。

球势,确实是区分球手实力的重要标志。

他能清楚感觉到,当白出手之时自己的近乎无力抵抗,那种捉摸不透无法用技巧言语的玄妙,以往似乎从未接触过,怎样去捕捉与应对……近乎无措到让他陷入了懊恼。

还不够强么……

越前望着慢慢朝高台走去的樱乃的背影,眼色深了几许,如果是她,能做到什么程度?她……究竟有多强?

“下一幕——第四席白对决第三席龙崎樱乃。”

看着不远处朝自己望来的那道极淡极浅的瞳色,樱乃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但在无波无澜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涟漪在荡开。

“哥哥……刚刚那是什么?”

山泽从怔愣中清醒过来,转头望向表情有些凝重的初名。

“那个人……有两个。是势?”

她指着台上的白,指尖微颤……而后被初名轻轻握住收回。

“我听说过他,在德国进行封闭训练时,曾听过有关他的传闻。”

初名微微摩挲着手中轻握住的手指,语气微凉。

“那是‘哑语’。没有人听过真正的白的声音,曾有人说他是哑巴,但却没有确切的依据。”

初名淡淡地说,回答山泽提出的问题。“刚刚的,那确实是他的势,他凝出的会说话言语的极为少见的势……名为‘哑语’。”

“‘哑语’?就像是他的分身吗?势还可以凝出真人的形态?”

山泽惊讶地看向台上的那抹身影,眼里满是惊奇。

“势的形态没有固定的说法,但凝出像他那样实质的如同真人的形态还是极少数……大多是除人之外有形的事物。”

初名补充道。

“此外,无形或是意象化的不固定化形的球势也很少见,大多强悍。”

“那她的势呢?”

山泽眼光一转转向那道慢慢走上台的身影,开口发问。

“她的势虽说有形,但却姿态不一,不太像是我凝出的守护那般固定。而且……”

“总觉得每一次的爆发都是没有极尽的,总觉得……还不是全部。”

对上山泽仔细回想的略带疑惑的眼睛,初名摸上她的头顶,出声解释。

“除了我刚刚说的那些,这世界上还有一些极为少有的球势。记得我说过吗……每个人的势都与其球技的技巧与领悟有关,其中带入感情,慢慢锤炼而成。”

目光移到台上,初名的声音渐渐有些低沉。

“可有一部分势……却有着与寻常势不同的天赋的融合。”

“那个女孩……她的球势……”

收住将要出口的话语,初名摸摸山泽的绒发,没有看她而开口。

“我私心地不希望……你见到。更不希望,你遇上。”

“为什么?哥哥你见过么?”

耳边是山泽纯然懵懂的问话,初名微微抿起唇,镜片之后的眼光锐利而凝重。

“没有,她的势确实还没展开。但我听过……有关她母亲的传闻。”

“那是……”

初名的声音低下来,近乎自语般的喃喃。

“哥哥?”

听不清楚,山泽皱皱眉凑近,却被初名凝重的眸眼吓到,她还未见过这样的初名。

“不要管这么多,在你还没足够强之前。先看看吧,看看眼前这一战。”

初名将目光投注到台上,阻断了山泽的一切问话。

“白。他的传闻中的种种……今日便要一见了。”

“那,是很强的吗?他看起来……很强。”

山泽好奇的视线落在那道仍让她有些心悸的病弱身影之上,忌惮地开口。

“无人见过他尽全力。”

一字一句地说着,初名的目光莫名有一丝灼热。

“传闻之中,美人哑语……为此代最强。”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焦点……皆在高台之上!

“anesidora?”

轻而飘渺的声线响起,白的身后慢慢走出那道一模一样只有长发披散下来的“哑语”之势。

两张如出一辙的面孔同时凝望向走到了对面的樱乃,瞳色淡而极浅。

“大概。但现在。”

樱乃慢慢站定,话语之间没有波动。

“我还是龙崎樱乃。”

没有再多言语,两人对视间,樱乃周身便燃火,一瞬间场上气氛就紧绷。

而这一次,当看到樱乃逸散出的黑火之势时,白没有再像之前几战一般轻点而击,只是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凝望着樱乃。

不知为何,樱乃竟是觉得那双淡而浅的瞳色里流转着一丝漫不经心以及……别有深意。

“第一局,龙崎发球!”

哨音落下,那自樱乃身边延展而出的黑火便呼啸着一路燎燃到了白的脚下……一身黑衫的白整个人就像是即将被纯黑的火焰吞噬……

即使星点的黑焰已经蒸腾着爬上了自己的身体,他依旧没有反应,只有凝出的势低头又环顾,姿态悠闲如同漫步在花园。

“止。”

他脸上露出清雪般浅浅的笑,轻轻开口。

他说,止。

而后——黑火便消。

一路呼啸着张牙舞爪扑上来的黑火悄然地自白的身边消失……仿佛一刹那被未知的力量驱散。

樱乃望着只还残存于自己身周的几丝黑火,慢慢皱起了眉。

她看向对面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反应的白,又望了望那个一开口便灭了自己黑火的势,心里奇怪的感觉越发深重起来。

她无波无澜的眼底浮动着,像是有什么将要破土而出。

“言灵。”

初名微握住手,轻轻说道。

“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好奇的……山泽的声音。

“美人煞……有八重。第一重便是言灵。”

初名目光未移,仍死死放在台上。

“会止步几重呢,如果是她。”

“似乎和我听说的不一样。”

白终于把垂下的眼抬起,却是像透过面前的樱乃看向了另一个人,他的势轻而飘渺的声线又响起,一瞬便移动到了樱乃的身侧。

“你确实还不是,她想见到的人。”

说着听起来不会所谓的话语,白的势微微露出清雪般苍白而淡淡的笑,指尖轻抬,朝樱乃眼前点来。

“那么……结束吧。”

“嗯?”

轻轻地点下……白的势看着樱乃眼里泛出的浓重的迷茫与眩晕感,正要转身离去……脚步却又停下。

他重新回过身,仔细看向那双于浓厚的云翳之后显露出的……翻腾的情绪,脸上的笑意微微深了几许。

樱乃只觉眼眶一片酸涩,有几欲落泪的冲动。

那一指点来,似乎有什么如潮涌般的深重情绪被灌输而进,是极为霸道的属于白的势……

他看起来是那么纯净而脆弱得美,可这一指中凝出的却是一片几乎空旷的黑暗的狱……像极了……像极了——

樱乃顿住,不知自己的思绪停顿在了何处,只觉得心底与意识深处恍然传来一丝崩裂的轻响声……

几日下来毫无波动震荡的内心突然好似被投入了掀起涟漪的石子……一圈圈……开始变化。

她垂下的手微微发颤,眼睫不住地无法控制地轻扇。

像是有一扇被强行关上的门被那一指里的强悍气息震开……大量的,铺天盖地的哭号伴随着汹涌的感情与记忆在喷发而出……

樱乃全身颤抖着,长发披散遮住了那张在无数情绪拉扯下有些狰狞的面孔……

白的势早在轻点一指后回到了他的身边,此刻……看到了对面……那极其有趣的一幕——

那个女孩垂着头发着抖勉强站立着,身上却在散发着一丝极为不稳定却极为吸引他的气息。

饶有兴趣地观看着,但——白的脸色却在一个瞬间有些凝滞,也就是在那一瞬间……

激起全场惊呼的……樱乃身上窜出了火焰……纯黑的——至极的纯黑……极尽泛出白芒的黑火——蒸腾而出!刹那成海!

高台之上——瞬息之间落于火海!

与刚刚的火焰截然不同……

白一席黑衫静立在火中,脸上的笑意依旧如高山清雪般浅淡,眼里却又有几分好奇。

他的势轻轻挥手,身边的黑火便消散到了几步之外,而与此同时对面的樱乃却也像收到了冲击一般无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仿佛那火的消散也是对她的打击……

她的身上因着那被挥散的火又多了几条伤口渗出的血迹。

而白,看着周身被挥散又聚来的与之前不同的黑火……眼里思绪微深。

几息之间,因着被挥散的火息,樱乃身上已多出不少新伤,可她似乎毫无知觉……

她仍旧垂着头——几乎被周身的近乎泛白的纯黑火焰包裹……

此刻……场内出奇静默。

但那仿佛渐渐灼热的还窜了火星的气氛里,有什么在悄然酝酿……

被那从心底深处涌出的情绪强力地拽扯着……樱乃站在台上,手却不自觉地按上了眉心,脸色刹那便苍白……

她的知觉模糊着……再一次来到了那片纯黑绝望的意识深处,此刻……那里却在发生着几欲让她疲倦的精神临近崩溃的激烈动荡——

那世界——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在震荡!

无数破碎的记忆的光影如雪花片般飞散在黑暗之中,夹杂着血色的凋零的花……哭号!凄厉的尖叫!过分嘈杂的声音!铺天盖地!

樱乃被生硬地拉扯到在其中……微微发颤着竭力承受那一切冲击。

像是在片刻的意外压抑之后被强行刺激着惊醒!这个世界!

樱乃心在狂跳,望着身边震荡的一切,露出无法直视的惊惶!

这个世界——在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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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葬以归

尖利的呼啸声……哭号声……伴随着大簇大簇开放又凋零的血色的花,与这个暗色的世界一齐……摇动!震荡!

眼前是乱飞飘散的星火与花絮,樱乃微乱心神,却一步一步仿佛被引诱般迈向那尖叫最凄厉花绽最艳丽之处……

那里……有什么!

旋转的黑白光影在一帧帧破裂……慢慢如破碎的纸屑般飘落下来,多得几乎要迷住樱乃向那震荡之处张望而去的视线……

那片本以为延展到无尽头的黑暗此刻却在一点点坍塌……

无数的光点如黑夜里最后一瞬绽放的萤火……漫天地闪烁近乎成雨。

如同燃烧着般的血色花蔓极尽艳丽地盛绽着……妖冶伸展着,将那隐隐藏在萤火光亮中的两道身影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那是两道亲密相拥的纤细身躯,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却绽放着截然相反的神采——仿佛是日光与夜色的相聚,天使与恶魔的交缠。

诡异而凄厉的尖叫哭号之中,伴随着整个黑暗世界的震荡。

大片大片盛绽又枯零的血色花瓣纷纷扬扬地飘散,如同一场盛大的花送葬,几乎将二人遮藏起来。

而此刻,本是一同闭眸陷入沉睡的两道身躯都有些微动。

就在樱乃一点点挪动到她们身旁,将惊疑的目光落在那两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之上时……

长睫微动,在一片惨绝的背景之下……她们,睁开眼。

——“樱乃,你来了。”

唇角轻扬,那是一个纯白无暇如同天使般的微笑……

——“hecate……你来了呢……”

眉梢轻挑,慵散看来……一丝极为危险又诱人的蛊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两道眼光同时看来。

却是……截然不同的语调与神情。

纯白的天使在微笑……

暗黑的恶魔……在诱惑。

是在……叫她?

她……是谁。

身边是一片片开始破碎的虚空黑暗,花瓣旋转光影喧腾……

她脚步有一瞬的踉跄,看那两道互斥却无法分开的身影相互抵触着,无比默契地吐露出截然相反的话语……陷入巨大的迷茫与恐慌。

——“我该走了吗?”

天使微微笑着,像是悲伤也是欢喜着的悲伤……

——“为什么……这明明该是我的世界……”

恶魔也笑着,却是一丝悲哀着痛恨着……极为不甘的苦涩……

她们同时看向无情无动一无所知,此刻已然无措的樱乃。

又像是透过她……看向了不远处,或是遥远过往中……

那道本真的……最初的身影。

樱乃回首,朝那唯一一处在震荡之中保有一分平静的光源望去。

一团星点的光晕柔柔地盘桓在空中,在不断碎开的暗空之中,微微浮动着轻盈闪烁的色彩……

若隐若现的那道横卧人影就在模糊的光壁之后……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清晰……

仿佛……只要走过去再一次轻轻触碰,便可以打破最后的屏障……

那之后……究竟是什么……

“来……”

隐约的空幻的声线终于在无助望去的樱乃耳边响起……

如同按下了什么隐秘的最后的开关,她未有波澜的眼里心底终于开始如同这暗色的世界一起……掀起巨大的震荡……

无数的情感与光影喧沸着挤进她的心中……不断地轰击着意识深处那最后一道……将开的门。

片片破碎的暗色摇摆着,与那大瓣大瓣凋零如送葬般的花海枝蔓一同旋飞着……

裹挟着最后的那无数星点徘徊无处安放的光芒一起……簇拥着齐齐涌进——睁大双眼已然失神的她的身躯之中!

双腿在不自禁地发着颤……

却像是被什么命运般的东西在蛊惑牵引着……

樱乃一步步迎着那铺天袭来的花与尖利暗色……一步步艰难而坚定地走去……走向那空幻声线响起的地方。

“啊……”

高台之上,火海之中,那道微微震颤的身影细细*****出声……

樱乃按住眉心的手痉挛般地微微抽搐,垂下的长发遮住面容,却能从那满含痛苦的*****中听出她此刻的煎熬。

上一秒还沸燃在台上的黑火随着她断续的*****一点点收回,如同纯黑的漩涡一点点将她包裹起来,如同一层层收拢起来的花苞……纯黑,如噩梦。

场上,一片近乎恐怖的静默……

所有人都在一片寂静之中看着那蕴含着无穷可怕力量的火焰之花,耳边回荡着看不见的画中那一声声渐近虚弱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未知的变化……

毛骨悚然……

怎么?

对面静静旁观的白察觉到“哑语”微微绷紧的意识,那是它警觉的反应,脸上笑意微浅,在心底发问。

没事,只是……本能的压制。

“哑语”微微摇头,可心底吐露出的回答却是让白侧目的字句。

压制……

他脸上清雪般的笑意不减,眼里自始至终的淡漠却在此刻渐深。

旁人或许知之甚少,但他自己清楚,他的势并非是简单的有形之势化人,能让他的势感受到压制……

白眼底沉沉的水色绽开一丝光。

那就是说……

“她,要回来了。”

观赛席上最深最暗的角落里,与聚光的高台相隔甚远的角落之中,空旷无人的坐席之上,他紧盯着台上那将要盛绽的纯黑之花,轻轻呓叹。

“终于……”

“我归来之日……必以……降予……审判……”

朝着那团闪烁光影踏出的每一步都伴着身后一寸寸暗色世界的崩坍,无数纷飞的花影与色彩之中,那道微微喑哑的空幻声线断续着……如同魔魅……萦绕入耳……

终于……樱乃倒映着整个混乱世界的出奇明亮的眼眸定格,站定的步伐藏着一丝不自察的颤栗。

她入魔般地伸出手,轻颤的指尖触碰上眼前藏于重重光点之后的那一层薄薄的光幕……

一瞬,她身后整个暗色的世界溃散……尽数化作狂啸的风暴从身后袭入她的心神……

一瞬之间……最后的光幕绽开……有什么,炸响在耳边!

空荡的黑暗之中,纯黑的风暴与万千光点凝成的星练齐齐涌入踏浮在空中的樱乃身躯之中,那道藏匿于最后的光幕后的模糊身影微动,竟像是将她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空幻的歌声响起……

像是开始了——

最后的……仪式……

“嗡——嗡”

静谧之中,空气隐隐开始震荡,那个安静燃烧着的妖冶花苞微微颤动起来,令人咬牙惊惧的嗡鸣声在静默中持续不断地响起。

肉眼可见的,从外而内的每一片黑火凝成的花瓣都在微微摇曳轻颤……

仿佛,下一秒……便是花开。

偌大的场馆之中,丛丛的暗影在昏黑的观赛席上摇曳,沉默成恐怖的寂静映射出正中的强光照亮的高台之上,那诡异而令人心颤的情景。

“轰!”“轰隆隆!”

他坐在离高台不远的最暗的角落里,视线胶着于那团妖冶燃烧着的黑火上,耳边伴着那不断震响的嗡鸣声,眼前却如水墨般洇开了黑白画面里那大雨瓢泼的惊雷夜幕。

“你后悔么?”

轰鸣的雷声和滂沱的雨声混杂着融入那震颤着人心的嗡鸣声,他冥冥中又听到曾有人问起他的那句话。

对那一夜,改变了许许多多的人的那一夜,扭转了你的人生轨迹的那一夜,你可曾后悔过?

那台上的颤动越发得剧烈起来,他的眼神凝注,眸底极深处的幽色沉亮。

后悔。

他用力闭了闭眼,微微叹息……指尖翻转闪烁的光亮定住,泛着极冷的亮色。

近两千个日夜。

他……后悔。

而就在他陷入神思的短短几瞬,台上却突现变化!

白神色莫测地凝视着那团将樱乃包裹住,仿佛在酝酿着什么的黑火,半晌,在那嗡鸣声越来越大的瞬间,没有再静静等待——而是——有了动作!

白抬手,身旁化作人形的与他一模一样的势同样抬起了手,只是,“哑语”的手中泛出了荧荧的光色。

纯白的色彩从四方的昏暗中升起,慢慢凝于“哑语”的手中——聚光成刃——细长绝利的光剑被握于手中,华丽清冷。

白看着那团似乎沉浸于花绽之前长久的酝酿中的黑火花苞,眼里划过一丝莫测的光亮,面上露出一丝依旧的高山清雪般的美好笑意。

他举起手,微微笑……

“哑语”举起剑,眼中绽开的是剑上折射出的……清冷的光。

他劈下未握住一物的极美的手。

而他如影随形的势——“哑语”劈下……那清冷的极锋利的剑!

巨大的剑影出现,泛着冰冷的纯白的光彩,向下——自偌大的高台——向下劈下——一寸一寸逼近那“嗡嗡”震颤几欲绽开的黑火之花!

“他!”

一直默默在台下观看的萨麦尔见此情形,一下跳站起来,直直瞪着台上动作的白,几乎被惊得说不出话。

“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打断!”

萨麦尔气恼地咬了咬牙,愤恨地盯着白,天使般的面孔上染上一丝阴霾。

“难道他是怕了?”

矢川看他一副急不可耐的焦躁模样,摇摇头,眼里却毫无担忧。

“怕?你需要我提醒你吗?。”

矢川看着萨麦尔,唇边笑意染血。

“这些年,你与他有过近百战,你……可曾赢过?”

无视萨麦尔有些不服却熄火不语愤愤的神情,矢川弹了弹手中酒杯剔透的杯壁,语气玩味。

“是打断……还是释放呢?”

他呢喃,低语声被巨大的轰鸣声遮掩……

“呀……啊啊啊!”“桀桀桀……啊啊……”……

剑光如雪,纯白的颜色与妖冶燃烧着黑火将融,触及的一瞬间——尖利的呼啸声夹杂着仿佛从地狱深处跃出的嚎啕声炸响在所有人耳边!

巨大的剑影一点点没入那团陷入剧烈震荡的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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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似故事

妖冶的黑火与剑影上泛出的白光交织着耀满高台……几乎要刺穿耳膜的号叫声与压抑的痛苦呻吟同样交织着回荡在空中……

那团被刺入了光剑的黑火剧烈地震颤着……一点点收缩着打开层层包裹着的花瓣……

每一息的绽放都伴随着更加黑暗的气息与哭号……只是远远旁观都能感受到那盈满的绝望与痛苦……

“啊……”

织成音浪的尖利嚎啕中突如其来地响起了一道不同的低低的呻吟声……

虽低,却奇异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坐于昏暗四周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拳……极力压下心底升起的不安。

刚刚打开的层层叠叠的花瓣一舒展开便在瞬息间开始枯萎,燃作屡屡闪着荧荧光点的黑色雾影,一层一层,由外及里……

朦胧升起的巨大黑雾之中,那朵终于打开的妖冶之花的最里间慢慢显现出——那道被珍惜藏匿了许久的纤细身影。

只绽放了一瞬便在不断枯萎消失的巨大花影中,一道模糊的纤细身影在朦朦胧胧的漩涡般的黑雾里闪现……

尖利的哭号声在她露出身影的瞬间便像是畏惧她似的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那渐渐浓郁凝滞的黑雾深处传来的反复不断空幻虚无的歌声。

单纯的陌生的曲调声在空旷寂静的台上响起,飘渺的声线如那团黑雾一样,有着未知的令人不安的力量。

她慢慢走出那团雾的漩涡,无声的轻轻的脚步却似乎叩响了众人的耳膜,一步一步踩在众人高高提起的心上。

还是那道纤细的身影,她漫不经心地提着手中被黑雾缠绕着的拍,从朦胧散去的花影中踏出,抬起了一直低垂的头。

她的面容依旧清丽如故,却又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白的那一击给藏匿她的黑火之花带来了什么伤害,她的嘴角有一丝逸出的血色,映照着她极白的脸色和身上之前被伤到的不少道细小血线,显得有些苍白虚弱。

但是,站在她对面的白望着她抬起的那双眼,慢慢地,又露出了那抹清雪般莫测的笑容。

那是一双很纯澈的沉着美丽墨色的眼眸,却不是一眼望得到底的单纯。

就像是为孕育她归来而绽放的黑火之花一般,那是黑暗至极直至蜕绽为纯净的色彩。

她微微侧过脸颊,苍白的脸色泛开丝丝无谓的略有些惑人的笑意,眼底,墨色如漩涡般沉淀着星辰暗夜。

她勾勾嘴角,身后凝滞的黑雾幻化出一丛不灭的跳耀的火焰,燃烧着……像是有什么要从焚尽的灰烬里涅槃而来。

白知道那团欣喜燃烧着的火焰的名字,一个极其有趣的名字。

“那是‘潘多拉之盒’。”

他还记得那个女孩面无表情吐出这几个字时眼里闪烁的战意,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热切到融冰化雪的激情。

他已很久没有再感受到的激情。

重新看回对面那双格外深邃纯粹的眼睛,白想起曾有人告诉过她的一段往事,关于曾经暗世界的传说——那个怀揣着魔盒大杀四方的女人的往事。

“你知道吗,当年组织是因为宿樱做过的一件事才注意到她,决定让她成为那一代的继任者。”

场上短暂的诡异的对峙中,矢川不紧不慢地抿了口酒液,开始拉着萨麦尔追忆往事。

“嗯?不是因为她的势很难得才吸收她的吗?什么事?”

把注意力从台上那道纤细身影上移回来,萨麦尔看着矢川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皱了皱眉,却还是没忍住好奇问出了口。

“潘多拉因为好奇打开了魔盒,释放了灾难。宿樱怀揣着那装满了诱惑的魔盒,却也悬在轻轻一推便坠落的深渊之上。”

矢川眯着眼,弯起的嘴角隐隐有嘲讽笑意。

“宿樱的势还未完成前便已经在地下球坛打出了名声,但也未到那之后诛神灭魔断人生路的地步。转机在那一战,她的体悟圆满,即将完成势的那一战。”

耳边隐隐有沉溺在那段过去时光里的喝彩与惊呼声萦绕,矢川看着场上那道与历史里惊人相似的身影,无意识地舔了舔唇,心有些止不住的躁动。

“而就在她即将完成的最后时刻,面对她的对手趁机想要打断她,以此削弱宿樱的势……”

那天的球场上也有吞噬全场的花火闪耀,漫天纯白的火焰片片如樱落下……

全场如同陷入了闪烁着的樱花之海,那景象美极了,却也梦幻虚无至极。

而层层叠叠花海之中的那道身影被越来越多的火焰遮掩着,隐隐约约透出些纤细身形。

而就在花火盛极的刹那,一道突兀的包裹着恶意的球势凝成的利箭破空而来……刺穿那花火——直直射向花海之中那道身影!

梦幻之境……顷刻间崩塌!

“那后来呢?她败了吗?不对啊,没听说过她的势有缺陷啊……”

被这与场上发生的一切极其相似的过去吸引,萨麦尔急急问道,神色间露出疑惑。

“被强行打断的宿樱被失控的势反噬了。魔盒被打开,守护着它的宿樱成了灾难的施与者。”

矢川回看向身边的萨麦尔精致至极的面孔,诡秘地笑起来。

“那天在场的所有球手都受到了来自潘多拉的无差别吞噬,再也没有重新拿起过球拍。而与宿樱对局的那个人……呵呵。所以,怎么会没有缺陷呢,只不过,那正是组织看中的……完美的利刃。”

没有再说下去,矢川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液,重又望向了有所变化的高台之上。

而今,一切重演……

你是故意的吧……还真是有趣呢……

他的目光定在那张笑容如清雪般……极美的面孔之上。

手中的球拍轻旋,她抬眼看着白身边露出一丝紧绷神色的势,偏了偏头,身后的火焰舔舐着吞吐出一团黑火……一窜而出幻化出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一个和她眉眼相似无二的清丽女孩。

场上二人与两个势化作的分身相顾而立,陷入了凝滞,一时之间场上的气氛竟有些诡异得和谐……

她望着对面的白脸上不变的笑意,深邃的眼中最深处有旁人看不到的混乱……

纷杂的情感与记忆的片段疯涌入脑海,被强行阻断了的进程带来近乎疯狂的撕扯的痛感,身体里的力量在有些失序地流窜……

失重般的拉扯感让她有些混乱,有些……狂躁……

似乎有什么,隐藏在她身体深处的东西在狂躁地蠢蠢欲动——几欲冲出。

她看向对面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眼中墨色翻涌,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抬起了手中的拍……

嘴角滑下一丝血线。

她开口,这样说道。

“你,有罪。”

话音未落,她身旁乖巧站立着的女孩尖啸一声,刹那间化作黑色光火跃向了白的身边——那道同样一直无比从容的身影。

随她而去,纷纷扬扬的黑色火焰幻化出无数纯色的花,大瓣大瓣,自空中极快而美地落下,瞬息间便吞没了上前几步守在白身前的势。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在那送葬般的纯黑花火中被拉扯着渐渐失去了人的身形——蜕回了一团纯白的光芒……

——而后,被那黑色的花火吞噬而逝,消失得无声无息,只留下那盛开在黑色花火中的零星几朵纯白的小花。

一切只发生在顷刻之间,纷扬翻飞的花火如潮水般退回她的身后重又融入那一团不灭的火焰,场上只余下失去了势的白和嘴角又留下一丝血线的她相对而视。

“他的势!被吞了!”

一直屏息看着场上的山泽轻声惊呼,有些惊讶地偏头看向身边皱起眉的初名。

“哥哥你不是说,球手的势一旦失去,就再也不会复生吗?相当于球手的生命被毁了一半……他。”

山泽有些踟蹰地盯着场上那个自始至终没有动弹过的人,吞了吞口水……

“为什么……他看起来……没什么事……”

“是吗……”——“是吗……”……

“我有罪吗……”——“我有罪吗……”……

看着对面脸色有些苍白的女孩,即使势被吞噬,白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细细看去,他的眼里甚至有一丝极不明显的失望与……晦暗……

“你要来审判我吗。”——“你……”……

极短的静默之后,无数个声音叠合着响起,轻声细语……却慢慢汇成激荡起空气的巨大声响……

无数的纯白光点自他身上涌现而出,幻化出……无数道一模一样的身影,说着一模一样……同样的话语——

“你……可以审判我吗……”

潮水般回响在场中,那如同魔咒般的声音几乎让所有人都心生悚然,除了……她。

微歪过头打量着对面场中多出来的无数道身影,白本人的真身都已经淹没在一模一样的势之中无法分辨。

但她却笑了起来,眼里魔魅般的墨色翻涌,身后的火焰刹那间蹿升,从中凝出了一把细长的利剑,血色的花蔓缠绕着蜿蜒而伸。

她反手握住那把极漂亮的剑,一寸一寸慢慢拔了出来。

闷哼一声……她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嘴角血迹殷红。

妖异的花蔓张扬地绽放在细利的剑身之上,她看着对面那声势浩大的人群,翘起了唇角,抬手——

掷出了手中那把极漂亮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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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谲魑魅

一道灼伤眼球的光弧划过!

不作停顿地贯穿了无数道势,所到之处妖冶的花蔓细密地缠绕上了被刺穿的道道身影……

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那把闪着奇异光亮的利剑就已牵扯着不断向外衍生蜿蜒的枝蔓,直直没入了被隐藏在无数道势后的——那一道身影!

拉扯着层层叠叠的开始盛开的花蔓,那一瞬的刺入是重重的一击!

这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极短的瞬间,躲闪不及而被那破空而来的利剑刺中的白一顿,脸上的笑意微敛。

他低下头,看着没入了自己身体里的那把细长的剑,极漂亮的利刃,像极了他方才挥出斩断花苞的那把细剑……

抿了抿嘴角,白被那把剑定住了身,只好看着那遍地盛开的花蔓慢慢延展着吞噬掉了大片大片自己的势,在那些纯白的光点之上开出妖冶的血色的花……

如血一般的颜色在台上蔓延开,绽放出静默而危险的极美的景色。

白定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大片大片血色的花盛开,脸上的笑意虽有微敛,可眼底深处,依旧是一片无波的平静。

同样沉默地站立着,看似此刻占了上风的她其实难以平静……

耳边有越来越严重的激荡的嗡鸣声萦绕,激起她心头的气血翻涌,脑海中混乱的片段越来越多,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她望着对面静静站着脸上笑意未褪的白,眼中的晦暗愈来愈深。

有些失控地握了握手,贯穿了白的利剑又没入三分,径直向下斜斜钉入了地面,带着白也止不住地后退了一步。

潮湿……黑暗的记忆翻滚着令她深恶痛绝的气息弥漫开来,她的意识在那剧烈的疼痛中隐约有些涣散。

身后的火焰已慢慢贴上了她的背脊,燎烧起又一阵刺痛感,似乎有几股狂暴失序的力量在撕扯着挣扎着冲出她的身体……

耳旁的嗡鸣声震动着,直震荡至她的心肺处。

“噗!”

她不自禁地弯了弯腰,喷出一口鲜血……

一丛花蔓堪堪凝出,撑住了她险些半跪下去的身体。

迷蒙之中,一股未名的力量拉扯着将她微微瘫软的身体向上拽去……是什么……

被插入台面的长剑刺入,白保持着微微半跪的姿势,看着对面那双隐隐失神的眼瞳,肉眼可见的浓雾自紧紧贴着她背脊处的火焰中流泻而出……

似是终于挣破了长久的束缚,一股在白看来也极为可怖的力量冲出了那个面白如纸的女孩的身体……

巨大的黑色羽翼挣扎着自她的背脊出一点点拔脱而出……极为畅快地延展开去。

翻涌的黑火腾涌在她的周身,一丛丛凝实的魑魅人影闪现其中……厉鬼般的尖号如同颂歌般起伏响起,就好像是,被困于火中时时煎熬的万千鬼怪在此起彼伏地哭号……

耳边已充斥着那听起来极为可怖的哭号声,可奇异的,她却觉得好受了很多,那一直萦绕的嗡鸣声也有削弱之象……

对面她的脸色稍好了一丝,白看着自己小腹上刺入的此刻又凝实了几分的长剑,眼里终于多了些许兴味与……凝重。

他甚至可以感觉得到那细剑之上如同吸血蛭虫般的可怕吸力,在贪婪地吸食着自己身体里深藏的纯白的势……

每吞噬一分,剑身之上的花蔓便更加妖冶鲜艳一分。

一直沉默注视着场上的越前望着场上宛如陷入凝滞的情景,眨了眨眼,眼中现出了之前他从未见过的画面……

凝神看去,丝丝缕缕纯白的光点聚合成雾……一点一点极不情愿地,像是被无形中看不见的力量拉扯着吸引向樱乃的方向。

而随着那白雾一点点靠近甚至渗透进入樱乃的身躯里,那巨大的正在凝形延展而开的黑色羽翼便也一点点凝实衍生,仿佛是从被剑刺入的白那里夺到了……额外的助力。

越前入神地看着那从未出现过在他眼中的纯白雾河,他确定身边大部分人都没有看到那神奇的景象……难道,那……是常人看不到的势吗……

“对于球手而言,他们的网球生涯里最重要的一个分水岭就是球势的产生与否,只有凝出了球势,才有领域产生的可能,才有成为志强的可能。”

而同样在注视着场上情景的初名自然不是越前推测里的那大部分人,他看着那股慢慢被迁移的纯白雾色,余光瞥了眼还一脸懵懂的山泽,轻声开口,眼里烁金闪过。

“但球势的产生并不是他们唯一的追求,成为至强者的道路上也不止有这一个分水岭。”

“每个人的球势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特性作为加持,这几乎是恒定不变的,但在此基础上球势是会演变进化的。”

“更高阶的势压倒低阶的势,胜者王,败寇亡。”

冷冽的光一闪即逝,,看着场上被花蔓支撑着勉力而立,在纯白光雾的滋养下脸色好转但神情越发空幻的女孩,初名摩挲上了下唇。

“就目前网坛的实际情形,探索出的球势演化分为三级,每级又各有三个阶段。第一级的球势即为势,有凝势——化形——吞噬这三个阶段。”

“在这一级中,球势的特性被逐步固定强化,并在对战中凸显出加持的作用,就像是你遇到的‘回忆’与你自己的‘守护’都是各自势的特性。”

“你今天刚刚凝出自己的势,自然在凝势的阶段。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势的强弱有形无形吗?其实就是势的强化与演变之分。”

“大多数凝出的最初的球势都是有固定的唯一形态的,但在体悟的加深中你将会进入化形的阶段。”

“在这个阶段,你会对势更加熟悉,进而随着战斗幻化出更多不固定的形态,这时也就是会认为你进入了更强的无形之势的化形阶段。”

看着山泽听得懵懵懂懂的样子,初名顿了顿,指向场上陷入微妙拉扯的二人。

“譬如他二人的势,都有人形、火焰、光雾或是刀剑花蔓这些变化,即是他们至少已经进入了化形阶段的表现。”

“从这个阶段开始,势已经不再拘泥于某种固定的形态,转而变为随心而化。”

经由那把细剑的吸噬,不断涌出白身体的纯白光雾缓慢地流向对面她的方向,那挣扎着舒展开的双翼微微颤动着……牵扯着她在那环身的厉鬼哭号中陷入墨色翻涌的迷离。

初名看着这幅光景,微微愣神,耳边却传来山泽好奇的探问。

“吞噬……又是怎样的?那个龙崎樱乃她现在是在哪个阶段?化形吗?”

“进入了吞噬阶段,对决会上升为势与势之间的对抗,如果阶品高过对方或是特性恰好可以压制对方,那么高阶的势便会吞噬低阶的势。”

“失去了势,作为球手的生涯基本也就告一段落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初名停了一瞬,才慢慢接着说道。

“她……不只是化形。被白打断的应该就是她从化形到吞噬阶段的最后过程……她现在,在不稳定的吞噬阶段。”

目光定在环绕于场中女孩身边的丛丛魑魅黑影,初名眼镜之后的眸光闪着锐利的色泽,隐隐有晦涩沉淀。

“你能看出她的势的特性吗?”

比起问她,这句话更像是初名的自言自语。

山泽看着身边人重又像是陷入了沉思的侧颜,咬了咬唇,也看回了场上。

视线同样胶着于那个纤细身影身旁不息黑火里燎烧的鬼影,坐于黑暗之中的他停下了敲击着座椅把手的动作。

他的眼中,清楚地看得到黑火之中多出来的又一个新的淡淡鬼影,随着白体内的势慢慢流逝向她的方向,那道鬼影也在一点点凝实……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魑魅的鬼影是什么……那个娇小身躯里藏着的力量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极为诱人而恐怖的。

那片黑火中锁住的是她所有的梦魇,以及无与伦比的纷繁力量……形形色色的恶魔的恩赐。

吞噬对手的势,对于普通的球手而言不过是将对方的势转换同化为了自己特有的势。可对于她而言,她那独一无二的球势却会在吞噬的同时复制夺取对方的势,包括那球势中各色的强大的特性。

每夺取一个势,便会有一个伴生的魑魅衍生而出,无法可避,伴随而来的还有对手领悟球势的过程中产生所有的负面情感……

她需要承载着的感同身受的痛苦……往往如潮似海哭号漫天。

那就是终生无法摆脱的,释放出恶魔赐予之力的代价。

如果长期沉湎其中无法自控,彻底任由力量宣泄,那么……她的正常情感只会越来越微弱……直至完全丧失。

到那时,她必定会重蹈覆辙,重蹈他不想再次看到的覆辙。

思绪在飘,他的视线凝在那丛黑火之中的数十个隐约浮现的魑魅,半晌,微微收紧的唇齿间溢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声。

而就在旁观的众人心思各异之时,场上的情景也再度有了陡转的变化。

正如场下有人看出的情形一般,白清楚地看得到自己体内温养了长久时岁的势再极不情愿而无法控制地外泄,甚至连最核心的凝聚了特性的部分都感受到了一丝颤动。

眼里终于露出了一丝讶异,对于这个他并未听闻过的变故,白终于在对面那双羽翼即将完全延展开来的时刻……有了动作。

他抬起手,握住了那把刺穿并定住了自己身躯的长剑……

“……”

第一次,不是以势的模样……

他,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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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神沉舟

看着他周身升腾而起的纯白的势中,萨麦尔微微抿起嘴角,眼睛只定定地看着那颜色极淡的唇无声地张合着。

天使般的精致面容,阳光渲染而成的金发闪烁着……却在此刻,都比不上他眼底流转出的璀璨光色。

直到那件事发生前,萨麦尔对白的定位一直是——自己这一生中最棒的……绝无仅有的宿敌……

或许还有一丝丝同为孤儿一起长大的伙伴情谊……

他也一直以为白和他的想法会是一样的。

直到那一天,白背弃了他,背弃了他们一致共同追求的即将成真目标。

他才知道他的所想全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也是那一天,他才知道……那个本就天才得如同怪物的人……真的就是个难以想象的可怕的……怪物。

“作为老朋友,你应该听过他‘说话’吧。”

身边又传来矢川慢悠悠的声音,猩红的色彩从萨麦尔眼底略褪去,他抽回神,又露出一丝美好到耀眼的笑容。

“自然。一重‘言灵’,二重‘分身’,三重即为‘默读’。”

“不过,据我所知,白的势有八重,而你……只破封到第六重吧……”

瞥到萨麦尔被戳到痛脚之后有一秒扭曲的神色,矢川脸上显露出一丝不明显的畅快促狭,转而慢悠悠饶有兴趣地开口。

“都说……美人‘哑语’……为此代最强。”

似是轻嘲戏谑,又带着一缕藏得极深的忌惮,矢川笑嘻嘻地看着场上分秒瞬变的局势,语气却森冷。

“我们被腐蚀了的小公主,能走到哪一步呢。”

就在对面的白唇角微微牵动之时,方才感觉好受一点的她一怔,悚然地缩了缩瞳孔,清晰地感觉到源源不断抵达自己体内的那丝美妙的力量有了停滞的感觉。

这在之前,从未发生过。

耳边微弱了些许的嗡鸣声在刹那间重又高涨开来,她忍住从喉间涌起的一股腥膻气息,只用仿佛被血色的一层雾气蒙住的眼眸死死盯住对面那双在轻轻吐露着什么话语的极淡的唇。

他在说话。

说着仿佛神谕一般的冰冷话语……

清晰的不带感情的命令语义,存在于那无穷地拉扯着撕裂着的……在她体内开始疯狂的力之中。

被她放进身体力的属于白的力,开始沸腾般暴动起来。

只是感觉着,也仿佛能看到那纯白与极黑的两股源涌的力在激烈地撕咬着……

天地颠倒的晕眩感在那不断放大的嗡鸣声中如潮袭来,她的全身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近乎痉挛的手抚上控制不住的轻微扭曲的脸庞,眼神里浓墨般的颜色空洞失控地漫开。

脑海中的力的不死不休般的对抗侵蚀和从内心深处涌起的不可控的躁动交融着……在逼着她……狰狞着趁虚而入……要破开最后一丝她潜意识里坚守的最后的一层束缚。

开始疯狂蔓延生长的妖冶花蔓缠绕上她颤抖的身躯,近乎禁锢般缠住她不再能动弹……

微微泛红的黑色印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闪现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仿佛是诅咒般的纹路慢慢绽放开来……在吞噬她挣扎着的最后一丝尚存的清醒。

“我的天哪,真是太美了。”

萨麦尔脸上绽开一丝痴迷的笑容,他的眼里清晰地映现着场上的另一番图景。

本来看似势均力敌的两股黑白之力在印文出现之际,发生了极为奇妙的变化。

仿佛是冲破了什么压制,那股黑火陡然浓烈了许多,撕扯着贪婪至极地吞噬着一个不防落了下风的白的势力,那团纯白的光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了一圈……

那可是一丝白核心的势啊……

看着台上白颤了一瞬的身影……

萨麦尔幸灾乐祸地笑着。

真是,大意失荆州呢……嘻嘻嘻。

握着剑的手突然顿住,失意之间被夺去了一丝核心的势的白有些许不快,但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有些……拔不动这剑了……

狰狞的印记并着那失控的花蔓一起将她定在了原地,一个巨大的花影王座慢慢凝出了真形。

她身后伸展开来的羽翼之间,一个纤细但浓郁至极的暗影浮现。

被迫地被束缚着定在那张丛丛枝蔓凝出的妖冶王座之上,她因极大痛苦而褪成极淡樱色的唇微微张合,眼里流露出一丝受到蛊惑般的痴醉幽暗。

她不再有动作,连那双眼睫都隐隐困倦般即要阖上。

取而代之有所动作的,是她身后那抹暗影。

白望着扬手即凭空招来黑火燎烧向自己拔剑的手臂,浮空立于羽翼之间的那个身影,眼里露出微微讶异。

但白却没有避开那烧向自己的黑火,理想之中这个并不能伤害到他。

“‘二级进阶’,分神异化。”

望着阖眸似已沉睡于那巨大的华丽王座上的她,萨麦尔嘟嘟嘴,抱胸嘟囔着。

“没道理会变得这么快啊……一级到二级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化。”

瞥了眼那刺向白握剑之手的黑火,萨麦尔弯弯眼,像是遗憾般又似是厌弃般念叨。

“但就算这样,初入二级的力量还是无法直接伤到他的……毕竟……嘶!怎么可能!”

“嘶……”

他玩味的话语还未说完,一丝轻微的如同金属被腐蚀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了起来。

就在那团黑火逼近了自己的一瞬间,白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飞快地松开手躲闪,却还是慢了一刹……近乎剜心的一丝痛楚袭来。

这是比那一丝核心的势被吞噬更甚的痛苦。

“她刚刚才进阶!怎么可能伤得了白的势元!这不可能!”

萨麦尔惊讶地上前一步,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语气里慢慢都是不可置信的质疑。

“我们掌握得最清楚的只有宿樱的势。小公主天赋继承的存在也是近几年才被我们找到端倪。但她的资料一直被其他力量隐藏得很好,我们并没有深入的了解。”

矢川点点头,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诧异。

“这确实与她妈妈的情况有所出入,有点蹊跷。”

“真是太有趣了!我对她越来越感兴趣了。”

眯着眼,萨麦尔盯着那张王座之上似是熟睡的面孔,紧紧地盯着,突然笑了,笑得极为灿烂。

与萨麦尔的饶有兴致不同,被伤到势元的白是真的有些着了恼,

伤到势元,那是噬心的折磨,不久前被伤到的旧伤处与这新添的伤齐齐发作的痛,足以让白喝上一壶。

这场对局也算是一波三折,白看着对面那个确实算得上奇异的女孩,自是明白这般局面也有自己大意失心的原因。

但,确实,如那个女孩说的一样,这是个极为有趣的对手。

如果让她成长起来,以后看到的一定会是很有意思的事。

但是今天……

白看着自己手上被那一丝黑火噬烧至留下了一道黑红印记的伤口,眼角余光撇过场下目光灼灼的萨麦尔。

他转而看向对面那个陷入沉睡的女孩,在涌向自己的那波暗影黑雾面前站定,阖眸分神。

今天,就算了吧。

在黑火灼伤了白止住他拔剑的瞬间,王座之上的那抹浮空身影挥手,涌起漫天由虚离魑魅汇成的黑雾,映衬着如同活了般的花纹印记一起袭向了那道羸弱美人面。

魑魅鬼影如雾成海,撼人心神的哭号声以刺穿人耳膜的恐怖分贝响彻全场……无数惨烈与凄厉的记忆与苦痛呼啸而来盈满于眼。

扁舟系于海。

被席卷而来的黑雾淹没的白就如乱入了呼啸着的狂躁之海的一叶小舟。

一息之间即被完全淹没。

这是一场无差别的攻击……

弥漫的黑雾不止于那高光打亮的高台,它裹挟着满含恶意的令人耸立的尖啸声涌向了四周,仿佛是倾盆而泼无法收覆的天上洪。

场边的所有球手都在那倾泻而下的洪雾里受到了冲击。

狂躁,出现在全场。

同样感受到了危机的,还有立在场边的萨麦尔和矢川……

危险的不是那一瞬间便淹没众人的暗雾,危险的……

萨麦尔凝神望着那以王座之上为中心,缓慢向外蜿蜒生长出的鲜活的黑红的花蔓印记,如同恶魔烙印般的印记……

那才是让他都感到危机的危险之源。

诅咒般的印记花蔓还在不算快地向外伸展着,漩涡般愈发翻腾的魑魅雾海已经模糊了场上的情形。

就在萨麦尔握起了一直放在一旁的球拍,终于站直了一直慵散的身躯之时……

一道音色极为清亮的清啸伴着金戈之声惊起——

音浪暴起,掀起眼前巨雾!

一道极为庞大的神影从那缭绕的雾海里现出,立起。

那是一尊着着布衣长衫的瘦削剑神!

清晰地感受得到体内势元的震颤……

这是极强气息才能引起的共鸣……

看着那张与白有八分相似的同样极完美,却多了几分凌厉的面孔,萨麦尔咬咬牙……似是不甘却又像是不知为何地舒了口气。

“那就是他的分神啊。”

矢川不动声色地微微放松握着酒杯的手指,看着那尊神影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赞叹。

“真是美。”

话语落间,场上的形势已骤变。

缭绕的雾气在白的布衣分神出现的刹那便淡了几许,已能看得见一站一卧阖眸而对的两人,此刻已是最后瞬间!

雾海咆哮——魑魅与印文尖啸着席卷而来!

长衫翻舞——剑花在空中划浪断海幻出无数奇影!

金戈清亮之声与尖啸的音浪激对——最后一击!

——空气震颤!

——两人的身影都怔然一动!

……

“噗!”

鲜血……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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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终于魇

又是一个冗长的梦境。

梦里却不再是那一片无边的暗色。

这个梦里,是氤氲着时光氛香的无边烂漫。

大片的樱花盛开在这里,无比真实。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纷纷扬扬的落花飘下,层层累积着掩盖去其下埋葬的一切。

我是谁。

这是她一直都在那片黑暗里叩问的问题。

分裂而共存的纯然黑白的樱乃和hecate是她生而有之的部分,一面是她所有的善良美好与温纯,一面是她所有的阴暗厌弃与杀戮。

那么,合二为一之后的,应该就是她自己了。

但……

不对。

她迈开步子在迷宫般的花树之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思绪一点点剥离开那因场上对决而纷杂变化的一切,去解开困扰了自己太久的问题。

白在她融合的最后阶段出手打断,逼得她不得不终止与那个光幕之后的人影的完全交融,也就是在那一瞬,那道人影于崩塌的暗色世界里遁逝。

那道模糊的人影似乎也该是她的一部分。

因为黑白的融合之后,她依旧觉得自己遗失了一部分记忆与情绪。

樱乃本就是她分裂出来完全没有以往记忆的白色片段,hecate承载的是她自己的杀戮恶意,也拥有分裂之后她做出的那些失控行径的记忆。

其他的记忆也因因在复苏,但……

为何自己会分裂,分裂之前发生的一切。

所有最关键的记忆都还是一个朦胧至极的影子,只有残存的模糊而破碎的光影片段时而浮现在脑海中,只觉得伸手便能触到,却就是隔着一层拨不开的浓雾。

这里,她望着四周望不到边的樱树之海,眼里露出一丝迷茫。

这里让她觉得分外得熟悉。

最后的答案,会藏匿在这里吗。

“其实,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未来,你的梦想,都是和你手中的拍紧紧缠绕的。”

“哪怕拼上性命,也无法割舍,你会撑下去,凭着热爱,去追逐,直到你灵魂枯竭。这是每个球手的宿命,毫无疑问,你也一样……”

“世界上最快的是光,而你,要用沉静的心,以热爱,以坚定,以信念,超越光壑……”

“忘记你看到的一切,自己去感受,用身体的每一寸,心灵的每一寸,灵魂的每一寸,去感受,去体味,去触碰……”

“在本能的追逐中,你要快乐,要热爱,要珍视……”

那个女人的世界里似乎只有网球,只有追逐胜利的梦想。

花影翻落,她看着那个浑身是伤却畅快无比的女人在花间随性地卧下,看着刚刚开始练习发球的懵懂女孩笃定地开口。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画面里的那个人一如自己想象中般全身散发着光芒,在最璀璨的瞩目下,于花间回首,倾城粲然,不可名状……

尘封的记忆在画面消散之时悄然地浮现。

那是最初的平常生活。

疯疯癫癫的女人对着懵懂不知事的她说着高深莫测的话,满心都是沉醉于网球的痴迷。

她恍然间,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再次睁开眼,眼前已换了一幕。

还是无穷的花树。

她的眼前却站立着两道人影……

她曾在梦里见过的,两个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道小小的纤弱身影震颤着几近崩溃地狂笑着,她捂住心口,弯下腰,喘着气,不住流下的眼泪滚落,润湿层层积落的花瓣。

她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场回忆的重演。

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儿跪倒在地,如同濒临崩溃的小兽,绝望地尖叫嘶吼,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揪起,剧烈的疼痛贯及肺腑。

“樱乃。”

极其喑哑却温柔的声音响起,熟悉而陌生。

她看着那个只存在于被遗忘了很久的记忆里的男人走近,抱住跪倒在花瓣里的小人儿,清俊的脸上漾开温柔的笑意。

“不要哭哦…妈妈会心疼的。”

“我恨她!我恨她!我恨她!”

咬着舌尖吐出的话语在空旷的花海里一遍遍响着。

“她怎么能,怎么能…”

稚嫩的声音里是悲伤到绝望的言不由衷。

洋洋洒洒的,花仍在落下,落在近乎凝滞的二人身上。

也落在凝滞在原地的她的身上。

这是个回忆构成的梦境,虚假却又真实无比。

她慢慢走上前,微颤着手从背后虚抱住那个怀抱着女儿的清俊男子,闭上干涸着流不出泪的眼睛,痛却及肺腑。

“爸爸。”

她的嗓音沙哑,掩着的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很想你。”

她静默着站在一旁,看着那画面继续上演,看着年幼的自己轻轻将掌心的骨灰吹散,眼底却有墨色积淀,最初的暗色的漩涡一点点在这片葬花的林中凝聚。

眼前的画面一点点消失,化作翻飞的无数落花。

她没有意识地继续走着,脑海里却又有一段记忆明晰。

散去骨灰的那天,是妈妈死后的三个月来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开口便是恨,满眼都是绝望。

往后一切颠覆的源头都始于此,始于这片她真正与那个女人割裂分离的这片花海。

童年里的这片花海真实而梦幻地存在着,她环顾着四周灿烂至极的樱树,眼光里满是怀念。

这里是她无数美好回忆的见证者。

“果然在这里。”

随心地走着,她却突然顿步,在听到那个略略含着笑意的声线时停了下来。

循声转过重重树影,她愣愣地看着那个少年弯下腰,轻轻摘去落在小人头顶的几片落花。

“这里这么大,你怎么找到我的?”

靠坐在树下,那个小小的身影仰着头看向来人,亲昵的语气里是软糯的疑惑。

“你怎么每次都能找到我呢?”

“因为是你。”

她与那画面隔得很远,可宠溺的声线却像是在耳边浮现,熟悉至极,陌生至极。

“我总是会找到你的。”

那是个从未出现在他梦里出现过的陌生面孔。

少年的眉眼美好得像是画里走出的妖精,以旁观的目光去看,他望向小小的人儿的眼睛里,幽邃而专注。

“樱樱……”

画面未止,她听见他开口,不自觉地走近那二人。

“我给你雕了一枚发簪,看看喜不喜欢。”

那是一枚墨色的发簪,纯粹的水晶被雕成了樱花的形状,在灯光下泛着剔透干净的色泽。

走近,离得几近,看得清簪上细碎的光亮,看得清少年在光下美好到虚幻的面容。

画面定格,声音远去。

她看着被欣喜的小人簪到了发间的那枚眼熟的簪子,手不自觉地微颤,轻抚上去的一瞬间,心尖刺痛……

这是更早一些的记忆了,在一切都未发生之前。

微微恍惚地想,她转过头伸出了手,想触碰一下那张已消失在她记忆里过分久的面孔。

指尖还未触及,花影翻飞,眼前一切都成空飞逝。

“樱樱,别怕,我没事。”

“樱樱?”……

“樱樱……”

耳畔响起的还是那道宠溺的声线,此刻听来却含着几分的恍惚与虚弱。

花影晃动,在眩晕里再度睁开眼,展现在她面前的却已经不再是熟悉的花树。

阴沉的天空,空旷的球场,遍地碎裂的网球,还有洋洋洒洒被撕碎飘落在地的报刊碎屑。

她的心忽然有些空洞,在看到那道纤细的,却一眼便能看出一样的身影后。

那是她吗。

穿着一袭惨白的衣裙,那个女孩浑身颤栗着,一手握着拍,一手已经失控地捂住头在嘶吼。

她看着那个濒临崩溃的自己不停地旋转,手中的拍在挥舞,无数逸散的暴虐力量在空气中震荡,压抑到极致,危险到极致。

“不要在意这些。”……

“你不正常!”“清醒点!”

“吃药了吗?你需要治疗!”……

“你是个疯子!”“怪物!你想像那个女人一样吗!”

“安静!”“安静!”“冷静一点!”……

微微阖上眼,无数的惊惧或担忧或厌恶的话语在她的脑海里盘旋着,她知道,这就是此刻的画面中那个她所承受着的。

她控制不住了。

极强烈的自我厌弃与绝望无时无刻不在叫嚣,那个瞬间的她无法控制住自己身体里住着的那个魔鬼。

“樱樱?”

猛地从那同感的绝望里拔脱,她抬头,睁大了眼,看着那个从遥远的记忆浓雾里走出的少年慢慢地走近。

看他无比坚定地走进了那充溢着暴虐力量的球场,走近那个她……那个已然在崩溃边缘的她。

只剩狰狞的面目和涣散空洞的眼眸,她看着那个自己无意识地咬着唇,在来人的小心靠近里一步步后退,全身痉挛着作最后的抵抗……

“轰隆!”一声炸响,耀目的闪电直劈开昏沉的天,她铮铮地站立着,看闪光照亮那张狰狞的脸,劈裂她最后的一丝理智……

“啊!”

彻底的失控……

浓烈至极的雾气腾涌而出,妖冶的罪孽印记瞬间蔓延,巨大的暗影凝现,无数恶鬼狰狞着挣脱桎梏尖啸着爬出……

她全身的血液凝住,看那个失控的自己挥拍,看疾劲的光痕划开空气凄厉尖啸……

“轰隆!”

砸碎一切的重锤落下,极烁亮的闪电在刹那炸裂,瞬间满目的鲜血漫开,在铺天盖地的暗影魔魅里璀璨到刺眼。

“砰!”

她无意识地看着那道毫无防备的人影重重地抛起…又摔下。

鲜血泼洒着晕染上那抹惨白的衣角,力量暴虐而出之后的倾力一击,令她神魂怔散,涣散着眼瞳仰头倒下。

雨雾朦胧而降,冰冷的水汽一点点……浸润进温热的殷红之中……

一切都发生在光火刹那,却又在此刻被一帧帧拉长到毫厘分秒。

她全身无法自制地颤栗着,张大了嘴也只能感到冰冷的空气裹着染血的雨雾堵塞住咽喉,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画面仍未停止,纷杂的人声不断地涌入,慌乱与惊恐贯穿于所有人的表情里,救护车的鸣笛声……器械的碰撞声……一切的一切,都涌进这个昏沉至阴暗的场景里。

竭尽了力气,她挪着步子,跌跌撞撞地靠近那个本该高贵如神袛美好至虚幻,却在此刻鲜血淋漓气息奄奄的少年。

她靠近他,看他嘴角血线漫下,眉眼里的幽邃凝于深情一片……

“樱樱,别怕,我没事。”

她穿过虚幻的梦境抚上他失色的惨白的唇,抚上他渐渐失神的眼瞳……

“樱樱?”……

她望着他慢慢阖上眼,唇角溢出极轻极轻的,瞬间湮灭在雨雾里的呼唤……

“樱樱……”

她捂住心口,那里正撕裂般地痛着。

“我在……”

“我在……”

她终于在定格的画面里抱住了他,声已嘶哑。

她记起了……

她记起了。

那是个阴雨天。

她的父亲亡逝,她铸下一生的过错。

一切,发酵于烂漫的花海,腐朽在连绵的雨夜。

……

刹那,花影破碎,她从深眠里惊醒。

雾海裹上长衫,剑花刺穿花蔓。

“噗!”

血色漫开。

一抹剑影破空而来,穿心而过。

她从王座上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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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光与会

“啪嗒……”

一切终止于极轻微的那一刻声响。

像是玻璃被击穿的碎裂声。

随着那破空而去的神来之剑勾起的凌厉风刃。

一寸一寸,那张牙舞爪蜿蜒于雾海花蔓之上的诡异印记碎裂……

除了最初的那声至微的轻响,一切都陷入静止般的瞬间。

浓雾与花蔓,分神与剑影……凝滞在此刻——

————而后……

——刹那炸裂!

“轰!”

巨大的分神巨影与呼啸的雾海魑魅裹挟着在瞬间炸裂!

最后一瞬间的激斗!

“嗤!”

铮铮的金戈声顺着剑影飞逝的终结而尖利终止——消声于一丝刺入血肉的轻响!

耀眼燃烧的花火王座之上,破空而来的剑影无情至极地尖啸着没入她的身躯!

血花溅落!

她身后的王座在瞬间坍塌枯萎!

跌落——她猛然睁开眼——

看眼前一切晕眩,血腥气盈满肺腑——

“砰!”

她狼狈地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半仰着头,看——

无数破碎的花蔓与印记胡乱地飞舞着,簇拥着在瞬间涌回来的浓郁黑雾,在此刻,齐齐回旋着凝成河川般的巨大气流——

一个扭转——便凶狠至极地刮刺着没入她纤细颤栗的身躯!

“轰!”

那野蛮和惶恐的气流带着一丝亟不可待的迫切涌回那副供他们藏匿的躯壳,带起的每一丝风与力都在她的身躯上留下一道深深浅浅的伤口。

几个呼吸间——笼罩了全场的庞杂力量几乎都涌回了那副娇小的身躯——

她被那霸道至极的气流冲击着已承受不住地仰面被掀倒,堪堪倚在那枯萎的王座底端,全身都有血迹晕染开殷红的颜色……

她仰着头,两眼近乎失神地望着依旧浮空而立的那抹浓郁至极的黑影,看那把势元凝出的剑正插在影子的胸前。

分神之战,刺穿她的是势,化作的剑影实质上伤的也是她的分神。

她的……分神……

她仰望着那抹不动不移还未在这么强烈的攻击下崩散的黑影,心肺都在颤栗,那哪里是……分神……

不及她多想,浮空的黑影已自行抬手握住了那把势元之剑,冷漠至极地一寸寸拔出……

“啊……”

——五脏像是在寸寸碎裂,冻住魂魄的寒气从心底漫开……

“不……”

每拔出一寸,她都止不住地在颤抖……

仿佛是来自骨髓和灵魂的疼痛,一寸一寸,正在腐蚀掉她的肺腑身躯……

黑影还在毫不迟疑地拔着剑……

一点点,看那剑上的光芒递减,看身下那抹纤细的身影陷入至极的疼痛。

无神的目光游移,她看着那抹黑影慢慢低下头,视线里仿佛实质般的无情与冷漠渗进空气,融入呼吸……

痛……极痛……

她感觉自己……要烂掉了……

漫长却极为短暂的一个呼吸……

已经光芒黯淡的势元剑影被完全拔出……渐渐破裂的剑身上悄然凝出一道张牙舞爪的黑红印记……

她目已无焦距,只看黑影随手掷出慢慢碎裂的剑,俯身张开双臂——来拥抱她。

极痛——极冷——

被那个同样纤细的身影俯身抱住,她失神的眼瞳慢慢阖上,耳边传来模糊蛊惑的呢喃,只感觉到所有的温度都在缓慢地褪去……

眨眼间,影子融没入她的身体。

慢慢地,殷红的血色渗出,最后的知觉与温度远去……

一片死寂。

“轰!”

在那雾海炸裂开的同一瞬间,白的分神也已在那力量的冲击里坍塌,他也在同时睁眼醒来。

那……不可能。

他亲眼见自己的剑刺破雾障给了那魑魅最后一击……

见到那个女孩跌落王座身负重伤……

见到……那不可能发生的一幕……

“咻!”

被掷出的剑影破裂成片,碎裂的势元闪旋着涌回白的身躯……

他心头一跳,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白低下头,一向静如止水的眼里染上凝重。

一道淡淡的黑红印记凝成妖冶的花蔓……缓缓缠绕上了他的手腕。

呼吸一滞,白再望向对面那道陷入昏迷的人影的目光已变。

那印记,极淡,模糊不清……

却,真实地存在着。

台上一立一躺,空空荡荡,只余淡淡的血腥味融进几乎凝滞的空气。

一片死寂。

一切都结束了。

看场上白轻身站立,对面的女孩全身染血残破狼狈。

谁胜谁负……一时分外清楚。

“这不可能!”

诡异的静默之中,始终慵散倚靠在台下,直直盯着场上的萨麦尔霍然立直身体,望向昏迷着的女孩的目光中隐隐有猩红色。

“分神只有在球手沉眠之中才能浮现,心智与球手同心同志,怎么可能独立地存在与行动!”

“那到底是什么……”

心下转过无数的心思,萨麦尔望着那道纤细脆弱的身影,半晌低低笑出了声,天使般无暇的面孔上现出诡秘的渴望的痴迷。

“小公主,你真是……太迷人了。”

“白胜!晋第三席!”

冰冷的电子音终于打破了这场诡异的死寂,一切成定局。

“樱!”

目睹了整场的对局,眼睁睁看着静静躺在地上没了声息的纤弱身影,越前只觉心脏仿佛停摆了一瞬。

结果一宣布,便有被叫来的担架将陷入了昏迷的她抬下了台,越前看着浑身是伤悄无声息的女孩,心尖怔痛。

已无心再旁观之后的战局,越前匆匆跟着担架奔向了医疗室,也并未察觉到,从高台之上投来的白的注视目光。

“少爷……”

黑暗之中,浓稠的充斥着压抑的静默仍在,richard的视线从台上转开,定在了眼前坐在椅子上僵直了许久的身影之上。

“浦场……”

声音已艰涩,他慢慢松开握着椅把的手,视线久久未从那担架抬离的方向收回。

“浦场医生已经提前在那里等候了,不会有事的,您不必担心。”

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richard会意地开口,轻声安慰。

“呵……”

轻轻颤了一瞬的指尖上光亮停摆,他吐了口气,阖上眼掩去所有在刹那暴露的情绪。

经此一战,赌盘之上的金额数目已经高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只待剩下的两场结束,必会达到令人癫狂的极点。

矢川望着高台上的白,眯着眼,眼里心思流转。

“鬼骷髅”定期召开球会的目的一是通过赌球吸收大量周转的资金,二来就是是为了吸纳新鲜的组织血液。

地下网坛定期都会有约定的黑赛,每个参加的球手背后都有庞大的利益集团,也就是他们各自归属权的隶属人。

这场球会也就是变相的归属权的买卖拍卖。

之前得知了小公主的存在,他精心挑选了用来做试探的球手……

矢川看着场边静默等候着的那个孤悄身影,皱了皱眉,这本就是准备选进组织培养的新人,用来刺激小公主倒是恰到好处,可对上白……

更别提因为白的出现,他还弄砸了上面的指示,小公主现在已经退场,不可能与萨麦尔一战……

再这样下去,他会失去精心挑选的新人,萨麦尔对上白,最佳也是两败俱伤……

这会影响接下来的……重要行动。

心思转了几转,矢川瞥了眼赌金金额还在不断上跳的屏幕,叹了口气,罢了,这次就先收手吧。

就在全场对电子音迟迟未报出接下来的对局感到疑惑之时,消失了许久的矢川的慵懒声音终于又懒洋洋地响起。

“鉴于本次球会前三席的实力远超预期,故采取盲拍模式,后面的比赛取消。”

简单至极又霸道至极的一句话便敲定了这有些不伦不类的结局,可全场之中除了隐隐的私语声,竟也无什么骚动。

这就是“鬼骷髅”的威慑力了。

初名环顾四周,眼里的光却随着慢慢黯淡了下去的场馆渐渐烁亮。

“比赛结束,请回到舱房休息,最后的归属拍卖将在稍后于线上进行。”

电子音伴随着隐秘的退场响起。

初名牵起还懵懵懂懂的山泽,也站起了身,遥望了一眼远远的那片看不清的黑暗角落,轻轻开口。

“走吧。”

既已踏出了第一步,就不能回头了。

四周黯淡,白抚了抚长衫,缓步走下高台。

脚步在路过那道一直隐没在台边的孤悄身影时顿了一瞬,却未停,只浅浅露出那抹惯有的清雪般朦胧而极美的笑意,隐有兴味。

“你到底是为什么来的这里?”

一路未停的步伐终究还是被拦下,白看着堵在自己面前那张满眼阴翳复杂的耀眼面孔,脸上的笑意淡去。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半晌,在萨麦尔执拗的眼神注视下,白抬起手,快速地比出了几个手势。

“受人所托?”

看懂了白的手势,萨麦尔蹙起眉,还欲追问,却见眼前的人已,摆出了一副再不会回答的神情,兀自绕过了他,翩然离开。

盯着那人离去的身影看了许久,萨麦尔眼里的阴翳沉淀,他转过身,重又在脸上挂上耀眼的笑容,一步步走远。

只看得见那金发在黯淡的场景里闪烁灿烂……没入黑暗。

“樱花啊,樱花啊,

阳春三月晴空下,一望无际是樱花。

如霞似云花烂漫,芳香飘荡美如画……”

……

渺远的歌声褪去……只余朦胧而柔软的触感。

像是做了一个长得没有尽头的梦。

她慢慢睁开眼,全身的疼痛陷入柔软的被榻中,极痛的真实和眼前一片模糊的虚幻……

“……浦场,医生?”

知觉慢慢回归,她眼前的轮廓慢慢清晰,熟悉的斯文面孔靠近,正贴心地在调整她手上的输液管,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温和地颔首。

“是我。”

“我……”

吃力地闭了闭眼,她看着头顶不甚熟悉的纯白天花,声线虚弱。

“这里是游轮上的医疗室,你结束了比赛之后便被送了过来。”

调整完了输液管,浦场直起身,退了一步。

“多处外伤,你很虚弱,已经睡了十多个小时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

“浦场医生……”

没有回答浦场的问题,她颤着眼睫,瞥向舷窗外那如墨的夜色,声音里有捉摸不透的艰涩。

“他呢……?”

“嗯?”

浦场微讶地低下头,却正对上那双此刻沉淀了细碎星光的眼眸。

“我要见他。”

她的声线喑哑着,轻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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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思远在

“我要见他。”女孩的声线又变了,与以往他所认识的都有所不同。浦场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双细碎闪亮的眼睛,半晌温和地笑了笑,没有再隐瞒。

“那位先生已经离开了。”浦场看着那双微微黯淡,藏起复杂心情的眼睛,心中一动。那句“他来过这里”已经到了嘴边,临了却还是忠于那人的嘱咐,又被他吞了回去。

“球会已经结束了,游轮已经靠岸了,船上的宾客都陆续离开了要是你再不醒来,我们也要带你离开了。”浦场推了推眼镜,转过了话题。

“嗯。”没有再说什么,她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便要下来。“醒来之后,感觉怎么……诶等等……”浦场还没来得及说完话,便见她不甚在意地拔下了手上插着的输液管,双手撑着下了病床,神色出奇得冷静。“挺好的,我感觉很不错。”

没有顾及浦场的阻止,她缓步朝门口走去,失色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无谓的笑意。那不像是龙崎樱乃的纯然笑容,也不像是hecate的诡秘莫测……浦场怔愣一瞬,下意识开口。“你,是谁?”

步伐微顿,握住门把手的动作停住,她回过头,半边侧脸陷入昏暗的光影里,看不清神色。“龙崎樱乃?hecate?anesidora?或是……cherry?”她的声音透出一丝清淡的意味,整个人都融入了门外的昏暗光景里。“叫我什么都可以。”

“啊……等等。”像是终于从变故中反应了过来,浦场拽住未关上的门,想叫住已经走出几步的樱乃,可话到了嘴边又停住,只看着人走远。望着消失在走廊拐角的那道纤细身影,浦场半是欣慰半是忧愁地叹了口气,这份漫长的工作……大概是要结束了,吧。

已经快要走空的游轮此刻显得有些空荡,只有一些穿着制服的侍者不时走过。樱乃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无表情地在窗前站了一会,才慢慢开始收拾准备离开。

“叩叩。”收拾完毕,走到了门前,正要开门离去的樱乃听到敲门声一愣,打开门后便看见同样愣了一下的越前。“我去医疗室,听医生说你已经醒了。”越前侧身看樱乃走出房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不由有些担心地开口。“樱……你还好吗?”“我没事。”

两人并肩朝出口走去,樱乃勾勾嘴角带过了越前的问话,一直沉静的眼里此刻终于跳出些许鲜活。“球会是不是提前结束了?我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主办方突然宣布比赛终止,之后似乎是什么盲拍,还有一个宴会,我没去参加。”越前摇摇头,对这些本就不甚在意的他自然也不太清楚。“然后就结束了。”

“盲拍……盲拍又怎样呢……”樱乃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为什么……”

陷入沉思的樱乃没有注意到从一旁投来的复杂视线。——“你要做什么?”——“让你变强。”——“……什么?”——“承人一诺,我要给你一个机遇。”越前看着身边那张似乎又有些不同的沉静面孔,不久前的那番对话又在耳边响起,反复地,萦绕在耳边。让他变强,么。

船外夜色已渐深,距离球会结束已过了好几个小时,大多数的宾客都已经在傍晚时就已离去。樱乃和越前二人走下舷梯,同来时一样,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那里等候着,此刻的港口已是空荡荡的了,同初始的时候比起来寥落许多。

除了夏日微凉的晚风轻啸,周围再无其他声响,一切动作都在渐渐暗淡的天色下显得静默鬼魅。看了一眼远处残存在西天一线的霞光,樱乃收回视线,与越前一起坐上了车。

看起来,这一场短暂的充斥着惊变与血腥气的“盛会”终于以一种诡异的静默方式落下了帷幕。樱乃敛下眼睫,抿起的嘴角略带起些玩味的弧度。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唷,我们的小公主走了哦。”扫了一眼监控画面上并肩走下了船的二人,矢川要笑不笑地撇开了视线,看向了那个一直窝在沙发上发呆的的金发少年,却发现那张天使面孔仍旧沉浸在放空的无神状态里,似乎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你怎么了?连这么甜美的小公主都提不起你的兴趣了?”矢川皱了皱眉,对这个样子的萨麦尔感到一丝新奇。“说起来,好像从下午盲拍结束开始你就是这副失了魂的样子了。”“发生什么了?”

“唔……只是,”终于,神游许久的萨麦尔转过了头,矢川略略惊讶地看着那双纯然美好的眼睛落在定格的屏幕上,慢慢沉入一丝猩红的血色阴霾。“有点蠢蠢欲动。”

靠近心脏位置的口袋里装着的那团被揉皱的纸,此刻似乎在隐隐地发烫,像是温和却霸道的烙印的痛,激得人生起一丝莫名的愤怒……和不甘。蜷起手指,萨麦尔的视线穿透了屏幕,定在那张被压低的帽檐遮住的侧脸,话语里丝毫不掩饰躁郁的阴冷。这么弱小的你,怎么配呢……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清楚地感知得到那分压抑的阴翳,矢川看着萨麦尔有刹那扭曲的眼色,若有所思,半晌沉吟着转过了话题。

“这次拍卖里‘r’的代理人你注意到了吗?”“嗯。当然了。”转回视线,萨麦尔失控了几秒的情绪已经恢复,此刻懒洋洋地翘脚躺在沙发上眯眼笑,活脱脱一只无害的邻家美少年。“毕竟是狠狠打了你一顿的厉害人物嘛。”

听到少年特意拉长尾音的促狭声音,矢川似是毫不在意,眼底却仍旧划过一丝暗色。“五十岚初名,我本来很看好他的,他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才。”打开墙上的投影,矢川望着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初名的资料,语气有些诡异。“可惜拿捏住了他的弱点,却没用好,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他推到了‘r’那边。”

“r”同“鬼骷髅”一样,是个地下球手组织的代名词。但同“鬼骷髅”庞大的体统和人数众多的组织成员不同,“r”的存在更加隐秘,涌现过的成员极为稀少,但每个确切属于“r”的组织球手在赛榜上的成绩都足以让前去挑衅的人望而却步。

而且,众所周知,这个新兴的精英组织和“鬼骷髅”很不对付,时不时的,就会有“r”的成员与“鬼骷髅”对上死决的新闻小范围地流传开。

如果说“鬼骷髅”是统治着地下网坛的庞然大物,那么近些年才声名鹊起的“r”就是刺入这尊巨兽躯体的一柄尖刀————鲜活,无畏,蓬勃地在成长。

“他的弱点?那个一心爱慕他的小姑娘吗?呀……真感人。”萨麦尔翘起唇角,意味不明地喟叹出声,将矢川游离了一刹那的心神拉回来。“相依为命的兄妹情,不离不弃的痴情人啊……啧啧……”没有管萨麦尔戏谑的嘲讽,矢川接着调出的正是山泽以及……越前和樱乃的资料片。

“从五十岚不惜砸下重金将这三个人的归属权都纳入了‘r’的名下这一举动看……”“我们可以肯定,他们这次参与球会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在明年的赛季开始之前,抢先将这无主的三个人纳入他们的保护范围。”看着屏幕再次闪动,更多的他们熟悉或是不甚熟悉的资料片闪现了出来,矢川慵懒的声线透露着一丝诡异的兴味。

“这几年‘r’的活动比起之前安静了不少,但上面明确表示出了一丝不安。”关掉投影,矢川别有意味的目光落在了那头耀眼的金发上。“很多时候,安静的蛰伏都意味着难以预料的暴动将至。”听见这话,不知想起了什么,一直在插科打诨的萨麦尔突然沉默了下来,垂下的眼睫遮住了所有心绪。

“虽然尚不清楚为什么‘r’会把这三个人暴露出来,但小公主在,我本就会多关注一些。”“至于你,明年的计划对我们来说不容有失,我想你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矢川的视线仍停留在沉默下来的萨麦尔身上,慵懒的声线里隐隐有一丝不容反驳的压迫。“这边我和木浅会负责,你暂时回美国去。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你去和莉莉娅配合。”

顿了顿,矢川缓和了一下语气,像是安抚道。“日美友谊赛很快就会开始,我们会在美国会合。”“这次白的出现算我安排不当,毁了让你和小公主对决的约定,到时候我再补偿你。”

“好。”出乎矢川的意料,本以为会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的萨麦尔只沉默了几秒就抬起头应了下来。他看着踹开门走了出去的那道背影,眯起了眼。

走出了房间,萨麦尔随意地靠在过道的墙上怔愣了半晌,才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团已经被他揉得不成样子的白纸。他慢慢展开,看到那几行他很熟悉……却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的字迹。

被太过用力地揉过,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一笔一划都清楚地刻在了他的心上。——“让你变强。”——“承人一诺,我要给你一个机遇。”深吸一口气,萨麦尔仰头闭上眼,心头却有止不住的火在燎烧……“蛰伏就意味着暴动啊……”他咬着那几个字慢慢吐出来,重新睁开的眼里满满都是冷漠。确实,每次都是那么出人意料。他倒要看看,这次又是怎样的感人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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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氤氲

身旁是热闹喧嚣的灯火人烟,却和这一瞬间触手的静默格格不入。

樱乃收回目送那辆黑色轿车悄然驶远的目光,沉默着低下头,看向了临下车前被塞到自己手上的那个白色信封。

车上那个属于“鬼骷髅”的司机的话语还在耳边徘徊。

“根据球会的默认规定和最终结果,这是二位未来三年比赛归属权的队伍凭证。”

信封的封口处看上起极为熟悉的纹金火漆上绘着一个简单的“r”字母,除此之外别无特别。

没有打开,她盯着那火漆看了半晌,眼里慢慢渗出点觉察不出欣喜的笑意。

即使站在她的身边,隔着极近的距离,越前却觉得那几个呼吸间的女孩仿佛遥不可及,处在另一个隔绝的世界里。

莫名的悲伤与复杂情绪充斥着那个他触不到的空间里,和周围这热闹繁华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绝不相融。

“我……送你回去。”

半晌,他只是低低吐出了这一句话,默默地走在她的身旁。

很多人说他自大狂妄,老爸常常嘲笑他别扭幼稚。

越前都嗤之以鼻,或是不置可否。在他的眼里,重要的只是不断地变强……不断地打败更强的对手而已。

但,此刻,他产生了一丝突兀的挫败感。

偏过头,他看着身边那张长发半掩的侧脸,街道两旁的花树不时吹落几片叶瓣,错落在她扬起的发丝间。

他越来越想,变得更强……强大到,可以站在更高的地方,去看一看她的眼里这世界的样子。

不自觉地抬手,越前小心地拂落那错落的碎花,眼里是他从未感知过的复杂颜色。

“嗯?”

被他的动作惊醒,沉浸在思绪里的樱乃转过脸,那双还点缀着满街烟火的眼眸正对上越前无意识凝望着的目光。

那双眼里蕴着一种特别的美,诞生在那些漫天翻飞的花蔓间,坠落在华美而妖冶的王座之上,纤细……强大……裹挟着不具名的吸引力。

她很特别。

从以前到现在,从记忆到真实,她似乎一直都很特别。

心底最深处微微被撬动,一直只专注于球与拍,战和胜的脑海里,忽然落入了这样一丝清软纤弱的低语呢喃。

有不明的叹息在耳边响起。

越前突然蜷起了微微熨烫的手指,略过心头浮光般的情愫。

“花瓣,粘上去了。”

收回手,越前晃了晃拈在指尖的半片碎花,撇过视线不自然地解释道。

“龙马,你还记得小时候,种在我家宅院后面的那片花林吗?”

樱乃看着越前手上的碎花,一愣,转而笑了笑,眼里闪过纷扬的思绪。

“我还记得你去找过我一次。”

“嗯。很大,我找了很久。”

越前颔首,他看着旁边樱乃的侧脸,回想起了那段时光。

在那个夏天的尾巴上,那个日日去他院里的篱笆墙外做客的女孩迟迟未到,他想起曾听女孩提起的大片花海,便起兴去寻。

那是一片梦幻的花海,极目望去尽是花色。

他找了很久,终于在某棵颜色出奇绚烂的花树下看到那个小小蜷缩着的人儿,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空洞与绝望。

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才让从来都笑得灿烂温柔的女孩露出这样的悲伤模样。

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什么都没能做,只是尤为笨拙地将自己随身带着的球给了女孩,企图让那个一直以来给予他欢欣与安慰的物什带给女孩一样的熨帖。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想出自己该做什么,能说什么……只是在那片无边花海里,陪着那个全身上下都发散着悲意的女孩,坐了很久,很久……

最后的最后,他慌慌张张地定下了第二天再去找她的约定。

但,越前蹙起眉,眼里掠过一丝悔意。

第二天,他失了约,意外地没能去到花林里去见她。

在那个灿烂花季坠落之后,在那个女孩再未光临他的小院之后,他曾去那片花林找过很多次。

但,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

花谢人去,灿烂终凋。

“那之后,没过多久,我们全家便搬到了其他的地方。”

樱乃捋了捋飞散的发丝,此刻沉坠烟火的眼里融入墨一样的幽邃。

“想一想,其实一切变故,似乎都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在此刻,越前无比清晰地明白,自己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跨越了十多个年岁,究竟是什么,让记忆里那个明媚精致的小女孩,变得如此强大神秘又怀揣着溢满的危险痛苦。

没有回答越前的问题,樱乃只是挑起眉角,清淡地笑着说起了无关的话题。

“从我第一次拾起球开始,身边的人都说,我身上生而即有不可思议的天赋,源于我父母骨血里都溶着的纯粹的热情。”

眼前浮现出一双温柔的眼眸,里面暗藏着其人都不知道的深邃思绪。

“但,我时常发现,父亲望着我的眼里总是蕴着一丝忧虑,甚至恐惧,仿佛,他透过我,看到了什么不知名的魔魇。”

身边的热闹渐褪,两人走入少人的街道,两旁花树在夜风里飒飒地响,月色温柔,微凉,适合回忆,以及伤怀。

“这几天的比赛里,你的势有觉醒吗?”

樱乃转过眼,看着不自觉皱起眉的越前开口。

“没有,我只是看见了,很多个瞬间闪过自己抓不住的奇异感觉。”

越前摇摇头否定,但又抓住了樱乃话语间那个奇怪的词。

“觉醒?为什么不是凝势呢?”

“血脉里被继承的势是天赋,到了时间,就会觉醒。”

清淡地说道,樱乃低垂的眼里像是想起了什么,瞟过越前的眼神带起笑意。

“我五岁的时候听妈妈说起过南次郎叔叔的势,还听她说起过你,就跑去偷看了。”

所以才有了那一个夏天的相识。

越前恍然,终于明白。

“五岁的时候,机缘巧合,我的势意外地极早觉醒了。”

轻描淡写地,樱乃捏碎了落在自己掌心的花瓣。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我父亲忧虑着的,藏在我身体里蛰伏已久的梦魇。”

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吗。

林中那一幕掠过眼前。

越前的话都憋在了心里,只是微微偏过视线。

看樱乃的神情微变,像是结束了这番痛苦源始的回忆,重新回到了这个晚风清凉,经年已过的夏夜。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回来了。”

“我,已经想起自己是谁了。”

“等到龙马你也觉醒了……”

眼底的光绽开,那一个刹那樱乃的笑似乎穿过重重岁月,和那张站在栅栏外纯然精致风笑颜重合,一般无二。

她弯起嘴角,笑得风轻云淡,携藏战意。

“我们就来打一场吧。”

栅栏前,花林里,高台之上……一重重的笑靥翻飞闪逝,每一幕都是不同的神情,每一次远望,都激起一般无二奇异的心潮震荡。

越前看着一切记忆流转,最后定格在面前那张清淡从容的脸庞。

眼前掠过不久之前,在那座高山之上,矮坡之后,他与她撞破哥哥夜谈的晚上。他听见依稀的往事,看到那张隐匿在阴影之中,模糊不清的侧脸。

“你是很厉害的。等你想起自己是谁了以后……我们打一场吧。”

耳边又想起,自己笨拙的,仍旧落归在那一方场界上的安慰,抑或约定。

自己的话语仍温,衬着此刻入耳的彼声沁凉。

“等到龙马你也觉醒了,”

“我们就来打一场吧。”

树影疏动,在两人身旁投下泻漏的月光如银。

风飒飒响,碎花纷扬。

他侧过头,直直对上那双浸满月色的眼眸,轻声允诺。

“好。”

月色入户,透过窗扉微照亮一室的昏暗。

樱乃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嘴角清浅的弧度微微撇下。

她仰头靠在门上,慢慢滑下坐到在地。

龙崎教练还未回来,此刻,静到极致的家中只能听见她一人略略急促的呼吸。

像是如释重负,又似乎疲惫不堪。

樱乃回想着这几日跌宕的起伏,半晌,遮住沁入月光的眼睛,轻轻叹息。

有点点的微光透过指间的间隙照进她的眼里,樱乃放下了手。

静默地望着不远处那未合上的木盒里透露出的美丽光亮,她只觉得口袋里那封信封并着眼前这抹亮,都在熨烫着灼烧起自己的肺腑。

有别于记忆闪断的上次,樱乃靠在门上,无比笃定地按着那串数字,只是略有轻颤的指尖泄露了一丝她隐秘的惶恐。

“嘟——嘟……”

短暂的极快的几秒切过,她听见电话被接通,那端的细碎风声传来,挟带来那一丝轻浅的呼吸声。

她屏息,听……那道消逝了许久的声线入耳。

“樱樱。”

同从前的千百次呼唤一样,低沉如提琴的声线温醇入耳,酿作陈年的微醺宠溺。

她重重地喘息,仰头阖上颤抖的眼睫,嘴角牵扯起轻轻浅浅……归于叹息的弧度。

“怎么不来见我呢。”

她开口,只话尾有一瞬止不住的轻颤。

“好不容易,我记起来了……”

……

他放下手中的电话,看向不远处那座灯光暗淡的宅院。

晚风钻入摇下的车窗,他轻嗅了嗅,似乎有氤氲的花香拂掠而过。

“走吧。”

良久,他终于转回了视线,声线低如呢喃琴语。

樱樱……

他低垂下眉眼,眼里幽邃的光暗闪掠。

这次……换你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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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角藏风

夜风呜呜地窜过开了一条缝的窗扉,乍凉的触感激起她一个哆嗦。“我就在这里。”“万事俱备,只等你来。”樱乃看着窗外泻入的月光,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慢慢地垂下,落在身侧。

耳边还残存着那人低醇的声音,她勾了勾嘴角,在眼眶微热之前先不知所谓地笑了起来。想来这些年来,她在这条他铺设好的路上一步一步地走着,以为每一程的跌跌撞撞都是自己的痛苦酸辛……但现在再看,被自己全然抛在了脑后的他才是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等得煎熬。心思晃过,鼻尖嗅到氤氲的花香随风袭入昏暗的屋内,绰约朦胧……

你为我铺好这一路坦途,多年辛苦。樱乃仰头轻轻叹,眼里坠入月色,盈满温凉。就看我一步步走完这最后一段,去到你面前。

……“喵呜……喵呜!”推门走进院里,越前听到声音,循着望去,果然瞧见南次郎正躺在廊下,有一搭无一搭地逗着猫,脸上倒是少了惯有的懒散笑意。“回来了啊。”南次郎没有抬起头,声音倒是比往常低沉了一线。“青少年……”

“嗯。”脚步顿住,越前站在廊下,看着自家老爸的半张面孔隐没在灯光与夜色交汇处的昏暗处,一时竟辨认不出往日里那副嬉皮笑脸混不吝的模样。“老爸。”越前顿了顿,话到嘴边转了几转还是没有吞回去。“有人和我说,我继承自你的势,有一天会觉醒,”

“……你的势,是什么样子?”迟疑着,越前还是开了口,眼里是切切实实的好奇。这么多年,他确实没在和南次郎的对打中发现那所谓的化形的势。

“哼哼,出去一趟涨不少见识啊。不过,”南次郎抬起眼,脸上依稀还是那番戏弄神情。“连自己的东西都没捣鼓出来的混小子,现在就想着问我的?”“你还差得远呢。”听着南次郎话里话外的奚落,越前面上一噎,却愣是没挪步,执拗地望着渐渐没了笑意的自家老爸。

“切……你越来越不可爱了。”撇撇嘴,南次郎支起歪躺着的身子,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越前坐下。“那先说说,你现在到底知道多少,关于那个所谓的球势。”“球势分三级,第一级是势,有凝势——化形——吞噬。”越前皱了皱眉,将自己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说明重复了一遍。“第二级,分神异化,第一级的势的核心会凝现出势元。”眼前浮现出早前那一幕,台上两尊巨影之间引起的激斗还历历在目,越前不禁有些恍惚。“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嗯……那你是怎么回事呢。”南次郎支着头,瞥了眼还有些心不在焉的越前,话语间不缺打趣。“出去一趟,灰头土脸地跑回来了。”“是怎么也弄不出自己的那什么球势,尝到别人的厉害了?”

心下一滞,越前下意识地便想要反驳,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这几日,或是这段时间,似是在不断地精进,在多强的对手面前都没什么惧色可说。但于球势这一途,他不能不承认自己的些许挫败。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个全新的领域,自己已经踏入了一只脚,可另外一只,却怎么也跨不过去。越前皱着眉,又陷入了思索中,一时也忘了回答。

南次郎看着那张鲜少露出苦恼的少年面孔在此刻陷入凝滞的思索,慵散促狭的笑意褪去,眼里慢慢涌上一直藏匿着的深沉肃厉。“来吧,陪你玩一会。”他提起靠在廊边的木拍,敲醒了还在愣神的越前。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后院那片亮着昏暗灯光的空地上。

不知是不是夜色的加持,越前看着对面隐约可见的那张面孔,似乎感觉到了南次郎与往日不同的凌厉神情。这几日来积攒的疲惫与战意齐齐涌了上来,他握紧球拍,眼神紧盯那道他一直一直追逐着的高大身影。南次郎随意地点地站着,在越前未看清之前,拍已挥出……

持续了许久的挥击声终止,夜更深了,光亮越发黯淡————————似乎和以往的无数次对决都没什么不同。累趴在地上的越前恍惚着想。并没有看到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没有感受到什么所谓势的涌现,只是,一如既往甚至更深的……压迫感。那种不可战胜又引诱着他奋力追赶的压迫感。他疲惫地趴着喘息,眼里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烁亮。

“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龙马……”对面传来南次郎少有的正经语气,越前望去,呼吸滞住。“那都和你无关。”极度危险的威胁感在那一刹那涌上心头,越前撑着身体狼狈地爬起,夜风早掀翻了帽子,此刻看他惊愕的神情一览无余。

“你可以称之为觉醒,但我更希望,你叫它‘找到’。”明明什么都没有,但是越前看着那个已经隐没在那片昏暗里朦胧不清的身影,心头涌上克制不住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风中泥里……感知的每一刻每一处,都是窥探与杀机……仿佛……他在罗网正中,惶然等那唯一也是最后一瞬的致命杀招。无处可躲……气息……无处不在。

“你要去找到,自己存在于这个战场上的意义。”“哒哒”的木屐声不紧不慢地逼近,那种迫人的气息压重,逼着他重又跪伏在地,仿佛被扼住咽喉般短促而急急地喘息。越前眼里越发灼亮,感受着自己体内燃烧着咆哮着的与恐慌并存的轰鸣,只觉得有什么……离他极为近的东西,伸手可触。

“桌上有给你的信。记得去看。”恍惚之间,那个慵散缓慢的木屐声已迈过他的身侧,惟余那慢慢褪去的潮水般的窒息压迫,还模糊着越前已在疲倦里尽散的神思。

宝剑须磨砺,利刃待开锋。似乎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腾涌翻移的云海似浪,就像前路漫漫不离的阴翳艰决。南次郎玩世不恭的神情早已褪去,渐渐没入黑暗里的身影笼上多年不见的肃厉深邃……有风呼啸着在他身旁成武士的战魂……凝出铮铮挥刀的战意翻腾。

在匿入昏暗的最后刹那,他撇开视线,望向那抹慢慢隐没于厚重云层后的半轮月色,思绪有瞬间的飘忽渺远。龙马,你还差得很远。所以注定要去经历最惨烈的战役,拔刀浴血。

“这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屋里,越前看着南次郎放在桌上的色情杂志,神情复杂地翻了翻,拿出夹在其中的一张已被打开的信函。本还有些无语的心思在读了几行内容后变成了几分惊讶……与迟疑。“全美公开赛……?”怔愣之间,廊下的风铃忽而响了响……似是应和。半晌,越前收紧捏住信笺的手指,嘴角慢慢绽开较量的战意腾腾……是……全美公开赛啊。

风呼呼刮过,铃声叮叮地胡乱作响,一切都急促着,像是要把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浪推去更远更广的地方。“哥哥,这是什么?”山泽趴在初名的膝头,看他在电脑上调出各种资料,数十个她听说过或是不知名的网球手的图片不断闪过。“还有……哥哥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r’的代理人了?”她瞥了一眼还放在一旁桌子上的那个信封,很是好奇地仰头望向隐于镜片之后那双藏金的利眸。“‘r’又是什么?”

“你什么时候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了。”初名空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山泽蓬蓬的发顶,还是平常不过的语气,细细去听却又藏着一丝无奈的宠溺。“这几天的比赛密集,结束了就去好好休息。”

“……我不……”极小声地,小心翼翼地挤出一丝抗拒。山泽低着头,还有些畏惧加讨好地在初名的膝头蹭了蹭,满心的依赖与不舍。“我不累……我想呆在这。”

敲击键盘的动作顿了顿,初名垂下眼,只看到一个在自己腿上蹭来蹭去乖巧讨好的绒绒发顶。他听着那个柔细声音里的祈求和依恋,眼里浮现一丝笑意。抚了抚眉心,他将手边的电脑推开,稍稍弯了下身,将跪坐在地毯上的山泽搂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哥哥……”被初名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山泽不知所措地挪了挪不自觉缩起来的身体,双手蜷在初名胸前,不敢妄动。“唔……”

看着那双小兽般纯然清澈依恋的眼睛,初名心下也不禁软了软。揉了揉山泽的头发,他重新将电脑挪近,点了点屏幕上的资料开口。“我接受了‘r’的邀请,借日美友谊联赛和接连赛事的机会,要发掘一支归属其下的‘梦之队’。”

“‘梦之队’?”山泽愣愣地重复,眼里不自觉地亮了亮。“嗯,这是一支成长极为迅速的队伍。‘r’和‘鬼骷髅’正面相抗的赛场还是地下的黑赛和职网中的灰色地带。”

“明年会是五年一度的黑赛季,无论哪一方,都需要扩张自己的队伍和实力。”初名止住话头,心里还留了半句未曾提及。对于“鬼骷髅”来说,明年的赛季尤为特殊,而相反,对于“r”来说,这也就是打击对方的重要机会。

“这些人,就是队里的人吗?”山泽愣愣地指了指眼前屏幕上的数张陌生图片,心里不可说没有一丝失落,她也想强大起来,更努力地站在哥哥身边。

怀中的人从不对自己设防,那双眼睛将心里想的全然暴露,初名瞧着山泽略略失落的侧脸,忍不住轻笑出声。“想参加吗?嗯?”“嗯……”山泽点点头,咬着唇还有些不安,她知道自己还不够强。“那就好好努力。”听得出那道平淡语气里难得的转圜余地,山泽眼神一下子便亮了起来,她仰着头,弯着眼极为乖巧地用力点点头。

柔和的灯光在安静的屋里点亮一时短暂的平和与欢愉。许是被那双微蓝眼眸里藏不住的星星般的光芒戳中了心,初名摘下眼镜,轻笑逸出。他低头,轻轻吻住女孩的唇角,藏金的眸中闪过笑意温存。“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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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坠不堕

夜色更深,昏暗柔和的光晕微黄,更容易让人被倦意席卷。

屏幕上不时划过几张写满了文字的档案,初名手指微动,一个网页便弹出,不多时显现出一张一直在更新的名单,是张显示着各项数据的排位表。

他滑动鼠标浏览着那张排位表,密密麻麻的实时数据时刻跳动着,显示着世界各地犹在活跃的大小赛事统计和人员名单。

这是地下网坛对世界范围内球手的排位统计,所有参与过重量级比赛的球手都会被统计在内,名字灰暗的是未参与过地下赛事的球手,点亮的是已经开始参加地下黑赛的人员。

有些名字最近一段时间活动得频繁,有些却已经不动不移坚守在原地许久。

所有人的比赛结果都会合成数据更新入表累成排名积分,每十二小时全面更新一次,随时有小的数据浮动。

初名扫了几眼,目光锁定在前百名的数据上,不少已被他熟悉的名字都被囊括在其中。

视线不时移动,大量数据合成分析涌入脑海。

他沉思着,忽而却被腰背上时不时传来的异样触感打断思绪。

寂静至极的空间里,身边人不安分的小动作实在是无法让人忽略。

停下手上的工作,初名微微侧过身,看着歪在自己身后侧早已在倦意里沉沉睡去的女孩。

山泽整个人蜷在他坐了一角的沙发上,不时用头蹭蹭自觉抱住的初名的腰身,嘴里还冒出几句不成话的呓语,娇小纤细得像只乖巧粘人的小虾米。

捏捏眼角,初名微倦的眼底散开一丝失笑的光亮,这丫头。

合上电脑,他轻轻拿开山泽环着自己腰身的手,侧过身将小小的人抱在了自己的怀里,起身朝卧室走去。

“哥哥……”

怀中的女孩习惯性地环上了初名的脖子,整个人窝在熟悉的气息里,温驯的撒娇语气软糯得不得了。

“抱……”

几步路走进卧室,初名试着要把怀中的人放到床上,却不出意料地看着山泽死死抱住自己就是不撒手,不免好气又好笑。

“哥哥……不走……”

初名听着山泽半是委屈半是撒娇的呓语,摘下眼镜的眸光低垂,看着安心窝在自己怀里的女孩,半晌还是叹口气软了心肠。

熄了灯光,初名就着抱住山泽的姿势和衣躺在了床上,在温柔月光拂过处吻了吻山泽微微蹙起的眉心,眼里是平日不显的流金柔色。

“晚安,我的矜。”

低低的叹,出奇缱绻……衬着一室月光,微蓝犹温。

像是接连风暴之间短暂而不自觉紧绷着的喘息空隙,樱乃过渡似的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常,简单地上课和训练,却仍旧可以在这些平静时光里感受到那马不停蹄逼近的风声雨急,气息险恶。

正是午休时间,越前如往常一样早就溜得没影,朋香坐到了他的位子上,一门心思地关怀起了最近越来越不太正常的好友。

“樱乃,樱乃?”

使劲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朋香终于把神游天外的樱乃的魂招了回来。

她对上樱乃从窗外收回来的视线,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总觉得这次回来那双眼里的幽邃光芒又有些陌生。

“你这次回来怎么老是发呆啊?是不是受的伤还没养好哪里不舒服?”

饶是心中有许多疑问,朋香都一一压住没有问出口,只是眼里的担忧遮都遮不住。

“我没事,只是在想事情。”

微微摇头,樱乃敛下眼睫,不动声色地将被朋香虚握住的手指抽了出来,声线是略有余温的清淡。

“过几天就是选拔赛的复赛,我接到了通知,所以在想这件事。”

“哦哦,你到时候是要去封闭比赛对吧?”

一时被樱乃的话牵去了心神,朋香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脸上是一派单纯的欣喜。

“樱乃真是厉害,这么顺利就进了复赛,真看不出来原来你这么有打网球的天赋!”

面前的女孩眼里毫无一丝阴霾,只有纯然的快乐与善良。

樱乃微微出神,沉淀了许多色彩的目光似是穿过朋香叽叽喳喳欢快的声音,看到了更加幽暗而深邃的远处。

“嗯,他们都说我有天赋。”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别于多年前的怨怼,也不同于这些时候的刻意纯良,是真正的她的声音,浅淡而晦涩。

“所以,我会赢下去。”

她微微笑,对着那张纯然欢喜的熟悉面孔,像是释然又似坚定,雪融雾尽,只余清淡笑容,藏锋纳刃。

“吱呀……”

听见铁门被推开的声音,越前没有回头,仍旧躺着,头上的帽子被掀翻在一旁。

他歪着头看那墙上恢弘的花海,不知什么时候,画中几处被刻意留白的地方已经重新添上了几笔勾勒,模糊,但却传神美好。

“听说你已经拿到全美公开赛的邀请函啦,恭喜呀。”

樱乃扫了一眼墙上的画,转而在越前身边坐下,心情很好地将那被掀在一旁的帽子又恶作剧地丢到了越前的脸上盖住,声音里隐隐有笑意。

“我还在犹豫。”

越前的声音从帽子底下传来,有些闷。

“因为和全国大赛冲突了吗。”

几乎是肯定的语气,越前也没有作声,算是默认。

樱乃顿了一下,将越前脸上的帽子移开一角,正对上他清亮如雪依旧藏着桀骜的眼光。

“怎样都是自己的选择,但,龙马。”

“不妨去看看,也许你会找到困惑自己的答案。”

“那是一个强者如林的战场,如若站稳了脚跟,你便也是强者。”

越前仰着头,看着浅淡声音里那双沉坠着幽邃光亮的眼睛。

“这里有你的执念,却不会阻碍你的梦想。”

“你梦想着变得更强,对吗?”

“嗯。”

许久,越前闭了闭眼,终结了这场叩心的沉默。

有微凉的触感落在了自己的眼上,越前感受着身旁人掌心的温度,听到她不知为何的轻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很快我也会追随你的脚步去到大洋彼岸,回到那个许久不曾踏足的地方。”

那回应里,几分眷念,一丝锐意。

“友谊赛吗?还是公开赛?”

“可能都有,也许更甚。”

“又或许,只是想着去直面那场被自己搁置了许多年的灾难。”

“那里有执念……我的。”

那声音里,缱绻与杀意交融着溢满。

越前听着,心里莫名得不舒服。

“你听说过白吗?那天和你对决的人。”

他挪开帽子,看到早已收回手的樱乃坐在一边,将头搁在抱着的膝盖上,慵懒的姿态像是只憩息的猫儿。

“唔……以前没遇到过,但。”

樱乃没动,眼睛微眯着像是在放空。

“‘鬼骷髅’底下分会遍及世界,吸纳各地的球员在各地活动。总会却很特殊,只有七个人,称作‘七魔王’,其中三人地位最高,统御其下的四人,是‘鬼骷髅’最核心的核心组成。”

“七个人都有各自的代号称谓,除了至高的三个创始人,其下的四人都会经历改换,十年一次,由继位者继承各自的称号。至今也已经更换到了第四代。”

越前听着樱乃一句一句慵散地作着解释,却偏偏从那一丝慵懒里听出蛰伏的厌憎与恶意。

“据我所知,白曾是‘鬼骷髅’挑选培养的‘四魔王’继位者候选人之一。”

“曾是?”

“好像是在最后候选人角逐中胜出时选择了叛弃组织,他真正的扬名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似乎在‘鬼骷髅’里的时候一直隐藏了实力。”

“我那时候已经出了问题,很快就来了日本,也错过了他的活跃伊始。”

“美人哑语,为此代最强。”

“真是令人趋之若鹜的称赞呢。”

樱乃轻轻笑出了声,眼里幽邃闪顿,掠过嘲意。

“所以才会被吸血虫一直觊觎。”

“继位者,是确定的四个人吗?”

皱皱眉,越前脑海里掠过,那个一头耀眼金发披着天使皮囊的乖张恶魔。

“只能说,目前暂定的继位者有四个。”

“候选人不止,有很多,是‘鬼骷髅’从小挑选厮杀着培养出来的,又或者是从各地网罗来的极富天赋的种子。”

“最后胜出的四个人才是最后的继任者,不到最后一刻都无法确定。”

“距离最后的那场决斗,呵,还有段不长的时间。”

“这些是很容易知道的事吗?”

听到这里,越前有些怔愣,只看到樱乃转过头,清淡笑容里显露出一丝恶意的嘲讽。

“当然,在地下,这些都是赛季里金钱落定富贵轮转的来路源流。”

“‘鬼骷髅’网罗着散落的球手在赛场上角斗,追求着变态的强者,弑杀着敌对的每一个对手。”

“而它们自己的继位者角逐,更是毫无容情惨烈更甚的自相残杀。”

每说一句,语气都浅淡一分,樱乃慵散地眯着眼,唇角清淡的弧度未名得冷漠。

“每一场厮杀,都是全场追捧,世界瞩目。”

“那个世界里,鲜血让人兴奋,贪婪让人醉心,对至强者的追捧是唯一的法则。”

越前怔愣地看着樱乃脸上笑意浅淡,平常语气里的藏掖着的,却是满满的恶劣嘲讽。

他听着,仿佛都能嗅到那个腐朽世界里透出的淋漓血意。

但不知为什么,越前眼光微闪,撇去那些恶意与锋利,他从樱乃话语里更能听出……一丝彻骨的悲哀。

“你,恨他们?”

无师自通地,越前在这一刻,福至心灵。

一怔,樱乃嘴角的弧度弯起,她眼里沉光灼灼,衬出不露一丝阴霾的明媚灿烂。

“对。”

一瞬的笑意冷淡,她一字一句,映着午后日光温暖,不及眼底。

“剖心之痛,覆骨之恨。”

“不共戴天之仇。”

“龙马。”

心尖一跳,越前看着樱乃站起身,整个人陷入逆光的阴翳里。

只听见那残存着余温的冷淡声线在逆转光源的一刻里响起。

“变强吧。”

“很多人,在等着我们。”

她在推开门的刹那回过头,眼底幽邃在日光渲染下沉淀出一丝温意。

恨,所以拔刀浴血不辞恶意。

爱,因此星坠光熄不堕初心。

日光正暖,夜长不惧。

越前慢慢站起来,抬起头,露出了低低帽檐下,那双清亮藏雪一如桀骜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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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灵在网

彼岸。汇聚了很多人执念于梦想的这片梦幻大陆,自午夜的沉眠里苏醒,有晨曦的柔光披洒进偌大庄园的角角落落,唤起静谧而祥宁的早晨。寡言的佣人匆匆行礼从他身边走过,空旷的空间里弥漫着肃然冷淡的气息。百山走进明亮的大厅,看到那人侧着身坐在落地窗前,整个人在明媚的晨光里精致得有些虚幻,格外遥远。

站在一旁的richard为百山拉开靠椅,佣人快步上前端上精致的茶点又退下。“早安,先生。”“哒。”茶盏轻碰的响声和着百山的问候打破了静默,他抬起眼,日渐成熟的精致面孔一如油画里华丽又危险的妖精贵族。“你来了。”他开口,低醇声线入耳如提琴。

“听说‘鬼骷髅’今年的球会意外地提早结束了,看来您这次收获应该还不错。”百山乐呵呵眯起的眼里上闪过一丝精光,他在桌子上放下几份文件,语气里多了几分愉快。“这段时间几个小家伙陆续回来,在赛事上的活跃也引来不少集团对‘r’的关注。”

“似乎那个督瑞尔的继位者也从日本赶回来掌握局面了,估计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那边百山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外面发生的情形,这边他已经慵散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偏头看窗外晨曦的明媚,嘴角的弧度微微下撇。

“安达利尔怎么样?”他问得简略,百山却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的轻快稍稍收敛。“之前我们盯梢的球场被安达利尔的继位者血洗,我让原去追踪查探了一番。”“交手倒是交过一次,据原的意思,与她不相上下,一时还探不出来真正的深浅。”“现在也还是在和她纠缠着,似乎那个女孩在可以避免与原的会面,不知道在隐藏什么……”

话头顿止住,百山捋捋胡子,看对面他指尖上的锋利光亮在晨曦中虚化闪烁。“让她继续负责安达利尔,督瑞尔那里也找个人追着。”“樱樱很快就会来到这里,计划可以正式开始了,把人都陆续召回来,咬死积分排位。”

“可以开始收网了。”他偏过视线,看玻璃之后晨曦的七色折射,流光溢彩。低醇的声线沉下,幽邃目光里戏谑隐没。“引火……呵。”

百山看着晨曦在那人脸上轻抚而过,光暗交汇处是他看不清的眼色,只嗅得出他话语中不做遮掩的清淡血腥气息。半晌,他也微微笑起来,脸上显现出等待许久之后全心期待的踌躇满怀。又一个十年之约。可能,这一次……会走向截然不同的灿烂结局。

“砰!”“砰!”“噗……”正午的阳光正烈,将坚硬的水泥地面晒得温热,和汨汨流出的鲜血染上了同样的温度。金色的光线在跳动,那道站立了许久的人影没有动,只有被风吹动的发丝在光下轻拂微动。

“魔鬼……你是魔鬼……”被重重击倒在地的白人男子匍匐在地上咳着血,身上遍布伤口和血迹,微微扬起的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惊慌与恐惧。他无法控制地全身颤抖着,看那张面无表情的天使面孔慢慢逼近,几乎是下意识地匍匐着向后退去,直至撞上了几步外的围网。

“哗啦”一声,他惊惧之下咬破了紧紧咬住的嘴唇,满口的铁锈味又浓重了几分,已经退无可退,他已被逼入最后无处可逃的死角。逆着光,萨麦尔面无表情地慢慢踱步过去,蔚蓝的眼底沉着阴郁。他在那不住颤抖的人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撇下视线,半晌,他用自己的脚尖极度轻蔑地挑起男子的下颌,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天使般耀眼又单纯的笑容。

他开口,语气里是与那纯洁笑容背道而驰的阴郁嗜血。“今天的天气很好……”男子张着嘴,唇角还在不住地颤抖,他不敢动,微微放大的瞳孔布满了恐惧,只怔愣地听着……那人冷酷语气道出对自己残忍的判决。“非常适合为你们送别呢……”

“亲爱的……”萨麦尔移开脚尖,又重重将那人头颅踩下,温吞缓慢地细细碾着。“背叛者。”

“求你……阁下……求你……”不由自主地挣扎……男子拼命地偏过头……双手抱上萨麦尔的腿哀求。“放过我……”“求你饶过我这一次……”

求饶的声息越发微弱,男子已然快要在挣扎和碾压下喘不过气了。萨麦尔嘴角撇了撇,移开了脚,转而抬腿又是一踹,将那人踹到了几步开外,让他得以翻过了身大口呼吸着。

“我刚回来,照旧……送你份见面礼。”还没他缓过几口气,萨麦尔的声音已经再度逼近耳边,他竭力地偏过头,正看到猩红的气息缓慢爬上那道纤细却可怕的人影周身。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可怖的东西,他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里迅速染上了带着死气的绝望。“啧……看起来你很惊讶。”萨麦尔终于站定,猩红的气息凝形缠绕上他的手臂,宛如吐信的蛇……散发着邪恶贪婪的气息。

他微微歪着头,单纯的笑意不及那眼底深蓝的残忍。“惊讶什么呢……我只是要拿走一些不再属于你的东西而已……”猩红的红蛇顺着他手中提着的拍网蜿蜒而下,在男子绝望到失神的视线下妖娆地缠绕上了他的身躯,攀爬至他的手臂……直至脖颈……

“不……”眼球微凸……眼底的血丝慢慢浮现……猩红阴冷的气息缠紧他的身躯,男子像只脱水的鱼……不住地抽搐着,痛苦自心底顷刻间蔓延开来……绝望的冷意冰封了知觉……他眼里沁出泪水,张大嘴,窒息般的痛楚弥漫不止……

恐惧随着那掠夺的气息侵入……占据脑海……地狱里的魑魅咒语萦绕塞满他的意识……有什么正在被剥离他的身体……一去便不会再回来的珍贵至极的东西……道道血迹在缠索下爆出,肆意的凶灵在拉扯着激起灵魂最深处的畏惧。他无神的眼睛落在那张俯视着自己的微笑着的恶魔的面孔,四肢冰冷,有呕吐感自心底翻江倒海地向上翻涌着……

他知道,他已经废了……拜眼前这个虚伪的魔鬼所赐……他再也不会站立在球场之上,他再也不会拥有自己奋斗至今引以为傲的天赋……他的前途,已经不会再亮起了……灵魂最深处的光亮已经在慢慢熄灭,他抽搐着躺在地上,置身于最温暖的眼光之中却只觉得冷得刺骨……

那道猩红气息终于在男子彻底陷入死寂的眼神下慢慢退回了萨麦尔身上隐没而去。微笑着凝视着那个人的心神由内到外都开始死灭,整个人堕入灰暗,萨麦尔轻轻喟叹出声,眼底浮现出的是餍足的享受感……“从一开始,你就应该明白。”“我们为你敞开的地狱之门,有来无回……”“除了堕落,便是毁灭。”“你还妄想……偷回献祭给魔鬼的灵魂吗……”

“嘻……”萨麦俯下身,跳动的金光闪烁,衬出他脸上一派耀眼笑容,几许嘲意的阴冷。“真是可笑呢……”再未看地上瘫软的人一眼,他转过身走出了偏僻无人的球场,被背光的身影慢慢没入那些藏尽了阴暗的巷道,连金发都黯淡。

在他走过了许久以后,一道接到消息的人影急急地赶来,看到球场里的情形后不由低低出声咒骂了一句。看了眼地上已经陷入昏厥的男子,他掏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转身又避嫌般地急急走开,拨出了另外的一串号码。“来晚了,三号也已经被废了,重伤。”……“是,估计他回来是接到料理这些弃会者的任务的。”“不知道究竟暴露了多少……接下来非常确定的人是……”……“是……”“明白。”

午后明媚的阳光终于还是遮蔽上了几许阴翳。光影的碰撞……蠢蠢欲动,酝酿着搅动起了更大的风浪。

“嘿!哈!”“嘿!哈!”画面一转,木剑敲击木桩的声音伴着稚气的喊叫声“嘿嘿哈哈”地在空旷的庭院里响起,龙雅一走进长廊便看到了廊下那个有板有眼在练着剑道的小小身影。“惠子?”

“呀!龙雅哥哥!”听到熟悉的声音,惠子惊喜地回过头,扔下了手中的木剑就跑了过来,扑了龙雅满怀。“你回来啦!”“嗯……回来了。”接住扑进自己怀里的小小身躯,龙雅捏了捏惠子的小鼻子,拿出路上买好的蛋糕塞到了她的怀里。“你姐姐在吗?”“不啊,前段时间倒是天天在训练室里呆着,最近好像在找一个人打架,天天不着家!哼!”说起姐姐,惠子脸上因为蛋糕涌起的喜意又化作了不满的幽怨。“都不陪人家,惠子只能自己练习打木桩,可无聊了。”

“打架……”“傻丫头……”不禁失笑,龙雅揉了揉惠子的头,又掏出个桔子塞到了鼓着嘴的女孩手中,转身走进了一旁百山在的茶室里。“找我来什么事……让我也去找人打架吗。”

瞥了眼没个正形歪倒在榻上的雅痞青年,百山显然也听到了门外二人的对话,摇摇头捋了捋胡子,语气严肃。“督瑞尔的继位者一回来便开始大兴风雨,之前被我们动摇的多个弃会者都被他残害至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怎么,你让原去盯着那个缩头缩尾的小安达利尔,又准备让我去盯小督瑞尔,顺便拯救那些想要逃离魔窟的可怜虫?”听到百山的话,龙雅摸摸鼻子,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手中的一个桔子抛上抛下。

“算是吧,我们可以开始正式活动了。”没有理会青年话里的戏谑,百山平静的声音响起。“樱丫头已经恢复了。”

一怔,手中的桔子被握住,龙雅抬起头,眼底亮起。



天籁娃娃

街上的阳光正好,却无法普照到隐藏在高大建筑阴翳之下的那些错综复杂的巷道。

“god!她怎么会到这里来,我就说老普利最近不对劲……肯定是背着‘鬼骷髅’干了什么破事。”“还好我眼色紧,抓着你们退了!看到那些人了吗……能跑出来就不错了。”

原提着拍走到隐藏在暗巷里挂着停业牌子的小酒馆门前,正看到几个人慌慌张张地推开门跑出来,嘴里低低地咒骂着,语气里还带着点庆幸。“……我的钱都没来得及拿回来!”“好了好了……快走快走……”小声地边走边说了几句,几个人张皇得连站定在门旁的原都没怎么看仔细便要快步离去,个个神色紧张。

不知想到了什么,在那几个高大男子侧身错过自己的时候原举起拍挡了一下,在几人愣怔着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开口。“你们刚刚说,谁来了?”为首的高大白人男人低头看了看身材纤细肤白如雪的原,愣了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眉头紧锁起来。

“莉莉娅,是骷髅女莉莉娅。”

他垂下头看着那个刚到他胸口的女孩低低吼道,还有些忌惮地朝后望了望。“小丫头,赶快走吧,别说我没好心提醒你,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诶!”觉得自己难得发了一回好心的男人还没说完,便见眼前的小女孩果断侧身推门走了进去,余下他们几个在门口面面相觑。

“迈克尔,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愣了一下便不再多想抬腿要离开的同伴们走了几步,回过头却发现刚刚的白人男人还在对着酒馆的门发呆,不免有些诧异,出声唤他。“不会还在想你那点赌钱吧……不要命了啊?”

“哎……你们,”叫作迈克尔的男人视线在门和同伴之间转了几转,最后认命似的挠了挠头,叹了口气。“你们先走吧……我,我再看看情况……”“什么?你疯了吗!”“……不管你了……要钱不要命的家伙!”

往日里和迈克尔偶尔碰头一起下下球场的同伴们也谈不上有多深的情谊,此刻见他不管不顾要留下来,也不说什么,骂骂咧咧地就走远了。上帝……他哪里是想着那些钱啊……眼前却又闪过那张白皙秀美的亚洲面孔,迈克尔在心底咒骂了一句,咬咬牙也推门又走进了那道地狱之门。

推门就是作为掩饰的小酒馆前堂,今天也确实很不对劲,不仅极为空荡和杂乱,本该在的权当店家的“守门人”也不知所踪。粗粗打量了四周几眼,原的目光落定。她径直走过随意放置或倒在地上的座椅,掀起了掩在吧台后的隐蔽门帘。一道木质的楼梯出现在她的眼前,旋转着延伸向不明的地下。

“咻~~”……“太棒了!莉莉娅阁下!”……“再一个!再一个!”……“干翻他们!”“吸干他们!”……“砰……”……“啊……”刚刚走下发出“吱吱呀呀”怪异声响的古旧楼梯,耳边就听到有隐隐约约的声响。口哨声……喝彩声……充满了兴奋的叫喊声和着压抑断续的呻吟声从隐隐透出点光亮的地下传来,原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通往地下的楼梯边上都是灰白的石墙,偶尔闪过一道昏暗的烛光,空气里弥漫着一丝淡淡的灰尘气息,安静下来了就像极了电影里恐怖而阴森的暗道。原沿着蜿蜒盘旋而下的阶梯不知转了几转,眼前蓦地大亮,拐角处投出的暖色的光忽然盛了起来。

耳边的喧闹声却不知何时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悠扬婉转的乐声,在此时此刻昏暗的境地里和着依旧吱吱作响的木板踩踏声,莫名生出了一些突兀的诡异之感。

走过最后的拐角处,原看了一眼立在灰白墙壁旁的古老烛台,燃久了的烛光跳跃,在墙上投出她晃动的影子,拉长又模糊。靡靡的歌声混着悠扬的乐声在耳边越发明晰起来。原冷淡的眉眼微挑,在看到拐角之后的景象的那一刹那便凌厉起来,手中的球拍握得越发紧。

那灰墙之后是另一番迥然不同的天地,在此刻奢靡得过分诡异。宛若是中世纪古堡贵族举行的盛大舞会,偌大的金色大厅和华丽的壁画灯饰耀满视线。千百盏烛台齐燃闪烁,衬照着眼前的地下,不……厅堂亮如白昼。原抬头看着那迷幻般的景致,视线从吊顶的壁画滑到四周的油彩灯毯,最后落在大厅中央那群迷醉其中舞蹈着摇摆着的男女。

身穿着现代衣服的那群人像是穿越了世纪回到了那个放荡时代,无神的眼睛放空着陷入一种迷醉的状态,和着那靡靡的乐音在无声不止地旋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荡漾着欢愉与放浪。于是,迷魅的乐声如海妖的诱引,华美的厅堂像天堂的召唤,只待走近的人吗被引诱,去加入他们……陷入如画的美梦。

那些人的脸上的痴迷过于得诡异,原看了几眼便移开了视线,转而在大厅内扫视,寻找着破绽。这毫无疑问又是个幻象,被那个麻烦的女人制造出的神经兮兮的东西。原想到之前发生的事,再看看眼前的一派乱象,眼里的厌恶又加重了一分。

她对那些不断钻入自己耳朵里的靡靡乐声置若罔闻,心境没有丝毫波动,只快速走过那些跳着舞的男男女女,环顾四周。灯烛……帘幔……满桌糕点酒杯……还有……洋娃娃!

原身形一顿,看着被放在墙角的那个精致小巧的洋娃娃,心里慢慢爬上一丝被窥视的恶意感。穿着繁杂的套裙,精致的编发和妆容,那个娃娃此刻端端正正地靠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脸上的眉眼精巧,亮晶晶的眼睛泛着幽蓝的光,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微笑。像极了真人。

快步走了过去,原盯着那个软塌塌的娃娃看了片刻,弯下了身,刚要去触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银铃一样的笑声。“呀!你找到我了呀!”稚气如孩童般的声音响起,像是在唱歌般轻快地说着话,好听极了,听到便觉得这该是唱诗班里一样的声线。“嘻嘻嘻!你找到我了呀!”

除了乐声便陷入无声死寂里的大厅突然鲜活了起来,喧闹的声音忽然涌了进来,像是……无数的孩子在说话,在嬉笑……“我们来玩呀!”……“来呀!”“陪我们玩啊!”……嘻嘻哈哈的笑声和着那些重叠着的话语声回荡在大厅之中,在乐声里和谐地掺合着不停响起。

原慢慢站直了身,看着那个原本坐在角落的洋娃娃突然活了般跳起来,嘻嘻笑着跑向了她的身后,那群失神了的男女身边,跳进了其中一个人的怀里。顺着转身寻去,原看到娃娃灵活地跳入了一人的怀里并抱住了那人的脖子“咯咯”笑起来。那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原本正一个人手舞足蹈地在舞池里转着圈。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凝,急忙跟着要快步跑过去,但,脚下一滞,到底是晚了。

像是和谐无比的华美乐章里突兀插进的一个刺耳和弦。在般的童声与乐音之中,原冷着眼看娃娃抱住的那个男人突然停住了旋转的脚步,嗓子眼里冒出一道短促又怪异的笑声。

仿佛是受到了什么蛊惑般的,他慢慢抬起手脚把自己的身体摆出了一个扭曲的姿势,像是所有骨骼都错了位,如同木偶般弯起了身上每一个关节。那过程必定是极为痛苦的,可那男人眼里却没有半分光亮,像是感觉不出一丝痛意。他的脸上仍旧是一副陶醉又欢愉的痴迷表情,似乎犹沉浸在一派极乐之中…

原看着娃娃微笑着摆弄了一下男人手肘之上的空气,如同操纵提线木偶般凭空拨动了那看不见的线绳。然后,那已经全身僵硬错位的男人又开始舞蹈了……以一种无比诡异的僵直姿态……

像是再也不想再冷眼看待面前这些诡异又恶心的东西,原移开眼,不再去看那重又跳到了另一个人怀里的娃娃。她抬脚踹开刚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抱住自己小腿阻碍了她脚步的,另外一个残缺可怖看不清面目的娃娃,抬手挥拍,一道比万千烛火齐亮更耀的极光爆开。原伸出手,指尖染上那在空中爆开的极光,接着向下一劈,硬生生撕裂开了自己面前的空气,伸进手去以掌为爪……一拢一抓……

光火刹那之间便听到一阵极惨烈凄厉的哭叫声。原手下用了八分的重力,从面前的光隙之中,硬是隔空抓出了那离她还有点距离的,钻进了第二个人怀里的娃娃。娃娃脸上原本精致柔美的微笑此刻变成了哭嚎着扭曲的狰狞笑容,近乎是音浪震颤般的尖叫声夹杂着变得凄厉的乐音从四周挤压而来,几乎要震碎人的耳膜。

原挑起眉,眼里尽是不耐与冷淡…“总是这些小把戏……你把我当什么。”说话间,手下便用力,并着指尖闪烁着的极光爆裂,硬生生将那还在哭号着的娃娃撕裂成了两半。

瞬间,一切都定格。



引战王将

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定格在了娃娃被撕碎的那一刻。原冷着眼,看身边的这幅华美舞会的奢靡图景一片一片碎裂,化成洋洋洒洒的扬尘……一切在眨眼间消失殆尽,露出了眼前世界最本原的模样。

完全不是那幅烛火辉煌的图景,眼前是一个偌大的水泥砌出的场地,几个铁丝网围出的球场散布在四周,各有一个台子列在球场边上,台子上零零散散还有些纸币撂在上面。这里,俨然就是一个隐秘的地下黑球场。

但此刻,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中央的那片圆形广场。几乎球场里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了广场之上,形成了两两相对的局面。一边是她刚刚在那个幻象里曾见过的人们,一边……

从幻象中挣脱以后就发现自己还站在刚走出暗道的入口处,原向前慢慢走了几步,眼角余光撇了撇四周,视线落定在背对着自己的那边人群中。最初听到的欢呼声与痛苦求饶的声音重又在耳边响起,刚刚曾出现在幻象里的那群人大多畏缩着站在一旁。那个在幻象里被扭曲了身体的男人此刻也已经瘫软在了地上,表情是痛到近乎昏厥的狰狞。凄厉的惨叫断断续续地响起,在灯光昏暗的球场中回荡……和着另一边的兴奋欢呼声显得出奇鬼魅。

“莉莉娅……阁下……”“求你,放过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三三两两的人相互搀扶着分成各自的小圈子,不敢多看地上打滚嚎叫的男人,只畏惧地望向对面那个娇小的身影,低声下气地开口求着饶。

轻轻的,像是银铃般的笑声短促地响起。“你们知道什么,或者不知道什么……”对面那道稚气如孩童般的声线轻快地飘进人们耳中,天真又残忍。“和莉莉娅有什么关系呢。”“莉莉娅只是,”她向前走了几步,脚上的铃铛一动一响,连成一串清脆的乐音。“无聊了呀。”

她就迈着近乎跳舞般轻快的步伐来到了那个在地上痛苦哀号的男人面前。和着轻轻的笑声,精致小巧的圆头皮鞋裹着一连串铃铛的响声踏上了他的咽喉,硬生生扼住了男人发出的叫喊声。“真是不乖呢……”

脚下用力,男人被狠狠踢中了下颌,一个翻身便真的陷入了昏厥。“有客人来了,你怎么能这么吵闹呢……嗯?”说着,她慢慢侧过身去,看自己身后那群‘鬼骷髅’的拥簇者忙不迭地分开,显露出了那个缓步走近的熟悉身影。

在人群之中,那个娇小奇异的美丽女孩显得扎眼极了。她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只到身边人的腰间,穿着一身繁复的洛丽塔裙装,整个人裹在重重的蕾丝之中,透出白皙如纸的肌肤,衬着藏在面纱之后的五官娇美妖冶。

隐约的银饰在黑色丝袖中泛着骷髅模样的冰冷色泽,和着她脚踝上不时晃动的银色铃铛,整个人透露着宛如中古世纪欧洲巫姬的鬼魅色彩。此刻她正透过细纱微微笑着望向原,黑色纱帽下银灰色的发辫闪着微光,泛着同她的眼睛一样的奇异色泽。

原的眼光从她白得诡异的脸庞下滑下,慢慢落在了她抱在怀里的那个娃娃上。是和幻象里一模一样的洋娃娃,五官精致,幽蓝的眼睛此刻直勾勾地盯着原,微微笑着。她冷着眼,看不远处一大一小都精致诡秘得如出一辙的身影,缓缓走近。

“你每次都对丽兹很粗鲁呢。”莉莉娅戴着黑丝手套的双手又将怀里的娃娃抱紧了一些,鲜艳如玫瑰的唇瓣微微嘟起,稚气的声音透着一丝委屈。“丽兹说她很痛呀。”

“所以呢,你要为她讨回公道吗。”冷淡着眉眼,原慢慢在几步开外站定,看着那个穿过人群蹦跳着转到最前面的女孩嘲讽开口。“我还以为你又会像上次一样害怕得溜之大吉呢”女孩脚步一滞,银灰的眼瞳泛开奇异的光亮。

“胡说!莉莉娅阁下怎么会怕你!”“莉莉娅阁下!快把这个闯进来的外人干掉!”身后‘鬼骷髅’的拥趸中忽然爆出几道盲目崇拜的热血叫喊,在原与莉莉娅相互注视的凝滞瞬间里显得突兀而刺耳。

“叮”……“刺啦!”……——“呃……”“啊!”叫喊声刚落,铃铛忽响,一声惨叫并声响起。众人循着望去,看清的瞬间都不禁打了哆嗦……——刚刚还兴奋大吼着的两个人脖子上突兀地闪现出了一条银色的缎带,眨眼间便自发拧紧……硬是在勒紧血肉的同时活了一般系出一个染血的蝴蝶结……

被勒住了脆弱的脖子,二人拼命地拉扯着那越发箍紧的缎带却怎么都制止不住。他们张大了嘴几乎要窒息,惊恐地吃力看着不远处转过身来的莉莉娅,不解的眼神里是掩不住的惧怕绝望。“莉莉娅……阁下……”“为……什么……”“不……救救……”……

转过了身的女孩静静看着那美丽的结扣染上鲜艳的色彩,面纱之后的妖美面容越发柔和纯粹。“嘘……”她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稚气的声线轻轻地含着笑意。“不要再吵了哦……”“客人会怪莉莉娅不礼貌的。”

她歪着头,看二人脸色渐渐灰淡,缎带上血渍渐盛,有丝丝缕缕的瑰色雾气蒸腾着消散。终于,“砰”地一声,二人软软倒地,眼里只余绝望弥漫。至此,她轻笑一声,张手看缎带飞转而回消遁在腕边,又转回了身,似是很享受周遭变得越发惊恐的眼神。

“好啦……”“都安静下来了。”“我们……”晃了晃脚,铃铛声“叮叮叮”地响起,和着她轻快稚气的声线回荡在原的耳边。“来玩‘干掉你’的游戏吧。”

头顶的灯光忽闪。四周翻腾着叠响起清脆的铃铛声。原凝望回去,指尖有极光爆裂。“那就试试。”“砰!”她开口,头顶的灯管瞬息便炸灭!铃声——笑声——嬉笑细语——只听到那些鬼魅声线携风涌来……无处不在。

……“救命!啊——”忽闪的灯光照亮球场的一角,那人半跪在地上,仰头惊恐看金色闪耀,那道狰狞气息呼啸而下——“咻!”——“嗤!”——灯光闪顿的一刹那,尖啸的利气旋风而来,狠厉刺穿了那一丝蜿蜒而下的猩红恶意。

灯闪灭了的一秒钟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他皱了皱眉,金色发丝在夜晚里泛出微暗的亮。萨麦尔看了一眼抓住机会忍痛捂着伤口躲远的那个畏缩身影,嘴角微撇下,轻蔑地挑了挑眉没有再管。他转过头,望向球场外立在路灯下的那个不速之客,天使的面孔在夜色掩饰之下半是昏暗阴邃。“出来。”

深蓝的眸光晕开,萨麦尔看着那人慵散地歪着身子走出忽闪的灯下,看他晃着身子掏出一个物什大口大口地咬着,慢悠悠地走进球场。明暗不定的光影落在他悠闲的脚步上,萨麦尔望着来人有些许熟悉的面目,迟疑了一瞬,眼里晃开微讶的深蓝。“你,和越前龙马是什么关系?”

“小不点吗?唔……”又咬了一口手里的桔子,来人挠了挠脸颊,笑得痞气。“我是他哥哥啊。”

“我是越前龙雅。”转眼就吞下了一个桔子,龙雅拿下扛在肩上的球拍,利落地挥拍,锐利的刀影在萨麦尔眼前绽现。“记住喽,小鬼。”

眼神一凝,萨麦尔瞬间后退,抬手横拍,尖啸着的猩红气息吐没而出,两力一抗——气焰相爆——战斗即始!角落里跑得远了一点的男人躲在远处,瑟缩地探出了头,看着球场里瞬间就开始的战斗,半是侥幸半是惊慌地吸了口气。

“你是‘r’的人?”蜿蜒的蛇影顺拍而下缠绕上那闪现的刀影,萨麦尔眼底阴郁,脸上的闪耀笑容在明暗之间显出一丝阴翳。“你们最近很猖狂啊……”

“哈哈哈!有‘鬼骷髅’一日,哪有旁人的猖狂一说呢!”龙雅跃起,完全不同于萨麦尔猩红血色的势影澎湃,是耀眼明媚的火。火气缭绕,蒸腾着祭出气息迫人的燃光巨刃,他持刀高跃飞劈,慵散眼底是烁亮的战意飒然。“我只是来和你比划几下的。”“不要这么咄咄逼人嘛!”

巨刃之下,猩红的蛇影扭曲,一瞬间化形遁逝。被那瞬间爆开的火光逼退的萨麦尔勾唇笑得灿烂,眼底却有阴郁的嗜血漫开。“你们,兄弟两人……都很让人记忆深刻……”幽蓝染血,自萨麦尔周身漫开一层晦涩厚重的雾气,有什么无形的魑魅在涌动,衬托着他金色的发丝微动,唇角杀意闪现。“很让人……蠢蠢欲动。”

二人刹那落定,喘息的一瞬掠过,转而气息疯狂涌起呼啸着席卷整片场地。两股截然不同的雾火相互交织相融着涌向沸腾——二人横拍正对,阖眸在一瞬息爆开,有巨大的分神刹那凝现狠厉相撞——纯粹而强大的能量爆裂——空气震悚!

两股力量相互撕咬着激起光影与尘土的飞扬扭曲。灯火忽闪,明暗的交叠之处有隐秘蔓延而去。战局如星火……初始之时悄无声息,呼和相应……瞬间就燎原。



氤氲情思

作为一家专为上流阶层服务的超一流医疗中心,ws。一直在业内保持着很好的声誉,服务人员的态度也是众所周知的耐心亲切。

但是今天,中心接待处的女士们遇上了很大的麻烦。

“很抱歉,没有预约的话,我们不方便向您透露病人的信息。”

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台前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暴虐气息的男子,为首的接待硬着头皮开口,生怕下一秒自己的身上就发生什么无法控制的惨案。

“对……这是规定。”

“您如果可以联系上……病……人……”

每多说一个字,女士就发现身边的气压低了一分,似乎她,说错了什么……

想了想,她迟疑着……慢慢后退了几步,却见男子蓦地转身径直走进了中心内部。

“诶……先生!”

“不!您没有验证身份!先生!您不能进去!”

……

不同于遥远市郊的中心里的兵荒马乱,市中心依旧是一番闲适慵散的悠然风光。

正值周末的下午,阳光带着一种明媚的假日气息,路上不时有出来闲逛的居民和游客,不拥挤却带着几分繁华的热闹。

两旁道路上投下清凉的树荫…偶有叽叽喳喳的鸟雀掠过…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那对站在街旁的男女。

男帅女靓,本就是一道难得的风景。不时路过的路人也有些好奇地瞥了几眼那不知在小声争执什么的两人。

说是争执…但。

“嗯…”微微上扬的鼻音,女孩的语气分明是在撒娇。

“每次出来都去俱乐部练球…国光…就算治疗快结束了,你也不能又把自己的手不当回事啊……”

手冢看着仰头望着自己,微微嘟着嘴不太开心的女孩,面色柔和了一些,眼里有些不明显的促狭。

“所以呢,你就把我拉到这里了?”

他的视线在离两人没几步远的电影院和眼神闪躲的奈凉之间转了几转,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只有眼底沉着些不同的颜色。

“咳咳……”

奈凉眼神游移,瑟缩缩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电影票。

“是……是安妮塞给我的……”

安妮是负责手冢病房的护士,平日里经常和奈凉交流一些不可言说的粉红话题,今天这一招也确实有她的鼎力相助。

回想着出来前安妮一本正经支招的模样,奈凉越发心虚起来。

“我……我出门前发现,发现是今天的票……”

她吞吞吐吐地说着,在手冢无声的注视下十分气虚。

“也,也不好浪费……对,对吧……”

看着面前低着头有些委屈的女孩,手冢摇摇头,冷淡的语气稍微染温。

“走吧。”

睁大了眼,奈凉眼睛发亮地追了上去,只觉得满心的雀跃。

抱着爆米花,奈凉亦步亦趋地跟着手冢走进放映厅,这是一部爱情片,又是假期,放映厅里坐了一对又一对有说有笑甜甜蜜蜜的情侣,奈凉眼睛尖,甚至看到一对头发花白还浓情蜜意着的老夫妻。

暗戳戳地代入了一下自己和身边人沉入爱河里的甜蜜模样,奈凉看看身边冷得像冰的男人,忽然抱胸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瘪了瘪嘴,她还是别想了吧,国光就是个冰疙瘩。

“不是要看电影?你为什么总看我?”

电影已经开始了一会,手冢正襟危坐地看着屏幕,身边的人却时不时偷摸摸地盯着自己,他忍了忍眼里的异色,撇过头正经问道。

“我,我没有看你。”

赶紧转过头,佯装自己正认真看电影的奈凉掩饰地又塞了几口爆米花,没滋没味地嚼着。

她其实对这种爱情片并没有多大的偏好,甚至,她之前对于恋爱这种事都并不那么热衷……她这么多年,其实……

偷偷地瞟了一眼身边的那张斯文面孔,奈凉又暗暗叹了口气,也只是惦记着这个冰疙瘩而已……奈何,这是个怎么都捂不化的冰疙瘩……

手冢余光一直在留意身边的动静,此时转过视线,就看到女孩一口一口地塞着爆米花,气鼓鼓的脸颊泛着不知是羞还是恼的微红。

这副模样,很……可口……

手冢眼镜后的眸光闪了闪,在奈凉完全未注意的时间里认真地观看起她随千回百转的心思反复变换的脸色。

回想起这段时间陪着手冢治疗的种种情景,虽然都是平淡至极的日常,但奈凉还是觉得心间怦然,有一种涩涩的满足感。

“嗡——嗡——”

电影里在说什么她已经完全没在听,只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所以突如其来的手机振动声一响,差点惊得她跳起来。

“艾丽萨,你们在哪?”

“安妮?”

小声接起电话,奈凉听到那边如临大敌般的严肃声音,有点诧异。

“我们?我们在电影院呀……你。”

“今天突然有一个自称是你家属的男人来到中心找你。我们没接到预约就没有说明你们的行踪,他,他。”

“哎呀,这个艾伦是不是你哥哥呀,我们都没办法了,你快回来?”

简直是一瞬间就绷紧了神经,奈凉舔舔干涩的嘴唇,心底不祥的预感越发明晰。

“他,他人呢。”

“那个艾伦么,他……啊!”

安妮一声惊叫之后,奈凉握着手机,听到了那来自死神的召唤。

“奈奈,你很好啊。”

熟悉的……压抑的……暴怒的……啊!!是她那“阴魂不散”的哥哥啊!

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奈凉死死盯着那发出不详声音的手机,顿生一种赶紧扔掉它跑路的冲动。

死神追来了啊!

要跑!快跑!

“你要是再敢跑!就祈祷别被我抓到,不然,我打断你的腿,把你绑在家里,再也别出门!”

那厢仿佛能猜到她心思的恶魔阴森森地开口,熟悉的语气,斩钉截铁的威胁……

奈凉抖了抖,她要哭了啊喂……

“怎么了?”

注意到奈凉陡然哭丧下的脸色,手冢凑近了些。

“啊!我听到了!那个死小子的声音对不对!你们在一起!你们果然在一起!”

长崎川瞬间拔高的怒气“蹭蹭蹭”地顺着看不见的信号爬了过来,他压低了声线,俨然是已怒到了极点。

“长,崎,奈,凉!”

“快点,给我滚过来!”

听到那边咬牙切齿的命令,奈凉抛下手机“哇”地一声转身扑进了手冢怀里,瑟瑟发抖。

“国光!国光!怎么办!怎么办!”

“大魔王追来了呜呜呜!他怎么会知道的!呜呜呜!”

“我们,我们要不要跑?嗯!我们跑吧跑吧!”

怀里的人已经吓得语无伦次了,手冢有些失笑,转而眉眼又凝肃。

“走吧。”

“回去。”

身后是影片里你侬我侬的情节甜腻,六神无主的奈凉恍恍惚惚地被手冢虚搂着拐出了影院,上了一去不返的计程车。

“下来啊。”

计程车很快在这二人回到了医疗中心门口,手冢下了车后绕到另一边,发现奈凉还瑟缩缩地窝在车里,满脸的不情愿。

他叹口气,揉了揉奈凉的头,半是强硬地将她拽了下来。

“回……就回……我,我还怕了他吗……”

视死如归地盯着不远处的中心大门,奈凉抖擞精神,大步朝前走去。如果忽略她死死拽着的手冢的胳膊,倒确实是一副大无畏的模样。

看了看头顶晕开七色炫光的暖阳,手冢眼底沉着认真的神色,顺着奈凉走向了那注定要使平静告一段落的波澜伊始。

料想也是一番风雨。

“喵?”

阳光正好,窝在窗前的猫咪慵懒地伸出爪子舔舔,偶尔偏过头像是在听一旁的人在说些什么。

“三个月的封闭?”

温雅柔和的问话响起,幸村拈起花瓶中的玫瑰摆弄,余光瞟到缩在沙发里翻着杂志神态与那只猫儿如出一辙的骄矜女孩。

“选拔的比赛只有二十天,之后都是代表队内的紧急加训。”

手下翻着杂志的动作没停,她的声音懒懒的,没什么精神。

“但有什么区别呢,我肯定会留下的。”

“你很有信心呢。”

女孩没有答话,他转过头,像是不经意地又问。

“三个月的封闭结束之后,直接就去美国了吗?”

“哗啦啦”的翻页声响起,她没有抬起眼睛,沉默许久之后,轻轻“嗯”了一声。

轻轻笑出了声,他将玫瑰放回瓶中,没有去管被尖利花刺划出的细小伤口。

“队里还有训练,我先回去了。”

淡淡地走过女孩身旁,他伸出手,像是想如往常一样摸一摸她的发顶,却触到又停下,收回了手,脚步不停地走向了公寓的门口。

“桌上的饭别忘了吃……”

“……像个小孩子。”

身边刮过一阵匆匆的风,是他衣角带起的风。

出音听到门被带上的轻响,一直落在杂志上的眼光微动,终于抬了起来。

空气中似乎有一声极轻的叹息在响。

她伸展开身体翻下沙发,慢慢走到桌前,眼睛在那花刺尖上残留的一丝血迹上停了好一会。

桌上的手机振动,荡开空气里细小的尘。

“嗯,我知道。”

“我会参加日本代表队回去的。”

“我不胡闹了。”

那头的声音一如以往的低醇而冷淡,略带着一丝与她无关的余温。

“师兄。”

出音顿了顿,迷蒙的眼里显出一丝袅袅的骄矜明艳。

“这一次来,我好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从始至终,那个人都没有改变过,可能,是她自己变了。

“樱师姐……我不会原谅她的。”

出音撇开眼光,视线自那只高贵猫儿的背脊上移开,看向窗外明媚温暖的琉璃阳光。

“但我会陪她一起回去,重新回到她该在的地方。”

因为,这是我们很久很久前,就说好了的事。



风影重重

“喵呜——喵呜——喵……”

日上三竿,假期里懒懒散散的越前终于睡足了懒觉,睡眼惺忪地半眯着眼走下了楼。

耳边传来卡鲁宾格外活跃的叫唤声,他略略诧异地循声望去,半眯的猫瞳惊讶地微微睁大。

“樱?”他看着和南次郎一起闲散地坐在廊下逗着猫的清丽女孩,刚醒来的声线还带着一丝哑,“你怎么在这?”

“哟!青少年!你终于舍得起来啦!”

听到越前的声音,廊下的两人同时转过脸来,没等樱乃发话,南次郎倒是先开了口,一如以往的欠扁语调。

“哟!早呀!”

那边南次郎的大嗓门一落,樱乃略带促狭的声音便融进来,她侧过头,半张脸笼在晨光的柔美里。

“青少年。”

张了张嘴,越前看着一大一小调侃自己时如出一辙的默契,一时也哑了声。

他僵着脸,直走到了桌前,负气般地一口灌下了那照旧摆在桌上的满满一杯牛奶。

“他也来找过您吗……”

将视线从离自己几步之距,坐下灌着牛奶的越前身上收回来,樱乃视线落在正拿着逗猫棒游戏着的南次郎脸上,声音稍稍低了些。

“是,我也该想到的。”

“丫头,‘r’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没有看她,南次郎语气倒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腔调,樱乃却从中听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

她答不上来,南次郎也不说,只径直抛出下一句。

“‘r’是他一手建立的,从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是为你建立的。”

南次郎瞟了一眼听到这话后脸色不自觉泛了一丝白的樱乃,继续垂着眼逗猫。

“但‘r’的意义,溯及前辈,关乎上一代的恩怨。这也是为什么那些老家伙也劳筋动骨地掺和进来。”

“他的笼络是一方面,更多的也是想做个了结。”

吊儿郎当的语气里慢慢染上一丝沉着时间的凝意,南次郎抬起眼,看着天边飘散的云絮,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一瞬渺远。

“遵守曾经和他们定下的承诺,和那个扭曲的变态的信仰做个了断。”

他转过脸,看着樱乃的眼睛里是少有的决意。

“为此,我可以再一次拾起刀。”

樱乃看着面前那双沉淀着封存战意的武士眉眼,心中慢慢涌起酸涩的意味。

“丫头,”

她听到那道声音又响起,带着一些难得的温存。

“你是这个契机的开启人,但却不会是终结者。尽你所能,迈出第一步,就够了。”

“其他的,还有很多人蜂拥去做。”

“这也不是什么正义与邪恶之争,只是两种不同的信仰,终有一战。”

他抬手拍拍樱乃的头,不羁的语气又荡开。

“好啦!别想太多。像里面那个傻小子一样,只顾战斗就好!”

听到南次郎的话,樱乃看了一眼屋里的越前,微微笑起来,转而又是一怔,像是和身边的人说又像是自语。

“只是,把他也牵扯进来了啊……”

“啪嗒”

身边的高大男人站起了身,在樱乃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她只听见那道略有些沧桑的不羁声音里隐隐闪掠而过的凌厉。

“路摆在他眼前,走不走是他自己的选择。”

“没有人会强迫他。”

“但,如果他是真正的战士。”

南次郎侧着身,樱乃仰面,只看到他侧脸的弧度坚毅,染上一丝晨光,像是刀刃边上泛起的凛厉光色。

“他骨子里的战意会叫嚣……血液会沸腾。”

“战场,是他应赴之地。”

廊下的风铃忽而轻响,拽回了樱乃出游一瞬的神思。她转回眼眸,看着那神色慵散尚不知前途深切的少年,慢慢地,微笑起来。

“战士……么。”

风撩过她额前散发,吹散一室残存的馨香温暖。

她站起身,拂去衣角发边染上的风意微凉,眼底笑意隐没于清淡。

“起风了。”

樱乃迈过南次郎投下的一米荫蔽,在身后那道凌厉的目光注视之中,踏入微凉光亮里的重重风影。

走吧。

向她该赴之地。

十天后。

“有效击打数,六十七个。有效得分数,四十八个。15号累积积分,五百零一分。”

无机质的电子合成音在耳边环绕响起,佐藤理子急促地喘息着,抹了把已经模糊了视线的沾满了汗的脸。

微微挺起了腰,她还有点没缓过来地抬头看了看四周银灰色的金属墙壁和冷冰冰的机器,半晌转身走向了房间门,神情有些许沮丧。

佐藤走出房间,那张偌大的电子屏幕就展现在她眼前,满屏的红光闪烁,看着就充满了警示性。

佐藤走出标识是“一”的房间,从属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毛巾和水壶,靠在一旁环顾四周稍作休息。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空旷大厅,一侧是进出的门,对着的是几排储物柜,剩下的两侧则一面是占据了整面墙的电子屏幕,一面是对着的三道房间门。而在大厅的角落里,通往上面楼层的电梯和楼道都明确标明了禁用说明。

视线所到之处都是冷冰冰的银灰的金属色,还有抬眼便可看见无处不在的摄像头,除了她自己,佐藤完全找不出这里的一丝一毫的生气。

想到这几天的经历,她喝水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多了几分苦笑。

接到复赛第三轮的通知后,佐藤在五天前被专车带到了这个像极了军事堡垒的训练中心,还没反应过来就立刻开始了第三轮第一阶段的选拔。

就是在这里,她看着眼前空旷无人的中央大厅,当时聚集的二十名选手经由广播指示,得到了第一阶段的选拔内容。

在这个大厅的三个房间里,有着三项不同的训练,他们需要每天依次进入三个房间,完成训练累积得分,第一阶段结束后末位淘汰。

每个人每天只能进入大厅一次,所以,佐藤看了看第二个房间,她待会就要去完成第二项变态的训练。

叹了口气,她转过头看着一侧的大屏幕上滚动的数字,心下也有些惆怅。第一阶段的时限是六天,今天已经是第五天。

她看着自己排在屏幕中下段的序号和积分,摇了摇头。排在她后面的几个人积分和她咬得都还是很紧,一个不慎她都还是会有被淘汰的危险。

这么想着,她的视线又不禁飘向了排在屏幕最高处遥遥领先的那几个积分数,相当羡慕地唏嘘出声。

每天每项训练的满分都是一百,三项五天共计一千五百分,可那训练内容太过变态,她从适应到刷分花了很长时间,现在堪堪过了五百的线。

再看看排在最高处的几个数字,佐藤捂住胸口,只觉得幸福和痛苦都是对比出来的,即使同样都是进了第三轮的选手,但和有些人的差距还是让人望而生畏不可逾越。

正在那里黯然神伤,佐藤耳边忽然传来轻响,她转过头,便看到一个女孩从第三个房间走了出来,除了额角有薄汗,眼角眉梢都是一派骄矜的从容张扬,神情轻松。

“早啊。”

“早……早上好。”

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佐藤被那人耀眼的神采和拍上金色的光晃了眼,只看着那个高挑纤细的美丽女孩从自己身边走过,带来一阵沁人的香气,倏尔擦身而过。

“音音,早啊。”

听到声音,佐藤的视线下意识地追去,便看到走到了门口的高挑女孩正站定,看着刚刚走进大厅的人,语气带着些许说不上来的腔调,像是嗔意……又似是,佐藤歪了歪头,撒娇?

“哼……师姐,这可不早了。”

樱乃看着微微抬着下巴,摆出一副并不友爱的姿态,但余光还是不由自主瞥着自己的出音,摇了摇头,眼底浅浅光亮。

“你已经结束今天的训练了吗?感觉怎么样?”

“感觉?感觉什么,不难啊。”

出音听到樱乃的话,皱了皱眉,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了头看了眼大屏幕。

“你的分为什么那么低?你不是恢复了吗?怎么还是这么弱?”

听到出音毫不掩饰的嫌弃语气,樱乃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些,她失笑地摇了摇头。

“你用了势吗?”

见樱乃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出音撇撇嘴,随口答道。

“用了啊,没说不可以吧,不然太麻烦。”

将自己散开的头发重新扎起,樱乃低下了头,声音轻淡着,传入出音耳中,一如多年前的语气和强调,一分无奈,三分宠溺。

“你啊……还是这么浮躁,像个小孩子……什么心眼都没有。”

“凡事动手去做之前都要先想想才对。”

“真是,一点都没变。”

“大早上的,谁要听你说教啊!你是谁啊……才不要你管!”

莫名地,出音觉得眼眶有些涩涩的热,她咬咬牙,绝不是因为那语气太过熟悉又太久未听到,绝不是因为那语气太让人怀念又让人依赖……只是因为初升的晨光太耀眼。

她掩饰地仰着头,没好气地甩下一句话便大步跑开,丝毫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背影有多仓皇。

“傻音音……”

樱乃看着夺门而出和多年前那个小小人儿重合的背影,眼里纷杂的色彩层叠涌覆,最终归于一丝浅淡,几分缅怀柔和。

收回思绪,她转过身,却和已经暗戳戳旁观了许久的佐藤的好奇视线撞了个正着。

樱乃看着不远处那个有点尴尬的圆脸女孩急匆匆推开了二号房的门躲了进去,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也走向了几步开外的一号房间,眼里满是兴味。

又是一天的有趣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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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有后手

一连经历了四天,门内的一切已经不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新奇。

樱乃在门口的墙壁上输入了自己的编号和指纹,看着显示器上的时间开始倒计时,遂走到了房间中央,开始环顾四周又一次变换的机器设施。

一号房里的训练针对的是球手的反应敏捷度和判断力,方形的房间内围绕站立位设有由一到八进行编号的八台发球器,依据轨道可以任意移动变换位置,而四面墙上高低错落地分布着数十个进行了编号的入球口。

训练开始后,八台发球器会同时发球,球手需要在听到指令的瞬间击打指定编号的发球器发出的球,并击回同样由指令指定的入球口,才能拿到有效的一分,进入指定入球口的回球不记得分。

一共有一百次的发球机会,只有击打准确的球数超过五十,才会进行有效得分的统计,否则击打数也会清零,这一项训练的得分也会是零分。

前面的一两天中,有不少球手尚未适应或者反应跟不上,有效击打数都未过半,故在这间房间里的成绩也一直停止在零数。

四天已过,大部分选手的进度都迈上了了正轨,越早适应的优势越大。

“距首发球还有10……9……”

听到耳边渐近尾声的倒计时机械音,樱乃收回环顾四周打量变换的视线,握住手中的拍,沉下的眼里不知在想什么。

“1……0”

“砰砰砰!”

倒计时刚刚结束,八台发球器的第一球已经整齐划一地弹射而出,目标直指站在正中的樱乃。

“发七-入十一。”

眨眼间发球已近身侧,机械音响起的刹那樱乃侧身而动,拍网准确无误地击中七号发球器的发球,一个旋身便将拍上的发球击向另一侧墙壁上那个窄小的入球口里,整个过程不过毫厘分秒。

就在击中球挥拍入口的同时,樱乃耳边已经响起了第二球的发球声以及那道冷冰冰的机械音。

“发三-入二十三。”

身体的反应早已超过了大脑的支配,樱乃身转拍动,完全跟上了或者说习惯了在不断加快的发球和指令节奏。

“砰!砰砰!”

“发四-入四十一。”

安静的空间中只剩下不断击球和毫无波动的机械音在重复,而这一切都被隐于四周墙角上的摄像机完整地记录着。

“是她吗?”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几块屏幕泛着莹莹的光。坐在监视器显示屏前的记录员听到身后传来的问话,点点头,指了指屏幕中开始奇怪动作的女孩。

“这个6号在第一项中一直保持着百分百的有效击打数,但得分数始终控制在七十五到八十,剩余的球……”

画面中新一轮的击球开始,樱乃听到指令后回身,拍上却已经裹上了周身一圈的全部八球,扬拍一挥八球全入墙上一口——

她再度转身,于新的指令中重复同击八球的举动……

“剩余的球她全部八球齐入,机器无法判断所以定的是无效得分。”

“启动活动轨道吧。”

“好。”

这样的指令一下,画面中的场景便立刻开始了变化。

樱乃看着周身开始缓慢移动位置且速度逐渐加快的机器,面上不动,拍面依旧准确接住了指定的发球,打入了入球口。

画面中的接发球已经进入了一个快到让人眼花缭乱的阶段,屏幕前的人看到乱球之中无一缺漏准确击球的樱乃,也不免有些惊讶。

“她的反应……很快啊。”

他身后的人并未说话,只是看着屏幕上旋身又挥拍的樱乃陷入沉思。

“把画面放大一点,拉近一下。”

记录员听到这话,还没想清楚其用意手下已经下意识地动作,镜头拉近的一瞬间,两人都有些惊讶。

“她,怎么是闭着眼的……”

画面中,那个不断挥拍准确击球的女孩确确实实自始至终都闭着眼,只是动作极快仿佛心中有眼。

惊愕间,一号房里的一百球已经将要结束,房间正中央的樱乃终于睁开闭了好一会的眼睛,扬手间拍面裹齐发球四上而射。

几球分别被击入据摄像头极近的几个入球口,突然逼近镜头的凌厉击球仿佛就要破屏而出,惊得正目光灼灼的记录员下意识地一个后缩。

“有效击打数,100个。有效得分数,八十个。6号累积积分一千零三十分。”

将视线从屏幕上挺直了腰微微喘息的樱乃身上收回,记录员身后温文却不带什么感情的声音突然多了丝说不清的温度。

“她今天三项训练完成的进度就是你的训练目标,明天结束之前,你要完成。”

“好。我知道了。”

毫不犹豫就应下的声音斩钉截铁,记录员却不由得抹了抹汗,这……真的不是拔苗助长吗……

“截止到今天,有多少人在训练里启用了球势?”

“十五个。”

记录员没来得及继续腹诽,身后已经又传来了询问。他赶忙调出特地标记的记录,忙不迭地解释道。

“最早启用的是第二天的3号,在二号房中。大部分人也是在二号和三号用到的球势。排名前五的选手中,有三个人都用到了势。”

“这个6号选手,目前综合排名第四,是其中的一个。根据她每项训练的观察记录,发挥或者说控制得非常稳定,她应该还。”

记录员一边指一边解释,每名选手这些天来的各项数据都在他手指方向的屏幕上来回滚动着。

“另一个没有用的人是谁?”

“哦……是1号。”

记录员随手一指,正对着樱乃走出门后对上的那个监视器的屏幕。

“就是他。”

樱乃一走出房间门就看到靠在一旁墙壁上不算陌生人的陌生男孩,依旧是一身黑衣黑裤,微有些长的黑发垂下来遮盖住他的前额,只露出一双浅色的仿佛没有任何人能映入倒影的眼眸。

他只是垂手靠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孤悄又冷漠,此刻见到樱乃走了出来,方才稍稍转过头直起身,撇过樱乃的眼光一如既往地忽视而略。

樱乃像往常一样,微微侧过身,让等待了有一会儿的男孩走进房间,两人擦肩的刹那她看着对方微垂下的眼睫,试想那里该有的应是孤狼般的专注凝视。

1号。她看着对方手臂上戴着的标识,敛下眼光。

这几天里,二十名选手都是自由交替着选择训练时间,吃饭住宿碰面的机会也并不很多,但她也见过了七八个训练固定时间和她恰好有所交集的选手。

所有人里,让她最为留意的,便是这个气质凝练特别得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人。

而且,她总觉得……和这个人,似曾相识。

“是他……”

记录员听到身后那道声音似是轻叹了一声,转而归于寡淡,盯着1号的视线不由得也染上些好奇。

“百分百的有效击打数,百分百的有效得分数。”

他看着手中的各项数据,咂了咂舌。

“他所有的指标都完成得很完美,非常精准,非常厉害啊。”

话音落下间,一号房间里1号的训练也已经开始,一如数据上显示的,动作干净至极,击打准确至极,表情……冷漠至极。

旁观,他整个人……宛如一台永不出错没有波动的机器。

“这就是他们想找的,完美的刀吗。”

身后传来男人寡淡的听不出感情的话语,记录员心下留了疑问却来不及探寻,便已经又将视线转向了二号房间。

二号房的训练耗时较一号房少一些,所以樱乃走来的时候已不见刚刚前脚进去的那个圆脸女孩,她反手带上门,边打量着房间一侧多出来的一个圆形的感应区。

二号房里的设施非常简单,就是一侧的测力墙,一侧的击打区,整个房间的大小模拟了一个半个网球场的长度。

训练的内容便是针对选手的力量进行测试,球手在击打区进行发球击打测力墙,累计十球,每球的力量按一到十进行打分,累计满分依旧是一百分。

以往四天球手可以在击打区自由跑动来进行发球,今天……

樱乃看着位于击打区的那个直径不到一米的圆形感应区,心下了然,看来限制活动范围了。

这项训练确实有一条省力省时的捷径,便是出音用到的球势,势的加幅会让发球的威力成倍增加,攻击范围也更大,测力墙的感应也会更加强烈,得分自然会更高。

但樱乃虽然想到了这层,却迟迟没有动用自己的势,原因嘛……

弯了弯唇,樱乃提拍走到感应区内,身旁便自动弹出来装载了十个球的网框,她弯腰拾起,扬拍便挥。

“八分-八分-八分-八-八-八……”

击球太过密集以及力量太过统一,不断响起的机械音像是卡壳一般开始重复报数,转眼间十球就要结束。

可没等屏幕前的记录员从这密集的发球和魔性的报分中回过神,新的装置已经启动。

测力墙的几块区域突然弹出两枚速度极快的发球,只听破风的球迹便知球上的力道有多大。

樱乃皱了皱眉,一只腿刚想稍退来接,不料便是“啪”的一声,两只脚踝便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环扣牢牢扣住,她身形刚要动便被这突如其来的锁扣带着险险要一头栽倒。

破风的重球已近眼前,身形却不稳,樱乃目光微凝,抬手便去迎上两道球风,但力道之大仍是带得她控制不住地仰面要倒向后方——

眼看自己便要向后栽去摔出边界,樱乃眉梢挑起,终是无奈轻叹,拍网轻裹,刹那黑火燃聚——

重球来势如风去时浴火,“轰隆”一声便撞回那面墙——

“砰!”

震荡之中,花蔓成倚堪堪撑住她后仰的身形,等她站稳来看,便只听到——

“十……十十……十……十……”

错乱呆滞的机械音此刻颇有些令人发笑的魔力。

这是真卡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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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缚锁

“真是……会玩。”

哭笑不得地瞥了一眼结束之后才放开束缚重新缩回地下的锁扣,樱乃轻抹了一下额上的薄汗,呼了口气后走出房间。

饶是她,经过了两项训练后,体力也下降了不少。樱乃靠在储物柜旁,喝了口水,视线转到身侧的第三道门上,眼里染上的是一丝真凝意。

若说前两项她都是在有意锤炼自己的控制力,那第三项停滞的分数,就只能说是不得不为之了……其后潜藏的……

“是个问题。”

意味不明地喟叹一声,樱乃直起身,提着拍走入了三号房。

而就在樱乃走进三号房后,与她刚刚擦肩而过的1号便走入了二号房里,去面对那道还有些卡顿的机械音,以及那不期而至的潜伏锁扣。

“十分!十分!十分!十……十十十!”

又重又迅猛……每一击都带来测力墙愈发明显的震荡……

屏幕前的记录员看着感应区里孤悄站立着挥拍的那道身影,看着那人面无表情地一次次挥拍,纵使拉近再拉近也看不到他眼里什么多余的情绪……

仿佛他……就是一台精准无误的完美机器。

不同于房间里单调的“十分八分”的报数,记录员可以清楚地看到测力墙测到的精准的力量指数,他看着那在不断地稳步地上升的数字,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只觉得嗓子眼有些发紧。

“简直像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一样……”

他低低喃道,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感慨。

“他这样的……会有球势那种东西吗?”

球势凝练于球手的感悟和特殊的情感积累,他实在没法想象眼前这个“完美机器”的球势里会有什么感情。

咂舌间,那个惊讶到了樱乃的鬼魅般的新锁扣已经如约而至。

与那从测力墙中弹出的两枚重球几乎同时弹出……牢牢扣住1号的脚踝,断绝了他后退或者旁挪接球的可能,甚至带得他要向一侧倾倒。

但……并未像樱乃那样情急之下祭出球势,1号的身形只微顿了一瞬,便顺势倒向一侧直至以拍点地重又站稳立定,横拍便接上那极重的来球。

最后的两枚球的重力完全取决于前面球手所击球的重力,会取最大的力再翻一倍击回。

记录员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回球的力量指数,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横拍接住了那双重力的1号,微张的嘴缓缓吸进一口空气,额角一滴冷汗滑下。

“1号累积积分一千四百分。”

令人瞠目的积分数回荡在房间里,敲响在还有些愣怔的记录员耳边,真的是……每看一次都会被震惊一次。

“明明之前的比赛……他的成绩没有很突出啊……”

记录员是特地为了这次选拔赛从技术中心被挑来辅助教练员的,在此之前没有特别关注这些球手,但因为1号和其他几名球手的训练成绩十分突出,他也去关注了一下之前初复赛的事情,这名1号的成绩只是中等,平稳度过了选拔。

“掩饰实力吗?可为什么啊……”

监视器前的记录员还在疑惑地挠着头,却没注意到三号房里的樱乃正面临着什么。

三号房里的训练较之前两项非常简单,只是对于选手耐力的测评。

内容只是在由机器控制速度的跑步机上跑满三十分钟,心率要控制在合理范围,否则机器会发出警报勒令停止。

其外,若选手自动终止,也算结束。坚持的时间越长心率越稳定,机器判定的分数也越高。

所以在入围的二十名选手里,这第三项训练的难度都算不上高,分数大多维稳在中上。

但,樱乃踏上房间里放置的跑步机,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清淡可眼里还是有一丝忌惮和凝重。

对她来说,体力……是个不小的问题。

她闭上眼,开始匀速地呼吸适应见渐渐加快的速度……

心脏在跳动,有力地跳动。

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听到耳边模糊的……熟悉的声音。

“我害怕。”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遥远的旧时间里漏了出来。

“我明白。但你要努力战胜恐惧。”

还有父亲的声音,温润,柔软,充满了耐心。

“你害怕了,你虚弱了,它就会强大,会跑出来。”

“就像,今天一样吗……”

那道声音还很懵懂,想来该是许久许久以前发生的对话……

樱乃微微睁开眼,却已被汗水模糊了视线,她感觉大脑有些缺氧,和着逐渐加快的心跳,给她带来一丝不受控的不安。

“为什么……它会和我抢呢?”

那对话还在耳边继续,樱乃喘着气,听着自己问起令人发笑的荒谬问题。

“它为什么不去找自己的身体?”

“因为……”

越发快和慌的心跳里,她听不太清父亲的回答,只听得到那断断续续的下半句。

“守住……别让……乘虚而入……”

晕眩的感觉越发强烈,樱乃低头看了眼机器上显示的心率……还在合理的范围里。

但是……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却还是感觉得到体力的迅速流失,以及那越发……模糊的思绪。

这几年伤筋动骨的分裂和旧痛让她荒废了太久的训练,纵使记忆和技巧都在迅速地完善恢复,但是落下的体能还是无法一蹴而就……

而每每的体力大幅下滑和赛中突发的虚弱状态……对她而言,都是致命的威胁。

因为……樱乃努力眨眨眼,试图拼合起潜意识里被冲击的思绪。

“这种情况,每天都会发生吗?”

记录员还在纠结1号的实力掩饰与否的问题,身后的声音却近了。

他猛地回过神,顺着那只手指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三号房屏幕旁一块小屏幕上的曲线波动。

那是监控球手球势动态的仪器,记录员和其他非球手无法肉眼直感球势,只能借助仪器的测试。

此刻看到那块屏幕上的小幅波动,他顺势点了点头。

“是的,6号每次进入第三项训练十分钟后就会开始有小幅的波动,但这种幅度并没有达到启动球势的强度。”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不断起伏的曲线陡然拔高,瞬时强度已经超出之前几天曲线波动的极限。

“诶……怎么会。”

“怪不得……啧。”

身后人的声音顿了顿,多了几分了然。

“这就有点麻烦了。”

看到曲线异常的记录员更是立刻将视线转投到了屏幕中那个在跑动的身影身上。

“奇怪……心率和其他指标没有什么异常啊……这,发生了什么。”

脚下的机器的速度不断地加快,樱乃抚了抚胸口,额上的汗已经流过脸颊模糊了她的视线……

时间已经过半,她用力地闭了闭眼,脑海里已经开始有了些许空荡的错序,咬咬牙,耳边又传来父亲模糊的……嘱咐。

“别让……乘虚而入……”

可是体力的迅速流失带来的负面影响……已经很难控制。

樱乃看着自己指尖不可自控冒出的黑色火息……心下在迟疑。

之前她刻意不动用球势的原因之一便是源于此,一旦食髓知味,虚弱状态下她更容易被它侵入……

再过几分钟便是她这几天尝试坚持到的临界点,超过界限她的控制力便会成倍下降……

而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那抹火息已经袅袅化作黑色雾气……这个临界点已经提前了。

脚下一个踉跄,樱乃在脑海中传来一阵刺痛的那一刹那险险跪倒在机器上,狼狈地挪移着摔到了一旁的地上,全身有几秒无法控制的痉挛。

缓慢而不可察的黑色雾气蒸腾着勾勒着樱乃的身躯在向外渗着,将她整个人笼在一片缥缈的色彩里,一旁看去就像是一重……合身至极的牢笼般的桎梏。

心尖裹上侵入骨髓的寒冷知觉,剧烈的运动后的淋漓汗水和热意都在一瞬间冷却。

樱乃勉强抬起左手扶住额角,按在在膝上的右手此刻正在与什么作挣扎般不住地颤栗着……

“因为……它只是魇……是需要被锁住的恶魔。”

终于……在翻涌的疼痛和尖锐的冲击里,那道渺远的模糊的声音断续着跳入她的脑海,带着一丝无奈的怜惜。

“我的囡囡……”

“你啊……你就是那把锁。”

火息化作雾气一丛丛地袅绕着……那声线渐远渐低,终于在翻腾的靡靡诱惑和刺痛里消遁。

“守住自己……别受它诱惑,让它乘虚而入……”

“别让它……成为你。”

指尖的火息燎烧着……像是有灼人的痛意。

她听到那随着疼痛飘忽而远逝的声线,整个身体都颤了颤,不知哪里传来的叹息幻作针……扎下层层叠叠细密的疼创。

不知忍耐煎熬了多久,樱乃放下还有些颤抖的按住额角的手,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她慢慢握住还在痉挛的右手,极缓极慢地呼出一口气,垂下的眼睫轻闪,藏住了那抹忽而袭至又在漫长挣扎后慢慢褪去的纯黑幽光。

“6号本项得分六十分,累积积分一千一百七十分。”

没有波动的机械音重又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

樱乃顿了顿,终于站了起来,抬起眼眸。

那双眼里,还有尚未褪尽的……奇异光亮。

即使隔着屏幕看去……也让人心悸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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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子稀罕

选拔赛将复赛最终轮和封闭加训的地点定在了这座新建的新型训练中心里,位置偏远,人烟稀少。

偌大的中心里除了完备的训练设施和无处不在的监视器,很难发现活跃其中的球手或是工作人员,尤其是暮色四合夜幕渐升的晚上。

作为自由练习的几块球场此刻空无一人,只有边角高悬的白炽灯亮着,樱乃放缓呼吸慢慢绕着球场的围网在跑着步,穿着黑色运动服的身影远望去纤细清瘦。

已经跑了许久,她闭了闭眼在匀速的跑动中慢慢调整呼吸,耳边却传来“哐啷”一声异响。

樱乃睁开眼望去,便对上离自己几步开外站在边网拐角的完美融入灯光死角里的那道孤悄身影。

因着那道没有任何波澜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太过漫长,樱乃想了想,放慢脚步在1号身边停下,微微喘着笑意清淡。

“你,找我有事吗?”

“‘鬼骷髅’的地下球会,我在。”

1号终于开口,是特别清冽的音色,像是山泉淌过,清澈,甘凉,干净。

那双清得到底又无人看得进去的眼光终于落在了樱乃的身上,专注至极。

“那天,你很有趣。”

“哦?这是夸奖吗。”

樱乃眉眼流转,掩住了听到“鬼骷髅”时眼里露出的异色,只浅浅笑着,带一点慵懒。

“谢谢。”

“我们本来可以交手,但你输了。”

1号的视线仍凝在樱乃变换了几转的眼色上,清冽的声线不带波澜,樱乃却在他吐露的几个字里怔了怔。

“你是……”

没等樱乃喊出曾瞥过一眼的名字,1号突然上前一步,斩钉截铁地开口。

“所以现在来吧。”

“为什么……”

若要交手,等几日后正式比赛也会碰上,就算是好战分子,那又为何等到现在……樱乃环顾四周,空荡的球场,昏暗的夜色……

“你现在看上去……很有意思。”

耳边又传来1号的声音,樱乃顺着他目光的指向垂下头望去,正看到自己指尖上几丝难察的雾气在灯光下袅袅蒸出又弥散。

“像是那天一样。”

樱乃知道他指的是球会上自己在台上的崩散失控,但。

“你能看得到?”

她抓住自己的手指,那逸散的雾气在未成完整形态前除了她自己没什么人看得出来。

听到她的问题,1号沉默了一会,半晌递来自己从储物室拿来的一把训练用的木拍。

“一球。”

他说,干净的音色清澈到底。

“打一球。我就告诉你。”

樱乃望着那双眼里分外清冽却看不透彻的颜色,笑意渐淡,没有动弹。

晚风刮过,给两人言语间停顿的沉默添了几丝凉意。

良久,樱乃接过了那把拍,转身走进了空着的球场。

她也有些好奇1号的实力,因为他看上去和她那天偶然一瞥见到的人……并不像,这也是她并未在这几天里认出他的原因。

是敌是友,是何方神圣或妖魔,总要看看。

但——

二十分钟后。

樱乃单手撑着地,半跪在地上,大颗的汗淌过脸颊,经晚风掠过,渗入心肺的寒。

她并没有想到。

会是这样的结果。

1号站在不远的对面,看着那个有些狼狈地跪倒在地的,全身上下在无法控制逸散出朦胧雾气的身影,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里的清透带上一些莫名的光暗投影。

樱乃忍耐着全身的痉挛,抬眼看向对面那道悄然站立着的身影。

出于各种忌惮,她并未在刚刚短暂的交手中启用球势,而1号同样也没有启势。

大幅度的跑动中,她的技巧也消耗了更多的体力。但饶是这样,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没有招架之力。

更可怕的是,樱乃微微咬紧牙,她总觉得身体里的那股力量……它在格外兴奋地涌动着……分外积极地向外蹿着,就像是……被什么吸引了。

为什么……她看着对面那道稍稍逆着光的孤悄身影,眼里沉下翻涌的雾气,是因为他……么。

“我能看到它。”

1号慢慢走近,声线依旧那么清冽,夹藏着晚风里掠来的凉意。

“为什么刚刚不用呢。”

樱乃克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抖,看着1号居然走到自己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目光一如清透却映不如旁人一丝剪影。

“因为,你还做不到。”

樱乃没有出声,无法反驳1号清冽音色下毫无波澜的断定。

她看得出眼前人对自己的兴趣确确实实在她身体里那股不可控制的力量上,甚至……她望着那双眼里清透的光暗,他对它……十分熟悉。

“你,没有我想的那么有意思。”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无动于衷地旁观雾气袅袅囚住狼狈地盯着他的樱乃,音色是出奇纯粹的干净。

“有点,可惜了。”

“是吗。”

樱乃勉力地勾勾唇角,浅淡的声线里隐约有一分克制不住的轻颤。

“怎么才算……有意思。”

“嗯……”

1号沉吟着,突然凑上前来,两人的呼吸片刻间纠便缠在了一块。

在极近的距离里,樱乃可以在骤然加快的心跳中感觉到那种几乎脱缰般的失重感,她微微蜷紧手指,看那双对视的眼里清透的眼里倒映出自己瞳眸中的蒸腾雾色。

“大概,等你不这么狼狈。”

平淡话语里,樱乃瞳孔微缩,蜷紧的手指松开又握紧,半晌才转而平复,慢慢笑起来。

“你……是‘鬼骷髅’的人吗?”

她顿了顿,在1号站起转过身后开口,带着几分迟疑。

“姑且,算是。”

1号没有停下脚步,不停留地走出了球场。

“那里有很多,有趣的人。很好。”

光亮照不到的地方,那双清透的眼里慢慢袅绕开一圈……诡异的墨色,一缕一缕……蒸腾散开。

“狼狈……啧。”

仍旧半跪在地上,打湿的发丝粘在樱乃的脸上,晚风吹过,触骨的寒凉。

她在内外夹击的冷中尽力克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栗,眼里却沉甸甸的不知在想什么,只周身的雾气终于慢慢消散开,一切都像从未发生过般悄然消遁。

“夏罗……”

低低的自语声在风中一闪而逝,再看,她还是强撑着跪在那里,垂着头隐于光暗间。

“你在这里干什么?”

一道明媚骄矜的声音突破晚风寒凉的防线,突兀地响起在静默中。

樱乃一愣,偏过头,便看见一身颜色明艳似火的出音抱着胸倚在球场门口,面色三分不耐五分疑问,还有两分……隐没的关切。

“跑步。”

顿了一下,樱乃用球拍撑着地慢慢站起身,汗湿的后背此刻已被风吹得半干半凉,冷得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她转身走向门口,唇角的弧度仍旧浅淡,只是眼里几分冷漠的厉尚未褪尽,细看还是觉得有些凉薄。

“音音你呢,晚上怎么出来了?”

没等出音从那丝窥得的熟稔凉薄里回过神,眼前人的笑容已重归清淡,连带眼色,也尽藏于笑意里……不可再察。

听到樱乃的问话,出音的脸色僵硬了一瞬,转而扭过了头,骄矜的声线还有一丝不自然。

“我,我散个步不行吗。”

说着就转过了身,作势要走。

“音音。”

“嗯?干什么?”

听到樱乃叫她,出音依旧没有转过头,只是脚下的步子却慢了下来。

“你还恨我吗?”

“啪!”

脚下顿停,无意间踢到的石子“咕噜噜”地滚到了路旁,打破了风声下两人间胶着的沉默。

出音下意识地回头,正对上昏暗的光亮下樱乃沉静平淡的眼光,心里莫名便升腾起那种熟悉的……堵塞感。

“呵。”

她短促地笑了一下,声音带着不自知的凝涩。

“正主都不恨你,我没有什么理由恨你。”

她咬了咬唇,半是自嘲……半是倔强地勾了勾嘴角。

“但我确实怨你,并且也不会原谅你。”

樱乃听到出音的回答并不意外,她只是捏了捏还有些痉挛酸软的手指,走到了出音身旁与她并肩走着。

“是因为他么?”

一愣,出音偏过头看着脸色出奇平静的那张侧脸,沉默半晌,骄矜的眼色里掺杂进一丝柔软的无奈和妥协。

“曾经,我以为是。”

“曾经?”

“你和他的事,与我无关了。”

出音没有配合地倾倒自己的心路转变历程,她只是撇撇嘴,脸上一派惯有的骄矜。

“现在,我只想看你重新变回那个值得我当作永远的对手的那个强者。”

出音没有看一旁的樱乃,只抬起头,透过头顶那几颗绰约可见的星子,远望已经很久远却时刻不曾褪色的记忆。

“站到顶上,成为星星。”

“星星……”

樱乃微怔,她看了眼抬着头的出音,握住手腕的手微微收紧,半晌,浅淡的笑意在眼里荡开。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可那沉默却出奇得温柔美好。

也许,都不能也不会再回到从前那样,埋怨或是怀念,又或是终将来临的释怀,都不会阻拦住我们奔赴约定与梦的步伐。

与此同时,白昼与黑夜翻转,大洋彼岸的那一头。

“呼……”

飞机落地,越前跟着人流走出机场,看着身边肤色各异形形色色的人群,压了压帽檐,朝写着自己名字举高的名牌走去。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出机场没一会,另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也跟着走了出来,并且和同样躲躲藏藏的人接上了头。

“那小子没看到吧?”

“没有,绝对没看到。”

“那,赶紧走啊!磨蹭什么,臭小子!”

“……磨磨蹭蹭的是您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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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榜单

与出音一同在徐徐晚风里走回宿舍处的樱乃并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仍有人密切关注着她……或者说她之前那位对手的一举一动,从而有幸完整地旁观到了刚刚在球场里发生的一切。深夜的地下训练场里还有一道纤细的身影在继续着已经进行了很久的高强度训练,他坐在场边不时看一眼场中的人,然后将视线投注在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两个画面中分别以樱乃与1号为追踪目标,全程转录二人在训练场地中的动态。

而终于,当那一刻,两人的画面变为一个镜头,他正了正神色,取下眼镜的那双犀利眸子里有晦涩的光闪过。除了二人凑近时的低语无法被监控捕捉到,其余的一连串画面都清晰得能让他看得清二人在明亮白炽灯光下的神情。不知是不是有所约定,摆出对决姿态的两个人都没有启用球势。无意识地,他手指摩挲上嘴唇,看画面里将技巧运用得极为眩目的对决。

视线从他虽然说不出但总觉得有些奇怪的樱乃身上移到对面那个走位极为精准每一次回球都直击要害的身影上,他打量了半晌,突然悚然一惊,慵懒靠在椅子里的身子也猛地坐直向前倾来。“怎么会…”他的视线胶着在1号身上,半晌有些失神地喃喃道。“他也是…”“同样的…”“怎么可能。”隐晦的字眼被他堪堪阻在了嘴边细细咀嚼,好一会儿,才陡然放松了绷紧的身体,有轻不可察的叹息逸散在唇齿间。“越来越复杂了。”

画面定格在1号离去的那一刻,他关上电脑,重又将目光投向了仍然在场中训练的那抹身影。夜仍很长,路途还远。

回到房间,洗完了澡,樱乃揉着未干的头发走出浴室,想了想,打开电脑登入进那个许久不曾接触的网站,简单敲击了几下键盘,便看到满屏血红的字体,不禁愣了愣。“这就开始了,啊。”她微蹙了蹙眉,略过浏览着的那张榜单血红的上半部分,在偏下方的榜单里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或代号,才稍稍舒展开眉头,重将鼠标拉回上面那极为显目的半张榜单。上下看了几遍,竟没有几个她认识的名字……果然是她消失太久了吗……

“夏罗……”她找了找,却怎么也没看到今晚和她有了一球之缘的1号那个叫作“夏罗”的名字或说代号在榜单上。不应该啊……如果他是‘鬼骷髅’的人,应该不会错过这件事……

而与此同时,正在被她寻找的1号正坐在电脑前,一本正经地注视着屏幕里的人……的手势。“为什么来这里?”1号看懂了画面里那人的手势,歪了歪头,清透的眼光里通彻干净。“木浅让我来的。”“我欠莉莉娅一个要求,他向莉莉娅讨来了这个要求。”

“为什么来这?”1号眨了眨眼,没有回答,而是先向屏幕里的人伸出了一根手指,得到了肯定的颔首后才开口。“他想让我引导那个女孩。”顿了顿,1号回想了一下晚上的经历,才摇摇头又看向屏幕。“其实我觉得她并不和我完全一样。也并没有那天那么有趣。引导她会是件不太有意思的事情。”他眼里干净的眼光荡开,声线清澈如山泉。“我有些后悔。”

“战榜?我知道。可还不是时候,太早了。”1号看着画面里那人手势又变,却也耐心,身子也做得端正。“现在在上面的都还不是特别有意思的人,我可以等一等。”“退出\‘鬼骷髅\‘?不…他们答应我的事情都还没做,我现在不能退出。他们的继任换位战也会很有趣,我在\‘鬼骷髅\‘里面才能更好地参与。”

他说得特别真诚,面无表情的神情却未挡住眼里灼灼清透的光。“你欠我…一、二、三…诶等等,你别关呀!”还没等他掰完手指数完那人亏欠他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屏幕那边的人却已经熟练无比地迅速关闭了视频。

窗外的风“呜呜”地吹了进来,1号端正地坐在电脑前,清润的眼眸里终于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为什么,每次都这样…”

一**雨洗刷过境,雨后初晴的午后带着几分潮意,几分让人倦懒的闲适。廊下,两盏茶香袅袅,升腾起的热气融进微潮的空气,朦胧后听见那道平和的声调微微低沉着说着些絮语。

“‘鬼骷髅’之所以称霸地下这么久,除了他们作风极端,追求极致力量外,最重要的是他们掌握着地下网坛金钱网络的关键——至强的球手和权威的信息。”

“他们的声音就是地下网坛的真理信条,无论是金钱的操盘手或是有着各种目的的球手,都需要他们的认证和引荐,或说他们给予的那个平台。”

“他们分布在世界各地的信众共同为其掌控的几张榜单提供精准即时的信息,囊括了极其详尽的球手资料。其中最为重要的两张个人榜单即是积分榜和战榜。”

“积分榜参照所有参与过地下黑赛和地上重量级赛事的球手成绩作出积分排名,各大赛事所编定的积分定数也由‘鬼骷髅’进行测评,不仅限于职业网坛,各国崭露头角的球手都大部分被采录了进去。”“积分榜跨越的时间段并没有限制,但如若球手的信息消失或其退出网坛五年以上,该球手的积分将自动归零,排名也会变为不记名状态,不会彻底消失,但已经接近透明。”

“战榜则是为挑战的名人榜,列位百名,基本上都是一方强手。百名开外或是百名中的低位者向高位挑战,胜则取代,并可连续挑战,输者若在百名之内则降一名,不在榜内则一月不可再发起挑战。被下达战帖者不可拒绝。”“同积分榜一样,在战榜内的球手如若沉寂了五年以上,会直接默认掉出榜单。”

“积分榜和战榜都是彰显球手力量至强的有力证明,可以作为各大球队招揽球手的参考,也是球手追求胜利的渠道。两张榜单上的部分排名变动都极为频繁,每时每刻都有人被挑落马下,也有人乘胜追击。”

“这两张榜单只是‘鬼骷髅’强大信息库里最有标志性的两张,其余种种都有其特别之处,如战队的排名,黑赛战绩的排名,同一类型球手的排名等等。”“这些榜单实为极有参考价值的数据信息,但还有更多更隐秘的信息属于‘鬼骷髅’不公布的范畴,也是其掣肘地下的有力武器。”

说了良久,开口的人实在有些口干舌燥,轻呷了口茶,看身边歪到在地上坐得没正形的人把手里的杂志翻得“哗哗”直响。“你听我说了没有?”“听了听了,听你说了这么多,这些榜单的汇总花了他们那么大力气,倒也真是个不错的东西,能抢过来用用也挺好。”

听着那人不抬眉眼说起吊儿郎当的话,他端起茶杯的手抖了抖,终究还是忍住了泼那人一脸茶水的冲动。“你我都知道,我们的目的从不是摧毁整个地下的平衡,而是要与控制这台暴力机器的‘鬼骷髅’做一个了断。”

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上点凝重。“他们这些年作风越发极端血腥,赛台之上种种皆骇人听闻。加上临近的黑赛季和继任换位之战,满眼腥风血雨就是前路风景。”

“不提积分榜,就说战榜,这几年更替的速度令人咋舌,前阵子‘鬼骷髅’的人更是为了组织内的限定名额将战榜前几十都血洗了一遍,不管是组织里的自己人还是别的什么人,一律不看只顾无差别杀得红了眼。”“好在按那位先生的嘱咐,我让他们在那之前先避锋芒,倒是没迎上那帮疯子。”

他叹了口气,看那人将杂志摊开放在脸上,透出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我以前听人说故事,说起养毒物,都是将一堆乱七八糟的毒虫子放到一块儿,互相残杀,留到最后的就是最毒的毒物。倒是和这伙人的做法一模一样。”

那人稍稍将杂志拉上起一段露出了张嘴,囫囵灌了杯茶水,嘴里还含糊着说着话。“一点都没变,还是隔几年就这么来一次,组织里的娃娃都要拉出来溜一圈被自己精心培养的人围攻,还美其名曰继任洗礼,也真是变态有想法……嗬!你这什么东西!难喝得要命!”“不识货的小子!我这好茶给你喝了就是暴殄天物!”“切……得了吧,喝你这玩意儿是我嘴受罪好吧……”

两人插科打挥的声音渐大,互不相让,皆是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倒是将谈话里那番血腥气和凝重打散了许多。

斗了一会儿嘴,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他看着廊下院子里的水洼映出的初晴的天,被屋檐上滑落的水滴又打乱,惊起一圈一圈的涟漪。“终究,到了这个时候。”没有转过头,他只看着那洼乱了的水中天,像是在问那人,又像是在问自己。“准备好了吗?”“还,打得动吗……”

那人嗤笑一声,没有立刻回答,看不见被杂志盖着的那张脸,只看着那副姿态……完全还是少年时那般混不吝的天地不畏。“活着,就能打。”良久,穿廊而过的微风刮动着他脸上盖着的杂志,翻起“哗哗”的声响。一同响起的,还有他的声音。一如往日少年时,无谓,亦无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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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陷泥沼

旭日初升,阳光照在建筑金属色的表面上,折射出令人炫目的色彩。今天已经是来到训练中心的第七天,第一个阶段的选拔训练已经结束,众人依照积分也已随机生成了即时的排名。他们集中在之前训练的大厅里,面前的屏幕上正重复滚动着他们的代号和排名,头顶的广播中突然传来了一道温文而冷漠的声音。

“今天开始进入复赛最终的淘汰阶段。你们每人将随机生成对手,各自进行三场比赛,胜率最高的十个人将成为友谊赛的日本队队员。”“除此之外,在第一阶段排名靠后的十个人默认胜场减一,在比赛阶段输两场即视为三盘皆输,淘汰。在胜率相同的情况下,由教练酌情决断去留。”

话音刚落,众人眼前的大屏幕上即显现出了第一场比赛的名单分布。“首赛于三十分钟后进行,请迅速到达中心的中央球场作热身准备。”说完最后一句话,广播就被关闭,余下众人面面相觑,转而三三两两向外走去。

“你在看什么?”人群散乱中,出音走到了樱乃身边,却发现眼前的人正在望着某处发呆,循着看去却发现只有一群散乱的背影。“没什么。”收回放在那个远去的孤悄背影上的视线,樱乃转过头,唇角的笑意浅淡。“走吧。”

训练中心中央位置上的球场分为三块,每块相对独立,拥有两个球场,场边广播中的电子音正滚动播放着各自球手第一场比赛的相应场地。

“6号-13号,一区二场。”正好听到自己的代号,樱乃与走入三区的出音分开,走进了最前面的那片球场,有些意外地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偶然见过一次的圆脸女孩。

另一边的球场上站着的两个人是樱乃未曾见过的,仔细一瞧便有些惊讶,那是一对双生子,虽然气质截然不同,但极为相似的五官也很是夺人眼球。只是,此时站在球场两端,倒成了“兄弟相残”的残酷局面。

“一盘定输赢。第一局,13号发球。”打量间,比赛已经打响。佐藤看着对面站着的沉静女孩,脑海里闪过前几天那次偶然的“听墙角”,又想到刚刚听到的残酷规则。排在十名开外的自己已然落了下风,现下的每一球都不能掉以轻心。

定了定神,佐藤抛起球,微暖的橙色光芒柔和地荡开,她竟在一开局就启了势。轻柔的光和着球迹旋过半场,划出一道轻快的轨迹和风声。樱乃抿了抿唇,没有启势,只凝出一层浅淡的光罩于拍上,便迎上前去回击那还不知玄机的佐藤的球势。

每一个球手的球势都凝练着他们多年的习悟和最深刻的羁绊感情,就如山泽的球势蕴含着她对初名的执念,化为“守护”。即便有一小部分的人生来就具备传承的天赋,就如樱乃,也如“鬼骷髅”里那些神秘至极的“继任者”,但他们的势也会变化会成长,特质也会随着羁绊的出现情感的加深而转化。

迎面挥拍击中那道轻快划来的弧线,樱乃微微蹙起眉,体会到的是一种十分新奇或说有一丝似曾相识之感的感觉。是什么样的球势……她看着那裹着球迹旋场而来的橙色光芒稍稍缠上自己的球面而后慢慢爬上自己的手臂,没有丝毫的侵略性,柔和轻快地缠绕上来……

抬手挥拍,击球被迅疾地回了过去,但橙色的柔光仍旧亲昵地贴合着缠在樱乃的臂膀上,还有愈演愈烈朝上蔓延的趋势。但樱乃却只是在最初蹙起了眉,而后却没有一丝排斥,她感受着与对场来回的拉锯中体会到的那一丝久违的轻快与愉悦,完全不觉有什么不对,只一昧深陷其中无法抗拒。

在旁观者的眼里,两人的对决在此刻也陷入一种奇异的氛围,二人之间不像是在激烈地激斗对决,仿佛只是在愉快地练习……玩耍。但仿佛终究只是仿佛,一派祥和愉快的氛围里杀招突现,迅疾的橙色一闪而过,割裂开那层浅淡的光,转瞬即消逝在场边,佐藤开局不过片刻即抢占了得分先机。

但更令人诧异的是,一分之后,樱乃似乎仍旧沉浸在那种奇异的愉悦中,接连被闪逝的橙光隔开浅层的防护,连连得分,一呼一吸之间便极为轻易地丢掉了一局。

“第二局,6号发球。”哨声再度响起,像是刚刚从那种诡异的沉醉状态稍稍拔脱出来,樱乃看了一眼手臂上被对手球势划出的几丝已经干了的浅浅血线,眼神闪了闪,抿紧了嘴唇。

佐藤的球势并不是多么高级的势,也并未超出凝势的等阶,但。樱乃抬起头,握着拍的手微紧,她的势里有一种极为吸引人的东西。快乐。樱乃眼底的墨色中晕开一丝奇异的涟漪,她抬手,看升腾而出的黑火灼灼燃起,将缠绕在自己臂膀上的橙色光芒慢慢吞噬而尽。佐藤的球势,轻快柔软,很快乐。那是让她很沉迷,久违的感觉。“快乐”凝成的杀机,让人有些……甘之如饴,食髓知味。

佐藤看着自对面女孩身上升腾涌出的黑火簇簇,心下一沉,只是远远感知,都让人心生恐怖与压抑。那是比她强大很多的势。但,她微微叹了口气,脸上显出一丝无奈。一步,都不能退。

球迹裹着黑火凝成的巨掌以不可抵挡的力量奔袭而去,樱乃一边压抑着体内不停翻涌的躁动,一边观察着对面那道弱小的橙光颤颤巍巍地笼上佐藤的身体做最后的抵抗。

“砰!”巨掌如山,当头便是重重一拍!惊起巨响和一地飞扬的尘土,樱乃看着对面久久不散的微弱光芒,抿紧的唇角微微松开,勾出一丝浅淡的笑纹。

“快乐”是一种很难得的很难保留的纯粹的东西。樱乃望着那团微弱的光慢慢在重压之下轻柔地向上攀爬缠绕上黑火蒸腾的巨掌,将那团火缠绕出浅淡的灰色,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一瞬的飘忽远去。

真的是个有趣的势。樱乃再度挥拍又覆上一掌,看艰难抬起的微光又被压下,艰难地苟延残喘。她浅淡地笑着,在此刻胜券在握的局面下,却生出一种极为空洞的危机感。

有不知名的恐慌在心底恶魔躁动低语的撺掇下愈来愈满,樱乃眼中未察觉的角落中弥漫上一层雾气。“‘r’是什么?”心底忽然又响起来前被南次郎问及的那个问题。樱乃眯了眯眼,虽然当时没有开口,但她的心里却有着答案。

“r”是return,是revenge。回归,复仇。那是她醒来后想的最多的词。所以心中的恶魔一次又一次想要借着她的欲望翻涌冲破桎梏,取而代之。

快乐和纯粹。那是她阔别了许多年的感觉。迷离的雾气升腾着笼住视线,樱乃未曾察觉自己臂上有星点的橙光在黑火吞噬中侥幸逃脱,或说即便察觉了她也不会重视。看着两度重击之下依旧在徐徐荡开柔软又坚强的微光,樱乃唇角的笑意渐消,她撤回死死压着那丝光的黑火巨掌,微微阖上了眼。

佐藤在第一次黑火袭来之时就已咬着牙堪堪半跪倒地,两度重压更是让她有些头晕脑胀,压力突然消失时她还有些懵,只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对面突然没了动作的樱乃。而后,她突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那是樱乃进入这个训练中心后,第一次启用近乎完全的势。风声刮过围网带起“哗哗”的声响,耳边其他场地上的对局声响都已消逝遁去……佐藤半跪倒在地,睁大眼看着樱乃身后喷涌而出的火息与雾气,慢慢地眼里升腾起一丝丝无法克制的恐惧。

巨大的黑火王座缠绕着重重盛放的花蔓映现在场上,汹涌如海的黑色雾气蒸腾着袅绕而起,和着让人耳膜刺痛的尖叫,与燃尽一切的黑火前后争相着朝外扑去……

樱乃半阖着眼,眼里有不再压抑的墨色雾气袅袅,成深不见底的漩涡。她依靠在王座之上,放任着背后有巨大的暗影闪现,半拥着她慢慢张开纯黑的恶魔的羽翼。

狰狞的花蔓拥着黑火齐齐缠上那团已在两度重压下气息微弱的橙光,并联着笼住了已经满眼恐惧蔓延的佐藤。一击毙命!

樱乃半阖着眼,看那涌现在场上的橙光被黑色的雾气侵袭着吞没,抬了抬手,制止住了那团魇足的雾气向脸色惨白晕过去的佐藤伸出狰狞吞噬的爪牙。她站起身抬起头,和那团朦胧的依稀可见身影的暗影对视了一息,然后张开臂任它裹着如海的雾气齐齐回涌回自己的身体。

她,算是和恶魔达成了交易么。唇角抿开浅淡的,又有些不同的笑弧。爸爸……我和它本就是一体。锁住它,不就是锁住我么。你用心良苦,但我已经身陷囹圄,只好横冲直撞……杀出重围。

樱乃慢慢走到场边,看晕倒的佐藤被抬出场堪堪醒来,那双还弥漫着恐惧的眼里深藏的却是一丝她很欣羡久违的柔和与纯粹。快乐……那么迷人的感觉。

她转过身,却突然对上一双清透又看不清底的眼眸。微微地,樱乃笑起来,无声开口。1号看到了她的口型。“现在……有趣了么。”她说着,唇角现出的笑纹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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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下决意

“一区二场,第一盘,6号胜!”

终场的哨声飘忽远去,樱乃和场外面无表情的1号隔着围网对视了几秒,而后又不约而同地相互转开了视线。

而监控室里,记录员让开自己的位置,看那个男人面色沉凝地看着屏幕。

六块球场首轮共有六组进行比赛,结束后即有剩下的四组接替进行比赛。

首轮六组中1号最先以绝对优势碾压对手结束了对局,记录员看着在迅疾毙命的轰击下脸色灰败瘫倒在地的1号的对手,有些咋舌地摇了摇头,又随着男人的视线转向了随后结束的6号的画面。

记录员无法观察到球手之间的球势碾压,只能在不断闪烁着红灯的小屏幕上看着起伏巨大显示异常能量的曲线发愣。

与他相比,一直在沉默观察的男人脸色在曲线波动峰值出现的同时有了细微的变化,他紧紧盯着画面,像是看到了什么分外棘手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情况,半晌拧了拧眉心又转开了目光。

“等一下把我之前安排好的人员名单做一些变动。”

沉思了一会儿,男人将还在发愣的记录员叫醒,指了指在不断变化的监控画面。

记录员听着听着,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定格在遮掩不住的诧异上。

走出球场的樱乃并没有收到立刻进行下一场比赛的通知,所以想了想,边走边观察起还在进行的几场比赛。

进入到了复赛的球手们除了个别特殊者,大多数的实力都在伯仲之间,各有各的特点和优势,对局厮杀也是势均力敌很有看点。

樱乃回过头看者与自己在同一区中比赛的那对双生子,两个人的相貌几乎一模一样,只有一颗泪痣分别点在了两人的左眼角和右眼角下,除此之外,二人给人的感觉也是一冷一热,一个阳光一个冷漠,与各自的球势都分外匹配。

而到此时,二人的对局也已经进入了胶着的僵局,不断咬死的比分和二人对对方的了解都可以体现出平时的默契,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樱乃理了理自己微微散乱的碎发,转过了身。

除了以绝对优势排在积分榜第一的1号,代号为3号的出音和6号的樱乃分别定格在第二和第五,前五之中剩下的第三和第四……

樱乃抬起眼,一个是正在三区和出音对上的8号,另一个则是还在等待第二轮接替上场的10号。

站在三区的围网前,樱乃看着在和8号对局中游刃有余的出音,无意识地摩挲着还在隐约微颤的左手尾指,想起那晚和出音一同回去时的对话。

“时间不多了。”

金色的光网乍亮,如同丝雨盛放在场上,爆开绚烂而无法抵抗的强大能量。

“血色的战榜,无数的敌人。”

眼底映着的是出音拍起拍落脸上从未变过的骄矜和美好,她拂了拂眼脸,低低的声音在巨大的轰鸣声里掩于尘埃。

“时间不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尾指的颤抖停息,樱乃抬起眼,看战局几番起落,最后湮灭在那片金色的闪耀之中。

与出音胜利的哨声一起响起的,是她耳边催促着迈步向血色榜单跑去的叫嚣声。

“1号-6号,第二盘,一区一场。”

电子音毫无波澜地响起,樱乃迈开步伐,脸上的笑意浅淡,显现不出心中的猛兽在吼,巨浪翻涌。

“一盘定输赢,第一局,6号发球。”

一旁的场地上已经换上了新的对局,樱乃踏上与上一场没有什么分别的位置,看着对面面无表情孤悄站立着的1号,握着拍的手紧了紧。

即便她唇角的笑意依旧浅淡,也能从她身旁不断逸散出蒸腾着渺远的黑火雾气看出她不同寻常的严阵以待。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1号身上,有她十分熟悉……又似曾抗拒的东西,让她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有些久违的兴奋和颤栗。

冥冥中,樱乃觉得,自己可以从这场命定的战斗中……获得她长久期望的东西。

“鬼骷髅”……

樱乃眼神暗了暗,嘴角的弧度伴着蒸腾涌出的黑火花蔓显现出一丝别样的妖异。

1号静静地站着,在哨声响起后,慢慢有了动作。

他直视着对面樱乃的眼睛,缓缓张开了双臂,像是进行着某种仪式般,在这个训练中心里第一次开始启用……他的势。

就如同是——神秘的力量从尘封中苏醒……他终于开始正视眼前的战斗,开始正视……眼前的对手。

周身场边的风声渐响,呼猎猎地刮过人们的肌肤带来一种涩涩的刺痛感,甚至其他的声响尽皆散去,只有微微黯淡的天色和场那边那令人双膝发软的场景侵占着所有人的视线和心神。

樱乃望着对面那道被灰色的浓雾缓缓吞没的人影,心底有隐隐的咆哮像是受到了刺激和蛊惑,开始撞击那封印的桎梏,冲得她心血上涌,肺腑俱震。

她握紧拍,周身的黑火俱燃,隐约的王座轮廓在火息中时而显现,甚至有如墨的纯黑雾色丝丝缕缕压制不住地在向外溢透。

这都是被1号牵引出的……她几乎无法完全控制……

而这种情况,自她的势锻成以来……从未见过……

樱乃咬了咬牙,淡色的唇染上一丝深暗,她看着对面已经弥漫到了半场的灰色雾气,隐约有了一种几乎不敢想象的猜测。

“轰!”

诡异的几秒沉默后,一声巨响在对场炸开!

像是烈酒相佐,热油入锅——“轰隆”一声浓雾便爆裂燃起!

灰色的焰升起深灰缭绕的烟色——喘息之间便凝出一丛又一丛樱乃熟悉无比的深色影团!

她微微睁大了眼,看着对面那几乎和自己势中如出一辙的丛丛魑魅——急促地吸了口冷气……只觉得心上开了条口子,不停地有冷风灌进!

心中胡乱撞击着的躁动已经完全不受控!

樱乃有些痛苦地抚上眉眼,周身的黑火猛地拔高——转眼就燎原半场,无数浮动的魑魅缠绕着摇曳盛开的花蔓燎烧在火息之中!

“啊!”

她被自胸前冲出的重重力量撞得向后倒去……堪堪跌坐在张扬华丽的王座之上,仰着头望着那舒展着身形浮立在半空中的黑色身影,心下惊惴。

那是第一次……它如此轻易又急迫地冲出桎梏……樱乃甚至可以感受到心底传来的它抑制不住的饥渴的欲望躁动!

“轰!”

又是一声巨响!对场燃烧着的灰色焰火自中心开始剧烈的沸腾!

樱乃眼睁睁地看着1号的身形慢慢显现,有一双巨大的羽翼由灰色的浓雾燃起沸火而凝成——无数的魑魅执刀秉剑浮于翼上——直击心底的尖呼直让人头皮发麻!

“分神……不……”

监控室里,看不清场景的记录员也已经被屏幕上不断拔高警告铃声不断的曲线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身后的男人有些失神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令人心悸。

“三级……溯源……”

场上几个呼吸间,乘势的沉默便已经呼啸碎裂!

一瞬的窒息感直逼咽喉!

樱乃抬手凝出一丛纯黑的火息抓住那转眼之间就袭来的暗影魑魅,却又陡然甩开——掌心仍有被拉扯着吞噬侵蚀的灼烧感!

还未等她作出下一步反应,咆哮着扑来的魑魅已经将她困死在王座之上,灰雾蔓延——火海腾霄!

下一刹那——巨大的压力自上袭来!

“噗!”

重压之下,樱乃陡然跪趴在王座上,眼角在喷出的血气里瞥见周身的魑魅一丛丛被由上袭来泛着妖异红纹的雾气重重吞没——一点点由成型的魑魅面孔压榨着涣散如无融进深晕的雾气!

“啊啊啊!桀桀桀——啊!”

带着几乎要压碎头骨的重重力量,樱乃咬牙抬起眼,看那团高高浮立鬼魅身影不顾她的存在无差别地施力吞噬,冷眼旁观。

她抬手唤来火息成剑——一击刺穿依附在她自己身上的最后的魑魅——看灰色的烟色融进黑火之中,心头腥甜上涌,张口便又是一口血气喷出!

“哼!”

她心底传来一声不屑的轻哼,樱乃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艰难地跪在王座之上,望向对面于灰色雾气里若隐若现的那道身影。

对于樱乃抗过了第一波魑魅,1号并没有什么更多的动作,他只是抬起手——看羽翼缓缓合拢,灰色雾气凝成焰火的漩涡,自中心开始旋转——几如滂湃海涛之中升腾起让人无妨抵御的滔天引力!

“轰!”“砰!”

樱乃立起身,撑着身体走下王座,看着身旁半场的黑色火息在漩涡的吸引之下渐渐被吞没,眼神凝起。

几步开外,汹涌的黑火巨浪拍打着扑向羽翼周身翻涌可怖的漩涡,樱乃孤身在雾气之中,头顶的黑影冷眼旁观伺机而动。

周身缭绕的火息微弱,连身后的王座都已经绰约闪逝,嘴角的血色极快地渗开,此刻!她几乎陷入绝地!

她看着头顶仍旧不慌不忙袖手旁观,但从心底透露着急切渴望的那道黑色身影,唇角染血的弧度妖异,终究下了决意。

止住上涌的血气,在无数双眼睛明暗里的注视下,樱乃缓缓举起手臂,献祭般阖上了双眼。

你要……我就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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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你

耳边倏尔传来一声鬼魅的轻笑,樱乃闭上眼,下一瞬便感觉有刺骨的寒意裹挟着巨大的几乎无法承受的力量疯狂地涌入身体,她全身不自觉地痉挛着,咬住的唇齿间有逸散的血气弥漫。

“天……”

刚刚结束比赛看到异常赶到场边的出音顿住脚步,望向场内的双眼布满了无法置信。

她抓住场边的围网,望着自樱乃头顶裹挟着如同实质的黑色雾流,向下俯冲齐齐涌入樱乃身体的那道可怖身影,口中是不敢相信的喃喃自语。

“疯了吗……”

即使本就是同源共体,但锁住了这么多年的力量一朝冲破桎梏融入身体时,感受到的还是几乎刀割穿箭般的剧痛。

在所有看得见的人的眼中,几乎可以与1号的灰色漩涡相抗衡的巨大风卷在瞬息之间便笼罩在了场上——魑魅鬼影的尖啸哭嚎伴随着猎猎刮响的风声裹挟在黑色的风卷之中。

可怖的暗红纹路沿着不断伸展蔓延扎根盛绽的花蔓自上而下和着涌入樱乃身体的雾气在她的身上漫开。

奇异鬼魅的血色纹路闪烁着……与盛开又凋零的花蔓相互依偎衬托,只显得风暴正中阖眼承力的樱乃有一种近乎妖魅的诡异美感。

短短的几个呼吸间,那股禁忌般的力量便在她的身体里咆哮奔腾着漫开,但……太多的力量她根本无法一下子容纳!

止不住的血色逸散在嘴角,樱乃痛苦地皱起眉,再这样下去,她……

像是知晓她的想法,樱乃耳边传来一丝餍足的笑……不像是以往那般隔着一层冲不破的屏障,此刻它正植根于她的血肉骨髓,与她几近融为一体。

“放心……我怎么舍得……弄坏我们的身体……”

下涌的气流减弱,慢慢汇聚着在樱乃身后凝出半抱着她的纤细身影,有巨大的羽翼展开,血红的花蔓缠绕其上盛绽又凋零……鬼魅而妖美。

仍未散去的黑色雾气凝聚在那道身影之上,场边的出音仔细看去……竟发现那抹身影正在慢慢凝出清晰的面孔,她咬紧了牙,声线带着一丝自己都浑然不觉的轻颤。

“真是……疯子……”

樱乃拭去唇角的血迹,眼里的墨色弥漫,她回首,脸上是一种揉进了妖异色彩的浅笑。

“来……试试你的力量。”

樱乃看着身后半拥着自己凑近的那张几乎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孔,眼角染上的纹路闪烁着暗红的光,她回过头,抬手——

“轰!”

炸裂的声响携雷而去!巨大的刀刃突现!

裹风入雾!凝着无数血纹的巨刃向下重重一劈!

一击便轰开那团吞噬的漩涡——

在雾气逸散后的刹那又是一击重劈!

正正砍在那合拢着的灰色羽翼之上!巨大的撞击声和着撕裂声响彻全场!

巨大的裂缝自上而下劈裂了合拢的双翼,它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无数咆哮的魑魅奔溃而出——却在转瞬间被分离成箭的巨刃吞入尖峰!

灰雾成流,在几息之间便被樱乃的势刃吞噬殆尽!

她舒快地喘了口气,甚至可以感受涌入到体内充盈溢满的新的力量,耳边传来轻笑,她也能感受得到它餍足的愉快。

情势转瞬即被逆转,樱乃抚了抚额角发着烫的妖异纹路,看对场的1号终于有了动作。

“你现在……确实很有趣。”

1号招散身后已经破败的羽翼,抬手便收回了场上缭绕残存的灰色烟气,干干净净一个人立于场上,仍不见半分处于劣势的狼狈。

“我错了。”

1号认真地看着对面被拥抱着笑容浅淡妖美的樱乃,清透的眼光有一瞬被风吹散,显现出一丝深藏的不可名状。

“引导你,会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引导我?”

樱乃微微愣住,便只看着对场的1号眼里的光色清澈,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现出一丝剔透如泉水的浅浅笑意……生动……闪耀……

“我很喜欢你。”

清泉般的声线响起,1号敛去笑容,在樱乃诧异的眼光中横拍。

他一手抬起,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于掌心凝出一簇光色剔透的烟影,横拍其下,缓慢推出。

而下一秒——

樱乃望着闪现到自己眼前的那团极美的剔透烟影,谨慎地招来火息去挡,却在二者相接的那一刹那——

“砰!”

全身的力量在一息之间溃散!

樱乃看着那顺着火息碎裂开融进她身体的烟影,惊讶地怔住,却发现自己已然半跪在地失去知觉。

“真可惜……还不是时候……”

心底传来一丝半是贪婪半是渴望的低低喃语,樱乃身后的它也在烟影碎裂的瞬间倏尔溃散……一眨眼便涌回了她身体的最深处。

风止雾散,花火褪尽——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归于轰烈之后的诡异平静。

最后的反转——云淡风轻……了无痕迹……

“一区一场第二盘,1号胜。”

终场的哨声吹响,惊醒一众还在恍惚间的人。

身体没了动弹的能力,樱乃只能抬起头,看着对场的1号走近,在自己面前蹲下,和那晚一样,贴得极为近,气息在脸上打了个暧昧的绕。

“我很喜欢你。”

1号又说了一遍,声线在温热的气息下清透而真诚。

樱乃皱了皱眉,却见1号伸出手,指尖缭绕起淡淡的烟色,触及她额角隐去的纹路,再抚上散落

的发。

“我是夏罗。”

他望着樱乃的眼睛,眼光清彻却看不清深处。

“相处愉快。”

轻快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之中,樱乃看着那人走远,眼前还依稀晃过那人最后极为闪耀而难得的浅浅笑容。

半晌……她终于抚上咽喉急促地喘了喘,有些许狼狈地跪倒在地。

身旁的声响都有些渺远,樱乃失神地望着手边被自己滴下的汗水濡湿的地面,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深邃幽暗的光闪烁而过。

“夏罗……”

“诶……你,没事吧?”

艰难地站起身,樱乃走出场地,迎上的是出音有些别扭但是藏不住担忧的眼神,她捏了捏眉心摇了摇头,笑容依旧浅淡,只是配着嘴角还残存的一丝血迹,显得脸色有几分苍白。

“你居然。”

樱乃已经走开了几步,想到自己看到的情形,出音咬了咬唇,还是开了口。

“你真的想好了吗……能行吗”

听到出音的问话,樱乃停下脚步,没有回过头,声线还带着几分失力的喑哑。

“我可以。”

“音音,你记住。”

她顿了顿,重又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异常稳而坚定。

“现在你看到的,是五年后的我。”

对,是五年之后醒来的我,不是那个沉浸在悲痛之中哭哭啼啼,一昧躲避脆弱无比的小女孩,她长大了,她醒悟了。

所以我可以,去向应赴之地,无畏无惧而战。

日头偏西,暮色已深。

持续了将近一日的淘汰赛陆陆续续结束,疲惫的选手们在短暂的休息和用餐时间后,接到通知来到了之前集合的大厅里,此刻屏幕上滚动的,便是白天里众人比赛最后的排名结果。

“哒……哒……”

轻缓的脚步声自一旁的楼梯上传来,众人一齐抬头看去,一道修长的斯文身影缓缓而下,薄唇抿起,金边眼镜之后的目光犀利。

还有一道娇小的身影像影子一般缀在他的身后,被短发遮住了半边的面孔清秀,整个人轻巧纤细,跟在男人身后没有发出半点的声响。

“我是,这次友谊赛日本代表队的总指导教练,五十岚。”

男人扶了扶眼镜,凤眸凌厉,正是五十岚初名。

人群之中的樱乃看着有些眼熟的男人,视线掠过初名身后的那抹娇小身影,眼光微闪。

“今天的淘汰赛已经结束,我来宣布最后留下的十名暂定的代表队队员。”

“胜两场及以上的共有七人,依次为1号、6号、3号、8号、10号、2号以及5号。”

被念到的七个人除了本就在第一阶段排在前五的五个人外,另外的2号以及5号正是樱乃所关注的那对双生子

她的视线从1号以及出音身上划过,剩下的8号和10号一男一女,样貌皆是平平无奇,与出音对局过的8号走的是力量型,而10号……樱乃看了一眼那个瘦瘦小小低着头的女孩,收回了视线。

“剩下的十三人中,考虑到胜率以及临场的发挥,我选择13号、7号以及20号。”

人群中出现了细小的躁动,初名念到的三个人中除了13号在本就负一的前提下赢了一场平了一场还算保留了一分胜率,其余的两个人都是三场惨败,完全有人胜得过他们。

樱乃看到和自己对决过的13号被留了下来,并不觉得意外,她的势……慧眼之人都会发现其中的潜力。

7号和20号,她打量了两眼,并没有见过几次,7号带着眼睛,看上去是个瘦小的男孩。

而20号,也是个男生,却个子高挑,样貌带着几分混血儿的帅气,一脸的玩世不恭。

樱乃正暗自打量着,却突然对上侧对着她的7号突然转来的视线,她眼里生出一丝兴味,只浅淡笑了笑,收回了打量四周的目光。

“剩余的人即刻离开训练中心,暂定队员随我上楼。”

初名淡淡的声音响起,语气不容置疑,对于人群中的躁动也没有多余的反应,转身便又上了楼梯。

他身后的山泽低着眉眼,没有什么存在感地跟了上去,随后的还有暂定留下的十名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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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世界

“刚刚结束的比赛只是第一轮的筛选,你们只是暂定的队员。”走上二楼,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两旁各有几间关着门的房间。初名带着众人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推开门便是一间敞亮的空旷的训练场,放置着各种测试的仪器。

“选拔的时间是二十天,如今还剩下十三天,你们会经过第二次的筛选,最后留下七名正式的队员,淘汰两人,还有一人作为替补。”初名转过身,从训练场一角的桌子上拿起一沓装订好的资料,按着标号一次发给指定的球手。

“你们每个人都会被分配到一间自己的训练室,这是我为你们初步拟定的训练计划,你们自己决定要不要参考。”说完,没有看球手各异的神色,初名牵过站在自己身后的山泽,抚了抚眼镜,语气随意而平淡。

“按照你们各自的序号,每一天的上午到这里来,矜会给你们做陪练,练习一局。”“轮完十天之后,就是正式的最后的比赛。具体内容到时候我会公布。”初名拍拍山泽的头,她便会意地又站回了初名的身后。

“十天之内,你们自有训练。但我会综合地评估你们的训练和比赛,得出结果。就这样。”他拍拍手,说完之后就牵着山泽向门外走去,犀利的眸光藏在镜片之后,漫不经心地敛起。

还没等站着的众人从那一长串的交代中反应过来,初名已经牵着他的女孩走出了训练场,只有一句淡淡的留言飘散。“解散吧。”

“还真是自说自话。”20号嚼了嚼嘴里的口香糖,环顾了一圈脸色各异的球手们,轻嗤了一声,便率先走向了门口。“人都走远了,还愣着呢……”

他一走,剩下的几个人便也接着陆续离开,只剩下樱乃和出音,以及孤悄站着似乎一直在神游的1号。

“……夏罗?”听到樱乃略带迟疑的声音,1号仿佛回过了神,转过了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樱乃。“你一直在说,要引导我,是什么意思?”樱乃看着面前很古怪的1号,思前想后也没有明白他先前哪些话语。

歪歪头,1号面无表情地看着樱乃和出音,清彻的视线自上而下扫视了一遍樱乃,半晌,直愣愣地擦过二人身边,只留下一道清泉般入耳的声线倏尔远去。“不告诉你。”

“他,到底是什么人?”脸色有些难看,出音瞪着飘忽走远的那道孤悄身影,回过头艰难地开口。“真的很古怪。”

“夏罗。”樱乃瞥了一眼身边还一派懵懂的出音,声音淡淡的,细究才会发现那一丝深藏的复杂。“你没听说过么?”

“没有啊……”出音摇摇头,想想自己先前见到的1号与樱乃的比赛,也蹙了蹙眉,有些疑惑。“对啊……他看起来极强……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听过?”

“他说,”樱乃暗了暗眼色,和出音一前一后走出了那栋在月光之下闪烁着银辉的建筑,踏入它投射下的阴影之中。“他来自‘鬼骷髅’。”

月色清凉,幢幢黑影中却有着它无法渗进的死角。深幽的巷道之中,藏着少有人知的秘密和疯狂。

众人欢呼簇拥着的高台之上,两道身影一立一躺,血迹和呻吟声遍地,战局极为惨烈。手起拍落,不耐站立着的男人眼中弥漫的雾气早散开,沉眠的猛兽嘶吼着,锋利的獠牙在昏暗的光下闪着瘆人的亮。

看着地上畏缩着已无招架之力的对手呻吟着,眼里露出恐惧,他不耐地抬手,深紫色的光晕一闪而过,幻作巨吼的兽物纵扑而去,眨眼间便在那人惨叫之中撕咬着微弱的势光餍足而回,重又幻回光色浓郁的紫晕消遁不见。

在身后震天的欢呼之中,男人跳下高台,将拍背回背上,走到角落处等着他的坂冈身边。同样结果了来挑战自己的小喽啰的坂冈理了理微乱的头发,点燃了一支烟正在享受,见到一脸不耐的男人走到自己身边,挑了挑眉,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

顿了顿,男人接过棒棒糖,撕开包装含进了嘴里,不耐烦的脸色慢慢褪去,眼里的猛兽栖息重眠,一眨眼便收敛起了周身暴虐危险的气息。正是与樱乃有过数面之缘的……木浅。

“生什么气呢……”吐了口烟圈,坂冈眯着眼,语调轻慢慵散。“烦。”重又变成安静精致的大男孩的木浅腮帮子里塞着棒棒糖,语气却低沉不悦。“都是一群不自量力的蠢货。”

“他们并不知道力量是什么。窥得一点就觉得自己已经强大。”弹弹烟灰,坂冈笑得邪肆嘲讽。“所以,无知即无畏。”“黑赛季的预热已经结束了,战榜被屠过了一遍,但日后这种喽啰只多不少。”“抱着侥幸的人总觉得自己会是天定之子,真有趣。”

轻描淡写地将即将到来的大波挑战者归为待宰的羔羊之后,坂冈像是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致地转过头看向放空视线咬着棒棒糖的木浅。“莉莉娅前两天告诉我,她把夏罗的承诺借给了你?”

“嗯。”没什么兴味地应了一声,木浅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什么想法。“你让他干什么了?”

坂冈听到木浅有气无力的回答,少有地愣了几秒,烟灰烫到了手指才猛地回过神,眼角的惊讶笑意遮也遮不住,几乎捧腹大笑起来。“咳咳,你让他去引导小公主?就为这事你就用掉了夏罗的承诺?哈哈哈……真是太滑稽了!”“真的是……哈哈哈,太好笑了!”

看到坂冈反应这么大,木浅收回放空的目光,咬着糖开口。“怎么了……他,不就是组织收的准备培养的新人么,虽然听说他潜力很大……”“我记得你办的球会上,不是就打算用他来做小公主的的引子吗?”

见木浅说了少有的一长串话,看来是真的不解,坂冈轻咳了几声,拭去眼角笑出的眼泪正了正神色。“嗯对……我当初也是像你一样想的。”“后来我听大人说起,才知道……”

听到坂冈凑到自己耳边说的话,木浅眼神微凝,一个不留神竟将嘴里的糖咬碎了。“他可不是召之即来的新人,古怪得很。你要是把他支远了收不回来了,怕也要……”坂冈没有说完,只眼里的调笑和着邪意兴味浓郁。

“嘎嘣!嘎嘣!”扔掉棒子,木浅咬着嘴里的碎糖,漫不经心地重又放空了眼光,语气里有一瞬间渗出的危险。“会回来的,如果是他。”“毕竟……我们是这么肥美的肉。”“他会感兴趣的。”

看着扔下几句话,拿下拍又上了挑战台的木浅,坂冈弹弹落到了手指上的烟灰,慵散地笑了笑,眼角还有一丝未拭尽的湿润。是了……猎人和猎物,循环往复……不过都是令人垂涎的佳肴美味。

这边的夜色渐深,而大洋彼岸却正是日光和煦明媚。“gameover!越前龙马,win!”在公开赛的预赛中一路顺利地闯关斩将,又胜一场的越前与对手握手致意,抬头却对上对手兴味欣赏的目光。

“你,还不错。”明明自己是胜利者,越前有些诧异地望着对方,却觉得对手那略带高傲的语调更像是胜利的一方。他皱了皱眉,压下帽檐,语气是惯常的自大。“你还差得远呢!”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面与他握手的高大白人男子松开手,语气里是淡淡的调笑。“boy……你可真有意思。”没等越前回话,他就报了一串地名,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味。“到底差不差得远,有兴趣,今晚来玩。”

场上的观众对他抛来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喝彩,越前却在走出场的刹那回过头,看着同样退场走远的高大身影愣了一下神,心底暗暗地不自觉地默念了一遍听到的那串地名。那个地点,和他住的地方……十分近。

结束了一天中的两场比赛,越前背着包回到了住所,简单地吃完晚饭后,有些疲惫地倒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翻来覆去好几下,最后还是翻身坐了起来,看着窗外的夜色思索了几秒钟,便一鼓作气拎着拍走了出去。

白天里听到的地点是附近的一个废弃街区,很多青少年将这里作为据地,画满了随心所欲的涂鸦,而最深处,则是一处半是废置的体育馆。路上不时有穿着花哨的男女骑着车踩着滑板经过,口中下流粗鲁的话和口哨声远远地飘来,越前面无表情地压低了帽檐,快步走到深处隐在暗影里的那处体育馆。

馆内是他没有想过的热闹和……混乱。昏暗的灯光从上投下,越前看着观众席上零散着聚集着的背着拍的球手,还有他们全神关注着的中央的两座围起的高台,两对球手正在其上进行着对决。

“嚯!你还真来了啊,boy!”身边传来一声轻飘的口哨声,越前转过头,看到白天里那个名叫迈克的白人男子走到自己面前,自来熟地撞了撞他的肩膀。

不断有人从入口处走进来,越前向一边走了几步,身边响起一阵喧哗的欢呼声,他抬头望去,便见台上一阵光影和着撞击入肉的钝响连成了暴力的对局。

越前皱了皱眉,看着眼前对着血腥和暴力欢呼的混乱人群,在昏暗灯光下就像是扭曲的魑魅魍魉,他有一瞬间的神思飘忽,耳边却传来迈克嬉笑着轻轻的低语。“boy……”“欢迎来到,地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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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踏铃声

时间转眼便过去了几日,夜晚的街道上灯红酒绿,深藏在阴影里的幢幢黑影中也有着亡命人的狂欢。

迈克吹着口哨扛着球拍又来到往常的地下球馆,与他相熟的黑人球手和他打了个招呼,比划了一下身后场下的高台带着一丝揶揄地开口。

“嗨!伙计!那个boy是你招来的吧!可以的呀!”

迈克微愣了一下,顺着看去便又瞥见台上打得火热的那个矮小身影。

“他今晚又来打了吗?”

“对啊……连着三天场场不落,没有成势还连赢了好几把,相当厉害的正规路子。”

黑人吹了个口哨,指了指身后一圈人围着的地方。

“正在赌他今晚能不能继续赢呢!”

“这是着魔了不成……”

迈克口中嘟囔了一句,和这个场子里大部分只在地下混的人不同,他的打法很杂,也参加正规的比赛,自然知道正在台上打得艰难的越前白天还有好几场的公开赛。

这样白天黑夜地连轴转打比赛,这小子是疯了吗……

“砰!”

一向崇尚绝对实力的高台上从不缺乏令人悚然的巨力。

侧身避开那裹着巨大力量的击球,越前双手握拍,一个闪身便由迎上弹起的球,重重地回了过去!

连赛几场的疲惫感使得身体的反应有一些不明显的迟钝,但越前完全没有在意,湛湛烁亮的眼里只有眼前的赛局。

接连几天的赛事在疯狂地燃烧他的体能……锤炼他的技巧和力量。

他一次次地感受体内力量的流失至空乏,再慢慢地充盈,有什么积攒了许久又焕然一新的体悟一点点地渗进他的头脑,他的心里……以及他四肢每一块肌肉。

他甩了甩头,汗水自颊边额角甚至眼睫上滑落,碎绽开在来回不绝的重击之上,光影闪逝——场外的一切以及时间已经成了他神思之外的事务。

他盯着眼前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白人球手,这是个已经成了球势的球手,这样的人在这个场中不算少见,越前这几天遇到的对手也大多都有了球势,实力强弱相杂。

看着袭向自己的那抹裹着球迹的土色光晕,他心思一转,有了思量……至少是一阶化形的程度,是他这三天来遇到的球手中中上等的实力。

思绪闪动,手中的动作却未有半分减慢……横拍吃力地回过那一击重击,越前喘了喘,眸色暗了暗。

锻成球势对于他似乎就卡在某一个极为重要的瓶颈上,时而有灵光划过,待他去抓有什么都无法抓住。

没有势,待他遇上如同之前所见的分神甚至之上的对手,他将陷入绝地。

想到这里,越前心中难得地浮现一丝焦躁和无法得解的懊恼,一时不察即被擦过的重球击中了帽檐,一个踉跄连退了几步。

帽子被大力掀飞落在一旁的地上,越前回过神,烁亮的眼眸像是紧盯着猎物不放的孤狼,一个纵身在汗水光影里低吼着挥拍直击!

战!管他明日如何……来人怎样……

此时此刻——唯有战斗!

“我看他……说不定,能进战榜呢。”

看着台上的激斗晃了个神,迈克身边的黑人球手又抱着臂说着,语调里不乏一丝调笑。

“如果能快点锻成势,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说得轻巧随意,迈克却愣了一下,他看着台上对上对手凶狠的打法并不慌乱,进退有度眼光发亮的越前,越看越觉得……自己可能一念之间拽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地上和地下完全是两个世界,有两者都混得风生水起的高手,但更多的——

要么是常年只能缩在地下不见光,于黑赛里见血治暴的厉害狠角色;要么是只能活在善意的欢呼与鲜花簇拥下,光鲜地活跃于各大职网赛事上的正规球手。

地下的黑赛里荤素不忌,很多正规的球手都无法适应,轻易尝试更有轻则受伤重则断送职业生涯的风险。

迈克看着台上那道灵活跑动,技巧缭绕,在成势的对手面前也未落下风的身影,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里染上了真切欣赏的颜色。

不是没有可能……说不定,是大有可能。

他莫名地回想起不久前误打误撞旁观到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再看回场上,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种不知名的预感……

这一次的黑赛季……可能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嘿!嘿!迈克!”

正在沉思,迈克忽然被熟识拔高的声音惊醒,他回过神,转头便看到一旁的人盯着手机,神色惧色和激动掺杂着。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面前已经在他开口时伸来了一只手,晃动着的手机屏幕上几行字触目惊心。

“有人,有人在战榜上下挑战了,只有排名前二十的人被挑战才会发布在榜单下啊!”

身旁接二连三地响起惊呼声,显然是都看到了实时更新的消息。

最近一次战榜前五十被蜂拥的球手清洗过了一遍,之后的变动相比之下小了许多,但稍微了解一点的人都知道,这些都只不过是铺垫的前戏。

真正的狠角色,除了个别爱好屠榜的几位外,大多会押后登场,直接挑尖。

而战榜上陆续有了极为靠前的挑战位出现时,就是……挑尖的开幕。

“嚯!正好在附近,该不会是来我们这儿吧。”

人群之中这道声音不大,却立时在有些喧哗的场中博得了关注。

“看看,看看,谁被挑了?”

“是鬼杰克,他上周扫了八个位……爬到了十八!”

“唉!怎么看不到挑战的是谁……这个时候会是谁先开始……”

众人都在你一句我一句地揣测着,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喧闹的场中合成了一片,场馆之中的气氛更是在一名满身纹身长相十分骇人的球手横着拍跳上场下正中的那座高台之时被炒到了几近沸腾。

“天!真的是这儿!鬼杰克上去了!”

“另一个人呢!”

“还没来吧?到底是谁……”

……

炸开锅的全场都在左顾右盼地寻找着那久久未曾出现的挑战者,场中两座高台上,除了鬼杰克占住的一座,另一座越前正在对局的台上,此刻也发生了变故。

“shit!”

越前挥出的球砸到台上,激起一片灰尘,他看着对面的球手向后看了看场边的喧哗,脸色难看地便摆着手跳下了台,竟是直接弃了比赛。

还没怎么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越前一个人站在台上,看着沸腾的场馆,又瞥了一眼旁边高台上一脸狰狞却藏不住一丝忐忑的鬼杰克,正准备下台,却在动作的那一刹那发现……周围的喧闹人群忽然一层层地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ohmygod……”

迈克看着场下推开侧门走进来的那道娇小身影,吞了吞口水,只觉得自己已经霉运缠身……

“居然是她……”

陡然安静下来的场馆里,突兀地响起了一阵轻慢的鞋跟敲击着地面响起的“哒哒”声……

一声一声,和着细碎的铃声,像是敲在人们的心尖上。

越前循声转身望去,便见一个打扮极为奇异繁复的娇小女孩抱着娃娃,推开门一步一步走到了场中。

女孩慢慢地走动着,时而露出的脚腕上有银色的铃铛在晃动,发出清脆的细碎声响。

她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穿着宽大的遮住了重重蕾丝纱裙的黑色斗篷,露出的肌肤透着骨瓷般的苍白,衣袖间露出的银饰在昏暗灯光之下泛着几点冰冷的色泽。

拨下遮住了半张面孔的帽檐,带着繁复的黑色纱帽的她正透过细纱微微笑着打量着场边人们惊惧到噤声的脸色,纱帽下银灰色的精致发辫闪着微光,泛着同她的眼睛一样的奇异色泽。

她轻轻笑起来,怀里抱着一个精致小巧,有一双泛着幽蓝色泽的漂亮娃娃,藏在面纱之后娇美妖冶的五官和同样微笑着的娃娃相和着,整个人透露着宛如中古世纪欧洲巫姬的鬼魅色彩。

“你们的表情……”

稚气的声线轻轻地响起,女孩瓷白的指尖点上玫瑰般鲜艳的唇,笑得一派天真。

“真是乖巧啊……”

全场安静,没有人大声地说话,多是耳语般各自惊惧地低喃着,看那人移开视线方才放开咬紧的牙唇喘过一口气。

“莉莉娅……殿下。”

站在高台之上的鬼杰克深吸了一口气,恭敬地微微俯下身,却根本不敢直视台下的女孩。

歪了歪头,莉莉娅微笑着抬头,看了一眼恭敬又畏怕着她的高大男人,没有说话,只抱着怀里心爱的娃娃,慢慢向台上走去。

突然,像是终于注意到了什么,她脚步一顿,偏过头,看到了还在另一座台上孤零零站着,还不明情形的越前。

正对上莉莉娅望过来的打量的眼神,越前怔了一下,就看到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中慢慢地荡开了一丝奇异的光亮。

“你的眼睛真好看。”

莉莉娅歪着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喜爱的玩意儿,她低头摸了摸娃娃的发辫,黑纱之后的娇美面孔绽开一丝灿烂的笑。

“丽兹也觉得很喜欢……”

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她抬起手,瓷白的指尖便朝不远处站着的越前指去。

“所以,来……”

“让莉莉娅……毁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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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羔羊

那带着一丝轻慢诡异的稚气声线让人不寒而栗,莉莉娅的话音刚落,一条银色的缎带便闪现在几米之外,如同一条游走的银蛇般朝什么都不清楚的越前闪电般袭去!根本来不及细想,越前盯着那诡异扑来的缎带,心里猛地升起浓重的危机感,下意识便抬手去挡!

全场的怜悯视线都正落在那到毫不知情将落地狱的矮小男孩身上,却在下一刻发生的反转面前,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叮!”迅疾如电的银色光晕转眼就袭到越前眼前,却在触及他抬起的手臂的刹那——撞上了什么无形的屏障——“叮”地一声被击散成零散消逝的光晕碎片——刷的一下涌回了不远处的莉莉娅身上。

“咦?”眼波一荡,正低着头爱抚娃娃的莉莉娅抬起眼睫,歪着头看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兀自看着自己的手臂有些茫然的越前,银灰色的眸子里泛上一丝兴味的着迷。“真有趣……”

“你的样子,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一只……很有意思的羔羊。”她低低地喃道,用那双惑人的妖异眼眸盯着皱起眉的越前,慢慢伸出手,以拖拽的姿势五指成爪——与之前玩乐似的的缎带截然不同的……极强的威胁感笼上了所有人的心头。

莉莉娅……动了真格!

还没弄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的越前眼前一晃,身子已被莫名的力量提起,脚尖堪堪可以触及台面,他向前倾去——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漫上心头!

他睁大眼,手指抓向脖子,触及到的却是一丝诡异的光滑感——拼命地低头,越前的余光向下撇去——一只嶙峋的骨手正在自己的脖子上收紧,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瘆人声响!

自心底最深处的预警在拼命地震响——那是他挣脱不开的力量!窒息感渐渐漫上四肢和脑海,越前恍惚间似乎可以感受得到一丝丝莫名的力量知觉被抽离自己的躯体——极为珍贵极为重要的知觉!

但他……越前皱了皱眉,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心里纵有不甘却仍是无力抵抗……

时而响起的清脆铃铛声显示着主人愉快的心情,场边的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出地屏息看着那对于喜怒无常的莉莉娅来说极为平常的虐杀一幕。望着她微微笑着看上去极为餍足的娇美面孔,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高处的迈克身子颤了颤,看着台上被骨手擎住……下意识挣扎着的越前,眼底漫上一丝无力的愧疚……难道……这个boy就要……

就在那一刻!“喀拉!”极光爆裂开来——闪耀之地……只见零落的骨手散裂成灰!

撕开的空气中透出闪耀至极的极光,弯着冷朔的凌厉弧度一瞬便向另一边微笑而立的娇小身影横掠而去——

“喀拉喀拉!砰!砰!”“叮铃叮铃叮铃!”

一连击碎被立刻升起的数副骨架,细碎的铃铛声错乱响起,颇有些措手不及的莉莉娅眯起美目,指尖繁复的纹路画下,对着那劈面而来的巨大光弧抬手迎去!

“轰!”“砰!”——画着繁复纹路的巨大银盾瞬时前掠——猛地撞上那割裂空气掳掠而来的光弧——

“轰隆”一声巨响——盾弧相抵!两力相抗!巨大的爆炸声炸裂耳际!——整个空间都在一瞬之间悚然震荡!

“叮铃叮铃!”被震得连退几步,莉莉娅的脸色一瞬阴沉,转而笑容更妖,四下环顾,最终定在不远处的台下,眼里的光沉沉入底。“丽兹,看……我们的朋友又来啦……”

被解救下的越前抚着脖子咳了几声,听到莉莉娅的声音,转过身,便看到一张揭下兜帽露出的白皙秀美的亚洲面孔,静悄悄地站在人群之中,冷静无波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沉如落雪。

像是终于听到了莉莉娅的招呼,女孩移开看向越前的视线,转过了头。“今日我无意与你缠斗,你解决自己的事,勿伤无关。”女孩看着娇美笑着的莉莉娅,清冷的声线穿过半场,引得台上的莉莉娅笑容一滞,转而兴味更甚。

“原……”她慢慢开口,奇异的强调念起女孩的名字,有一种含在舌尖的幽古韵味。

“勿伤……无关……?”她瞥了一眼对面一直不明情况的越前,看向台下百山原的目光有一抹诡异的亮。“你该不会……是也看上这只可爱的迷途小羊了吧?”

没有回答,原只抿着唇,看向莉莉娅的目光沉沉无波。“这样啊……”心中自有了答案的莉莉娅抚着娃娃的发辫,半晌抬起眼,妖冶娇美的面孔绽开一丝天真的笑。“那……莉莉娅只好割爱了呀……”

“毕竟,”她瓷白的指尖点了点唇,自鲜艳如玫瑰的唇瓣间一字一字地吐露着真假难寻意味深长的娇语。“原……可是莉莉娅很珍视的人呢。”

说完,她便转回了身,将自己的难辨的眼色放到了今晚已经等候了许久也未敢出声的挑战对手身上,全场的人都因她终于移开的注意松下一口气来。

于是,便只有鬼杰克一人看着那女孩抱着娃娃……朝自己甜甜地笑了起来。“来,我们快点结束。”“后面……还有很多个等不及的小家伙呢。”她的话语甜如花蜜,只有指尖森森冷意……闪烁真知。

没有再看那从一开始便有一方极为势弱的挑战,越前走下了台,有意去寻一寻那在莉莉娅松口之后,重又戴上兜帽隐入人群的神秘女孩,却被终于挤了过来的迈克急急揽住了肩膀。“我的天!boy……你真是太不幸……又太幸运了!”“我还以为你死定了呢!”“没想到那位阁下居然会出手帮你!”

越前被迈克阻了一下,再去望时便再也找不到那抹纤细的身影,他听到迈克絮絮的碎语,留了分神,出声问道。“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你刚来,还不清楚……”迈克苦着脸摇摇头,指了指台上正在笑着虐杀的莉莉娅,凑近了越前耳边小声开口。“那边台上的,是‘鬼骷髅’的继任者之一——安达利尔,‘骷髅女’莉莉娅。”

“她……以后碰到了,千万躲开。不是每一次,你都有今天的好运气的……”迈克重重拍了一下越前的肩膀警告着,转而又提了一句刚刚出手的原。“至于那位出手的阁下,我之前也见过一次她与莉莉娅的对决,两个人的实力难分伯仲……可以说是非常厉害又神秘的人物了。”“似乎是‘r’那边的人……”

“也不知道她今天怎么会突然出手帮你……大人物们的心思,真难猜。”迈克嘟囔了一句,没注意到越前有些奇异的深色。

“根据球会的默认规定和最终结果,这是二位未来三年比赛归属权的队伍凭证。”那个属于“鬼骷髅”的司机的话语在耳边响起,眼前闪过那个纹着‘r’字样火漆的白色信封。

没再注意身后迈克絮絮远去的念叨,越前拎着拍朝场馆外走去,馆外夜色已深,群星不见。“‘r’的人……”他皱了皱眉,身体深处的疲惫感涌起,夹带着看不清前方的一丝困惑。真是……一团迷雾。

迷雾深重,却总有一日会雾散云开……旭日明媚。

上午,结束了热身的训练,樱乃放下被自己翻了很多遍有些微卷的那一沓训练计划,擦了擦汗,走出了自己的训练室,顿了顿,又朝走廊尽头那个房间走去。

今天已经是自有训练的第五天,按照安排,在1号、2号、3号以及5号之后,是排在第五顺位的樱乃来和山泽做对练训练。

仔细翻阅过初名给她制定的训练计划,十分有意思,樱乃回想了想那一沓资料,对接下来的训练也很是期待,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内容。她推开门,便看到山泽已经等在了训练场上,正背对着她朝自己的腿臂上绑着什么东西。

“你在绑……负重带?”走近了才看清山泽手臂上和腿上的东西,樱乃有些惊讶,环顾了一下四周,却并未发现多余的负重物。

“你不用,这是哥哥对我的要求。”看出了樱乃环顾的意思,山泽转过身,半遮着的清秀面孔没什么表情,只有微蓝的眼眸在提及初名的时候稍稍柔软。“你今天和我对练,不可以启势。”“他这样交代过。”

“不可启势……”樱乃默念了一遍,没有太惊讶。“还有别的吗?”

“还有,”提着拍,山泽走到场中,指了指手臂。“你不能用惯用的右手。要用左手。”

“练习时间不限,直到——”山泽转过身,语气平淡。“你击倒我。”

自然听得出山泽说的是击倒而非击败。樱乃饶有兴味地打量了几眼山泽上下绑着的负重,又想了想初名对自己的诸多限制,不由对这场看起来会不那么简单的训练生出几分由衷的兴趣。

她换过手提着拍走上场,唇角的弧度浅淡。“好。”“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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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两端

“你真是……让人惊讶。”酣斗已近半日,樱乃微微喘息,看着又一次从地上爬起的山泽,眼睛发亮。

自一开局,山泽展开重新锤炼了许久的球势之时,樱乃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她晃了晃神,看对面有些许狼狈的女孩爬了起来,再度启势,眼神中多了一丝挖到宝般的光亮。

不让樱乃使用惯用手,也不让她使用球势,同时也让山泽绑上负重,乍一看这是对两个人的力量做了协调的均衡,力求二人的实力可以被调整到势均力敌的水平。但深究一看,其实并非如此。

樱乃思量着,手中的拍横起,荡开迅疾的球迹!一击重球划出极烈的球风,猛地撞上那层幽蓝的光晕,荡开一层层四起的波澜涟漪。

即便没有惯用手,不用球势,她的实力仍然会高出领悟还在球势初阶的山泽许多,想必初名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下的标准也是击倒而非击败。但看似简单的安排,让樱乃吃惊的地方,除了山泽那几乎令她咋舌的体力,还有很多。

首先,她微微喘了喘,跑动着任由汗水打湿发丝,山泽的势……凝实得让她意外。许多人锻成势后,都会迫不及待地迈入化形乃至吞噬阶段,不断地迎接新的力量力求更快地冲击二阶的屏障。相比之下,一阶中的三层跨越起来,也确实容易很多。

但,樱乃看向对面那道纯粹至极的微蓝光晕,眼色微暗,过了这么久,山泽仍旧停留在凝势的阶段,看上去丝毫没有精进,但所有深究的人都会发现,那道微蓝的光……有多么顽强蓬勃。真是有趣的人。

一击再击都未击溃那看似简单的光晕,樱乃微微笑起来,眼底的墨色晕染开,山泽背后的那个男人真是有意思。

“砰!”又是一次踉跄,山泽有些体力不支地半跪在地,看过去的樱乃却也好不到哪里。体能仍然是她醒来之后最短板的地方,她微微弯下腰,笑得有些嘲讽。绑着四重负重的山泽在劣势之下奔跑到现在,竟然和一身轻松处于优势的樱乃体力上不分伯仲,真实的差距……可见一斑。

况且……樱乃喘息着,甩了甩隐隐作痛的头,克制着身体里那股一旦她稍显虚弱便要叫嚣着兴风作浪的躁动力量。自从上次与夏罗一战,她冒着风险赌了一把,将从前锁得死死的它融进了身体里后,面临的危险就更多,也需要她时刻警醒更坚定的意志力。

譬如现在,她吃力地直起身,在浑身即是诱惑又是攻击的躁动中横起拍,勉力抗拒着。她不抗拒与它合二为一锤炼力量,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一昧妥协与它的欲望……成为迷离着沉沦入地狱魔窟的魑魅空壳。

“啊!”低低地轻吼……樱乃纵身附击,看着那柔软却凝实的微蓝色彩,忘我追逐回击之下一时陷入了一种迷离模糊的奇异感觉之中……

那是……似乎在以最初的本心去叩击……万千种奇异球势最初源头的奇妙感觉……

她自锻成球势之后,便几乎再没有这么长久地持续地……以最初的心情和球技去叩问和探索他人的体悟,去直面最初的最初……她也曾奋力去凝结属于自己的最强之力的记忆画面……

樱乃思绪似乎飘忽到了极远的未知的地点,她忘情地跑动着,身体中隐隐的疼痛与躁动……和着疲惫的无力感都在那一刹那消失不见——有一种,极为玄妙的感觉袭上身躯,灌入她的四肢与骨髓……极为柔软,极为刚强……纷杂无比——纯粹至极……

“砰!”“啪啦!”短暂的感觉戛然而止于一声惊起的巨响!

樱乃从那种奇异的境界里猛地被惊醒,来不及感受四肢漫上的疲惫到近乎脱力的失重感。循声望去,便见对面山泽摔倒在地,身前的光晕被层层击裂,抬头望向她的视线里带着一种莫名复杂又单纯的……歆羡意味。

樱乃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最后做了什么,只是拼着最后榨出的一丝力气堪堪撑着拍半跪在地,看向了对面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的女孩。

“结束……了……”撑着地面,山泽晃了晃脑袋,似乎是一直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也泄下,整个人摇晃着一下子便软软地歪倒在地,失力地晕了过去。

“可以了。你今天的训练结束了。”没过一会儿,训练场的门被推开,来人经过樱乃的身旁,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只有向下瞥过一眼的视线犀利到可以割破伪装。

初名步履不停地走到对面晕倒的山泽身旁,弯下腰捋了捋女孩散乱的发丝,动作温柔地将她抱了起来搂在怀中,转过身,看了一眼一直在打量的樱乃,没有说话,便沉默着朝门外走去。

樱乃望着怀抱着珍宝走出场馆的那道斯文背影远去,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唇角的弧度浅淡着片刻又隐去。最后的那种感觉……是什么……思索半晌,她慢慢站起身来,眼里的晦涩在洒进屋内的光线渲染之下……斑驳不清。

昏暗的天色……伴着劈裂雨幕的惊雷闪光……纷杂的色块混淆着,有淡淡的花香气从远处的远处飘来,惨白的裙摆在闪电炸裂的光中旋转着……像是荼蘼凋零前最后一瞬绽开的绝美之花……泼天的血气弥漫着,和在淅淅沥沥渐大的雨雾之中,他嗅到一种极为湿腻而腥甜的溺人气息……

“啊啊啊!”眼前闪掠过那张失控到扭曲的苍白面孔,他有一瞬的意识模糊,却在那道熟悉声线的绝望嘶叫中被猛地拉回……瞬时感受到了自心底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

“不……”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他睁开眼……床柱上深色的垂幔映入眼底。

丝毫不想再回忆那已经重复纠缠了他多年的噩梦,他撑起身按下床头的铃,重又躺回床上,抚上疼痛犹在的胸口,几乎没有思绪地盯了透进纱幔的那层薄薄月光许久,才慢慢地……极缓地叹了口气。

“少爷……”深夜之中被铃惊动,很快赶来的richard穿戴依旧整齐严谨,他望着床上明显又被噩梦惊醒的人,忙递上端来的水杯和药,眼里露出担忧。“您没事吧?需要叫医生来吗?”

“不用,我没事。”坐起身,接过药与温水一起服下,他低沉的声线带着一丝醒时的沙哑,还有一丝不适的疲惫。“把没有批过的文件拿到书房吧。”

“少爷您,不接着睡一会吗?”richard推来放置在一旁的轮椅,虽然知道拗不过面前人的主意,却还是有些担忧地开口劝道。“医生交代过,让您多注意休息。”说着他看了眼仍是弯月高悬的窗外,声音中更是不掩忧虑。“您看,离天亮还早着呢。”

“不必了。”在richard的帮扶下,他在轮椅上坐稳,捏了捏眉心,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手术的事,他们讨论的怎么样了”

听到问话,richard一边推着轮椅朝屋外走去,一边俯下身回答道。“医生们考虑到少爷这几年几次手术后的恢复,综合讨论之后建议,再过几个月,先做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然后再做最后一次的手术。”

顿了顿,richard声音里也有一丝欣慰的喜意。“只要您配合好后续的治疗和复健,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最快,还要等多久手术?”听到richard的报告,他的声音没有多大波动,语气里甚至还有一丝被噩梦激起……掩饰得不是很好的焦躁。

“最快……大概五个月。”身后传来richard略带迟疑的声音,他敛了敛眼光,拂去幽邃眸底的莫名光亮,没有再说话,只有精致如妖精的面孔半掩在月光之下,晦涩难辨。

“诶诶诶!呀!你放手!”清晨安静的宅院里,突然响起拔高的怒吼声,惊起一片早起的虫鸟。“放手?一放手你就又像那扑棱棱的鸟雀一样逃之夭夭了!”“我又不是犯人……哎呀!我要去找老师说理去!”“放开我啊啊啊!别拽我!混蛋!”

“我说是谁呢!这么大清早的扰人清净!”百山坐在庭院里的茶案之后,慢悠悠地沏了一杯清茶,撇着眼看那打打闹闹的长崎两兄妹争着吵着撵到了院子里,虎着脸佯怒。

“老师!你看他!”奈凉用力甩开川拽住她后领的手,委屈着脸扑到百山跟前,却只听到他放下茶杯乐呵呵的打趣。“哟……奈奈舍得回来啦……和小男朋友玩得还愉快吧。”

转脸又看向黑着脸的长崎川,语气戏谑。“小川你终于找到丢掉的妹妹啦……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什么可喜可贺……老头你干什么呢,一大清早的吵个不停……”不耐烦的大嗓门远远就传来,长崎兄妹诧异地转过头,就看到廊上的门被拉开,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歪歪斜斜的黑色和服,踢踏着木屐跳下来,嘴里还一个劲地嘟囔着。

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他也没管谁和谁在,就拿起百山面前的茶壶咕噜噜便灌了一嘴茶水,在嘴里过了过漱了个口转脸就吐到了盆栽里,看得百山一脸痛心疾首。“哎哎哎!我的茶!我的茶!”

“南次郎!我警告你!离我的茶远一点!”男人看着百山气得颤着胡子,一个跳起便将茶壶夺了回去,嗤笑一声,终于睁开了惺忪眯着的眼。正是漂洋过海……又来到这片梦想大陆上的武士——越前南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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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人古怪

“所有队员,三十分钟后在中央球场集合。”清晨伊始,初名低沉平淡的声音已经透过安置在宿舍各条走廊上的广播响了起来,惊醒一众还在睡梦里的球手。

樱乃快速洗漱完毕,拍了拍脸,显然还不太清醒。这些天,她按照初名安排的训练计划做了一些适合的微调,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身体各机能的苏醒和活跃度在提高。

如今十天的自由训练已经结束,她抹了把脸,眼光湛湛亮起,提起拍走出了房间。她离那里……又将再近一步。

走出宿舍楼,樱乃看着擦过自己身旁先走一步的那道孤悄背影,心思还没转动,便见那人忽然又转过了身,面无表情地朝她走来。

蹙了蹙眉,樱乃看着夏罗在自己面前站定,打量了她几秒,忽然伸出了手,又一次地……触上了她的脸颊。

“你做什么?”正要后退一步避过,樱乃却察觉到那只手更快地抚上了自己的额角,理了理她未收拾齐整的散发,语气清彻幽冽。“头发……不能乱。不一样。”

怔了半晌,樱乃才反应过来夏罗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所以,是在替她整理头发吗……强迫症,么……

莫名的有点想要发笑,樱乃看着理了理收回手又退了几步打量了几眼,兀自点点头又转过身走开的那道极富反差效果的身影,忍了忍,满腔的笑意还是冒出了唇角,勾出浅淡的弧度。这人真的……好奇怪。

“对了。”眼角荡开的笑意还没敛起,那道还没走开几步的身影又顿了顿,侧身看着她认真地开口。

“那道势纹很好看,但你要快点学会收起来。”像是在印证夏罗在说些什么,樱乃笑意一滞,甚至可以感到额角在隐隐地发烫。

“你很聪明,才不过几天,我已经闻到一些气息了。”她愣住,听夏罗清泉般的声线渐远,却格外清晰地传进自己的耳中。“我很喜欢。”“是樱花的香气。”

樱花……抚了抚额角,对夏罗莫名其妙的话语不得其解的樱乃抿了抿唇,身边传来出音的骄矜声线。“你在发什么呆?还没睡醒吗……集合时间可快到了。”

“音音,你看得到什么吗?”迈动步子,樱乃侧过头,向出音指了指自己的额角。

“什么?什么都没有啊。”出音摇摇头,她的回答让樱乃陷入了沉思。夏罗……似乎可以看到更纯粹本质的东西。譬如,她只能在启势完全的状态下显现出的那些妖冶纹路,又譬如……什么奇异的花色气息。为什么……

樱乃暗了暗眼色,又想起那天对决时平淡突兀地出现的那团烟色光影,和夏罗奇怪的言语。“引导……”她喃喃说道,抬起头,眼前已到了将要进行最终选拔的中央球场。

“第一天,十个人抽签分为五组进行一局比赛,赢者保留队员位,输者进入第二天的比赛,抽签分出两组。”“剩下的一人从第一天胜出的人中随机抽出一人组成比赛。”走进球场,见人已到齐,初名便说起了最后三天的比赛规则。“最后的三名输者在第三天分别和衿再做一局比赛,谁胜了她,谁就是替补。”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一道弱弱的质疑声,樱乃望去,正是那天察觉到她打量的7号。“那,如果在第三天的比赛中,不止一个人赢了她呢?”

这确实是有可能的事,在场的几个球手中不泛赞同点头的人,因为在前几天轮着的陪练练习中,胜了山泽的人并不少。但,7号的话迎来的只是初名冷冷的……似笑非笑的一瞥。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都噤了声。

第一轮的抽签结果很快就被公布了出来,樱乃看着自己的对手标号,一时脸上也露出了兴味的笑容。与她的6号相对的……正是7号。樱乃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瘦小的敏锐男生,弯弯唇,笑得一派云淡风轻。

一共六块球场,但为了更好地观察,初名将各场比赛依次安排好了时间,樱乃的比赛被安排到了稍后一些的场次。她看着先行走入球场里开始比赛的众球手,饶有兴趣地依次打量了过去。

同在一个区的那对双生子分别对上了曾列在前五的那一男一女,对局开始,樱乃看着双生子几乎如出一辙的击打轨迹,对于二人的默契也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会非常适合双打……”她嘟囔着下了定语,再看对场的男女,眼睛亮了亮。

此刻四个人都未启用球势,除了更多关注速度和技巧的双生子,先前一直给人以力量型打法的高大男子居然出乎人意料得敏捷,而那名身材纤细,看上去瘦瘦小小的羸弱女子居然走的是力量型路线!

看着男子的蹦跳高度,和灵活跑动着做着的和他体型完全不相称的各种动作,樱乃再瞥了几眼连连重球轰炸着对面的那道瘦小身影,失笑地摇了摇头,也是个令人意外的反差。

除却这两对,开始比赛的那个和她对决过的13号圆脸女孩,似乎在这些天里对她的“快乐”的势也有了更深层次的锻炼,樱乃望着她面前晕开的橙色光晕,恍惚间似乎听到了什么模糊的声音,凝神细听却又再也听不见。

她心中有了一种莫名的空荡感,看向13号的对面,却发现了新的趣事。嚼着泡泡糖的混血男孩挥动球拍,惊人的彩虹七色在清晨的光线之下依次轮换显现出几乎缥缈的美感,在13号的攻势之下清醒地保持着状态,反而连连有光色氤氲开来,迷惑了对面的对手。

鼻尖似乎有氤氲的糖果气味漫过,樱乃眼睛一亮,有些激动地上前一步,心中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想。13号和20号纷杂的球势光影相叠,在场上划出近乎缭乱的光弧,樱乃紧紧盯着,似乎心神也有了一丝融入其中的飘忽。

“是不是,气息很香甜?”耳边突然飘过一道清彻的声线,将樱乃从那又一次玄妙的感觉里猛地扯出。她悚然一惊,刚瞥向从自己身后走过进场的夏罗,广播里已经响起了让自己入场进行比赛的通知声。

与此同时,抽到了与夏罗进行对局的出音也已经走到了场上。望了一侧的樱乃,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将目光放在了那在她看来极为古怪的对手身上。

从一开始,出音便严阵以待,抬臂招起金色的丝线划落成雨,在她周身缭绕开了渲染出一层朦胧恍惚的金色光幕,游蛇般的龙息层层上旋,盘旋出近乎虚幻的磅礴巨影——隐隐的龙吟咆哮声由远至近自天空呼啸坠下!

晨光入雾,翻腾的金色光海之中游龙鱼跃,竟是在开场便分神化现!出音阖着眸——身后巨大的龙影图腾咆哮着逐光而去——径直扑向孤悄而立的那道单薄身影!

巨大的影子划出令人心悸的弧度,光海之中夏罗的身影几近缥缈时而隐遁——就在众人以为他已经被那骇人的光海龙吟吞噬的刹那——

“刺啦!”撕裂丝帛的刺耳声音突兀地响起!

“唰”地一声,出音便被震荡着仰面连连后退了几步,她恍惚地睁开眼,便见那滔天的光海成浪,自对面被撕裂成两半,伴随着凄厉的龙啸猛地向回涌来!

“砰!啪!”只离毫厘之间,出音悚然后退,便见那回涌的光羽片片碎裂而开——消散在薄淡的晨光之中……夏罗对于樱乃之外的人似乎都没有那种层层递进逗弄般的几番拨转。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光海化作飞扬的尘埃,手中拍面翻转,烟色的光影幻作丝丝缕缕的薄雾,转瞬便疾至出音身前

——虚虚缠绕一息——顷刻无形!如梦虚幻的一瞬……

——却生生将出音身形立时缚住,再不可动!

“砰!”出音身子一晃,堪堪半跪在地,冷汗不停……手中的拍竟在颤栗之中被蓦地松开。出音惊骇藏在低下的眉眼里,烟影闪逝的一瞬,她竟感到有窒息般的压迫感如山倒来……无法言喻的压力……无法反抗!

一击!她颤着身子,几乎不敢相信。之前旁观,她便知道对面那个人的强悍,但……无论如何她都没想过——一击……便被击败!

从未见过的强……她抬起头,看着对面那道侧身离去的孤悄身影,缓慢至极地吐出一口气。这个人……太可怕。

夏罗其人……视线从转瞬便被击败的出音身上收回,樱乃沉着眼色,看向对面同样观看到了那一幕惊骇异常的7号,握紧了拍。

心中莫名的抑郁有一瞬的躁动,樱乃手里的拍挥起,在对面人还残存着惊异的眼神里挥出漫天的火息——咆哮尖啸着破空而去!

“轰!”那是莫名的火气在心间灼烧后袭腾而出的巨大力量!

7号侧身躲开,丛丛点出的冰影闪烁,被连连击碎又绽开——将那怒火冰封——层层裹起——吞噬成冰!

“噼里啪啦!”火星跳动的声音远远地爆裂开来,7号抬眼望去,便见漫天的光火和着绽开的枝蔓如炮弹般射来!一息!极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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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方蜕变

“轰!”

陡然升起的冰壁和激射而来的火光猛地相撞——“轰”地一声炸开无数碎裂的冰晶飞乱——在光下闪烁出七彩琉璃般的灼灼色泽……

“咻咻咻!”

一瞬的欺诈美丽,凝立在空中刹那的冰晶一耸——便如漫天的冰雨一般朝立于黑火环绕之中的樱乃兜头扑来!

“喀拉!”

沾则成冰——如雾一般的冰晶化成密密的网……将樱乃并着那周身跳跃的一簇火息猛地便冻住——闪烁在光下的冰封将场上的气息都凝住刹那。

乍一看,7号的球势像极了冰封,但身处其中被冻住的樱乃却知道没那么简单。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感觉到一丝兴味。

这个7号的势以冰为利器,掣肘住了她各个要害,几乎无法让她立时启势破冰而出。

短短一息之间便能在逼人的压迫之下迅疾地反击,同时抓住她的关节要害进行极为有效的桎梏……

此人的观察力……樱乃眼光一动,发现那些贴近自己要害部位的冰晶正一点点地向里渗来,渐渐向身体之中破坏性地冻结吞噬那些流动的零散力量……

还没等樱乃升起被蚕食力量的愤怒,她额角一热,已有冷冷的哼声在心底冷淡地响起,她眼前一晃,便听到“啪啦啪啦”冰纹裂现的细微声响。

场外的人就见那漫天的冰晶旋转着包裹冻结住樱乃的身影……层层围绕铺上泛着彩的光晕……半晌没有动静。

将近半刻的时间里,7号望着那不断被加固的冰封,感受着徐徐传来的零星暴烈力量的气息,眼里的谨慎慢慢褪去,转而漫上一丝屡试不爽下的自信……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

众人悚然一惊,转眼便看向7号的方向,竟见到几率纯黑藏血的雾气袅袅从他手臂上升起!

他握着手,神情极为惊惶地望着四周那些自身体里不受控地涌出,暴烈的气息!

猛地!

他抬头望去——一道纤细的身影自樱乃身后喷涌而出的浓雾之中缓缓升起,清晰秀美的面容之上显现出一丝妖美嗜血的诡魅笑意,一伸手便向7号抓去——

“啊!”

被他吞噬来的气息一点点通通被硬生生拉扯出身体,7号极为痛苦地仰面惨叫着……却只感到那双无形的手还在用力的拽扯着——仿佛要将他灵魂最深处的力量都拉扯出来!

“啊啊!啊!”

凄烈的惨叫终于戛然而止!

层层的裂纹布满了冰面,樱乃肘间一击,上窜的火息便将周身的碎冰炸裂融噬!

她抚了抚犹在发烫的额角,抬手便是一条火息化成的花蔓,开着张牙舞爪的妖异之花倏地一下抛向对场——将那渐渐笼上7号整个身躯的浓重雾气向回一挽——兜回了自己身后。

“切……幼稚。”

樱乃回首,望向身后它那张更加清晰了几分,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

见它抱着胸不屑地嗤了一声,便慢慢蒸腾成最原初的鬼魅雾气,近乎温柔地涌回了自己的体内,不由挑了挑眉,嘴角的笑容更显了一分。

转回身,樱乃望着对面没了反击能力,犹握着手臂眼中惊惶不掩,但在她几时回护之下保存下几近完好球势的7号,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场外。

视线一转,她看了眼立在围网边上眼里还未从之前一战中回过神来的出音,皱了皱眉,正要上前说些什么。

却见那怔神的丫头神色突然生动起来,骄矜的笑容中更多了几分熠熠的神采,便知道她是领悟了什么。

樱乃不由得也是一笑,望着出音脸上一丝飘忽的神思,唇角荡开浅淡的笑纹,对,这就是她的音音……她的好师妹。

至此,第一天的比赛在各种意外之中算是落下了帷幕。

樱乃看着落败的几个人,除了输给她的7号,以及在夏罗手下未承一击的出音,剩下的三个人分别是一球惜败的13号,以及那个高大却出奇灵活的8号,和双生子中和瘦小女子对决不敌的弟弟。

见到这个结果,樱乃颇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几眼那个瘦瘦小小依旧在人群之中低着头的女孩子,双生子的实力不弱,能击溃其中的一个,她倒是真想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样的神力……

“啊?怎么是我?”

解散之前,要抽取第二天的比赛分组,出去五个人里组好的7号与13号、8号与双生子中的弟弟,剩下的出音便被从胜利的五个人中抽取了一个对手……

而那个人,正是拿着手中的签,一脸生无可恋表情的20号。

“还以为已经安全了,不用再动了呢。”

懒散地伸了伸腰,20号嚼着口香糖,瞥了瞥站在人群之前的骄矜高贵的艳色女孩,脸瞬间苦了下来……他可是看过这位比赛情况的……

“完了完了,怕是要站到最后一刻了……”

“唉!麻烦麻烦!麻烦死了!”

众人便看着20号烦躁地挠着头,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转身走开,连甩开的步子里都看得出他沮丧烦躁的心情。

“真逗……”

莞尔一笑,出音随手将签捏起塞进口袋,看到那人一边走一边吹着泡泡,脸上的笑容闪现一瞬又敛去。

她想起了之前待过短暂时日的那个地方,以及那里的人。

也有个很爱嚼泡泡糖,玩世不恭的少年人。

还有……

眼前不知怎么的,又闪现过那根沾染上了一丝血迹的玫瑰花刺,出音恍惚地怔了一瞬,耳边似乎又传来那人温柔无奈的声线。

“像个小孩子……”

眼底忽然荡开了一丝波澜……

出音微微垂下眉眼,半晌……才在耀眼温暖的阳光之中,慢慢地……绽开一丝,高贵而骄矜……美丽的笑容。

迈开脚步,她藏起长长眼睫下划过的旖旎神思,朝着那些冰冰冷的建筑又走去,仿佛……什么都未曾想起。

仿佛……

月色隐于云层之后,只透过丝丝缕缕清冷的光。

寂寞冷清的街巷之中,却隐约传来两人打打闹闹,相当欢快热闹的声音。

“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和你在一起待着了!”

“你干什么呀!这个带子……”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巷子里走着,奈凉满脸纠结地捏起被绑到自己一只手腕上的布带,崩溃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完全不顾形象地朝慢悠悠走在前面的男人吼道。

“你给我解开啊啊啊!混蛋!”

“长崎川!”

几番魔音轰炸之下,长崎川很是习惯地放开捂住耳朵的手,又牵了牵手里的带子,便听后边的女孩一个踉跄,低低的咒骂声又响起。

“不能解开。我们要去的地方多乱,我怕一个松手你就又跑了!”

“你是神经病吗!我又不是不知轻重,该干的事我少干过一件吗!回来都回来了,我还往哪跑!”

奈凉咬咬唇,又讨好地向前挪了几步,抱住长崎川的手臂开始使起了百试百灵的撒娇大法,

“哥……你就把我这带子解开吧……我又不是犯人!”

“我保证……我肯定寸步不离你身边,哪都不去了好不好?”

川斜瞥了一眼满脸讨好抱着自己手臂一通乱晃的女孩,冷哼一声。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会下降,我觉得一点都不错。”

“你说你知道轻重,那你告诉我……如果不是我找到了你,你能想起来回来参加公开赛的小组赛吗?”

“别说你能!我去找你的时候离开赛就差三天!你不还是一副乐不思蜀打死不从我回来的样子吗!”

指了指,川看着奈凉不甘闭上了嘴,继续念叨。

“你说你以前这么和我闹过吗!自从你和那小子厮混在一起之后,越来越不像话!越来越不听话!”

“什么那小子那小子!国光有名字好不好!”

奈凉恨恨地放开川的手臂,咬牙切齿地散发着怨念。

“他哪里不好了,你看他那么不顺眼。”

“我都已经回来了,和他分隔两地都快相思成疾了……你还不饶过说个不停,有没有完了。”

“哼!”

没再说什么,川拽着手里的带子,和一脸不情愿的奈凉两个人紧走慢走走到了面前隐蔽的酒吧门口。

“今晚开始打榜,你别耍小脾气,自个小心点。”

“是是是!谨遵兄长教导!”

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奈凉看着川推开酒吧的门,撅了噘嘴也跟了进去。

绕过群魔乱舞一片昏暗灯光闪烁的舞池,二人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侧的隐蔽小门前,敲了几下暗号,便有人打开了门,灯火通透的暗阶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走下楼梯,隐隐的欢呼声喧嚣声便透过下方的光隙传了上来。

偌大的地下球场转过几个弯便展露在兄妹二人眼前,灯烛在四面以及吊顶的墙上点亮,塞满人群的空间之中满是喧哗的吆喝声和喝彩声。

二人看着一簇簇聚集着讨论,或是在一角的赌桌旁押注,不是观望中央高台上的战况的人群,钻着空寻了个清净点的角落站定打量起四周。

“嘿!你们别不信!我在另个场里看到过那个boy!突然跳出来的新人,路子很正,也挺猛的!”

“那也是个毛头小子啊……你看连球势都没锻成……不成,我不听你的,我得押保尔,他这个月连赢了五六场了已经!”

“嘿!不信算了!走走走,我要去押他——那个白衣服的boy!”

无意间听到身旁几个人的争执,奈凉下意识抬头朝台上瞟去,却目光一定,惊声叫了出来!

“龙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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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之战

“哥!是龙马!”

奈凉失声惊呼,长崎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中央全场焦点的高台之上发现了那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正在人群欢呼之下奋力与对手相较的,赫然正是这段时日以来在各大地下据点游荡“厮杀”的越前。

对手的攻势在人群喧嚣声中越发迅猛,越前连连横拍抵御,背后已经在极高强度的跑动消耗下汗湿。

那天在莉莉娅第一击下突兀出现,格挡下攻击的那股无形的力量,在这些天不断的锤炼之中,时灵时不灵光地出现过很多次,越前每每去抓寻那一丝玄妙的感觉,却总是堪堪错过差之毫厘。

但……越前凝神将截下的重球回过去,眼中光亮灼灼。

他有种预感……那种喷薄欲出的力量,很快就会击破最后的屏障!

“他怎么会在这里?对,他不是在参加公开赛吗……”

奈凉一时也忘了手腕上还绑着根带子,就想往前挤去看得更仔细点。

“谁带他来的这里……”

“你别急。”

挣了挣带子将奈凉拽了回来,长崎川皱了皱眉,打量了几眼满是狂乱的四周。

“既然没接到消息,暂时还是别和他直接接触,免得被有心之人看了去。”

“可。”

没等奈凉反驳,长崎川便拽着她的胳膊朝更深处的高台附近走去。

“今晚打榜,对上的是你的旧敌,他在‘鬼骷髅’里手黑也是排得上号的,你还是先顾这个吧。”

“第一轮屠榜已经结束,小鱼小虾已经被收拾过了一遍。接下来,才是正戏。”

“老师说了,这段时间可以开始收网冲榜,力图挤下几个名额来,直逼黑赛内围战。”

他们越往里走,看到的臂膀上戴着骷髅标志的‘鬼骷髅’成员越多,俱是眼色暗沉不明地打量着靠近的人们。

长崎川与奈凉并肩走着,口中仍不忘低声嘱托着。

“但抱着这种心思的人多得很,不止我们,‘鬼骷髅’的人也都心知肚明,都霸着榜磨刀看着呢。”

“所以,小心提防些。别总那么咋咋呼呼的,做事不过脑子。”

“知道啦!”

明白长崎川的顾虑,奈凉敛了敛神色,不带什么感情地掠过身边那些如狼般的凶恶眼光,握着拍和长崎川一起……走近那座……沾满了欲望与屠戮的高台战场。

不过……

奈凉拐过最后一个弯时,仍回过头,将目光投向了遥遥高台上正有些力竭被一击击中踉跄后退的那道少年身影。

那双闪着灼灼光亮和少年心气的清透目光……在昏暗混乱的地下,穿过无数下流而粗鄙……荒乱的言语与吆喝声响——张扬璀璨得那么特殊而招摇……

像是还未长成王者的孤狼,落入了满是恶犬的包围之中。

无论是胜利或是惨败……他都必定要踏过穿心刺骨的荆棘,才能披着一身斑驳的伤痕——杀出重围。

“走吧。”

耳边兄长平淡而坚定的声音隔开了所有的欢呼与呐喊,像是来自另一个遥远而安静的世界。

无甚意味地勾勾嘴角,奈凉不再去看那道惨烈的光,转过了弯角,目光里沉淀下湛湛锐利。

走吧。

各自为战。

“gameover!山泽,胜!”

暮色四合,最后一天的最后一球终于落下。

樱乃站在场外,看着连胜三场,却只是微微气喘的那个清秀女孩,眼里露出一丝惊异的神色。

取下负重,全力以赴的山泽,坚韧到令人侧目。

她眼光掠过场边瘫倒或休息的7号、8号和20号三个人,除了7号的脸上多是不甘和羞赧之色,其余的两个人在竭力一拼仍惜败后倒是一派平静。

看起来最为玩世不恭懒散的20号却是三个人中与山泽拉锯坚持时间的一个,此刻也很是闲适地瘫倒在地上,抖了抖腿有几分出神地嚼着泡泡糖吹起了泡泡,看上去似乎对于输掉了比赛甚至可能会被淘汰并不在意。

“最终定下的正式队员共计七人。”

没有管或立或躺场内场外的众人姿态,初名弹了弹手中的纸张,平淡的声线隐隐含着金属色的冷厉。

“1号,夏罗。”

樱乃环顾,发现夏罗并不在场,自从第一天知道了结果之后,他便再没有出现过。

“2号,芥川沐;5号,芥川枫。”

除却第一天便胜利的2号,也就是双生子中的哥哥。5号的弟弟也在第二天与8号的对局中得到了胜利。

“3号,奏江出音”

站在樱乃身旁的女孩对于这个结果并没有什么太大感觉,樱乃瞟了一眼出音沉静的面孔,只觉得和夏罗结束对局之后,女孩这两天都出奇得安静,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6号,龙崎樱乃。”

微微笑了笑,樱乃对上突然抬了下眼的初名的视线,笑得一派清淡浅浅。

“10号,富田善美。”

被念到的10号正是那个给人以巨大反差感的力量女孩,樱乃看着那道被念到名字后依旧低着头没什么反应的瘦小身影,歪了歪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13号,佐藤理子。”

表现得最为雀跃的便是这个看上去就很无虑的圆脸女孩了,樱乃看着理子眼里纯粹的欢欣,笑容微滞,有一丝恍惚。

“真好。”

那种欢欣似乎有一种可以感染人的力量,樱乃收回视线,喃喃道。

“以及一名替补。”

初名合上手中的资料夹,环视一周,视线落在躺在场边吹着泡泡的20号身上,缓慢地开口敲下定音。

“20号,里奥。”

“嗯?”

猛不丁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20号吹起的泡泡瘪了下去,他翻身坐起,眼里还有一丝懒散的诧异。

“为什么……我不是输了吗……”

一旁脸色灰败的7号也有些不甘地叫嚷道。

“对啊!我们都输了!为什么选他!”

“对,你们都……”

初名摘下眼镜,彻底暴露出的凤眸狭长,藏金犀利。

他看着面有忌惮的7号,缓缓开口,加重了音调。

“输了。”

像是想起了三天前自己信心满满问起若是赢了时的事,7号看着初名冷厉的眼光,也不禁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脸上显出一丝羞赧。

“我选你。是因为,”

初名身后跟着没什么表情一派乖巧的山泽,走到了还坐在地上头上顶了片叶子的里奥面前,居高临下地……冷冷开口。

“相比之下。”

“你还算,值得被我雕琢。”

不知有没有被那双眼眸里藏金的冷淡眼光刺伤,里奥忽而笑了下,摆了摆手爬了起来,口中倒仍是玩世不恭的混不吝调调。

“得了!谢谢您嘞!”

“等我回去洗洗干净,敬请您随意捯饬哈!”

似乎是从未见过这样痞里痞气又懂得分寸,不讨人嫌的有趣人物,一直隐在初名身后的山泽少有地探了探头,打量起那张沾了点灰却不失帅气的脸庞。

里奥也察觉到了那道好奇的打量视线,他歪了歪头,咧嘴朝山泽笑了笑,阳光慵散,甚至有几分迷人。

察觉到了两人的你来我往,初名皱了皱眉,像是无意识似的侧了侧身,便挡住了里奥看向山泽的视线。

“其他人解散,明早开始集训。”

“你。”

初名捏了捏眉心,冷淡地瞥了眼身前站得没正形的里奥。

“去绕场跑十圈。”

“不是吧!还带这样的吗!”

“这是魔鬼!魔鬼!”

被初名牵着走远,山泽听着身后怪声怪气的哭嚎声,有些懵懂地回过头看了看,正对上里奥边跑出球场边对着初名背影作出的鬼脸,不由一愣,“噗嗤”笑了出来。

“对他很感兴趣?”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山泽回过神,看着身旁人冷淡的侧脸,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眼神乖巧。

“只是感觉他很有意思。”

“今天连续打了三场,累吗。”

揉了揉女孩蓬蓬的发顶,初名低着头,眼光褪下锐利。

“还好。”

其实已经腿软到有些脱力,山泽眼光闪了闪,却没说实话。

她不希望哥哥失望。

“不要,对我说谎。”

停下脚步,初名拂过女孩的侧脸,声音低了一度。

“告诉我,今天累吗?”

看着初名半晌,山泽咬咬唇,最后点头。

“累……很累很累。”

拂过女孩微蓝的眼,有长长的睫毛划过他的手心。

初名摸了摸山泽的头,稍俯下身,便将轻巧纤细的女孩打横抱起,继续步履不慢地朝住处走去。

“回去早点休息。明天开始,和他们一起训练。”

山泽微愣了愣,随即便下意识地搂住了初名的脖子,乖驯地趴在了男人的肩头,低低应了一声。

“嗯。”

温热的气息扑打在脖颈间,初名藏金的眼色柔了柔,有了一丝温度。

身后还有隐隐的哭嚎声响着,怀抱着乖巧珍宝的男人渐渐走远,一如四散离去的人群。

暮色渐深,有月升起。

一天将要结束。

一天,仍在进行。

最深处的高台亮起昏暗的灯光,暗沉的眼色汇聚到台上,这里将吹响令人恐惧的号角声,这里的欢呼和喝彩……惯随血意淋漓。

攀上高台,奈凉握紧拍,看着对面慢慢踏上台来,每一步都重到震颤台面的高大黑人,眼光犀利淬冰。

“战榜挑战,83位艾丽萨,挑战50位史密斯。”

“挑战——”

“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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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气男人

“轰轰轰!”“砰!”连击之下——道道急闪的白光自眼前乍现划过——带起一片飞扬的血色和惊呼!

“嗵!”最后——最后一次闪耀至极的耀光刹那炸开——影子散乱,最终——停在重重砸下……惊起一地欢叫的沉重身躯之上!

“gameover!”欢呼声在刹那达到沸腾的喧嚣之顶!昏暗的灯光闪烁中——众人的焦点热切地投掷在那道纤细的却屡战屡胜极为强悍的身影之上!

“战榜挑战,34位艾丽娅,挑战29位史密斯。”“挑战——”“成功!”

“艾丽萨!晋升战榜29位!”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喧闹的人群之中也尤为响亮。

“艾丽萨!艾丽萨!”“喔!艾丽萨!”……奈凉在众人对于胜利者近乎狂热的追捧欢呼中跳下最后一级台阶,走到一直等在台边的川身旁,像往常一样没多余表情地扬长而去。而身后地下球场里的狂欢与激斗却是起复又停,从不停歇。

“哎——嗯……”直到走出那个充斥着压抑与血腥的球馆许久,察觉不到那些阴暗的窥视之后,一直端着的奈凉终于大喊一声伸了伸懒腰,甚至还打了个疲惫乏力的哈欠。

“好累……好困——这么连轴打……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她捂了捂嘴,看了一眼眉眼间也有倦意却没说话搭腔的川,微苦了苦脸。“明晚还要来吗……?我白天队里还要训练呢……”

“嗯。这两个多月,大大小小你挑战成功三十多次,但距离内围赛名额的连胜成绩……还有点差距。”

“还得继续打榜。”点点头,川看了一眼满脸不情愿的奈凉,半是嘲笑地开口。“这点程度就不行了?你也别忘了先前看到的龙马,他那才叫日夜不休连轴转呢。你瞧瞧人家,再看看自己……”

“唉……”晃荡着手臂,奈凉耸起肩,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起来,真是够拼的那小子……”

想到不时会碰见的那个蜕变极快的坚韧少年,奈凉摇摇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明丽的脸上绽开一丝欢欣的笑容。

“对了!没有几天友谊赛就要开始了……小樱是不是要来了?”

“嗯。我听指导说,日本代表队三天之后就会抵达。”应了一声,川看着雀跃起来的奈凉,仍不忘泼一盆冷水。

“你到时候瞧着吧,看看小樱又强了多少。别的我不敢保证,人家对训练比赛可决不会像你这样百般推脱。”

“切……你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对我温柔又善良的哥哥了!你变了!”撅噘嘴,奈凉转了转眼珠,又想起件事。

“诶,还有,前两天我看资料上有日本队的介绍,那个指导……以前没听说过,好像很年轻。而且,”奈凉顿了顿,没说完,而且……她还在日本见过。

眼光闪了山,奈凉觉得自己的直觉真的是二十年如一日的灵敏,当初看到那个斯文眼镜男的时候……就觉得还会再见,如今,果然。

“五十岚初名。我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在德国待过很长时间,在ad当过一段时间的助理教练。”

“……ad……”

川看了一眼嘴巴慢慢长大的奈凉,慢悠悠地继续扔下炸弹。“其他,不能确定,但也许,很有可能他是在mk的训练营受训。”

艰难地咽了口吐沫,奈凉讪笑两声,眼里是不信的神色。

“你说他在号称德国梦之队的ad俱乐部待过,我都能权且相信一下。但是,”

“你说,mk的训练营?”奈凉想想那个地狱般的魔鬼营地便抖了抖抱起双臂,夸张地嗤笑一声。

“那个鬼地方进去就忒难,而且还把进去的零星几个人一扣就是好多年,不通顶根本不会放出来!”想起了某些不想回忆的碎片画面,奈凉又搓搓手臂,满脸的不相信。“那个五十岚才多大?怎么可能在mk待过还出来了!你别耍我了!”

看着奈凉一副大惊小怪,疑神疑鬼的模样,长崎川嗤笑一声,摇头没理会。“本来也就是揣测。信不信由你。”

站在原地纠结地想了半晌,奈凉神经质地把这个可怕的揣测给甩出了脑海,抬脚追上慢悠悠往前走的川。

“哎不管不管了!那什么,三天之后小樱来了总能让我松快几天吧?而且友谊赛啊……我要专心备赛!”“对就是这样!我要陪小樱!我要备赛!”

“想得真美。打着小樱的旗号想偷懒。”斜瞥了一眼握着拳头兀自笑开花的奈凉,川停下脚步,慢条斯理地将自家傻妹妹甩乱的刘海捋顺,意味深长地开口。“你问过那位的意思吗……”

“啊?”愣愣地站住脚步抬着头,几秒之后,奈凉才反应过来,看着川冷静的眼睛冷静不下来了。“对……对哦……”

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奈凉舔了舔唇,竟合了合手朝空荡的街道四周转了圈拜了几拜,小心翼翼的语气像是怕惊怒了路灯光外阴影中的目光。

“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我不会和你抢的不会和你抢的!”“我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看着妹妹神神叨叨一本正经的怪模样,川哭笑不得地扯过奈凉的手臂拉着她向前走去。“得了得了,别丢人了啊。”

“哎……你不知道思春又相思成疾的男人很可怕的吗……”鬼鬼祟祟地扒着川的肩膀,奈凉凑到他耳边像是在躲着什么似的偷摸着小声抱怨道。“想想这么多年……想又见不到,每天只能高深莫测地安排安排这个,策划策划那个……多憋屈。”

“这下好了,说不定她来了能见到了,要是真被我给搅和了。”奈凉气哼哼的,蚊子一样哼唧着。“他不得给我发配到哪哪儿的旮旯角落里去啊!”

“行了行了!说的跟真的似的!这么有力气八卦,回去再做几组练习。”扒拉下肩膀上的重量,川没好气地呛道,看奈凉听到练习才终于安分地不再闹腾,勾勾嘴角,也没再说话。

二人的影子在路灯光下被拉得长长的……糅杂进去很多很多,关于记忆,关于约定……以及秘密似的粉色泡泡。

“你的气息真的很美,很好闻。”“我很喜欢。”

习惯性地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出音蹲在一旁,听到一边夏罗满脸认真地蹲在樱乃身旁,又凑得很近,说出这种极富歧义又很像耍流氓的话,脸上日常一窘。

这个夏罗真的是……她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专注看着樱乃侧脸,不时抬手将她散乱的散发捋齐的古怪男人,面上又显出一分复杂。

偏偏说话的表情平静到像是无波的古井,眼神清彻到没有半分绮念……甚至,连声音都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清泉般的声线……

嗯?突然回过神来,出音颤了颤,为自己岔了一秒的思路找了一个完美的借口。应该是训练太累,所以魔怔了。嗯。

“是么……”头顶着装满了清水的碗碟,樱乃余光瞥了一眼自由地侧着头看着自己的夏罗。

这是日常训练之一,每个人都要顶着满水的碗蹲在极薄的水膜之上待上半小时,脚下的膜面只能承受一点均匀的力量,力道稍过或是一个不稳膜面就会破。

大部分人在反复的训练之后才能做到一动不动地顶着水安然无恙地十来分钟,坚持完成半小时的都是极少数,更被提像夏罗这样看起来很是轻松地移动头又抬手。

樱乃的耐力有了很大的提高,但这阶段也只能做到不动弹地完成半小时,所以夏罗伸手触碰她的时候,为了维稳,她根本不能动弹躲闪,稍有不慎就是功亏一篑。

于是,樱乃余光瞥过去,也只是习惯了似的勾勾嘴角,笑意浅淡无痕。“谢谢夸奖。”

“叮!”终于,定时的铃声响起,众人皆是提着的气一下松下,噼里啪啦碎碗的声音并着“砰砰砰”的水膜被重力压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室内。

“哎呦我的天,我的脖子……我的脚!”不远处里奥熟悉的声音又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所有人集合,休息十分钟。”“里奥!继续做两百个伏地挺身!”“ohno!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嗯……熟悉的味道,不变的配方。

虽说,初名一直打着替补要多练的旗号在认真地雕琢里奥这块“朽木”,但……其实队里的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在变相地折磨可怜的小里奥!至于为什么……

“安心地去吧!里奥!”路过的理子鼓着脸点了点头,像是送战士上前线般拍了拍里奥沮丧塌下的肩膀,语气是看破了一切的意味深长。“怪只怪当初的一回眸,笑错了时候……看错了人!”

“去吧!组织会铭记你的献身!”每个路过的人都悲痛地拍了拍给大家做出了有效踩雷示范的里奥,满含着热泪欢送他继续一上一下——伏地再挺身!

“魔鬼……魔鬼!你就是魔鬼!”气喘吁吁地做着挺身,里奥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的虚空,满脑子都是那个灌耳的魔音。“小气的男人!小气的魔鬼……”

“啧……是挺惨。”出音落后一步,看了眼魔怔了的边做训练边碎碎恋的里奥,又瞥了一眼和樱乃一道离开的夏罗,弯弯唇,眼里的骄矜染上一丝莫测。

“小气的男人……可不止这一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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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神飞远

“据悉,日美网球友谊赛将在十日之后拉开帷幕,日本方的代表队将不日抵美……”

“此次友谊赛是日美网坛交流的盛会,双方代表队伍之中都有极具天赋年少成名的年轻球手……”

“各方俱对此次的友谊赛表现出极大的关注……”

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喝声,办公室里,关掉了浏览的美媒网页,龙崎教练捏了捏眉心,眼里有些许不明显的担忧。

此次赴美,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想到前些天的那几通电话,龙崎叹了口气,摇摇头站起身,准备下楼看看那群正在备战全国大赛的少年们。

哪里……都是“战火”不断。

不止是龙崎教练,美媒关于友谊赛的新闻同时也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有了广泛的播报和宣传,激起了一众网球爱好者和业内人士的关注。

但与此同时,正飞向梦想国度的一架专机上,新闻中的主角队伍之一——日本的代表队一行人却陷入了一片近乎死寂的安静之中。

除了窗外传来的轰鸣声,机舱之中只能听到初名指下不时敲击着键盘的声响和着低低的疲倦至极的轻微鼾声。

一眼望去,舷窗都被拉下了遮光板,一片昏暗的机舱里所有的队员们都在闭着眼陷入沉沉的昏睡。

昨天一天的集训训练量是往常的三倍,变态的训练内容几乎榨干了所有人的最后一丝力气。

结束之后累瘫了的众人没有休息就又马不停蹄地来了机场,身体的过度负荷才导致了这番全员皆“死”的局面。

掖了掖身旁座位上搭到山泽身体上的毯子,初名环顾了一周,镜片之后的眼光没什么闪动,只重新收回视线又不知在敲击着键盘安排着什么。

“嘿!杰森!你也来啦!”

正在机场蹲守的体育记者们都是熟识,此刻碰上了面也打起了招呼。

“哟!还没到么?”

“快了,估计快出来了!”

几个人扛着长枪短炮蹲在了地上,头对头聊起了天。

“嘿,伙计们!你们知道日本的指导是什么来头吗?”

其中一个人神秘兮兮地开口,一副“我嘴里有大秘密”的神秘嘴脸。

“你是不是想说……他是从mk出来的?”

可没等他说出悬念,另外的一个人便接上了话,看着那人一口气憋住没出来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却是面面相觑一脸讶异。

“mk?开玩笑吧。”

“对,不是说他才二十多岁吗……”

混网坛这边的专业人士都听说过mk训练营,它在全世界各地都有观察选拔点,本部基地设在德国,以极为高品质和高强度的变态训练方式声名远扬。

能从mk出来的球手极少,但几乎个个能以极强的实力冲登至强;除此之外,mk很特别的一点是,它会吸纳的不只是球手,比球手更珍贵的,是它一手调教出的教练们。

mk的教练,长期霸占了世界顶级球队教练席的大半,凭借各具特色又极为精准的眼光不断地宣扬着mk的金字招牌。

mk每隔三年会向欣赏的天赋选手发出邀请,每一次都不会超过一个巴掌的数,除此之外,向它投名状经过观察也可以被选拔入内,同样过程严格幸运儿稀少。

而教练性人才的吸纳则是mk的不传之秘,没有人清楚它是怎么寻找或是招揽那些纵使实力不是最强但独具慧眼极富指导天赋的人,只知道每隔几年,便会有一两个惊才艳艳的“成品”出厂,被众球队哄抢。

除了从mk出来的球手和教练,没有人知道它的训练方式,知道的人也都是缄口不言。

唯一明确的就是,除非通过了极为艰难的考核,否则进去了也别想再出来,那是个如同监狱般的堡垒基地。

所以,因为众多神秘与强悍之处,mk训练营也被业内的一些人称之为“点金圣地”,受众多球手的向往。

“不过,说起mk,美国队里,不就有一个从那里出来的么。”

提起了这茬,先不论对方指导底细的真假,几个记者却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个惊才艳艳的天赋宠儿。

“啊!”

众人皆是应和着点点头,边瞅着还没来人的出口,边凑在一起聊着八卦。

“对……我上次想去采访她,又被拒了。”

“哈哈哈!能见到她我都佩服你,还采访呢!”

最近一个被知道的,从mk出来有了快两年的人物,此次也被邀请加入了代表队。

“说起来,那位小姐会答应入队,还真是令人惊讶呢。她不是几乎不参加这种类似交流赛的活动吗。”

“小道消息……那边有她感兴趣的人。”

“哦……”

懵懵懂懂地记下了心,众人正要继续讨论,却有一个眼尖的往后一瞅,瞥见了影子。

“嘿!来了!出来了!”

出口处缓缓走出的,正是日本队的一行人。

由长身玉立的初名领着,穿着清一色黑色训练服的队员们都背着包,各自推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走了出来。

只是……

几个记者“咔咔嚓嚓”拍了几张,看了看大亮的天光,都有些疑惑,怎么这群人都跟蔫了的花儿似的,各个都打着哈欠没什么精神,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还没说好?

“哎呀……”

走在队伍里,正正好就在樱乃和出音的前面的里奥打了个哈欠,瞥了几眼不远处咔咔在拍的记者,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拍拍拍,到哪都拍。都怪那个冷脸魔鬼,搞得我们一个个困得眼泪汪汪的,上镜多不好看。”

“你好!请问你们对于此次访美有什么期待吗?对于友谊赛的成绩会不会有什么预想的目标?”

没等一行人走出几步,一窝蜂涌上来的记者们便将他们团团围住,倒是极为热情。

不过……

记者们看着揉着眼睛对他们视若无睹,灵活到极致地挤开人群便钻走的众队员,无语了一瞬,便只能看着还没怎么看清正脸就遁走远散的几个人望尘莫及。

好在……记者们闪着星星的眼睛重又回到仍在包围之中没有动弹的初名以及他身旁那个遮住半张脸看上去清秀乖巧的女孩,满是期待。

“你好,请说两句吧。”

“有期待。有目标。”

“好好好!能不能细说一下!”

初名取下眼镜,看着一圈记者不停闪起的闪光灯,藏金的利眸闪了闪,牵着身旁的女孩在赶来的警卫护卫下慢慢走了出去。

“无可奉告。”

冷冷的平淡声线在一种喧哗里透出一丝令人绝望的戏谑。

留在原地的众记者们看着都走远的代表队一行人,满脸是泪地表示,不按套路出牌……他们要怎么接呢……

“日本代表队抵美,众人疲惫似对比赛无准备!”

“日本指导表示期待比赛,隐藏获胜王牌!”

“日本代表队队员……”

在众多新鲜出炉的新闻里爆炸红火的日本队员们表示他们没有空关心自己睡眼惺忪的机场亮相。

因为……

“所有人分组配合,做三百组回合拉练,和日常的训练一组。”

初名看着队员们一个个地走下车,俱是疲惫的眼里显现出一丝不出意料的习惯了的绝望,扶了扶眼镜,率先推开了门。

“我真的就想知道,他怎么还没来美国就定好了训练场……”

行李被直接装车运走,剩下的队员则是被直接拉到了一处私人的训练场馆里,面对着偌大空荡的球场欲哭无泪。

“能不能吃口饭再练!飞机餐我没吃上啊!”

直接睡过了饭点的里奥无力地跪倒在光亮可鉴的场馆,以头抢地,痛哭流涕。

“能不能不要这么无情这么冷酷这么无理取闹!”

殊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供大家在无聊训练中观看消遣的队伍吉祥物的里奥还在哭嚎,却没有注意到慢慢走近的……那道身影。

“今天训练结束,你再做两百个蹲起,做不完不准吃晚饭。”

晴天霹雳!

里奥傻傻地抬起头,看着已经走远的初名的背影……迎风流下两行清泪。

长得太帅不是他的错……

为何所有的痛苦都要他来承受……

“喂!”

看完了远处那场闹剧,出音转过头,举着拍在自下了飞机就时不时望着虚空走神的樱乃面前晃了晃。

“回神了!”

“嗯?”

半晌,猛地惊醒,樱乃移开视线,却看到出音有些复杂的眼睛。

“怎么了?”

“没什么。”

脸色复杂地摇了摇头,出音看着樱乃转身就要走开去到夏罗身边训练,还是没忍住追问了一句。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

愣了一瞬,樱乃停下脚步,反应了过来。

她看着出音有些复杂藏着很多不只是期待还是什么的眼睛,笑了,眼里的墨色晕开。

“我想立刻就回去。”

“不。”

她顿了顿,脸上一提及就蒙上的阴翳已然褪去,只有浅淡笑意,浅浅含着一缕从心的解脱。

“我想,立刻就见到他。”

听到平淡的声线说出那么清楚又坚定的话,出音怔愣在原地看了那道走开的背影许久,眼里的情绪变了几变,最终……

她只是,笑了。

明媚,骄矜……心事放下。

像是什么陈年的结……终于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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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之后

转眼就是八月下旬,夏日的暑气还在退散之前做着最后的挣扎,街头的晚风依旧寒凉,带来一丝似有若无的秋意。

好不容易结束了训练的樱乃和好不容易逃脱了哥哥魔爪的奈凉终于在街头会面,绕着繁华的纽约街道压起了马路。

“龙马?真的吗?”

听起奈凉说到在地下球场见证了越前疯狂的刷赛事迹,樱乃弯了弯眼,眼里有细碎的灯光闪烁。

“听奶奶说他回去参加全国大赛了,不然,真想见见他。”

“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捋顺被夜风吹乱的散发,看着人流不断的繁华街道声音清淡。

“噢……回日本了啊……怪不得这些天没怎么见到他。”

奈凉点点头,转脸又对樱乃哭诉起自己惨兮兮的日常,一边咒骂残酷无情的兄长,一边满脸春情地倾诉自己的相思之苦,听得樱乃哭笑不得。

“你不知道长崎川有多可恶……呜呜呜,我不仅累得半死,连我给国光打电话的权利都被无情地剥夺。”

“他一定是到了传说中的更年期,真的!呜呜呜我已经受不了了,身心俱疲啊啊!”

“啊……我的国光……啊……”

奈凉还在一脸感伤地捧着心做心痛状,樱乃歪歪头,终于在绵绵不绝的哭诉中岔开了话题。

“对了,你听说过夏罗吗?”

一愣,奈凉见樱乃神色有些许严肃,也正了正神色,摇了摇头。

“没有……夏罗是谁?”

“他也在日本代表队里。他说,他是‘鬼骷髅’的人。”

见奈凉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樱乃站定脚步,慢慢眯起了眼睛。

“他很强。不……他极强。”

“极强?”

对于从樱乃口中吐出的这两个字,奈凉眨了眨眼,有些诧异地重复。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到樱乃又开口,一字一字说得清晰无比。

“音音与他交手,一招落败,而且夏罗应该未尽全力。”

“自我醒来……除却他,就只有白给过我相似的感觉。”

想起那次球会之上遇到的强敌,樱乃微微笑,浅淡的笑意中隐隐有锐利。

“与白类似……还是‘鬼骷髅’的?”

奈凉悚然一惊,摸了摸毛孔微张的脸颊,讪笑着摇头。

“不太可能吧,几个继任者我们都打过交道,能被你这么重视的人我们怎么可能没有资料。”

“我也说不好……”

摇摇头没有再问,樱乃想到那人平日里奇奇怪怪的举动和暧昧又模糊的话语,轻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就是有点在意。”

“是个奇怪的人。”

“听说原也在代表队里,她回来了吗?”

揭过夏罗的话题,樱乃说起故人,身旁一瞬远去的喧嚣又绕了回来。

“回来了,只是每天也没来过训练,好像在盯着莉莉娅吧……我也不太清楚,你知道她的……神出鬼没心思难测。”

耸耸肩,奈凉想了想下了定论。

“不过后天比赛,应该就能见到她了。”

“这么多年,她倒是没变。”

听着樱乃云淡风轻的调笑,奈凉夸张地比划了比划,一脸的生无可恋。

“何止没变,从mk那个鬼地方出来以后,她就越来越夸张了!不仅像以前一样好斗,而且还神神秘秘的……连惠子都和我抱怨姐姐越来越不喜欢陪着她了,成天不知在忙些什么。”

“还有百山老师……嗨!我哥现在这么对我,他也有一半儿的功劳……”

“……”

既然提到了原,奈凉一时也吐槽吐上了瘾,开始拉着樱乃说了个没完。

待到两个人绕着中心的街道来回走了几遍,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下看着樱乃的脸,卡了下壳。

“嗯?怎么了?”

樱乃一直耐心地听着奈凉说着那些旧人的趣事,正听得起兴,却猛不丁发现旁边的小喇叭停了下来,转脸一看,就见奈凉脸上一丝不太好看的脸色。

“小樱!”

拉住樱乃的胳膊,奈凉扶着樱乃的肩膀将她转向面对自己的方向,神色严肃到不行。

“我……”

手指尖指了指自己的方向,奈凉沉吟了一下,极为端正地开口。

“我不是,你回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吧……”

“不是,对不对!”

见面前的人一副如临大敌,紧张至极的模样,樱乃蹙了蹙眉,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事情,但还是有点忍不住笑。

“是第一个啊,我来了就一直在训练,恰好今晚结束得早你又约我,所以你是第一个我回来见到的人啊。”

樱乃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楚又好听,奈凉却扶着面前人的肩膀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早些时候兄长让她安分守己不要外出的警告犹在耳边回荡……只可惜,悔不当初。

“就是说……”

虚弱地开口,奈凉扶着一边的路灯柱子,黯然神伤。

“我要被发配到小黑屋去了呜呜呜……我离我的嫁又远了一步……一大步……呜呜呜……”

“谁要发配你了呀?到底怎么了……”

被奈凉煞有其事神经兮兮的模样逗笑了,樱乃看着只是虚弱地靠在灯柱上含泪凝望着她奈凉,半晌……终于在女孩千言万语不能言说的眼神中寻思出了一点意味,顿时……哭笑不得。

“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这么替我着急啊……”

“他那个人,温柔得很。哪里会对你做什么呀。”

“胡思乱想什么……”

看着奈凉一点点越来越诡异古怪的脸色,樱乃张了张口,还是顿住了继续宽慰的话语,满脸茫然。

“我……说错什么了吗?是我想错了……不是因为安斯?”

“嗯……是他。”

艰难地点了点头,奈凉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含泪坚强。

“是那个温柔的……善良的……顶顶好的他。”

温柔,善良……好个鬼!

真是见了鬼了……果然阴险的人都有千百张嘴脸。

心中狠狠地腹诽,奈凉望着眼前那张笑意清浅的脸,苦着脸挤出一丝笑容。

不仅什么都不能说,还得完美无瑕地打好掩护,自己真是个坚强的女人……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明天还要加急训练。”

没有再询问奈凉一变再变的脸色是为了什么,樱乃看了看时间,准备回去,顿了顿,终究还是说了一句。

“至于他,吧。”

看着樱乃离去的身影,奈凉扶着柱子站直身,半晌笑了笑,眼里有欣慰也有心酸。

“嘿,听见了吧。”

她看着灯下自己的影子,对着空气说话。

“这么多年……也算是,结了善果。”

“……”

奈凉没有再说下去,她抬起头,朝着与樱乃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提之后……这场比赛本身,又何尝不是某些人等待多年的……再次相见。

……何日再见,再见何人。

星月不知,灯火不知,唯有晚风寒凉,夜语温存。

一天后的纽约是个分外晴朗的好天气,从清早开始,便有大批球迷向usta国家网球中心涌来,观赛球迷们高涨的热情也为即将在几小时后开始的友谊赛炒热了气氛。

日美两方的代表队也在各自巴士的接送下来到了中心,为比赛做最后的赛前预热练习。

但,此刻日本队里却陷入了突发的状况之中。

“临时退出?!”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冷静的初名有些发愣。

樱乃也看着少了一个人的球队,有些许莫测地眯了眯眼。

“对,夏罗昨晚给我发了一条讯息说是有事退赛,人也随即离开了住处。”

没什么起伏地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初名摘下眼镜,指了指站在队伍之后嚼着泡泡糖还没怎么清醒的里奥。

“替补补上,我把改动过的名单再说一下。”

原本的七个人里,由夏罗、樱乃和出音分别承担第一、二、三单打,双生子芥川沐、枫负责第一双打,剩下的佐藤理子和宫本善美则是组成的第二双打。

但具有绝对实力的夏罗一走,补上的里奥就有些无处安放。

在训练之中,他始终保持着能不动就不动,能少练就少练的消极替补姿态,表现出的实力在现在的七人之中,一直都是不上不下的中等位置。

若是将他放到单打的位子上,怕是令人无法放心。

但。

随着初名冷静平淡的声音响起,众人有所意外又不出所料地发现,里奥果真还是被安排到了第三单打的位置上,由樱乃和出音向前挪移,负责第一二单打。

“这真是。”

“啪!”吹出的泡泡猛不丁地涨破,里奥摇摇头,一直懒懒散散歪站着的身子终于直了直,帅气的脸上有了些说不上来的古怪笑容。

“啧。”

因为突然的变故,队里的气氛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凝重。

听完了人员安排,众人正要散开去做热身,却见知道了自己开始犯下的错误后,便不怎么在初名眼皮子底下和山泽接触的里奥,又偷摸摸地趁着初名转过身打电话的机会,死皮赖脸地凑到了那个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的女孩身旁。

“小衿衿……”

众人的注意一时都被拉了过来,就见听到了腻腻歪歪称呼的山泽歪过头,半张清丽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微蓝的眼眸微微亮着。

“你看我临危受命,责任重大!为了我们队的胜利,你要不要给我一个鼓励的吻!我一定会瞬间满血秒杀老美!”

里奥胆大包天地嘻嘻笑着,忒不知羞地将侧脸伸了过去,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山泽站在原地,瞅了瞅周围一圈看好戏的队员,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伸到自己眼前的好看侧脸。

“你会被打的。”

虽然日常跟在初名身边乖巧又安静,但山泽的声音其实是带着一点点冷意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抵开里奥的脸。

回头看了看听到声响转身走过来的初名,突然,山泽歪歪头,冲开完玩笑也没当真的里奥笑了笑,短短一瞬却像是初雪消融美得烂漫,在看者眼底荡开一丝微蓝的涟漪。

“别给我哥哥丢脸。”

女孩微凉的声线响起,裹着几分冷意,却点出听者一丝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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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有奇着

“夏罗?”

与陷入了变故后静默的日本代表队不同,一样是安静,美方的队内准备室里的安静却是大气不敢出的恭敬的安静。

指导不在,准备室里除了预先出去热身的人外,剩下的几个人或站或立小声低语着或沉默,不时都会将注意的余光投向坐在角落处的那个清冷身影。

听到奈凉在自己耳边碎碎念着,本来没什么回应的原听到某个名字时却动了动,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撩起了眼帘。

“她说,极强?”

“嗯?……嗯,对啊,说是和白差不多呢。”

本来就没对原有反应抱什么期望,却猛地听到原问起,奈凉愣了一下忙追问道。

“怎么,你听说过?”

“不确定。”

重又垂下眼,原摩挲着扳指的手却没有停下,又听奈凉在那里自言自语般地念叨着。

“本来还想看看他到底是何方人物呢,结果刚刚听最后的名单上也没有他的排位,也是奇怪了。”

“真像樱乃说的那样很强的话,应该会被排在第一单打……也许会和你对上呢。不过,”

顿了顿,奈凉看了一圈,又瞥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原,表情里有些打趣。

“也算是老天成全,正好能了了你和小樱场上再见的夙愿。”

没有出声,原抬起头虚虚望向前方,似是神游的思绪不知又飘到了哪里。

“进场吧。”

处理完手续的指导走回准备室,看着原的方向敲了敲门,提高了声音。

“打起精神来!好好比赛!”

“走吧。”

初名走回山泽身边,冷淡地瞥了一眼还弯着腰愣在跟前的里奥,牵起重归乖巧的女孩,环顾了一圈出声。

“不要有顾忌,尽力而为。”

“嚯嚯嚯!喔!”……

在冗长的开始仪式后,日美两方的队员终于走出通道,站上了被万人欢呼环拥的场地上,相互握手致意。

远处的镜头不断地移动着,轮流扫视着两方相对而立的十几名队员。

两队分别由原和樱乃列在首位,二人在震天的欢呼之中久久对视,终于,樱乃微微笑起来,伸出了手,浅淡的笑意里有几分缅怀和久违的欢喜。

“原,好久不见。”

紧紧盯着多年未见似是变化不小的樱乃,半晌,原握上了那只伸过来的手,脸上显出一丝淡淡的落雪般的清冷笑意。

“欢迎回来。”

以下的队员都依次地握手微笑示意,在友谊赛的赛头之下表现出两国之间交流的友好意味。

“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你爷爷就要派人去抓把你勾引走的小情郎了。”

捏了捏手心里的那只秀美纤细的手,奈凉促狭地看了一眼自己面前明媚的少女,满足地看到自己话音落下对方僵硬了一瞬的脸色。

“什么情郎……我又不是你……”

撇撇嘴,出音晃了晃被捏着的手,偷摸摸地白了笑开花的奈凉一眼回过嘴去,同样满意地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顿住,顺便得来了一边川的一记眼刀。

骄矜地抬起头,出音看着周围那熟悉至极的震天欢呼与喝彩,万千目光的凝汇聚焦,有一瞬久别重逢的恍惚……

确实是很久了,离开这舞台。

“嘿!杰森!”

晃了晃自己身边的熟人,不远处游走拍照的记者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惊声叫出来。

“上次没看清,那不是rosalind吗!她怎么跑到日本代表队里去了!”

被他发现的正是消失在美国网球记者镜头下许久的出音,去日本期间她错过不少大大小小的赛事,记者们上上下下找她找得辛苦。

“她……算是日裔吧……”

被唤作杰森的记者想了想,同样惊讶的眼里倒是有一丝了然。

“今天的比赛,倒确实会是很好看。”

“就是不知道,能把rosalind压一头的那个小姑娘,是什么来头。”

指了指站在原对面处于日本队队首的樱乃,两个记者都是亮起了眼睛。

“唔……”

杰森盯着镜头里高清的樱乃近照凝望了许久,摸摸下巴,有点疑惑,总觉得……有点眼熟。

在各方的注意都被拉过来之际,热闹的场内有广播响起,比赛也真的即将开始。

此次友谊赛依旧是按照五盘三胜的规则来,双方的队员在最开始的握手致意后,都在已经炒热的欢呼气氛中出场坐上了观赛席,而即将上场的第二双打的队员也已经做好了上场的准备。

双方甫一上场交上了手,就可以看出,与理子和善美的临时加急配合不同,对方的一对选手是常年配合的搭档。

不得不说,初名的训练极有方法,短短的两个月,从未有过配合的理子和善美便有了初步的默契,将双方球势和打法的优势结合了起来互相补缺。

理子的球势在最初是最容易得手的迷惑性球势,而趁机善美也可以用自己重球的优势突破对方的防线一举拿下得分。

事实上这样的配合也确实在这场比赛的开局起到了理想的效果。

在对方还未想过来理子展开的球势之时,这厢的善美已经迎上纵扣连连得分!

“1-0!佐藤-富田领先!”

以闪电速度拿下了第一局的理子和善美相顾一笑,在打下了好开端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没有掉以轻心,因为……

看着对面窃窃私语似乎已经有了些头绪的对手,两人都明白,接下来的战斗不会这么容易。

而且,对方的招数都还没有使出来呢!

美方的第二双打是一对在国内初露锋芒的组合,专以双打出名,各自分开后单打的实力反而有些怯弱。

她们的成名一战中以惊人的压倒性优势战胜了一对老牌拍档,而使她们一战成名的绝妙战技之一就是——

第二局开始,对方的两个人便以一种几乎缭乱的走位跑花了理子二人的视线,有无形的气场在不知不觉中拢住了全场,等对方二人终于慢了下来的时候,撇开视线的理子二人陡然发现……场上遍布起了密密麻麻近乎透明的丝网。

那是无声无息就漫过半场的天罗地网……

对方二人在警惕之下对于理子的球势也有了防范,虽然不能立刻就拜托,但依托着几乎看不见但杀机遍布的丝网,善美的重球也被重重拦截最终化为无力的轻轻一击,被轻松地化解。

一时……场上似是陷入了僵局。

但!

“不好……”

对对方二人有一定了解的出音摇摇头,见到此刻的情况已然知道之后的情形发展。

在重重的丝网包围下陷入一筹莫展境地的理子二人并没有敏锐地发现身边的丝网并非死物,她们正在缓慢移动包裹的网线之中不自觉地缩小自己的活动范围……

就像是……蛛网之上竭力挣扎却只会在粘网之上愈粘愈紧……最后被重重裹成美味的食物。

甚至……目前的境况并不是结束!

就在丝网不断收紧的这一刻——

立于展开丝网球势的球手身后的另一人挥拍——

即刻便有炸裂的电流自密密麻麻的丝网汹涌地顺着网线直逼已经深陷网中的理子二人!

麻痹全身的电流在刹那便袭上二人身躯——“刺啦刺啦!”

一个不防!二人便在那几乎电到全身酥麻握不住拍的电袭之下陷入了不可挽回的慌乱之中,很快便败下阵来。

“电网”……

绝妙的互补球势,绝妙的一记绝杀。

恰到好处的时机,配合默契的攻势

这就是,对方二人成名一役中得胜依仗的闪亮王牌。

樱乃脸上的笑意微淡,看着互相搀扶着走下场来面色灰败的理子二人,理了理发丝,眼里微沉。

首战即败,对于后面的队员来说,是个不小的压力。

而第二场——看着碰碰拳头走上场去的芥川兄弟,队里队员的心倒是定了定。

这对双生子的单打就挺出彩,但更为令人惊讶的是二人在双打上的多年默契,球势打法的配合也是独具双生子的绝妙特色。

就在晴朗天气之下友谊赛火热展开之际,同一时间,距离繁华市区很远的一处庄园外,却停下了一辆缓缓驰来的车辆。

降下车窗,面无表情的来客看了看缓慢打开容许车辆驶入的庄园门,眼光渐渐亮了起来,拉近一看,正是突然消失不知跑到了何处的夏罗。

等到车辆最后停下,他利落地下了车,提着手里惯用的拍,便熟门熟路地绕过华丽壮观的厅堂,脚步轻快地走到了另一侧极具古典美感的庭院小筑里。

阳光拂照的草地之上,有道修长如竹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兀自舞着手中的剑,身形流畅优雅,起式之间犹有锋芒。

“嗡”地一声轻响,那人未回过头便身形不顿地用剑尖挑起另一把放在架上的剑锋,就见空中一道弧线划着优美的剑身便落在来人手中。

“我不是来和你玩这个的。”

说是这么说,清泉般的声线里倒也含着几分技痒的兴奋。

接过那把极漂亮又锋利的剑,夏罗放下手里提的拍,一个纵身便提剑跃到了那人身旁,两剑交锋,便激起光下几道乍暖冷光。

一时间,剑花也已缭花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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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之战

那厢的剑花挽得漂亮,再来一看,这边的战局却已经有了逆转!

场上的人已经换了个样,继双生子顺利凭借默契拿下了第二盘的双打平了比分之后,此刻正在场上与长崎川缠斗至白热化的,正是表现得格外不一样的里奥。

“原来,一直留了一手啊……这家伙。”

出音捧着下巴,看着和实力强劲的川相比也未显出太大劣势的里奥,嘟囔了几句。

“不过倒真的是,很好看。”

七彩如虹的势光如雾梦幻,将对面川刚劲的球势柔柔地缠裹着,在场上晕开极美的色彩。

但……虽说展现出了与平日里高出了一截的实力,二人之间的差距仍然还在。

在不断追平至最后一局之中,久被那柔而不断的七彩势光缠裹的川的球势终于找到了一丝疲软乍现的突破口,炸裂的雷光自晴空劈下——便自最脆弱之处将那轻薄如雾的光从中狠厉断开!

“噗!”

“喔!”

在全场的惊呼之中,里奥一个仰面,在球势被破的瞬间一个踉跄喷出一口血雾,泛白的脸颊淌下不断的汗水,此刻破势……已是力竭。

“gameover!艾伦胜!比分2-1!”

脸色有些难看的里奥走回观赛席,却见起身准备上场的出音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擦肩而过一闪的余光只见她骄矜地抬起头向万众瞩目的那个中心走去,笑得一派明媚高贵。

“一盘定输赢!艾丽萨对奏江出音!”

同样的人,不同的名字。

出音缓缓在场上立定,环顾了四周一圈,慢慢扬起手臂像是要再度拥抱这方舞台上分外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空气。

柔柔披洒下的阳光之中有耀眼的金线袅绕着涌出,斑斓壮美,盛放的金线成海腾龙,咆哮着昂然跃于万众焦点的最中心,隐有长吟啸起——摄人心魂!

转眼场上便是浮屠白雾撞上金丝云海——

“轰隆”一声——拉开壮烈之战的大幕!

“逆光”裹挟着耀眼到刺目的闪烁光芒即刻落下——“惊鸿九重”的第一重在开场便划出了极为壮观的灿烂光弧——直逼那漫天纷飞的金丝灿灿。

“轰”地一声二者相撞激起一地烟尘,在场上观众激动的吆喝声中第一次的试探已经结束。

尽管平日里那么活泼或是没心没肺,但在球场上的奈凉却是令人不可小觑的一枚强敌。

二人都在最初的冲击中各自小退了一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正了颜色开始了正式的战局。

没有更多拖泥带水的纠缠,二人皆是阖眸静立,在漫天纷起的光绽之中安然立于疯狂蜂拥而出的势光最中心,任风浪迭起,分神凝现。

“‘六重’——‘天戟’!”

浑厚的声音自奈凉身后腾腾站起的白色巨人口中吐出,闪烁着银白光芒的画戟在它手中缓慢地显露而出,连天的炸裂白光凝练而成的戟锋如电——凶狠挟势破空便向出音扎去!

“噔!”

一声钝响!挟电而去的戟猛地撞上浮立于出音身前的光盾之上!连连的震荡激起人心神俱颤——

二人阖眸微抖,唇角不约而同地划下一道血线……

双方一顿!

势光再起——拔地而生!凶狠地扑面冲去——“轰”激烈的重击在场上开出无数尘土飞扬里耀眼至极的光芒璀璨!

此番缠斗,难分难舍——势均力敌——看来……又是一场苦战!

“砰!”“嗵!”

金百的色彩闪耀不停——转眼战局就瞬逝泰半,近乎力竭的二人分神俱弱——却仍然是光芒湛湛,各自祭出最后搏力的一击!

“‘七重’——‘湮灭’。”

平静的声音自奈凉身后巨人的口中吐出,它张开双臂,在隐隐响起的梵音之中自心脏处缓缓地幻化成漫天闪烁的光点——刹那——湮灭如尘……

环于奈凉周身的白光尽皆散尽,柔和地泛着白光,以一种颓然圣洁之势……极缓却瞬时即至地融进了那厢金光大盛丝缕成网的盾光之后。

龙身盘旋于那盾之后,吞吐着如梦似幻的海雾……在那白色光点柔和融来的瞬时有一瞬不可自控的溃散——那是一种湮灭的同征——却在一声嘶啸吟出的长吟之中抗衡那溃散之势。

金百之色近乎交融——此刻二人之战已到最后的僵着——谁先力竭溃散——谁就长败不回!

“轰!”

终于!在那“轰隆”的颓然惊声之中,场上的二人几乎同时睁开双眼失神瘫倒——竟是一齐撑到最后一口气——只差几息地大势尽散!最后以极微弱的差距拉开了胜负!

“艾丽萨对奏江出音——奏江胜!”

相视许久,站在网前的二人忽然不约而同地伸出手用力地交握到了一起。

“爽!”

“痛快!”

相视一笑,奈凉和出音交换了一个含笑愉悦的眼神,各自转身走下了场。

比分立时变换成了2-2,最为关键也将是最激烈的一战即将在樱乃和原之间展开。

“你回归的首战……”

走回观赛席,出音扬了扬下巴,看着没有说话,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走上场去的樱乃的背影,喃喃低语,注视的眼光出奇得柔和。

“定然会是,光芒万丈……”

“百山原对龙崎樱乃——一盘定输赢!”

在震天的欢呼声中,那道纤弱清冷的身影终于走上场来,落雪般的眼神落在含笑而立的樱乃身上,幽不见底。

一句话都没有,二人默契地转过身去。

抬步间场上光火即燃——战局立时打响!

在一片惊呼之中——

黑火急燃燎原烧起!花蔓妖冶蔓延而生——

樱乃向后场每走一步,身后花蔓火海便如迎王拜圣匍匐一地蒸腾出一派迷离色彩。

她蓦然转回身,犹如海浪般的蒸腾雾气缭绕升起,幻化做那道与她亲密相拥的纤细身影。

“哗!”

火海之中那座华美精致的王座拔地而起!

蔓延半场的花蔓蜿蜒缠上,盛开出绽放又凋零的血色之花,缭绕的火息之中,弥漫开妖冶的颜色。

她扬起眉眼,额角的暗红纹路刹那烁现,嘴角浅淡的笑容流转之间妖美诡秘。

轻慢抬起脚步,她在全场惊艳的瞩目之下含着浅淡笑意斜斜坐上那座黑火王座——转眸睥睨,烟腾雾漫。

巨大的羽翼在空中幻出虚影,她与身后那张同样妖美的面孔泛着近乎相同的唇角弧度,抬手成烟,雾海咆哮——在对面那道落雪眼神中放出魑魅——狰狞扑去!

爆裂的极光瞬时乍现!

急旋的光闪如风——斩落风雪的刃锋急闪——吞噬魑魅——撕裂雾海。

浓稠的墨色蒙着清润的光在她周身腾起,腾烟缭雾的风雪仍急,眨眼间便笼出一片迷离的天幕……

“轰!”

每一道极光闪过,便有一层魑魅被吞噬入墨——“轰”地一声惊响上窜——瞬间定格成幕上闪亮之极的辰光……

短短几刹那,墨色连天,星辰璀璨——极冷的气息之中湛湛辰光笼在那道清冷而立的身影之上,丛丛剑影如冰钉在她身后——蒸腾出一片缭绕的冰雾。

刹那闪逝的极光在冰雾之中时有炸裂,泛出令人陷入痴幻的迷离,原的身影静立在辰光之下,在光雾的笼罩之下绰约隐现。

有凝重而致命的危险在悄然酝酿。

遥遥相对的二人相顾,樱乃抬起墨色氤氲的眼,突然笑了笑,唇角的弧度有一丝不真切的朦胧。

她抬起手,周身的雾气袅绕着散尽,唯有一团缥缈的烟气被拢于手心,她翻身正坐起身,披洒而下的光雾火息凝出纱般长袍在她身后蔓延出一地妖娆。

烟气凝起,像极了那日夏罗将她痛击的淡淡烟影。

“哗!噼里啪啦!”

炸裂声中,火息猛地高涨,樱乃立于跳跃的黑火之中,浅淡笑着。

只掌心一片烟气幻化,遥遥飘向那风雪辰光之中清冷的人儿。

全场屏息以期——杀机尽藏——

唯有雾火蒸腾……隐隐有——魅声在笑。

风声啸戾——烟气如影一瞬即至原的身前,缭绕着瞬间融入她连连闪顿却没能躲开的身体。

“叮!”

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扬——一把钉在她身后的冰雪利剑猛地升起又刺来——

原踉跄地前从一步,硬生生接下了那从后贯穿了自己的一剑——

“噗嗤!”一声——那团已经入体的烟气也终是被那急入的剑锋挑了出来——一瞬便了散如尘!

“轰”地一声!

那穿身而过的利刃并未闪停——直直插入樱乃身前浓郁的雾气之中——一声撕裂的锐响便将那浓雾撕出一道裂口。

拭去嘴角一丝因剑穿身而被创伤的血迹,原站看身,看对面裂口闪现一瞬便又凝结的黑雾,眼神微凝。

她扬起手臂,在那隐隐约约的魅声之中定下神来——只见身后的剑影丛丛立起,冉冉悬于她身后——

极光一瞬爆裂,她双手向上抓去——便有道道星辰流光自上而坠,追剑而去——刹那!流星融剑,锋芒直追破空如急电流火!

“砰!”

闪逝的流火如雨——裹着冰雾雪气——势如破竹!

“砰!”“轰!”

星辰剑火眨眼便将那虚空的羽翼击穿溃散——

缭绕的火息之中,樱乃倚在王座之上,未有动作,只身后那道拥住她的身影只手空拧——

空气扭曲震荡的一瞬——

便见那道道流火闪顿而停——燃尽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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璀璨流光

“hey!guys!”当越前扛着球拍又一次游荡在美国街头的时候,已经是全国大赛及全美公开赛结束了将近三个月后,将近圣诞节,街道上节日的气氛越发浓厚。

他踩过被清扫过一遍余下一层薄雪的街道,敲响街头那个半是废弃的球场围网,里面正在欺侮小孩子的街头球手回过了头,看见越前后面上不乏诧异以及凶横。

“来一场吗?”走进球场,越前扬扬下巴,帽檐下的脸庞自信有张扬,满是少年人的风发意气。几个月前,他顺利结束了全国大赛的征程,回到美国,却缺席了美国公开赛的最后决赛,原因在于……

横拍一击!“砰!”对面的两个球手眼看着球才刚刚过网,身体却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蛮横地撞开——“砰”地一声飞倒在地!“……”嘴里骂骂咧咧说了些狠话,两个人看着提着球拍悠哉悠哉站在原地的越前,互相使了个眼色,捂着被撞到的伤处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球场。

轻嗤一声,越前勾勾唇角,看了一眼一旁目瞪口呆的两个孩子,压低帽檐踢开脚边的碎雪,也随即离开了角落。

天空中慢慢落下了小雪,越前拉了拉衣领,看着不断落下落到自己掌心的冰冰凉的六棱花,又想起了这几个月来一直相处的那个人。

时至今日,那日在决赛候场室里发生的事仍历历在目。

“跟我走。我给你一个机会。”他看着突然出现的那人递来的纸条,不知为什么,心中就有个声音在不停地鼓动他去相信那人……

于是,他离开了决赛现场,度过了几乎刻骨铭心的三个月……轻呼出一口气,在空气中凝出一片雾,越前提着拍,在慢慢落下的雪花中,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11号cherry挑战10号mask!cherry胜!”沸腾的场中,围观的球手在昏暗的灯下欢呼着,看着那抹立在场中笑意浅淡的纤细身影,目光里有的是敬畏和狂热的崇拜!

“cherry晋10号位!连胜98场!”“嚯嚯嚯!wow!”“!……喔喔!”……宣布的声音瞬时淹没在如潮水般的欢呼喝彩里,众人看着那道身影慢慢提拍走下台来,都自发地让开了一条道来。

三个月来,这名叫cherry的女球手已成为地下球场据点里的一枚传奇人物,从战榜百名外一路杀进百名榜,挨个挑战。除了个别的球手被跳过,几乎10以下所有球手都被她挑战过一遍,积累下几乎恐怖的连胜纪录,还有几个手下败将接连挑战过几次都被毫无还手能力地再次挑败。

如今,众人看着渐渐走远的那道身影,皆是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这尊杀神结束比赛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今天尤其快啊!”“是啊!有人算过,她平均每天要战三场,怎么也得几个钟头!今天倒好,这小半天还没到已经结束走人了!”“是不是,杀着杀着就顺手了哈哈哈哈!”“好了,就她这记录,进内围估计没跑了!”“都是想进去的……这些天虽然比不上这小杀神,不少高手也是在不停地刷分啊!”

“不扯那些有的没的,我现在就想看小杀神和战榜前头几位的挑战。不说杀神,光是‘r’的人就挑落了‘鬼骷髅’的几十个人,面子跌大了!前面几位不知道会不会和小杀神来点刺激的!”“是啊!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么多新的人来!今年赛季怕是个多事之秋哦!”“散了散了!那边开场了,下注去下注去!”……

人群嘈杂一番便散开又涌向新的焦点处,而脚步有些匆匆快步走出门外的那道纤细身影微顿了顿,抬手接了接落到掌心的落雪,眼里墨色氤氲,笑得浅淡。正是因着几月来疯狂打榜被一众人等奉为杀神的樱乃。

“结束了么?”快步走到停在巷口的轿车前,樱乃看着为自己打开车门的richard,掸去自己肩上的碎雪,一边上车一边开口问道。“顺利么?”

“一切顺利。只需要再观察几天就可以进行下一步康复的治疗复健。”richard笑了笑,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含着欣慰开怀。“您要去医院吗?”

“嗯。”点点头,樱乃安下心来,看着路旁的风景倒退染上银色的雪雾,只觉得连日浸染在暴力和喧闹对决中微微染上暴虐的心情在缓缓地平静。

“嗤……”听见它在心底发出一丝不屑的轻嗤,她笑了笑,捋顺发丝,唇角的弧度氤氲浅淡。

那日去城堡见过安斯后她没过几天就开始为了“鬼骷髅”黑赛季内围赛的资格进行战榜的连胜打榜,与她一起的还有百山家的几位。直到今天,樱乃望着前面渐渐显现的白色屋顶,安斯的手术终于在一系列的准备后开始进行,她才有了一丝喘息的时机来看望。

想到再见时那人坐在轮椅上还一派安然地朝自己微笑,樱乃眸光暗了暗,微微抿起的唇角泛出一丝白。

“总管。”“总管……”……不多时,车子开到了一家壮观的白色建筑前。二人下车,richard朝分列在医院各处的保镖点头示意,领着樱乃上到安斯所在的病房楼层。

一出电梯,遍布走廊的保镖纷纷朝走来的richard致意,恪守本分地没有过多打量跟在其后的樱乃。

“樱小姐。这边。”已经走入了安斯专属的病房内,richard绕过起居室,朝樱乃指了指一道虚掩着的门,隐隐有人声传来。“少爷应该在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有专员取了重要的文件来请示。您去吧,我先下去了。”

点点头,樱乃走到掩着的门前,还未敲门里面的人便警觉地投来了视线。“谁!”

歪了歪头,樱乃推开门,看到挡在窗前的高大男人疑惑的目光,稍稍偏头,便看到刚刚签完一份文件抬起了头来的那人。“安斯?”

“樱樱。”安斯艾尔穿着纯白的病服,微微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有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纯白的世界里,他就像是个循光而下坠落人间的迷人妖精。

他挥挥手,站在一旁的人便收起微微惊异的眼光低下头走出了房间,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朝樱乃投来一丝奇怪而好奇的视线。

“比赛结束了吗?”樱乃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听到安斯艾尔的询问点点头,笑意深了深。“我打得快了一点。”

“真厉害……”目光在樱乃脸上逡巡着,安斯的视线定在她脸颊上一条细细的结疤的伤痕,低沉的声音又低了几分。“注意不要总是受伤。”

“嗯?”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上的伤,樱乃不甚在意地摇摇头,视线落在安斯艾尔掩在被下的双腿,转开了话题。“要站起来……还要多久?”

“快了。”安斯艾尔幽绿的眸光掠过一瞬又消遁,他看着樱乃眼里不经意间露出的几丝痛意,脸上的温柔笑意淡了一分。“樱樱你过来。”

“嗯?”樱乃不明所以地起身走到安斯艾尔的床边坐下,便看到眼前的人拿过床头一张薄薄的金属卡片,那近乎透明的墨色晶片在光下泛着近乎绚丽的光亮。“这是什么?”

“这是……”低下头,安斯艾尔将卡片稍稍折叠几下便将其揉成了可塑性的晶体状态,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膜,还可以看见不住流动的墨色晶光。

樱乃不无惊讶地看着那人低着头几下便将那闪烁流光的晶体捏弄出了指环的形状,还未回过神来便见一朵墨色流光的小巧玫瑰展开在指环之上。

安斯艾尔抬起她的手,将那在光下精致璀璨的指环戴到她的手指上,低头吻了吻樱乃的手背,抬眼笑得宠溺温存。“这是礼物。”

转了转,樱乃看着那不住流光的戒指,一个小小的纹金字母“r”藏在内侧,她愣了一下,便听到安斯艾尔低沉如提琴的声线含着笑响起。

“喜欢吗?”

怔怔地点了点头,樱乃抬起眉眼,便撞进他眼里一泓幽远而氤氲的深潭。

“当初你父亲为你妈妈种下了一片樱花,因为她喜欢。”“所以……我也给你种下了一园的玫瑰。如果你想,我也可以种满整座山头。”

他开口,拂了拂女孩散乱的发丝。

“你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没关系,我为你准备了整个‘r’。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去追逐什么就去追逐什么。”

握起女孩微凉的手,他吻了吻那在轻轻颤着的指尖,继而吻上那在光下于女孩指上流光盛绽的玫瑰。

“我可以就站在你的身后,看着你……去赢得整个世界。”

“只有一条。”安斯艾尔看着那还在怔愣的女孩,脸上的笑意一瞬隐褪,低沉的声线喑哑。

“我不喜欢你脸上悲伤的表情……”“尤其是,为我悲伤。”

有一丝风不知从哪透了进来,樱乃觉得眼角有些许微凉,她下意识抬起头,却不及那人手快,只能等他慢慢拂过自己颊边,拭去那一点点雪融成水的湿润。

良久,樱乃弯弯自己的嘴角,极为浅极为淡地笑了笑,她无知觉地拂了拂指上的,声线有一瞬的干涩。“那……‘r’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return……revenge……renascence?”他放下自己握了片刻的仍凉的手,美丽如中古世纪画中妖精的面孔重绽开温柔的笑,唯有双眼眸色仍深,深情不浅。“是回归,是复仇……或是新生?怎样都好,只要你想。”

“但……我更喜欢。”他侧过脸,有光披拂在他的侧脸上,笼上一层朦胧不清的雾。“rose……”

“我更喜欢……‘r’是玫瑰。”“我的玫瑰……”他低沉喑哑的声音轻了又轻,却在那一瞬间……轰然叩进樱乃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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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父其子

时近日暮,花房里的霞光渐盛,将绚烂的花色染出更梦幻的晕彩。

安斯艾尔仍在医院观察调养,樱乃在被人精心照料的花房里照例又转了一圈,出来回到花园里,便见到两个不在意料之中的人。

“又见面了。”

她看着扶了扶眼镜,朝自己泛开一丝斯文尔雅的笑容的男人,歪过头看了几眼仍旧站在男人身旁的女孩,笑了笑,眼里浅淡颜色晕开。

“指导。你怎么会在这里?”

“受人所托,来负责你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训练。”

初名看了眼远处站着的richard,摸了摸身边女孩的发顶,说得轻描淡写。

“直到你达成所愿。”

樱乃愣了愣,才转而笑开。

“他什么时候找上你的?”

“很久之前吧。”

初名看了眼笑得有些莫测的樱乃,撇过眼,看向那边花房里灿烂盛放的花墙,嘴里的喃语有些低。

“他那样的人……倒是对你上心得很。”

“他那样的人?”

樱乃眼睫微闪,朝远处等着的richard走去,初名跟在她身后,听见她顿了顿,万千的思绪凝在那低到风中散去的话语里。

“安斯……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听清了那句话,初名掀了掀嘴角,没有开口,只摸摸山泽的头发,眼里藏金闪掠。

“我的连胜纪录已经刷到了一百,按照惯例,我已经有了进入三个月后开始的‘鬼骷髅’黑赛季内围赛的资格。”

樱乃将手里摘下的花枝递给等待着的richard,脱下手套,朝自己往常的练习场走去。

“在内围赛里最终胜利的四人,就将是‘鬼骷髅’最为核心的四名‘死亡骑士’,继承称号,继续拓展他们的力量。”

“从没有人可以打破‘鬼骷髅’内部筛选的防线,几乎每一任的‘死亡骑士’都是在继任者中挑选出来的。”

“达成我愿……”

樱乃推开那道沉重的门,开阔的地下球场展现在三人面前,她回过头,笑得云淡风轻。

“那么……就帮我,帮‘r’,击溃‘鬼骷髅’的权威。”

“重塑……这地底下的世界。”

与此同时,与庄园相隔甚远的昏暗的据点里,蠢蠢欲动的暴虐已经偷偷地探出了头。

“天哪!是木浅!还有萨麦尔!”

时近日落,人群越发拥挤的高台周边传来一阵骚动,听到门口传来的惊呼,所有人的目光都夹藏着惊恐朝声源处望去。

被踹开的门还在轻轻摇晃,萨麦尔晃着一头耀眼至极的金发,一张精致的天使面孔泛着笑意漫步似的走了进来,但仔细看便能发现他眼里藏着的暴躁和嗜血……心情显然不好。

他身后跟着进来的是微微垂着眉眼,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的木浅,两人俱是一身黑衣,有血色的骷髅绣在臂上。

“天哪……怎么要么不来,一来来俩!这两位怎么会来这?”

人群中的小声讨论已经蔓延开来,不时瞟向那正在往场中高台走去的二人。

“有……有人在战榜下下了挑战!几乎是同时!”

“我的天……哪里来的疯子!”

“不想活了吗!”

……

窃窃私语听得人心惊胆战,人们兴奋或说看好戏的眼神盯着那大开的门口,只想一睹是何方神圣下了这令人胆寒的战帖。

忽然,万众瞩目之中,一道修长的人形扛着拍走了进来,在众人的注视中痞痞笑着走向高台。

“原来是你……”

垂着腿坐在高台边缘的萨麦尔挑挑眉,看着终于走进来手里还握着桔子在咬的人,脸上绽开一抹灿烂的天真笑容。

“真是阴魂不散呢。”

来人正是这漫长的几个月来一直与萨麦尔纠缠不清不知战过了多少局的龙雅。

一口吞下最后一口桔子,龙雅耸耸肩膀,笑得特别欠揍。

“nonono……”

他摇摇手指,大笑一声便掠过萨麦尔坐着的高台,迈步走向另一座。

“你可不要太自恋,今晚爷不陪你玩哦……”

“得尝点新鲜的,天天看你那张假脸都看腻了……”

听得出龙雅语气里浓浓的嘲讽,萨麦尔愣了一瞬,脸上的灿烂笑容一瞬遁逝……

他阴沉着脸色看龙雅晃晃悠悠地朝木浅走去,蔚蓝的眼底漫开阴霾。

围在他台下的人们都极有默契地自觉后退了几步,生怕被台上那位阁下的怒火波及。

虽说这两位都没有莉莉娅那般喜怒无常随意打杀……但都是一样的怪物,气极了什么做不出来……

“哟!好呀!”

撑跳上台,龙雅摆摆手,朝沉默地站在台上一角含着棒棒糖神游的木浅打了个招呼。

“嘎嘣嘎嘣!”

见龙雅已经上台,木浅稍稍抬起眼,嘴里的糖已经被他咬碎,嚼着碎糖的声音听来有些许瘆人,就像他看着龙雅的眼神……遮掩的雾气散尽,近来饱食鲜血的猛兽正投来暴虐的耽视。

就在二人之间的气氛已近剑拔弩张之际,那边的萨麦尔望着门口终于走进来的人,怔了一瞬,“噗嗤”一声轻笑出声。

“怎么……大的走了,又来一个小的?”

他瞥了一眼来人,朝不远处的龙雅提高声音笑着开口,眼里却是一派阴沉。

“越前龙雅?怎么,你家的弟弟是没被锁好,偷偷溜出来的吗?想让我教教他怎么打球?”

“小不点?”

龙雅听到声音,一转过头来便看到压压帽檐跳上了高台与萨麦尔对视的越前。

“哟!”

向龙雅挥了挥手,越前听到萨麦尔的嘲讽,脸上显出一丝不羁的轻狂笑容。

“教教我?”

他拍臂一挥,少年人的声线响彻高台。

“你,还差得远呢!”

“轰”地一声……无形的战火已然燎原。

木浅抽出背后的长拍,抬起的眼里雾气散尽有声嘶吼。

萨麦尔脸上笑容烂漫,站起身来,看着越前的眸中蔚蓝深涌杀机尽显。

战!

今夜厮杀之战——起!

这边的战局正燃,华灯初上,又有故人前来相识。

百老汇剧院里,前来观看剧目的观众们陆续走进了包间和坐席。

渐渐暗下的灯光中,一间视野甚好的包间里正悠闲地端起茶轻轻抿着,却听见门外保镖阻拦的争吵声突然传来。

“怎么回事……”

那是一道轻慢的女声,微微沙哑的声线透着不显的美好,放下茶杯的手指如玉如脂,端如美人骨。

“有一位先生想见您,但并未有约。我们看他穿着有些……怪异,还背着把破旧的球拍……就没有放他进来。”

走进包间来汇报的白人保镖身形高大,恭敬地低下头,却听那道女声轻轻笑起,话语的尾尖勾起一丝别样的意韵。

“让他进来吧……是个老朋友了。”

“我是弄不懂你们的兴趣,成天喜欢一动不动地坐在这儿,看这些不知道在唱些什么的东西。”

来人粗鲁地仰倒在沙发上,散漫地望了眼台上的演出,吊儿郎当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方才看向那边椅子上端坐的女人。

那是个眉眼很美的东方女人,保养得极好,穿着华贵的礼服,一头乌发散下,端坐在那里便是一幅美人画卷,任谁能想到,这看上去还不到三十的女人已经将近五十了呢。

来人打量了女人几眼,身上穿的依旧松垮的黑色和服,甚至还脚踩着那双眼熟至极的木屐。

“呵,南次郎……你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都没变。”

女人带媚的眼角轻轻地瞟了一眼歪坐在沙发上没有正形的男人,轻轻笑了出来,语气里仍含着那分别样的韵调。

“我已经老了,你才是没有变,只是。”

南次郎弹了弹手边球拍的网面,低着头,声线沉下。

“歪路越走越远了。”

“歪路?呵。我喝茶,你灌酒。不过是各走各的路,如此而已。”

女人拂了拂自己拇指上的扳指,眼角瞥到南次郎手里的拍,顿了顿,才慢慢开口。

“说吧,这么多年,在日本呆得好好的,为什么又回来。”

“我回来,做个了断。”

挥了挥手里那已经很破旧的木拍,南次郎没有看几步开外的女人,只兀自摇摇头,声音里不乏遗憾。

“放了这么多年,这拍子,怕是真的用不了了。”

没有说话,女人只转过头来,美目流转,视线定在那挥拍的男人身上许久才开口。

“就算能用,我也不会再碰它了。你的两个儿子已经搅到了这潭水里了,怎么,你也要动动那把老骨头来插一脚吗?”

“我只是要来尽一尽自己未完成的承诺,樱乃那丫头也不容易,他有什么心愿,我这个叔叔不也得尽一份力嘛。”

南次郎耸耸肩,对于女人眼里透出的威压并不感冒。

“至于那两个混小子要做些什么,我可管不着。”

“年轻人,就该多多冒险,不是吗。”

“我与你认识,在宿樱之前。结果,倒是他们夫妇与你更好。”

女人看了南次郎半晌,突然笑了笑,脸上的笑意有些莫测。

“终归是,道不同,不相谋。”

“cherry那丫头……”

她拂了拂鬓角,笑得端庄纯美,吐出的字句却是字字诛心。

“谁让她生来就被诅咒呢,像她妈妈,那把见血封喉的利刃。”

“说吧。”

她从遥远的回忆里回过神来,看向眼色沉下的南次郎,轻慢开口。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想要什么,今天来……”

将手里的球拍抛了过去,南次郎看女人一愣接过了拍,便站起身,语气依旧是那般漫不经心。

“只是把这拍子还给你。”

“我也好多年没松松筋骨了。”

南次郎走了几步,回过头来,那一瞬间的表情让女人有刹那恍惚,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再次看到了那叱咤风云在场上轻狂无比的少年武士。

“老女人……你,”

他回过头,大笑出门去。

“还是这么差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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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的她

近来“鬼骷髅”的地下据点里可谓是十分热闹,众人在见过了十几次平日里根本见不到的几位继任者后,那分最开始的惊惧也转变成了一丝非常微妙的心情。

就好像是,曾以为无人能及的高座之上,忽然一拥而上涌上来一大堆曾几时难寻的强手。

就像是和木浅以及萨麦尔缠斗了十几场胜负参半的那对兄弟,众人闲暇闲谈中也不乏调笑,只觉得那两位继任者也已经堪堪悬于神坛边缘,不再是众人眼里那般神秘。

“只是不知道那长相肖似的两兄弟究竟是何方神圣,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这晚难得纠缠了近两个月的两对没有再次发起战局,早早聚集在场中的人们没有赌注可下,只好聚在一起聊起八卦。

“我听说是‘r’的人,包括之前截断挑衅过‘骷髅女’的那位也是。”

“哎!你说起那次,我想起来了,那次‘骷髅女’盯上的不就是那个两兄弟里的弟弟吗!”

“对对对!我也在!隔了几个月,实力变得太快了!我记得他那时候还没凝势呢!太变态了!”

“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哪跳出来的,‘r’是不是想做些大动作啊……”

“我是比较想知道,那个小杀神跑到哪里去了……还想看看她继续打下去呢,结果停在第9位上就消失不见再没踪迹了。”

“对啊,都快两个月了……”

众人口中消失了近两个月的“小杀神”此刻正一脸虚脱地瘫倒在墙角,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衫,每一次闭上眼都会有抵挡不住的眩晕感袭来眼前。

她对面跪倒在地的娇小女孩同样是一副力竭的样子,握着球拍的手臂在超负荷的过度使用下微微痉挛着。

“再做一组拉伸吧。”

轻轻的脚步声中,初名平静的声线传来,伴随着“哗哗”翻页的声响。

樱乃取下额上已经湿透了的额带,没有看一旁站定的初名,只是累极到没有表情地重新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全身还在不自觉地发颤。

“这两个月来,重点是弥补你缺失最多的体能,时间太长不可能立刻补完差距,但是就现在的状态来看,已经是你能达到的最好程度了。”

点了点手中的资料夹,初名扶扶眼镜,看樱乃一边做着基础的拉伸一边听自己分析。

“球势的方面,我想你自己应该有数,底基够稳,只是因为你的特殊性,容易在提高的过程中产生无法控制的情况。”

“针对这个情况,我们也有做过一系列的分析和针对训练加强你的判断力和控制力。”

初名摸了摸慢慢走到自己身边的山泽的发顶,发现女孩的头发又已经在漫长的训练中被汗水打湿。他指了指卡顿了一下的樱乃,便见山泽会意地上前帮微微吸气的樱乃继续做着拉伸。

“接下来的一周里,我会参照收集来的数据和交叉对比为你打造一些对手的模型,你做一下集中比较。”

收起手中的资料,初名看着做完了最后的训练低下头微微气喘的樱乃,瞥了一眼训练场门口悄悄走进来的人,牵过站到一旁的山泽,也迈开了步子。

“今天就这样吧。还有人在等你呢。”

“管家爷爷?”

樱乃恍惚中听到初名的话,止住眩晕抬起头时,门口的richard已经走近她的身旁送上了毛巾和水杯。

“您怎么会来这?这个时间您不是应该在陪着安斯做复健训练吗?”

接过水杯,樱乃慢慢撑着地板站起身来,汗水还在顺着脸颊往下淌。

“今天是百山家主的寿辰,少爷猜您可能是忘记了,特意让我来提醒一下您,准备准备送您过去。”

richard笑了笑,看着一脸恍然的樱乃慈和地开口。

“樱小姐先去沐浴吧?一切都准备好了。”

“嗯。”

甩了甩头,樱乃踩着发软的双腿朝门外走去。

走出氤氲雾气的浴室,刚刚淋了个浴擦着头发走出来的樱乃两条腿还在打着颤,走了没几步脚底突然一滑,一个不稳就向前摔去,险险蒙着头上的毛巾撞进一人怀里。

“小心点。”

头顶传来低沉如提琴微微含笑的声线,樱乃蒙着毛巾闷闷地喊了声那人的名字,堪堪扶着一边的椅把站稳了身体,拽下毛巾来便看到那道沉着幽绿碎光的视线温柔地看着自己。

“那么累吗?训练也不要太疯了。”

还在复健阶段,平时还是要借助轮椅行动的安斯艾尔坐在椅子上,微微抬起头,专注的目光定在樱乃因为洗澡而微微晕红的脸颊上。

“我知道。”

见到安斯艾尔,樱乃唇角绽开的浅淡笑意微深,她蹲下身,虚虚趴在安斯艾尔的腿上,眼里有细碎的星光在闪。

“今天的情况怎么样?你真的不要我陪你做复健吗?”

“嗯,很好,不需要。”

握起樱乃的手,安斯艾尔在女孩葱白的指尖微微落下一吻,笑得宠溺温存。

“又是陪我复健,又是疯狂地自己训练,你想把自己掰成两半来用吗?”

“我可以白天陪你复健,晚上训练。”

樱乃顿了顿,歪着头想出了办法,却被轻轻拍了下额头,她虚抚上那被拍的地方还没回过神来,就听那人轻轻笑开,低沉的声线里漫上醉人的情绪。

“不必。你这么折腾自己……我可舍不得。”

“让richard送你去百山宅吧。时间也不早了。”

转过椅子,安斯艾尔牵过樱乃微凉的手指,说话间就出了房间,看到了候在一旁的老管家。

“礼物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车里也让他们备下了你喜欢的点心,你先吃一点垫着,训练了一整天,也没好好吃过什么东西。”

抿抿唇,樱乃点点头将那人絮絮叨叨说的许多话都记下,又扫了一眼周围全都努力低着头当透明人的仆人,有些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嗯。”

终于收住话头,安斯艾尔吻了吻樱乃手上重又戴上的戒指,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早去早回。”

见那道纤细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长廊尽头,椅子上的男人收起了温存的眼神,微微抬手就有人上前推过椅把。

“去书房。”

那是除了那个女孩外所有人熟悉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凝,是坐拥着庞大帝国的残酷主人的声音。

周围的仆人们将头低得更低,那个女孩离开的刹那后,整座城堡又重新归于往日里极端肃整的沉静。

“嘿!长崎川!你给我站住!”

还没走进门,就听到庭院里传来一连串鸡飞狗跳的吵闹声,樱乃怔了怔,走了进去,身后跟着提着礼物的richard。

“你把我的护照还给我!你混蛋!”

院子里奈凉正气急败坏地追着一脸正色的川绕着圈玩你追我赶,周围一圈人都在看热闹。

除去正在嬉闹的长崎兄妹,人群之中百山家的一众人和越前两兄弟都在场,院子里的动静太大,一时间竟然也没人注意到樱乃悄悄地走了进来。

“还给你别想了!”

一边极度灵活地跑着,长崎川一边回过头,恶狠狠的朝奈凉抛去眼刀。

“我告诉你,长崎奈凉!自从圣诞节你又偷偷跑去见那臭小子之后,你在我这里就没有任何信用可讲了!”

“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在美国呆着!哪都别想去!”

已经不知道绕着院子转了多少圈,奈凉只觉得有点晕,胸中一股哀怨之气无处可出。

“你!你!”

她左顾右盼,扑着看热闹看得最开心的百山就去一阵痛号。

“老师!你看他!他简直是一点道理都不讲啊!你快说说他!你让他把护照还给我!”

“哎呀呀!奈奈丫头呀!其实,你哥哥也不是一点理都不占的呀……就素你那么喜欢那个小子,也要矜持一点嘛!”

捋捋胡子,百山瞥了一眼也停了下来微微喘气的川,不嫌事大地笑呵呵开口。

“再说,你要是出不去,可以让那个小子来这里看你嘛!这样川小子也管不着,你说对不对。”

一时间奈凉也被百山的倒戈给噎住了,她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刚想说话,就听见长崎川阴阳怪气地掺和过来加了一句。

“就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整天倒追一个冷冰冰的冰疙瘩,像什么样子!我就不明白了,那个臭小子哪好了……让你这么迷了心窍。”

“倒追怎么了!碰到喜欢的人不就应该勇敢点么!国光现在在德国封闭训练,根本出不来,不然……不然……他肯定来看我了……”

其实这话她也说得底气不足,国光整天整天的……也确实不怎么爱搭理她……

越想奈凉越有些沮丧,转脸就把怨气撒在了川的身上,凶狠地剜了他一眼阴恻恻地开口。

“长崎川!以前我就是被无知的猪油蒙了心,你就是个暴君!彻头彻尾的暴君!”

这边的闹剧堪堪收了个暂时的尾,看了一场好戏的众人回过神来,就见樱乃二人姗姗来迟,终于走到了跟前来。

“百山爷爷,您看起来可真开心啊……”

勾勾嘴角,樱乃笑得浅淡,眼里却不乏促狭,迎上捋着胡子笑得开怀的百山。

“你来了,老头子我当然开心!”

百山哈哈笑着,向一旁踏了半步看到站在樱乃身后的richard,微微颔首示意。

“都快进来吧。”

众人纷纷走进门去,richard将手里的礼盒递给一旁等候的仆人,就朝樱乃点了点头,作势离去。

“樱小姐,我结束的时候再来接您。”

“嗯。”

樱乃微笑颔首,见老管家背影离去,一转身,便见越前靠在廊下,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自己。

“龙马……”

怔了一下,樱乃转而微微笑起来,眼里有墨色浅浅氤氲开来。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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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锋之前

那个些许日子不见就有了一些蜕变的少年靠在廊下,看着她的眼光有些意气,还有一些深得并不能看清的颜色。

“安斯艾尔·威廉姆·温格尔顿。”突然,他开口,吐出一长串冗长的英文单词,樱乃愣了愣,反应了过来却有些惊讶。“龙马你,怎么会知道安斯的名字?”

眼前又滑过那一串在霞光之下熠熠放光的繁复笔触,越前掀了下嘴角,没有回答樱乃的问题,转而问道。“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见他?”樱乃虽然疑惑,却还是应下。她慢慢走近,脚步在越前身旁停下,扬起眉眼,笑得一派浅淡。“可以,那你今天和我一起回去吧。”

“然后。”樱乃提起脚步,向屋里走去,徒留一句散在廊下风铃声中的絮语。“我们正好可以打一场了,像之前说好的那样。”

风声忽盛,像是一阵翻卷又将时间刮回了那有些遥远的夏夜,幽暗的山坡后,她和他约定下那个有些少年意气的对局,在不知道久不久远的未来里。

越前冷淡的眉眼蓦地松下,他转过身,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慢慢走远,就像从前的从前,同遥远记忆里泛黄的画面重合,无数次目送那个小小的她消失在视线里。

顿了顿,他晃过神来看着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背影走开几步去,下意识地站直身,追了上去。

屋子里的桌榻都已列好开宴,樱乃与正座的百山聊了一会,又和一旁的龙雅打了声招呼,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旁边刚刚出来正缠着自家姐姐的惠子便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地扒拉了过来。

“樱姐姐!你来啦!”小家伙刚刚才从里屋里跑出来,全然没看到樱乃来的时候,此刻满眼都是惊喜。“还以为那个大魔王不会让你出来了呢!”

“大魔王?”樱乃微微顶了顶惠子嘟起来的小嘴,笑得浅淡而温暖。“你说谁呢。”

“就是那个整天缩在城堡里指挥这个指挥那个好吓人的大魔王呀!”吐吐舌头,惠子根本不敢讲出让自己很害怕的名字,趴在樱乃低下的耳边委屈地吐槽。“都怪他!让我姐姐不是去训练就是去打这个打那个,还有奈凉姐姐他们……都是的!都没人陪惠子玩了!”

“我怎么感觉,我认识的,和你们认识的,不是一个人呀。”揉了揉惠子头顶翘起的一撮头发,樱乃被小丫头煞有其事的表情言语逗得很是开怀,一抬起头,便看到一旁正襟危坐的原转过头,看着她们一大一小,表情仍旧冰冰凉。

“好久不见呀原。”笑眯眯地朝女孩打了个招呼,樱乃这一个月以来几乎没怎么出过训练场,完全的封闭训练,根本没有办法见到这些同样为打榜奔波的伙伴们。“叔叔阿姨今年还是没能回来吗?”

“前两天回来了一趟,又有急训被召走了。”原双手捧着茶杯,微微侧着的清冷脸颊还映着一丝灯光的暖意。

“那天,”樱乃正揉着惠子粉嫩嫩的脸,耳边却传来原没什么波澜的声线。“你和我预想中的,不一样。”

“那天?比赛那天吗?”抬起头,樱乃对上那双含雪的清冷眼眸,微微笑开。“哪里不同。”

“少了些戾气,没有我想象中该有的那么强。不过,”原顿了顿,慢慢呷了口茶,语气平淡。“你选了一条更难,却也不错的路。”

没有说话,樱乃沉默了几秒,脸上浅淡的笑意在暖黄的灯光里晕得有些许模糊。忽而,她轻轻笑了笑,撑着半边脸,嘈杂声响里的声线有一丝难得的慵雅低喑。“也许吧……”

她微微垂下眉眼,掩住那里面流转开来的氤氲墨色。“我和那疯女人……终究不一样。”

看着那撑着脸在桌子旁有些许出神的女孩,原愣了愣,忽然就拉开了话题。“越前龙马,之前在白的身边,呆了三个月。”

“白?”皱了皱眉回过神来,樱乃想起球会上那场对她来说意义深重的惨烈之役,想到那个莫测高深的“病弱美人”,有些惊讶。“龙马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这个,你就不该问我了。”原眼光微动,饮尽了杯里的清茶,环顾了一下四周宴席上喝得微醺的众人,轻轻朝樱乃抛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累了,先去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看着起身走远的那道端雅清冷的身影,樱乃收回视线,歪了歪头,看向一边坐在场边上的越前,眼里有未散尽的疑问。

“嗡嗡——嗡!”忽然一阵振动声,樱乃一惊,回过神来掏出了手机。“管家爷爷?”

“樱小姐,时候不早了,您看我什么时候去接您?”那边richard的熟悉声线传了过来,樱乃眼光闪了闪,清淡的笑意漫开。“您现在就来吧。还有,”

她望了眼不远处有些晃神的越前,收回眼光。“龙马想去见安斯,所以我想待会和他一起回去,可以吗?”

“小越前先生吗?好的,我会向转告少爷。”richard的声音顿了顿,微含一丝笑意。“您的愿望,我想少爷不会拒绝的。”

挂掉了电话,樱乃抿抿唇,半晌还是忍不住地弯了弯眼,被身边这一帮人从早到晚或隐晦或明显……各种花样的说法逗乐了。

“想什么呢?这么开心?”脸颊一凉,樱乃微缩,转过脸就看见捏着高脚杯喝得双颊微粉的奈凉跑到了自己的身边。

“没什么。倒是你,”樱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半趴在桌上的奈凉,打趣道。“这莫不是在借酒浇愁哦?”

“切……我有什么愁的……”奈凉在醉后现于眼角的却是一丝与言语不合的郁色,她瘪瘪嘴,手上的酒杯晃了晃渐渐松开,整个人迷迷糊糊地便已经在说话间完全趴到了桌上,醉得已经睡了过去。

摇摇头,樱乃站起身朝上座的百山走去。“百山爷爷?我走了哦!”

喝得正起兴的百山转过眼来,看着樱乃咂摸了半晌嘴,摆摆手。“去吧去吧,你我也不多留,有空就来看看我吧,这一季的比赛还得打上不少时间呢。”

“大体上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丫头呀,你就放手去拼!知道吗?”被百山轻轻拍了拍头,樱乃怔了怔,才又笑开,点点头转过了身。

“走吧。”门口,越前正抱着胸盯着廊下的昏暗的角落发呆,听到樱乃的声音才回过头,对上那双坠着零散星光的清润眼光。“嗯。”他应道,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二人走出门时,richard派来的车已经等候了多时,训练有素的司机沉默地为樱乃打开车门,慢慢将车驶入了灯光昏黄的宽阔夜晚里。

“听说……”樱乃和越前并肩坐着,她侧过脸,看着少年那张在昏暗的车里有些模糊的侧脸,斟酌着开口。“你和白在一起呆了一段时间?”

“嗯。”越前点点头,眼里的瞳色深深的,看不透心情。“他主动找上我,想要帮我训练。”

“哦?”挑了挑眉,樱乃看着显然有心事的越前,抿了抿唇,一时也没有再接话。

“你……和温格尔顿,很熟么?”静默了半晌,越前突然开口,稍稍冷凝的声线在凝滞的车内响起,有些许突兀。樱乃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越前口中的温格尔顿说的是谁。

“安斯?对啊……我们,”突然顿了顿,樱乃无意识地皱了皱眉,看了看车窗外频频后闪的夜幕风景,慢慢又接上了话,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很熟悉。”

侧过脸去看着窗外的樱乃没有留意到越前迅速投来又收回的视线,沉浸在了自己的心绪里,短暂的后半段车程便一直陷入了有些许莫测的沉默中。

慢慢驶入宽广庄园的车辆又开了一会才停在了城堡前,没入夜色中的四下都是树影幢幢,极为宏伟又极为安静,唯有面前高大宏丽的建筑亮着辉煌的灯光。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越前打量了几眼安静的四周,才跟着樱乃慢慢走进了门内。

“樱小姐,越前先生。”等候已久的richard迎了上来,向神色间有着陌生的越前欠了欠身,转向樱乃。“樱小姐,热水已经备好了,您的牛奶也一直在温着。”“少爷正在书房里,他想要单独接见越前先生。”

本想陪着越前一起去见安斯艾尔的樱乃听到richard的话,楞了一下才看向越前,见一脸冷淡的少年朝自己点了点头,才柔和下眉眼,动了动脚步。“那我先去换个衣服,待会见。”

樱乃一走开,偌大的房间里显得更空荡,越前跟着richard走在华丽的走廊上,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却突然听到前面那道苍老却慈和的声音。“说起来,您和南次郎阁下倒确实有许多相像之处啊。”

“您认识我父亲?”飘走的心神被拉回来,越前抬起眉眼,却只看到一道挺直了背脊的背影。

“有幸见过不少次。尤其是南次郎阁下年轻时的风采,想起便觉得您和他很是相像。”

没来得及多问,前方的背影便停住,他转到正面,便见richard在一道华丽的雕花门前停住,叩了几下后才推开了那道沉重的门。“请吧。”话音落下,越前见richard留在了门口,便不再多话,只走进那道门去。

一眼便看到极大的房间里层层重重的书架累成墙壁,环绕着那张厚重的桌案,壁灯暖黄,照亮了正侧对着他,垂首坐在桌案之后的那道身影。

听到声响,那人抬起了眉眼,正对上越前探究冷凝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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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所向

昏暗的灯光之下,一站一立的两人第一次对上了彼此的视线,凝滞的空气沉默了几秒,陷入一种近乎萧肃的静默中。

越前静静地看着桌后那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灯光之下,那人的面孔完美精致,宛如是从中古世纪油画中走下的优雅贵族。此刻,他望着那双微微抬起的幽深眼眸,眯了眯眼,心里也划过一丝不知为何的莫名思绪。

“坐吧。”轻轻放下手中的笔,桌案之后的安斯艾尔稍抬了抬手,指向一旁待客的沙发。

抿了抿唇,越前顿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只压了压帽檐走到沙发前沉默地坐下。richard也适时地敲门走进,为刚落座的越前端来了茶水,又垂着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越前……龙马。”安斯艾尔摩挲了一下自己拇指上的繁复扳指,低沉的声线淡淡响起,低垂的视线偏过,整个人的气场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冷厉。“听说,你想见我。”

越前望过去,正对上那双幽光莫测的极深眼眸。“有什么事吗。”

“那个叫白的人,告诉我,他是受你所托,来训练我的。”越前的声音还有点涩,他顿了顿,目光却一如坚定。“他说了你的名字,而我记得,之前那个奏江送给我一张印着你名字的卡片。”“是你让她送的吗?而白的事,又是为什么?”

迎着那双满含着少年人意气与探究意味的眼睛,安斯艾尔眼光微动,双手交叉握于胸前,终于将身体转过正对向越前。“名帖是我送的。白对你的帮助,也是我授意的。而这些,”

低沉如提琴的声线在偌大的书房里响起,越前看着那人脸上微微现出一丝近乎冷漠的笑容,吐露出令人费解的话语。“都是我希望你看到的,我的诚意。”

“什么诚意?”皱了皱眉,越前活动了一下手腕,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盯着那边坐着的男人。

安斯艾尔偏了偏头,摩挲的手指停下,没有看向越前,将视线落在了桌上瓶子里插着的几枝玫瑰上。“樱樱她很喜欢你。”

话题突然跳转,越前听到安斯艾尔口中那个极为亲昵的称呼,怔了怔,身子僵了一下。

“那年她听妈妈说起你的时候,就偷偷跑去见你,回来的时候告诉我,她觉得你和她很像,她很喜欢你。”安斯艾尔勾了勾唇角,低沉的声线微微喑哑,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直到现在,她也依然觉得,你很珍贵。”

“对樱樱来说,这很难得。”轻轻笑了笑,安斯艾尔转过视线,平静深沉的眼神对上有些讶然的越前。“所以,我选择了你。”

安斯慢慢开口,话语之间是几乎不加掩饰的缱绻与温存。“我的樱樱,身边需要一个骑士,在我触及不到的领域里,陪她去到她想去到的地方。”

昏暗的灯光打下,绒绒地拂在安斯艾尔半边脸上,明暗之中……模糊了那分惯有的冷厉与压迫。“你很合适,越前龙马。”

“你的?”听着那人字字句句里浅淡却极具侵略感的情意,越前不自觉地皱眉,心口漫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堵塞感,他抿抿唇站起,稍稍扬起了下巴,口气是不自觉的冷硬。“你是她的什么人,又以什么身份来和我说这些?”

“呵。”看着越前站起了身,仍然坐得安稳如山的安斯艾尔用手抵住了下巴,不明意味地笑了笑。“身份吗?”

他看着桌上绽得最美的那枝玫瑰,唇角微勾,声音微微低下。“我没必要告诉你。”

越前看着桌后的男人撇过眼光来,深沉莫测的眼神掠过幽绿的光亮,优雅得高贵慵散。“当你焦躁不忿地站起来,质问我的身份的时候,”

越前望着低声开口的安斯艾尔,他虽是坐着,却在吐息之间都透露着几乎俯视着自己的压迫感。“就已经没有了得到我回答的资格。”

他看着他的眼睛,听到那人一字一句地说着,语气散漫低沉,不容置喙。“答案,你心里应该已有自觉。”

取下瓶中的一枝玫瑰,安斯艾尔看着站立在桌前,神色莫名的越前,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兀自拿起剪刀一点点剪去那花枝之上残余的花刺。

“樱樱是我捧在手上疼着宠着爱了许多年的人。”他修剪着那枝玫瑰,眉眼低垂,有一种模糊的温柔。“她是我掌心里最明艳的玫瑰,我期待着她可以去做任何她想要尝试的事。”

“你也喜欢她,像是那种把我视为对手的喜欢……呵。”“咔嚓”一下,安斯艾尔一一剪去那些细小而尖锐的细刺,漫不经心又从容不迫。“那么,不必看我,你只需要好好看着她就可以。”

“她要去向最高处,你就赶上她。”“她要去向最远方,你就陪着她。”

越前蜷了蜷垂在身侧的手指,抿直的唇角像是他此刻有些莫名沉坠的心神,他看着眼前那个神态优雅从容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强大男人,眼眸深了又深。

“这些不用你说。”越前终于开口,音色有一瞬的干涩。“我当然会这么做。”

“那就好。”剪去最后的刺,安斯艾尔转动着手上那朵开得极为明艳犹带水露的白玫瑰,抬起眼,优雅的眉眼里声线低沉如提琴。“樱樱会很开心。”

越前没有说话,两人无声地对视着,近乎对峙般地直视着彼此皆是莫测的眼眸,一时间陷入僵着的沉默。

“叩叩~叩”突然,轻轻的带着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有所思的安斯艾尔微微偏过视线,越前也回过了头,二人便看见一张笑意浅淡的面颊从推开的门后露了出来。

“樱!”“樱樱。”二人几乎同时开口,走进了房里的樱乃被有些激动的越前的声音惊了一下,顿了顿才迟疑地走了过去。

“怎么了?在聊什么吗?感觉龙马你有点激动呀。”她先是朝站着的越前点了点头,才边说着边绕了过去。

将手上端着的药瓶和水有些用力地放到安斯艾尔面前,她抿了抿嘴,有一丝人前不欲表现的不愉。“安斯,该吃药了。”

“没什么,随便聊一聊。”随意地瞥了一眼樱乃背对着的越前,安斯艾尔转回视线,自然至极地牵过樱乃的手轻轻落下一个习惯的吻,顺手将自己修剪完拿在手中的玫瑰递了过去。

“噢……那你们聊完了吗?”接过花枝,樱乃看着安斯艾尔服下了药后才转过身,走到越前的身边。

“差不多了。”微微点头,越前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对于这一系列动作举止都极为习惯,一看就是日常的樱乃,声音低了下来。

“那,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吧?晚上我们可以在训练场来一局,我很期待的。”她顿了顿,又侧过脸看到桌后望着自己的安斯艾尔。“安斯,我让管家爷爷安排一下,可以的吧?”

笑了笑,安斯艾尔嘴角的弧度是与对待旁人截然不同的温存。

“当然。”他说,低沉声线下的语气慵雅宠溺。“你喜欢就好。”

“那,走吧,龙马。”越前被樱乃引着向门外走去,却在推开门出去的刹那回过了头,正对上安斯艾尔沉默的注视。看到那人面无表情地,整个人近乎融入那分模糊的昏暗中,冷厉的眼神仿佛深渊的阴翳里潜伏伺机的孤狼。

“呼……”门在身后关上,越前脚步停顿了一下,长出一口气后才从刚刚的那一眼里回过了神,但手指的一丝轻颤,让他无法忽视刚刚一瞬的无法控制的不安与心悸。

那个男人……他看着前面走着的毫无察觉的樱乃,顿了顿才追了上去,却忽然觉得这华丽寂静的长廊,这宏伟肃穆的古堡里,到处都充斥着控制的气息,充斥着……那个人的气息……他无处不在,无所不知。

而此刻的房内,安斯艾尔拿起放下的笔,在一叠需要的处理的文件上签下了名。而后,他微微抵着额角,看着桌上那杯被樱乃端来的水,不知在想什么沉思了半晌,才按下了桌边的铃,散漫地勾了勾唇角,眼里掠过一丝光。

“少爷。”不多时,richard推开门走了进来,俯身行了行礼,才绕到安斯艾尔的身后,按照他的示意将那张轮椅推了出来。

“您准备去复健了吗?”“嗯。”

安斯艾尔拂了拂额角,语气里含着一丝笑意。“之前给我送药的时候,就不开心。要是知道我复健也不按时,”他回想了一下刚刚端水时樱乃抿着嘴的神态,语调带着一丝宠爱的上扬。“不知道又会怎么怪我。”

“那倒是,刚刚樱小姐回来听到您一直没吃药的时候,还埋怨我没好好劝您哪。”richard看着虽然仍旧没什么表情,但明显看得出心情不错的安斯艾尔,脸上也绽开了一丝笑容,顿了顿,又开口。“不过,看起来,樱小姐和小越前先生相处得倒是确实很愉快。”“少爷,您选择了他,真的好吗……”

身后richard的声音是小心翼翼的,安斯艾尔垂下眉眼,低沉的声音在长长的廊中响起,尾音仍带着从容慵懒的优雅。“为什么不呢。”

“樱樱……喜欢他。”他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散漫的语气里温存溢满。“但心,却朝向我。”

正走过一侧的落地窗前,朝外看去,便能瞧见高大的玻璃花房顶上微微亮着的柔灯,照耀着那些热烈而烂漫的花色。安斯艾尔注视着光亮的那处,像是透过那些灿烂的颜色重温了那天傍晚……温柔而绚丽的霞色,以及,他的女孩……眼里细碎的星光。

他轻轻说着,从容笃定。

“她的心,朝向我。”“这是唯一的开始,也是唯一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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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前诡谲

“喔!嚯!”……

身后依旧是一片喧哗的口哨喝彩声,山泽皱了皱眉,被人群拥搡着,慢慢挤了出去,与大批急冲冲涌进来的人们相背,神色冷漠地推开门走出了气息浑浊的球场。

屋外已经是漫漫夜色,一切的喧哗都被掩于门后,只能听到昏暗的小巷里几声寥落的猫叫。

山泽抬头看了看遮住月色的云层,迈步朝巷口走去,先前与她短暂分开的初名说好了会在巷口等她。

不知为什么……她看着还有段距离的巷口,想到这段时间来一些特别的地方。

初名这次回来之后,将她看得越发紧了,几乎是让她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边……虽说离开前两人便基本没有怎么分开过,但……

山泽瞳色里的微蓝掠闪,有些困惑……这次回来,她总觉得初名经常会看着自己……露出不安和紧张的神色,虽然不甚明显,却并没有真的丝毫不露声色。

“哐啷”一声,陷入沉思之中的山泽不慎踢到了一个脚边的空易拉罐,发出一声轻响,她一步踉跄,堪堪惊回了游离的神思。

“哒—哒——哒……”

“叮铃——铃——叮……”

脚步停顿了一下,山泽听着身后突然响起的越来越清晰的脚跟点地的轻响声,间或着响起的还有一阵阵清脆的银铃声……在寂静少人的巷子里显得……很是诡异。

顿了顿,山泽微微蜷起手指,转过头朝后张望了一眼。

脚步声停下……一个着装奇异华丽的纤细女孩正抱着一只极为精美的洋娃娃,站在她的身后……银灰色的发辫和妖冶的面孔在重重黑纱之后美得惊心夺目……也出奇诡秘……

“你好呀……”

女孩突然看着警惕地回过头来的山泽微微笑了起来,银灰色的眼瞳泛开奇异的光亮。

她举了举怀里的娃娃,玫瑰色的唇瓣微微嘟起,戴着黑纱手套的手指轻轻一点,歪着头指向山泽微蓝的眼眸。

“丽兹说……她喜欢你的眼睛呢。”

山泽瞳孔微缩,看到面前的女孩笑得纯真又妖美。

“真是一双好看的眼睛……”

她认得这个女孩……在初名重点标记的资料里,她曾反复看到过这个出奇美丽的……恐怖的女孩……

骷髅女……莉莉娅。

抿了抿嘴,山泽微微后退了一步,眼角却瞥到人影闪动的巷口还离自己有一段不近的距离。

“啊啦……你怎么,看起来……很紧张呢?”

莉莉娅歪了歪头,弯起的嘴角撇了撇,稚气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委屈。

“看到莉莉娅……这么不开心吗……”

“这样,莉莉娅也会不开心哦……”

“有什么事吗?”

握紧了手中的拍,山泽抿抿唇开口,看着面前一派天真的莉莉娅,眼里满是警惕。

“哒……”

又走近一步,清脆的铃声响起,隐约透出的骷髅银饰在山泽眼前晃过,她看着莉莉娅走近,笑得无害又美艳。

“有人想要见你……所以莉莉娅来邀请你呀。”

“不可以拒绝的那种邀请哟……”

耳边是那阵清脆的银铃声,身后隐约传来繁华街道上的车鸣……山泽抬眼撇过被厚厚云层遮掩住的微弱月光,怔愣了几息后目光才慢慢落回眼前那张笑意盈盈的妖美面孔……

那双银灰色的美丽眼瞳正荡开奇异的光亮,晚风穿巷而过,山泽沉下眼光,在微冷的夜色里,心头突然涌起了一阵令她心慌的不安感……

猎猎的风声刮过,萧瑟昏暗的小巷别立于繁华的灯火之外,昏暗得如同另一个时空。

此刻瑟瑟的夜风掠过,也只从空无一人的巷道里刮起了几片乱入的纸屑,再无他物。

唯有空气中,徒留下一丝……甜腻而危险的余香。

“被带走了?”

手中签着字的动作慢下,安斯艾尔皱了皱眉,原先慵散收敛的眉眼抬了抬,语气沉下。

“我不是说过,要看好她吗。”

“这。”

桌前站着的人顿了顿,额前冷汗滑落,有些惶恐地低着头。

“事出突然……”

“我们……”

那人还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安斯艾尔蹙了蹙眉,摆了摆手。

“五十岚呢?”

“五十岚先生,现在在训练场……”

眉梢微挑,安斯艾尔敲击着桌案的手指微顿,眼里漫开一丝不明的笑意。

“倒真是个,聪明的。”

秋日的夜风猛烈地刮起来也是凉得渗进肌理,山泽坐在被装饰得极为猎奇的敞篷车里,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将视线从寥落无人的环山公路移到了身边那个笑得妖美艳艳的女孩脸上。

“我们,要去哪里?”

“回家呀~”

莉莉娅笑得诡秘,手臂上挂着的银铃又在猎猎风声里细碎地响起。

“大家都在等你呢……”

不多时,车辆猛地一个急刹,在转过了又一个弯后停了下来。

那是面朝海涯的一侧,偌大的庄园矗立在高耸的山崖之上,亮着奢靡的灯火。

“走吧。”

莉莉娅回过头,看着还一脸冷凝的山泽,歪歪头笑得眉眼艳美,隐隐含着无法忽视的一丝邪意。

“不要害怕呀。”

又是一天高压的训练,樱乃独自一人在训练场里完成了这天的指标,看着自门外走来的初名,擦了擦额角的汗,心下不知为何突地一跳。

“这是?”

接过初名递过来的厚厚一沓资料,樱乃正低头看着那被标记得密密麻麻一看便极为用心的分析,耳边却传来那人颇为疲惫冷肃的声音。

“还有两周便是赛季的开赛日,这里是我专为你整理出来的几种对手模型,你仔细揣摩,再结合之前的一些训练,应该是对你的水平精进很有帮助的。”

捏了捏眉心,初名摘下了那副眼镜,藏金的眼眸微闪,隐隐有阴翳微冷的光,看向樱乃,又浮现出一丝希冀。

“另外,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山泽……被‘鬼骷髅’的人带走了?”

樱乃微怔,随即皱起了眉,看了看眼下青黑的初名,不知想到了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晚。”

揉了揉眉心,初名轻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拿出了一个印着血红骷髅的信封。

“我赶到约定的地方时,只有一个路过的人被要求着塞给了我这个。”

那是一张充满了“诚意”的邀请函,邀请初名加入“鬼骷髅”的信函。

樱乃皱着眉扫了一眼黑色信纸上血色的字迹,抬眼看向眼里遮掩不住疲惫的初名,心下有一丝了然。

“你要去么?”

初名捏着眉心的手指顿住,半晌,他颔首,坦然大方。

“我要去。”

他看着樱乃的眼睛,眸光中锐利的金色掠闪又隐没。

“我答应过衿,不会再让她自己一个人。”

捋了捋被汗打湿的散发,樱乃喘了口气,眼里的笑意依旧那么浅淡,像是丝毫不为面前的人即将倒戈而担忧。

“我明白。那,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忙?”

训练场的大门又被打开,初名看着那个拿着水杯和毛巾慢慢走进来的苍老身影,顿了顿,开口。

“我之所以会来到这儿,也只是被他拿捏住了短处,但我自认对你的指导没有半点私藏。”

樱乃看着身边人渐渐冷肃起来的面孔,愣了愣,倒是第一次听到他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原因。

“如今那位先生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保护好衿,我也不可能把她一个人放在那种地方。所以,”

初名顿了顿,正视着樱乃的眼睛,一字一句情意真切。

“就算是看在这几个月的训练成果上,请你劝服那位先生,不要拦我。”

对着那双一直锐利而冷冽,却在此时流露出一些不易探察的惫乏的眼睛,樱乃怔了怔,半晌垂下眼,接过richard走来递上的水杯,勾勾唇角,笑得清浅。

“当然,我答应你。”

亲眼目送初名提着极为轻便的行李,坐上richard安排的车在西沉的霞色里离去,樱乃的上半身仍趴在阳台栏杆边上,四下眺望,不知看着渐渐昏暗的天色在想些什么。

“当真不要了?我知道你很满意他的能力,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正沉思,身上突然被来人披上了披肩,樱乃回过神来,没有转过头,只兀自轻笑出声。

“我都不知道,原来人家是被你‘绑’来的。”

身后突然歇了声息,樱乃偏过头,正巧瞥见那人眼里堪堪敛回去的一抹暗色,愣了愣,眼角的笑意微淡。

“我没有生气。”

她转回身,靠在栏杆上望向坐着的那人深邃的眼光,淡淡问出口。

“劳心费神地为我一步一步地铺好回来的路,安斯,不累么。”

晚风渐起,打着转儿掠过二人身旁,惊起一丝猎猎的声响。

安斯艾尔坐在轮椅上,看着那垂下眼睫藏住心思的女孩,柔和了眉眼,沉下的声线如提琴,缓缓深沉。

“不累。”

“你回来就好。”

“值得么?”

指尖微颤,樱乃双手撑在身后,看着那人温柔的眉眼,嘴角的笑意微敛去。

他轻笑,慢慢地撑着椅把站起了身,隐隐还能从他的脸色看出一丝吃力。

在樱乃微愣的注视下,安斯艾尔顿了顿,迈开腿,走到了栏杆前,轻叹一声,抱住了刚到自己胸膛的怔愣住的女孩。

“当然,值得。”

夜风拂过,他轻轻吻上怀中人的发顶,细碎的话语几乎融进了清润的风声里。

“除了你,没有谁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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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将开

“轰!”巨大的海浪涌起拍来,震耳的拍击声像是可以激荡起心底最深的颤栗,像是渐渐西沉的远方晚阳,正揭开不知斑驳真相的四合暮色。

冷冷的寒风凌厉地刮在脸上,刺痛感渐渐幻化成麻木的冰冷无知觉……远处的海面上,在铺满了霞光的尽头,隐隐有一个影子从光暗的边界上慢慢地涌现……但定神细细去看,又会觉得那只不过是夜色迷离漫开时的一点阴翳……悬在昏暗和残光的模糊尽头。

弹了弹已经燃到了头的烟,迷离的雾圈早已在凛冽的风里散成湿润的气尘,他站在陡峭的崖边,看着一点点昏暗下来的天色,眼里也笼上一层又一层散不去的阴翳。身后终于传来等待了许久的响动,他僵直地转过身,只看到带着骷髅银面的男人静默地弯下身,向他指引着那座巍峨庄园的方向。

同样是静默空荡,这一处偌大的庄园却弥漫着更加压抑和诡秘的气息,初名镇下心底渐渐上涌的暴虐的不耐,看着终于渐渐近到眼前的那座鬼魅大门,眼里漫开凌厉的光。那是偏于城堡的一角,一座造型奇异的别致建筑……站立在大门两边的骷髅银面上下扫过站定的初名,同时推开了那道沉重的黑金大门,一个出乎他预料的世界展现在他眼前。

环形的坐席散乱地坐着不多的人,中央华丽的舞台上正上演着精彩又古典的歌剧……环响的音乐在空旷的厅堂里散发出近乎糜烂的奢华浪漫……烁亮的舞台之下,昏暗的散光之中,初名怔愣了几秒便将视线定格在了那个消失了将近两天的纤细身影上。

他走了几步又站定,环顾了几息才发现,散漫坐立在空荡坐席上的……可几乎都是他熟悉的面孔。

几乎隐没于黑暗的孤悄身影站在一角,清澈的眼光如初雪的冷涩,只淡淡扫过他一眼便重又移开……坐在他身旁的那张美人面半明半暗间更添了一分看不清的模糊……而在靠近舞台的中央席上,那个曾将他戏耍了一番的人正挑着邪肆的眼光近乎沉醉地望着台上华丽的演出,在悠扬奢靡的乐声里轻轻摇晃着手里水晶杯里如血的剔透酒液……

眼光又扫过微阖着眼像是睡去的那张天使面孔,还有他身旁那个一脸恍惚含着棒棒糖神游的慵懒身影……初名眼神暗了暗,终于转回视线,定在了离他不远处的那个方向。

“叮——叮……”晃了晃手上的铃铛,那个斜斜靠在座椅上的娇美女孩银灰色的眼瞳扫了过来,玫瑰般的唇瓣抿了抿,笑得一派纯真烂漫。“客人……来了呢。”

大步跨了过去,初名看着背对着自己站立在一边,像惊弓之鸟一样缩了缩的山泽,皱了皱眉,将目光锁在了莉莉娅身旁……那抹正靠坐在宽大座椅上的陌生背影。

“衿?”伸手牵过低头背对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女孩,初名皱了皱眉,将还在轻颤的女孩转了过来,低头一看,却望见山泽脸上那遮了半面的骷髅银面……

“你……”愕然地与面前人微蓝的眼瞳相望,初名对着山泽眼里微微闪着的一抹令人心悸的坚定……心下陡然一沉。

“那是我送给她的礼物。”耳边传来一道陌生而慵散的声线,初名陡然转过身,冷厉的眼神一瞬便撞进一双幽深的美目。“看得出来,她很喜欢。”繁复的礼服只能衬出那个女人沉淀过岁月的美丽,她仪态极美地微微靠在华丽的丝绒上,抬起的眼睫每一寸都只能显示出入骨的静美。

初名看着那人眼里染上近乎悲悯的怜爱,慢慢朝自己伸出一双瓷白如玉的柔荑。“孩子,我很高兴……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空旷的厅堂里乐章渐入华美的高潮……那人慵懒而轻慢的声线和着激荡的乐声……撞出近乎梦幻的奢靡气息……“孩子们,黄昏已去,‘永夜’就要开了呀……”

耳边炸开那激昂而壮丽的乐章,初名怔愣着……陷入眼前那双宛如漩涡般的幽深美目,隐隐的银铃和着笑声回荡……像是整个世界在刹那间便划入了近乎迷离的深渊……

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隐隐的光亮渐近……越来越清晰,像是与真实的记忆重合……一刹那就陷进那温柔而馨香的气息……漫天都是熟悉的飞花,梦里的樱海依旧是烂漫得几近迷离,但她却在这一片温存的美好之中嗅到了那一丝丝腥甜的气息。漫开……血色的痕迹漫开,粉白的落花渐渐被丝丝缕缕的血色渲染,她摇晃着旋转着终于在吐息之间陷落在漫天血色的花海之中。

她看见熟悉的惨白的面孔绽开最后一丝温柔又留恋的笑,泛黄的雨夜在碎裂的花瓣里飞旋着泛出殷红的水渍。静默到死寂的画面里她近乎心悸到无法呼吸地感受那最后一丝残存梦魇的反扑……巨大的阴翳在最后的一刹那扼住她的咽喉——窒息痛苦到她悲喘着眼角泛出微润的泪渍……黑暗……血色……铺天盖地的……她被淹没……

“嗬……”终于挣脱着醒来,樱乃从趴着的桌上惊起,在明亮温暖的阳光之中愣了半晌才晃过神。她望着头顶七彩玻璃投下的迷离光雾,转眼看到不远处那人站在在阳光下精致到近乎虚幻的侧脸。

“安斯……”有些失神,樱乃怔了怔,才下意识地走了过去,张开手抱住那个久违的温暖背影。被抱住的那人顿了顿,她只听到头顶传来低沉的轻笑,下一秒便被转过身来的男人真真切切地搂进了怀里。

鼻息之间都是氤氲的玫瑰香气,樱乃嘴角的笑意微微加深,在那人轻吻上自己发顶的时候绽开更缱绻的弧度。“等我回来之后,我想看你给我种满山的玫瑰。”她听见自己这么说。然后那人便笑,摸了摸她垂下的长发,应允的声音不能更温柔。“好。”

闭上眼,她剔去那些梦境里糜烂的阴翳与血渍,终于赶在凛冽的疾风骤雨之前,踏碎了重重叠叠腥腐的陈年故痛……而这一刻……她只是沉醉在了一室浸透了阳光气息的氤氲花香之中,被轻柔地拥抱着,当作整个世界上最娇贵而唯一的玫瑰……小心呵护。

“到了啊……”午后和煦的阳光拂照在长廊之上,二人相对而坐,淡淡的清茶香气袅袅散入雾中,百山捧着茶杯,看着在庭院里兀自玩得开心的小孙女,柔和了眉目,却抹不去眼里藏着的深愁。

“我不也在吗,你皱什么眉毛……那一把胡子都快被你揪完了。”对面的男人漫不经心地仰躺下来,稍稍用手遮了遮刺目的阳光,不拘的神态像是在风雨之前最沉稳不惧的巍巍高山。

“哎……”只听对面那个心事多多的老头长叹了一口气,又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却插进来一道极为讶异的少年声线。

“老爸!你怎么在这里?”正是被龙雅从各大球台上揪回来的越前,自从那日庄园回来之后,他便闷闷不乐抑郁了好几天,天天便泡在那完全不休的球台上没下来过……成功打出别于那“小杀神”外一个“战疯子”的响亮称号。谁知这一日却在台上被气势汹汹找来的龙雅揪了下来,一路拖拽着来了百山宅,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了。”懒洋洋地翘着腿瞥了一眼满脸震惊的青少年,南次郎翘了翘嘴角,拉长了尾音。“瞧瞧你,青少年,这是去打架还是打球啊?几天没见,差得越来越远了嘛?”这段时间一个劲地打,越前也确实捞着了不少伤,脸上贴了不少处膏贴。此刻听到南次郎吊儿郎当的嘲讽,越前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却是咬咬牙什么都没说,惹来南次郎一个有些讶异的眼神。

“啧啧……”一旁作壁上观的龙雅啧了一声,倒是蹲在了百山身边,要了一杯茶品得一本正经。

“这是,胆子越打越小了嘛……”翻身坐起,南次郎看着越前暗暗倔强的脸色,歪了歪嘴角,伸了懒腰站了起来,走下院子。“来来来,青少年,和爸爸来一球,看你到底退化成什么样了。”

“哼!”没有多说什么,越前眼神亮了亮,却是无比利索地跳了下去,显然是战意满满。

“砰!”说是一球,这一球……便是从午后打到了日色西沉。百山和龙雅二人一老一小倒是也悠哉哉地坐在一旁观了许久的战,偶尔还趁闲逗一逗被打斗的父子俩占去了游戏地的惠子。

“川和奈奈他们几个呢呢?”“在附近的台子附近,像是在等着了。”摸了摸自个耍着剑玩的惠子的头,龙雅慢慢饮尽杯里的最后一口冷茶,看着渐沉日色的眼光微凉。

“嗯。”看了一眼依旧满脸漫不经心的龙雅,百山终于还是笑了笑,像是释然了什么。“这样也好。”

“砰!”二人说话间,庭院里便又是多了一处大坑,越前在坚持了远超过去任何一次的时间后……终于还是一头栽倒在地,扑起了一地的土尘,惹得对面叉着腰的南次郎一阵嚣张大笑。“哈哈哈哈!小子,你还差得远呢哈哈哈哈!”“噗……”吐了口扑进嘴里的灰尘,越前眼神极亮地望着对面那玩世不恭的高大身影,心里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坚定。他会超过眼前那座几乎高不可攀的高山,他会,绝对!

“叮咚……”四人各怀心思,却在这时,突兀的铃声响起。不约而同地望向大开的院门,那里不知何时停下了一辆黑色的车辆,一道身影缓缓走近,银色的骷髅在黄昏的拂照之下泛开冷涩的光泽。

“来了啊。”终于站起了身,百山沉下眼光,视线自眼前的父子三人身上一一划过,最终对上一双总将锋芒藏于不羁后的深邃眼瞳。南次郎微微敛去一丝玩世不恭,迎着那道银面,背影坚定而挺拔,像是重归战场的古早武士……眼里闪烁着与年轻的儿子们一样的凌厉战锋。

“龙马,龙雅。”他没有回头,只是沉声,唤着已经渐渐成长为坚强男儿的孩子们。“走吧。”我们该走了,拔起刀,去向应赴之地。

黄昏的最后一丝霞光将要褪去……站立的老人久久不动,夜色将起……他眼里仿佛看得见血色的阴翳之中……浴血而铮亮的刀锋与吼。

夜色终于完整地落下……溶着斑驳的白昼气息在黄昏里洇染开来,终于融成辨不出色彩的晦暗。

“轰!”天边有耀眼的烟火绽开,在寒凉的秋夜里绽放开冰冷又热切的绚烂色彩。

远处的斑斓烟火模糊,耳边的喝彩声与欢呼声也恍然如同在另外一重世界里……是在河堤上的一处高地上临时搭建起的战场,色彩斑驳的黑夜掩去了人群的疯魔散漫,偏僻的这一处悄无声息地,正在拉开年度里最浓墨重彩的一方乱斗大幕。

许久未再现身的“小杀神”终于在战鼓擂响之前的这一刻重又出现,环绕着那方舞台的人潮拥搡着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与唏嘘,昏暗的灯光时亮时暗,重重的影子投在那些尽情投入的人们脸上,像是什么鬼魅的魍魉正在人群里悄然地窥伺着,发出不为人知的冷寒的嗬嗬笑声……

樱乃立在台上,看着一个又一个近乎扭曲的人影在自己的眼前涌现又闪逝,喧哗的吵闹声时近远……令她在这一处僻静的阴暗角落里生出近乎恍惚的失重感……微微阖上眼,不远的河堤之下秋枯的河水潺潺流动着……在远离了繁华灯光的僻静里融入一片诡秘的昏暗色彩,只有一些“咕噜咕噜”的细碎声响融进了冷冷的夜风之中……把风色染出潮湿的气味……

“轰!”“轰!”接连的震响激起又一阵惊愕之后更兴奋的欢声,在烟火绽放的遮掩之下,她敛下眉目,看浓重的烟影在自己身边融入潮湿的风声里……抬手拍落之间,她恍惚看到一连几个惊恐的扭曲身影被拉长又击垮,最终,她自远方恍惚的世界里拉回神思,看见陡然轰坍的血色王座,一重重如雪的花色溶着散乱的烟气落下……

她旋而转过身,不再看一瞬间便陷入惊惶寂静里的庸愚人潮,也不再看散乱伏倒在台脚处的几个瑟缩人物……血色的王座轰坍成沙如雾……在她身后漫开妖娆又华丽的王袍……恍惚又模糊的烟气之中……轰隆的烟火声渐渐退去……斑斓的色彩消去……若有若无的硝烟味似乎透过了遥远的夜空透了过来。

远远的,一阵引擎声传来……在战事瞬间退没结束的刹那逼近……有来客,在猎猎风声裹挟着湿润水汽的那一刻出现。她微微抬起眼,在一片静默之中看向那位走下车,走向这片狼藉战场的……迟到的“裁判”。

“cherry小姐……”慢慢走来的那人戴着精致的骷髅面具,银质的色泽在昏暗的光下现出一丝冰冷的气息……微微发闷的声音响起,她微微抬起眼睫,看着那人略略垂首,投递来源于堕落地狱的狂欢邀约。

“赛季已开幕……”那人侧过身来,远处黑色的车辆正停着,等待着载她驶向那个糜烂又疯狂的血色战台……“‘永夜’将开……”“请。”

“轰!”短暂的消寂之后,流矢星坠,最后也是最盛大的一朵烟火在众人身后绽开寒冷秋夜里最璀璨的散漫花火……她轻轻拭去颊边一丝沾染的妖异血色,垂下眼睫,在一众敬畏又忌惮的注目下,走下那道由虚无糜烂的气息垒成的斑驳路径,一步一步,笑意浅淡,踏向远方水尽处……静候的庞然大物。

“永夜”将开,开往不具名的静寂世界。杀戮无声,绽放无声,拔刀浴血嘶吼也是无声。那算是一局的落定……也算得上,一场盛大的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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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确解法

隔着衣袖的布料,苏霍伊都能感觉到项南星冰凉而僵硬的手指,他理解这种感受,这就像短短的几分钟里,被恐慌攫去了全身的血液。

“你要先来吗?我看还是……”

他犹豫着是否要把手里的小纸棍交出,又或是坚持自己原先的计划。他一时间也分辨不清项南星此时的举动究竟是真的有心要尝试,还是意味着他看穿了苏霍伊的想法,打算来个先下手为强?要知道在这个计划里,第一个做的人有很大机会顺利地蒙混过关,然而从第二个人开始就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别人特殊的关注,至少第一个人就会很仔细地注意看他是否真的按下了按键。在这种情况下,项南星如果想出了一样的方案,肯定也会来抢这个第一的。

然而从他手指上传来的温度来看,他又似乎真的在恐惧着什么……难道他真的只是勇气爆发,要来为大家开路?

苏霍伊想着,手上的动作也顿住了,却不自觉地向前把小纸棍攥紧。他忽然想到这样的态度似乎不太友好,正想着要不要放松一下,却见项南星的手出人意料地继续向前伸去。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项南星伸出的食指已经悬在了密码盘的正上方。

然后,它毫不犹豫地降下,将一个按键彻底按下。

“啊!”

在这一瞬间,苏霍伊惊叫一声,狼狈地向旁边跳了出去,仿佛在躲避什么瘟神。他的反应也算快了,要知道伸手按下按键的项南星就在他的旁边,两人的身体多少有些贴着,万一这次的按键又错了,触发的机关跟上次的一样,那么他岂不是也要被电击牵连到。

然而这一回,项南星却是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毫发无损。更让人惊讶的是,在他按下按键半秒钟之后,他们忽然听到了“啪嚓”的一声轻响。

在这片静寂里,这样一声奇怪的轻响显得格外引人注意。然而谜底很快揭开了,因为在下一秒,他们看到保险箱的箱门向外弹出一点,露出了一丝缝隙。

项南星刚才这一按,竟是成功破解了密码!

“这……你怎么做到的?”

不光是苏霍伊,连叶华跟克里斯都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只有远处的赛光还在执着地为赛维做着心肺复苏,像是对这边发生的一切事情完全不管不问。

“这个一会再说。”

顾不上回答这些问题了,项南星一把将保险箱的门拉开。但他看到里面堆放着的东西时,就算是他也感觉到相当棘手了。

“这下麻烦了啊。”他皱着眉头伸手进去,将里面的东西抓住了往外拉。只听到一阵哗啦啦的声音,项南星这一抓竟是直接抓住了一大把钥匙。这些钥匙形态各异,有新近的弹簧锁,也有那种偏老式的。钥匙和钥匙彼此勾住,像是紧咬在一起的齿轮,光是要把它们拆下来都得花上一番力气。

苏霍伊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堆在地上的钥匙,直到项南星催促了好几声才急匆匆地蹲下,帮着把它们从保险箱里挖出来,然后拆分开。

“不,等等,先别拿出来。”项南星忽然想到了什么点子似的,“就用现在这些比对吧,我们要找出其中与众不同的一支,所以就先把那些可以成双配对的扔一边就好了,把数量减少下去再考虑别的。”

他急匆匆地开始干活,然而苏霍伊的动作却忽然停下了。他抬起头,阴冷地看着项南星:“等等,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谜题的解法?”

叶华和克里斯的动作也停住了。苏霍伊此时说的就是他们想要问的,不仅如此,他们更想知道项南星刚才按下的到底是哪个按键,又是因为什么才会选到正确答案的。

“时间不够了,我们还是赶紧……”

“不,你不说的话,我们什么都不会做。”苏霍伊这会干脆把手里的钥匙都扔下了。

项南星深深看了他一眼,再看看在他身后同样放下钥匙的二人,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那我就长话短说。”他说,“你们还记得吗,那个主持人在介绍游戏的时候说过,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onlyone’,这翻译过来的话,就是唯一的意思。”

苏霍伊哼了一声:“名字而已。”

项南星点头:“对,名字而已,但是再想想那个主持人在切断信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这个房间里有着唯一这个提示。这个提示就是破解谜题的关键。”

“可他不是没说完吗?”克里斯说。

“不,他已经说完了。”项南星一字一句,“这个房间里有着‘唯一’这个提示。‘唯一’本身不光是游戏名,更是提示,这里的一切都在指向这个词,密码问题当然也是这样。”

他说到这里时,苏霍伊下意识地低头看向了密码盘,确实,在别处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单位密码,偏偏就摆在他们眼前,如果不是为了响应“唯一”这个点,很难想象有谁会把保险箱设计成这样。然而光是这一点对应上了,还不足以解释项南星刚才的解谜成功。

“‘唯一’吗……”克里斯冥思苦想,“在零到九这十个数字里,有哪个是独一无二的呢?2是唯一的偶质数,零是唯一非正也非负的数,然而有指纹的却是三、五、七、八,这……”

“你们忽略了一个真正特殊的按键。不是数字,是按键。”项南星指尖轻轻敲了敲他刚才按下的那个,却是在一堆数字下面,被人当做理所应当存在的“确认”按键。

“密码盘的答案非常简单,只是刚好击中了很多人的心理盲区,很多人对于输入密码都形成了一种惯性,那就是先输入数字,再点确认按键。”项南星解释道,“但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个密码盘根本就不需要这个,因为确认键是要和回退键相对应的,让人可以在输入后进行修改,最后才确认提交。在不能修改的情况下,其实根本不用强调‘确认’这个动作的。”

“当然,也不排除它的修改机制是直接用新数字覆盖,确实这也是一位数密码的方便之处。然而想想刚才的赛维,他在按下数字键的时候就触动了机关,连用其他数字覆盖上去的机会都没有。这足以说明密码盘对于输入数据的判断是一次性的,只要按下了错误的数字,机关立刻就会随之发动,无需确认。”

说到后半的时候,项南星的语调越来越低,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心虚。关于他刚才所说的大段推理,其实很多是他在看到密码盘的时候就想到的,只是当时无法全面验证各种情况。而赛维刚才的受袭正为他提供了最关键的资料,由此才能确认最后的答案。

从这个角度来看,项南星就像是利用了赛维似的。

所幸赛光没有注意到这边,而眼前的三个人似乎也没往这个方向去想。项南星把话说开了,有理有据,他们也顿时感觉通关希望大增。苏霍伊带头蹲下重新挑拣起了钥匙,而叶华和克里斯也赶紧照做。

按照项南星的理论,第二个谜题的显然还是“唯一”。那就是找到一堆钥匙里与别不同的那支。眼前的钥匙虽然多,但终究还是数量有限,几个人一起比对的话肯定能够找到,所需的不过是眼力精准,外加手脚麻利而已。

只是,钥匙就在这里,而需要插入的锁孔呢?

项南星在想,而苏霍伊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与前者不同的是,他手里还有可供差遣的人手。此时他稍一思索,便拍拍小克里斯的肩膀说道:“你到这个房间里的各处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锁孔形状的小洞……记住,线索是‘唯一’,所以这个锁孔的所在说不定也会和线索有所关联,你可以多留一下这方面的特征。”

克里斯领命退下,在房间快步走了起来,独自开始进行自己的任务。与此同时,项南星等人也开始努力集中精神,睁大了眼翻起钥匙来。他们从一堆钥匙里拿出一支,然后尝试快速找到所对应的另外一支,再把结成对的它们扔到一边。这些钥匙有大有小,形状各异,有些很好挑拣,但也有些大众化的款式看起来都差不多,鉴别起来相当消耗精神。

更棘手的是,项南星刚刚掏出来的还只是箱子里的一部分,而真正的大头还在箱子里面。一想到这个,众人都感觉心里没了底:在这一小时不到的时间里,且不说后面的谜题了,光是比对钥匙这一关他们就未必来得及通过。若是好不容易发掘出了线索的真实意义,但却因为赶不及而通关失败的话,他们每个人都会非常不甘心。

这个念头始终挥之不去,于是他们只是努力想要集中精神,却始终无法做到。

而在此基础上,项南星却又多出了一层更复杂的心绪。还好,看起来还没人想到那边去。他暗自想着,有些庆幸,又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了出口旁红色按钮上方那五个小小的指示灯。

此时它们依旧保持着刚刚进来时的状况,全部暗着。这一点击破了项南星的其中一个美好幻想。他原本还觉得这些指示灯有可能对应谜题数量,每破解一个,上面的红灯就要亮起一个。然而现在看来,确实不是这样。

现在回想起来,松本诚那个家伙当时说的也只是“让五个红灯亮起”,并没有提到如何亮起的问题。所有的主持人在规则上决不说谎,但有些却总会想方设法地隐瞒最重要的信息,或是将玩家误导到错误的方向上去。遗憾的是,他们遇上的这个就是如此。

项南星紧紧攥着钥匙,攥得手心生疼。他已经有了通往这个游戏结局的答案,却不得不一个人守着秘密,任胸口发闷生疼也不可将其对人诉说。想想“唯一”这个提示,这五个指示灯背后所暗示的内容,或许最终他要见到的,是一个谁也不愿意去想的,最糟的结局。

而他对此几乎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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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紧迫

“这样下去,肯定是来不及了!”

叶华将钥匙狠狠往地上一摔,不耐烦地站了起来。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额头上也布满了肉眼可见的汗滴。这当然不是因为挑拣工作有多费力,只是在这种密不透风的环境下,内心的任何一点烦躁都会被放大,最终在身体上诚实地表现出来。

项南星和苏霍伊也好不到哪去,只是还没到叶华这种疯狂出汗的地步。比起完全没想到那一层的叶华,他们至少知道眼下这样的烦躁心情多少也是拜了那稀释到空气中的神经毒气所赐,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相对来说还能保有多一些的理性。

然而这依然毫无意义,就像叶华一言道破的,再这样下去肯定来不及。

“特殊的钥匙可以很快地分出来,但是大众款式只能靠肉眼逐一比对,每找出一对都要花掉大量的时间。”苏霍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倒计时,“剩下三十分钟不到了,按现在这样的速度肯定不行。”

项南星点点头,同时看了不远处的赛光一眼,后者还在锲而不舍地为赛维做着心脏按压,仿佛只要一直这样做下去,他的大哥就会好起来似的。液晶显示屏上的时间已经走到了二字头,这意味着留给他们破解全部谜题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

然而让人绝望的是,那个红色按钮上方的五个指示灯,至今甚至未曾亮起一个。

“该死!没想到保险箱都不能算是谜题,这五个指示灯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霍伊注意到项南星的目光,跟着望过去,然后便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叶华也同时转过了头看向那边,露出了忧虑的神色。项南星在一旁默默观察着他,这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在这之前一直给人一副非常冷静的偏沉默的二把手形象,然而此时随着形势发生变化,他的形象也渐渐崩坏,冷静理智的外表被撕下,露出了底下属于人类一面的脆弱和彷徨。

这就是游戏的可怕之处,就像之前的洛林那样,在生死关头选择了杀人来保全自己,将仅仅几十分钟前舍身救助队友的一面完全抛弃。

项南星提心吊胆,心想着不知何时会看到这些人改变的一幕。相比之下,只有年纪最小的克里斯从头到尾都是严重不安的状态,他的慌张倒是从一而终,这本就是这个阅历的人应有的表现,毫不掩饰。此时看起来,还真是让人感觉安全许多。

而在这个时候,也是他为众人带来了难得的好消息。

“找到了!”他涨红的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在沙发底下有个钥匙孔,把沙发搬开一点之后就能看到了!”

“太棒了!”苏霍伊猛地站起,一把将他紧紧抱住,空出的右手一巴掌一巴掌地往他瘦弱的背上拍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叶华则更加务实。他一听这消息,立马弯下腰一手抓起几把钥匙,撒开长腿就往沙发的方向快步走去。项南星跟在他后面,手里也攥着刚刚还没挑拣完的几把钥匙。

走近了,却见叶华一把一把试着,试一把,扔一把,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急躁起来。看到他扔掉的各种形状的钥匙,项南星的心里顿时有了猜想,他走过去,从叶华肩膀上面递过去一把钥匙:“试试这把的形状对不对。”

叶华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隔了两秒才不情愿地接过钥匙,对着孔插进去。这个钥匙孔的洞口有两块弹簧片关着,只有插入钥匙的时候才会向着左右分开,其他时候没法直接观察到里面的情况,于是他们只能通过试插的做法排除掉形状完全不符的那些钥匙,然后再从可以插入一点点的钥匙里寻找正确的那些。

而项南星此时递过去的这把钥匙一插就进去了一点,这说明它虽然不是正确的那一把,但至少款式上是同一类型。

“果然是这样。”看到叶华试验的结果,项南星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其实是一个不难猜测的问题,若不是叶华太过急躁而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他完全也可以想到这一层的。就像苏霍伊说过的那样,保险箱里的钥匙那么多,为的无非是消耗他们的时间,要想让这个效果最大化,此时钥匙孔对应的钥匙,应该是所有钥匙里占比例最高的那一类才对。

换句话说,就是他们比对起来最麻烦的“大众款式”。这些钥匙常见于各种各样的弹簧锁,本身平平无奇,也没有什么高科技的成分,然而在此时,这些钥匙在锯齿上的微妙差别却将直接决定他们的命运。

但也就像刚才见到的那样,这些钥匙的数量最多,要想找出当中特殊的那个,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想到这,刚刚因为找到钥匙孔并缩小了范围的众人顿时脸色又黯淡下去。

“把所有的钥匙聚到一起!”项南星忽然大声说道,“就算是大众款式,在具体的形状上也有不同的,大家先按照外观把它们分开!”

“不,这样也来不及的……”苏霍伊沮丧地说,“哪怕分出来后一个人负责一堆,但这样的工作量还是太大了。一个钥匙在一般情况下要比对一半左右才能找到成对的,最坏的情况甚至要比对全部,我们哪来这么多的时间。”

“不,只要在分出款式的时候不出错的话,我们不需要比对的!”项南星斩钉截铁地说,“还记得那个提示吗?唯一!能插入这个钥匙孔的钥匙,是唯一的!”

见其他几人还是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项南星急得抓了抓头发,总算从纷乱的思绪中找到一个最为直接的表述。

“就是数数啊!按照款式分堆后,包含那把独一无二的钥匙的那堆肯定是奇数,因为没有第二把钥匙跟它配对!”

“对啊!”

苏霍伊恍然大悟,而后是叶华和克里斯。事不宜迟,项南星说话的时候已经跑到钥匙堆前,开始把那些大众款式的钥匙单独拿出来,再根据其颜色质地形状等特征挑拣分类,苏霍伊和克里斯见状也学着项南星的样子去挑拣钥匙,而叶华则是把手伸进保险箱里,准备把里面剩下的钥匙也掏出来。

然而看得出他是真急躁了。钥匙在箱子里互相咬合起来,不好掏,叶华越掏越费力,忽然发了狠,站起身一把抓起了保险箱,像是疯了般地上下甩动着。

钥匙如雨点般叮叮当当落地,项南星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脸,而苏霍伊则是张开口准备呵斥他。然而他刚一转过头,张大的嘴忽然就合不上了。他怔怔地看着叶华脚边的某处,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项南星也看到了。

这是什么?他和苏霍伊对看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对方脸上困惑的表情。在他们开始分拣钥匙之前,保险箱里装满了东西,无法搬动,他们自然也就发现不了背后的玄机。此时随着叶华举起了保险箱,原本紧贴着保险箱的那片墙壁也露了出来,那里赫然有着一个洞!

从这边望过去,洞里黑黝黝的,仿佛通往很深的地方,然而项南星记得,从这个方向开一个洞的话,应该也是通往外面才对。

尽管不够冷静,但毕竟就在脚边,叶华最后也看到了。他将保险箱缓缓放下,然后把手小心翼翼地伸进洞里。“咔嚓”一声,他仿佛推动了什么机关,光线从那片黑黝黝的边缘透了进来,叶华身子往前一探,亮光从洞里溢出,洒进了这个房间。

“是个通往外面的洞!”他兴奋地大声宣布,“可以从这里出去!”

既然叶华都试过了,其他几人也就放心靠近了,细细打量起这个小洞来。他推开的东西其实是个挡板似的小机关,用几根弹簧固定着,只要稍一发力就能向上推开,平时挡板挡住了光线因此显得黑,但从推开后就能见到光这一点来看,这个洞确实如项南星推测的那样,是通往外界的。

美中不足的是,这个洞真是小了点,项南星试了一下,自己要通过只怕勉强,十有八九会被卡在中间,也就骨架偏小的克里斯有把握通过。高高瘦瘦的叶华或许也可以试一试。

这犹如一盆冷水迎头浇在他的头顶,把他淋了个透心凉。

苏霍伊也沉默了,他双手抱肩站在旁边看着那小洞,似乎也在脑中做着类似的估算。从体格上看,他比项南星的肩膀还要宽上一点,后者是勉强,他只怕连进去都不行。此时看着兴奋的叶华和明显跃跃欲试的克里斯,苏霍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说道:“我觉得,这件事还是要再观察一下,安全第一。”

克里斯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虽然急着想出去,但克里斯对于苏霍伊的判断一直是服气的,既然他都说要观察一下,那不妨先听听当中的理由再说。

“理由有两个。”苏霍伊解释道,“第一,爬这个洞直接出去的方法显得太过容易,又是规则里没有提到的东西,它是否真的可以通到外界,或者只是个陷阱,这个还不能确定。而第二个,我们刚刚才找到了如何破解钥匙谜题的方法,这才是攻略游戏的正道,我觉得还是应该优先尝试这个。至于这个洞,其实现在的时间完全足够,如果挑拣钥匙的工作真的赶不上了,你们到时候再试这个也不迟。”

他的话有理有据,尤其是最后一点更是关键——既然什么时候用都一样,为什么不先走走正路,等不通了再来后路呢?于是克里斯听完后想了想,接受了。这孩子也不拖泥带水,立刻就走回原地,继续投入到挑拣钥匙的庞大工作中去了。

叶华也表示了赞同,倒完了钥匙的他此时自然是转到了挑拣工作中来,只是在他转身向着钥匙堆那边走去的瞬间,项南星忽然注意到他视线不自然地一顿。

他在看着墙脚的那个小洞,目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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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拣方法

挑拣工作重新开始,虽然不见得每个人都尽心尽力在做,但有了正确的方法,工作效率还是一下子提高了许多。这其中苏霍伊和项南星自然是尽心分拣,克里斯毕竟单纯,虽然心里有事但手上也算干得尽力。只有叶华在那里一副爱理不理的姿态,手脚迟缓不说,整个人放在那里就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苏霍伊当然也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只是此时确实需要人手,好不容易把人说服回来干活,自然也不想再节外生枝。

在逐渐迫近的时限压力下,他们的注意力彻底集中到眼前的工作上,一时间无暇他顾。直到项南星忽然注意到那个脚步声时,它已经来到距离自己相当近的地方了。

他抬起头,顿时就对上了赛光那张微笑着的脸。

“需要我们帮忙吗?”赛光说。

他此时满头是汗,然而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赛维双眼微闭着把头倚在他的肩膀上,身体似乎瘫软着使不上力,全靠赛光有力的手臂在撑着。从项南星的角度从下往上看,赛维微微打开的眼皮底下似乎是翻起的眼白,虽然不知道真实状态如何,但怎么看也不像是清醒着的状态。

这是什么情况?项南星的大脑一下子打结了。

他这一呆,旁边的苏霍伊等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当他们看到赛光和他扶着的赛维时,每个人都很明显地吃了一惊。然而赛光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在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再把随之瘫倒在地的赛维整理一下,摆成一个靠着墙坐着的姿势。

“家兄刚刚恢复过来,全身无力,只能这样坐着也帮不上忙。”他微笑着向着其他人微微一躬身,“请大家多多海涵了。”

项南星的背脊之中忽然升起一股恶寒。赛光之前说话的腔调完全不是这样,而且他也绝对从未露出过这样恶心的笑容。虽然沉默寡言,但赛光在他们见面至今一直是一个直来直往的汉子的形象,此时这样变了个样,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疯了吧。然而给他的精神带来冲击的事件,难道是……

项南星看向了赛维,同时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如果赛维真如他所料的死了的话,那么赛光此时就算忽然暴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自己是否要先退避一下,在这个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拉开距离,好留出应对的时间。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时间里,苏霍伊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他的视线前方,他对着赛光露出了看似友善的笑容,同时将自己身前的一堆钥匙推了过去。

“是这样的,我们正在整理钥匙,想要从里面找出一根与别不同的。你们兄弟俩如果有时间的话,不如也帮助我们破解这个谜题吧?”

他虽然脸上堆着笑,但细看之下这笑容不免有些僵硬,项南星甚至还能听出他声音里那几分微微颤抖的味道。

这也是人之常情,此时能够站出来和这样的赛光直接对话,苏霍伊也算是勇气过人了。他勉力维持着笑容看着赛光,然而对方却只是低着头看着他推过来的那些钥匙,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陪着苏霍伊等待着赛光的回答。

时间仿佛静止了,空气也凝固,只有一滴汗水沿着苏霍伊的额角滚落,落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仿佛被这声响惊动了,赛光终于抬起头来。

“好的,我们这就来找。”他露出一个热烈的笑容。然而此时看在这些人眼里,唯一的感觉却只是恶寒。

项南星和苏霍伊对视了一眼,顿时有了默契。他们同时自觉地和旁边的人换了位置,在赛光一左一右的地方坐下。要知道五个人坐一起,肯定有两个人会距离他更近,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如果按照原先的坐法,此时坐在他两边的应该是叶华和克里斯。

前者原本就打着放弃别人,自己通过墙洞逃生的念头,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全靠着苏霍伊的话术才好不容易把他哄住,暂时留下来帮忙。而克里斯虽然没有表现过类似的意愿,但他的身躯瘦小,通过墙洞也是毫无问题,若是逼急了分分钟也能走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两个自然要把人隔开,做点保护措施,好歹先把局面控制住再说。此时虽然坐下了重新挑拣钥匙,但因为总是分心顾忌着旁边赛光的举动,项南星手上的动作立刻慢了许多,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苏霍伊显然也是如此。

好在赛光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他将赛维放在墙脚倚着后,自己便专心致志地——至少看上去是这样——挑拣起身前的那堆钥匙来。没过一会,房间里顿时就剩下了金属碰撞的声音,项南星也渐渐将精神集中到眼前的事情来了。

他们刚才所做的工作是把这些大众款式的钥匙按照细节标志分成几堆,而此时这一步已经结束,他们开始一人一堆,按照项南星的计划对它们的数量进行统计。项南星一根一根地数着,等确认自己身前这三堆都是偶数后,便抬头等待其他人的结果。

苏霍伊的动作比他稍稍慢上一点,但也就是一点。他很快抬起头,带着失望的表情。

“都是偶数。”他说。

比他们慢上一点的还有叶华。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他只用统计两堆钥匙,但即便如此也比三堆的项南星与苏霍伊慢了。他懒洋洋地摊开双手,示意没有发现。

项南星开始考虑是否要对他的那两堆复查一下。

然而就算要,那也得是全部查完之后的事了。此时克里斯已经完成了自己前两堆的检查,正在调查第三堆。这第三堆是数量上最少的一堆,按照项南星的判断,钥匙不大可能就在里面。然而其他的那些都已经否决掉的此时,这一堆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九一,九二,九三……是九三啊!”

克里斯兴奋地抬头大喊:“是奇数!”

几个人立刻扑了过去,把旁边那几堆都推到边上去。苏霍伊手脚麻利地把这堆钥匙重新又数了一遍,确实是九十三把。

这意味着,项南星的理论是成立的!那把独一无二的钥匙就在这中间。

“最后关头居然来了个逆向思维啊。”项南星笑道,“明明把钥匙藏在占绝对多数的大众款式里面,然而最后却是反过来,藏在数量最少的这一堆里,这也算是一种心理战术吧,知道我们一旦开始找肯定是从数量最多的几堆数起,这个会放在最后。”

苏霍伊说:“其实这个也没分别。就算在之前找到了,我们也还是得把所有的钥匙堆都数过一圈才安心啊。他放在最少这堆里也算是帮了大忙,还不到一百把,很快就能找到了。”

他们两人一边说着,手上也一边开始干活了。剩下的这一堆已经没有取巧的路子,只能一个一个比对过去,但好在以这样的数量也不需要特意取巧。他们两人说话期间已经各自挑出了一对相同的钥匙,并将它们摆到一边去,这也让剩余数量下降到了八字头。

“还愣着干嘛!先下来一起找啊,一会再交给我们来。”苏霍伊见两个同伴还不动手,连声招呼道。

这种逐一比对的工作理论上有可能需要找遍全部钥匙才能确认,因此不适合分工。但此时的数量还是可以合作一下的。他们一人一堆,将那些不确定的钥匙暂时留着,然后明确可以淘汰掉的就扔掉,以此来缩小范围。八十几把钥匙很快减少到了六十多,而后叶华退出,在旁边休息,剩下项南星等三人继续干。

“要不你也去休息一下吧,我们来就可以了。”

当钥匙减少到四十几把的时候,克里斯对着项南星提议道。后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在一旁依旧劳作不说话的苏霍伊,沉默着点了点头。

在这个即将找到钥匙的时间点让他去休息,显然不是因为体贴,想也知道是存了独吞钥匙的心。然而这句话由一向表现温顺的克里斯说出来而不是苏霍伊,项南星一时间也无法反驳。正好他的手也确实酸得可以,加上这钥匙找出来还是得在所有人面前使用,料想他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权衡了一下还是顺势下了坡。

到了这个时候,找到钥匙只是时间问题了。随后两个人分工合作仅仅过了一分多钟,克里斯兴奋的声音再次在这个房间里响起。

“找到了!”

他高举着一把形状普通的钥匙,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项南星看着那钥匙,心中忽然有感慨生出。从外型上,这真是平平无奇到了极点,不光款式是大众款式,连刚才筛分时也没能找到这些钥匙的显著特征,所以才归在了最后那一堆。

然而结果,在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房间里,他们一帮人的性命竟然要靠这把平平无奇的钥匙来拯救,这里面也真有几分讽刺的意味了。

苏霍伊笑着说:“好,那现在就把这钥匙……”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却被另一声呼喊打断。

“我找到了!”

众人蓦地回头,却见赛光双手高举着一把形状怪异的钥匙,仰起头大喊着。

他的脸上带着几近疯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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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疯狂

苏霍伊张大了嘴,一句“这不可能”几乎已经到了嗓子眼,却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完全赞同项南星的做法,也相信叶华刚才的确认手法,而且此时的这把钥匙可以说是他们几个共同找到的,怎么看也比赛光自己忽然翻出来的要更可信。

更何况,扔给赛光挑的那一堆钥匙也是他亲手拣出来的,那里面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款式,连插进钥匙孔都做不到。“正确的钥匙”怎么可能混在那里面!

他很想出声反驳,然而眼前的赛光身上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息,要是一句不合,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选择闭嘴,显然是理智正确的判断。

旁边的项南星也不说话。他内心的震惊不下于苏霍伊,然而在看到赛光举起那把钥匙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凑近了,仔细观察那把钥匙。

等等,这根本就是两把啊!

他差点就喊出声来,只是这时候赛光忽然又动了,反把他吓了一跳。

只见他转过身,将钥匙攥在左手上,伸出右手再次插入了赛维腋下。此时的赛维完全就像一滩烂泥,软绵绵的根本不受力,赛光涨红了脸,好不容易才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后猛一用力,将其扶起。

项南星离他最近,在这一瞬间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擦”声响。

这是颈椎脱节的声音吧!他清楚地看到赛维的身体在这一瞬间也抽搐了一下,这是生物性的反射行为了,然而赛光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似的,继续满面笑容地拖着他前进。

在这一刻,项南星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墙那边的指示灯——他准确捕捉到了第一个灯亮起的瞬间。这印证了他的推测,却让他心里猛地一沉。

苏霍伊隔得有几步远,大概没能听到这样的声音,然而项南星的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跟着望去,在看到红灯亮起的时候,他的脸色明显一变。

他想了一下,小声对旁边的叶华和克里斯说道:“想办法确认一下赛维还有没有气。看他那模样,我怀疑他已经死掉了。”

“这……有这个必要吗?”

克里斯连回答的声音都在颤抖。他看着摇摇晃晃朝着这边走过来的赛光,脸上禁不住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叶华也摇了摇头。“难度太高了。”他说,“看他现在的状态,肯定不会让别人碰赛维的。”

“不需要太复杂的方法,只要一小会就行,探一下呼吸就足够了。给我制造一点空隙,让我来。”

苏霍伊一边说着一边向着赛维所在的一侧让开了身子。此时赛光已经走到相当接近的地方,就算再怎么压低声音说话也会被听到,叶华和克里斯虽然还有一肚子的疑惑,暂时也只能照做了再说。

他们很有默契地向着另一侧让开,留出中间一条足以让赛光两人通过的小路。而后当赛光经过时,克里斯忽然踉跄着踏出了一小步,一个失足跪倒在地,刚好挡在了赛光前面。

“那个……对不起。”他战战兢兢地说。这份慌乱却不完全是演技,看着赛光那双充血的眼睛,克里斯的后背已经被无意间渗出的冷汗浸透了,只是勉强撑着才没有逃走。

苏霍伊抓住这个机会无声地踏上一步,从赛光的视角盲点处伸出手探向赛维的鼻端。他的动作和克里斯完美地配合上了,后者成功地将赛光拖住了几秒。而他恰恰就在赛光停住的瞬间出手,时间一点都不浪费。

而当赛光反应过来,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苏霍伊已经收回了手指,脸上的表情非常难看。

“他死了。”他用嘴型向着叶华二人说道。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个信息真正被确认时,两人还是难免吃了一惊。惊讶之后,心里泛起的便是彻骨的寒意与恐惧。此时的赛光看起来非常开心,仿佛他刚才锲而不舍的心脏按压已经将大哥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然而事实上,赛维已经死了。

换句话说,赛光此时就像他表现出来的样子一样,是真的疯了。

一个疯狂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不知道,于是苏霍伊在确认之后的第一时间是向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叶华和克里斯反应慢了一拍,但也立刻如法炮制。原本只是一条让人通过的小道,此时被他们一让,却成了块赛光和赛维专属的小空地。

而空地的中心,就是拉开的沙发边上那个钥匙孔。

“好了,现在就开门,我们一起回家去……”

赛光絮絮叨叨地念着,开始还勉强能够听出内容,而后声调越来越混乱,甚至夹杂了一些不知哪个地方的方言,配合着越来越快的语速,让人听着都觉心惊肉跳。

他将钥匙攥在一起,然后就要往钥匙孔里插入。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忽然从旁伸出,抓住了他的手臂。

“可以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的吗?”项南星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柔声说道。

直觉告诉他,这一插下去肯定要出事,然而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到如何劝说这个已经陷入疯狂的人。权衡之下,最终也只能用个不咸不淡的提问来开头,好歹先把时间拖延一下再说。

他一边说着,背在身后的那手拼命向着苏霍伊等人打着手势。先是指指自己和赛光,然后指指旁边,再之后指向下方,再做了个转动的手势。这里面的意思说白了很简单:我会想办法带着他到旁边去,你们抓住机会先把钥匙插入再说。

然而两边终究没有什么合作的基础,项南星也不知道对方到底看懂了多少,甚至连对方是否注意到这些小动作也不能确认。若是可以当面交代自然是最好,然而此时面对着赛光,他却连稍稍分散一点注意力都不行。

“怎么找到?”

赛光对他的问题有了反应。刚开始只是歪着脑袋露出疑惑的样子,而后他微微偏过头作倾听状,仿佛枕在肩上的赛维跟他说了什么似的。

之后,他露出了笑容。

“哦,你是说我们的这把钥匙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得意地举起了手里的东西。此时项南星终于可以确认,赛光找到的这把所谓的“特别的钥匙”,其实就是两把外形一样的钥匙背靠背合在一起组成的。这是一种仿古款式的钥匙,上半部分是半边翅膀的形状,翅膀朝向了锯齿的一边,下半部分则是呈四边形的长条状,只在一侧有着锯齿状的牙。这样的两把钥匙如果背靠背放在一起,确实会产生像是一把完整钥匙的错觉,然而项南星知道,那把独一无二的钥匙绝不会是此时拿在赛光手里的这把。

因为类似构造的钥匙从他手上就拿过几回,赛光只是刚好找到了其中一把而已。

但此时要调虎离山,自然要顺着他来。项南星面带微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了旁边的沙发:“对,就是这把钥匙。我们困扰了这么久的问题被你一下子就解决了,很想问问你是怎么办到的呢……”

他领着赛光向前走了几步,而后绕到了沙发的正面。钥匙孔就在拉开的沙发背面方向,一旦项南星能够成功哄得赛光坐下,苏霍伊等人就可以立刻行动,利用赛光看不见钥匙孔的这段时间将克里斯手上的钥匙插进去。

然而赛光却在那里站住了。

“家兄坐久了,想站一会。”他彬彬有礼地说,“而且这也是几句话就能说完的事情,我们长话短说。其实听完了介绍后,我们一开始就知道独一无二的钥匙并不是一把,它如此完美,应该是两把钥匙的集合体,就像我们一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异常诚恳的眼睛直视着项南星,仿佛在确定倾听者的诚意。这使得后者完全无法移开视线,更别提对苏霍伊等人打什么眼色了。项南星原本焦躁,然而在不得不听着赛光讲述他推理的过程时,他紧绷的神经却神奇地慢慢放松下来。

虽然知道他已经疯掉了,但是赛光只有在说起这些的时候,却依然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一样。不,他甚至拥有了正常人无法企及的感性。当他用那柔和的语调讲述着他们兄弟俩少年的故事时,他的身上仿佛带着一个暖色调的光环,这渐渐驱走了刚才侵入身体的那些寒意。

他们的兄弟情纯真得无可挑剔。项南星感慨着这一点,却禁不住为眼前的这一幕感到悲哀。这对好兄弟一个因为误触机关死了,另一个因此陷入了疯癫之中,靠着臆想出来的兄长维持着活下去的勇气,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而他,对此依然是无能为力,甚至连一句安慰都不能给出。

“非常……唔,了不起。”他吞吞吐吐地说,伸手拍拍赛光的背。这是他能够给与赛光的最大的安慰了。赛光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答:“那我们现在就去把钥匙插进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迎面却看到苏霍伊等人鬼鬼祟祟的样子。项南星大叫一声不好。刚才完全被赛光的气场镇住了,他不敢移开视线去确认那边的情况,自然也无法把握苏霍伊行动结束的时机。而就在刚才他确实应该拉住赛光,可是一个走神,他就转过去了。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苏霍伊的身体僵住,克里斯即将插入钥匙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赛光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而后忽地崩坏,换上了一张愤怒的脸庞。

“不要动我们的东西!”他大喊一声扑了过去,手中的钥匙像是匕首,往下狠命一刺。苏霍伊大惊失色,向后退开,而克里斯却像是吓傻了,竟然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

“唰。”

钥匙带着一记尖锐的破风声从他面前划过,带起的风吹起他额前的刘海,让他恢复了几分理智。克里斯惊叫着往后一跳,却见赛光刺下的钥匙竟直奔钥匙孔而去。

“等等!”

项南星伸出了手,却再也拉不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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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题之后

“等等!”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或是过得很慢,逐帧播放。项南星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两把并在一起的钥匙正一点一点地向着钥匙孔落下,而他再次伸向对方手臂的手却还隔了那么远,仿佛是一辈子都不能到达的距离。

而后时间继续流转,赛光的钥匙狠狠地刺入那个小小钥匙孔,犹如破开云层的雷电,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原本是绝不可能插进去的,光是形状不同就足以把这种仿古款式的钥匙拒绝在外,更别说此时还是两把并在一起,大小更是超出了一圈。然而赛光的执念仿佛带来了额外的力量,项南星看到那把钥匙的尖端竟然已经没入了钥匙孔中,眼看着还要继续深入!

难道真是这把?几乎所有人的脑中都闪过了相同的念头,然而只有项南星,此时脑中出现的却是相当不妙的场景。

“马上躲开啊!”

他大喊一声,伸出的手猛地收回,身体也硬生生刹住了向前迈出的步子,反向后方狼狈地跃出。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示警,赛光的身下也在这个时候起了变化。

初时是“咔擦咔擦”的轻微作响,仿佛某个小小的机关被启动了,眨眼间,机关的效果展现出来,一道蓝色的电弧忽然从钥匙孔中蹿出,在一瞬间席卷了赛光和依然靠在他肩上的赛维,将两人彻底裹入其中。

“啊啊啊!”

赛光发出凄厉的惨叫,四肢不受控制地胡乱抖动着,双眼上翻,嘴角流出涎水,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而赛维更是狂舞地抖动着,如同线头被扯动的傀儡一般手舞足蹈。这或许是因为他刚刚死去,中枢神经还维持着最后一点点的机能,此时在电流的刺激之下驱动四肢重新动起来。原理大家都懂,但看到一个已经死去的忽然站起来狂舞,这恐怖的视觉效果也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

克里斯尖声大叫,而苏霍伊坐在距离赛光仅仅两米开外的地上,整个人都看呆了,他们两人的存活似乎有些诡异,因为就在刚才,他原本距离赛光只有一只手臂的长度,克里斯更是在他身前,若是电流在那个时候爆开,他们绝对也会被卷入其中,全无生还可能。

过了一秒,回过神来,苏霍伊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们都要感谢克里斯那时常慢一拍的反应,正是这个平日是弱点的特质,关键时刻救了他们一命。因为就在赛光将钥匙插入孔里的时候,克里斯才对刚刚划过面前的钥匙做出了反应,他惊叫,双脚蹬地全力向退去,却刚好撞进了苏霍伊的怀里,两人一起向后摔坐下去。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一踉跄直接让他们捡回了一条命。

“我靠,我靠……”

一旁的叶华此时只剩下连声爆粗的份了。他在发现墙洞之后就一直兴趣缺缺,找钥匙的环节就已经是敷衍了事,后来设法拖住赛光的也是克里斯,他什么都没做。此时苏霍伊和克里斯两人上前去要插入钥匙,他也是站在后面一副等着看结果的样子,结果就目睹了赛光和赛维被电流吞没的这一幕。

惨叫声,狰狞的面容,还有尸体跳舞这样冲击性的场景,每一个元素都在刺激着他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刚刚好不容易被稳住的心情再次开始蠢蠢欲动,而这一次,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做出行动了。

“我受够了!”他大喊一声,转身向着墙角奔去。他压低了身子冲到了墙脚那个洞口的前方,而后就像是运动员入水一般伸直了双手,一个猛子就往里面扎了进去。

“不要啊!”项南星惊叫,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双脚在发软,眼前这一幕带来的震撼像个锤子一样击打着他全身的关节,让他使不上劲。但再不过去就来不及了,他咬紧了牙关强撑着站稳了,而后迈开抖动的双腿跑了起来。

触电的赛光梗在他们中间,于是项南星绕过沙发,多花了不少时间才奔到墙角。此时叶华瘦长的上半身已近彻底进入了墙洞里,只剩两条长腿还在外头一下一下地蹬着地,拼命往里钻。项南星也顾不上别的,直接一手一边抓住了他的脚踝,把他往外拖。

“不能从这里出去啊!”项南星大声说,“你听我解释,这个墙洞……”

“滚开!”墙洞里传来叶华闷闷的声音,“你们都是这样,嘴上说着好听的话,心里想的却只有怎样利用别人,利用完了要怎么丢掉!我受够了,滚啊!”

人脚的力量本来就比手要大,叶华这一动更是突然,让人措手不及。他的双脚一缩,项南星顿时两边同时脱手,再一蹬,这双脚直接重重地踩在胸口,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这一脚正中红心,力量之大更是把他硬生生踢出去两米远。业余训练的成果得以展现,项南星条件反射地打了个滚化解了一部分力道,这才勉强刹住了车。

“不要……”

从他喉咙里出来的声音已经细若游丝。刚才这一脚把肺里的空气都挤压一空,更是牵动了身上各处的伤口。此时他连呼吸都艰难,更别说大声说话,或是做出任何一点动作来了。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华的脚一蹬,再一蹬,整个人越来越往那墙洞的深处去了。在这个深度上,叶华早已翻开了中间的那块黑色隔板,于是从他这边的角度也能看见从叶华身侧透过来的一点点光。

然后在下一秒,连这点光都熄灭了。

连惨叫声都没有,只有一记重物坠地的闷响,而后一切归于寂静。项南星和其他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墙洞中缓缓流出的暗红色液体,张大的嘴巴再也合不上。叶华的双脚只在那东西砸下的瞬间猛地往上绷直了一下,而后便如同两截木头般摔到地上,一动不动。

而身后的赛光也在这一刻颓然倒下,扑的一声轻响,像是个面口袋摔在地上。

这个房间从未如此安静过,连呼吸的声音都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阀门紧紧屏住了。少了一半人的声音,剩下的便只有三个孤独的心跳声,在这个空旷的房间中间扑通扑通跳动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项南星像是忽然从梦中醒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混着血腥气味的新鲜空气涌入肺中,项南星忽然取回了活着的实感。他的头慢慢抬起,从墙脚,到墙中间的高度,而后转向门的一侧,看到了按钮上方的那一排指示灯。

原本亮起的灯只有一个,然而这个数字在此时忽然飙升到了三。已经亮起过半了。

当它们全部亮起的时候,是否那扇门就会打开?

“继续吧。”项南星哑声说道。

是继续解谜,还是继续死?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从未感觉过喉咙如此干涩。

眼见苏霍伊等人还看得出神,项南星索性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他在克里斯的身前蹲下,轻轻地从后者手中拿过了那把独一无二的钥匙——而后者毫无反应,连手指上都全无力气,任他施为。

他拿着钥匙爬过去,在钥匙孔的边上停住,伸手推开挡在前面的赛光的手。那两把钥匙还插在钥匙孔里,扭曲的形状直观地展示了赛光在触电瞬间使出了多大的力气。项南星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把它们拔出来扔到一边。谢天谢地,这个机关如他所料是有时限的,眼下再去触碰钥匙也不会遭受电击。

然而另一个机关活动的声音响起,刚刚被赛光用蛮力顶下去的里侧的钥匙孔再次升起,顶在了外侧被翻开的两块金属薄片下面。这个机关再次变成可以开启的状态,等待的只是一把正确的钥匙。

项南星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钥匙对准了钥匙孔。他的手在空中顿住了,而后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项南星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这边的小臂,像是抓着一个工具般,用力往下……

“你真的决定好了?”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是苏霍伊。

项南星回过头,便看见了那张忧虑的脸。这大概是他自游戏开始至今唯一的一次真情流露。在这之前,苏霍伊的每一个表情都给他一种经过精心打扮的感觉,他始终无法看见对方真正的情绪。然而在这一刻,苏霍伊脸上的忧虑和孤单却是实实在在的,在看过了这些突如其来的死亡之后,就算是他坚固的心理防线也不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瞬间的真情流露,让人意外之余,更是惊艳。

项南星笑了。

“没事,我相信我们的判断,也相信大家找出来的结论。”

他说着,不知不觉间手臂的颤抖也停下了。他攥紧了钥匙,将其毫不犹豫地插入了钥匙孔中,而后用力一拧!

恐怖的电击没有出现,甚至连转动那一下的手感都远比预料中来得顺滑。项南星只听到微弱的齿轮转动的声音,然后就看到几步之外的地板忽然动了动。一块小小的木板下陷了五公分,然后向着一侧缓缓缩进,露出了底下一个小小的暗格。

他们沉默了一秒,对视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起身,快步向着暗格走去。仿佛是在冥冥之中听到了谁的呼唤,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神情恍惚的克里斯突然回过神来,也跟在他们后面走了过去。

当他们走到旁边向下看去的时候,这三个人都是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暗格里放着的东西,是一把手枪。

准确来说,是一把击锤已经拉开的勃朗宁m1935自动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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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武器

勃朗宁m1935自动手枪,又称为gp35,在法国有时会被简称为勃朗宁自动手枪,在英语国家则称之为勃朗宁大威力自动手枪。

之所以称为“大威力”,主要是区别于以前的各种勃朗宁手枪,如m1900、m1906、m1910等,它们多是发射低威力的小口径手枪弹。而这把手枪发射的是乔治·卢格设计的巴拉贝鲁姆枪弹,动能更大,威力更强。在五十米的距离上,勃朗宁自动手枪面对无防护目标基本上就是一枪一个,一击必杀。

其次,这款枪的弹匣容弹量达到了十三发,与当时流行的自动手枪10发的弹匣容弹量相比也是空前的。这使得该枪的使用者拥有更强的单兵火力,充分显现了“大威力”的风格。

当然,受限于这把枪设计时的年代,枪上的许多技术在今天看来已经是落伍了的,说它优秀也只是相对于同时代的枪而言,以及这也是对它服役多年,经久不衰的一种赞美。项南星不知道的是,以岛上通用的物价,大约三四十个筹码就可以从主持人处兑换到这样的一把手枪,也是南宫茜手头那柄多功能枪的一成不到,实在可以算是相当廉价的基础装备了。

然而此时出现在这里,它就是一件核武器般的存在。哪怕是身体最瘦弱的克里斯拿到了,他也能够瞬间获得秒杀其余两人的力量,将整个强弱关系彻底推倒。但反过来说,不管是谁拿到手,都会在第一时间成为其余两人共同的敌人,就连之前曾是一队的也一样。

于是此时他们三人都站在暗格边上,眼睁睁盯着手枪,谁也不敢当第一个伸手的人。

隔了一会,终于还是克里斯打破了沉默:“这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年纪最小,但毕竟不是傻子。他们所有人在进门时已经被解除了全部武装,然而这个时候偏偏又在房间里出现一把手枪,怎么想也不是一件好事。

项南星依旧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此时展现在他们面前的与其说是武器,倒不如说是设计者赤裸裸的恶意。游戏走到这个地步,那个松本曾的的意图已经是昭然欲揭了。

他要考虑的,是如何不让这个混蛋得逞。

然而站在他们身边的最后一个人,却也有自己的考虑。

“我猜,这个手枪的目的应该是让我们打坏什么机关,解开下一个谜题……”

苏霍伊一边说着临时想出的话,一边还是忍不住地看向出口旁边的指示灯。三个红灯,代表着玻璃打开进度的指示灯已经亮起了大半,然而毕竟还剩下两个。他知道,克里斯并没有像另外两人一样时时关注着那边,对于灯具体亮起的时机也不是很确定。因此对他来说,这三个指示灯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代表了被解决的谜题数量。

第一个是保险箱的密码,第二个是找到钥匙孔,第三个是从一堆钥匙里找出正确的那一把,将其插入。如果这样来理解的话,第四个和第五个应该分别是找到隐藏在某处的需要用枪打掉的机关,以及用手枪将其触发。

苏霍伊将自己的这个推测说了出来,赢得了克里斯的点头赞同。这个过程中一旁的项南星始终冷冷地看着他,当然这其中的原因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只是不便说破。

然而,说服克里斯简单,要想进行下一步就难了。苏霍伊也深知这一点。

“那么,我们先来确认一下手枪的状况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装作很自然地伸手向下,想要将暗格里的手枪拿起。在这一刻,项南星的手闪电般地探出,如他预料之中的那般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先别急。”项南星阴着脸说,“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再说。”

他的手抓得很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已经冒起,手指像是都要陷进肉里去了。苏霍伊强撑起笑容,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地迎上了项南星的双眼,慢慢地摇了摇头:“别急?你以为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尽管心知在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然而在这一刻,只有短短的一瞬间,项南星确实移开了视线,去看旁边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只有四分钟了。在挑拣钥匙途中确认的时候明明还有将近三十分钟的时间,然而在那以后赛光陷入疯癫,自寻死路,叶华又在极度的恐慌之下冲进了陷阱,遇袭身亡。这连番的精神冲击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一时间竟然分不出精力来好好确认着时间。

此时回过神来,时间已经如水般流逝,像一条即将干涸的小溪。

四分钟,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呢?正当项南星这样想着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了苏霍伊眼中闪过的一丝寒芒。不好!他一惊之下想要发力,然而对方已经抢先一步。手臂上传来的力量忽然增大,苏霍伊将手一甩,把项南星因为走神而稍稍松开的钳制彻底甩开,而后探身向下,一把攥住了里面的勃朗宁手枪。

“等……”

项南星下意识地伸手向下,想要按住他拿枪的手。就算拿到了武器,不能举起来也是无用,他还有最后一线机会压制住。然而在这一刻,苏霍伊却做出了惊人的举动。

只见他手指一勾一弹,紧接着就是机簧触动的声音。在项南星惊讶的目光下,那把勃朗宁手枪的弹匣竟然从握柄下方弹了出来。

苏霍伊拿起弹匣,将它塞到项南星的手里。“这样你就放心了吧。”

“这……”

项南星呆呆地抓住弹匣,一副茫然的样子。苏霍伊此时的举动无疑是眼下这个局面下破除信任危机的最好方法。根据他提出的想法,手枪应该要用来破解房间中某处的谜题,就像刚刚使用过的钥匙一样。然而手枪本身又对人具有杀伤力,不管是谁拿了,其他两人都没法放下心来,总感觉身后被人瞄准了。

于是他干脆把弹匣退了出来,由一个人拿着,而另一个人则拿着手枪,这样一来在破解谜题之前手枪根本无法击发,就跟一块废铁似的,大家也都可以安心了。

“我原本就是这样想的,只是你太敏感了。”苏霍伊的声音里竟然听得出几分委屈,“要是早点让我这样做,我们也不用浪费多这几秒的时间。”旁边的克里斯也“是啊是啊”地帮着腔,看向项南星的目光里尽是鄙夷,仿佛真是因为他才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似的。

项南星只好无奈地笑了笑。“这里也是独一无二呢,弹匣里只有一颗子弹。”他看着手里的弹匣,试图扯开话题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尴尬。只是没人接这话茬。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找找最后这个机关吧!”

苏霍伊大手一挥,拿起了手枪转身就要走。他说这话时脸上表情严肃,只是在转过身,背对着项南星的一瞬间,那嘴角还是难以控制地露出了一丝冷笑。

之前还用“炸膛”这种似是而非的词语骗人,结果搞了半天,自己也是个枪盲啊!苏霍伊的心里止不住地冷笑着,嘲笑着项南星的无知。他这一着棋也是兵行险着,而灵感来源,竟然是项南星之前从赛维赛光兄弟的手底下摆脱指控的那个手法。

当时项南星注意到了兄弟俩的装备,他们一个用刀,一个用手枪,看起来不像内行,因此大胆地猜测他们不懂枪,将“炸膛”这样偏专业的词汇附会到当时的爆响声里,靠着高人一等的嘴炮能力忽悠过关。此时苏霍伊也同样大胆地猜测:项南星不懂这些旧式手枪。

现在看来,项南星确实错了。这一把勃朗宁手枪里的子弹不只有弹匣里的那一颗,要算起来,它其实有两颗子弹!

当他们看到这把手枪的时候,苏霍伊注意到它的击锤是拉开的,这意味着已经有一颗子弹上了膛,处于准备击发的状态。即便卸下弹匣,这颗上膛的子弹也不会被退下,这手枪依然可以射击。

就像现在这样。

苏霍伊握紧了枪,悄悄将手指移到了扳机的位置。只要一瞬间就够了,他想,接下来只要借口搜索最后的机关,不管他们信或不信,至少也会出因此走神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先一枪打死拿着弹匣的项南星,再抢过弹匣装上,用第二发子弹解决克里斯。

就算没有这么顺利,但只要干掉了第一个,剩下的也就好办了。他已经想好了,如果击中项南星后一时间无法抢到弹匣,他就干脆把枪扔远了,赤手空拳解决掉克里斯。论起体格,他怎么也比瘦弱的克里斯更有优势,把这个人留到最后来解决,也只是因为十拿九稳。

苏霍伊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哼,说什么“唯一”的提示,但在这里出现了两颗子弹,分明是要他们三人中死掉两个才能过关。

说到底,那五个指示灯的意思,不就是六人里选出五个牺牲者!谁也不想死,那就只有请别人去死了!

他把食指轻轻搭在扳机上,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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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提防

会用枪的人都知道,持续把手指搭在扳机上是件非常累人的事情。因为现实情况瞬息万变,而人的下意识反应却比大脑运作的速度更快。当受到意料之外的外界刺激时,没有经验的人很容易误触扳机。

苏霍伊扣上了扳机,是因为他认为这个等待的时间不会持续太长,那个让他可以举枪射击的时机很快就会到来。

而在屋子之外的遥远处,有另一个人正同样将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只不过,她将这个状态保持了一个小时。

南宫茜的左眼凑在目镜上,除了那些实在看不到的死角以外,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人的周围。她该感谢那栋平房的构造,那两个窗子就像专门是为她而设似的,即便隔开了这么远的距离,她依然可以光靠观察就掌握了屋内形势的大部分发展。

然而此时,她只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观了。

“项南星那家伙可能对枪械了解有限。”她担忧地说,“对方这一下明显耍了手段,虽然把弹匣退出来交给他保管,但实际上那把枪已经上膛了,随时都可以击发。”

她的枪口稍稍偏过了一点,指向了苏霍伊的头。

“现在形势很明显了,五个指示灯亮了三个,刚好和死掉的人数相对应上。这说明第二关的逻辑就是如此,六个游戏者最终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而且现在他们也大都意识到这一点了,并且还有时间的压力在,留给他们的选项其实只有一个。”

她说:“或许这个房间里真的有除了杀人以外的谜题在,或许手枪真的是有其他作用,但在这些指示灯的提示以及逐渐耗尽的时限压力下,杀掉另外两人无疑是更加直接而且更加快捷的决定,苏霍伊已经得到了最重要的武器,他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而你就要在他打算动手之前抢先出手,把他干掉,对吗?”

秋半夏站在旁边偏过头冷冷看了她一眼,而后摇了摇头。

“我相信你绝对有这个能力,倒不如说南宫家的人若是做不到这一点才可笑。”她说,“但我必须提醒你,此时你已经不属于那个游戏了,如果你真的出手,那你就是干涉游戏进程,我身为主持人,必须将你这个会导致游戏不公的因素排除掉。”

她就那样站着,将眼睛重新贴回到望远镜上,轻轻巧巧地说完了以上的话。这过程中她连手都没有抬起,更别说摆出什么格斗的起手式了。然而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旁边的沈灵霜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攥住,巨大的重力直接压在了肩膀上,全身乏力,连抬一抬手指头都觉得费劲。

这是她经历了大量生死关头的战斗才能培养出来的战场本能,而它在这一刻成为了锁住她手脚的枷锁——它在告诉她,一旦有所动作,立刻就会被击溃。

只是站在旁边受到波及的沈灵霜都如此了,身为对方直接目标的南宫茜自然也不会好受。靠着二十年锻炼下来的成果,她依然能够维持着狙击的姿态不变,甚至连虚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也没有丝毫的颤动,仿佛被焊死在上面似的。然而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在这一刻,南宫茜额头上忽然多处了几滴汗水,脖子后面的皮肤也没来由地涌出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

“你可以试试谁出手比较快。”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虽然在这种距离下对上主持人绝无胜算,但她也同时知道,光有想法并不能构成对规则的破坏,秋半夏要想对她作些什么,只能在她干涉游戏的瞬间出手,或者在那以后。

换句话说,只要她的手型能够在这样的压力下稳住而不崩溃,秋半夏几乎是不可能阻止她射出这一发子弹的,只能时候制裁。

而秋半夏当然也听懂了她的意思。

“你非要这样做的话,我也只能随你。”她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也要提醒你一句,事情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简单,而项南星也不见得就像你以为的那样,对枪械一无所知。”

她透过望远镜看着远处屋子里的情况,幽幽地说:“你看他跟在苏霍伊后面的那个距离,正好是一只手臂的长度,随时都可以抬手控制住对方的行动。双方走路的步点也几乎是完全咬合的,苏霍伊只要有一点动静,他在那之前就能察觉。”

“依我看,他才不是被骗了,只是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卖个破绽,在等待对方先出手。比起拖着那副伤痕累累的身体在正面战斗中压制住对手,还不如让对方麻痹大意,利用防守反击一击致胜来得有把握。”

“啊!真的!”

沈灵霜也小小地惊叫了一声。她和秋半夏一样都靠着望远镜观察屋子里的动静,论起视野来说比通过狙击目镜观察的南宫茜更大,按理说也应该看得更准。然而直到秋半夏点破时她才注意到这些细节,此时在惊叹之余,也有不由得有些羞愧。

“你也不用因此感到羞愧。”

秋半夏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情:“我能发现这些细节,只是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预设的情况,换句话说就是先有答案再去找证据。这不是正道,也没什么好羡慕或模仿的。”

“秋姐姐你对项南星这么了解,知道他一定会发现?”沈灵霜还是羡慕地问道。

秋半夏摇了摇头。

“不,我对他的了解很有限。只不过……”

她神色凝重地说:“相比之下,我比较了解不在场的那个人。”

如果没猜错的话,在他整个剧情设计里最高潮的一幕已经近了。她想。

而在远处的那个房子里,各怀心事的三个人对此一无所知。苏霍伊手里提着勃朗宁手枪走在最前,脸上表情显得很轻松,却悄悄用手指勾住了扳机,等待着。项南星走在他的身后,故意落在了他的正后方,好让自己完全处于对方的视野盲点之中,这也是为了持续给对方造成心理上的压力。

好在还有一个克里斯跟在旁边。比起表面上平静私底下却暗斗不休的两人,他的存在就像是这个临时团队中的润滑剂,让气氛不至于那么紧张。此时他们三人搜索的对象是这个房间的天花板,因为苏霍伊推测,地面和墙壁这些地方人手也能触及,就算要打破什么,也没什么非要用手枪解决不可。但天花板就不同了,这个房间的高度超出了一般人的摸高范围,他们就算跳起也很难碰到,更别说发力。因此,也只有这个上面的东西才有必要用到手枪。

他的话有种临时编造的味道,但细想之下也不是不可能。之前他们只顾着看周围和地面,极少抬头看看,此时细细端详之下,却发现头顶上其实也是大有文章。

乍一看,这块天花板像是粗略粉刷过,没有什么特别的,然而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在天花板的四个角上都有几个奇怪的标记。像是最靠近出口的一个角上用蜡笔似的东西画上了一个小小箭头,而在入口附近的那个角则是三角形。不光四个角上的标记不同,在天花板上的各处也能找到一些类似的图案,有的着墨极淡,不细看甚至都看不出来。

这些图案的意义暂时还看不出来,但想想也知道,这十有八九是和所谓的最后一个谜题有关。按照苏霍伊的说法,这些图案就像是射击的标靶,他们接下来的任务是找到图案当中的规律,然后对准指定的那个设计。

而这个“规律”的解法,想来也应该是找到那“唯一的图案”吧。

“真是老套!”克里斯抱怨着,却不得不睁大了眼睛在天花板上搜寻。时间不等人,此时距离他们拿到手枪又过去了一分多钟,在这个临近结束的时候每一分钟都非常宝贵,他就算想要抱怨这种设计上的不合理,也该先把工作做了再说。

靠着危急关头异常集中的注意力,他们已经排除了大部分的图案,将范围缩小到少数的几个标志。然而最后这几个外观上异常相似,需要细细比对之后才能找出答案,换句话说,需要足够的时间才能得到结果。然而眼下,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或许是该另辟蹊径的时候了。所有人都在这么想着。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项南星忽然感觉苏霍伊迈出的最后这一步慢了一点点。

来了!

他抖擞精神,先一步抬起了手。果然,苏霍伊在刹住脚步的同时猛地转过身来,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项南星的胸口,他的手指就搭在了扳机上,眼看就要扣下……

然而项南星预先抬起的手刀却重重打在了手枪的握柄下方,反将那枪口朝向了天。力道之大震得苏霍伊差点脱手。他闷哼一声,手指在千钧一发之际移了开来,反将手枪勾住了。

项南星心道一声可惜,他原本打算这一下直接夺枪,最不济也要把枪打落的。

在这个距离下,如果一击不中,紧接着便会陷入近身格斗战的泥潭,这对于双方都是一样。苏霍伊此时一手勉强攥紧了手枪不让它被抢走,另一手向前探出抓住项南星的衣服想趁势将其摔倒,却几次都被对方灵巧地卸下力道。项南星则是一手试图抢夺手枪,另一手时而拨开对方的手,时而握成拳头直接朝他脸上招呼,打法灵活,却碍于伤势发不出力。

两人在那扭打成了一团,手枪就在两人身体中间时而指向这位,时而指向那个。这么打当然很危险,他们比谁都清楚,然而骑虎难下,除了压制住对方之外已经别无他途。

“你们住手啊!别打了!”

克里斯在旁边大声喊着。眼看口头上的劝架已经无能为力,他一咬牙,竟是直接冲进了这两人的战团之中,想要靠蛮力来分开他们。一时间三人搅作一团,情况更加复杂。

而就在这时,一声枪响。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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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死者

“唔……”

伴随着一声闷哼,一双手掌努力压紧了伤口,却无法止住鲜血汩汩流出。巴拉贝鲁姆枪弹在几乎零距离下的击发足以把人的身体开出一个大洞,将里面的内脏和血管尽数破坏。

就像现在这样。

项南星前胸的衣服被鲜血完全浸透,连同掩在那里的双手也染成了一片血红。他微张着嘴,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前方,正好对面的苏霍伊也同样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只是那双眼睛里已经几乎没有生气。

一个巨大的洞几乎将苏霍伊的身体分为了上下两截,仅靠着两边肋骨下的一些皮肉牵连着,他的双手下意识地按在那里,却怎么也盖不住如此庞大的伤口。最后的力气随着血液快速流尽,苏霍伊的喉咙深处发出嘶嘶的声音,整个人不甘心地瘫软下去。

项南星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完全没能做出反应,任凭对方的身体靠在了自己胸前,而后慢慢滑下,倒在他半跪着的脚边上。

在他的右边,瘦小的克里斯战战兢兢地向后连退了几步,最后终于一屁股坐下。他的脸被刚刚喷溅而出的鲜血染了个遍,此时看起来就像是带上了个殷红的面具,看起来尤为可怖。克里斯双目圆睁看着苏霍伊倒下,而后他转头,慢慢往下看去。

那把勃朗宁手枪就握在他的手里,那枪口仿佛还在冒着烟。刚才在一片混乱中,双方手里的东西都掉了,而他偶然捡到了这把手枪。

然后,在拥挤中,他偶然扣下了扳机。

“啊!”

克里斯一惊,差点要把手枪丢掉,然而在即将离手的一刻却又紧紧攥住,举起了指向前方。“你不要过来!站住!”他声嘶力竭地大吼,像是要把肺中的空气全部吐出来。

在他面前,刚刚回过神来的项南星正要起身,却被枪口逼得不得不停住了,举起双手。一个大活人以这样血腥的方式死在自己面前,哪怕他神经比常人更加坚韧,哪怕他刚刚见过了之前那两幕惨剧,已有心理准备,此时,也依然是惊魂未定。

然而项南星的优点就在于越是紧要的关头,他的精神越是集中,不会轻易被眼前的局面吓得失去理智。正是这份强大的意志力让他在对方倒下的瞬间立刻回过神来,并且迅速开始收拾心情,将注意力集中到下一步如何做的问题上——比如,如何在不再死人的情况下通关。

克里斯就做不到。

“你……你站住!不要动!”他语无伦次地大喊着,握着的手枪随之抖成了筛子。虽然这样毫无瞄准可言,但在这种距离下,人的躯干目标那么大,就算是门外汉也都能百发百中。

“你先冷静一下,我没有恶意。”

项南星无奈地举高着双手,心中却在暗暗叫苦。克里斯此时的一连串动作看起来完全就是慌乱下的条件反射,按理说他不会想到去进行“那个动作”,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换做是谁恐怕都不敢赌这一把。

此时稍稍冷静下来,他也想起了,原本那把勃朗宁手枪里就只有上了膛的那一发子弹,但已经打在了苏霍伊身上。按理说,现在克里斯手里握着的应该只是一把空枪。

然而在刚才的近身搏斗中,原本握在项南星手里的弹匣已经掉了,一时间也看不到掉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被克里斯趁乱捡到了。而此时克里斯握枪的手法却让项南星有些吃不准。不知是枪太重还是手抖得厉害,他用上了双手来握枪,先是右手握在握柄上,食指伸出搭住扳机。而他的左手则拖在握柄的下方,正好盖住了原本是弹匣的位置。

从过往的游戏经历来看,克里斯像是被苏霍伊和叶华两人保护着的小孩子,从没见到他用枪不说,甚至连武器也没见他碰过。那么很有可能他其实在枪械方面是个门外汉,最多就是看过一些电影的程度。这样的话,就算拿到了手枪和弹匣,他也很有可能在极度的恐慌中忘记了上弹匣这件事。

然而,项南星却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冒险。万一对方其实是个行家,把类似的动作练到滚瓜烂熟,就算无意识也能做呢?要知道几小时之前,他在那栋废弃别墅里遇到的两个妹子也都是娇滴滴的模样,结果一个是骗人杀人同样在行的杀人魔,而另一个则是玩枪能力过人,甚至用树枝加树藤就能做出简易弓箭来杀人的职业杀手。

人不可貌相这道理,项南星可是见着太多回了。可以信任的只有一样,那就是观察结果。

可在这个角度,因为左手的遮挡,项南星根本看不清他是否把弹匣入回了枪里。而且偏偏他还不能多看,因为怕过多地注视着枪,会刺激到神经已经绷紧到极限的克里斯。

“冷静一下,不要开枪,我真的没有恶意。”他只能这样反复劝说着,先等对方平静一点再说。然而时间却不等人,他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液晶屏的方向,那上面显示,只剩下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了。

而在他面前不远处的指示灯,此时又亮起了一个。五个指示灯,有四个已经泛起了红光。

还差最后一个!

这一瞬间,项南星脑中再次开始了超高速的运转。在这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他必须设法从这个被枪逼着的局面中出来,然后用“正确的方式”打通这个游戏。

乍一看,没什么机会,因为克里斯此时显然不是一个可以听得下别人说话的状态,不管是语言也好行动也好都有可能刺激到他开枪,甚至放任他这么紧张下去,也有可能因为肌肉下意识的收缩而扣动扳机。要想突破这个局面,似乎只能赌他确实没有入弹匣这一点。

然而冷静下来想想,考虑两人之间的距离,以及克里斯从脱身之后一直面朝这边的这一点,其实解决这困境的方法……还是有的。

“克里斯,你听我说,这个游戏的解法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项南星说着,继续保持双手举高,却悄悄地将右脚稍稍往后挪了点,蹬住地面。他直视着克里斯的眼睛,诚恳而缓慢地说:“我知道,你也不相信苏霍伊刚才的解释,什么指示灯代表解开的谜题之类的,简直就是生搬硬套。我也知道,因为这两颗子弹的事,你也不相信我关于‘唯一’的那个解释,因为此时确确实实出现了“唯二”的情况。”

“闭嘴,你给我闭嘴!”克里斯晃着手枪大声喊道,“我不要再听你们的任何一句话了,都是谎话连篇!你们每个人都把我当傻瓜……”

“但你真的错了!”项南星强硬地说,“我们都错了,那指示灯既不是表示谜题数,也不代表死去的人数,最能证明这一点的就是,虽然又死了一个苏霍伊,但此时那边的指示灯依然只亮起了三个!”

这当然是谎话,指示灯的数量他刚刚才确认过,是四。

然而对克里斯来说,这件事他却是肯定不知真伪的。因为他自己就背对着指示灯,不回头的话完全看不到,可是为了警戒项南星,他从站起来后就一直面朝着那边,无暇他顾。

此时项南星瞄准的正是这一点,再加上他对克里斯性格的小小估计。从开战至今,克里斯表现出来的样子既不像巧儿那种外表天真的杀人魔,也不像苏霍伊还是叶华这种自暴自弃的暴力狂,刚才杀人后的惊慌失措更是直接显露了他那敏感胆怯的性格。

项南星判断,克里斯并不习惯杀人,更别说像苏霍伊那样打着杀尽其他人让自己活下来的算盘。因此在听到这样话后,不论真假,他至少在下意识里会倾向于信任这个乐观的结果。

这个或许未必会反映到行动中,比如克里斯此时显然没有因此转过头去。然而在听到项南星这话的瞬间,他的视线还是下意识地转向了一侧。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够了。

项南星压低身子,如同猎豹般向着前方蹿出,刚刚蹬住地面的脚在第一步中提供了巨大的爆发力,而后更是助推着他不断向前。一秒,不,连一秒都不到,当克里斯匆忙收回目光的时候,项南星已经借着迈出的三步将两人间接近两米的距离瞬间抹平。他的左手抬起,以手为刀,一下劈在了克里斯握枪的右手腕上。而另一边的右手也在同时抬起,一把抓住了克里斯扶住手枪的左手。

“啊!”

克里斯惨叫一声,只觉得右手一阵发麻,再也握不住手枪,而左手却像是被一只铁钳子钳住了,细嫩的手腕被夹得生疼。他还没反应过来,却见项南星忽然变抓为掌,右手猛一发力,连同抓着的手臂一道狠狠地推在克里斯的胸口上,把后者推了个踉跄。

而他自己则借着这一推的反作用力向后一跃,期间接住手枪,掉转枪口,当两人站稳时,形势已然逆转。

“抱歉了。”项南星说。他嘴上说着抱歉,心里想的却是庆幸。此时他握在手里的这柄手枪是完整的,换句话说,刚才克里斯在向后跌坐的时候,确实顺便把弹匣给入了。若是他选择贸然向前的话,此时死的人,大概是他。

不过现在情况已经变了,通关的道路从未如此清晰地展示在他眼前。

只是留给他的时间,却未必足够让他把路走完。

五秒。然后是四秒,三秒。

液晶屏上的数字无情地减少着,指示出生存之门正式关闭的时间。来不及缩短距离了,项南星想着,便将双脚稳稳站住,当作牢固的支架。他咬紧了牙关,举起枪瞄准了前方的目标。距离有点远,可是此时已经别无选择,他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射击天赋。

“砰!”

最后一发子弹,击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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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关而出

“你也是来嘲笑我的吗?”少年说。他低着头坐在台阶边上,把脸埋进缩起的膝盖中间。

“怎么会,很精彩的逆转取胜啊。”

少女皱着眉,小心地组织着词句:“最后还是打开门了,这就是你的胜利啊!”

“不,你不理解。”少年说。他抬起头茫然望向房间里面,那里倒着几具尸体。穿着黑西服的工作人员刚刚进入,正要开始清理现场的痕迹。

“你不理解。”他重复了一遍,摇摇头,“我们都是输家。彻头彻尾的。”

少女看着他黯然的脸,心中忽然泛起一丝怜惜。她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说些暖心的话,却在将触及时停住了。她想不出来。

毕竟,她从小就做这种夺人性命的勾当,至今大概也麻木了吧。

那只晶莹如玉的小手最后只好落在身边那齐腰高的组合枪上,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目镜。隔了好久,少女才勉强找到了一句算是安慰的话。

“至少,我们都活下来了。”她说,“这是你的功劳。”

少年沉默着。几秒之后,他开口。

“是我杀了他们。”

让时间稍稍回转,来到十几分钟前项南星扣下扳机的那一刻。

只有亲手握过枪的人才会知道它的重量,在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它不仅仅只是一块铁,更是承载了对面那条生命的东西。项南星在开枪的一瞬间亲身体会到了这一点,于是,他的手一直抖动着,难以平息。

在他的面前,克里斯也在颤抖着。刚才那一枪完全是擦着他的耳朵过去的,那摩擦带来的灼热感还残留在耳边,几秒钟之后,他才开始感觉到了疼痛存在,以及那顺着脸颊缓缓流下的温热液体。

这一枪削去了他耳朵边上的一小块皮肤。伤口附近有块小小的焦黑痕迹,那摩擦产生的瞬间高温仿佛为伤口消了毒,充满讽刺意味的双重伤害。

打空了吗?

并不是。

克里斯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听到身后传来了齿轮转动的声音,而后是两块沉重的铁沿着轨道摩擦,向着两侧分开的声响。金黄色的阳光从那里透了进来,那道通往自由的门打开了。

房间的某处里喷口正在发出嘶嘶的声响,这是规则中一到时间就会放出的毒气,带着一点酸酸的水草般的湿气,然而外面吹进来的风很快将其稀释了。松本诚曾经介绍说,没有人可以在充满那种毒气的环境里存活下来,然而他没有提到的那另外一半是,如果毒气的浓度不足够的话,它所造成的伤害相当有限。

于是两人继续相对站着,彼此都是心事重重。项南星的手缓缓垂下,手指渐渐无力,最后松开。勃朗宁手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那枪管还烫热着,仿佛在冒着烟。开枪之后,他一直紧紧盯着脚边的空地,目光中却已经没有几分生气,仿佛那一枪已经抽去了他的全部力气。

“为什么?”克里斯同样没有回头去看那门,只是静静地说。

“这才是正确解法。”

项南星的声音和他此时看起来一样无力:“手枪在这个局中的真正用处,是用来射击那个覆盖在开门按钮表面上的防弹玻璃。我们一开始已经调查过了吧,一般的工具是没法打破那种强化玻璃的,得用手枪才有可能,特别是我们手头拿的这种大威力手枪。”

“但结果还是没打破吧,我猜。”克里斯说,“我听不到玻璃碎裂的声音,因为那一枪搞得我脑子里轰鸣,到现在还没停。”

“没打破,不过也够了。”

他抬头看向按钮。此时那个红色的按钮看起来仿佛支离破碎,但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碎掉的只是覆盖在它前面的那一层强化玻璃。号称能够挡下普通子弹的防弹玻璃此时像被一柄极重的大锤迎面敲击过,它深深地凹了下去,表面上裂纹密布,仿佛再来几下就会彻底碎裂掉。如克里斯所说,即使是大威力手枪也没法打破这样的强化玻璃,然而能给它造成凹下去的形变,也就足够了。

这一发子弹的动能一大半用来冲击玻璃,而最后一点则是代替人手,按在了按钮上。于是在倒计时最后一秒的瞬间,开门的机关发动,出口最终向着他们敞开。

“而那几个指示灯,其实不过是障眼法而已……不对,如果真照着它指引的做法来的话,大概也能破解谜题吧。”项南星长长呼出一口气,复杂的心情让他说不出剩余的话。

克里斯直到此时才慢慢转过身。在这一刻,这个小小的孩子仿佛瞬间长大了许多,脸上也多出了几分沧桑的表情。他没有急着往出口奔去,而是静静地看。

不是看门,是看向按钮上方的指示灯。如他所料,项南星刚才确实说谎了,此时那五个指示灯里,有四个亮着。

一盏灯对应一条人命。四盏灯。

他沉默了一会,缓缓问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刚才那一枪为什么不是直接射我?”

他等不到回答,但也不需要回答了。其实回想一下之前松本诚在介绍规则时说过的原话就知道,这个游戏其实从一开始就留出了两条不同的通关路线。

那个主持人曾经两次阐述规则,乍一听说得似乎都一样。但此时仔细回想,其实他两次说的通关方法,完全是两种东西。

“唯一的出路就是参加我设计的这个游戏,想办法解开谜题,再想办法按下门边上的红色按钮打开房门,然后逃出去。”

“只要让五个指示灯都亮起,玻璃罩就会自己打开。”

他第一次说的是解开谜题,然后“想办法”按下红色按钮打开房门。而第二次说得是让五个指示灯亮起,玻璃罩就会打开。由于他两次叙述的时候说得大多是差不多的内容,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也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以为这两件事是一样的。苏霍伊那个“指示灯代表解开的谜题数量”的推测,就是陷入这种错觉的显著表现。

可事实上,他们原本可以让一个灯都不亮起的:先是按照主持人给出的“唯一”提示,破解保险箱的密码;耐心匹配钥匙,合力在更短的时间内找到指定的那一把;而后合力搜索房间,找到钥匙孔并插入;最后拿到手枪,用其打穿玻璃罩或者用射击的冲力按下按钮。

然而,这一切终究还是向着第二条路去了,只是在最后关头才被扳回到正路。

“那么……”

克里斯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然而他忽然停住,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

身后依旧一片寂静,没有回答。项南星仿佛在刚才之后就彻底放弃了用语言交流的打算。克里斯转身看去,只见他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

而就是在这时,房间里的扩音设备忽然传出了那个让人不快的声音。

“恭喜各位!”

这熟悉的声音响起的瞬间,项南星忽然抬起头望向发声的方向,眼中满满的都是愤怒的火焰。“你在哪里!”他一字一句地说,咬紧了牙关。

然而扩音器那头的松本诚却无视了这个问题,自顾自说了下去。“可以听到现在这段话,说明你们已经成功地破解了谜题,打开了这扇求生之门。在此,我要衷心地恭喜两位……”

他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项南星,克里斯,你们的冷静……还有冷漠,冷血,成功让你们从这个绝境中生还了。恭喜恭喜。”

声音嘎然而止。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克里斯心中却是骇然。站在门边上的他下意识退了一步,惊慌中却绊在了门框,差点摔倒。扶住门时他刚好看向项南星,却见后者依然保持着仰望天花板的姿态,仿佛根本不为所动。

然而仔细看就能发现,那原本充满愤怒的表情却像是泄了气的球,迅速地失去了原本的魄力,最终更是换成了一副无力与哀伤的神色。

“又是录音……”他听见项南星喃喃自语的声音。

此时克里斯内心的震惊不在他之下。录音,当然是录音。松本诚此时的话语中没有任何想要和他们交流的欲望,而且那一句“可以听到现在这段话”也隐隐透露着这些都是预先录好的意思,反正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换做是别人的话也有可能是全程演戏,但松本诚的话,克里斯不觉得他会玩弄这种无聊的把戏。

然而,比起开场时那种神乎其技的预测问答,此时松本诚这段录音在难度上不知提升了多少倍。之前那只是预测玩家可能会提出的问题,这至少还是有迹可循的东西,然而此时经过了整整一个游戏,一小时的时间,人心难测,这过程中可能产生的变数何止千百,然而松本诚却能准确地说出他们是两个人通关的,连名字都准确无误。

这个有多难?或许在理论上说,他可以先录好几段录音,再根据通关时亮起的指示灯数量来自动决定播放的录音是哪一段,但这最多也就精确到存活人数,却不能确定存活的人是谁,除非按照排列组合的方式,对每一段录音再分出几个不同的版本。然而以主持人的矜持也不可能做这样复杂的事情。

而纯靠猜的话,这个游戏在通关时可能出现的情况接近半百。松本诚张口就报出两人的名字,这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从开始就看到了这个结局。

只是问题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克里斯,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项南星终于开口了,声音干燥得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沙砾。

“关于你刚才的问题,为什么我没有射杀你。原因有两个,一是我注意到每次人死去到灯亮起都有个小小的时间差,而人从中枪到彻底断气,也有一个时间,于是在当时仅剩几秒的情况下,如果我射杀你,指示灯依然有可能在毒气放出后一段时间才亮起,玻璃罩打开更不知道会不会有延迟。我没有把握撑到那时候。”他顿了一顿,又说,“还有另一个原因是,我从一开始就不想杀人。尤其是你。”

克里斯一时间无言以对,憋了好久才说道:“那我得说声谢谢了。”

“还有第二个问题。”项南星闭上了眼睛,“关于这个房间的通关方法,我大概从一开始就隐隐察觉到了。”

克里斯大惊:“一开始!那……”

“一开始只是隐隐察觉,直到赛维遇袭之后才能够确定。我一直留意着指示灯,发现打开保险箱是没有亮,却在赛维断气之后亮起了,在那个时候我确定了,五个指示灯只是用来展示我们死掉了多少人,和谜题没有关系。在那个时候我有机会改变结局的,然而我最终选择了放任事情发展。因为,我还是怕了。”

“怕?”

“你们打算杀了我吧?在离开这里之后。”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我不知道……”

克里斯努力不让自己露出破绽,然而他此时不自在的表情却还是出卖了他。项南星看着他的样子摇摇头,小声说道:“我的耳朵很好,所以……来的路上苏霍伊对叶华布置的那些,我都听到了。平心而论,是很合理的判断,毕竟如果不是赛维赛光这第三方在旁边碍事的话,他们两人早该对我下手了。而在那个时候,赛维死了,赛光也疯了。”

“所以,尽管可以说破这些来换取一个更多人存活的机会,但我还是怕。”

他慢慢蹲下,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之间,双手深深地插入头发中。

“我知道他们会死,即使不是以现在这样的死法,也会是另外的一种方式,松本诚已经看透了。可是我不敢说。这些人似乎是死在机关底下,但想深一层,其实是我杀了他们。”

他嘶声说:“他看出了每个人的弱点,设计了针对这些的机关,但这里面却没有我的。他知道我会看穿,也猜到我肯定会像现在这样做。”

“苏霍伊他们对我只是潜在的威胁,还未变成现实的敌人,然而之前声称有人未犯我,我不害人的我,却选择了放任他们去死——他用录好的语音指出了这一点,是在嘲笑我啊!”

他的声音嘶哑,到最后几乎听不清。

仿佛从灵魂深处漏出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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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伤难愈

尘埃落定,胜负分明。

克里斯选择了离开。少年费力地拖着三个手提箱,独自走上未知的旅途。在他身后是那个吞噬了许多人生命和灵魂的房子,他始终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在那里,有些人死了,尸体被装入了裹尸袋,由两名工作人员一头一脚地抬着搬上了越野车,将来或许会被抛尸悬崖,沉入汹涌的浪潮底下,最终葬身鱼腹。

有的人身体还活着,心却也死了。碎裂的信念像刀子深深地扎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虚有其表的意志已经千疮百孔,却不知可以葬身何处。

“让他自己一个人静一下吧。”秋半夏提议道。

她的经验比另外两人更加丰富,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自然也更有参考价值。于是在游戏结束后第一时间几乎冲到现场的她们未及和对方见面,却又离开了。留下项南星一个人走在路上直勾勾地看着脚边,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南宫茜是走在最后面的一个,时不时回头看着,欲言又止。有恩必报这句话不仅项南星说过,同时也是她从小到大的人生信条,项南星在废弃别墅里间接救了他,若按照南宫家的逻辑,这一份恩情已经通过射杀那个杀人魔还掉了大半,之后也用包扎伤口之类的事情还掉了剩余的部分。然而随后项南星牺牲自己入局换取她安然离开,这个恩情又成为了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上的大事。

她本该竭尽一切报答的。

然而此时看着这个仿佛被杀死了灵魂的人,这个天才杀手却感觉到了彻底的无力感。若是要在战场上决生死,她就算不敌,至少也可以尽力去拼,换一个渺茫的机会出来。可是这次面对这样的杀局,纵使重来一次,她知道自己恐怕也是无能为力。即使连安慰,她也不知道要从何开始好。

太弱了,她想。自己真的太弱了。

一直等到她们来到安静些的地方,听秋半夏讲述推测,复盘,那些看不到的细节才总算在她脑海中渐渐成型。

杀局的全貌展示在了她的面前:松本诚用第一个拍卖游戏来观察玩家们的性格和弱点,并且离间相互之间的关系,而后在原本无法塞进游戏的状况下,他又用巧妙的手法将玩家骗入局中,同时在这一阶段也种下了一些错误想法的种子。

他耕耘的这一切,在最后一个游戏中彻底爆发,大获全胜。

“太可怕了。”

沈灵霜代替她说出了心里的感慨。只是原本就身为主持人的她,关注点却略有不同。“太可怕了。”她摇着头叹道,“我曾经有幸见识过黄老的‘一策千里’,成功的那一刻非常震撼,但印象里他也没有同时对这么多人展开算计的。”

“做法不同而已,黄老在这方面不见得就输给他。”秋半夏轻描淡写地说,“一个是预先埋下伏线并骗过所有人,一个是看穿各人性格后用策略加以操纵,最终达到自己想要的结局……在我看来,这两件事的难度差不多,不愧是前六级别的。”

沈灵霜说:“这也是我搞不懂的另一个问题。虽然秋姐姐你们这些高位主持人到了不少,但在进一步通知下来之前,这个岛上的游戏还是必须按照原规则,由见习主持人负责……可是不管怎么看,这次的主持人也不该是见习级别的才对,而且我对他也毫无印象。”

秋半夏苦笑了一下。

“你对他没印象是很正常的,因为你成为候补生的时候,他就已经生活在和一般主持人都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了。松本诚,绰号是‘傀儡师。’”

秋半夏一字一句地说:“之前是‘二号’主持人。”

“二号!”沈灵霜倒吸一口冷气,“那岂不是比姐姐你的排位都高……不,比黄老都高!难道说,他比你们还厉害吗?”

“也不一定。”秋半夏苦笑了一下,“在‘前六’那个级别里,排名意义不大,因为每个人拉出去都是碾压性的存在,实力一旦超出参照物太多,那也就得不到什么参考意义了。至于和我相比如何……我反正是不会说的。”

“但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见习主持人的?”沈灵霜问。

“前段的‘窃国战’里表现不好。被降级了。”

秋半夏耸耸肩:“说起来,这也是我听到的他第一次吃瘪,要不是相关卷宗到现在都还保密着,我也很想看看当时那一局到底是什么样的。只不过当时‘窃国战’里出现的最诡异的一个转折点还是要数酒店里的事情。原本应该为零的活人数量因为项南星的存活而改变了,而这个因素却本该是按计划抹去的。”

“虽然我相信很多人都像我一样还没搞懂这个转折点背后的意义,但是松本的话有可能将自己马失前蹄这件事归结到项南星的身上,并且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报复了再说。换句话说,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摧毁项南星的信念,在听到对方上岛后就立刻上了发放物资的直升机到处搜寻,最终终于被他找到了。而这次游戏中不幸死掉的那些人,只不过是他为了达成这个报复的目标而随手挑的祭品。”

她转向南宫茜:“所以说到底,你们只是运气不好,刚好和项南星一路而已。”

南宫茜面无表情。刚才秋半夏这大段大段的话里信息量太多,专有的名词也是搞得她头脑发蒙,什么排名,见习主持人,什么窃国战和转折点,她不比沈灵霜,听起来很是费力,然而最后这几句,她听懂了。

“也不算糟。”她说,“至少我是其中运气好的那个。”

“项南星如果是你这样的想法,大概也不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秋半夏仰起头轻轻叹了一声,“白夜祭就在三天后的晚上了,我受人之托来看看情况,但现在看来,他或许赶不及在那个时候恢复状态吧。”

南宫茜还在咀嚼着这个新出现的名词,旁边的沈灵霜却忽然大声喊了出来:“白夜祭?那个东西原来真的存在吗?我一直以为只是写在规章里的都市传说而已。”

“往常来说,在窃国战结束一个月后就会举办一次名为白夜祭的赌局,由窃国战的落败方提出挑战,胜者一方必须接受。这是个翻盘的大好时机,然而窃国战原本就是极少出现的情况,失败者一方更是很多直接以死收场,哪有人可以活到一个月后再提出挑战呢。”

秋半夏显然是在照顾身为局外人的南宫茜,将这些说得特别详细。

“但这一次不同了,失败者一方原本就有助手,哪怕他本人死了,助手也依然可以代替他提出白夜祭的挑战。按照现在的状况来看,这一次的白夜祭将会在这个岛上举办,而且由于是多人战的形式,其他的人也有机会参与其中,分一杯羹。就我知道的,有好几个主持人已经选好了自己的代理人,就等着参与其中了。更有动作快一点的主持人,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狙击那些被选为代理人的玩家,把未来的竞争对手扼杀在摇篮之中。”

“松本诚一口气干掉了这么多人,难道也有这个意图在里面?”沈灵霜问。

秋半夏摇摇头:“就那几个人,估计没有哪个有资格被选为代理人吧。而且松本诚这一次做的事情也更加复杂,他不光是报复项南星,更是借着这连续的游戏展开观察,并且为自己筛选着有资格成为代理人的玩家——就结果来看,他或许已经找到了。”

“可是人不是都死光了吗……克里斯?”沈灵霜睁大了眼,“他只是个孩子吧。”

“你难道就没想过,一个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收容的可是那些入狱后又设法提前出狱的人啊。”秋半夏似笑非笑地说,“克里斯当然也是犯人,他入狱的罪名,是诈骗罪。事实上连他的存在都是一个诈骗,克里斯在少数知情人口中被称为‘娃娃脸刺客’,因为他的身体早早就停止了发育,他自己平日也装出一副小孩子的模样。然而他的实际年龄……已经超过三十岁了。”

沈灵霜和南宫茜都沉默了。

过了好久,沈灵霜才缓缓吐出了两个和她气质绝不符合的字:“我靠。”

“比起项南星,他才是更早看穿游戏的那一个,甚至有可能连松本诚的意图也一并看穿了。因此他一路配合得特别好,装着可怜装着弱小,避开了每一个致死的环节,用那副弱小的姿态赢得活到终局的资格。他最后出门前抛出的两个问题,是在松本诚那最后一击之前,对项南星那苦苦支撑的心防作出的致命攻击。”秋半夏说,“回想一下吧,哪个小孩会在游戏获胜后如此冷静,待在可能放出毒气的房间里不慌不忙,又有哪个小孩第一次握枪就能打中致命部位,趁乱捡弹匣入弹匣的动作更是只用一瞬间,熟稔得让人畏惧。”

“要不是刚好有这么个人的存在,松本诚的计划就算成功,效果或许也要打个折扣。所以说起来,项南星自己也是个同样运气不好的人啊。说起来,我的运气也不好吧。”

她转向项南星离去的方向,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色:“原本以为这个点大概是没问题的,没料到还有松本这个家伙忽然来了这么一手……真是的,漏算了。”

沈灵霜说:“既然是前任二号主持人的手法,这个谁也没法预料得到吧。”

“不,我说的漏算不是这个。如果是刚刚入狱,刚第一局游戏之前的项南星,在面对这个杀局时大概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在那时他单纯的意志几乎是无懈可击,连我都要惊叹。”

“但当时那种单纯的意志,很大一部分只是因为无知。”

秋半夏叹道:“在这段时间里,他以惊人的速度学习着看到的一切,让自己变强来适应监狱中那严苛的环境,进展之快,让人赞赏。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最终也不得不睁开眼睛,去看那些原本自己没有发现过的人性阴暗一面。他模仿着自己看到过的那些强人,想要在这里活下来。可那都是些什么人?行事难以捉摸的疯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血动物。他模仿着他们,然后就会怀疑,会恐惧,会瞻前顾后地盘算着各种情况的得失,人一旦有了这些念头,就会有了弱点。”

秋半夏耸耸肩,接下来的话她不想说,也不必说了。沈灵霜点点头,已经完全明白。

然而这里还有另一个持有相反意见的人。

“尽管这样,他还是会站起来的。”

南宫茜说。她看着项南星的方向,如此专心致志,连秋半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她也是浑然不觉。

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杀手,会杀人,却不会救人。她也知道自己不够聪明,想不出如何破解这样的心理死局。然而此时她握紧了拳头,看着遥远到已经看不见身影的那个年轻人,仿佛要把自己的全部力量传送过去那样,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

“因为我是杀手,所以我知道,有些东西是怎么也杀不死的。”

她第一次想要如此盲目地相信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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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着童谣的男人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男人哼着童谣,行走的步伐很轻快,说是蹦蹦跳跳都不为过。那双黑色的皮鞋时而在泥土路上跳跃,时而调皮地踢踏路边的野草,那模样竟有几分小学生春游出行的童稚趣味。

只是他嘴里唱着的小曲,细听之下实在不算友好。

“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

他随口吟唱着有点恐怖的童谣,步履轻快地在这树林边缘的小路上走着。前任第二号主持人,现任见习主持人松本诚,此时的心情算得上是不错。

就在两个多小时前,他提早录好了接下去要用的录音,然后就从那个会场离开了。要算起来,现在也差不多该到出结果的时候了吧,松本诚猜测着那个男人此时可能露出的表情,心里就忍不住被喜悦与好奇心填满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呢?真想回去看一看呀。

他努力抑制住自己回头的欲望,不断告诉自己,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有更重要的地方要去,所以他才从那个无聊的地方早早逃开的。松本诚知道,一旦自己回去了,在看到项南星表情的那一刻,他就会知道在对方心里发生的一切变化。

这会彻底抹杀掉他此时为数不多的乐趣。

就像他从那里离开的原因一样,只是因为太无聊了。还在直升飞机上的时候他就在观察着那些被补给箱吸引而来的玩家们,而后是拍卖游戏,各人在游戏中展现出来的每个细节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由此透露出的每一个玩家独有的性格和倾向,以及最致命的弱点,他也由此得以看得一清二楚。

松本诚最后确认了自己的计划中的每一步精确无误,而后便录下了那两段录音,提前将剧本的开端与剧本的结局一道留在了那里。

赛维必定会因为冲动而触发第一个机关,在毒气和电击的双重攻击下,他的下场只会有死路一条。而后是表面上比较谨慎,实际上在精神深处极度依赖大哥的赛光,由于大哥那饱经痛苦的死,他会陷入疯狂之中,这样的表现会引发玩家中的潜在恐慌,就算是有机会开始看穿谜题真相的人,到了这个阶段也无法鼓起勇气将想法说出。

在这种情况下,赛光会触到第二个开关,最终死亡。与此同时在解谜过程中玩家们会发现那个潜在的逃脱通道,尽管他们会因为谨慎而选择暂时不去碰这个陷阱,但随着第二个牺牲者出现,那个表面上冷静的叶华最终会崩溃,铤而走险地想要冲入通道之中,并且因为恐慌导致猜疑,拒绝任何人的劝告。

然后成为第三个牺牲者。

在那之后,最关键的一个谜题会解开。剩余三人,子弹两颗,这一个与提示不符的矛盾会有效地引发联想,让人不能不将其与当时亮起的三个指示灯相对上。克里斯会继续装傻,以此获得最有利的旁观者位置,然而项南星和苏霍伊此时却会陷入无法避免的暗战之中。前者在这个时间点上应该已经徒劳地看穿了一切,同时也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机,而后者,此时将会被不安感占据,成为了在场的最后一个完全被操控的傀儡。

克里斯会判断两人的威胁度,而后做出正确的决策。傀儡最终死亡,但他的死也会在项南星原本脆弱的神经上再重重地割上一刀。在那以后十有八九会是克里斯的追问,再加上松本诚自己预先留下的第二段录音。一切顺利的话,这会彻底摧毁掉那个男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念——虽然说起来,那种临时拼凑起来的东西原本也就是海边的沙堡,不管外表看起来多么坚实,设计多么宏伟,只要一阵大一点的海浪过来,它就会整个崩塌掉。

再然后会怎样?

不知道。

这就是松本诚此时最后的乐趣所在。

他知道,秋半夏已经应“某人”之托前去观察这个可靠队友的情况,他也知道,秋半夏肯定是赶不及的——当他离开的时候秋半夏还未到场,那已经是她最后的插手机会了。而后游戏开始,她作为主持人不可能违背守则介入其中,甚至不可能放任那个杀手丫头从旁影响游戏。等到她们可以出手的时候,那已经是游戏结束,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可是在那个时候,她们还可以做些什么?一个是杀手,一个只是被守则束缚的主持人,她们中没有一个是擅长修补别人内心的,更何况这种事情,原本就要靠当事人自己来。

一切就看那个男人能否从一片废墟中重新站起。松本诚知道,虽然或许只有百分之一不到的可能性,但如果有人能在那个状态之下重新奋起的话,即使仅仅只是恢复到足以再次参加游戏的程度,他也无疑会比之前变得更强,在精神方面,才华的上限方面,都是如此。

而到时,这个人或许可以给他带来更多的乐趣也说不定。

“只不过眼下好像有其他的乐趣找上门来了呢。”松本诚冷笑道。他嗅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异样味道。就在前方,有一些人在等着他。

他停下了脚步,原本欢快甩动的双手收起了,矜持地插入到裤兜里,途中顺手还理了理有点散乱的头发。一秒钟之内,他从那个有点疯癫的大小孩形象重新变回那个高冷范的主持人。而后,他就那样站在小路的中间,也不抬头,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

等了一会,四周依然是一片寂静。松本诚的眉头微微皱起,却仍是用很平常的语调说道:“既然我都停下了,说明你们的计划也破产了,所以不考虑出来当面见一见吗?”

没人回答,那些埋伏在暗处的家伙似乎非常精明,也足够耐心,不是那种会被这样的话引出来的人。其实试想一下也知道,他们要伏击的可是一个曾经排在前列的主持人,就算集合力量再占据有利位置,抓住完美的时机出手,那成功的可能性依然有限。眼下时机已经丢了,若是因为贸然现身而失去了地利,恐怕最终都逃不过被收割的命运。

他们大概也在暗自祈祷着,希望松本诚可以绕路通过,这样双方都能避免一场无意义的战斗。对主持人这边来说,眼下的事情并不是特别紧急,绕路回避这个杀气藏也藏不住的地方,无疑比收拾一番再行通过要省事,大概也省时。而对于那些伏击者来说,如果能够借此避免一场胜算已经极低的战斗,虽然因此会无法杀掉目标,但也算是种解脱。

只是这样一来,松本诚此时大声喊话的模样就显得有些尴尬了。他站了一会,最后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这样啊,那我就自己过去了。”

他依旧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就那样毫不犹豫地迈开了脚步。在这一刻,前方十四颗心脏几乎是同时停跳了一拍。

这家伙是疯了啊!竟然真的来了!

只是在短暂的慌乱之中,却有一个人最早恢复了理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这个人的身份相当于整个团队的头领,他的冷静正是让他足以领导其他人的最大底牌。就在这一刻,他那全然无畏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耳机中响起了。

“各人注意,集中精神,目标即将进入预定地点,准备开始行动!既然对方有意要试一试,我们就按照预定的计划来吧!”

他微微调整了音调,让其微微上扬。毕竟接下来是昂扬的鼓舞段落,作为一个领导者,他深知士气的高涨与低落足以直接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他慷慨激昂地说:“虽然不知道这个主持人是何方神圣,但是再怎么厉害的主持人,终究还是人。是人的话,就……”

“是人的话,就会死,他也不会比我们多一条命。咱们这么多人,又准备万全了,难道还会怕了区区一个人?”

从耳机里传出了接下去的话,光看内容真是振奋人心。然而他呆住了,因为这些话尽管就到了嘴边,和他想的一字不差,可是他还不曾把它们说出来。

其他人也呆住了,因为在这一瞬间,他们听到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最早反应过来的人骇然地看向包围圈中央,只见那个主持人不知何时已经把插在兜里的右手拿了出来,靠在嘴边,那掌心里似乎还扣着个黑色的小仪器。

“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第一反应就是用通信来统一信念……这种外行人的思路真是太好猜了,搞得我破解起来也是一键完成,只要搜索附近的信号就可以了。你们到底行不行啊。”

从他们耳机里传出的声音是个慵懒的少年,仿佛刚刚睡醒,连劲头都提不起来。然而此时,他们却如同坠入冰窖,那原本因为头领的话逐渐燃起的斗志,在此时彻底熄灭了。

他们中有些警觉的人,已经开始在打着逃跑的念头了。

眼看局势仿佛就要因为这一句话而逆转,头领再也忍不住了。他用颤抖的手紧紧抓住耳麦,低吼道:“不要慌,这不过是入侵了线路,实际上我们还是有优势……”

他还是没能说完。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主持人在这一刻切断了他的线路,任他怎么摆弄耳麦也无法恢复。在这期间,那把懒洋洋的声音继续在公共频道里说道:“还有刚才发言的那位仁兄,我劝你好好重新考虑一下最后的那句话,仔细想好要说什么……”

后半句似乎有些叠音效果,同时响起的还有几个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头领微微一怔,忽然反应过来,急急地看向包围网中央的地方。那里此时空无一人,那个主持人在他因为耳麦走神的这一瞬间,竟然犹如鬼魅般消失在了泥土小路上。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那句话的最后一段。

“毕竟,这是你的遗言了。”

这声音就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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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卑有分的二人

“现在看来,如果有谁要指导一帮人伏击目标,首先应该特别指出的重点就是:一秒钟也好,千万别让视线从你瞄准的目标身上移开。”

说这话的人已经回到了泥土路上,正在抬起一边脚抖落掉那些在高速移动途中偶然进了鞋底的沙子。在他的身后,树林已经恢复了平静,而且依旧干净如昔。

他自认做得非常环保,没有给这片地方留下什么污染。毕竟对于所有的人,他都是快速接近,扭断脖子,一击毙命,连刀子都没有用上,自然也就不会产生那些难以清理的血迹。

大胜之后的自言自语,这是一些人帅气的收尾动作。然而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发生在松本诚的身上,他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虽然脚上的动作同样没停过,然而他的视线却是一直向前,牢牢地盯住了前方泥路延伸过去的某处。

那是一片密林的深处。

从距离和光线来看,他站在明亮处,根本不可能看到藏在那一大片阴影背后的人,即便是他刚才快速地腾挪转移在各个伏击点之间穿梭,多少起到了一点顺便侦查环境的作用,可他也从未去到过那附近的地方。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他应该都无法确定那里有没有人才对。

事实上,确实如此。

松本诚此时说出的这句话只是单纯的试探,然而其中确信的意味却占了九成以上。那些搞伏击的家伙表现得太蠢了,难以想象他们竟然可以自发地集结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用一个足以伏击一般主持人的阵型去对付一个预想之中的强敌。不管是动机,还有能力,通通存疑。

唯一可以想到的解释也无非是那个了。有人提前一步预知到了接下来会有人从这边经过,于是设法拉拢了岛上一批不甚知情的家伙,共同组建了一个这样的伏击圈。要做到这一步,除了需要那个人拥有相当了得的策划才华以外,对主持人水平和动向的清晰了解,打动人心的话术,以及短时间内拉起队伍的组织能力,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能做到这一步的人,松本诚实在很感兴趣。

换做是刚才那帮人,或许听到他的这些话后还会死撑着不出来。然而强者和弱者的区别有时就在于此,前者会审时度势,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决定。于是随着松本诚话音刚落,对面的密林里发出了枝叶窸窸窣窣摩擦的声音,有个身影似乎张开了双手,从里面昂然走出。他从暗处渐渐走到明处,首先落入光明的是一双擦得铮亮的黑皮鞋,而后是笔直的黑色西裤,以及有着金色皮带扣的腰间。他上身穿着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装外套,只是西装的扣子解开了,此时随着他走出的动作自然地向着两边摆开,远远看去又有几分不羁的味道。

最后,他的脸终于进入了阳光照射的范围内,松本诚看到了,却只是会心一笑。

那是一张画着哭脸的纸面具。

“我可没想过你也会来这里搅局啊!好久不见了,‘假面人’大人。”松本诚大笑。眼前这个人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假面人”菲克,组织里的第十一号主持人,暂时来说……默认的地位确实是在他这个“见习主持人”之上,称为大人算是做足了礼数。

然而和他此时这豪放的态度截然不同,对面的家伙从走出来便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在听到这些话后,更是多了那么一点手足无措的感觉。他赶忙将身前的两个扣子扣上,正装出迎,而后双手并在大腿外侧,对着松本诚恭敬地微一躬身,沉声说道:“真是好久不见了,大人。”

“我只是个见习主持人,何来大人这种称呼呀?”

“大人就别开玩笑了。”菲克依然低着头,“这降级背后的缘由,我们也不至于一无所知。您永远都是第二位的主持人,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松本诚笑了。

“真可惜啊,菲克大人。如果你可以再强上一倍的话,或许就能抓住这个机会递补进入‘前六’,成为新的‘第二位’了吧。”

这话落在菲克的耳中,他只能苦笑。据某人说,之前呛丛安时他也说过类似的句子,只能说报应来得也不算太晚。

然而松本诚甚至不去看那依然呆立着不动的菲克,只是抬手指了指密林的方向:“那么现在,可以请你的朋友出来说话了吗?或者说是,‘朋友们’?”

面具后面的菲克苦笑了。果然一点也瞒不过他啊,第二号主持人。他的手伸向后方,做了个手势,很快地,那片密林中再次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与刚才不同的是,这次的声音要明显大一些,除了身手方面的差距之外,人数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

两个人影出现在了那片阴暗中,而后快速走出。一个瘦高,一个矮小,光是体型上就差距不小。松本诚看到这两团模糊的阴影时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印象,等他们彻底走到明处后,这份印象更是落了实。

走在前头的瘦高个子尽管已经低下了头,但那骨子里透出的趾高气昂的味道却是始终挥之不去,看起来像是要对松本诚表示尊重的他,此时走出来后的目光却是始终直勾勾地对着松本诚的双眼,这毫不退让的态度,已经足够揭示这个人的本性。

而走在后头的小个子相比之下谦逊得多,他稍稍落后了半步,走在瘦高个子的侧后方,头也低着,脸一直朝着地面一副不敢和人视线相交的模样。感觉到松本诚的目光后,他总算是稍稍抬起了头,快速地看一眼后又低下了。

主人和奴仆,任谁看到这两人,都会立刻得出类似的结论。若是项南星在这里的话,他肯定一眼就能认出这两个曾经几乎将自己推下地狱的人。

瘦高个子,如毒蛇一样的罗百川。

以及外表弱势,却暗藏利刃的刺客,肖乐平。

此时两人一如当初项南星初见他们时的模样,一看此景,松本诚都忍不住莞尔一笑。

“所以,这就是你选中在‘白夜祭’出战的代理人?”松本诚笑着说,“竟然还自带随从啊,这算不算违规呢?”

菲克的面具挡住了他的表情,然而如果有人从旁边看的话,可以注意到他的耳根子有点微微泛红,这是他逐渐紧张起来的标志。尽管只是毫无根据的直觉,但主持人特有的危机感告诉他,松本诚此时忽然提到规则,似乎另有所指。

“白夜祭的规定我自然是清楚的。”他沉声说道,“但是规则只限定了参加期间一个主持人最多对应一个代理玩家,然而没有限制的是参加前和参加后,这个代理人是否可以有同伴的问题。三天后才是白夜祭开始的时间,哪怕我和几十个玩家一起行动,只要在当天选出一个担任代理人就没问题吧。”

“话是这样讲没错,法无禁止即可为……”松本诚意味深长地看向那两个玩家,视线在两人身上反复地上下扫动着,“只不过我刚刚忽然注意到一件事。这个岛收容的是那些攒够筹码可以提前出狱的人吧。可是你带着的这两个人……不见得都是合法上岛。”

怎么看出来的!——一贯冷静的菲克几乎脱口而出,幸好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刹住。和他的惊讶相比,旁边的两人反倒显得淡定许多,肖乐平依旧低着头看不出情绪,而罗百川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说法感觉诧异。

但事实上,这两人确实如松本诚所说,其中有一个存在着“非法上岛”的情况。然而菲克自认为这一次的手法处理得干净利落,重要的是,即便是那两个玩家本身,由于信息量各有不足的缘故,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里头还有猫腻,于是也不可能在外表上露出什么破绽。至于菲克自己,有面具挡着,还不用担心户露出什么破绽。

然而据他所知,松本诚从来都不是那种喜欢乱抛假信息刺探别人的类型,他既然说出口了,说明他十有八九是真的看出一些端倪来。

那么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了。

菲克装作若无其事地反问道:“不是合法上岛的话,那么请问我又是怎样做到的呢?一路的审查可都是独立的,筹码不足以抵扣刑期的话无法出狱,这一点就算是我这个主持人也不可能从旁干涉……你该不会在怀疑首领制定的规则有漏洞吧?”

松本诚耸耸肩,不置可否。两边都是聪明人,菲克的这句话并没有直接否认他的指控,说明他已经知道否认也没有用,倒不如跳过这一步,直接试探自己到底是在哪里露出了破绽。对此松本诚既然是心知肚明,那么面对菲克关于“规则是否有漏洞”的试探,他索性也就沉默以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但这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承认了,因为换做是一般的主持人,定会声称首领制定的规则严丝合缝——毕竟这些当时都是由主持人审议过的。于是仅仅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和反应,一句话之中,他们便迅速获得了共有知识。松本诚由此知道,菲克确实是如他所想的那样,利用筹码统计过程中在时间上的微妙差异,硬是塞入一场非常快速的游戏,使得两个刑期相同区域不同的玩家先后使用了一人份的筹码,出狱上岛。

而菲克也在这一刻知道,松本诚确实如他一样考虑过同样的事情,并且,他甚至也有可能做过和自己一样的事。毕竟,这个漏洞在理论上是不存在的,只有存心要作弊的家伙才能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注意到。只有一来,也能解释为什么松本诚在看到罗百川的瞬间立刻会怀疑非法上岛的问题——后者在登岛日前一天进行了“三国游戏”,松本诚既然是个细心的主持人,说不定连游戏的录像都看过了。

只不过,如果他也曾经想过将人偷运上岛,他想要的是什么?

“傀儡师”和“假面人”,这两个在主持人中属于同一型的高手,在这一刻同时猜度着对方的想法。然而这样的心理交锋也只是持续了短短一瞬,在下一秒,松本诚原本插在另一边裤兜里的手忽然缓缓伸出,那指尖还挟着一柄小小的飞刀。

“手法的问题先不论。不过关于这一点,我可以看做你是默认了吧?”他笑着说,“那么来吧,二选一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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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者盛极而衰

“那么,二选一的时间到了。”松本诚手拿着飞刀,微笑着。

这一瞬间,澎湃的杀意陡然暴涨,松本诚明明只是那样站着,却像是随时可能冲到你的面前,用手里的利刃轻轻滑过你的脖子。刚才那些和善的对谈仿佛只是一层薄薄的布慕,此时一手揭开,露出的便是底下锋利而密集的刀剑。

罗百川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脸色瞬间犹如死灰,只是勉力举起了双手护在胸前,那副高傲的气魄瞬间消失殆尽。肖乐平更是如同受惊的小动物般一步缩在了他的身后,只探出了小半个头警惕地看着,一动也不敢动,这两人性格能力和过往经历各不相同,然而在这种无差别的巨大恶意面前,最终却都是出现了类似的反应。

仿佛在这种过于巨大的力量面前,大毒枭和懦弱少年之间根本没有区别。

“松本主持人!”菲克一时间也顾不上太多了。他直接喊出以上对下的叫法,同时跨前一步,立在了两个人的身前。主持人对主持人,尽管“假面人”菲克只是十一位,但对面的松本诚也只是“前任”的第二位,此时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见习主持人。

若以级别而论,这边要高出一筹,而主持人是对阶级尊卑异常执着的群体,见习主持人无疑要卖正式工一个面子。而从实力上说,菲克的实力他们都是见识过的,就算两人曾经的排名有差距,但面对一个全力防守的高位主持人,恐怕也没谁可以拍着胸脯说必胜无疑。

因此这边暂时安全了——正当罗百川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抬起眼,只见对面的松本诚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那眼前就像在打量一道即将被料理的菜式。

只要一出手,便是必杀无疑。罗百川仿佛看到死神的镰刀架在了脖子上,那如有实质的冰凉触感让他的大脑一激灵。在这一瞬间,罗百川发现自己错了:菲克的守护在此时起了反效果。面对着他的阻挡,松本诚此时显然更加燃起了斗志。

连带着说话的语调都仿佛昂扬了几分。

“二选一,我会把第一次的选择权给你。”松本诚说,“虽然非法上岛的手法骗过了审查那一关,但是既然我遇上了,也只能是予以清洗了。幸好,那种手法决定了筹码不会专属于其中一个人,也就是说,此时还有一次机会,来决定谁是正规登岛,谁又是非法上岛。”

他手掌平摊,做了个请的手势:“来吧,我给你十秒钟的时间做决定。让谁活着?”

还用问,当然留下我啊!罗百川好笑又好气,只想大喊。原本在松本诚说破这些,而菲克又不反驳时,他其实有些心神不定。因为他确实是看不穿菲克用出的手法。

对他来说,菲克所做的事情无非就是在自己那场“三国游戏”失败之后,安排他和已经被调整到另一区去的肖乐平在通道中来了一场“刑期游戏”,让后者将足够的筹码输给他。在这以后肖乐平和他一同上了岛,嘴上说是配置一个助手,实际上大概就是借他偷渡了。所以要说非法上岛的话,那肯定也是指输光了筹码的肖乐平。

可是松本诚说的却是二选一!这意味着,他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会选择自己这一边。明明身份就不同,却要和旁边那个杂兵承担这相同的风险,这叫罗百川如何甘心。

幸好此时这事情眼看着终于要回到正轨了。抛开了运气让菲克来选,这无疑就是判了肖乐平的死刑。虽然死掉一个随从还是蛮可惜的,但在这个岛上,像这样容易调教的家伙简直一抓一大把,素质还比肖乐平要高得多,像刚才召集起来的那一帮人里就有好几个不错的。若不是因为伏击松本诚失败而被辣手杀了个干净,他还想过扶持几个来代替肖乐平的位置,成为自己的贴身助手。

十秒的时间,第一秒就可以说出他罗百川的名字,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在这个毫无悬念的时刻,菲克却忽然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已经有了人选,只是还在利用人数优势做点文章。所以你故意要来这一下,好削弱我的竞争力,对吧。”

“只有一半对。”松本诚笑了笑,“另一半是因为我刚才被人伏击了,感觉像是被算计,虽然没有成功但依然让人很不爽。好了,你还剩五秒。”

“刚才的伏击不知道是你啊,早知道我也就收了……”菲克苦笑着,却见松本诚嘴唇微微翕动,竟是真的在读秒。旁边的罗百川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这事本来都快解决了,可别因为回答超时而搞出什么意外来。

“快说啊!”他催促道。

菲克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

“好吧,肖乐平。”他说。

“早该说出来了!”罗百川长出一口气,“这种限制时间的问题,一开始先回答了就没事啦,闲聊什么的完全可以过后继续……”

他说着说着,脸色忽然一变。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刚才松本诚提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他说的是“让谁活着”。

而菲克的答案是“肖乐平”。

“等等,你说错了吧!”

罗百川刚刚平复的脸色瞬间又涨得通红。他一把抓住菲克的肩,大声喊道:“快点更正啊!他问的是让谁活着,不是让你回答送谁去死啊!”

菲克少有地展现了好脾气,任他用力地来回摇晃着,却不说话,只是苦笑。

“他说的就是让你去死啊。”松本诚缓缓说道,“我问他选中的人选是谁,其实那个时候答案就已经出来了。他知道自己肯定没有办法同时保护两个人,所以我必定能杀掉其中一个。既然最终他肯定是要护着真正的代理人,让弃子死在这里,那么倒不如省去这个步骤,直接用对话来代替。”

松本诚一字一句地说:“他选择的代理人是肖乐平,而那个要死在这里的弃子,是你。”

“不可能!”

罗百川几乎是在咆哮了。彻底涌上脑子的热血让他在这一刻失掉了理智,浑然不顾眼前的这个人刚刚几乎光靠气势就把自己吓得不敢动弹。“你放屁!”他大喊,“我罗百川纵横北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我在监狱里施点小手段就能拉起一支队伍,你又看见过吗?刚才伏击你的那帮人不够看,我承认,可是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重新拉起一伙人,比刚才那些更强,甚至能把你逼入绝境!你以为你真是无敌了吗!”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道:“颠倒黑白已经够混账了,别把我和那种只会躲在别人背后的孬种相比较啊!”

松本诚点了点头:“是啊,你也知道他只会躲在别人身后。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缓缓说:“刚才我动了杀心的时候,你们的反应都很快,立刻就做出了防御的动作。我记得你当时立刻举起手挡在身前,同时向后退开了一大步,对吧。”

“这只是当时下意识的反应,不代表我现在还会怕你!”罗百川咬着牙。

“我的问题不在这里。当时你可能没注意到周围情况,我来告诉你,肖乐平和你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只不过他的动作是踏出了一步,直接躲到你的身后。”

罗百川冷笑:“弱者当然只会躲在别人后面。”

“我的问题是……”

松本诚笑了笑:“当时你是在往后退,你们两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无暇察看四周,为什么同时行动的他还能精准地躲到你后面,而不是刚好和你撞在一起呢?”

罗百川一怔。

而后,他的身体猛然僵住了。

乍一看这么没有什么问题。一个向后,一个向着旁边迈步,仅此而已。然而仔细想想,这种动作若是在同一时间发生,那么横向踏出一步的肖乐平会直接撞到正在后退的他身上,而不是像刚才那样藏身背后。

也就是说,要想做到肖乐平刚才那样的话,他必须在那一刻预见到身旁的人会后退一步,然后向着侧后方,而不是横向来迈开脚步。至于步子的大小同样也是值得思考的问题,肖乐平最终处理得分毫不差。这些放在平时都算不易了,可是刚才的这一切思考,却是在极度恐慌的情况下依靠着本能做出的。如果这真是思考的结果,肖乐平的大脑就是有这么惊人。

如果,他一直在自己面前扮演着一个软弱无能的少年形象,潜移默化地影响自己做出那些决策……这样的一整套演技,已经维持多久来着?

“在昆虫界,有一些寄生虫会选择强而有力的宿主。”松本诚慢悠悠地说,“用毒素侵入,或是直接物理方式插入中枢神经,以此来控制宿主的行动,高明的那种甚至能够在不破坏宿主自主行动能力的前提下完成,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也不需要说更多了。愤怒褪去,洗去恐惧后的罗百川依然是那个冷静的枭雄,只是这样一点点提示,已经足够他审视那些曾经发生在他和肖乐平之间的事。

然而越想一点,他的心里便冷上一分。在生命弥留的最后时分,罗百川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肖乐平,他始终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而他对上的,是一双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漠然眼神。

罗百川见得最多的是那种仇恨的眼神,或是斗志胜过仇恨,想要再来一局的眼神。后一种他最近一次是在那个少年身上看到过。回想起来,也是在那一局之后,自己的道路便急转而下,不复当年之勇了。

但再回想过去,在那之前的每一局,似乎都有肖乐平从旁协助的功劳?

想通了这一点,罗百川的心忽然放下了。

“马失前蹄啊。”他仰起头,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哭是笑。

对面的松本诚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模样:“想通了?”

罗百川点头,可又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不像这么有耐心的人。”

松本诚哈哈大笑,在下一秒,那柄一直在他手中把玩的飞刀忽然凭空消失了一般。

菲克只感觉耳边的头发都被迎面扫过的劲风撩起,连带着纸做的面具边缘都多处了几道裂缝。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柄飞刀此时一定深深刺入了罗百川的喉咙,直没至柄。

罗百川至死都保持着那副心如死灰的神情。

“因为,要杀人,先诛心啊。”松本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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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度陈仓

三个国君玩家下达了指令,而刺客玩家们自然也有相应的做法。

虽说卢毅看起来已经投向了罗百川,使得三个国家都变成了同一个势力,但这并不意味着刺客毫无机会。因为这种名义上的统一三国并不能让游戏结束,要想赢得游戏,还是必须让其中两个国家亡国。

在这种情况下,罗百川等人不得不对彼此出手,互相击破防线,同时确保在这个过程中平板电脑不会落入刺客们手中。从目前三国的状况来看,刺客们理论上也有三次夺取平板的机会——最后一次击破会直接导致亡国,因此只有在那之前击破防线的情况才可以进入到夺权战。在这方面,罗百川还有一次被夺权的危险,而另外两人则分别有两次。

“但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因为实际上更糟,我们有可能只有两次机会。尤其最关键的就是这一轮,如果没能拿下的话,翻盘的机会就很小了。”梁京墨分析道。

旁边的陈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反而只有两次?要灭掉两个国家,这里面肯定包括卢毅和石一铁其中一个吧,光这里面的一个就有两次可以抢夺的机会了,还得加上罗百川呢。”

项南星摇摇头:“那是建立在各自保留平板的前提下。但换做是我的话,不会这么做。”

“对。”

梁京墨点头赞许。他的手在平板上比划着,仿佛在模拟着军队的行进:“最好的做法是,由一个最强的人抗下所有的防御任务,也就是让石一铁成为最后的赢家。在这种情况下,罗百川和卢毅必须在下一轮互相厮杀,两败俱伤,然后石一铁分兵攻击双方,将他们击破的同时获得对两方进行‘夺权战’的权力。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受到我们这些刺客的阻挠,我们这边毕竟人更多一些,不过以石一铁的身手加上罗卢两人的有意配合,最终完成两次夺权的机会还是很大。若是这样的话,石一铁等于是拿到了全部的国家……”

他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对着上面的主持人大喊一声:“喂!如果一个平板上集中了多个国家的权限,那在夺权战里要怎么处理?”

四个主持人对望了一眼,最后由排位最低的丛安出面答复:“首先,如果一个平板中汇集了多个国家的权限,那么在其中一个国家进入夺权战时,这个平板整个也会进入对应的状态。若是有多个国家同时处于这种状态时,平板的确认机能也会做出对应的调整。具体来说,就是第一次夺权成功后不会立刻宣告结束,而是立即开始第二次夺权,以此类推。至于谁夺取了什么国家,则是在整个流程走完后,按照夺权成功的顺序由玩家自己选择。”

“那时间限制方面的改变呢?”梁京墨又问。

“总的时限还是三分钟。”丛安答道,“不过和单次的夺权战会有一个差别:如果在这三分钟里夺权成功了,那么第二轮的夺权战会从头开始算起。假设说这个平板上一共有三个国家可供夺权,那么在时间控制精确的情况下,整个夺权战的总时长有可能接近九分钟。”

众人的脸色顿时都不大好看了。换句话说,如果石一铁拿到了全部的国家,他肯定会用左手打右手的方式让这些国家消亡掉,不用说,各位刺客也不会放过这个夺权的机会。然而石一铁需要做的仅仅是护住自己的平板三分钟就可以了。表面上看似乎有两次夺权机会,但实际上如果第一次失败了的话,也就没有第二次了。

更不要说在那种情况下,已经被夺权,沦为刺客的罗百川也会加入进来,从旁协助保护。这可能还会加上一个卢毅,虽然卢毅看起来不像是罗百川这种精通格斗术的人,但他的体格也可以,至少可以帮忙拖延一下时间。

不管怎么看,他们的机会都是小到渺茫啊!

“不过,我觉得情况不会变成这样。”项南星忽然说。

“这话怎么讲?”陈治又问。

“因为到时候掌控国家的人,应该是罗百川。”项南星扶着下巴思考着,越想越是肯定,“对,罗百川应该会要求他们先互相攻杀一轮,好让三方回到同一水平线上,这样才能展开公平的合作。但其实在这一回合里,他就会出兵攻击,渔翁得利,将两人的国家吞并……不,这一轮可能也不是这样,他只需要吞下卢毅的部分就可以了,石一铁还可以留着……”

他越说越乱,最后干脆变成了自言自语的碎碎念。众人大多面面相觑,有些人皱起了眉,试图跟上思路理解他的分析,只有梁京墨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向这边。

几秒后,陈治第一个理清了状况。“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然再好不过,至少我们需要面对的敌人变弱了。”他叹了一口气,“可是从罗百川的角度来说,他为什么会选择放弃更稳固的方案,非要这么做不可?这样岂不是把刚刚结下的盟友直接得罪了?你要知道,这一轮的结果将会直接决定我们还有多少挣扎求胜的机会,每一点人员分配都要细细斟酌,如果你的推测没有多少根据的话,我还是想要按照梁京墨的推测来行动。”

“你要说理由,理由很简单——罗百川不信任他们。不只是卢毅,甚至还包括对他帮助最大的石一铁。”

项南星说这话时,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洛林在关键一局要求老独眼变更发牌方式的场面。也许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不管多牢固的关系,在最关键的时候始终相信的是自己,更不要提监狱里这种临时组建的同盟。虽然他直觉石一铁对罗百川有种莫名其妙的忠心,这不像是上下级之间的支配关系,反而更接近是石一铁自己立下了全心全意配合对方的决心。

但只有他单方面的忠诚是不够的,关键是罗百川怎么看待他。而从罗百川刚才选择“休养生息”的策略来看,他多半正在盘算着收拾卢毅后如何处理石一铁的问题。这多出来的一万兵马,不仅仅是策略上的威慑,一旦双方真的反目起来,他也可以用规则赋予的战略优势来弥补自己武力上的不足。

项南星再次想起了洛林。不管再合作无间的同伴,似乎最后都要走到这一步。在监狱里所谓的信任不过就是一层薄薄的纸。可自己不也是这样么?

项南星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抓住了兜里的“那个东西”。如果没有“这个”,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完全信任梁京墨的每一个决策吗?

梁京墨看着再度陷入思索的项南星,笑了。

“回到正题吧。在这方面,我和你的意见一致。在下一回合,罗百川会要求卢毅和石一铁各自拿出全部兵力攻击对方,这样双方都能击破对方的防线。他应该会承诺在三方回到同一起跑线后再正式谈判,但实际上,在下一回合,他会对卢毅派兵,然后在石一铁的协助下夺权。这样一来,罗百川可以同时拥有魏和吴两个国家,并且在下回合过后,三个国家都处于剩下最后一条防线的状态。”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平板上比划着,把这个复杂的局势讲清楚。

“然后再下一回合,罗百川必须把其中一个国家闲置,然后用另一个国家派兵攻打闲置的国家和石一铁的蜀国,而后者也会攻打罗百川的国家,从而让双方都进入到‘夺权战’的节奏里,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护在罗百川身边。这时也是我们最后抢夺平板电脑的机会,因为一旦他的计划成功,在这一回合结束后,三个国家的防线已经全破,无论谁再受到攻击都只有亡国一途,他可以从容地走到结局。”

陈治的脸色一变:“这么说来,其实情况也没有好多少。虽然不是由石一铁来保护所有平板,但两回合里他都可以参与到夺权战中,我们还是避免不了要面对他啊!”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沈君浩终于说话了:“先不说从旁保护本身就比带在身上更好对付……我猜你已经有了布置吧?刚才卢毅和你的对话看起来像是投奔敌军的宣言,但细听之下好像多了一些奇怪的用语。而且我刚才也注意到卢毅在下达指令之后还把平板藏在身后点了几下,这个是你们事先约好的吧?”

梁京墨神秘地一笑:“等着看吧。按我说的来,我们机会还不小呢。”

在这些刺客玩家们下达完指令后,总算也到了这一轮揭晓答案的时刻。每一回都是乱序公布,这次最早出来的是石一铁的蜀国。和众人预料的一样,他把十万兵力全部扔在了魏国,也就是卢毅的国家上面。

“好的,那接下来就是你全军攻击小铁了。接下来你们要各自护住平板也行,交换夺权也行,自己商量决定,反正小铁一定会护住你的。”罗百川搓着手对卢毅笑道。

然而后者只是冷笑了一声。

这时屏幕上刷出了第二个国家,也就是卢毅的魏国。他确实按照罗百川所说的,十万兵力全军出击了,只不过……

“目标……是我?”

罗百川站在屏幕前,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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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规则

项南星也懒得和他计较语气问题了。正好那边的游戏的热度也渐渐起来了,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高涨的热情让空气中的温度仿佛也升高了一些。

但在场上的两人却仿佛处于一种奇妙的冷静状态中。从开始到现在,双方互有胜负,从场面上看似乎是塞勒斯暂时处于下风,看得出他的光头上都布满了汗珠。而对面的梁京墨脸上轻轻松松,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压力,项南星想,这肯定是装的。

光是看这两人的表现会觉得胜负已定。当然,如果现在是考验技术的项目,那么光头塞勒斯大概很难翻盘,然而当项南星注意到他们在玩的东西时,他立刻收回了自己的判断。

因为他们玩的,是最简单的剪刀石头布。

理论上说,剪刀石头布也不全是考验运气的玩意,就算不考虑先后出的问题,一些动态视力极其出众的人可以看见对方在出手过程中指关节是否松开,来预测对方可能会出的东西。项南星曾经接触过一个反应极其迅速的人,他甚至可以在对方的手势即将成型的瞬间改变自己的手势,虽然做不到百战百胜,但也差之不远了。

只不过在这里,当然不会允许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存在。

“这是‘三连胜’啊。”肖乐平说,“用画着剪刀石头布的卡片代替手势,双方出牌后同时翻开,这样就杜绝了先后出和看手势的问题,让游戏更加公平了。但换句话说,这种情况下考验的基本是玩家的运气,哪怕暂时领先的一方也不算占据了什么优势,因为还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边的大眼塞勒斯已经做出了他接下去要说的东西。

“showhand。”

他沉声说,一边从桌子下方的小抽屉里把自己的筹码放上台面上。他这一放,有几个靠得近些看得足够清楚的观众都不自觉发出了一声惊叹。和大家预料中一样,在刚刚那几个互有输赢的回合里,大眼塞勒斯确实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然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原本应该有的四五十个的筹码竟然硬生生被梁京墨蚕食掉了一大半,如今塞勒斯放上台面的筹码,怎么看也不会多过二十枚。

项南星默默点了点头。现学现卖,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使用showhand非常合理,对于落后太多的一方来说,这是一发逆转,挽回败局的最好方法。输了,自己也不过是把剩下这十几枚筹码输掉,但要是赢了的话,这一局就能一口气收回超过八十枚的筹码,怎么看都是对自己有利。

然而塞勒斯的这如意算盘,却被一个人轻易打翻了。

“showhand否决。你是要收回筹码重新考虑,还是直接看作压下十八个筹码?”

一个穿着修身西装的年轻女人懒洋洋地说。在一帮穿着囚服的人之间,她看起来格外显眼。论衣着,她有点像那些身穿黑衣的管理者,但看起来似乎更加高级,而她秀丽的容貌和姣好的身材在一群大男人中间更显突出。最重要的是,这个年轻女子明明就站在一群孔武有力的大男人中间,可她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却仿佛在告诉周围的人,她才是这里真正的主宰。

项南星好歹也看过几场游戏了,知道这个穿着是游戏的“主持人”独有的。只是这么几场看下来,对于主持人这个身份究竟在游戏里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他们的职责又是什么,等等,这些问题项南星还是知道得太少。

至少,主持人在除了宣布开始和结束之外发声的,他这是第一次遇到。

“这是怎么回事?”项南星小声问肖乐平,“主持人可以否决掉玩家showhand的决定?这算干涉游戏进程吧?”

肖乐平小声答道:“这种情况比较少见,不过也有的。理论上主持人被赋予了在游戏中掌控一切的权力,除了更改胜负结果之外,其他的事情几乎都在他的权力范围内。他们自称是为了让游戏更公平而存在的,但具体的执行上还是要看人。像刚才塞勒斯提出showhand时明显带有投机心理,严格来说对那边的梁京墨不太公平,但一些主持人也许不会太讲究这个。只是他今天运气不好,遇到个比较活跃,爱抢戏的主持人吧。”

他话音刚落,项南星忽然发现那个美女主持人向着这边看了一眼,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对方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喂喂,有人在说我坏话么?”她扬起眉毛,似笑非笑地说,“抱歉啊,我的耳朵太好了,想听不到都不行。你们听好了,我是第十三号主持人,‘黑猫’秋半夏,有意见的话大可以去投诉我啊。”

这话说得自然是没人敢接,更别说对刚才的判定提出异议了。塞勒斯痛苦地想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收回了大部分的筹码,只留下两枚,而这一轮最终他也没有赢下来。塞勒斯开局取得一胜,但梁京墨随后用剪刀与其打平,最后用布对石头,反过来赢了一局。

按照三连胜的规则,玩家必须连续取得三次胜利才算获胜,这一轮自然是不分胜负。

在这种游戏中,“运气”也许是看不见摸不着,却最最重要的一项指标。塞勒斯本想靠着破釜沉舟一鼓作气提高运势,将胜负逆转过来,却因为主持人的一句话泄了气,结果虎头蛇尾,反倒让运气的天平在后半段渐渐地偏向梁京墨那边。

看来,梁京墨的好运要来了。

在场迷信一点的犯人多多少少都这么想着,然而即便是他们也没能料到接下来的发展。

“这轮到我下注,那我就选择……”

梁京墨缓缓地扫视全场,嘴角忽然露出恶作剧的笑。

“showhand吧!”

他从抽屉中取出所有筹码,哗啦啦地全部倒在了桌子上。所有人都被他这个举动惊呆了。以他现在领先许多的状况,只要稳扎稳打,见机行事,就算是输回一些都能保证有所收益。甚至他现在申请完结比赛都不会有人感到奇怪。

结果他居然选择了对自己最不利的showhand?这家伙难道是疯子么?

项南星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直勾勾地看着梁京墨,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些疯狂的痕迹来解释这不合逻辑的一幕。

但对方只是轻松地笑了笑。

“因为我下一轮就会连胜然后赢啊,出现平或负的话直接算我输好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梁京墨这句话一出,刚才还有些喧哗的现场顿时静了下来。这话简直比刚才的showhand还要疯狂。要知道这游戏的规则已经杜绝了先后出和看手势的可能性,可以说绝大多数都依赖于虚无缥缈的运气,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运势到了,但谁又敢保证必胜。一些人已经在猜测了,难道是梁京墨在拉锯战中压力过大,脑子终于开始出现问题了么。

然而身为主持人的秋半夏却对此表现得相当淡定。“你想清楚,我不会给你第二次确认机会了。”她淡淡地说,“showhand,并且在下一轮就获胜,否则直接判负。你确定吗?”

她无须针对梁京墨的后半句提问,因为“三连胜”的决定了,只要这三局里玩家出现了一次平局或负,他就不可能取得三连胜。这和她归纳出来的无法获胜是一个意思。

见梁京墨点了头,秋半夏也点点头,随即转向其他人,大声宣布:“允许规则的临时变更请求。另外这一轮玩家梁京墨选择了showhand,塞勒斯你可以选择跟上,或者放弃,申请以当前的状况直接结束这场游戏。友情提示一下,”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现在申请的话,就算对方玩家不同意,我应该也会同意的哦。”

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了塞勒斯,心想这不是废话嘛。showhand本来就是他刚才想做的事情,就算过了一轮,这个目标也没道理会改变。他现在只剩下十八枚筹码,对方明显多得多,这本来就是以小博大的机会,何况现在还附带着优渥的条件,哪个傻瓜会选择放弃啊?

果然,塞勒斯一听就把全部筹码都扔到桌上:“我跟!我跟!快开始吧!”

这边的筹码哗啦啦地撒到桌上,两边加起来明显是个不小的数字,让场边围观的人群都不约而同地咽了下口水。这段时间这区域进来了不少新人,大多数人都进入了观望期,虽然时不时会有人挑起游戏,但大多数也就是玩个几年十几年,浅尝辄止,还是以观察和试探为主,像这种牵涉到上百年刑期的游戏之前也不是没有,但对很多老看客来说,算是久违了。

“嘿嘿,好,好,都下多一点吧!”一个老头兴奋地搓着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像是把自己代入到场上的角色里去了。项南星小心地离他远一点,可转头一看,周围有不少人也开始陷入了这种狂热的状态,刚才沈君浩海说这不仅仅是个游戏,看来果真如此:至少一个showhand对看客的影响已经如此之大,整个游戏给双方玩家带来的精神冲击只会更强烈。

只是项南星看着梁京墨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却是疑窦暗生。

他这么信心满满,难道真有必胜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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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如破竹

第四十八卦,上坎下巽,井。

项南星此时打出的这张牌,是他剩余牌里面除了“未济”卦外序号数字最大的一张,足够压制对方除了第六十三卦“既济”外的所有手牌。如果这个游戏比的真是数字的话,不用出动王牌,这张牌就已经有很大机会获胜了。

当然,对方也有可能预测到了他这一轮的决策,而后打出“既济”卦。这样的话,项南星这边在数字大小方面固然落了下风,可是这样一来,正好用来验证一下他的另一个猜测,那就是用卦象构成的方面分胜负。

“井”卦的构成是坎和巽,也就是水和风,而“既济”的构成是上坎下离,水和火。就像上一轮一样,这两个都有一个相同的元素,并且同样处于上位,那么如果按照卦象顺序来比较的话,看的就是下半部分了。在这方面,前者“巽”卦的顺序比“离”卦要靠前。

于是这样一来,就可能会出现一个现象,就是数字更小的“井”卦战胜了更大的“既济”卦。一旦这种情况发生,项南星几乎确定这场游戏的胜负规则就是他刚才推测的后一种情况。若这个情况没有发生,结果还是“既济”卦获胜的话,那还是数字决胜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就是“井”卦的价值所在。且不说赢的机会很大,就算输了,它也有机会借此试探出规则的真面目,而后一点对于目前仅仅进行到第二回合的游戏来说无疑是最重要的。就算要为此付出冒上再接受一次“血之试炼”的大风险,也还是值得。

然而对面的年轻人却没有打出“既济”卦这张牌。对他来说,在大多数牌都数字偏小的情况下,保留一张大数字方面的王牌是必须的。这一回合,他索性打出了第十一卦的“泰”卦,上坤下乾,如果要比拼拆分后八卦卦象顺序的话,这个显然相当给力了。

“唔,稍等片刻,结果很快送到。”

双方出牌后,悠久山琢磨像上一回合那样示意两人等一会。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按着耳麦倾听另一边传过来的信息,这回用时很短,几秒钟后,悠久山琢磨抬手指向了项南星的方向“获胜的是‘井’卦这一边。”

项南星挺直了身子,平静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可与此同时,他放在桌面底下的双手却是难以控制地狠狠握了一下拳。

太关键了!这一场胜利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甚至有可能就是这一场游戏的转折点。

对于再没有“救命权”可以用的他来说,获胜后最直接的好处莫过于不用再次体验“血之试炼”的刺激,换成让对手去面对这一切。而长远来说,“上坎下巽”的“井”卦战胜了“上坤下乾”的“既济”卦,这一结果可以排除掉用拆分后的八卦卦象顺序决胜负的情况,看数字大小决胜负的可能性因此大大提升。如果胜负规则真是如此简单的话,手牌总体上数字更大的项南星显然占有很大优势。

而对手显然也看到了这一点。在主持人为他装配着输血设备的时候,他毫无反应,只是微皱着眉头看向另一边,明显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可若是牌面落了下风,要想光靠技术扳回来谈何容易。就算他有着主持人级别的智力,那也需要项南星这边出现失误才有机会。

项南星看他那副有些苦恼的模样,心里忽然闪现了一个与此时气氛完全不搭的念头。他知道说出来会显得很蠢,然而回想起自己刚刚在试炼中那份难以抑制的恐惧感,以己度人,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试着劝说一下。

“那个,我有一个建议,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他一上来就直奔主题,“我想,要不你现在就放弃游戏吧。”

“你脑子忘家里了吧?”

对方还没回答,反倒是站在中间的悠久山琢磨立刻露出了见到鬼似的表情“才第二回合就说这个?你这是看不起人智商还是怎么了?”

他分析道“就算赢了一局,可现在处境不利的依旧是你啊。上一回合你选到的其实是自己的血袋吧,也就是说,现在场上的七个血袋是四比三,选中正确血袋的概率已经超过一半了。就算他这一回合选错了,不得不像你一样用掉‘救命权’,可那样一来血袋就是四比二了,下一局如果你输掉的话,选错的概率高达三分之二啊!而且说到这个……”

他索性挑起眉头,一副尽情嘲弄的嘴脸“用掉救命权也就算了,你还在最基本的身体判断上出错,拿对了血袋还不知情,这等于是白白用掉了关键的权利啊。就这种水平还想劝人主动认输?省省吧!”

他说得张狂,项南星却仍是一副毫不受影响的样子。他知道,就算和玩家一样不知道具体的规则,可是主持人排名二十位以内的悠久山琢磨不可能看不出这两局里“序号数字”的重要性。他也一定会想到,一旦靠数字大小定胜负的猜测成立,项南星的手牌就会占据相当明显的优势。在这种状况下进行劝降,或许略显早了些,但也符合常理,对方正常都不该有那么大的反应,何况是理应代表中立的主持人。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想要用这种态度激怒项南星,而后设法试探他破解规则的情况。只可惜,此时的项南星注意力足够集中,也有控制情绪的本事。

“我没有跟你说话。”他只用一句话就把这次试探顶了回去。他甚至没有确认悠久山琢磨的反应,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对面的年轻人身上离开。

在他们两人说话的这几秒钟里,年轻人已经选好了要使用的血袋。在他身后的主持人将它装到设备上去,而后打开开关,殷红的血液就那样沿着导管流入了年轻人的手臂。

而他只是看着,脸上没有半分恐惧,像是在观察着什么有趣的玩具。一分多钟后,他点点头,对着身后的主持人说道“血袋没有问题,备用的那个可以收起了,谢谢。”

他说完了这句话,转过头对上了项南星的目光。这一刻,他的脸上有一丝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你似乎没有对这个结果感到失望?”他好奇地问道。

项南星看着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真是奇怪的家伙。”年轻人说,“如果在这一回合我选错血袋又没能发觉的话,你就有可能直接获胜了啊。最低限度也可以消耗掉我的‘救命’权利,把我们拉回到同一起跑线上。可是看上去你对这个结果没什么期待,落空了也不失望——你自己不觉得奇怪吗?我们明明是在进行着生死攸关的对决吧。”

“是这样没错。”项南星说,“而且我接下来会一直压制着你,直到你放弃游戏为止。你也知道的吧,我的大数字牌比你要多。只要放弃在最后一回合获胜的想法,专心从这一回合开始全力争胜,哪怕运气再好,没过多久你也会被逼上绝路。”

“明智的选择,换做是我的话也会这么决定。”年轻人睁大了眼睛,“所以你为什么不做呢?反过来劝我放弃游戏,难道是顾虑到我的性命吗?”

不需要项南星确认,他自己立刻又接上一句“这莫名其妙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原以为这是一场各自背负性命的游戏,还不需要对手来为我担心。”

项南星苦笑了一下,只能摊开手表示无奈。劝降碰了壁,这一点早在意料之中。因为他从“深渊”徐闻的身上见识过了主持人对胜负的洁癖,如果胜利不够纯粹,那么他们可能会拒绝,然而若是有一丝获胜的机会,他们也绝对不会主动放弃。

在书上看到这样的精神,项南星或许会觉得钦佩。然而在现实中遇到了,他却只感觉苦恼,多少还带着几分怨念。都说在战场上同情敌人就是对自己残忍,项南星几乎算是站到对方位置上为他考虑了,而他如此让步,也只是因为想努力避免一个必定有人死亡的结局而已。

可结局还是失败了,对方甚至都不想领情。

这样一来,就只能继续向前,走到那糟糕的结果出现为止。

“名字。”项南星忽然说。

年轻人微微一歪头“你说什么?”

“名字,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项南星一字一句地说,“我会记住被我杀掉的人。”

“哦,是这事啊。”年轻人点点头。

“我是主持人姜凉,多多指教。”他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不过会被杀掉的还是你啦。”

“姜凉?”

在另一边的休息室里,面具人听完这句话后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而后便陷入沉默,像是在努力回想着这个名字。

旁边坐着的黄老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想了,不可能认识的吧。你走的时候他甚至都还不是主持人。”

“可是我知道这个姓氏,姜。”面具人转过头看着黄老,“所以他空降成为主持人,并且快速上升到足够在这种游戏里出场的高排位……也是因为这个姓氏的缘故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不过你刚提到高排位……我觉得说出来会让你吓一跳。”黄老意味深长地笑了,而后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面具人转过头看向旁边站着的“法官”丹青,后者正死死盯着前方的画面,脸上依旧残留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察觉到面具人从侧面投来的询问目光,丹青缓缓解释道“这名字我当然听过,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他一边说着,目光却一直没有从画面中姜凉的脸上移开。

“老实说也我很惊讶啊,没想到能在这一轮游戏里见到这种传闻中的人物。”丹青一字一句地说,“我来介绍一下吧。这就是姜凉,现役的‘第一位’。”



先手优势

硬币打着转儿向上飞起,而后往下,落入那双大手之中,整个过程中悠久山琢磨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它。这是他身为主持人的职责,必须防止玩家从中作假。

而两名玩家却看都没有看那硬币一眼,而是静静地互相望着。正反面的选择已经结束,接下来是运气决定的事情,理智的人都知道看着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人头。”悠久山琢磨沉声说道,“由徐闻先生来选择谁先手射击。”

徐闻微笑着说“当然是对面先来。”

梁京墨耸耸肩,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徐闻的答案完全在他的预料中。因为这个游戏总体上还是和原版的俄罗斯轮盘赌一样,在一方死亡的时候游戏就结束了。若是先手的那一个在射击时候中了弹,轮到后手的那个人也就不需要再射击了,等于是少冒了一次险。

放在六分之一的概率里,这少掉的一次算是举足轻重,先手的人无疑冒着更大的风险。

当然,每一局结束后先手会互换,一次主动射击的权利也相对平衡掉了先后手的差距,让先手的人有机会借此机会发起攻击。但在第一局双方都没有足够了解的情况下,攻击权意义不大,拿到先手的人只会更加危险。

“既来之,则安之咯。”梁京墨笑了笑,抬手拿起了面前的左轮手枪。悠久山琢磨左右看了一眼,做了个眼色,原本站在两名玩家身后的主持人同时上前一步,张开手,将手心放着的子弹送到玩家面前。

与此同时,站在两人中间的悠久山琢磨也适时地举起了一块不透光的挡板,面积不大,却恰好遮住了他们的视线。由于身体被牢牢固定在了椅子上,两名玩家无法绕过挡板看到对面的情况,可这也确保了他们装入子弹的过程不会被对面的人看到。

“真是细心啊。”

梁京墨冷笑一声,把手枪放在身前,微微偏过身子挡住了装弹的动作。有项南星很久之前的例子在前,他不敢忽视站在自己身后的这个主持人,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像肖乐平一样在背后窥视着的家伙呢?

同样的,他也不信任自己面前的这块挡板。要知道此时他对面的敌人是一个主持人,而站在周围确保游戏正常进行的这些,也是主持人,谁知道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勾结。这块在他看来无法穿透的挡板,搞不好其实是一块可以从另一边看透的,像单向玻璃之类的东西。若是自己不做点什么遮挡,对方完全可以把他装弹的动作直接看个一清二楚。

于是梁京墨以一个相当别扭的动作完成了自己的装弹工作。随后他看到悠久山琢磨点了点头,将挡板撤下。“那么,游戏正式开始。”他沉声说道,一边接过了双方装弹完毕的手枪,做了互换后递回给两名玩家。他看着梁京墨,抬起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根据刚刚猜硬币的结果,第一局由他先开第一枪。

“呼……”梁京墨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刚刚装弹的时候还没有感觉,然而再一次接触到手枪的此时,他的脸上显出了凝重的神色,像是忽然感觉到手里的这块铁原来是这样的沉甸甸。他几次试着想要开枪,手刚要举起,随后却又重重地垂下,仿佛他的力气不足以抬起这只握枪的手。

想想也是正常。如果第一枪对着自己开枪,而对方恰恰将子弹放在第一个弹巢的话,那就意味着自己的生命将会在下一秒迎来终结。一想及此,谁能不犹豫呢。

手心里的这块铁,沉甸甸的就是生命的重量啊。

“感觉很紧张吧?”

就在梁京墨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对面传来的声音。抬起头,却见徐闻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这边。他的声音友善,听上去像是好朋友的开解,然而梁京墨知道,以两人此时对立的立场,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东西只能是误导或威吓。

他耸耸肩,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徐闻笑了笑。“这一版的俄罗斯轮盘赌规则很是有趣,让我想起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哲学问题,叫做‘意外考试悖论’。”他说,“不知道你听过这个吗?”

梁京墨低下头把玩着手枪。“没听过。”他忍住笑意答道。

这简直是是天降的福利。既然对方忽然谈性大发想说些什么,那自己正好也借此机会拖延一点时间,也借机观察一下对方。像这样的大好时机,白痴才会答一句“知道”将其放过。

“那么容我介绍一下吧。”徐闻竟然真的开始讲解起来,“‘意外考试悖论’指的是一个虚构的事件。有一天,某个老师向他的学生们宣布,在下周一到五里的某一天将举办一场出乎他们意料的考试。根据这个前提,学生们进行了推理。首先周五是第一个被排除的。”

梁京墨随口就接了下去“这是因为如果前四天都没有考试的话,那么只能在周五考试。那样的话,周五就不能算是‘出乎意料’的了。”

“对。”徐闻点点头,“那么他们想到了周四,然而周四也不符合条件,因为根据我们刚刚推测出来的这个结论,周五已经被排除的了,那么周四就变成了最后一天,适用于周五的那些推测,同样适用于它的身上。”

“这就有趣了。”梁京墨笑道,“按照这样的逻辑,在排除周四之后,周三同样也可以用完全一样的推理过程排除掉,再之后就是周二。然而排除这四天的话,剩下的唯一一个周一也变成不符合条件的了。”

“你说到了这个悖论最有趣的地方。”

徐闻也笑了“在一些版本里,这个故事有个结局。最终老师在周三进行了考试,而学生们确实对此大吃一惊——因为根据他们的推理,这次考试原本是不应该存在的,那么无论在哪一天进行,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出乎意料。”

“这算隐喻?”

“不算,因为说得很明白了。”徐闻说,“对你来说,我把子弹放在何处的问题就像是这场注定会让人出乎意料的考试,你可以试着去推理看看,但不管怎么想,结果都只会是陷入悖论的死胡同里。”

“所以我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梁京墨挑起眉头。

徐闻点点头“我要是你的话就会这么做。”

“那好,那我的第一枪就决定……”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抬起手,将枪口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他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几次,握枪的手指也是攥紧了再松开,看上去相当紧张。终于,他下定了决心,猛地握紧了手枪,将食指勾住了扳机。即将扣下的一瞬间,他的动作忽然却又顿住了。

这一刻,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无法推理,我看也不尽然吧。”

他从容地将枪放下,脸不变色手不抖,和刚才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银灰色的手枪就这样在他的几根手指间翻转着,像是完全不担心会擦枪走火的样子。

“尽管如你所说第一枪就是纯粹的碰运气,再聪明的人也无法靠刚刚这几分钟的短暂接触看穿对手,但把目光放长远的话,第一枪其实已经是一切观察的起点了。”他说,“你看出我是在假装紧张,这个很好,可是之后硬扯到这样一个故事上来试图让我动摇,这手法着实称不上高明啊。”

他抬起手,将枪口对准了眼前的徐闻“你用‘意外考试悖论’这样似是而非的概念来替代这一次的游戏,其实就是一种障眼法而已。你想让我相信在这种情况下推理确实是不起作用的,只能依靠直觉来选择答案,那样一来,我会采取的选项就是个人最本能的反应,而你则可以从中看到我这个人内里的某一部分情报。”

“不仅如此,如果这个心态一直持续下去的话,说不定还会给你意外收获。用直觉代替思考的另一个问题就是,人的反应会变得更加直接。在轮到我放置子弹的那个回合时,虽然子弹不是放在我手里的这把枪中,但直觉上总是会多多少少感觉到有些异样,这有可能会反映到下结论时的神态,或者出现明明决定了却又临时更改的犹豫不决的现象。一旦看到这样的信号,你就可以直接赌一把反杀,搞不好第一局就分出胜负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徐闻却只是微笑看着他。“所以呢?”他轻描淡写地反问了一句,仿佛对方刚刚说的这些话完全与己无关一样。

“所以,对你的行为要反过来解读。”梁京墨的手指已经勾住了扳机,只等扣下了,“你刚才讲的这个故事,除了混淆概念之外还有一个心理暗示的作用在。学生们猜不到考试时间这件事,是从他们开始将‘周五’这个最后一天排除在外的时候开始的。这会给人一种潜在的暗示,仿佛他们不从后面开始排除的话就有可能猜到考试日期。换句话说,如果像你那样把故事和现实进行类比的话,这个故事的教训就是,不要忽略排在后面的那几个。”

“你想给我植入一种越到后面风险越大的想法,这样的话,宁可咬咬牙在前面冒险,用自己的命去赌,后面的几枪也就会轻松一些。可是反过来想,既然你试图让我那样以为,那么意味着子弹应该就是装在前三发。能把范围收缩到这个程度了,我再不好好利用起的话,岂不是暴殄天物?”

“你说?”徐闻的笑容忽然有些僵硬。

直到刚才为止,他都感觉梁京墨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这第一枪最终还是要冒险顶到太阳穴去开的。然而从最后一句那忽然变得癫狂的语气里,他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

“对,还是你送我的‘’。”

梁京墨歪着脑袋,冷笑了一声。

那已经勾住许久的食指突然用力,将扳机重重扣下!



生死一枪

紧接着的一回合,波澜不惊。

姜凉会将子弹放在最后一个弹槽,以此迫使项南星在防御落空中消耗最多的计量——这是每个人都能猜到的结果,然而项南星依旧一次不落地选择了防御,让自己的计量一口气增加了十一毫升,来到了与姜凉平齐的四十六。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此时的他一旦被注射就必死无疑,哪怕姜凉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将子弹放在前面,他都不能在这里赌上一把。一路防御到底,增加的终究只是计量数字,可一旦选择观望,又因此受到直击的话,丢掉的却是整条性命。孰轻孰重,谁都分得清。

他们两人都很清楚,真正决胜负的还是在接下来项南星执枪的这一回合。

“积累的空间,最终换来的是一回合的先手优势。”梁京墨看着屏幕,脸色凝重,“现在两人都是四十六毫升,等于说接下来各自回合里都只允许出现一次防御落空,第二次将会带来五十毫升的直接注射。可一旦错误选择了‘观望’,受了直击,那十毫升同样致命。可以说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只要犯错就会死。但幸好是由姜凉先来面对。”

秋半夏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紧张:“但如果姜凉赢下了这一回合……”

“那就可以宣告胜利了。”白苏冷冷地插入一句,“从优势转入绝路的巨大落差感,就算是项南星也不可能不受半点影响。如果皇帝能从这回合里活下来,那么他就是天命所属……”

他看着对面的二人:“而你们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妄图阻挡历史的螳臂当车。”

“那你呢?如果姜凉真的解决了这些麻烦,你和他的关系也会变得相当微妙吧。”

梁京墨轻描淡写地反击回去。他扫了一眼白苏脸上的精彩反应,随后便将视线继续锁定在电视屏幕上,只用余光观察着周围。他在犹豫,犹豫着是否要冒巨大的失败概率提前将最后的计策发动。若是继续举棋不定,而项南星又落败,这一着就会彻底失去意义。

然而在下一秒,项南星的一个动作制止了他的念头。

在接过枪后,他的下一个动作是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摘下脸上的“兽面”,露出底下苍白不堪的脸。尽管神情委顿,他的嘴角却依旧挂着自信的笑容,看向姜凉的双眼也依旧明亮。

“你这是什么意思?”姜凉看着他,“好不容易破解了我的观察法,你却主动摘掉面罩,将整张脸直接暴露在我面前?”

“毕竟是最后一回合,总得给你个公平对决的机会。”项南星笑道。

“好一个‘最后一回合’,还有这妙极的‘公平对决’!”姜凉失笑,“你摘下面具的唯一理由,就是你不愿意把这种事情交给虚无缥缈的运气,更宁愿相信自己能够成功误导我。”

他敛起笑容,郑重地整了整衣领。

“你说得对,这确实是再一场公平不过的对决。”他说,“就算即将要死在这里,你也依然是个值得尊敬的强敌。”

“同样的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项南星缓缓举枪。“第一枪。”已经是生死关头,他的语调却毫无波动。

姜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背在身后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拧紧了。

“观望。”他答道。

在决定生死的关键回合,在其中最为关键的第一枪,选择不作出防御,直接面对枪口,需要的勇气绝非常人所能想象。就算是姜凉,在说出这两个字的瞬间也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随后的一声空响,让他揪紧的心脏一下子释放开来。

“赌博的感觉如何?”项南星笑道,仿佛对第一枪的结果毫不在意。

姜凉闭上眼,感受着渐渐平复的心跳和脑中闪过奇妙的感觉。在过去,当他和那些高手对局时偶尔会有过类似的感受,却都只是稍纵即逝,随后便让路于冷静的思考和分析。然而此时,这颗因为毒液而渐渐乏力的心脏却比过去任何一天都有力地跳动着,大脑甚至为这次小小的胜利分泌出大量的多巴胺,为他带来了强烈的愉悦感。

“惊心动魄。”姜凉笑道。

毫无喘息的时间,项南星的第二枪转眼又至。这一次姜凉思考的时间更短,没过多久就作出了观望的决定。迎接他的依然是一声空响,赌博成功,愉悦的感觉仿佛在脑中化作欢呼,回荡良久,令人沉醉。

不用想也知道,此时全国各地的欢呼声只会比他脑中想象出来的还要宏大。总共六枪里,他们的皇帝已经靠着过人的胆略扫除了两枪的威胁,剩下四枪还可以选择两枪防御,就算是碰运气也已经达到了一半对一半的机会。如果姜凉下一枪依旧选择观望,并且成功避过子弹的话,这个机会还能进一步上升,胜利在望。

然而这种反应,又何尝不是在项南星的预测之中呢?

他观察过,在连续命中结果而醺醺然的状态下,十个赌徒里至少有九个会把原因归结于自己手风正顺,选择压上筹码原封不动地再来一局。换句话说,他们从“观望”里尝到了甜头,就会更加信任这个决策,甚至要乘胜追击,将其沿用到第三枪里。

只不过,姜凉会是那剩下的一个人。

“防御。”

面对项南星的第三枪,姜凉原本兴奋的眼神忽然就恢复了冷静。在绝大多数人都会踩尽油门往前冲的宽敞大道上,他却忽然狠狠踩下了刹车——仿佛是提前看见了前方的陷阱。

然而在看清项南星表情的下一秒,他的嘴角却又流露出一抹苦笑。

“还是中计了。”他说。

空响声在他话音刚落时响起,宣告了这一次的防御失败,也让他的累积计量达到四十八毫升。只剩最后一次防御机会,而且非中不可,上一秒还显得形势大好的他转眼便陷入绝境。

“牺牲前两枪的机会,用胜利推高气氛,调动我的情绪,然后在第三枪里突施冷箭,奠定胜局。作为临时想到的策略,这个构思已经足够优秀。”姜凉摇头,“然而你却在这之上再构筑了一道计谋,把我的反应也考虑在内……这一点,着实惊艳。”

“你也可以说是我足够信任你,不相信你会被那样简单的计谋骗过。”

项南星虽然成功骗到了对方一次“防御落空”,但脸上表情却没有轻松多少。从姜凉最后看向他的眼神里,他明显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

“非常了不起的骗局,但到此为止了。”

他牢牢看着项南星,直到对方再一次举枪,做出第四枪的宣言。这一次姜凉没有作任何思考,紧跟在他后面立刻报出了自己的答案。

那是“观望”。

剑客般手起刀落,对手转眼被斩于马下——这是一瞬间闪过项南星脑海的意象,仔细想来确实贴切无比。姜凉投来的目光仿佛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越过项南星精心构筑的诱导和阻隔,直达内心。刚才的失败带给他无法撤销的损失,却也帮助他完成了最后一步的观察。他得以更加了解项南星这个人,以实践得来的经验补充着之前观察时的偏差。

然后将那些偏差一一矫正。

至此,项南星的一切于他就像是完全敞开的匣子。他可以看见这一枪里空空如也的弹槽,也能直接感受到对方心里残存的恐惧。如他所说的那样,这场游戏“到此为止”了。

“剩下三枪,一次防御机会,不允许任何错误。”他微笑道,“这在大多数人眼里应该是接近于绝望的境地吧。然而如果冷静思考的话,一切都有迹可循。”

“在浪费掉一次‘防御’之后,大多数人都会对第二次使用‘防御’产生恐惧,而后在它与落败的两种恐惧之间摇摆不定,难以决断,只有心理强大的人才能顶着压力接连使用两次‘防御’。你会判断我是这样的人,所以我要选择‘观望’。”

“咔擦”的一声空响,成为他这段分析的最佳注脚。

“现在是第五枪,到了最后决断的时刻。”项南星勉强笑道,“还剩两枪,一次防御,二分之一的机会。若你能猜中,这个游戏将进入你的回合。”

“你在畏惧。”姜凉说。

“是的,你在畏惧。”他重复了一边,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畏惧如果不能在这一回合里干掉我,就要换成你来面对同样艰难的抉择。所以你会在潜意识里选择最有攻击性的做法。”

项南星沉默了一下,说:“但什么是最具有攻击性,恐怕见仁见智吧。”

“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选择什么样的做法。”姜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你选择摘下面具,是因为相比起依靠运气,你更愿意相信自己。那么在面临着最后两枪的抉择时,比起放在最后一格等待着我犯错的做法,你会倾向于更进取的,在这之前就能解决我的方法。”

“所以,这一枪我的答案是——‘防御’。”

说了这句话,一切便已经交托给了无可逆转的过程。姜凉微微闭上眼,等待着宣判结果的那一声响起。如果这一枪是空枪,那么他将防御失败,迎来五十毫升的注射。反过来若是这一枪响了,那么这一回合将就此结束,虽然下次轮到他时必死无疑,但姜凉和项南星都明白,不会有下一次机会了。

挟着死里逃生的气势,姜凉必定会在自己的执枪回合结束一切。

项南星看着手里的枪,姜凉也在看着。就在后者做出宣告的同时,每一个在屏幕前关注这一切的人也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项南星手里这块黑黝黝的铁。这些目光带来的重量犹如沉重的巨石,将项南星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牢牢压住,动弹不得,甚至带动着整只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原以为自己在经历这么多事情后足以看淡一切,但当他真的来到那面前,真真切切面对着死亡时,他的心里开始畏惧,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提出了拒绝。

不知不觉中,他的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等到真正面对,才知道这种事还是那么可怕。”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颤抖着想将枪拿稳,然而任他怎么用力,手腕却不听使唤。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姜凉微微一怔,而后便明白了。

“我来帮你。”他轻声说道,走上前去握住了枪管。项南星挣了两下,没能挣脱,反而被姜凉硬拉着将枪口抬得更高,直接顶在姜凉自己的额头上。他的手犹如钢铁铸成,一停住便纹丝不动,这份安定似是带着神奇的魔力,让项南星颤抖的手缓缓平息下来。

“我的老师教过我,不管在任何时候,面对死亡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姜凉说着,握枪的手往前移动,将食指伸进扳机护圈之中,缓慢却坚定地挤开了项南星的手指。面对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苍白的脸,姜凉微微一笑。

“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愿赌服输。”

手指轻轻一勾,他代替项南星扣下这一枪的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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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境终焉

“你居然提前来了?”

“难道我应该迟到?”

在墓园的入口处,一男一女狭路相逢,大眼瞪小眼。男子梳着油光发亮的大背头,脚下皮鞋锃亮,白色衬衣外套上一件黑色的修身小马甲,看上去满满的雅痞风范。女子长发飘飘,穿着浅紫色连衣长裙,一手拿着一束花,另一手倒提着小阳伞,全身散发着贵族大小姐气质。

见两人一见面就呛起来,女子身后的保镖赶紧上前一步,却被她摆摆手挡住了。“熟人,不要紧张。”女子淡淡地说,“还有,你先回车上等着吧,这里不需要你。”

她与男子并肩而行,缓缓走在墓园的小路上。约定的时间是清晨六点,这是个大多数人还在被窝里睡觉的时间,墓园里更是被宁静笼罩着,只有脚步移动的沙沙声响。

在一块灰色的墓碑前,这两人站住了脚步。大小姐弯下腰,将手里的鲜花轻轻放在墓碑前面,转头一看,那男子却只是站着。

“你扫墓连支花都不带?”她讶异道。

“有我的笑脸就足够了。”男子露出一个自以为很帅的微笑。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恶心。”

大小姐嫌弃地转过身,静静看着墓碑。这是一块没有名字的墓碑,祭奠的是谁只有极少数人清楚。她的指尖缓缓拂过墓碑上的纹路,眉目低垂,似是渐渐陷入回忆。

“过去这么久了,我其实一直想问你。”男子说,“那场对局最后到底是怎样结束的?”

大小姐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真想知道,直接去问‘他’不是更方便?”

“问你不也一样。”男子笑道,“当时你也到场了吧,姬风华。”

让时间回溯到几个月前,项南星的枪口顶在姜凉额头的那一瞬间。

姜凉一只手紧抓着枪管,伸出的手指搭在扳机上,眼看就要扣下,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空出的另一只手做了一件事。

一支针管从他的手里飞出,如同飞镖准确射中了电视直播台的主电线,火花四溅。短路的电线在内部引发了小范围的爆炸,价值不菲的设备就此报废,与此同时,全国各地的电视也在同一刻变成了满屏的黑色。

“毕竟是丢人的事情,不想让人看到啊。”姜凉微笑。

他扣下扳机,闭上眼,听着里面传来的“咔擦”一声响。这一枪是空的,项南星终究还是选择了最简单明了的策略,将子弹放在最后一个弹槽。

而这也意味着,姜凉的累积计量已经达到了五十毫升。

“到了最后,我还是小看你了。”姜凉苦笑,“谁都知道要尽可能增加对手犯错的机会,就该把子弹放在最后,但正因为如此,这也成了最容易被看透的做法。但最有勇气的想法,就是哪怕策略被猜到,也确信自己能在下一回合挺过十毫升的毒液注射。所以你选择的虽然是最直白的策略,却没有人相信你真的这么做,反过来就变成最难猜到的策略。”

他身后连接着的输液设备发出“嘀”的一声响,而后半透明的液体便顺着导管,源源不断地开始输入他的身体。姜凉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就算是身体素质出类拔萃的他,也禁不住大剂量毒液的折磨。

他用力把项南星往后一推,自己则像是再也站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后者踉跄了两步,站稳后刚要冲向输液器,突然出现的徐闻却直接拦在他的面前。

“抱歉,我不能让你过去。”

徐闻没有回过头去看此时的姜凉,脸上却透着几分不忍。“现在游戏还未结束,我也依然是这场游戏的主持人。”他说,“如果你想要破坏设备的话,我就必须阻止你。”

“可是这样……”

“愿赌服输,他已经有所觉悟。”徐闻沉痛地说。

“说得好!”姜凉大笑。

此时他虽然全身乏力,再也站不起来,却仍是用尽最后的力气盘腿坐着,保持着一个体面的姿势。毒液仍在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身体,那种痛苦,同样经历过的项南星感同身受。然而他却始终带着坦荡的笑容,安详地接受着自己落败的结果。

“你们都是聪明人,为什么不能选择更好的方法!”项南星喊道,“什么狗屁规则,有什么游戏规则会比活下去更重要的吗!”

“这世界的规则就是愿赌服输,人必须承担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姜凉平静地说,“是我的选择让我最终败在你手下,我心服口服,愿意承担这一切后果。如果违背了这一点安身立命的根本,我就算苟延残喘下去,那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不,那比死了还要糟糕。”

“比死还要糟糕……”项南星咬紧了牙关,身体却不能移动分毫。徐闻只是挡住了他的一时冲动,在冷静下来后,拖住他脚步的却是他自己。项南星非常清楚,如果一个人已经做出那种程度的觉悟,那么任何拯救他的行为都是对他的侮辱。见死不救,才是最大的慈悲。

除非是,由他最亲的人……

“住手!”

大厅的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不速之客跌跌撞撞地闯入。领头的是姜乐,身后跟着姬风华和被她扶在背上的南宫茜,在看清眼前这一幕的同时,三个人都立刻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一切已经无可逆转。

“你来啦。”姜凉笑笑。

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似要站起,却因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姜乐飞快地抢上前去,在他倒下将他拥在怀中,紧紧抱着。她一把扯掉了输液管,然而那里面的液体已经尽数输完。

太迟了。

怀中的那个人已经不复平日的活力,抱着他,就像抱着一截尚有余温的木头。就算是钢筋铁骨,在超量毒素面前也是无能为力。任谁都能看出,这具身躯里的生机正在飞快地消失。

“大哥!”她忍不住热泪盈眶。

尽管知道他在这次事件里欺骗了自己,甚至间接地几乎置她于死地,但姜乐依然无法对他产生恨意。一丝一毫也没有。

“徐闻!”她喊道,“治疗救护呢!”

在她发生的同时,徐闻和鸣柳已经开始了行动,前者双手按上姜凉的胸口,开始实施心脏复苏,后者则绕过姜乐托起了姜凉的头,减缓毒液渗入大脑的时间。在这过程中始终抱住姜凉不放的姜乐无疑是最大的阻碍,但这两人都默许了此事。

毕竟,人已经是救不回来了吧。

姜凉的瞳孔已经渐渐失去焦点,他像是在看着姜乐,却又像是绕过了后者,看向并不存在的一片虚无空间。“你来啦。”他说,光是这三个字就像是抽去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

“我在,我在。”姜乐哭着抱紧他,“你别说话,会好的!”

姜凉笑了笑,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妹妹,你看哪……”他絮絮叨叨,声音越来越小,姜乐贴近了他,努力想要听清这些话语,却只能听到一连串飘忽不定的气音。

“别说话,求求你,别说了!”她甚至想要掩住姜凉的嘴巴,却知道那样没有半点意义。他的瞳孔已经彻底涣散,身体传来的热度也渐渐流失,死亡正在夺去这具身体的所有生机。

“求求你,别过去……”姜乐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姜凉忽然动了一下,嘴角逸出一抹笑意。

“看哪!花田!”他突然高声说道,声音里透出孩童般的喜悦。

旁人听来不明所以的四个字,却在姜乐的心中掀起滔天波澜。她惊愕地看着姜凉,看到他睁大着已经涣散的双眼望向上方,微笑着,像是在看着半空中美好的乐园。

恍惚间,她顺着姜凉望着的方向看去,仿佛看到那里有一整片姹紫嫣红的花田,一个小男孩拉着小女孩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入花丛中,在芬芳的气味中打滚嬉闹。他卸下了背上的一切负担,身体轻盈得像是一只无拘无束的小鹿,就那样在花田里跑啊,跳啊,开心放肆地笑。

“四公主,心跳已经……”徐闻小心翼翼地说。

“我知道。”

姜乐点了点头。

看着怀中安详睡着的脸,她伸出手为他轻轻掩上眼帘。

“累了。”她柔声说道,竖起的食指轻轻搭在唇上,“让他好好歇歇吧。”

时光悄然流逝,几个月的时间转瞬而过。就在姬风华缓缓讲述着亲眼所见的那一幕时,天色已经渐渐亮起。约定的时刻已经到来,他们听到墓园小路的方向传来“骨碌骨碌”轮子滚动的声响。一个娉婷的少女推着一辆轮椅缓缓出现在他们眼前,而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则在看清两人后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们居然提前来了?”

“难道我应该迟到?”两人异口同声地顶了回去。

嘴上互不相让,他们的脸上却同时露出了微笑。“好久不见,梁京墨。”轮椅上的青年笑着伸出手,“可惜我这副样子,不然真想冲过去狠狠地抱你一下。”

梁京墨却不多话,走上去弯下腰,狠狠地对这青年来了个熊抱。平日的他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这种亲密的动作不说是绝无仅有,也算是极其罕见了。

“好久不见了,项南星。”他低声说道,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背。

姬风华拉起了旁边南宫茜的手,和她亲热地聊了起来。两人初见时有过一点不愉快,但在姬风华冒险载着项南星赶往南宫家时,这微不足道的心结早已解开,之后姬风华在地下道里救起重伤的南宫茜,更是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亲如姐妹。这段时间的生活让南宫茜结识了不少新朋友,性格也开朗了许多,再不是之前那个阴郁孤独的少女了。

“他的情况还好吧?”姬风华担忧地问道,“上次你跟我说,医生诊断的结果很不乐观。”

“毕竟身体里累积了太多毒素,只能慢慢处理。”南宫茜笑道,“不过,调理后的情况已经好转很多,医生说如果坚持复健运动,应该过几天就能重新站起来了。”

“但我现在都要被他打出内伤了。”项南星苦笑着插话,双手却依旧紧紧抱住了好友。

在他与姜凉殊死奋战的同时,梁京墨也在另一个战场经历着九死一生的劫难。后来他辗转从秋半夏处听说了,就在信号切断的那一瞬间,梁京墨发动了一直隐藏着的最后手段,那就是煽动白苏旗下的“巨蜥”科莫临阵倒戈,反过来刺杀白苏。

两人之间其实暗中早有协定,只是科莫从一开始就是个坦荡荡的骑墙派,协定是否生效还要看情况才能确定。白苏若是占尽上风,那么他就为白苏而战,只有当梁京墨已经确保胜利时,那个协定才会生效。科莫后来说过,在那个明明胜负未分的时刻,也许是被画面里那种一往无前的气氛感染了,他虽然没有动手,却鬼使神差地对接下来的事情选择了袖手旁观。

真正对白苏做出致命一击的,是南宫望。

就算有着南宫家隐藏气息的绝学,一个像他那样威胁巨大的顶级杀手也很难在众目睽睽之下消除气息,但受伤后的虚弱让他在战场中的存在感一再降低,再加上画面另一端的项南星抢走了全部风头,他才得以藏身在众人注意力的盲点里,一击完成刺杀。

“黑猫小姐给我发过邮件,不光绘声绘色地描绘了南宫大哥的英姿,还说到了之后西凤的情况。”项南星笑道,“姜乐那家伙在女王的位子上干得不错啊,不仅没有恢复旧制,反而一口气废除了那些过时的东西,倡导开明公正,把主持人里的优秀人才都放到新成立的中央政府里。虽然一开始还遇到点阻力,不过凭着这些开明的手段,最近也算是渐渐走上正轨了。”

“那谁来主导那些‘游戏’?”梁京墨疑惑。

“没有‘游戏’了。”项南星说,“当然,也不会再有‘刑期赌博’,不会再有‘白夜祭’和‘窃国战’,在这之后只有法律这唯一的‘规则’。所有的旧制度像是随着姜凉的死去一笔勾销,从那以后,就是从一片废墟中开始重建了,虽然艰难,却少了麻烦的掣肘。”

他抿着嘴:“说不定这才是姜凉的目的吧。”

“姜凉?”梁京墨皱眉,“他想要的不是成为皇帝么?”

“他必须成为皇帝,但那真是他想要的么?”项南星摇摇头,“回想起来,他当时的行为里有太多费解的部分。比如他明明安排好了从潜入到即位的全过程,却把毫无作用的我和南宫茜带进皇宫。明明在密道里就有很多机会可以干掉我们,却偏偏选在我们更有机会反击的皇宫内动手。甚至在更早一些的时候,他主动为我提供了治疗和药物,就像是为了最后的对决让我做好准备似的。我有时觉得……他做的这一切,就像是为了让我最后可以击败他。”

“坦坦荡荡地输掉,以自身性命为那些对他寄予厚望的人们殉葬。”项南星苦涩一笑,“也许,他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南宫茜见气氛有些低落,抿着嘴唇想了想,用力拍了拍手。

“不过话说回来,姜乐也真的很努力,因此获得越来越多人的认同,甚至全力协助。不光是胡小妮和陈治大哥他们选择留在了西凤帮忙,就连那位从不爱受束缚的黑猫小姐,最后还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任命,成为西凤历史上最年轻的外交官……啊,对了!”

她兴奋地说:“她还说了,接下来几个月里女王将会再次进行外事访问,天京也在行程之中,而她们几人将会随行。到那时候……”

她的视线转向墓碑:“她们说不定也要来这里扫墓吧。”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块无名的墓碑,以及旁边写着项云名字的石碑。生则同衾,死则同穴,选在这里立碑是项南星的意思,但其实石碑底下并无孟川柏的骨灰。

但就像他当时说的,只要灵魂栖居在此,骨灰在哪都无所谓。

见项南星撑起身子,心领神会的南宫茜斟了一杯酒递给他。

“西凤离这不算远,都过去快一年,你走路也该走到了吧。”项南星将杯中的酒依次地洒在两块石碑上,“臭老头,我默认你是会回来找老妈的,就一起敬了。要是你跑去别的地方逍遥快活,导致喝不到这杯酒,那就是你自己的损失,我一概不理……好了,礼成。”

他拍拍手,把酒杯放到一边,紧接着就要招呼南宫茜推他回去。旁边的姬风华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来扫墓就带了一杯酒?”

“还有我的笑脸啊,足够了。”

“你们还真是师出同门啊!”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梁京墨看着石碑,神情复杂,“你就没有别的话想说?”

项南星耸耸肩:“比如什么?”

“毕竟,这一切都不是你选择的。”梁京墨说,“如果没有这一系列的事情,你就不用体验那些痛苦的时刻,也不用接受什么康复治疗,而是应该在大学安稳地念书,毕业,然后工作。虽然这结局也许不算太糟,不过我还是想多嘴问一句:在你心里恨过他,或者恨过我么?”

“恨,这个当然有啊。”项南星一开口就让梁京墨心头一沉。但在看到好友的表情后,他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不过,更多的还是感谢。”他正色道,“正是这段日子让我看见人类是如何在各自的逆境里奋战不休,又是如何展现出生命的尊严。父亲是,你也是,还有姜凉、姜乐、沈君浩、独眼大叔在内许许多多的人,都在那些时刻里爆发出生命最耀眼的光辉。我何等有幸,能在场亲眼见证,让它们组成我人生最重要的回忆。”

项南星抬头望着天空,闭上眼,双手合十。

“我感谢你们,更感谢生命的际遇,让我拥有这样一段惊心动魄的旅程。”

在他面朝的方向,旭日正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光自天边潮水般涌出,如泼墨洒向广阔大地,为世间万物镀上绚丽的光彩。

又是充满希望的,全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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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蜕

“赢了!哈哈,又赢了!”

在一片喧嚣中,一个尖利的声音突兀响起,把周围的人都惊了一跳,连保安都惊动了。只是当他们转过头看清那人后,却都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开。

陈老板是出了名的有钱,也是出了名的好赌,但他最出名的还是那副刺人耳膜的破锣嗓子。尤其当他赌到激动时,兴奋过度,这嗓子便会带上几分嘶哑,像是两块削得极薄的金属片儿在他喉咙深处不停摩擦,这声音听了不光刺耳,连脑袋都要跟着刺痛。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向外退了一小步,然而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在座位上坐得稳如泰山。当然,他也确实没法移动,因为陈老板的手就搂在他肩膀上,整个肥硕的身体几乎都压了上来,亲密得像是在抱着自己的亲儿子。

“你是福星啊,真是福星!”陈老板咧开嘴大笑,“来来来,这一次压哪里?”

自从发现这个青年手气奇旺后,他一路跟着下注,已经连着赢了五盘了。赚到的筹码在手边堆起高高的一摞,当中一大半被他随手散给了周围的人,换来对方谄媚的感恩。对陈老板来说,赢来的钱都是次要的,这种大获全胜的爽快才是有钱也换不回来的宝藏。

他们所在的这一桌玩的是“轮盘赌”。轮盘赌有多种下注方式,单号下注赔率最高,风险也最大,红黑、大小这种虽然获胜概率近半,却谈不上什么回报。谨慎的玩家多数会采用列注、组注等较大概率获胜的方式,那样的话连赢五次虽然概率极小,但也不算太过罕见。

然而在这五局里,这青年却用了两次“四号”,两次“三号”,以及一次“双号”,最高的“双号”赔率达到一赔十七,最低的“四号”也有一赔八的回报。高回报伴随的也是极高的风险,正因为如此,他这一波五连胜绝对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趁对方低头观察着轮盘的空隙,荷官用极小的动作快速抹掉了额头上的汗。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而他自己进入这一行业已经超过三十年,几乎已经是这家赌场里经验最丰富的老手了。然而每次与对方对视时,他总有种被彻底看透的错觉。

是错觉么?不是吧。荷官无奈地苦笑。这样的一波五连胜,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来呀,这一次压什么?”陈老板还在聒噪,“你买定离手,我一定跟,赢的钱请你吃饭,大家交个朋友怎样!”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叹。赢多一笔意外之财固然可喜,但远远比不上陈老板这一句“交个朋友”,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就为了在他面前露个面,祈求他能稍微扶自己一把。可眼前这个年轻人靠着匪夷所思的强运,竟然换来了陈老板一句“交个朋友”?

然而周围的喧嚣和耳边的噪音却都像是入不了这青年的耳朵,他只是专注地看着红黑相间的轮盘,仿佛要从那上面预测接下来转动的轨迹。他以手扶额,食指与中指之间挟着一个金色的小徽章,在自己的太阳穴边轻轻敲击着。这样的一幕在前两局里已经出现过,众人见怪不怪,或许这是给他带来幸运的仪式,之前他这样做过的两局无一例外,都赢了。

终于他伸出手,将面前的筹码叠成高高的一摞,往前用力一推。

人群齐刷刷地倒吸一口冷气,而后是雷鸣般的掌声。年轻人的所有筹码端端正正地压在数字“4”的格子里,没有压到任何一条边界,按照规则,这是风险最高,同时回报也最高的“单号”下注!在五连胜之后,他这是要借着强运,再狠狠赌上一把!

陈老板张大了嘴,脸涨得通红。刚刚还说着一定跟注的他这次犹豫了很久,最后才狠狠地咬了咬牙,抓起一把筹码用力拍在“4”号的格子里。

只是细心的人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虽大,却只是为了掩饰另外一个事实:被陈老板用来下注的筹码只是他目前拥有的一小部分,大部分筹码还堆在桌子边缘上。看得出来他虽然兴奋,却还没被冲昏头脑,至少看得出来,这种“单号”的下注方式实在是太过火了。

“这年轻人好运到头了。”有人小声说道。

荷官深吸一口气,启动轮盘,在抛出钢珠的同时启动了台面底下一个小小的机关。这一套动作他在三十年里做过无数回,虽然不能完全控制小球落下的位置,但避开某个特定的格子还是可以的。直到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不光是因为小球离手时的感觉尽在掌控,更因为对面那年轻人的气势突然泄了,之前的压迫感消失不见,虽然还是难以捉摸,却已不再可怕。

至今为止第一次的“单号”下注,能赢吗?

陈老板挺直了身子,两眼紧紧盯着轮盘上滚动的小钢珠,双拳紧握,就差用他那破锣嗓子为小球大喊加油了。这个小小的珠子承载着所有人的视线和期望,却偏偏不肯乖乖落下,而是沿着导轨摇晃着滚动,时不时撞一下边缘的金属片,改变一下轨迹,让人惊叫一声。

终于它的速度慢了下来,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它忽的一滑,落入其中一个格子。

是“8号”。

惋惜的声音,幸灾乐祸的声音,同一时刻在周围响起。

“运气再好,也还是要沉住气啊。”陈老板铁青着脸叹了一声,像是在说自己,又像是在评价年轻人最后这疯狂的举动。他是输了,但赔得不多,然而和只押上一部分的自己不同,年轻人是把刚才几局赢回来的筹码全押上了,这一输,那是连本带利赔得精光,一败涂地。

陈老板摇了摇头,正转过头想继续说点什么,却忽然呆了一下。原来就在他专注于轮盘结果的时候,这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也许是因为预感到了输掉的结局,所以提前走人,免得留着尴尬?

“输光也没事,我可以给你几个筹码,让你东山再起呀。沉不住气,真是沉不住气。”陈老板惋惜地摇着头,喃喃自语。他在人群里寻找青年的背影,又问了几声。但刚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轮盘上,竟是没人注意到他是何时离开,又是如何钻出这一圈人包围的。

他们自然也不会看到,就在下注之前,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观察着轮盘的时候,其实少年的目光却是望向更远的地方。他借着人群的掩护观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光头男子,后者虽然在进来后就装出一副赌客的模样,时不时下场赌几局,赢了大笑,输了懊恼,和大多数人的反应一模一样。但从他进门到现在,不管走到哪里,他的身后不远处总有一高一矮两个人跟着。从走路姿势看这两人都是身手不凡的练家子,多半是担任保镖的角色,而这光头男子入场赌博的方式与其说是取乐,倒不如说更像是领导到管辖的地盘微服私访。

年轻人在这一桌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但正因为觉得其中蹊跷,他反而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凑近来看,而是站在远处装作不在意地瞄了几眼,而后才唤来那个高个子的保镖交代几句,由后者混在围观的人群中观察。就在上一局结束后,这个高个子走了回去,贴在光头男子的耳边说了一会话。之后光头男子便点点头,最后一次向这边远远投来了目光,而后转身离开。

也正是在这时候,年轻人想也不想地将所有筹码压在随便挑选的数字上,引出周围的一片惊呼。远处的光头男没有回头,这在年轻人的意料之中。一个优秀的管理者一旦下了判断,就不容易受到周围反应的干扰,这种所作所为,恰恰说明他很有可能就是要找的那种人。

“看得出我用的手法有渊源,但又不会因为见到那东西就大惊失色,如我所料,这光头男人是个有点见识的核心干部,却不是本尊亲临。”年轻人暗想,“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号人的下一步应该是去找真正内行的‘老板’,当面演示看到的东西吧。”

就在他们买定离手,大家专注看着钢珠的时候,年轻人毫不留恋起身离开,甚至懒得等待这一局的结果。

这举动理所当然。既然目标已经开始行动,他就没必要继续在这里待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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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量

走出熙熙攘攘的地下赌场,穿过人声鼎沸的赌场酒店大堂,在迈出那扇玻璃大门的同时,所有的喧嚣像是潮水一般地飞快向后退去,把那些由金钱唤起的悲和喜也一并留在了后面的世界里。年轻人没有回头。他的眼睛牢牢盯着前方不远处的三个人,在不跟丢的情况下小心翼翼控制着脚步,将距离保持在对方的警戒范围之外。

此时那个光头男人正站在门外的车道边上打电话,等待着手下把车子从车库那边开过来。而一高一矮的两个保镖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装作漫不经心地看着四周,实则全神贯注地戒备着。若是贸然靠近,第一时间就会被他们注意到。年轻人只得留在玻璃门的里侧,借助观景植物的掩护藏住自己的身体。

他从里面开始就一直保持着安全第一的跟踪模式,必要的乔装自然不可少,更重要的是利用沿路其他人的掩护。此时从拥挤的赌场来到相对空旷的门口,可以用来掩护的人少了,按理说跟踪可以到此为止了。在他原先的计划里,今晚能看到对方的样貌就已经算是成功,接下来对方将会离开,自己很难一跟到底,这过程中哪怕只是看到车牌号码或者观察到对方离开的方向,都算是可以接受的收获了。

但眼前却有一个让他更进一步的机会。年轻人注意到了对方打电话时微微弯着腰的肢体表现。那是一种下意识屈膝鞠躬的姿态,意味着电话的那头是个比他地位更高的人。当一个人和那些对自己很重要的人通话时,他的注意力必然会比平时更集中在电话这边,对周围的警戒也会薄弱许多。如果要接近他,现在就是最佳的时机。

“只不过,在这种开阔地光靠步法接近目标,难度未免太大……”年轻人踌躇着。

仿佛是听到了他内心的召唤,就在这时,一辆旅游大巴缓缓开到玻璃门外停下,一群戴着同款红色帽子的游客嘻嘻哈哈地从车上下来,并且抓紧时间,赶在进门前三三两两地对着金碧辉煌的酒店正面拍照留念。大巴很快开走,酒店门口的车道却被这些人挡住,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开不上来,正在烦闷地按着喇叭。矮个子保镖上前几步,似乎想要赶走挡道的家伙,光头男却摆了摆手,示意前者不要做引人注目的事。他自己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慢慢走下台阶,主动迎向那辆轿车。

局面混乱,对方开始移动而且注意力不集中——这就是动手的时机。

年轻人当机立断,借着掩护迎面闯进纷乱的人群里。他的每一步都像是经过了极其精密的计算,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所有人行进的方向,也没有影响到任何一个正在拍摄的镜头,仅仅依靠着节奏变化就轻巧地穿过了人群,走向另一侧的那三个人。

十步,五步,距离目标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走在最后面的高个子像是有了感应,忽然回头!年轻人迈出到一半的步子突兀地一拐,跌跌撞撞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后背登时撞上一个正在拍照的游客。

“走路看着点!”游客转过头一脸愠怒。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想退后一点,把尖顶也拍进去。”年轻人充满歉意地指了指手机。屏幕上的取景框虽然把酒店大楼的大部分都包容进去,但确实少了尖顶的部分。

见他只是无心,对方也不好说什么,点点头便转过身去。年轻人看到不远处的高个子也转过了脸,显然这些游客间的小插曲并不在他的警戒范围之内。

距离五步,对方还在通话,注意力暂时不在这边。

那么——就是现在。

年轻人抬起手腕,将表带上的一个口子遥遥指向光头男子,同时隐蔽地拖动藏在小臂处的机关。随着机簧发动的一声脆响,一根细如毫毛的飞针无声无息地从腕带射出,准确刺中了光头男子西装的腰后下摆处。这里布料较厚,飞针刺入的力道被化解了大半,几乎感觉不到,再加上又是横着刺入,不会刺到肌肤。除非他穿着这套西装满地打滚,否则很难发现背后多出了一点异物。

年轻人一击得手,立刻转过手腕查看表盘。在靠近中心的位置上已经多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光点,代表目标距离自己很近,也意味着飞针上的追踪元件已经开始发挥作用。

接下来,就看这位赌场的主管大人能带自己到什么地方吧。

目送那三人都进了黑色轿车,年轻人这才移开视线,转过身装成一名普通的游客,准备混在人群中离开。这个时候,刚才还在外头拍照的游客差不多都拍够了,正三三两两地往赌场里面走,准备试一试自己的手气,酒店门口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组人。在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里,一个戴着帽子低头走路的少年引起了年轻人的注意。

乍一看,他像是正准备从赌场里出来,只是被入场的人潮阻拦了脚步才不得不在门口徘徊。他的脚步虚浮,像是喝了不少酒,走得摇摇晃晃时不时就会撞到人。但这些动作在年轻人看来,却像是故意往别人身上靠似的。

“喂!走路看着点!”

熟悉的抱怨声响起,又是刚才被年轻人撞了一下的女游客。只是这一次撞到她的是那个低头走路的少年。后者摆摆手,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摇摇晃晃走开了,没走几步,又往年轻人的方向迎面靠了过来,跌跌撞撞像是要摔倒。

年轻人从容等他靠近,然后在对方撞过来的一瞬间后退一步。

这二十厘米的移动,让少年伸出的手恰好抓了个空。年轻人后发先至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同时另一只手揽住了对方肩膀,令其无法挣脱。这种借着相撞偷钱的套路他已经早已见过太多,虽然眼前这个少年的动作在小偷里算是很快,但跟他比起来还是差太远了。

只是这一刻,掌中传来的滑腻感却让他微感意外。他下意识地低下头,正好迎上了对方惊愕的目光。少年那双大眼睛睁得滚圆,脸上表情清清楚楚写着难以置信四个字。

“你……”

年轻人刚开口,便听到前面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抓小偷啊!”

还是那个被撞到的女游客,这一次没人撞到她,却是她发现随身的包里少了东西。这人虽然一惊一乍,但却一点不傻,刚发现丢了东西,第一反应就是寻找刚才靠近过自己的人。

她一转头,见少年正靠在年轻人身上,刚刚浮现的猜测顿时坐实了几分。

“抓小偷!就是他!”

她手一指,扯开嗓子尖叫。与此同时年轻人感觉身前的少年猛地颤抖了一下。他用力一扯,想将手从年轻人的钳制中拉出来,但第一下没能成功。

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女游客正在快步向着这边跑来,与此同时门口的保安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其中一个一边向着肩上的对讲机报告,一边快步走来。

“求你了!”

少年开口求饶,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低沉,却掩饰不了当中的稚嫩。年轻人耸耸肩,原本没想松开手,然而他忽然注意到,那辆已经开出一段的黑色轿车忽然放慢了速度,窗玻璃缓缓摇下,光头男人的眼睛从玻璃上沿露出,正冷冷地看向这边。

他们听到了刚才那一声尖叫。

就在即将与对方目光对上的前一秒,年轻人迅速收回视线,装出一副慌乱失措的样子。他的反应够快,但光是掩饰神情还不够,他知道,所有生物都会下意识追逐着移动的东西。

而他身边正好就有一个会移动的靶子。

感觉到掌心里又一次的挣扎,年轻人趁势将手松开,同时装作被少年撞到似地让开半步,留给对方逃走的空间。这样就够了吧——他用目光向少年质询,却看到对方嘴角狡黠的一笑。

“谢啦!还有……”

重获自由的少年没有第一时间逃之夭夭,而是反过来拉住年轻人的衣袖,就势轻盈一转,像是跳舞般地和他交换了位置。少年看着他再次狡黠一笑,抬手在他胸前用力一推!

“抱歉啦!”

借着反弹的力道,少年向后跃出,随即转身全速冲向马路的方向。年轻人装作被这一推推得失去重心,手舞足蹈向后倒去,恰好又撞在追来的女游客身上。两人狼狈地跌做一团,一时间谁也没法起身继续追上去。

“怎么又是你……抓人啊,抓小偷啊!”

她气急败坏地还想站起,但看到自己断掉的鞋跟后便又跌坐下去,改用尖利的嗓音近距离刺激周围人的耳膜。尽责的保安在最后关头加快了脚步,却仍是赶不上全速逃离的少年。随着他瘦小的身影冲入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与其融为一体,他们终于放弃了追赶。

所有人里,只有年轻人的视线始终紧紧锁定着目标。他看到少年猫着腰钻入人潮里,第一个动作便是摘下了头顶的帽子。长长的棕榈色头发从帽子的禁锢中解放出来,似是有了生命似地抖了一抖,少女的活力感在这动作中扑面而来。当挺起身时,“他”已经变回了“她”。

不算意外,就在攥住那只手的时候,年轻人已经察觉到这一点。

意外的是,少女的变装秀比他想象中还要精彩。在解放长发的同时,她的双手也没闲着,先是用最快的速度脱下了上身的夹克,然后将其翻转,露出不同颜色的另一面。她一边穿上变了颜色的夹克,一边伸出食指和中指在旁边脏兮兮的墙上抹了一把灰,顺势在脸上快速一抹。这时她机警地回头察看身后有没人追来,年轻人才看见她眼眶边缘有临时抹上的烟熏妆,原本殷红的嘴唇也不知何时涂上了浅紫色的唇彩。

短短的几步路,她已经换了发型,换了装束,还快速上了妆,一下子从一个瘦小怯懦的少年变成化着浓妆的叛逆少女。就算那个游客现在和她面对面擦肩而过,恐怕也认不出这个模样已经大不相同的家伙。

但她终究是低估了其他的受害者。

“手法真不错啊。”

年轻人摸着腰间,远远望着离开的少女,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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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锈

“我回来啦!”

堇满头大汗,费力地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摇摇晃晃拐进巷子里。在墙边放下袋子后,她翘起腿,一屁股直接坐到了垃圾箱上,用手掌呼哧呼哧地给自己扇起了风。

尽管这汉子似的坐姿毫无女子应有的仪态,长长的头发也被汗水粘在脸颊两侧,一副鬓乱钗横的狼狈模样,但这一切都无法掩盖她秀丽的容貌。堇将沾满汗水的夹克衫脱下挂起,露出内里黑色的紧身背心与赤裸的双肩,她揉了揉肩膀,试图缓解这一路上的疲惫感。

“我说,我,回,来,啦!亏我还买了这么多吃的,再不出来我又要去上班啦!”

她一边揉着,一边左右张望。这是小巷里的一处死胡同,杂乱无章的垃圾堵住了半个出入口,唯一的一盏路灯闪烁不定,像是随时都可能熄灭,让人一看就不想往里走。但奇怪的是,死胡同里面的地上却打扫得相当干净,刻意留下的几个大纸箱反扣着整齐排开,底下开了小小的口子,看上去像是一整列的独栋别墅。

堇蹲下弯腰,借着昏黄的光从黑黝黝的洞口往纸箱里看。两点幽幽的绿光在里面突然亮起,轻轻摇曳着,像是在往后退去。“是我呀。”堇柔声说道,可那绿光却是退得更快。

“啊!我都忘了!”

堇一拍脑袋,伸手从咽喉处用力剥下一块薄薄的东西来,又从袋子里取出一瓶牛奶。

“是我呀。”她再次说道。轻柔的声线里再无刚才那种异样的粗粝感。

绿光迟疑了一下,忽然欢快地闪烁起来,像是要从纸箱子里冲出来。堇张开双手,准备迎接这个让她牵肠挂肚的小精灵。

“你原本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身后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

堇的后背登时一凉。她霍地站起,转过身抬起手护在身前。来人站在这死胡同唯一的出入口上,背对着灯光,一时间看不清他的脸。但从对方穿着的衣服上,堇认出了这个人。

这正是刚才她在赌场门口撞上的那个年轻人。

“是您呀。”

尽管不明白对方到这里的用意,但堇还是勉强挤出笑容,心里思考着可以用来拖延时间的废话。同时她也暗暗观察着周围,试图找出从这里脱身的方法。

直接走出去是不可能了,对方就堵在唯一的出入口上,自己又不是那种飞檐走壁的侠女。死胡同的另一边是面旧墙,她倒是可以踩着杂物爬上去,翻墙出去,但整个过程至少也要十几秒,对方又不是瞎子,早过来把自己拉下去了。

但留下来也是前途未卜。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但堵在门口这件事怎么看也不是友善的行为,何况这城市里本来也没几个好人。她身上原本一直带着一罐防狼喷雾器,但那玩意刚才被她随手放进购物的袋子里了,而那袋子就在垃圾箱边上,正好就在两人的正中央。

如果能拿到它的话……

“不知道您来这里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是赌场门口的事,我向您诚挚道歉。来,抱一下。”

堇保持着微笑,同时张开双手,开玩笑似的做出准备拥抱的姿势。她眼睛看着对方,一步一步缓缓走过去,却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测量着自己与袋子之间的距离。等时机一到,距离足够接近,她就伸手把喷雾器一把掏出来,冲对方先喷上一通再说。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了,五步,四步,三步……堇的身子微微倾斜,做好了弯腰的准备。

“对了,胡椒喷雾电击棒这些都对我无效,别费劲了。”

一直没回应的年轻人忽然开口说话,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堇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你怎么知道!”她失声喊出闪过脑海的这句话,连声音都在颤抖。

“你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根本藏不住事啊,一边走一边还看着旁边的袋子,刚才这几步姿势都变了,就是打算弯腰从袋子里掏东西的样子。”

年轻人无奈地耸耸肩。他走上前去坐在垃圾箱边缘,拍拍旁边的空位。整个过程中,他一直摊开双手表示没有恶意,和堇也保持在足够接近又不至于刺激到她的微妙距离。

堇盯着他看了一会,叹了一口气,也坐到了垃圾箱上。两人之间只差一个身位的宽度,虽然身子朝着同一个方向,却都不约而同地扭过脸,仔细打量着对方。

堇这时才有空观察对方的模样。这是个有着俊俏五官,外形很秀气的男子,他肩膀较常人瘦削,看上去似乎有些书生气,但细看就能发现,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肌肉紧致,仿佛岩石一样坚硬,衣服底下也藏着同样硬实的饱满感。谁要真从外表判断他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那必定是要吃大亏的。

堇心里清楚,这样一个人若是真要对她不利,她也没法反抗。幸好到现在看来,对方似乎还没什么恶意。

“你不用紧张,我不会伤害你。”年轻人伸出手,“把那个交出来,我就走。”

“那个?你说什么?”

堇歪着脑袋装作不懂,心里却清楚对方所指的是什么东西。那东西本来也不值钱,她也没必要留着,乖乖交出来或许就能相安无事。但谁知道对方真实的态度呢?万一这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她又承认了偷窃的事情,接下来对方会做什么就难以预料了。

她睁大了眼睛无辜地看着对方,却看到年轻人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耍这种小聪明对你没有好处。”他说,“你选在推开我的时候下手偷窃,不管是时机和手法都很妙。谁会想到在那种急着脱身的时候你竟然还有闲心再偷一笔,而且你下手的动作足够快,也很轻,我完全感觉不到。几秒后发现东西没了,我差点以为是自己弄丢了。”

“说不定真是呢。”堇嘟起嘴,“你自己把东西弄丢了,可不能赖我头上。”

“你说得对,我其实直到刚才为止也不太确定。”年轻人笑了笑,“不过看到你后我就明白了。你认得出我,也知道我是被你偷过的受害者,而且你非常清楚我说的东西是什么。”

堇摆摆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而且那东西就在你左边的裤兜里,对吧。”

堇下意识捂住裤兜,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对方,第三次被对方妖异的洞察力吓到了。她此时也顾不上装模作样地掩饰了,反正不管怎样都会被对方一眼看穿似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从刚才开始什么多余的小动作都没有啊!”她喊道。

年轻人无奈:“你要自己能感觉到,那就不叫小动作了。”

他伸出手:“我第二次请求你,把东西还给我。”

“哼,不就一个镀漆的破徽章,我到手就看出来了。”女子一边观察对方的表情,一边缓缓将手探入裤兜。就在将要把徽章掏出来时,她忽然狡黠一笑,将攥着徽章的手藏到身后。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她说,“如果你……”

“如果我教你控制情绪,掩饰小动作的诀窍,如果我教你如何观察对方,得知对方的想法,那你就把徽章还给我,对吧。”

年轻人摇了摇头,倾斜身子靠近堇,语气平淡地说着看透人心的话,冷静的表情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堇看着对方靠近,心里不断闪过逃走的念头,然而她的身子却忽然变得僵硬,像是传说中被蛇盯上的青蛙,一动也不能动。

“你学这些要做什么?”

年轻人呼出的气息近在咫尺,堇看着那双眼睛,努力装出不在意的样子。

“也没什么,这种不是生活里必备的技能么。”她轻松地笑道,“而且你也知道我的职业吧,小偷呀,如果能把猎物看得更清楚,动起手来不就简单多了。”

“你想做的恐怕是另一个职业。”年轻人说,“今天早些时候,我在那个赌场里见过你。当时你在里面转了一圈,没有对任何人下手,倒是在几个常胜将军的旁边待了很久,像是在观察他们的手法。这里面有十来分钟你就站在我后面,只是你什么也没看出来,对吧。”

堇忽然警觉:“你早就注意到我了?”

“是在看过你的变装之后,我才回想起赌场里还有过这样一个人。”年轻人摇摇头,“赌场的入场费可不便宜,你花了那些钱,却不是为了进去偷窃,那么应该是为了学习吧。你想从那些赢家身上学到东西,在幻想自己某天能靠赌博赢上一笔大钱。”

“所以你要收学费?”堇嬉皮笑脸,“先欠着行不行?”

“你做不到的。”年轻人正色道。

他收回身子,扬了扬手,堇看到他的两指之间夹着一小块金灿灿的东西。她忽然一惊,用力按住裤兜,这才感觉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她之前假装攥着徽章藏在身后,就是为了误导对方,没想到这年轻人不光看穿了她,甚至就在和她说话,分散她注意力的同时悄悄夹走了想要的东西,论起手法轻巧,竟不在自己这个职业小偷之下!

“你的情绪太外露,害怕就会发抖,惊讶就是张大嘴,发现东西丢了,不假思索直接摸向藏东西的地方——如果我是拿另一个徽章骗你的反应呢?这么直率的反应藏不住心事,更别说看穿别人的掩饰。要想练到能在赌场里做点手脚的水平也许得花一年,我可没这闲工夫。”年轻人笑了笑,视线似是无意地飘向堇刚才对着的纸箱,“话说,你的朋友原来是它呀?”

堇猛地回头,只见一只毛绒绒的小猫从纸箱里钻出了脑袋,圆滚滚的小眼睛警惕地看着这边。它个头虽小,但还是努力龇牙咧嘴,像是随时准备扑上去把这个陌生男人赶出去。

年轻人对着它笑了笑,站起身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尘,转身就走。除了用袖子擦拭刚刚取回的徽章,他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仿佛刚才和堇的那一番交谈从未发生。

堇忽然醒悟过来。对方之所以和自己说了那么多话,并不是为了展示他观察入微的本事,而是因为一开始看到自己对着纸箱说话,一时拿捏不准纸箱那边是否藏着其他人,于是借着对话的机会反复观察、试探,直至确认没有威胁为止。比起他每天见到的那些人,眼前这个年轻人拥有的绝不仅仅是揣测人心的本事,还有着远超年龄的冷静和谨慎。

堇忽然有种直觉:他来到这个城市,或许是为了完成某个极密的任务。

她好奇心起,看着年轻人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喊:“就算不肯教我,至少也留下名字吧!”

年轻人停住脚步,擦拭徽章的动作也随之顿住,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在昏黄的灯光下,堇看不清他是不是笑了,只看到年轻人举起了手中的徽章。经过这一番擦拭,那上面金色的漆磨掉了一大块,露出底下银灰的底色来。

“叫我铁块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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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练

清晨的风夹杂着潮湿的空气迎面而来,铁块松开了外衣的领子,任晨风从脖颈两侧拂过,借这冰凉的感觉唤醒一夜未眠后疲惫的大脑。

回想起来,昨晚临走时的回答其实有些多余。对那样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他没必要告知自己的名号,沉默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也许是连续的工作让他的判断力出现了些微偏差,又或许是确认对方和事情无关后精神产生了松懈,在那一瞬间,他鬼使神差地回答了那女孩的问题。

“集中力不足,还需要继续修炼啊。”铁块自言自语。

但说了就说了吧,他想。“铁块”不是他的真名,最多只是一个绰号,对外行人来说毫无意义。他在这座城市不会待得太久,日后也不太可能再来,和那个女孩多半不会再见面了。在发现自己的徽章被对方偷走后,他一度怀疑这个女孩和这次的任务有关,甚至生出过杀掉对方的想法,幸好最后时刻他选了了谨慎的做法,没有依从那个冲动的决定。

疲惫和紧张有时会让人做出草率的判断,铁块从中学到了这一点。

从下飞机的第一秒算起,他已经连续工作了超过二十四小时。之前的红眼航班对一般人是折磨,对他而言却是大战前最宝贵的休息时间,因为在那之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各个地方收集情报,与隐藏在城市里的线人互相试探心意,挨个观察那些可疑的对象,这一路下来,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好好坐下来休息了。见过女孩后走出巷子的这一段路,竟成为他在这一天一夜里在精神上最为放松的十几分钟。

在重新回到大街上后,他的精神再度紧绷,回到了执行任务的状态中。

铁块这一次的任务是到这个名为“麦考”的城市寻找一名之前已经被宣告殉职的主持人。那名主持人名叫洪瀚,几年前在一次赌局中死于大火,找到时尸体已经焦黑,难以辨认,靠着随身物品才认定了身份,确认殉职。然而最近有线报显示他隐其实是姓埋名,以另一个身份潜伏在麦考,避过西凤的耳目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按照西凤的规矩,一日身为主持人,终生都是主持人,谁也无法从这个藩篱中逃脱。这是个高度危险的职业,尽管能当上主持人的都是些身手不凡的奇人异士,但面对复杂多变的各种局面,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在这个岗位上安稳地做到退役,大部分最终都会以殉职收场。就算是那些安稳退休的功勋老将,他们的余生也将在西凤的严密监控下度过——毕竟,他们知道了太多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洪瀚真的绕过了西凤的监控,用这种方式重获自由,消息传出去后必定会让一些主持人心思浮动,开始模仿。更重要的是,如果任由这个背叛者安稳地继续活下去,那将意味着西凤在这方面无能为力,对整个主持人制度的权威将造成毁灭性的破坏。

“如果情报是真的,那么我们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按规矩制裁他。”

这是出发前,现役排行第一的“老黄历”对铁块的嘱咐。当然,作为一名排名四十一位的新晋主持人,他在这一系列任务中负责的只是先行侦察的部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首先要确认情报的真实性,而后就得着手找出洪瀚现在使用的身份,并且尽可能获取对方更多的情报。等他返回西凤后,主导任务的“老黄历”将会根据这些情报判断制裁的难度,派遣一批高排位的主持人完成后续工作。

但尽管只是侦察,这次任务的危险系数仍是不低。在还是主持人的时候,洪瀚已经有着接近前十位的实力,甚至一度被作为未来核心培养,只是心性上稍有欠缺才止步不前。论起实力,论起实战经验,他都比铁块这个新晋主持人要强出一大截。曾是主持人的他对西凤的诸般手段也不可能没有防备,说不定还会提前布置好陷阱,就等追兵踏入其中。

幸运的是,至今为止铁块的一切工作尚算顺利。就在下飞机后不到两小时,他已经和提供信息的线人顺利取得联系,并且得到了关于洪瀚的一些蛛丝马迹。根据这些有限的信息,他推测对方可能藏身幕后经营着赌场和酒店,而后立刻搜索了麦考大大小小的赌场酒店信息,从中选择了时间上比较可疑的几家。等到了晚上,他化身一个从外地来的年轻富商,以普通赌客的身份潜入赌场侦察,终于在最后一家赌场里发现了几处和情报高度吻合的线索。

在这之后,铁块使出手段连赢几局,在赌场中搅起了小小的波澜。惊动赌场的管理房,顺利引出主管后,他设法在其身上放上微型追踪器,利用他回去总部报告的机会追踪他们大本营的位置。就在利用这段时间找回徽章之余,他还一心二用,在心里进行着情报比对和推理。这时他已经确定那个光头主管并不是赌场真正的管理者,在他之上还有一个更大的老板。而自己要找的目标,那个神秘的“洪瀚”,此时多半就待在追踪器最后停住的那个地方。

“就是这里。”

铁块在一栋大厦的前面停住了脚步。手表盘上的光点显示目标就在前面这栋楼里,只是基于地图定位的设备还无法锁定到具体的楼层。铁块搜索了一下这栋大厦的信息,发现持有者是一个叫做“洪日新”,做电子生意的中年胖子。照片上的他慈眉善目,憨态可掬,和西凤资料库里那个精干的男子全无半点相似之处。

但对一个隐姓埋名的人来说,整容是再常见不过的操作,照片根本做不得准,这个家伙到底是不是那个叛逃的前主持人,还是得见到本人后再说。虽然他已经将目前为止得到的情报编成密码发回了西凤,但能不能取得更进一步的成果,还要看他接下来的行动。

铁块缓缓踱着脚步,留意着大楼周边的监控镜头,小心翼翼地在各个镜头的盲区之间绕着大楼游走。他表面上装作在散步,但与此同时却一直都在观察着大楼的结构,分析每个入口附近的警备程度,寻找安全潜入其中的办法。

但这栋大厦这么高,他连对方在哪一层都不知道,就算可以绕过警备偷偷潜入,也不可能一层一层慢慢找。更何况如果在寻找的过程中惊动了对方,让他有了警觉,恐怕整个事态会变得难以收拾,到时连能不能安全撤离都成问题。

铁块正思索着,眼角余光却忽然注意到了门口边上一张海报。海报正中间写着“新产品发布会”几个大字,大字下方是一个电子元件的特写图片,而上半部分赫然就是那个“洪日新”满面笑容的半身照,他正拱手作欢迎状,旁边写着“欢迎各位朋友亲身体验”的一行小字。铁块再看了下海报最底下写着的发布会时间,竟刚好就是今天上午十点钟!

“这就是俗话说的‘瞌睡时遇上枕头’吧。”

铁块看了下手表。现在是早晨七点,距离发布会开始还有三个小时,如果他能截下其中一个参加发布会的人,设法获取对方的身份,那么就有办法潜入会场,亲眼确认那个人的情况。比起带着简单的情报回去,亲眼确认一次无疑能收获更进一步的战果。

但真有这么凑巧的好机会?铁块多少有些怀疑。这海报上没有什么灰尘,明显刚挂上去不久,最长不会超过两天。这个发布会早不开晚不开,就在他接近目标的时候送上门来,很难让人不联想到陷阱的可能性。

贸然行动有风险,但退缩也不是他的风格。此时天已大亮,大街上开始热闹起来。一个站在大门口无所事事的人无疑会显得有些扎眼,铁块于是来到对面的咖啡馆里暂坐。这对他而言既是短暂的休息,也是工作的延续。透过咖啡馆的窗,他监视着马路对面大厦入口附近的情况,试图找出这件事里的破绽。

只是专注于目标的铁块还没发现,就在他走入咖啡馆的那一刻起,有一双眼睛已经悄悄盯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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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眺

铁块坐在窗边的位置上,眼睛盯着窗外,轻轻抿了一口服务员刚送上来的拿铁。苦涩的滋味里混杂着一丝温暖的奶香,用来为这个疲惫的早晨提神,简直再合适不过。

距离他一条马路的对面就是那座大厦,而他的座位正好对着大厦的入口。眼下已经到了上班时间,开始有一些西装革履,步伐匆匆的家伙进入那座大厦,铁块判断,这些人多半是在里面工作的职员,不是他要等的对象。

他要等的,是那些应了邀约而来,到此参加那场发布会的家伙。

“但麻烦的是来了之后的事啊。”铁块自言自语,不觉已将杯中咖啡一饮而尽。

凭他的观察力,要在出入大厦的人里找出那些客人不算难事,但找到之后该怎么做,他现在却还没想好。在他的预想里,那些客人应该持有邀请卡一类的东西,发布会说不定还对这些人预先做了登记,只是拿到邀请卡的话未必就能进去。退一步想,就算他设法困住其中一个人,乔装打扮后以他的身份进入会场,那他也很难应付那里面的人际关系,毕竟对这个城市来说他只是初来乍到,情报有限,而眼下也没时间让他去仔细搜索某个人的详细信息。

左思右想,铁块感觉自己陷入了困局。难道真的只能放弃这些稳妥的打算,搞到邀请卡和假身份后再随机应变?真要这样做的话,靠他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未必不能顺利完成任务,不过既然现在还有时间,铁块便不死心地看着窗外冥思苦想,试图找出一个更好的方案来。

他习惯性地举起咖啡杯正要抿一口,这才发现杯中已经空了。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故作甜美的声音:“这位先生,需要续一杯吗?”

这声音有点捏着嗓子说话的古怪感觉,但却又让铁块感觉有些熟悉。他猛地一惊,循声转过头去,只见堇穿着一身服务员的制服,手里提着个咖啡壶,正俯下身子笑盈盈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一个人?”

铁块一边发问,一边下意识用余光扫视周围,确认这少女没把什么可疑人士带到这里来。堇皱了皱眉头,重重地放下咖啡壶,在他对面的空位上坐下。

“我的名字又不叫‘你’,叫我堇就好。”她鼓起腮帮子似是有些恼怒,“我每天都会在这家咖啡馆打工,看我这一身制服就知道是正经人士。倒是你,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铁块此时已经确认了周边安全,心神初定,对堇故作恼怒的逼问直接选择了无视,自然也无视了这个小偷自称“正经人士”的装傻。

“这跟你无关。”

他边说边拿起咖啡壶,为自己续了一杯黑咖啡。堇在对面托着腮直勾勾看着他的脸,看到铁块不自然地皱了一下眉头,她的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你以为我是刚刚看到你的,对吧?”堇摇摇手指,“错了。我一上班,你刚好就进了门,那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之后我虽然一直都在努力工作,但也分心会留意你这边的情况。除了一开始点了份咖啡和三明治的早餐外,你做的全部事情就是盯住对面的洪氏大厦,视线几乎没有移开过。”

她作势转过头盯着对面的大厦:“那栋破楼有那么好看吗?比我还好看?”

“这位小姐,我们好像不算认识。”铁块冷着脸说,“请不要装出一副很熟的样子。”

“哦?”堇作惊讶状,“要我重新介绍一次吗?”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对面。“堇。铁块。行了,现在我们认识了。”她凑近了低声问道,“现在可以偷偷告诉我你在观察对面的什么了吗?”

铁块继续盯着大厦思考策略,对她的发问充耳不闻。

“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出来。对面今天有一个新产品发布会,除了记者之外还邀请了不少有头有脸的名人去现场提前体验新产品。照我的观察,你是想混进那个发布会里……”

铁块略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去愉快地偷他一圈。”

“我收回刚才一瞬间的惊讶。”

铁块回过头继续看着窗外,稍一迟疑,还是开口说道,“其实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想去那个新闻发布会,但却不是为了小偷小摸这种理由。”

“那是为了什么?”

“怎么可能告诉你。”

“就知道。”堇嘟嘟囔囔,“不过我看得出来,你现在烦恼的是没有‘入场券’,对吧。”

她活动着手指半开玩笑地说:“昨天傍晚刚好有个拿着入场券炫耀的客人,说这个发布会刚刚才定下,只把券派给精英人士什么,嗓门特别大,所以我刚好看到入场券长什么样。要不要我施展空空妙手去偷一张回来?就当是还了你昨晚帮我挡住那老女人的人情……”

“等等,你刚才说‘昨天傍晚’?”铁块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堇点头轻笑:“你果然对这个感兴趣。”

铁块陷入沉思。之前他怀疑发布会可能是陷阱,主要是因为自己昨晚在赌场曾经短暂地拿出过自己的徽章,虽然没有直接亮出来,但难保不会有眼尖而又知道其意义的探子注意到。但现在堇说邀请函在昨天傍晚时就出现了,这说明和他在赌场里做的那些没关系。换句话说,这场发布会确实是天赐良机。

而且如她所说,这场发布会用的还是“入场券”。入场券和邀请卡,乍一看意思差不多,但对于潜入难度的影响却是极大。所谓的邀请卡一般是指定到人,会场一方很有可能把人员名单提前登记好了,入场时会一一核对。但入场券不同,它代表的只是进入场地的资格,却不一定会绑定到具体的某个人,本身就允许转让。换句话说,现在铁块只要设法搞到一张入场券,他就可以如愿以偿踏入那座大厦。

“你在想着随便打晕其中一个,抢走他的入场券,对吧。啧啧,都目露凶光了。”堇摇着头叹着气,“就算你很想混进去,这种做法还是太欠缺美感了啊。”

“你说美感?”铁块哑然失笑,“犯罪的美感吗?”

“这没啥可笑的。”

堇一本正经:“这座城市的人为什么热爱赌博?因为侵占别人的东西总需要一些光明正大的名目,通过非暴力手段达成目标才有美感。所以,偷盗也是一门艺术。”

她忽然一脸狡黠地凑到铁块耳边,用蛊惑般的语气轻声说道:“如果你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入场券,而且过后不留下一点点痕迹,那就按我说的来。不过,过后啊……”

“您好,可以打扰您几分钟时间吗?”

铁块一手拿着打开的笔记本,一手捏着一支钢笔,面带笑容彬彬有礼地挡在一个中年男人的前面。被拦住的那人一脸疑惑,看到他这副记者似的模样,于是下意识问了一句:“要采访吗?”

“是的。”铁块推了一下眼镜,心里觉得这样的造型蠢爆了。不过是咖啡店里员工衣柜临时“借用”的格子衬衫,加上一副看着就很丑的平光镜,以及堇的稍作打扮了,这也能算是变装了?不过也许是因为手里的本子和笔吧,这副所谓的记者装束还真的唬住了人。

“是这样的,我想对这次洪氏集团的新品发布会做一份综合报道,所以想在发布会开始前了解一下大家对这个产品的期待。我看现在的时间……”铁块作势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却是将目光投向对方身后不远处的那个人,“现在距离发布会还有半个多小时,耽误您几分钟,真是非常抱歉。”

“哪里哪里,非常乐意。”对方一听是采访,立刻整了整领带,笑容满面。从他的反应上铁块知道自己找对了人,这个人和堇口中那个好面子的家伙是同类。

“在开始采访前,我有个不情之请。”铁块一脸谄媚,“听说这次的发布会名额有限,入场券只给了少部分的精英人士,可以先让我看一眼吗?”

“当然可以。”中年人得意洋洋地掏出入场券,在铁块面前摊开。外表看来这就是平平无奇的一张纸票,虽然鎏金边的设计看着很高大上,但却没有什么高尖端的防伪标识。然而因为“只发放给少数精英的噱头”,它俨然成为了身份的象征,中年人甚至舍不得将它交到眼前的记者手上。看着铁块那一脸羡慕的表情,中年人心满意足,这才把入场券收回裤兜。

这时候采访才正式开始。就在铁块提出那些常见问题的同时,另一个人开始了行动。穿着兜帽卫衣的堇束起了头发,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行色匆匆地从中年人后面走来。经过他们两人的时候,她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脚步一歪,轻轻地撞了中年人一下。

“看路啊,小子!”中年人恶狠狠地说,突然意识到记者就在眼前,立刻又堆起满面笑容。堇压低声音说了声抱歉,继续往前走,却在经过铁块身边时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十分钟就好。”

她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越过二人,在拐进旁边的巷子后立刻加快了脚步,全速奔跑。此时入场券已经在她手上,借着指尖的摩挲,她大致摸清了纸面上的纹路——就如她之前预计的那样,这上面没有太过复杂的防伪设计。

“早知道就说五分钟了。”

她想象着铁块一会惊讶的反应,不自觉笑了一声。咖啡馆旁这条巷子尽头的死胡同有她日常各种小发明的“工作室”,堇熟门熟路地从纸箱里拿出几卷纸,摸了摸质地后选择其中一张。裁剪,上色,而后是图案的绘制,堇熟练地完成这一系列的工序,然后满意地拿起成品,对着还有些湿润的纸张轻轻吹了几下。

“刚好五分钟,搞定。”

她得意地傻笑起来,将要塞回中年人裤兜的入场券叠在掌心准备好,一边收好接下来要用的仿制品。就如她之前向铁块保证的那样,经她之手伪造的入场券足以乱真,那个被偷了入场券的家伙也会及时拿回自己的东西,比起铁块之前简单粗暴的计划,她的提议既能达成潜入的目标,又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而且她没告诉铁块整个计划里最有趣的事——经她之手仿制的入场券,总共会有两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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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物

陆先生和……您的夫人是吧。天才一秒记住三五第一”

会场门口的接待人检查完了入场券,忍不住绷着脸又多看了这对男女几眼。他在本地的接待行业里已经干了几十年,熟知这个小城市里大部分的名人。据他所知,这些入场券只会发放给一些成名已久的商场精英人士,而这对夫妻看上去如此年轻,男方一看就很面生,女方更是只有十几二十岁的样子,他们又是如何得到入场券的呢?接待人想了一圈,把城中几个姓陆的名人想了个遍,都没想出谁和眼前这男子长得相像。

尤其是,那个少女看上去还很紧张……

“不想来就回去,别跟我摆这种臭脸。”男子愠怒地拉了妻子一把,“你以为我想跟你来啊,刚从国外回来谁不想好好歇会,也就你爸非要我来熟悉业务,我有什么办法!”

接待人脑子一转,立刻从男子的话中推测出了答案。眼前这个少女或许是某个大亨的女儿,而男子可能是上门女婿,还是刚从国外回来的,面生也情有可原。至于这少女以陆夫人自称,没有亮出自己的本姓,接待人也就无法在认识的名人里排查了。

那少女被丈夫一拉后也回过神来,立刻抱住他的手臂嗲声嗲气地撒娇“亲爱的辛苦啦,我知道你很累的,不要生气嘛。”

她转向接待人,柔声说道“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可以可以,非常欢迎。”接待人连忙开门,“进去后请尽快找个位置坐下,因为发布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少女皱着鼻子“嗯”了一声,挽着男子的手臂昂首阔步走进门去,完是一副豪门千金的派头。松懈下来的接待人没有注意到,踏入那扇门的同时,少女紧绷的肩膀忽然垮了一下,而后是一声悠长的轻叹,似是释放着胸中积攒的浊气。

“反应不错,立刻就接上了设定。”男子轻声说道,“你的心理素质比我预想的好。”

“多谢赞美,那是不是该考虑正式收我为徒呀?”少女轻笑。

“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来。”

这两人自然就是化身为年轻夫妻的铁块和堇。虽然堇伪造的入场券足以乱真,但他们也清楚光有入场券还不够。这个城市并不大,说得上精英的圈子也不会大到哪去,相互之间很有可能都认识。他们两人是生面孔,要想伪装成这圈子里的人,除了入场券外还得有两个说得过去的身份,以此为前提考虑不同情况下的应变。

碍于时间限制,他们只来得及匆匆设定了身份和关系,剩下的就靠各自随机应变的本事。铁块本是极力劝阻堇退出这件事,然而后者一直坚持两个人会更容易过关。就结果来说,也多亏了堇从旁掩护,这才顺利瞒过了那个目光犀利的接待人。

一进会场,两人就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这位置从舞台看来比较偏僻,属于难以注意到的角落,因此他们可以尽情观察而不怕被发觉,而且这里距离紧急出口也近,真有什么意外可以第一时间撤离。

“现在可以说了吗?”堇小声问道,“你混进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说了别问太多。你非要来我拦不住你,但既然来了,你就不要离开我身边。”

“哟,你这是在向我……”

“不是表白,现在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铁块截住话头,脸上少有地显出了几分凝重。他这话像是在对堇说,又像在告诫自己。

“集中精神,接下来就要开始了。”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墙上报时的钟声正好响起,主持人大踏步上了台,宣布发布会正式开始。他简单说了几句开场白,然后就把手一挥,直接宣布请出洪氏集团的大老板。

铁块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

几束聚光灯亮起,打在同一个人身上。胖乎乎的洪日新带着他那标志性的笑容在场掌声中缓缓走上舞台,一边走,一边向场挥手致意。

就在这时,堇感觉旁边的铁块似乎突然绷紧了身子。

“你的目标是他?”她若有所悟地压低声音问道,却听不见对面的回答。她转头一看,只见铁块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那神情既有紧张,也带着几分别样的情绪。

台上的洪日新开始介绍产品。这是一个对磁力有着强烈感应能力的小设备,专门对付那些用磁铁作弊的老千。台下的铁块一刻不停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仔细分析着对方,却也陷入越来越强的自我怀疑之中。在这次的任务中,他之前找到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了眼前这个男人,所以他才会来到这里。哪怕对方的容貌体态和记载的不一样,但铁块选择相信自己的推测,也相信自己的眼睛足以看穿这些外形上的伪装。

然而此时见到真人,他发现情况和想象中的大不一样。眼前这个“洪日新”怎么看都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他用憨厚的外表掩饰狡诈,用笑容掩饰贪婪,这些都没有瞒过铁块的观察,然而从对方身上,铁块唯独没有嗅到那种属于“主持人”的味道。

是那些线索错了,自己的推测错了,还是说……

“还是说,他远比我想象中还要难缠。”

就在铁块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他感觉袖子被人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转过头,堇半是担忧半是恐惧地看着他。

“喂,有点不对劲。”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铁块皱眉“哪里不对劲?”

“我说不清,但……就是感觉空气有点不一样。要不我们回去吧?”

堇有些慌乱地看着周围,身体不自觉地缩起了靠向铁块这边,活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可是台上的洪日新还在高谈阔论,介绍着公司反作弊的最新产品。台下的观众听得兴起,时不时还有满堂热烈的掌声回应,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场成功的发布会。

你不用紧张——正当铁块打算这么回答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堇的身份。她是个夜贼,既没有主持人那样傲人的身手,也没有什么高科技的辅助,能够一路偷盗至今却没有被抓到,靠的或许不光是谨慎和运气。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是存在的。

铁块忽然心中一动,立刻转眼看向紧急出口的方向。这一眼让他心神剧震。原本应该站在门边的保安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了那扇门的正中间,而且不光是这一个,这个会场的所有保安都在同一时刻移动了脚步,挡在各个紧急出口的前面。

会场的掌声为他们的动作打了掩护,铁块原本应该注意到的,然而他却执着于观察台上的洪日新,一时间完忽略了身边的变化。只有堇嗅到了这其中潜在的危险。

情况已经确认这个洪日新就是他要找的目标——而且比预想中更棘手!

“你说得对,我们现在就走。”铁块拉住堇的手,轻轻拍了一下。

由掌心传来的温暖带着某种安定的力量,堇感觉剧烈跳动的心一下子平复不少。

“不要急,也不要左顾右盼,引人注意。放松下来,就当是中途上个厕所。明白了吗?”

堇点了点头。

“好,那现在跟着我,慢慢站起身……”

铁块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他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的洪日新。

惊讶的不止他一个,这一刻场的观众都不约而同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上一秒,这个胖老板还一脸笑容,拿着自家的新产品侃侃而谈,然而这一秒,他却像是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拿出一把自动步枪,将枪口对准了台下。

没有多余的话,他带着和上一秒毫无差别的笑容,扣动扳机往台下疯狂扫射。

“快趴下!”

堇反应极快,一见枪口,立刻条件反射地要往桌子底下钻。在这种危急时刻,她本应甩掉一切累赘只求最快地保护住自己,然而鬼使神差般,她拉住铁块的手却反而握得更紧,甚至不自觉地用尽最大力气,要把后者也拉下地来。

一下,两下,已经躲入桌底的堇还在用力拉扯着那只手,却没注意到手臂的主人仍是纹丝不动。极度的恐惧让堇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渐渐回过神来,忽然发现枪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

而她握着的手却仍在比自己高的地方。

她猛地一惊,抬头一看,只见铁块端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胸口起伏不定,脸色铁青。

“我错了。”

注意到堇关切的目光,他咬着牙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错了?哪里错了?堇心中疑惑,刚想发问,台上却忽然传来一阵豪迈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开个玩笑,请大家原谅我吧。”

洪日新扔下枪,又举起了手向大家展示,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个小小的黑珠子,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刚才的仿真枪声光效果一流,但射的是这种杀伤力很低的小珠子,我也向着高处瞄准了,尽量避免伤及各位。”他解释道,“这些磁性珠子作为子弹的有效射程是三十几米,平均射速大约是四十米每秒。我用这种方式,是想让大家直观感受我们这个新产品的水准——现在请大家看看桌子中间的桌牌,是不是已经亮起了红灯?”

有些胆大的人刚刚从躲藏的地方探出头来,听到他的话,便望向各自桌子中间的桌牌,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有些反应迅捷的人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系,把桌牌拆开来看,果然在里面发现了刚刚洪日新在台上介绍过的东西。

“刚才已经说过,我公司这个产品会对磁铁产生强烈反应,一旦旁边有人利用这类方法作弊就能立刻发现并示警。它的灵敏度,就如大家现在所见到的。”洪日新捏着珠子笑道,“这么小的一个磁性物体,在几米外的距离上以四十米每秒速度掠过,它立刻就能做出反应。想想这是何等的可靠啊!在座的各位只看到我开枪,但别说子弹了,大部分人可能连我枪口的朝向都看不清楚吧?”

“不过话说回来,大家都是精英,说不定也有反应比这机器还快的行家。”

他开了个玩笑将刚才的行动圆了,换来满堂放松的笑声。然而当他说到这里时,堇忽然感觉到他快速往这边扫了一眼,嘴角笑意仍在,目光却带着前所未见的阴冷和杀意。

她心中一颤,后背登时一凉,终于明白铁块刚说的“错了”是何意——当场所有人都害怕躲避的时候,那个一眼看穿枪口指向,始终安坐如山的人,就是这里面最显眼的存在。

“所以,你真是冲着他来?”堇再次问道。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颤抖。

也许对方说得没错,这里从一开始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不要怕。”

铁块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声音低哑,却依旧带着那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回到座位后不要乱动,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要试图自己逃走,除非有我的信号。”

他咬紧牙关看着台上。听到堇的回答,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仿佛武士出征前的自我振奋。

“接下来,我要请一位嘉宾上台帮忙完成一个余兴节目。”

台上的洪日新正笑着,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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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

对台下的观众来说,今天这场发布会毫无疑问是他们经历过最特别的一次。天才一秒记住三五第一

新产品的性能惊人,让他们眼前一亮,而更加惊喜的则是洪日新展示它的方式。那片刻的惊悚在回过神来后本该留下被愚弄的愤怒,但面对着洪日新那充满童真的笑脸,这些人又莫名其妙地生不起气来。

毕竟只是个恶作剧,毕竟是为了直观展示产品的神奇,毕竟洪老板一向都是这种小孩子心性的人,他们这样想着,然后原谅了他。

更何况,现在还有个余兴节目可以看。

只是和台下这混杂着兴奋和期待的情绪相比,台上的气氛显然凶险很多。铁块和洪日新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了一张方桌,既保持了距离,又恰好在彼此的攻击范围之内。

“初次见面,洪瀚先生,或者该叫你喜欢的‘洪日新’?”铁块脸上挂着伪装的笑容,用只有台上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说道,“今天这些安排,你都是计划好要来对付我的,对吧。”

“你说这一轮畅快淋漓的扫射?”洪日新笑着点点头,“当然是啊。会场这么多人,如果不做出点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怎么能从一群庸才里快速找出那个与众不同的人呢?”

“我说的不是这场闹剧,而是你的这整个发布会。”铁块说。

洪日新的笑容僵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微微一变“这倒是超出我意料了。”

台上两人对话的内容,台下人都是听不到的,他们只以为洪大老板是在跟刚刚上台的这位幸运来宾商量着“余兴节目”的事情,所以耐心等着。人群中只有堇紧张地捏紧了双手,眼睛死死地盯着铁块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不知不觉汗水已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幸好他看上去很冷静,看来一切还在掌握——她这样安慰自己。

只是堇不知道,此时铁块的心跳频率绝不比她平稳多少,只是在长期训练的成果下,他没有让自己的紧张情绪泄露出一丝一毫。他甚至对着洪日新露出自信的笑。

“我的直觉果然没错。这场发布会是你专门为我,不,应该说是为西凤的追兵准备的。”他淡定地说,“我听说这场发布会是昨天才临时定下的,台下的这些人也是到傍晚才拿到入场券,那么回溯起来,对外发布消息的时间应该在我下飞机之后。具体来说,大概是我和线人接上头后不久吧。”

“那家伙确实不地道,一回头就把你卖了。”洪日新点点头,咧嘴一笑,“不过别生气,我已经替你处理了。”

正要继续的铁块微微一怔,看向洪日新的目光也随之一变。对方还在笑着,还是那个面善体胖的洪大老板的标志笑容,然而铁块却感觉后背泛起一丝强烈的寒意。

对方一直表现出来的形象实在太过友善,友善到连他都差点都忘了,眼前这个人,可是从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国度里一路拼杀出来的。虽然此时两人看上去像是谈笑风生,但事实上对方一直在等着,试探着,用各种方法想要诱出自己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那个线人没有我想象的忠心,他其实是个双面间谍。这边赚足了西凤的好处,一转手又把消息卖给你,拿双倍的收益。”铁块点点头,话锋忽然一转,“你希望我这么想,对吧。”

洪日新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不,他犯下的错误只是不小心暴露了身份,于是被你发现,被你拷问,然而到最后他也没有给出你想要的线索。所以你只能等。你布置了这个会场,等我找上门来。”铁块继续说道,“证据就是,你不光准备了今天这一场发布会,还提前安排好了明天和后天的两场。虽然三场集会的主题不同,但一样都会有大批人聚在一起,这样一来会场的管理也难免有些破绽。对于想要潜入的人来说,这绝对是难以抗拒的诱惑,简直就像是为对方量身订造的老鼠夹子。对你来说,差别只在于这个追踪者哪一天才会找到你这里来。”

“这正是我连办三天的目的。”洪日新点头,“根据对方找上门来的速度,我才能判断对手的程度,以此在会场做好不同等级的准备。如果三天之后还找不到这里来……”

他耸了耸肩,笑着摊开双手“那种三流货色,也就随他去吧。”

铁块扬眉“这么说,我是遇上了准备最严密的一天?”

“不,你的机会还不错,最严密的其实是第二天。”洪日新半开玩笑地说,“今天时间太赶了,昨天晚上我才听说赌场里来了个怪人,没想到你一转眼就找到这来,很多手段都来不及布置。你得体谅体谅老人家,动作慢啊。”

他说到“动作慢”的时候微微一顿,神情诡异。就在铁块因此稍稍分心的一瞬间,他的手里忽然变魔术般地多了一副扑克牌,没有人看到纸牌是从身上哪个地方取出来的。

他手指一捏,一扯,很简单就拆去了扑克牌的包装盒,而后用娴熟的手法开始洗牌。只见片片纸牌排成一队在他的双手之间纷飞,如同游龙般忽而高亢,忽而低敛。场掌声雷动,来宾中有不少是经营赌场的行家,却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精妙的手法,尤其这技巧还是出现在洪大老板这个看上去臃肿笨重的胖子手里,这强烈的视觉反差让他们大呼过瘾。

周围一片喧嚣,铁块却感觉自己仿佛站在寒冷的荒原中,身体从内而外透着寒意。两人的这一场暗战从他下飞机时已经开始,持续至今。整个过程中他的表现不可谓不好,可主动权始终掌握在洪日新的手中。甚至是在两人刚才的这一番对话里,洪日新也是牢牢地拿捏着节奏,时不时给他一个意料之外的冲击。

擅长猜度人心的铁块,此时已是完看不清眼前这个男人了。

“你说我连开三天集会,这是刚刚才搜索到的消息吧。否则的话,你应该会先观察一两天,等到第三天才来。”洪日新一边洗着牌,一边看着铁块,“换句话说,你是在这场发布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才意识到是陷阱。是什么东西提醒了你?”

铁块明白,他问“是什么东西提醒了你”,却不是问“是哪里露出破绽”,可见这人对自己的布置极有信心,所以绝不怀疑会被对手看出。

“是你的那一轮扫射提醒了我。”铁块回答,“那些防作弊器连高速掠过的磁极珠子都可以检测出来,如此细致,不给老千们留一丝余地。开发出那种产品的公司,没理由会对自己的大本营警备松懈。所以我忽然想到,我放在那个光头主管身上的追踪器也会发出信号,这信号他回到大楼的时候必定会被监测到,只要一查,不难发现那是西凤的工艺。可明明知道西凤有人暗中调查着你,你却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如期召开发布会,可见这根本就是个陷阱。”

“也算是误打误撞选了个正确答案吧。”洪日新笑着点点头。随着他双手动作渐缓,刚才那一轮华丽的洗牌已经接近尾声,此时纸牌在他手中汇成一叠,里面的每一张都经过了彻底的打乱,找不到任何规律。

“你到底想干什么!”铁块咬着牙问。

“不是说了么?余兴节目。巧的是,这节目跟刚才启发你思路的那轮扫射还有点关系。”

洪日新将纸牌往两人之间的桌上一排,背面向上顺势摊开,下一秒便将它们排成了六乘以九的阵列。看到这样的布局,铁块已经大致猜到了对方想玩的。

“和你猜的一样,这是经典的‘神经衰弱’。”洪日新笑道,“只不过,既然是余兴节目,我们的赌注可不能是那些俗气的东西。”

他晃晃脑袋,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自动步枪。

“这场结束后,我将会用一把长得和它一模一样的枪向台下扫射。你每输一张牌,我就会在弹匣里放入一颗子弹,直到装满整个弹匣为止。”

他咧嘴一笑“这回不用珠子,用真枪,真子弹。如假包换。”



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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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从洪日新口中说出的名词,指的是一个经典的纸牌游戏。将一副或者多副纸牌背面向上扣在桌面,呈方阵摆放,从第一个玩家开始依次翻开两张牌,如果纸牌上点数相同,那么就收在手中,然后继续翻开两张;如果点数不同,则再将牌扣上,结束自己的回合。游戏进行到所有牌都被拿完即为结束,这时候再计算每人手中的牌数,多的一方获胜。

当然,这个经典的游戏后来衍生出很多版本,连最后计算胜负的规则都区分出“牌数多”和“总点数多”这两个方向,但万变不离其宗,归根结底,游戏的胜负无非取决于两个元素——记忆力,还有运气。而前者,正是这个游戏“神经衰弱”的名字由来。

如果你的运气爆棚到可以每次翻开都刚好翻到对应的牌,那么其余那些都不重要。否则的话,你就需要记住出现过的每张牌的位置,不光是自己翻出那些,还包括对手的。你记得越多,记忆得越准确,到游戏后期时就越容易取得优势。平民规则下,一副扑克牌五十四张,一个运气普通的人,一场游戏最多的时候可能需要同时记住二十到三十张牌的位置。如果增加到两副,到三副,或者规则要求不光同点数,还要同种颜色甚至两张牌完一致才能收走,那都会大大提高游戏的难度,记忆量也会直线上升。那种绞尽脑汁试图唤醒记忆的感觉,绝对会让那些参加的玩家体验到“神经衰落”般的痛苦。

然而对铁块这种级别的主持人来说,记忆本就是最基本的要求。就算是将匹配条件限定到最严格,就算是用上多几副牌,再将纸牌打乱放置成不易记忆的零散状态,他的脑力也足够应付。然而眼前的洪日新只用上一副纸牌,又将它们排列成规规矩矩的方阵,说明这次游戏的重点并不在这里。

铁块已经知道,对自己来说,这是一场几乎必败的对决。

“你是不是高估了我的正义感?”他皱眉,“把场的人当做人质,以此要求对方跟你交战……这恐怕只对那些‘英雄’才有效吧。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来自哪里。我对这个城市就是个过客,会场里的人对我来说也没什么重要的,这些你应该都清楚。”

他身子微微前倾,逼视着洪日新的眼睛“我很好奇,你开出这样的条件来试探我,是想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呢?”

“说不定我就是想跟你赌一把。”洪日新却在笑,“你知道的,在‘外面的世界’,我很难碰上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难得见到一个,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他也同样身子前倾,毫不退让地对上铁块那侵略性极强的目光。

“我知道,你只是个先来一步的侦察兵,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完成任务了。我猜你在来这之前心情很忐忑,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活着回来,所以你会向西凤发回已经掌握的信息,而那些信息足够你交差了吧。”他说,“如果我是你,在确认目标后,接下来考虑的就是如何离开。”

“正因为那些信息是在见到我之前发回的,所以西凤那边需要研判后才能决定,暂时还不会那么快找到我,这时间差足够我再跑一次。但如果我在这里杀了你,那反而会惊动西凤,立刻引来一次方位搜捕。你就是因为看透这一层利害关系,才敢在我面前讨价还价。”

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寒光,“但我现在说的这些,就是我为你开出最有诚意的价码!毁了我的生活,想要不付出点代价就回去?没那么简单!我会给你一辈子都驱散不去的阴影,不管你走到哪里,这段经历都会一直跟在你身边!”

对方明明面带表情,说话声音也仍是那么平淡,但突然爆发的情绪却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攥住铁块的心脏。后者脸上表情不动,心中却已是猛颤不休。

洪日新轻挥手臂,深吸一口气,仿佛借此将爆发的情绪暂时压制下去。

“最后,这是一场主持人之间的对决……老一辈爱说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赢比输好。”铁块说。

“对,赢比输好。我是这种态度,希望你也是。”

洪日新笑容满面地坐下,抬起手“那么,你可以开始了吧?”

铁块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最后一次认输的机会。对洪日新来说,他多年来的隐匿到今天为止就结束了,但和西凤之间的关系却不见得没有挽回余地。过去他能靠着假死这一招从严密监视下消失,现在身在国外的他如果要跑,西凤再找回他的难度显然更高。但这一切取决于铁块的选择。虽然洪日新说得好像真的很想与他一战,但铁块明白对方更多是在威吓,只是为了取得心理上的优势,言语间暗示的却是逃走之类的意思。铁块只要选择认输,就等于接受了对方潜台词里的提案,以自身安为代价,让对方赢得逃走的时间。

如何选择,他都注定会失去一些东西。正如对方所说,这样一次夹着尾巴逃走的经历将会影响主持人的自信,日后心魔难以根除,作为向对方支付的代价也算合适。若明知这样还要坚持留下,就要有直面对方怒火的觉悟。这一场对决一旦展开,不论胜负,他都凶多吉少。

赢比输好,那是老一辈的态度。对他们年轻人来说,活下去才有变得更强的机会。

铁块的理性在告诉他正确的答案,可他却迟疑着,目光不自觉地从观众席扫过。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在堇的方向上停留太长时间,以免被看出破绽,但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刹,看到堇朝着这边快速用力握了一下拳头,他的瞳孔还是不自觉微微缩了一下。

看着这副关切却又拼命压抑住的模样,他有点想笑,心里却忽然泛起一丝奇妙的感觉。

“不好意思,看来我得接下这场挑战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接下来请多指教啊,前辈。”

洪日新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是个听懂人话的聪明人。”

铁块抬起头,脸上似有困惑,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老实说,原因我自己也不清楚。”他笑了笑,“只是忽然觉得,老一辈的话还是有些可取之处。”

“赢比输好,但好在哪里,我想见识一下。”他笑着说。

“有趣。”

洪日新冷笑一声,忽然提高音量说道“远来是客,这一局‘神经衰弱’就让你先手!”

场下掌声雷动,但细听之下,当中却夹杂着几声不和谐的叹气声。这里面有些人在洪日新摆牌时就隐约猜到了对决的内容,有些则是到他宣布时才知道,但对这个结果,他们心里感受大体相似——那就是隐隐约约的失望。

扑克牌里有很多激动人心的对决方式,比如经久不衰的“梭哈”。玩家之间互相猜测着对方盖牌的内容,同时放出各种错误信息,干扰对方的判断。相比之下,“神经衰弱”虽然也会让旁观者同样感觉紧张,但因为它轮流进行,伴随着大量的翻牌错误使得节奏缓慢,运气的成分也占了太多,总体来说,还是缺少了那种凭着智谋当面碰撞的激烈感。更别说,眼前这一场仅仅用了一副牌,对一些老手来说别说“神经衰弱”了,这甚至都不用费什么心思。

但这些人不知道,相比起猜测对方一张盖牌的“梭哈”,眼前这一场看似简陋的“神经衰弱”才是猜心类游戏的极致。铁块得到先手机会的原因才不是什么“远来是客”,他和洪日新两人都清楚,之所以让他第一个出手,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一丝获胜的机会。

毕竟,这桌上所有牌的排列情况早已经刻在洪日新脑子里了。

从开始洗牌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接下去要做什么,因此他的准备工作也是从那一刻开始的。一边洗牌一边背牌不过是主持人的基本操作,不管表面上玩得多么天花乱坠,当那些牌被整齐扣下的时候,他心里清楚每一张牌的位置。如果游戏从他开始的话,他可以从翻开第一张牌开始不停手,一路翻到将所有纸牌尽数收入囊中为止。

理论上,铁块就算得到先手机会,获胜的可能性仍是无限接近于零,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着那种程度的强运。但洪日新对纸牌位置的记忆却为他打开了通往胜利的一线机会。如果他能从洪日新的反应中找到答案,那么相当于他也获得了对方所拥有的这些记忆。

这是一场“读取心思”和“隐藏反应”的对决——这一点,双方虽没有挑明来说,却也都是了然于心。

“既然这样,那就由我先开始了。”

铁块说完便伸出手,不假思索地翻开了左上角的纸牌。一见他有了动作,旁边的摄像师赶紧走近,将镜头对准了他的手,并把画面放大后映射到发布会的两个显示屏上。台下的观众碍于角度,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看到桌面上进行着的对决,但这样的做法却也会将翻牌时每一个细节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每个人都因此成为了监督者,让作弊变得极其艰难。

但就在他们眼前,就在这场游戏的第一个回合,一件看上去不合常理的事情发生了。铁块的动作自他翻开第一张牌后便停住,完停住。显示屏上的画面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是电影放到一半卡壳了似的。有些不信邪的人立刻看向台上,却见铁块是真的僵在那里。他垂着头,翻完第一张牌的右手就那样悬在半空,看上去像是中邪。

议论声四起,猜疑有之,鄙夷有之。堇却在这时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加油啊!”她攥紧双手,低声祈祷。



捉摸

从第一回合就开始了?”洪日新冷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堪。天才一秒记住三五第一”

他看着低下头假装观察纸牌的铁块,直接迎上后者凌厉的目光。

“总不至于现在就要求助我了吧。”他半开玩笑地说,“就算你在在我洗牌时还不知道我会提出什么游戏,但主持人的本能肯定会驱使你观察我手里的牌,尽可能记住更多的信息。哪怕只是看见了其中一小半,你也不大可能在第一回合就无路可走。”

“但现在的观察也并非毫无意义。”铁块淡淡地说,“至少我知道了,你是个话很多的人。”

说话间,他终于伸手翻开了另一张扑克牌。随着纸牌上的图案展示在显示屏上,场的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叹。仅仅在第一回合他就成功凑到了一对,看来刚才那漫长的犹豫看似毫无意义,却为他唤来了罕见的好运气。

“愚蠢的人啊。”洪日新斜着眼看了一眼台下,耸耸肩,“有时你会觉得待在这里是件很幸福的事。那些你习以为常的事情,对这些人来说简直就像是魔法,像是神迹一样,你要是有那个想法,稍微花点心思,就能轻而易举地成为他们心目中的神。我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原来欺凌弱小,是件这么让人身心舒畅的事情。”

“你好像几分钟前刚说过,很想和高手对战。”

铁块漫不经心地回应。说话间他又翻开了两张牌,引起场更为激烈的惊叹。一回合凑成一对已经算是小概率事件,连着两回合都能成功凑出对子,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强运。

只是比起相信单纯的“好运气”,已经有人开始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性。

“喂,这是不是作弊啊!”一个年轻人拍着桌子大喊,“洪先生,请检查一下扑克!”

他的话引起了同桌其他几人的连连附和。确实如他所说,铁块看上去很像是利用了透视扑克一类的道具来作弊,刚才他那一番长考也更像是在观察纸牌背面的图案,等看清楚后才开始选择要翻开的牌。推理入情入理,然而年轻人话音刚落,旁边却突然走出几个穿着黑西服的人,一言不发地扭住他的手臂,将他和他的同伴毫不留情地按倒在桌面上。

“扑克是我拿的,要是扑克有问题,那岂不变成我作弊了?”洪日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送客吧,这些没点礼貌的人,不配欣赏这一场对决。”

“不礼貌吗……”铁块低声念道,“我倒觉得我们这样才有点不礼貌。”

说话间他再次翻开了第三对扑克牌,和之前一样,又是成双成对的两张牌。截止目前为止他连续三次翻牌无一失误,倒像是印证了刚才年轻人的那番怀疑。有前车之鉴,场下的人谁也不敢随便开口质疑,但窃窃私语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密集了。

“虽然没有用什么特殊的道具,不过在任何一个赌场里,‘记牌’都是被百分之百视为作弊的吧。”铁块慢条斯理地将拿到的六张牌移到桌子边角上,然后准备翻开下一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演示我们作弊的技术,我看这件事本身就很不礼貌。”

“演示的是你,我可什么都没做。那些人要有什么想法那也是冲着你来。”洪日新盯着铁块悬在纸牌上方的手,“我现在唯一感兴趣的是,你脑子里还记得几张牌呢?”

“大概比你预想的多一点。”铁块瞄了他一眼,再次将他此时表情中的每一个细节记下。

他能感受到台下投来的每一道目光,那当中包含的鄙夷和猜忌就像是锋利的针不断扎在自己身上,让人不快。这是洪日新的计谋,他明白,是这个游戏的规则将他置于非抢先不可的情景下,因此他只能代替了洪日新,被迫上演一出当众作弊的戏码。

俗话说众口铄金,舆论的压力往往比一般人以为的还要巨大,持续累积的压力更是足够让一般人情绪崩溃。但对于铁块来说,区区这点小事还动摇不了他。他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完成这一场足以让他精神衰弱的记忆游戏。

他要记忆的不是桌上的牌,而是洪日新的每一个表情细节。

“说归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脸啊……”

当铁块看清刚刚翻开的那张牌时,他只想在心里骂自己把话放得太早。那是一张“黑桃5”,牌面上平平无奇,可要命的是,他在第一轮里翻开的正是一对“5”,此时在桌面上除了这张“黑桃5”外,剩下的也就唯一一张“梅花5”而已。偏偏这张牌并不在他刚才观察到的那些牌里面——就像洪日新说的,因为察觉太晚,尽管已经留心观察对方洗牌的过程,但铁块看到的牌也只是其中的一小半而已。

最坏的结果是,在第四轮他就不得不靠运气在四十七选一的概率上蒙一把,然后错失机会,眼睁睁看着洪日新一路把剩下的牌都抽走。但他也知道,其实他还有另一个选择……

他的手悬在纸牌上方,用和平常一样的速度移动,看似信心十足,却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洪日新表情中微妙的变化。就在他的手从其中一张牌上方移过时,他注意到洪日新的眉梢轻轻动了一下。

是它了!

铁块毫不犹豫地伸手翻开纸牌。然而他抓住的不是当前手底下这张,而是它前面的一张。

他的心中闪过一瞬间的忐忑,却在看清图案后转化成了喜悦。此时展现在他眼前的正是一张“梅花5”。这一回合侥幸过关,至少他可以将这个游戏继续下去了。

要注意到洪日新的表情或许并不难,很多善于观察的人都有可能办到,但注意到这个细节的人却大多会误解这个细节的含义。洪日新的这个微表情对应的情绪是“庆幸”,也就是说,他并不是因为铁块逼近了答案而紧张,相反,他是“庆幸”看到对方的手从正确答案上方移过,而铁块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次看似玄妙的获胜背后,其实凝聚着铁块开战至今所有的观察、分析,记忆,这结果为他的这些努力打下一个圆满的印记——更是一剂强心针。

“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主场了。”

铁块在心中默默说道,感觉身上下随着这句奇妙的咒语焕然一新。刚才那一丝被压迫着的沉重感荡然无存,他只觉得神清气爽,连翻牌的手都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力量。

当然在外人看来,他的神情,他的动作,他身上所有的外在表现和之前没有半点区别,一切心境上的改变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正是他被称为“铁块”的由来。

他再翻开一张,依样画葫芦地移动手臂,观察。洪日新的嘴角在某个时刻轻轻动了一下。铁块不动声色地继续试探着,直到最后才收回手,翻开了刚才那张牌。

又是一对。

再翻开,这次是他在洗牌中看到的数字,那张可以凑成对的牌就在牌阵的边上。但在伸手可及的答案面前,铁块仍是选择和上回合一模一样的动作。他用稳妥的这一回合再次观察了洪日新的反应,完善着脑中的资料库。

这一次,毫无悬念,又是一对。

台下的人已经懒得申诉了。一上来六回合连续摸中成对的扑克牌,这概率已经是天文数字的级别,再怎么样的好运气也无法解释。然而他们也看得出来,洪大老板别说是知情,根本就是在纵容着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的作弊行为。洪日新直到现在还没有发作,而上一个为此发声的人此时已经被赶出门外,这些人也就识趣地闭上嘴,静静看着事情要如何发展。

第七对,第八对,第九对……如是者,神话般地一路持续到了第十三对。扑克牌一副不过五十四张,十三对即是二十六张,占了接近一半的比例。如果铁块能再接再厉拿下这第十四对,那么他所持有的纸牌数量就会超过总数的一半,游戏在那时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于是才闭嘴不久的那些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一回他们不再是声讨作弊,而是带着几分期待热烈讨论。作弊归作弊,毕竟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亲眼见到这样的一幕——在一场“神经衰弱”的游戏里,先手的一方竟然一路赢到终局,连一次翻牌的机会都不给对手。

只有铁块知道,这条众人眼中的坦途并不像它看上去那么容易走。先不说前面几回合的惊心动魄,就算是在他摸清洪日新的表情细节后,一切也还是充满着变数。对方怎么说也曾当过主持人,对察言观色这一套并不陌生,更受过掩饰自己真实意图的训练。从这场对决一开始,洪日新就不断变换着自己的习惯,抛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小动作来混淆视听,每一轮游戏里,铁块必须将这些虚构起来的防线一一看穿,然后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无论如何,他终于也走到了终点线的前面。此时他翻开了这场游戏中的第二十七张纸牌,这是一张“黑桃a”,与它相对的另外三张“a”还未在人们眼前出现过,此时正静静地躺在剩余的二十七张纸牌中等待。就算抛开观察,只论概率,这九分之一的概率在这种游戏中也算是很大机会了。

大好形势面前,铁块的表情依旧无悲无喜。他依样观察着洪日新的反应,寻找着那张会令对手在一瞬间产生动摇的纸牌。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他的动作,大厅中的空气仿佛静止。这凝重的气氛甚至像是直接影响到了现实环境,原本稳定的电压在这时忽然波动,灯光变幻明暗闪烁,连大屏幕上的监控画面都跟着停顿了一下。这变故让人群中多出了几声轻叹,铁块微微皱了皱眉头,视线快速飘向观众席又快速收回,却没有错过洪日新表情中一瞬间的僵硬。

“胜利近在眼前,你连笑都不笑一下,还真是毫无破绽啊。”洪日新冷笑道。他的面部肌肉被这一笑牵动起来,鼻子投下的细微阴影在脸上移动,显得诡异。

他旨在干扰铁块的判断,然而后者却再次确认了他嘴角那一抹不自然的僵硬。铁块猛地探出手,径直伸向洪日新一秒钟前视线指向的一张纸牌。洪日新双手紧紧按在桌面上,看向他的眼里是紧张。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铁块伸手抓住纸牌边缘,将这张攸关胜负的纸牌一口气翻开!

“赢了!”堇暗暗地一握拳。虽然相识时间很短,她却对铁块的本事极有信心,看到他如此自信满满地开牌,她也跟着精神振奋起来。

然而洪日新却在牌将翻开的一瞬间移开了视线。他身上一直绷着的紧张感瞬间消失不见,嘴角甚至勾起一抹笑意,仿佛结局已定。

铁块心中一颤,猛地看向手中纸牌。

“这,这个是……”

在看清的一刹那,他抓着牌的指尖顿时变得冰凉。

那上面的图案是“小丑”,那小人的嘴角也咧开着,像是在嘲笑着一脸惊讶的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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摧毁

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吗?我喜欢看世间万物反转的一瞬间。天才一秒记住三五第一”

洪日新打了个响指,一个穿着黑衣的服务生立刻小步上前,为他递上一杯威士忌。他放在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又低头看了一眼铁块指尖的那张“小丑”,神情迷醉地笑了。

“在绝望的时刻看到希望,又在接近胜利的时候一脚踏空,嘭,那就像是一场壮丽的雪崩,你拼命想要拦住它,但所有的抵抗在它面前毫无意义,只能被它掩盖,活埋,迅速失去所有体温,就像……”

他轻轻拉起铁块的手指“就像你现在的感觉一样。”

铁块厌恶地甩开他的手,脸上少有地闪过一丝阴霾。

对于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来说,这已经算是相当失态的反应。即便是他这样擅长控制自己的人,面对眼前这般大起大落的局面,情绪也难免会有些波动。洪日新说得没错,在眼见即将胜利的紧要关头突然莫名其妙地失误了,这绝对是足以心智的致命逆转。

“我的观察……失误了?”

眼前的事实犹如重重的一击,让他原本坚不可摧的信心几乎崩碎瓦解。就如洪日新所说,这一局游戏的目的在于报复,杀人诛心,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但关键是,刚才那真是失误吗?

短暂的惊愕之后,铁块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抛开决定胜负这一重额外的意义,刚才那一回合跟之前十几个回合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铁块所做的也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事情。观察,试探,根据对方的反应做出判断,决策,行动——每一个环节,他都自信没有出现任何失误,尽管中间会场因为突如其来的电压不稳而影响了视野,他也没有漏掉对方在这一刻露出的诡异反应。

但反过来想,如果那个反应是对方有意误导的呢?

铁块的脑中闪过这样的猜测,但一转念又被自己否定掉了。如果这是刚开始的时候,那他还有可能被对方刻意的举动骗过,但现在游戏已经进行很久,每一分每一秒,他对洪日新的了解都在加深,也越来越能区分对方哪些是有意的举动,哪些是不受控制的无意识反应。

他要翻开第五对牌的时候,洪日新曾经试图用眉头的细微动作干扰他,那是他至今为止最接近失误的一刻。但铁块忍住了,没有被对方带走,从此便对这一类的假动作免疫。

翻到第九对和第十对的时候,洪日新试图用自己做出的表情掩盖身上的自然反应,但铁块经过细致的观察,成功将两者剥离出来。当时的他,已经几乎可以分辨出洪日新每一个无意识反应的意义。什么是“庆幸”,什么是“紧张”,什么是“得意”,种种情绪所带来的不同反应,在他面前已经都无所遁形。

“所以我没有看错,也不会判断失误。”铁块在心里自言自语,“在我即将翻开那张牌的时候,他的情绪毫无疑问是‘紧张’。那是一种隐藏的底牌即将被确认前的恐惧,正因为这样,我判断那是一张足以决定胜负的关键牌。”

但如果,万一,连那些无意识反应都是伪造出来的呢?

铁块不愿往下细想,却不得不考虑这最坏的结果。当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情况后,剩下的结果无论显得多么荒谬,那都是事实——哪怕这个事实意味着他从一开始就犯下大错,被对方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上。

铁块知道,自己的识人法并非无懈可击,它至少需要一定时间的观察才能提高准确率,因此一开始的印象和直觉至关重要。如果对方一早知道这个弱点,完可以在游戏开始时就设置两重的假动作,表面一重只是诱饵,用来让他产生“识破对方伪装”的错觉,深层的那一重才是他真正用来误导对手的东西。那些铁块原以为是无意识的小动作,其实都是洪日新有意为之,经过一回合又一回合的强化,那些被欺骗的印象更是根深蒂固。

虽然是有心算无心的结果,但身为追踪者的铁块反过来被对方夺走主动权,这本身已经是失败。不管是这一局游戏还是整个形势,铁块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完完输给了对手。比起失败,对信心的才是更为致命,也更为长久的。

“不过,你倒是比我想象的平静啊。”洪日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我这人记性不好,过去的事一会就忘了。”

铁块自如地笑了笑,收拾心情,将手中纸牌放回原位。从第一回合延续至今的连胜到此终结,接下来就是洪日新的回合,他毫不怀疑对方有能力拿下剩余所有的纸牌,这样一来,在计分上他就会以两张之差,换算成一开始的子弹,那就是两发子弹。

比起懊恼于已经过去的失败,他不如集中精力,想办法对付这两发子弹。

首先,这两发子弹不会冲他来。这里是洪日新的主场,洪日新一直都有杀他的把握,只是碍于西凤的反应不敢做得太过。以这种对局的方式代替打斗,本身就是为了在不伤及性命的前提下毁掉他身为主持人的自信,以此获得接下来的主动权。因此这两发子弹如果要射出,肯定是射向最能让铁块产生动摇的人。

对于来自异国他乡的铁块来说,周围这些都是陌生人,就算杀死几个,见惯赌徒生死的主持人也不至于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洪日新要瞄准的从来都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和铁块一同进入会场的那个女人。而此时,他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裸地看向坐在台下的她。

“果然还是瞒不住。”铁块在心里叹道。

他终究还是疏忽了,让两人以“夫妇”的假身份入了场。虽然他在身份暴露之后努力和堇撇清关系,尽量减少交谈,上台后更是连看都不看那边一眼,但在洪日新这个老江湖眼里终究一点用都没有。就在电压不稳让屏幕卡顿,人群中发出惊呼的那一刻,铁块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足够让洪日新看出他的关切来。

双方的意图都已清晰,再无退让余地。这游戏结束后,洪日新会杀她,而铁块会想办法保护她——他是见惯生死没错,但还没混蛋到对帮过自己的人袖手旁观,堇在混入会场的这件事上帮过他,光这一点就已足够,何况……

铁块忍不住瞟了那边一眼,发现堇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显得有些着急,眼睛里似是有话要说,然而隔得太远,他们的默契还不足以凭着目光就能交流。

“这样好的人,连我都有点舍不得开枪了。”

仿佛注意到他们这短暂的目光交流,洪日新一边开着残酷的玩笑,一边伸手就要翻开桌上的纸牌。身为洗牌人的他知道桌上一切纸牌的位置,可以说这个游戏在轮到他的时候就已经结束,悬念只在于他要快刀斩乱麻,还是像这样慢慢地出手,再用语言慢慢折磨对方。

“愿赌服输你是知道的,就算你要反悔,这两发子弹你也挡不了。”洪日新说,“离开西凤这些年,我的功夫一点都没落下,而你最多也就是个刚刚进入正选的菜鸟吧。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本就有如天堑,现在这环境更是对你太不友好。真想试试身手的话我可以奉陪,但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选择这样的选项。”

他的手按在扑克牌的边缘,却不急着翻开,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铁块。后者面无表情,没有暴露任何一丝情绪,但沉默的态度也间接表明了他面临的困境。

“你还没想出办法来吧。”他笑道,“那么,要不要听听我的方案?”

“你所谓的方案,不外乎让我放弃任务,放弃身为主持人的尊严。”铁块平静地说。

“说得对。”

洪日新在桌角上轻轻放下一个东西,再将它缓缓推向铁块一侧。他用的是远离台下观众的那只手,所有动作都被他的身体牢牢挡住,而这一切也发生在镜头的摄录范围之外,除了台上的二人之外无人知情。

铁块瞟了一眼对方推过来的东西,心头顿时微微一动。这是一个金色的徽章,正面雕刻着一只振翅高飞的凤凰,底下铭刻着数字“9”。类似的东西他只在现役第一位的“老黄历”那里看到过,据他所说,这是上一代“前十位”主持人的身份标识,光这徽章就拥有各项特权,在那时候象征着无比尊贵的地位,原本是打算作为长期制度延续下来的。但随着这些人中相继有人战死,徽章也慢慢带上了不吉利的意味,延续一说渐渐无疾而终。有一些像铁块这样崇拜着荣耀的年轻人仿制过徽章,但那终究只是仿制品,只对他们本人有点象征意义。

“你见过这种徽章吧。这些徽章在当时号称有‘免死金牌’的用处,当然在西凤这种说话不算数的国家,什么承诺都是听过就算了。”洪日新笑道,“这个徽章已经足够确认我的身份,作为一个追踪者,你已经完成任务了。我相信西凤的指令没要你去挑战一个排位远高于自己的强敌吧。”

铁块看着徽章上铭刻的数字“9”,沉默不语。

“收起这个徽章,回去复命吧,再没有比这更确凿的证据了。”洪日新语重心长地说,“你努力了,只是赢不过。就连你最擅长的察言观色也被对手压过,我没说错吧。”

他微笑盯着铁块的眼睛,在后者刚想开口的一刹那忽然举起了手,笑容瞬间消失。

“不准说话,也不准动,除了回答‘好’之外,其余一切行为都会被视为‘开战’的意思。”他缓缓说着,指尖轻轻挑起第一张纸牌,“在我翻开这张牌之前,给我你的回答。”

他停顿了一秒,指尖猛地用力,将牌翻过后重重甩在桌上。

“啪”的一声,响彻场。



条件

所以,你在这里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堇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试探性地打量着铁块的表情。天才一秒记住三五第一后者的脸上古井无波,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是的,完成了。明天一早就要回去啦。”

“不,还没有!”堇顿时柳眉倒竖,“别忘了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就知道你要赖账。”

“任务是任务,约定是约定,我当然记得,只是不爱用那么没有人情味的词语。”

大概是卸下重担后一身轻松吧,铁块少有地露出了微笑。他随手敲了敲旁边的电灯杆子,侧耳倾听空心金属管里清脆的回音。借着侧过脸的动作,他的目光快速朝后方扫了一下,动作之快连近在咫尺的堇都没有发现。

很好,没人跟来。对方还算信守约定。

几十分钟前,在洪日新将要翻开纸牌的最后一刻,铁块做出了对方想要的回答。听到了那声“好”,洪日新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牌果断翻开。那是一张“joker”,与之前让铁块失手的那张正好一对。洪日新顺势翻开了之前那张,凑成一对,却不再继续。

“如各位所见,这就是个玩笑。”

他爽朗地大笑,把手中一对“joker”凑近镜头,小丑图案顿时几乎填满整个屏幕。他的另一只手顺势收起桌上剩余的纸牌,示意游戏到此结束。场的观众明显呆了一下,但角落里开始有工作人员鼓起了掌,其他人也就有样学样,鼓掌喝彩起来。

“刚才这些,是我们为大家准备的一项余兴节目。”洪日新大笑,“我想,你们对他刚才屡猜屡中的事情一定很好奇吧。你们觉得他肯定作弊了,但台面上所有的一切都通过高清镜头展示在你们面前,看了这么久,有谁知道他是怎么作弊的吗?”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无人能开口应答,便把目光投向站在洪日新对面的铁块。铁块像木头似的杵在原地,虽然已经猜到洪日新接下去要说的话,但心情恶劣的他没有奉陪的意思。

反正对方一早已有准备,这事情不用他配合也能圆过去。

“难道说,这是在展示新的作弊机器?”

台下有人说出了洪日新期望的回答。洪日新“啪”地打了个响指,抬手遥遥指向那人。

“正确答案。”他笑道,“在这么多人面前公然作弊,偏偏你们都没能看透里面的玄机。怎么样,这东西很难应付吧。如果这种东西在你们赌场里面出现,你们要怎么应付?”

他的一句话让刚才还在鼓掌喝彩的人们瞬间陷入沉思。的确,如果连这样裸展示在面前的作弊都看不出来,那么在赌场乱糟糟的环境里,更不能指望那些荷官发现。洪日新的这个作弊机器一旦流入市场,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过你们也不用紧张。”洪日新笑道,“首先这不是我公司的产品,是外面某个工作室还在开发的新玩意,尚未流入市场。其次嘛,我既然拿出来,自然是已经有了应对的手段。”

他第一句让众人心安,第二句却又露出了商人本色。接下去的东西不用多说,众人心知肚明。既然这种东西这么神奇,他们又无法识破,那么接下来就只能依赖洪日新口中的“应对手段”了,这个作为目前为止的独门专利,要开多高的价格,还不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看到众人疑虑不定的表情,洪日新再次笑了。

“关于这些,我会在明天的发布会上公开,如果各位确实感兴趣的话,就请关注接下来的入场券发放吧。”他用力挥了挥手,无视台下瞬间而起的喧哗,转身沿着发布台后方的通道离开。就在即将走出大厅的时候,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铁块一眼。

毫无疑问,是那种得意与挑衅的眼神。

铁块只能无奈苦笑。每一个细节都准备到了,今天这一见,原来从头到尾都落在对方的计划之中,名副其实的毫无胜算。

“喂,你在想什么?”

堇的手在铁块面前晃了几下,打断了他的回忆。他耸耸肩,正想着编些什么话把这段丧气的回想掩饰过去,然而还未张口,他便发现了堇神情有异。

“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重重地重复了一遍,脸涨得通红。铁块环顾四周,所见的是平常的天花板,寻常的墙壁,寻常的各地时间时钟,除了前台小姐被堇突如其来的大喊吓了一跳外,一切并无异常,就是一个普通的酒店大堂模样。

“请问还要开吗?”前台小姐战战兢兢地问。

“哦,是啊。”铁块随手递过自己的黑卡。反正费用都不用自己出,又是在这的最后一晚了,他索性开了个最豪华的总统套房,好歹住得舒服点。然而就在他签字确认的时候,却见旁边的堇气得浑身发抖,一副想找人吵架又憋着不想把事情闹大的模样。

“你是怎么了?”他好奇问道。

“我才要问你啊。”堇咬着牙说,“说一句跟我走,然后带我来这种地方,你……”

“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吗?”铁块更疑惑了。堇的脸涨得更红,纤细的拳头也不自觉攥紧了。旁边的前台小姐捂住了嘴正要窃笑,被她恶狠狠地剜了一眼。

“好,很好。”

她怒极反笑,从前台小姐手里抢过房卡,一马当先往电梯走去。看这一连串反应,铁块就是心思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他连忙赶了上去,打了个哈哈“我刚才走神了,没想周。”

“很周,我完理解你的意思。”堇冷笑,“就像洪日新在发布会上做的那样,现在变成是我有求于你,你要怎么坐地起价,那完就看你的良心。”

铁块哭笑不得“你真的误会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眼前出现的不是长长的走廊,而是种满了一大片绿色植物的花园。这是酒店的最顶层,除了这片独享的空中花园外,这一层就只有两个最高级的总统套间,分别在花园的两端。除了舒适,总统套间这种高出其他一档的私密性才是他着重考虑的。

“我要教你的虽然算不上机密,不过还是别让其他人听到为好,毕竟也是我这一路走来积累的几分心得。”

关上门后,瞬间严肃起来的铁块顿时散发出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气场。看到他的表情,堇也立刻明白过来。在两人混进会场前,她曾经和铁块约定,要求对方教她几手赌博的技巧作为回报。当时她期望不过是让对方展示几手作弊的技巧,心想以她的手速想必不难学会。但现在看来,铁块竟像是要把压箱底的诀窍倾囊相授。

她多少有些心虚“喂,能不能先从入门级别的开始,比如偷换牌什么的……”

“偷换牌的话,凭你当小偷练出来的手速不难学会,但那样毫无意义。”铁块说,“你的问题在于情绪变化太过激烈,直接落在脸上,对方一眼就能看穿。任你手上的技巧再好,如果脸上表情就给人一种心虚的感觉,那结果还是毫无意义。”

“所以从现在开始,直到明天太阳升起之前,我只教你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反应。”铁块敲了敲桌子,“来吧,我们开始。”



收获

堇自认为是个年轻而精力充沛的人,工作一整天,甚至通宵对她来说都是毫无难度。天才一秒记住三五第一可到目前为止,她从未觉得时间有这样漫长过。铁块的训练只有寥寥几项内容,却重复了无数遍,只要有一点纰漏就立刻重来,直到他觉得过关为止,这中间甚至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堇不止一次地抗议过,但进入训练模式的铁块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在要求上丝毫不退让。

堇也明白,这毕竟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在赌场里一旦被抓到出老千,最低代价就是失去一根手指,这已经是一般人无法承受的永久伤害。铁块现在对她如此严格,正是因为不希望她以后落到这样的下场。铁块的意思很明确要终止这样严酷的训练,除非她主动提出放弃。

但堇始终咬紧了牙关,将一切承受下来。在天色亮起之前,她终于通过了铁块设置的最后一项考验,后者毫不掩饰惊讶地看着她,眼里除了意外,还有钦佩。

“你比我预想的还要有天赋。”他说。

“一早就跟你说了啊,我是天才!”

经过十几个小时不眠不休的折腾,堇已经相当疲惫,但雀跃的心情却暂时盖过了身体的困倦。她大口大口嚼着米饭,一边敲敲桌子,抬起头得意地说“来吧,趁着还有时间,能不能教我一些更压箱底的东西呀,老师。”

铁块深深地看着她,点点头“确实还有一个,学会了包你不会输。”

“是什么?”

“不要赌。”

灿烂的笑容在堇的脸上突然凝固。她看着铁块,在确认对方不是开玩笑后,她回以同样的认真,慢慢地摇了摇头。

“这个,我不学。”她说,“我必须以赌博来报仇。”

“没有其他路?”

“就是没有其他路。”她执拗地说。

铁块深深地看着她,然后沉默着探过身来,轻轻将她的手压下。

堇深吸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紧紧攥起了拳。一直神贯注的状态已经将她的精神消磨到极限,在这种状态下,她反而平静地想起了很多以前的回忆。她本以为自己会将这些回忆都深深埋在心里,然而面对着这个男人,她却莫名地有了倾诉的愿望。

“我要报仇,但在这片土地上,愿赌服输就是一切。”她缓缓地说,“所以,我必须在赌博这条路上走出一番成就来。虽然我找不到我的仇人,但我知道只要我足够令人瞩目,那个人就会自己找上门来,就像……”

她咬住嘴唇,像是被愤怒的情绪攥住了心脏,艰难地无法将整句话说完。铁块点点头“就像,你的亲人一样?”

“对,我的爸爸妈妈。”堇说,“爸爸和妈妈结识于赌场,妈妈是本地前途无量的年轻荷官,而爸爸是个外国来的,非常擅长赌博的游客。两人在赌场里一见钟情,爸爸最后选择了留在这里,不久后就有了我。在那之后,他们远离了赌场,用之前积攒下来的钱开了家小店,过起了平稳的生活——直到那个人出现为止。”

“是谁?”

“我不知道。我甚至没见到他的正脸。”她摇头,“那天傍晚我放学回到家,正好那个人要离开,和我擦肩而过。当时他穿着一件长风衣,戴着一顶大檐帽,电灯投下的阴影正好挡住了他的脸,我的头只够得到他胸口的高度。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说服爸爸妈妈跟他走,他们连告别的时候都很平静。我还记得爸爸出门前亲了我一下,说他很快就会处理好一切,让我待在家等着,明天早上他们就回来。”

“但他们没有。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堇抿着嘴,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在家等了一周,想尽了所有乐观的可能性,但他们甚至没有联系我。后来我终于醒悟了,开始疯了似地在整个城市里找他们,问遍每个认识的叔叔阿姨,最后在妈妈以前工作过的赌场里打听到了一点线索。妈妈带过的一个徒弟偷偷告诉我,那天晚上有一个陌生人带着我爸妈来到这里,向老板要求借用场地赌一场。不久后赌场就把大部分的客人请了出去,她们这些职阶不高的荷官也被赶回了休息室,整个赌场封闭了起来。直到第二天一早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我的爸爸妈妈了。”

“那个人把你父母又带到其他地方去了。”铁块说。

“一定是。”堇斩钉截铁。

“几天后,有一伙陌生人来到我家,说是要‘回收赌债’。我问他们话,他们却理都不理。因为一直都在寻找爸爸妈妈的缘故,我没有打理家里,能卖的也都被我卖了换钱,拿去打听消息用。他们收回的只是一间空空的房子,为首的那个人非常生气,逼问其他的钱在哪里,之后又把我打了一顿。他在打我的时候说漏嘴,说自己半个月前才把两个不识时务的家伙扔进海里。听到那句话我一下子就懂了,那一刻,我身上连痛都不觉得痛了。”

堇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压出的印子红得刺眼。铁块握着她的拳头,只知道不能用蛮力掰开,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在赌桌上,他曾用高明的话术挫败过许许多多强敌,但此时面对着这个少女,他第一次感觉到说什么都是那样无力。

头脑一片空白的他笨拙地抬起手臂,轻轻揽住堇的肩膀。

“从家里被赶出来后,我又找了两天,终于从码头一个打鱼大叔那里探听到了消息。那天凌晨的时候,确实有一伙人坐船出了海。他们在近海停泊了一段时间,大叔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然后就是两声刺耳的枪响。听到大叔的话,我终于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在铁块听来,堇的声音稳定得可怕,仿佛一具没有任何感情的机械。他知道那并非真正的平静,而是愤怒到极致后产生的另外一种状态。

“所以你要报仇。”他说,“用我教你的这些东西,向那个人报仇。”

堇点头。“我能感觉到,那个人一定还在麦考,甚至曾经和我在街上擦肩而过,只是我没能认出他来。”她说,“但是,我知道父母是因为赌术的事被他盯上。如果我也能在这方面闯出一点名气的话,就算不用我去找,他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她咬紧牙关“到时候,我会把之前输掉的那些统统赢回来。”

铁块揽着她的肩膀,陪她静静地坐着,直到感觉手臂下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在一番情绪高涨的宣泄之后,积蓄了一天一夜的疲劳感一下子部涌了上来,堇忽然感觉身子有些脱力。这时,她忽然发现自己正斜斜地倚在这个年轻男人的怀里。

“啊!”

她猛一用力想坐直起来,然而手脚却没有半点力气。铁块忽然把另一只手伸到她的膝下将她轻轻抱起,向里面的房间走去。

“你,这……”

堇莫名紧张,紧张到语无伦次。她下意识想要挣扎,最后却只是把脸迈进铁块的胸中。一时间她的脑袋里像是涌上了许多句子,那些字词却散落难辨,还没等她想好该如何反应,她的背脊已经感觉到一大片柔软的触感。

下一秒,堇跌入松软的大圆床里。她的手脚软软地没有力气,感觉似是到了云端。

“这个,会不会太快……”她嗫嚅道。

“快?”铁块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

“你别太急躁。”他说,“我从小就是孤儿,虽然努力想象把自己代入到刚才你说的那些里面,但我还是无法体会想为至亲之人复仇的急切心情。可是我敢说,在这件事上你已经足够努力。今晚教的这些你既然已经弄懂,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练习,不用急着一朝一夕。”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怯怯点了一下,似乎这已经是最亲密的举动。

“睡一觉吧,好好休息,这才是你最应该做的。”他笑道。

堇怔怔地望着他,忽然整张脸涨得通红,猛一转身掀开了被子,把脸埋进枕头,把整个身子都缩进被子里。

“笨蛋!”被子和枕头加起来都盖不住她的怒吼。

铁块挠挠头,搞不清少女这忽如起来的情绪转变。

“你放心睡啊,我会睡沙发的。”他说。

“滚!”

见少女埋在被里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铁块耸耸肩,起身就要去客厅那边休息了。虽然教的不如学的累,但在这之前他可是经历过和洪日新的大战。那几十分钟在旁人看来或许波澜不兴,于他却是用脑强度极高的一战,一路撑到现在,他也已经很累了。

可他走了几步,却又停住了脚步。

“也许你听不下去,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他背对着床上的堇缓缓说道,“赌桌上从来没有常胜将军,再自信的人也有输掉的时候。哪怕你学到了最高明的赌术,练到炉火纯青,但总有人比你更强——就像我一样。”

他取出徽章,端详着,叹了一口气。

“毕竟是之前的‘第九位’,实力果然不是我这种无名氏能比的,连最有把握的事也输掉了。这一场我输得毫无办法,连信心都有点受损。真希望你不要遇到一样的事。”

他抿着嘴唇,盯着指尖挟着的金色徽章,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堇的声音。

“我觉得你没有输,他比你弱。”她说。

铁块回过头,却见她已经坐起身,信心十足地看着自己。“你没有输,是他利用主场的优势作弊了。用到整个会场的力量来布置一次针对你的后手,这恰恰说明了他在正面对决里不如你吧!”她说,“我跟不上他的动作,但在大厅灯光闪了一下,所有人注意力分散的时候,他确实是动了一下。可我没办法告诉你,也没时间想好怎么打暗号,你忽然就翻牌了。”

铁块一讶。可回想起来,当时他看向台下的堇时,后者确实是一副有事想说的模样。要是当时的一切真如堇所说的话……

“我记得那时候电压不稳,直播画面可能会有少许卡顿,制造出短暂的监视空档,也在台下引发了一点混乱。如果一切都是他事先安排好的话,那么他确实有可能趁我分心的时候偷换牌。然后他提前终止游戏,避免暴露。”他皱紧眉头,“可是,这么冒险的策略……”

“那是场最紧张的时刻,也许在他的计算里,台下的所有人应该都关注着大屏幕才对。”堇有些得意地笑道,“可是他没料到,还有个人从一开始就牢牢盯着台上,从未分心。”

铁块呆呆地看着她,看她笑靥如花,忽然心里莫名地涌起一丝喜悦。什么情绪控制,早已不管不顾,在他还未察觉到的时候,自己的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原来是这样。

她一直在看着我。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再次端详着手中的徽章。在这之前,这个徽章是耻辱的印记,纪念他在不得已中接收了对方的条件,然而随着堇说破了真相,一切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他还是被洪日新设计的那个,但比起一败涂地,他至少没在自己在乎的地方输掉。

她说,是你赢了。铁块的心里反复回荡着这样的句子。

这是惨败中保住一线胜利的勋章。而在这之外,他的更是自己从未想过的东西。铁块专注闭上眼,感受着心里泛起的微妙情绪,直到感觉一双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

他睁开眼,看到堇着脚站在他面前,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她轻轻拿走碍事的徽章,好让自己的手与铁块十指紧扣,掌心相贴。暖暖的温度从她手心里传来,就像她眼波里流动着的热烈情感。铁块看着她的眼睛,一时竟无法看穿当中包含的复杂情绪。堇花了一晚上仓促学会的东西,反过来成了此时掩饰心意的最好武器。

“真是个好学生啊。”他勉强苦笑,掩饰着手足无措的事实。

堇没有搭话,而是忽然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了他。她滚烫的身体径直扑在他怀里,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秀丽的脸庞就贴在铁块的胸口,灼热的温度,像要把他的身体也一并熔化。

“明天就要走了吧?”

堇抬起头,眼眶里似有泪光闪烁,却仍是毫不退避地看着铁块的眼睛。铁块从那里面看出了爱恋,看到了不舍,都是真真切切的情感。他下意识想要移开视线,却也知道必须在此时此地回应对方的心意。他缓慢而坚决地点了点头。

“那你还会回来吗?”

她对这问题的答案心知肚明,可还是问了。抢在铁块开口回答之前,她踮起脚尖,闭上眼,决然地吻上他的唇。不想看,不想听,也不想思考天亮之后会怎样。昏暗的灯光下,只有衣服窸窸窣窣滑落在地的声音。

和一个漫长得仿佛几个世纪的吻。



临别

清晨的阳光越过薄云从窗外钻进房间,沿着客厅地板款款前行,终于走到睡床的边缘。天才一秒记住三五第一铁块缓缓睁开眼睛,从睡梦中醒来。回想起昨晚的一切,那仍像是一场疯狂而不真实的梦。

更不真实的是,他竟然真的睡死过去了。

对他们这些主持人来说,在外工作时几天不眠不休都是家常便饭,由于不知道仇家会从哪里杀过来,他们就算睡着也是浅睡,一点风吹草动就足够把他们惊醒。然而刚刚过去这几个小时,他却睡得很熟,连在自己家里都没睡得这么安心过。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么,他低头看向身旁的人。堇就躺在这里,一只手搭在被子上,另一手抓着铁块的手腕,蜷着身子睡得正香,嘴角还留着一抹幸福的微笑。铁块不舍地看着她恬静的睡脸,在不弄醒她的状态下轻轻抽出自己的手。

“再见了。”他轻声说。

铁块没带什么行李,一个手提包就足以装下。他下楼打了辆出租车直奔机场,过了安检后才早上八点出头,距离将要搭乘的那架航班还有将近一个小时。

刚才应该再看一会的——他心里没来由地闪过这样的念头。虽然才分别几十分钟,虽然此时闭上眼还能回想起堇的一颦一笑,但想起以后也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见,铁块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阵惆怅。

汇报完任务就申请一段“历练”吧,反正以侦察的标准来说,这次的战果算超水准了,也许自己真能争取到重回这里的机会。

想到这里,铁块又拿出洪日新的金色徽章,放在眼前端详起来。那场对决的胜负确实是他输了,就算对方如堇所说的换了牌,但在赌桌上没被发现的作弊便是成立,没看穿对方换牌的铁块依旧是输家。但令他隐隐自得的是,即使是曾经贵为“第九位”的洪日新,在最后也回避了和他在“察言观色”领域的正面对决,这意味着他看穿的那些细节都没有错。

“如果那些能力对‘第九位’也有效,那我是不是有机会往上走一些呢……”

铁块取出自己仿制的徽章,和洪日新的正品放在一起。两个徽章乍一看有些相似,细看其实差别很大。毕竟铁块是从别人的描述里推测出样式后做的,形状上就和正品有些不同,具体到手艺水平也比正牌的工匠差了许多。尤其是上面镀着的金漆在之前被磨掉了不少,底下的钢铁露出来了,两个放在一起,他的徽章看起来就像他本人一样,朴素而不起眼。

不过,有她看着就足够了。

想起堇,铁块的嘴角不觉又逸出笑意。他想起这个假冒的徽章正是两人初次见面时争夺的核心,当时是堇先施展空空妙手把它偷了去,然后铁块一路追踪到她的据点,再夺了回来。

可是,她当时为什么要偷这个徽章呢?

铁块眉头一皱,忽然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

对一般的窃贼来说,首选的肯定是便利的现金,小小一个徽章就算是纯金做的也换不来多少钱。何况铁块的这个仿制品只是镀金,在光泽上与黄金有差异,行家一眼就能识破。堇当时拿了贵妇人的钱包急着逃走,还有心思偷多这个徽章,或许不仅仅是贼不走空那么简单。

她要拿这个徽章干什么?

不,也许徽章才是她真正的目标?

铁块心中剧震,眼前仿佛豁然开朗。这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盲点,毕竟那时候他从未想过堇与主持人徽章会有什么联系。但细想起来,两人相遇的时候他已经将徽章收在衣服的口袋里,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出它值不值钱,甚至不会知道口袋里还有东西。堇一出手就偷走了徽章,说明在这之前她已经知道徽章的存在。

而在这之前,铁块只在赌场里曾把徽章拿出来过,如果堇在那时候看到了,并且已有计划对徽章下手的话,那么她对中年妇女的偷窃,或许只是为之后的行动制造出必要的混乱。

问题是,她为什么会对徽章感兴趣?

也许在这之前……

铁块猛地一惊,在脑中回忆起之前的画面。昨晚在堇抱住他之前,她曾取下他手里的徽章,将它放在旁边的桌上,早上临走前他又将徽章收起了。但细想起来,在他重新拿起徽章之前,它摆放的位置和角度却与昨晚堇放下时有着微妙的不同!

一股寒意沿着铁块的背脊涌上,他想起堇向他讲述过往时提到的事。

——那个人穿着一件长风衣,戴着一顶大檐帽……我的头只够得到他胸口的高度。

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堇没能看到对方的脸,因此过后她到处寻找,却找不出仇人。

但假如对方那时候还别着主持人徽章呢?

“糟了!”铁块心神剧震。

时速表上的速度已经飙到接近一百八十码,这已是这辆二手轿车的极限了,可铁块却只觉得太慢。几十分钟前,他在机场以高出市场价两倍的价格直接买下了这辆车,当车主还在难以置信地确认转账是否到账时,铁块已经上了车,一脚油门直接飞了出去。从机场赶回酒店的路只花了去时不到三分之一的时间,然而当他飞奔上顶楼的总统套房时,那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堇曾经睡过的那张床被她收拾得整整齐齐,周围也没有发生过冲突的痕迹,铁块在房间中四处搜索,寻找着堇离开前最后留下的线索。

当他看到桌面上留下的便签纸时,他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这家伙怎么突然这么聪明。”

他苦笑着拿起便签纸,刻意不让自己去看那上面的文字,而是借着窗外的强光仔细端详着纸张上的刻痕。那是从上一页纸留下的笔迹,记录着堇在他走后所做的工作。

和他猜想的一样,那时候堇只是在装睡。在他离开后,堇立刻就起身,利用自己的人脉网向其他人探听情报。她用便签纸记录收集到的信息,那都是铁块在抵达这里后做过的功课。

“东郊码头,旧渔民码头,皇后深水港区……”

铁块轻轻读出那上面的地名,每读一个,他的心情就糟上一分。为了避开西凤随后派来的追杀者,洪日新在逼退铁块后所做的第二件事只能是连夜离开这里,而纸上写的这些都是这个城市尚在运作的偷渡码头,洪日新如果要走,多半会选择其中一个路线。

然而铁块知道,这些都只是幌子。坐船逃走的话速度缓慢不说,活动范围还会大受限制。如果是一般的近海快艇,那他只能偷渡到附近的其他岛屿或毗邻的大陆,目的地很容易预测;如果是远洋船的话,它那远航必需的gps设备又会显示船只位置,进而暴露他的行踪。铁块看到,这一连串码头的最后写着“城南机场”四个字,而堇在那上面大大地画了一个圈。

和铁块想的一样,这才是最有可能的偷渡路线。

城南机场是这个城市的老机场,现在已经没有多少航班。空闲时间里,它会把部分闲置的跑道租用给本地富豪,供他们的私人飞机起落。虽然乘坐私人飞机出逃的准备时间会比较长,也不适合在夜间起飞,算上整备机体和预约跑道的手续,最快也要今天上午才能成行。这一天一夜的时间虽然难挨,但若是计划成功,那就是天高任鸟飞了,刺客很难再找到他了。

和铁块一样,堇也看穿了洪日新的算盘,她画上的这个圈就是最好的证明。此时她大概正赶往离这不算太远的城南机场,万一真如铁块所料,他后脚刚出门堇就立刻开始准备动身,那么她现在或许已经到达机场一段时间,甚至开始和洪日新有所接触了。

“笨蛋,为什么都不跟我说啊!”铁块怒吼。他忍不住用力一拍方向盘,车子随之一晃,把刚刚被他超越的另一辆车吓了一跳。

幸好此时已经接近城南机场,道路上行走的车辆比市中心稀少很多,他这样横冲直撞的终究是有惊无险。看到机场的车场入口闸门紧闭,铁块索性一脚油门踩到底,直接撞了进去。

“嘭”的一声巨响,警铃随之大作,保安也闻声出动,然而这些不在铁块眼里。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车场中寥寥几辆车,一眼就看到一辆加装过防弹外壳的豪华加长轿车。那些防弹设计一看就出自经验丰富的行家之手,铁块立刻就确定了,这就是洪日新的车。至于旁边停着的那几辆型号相似的黑色轿车,一看就是他手下开的。

洪日新不在他的车里,那些随从的车里也空无一人。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铁块并没有在附近看到堇的身影。或许她还未到,又或许,她已经和洪日新接触了。

“一定要赶上啊!”铁块在心里祈祷。

然而他下车摸了摸那几辆车的排气管,上面几乎已经没有余温,这让他恐惧更加冰冷。他放弃隐匿行动的想法,沿着停车场的楼梯五步跃作一步向上跑去。他的皮鞋每一次踏地都在铁制台阶上踏出铿锵的声响,荡起回声,整个停车场的人都被惊动,更别说那些守在楼梯出口附近的敌人。然而铁块然不想,只顾向前,因为从这里往上,就是私人飞机的跑道了。

“不要乱来,千万不要乱来啊!”铁块在心中用力祈祷。

一个拐角之后是十五级的台阶,而后是下一个拐角与另外的十五级,铁块不顾一切地狂奔,却在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时忽然停住了脚步。在他面前,一个巨大的阴影就挡在那里,它遮挡着一切热烈的阳光,在铁块的视野中创造人为的黑夜。

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你果然来了。”洪日新咧嘴微笑,和平日一样的和善语气。背着光的脸上,他整齐的牙齿犹如森森白骨,双眼如鲜血般艳红。

“可惜,你来迟了。”



剥肤

“你来迟啦。”洪日新悠悠地说,“她的脚程比你快,快得多。要不是她,现在我已经坐在高空里喝着红酒,看着脚底下的云了。”

他微微倾斜身子,半开玩笑地说:“你猜,她来找我做什么?”

铁块没有说话。

“当然不是为了你啦!”洪日新大笑,“说来好笑,她竟然是我第一次处决的那对男女的孩子。那时候我初来乍到,脑子里装还是西凤分出强弱的那一套,只想着找几个公认水准高的家伙试探本地人的斤两,却没想这些人用过之后还可以收为手下,不用每次都杀掉灭口。”

“现在我懂这道理啦,可惜她完全不给我开口的机会。”洪日新夸张地笑道,“你能想象吗?她居然想要杀我!乔装成服务人员进了休息室,掩饰着杀意靠近我,然后下一秒竟然掏出了刀子?在我最警惕的时候,这种刺杀简直就是主动求死嘛。你说我能怎么办?”

他摊开双手:“当然,我很宽宏大量的。虽然是正当防卫,但我也没有杀她,只是很温柔地抓住她。之后我跟她赌了一场,所有人都参与了进来——你吃惊吗?这样的情节展开。”

他看着铁块,咧开嘴笑了。

“赌博这种东西,从人类文明诞生的那一天就存在了。历史大浪淘金,留下了我们现在玩的这一些,但在几千年的历史里,其实还有许许多多有趣的东西,不该被遗忘。对于这些拿自己性命来赌的年轻人,我总是好为人师。”

在昏暗的楼道里,洪日新的声音带着纷乱的回响,宛如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十六世纪的欧洲贵族之间流行着一种有趣的游戏,他们把奴隶的骨头一根一根按顺序用锤子敲碎。被砸碎骨头的奴隶一开始会痛得大哭,流着泪祈求说‘救救我’,但到了后面都会改口说‘杀了我’——贵族们其乐融融地赌那个奴隶会在砸碎第几根骨头时这么说。”

他咧开嘴,笑眯眯地说:“你猜,最后是第几根?”

铁块忽然动了,甚至比刚才全速跃上楼梯时还要更快。如果刚才是风,此时他就是光,如箭射出,刺穿遮挡在面前的浓浓黑影。

洪日新在最后关头险之又险地侧了一步,让过了这一记致命的刺杀。就在两人身形交错的瞬间,一道鲜血忽如泼墨般飞溅而出,伴随着一记锐利撕裂血肉的声响,铁块胸前的衣服随之爆开,而洪日新并拢成刀的四指尖端还残留着滴落的血迹。

料敌先机,再施反击,这本就是洪日新的惯用招数,所有的铺垫都为了制造出这个对他最有利的机会,铁块冲动之下一个照面便吃了大亏,然而受了伤的铁块却没有停下防御,也没有反击。他径直越过洪日新,脚尖一转,奔向几步之外候机休息室的方向,原本埋伏在出口周围的那些保镖竟是一个都没反应过来。

然后,他在门口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房间里的窗帘都拉上了,阳光穿透厚厚的布料,衰减得只剩下昏黄的余晖,甚至不足以照亮这个小小的房间。在房间正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形的影子。是那个人的轮廓,曾在他昨夜的梦里出现。

铁块睁大了眼,却始终看不清楚。

他的视线已遍布了水雾,模糊不清。

这里是她冒死一击的地方。拼尽一切,却没有任何奇迹发生,命运并未对她有特殊的眷顾。他想起堇写在便签纸上的那句话,那个他拼命想要不去看,却在眼前挥之不去的句子。

“谢谢你回来了。等我回来。”

“她走得很痛苦,和‘安详’二字毫不沾边。”

洪日新在他身后悠悠地说。

反应过来的保镖齐刷刷举起了手中的枪,对准了铁块的后背,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可集体射击。尽管都只是小口径的手枪,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没有人能挡住这么密集的弹雨。

然而洪日新却始终没有下令,他看着铁块的后背,观察着对方身上每一处反应。

他需要继续用语言、用气氛,制造出最好的杀人机会。

和前一天不同,这个年轻的主持人既然都追到这里来了,两人之间就再没有和谈的必要,只有不死不休的唯一结局。对于主持人的破坏力,曾是其中一员的洪日新再清楚不过,要想安安稳稳地坐上私人飞机离开,光是逼退对方都不够,他必须在这里确保杀掉铁块才行。

对方不如他,何况是以一敌多,正面对决当然是他这边占优。但“击败”和“确保杀死”是两回事。如果铁块从现在开始一心想着逃走,这场战斗将不是相互间的厮杀,而是一方对另一方的追击,主持人级别的身手将会让普通人连对准准星的机会都没有。

那样一来,光靠周围这些人和这些枪还不足以将铁块的性命留在此处,就算加上自己,那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需要制造出一个机会,就像刚才两人在楼道中交手的那样,让铁块急躁、愤怒,让他鲁莽地选择正面战斗,自己走上不死不休的不归路。

对,就像刚才的交手那样……

想到这里,洪日新忽然感觉胸侧有些异样的感觉,一种温热而又黏腻的触感沿着胁下滑落,令人不快。他的视线不敢从铁块身上移开,于是慢慢抬起手,沿着腰间摸向那里。

“老板,你身上……”有个保镖注意到他的动作,忽有发现,惊讶地脱口而出。

不用手下提醒,就在他的指尖触摸到液体的瞬间,潜伏十数秒的剧痛忽然苏醒,犹如针刺般的感觉沿着脊髓直上大脑,洪日新眼前一黑,差点失足摔倒在地。

鲜血不知何时已经流遍了自己的半边身子,被击中部位的骨头更是直接碎裂,随着自己刚刚这轻轻的一触而彻底崩解开来。在刚才交错而过的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后发先至,比铁块出手更快,却不知对方的攻击早已到达,他的身体连“被击中了”的念头都来不及产生。

就像传说中被剑豪一刀斩开,却不知自己已经裂开的那个苹果一样。

“你一心想要激怒我,你成功了。”铁块背对着他,声音里仿佛没有半点温度,“我现在非常生气,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还会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

他嘴上说着“情绪失控”,然而站在那里的身影却有如岳峙,明明背对着敌人,却一瞬间让洪日新生出了“毫无破绽”的观感。他对眼前的年轻人生出了一丝陌生,在他看来,铁块和之前赌桌上见到的判若两人,刚才那满满的必胜信心几乎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而后浓烈的恐惧填满了他的心脏,常年征战培育出的第六感正在不停发出警报。

不可能,这明明就是个刚入门的年轻主持人啊!

他又惊又怒地瞪着铁块,全身颤抖,求生意志和屈辱感在心中不断交战。终于他下定了决心,狠狠地用力一甩手。

“愣着干什么,开枪啊!”洪日新大喊。

周围的保镖先是一呆,然后才反应过来,用力扣下各自手枪的扳机。只是这一迟疑,眼前的铁块已来得及往地上摔了个东西。只听一声爆响,烟雾腾地而起,铁块身形一闪,竟像化入烟中似的消失不见。

众人朝着他原本站立的方向疯狂扫射,枪声大作,一轮射击过后却没有听到命中肉体的声音。混杂着硝烟味的烟雾渐渐覆盖了这片地方,气味辛辣呛人。虽然训练有素的保镖们都及时用手巾捂住了口鼻,但视线上受到的影响却是一时半会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们只能一手捂着嘴巴,一手举枪,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动静。

洪日新眯起了眼睛,反手取出藏在腰后的匕首,这是他从练习生开始就最为擅长的武器,亦是在生死关头他心里最信任的依靠。比起在烟雾中无法瞄准的枪械,这种短而锋利,适合一击决胜的东西才是刺客最爱。他非常确定,铁块的身上肯定也藏着一把类似的武器。

不得不承认,对方此时的速度远在他之上,即便洪日新的眼睛没有放松分毫,他也在烟雾刚升起的第二秒就丢失了铁块的位置。然而超高速的移动并非全无弱点,奔跑时扰动的气流会在烟雾的流动中表现出来,而踏地时的脚步声也无法做到绝对安静,对于实战经验丰富的老主持人来说,只要把握住这两点的变化,他不光可以跟上对方的动作,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预测出目标下一步将会现身的地点。

“没那么简单。”洪日新冷笑道,“在愤怒的驱使下,你爆发了潜力,但行动模式却退化到像动物一样简单。动作再快,也不过是一只跑得很快的狗罢了。”

忽然,一处烟雾的扰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抓到你了!”他吼道,挥刀刺出,却刺了个空。

另一边,又有烟雾动了,是在一个保镖的身后。

“蠢货,回头啊!”洪日新冲保镖怒吼。

对方依言回头——却是以另一种方式。就在洪日新怒吼的同时,一双手忽然从烟雾中探出,动作有如闪电地将他的头朝后扭转了两百七十度。这已经超过人类颈椎所能承受的范围,保镖只来得及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咯”,而后身子便软软倒下。

烟雾再动,洪日新勉力跟随着流动的方向,直到那双手又从烟雾中探出。这一次他连开口示警都来不及,铁块的手里攥着匕首,刀锋直接抵在了另一个保镖的脖子上。他用力一划,鲜血如箭飙出,保镖捂着脖子发出一声惨叫,跪倒在地。

枪声响起,先是杂乱的几枪,而后忽然变成毫无原则的连发射击。没有洪日新的命令,是恐慌让他们鲁莽地做出了选择。这些保镖里有精英,也有些是洪日新从本地人中选拔出来的,不全是训练有素的老手,然而在铁块制造的恐惧面前,精英也好菜鸟也好,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信任自己手中的武器。他们大声吼叫,用颤抖的手指不停扣下扳机。

这些子弹没有一发能击中铁块,反而有不少招呼到了同伴的身上。

“停下!你们这些蠢货!停下!”洪日新大吼,却已经失去控制。

“我看到恐惧,还有用以掩饰恐惧的愤怒。全都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铁块的声音在烟雾里的各处响起,仿佛无处不在。他在移动,以极高的速度隐匿着移动,如同看不见的死神不断收割生命。

“我曾说理解不了她的心情,可拜你所赐,我似乎亲身体验了一回。”

他的声音在某个保镖身后稍一停驻,那人正想转身开枪,一截明晃晃的刀刃已经从他身上穿胸而出。在子弹倾泻过来前,铁块再次消失,只是他的话语一直在众人周围延续。

“如你所愿,我生气了,我因为目睹她的惨状而愤怒到不能自已。但你犯了和我一样的错误,原来当重要的人死去,人所拥有的不仅仅是愤怒,还有悲伤,还有不甘,还有脆弱无助,以及对未来漫长日子的恐惧,拜你所赐,我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这一切的混合体。”

终于连最后一个保镖也倒下了,烟雾也开始散去。铁块的身影在烟雾中缓缓浮现,他全身浴血的模样有如修罗,机械冰冷的声音仿佛正诉说着与己无关的,属于他人的故事。

下一秒,这身影再一次从烟雾中消失。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消失了。

“你赢不了我的!”洪日新睁圆了眼大吼,“我是‘第九位’,我经历的生死搏斗远比你要多得多,哪一个对手都不是你这种货色能比的!再艰难的困境,我也活下来了……”

“哦,是吗?”

铁块的声音近在咫尺……不,就在身后!洪日新霍地转身,双手还未抬起,发现铁块的脸已经凑到了距离他不过半米的极近距离。

“如果这就是‘第九位’了,我想看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他说。

“你赢不了我,不过是一个杂碎……”洪日新咬牙,额头却冒出冷汗。

“我会赢。”

此时挥动的双拳,带着他心中无穷无尽的悲戚和思念。

“因为,她在看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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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

“喂喂,听说了吗,‘那事儿’又开始了!”

“还真敢做啊,这次的对手是谁?”

“好像是十八位的‘猎鹰’主持人!”

“真打算一个一个打上去啊!”

几个穿着黑色西服的年轻人嘴上顾着交谈,脚下的速度却半点没减。他们沿着长长的走廊快步前行,轻快地跃下楼梯,沿着最短的路径走向这座酒店的大堂。

不光是他们,就在其他的走廊上,很多和他们一样装束的人也正在急匆匆地前往大堂。与此同时大堂里的普通人却在撤离,尽管这里面不乏留下观看的胆大之辈,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高手之间的正面对决还是太过激烈,稍有不慎或许就会殃及无辜的池鱼。

毕竟,接下来要展开对战的可是两个正牌的主持人。

“第十八位的卡列维,‘猎鹰’,这是经验丰富的老牌主持人了。虽然不算最顶尖的那一批,但能在‘十几位’的队列里屹立多年不倒,绝对称得上高手。这次有好戏看了。”一个须发有些花白的老人站在高处乐呵呵地看着脚下。

他看上去约莫六七十岁的样子,腰背也已经有些佝偻,然而当他背着手站在那里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却将他和周围其他人区分开来。虽然他脸上挂着笑,然而路过的人只是远远看一眼就觉得心生寒意,连靠近一些都做不到。于是很奇妙地,在纷纷撤离大堂的人流中,他的周围像是有一圈看不见的力场,将经过的人潮安静地分成两半。

能站在他身边的,只有另一个同样与别不同的人。

“性格冷静,观察力尤为出色,正是那双不放过任何一点线索的‘鹰眼’让他得到了现在这个称号。从相性上说,这一次的对决是同一类型下的比拼,谁更领先一步,谁就能压制住对手,拿到胜利。”站在他旁边的中年人说,“不过我给他这个名字,不光是因为他的观察力,也还因为他的那双手。”

“那双手?”

“‘鹰爪’。”中年人点头,“手上的动作极快,同时精准度高到匪夷所思,从看透到做出反应之间的时间也非常短,寻常主持人根本无从反应。你可以想象他的对局风格,那就像是一只猎鹰飞在高高的天空上,靠锐利的眼睛观察着陆地上的猎物,然后忽然全速俯冲,用爪子精准地抓起猎物,整个过程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不过……”

老人似笑非笑地看他:“仓颉老弟,你这个亲自给他赐名的,好像自己都不太看好他?”

被他喊作“仓颉”的中年人皱着眉想了好一会,最后苦笑一声。

“怎么说呢,我很清楚卡列维的实力,他确实比之前那几个被挑战者强出不少,长年积累的丰富经验也足以应付各种不同情况下的困境,这是他相比年轻人的最大优势,我很难想象他落败的情况。但老实说,如果让我对这场对决下注的话……”

“你会怎样?”

“我会弃权。”仓颉笑道,“这样的比赛,站着欣赏就是最好的。”

“你居然也会开始耍滑头了。”老人大笑,“看来这一趟出任务,你也改变了不少啊。”

“您就别取笑我了,我不就是空跑了一趟,专程坐飞机过去睡了晚酒店。”仓颉无奈。

“不过,没想到他自己就能把事情解决了啊。”

仓颉低下头,看着那个正从酒店正门缓缓走入的青年。当收到叛逃者身份被确认的信息后,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动身,直接用私人飞机申请了临时航线,第一时间赶往麦考。他连打草惊蛇后那个洪瀚会逃走的可能性也预计到了,因此直接将降落的目的地选在了逃走时最有可能使用的城南机场上,虽然也有可能与对方在空中擦肩而过,但如果对方因为什么事耽搁了一下,他还是有机会在机场附近截住他,然后以西凤的名义肃清叛徒。

对于前期派去侦察的那个年轻主持人,他的印象并不太深。虽然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正选,潜力不错,但在他越过三十位那道坎之前,他最多也就能被归入“准高手”的级别,还没有让那些顶尖主持人记住的本钱。洪瀚毕竟是上一代的“第九位”,这几年韬光养晦,实力说不定还有上涨,真要打起来,仓颉自己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在他的预期中,这个年轻人能收集到情报就算完成任务,被洪瀚察觉只能算是预料之中,他甚至不指望对方能绊住洪瀚逃走的脚步。哪怕最后被洪瀚逃走,但能确认他还活着这件事,他们这一趟就算有所交代了。

然而当他下飞机时,却马上感觉到了附近的异常。原本几乎是半荒废的机场正处在异常的恐慌氛围之中,那些工作人员顾不上办理接机事宜,一个个收拾东西就要逃命去。顺着他们的反应,仓颉很快找到了让他们恐慌的根源,然而他还未靠近那个现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先一步乘着风飘了过来。

满地都是血,满墙都是血,连天花板也有飞溅的血迹,除此以外就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年轻人正低下头静静的站在血泊中央,他的双手自然下垂,沾上的鲜血沿着指尖往下滑落,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洪瀚胖胖的大脸上面。

仓颉要肃清的目标已经倒在血泊中。虽然时不时还有微微的抽搐,但谁都能看出这具身躯已经毫无生机。他身上有无数钝器击打过的痕迹,手脚折断了,扭曲成一个古怪的姿势。仓颉细看才发现,不光是手脚,他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有错位,像是被人一块块打断了。

曾经也是顶尖主持人的洪瀚,竟被活生生用拳头殴打到死。

“敌人?自己人?”

仓颉忽然听到年轻人的声音,冰冷得像是不带一丝情绪。他抬眼一看,却见对方缓缓转过脸来,那双杀得血红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他在观察着年轻人,年轻人也在观察着他,两人中间流动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只差一点火星就要爆炸。

从此往后许多年,当他从中年人变成老人,直到离开这个世界的前一秒为止,仓颉依旧把这个时刻当做自己一生中经历过的最凶险的一刻。

“我那时候心想,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他说,“幽深得像海,看不见底,却又杀气腾腾。”

他旁边的老人收起了之前的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此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底下正步入大堂中央的年轻人,将对方每一个微小的动作收进眼底。

“你说得没错。平静,幽深,却又杀气腾腾。”老人说,“仓颉老弟,我和你不一样。如果有人要我在这场对决里下注的话,我一定会把全副身家都压在这个人身上。如果他还想继续往上走,继续打这种排位战的话,不管多少次,我都会把注码下在他身上。最后能挡住他的,只能是另一个同样从血海里,从苦痛的漩涡里诞生的灵魂。”

“铁块,唔……”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年轻人,点了点头:“我想起你了。现在,我记住你了。”

仓颉摇了摇头:“不,事实上……”

底下的大堂里人声沸腾,这场排位战即将拉开帷幕。这是这一周里举办的第十一场排位挑战,就算是在过去西凤主持人竞争最为激烈的年代,这样的频率依然是极为少见的。

更别说发起这十一场的,全都是同一个人。

“今天被挑战的主持人能否保住现在的排位呢?他就是,我们的第十八位,卡列维!”

负责排位战的主持人高声喊出了被挑战者的名字。在众人的呼喊声中,“猎鹰”卡列维慢慢走上前来。他微微仰起头看着对面的年轻对手,神情平静,仿佛胜利已是囊中之物。

“而另一边,是刚刚升上‘第十九位’的,有史以来最疯狂的挑战者——”主持人高举右手,拖着长音调动着现场情绪。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年轻人缓缓走上前来。他的脸上挂着友善的笑意,仿佛是个上门请教的学生,然而越是仔细看那个笑容,越是感觉到那底下隐藏了太多东西,尚未看清便感觉背脊一阵发凉。

“事实上,当我再次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已经在心里撤回了之前的命名。”仓颉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铁熔化了。在他的这里仿佛破了一个洞,深不见底,漆黑一片的洞,我拼命想看清楚,结果只是在那片黑暗里沉入越深。在最后,我终于看到了一点轮廓。”

“那里有什么?”

“有一只眼睛。”仓颉说,“当你凝视她的时候,她也在凝视你。那一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哲人的一个句子,那里面有我为他起的新名字。”

他们看着那个焕然一新的年轻人,会场中所有的眼睛也在注视着这同一个人。就在这时,大堂里的主持人终于挥下手臂,吼出酝酿已久的后半句话。

“挑战者,‘深渊’徐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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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访客

传说黑猫是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能看见即将离世的灵魂。它对着人叫,就意味着那个人的灵魂将在清晨之前被勾到另一个世界去。

但住在这条街上的人不怕这些传说。对他们来说,此时此刻生活的地方就是地狱,而他们早已经舍弃了人的身份,与世隔绝,沦为四处游荡的鬼魂。

这条街,叫游魂街。

这天早上,游魂街罕有地迎来了两个陌生面孔。那是两个女人,一个看上去二十几岁,穿着黑色的连衣长裙,脚踩细跟同色高跟鞋,乌黑的短发掩不住眼角如刀锋锐利的弧线,不笑的时候,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庄严感。另一个年轻一些,穿着宽松的纯白t恤和牛仔短裤,过肩的长发在脑后随意扎起了马尾,随着走动轻轻跃动,尽显青春气息。

这两人看年龄是姐妹,但态度上却更像母亲和正值青春期的女儿。自走入游魂街的范围开始,黑衣女子就时不时训斥马尾辫少女,而后者虽然摆出一脸虚心听讲的模样,但明显没有把这当回事,一回头就继续好奇地扑向感兴趣的东西了。

到后来黑衣女子已经忍无可忍,当少女再次凑向路边小推车上香喷喷的烧饼时,她毫不犹豫,一记手刀直接敲在对方的后脑勺上。

“秋姐,很疼啊!”少女抱着头转过脸,眼泪汪汪。

“你有没有听进去啊!”被她叫做“秋姐”的女子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这里不是什么旅游景区,这些卖东西的也不是一般人,我好不容易抽出时间陪你来这也不是为了玩。让你拿出点紧张感来,你到底听懂了没有?”

“可是秋姐……”少女委屈地四处张望,“这里就是很普通的一条街啊。这些烧饼闻上去也没啥古怪的气味,你是不是紧张过头了?整天觉得有人要下毒?”

黑衣女子懒得跟她辩驳,抬手掰下一块烧饼,反手抛给路边的野狗。卖烧饼的男人刚想说话,被她冷冷一瞪又缩了回去。他赶紧收起小推车上的东西,推着它飞奔逃离了现场。

“等等,我的饼!”

少女伸手高呼,然而卖烧饼的男人头也不回,跑得跟飞起来似的。她转头看向那只正欢快啃着烧饼的小狗,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若有所思。

“你倒是出息点啊。”黑衣女子以手扶额,“堂堂一个主持人,居然在一瞬间闪过和野狗争一块烧饼的念头。你的尊严哪去了?”

“太饿了嘛,秋姐。”少女委屈地说,“还不是你急匆匆拉着我出门。我连昨天的晚饭都没吃,还奔波了一晚上,会饿也是人之常情嘛。”

“但你可是……”

“而且,早就没有什么‘主持人’了。”少女眨巴着眼睛,“像普通人那样过不好吗?”

黑衣女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抿着嘴叹了一口气。

“正因为这样,所以才要来啊。”她自言自语。

剧烈变化的环境改变了很多东西,甚至连人心中根植的观念也可改变。一两年前,“主持人”这个少数人知道的名词还象征着精英的身份,以及为皇室效力的荣耀。然而几乎是一夜之间,它变得几乎不存在。这些曾经为了排名的荣誉而拼死拼活的精英,有的走上了新的岗位,摇身一变成了外交官、内政大臣,在新的道路上继续奋进,有的则是就此退隐,过上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的生活。当然,这其中也不乏那些原本以此为目标,却在变革中无法适应,从此失去方向的人。

在秋半夏看来,沈灵霜便是其中的一个。

浑浑噩噩,不思进取。该学的不学,日常的锻炼也停了,身手显著下滑之余,连腰身都明显变粗,作为她以前的导师,秋半夏看着是满心的恨铁不成钢。然而刚刚成为外交官的她自己每天工作繁忙,还有太多新的东西需要学习,太多人际关系需要处理,简直焦头烂额。别说找机会鞭挞鞭挞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就连自己的休息时间都不能保障。

好不容易挤出了两天休息时间,她二话不说,拉起沈灵霜直奔机场。飞机转铁道再转公路,一路奔波之后,她们终于来到计划中的目的地——游魂街。

“听着,这里不是你以为的什么风景文化旅游区——你当然也知道我不会带你来那种好地方的,对不对。”秋半夏严肃地说,“这里是游魂街,法外之徒的聚集之地。从很早前开始,这片地区就因为夹在三个国家中间,管辖混乱,从而一直处在近似无政府的状态下,而这条街更是混乱中的混乱。那些犯了罪的人来到这里寻求庇护,躲避军警和仇家的追捕,慢慢地,这里就变成了犯罪者的聚集地,也形成了自己独有的法律。对此附近的三个国家也达成默契,只要他们不再出去祸害人间,只是在这里自相残杀,那他们也乐见其成。于是外部世界的规则在这里不再适用,如果你不能融入其中,那么唯一保护你的,只剩下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沈灵霜凝重地点了点头:“原来这么危险,那我们赶紧回去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竟打算转身拔腿就走。然而秋半夏对此早有预料,沈灵霜刚要抬起脚,她直接一脚提前踩在对方的鞋面上,把那只脚牢牢钉在原地。

用的还是细细的鞋跟。

“我是真没想到你已经厚颜无耻到这地步了。”秋半夏无奈地以手扶额,“好歹拿出点斗志来啊,我为什么带你来这,你自己难道心里没数么?”

“秋姐啊,我们可以不要采用这么激进的做法吗?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没趣味的人啊!”沈灵霜哭丧着脸,“不就是因为我缺乏锻炼,胖了么?回去后我可以慢跑啊,每天慢跑个十分钟什么的,慢慢地总会瘦下来的。”

“还在避重就轻?”秋半夏用力踩得更深,“你现在都什么状态了!那些跟你一起过来的人都已经开始新的工作,只有你每天啥事都不干地瞎混日子……谁能养你一辈子啊!”

“秋姐!”沈灵霜扑过去抱住她,“我不光当你是师父,更把你看作亲姐姐啊!”

“亲姐姐也不会白养你一辈子。”秋半夏冷冷地推开她,“告诉你吧,这次带你来游魂街不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这里面还有‘女王’的意思。”

“她也这么想?”沈灵霜呆住了。

“女王说,国家百废待兴,需要投入的地方很多,没有闲钱养闲人。”秋半夏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扯着谎,“所以在我请假的时候,一听到我的想法,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不光准了我请的假,还说了一句话,彻底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

“什,什么话?”

“‘如果实在无药可救,就把她扔在那边自生自灭吧。’”

“冷酷无情!”沈灵霜勃然大怒,“我好歹为她立过功……也不是,但就算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这才多久啊,立刻翻脸不认人,人心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她双手抱拳,对着秋半夏行了一礼:“师父,我不怪你,但什么事总要讲个‘理’字,就算是女王也得讲道理。既然这事是她的主意,那我这就去找她讨个说法!”

她霍地转身,拔腿就跑,然而第一步还没落地,脑后的马尾辫就被秋半夏抓个正着。

“演技倒是还在。”秋半夏冷笑,“别挣扎了,你以为那么容易就能离开么?我现在放开你,你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出这条街,就算我输。”

她依言松开手,沈灵霜却不敢走了。秋半夏这一吓让她稍稍恢复了一些往日的警觉,沈灵霜这时才注意到,在前方的几个胡同拐角处都有眼睛静悄悄瞄向这边,犹如午夜里伺机而动的狼群。她转眼一瞧,刚才还美滋滋品尝着烧饼的野狗不知何时已经睡倒在路边,用力踢它也没有反应,完全是任人宰割的状态。

她打了个冷战。

“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他们来说,每一个踏进这条街的生面孔都是潜在的猎物,之所以没有立刻出手,是要先看看这猎物到底有几斤几两。”秋半夏淡淡地说,“从一开始,我们的一举一动就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刚才这个卖烧饼的家伙或许是沉不住气,也可能是带着投石问路的任务来的,总之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们应该大致了解了两件事情。”

她指了指自己:“我是母老虎,不能惹。”

又指了指沈灵霜:“而你,是肉鸡。”

“胡扯!”

沈灵霜这回是真的怒了:“之前那是不知道,现在既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那种下三滥的计谋就不可能再有效!我就是再怎么退步,总不至于比这些不入流的家伙还弱!”

“这世界是很大的,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不过我挺欣赏你现在的自信。”秋半夏点点头,当着沈灵霜的面将她的护照和钱包收进自己手袋,“今天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只要在日落之前以任何形式赢过这些‘不入流的家伙’五次——格斗里击倒也行,赌局里让对方认输也行,博弈里占到便宜都算,只要五次一到,我就带你回西凤,否则请你自己想办法回去。实在走不出去的话,干脆在这里住下也不错。”

“明白了。”沈灵霜用力握拳,“总之赢下来就对了。”

“很好。”秋半夏总算感到一丝欣慰,“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说。”

沈灵霜慢慢抬起手,然后坚定地指向了……街角的包子店。

“能不能让我吃顿饱饭再上路。”她哭丧着脸,“秋姐,我是真的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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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店

游魂街的这家,是当地极为罕见的,完全零差评的店。一些人甚至在吃过之后自发成为了它的推广人员,每次有新成员进入游魂街,总会被热心的群众介绍到这家店里来,好让他近距离感受这条街的风土人情。

这里的包子又白又大,闻起来香喷喷的,几米之外就能把人胃里的馋虫给勾起来。胖乎乎的老板态度极好,永远都是笑脸迎人。他笑起来时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脸颊上的两团肥肉随着爽朗笑声上下抖动,那模样活像一尊会行走的弥勒佛。

“哎呀,两位姑娘这里请,快这里请。”

一见顾客上门,店老板立刻笑开了花,忙前忙后为她们开门,拉椅子,还把蒸得正香的包子分门别类放在小推车上,推到她们的桌子前让她们选。沈灵霜刚伸出手,忽然想起刚才那只啃完烧饼后昏昏欲睡的狗,心里咯噔了一下,正盘算着如何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设法检验一下。倒是旁边的秋半夏拿起一个包子嗅了嗅,抬起头毫不遮掩地看着店老板。

“老板,你这些包子里没什么东西吧?”

“你这姑娘说的话真有意思。”老板咧嘴一笑,“包子里要没东西,那该叫馒头了吧。”

“说得好有道理。”秋半夏也笑了,“那老板,我们就要馒头。”

老板睁大了眼睛:“不如再考虑一下?你手里这个是刚出笼的叉烧包,我闻着都饿了,你要不要吃一口再做决定?”

秋半夏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不喜欢这个,还有别的!”

老板忙不迭把其他几个小蒸屉的盖子打开:“这里有刚出笼的叉烧包,还有那莲蓉包,猪肉包,玉薯包,豆沙包,应有尽有……”

他抑扬顿挫挨个儿介绍过去,像是唱起了歌,秋半夏却毫不留情地打断:“老板,我们就要几个馒头,麻烦快点上来。”

“那好吧。”

虽然奋力的推销被拒绝,老板却还是笑容满面,他调转车头,将小推车推回柜台边上,然后边拿起盘子和夹子到蒸柜那边取馒头。趁着他走开的这一小会,沈灵霜赶紧凑到秋半夏旁边小声说道:“所以那些包子真有问题?”

“你真当我是狗鼻子啊。”秋半夏小声回应,“光靠闻怎么闻得出来,不过我猜包子应该是干净的。”

“但是你刚才却……”

“这家既然坐落在游魂街里,怎么可能是普通的小店。”秋半夏白了她一眼,“提前往食物里下药那是下三滥的手段,要是被抓包了连辩都没处辩。老手的话,就算下药也会选在将食物端上桌的最后一刻才动手,这样才能骗过那些有点警觉的家伙。”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而且,你注意到刚才说话时他的右手在做什么吗?”

“他用左手扶着小推车,右手当然也是……等等。”沈灵霜回想了一下,“他的右手好像没有握着车把手,而是搭在左手手背上。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他的左手袖筒里藏着东西,多半是一把匕首。”秋半夏说,“刚才我低头拿包子,当时就注意到他的袖筒里有寒光一闪。虽然我没有表现出什么,但他下一秒立刻改变了姿势,用手按住袖口防止里面的东西暴露,也挡住了我的目光。也许他并不能确认我是否看到了什么,但这个警觉的反应足以表明,藏在袖筒里的东西才是他真正的杀招,包子最多只是掩饰。”

“也许就在我专心检查包子有没有问题的时候,他的匕首已经刺到了面前……”沈灵霜敬佩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所以秋姐你刚才质问他的时候,你手里拿着的包子随着你们的细微动作不断调整,每一次都封住了他的出手角度。虽然没有真的动起手,但他也知道这样的格挡角度并非巧合,知道你对他的意图心知肚明,所以才乖乖放弃。”

秋半夏骄矜说道:“是不是真的放弃,还得看他接下来的表现。”

在这以后,老板像是真的收起了不怀好意的心思,再次过来时只端来香甜可口的馒头和热乎乎的豆浆,袖筒里的东西却不见了。这两样食物经秋半夏仔细检验和沈灵霜的真人测试,都确认没有问题。看来这家伙还算识相,见势不妙便没有再动歪脑筋。

“好了,既然已经吃饱,你的心愿也满足了,接下来就要靠自己奋斗了。”

秋半夏站起身,拍了拍沈灵霜的肩膀:“我去四处逛一逛。你好好干,争取别死在这里。这一餐就算我请你的。”

她习惯性地就要拿起椅边的手袋,然而伸手一抓,却出乎意料地抓了个空。定睛一看,那手袋竟真的不在了。

秋半夏第一反应是神色如常地重新坐下,然后才以极小的动作转动眼珠,观察着四周的情况。除了她们之外,周围几桌的客人们都没有显出特别留意这边的样子,有一两个被秋半夏站起又坐下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但也只是转过头来瞄一眼,并没有太多关注。

然而这些人里多半就隐藏着偷走她手袋的贼。

作为主持人,在龙潭虎穴中保持警觉是基础中的基础,秋半夏自信在整个过程里没有丝毫懈怠。手袋虽然没有贴身放着,但距离自己不过十来公分,毫无疑问处于警戒的范围之内。除了那个胖老板推着包子过来的两次,她没有让任何人靠近到足以摸到手袋的距离。

所以,小偷难道是那个老板?

秋半夏刚刚闪过这个念头,转瞬之间又自己否定了。对这个人,她投入的戒备远远超过普通程度,别说是出手偷东西了,就是拿包子的动作稍有一点变形她都能察觉,如果真是这老板偷的,那他的出手要比秋半夏见过最快的人还要再快十倍以上,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这样的生物。

“怎么了?”沈灵霜终于注意到师父的异常。秋半夏脸上那稍显异样的表情在她看来就像是对方终于动了恻隐之心,这让她心里再次涌起希望。

“是不是改变主意啦?”她美滋滋地说,“什么也别说了,我们回去吧,好不好。这一餐我来请,就算我孝敬你老人家的……哎?”

她往秋半夏手袋放着的地方伸手,本想拿出自己的钱包,可一摸之下脸色却突然一变。秋半夏立感不妙,可她还来不及制止,沈灵霜高八度的惊叹就在家店中响起。

“天啊,钱包不见了!”

胖店长闻言,立刻冲到她们桌边,笑吟吟地束手而立:“两位姑娘,请先结账吧。”

这徒弟,帮忙时靠不住,给自己找事倒是一流的。秋半夏扶着额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眼角余光无意中从地板扫过,忽然心中一动。这一次店长没有推车过来,因此秋半夏稍一抬眼就能看见对方的脚,若是在之前,那块的视野会被小推车完全挡住,而她因为注意力都放在店长身上,反而不会特别留意那里。

稍一思索,秋半夏顿时看穿了事情的真相。动手偷走她们两人钱包的不是店长,也不是周围她所见到的任何一个人,而是一个体型非常瘦小,可以藏身在推车夹层里的家伙,这很有可能是个侏儒。他与店长事先串通好,由店长从上方吸引秋半夏的注意力,而他就从下方偷偷探出手,在不触动任何东西的情况下偷走手袋。

这便不难解释店长为何在得知后第一反应不是帮忙,而是马上过来催账。但既然明知对方没有钱了,就说明钱不是他最想要的东西,这个人真正的目的,是在这之后的事情。

他甚至对这一点毫不掩饰。

“真有意思。”秋半夏笑了,“看来一开始就盯上我们的远不止街上那群苍蝇,而我也确实太过松懈,居然让这种简陋的伎俩算计了一把。”

“两位姑娘,可以先结账吗?”店长满脸堆笑地又说了一遍。在他身后,几个原本看上去只是普通食客模样的人应声站了起来,伸手入怀一副准备拿出武器的样子,显然都是预先埋伏在店里面的打手。

沈灵霜面若寒霜,不声不响地放松肩膀,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店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可店长却只是笑吟吟地看着秋半夏,仿佛身后发生的事情和他完全无关,他甚至连注意都没有注意到,毕竟他正专心等着听秋半夏的回答。

“钱的话,好像被人偷走了呢。”秋半夏用撒娇般的语气说,“老板,我下次来还行吗?”

“这么说,姑娘是打算赊账了?”

胖店长脸上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笑,轻轻摇了摇头:“很不巧,本店虽然有很多贴心服务,但唯独‘赊账’这件事不在这里面呢——当然,‘霸王餐’也是不允许的。”

“我们没有钱,而老板你又不肯赊账,看来这问题好难解决。”秋半夏摊开手,“我是想不到好办法了,老板你有什么建议吗?”

胖老板的眉头微微一挑,似是对这反应也有几分意外。他兜这么一圈,本就是为了找到机会提出自己的“建议”,没料到对方居然主动撞了上来,简直正中下怀。

“这样吧,我也不想为难二位,毕竟这本来就是一件小事。”他说,“两位姑娘缺的只是结账的钱,可偏偏钱是这世界最容易到手的东西。”

“这话怎么说?”

“跟我赌一场。”老板说,“赢了的话,这餐的钱一笔勾销,我再额外赠送一笔盘缠,足够让姑娘回家。输了的话,我们再来商量要如何处置。”

沈灵霜发出一声冷笑。在“主持人”面前提出赌博,这简直是自寻死路,这人看来是不晓得她们的来头。她正想着接下这一局,正好给秋半夏规定的“五次胜利”开个好头。可没等她开口,秋半夏已抬手拦住了她,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

“盘缠足够我们回家?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回哪里?”她看着店长,幽幽说道。

沈灵霜心中一颤,猛地醒悟,扭过头却见秋半夏嘴边正忍不住逸出一抹兴奋的笑意。对方毫无疑问知道她们的来头,但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大费周折地安排小偷盗走了她们的钱财,制造出与她们以赌博决胜的局面。

可是,你当真要对一个主持人提出“赌博”的邀请?

看着店长憨厚的笑脸,秋半夏感觉心中无名火起之余,却又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感觉被小看了。”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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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勒佛

作为一家包子店的店长,胖老板提出的赌局恰恰体现了餐饮工作者的特色。

“玩一个猜包子馅的游戏吧,你们就算没有玩过,也肯定听过。”他一边说着,一边抓起几个发好的面团,用很快的速度将它们擀圆,包馅,再捏出形状。这过程中,他将一个小硬币放进其中一个包子的豆沙馅里。

“规则很简单。如你们所见,这三个里有两个是普通的豆沙包,还有一个是带硬币的,谁能吃到这个放进硬币的包子,谁就赢。”老板笑道,“当然有一点需要补充。因为放进硬币的豆沙包会比其他的要重一点,手上感觉敏锐的人掂一下就能发现不同,所以我要加一条规则,那就是不能用手直接接触包子,除非是选中后将其拿起。如果不小心违反,那么被碰到的包子就将视为你选择的那个,不能更改。”

他将做好的包子放进屉里,扔到蒸锅上加热。不到一两分钟,属于面食的清甜气息就伴着蒸汽扑鼻而来。但秋半夏知道,这种缺乏静置时间的包子由于缺乏二次发酵,吃起来口感不会太好,而且在蒸的过程中它体积不会过度膨胀,这就决定了它的形状也不会改变太多。

这对于她们来说非常有利。秋半夏瞄了旁边一眼,见沈灵霜也是面有得色。

刚才老板做包子时手法娴熟,动作麻溜,但对于见惯各种出千手法的她们来说,这样的速度简直慢得像在逐帧播放。老板刚将硬币放进包子馅里,她们的目光就顺势锁定了那个面团,之后它被捏出包子的形状后,她们也轻易就记住了它的模样。

如果现在掀开盖子,她们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眼就能将这个特别的包子认出来。

但别忘了,亲手制作包子的店长肯定也能做到这一点。

“有件事情我想确认一下。”沈灵霜装作不在意地说,“吃包子总得有个顺序吧,谁第一个选包子?还是说你打算数一二三开始抢,谁先碰到就算谁的?”

“对待女士,怎么可能用这么野蛮的办法。”店长笑了,“你们是客人,包子又是我做的,当然应该你们先选,我来当最后一个。”

沈灵霜点点头,若有所思。

最后一个选,其实就是不用选,这样一来店长就算事先在包子上做过标记也没用,听上去确实公平。而且这个游戏是明显的二对一,哪怕秋半夏和沈灵霜是两个普通人,没有跟上对方动作的眼力,但单靠运气,也还是有三分之二的机会能猜对正确答案。

这条件优厚得过了头,简直像是赤裸裸的陷阱,但沈灵霜思前想后,却也想不出对方能藏起什么逆转的手段。如果是她一个人与对方单对单的话,或许她会再想久一些,可是听刚才介绍的这段规则,店长明显给秋半夏也留了一个位子。

那就没必要担心了。

“这样的话,就由我先来了。”

见包子已经出炉,沈灵霜便不再推辞,第一个伸出手去。只是当她拨开朦胧的蒸汽看清眼前的包子时,脸上表情明显地僵了一下。

蒸好的三个豆沙包形态大同小异,然而却没有一个长得像刚才那个包着硬币的。

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形,还是其他的情况?沈灵霜回头看向秋半夏,却见后者也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显然眼前发生的事情多多少少也出乎了她的意料。只是秋半夏很快冷静下来,对她微微颔首,示意不用慌张。

“那我选这个吧。”

沈灵霜在心里比较了一下,从三个里选了个看上去相对像一点的。店长点点头,脸上依旧挂着看不穿真实情绪的笑容,只是抬手示意下一个该轮到秋半夏了。

然而秋半夏却摆摆手,回绝了他的好意。

“我排最后吧。”她也笑着说,“我们两人都排在前面,那你不就没得选了吗?作为游戏的另一方也未免太过不利了。”

“客人至上,这是我一番心意呀。”店长笑嘻嘻。

“你的心意她已经收到。”秋半夏做了个请的手势,“就让我来收尾吧。”

店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爽朗大笑:“那就收下你的好意了。”

他拿起一个包子,秋半夏立刻拿走最后一个,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撕开了,随手仍进垃圾桶里。“我忽然没了胃口,反正看你们的结果就够了。”她淡淡地说。

沈灵霜看到她的这一连串动作,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她在心里惊叹,“不愧是秋姐,一眼就看穿了!”

比起始终注意着特定目标的沈灵霜,秋半夏显然同时盯住了全部的包子,因此当前者看见想要的包子不在屉里时,她看到的却是全部三个包子都变了样。蒸包子的过程没有任何人对它们动过手脚,没有二次发酵的包子不大可能出现这么明显的形变,于是只有一个答案:这个蒸屉里藏着机关,可以将三个包子全部换掉。

这就像是某个入门级的扑克魔术。魔术师让观众在几张牌中选择一张,但不能说出口。经过一番操作,魔术师再次亮出同样的几张牌,观众会发现唯独自己选择的那张不见,仿佛被魔术师读取了心里的想法似的。事实上,魔术师却是把全部的纸牌都换掉,因为人的注意力过度集中在自己选择的那张上,反而忽略了其他牌也发生改变的事实。

然而就算换掉了包子,让两人记住的信息失效,店长仍然无法确保自己获胜,他还得设法让对方在三分之二的正确概率下避开答案。对此最方便的做法,就是不在选项中设置任何一个正确答案。他们刚才看到的三个包子,里面都是正常豆沙馅,没有硬币。

可是这样一来,当三个人都展示答案时,真相将会水落石出。沈灵霜原本对此还有些疑惑,但秋半夏的一系列动作让她茅塞顿开——那正是店长将自己排在最末的原因。

他不需要真的咬开包子确认情况,只要将它撕开了扔进垃圾桶就可以了。碍于面子,对手不一定会去翻垃圾桶确认,就算真的翻了,垃圾桶里说不定有他预先藏好的硬币,翻到时说是从包子里掉下的。两人就算对此不服,但因为各自手中的包子里确实没有硬币,运用排除法也只能得出店长获胜这一结论。如果不是不幸地遇到了秋半夏,他的这个计划或许可以称得上相当完美。

只是现在,这一特权落入了秋半夏手中。

“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沈灵霜话里有话,然后喜滋滋地咬了一大口,果然嘴中只有香甜软糯的豆沙馅儿,没有咯到牙齿的感觉。她扭过头挑衅似地看着店长,却见店长笑嘻嘻地掰开包子,用牙齿咬着把一个硬币从包子馅里拉了出来。

“看来我的运气不错。”他笑道,“是我赢了。”

“怎么可能!”

沈灵霜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齿间的硬币。难道说,他真的靠三分之一的运气抽到了正确的答案?正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却见秋半夏毫不犹豫地走到店长面前,笑嘻嘻地点了点头。

然后一巴掌狠狠抽在店长的胖脸上。

“秋姐!”沈灵霜惊叫。比起店长的获胜,秋半夏此时这近乎失态的举动让她更感震惊。她还从未见过秋半夏落败的场景,更不知道她在落败后竟会做出这样过激的举动。

“叮”的一声,这是店长咬着的硬币被这一巴掌扇得飞出,掉落在地。秋半夏弯下腰皱着眉捡起硬币,吹了吹,放在眼前端详了一下。

“如果你感到吃惊的话,说明你想的还不够彻底。”秋半夏眼睛看着店长,却明显是在对弟子说话,“这蒸屉是个简单的魔术道具,里面总共有两层,根据开盖手法的不同来决定打开其中哪一层。他打开的是之前就准备好的那层,这一层的三个包子里都没有硬币。这一层我猜你已经想到了。”

“至于你最后看到的硬币从哪来……你既然都想到可以预先藏在垃圾桶里,不该联想不到另一个地方吧。”

“一开始就在嘴里!”沈灵霜惊讶地看着店长的胖脸。他两边腮帮足够大,藏进一个小小的硬币当然是毫无问题,甚至都不会影响说话。

然而即便被秋半夏以雷霆手段翻开了底牌,店长的脸上依旧挂着不在乎的笑。

“等等,我还有几句话说。”他说,“严格来说刚才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吧。你凭什么说我吃到的这个硬币从一开始就被我含在嘴里呢?”

他摊开手作无辜状:“更何况,我从过来催结账开始就没离开过你们的视线吧。难道你想说,我在那之前就已经预想到了我们要赌这一场,于是提前做好了准备?”

这明明是狡辩,一时间却想不出如何反驳。沈灵霜还在思索,却见秋半夏忽然脸色一变,几步冲到柜台边运送包子的小推车前,将它一脚踹翻。

推车应声翻倒,露出里面一个黑黝黝的洞,正好足够让一个身形矮小的侏儒藏身其中。刚才在店长推着它来到桌边时,那里面多半就躲着一个人,正是那人偷走了两人的钱包。只是现在,推车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秋半夏盯着那个空荡荡的地方看了一会,脸色铁青。

“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她说,“鉴别的方法很简单,因为你犯了一个错误。你不该直接掰开包子把硬币咬出来,而是应该先吃一口,让含在嘴里的硬币也沾上豆沙。现在这个硬币几乎没有沾到豆沙,显然不可能是放在馅里跟着包子一起蒸熟的那个。”

“当然,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

“至于你的第二问……你当然是在这之前就准备好的。当你过来催结账时,你已经知道我们的钱包不在了,而你的目的既不是从我们这里收到钱,也不是真要我们为你做牛做马。你是为了争取时间,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好让那个偷钱包的家伙借着柜台掩护从后门逃走。”

“精彩的分析,全说对了。”店长笑嘻嘻地鼓掌,“只是像你这么聪明的女人,为什么会想要来这条街呢?”

“这个不关你事。”秋半夏冷冷地说。

秋半夏大步流星朝后门走去。在即将推门而出时,她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看了店长一眼。这一眼里饱含的森然寒意,让店长一贯自如的笑容也僵硬了。

“至于你维护的那个小偷,就算要把这条街翻个底朝天,我也会把他找出来。”

她一字一句地说。

“你们激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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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枪手

沈灵霜小心翼翼地跟在秋半夏身后,保持着五步左右的距离。她不敢离得太远,却也不敢靠近。秋半夏此时就像一个会走动的军火库,只等着一点火星就能将她引爆。

在沈灵霜的印象里,师父似乎从未像现在这样认真用力过。全力以赴的秋半夏或许是主持人最顶级的那一档,但在沈灵霜眼中,这样的她却显得有些陌生。

沈灵霜知道,接下来的路程不会太轻松。在离开那家包子店的时候,她远远听见身后的店长正在跟某人打着电话。“不要掉以轻心,这两个人很难对付。”他就这样用平时的语气说着,甚至还带着笑,丝毫不顾忌话中提到的两个人就在身前不远处。沈灵霜非常确定秋半夏也能听到,可她连回过头看一眼也没有,只是继续往前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于是她知道,师父这是抱定了决心,要真的从正面击溃这条街了。

从后门出来,街道上的人比原先少了一些,偶尔走过的几个看向她们的眼神也明显不太一样。沈灵霜暗暗做好了迎战准备,但对于要去哪里寻找那个小偷,她却暂时理不出头绪。

和她不同的是,秋半夏出门后只是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就非常坚定地向左一拐,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秋姐,你知道要去哪里找?”沈灵霜问。

“不算确定,但至少可以推测。”秋半夏说,“如果是你,在偷完东西逃走后最可能做的事情是什么?”

“那肯定是逃啊,有多远逃多远。”

“如果加个限制,不能离开某个地方呢?”秋半夏说,“这个小偷能和店长串通,基本确定就是生活在这条游魂街上的人。他再怎么走,也肯定不会离开这里。”

沈灵霜想了一下:“不能逃,那就只能躲了。”

“但就是躲,也可以有两种躲法。”

“一种是是像捉迷藏一样躲在固定的地方不走,祈祷不要被我们搜到。另一种,就是观察我们的位置,选择相反的方向走,一直躲着我们直到我们自己放弃后离开。”沈灵霜眼睛一亮,感觉茅塞顿开,“原来是这样!所以你才要故意对那个胖子说那些要把整条街翻过来的话。这样一来,就算那胖子跟小偷通风报信,他一定会叫对方不要光躲着,要出门警戒。”

秋半夏点点头:“你也看到了,那个推车里的空间只够一个侏儒藏身。如果他走在这条街上的话,光是体型就会非常显眼。而且因为身高的缘故,视线很容易被别人遮挡住。如果是我的话,就会选择这街上的制高点。”

她说着便抬起头,沈灵霜也顺着视线方向看过去。只见那里耸立着一栋大约六层高的塔楼,在这条平房居多的街道上,这已经是毫无疑问的最高点,也难怪秋半夏出门后只是左右望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选定了方向。

“不过,如果这样直接朝那边走去,对方也会看到的吧。”沈灵霜建议,“要不,我们分头行动,路线上迂回一点,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没有这个必要,我只是想把他从塔楼上赶下来。如果真把他困在塔楼里了,瓮中捉鳖反而很没意思。”

秋半夏正说着,忽然像是察觉到什么,脸色一变:“不过你说对了一件事。”

“什么事?”

“分开走,找隐蔽!”

她用力推了沈灵霜一把,同时借着这一推的反作用力向后跃出。几乎是刻不容缓间,她们两人原本站立的地方爆开一声响,多出一小块焦黑的痕迹。慢了一拍的枪声这时才从塔楼方向传来,那竟是一发跨越了百米的狙击。

“不光是小偷,还是个狙击手?”沈灵霜背靠在一处墙角,喘着气问道。

“恐怕不是同一个人。”秋半夏盯着地上的弹痕。

“准确来说,这一枪瞄准的不是我们站立的地方,而是在那前面刚好一步的位置,这一枪不是冲着杀我们来的,而是威吓,让我们不要靠近的意思。我想,对方应该和那个胖店长一样,是和小偷狼狈为奸的另一个人。”

她转头望向塔楼方向。虽然上午的阳光强烈,但对方应该用了绸布一类的东西包住镜头,从这边看不到任何反光的点。弹痕的形状最多指示出大概的方位,她无法判断狙击手在其中的哪一个窗口,自然也就谈不上戒备,更别说想办法反击了。

靠着与生俱来的本能,加上长久经历中磨练出来的直觉,她在对方扣下扳机的瞬间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在枪声响起之前就做出闪避。但本能也好,直觉也好,这些毕竟都属于玄学的范畴,她总不能每一次都靠着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来躲子弹吧?

“谁说不能呢。”秋半夏冷冷一笑。

她走出掩体,毫不掩饰地朝着塔楼笔直走去。沈灵霜从墙后探出头看了一眼,脑中虽然有一瞬间闪过跟上去的念头,但老实的双脚最后还是选择了留在原地。

她注意到,刚才街上原本还有几个人的。但随着这一声枪响,那些人都如鬼魅般地躲进了两边的房子里,街道上空空荡荡,仿佛为秋半夏她们留出了和狙击手决一死战的场地一样。

——她也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才决定接受挑战吧。

沈灵霜对这个师父的脾气实在是太了解了,但眼下真不是逞强的时候。对手的藏身处在百米以外,这个距离上子弹和枪声几乎是同一时间传来,靠着听声辨位已经来不及了,她知道秋半夏大腿边上还绑着一把便携式手枪,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但手枪在实战中有效射程不过二三十米,再加上高度差带来的劣势,她至少得走到塔楼底下才有可能击中上面的枪手。

在被锁定的情况下前行百米,单靠直觉躲开全部子弹?沈灵霜怎么想都不可能。

“回来吧,秋姐!”她大喊,“我们另外再想办法!”

“这就是我的办法。”秋半夏淡淡答道。

她撩开长裙,拔出随身的手枪,将它高举在头上光明正大地将上了膛。就在沈灵霜还为此愕然的时候,秋半夏的下一个动作却是用手指一拨,将手枪弹匣退了出来,随手扔到地上。

这样一来,她的手枪里就只剩下一发子弹,也就是刚刚上膛的那一发。

她示威似地朝塔楼那边挥了挥手。枪声没有响起,她的感知本能也没有提示危险的信息,如她所料,这个会把宝贵的第一枪拿来作示警的家伙,在骨子里就是个对自己技艺极为骄矜的理想主义者。这种人在面对挑战时,通常不会选择那个现实并且稳妥的解决办法,而是更希望站在公平的立场上决出胜负。

一对一,一发子弹,对方还有着地形和枪械上的优势。这已经不能算是一场公平的对决了。既然无法保证绝对的公平,那么至少在秋半夏进入到可以反击的距离之前,那个枪手都不会做出任何攻击。

“这就是骑士精神。愚蠢透顶,但也迷人。”

秋半夏自言自语。她长裙飘飘,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向前走去,黑色的身影仿佛切开艳丽的阳光,在其中投下一片抹不掉的阴影。

百米的路程,她走了一百五十秒,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踩着完全一致的节奏。这个奇妙的韵律似是无形地搅乱了别人心跳的频率,就在众人屏住呼吸,随着她的脚步心潮起伏时,她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到了。”她抬起头,微笑朝塔楼上说道。她的手握紧了手枪,却是低垂着,摆明了要把先手攻击的权利让给对手。从这个角度,她无法锁定对方的位置,看来是打算根据对方射出的子弹角度反推位置,然后再施以反击。

但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躲避步枪射出的子弹?真有人可以做到吗?

秋半夏舒展的眉头忽然紧皱,侧身朝左前方迈出一步。一颗子弹从下而上地射出,几乎是擦着她的小腿飞过,在裙摆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这发攻击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虽然时机在预想之中,她的直觉也及时察觉到了攻击的气息,但子弹却是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袭来。

从下往上?难道对方其实躲在楼底下?

秋半夏目光一扫,却见子弹射来的方向有一片碎石,其中一块大石头上有一道浅浅的焦黑痕迹。她未及细想,对方的另一发攻击又至,这次是瞄准腰间,近乎水平角度的攻击,秋半夏情急跃起,险之又险地将子弹从脚下让过。

“第二枪。”她在心里数道,眼角再次瞄向另一边的另一块石头。

虽然只有两枪,但对她来说,这其中的信息量已经足够丰富。从石头上的痕迹分析,对方使用的是“ricochet”,也就是“跳弹射击”的技巧,通过石头作为跳板改变子弹的角度,从而让这一发射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通过这两枪形成的痕迹,配合石头倾斜的角度,秋半夏可以在脑中画出两条不同的轨迹线来,而这两条轨迹线相交的点,一个是作为攻击目标的她,另一个,就是作为攻击发起点的枪手本人了。

这是计算量极其复杂的模拟,却在秋半夏的脑中以经验高度简化了过程,再用极快的速度心算而出。这样得出的结果自然不够精确,但她已经别无选择。

人在空中,无处借力,她已经没有办法做出第三次闪避,而对方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从她被迫跃起躲开第二枪的时候,她就没有了其他的选项。

“只能赌一把了!”

她腰肢轻轻一扭,上身微微后仰,曼妙的身姿顿时舒展开来,仿佛在空中亮出一弯黑色的上弦月。她双手握住了枪,遥遥指向自己计算而出的方向,在那里,有另一个人正从一处窗台上探出了身子,举枪瞄准了她。

无关任何技巧,这是一次面对面的射击对决,决定胜负的只有速度本身。

没有时间瞄准了。靠着举枪瞬间的手感,秋半夏果断扣下扳机。

“砰”。

两记枪响近乎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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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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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半夏的后背结结实实砸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冲击的力道让她差点咬到舌头。

她没有伸手去捂伤口,就任血那样往外流。手枪里唯一的子弹已经击发,此时她手里握着的只是一把空枪,连虚张声势的作用都没有。她索性摊开双手仰面躺在地上,平静地看着对手所在的那个窗台。

刚才那一枪并没有命中目标的手感,此时亲眼确认的结果更是印证了她的直觉。在窗台边缘有一处小小的弹痕,那正是秋半夏最后那一枪的落点所在。她击中的只是水泥,连让对手擦伤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但奇怪的是,已经占尽上风的枪手,却再没有现身补上这最后一枪。

“秋姐,你赢了吗……啊!”

沈灵霜急匆匆地从后面跑过来,一看到秋半夏的伤口,她捂着嘴惊叫了一声。对手的这一枪从秋半夏的左肩上擦过,犹如利刃切开衣物,滑过肌肤,在上面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子弹翻转的破坏力让此处的血肉绽开,其上附着的高温更是在伤口表面留下一道焦黑的划痕,看上去更为血腥。

“我没赢。”秋半夏翻身坐起,突然笑着摇摇头,“不过也没输。”

她随手从残破的裙摆撕下一块,简单包扎了一下左肩上的伤口。这过程中她一直仰起头望向窗台的方向,然而那个人再也没有现身。

“我没有击中他,但那一枪并非无效果。”秋半夏说,“和之前那记威吓性质的不同,他的第一枪从我的视觉死角打过来,这是冲着夺命来的。发现光是跳弹射击无法奏效,他用第二枪将我逼向空中,就为了以第三枪来决定胜负。”

她笑了笑“那是个绅士风度十足的家伙。看到我用的是手枪,他就扔掉了确保能获胜的狙击枪,改用手枪作战。因为我将多余的子弹部扔掉,他肯定也会想着尽可能用一发子弹决出胜负,三发子弹,大概已经是他心理的底线了。”

“但是,在最关键的那一枪上,他失准了。”

“失准了?”沈灵霜惊讶。

秋半夏望向窗台边上的弹痕“在最后时刻,多半是我强烈的杀意让他产生了片刻犹豫。打向窗台的这一枪明明即将失准,他却在一瞬间产生了自己会被击中的错觉。于是他无意识中试图闪躲,这个微小的动作让他的准星稍稍偏了十来公分。”

她的手指在胸前比划,从心脏,到肩膀,正好是偏离的距离。

“总而言之,多亏了这位神秘枪手的绅士风度,这一场对决姑且算是平局收场,大家各自捡回一条命。”秋半夏站起身,望向塔楼的入口,“但也托他的福,我的目标现在应该从另一侧的出口逃走了吧。”

她用力撕掉剩余的裙子下摆,优雅的长裙变成了膝上短裙,参差不齐的边缘反而为她带来某种野性的魅力。她把撕下的布料缠在手掌上,当作简陋的拳击绷带来用。

“真可惜,我还蛮喜欢这条裙子的。”

她嘴上说着可惜,却掩饰不住嘴角因为遇上对手而兴奋不已的笑意。

走进塔楼后,秋半夏第一眼就看到了虚掩着的后门。这看似有人刚刚从那里逃出去,但也有可能是对方故布疑阵,想要制造已经逃走的假象。秋半夏只是走到楼梯口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后门,准备离开。

“你不打算上楼找找看吗?”沈灵霜疑惑道,“对方说不定还在塔楼上啊。”

“从我和那个枪手开始隔空对决的时候,小偷就已经趁机逃走了。就算我在楼上找得到人,那顶多也就是枪手本人吧。”秋半夏笑了笑,“我不是那种吃完鸡蛋还非要见见母鸡模样的人,刚才的对决很刺激,这就足够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推开后门,头也不回地迈步向前。

沈灵霜耸耸肩,紧跟着走了出去。一出后门,迎面而来的是一排两层高的小平房,平房和她们之间隔着一条长长的巷子,巷子不宽,仅够一辆小汽车勉强通过。秋半夏探出头左右各看了一眼,不由得笑出声来。

“看来不用烦恼选左还是选右的问题了。”她笑道,“有这么多目击者,随便拉一个问问就行啦。”

在她们出门之前,几十个混混模样的家伙就已经提前等在这里,把巷子两边的通道都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有的提着水管,有的握着砍刀,原本都是松松垮垮地靠在墙边或是蹲在地上,一见秋半夏从台阶上探出脑袋,顿时哗啦一声地,一群人站起来了。

他们努力摆出各种凶狠的表情,看在秋半夏眼里却是笑话。这里人数虽多,但大多数和他们的外形相配,就是些普通的小混混而已。如果她立刻退回门后,就凭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狭窄关口,这些人就是再多个十倍也攻不进来,

“换个角度想,在这巷子里也是一样呀。”她笑道。

她悠悠然拾级而下,竟对眼前这几十个手持武器的男人视若无物。但赤手空拳对上水管砍刀也未免太过吃亏,秋半夏之前的手枪已经在对决时打完了子弹,被她顺手扔了,此时她再次撩起一侧裙子,从另一侧大腿边上抽出了备用的武器。

那是一截短短的伸缩棍,用力一甩,前端便顺势弹出,变成半米多长的一条金属短棍。

“来,你们谁先过来?”

秋半夏将伸缩棍斜斜架在肩上,歪着头挑衅似地朝男人们勾了勾手指。小混混们都是一呆,有几个先回过神来,立刻叫骂着朝这边冲了过来。

这时候就看出在小巷子里开战的局限性了。虽然小混混那边人数优势明显,但一起冲上来时反而互相碍手碍脚。后面的人根本挤不上来,只能扯开嗓子大声起哄助威,而前面的那些也好不到哪去,他们挥舞着砍刀和水管冲了上来,但还没碰到秋半夏,自己的武器就已经碰在一起乱成一团,叮叮当当杂音不断。

这种局面,只要有人站出来发号施令就能缓解,然而也不知是还没人想到,或者是这帮人原本就谁也不服谁,明明因为自乱阵脚削弱了战力,这些人却还是气势汹汹地继续冲上来。

“该说你们鲁莽呢,还是斗志昂扬?”

秋半夏轻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迎面冲进人群。对方站位里的处处破绽,她在迈步之前已经看得一清二楚,此时直奔主题,一矮身便钻进了几个小混混间的空隙。她挥动伸缩棍,先往下走,从身边人下手,第一下先抽打小腿骨,等对方吃痛弯腰,再对准面门一棍解决。

前面的人看见秋半夏冲了进来,正想把她围住,可后面的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出于惯性还是继续向前。几下推搡,前面的人顿时舒展不开,眼睁睁地又被秋半夏放倒了两三个。

“到此为止!”

一个小混混好不容易挤开空间,咬牙切齿地挥刀对准秋半夏脑袋砍去,然而旁边忽然横过来一支水管,正砸在刀面上,差点把他手里的刀给打飞了。小混混怒目朝那猪队友看去,却见后者正捂着手肘,脸上又是恼怒又是困惑。他并不是有意阻挡,然而在抡着水管往下砸时手肘突然就挨了一下,水管鬼使神差地迎上友军的砍刀,反过来互相为秋半夏解了围。

“还能这样的?”他愕然。

秋半夏反手握着伸缩棍,对着两人嫣然一笑,接着身影又是一闪。还没看清她是怎么动的,两人已经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记忆里最后的画面,只有一道迎面而来的棍影。

秋半夏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犹如花间飞舞的蝴蝶,轻盈曼妙的身姿看似触手可及,可每当他们真的试图去捕捉,脑袋上就会挨上重重的一棍,然后应声倒地。偶尔有几个脑壳硬些的,一棍子敲不倒,秋半夏也不跟他们啰嗦,直接往后脑再补一记手刀,确保将人放倒为止。

她一通突袭,兔起鹘落地将左边冲在最前的十来个人放倒,后面的人虽然还嚷得大声,脚步却多少有些犹豫。察觉到这一点,她立刻转过身,马不停蹄地冲向右侧的那一拨人。这些人还没亲身见识过她的厉害,虽然亲眼所见却还有些不信邪,于是也呐喊着迎了上去。

然后,又有十来个人倒地不起。

虽然站着的还是比躺着的多,但这帮小混混们的气势显然已经被杀下去不少。秋半夏微微喘着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光是这一刻的眼神便又将对面的气势压下去三分。

就在这时,喧哗声中突然爆出一声怒骂。

“都给老子站直了,这成什么样子!”

这声音不比别人更大,却瞬间将其他人的声音部压下,原本扯着嗓子大喊的混混们顿时鸦雀无声,但又都把背脊挺得笔直。秋半夏饶有趣味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梳着飞机头,皮肤黝黑的男子正把棒球棍架在肩上,迈开大步朝这边走来。

他大约一米八高,体格精壮,身材在一众混混里虽然不算特别突兀,但光是往那一站,身上的气势就把其他人远远地甩开几个档次。只看一眼,秋半夏就百分之百地确定,这家伙肯定就是统领着这帮小混混的头目。

击倒他事情就完了?但愿如此。

他一步步走上前来,混混们立刻退后,自觉给他让出一条通道,原本高举在手里的武器也垂下了,仿佛被摩西一手分开的红海。

他走到秋半夏面前,微仰起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目光最后落在她手上那把已经有些弯曲变形的伸缩棍上。男子哼了一声,扬起手直接把棒球棍甩到一边,抬手握拳。

“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秋半夏笑道。

她把棍子扔下,张开手臂摆出了拳击的姿势。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却仿佛在同一个时间收到了来自对方的信息。

“喝!”

异口同声的叱喝,极近的距离下,两人同时出拳!



真假身

小巷依然拥挤,只是鸦雀无声。天才一秒记住三五第一

小混混们沉默地注视着正中央的两人,谁也没有上前。他们战无不胜的老大此时正倒在地上,看上去似乎已经失去意识。这本该是同仇敌忾为他复仇的时候,何况站着的那个女子也已经疲态尽显,仿佛轻轻碰一下就会倒。

但他们还是无人上前。

因为在倒地的前一秒,那个老大说了一句话。

“愿赌服输。”

秋半夏轻声重复对方的话,微微一笑。她解下手掌上已被自己鲜血染红的布条,任它缓缓飘落到倒地的男人身上,仿佛为他轻柔盖上薄薄的被单。

这是她表达敬意的方式。

“真是一场刺激的战斗。”她苦笑道,“不过我实在不想再来一次了。”

她的双手像是失去知觉,不管是用来格挡的小臂还是用来攻击的拳头,此时都只能感到相似的麻痹,好像已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似的。被对方一拳擦过的肩膀还在痛着,连带着刚才的枪伤也一并发作起来,像是被一把铁钳子狠狠咬住。若非及时结束了战斗,这个弱点估计还要经受对方一波接着一波的重拳打击,对方在这方面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亲身体验过才知道,这家伙并不是那种光明磊落的家伙。比起之前那个躲在暗处却风度十足的枪手,这个莽汉模样的家伙才是更精明,也更高明的实用主义者。他可以一边不惜代价打造着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对战条件,一边却还能摆出一副英雄气概的模样,收拢人心。

“也难怪他能收到这么多的小弟。”秋半夏活动着手指,自言自语,“形象讨喜,能打,不择手段,最重要的是,对上这帮小混混完是智商碾压。”

从表面上看,整件事情似乎是这些小混混私自挑事,被人教训一通后,他们的老大及时赶到救场,虽然力战不敌却赢得对手尊重的故事。但细想之下,这些小混混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聚集在这里,而且刚好拦在秋半夏追捕小偷的路上?恐怕这里面有谁在操纵着信息,告诉他们需要在这里截住两个女子。

再想深一层,这个老大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秋半夏出手击倒十几人,己方士气濒临崩溃时才赶到?在这之前,他或许是躲在某个隐蔽的角落观察了秋半夏的每一次出手,并且通过自己的手下持续消耗她的体力,直到局面即将逆转,不得不站出来时才现身。

这一点,秋半夏在和他的战斗里亲身确认过了。对方的观察很细致,思考能力更是极强,虽然只看过一次,但当秋半夏使出一些之前用过的招式时,他立刻就能拿出破解的方法,提前封住那些致命的后手。也正是这样的做法让秋半夏确信,他之前一定躲在某处看着。

甚至连战斗前弃掉棒球棍这种耍帅的做法,其实也是心理战的一种。乍一看,秋半夏的武器已经变形,大家一样空手的话对她比较有利。但秋半夏的身法本就属于灵动一类的,挥动棒球棍时的破绽反而会被她抓住,不如用赤手空拳打近身战。通过扔掉棒球棍,他成功地让秋半夏也弃掉了武器,还收了旁边一众小弟的心,可以说是一举三得。

当然,机关算尽之后,他还是输了。这些挖空心思的取巧做法在其他人眼里或许是应该鄙夷的事,但秋半夏却并不讨厌。说到底,“为了获胜”本就是一件不丢人的事。她见过的赌徒本里有太多为了获胜而不择手段的家伙,而这其中也没见几个能把这种事干得这么漂亮。要知道,这些混混虽然蠢货居多,但也有几个聪明点的,会怀疑为什么老大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但这些疑虑随后被老大奋不顾身的表现打消了。和那些让小弟送死,自己躲在后面的家伙不同,这个男人虽然将手下当棋子使用来提高获胜几率,但真到了该拼命的时候,他也绝不惜命。论起实战能力,他还够不着“主持人”的门槛,但通过一系列的算计,他最后竟也能让秋半夏这样的顶尖高手受伤。这样虽败犹荣的表现虽比不上获胜,但依旧能让这些直肠子的混混们为之心折。

“真想让傻徒弟也好好看看呢。”秋半夏感叹道,回头看了沈灵霜一眼。

刚才这边打得热火朝天,可她却像是置身事外一样地站在台阶上,最后也只是打倒了几个近身的混混。此时混混们架起昏迷的老大和同伴们撤退,她也终于慢悠悠地走下台阶,脸上表情还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别这样看我呀,秋姐。”她摊开手,“你的节奏那么快,我都没法插手,只好在台阶上帮你盯着点身后,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人是往哪边逃的。”

秋半夏长叹了一声,对这个徒弟的怠工态度已经无语了。“那你有什么收获吗?”她无奈地问道。

“不能说百分之百确定,但线索还是有的。”她一边说一边走到秋半夏身边,抬起手似乎要为她指示方向,“照我看来,那个家伙是从这边……”

“秋姐小心!”

伴随着一声叱喝,原本掩上的门板忽然被人一脚踢飞,一个人从塔楼里飞身跃出,径直冲向沈灵霜。然而她刚落地,身后立刻传来暗器破空的声响,她无奈地“啧”了一声,侧身躲过射向她的两柄飞刀,却因此也错过继续向前的时机。

这人发鬂散乱,看上去颇为狼狈,然而细看她的容貌,竟是沈灵霜的模样!

她这一停,只见两个女子从她破开的后门处匆忙冲出,呈犄角之势将她夹在中央,两柄短刀一左一右对准了她。这个沈灵霜看上去还想再冲一次,但看到秋半夏疑惑的表情,她意识到问题关键不在于自己能否及时赶到,而是要看秋半夏是否明白她的意思。

“秋姐,小心啊!”她焦急地说,“那个是冒牌货!”

“冒牌货?”

秋半夏疑惑地转过脸,看到身旁的沈灵霜也睁大了眼,一副摸不清头脑的模样。徒弟的这个表情她再熟悉不过,每次教到稍微深奥一点的东西,她总能看到类似这样的表情。

就算是再高明的易容术,也不可能连声音和表情都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吧。何况不光是这些,之前沈灵霜和她说话时的语气也好,用词也好,都和平时毫无差别,反倒是现在出声示警的这位,也不知道是太着急还是别的原因,那声音明显要嘶哑一些。

可是再仔细看看,对面此时的神情也和沈灵霜着急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秋半夏知道这回遇到易容高手了,光从外表分辨这两人看来很难。

从那两个手持短刀的女子来看,沈灵霜有可能曾被她们抓住,或者至少是被拖住了一段时间,这期间冒牌货趁机混了进来,以前者的身份靠近秋半夏,等待下手的时机。如果事情的真相是这样,那么此时站在秋半夏身边的这位无疑就是冒牌货。

但反过来说,这也有可能是那位易容高手故布疑阵,想借此制造混乱。她伪装成沈灵霜的模样冲出,与两个手下演戏,引导秋半夏怀疑身边这个正牌的身份。如果秋半夏因此中计,过来救她,那么她就能趁秋半夏露出破绽时下手。就算没有这么顺利,只要能让那边的两人产生信任危机,她也有机会靠近目标,伺机动手。

“所以问题的关键是,这个笨蛋有没有可能悄无声息地被人抓住……”秋半夏扶着额头苦恼地摇了摇头,“这问题真是难倒我了,怎么想也不敢排除掉这种可能啊。”

“秋姐,你误会我了!”被刀指着的沈灵霜急得大喊,“我是故意被她们控制住,借此观察这些人背后到底是谁在组织啊!”

她身形一动,似是想用速度摆脱身后两人的牵制,以此证明自己的话。然而她的脚步刚要迈出,突然又硬生生地刹住。看着秋半夏身侧的另一个沈灵霜,她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两个女子的短刀已经逼到她的后背,刀尖几乎触及肌肤,只要一发力就会刺下。但这个沈灵霜却像是中了什么魔咒似的,不光没有反抗,甚至连试图摆脱的意思都没有,一副任人鱼肉的模样。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另一边的自己,拳头攥得紧紧的。

这或许因为她是真的无法摆脱对方控制,又或是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反抗,但反过来想,如果这是冒牌货在演被挟持的戏码,她当然不可能真的让刀刃割伤自己,而此时这苦大仇深的表情也可能只是演技的一部分而已。

到头来,秋半夏还是无法直接从推理得出结论,但显然已经到了必须做决定的时候。

“仔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麻烦的嘛。”她莞尔一笑。

“嘭”的一声闷响,原本站在她身侧的沈灵霜突然向后飞出,仿佛被一把大铁锤对准胸口狠狠地敲了一下。她撞到巷边的水泥墙,后背又是一声闷响,然后才重重倒地。等她勉强撑起身子时,嘴角已经带着几缕血丝,显然受伤非浅。

在刚才那一瞬间,秋半夏以掌跟猛击她的胸口,力道之大,令她现在都喘不过气。

“为什么知道是我?”

她以手撑地,勉强地抬起头看着秋半夏。涂抹在她脸上的易容材料并没有因为这一掌掉落,看上去还是沈灵霜的模样,但这不再掩饰的眼神已经足以暴露身份。

“我的易容没有破绽,我甚至看得出你并没有分辨真假的把握。”她不甘地说,“但你还是毫不犹豫地打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看似在心怀不甘地宣泄,内里却又隐隐透露出精益求精的态度——看不出来这家伙心里还是个匠人啊,秋半夏心里闪过这个念头,顿时忍俊不禁。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没把握分真假。但我也想,揍一拳应该就能看出来了。”她答道。

“可你这一掌如果打到同伴……”

“其实我想打她已经很久了。”

秋半夏认真地说“我原本就打算都打一遍,你比较倒霉,离得最近。”

易容高手愤愤地看着她,眼眶微红,嘴巴张开似是还有话要说。但下一秒,她终于还是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恶党们

“这条街上的人还蛮有意思的。”

秋半夏看着晕倒在地的易容高手,自言自语。这时她听到另一边传来几声呻吟,然后是有人重重倒地的声音。她转头一看,只见原本手持短刀挟持着沈灵霜的两个女子都已晕倒在地,沈灵霜正拍打掉手上的灰,胸口上下起伏地喘着粗气。她身上的衣服有几处被刀刃划破,手上也有几条细细的血痕,显然赢得也不太轻松。

其实以主持人级别的身手,这两个女子对沈灵霜来说还算不上威胁,只是因为之前秋半夏的身边有个冒牌货在,她又不清楚对方的身手如何,于是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这才被短刀逼得及身,陷入绝对的被动。此时眼见秋半夏对冒牌货动了手,她也就毫不顾忌地出手反抗,虽然多少也付出了一点代价,但幸好都只是皮外伤而已。

“秋姐,我再重申一遍:我真是故意被抓住的。”她脸涨得通红,神情无比认真,好像生怕对方还是不信似的。

“我从没有否定过这一点啊。”秋半夏慢悠悠地说。

“我承认我是有点大意了,但是那时候……”

“我知道,是在进塔楼之前,我们因为枪击威胁散开躲避的那一小会吧。”秋半夏说,“毕竟只有那段时间你彻底不在我视线里,而且我的注意力都被塔楼上的枪手吸引,对身后的动静多少有些感觉迟钝。你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被对方近身的吧。”

她笑笑地说:“虽然也想过反击,不过那一刻忽然闪过将计就计的念头。毕竟来到这里后自己还没动手过,对方很可能会在这方面判断失误。在有把握逃脱的情况下假装被抓到,被带走,那样就有机会可以窥探到对方的布置,从而扭转被动的局面。”

沈灵霜紧张的神色稍缓:“事情就是像秋姐说的这样,你相信我就好。”

秋半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样一想的话,还真是了不起啊。”

“其实也没什么啦,对我来说是很普通的操作……”

“我说的不是你。”

“啊?”

秋半夏低头打量晕倒在地的易容高手。即便被她一掌击倒,这个人身上的伪装依然完好,看上去仍是活脱脱一个沈灵霜的模样。

“如果你从那个时候就被冒牌货顶替的话,满打满算,她最多也就只能看到你在包子店里的表现。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她除了观察你之外,还要以最快速度完成身体上的乔装改扮,最后连你的神情,语气,甚至走路时的细微动作都模仿得天衣无缝。像这样的事情,恐怕连之前那个以伪装闻名的‘避役’主持人都办不到吧。在这方面,这位冒牌货小姐的水平毫无疑问是最顶尖的那一档。”

她感叹:“骗子,神枪手,组织者,易容术……这条街真有意思。”

“我就在想你怎么可能突然夸我……”沈灵霜语气哀怨,“不过这些也就算了,我已经习惯了。只是还想问多一个问题。”

“什么事?”

“为什么秋姐你看上去好像很开心啊?”

“咦?”

秋半夏抬手一摸,忽然发现自己的嘴角竟在不知不觉中扬起了。和那些有意为之的表情不同,她甚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此时此刻脸上露出的笑容。这无意识的一笑,简直就像是她内心满溢而出的喜悦。

自从当上外交官以来,她是多久没有这样单纯地开心过了?

秋半夏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弯下了腰。“今天来这里真是好多意外收获。”她一边笑一边说,“比起那些整天板着脸的政客,总感觉这里的氛围更适合我,真怀念啊。”

这一刻,秋半夏不再是那个新晋的女外交官,而是在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自己身为“黑猫”的那段日子。

在成为无趣的大人之前,她也有过那些单纯为着刺激和愉悦,四处寻找挑战的日子啊。

“对了,你说你假装被抓到,其实是去探听敌情,结果探听到什么情报回来呀?”

秋半夏笑了一会,终于想到该问一下正事,结果沈灵霜一听,脸色忽然就变得煞白。

“我把这事都给忘了!”她大惊失色,“秋姐,我们快从另一边出去吧。刚才我听到她们说正在聚集人手,如果这次易容刺杀的计划失败,整条街的人都要到前面路口围堵我们啊!”

“整条街都惊动过了,就为了保住一个小偷?”秋半夏笑了笑,“这样看来,那小偷简直像是整条游魂街的宝贝啊,我越来越好奇想看看这家伙长什么样了。”

小巷有两边出口,有危险的便有安全的,她却不顾沈灵霜的劝阻,径直向着人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当她走出巷口时,外面果然已经聚集起了一大帮人,眼尖的她甚至还从这里面认出了几个在外面臭名昭著的在逃通缉犯。

“唔,让我看看……”秋半夏伸出手指,点了点站在前头的几个,“这位戴眼镜的绅士是投毒杀掉克莱爵士一家十四口并卷走财物的‘毒管家’纳塔尔吧。这个头巾老兄是不是叫亚赛莱?和多宗恐怖袭击有关的‘易爆品’,久仰久仰。还有这位本来该上军事法庭的‘战争机器’洛伦特,以及犯下重大经济案件、卷走成千上万人血汗钱的‘宣传家’贾老板……”

她一个一个数过去,依次念出各人罪行,如数家珍。可被她说到的人不仅没有丝毫愧疚,反而趁势挺起胸膛,仿佛这是一些多么光荣的事。这就是游魂街的逻辑,在这里只有强者才能获得尊敬,越是在外面杀人放火,人人痛恨的家伙,在这里就越能获得其他人的认可。

“可惜,全是小角色啊。”秋半夏摇头。

“喂,秋姐,这些家伙可都是不好惹的角色,我觉得没必要硬碰硬。”沈灵霜凑过来小声说,“不过我听那女的说,其实他们也没有非要跟我们拼个你死我活的打算,主要还是想把我们赶出去。所以只要我们自己说要离开,应该就可以避免一场无谓的战斗吧。”

她探出头看了秋半夏一眼,顿时大骇:“喂,秋姐你好好听人说话,别露出这种笑啊!”

“抱歉,因为我确实有点兴奋。”秋半夏笑道,“虽说这里面没一个比得上之前的那几个家伙,不过如果把他们通通加在一起作为最后一场,对我来说也算是勉强可以接受了。”

“最后一场?最后一场是什么意思啊?”沈灵霜听得心惊肉跳,“啊不对,更重要的是,听你这意思,你还真打算跟他们打一场?”

秋半夏点点头,笑着张开手掌。

“最后一场,就是第五胜。”她说,“你该不是忘了吧,原本带你来这条街是打算锻炼你,叫你拿下五次胜利才能回去。结果现在反而是我自己更接近完成这个目标。”

沈灵霜闻言一怔,仔细想想又确实如此。一开始和那个胖店长的交锋,是秋半夏看穿了对方作弊的方式,并且发现他其实是要掩护小偷撤退的真实意图;之后和神枪手的对决结果算是不分胜负,但秋半夏在极其不利的局面下强行打平,令对手主动放弃,要说获胜也不过分;在这之后,她更是以一己之力击溃混混团伙和他们的头目,并且识破易容高手的乔装改扮,这两次就是毫无争议的胜利了。

这样一算,距离她的目标确实只差最后一胜而已。

只是,如果要获得这一场胜利,就必须击倒眼前这么多人的话……

“秋姐,我来帮你吧。”沈灵霜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与秋半夏并肩而立,“我承认我的身手确实退步了一点,不过背靠背总好过一个人单打独斗,我会保护你的身后。”

秋半夏装作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怎么突然转性了?”

沈灵霜顿时摆出泄气的模样:“你就不能单纯地肯定我一下嘛。”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身前是几十个穷凶极恶的逃犯,随便拉一个去到外面都会让一城的警察严阵以待,然而在她们眼里,这些人却全都算不得什么。

“这一次可要跟上我的节奏啊,别再嫌快了。”秋半夏微微弓起背,摆开突击架势。

沈灵霜镜像般地亮出同样姿态。“你记错了,那话是冒牌货说的。”她笑道。

两人蓄势待发,对面的恶人们也蠢蠢欲动。眼看局面就要一发不可收拾,就在这时,恶人们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喝:“都停一下!”

有人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立刻侧身让开,原本城墙一样的包围圈顿时空出了一条通道。秋半夏和沈灵霜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喊话的这个人显然在街上地位很高。

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拖着一个麻袋从缺口处一步一步走了过来。那麻袋里不时传来挣扎的呻吟,还能见到手和脚撑起布料的样子,很明显,里面装了一个活人。

有人面露不忍,伸手想拉住中年人:“喂,老杜,没必要这样。”

“闭嘴!”这个被喊作“老杜”的中年人暴躁地甩开对方的手。

他走到秋半夏和沈灵霜面前,将麻袋扎口的绳子松开,用力一抖,一个人便从里面骨碌骨碌滚了出来。同时他一甩手扔出个东西,秋半夏接住,定睛一看,真是自己被偷走的手袋。

“这小子不懂事。东西是他偷的,现在完璧归赵。我也把这小子教训了一顿,带来让你们看一眼。”老杜说,“看在这条街的面子上,事情就这么结了吧,你们能不能离开呢?”

秋半夏没有答话。自那人从麻袋里滚出来时,她的注意力就已经被对方吸引住了。老杜说已经把小偷教训了一顿,这话不假。这个偷走她手袋的家伙此时头发凌乱,右眼乌青,脸上也还残留着被扇过几个耳光的红肿痕迹,显然是吃了一番苦头。

但震惊秋半夏的不是他的伤势,而是另一件事。

“竟然……是个孩子?”她目瞪口呆,“为什么游魂街会有孩子?”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小男孩

这个偷走秋半夏手袋的孩子看上去也就六七岁。尽管被揍得鼻青脸肿,但还是掩不住清秀的五官,还有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等长大几岁,这张脸估计能迷倒不少女孩子。

区区一个小孩,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她的东西,这一点着实让她意外,但更让秋半夏意想不到的却是这孩子本身。在游魂街这种聚集了各种恶党的地方,从来都是只有破坏,没有正常的秩序,连稳定的日子都过不了,她很难想象哪个想不开的人会在这里成家生子。

可如果说这小孩是被外头的人遗弃在这里的……秋半夏看着面前奇形怪状的众人,实在也没法把这些人和抚养孩子长大的养父角色联系起来。

“不过,真没想到这种人也有温情的一面啊。”秋半夏感叹。

毕竟眼见为实,看到这个孩子,她隐隐明白为什么整条街的人都会如此紧张,甚至不惜代价也要将她们挡住。越是残酷无情的地方,美好的东西就越是稀罕,对这些习惯生活在暴力和欺诈里的人来说,纯真无邪的小孩子确实是再珍贵不过的宝物。

“但是话说回来,这小子怎么看也不算‘纯真无邪’吧。”

秋半夏打量着那男孩。他站得笔直,双手贴着大腿垂下,低着头像是在认错,却又微微偏过脸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周围,眼珠子骨碌骨碌乱转,显然还在打着什么别的主意。

她顺着男孩的目光方向看去,只见包围圈里的一个人正在冲他打眼色。那人悄无声息地拉着旁边的朋友挪开几步,让出了一条隐秘的逃跑通道,然后冲着男孩眨了眨眼睛。

男孩微微点头,继续保持颔首低眉的认错姿态,然而趁那个老杜一个不注意,他忽然装作站不稳似的往对方身上一歪,趁机在他脚上狠狠一踩,拔腿就要跑。

“喂!”

沈灵霜反应神速,立刻就要冲上去拦截,然而老杜反应更快,上前一步伸手一抓,攥住男孩的后领把他拖回原位。男孩撅着嘴不爽地“啧”了一声,却也很识时务地立刻放弃反抗,重新摆出一副低头认错的模样。老杜冷冷地盯着他时,他就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回去,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秋半夏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差点憋不住笑。

“总而言之,东西你们已经拿到了,就请回去吧。”老杜对着两人一拱手。

“东西是拿回来了,小偷怎么办?”

“这小子我们自己会管教,不烦你们费心。”

“谁在乎你们怎么会管教啊。”秋半夏似笑非笑地扬起眉,“喂,我可是受害者啊,就算钱包拿回来了,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我带回去教育两天可以吧?”

“喂,你这娘们不要欺人太甚,想打的话和我来啊!”

说话的是刚才那个暗中想帮男孩逃走的青年,他一马当先地走上前来,脱去碍事的上衣,露出一身铁铸似的肌肉。原本站他身旁的朋友叹了一口气,也走上前来。他解开腰上缠着的带子,迎风一抖,寒芒四射,那竟是一把可刚可柔的软剑。

两人一出列,其他人顿时也像受了激励,争先恐后就要冲上前来。眼看局面再次失控,沈灵霜再次摆开架势,准备迎上去大干一场。

“停下!”

老杜一摆手,一声大吼,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顶上。他背着手站在一群人的最前面,身形瘦削,却像是一座大山挡在众人前进的方向上。愤怒的恶党们虽然忍不住破口大骂,却还是不清不愿地再次停下脚步。

但在秋半夏这边看来,对方更像是昂首挺胸站在阵前,统领着千军万马的将军。虽然在态度上一再忍让,其实却始终不卑不亢,这从容的姿态源于他对于这条街的底气,现在只要他一声令下,层层叠叠的攻势就会如潮水般向她们涌来。

只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获胜,他们这边也势必要付出不轻的代价。在来这里的路上,老杜已经得知另外几个人被击败的消息,对秋半夏的实力也有了大概的判断。没必要只为了意气之争就和这样的煞神对上——这是他和其他人不同的结论。

只是在另一件事上,他们却有着相同的底线。

“你自己也看到了,我的这帮兄弟们都是性情暴躁的家伙,我也没把握继续压住他们的火气。”老杜淡淡地说,“我知道两位姑娘身手不凡,但真要在这里全身而退,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世事不如意者常八九,有时各自退一步,对大家都好,你觉得对吗?”

“我可以做一点让步。”秋半夏笑道,“小偷和手袋,我只要其中一个。所以手袋留就给你们,但小偷我要带走。”

老杜叹了一口气:“你这是故意要消遣我们吧。”

“这是很认真的让步,我为我提出的条件负责。”

“杜老大,你就别跟她废话了!”健壮青年又忍不住插嘴,“这明显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这你都能忍?”

他们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就连老杜自己也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这正是秋半夏希望的结果。她看得出来,在这一群人里,只有这个中年人比她之前遇到的四个能人还要优秀,如果以他作为这街上“第五胜”的垫脚石,对她来说显然是更圆满的结局。

至于为了这“第五胜”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此时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里了。为了再次体验到那种生死一线的感觉,她可以用任何方式继续挑衅下去。

终于,她看到老杜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好吧,既然这样,我们就用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来决定。”他看着秋半夏,重重说道,“就在这里,我和你赌一局,赢家说了算。”

沈灵霜眉头一皱,下意识看向秋半夏,后者脸上也有惊讶神色一闪而过。“你知道你在和什么人说话么?”秋半夏不动声色地答道。

老杜点头:“‘黑西服’的家伙,我还是见过几个的。”

秋半夏深深看了他一眼。和之前几个人不同,这家伙显然清楚“主持人”是怎样一回事,但既然知道了,却还选择对她们最有利的“赌博”,这就表明他有着非凡的自信。

这一点,让秋半夏的好奇心再次按捺不住。

“玩什么?”她笑道。

“骰子。”

老杜打了个响指,有会意的年轻人立刻从旁边的房子里搬来了一张方桌,放在两拨人正中间的空地上,然后又有人找来了一个骰盅,三颗骰子。老杜将东西都放在桌子上,摊开双手招呼众人一齐后退几步。秋半夏走上前去,先看骰子,再看骰盅,最后把方桌的桌面桌底全部都细细检查了一遍。

“没问题,请开始吧。”她退后两步,抬手示意。

两人都还没商量到最重要的规则部分,那是因为他们都明白规则本身已经无关紧要。一般的骰子游戏不外乎压大小、压单双之类的耳熟能详的规矩,赌的是概率。但此时他们一人做庄,一人下注,却要在一局里分出胜负,靠的就不能是运气,而是手段。

双方确认完毕,老杜便拿起骰盅,放入骰子开始上下摇动。秋半夏的耳朵随着骰盅晃动的节奏微不可见地轻轻抖动,分辨着里面三个骰子的每一次碰撞声响。

“竟然这么平常啊。”她自言自语。

“听骰”这种仿佛在电影中才会出现的技能,对大部分主持人来说却是最基本的必修课。最擅长听骰的主持人哪怕是放进二十个骰子一起摇,他也可以准确无误地依次报出每一个的点数。秋半夏虽然达不到这种程度,但区区三个骰子对她来说简直是毫无难度。

但关于这个技能,和主持人打过交道的老杜应该也清楚。只要秋半夏听骰的功夫能达到主持人的平均水准,他这一局就是必败无疑。秋半夏没有检查出道具上的机关,但她确信对方一定会在这个过程中做手脚,比如用上什么特别的摇盅技巧,干扰对方听力之类的。

可是直到结束为止,这一切居然都很平常。老杜只是拿起骰盅简单地摇了几下,然后就把它放到桌上,示意秋半夏可以开口了。他甚至没有对下注的内容做任何限定,这意味着哪怕对方只是随便地蒙一个大或者小,那都有一半的机会获胜。

“二、三、六,十一点大。”

沈灵霜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微小声音从后提示。对师父的能力她自然是信心十足,但世事无绝对,秋半夏此时显得有些兴奋过头,搞不好会在最基础的东西上失误。正好她的听力还足以应付三颗骰子的情况,既然听得到,多少暗中帮忙一下,能作为参考也是好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微小的声响传入她的耳中。那声音来自已经静止的骰盅里头,其中的一颗骰子忽然毫无预兆地翻动了一下。

“‘六’变为‘一’,现在是二、三、一,六点小。”

她惊愕地看着老杜按在骰盅上的手,那上面每一根手指都没有丝毫动作。

“但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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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能者

不光是沈灵霜,秋半夏此时也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一早料想过对方会出千,因此对于老杜手上的每一个动作她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比身后的沈灵霜还要更加确信,在刚才的那十几秒里,老杜什么手脚都没有做。

他只是很普通地摇动骰盅,再将它放下,把手盖在上面等待掀开的时机。骰子没有可疑,骰盅里没有机关,他摇动的手法也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在将骰盅放下后,他按在上面的手没有任何动作,而另一只手则放在其他人都看得见的地方。

秋半夏的目光转向那张桌子。如果说老杜没有动作的话,那么改变骰子点数的力量大概来自于这张桌子的某处。然而桌子本身她也已经检查过了,只是很普通的四脚方桌,没有抽屉,没有夹层,桌子底下也完全敞开,不可能藏进人。她甚至还用手链上的金属片在桌面拂过一遍,确认桌子里面没有夹藏的磁铁机关。

难道又是那小鬼捣的鬼?她望向旁边的男孩,却见后者正睁大了眼睛看着老杜,脸上洋溢着兴奋难耐的神情,显然对这中间的变故毫无察觉。

“难道只是惯性导致的意外?算了,反正也知道点数了。”秋半夏宽慰着好奇心无法满足的自己。正当她打算将骰子点数报出时,忽然那个微妙的声响再次出现!这次有两个骰子一齐翻动,更改之后,总点数再次从“小”变回了“大”!

秋半夏猛地望向老杜,看到对方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眼神显然对一切了然于心。

这次不可能是意外了!

秋半夏稍一思索,微笑说道:“我想走一走,思考一下。”

“请随意。”老杜耸耸肩。

秋半夏迈开脚步,以方桌为圆心,绕着老杜缓缓走着。她的目光一直锁定着骰盅和老杜的手,眼角余光却留意周围众人的反应。当她从人群前走过时,众人的反应既有厌恶,也有忌惮,更多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这其中却没有谁做出什么奇怪的动作,而更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一圈走完,她竟然也没找到自己以为一定会有的东西。

那就是丝线。

秋半夏原本以为,既然老杜无法出千,桌子也没有机关,那么操纵骰子的人应该是从远处动手的。要做到这一点,最容易想到的自然就是利用丝线一类的东西远程拖动。若是能在骰盅盖下的瞬间从两边将极细的丝线拉进骰盅里,那就可以通过两边的操作者同时拉动丝线,翻动骰子,改变它们的点数。

然而她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却没有摸到任何东西,也没见谁有匆忙将丝线收起的动作。更诡异的是,当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骰盅时,她居然又一次听见了骰子翻动的声响。

这次竟是三颗一齐动起来了!

老杜退后一步,朝着秋半夏张开双手,身体与骰盅再无任何接触,以此表示自己确实没有出千。然而与此同时,骰盅里的三颗骰子却正实实在在地发出了被翻弄的声响,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鬼魂正将手穿过骰盅,好奇地把玩着里面的东西。

“这不可能啊!”沈灵霜大惊失色。虽然骰子数量还是三个,但如此翻动的声响却是她以往从未听过的,这一次,骰子的点数已然不是她所能预测的了。

秋半夏没有再看向骰盅,而是静静地看着老杜,后者正摊开双手,一脸平静地看着她。骰盅就在他们中间,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他们准确掌握着骰子的现状,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已经可以看见这场对决的最终结果。

无人获胜。当然,也不会有败者。

“受教了。”秋半夏微微躬身,露出微笑。她最后看了旁边的男孩一眼,然后转身拉起还在发呆的沈灵霜,朝着街道出口走去。包围着她们的恶党们还有些犹豫,但老杜打了个手势,他们便让开了一条通路,让两人安然离开。

“老杜老杜,这个到底是谁赢了啊?”

眼见两个女煞星已经离开,男孩腆着脸贴到老杜身边,笑嘻嘻地问。老杜白了他一眼:“你小兔崽子还活生生站在这里,她们却已经走了,你说谁赢了啊?”

“但是直到最后她都没有揭开骰盅啊。”男孩作若有所思状,“所以说,其实是她识破了你的秘密吧?”

“你……”

老杜被他这话呛得胸口一痛。“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啊小兔崽子!”他恶狠狠地说,“要不是我,你现在就被她们带走了。”

“被美女姐姐带走……这事想想好像也不坏啊。”男孩笑嘻嘻说道,“而且你们几位平时吹牛都吹上天了,还不是被她挨个打败,说不定我该去找她当我师父好点?”

“你小子!”

老杜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但想想有失身份,又只得愤愤地放下手,背过身不再跟他说话。趁着老杜没注意,小男孩偷偷打开骰盅往里瞄了一眼。这一眼,让他整个人呆立在地。

只见那个三个骰子正齐刷刷地以各自一角为轴,如陀螺般旋转,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

“世界真奇妙啊。”

他合上骰盅,似是感叹,似是自言自语。

与此同时几里以外,秋半夏也正发出同样的一句感慨。

“秋姐,最后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沈灵霜着急地凑了过去,“那个老杜肯定出千了吧?不然怎么可能让骰子自己动起来?只要揭穿他,就是我们赢了啊!”

“你这话听着没错。”秋半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你来说说,他是怎么出老千的?”

“比如,骰盅里有震动机关?或者是遥控骰子?”

“两样东西我都检查过了,没问题。顺便一提,桌子也是干净的。”

“那……”沈灵霜皱眉,“如果拇指用合适的力道敲击骰盅,应该也可以……”

“他的手你也看到了,没有动作,而且到最后他直接退后几步,连碰都没有碰到。”

“那就是其他人干的!那些旁边的人里有人用丝线一类的东西……”

“你以为我绕桌子走那一圈是饭后消食吗?”

她说一个,秋半夏就直接否定一个,直到最后沈灵霜也提不出其他的可能性。到最后她只好把手一摊,摆出一副无赖脸:“可是你说是为什么吧,那骰子确确实实在动啊!如果不是出千的话,他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情!”

“也许两件事并不矛盾:骰子确实在动,他也确实没有出千。”秋半夏缓缓说道,“如果我们把一切出千的可能性都排除掉,那么剩下的东西不管多么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难道你想说这是超能力事件吗?”沈灵霜哈哈大笑。

她开心地笑,好像听见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事。

但看见秋半夏的表情后,她渐渐笑不出了。

“喂,秋姐,你不会真的相信这些东西吧。”

“你说呢?”

秋半夏抿着唇,嘴角却还是因兴奋而微微扬起。

“原本想给你上一课的,没想在这里受益最大的反而是我。”

她拍拍沈灵霜的肩:“世界真的很大啊,好多事情我还没见识过呢。托这条街的福,我忽然觉得生活都有意思起来了。”

她的眼前闪过脸皮超厚的胖店长、百步穿杨的绅士枪手、又腹黑又血性的混混头子、几可乱真的易容师,以及充满秘密的老杜,最后是那个永远像在打着鬼主意的小男孩。手袋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被偷东西折损的面子也随它去吧,如果活得够长,她真想看看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小孩子,长大后到底会是什么样一个鬼灵精。

说不定,她也可以养个这样的小孩玩玩?

她正胡思乱想着,思路却忽然被旁边一声惊呼打断。

“秋姐,你看!”

沈灵霜一脸惊悚地从手袋里取出一叠纸巾。她本想趁机拿回自己的钱包和护照,然后刚一打开手袋,迎面而来的却只有一叠一叠的纸巾,还有一小块薄薄的石板。对方将重量和体积控制得极好,以纸巾填充体积,最后用石板调整配重,分毫不差。即便是秋半夏这种手上感觉一流的,在接过手时都没有察觉异常。

“秋姐,这难道也是超能力事件?”沈灵霜脸色煞白。

“不,我想应该不是吧……”

秋半夏似有所悟地回头望去,她看到一群鸟在远处半空中费力地飞过,飞向最近的村庄。它们努力扇动翅膀,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绑住了脚,浑身不自在。

在下一秒,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你把钱都拿走了?”

老杜大惊失色,立刻指挥着众人摆开阵势,严防那两个女人杀转回来。

“钱呢,钱在哪,快给我。”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一会她们回来,我先去把钱还上,你记得要跟在旁边道个歉啊。”

“老杜,怎么又这么怂啊。”

说话的是之前的混混头子。他此时正坐在一张太阳椅上,让两个手下按摩着自己身上几处淤青。老杜白了他一眼:“被打得趴在地上的家伙,没资格说这种话。”

“也好过打都没打已经吓尿的……啧,轻点按。”

“我们别管这两个无趣的老男人,来跟姑姑说说吧。”

之前易容成沈灵霜的女子已经卸下了妆容,露出本来面貌。她将小男孩亲昵地抱在怀里,用脸蹭着他的头顶。她声音软糯:“来,告诉姑姑,那些钱你藏到哪去了?”

“丢了。”小男孩脆生生地答道。

“丢在哪了?”

“绑在过路的鸟儿脚上,让它们带外面去了。”

“难怪我见到有一群鸟飞得特别低,很费力的样子,原来是你搞的鬼。”

声音来自旁边一栋小楼的顶上。混混头子斜着眼没好气地骂了一声:“老三,你小子又藏头露尾的,倒是瞄一眼那两个娘们回来没啊!”

“回来的话,你就要跑路了吗?”

“你小子!”

混混头子作势要站起,旁边却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

“别吵啦,和气生财呀各位。”

胖老板笑嘻嘻地走过来,双手合十,像个慈眉善目的胖和尚。他弯下腰笑眯眯地说:“你怎么会把钱都扔了呢,那可是好东西呀。有了钱,伯伯店里的包子你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现在我也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啊。”男孩无辜地眨着眼睛,“难道不是吗?”

“那可是钱啊。”老杜说,“放在游魂街里可能意义不大,但你不知道,在外面有多少人会为了它拼得死去活来,那是好东西。”

“确实是好玩的东西。”男孩点点头,“所以我才要让把它们送过去呀。”

他笑嘻嘻地说:“你们想想,那些鸟儿总有停下歇息的时候,它们脚上的钱也会被人发现。如果是好人捡到,他可以开心一整天,我只要想想他们开心的模样,我自己也能开心一整天。”

“如果是坏人捡到呢,也会因为分赃不均而打起来,打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最后独吞的那个也不太平,他要整天提防着钱被别人抢走,偷走,日思夜想,连觉都睡不好。最有趣的是那些懒人,他们发现鸟的脚上居然绑着钱,一定会想着等下一批鸟再来,就这么等啊等,找啊找,别的事都不用做了,一直到自己饿死为止。”

他咯咯笑道:“看啊,我只不过是扔了些用不着的东西出去,却显然要把不知道多少人的一生全都改变了,这岂不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

五个声名狼藉的恶党像是突然变成了木头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就在同一时间,遥远处仿佛和他心灵相通的秋半夏还在笑得直不起腰来。

沈灵霜气急:“你还笑得出来!不光是钱,连护照都不在了啊,一会怎么坐飞机?”

“那就走回去吧。”

“中间隔着个海呢!”

“也就是个二十海里的海峡,游过去吧。”

“游过去?这要一整天吧!要是中途没了体力呢!”

“就溺毙咯。”

秋半夏勉强忍住笑,拍了拍沈灵霜的肩膀。

“不过我劝你拼了命也要游过去,活得久点,好看看这世界还会发生多少有趣的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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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更替

“滴铃铃铃……”

悦耳的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顿时响起一大片如释重负的呼气声。众所周知,王老教授的课是整个天京大学里数一数二的难,但同样有名的,还有他的守时。

“今天就到这里。课上讲到的内容回去也要多复习,黑板上的作业也已经同步发往各位的邮箱,我希望在明早九点之前收到反馈。下课。”

王老教授收起书本,哼着小曲儿踱出门外。在他身后,半个班的人像是忽然收到了同一个指令,齐刷刷地扑向教室的一个角落。项南星刚从书本里抬起头,就发现眼前忽然多出了几十双渴求知识的眼睛。他还没说话,就有十几张嘴冲他一齐张开,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学霸学霸,这次全靠你了!”

“这是我的邮箱,麻烦发我一份吧?改日请汽水!”

“老司机,求你带带我啊!”

噪音如此之大,连走出门外的王老教授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然而他也只是摇了摇头便继续向前走去。从教这么多年,这种人他见得太多。这些总是依赖他人的学生注定了不会在学术上有所成就,他们的终极目标仿佛就是在期末拿一个不上不下的及格分数,对此王老教授虽不支持,但也不会刻意提高难度。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些学生于他和陌路人无异。

不过,这整个班里也有那么几个他真心想教的人,比如此时被团团围住的那个。

“停,停,停。你们也太急了吧。”项南星按压着发痛的太阳穴,“这才刚下课啊,你们好歹先看完题目再说啊。连简单还是难都没看就直接要找人帮忙,这是不是放弃得有点早?”

“老王的作业就没简单过啊,我们哪能做得出来!”

“对啊对啊,也就你这种学霸才觉得轻松!”

一个同学的哀嚎,得到了大多数人的纷纷响应。对此项南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各位同学,我觉得在这种事情上应该自己尝试,或者群策群力大家讨论解决,直接寻求答案其实无益于个人的进步,也有违我们投入到学习里的初衷……”

他这一番啰啰嗦嗦的长篇大论如愿将同学们烦死,然后成功劝退。这时他想继续看书,忽然听到抽屉里手机响了一声,拿出来瞄了一眼,是南宫茜发来的信息。

——今天留的作业好难啊,放学后你来帮我做好不好。

信息的结尾是一个爱心图案,还有一个眨巴眼睛的卡通表情。

项南星毫不犹豫地回了个好。

“不过,她那边还有两节课才放学吧,太早过去也没必要。”

项南星将目光移向王老教授留下的作业题目,读不到两行,他又感觉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这次的题目还真是不简单,需要参考一些资料才能作出解答。趁着那群人还没重新聚拢回来,项南星赶紧收拾东西,往图书馆的方向大步走去。

此时距离他出院已经差不多过了一年,原本还不利索的双脚渐渐变得听使唤了,日常行动也毫无问题,最近甚至可以开始进行一些低强度的运动,比如跑跑步,爬爬小山什么的。项南星有时在想,自己距离重新可以打篮球踢足球的日子,似乎也不是很远了。

年轻真是包治百病的良药,就连那些足以抹杀生命的毒素,它都可以借助时间的力量将它们慢慢化解,直至融入身体,成为日后抵御伤害的抗性。

他经历的那些画面,至今时不时仍会在梦中浮现,项南星也有几次在午夜惊醒,满身大汗淋漓地在床上坐起,好一会儿才能让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老独眼、沈君浩、林中小屋里死去的人们,甚至是最后含笑而终的姜凉,这些人的脸都曾在梦中出现,提醒他过去的一切皆是真实,也永远不会被忘记。他只能选择接受它们,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不光是他,在那场风波中活下来的每一个人,至今都在新的道路上继续着各自的人生,

他时常在新闻里看到西凤的消息,也时不时会看到那个“女王”的照片。照片上的她依旧年轻,脸上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老练。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她尽管还缺乏外交方面的经验,但凭着那一份主动打开国门,与世界交流的胸襟,她还是渐渐赢得了各国舆论的认可。西凤这个原本落后闭塞的国家在她的主导下开始与世界接轨,引入新的产业,输出自己丰富的资源,越来越多的西凤人开始到外国留学,办实业,用自己的双眼重新认识这个曾经只存在于教科书里的世界,与此同时西凤也迎来了许许多多的外国友人,在贸易和学术往来的同时,这些人也会将自己眼中记录下的西凤带回故土,让更多的人重新认识这个国家。

此时的西凤已经焕然一新,尽管还是百废待兴,但毫无疑问已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不得不说,她干得真是漂亮。项南星心想。

能做到如此地步,自然离不开一群能干的幕僚。此时西凤的新一届政府里既有从基层提拔上来的年轻干部,也有一些是从老一届权力机构里淘汰出来的人才,秋半夏等一众主持人就在其中。虽然主持人日常的工作从不包含处理政务,但这帮精英分子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学习,行动力强。秋半夏在外交官的岗位上经历了早期的磨合,现在已经渐渐崭露头角。那个天马行空的脑袋有时总能提出一些让对方茅塞顿开的方案,打破看似无解的困局。她的弟子沈灵霜据说也开始干起了秘书的工作,在吸取经验的同时准备上位,逐步进入政坛。在百忙之中,她们还抽空参与着国立大学的筹办工作,也许在不久以后,西凤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第一所国际开放性高等学校。

有那些忙得不可开交的人,就有如闲云野鹤般悠然自在的家伙。听说“深渊”徐闻在那场大战之后就辞去了所有职务,独自一人踏上环游世界的旅程。至今项南星知道他至少去过了里斯本、开罗、布宜诺斯艾利斯、加德满都等地方,因为他兴之所至时会往这边回寄明信片和土特产,收件人似乎是随性填写的,项南星、南宫茜和梁京墨都曾收到过他的礼物。

比起环游世界略忙一点的状态,就是他们这几个待在学校里的家伙。在姬大小姐的帮助下,读完预科班的南宫茜通过一次特殊的招生考试,以插班生的身份进入天京大学,攻读她从小就颇感兴趣的艺术专业。而梁京墨也顺利应聘成为大学里的一名讲师,在数学科学学院里教授入门级的高等数学。比起身为学生的另外两人,这个为人师表的家伙反而是最闲的,项南星几次想约他出来叙叙旧,结果都发现梁京墨就躲在自家学生的宿舍里,和那些人联机狂打游戏,玩得是不亦乐乎。

——当然,这一次他没有用上自己那些神乎其技的作弊技巧。

关于旧日西凤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项南星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下午温暖和煦的阳光。图书馆已经到了,平凡的学生们三三两两从他身边走过,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祥和。项南星准备直接上楼去历史阅览室里查找资料,然而就在经过另一个门口时,他却听到里面罕见地传来了讨论的声音。

图书馆从来都是严禁喧哗的。项南星顿时好奇心起。他探出头往里瞄了一眼,有个认识的同学正好也转过脸来,看见站在门口的他。那同学激动得连连摆手,示意他赶紧过去。

“你来看,我觉得这个应该是给你的。”他小声对项南星说道。

让众人不顾纪律议论纷纷的,是写在国学阅览室入门公告板上的几句话。项南星看到第一行写着“致校园侦探”,眉头便忍不住微微一皱。他确实曾运用自己在西凤磨砺出来的推理能力帮同学找过丢失的单车,找回失踪的小狗,破解了寝室里财物被盗之谜,也因此成为了一些人口中的“校园侦探”,但这毕竟只是个半开玩笑式的称呼,难道推理里那种“犯罪者和侦探对决”的老套噱头这么快就要落到自己头上了?这个学校里难道还藏着个专业的“怪盗”不成?

他往下一看,正文部分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挑战书,而是一个谜语。

“致校园侦探:

如果你真如传闻中那么聪明,那必定可以从以下诗句里获取继续前进的线索。”

底下是用隶书写就的两行,看上去像是诗一样的句子:

厅前眉月状如镰,曾经宫中错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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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迹可循

厅前眉月状如镰,曾经宫中错结缘。

这两句在意境上似乎不太搭界,韵律上也是一塌糊涂,看上去不像是名家作品,更可能是某个无名秀才自鸣得意的习作。国学阅览室里有不少历代诗词的爱好者,他们议论纷纷,想要先从确定诗句的朝代入手,却因为意见相左而开始争论起来。

项南星盯着那两句诗看了一会,视线又慢慢上移,最终落在“致校园侦探”的那一行。

他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从议论纷纷的众人身边走开,在走廊边上找了个相对安静又不会打扰到其他人的角落,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经常联系的号码。

“哈喽,今天怎么又有空找我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佻。

项南星却懒得跟他废话:“你在哪里?”

“怎么啦,怎么忽然关心起我的行踪来啦?”

“你在图书馆,对不对?”项南星单刀直入,“就像犯人作案后总喜欢回到案发现场一样,你会留在图书馆,就为了观察我在看到那些东西后作何反应。”

电话的那头沉默了一下。

“虽然听不懂你后面那串乱七八糟的话,不过你猜得没错,我现在确实是在图书馆。”对方说,“你说的‘那些东西’是指什么东西?”

“今天的玩法是装傻么?”项南星失笑,“有什么事直接找我说不就行了,在公告板上写谜语,玩这种公开的侦探游戏,会不会略嫌太张扬了一点?”

“那我懂了。你说的是国学阅览室发生的事情吧。”

这次的声音从电话和身后同时传来,项南星转过头,看到和他通话的人正站在楼梯口,拿着手机一脸微笑地看着他。“只是,你为什么会觉得那是我干的呢?”那人对着手机发问。

项南星按掉通话,大步朝那人走去。

“因为在我知道的那些人里……不,是这所大学所有的人里,只有你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啊。梁京墨!”

他逼视着梁京墨的眼睛,后者却一脸无辜地看着四周:“你这么说也太过分了,比我无聊的人世界上多得是呢。就凭这种主观揣测就想确定犯人,会不会太武断了一点?”

他忽然转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项南星:“还是说,你已经有了什么证据?”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项南星也笑了,“你是想说,除非我破解了谜题,否则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啊。”

他霍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国学阅览室。那边的公告板前还有人在观看讨论,只是比起刚才的人数少了一些。大部分解不开谜题的人已经放弃离开,因此项南星没费多大力气就挤到了公告板的最前面去。

“梁京墨,你在看着吧。”他沉声说道。

“在呢。”身后传来一声悠闲的回答。围观的学生里有人认出了这个刚刚入职不久的讲师,恭恭敬敬地为他让出了位置。

“好,我现在就解给你看。”项南星指着公告板上的第二行字,“首先,这个出题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题目里使用了一个很有误导性的表述——‘诗句’。这个说法放在其他地方可能不会引人注意,反正杂诗也是诗,生造的句子也可以叫诗。但在国学阅览室的一堆书呆子眼里,既然说了是诗句,那就肯定有出处,他们于是都想沿着诗句的出处去寻找线索,忽略了这其中更加简单的一种可能性。”

他的手指往下移动,落在后面两个句子中央。

“这两句并不是诗,而是谜语。更具体来说,是字谜。因为出题人文化素养不高,以为只要把五个字还是七个字的东西拼在一起就是诗句了。”

“原来如此!”

他的话在周围激起一波恍然大悟的声音,然而梁京墨却只是笑了笑:“在真正把它们解开之前,你的‘字谜’一说不也只是猜测而已吗?”

“说得对。不过我已经解开了。”

项南星自信地一笑,拨开众人走出门外。有人本想跟在后面想看看他到底解出了什么样的答案,然而最后还是和其他人一样留在公告板前,在新的启发下开始尝试自己解答字谜。

梁京墨微笑着跟了上去,他和项南星保持着几步距离,并不搭话,脸上还显得自信满满。然而在看到项南星毫不犹豫地走上楼梯直奔三楼时,他的脸色终于微微一变。

“不会吧,你真的解出来了?”

“本来就是很简单的字谜。”项南星说,“厅前眉月状如镰,这是个拆字加象形的谜语,‘厅前’一词,就是取‘厅’字的前半,也就是‘厂’字,‘眉月’就是新月的意思,这个形状看上去就像汉字里面的‘撇’,至于最后的‘状如镰’,想想镰刀的那个形状,放在汉字笔画里就像是‘横折弯钩’,把这三个东西组合起来,就是一个‘历’字。”

梁京墨扶着下巴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么一解释,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那么下句那个‘曾经宫中错结缘’又怎么解呢?”

“那是个‘史’字。”

“这里又是什么原理?”

“不知道。”

梁京墨惊讶:“不知道你又怎么解出来?”

“小时候没事翻过灯谜大全,里面有关于百家姓的字谜部分,我就记住了一些。”项南星没好气地说,“而且这谜语根本不用全解出来吧。出题人既然都把范围限定在图书馆里面,而第一个字又明确知道是‘历’,那么答案不就明摆着的嘛。‘历史’啊!”

“你这根本就是作弊啊!”梁京墨抱怨。

项南星挑衅似地看了他一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出题人的文化素养有限啊。如果要出字谜的话,至少也应该原创一个吧,书上抄来的灯谜简直毫无诚意。”

他推开面前那扇挂着“历史阅览室”牌子的大门,大步流星走了进去。梁京墨看着他决然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小声地说了一句:

“可你都不知道,我是多难才找到这样贴切的句子啊。”

项南星没有反应,也不知道是否听到了他的这句自言自语。梁京墨苦笑着耸耸肩,跟在后面进了阅览室。看着项南星在书架间快步走着,东张西望地寻找线索,他忍不住说:“走这么快怎么看得清楚,你就确定线索不会藏在更隐蔽的地方?”

“不会,因为布置的那个家伙时间也有限。”项南星淡淡地说,“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次的谜题应该是链条式的,一个线索指向另一个线索,直至最后抵达宝藏为止。但这样一来,就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算谜题的内容可以事先想好,但布置的时间不能太早,否则可能会被巡查的老师或保安处理掉。”项南星说,“我今天会来图书馆完全是偶然,只是因为作业里有需要查阅资料的部分。那个布置现场的家伙……”

他深深地看了梁京墨一眼,顿了一顿才继续说下去。

“那个家伙很聪明,如果他看到黑板上的作业,应该可以猜到我会到图书馆查阅资料,从那个时候就提前一步赶到这里准备。但就算这样,留给他的时间最多也就是十来分钟,因此谜题的数量不会超过五个,很可能是三到四个,每个谜题在设置上也不能搞太复杂的机关,最好是像直接写在公告板上那样简单直白。”

他的目光快速从书架上扫过:“按我推测,这应该是一眼过去直接能看出来的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在书架上搜索。另一边的梁京墨沉默了一会,忽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喂,她又到这里来了,你知道吧?”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项南星头也不回。

“这是第三次了。虽然她到世界很多地方访问过,但只有天京这一个地方,她即位到现在这点时间里就来了三回。”梁京墨耸耸肩,“我想,她应该不光是来访问的吧。”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你也想过,不是么。”梁京墨悠悠说道,“我只是说‘她来了’,你又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谁。”

项南星的脚步忽然停住,眼看着书架沉默不语。

梁京墨继续说道:“而且前两次她来天京的时候,你都‘刚好’跟南宫小姐在外地旅行,她走后你们才回来,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呢?”

他凑近项南星,小声问道:“是因为还放不下过去的事情吗?我听说你们在最后也算是并肩作战了,还以为这就算冰释前嫌了。还是说,你另有躲开她的理由?”

“就是这个。”项南星忽然说。

“什么?”

“我说,历史阅览室的线索是这个啊。”

项南星侧过身子,露出原本被他挡住的书架。在浅棕色木制架子上,就在其编号“14”的正下方,有人贴了一张黄色的便签纸,并用黑色的油性笔端正写上了“iiii”的字样。

“很有趣的问题。”项南星看着梁京墨,似笑非笑,“我看是有人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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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游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iiii”这个字样从未在生活里出现过,最接近的也就是在一些老式的钟表上看到的,在罗马数字里对应阿拉伯平数字“3”的“iii”。在罗马数字体系里,一个“i”代表的就是1,从1到3的表示法就是将“i”累积并排,但它的4却是表示为“iv”,而不是此时项南星看到的“iiii”。因为在罗马数字里,“v”代表的是5,而标在左边的数字作减法用,标在右边的则是加法,于是“iv”即代表了“5-1”的算式,也就是“4”。

“这个‘iiii’乍一看像是对罗马数字一知半解的人把‘4’写错了。不过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历史上确实有一个国家,在某一个时期里曾用‘iiii’来表示‘4’这个数字。”项南星探出头再次确认了一下整排书架侧面的编号,点点头,“确实是历史阅览室编号十四的书架,那看来出题的人应该就是想表达这个意思了。”

在另一边,梁京墨双手抱在胸前,微笑着看他如何用推理破解谜题。

“在14世纪的法国,也就是国王查理五世在位的时候,他下令不准使用‘iv’,而是换成‘iiii’,就因为他莫名其妙地觉得‘iv’这个字样有侮辱的意思。这个便签纸贴在第十四号书架上,说明‘14’属于摆在台面上的信息,不是答案。同时‘iiii’代表的4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不太可能是它想要告诉我的信息。”

项南星环顾四周,自言自语:“那么这样一来,它想要表达的应该是‘查理五世’或者‘5’吧?但和查理五世相关的东西有什么呢?”

在他的记忆里,法国国王查理五世的主要功绩是逆转了百年战争第一阶段的不利战局,大力改革,使法国得以复兴,史书上对他的评价是“伟大的法国国王”。除此之外,他想得起名字的也就是一开始和英国签订的不平等条约《布雷提尼和约》,但那个和约本身也没有太多值得深究的地方。

线索破解到这一步,似乎断了。

“出现在历史阅览室的“查理五世”到底代表了什么呢?还是说,我从一开始的方向就有问题?”

项南星抿着嘴唇,在图书馆中踱步思考。在无意之中,他抬起头忽然看到门口附近橘黄色的圆形吸顶灯,眼睛忽然一亮,似有所悟。他快步走到阅览室的门边,发现在刚进门的借阅登记桌上还摆放着一个地球仪。

作为历史阅览室,摆放着地球仪这件事本身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要了解历史总要知道一些地理方面的常识。然而这个阅览室原本也是项南星常来的地方,他知道这个地球仪原本摆放的位置不在这里,而应该是在房间的更深处。

他看看头顶的吸顶灯,又将手边的地球仪拨动了一下。在看清背面的状况后,他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真有意思,这出题人真有意思。”他像是想放声大笑,却又努力忍住了。

“你知道谜题的答案啦?”梁京墨凑近过来。

“很有趣的联系。”项南星点头,“我在第一阶段的解谜没有问题,出题者想告诉我的就是‘查理五世’这个关键词。但要在这基础上挖出下一步的线索,就需要结合这间阅览室的一个特点。”

他举起手,指了指头顶上的圆形吸顶灯。

“因为开关电路出了故障,这盏灯没法关上,一天到晚都会亮着,除非在深夜闭馆拉了整栋楼的电闸后才会熄灭。虽然不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长明灯,但因为它的形状,还有这橘黄的颜色,很适合用来指代一个历史上常说的名词,那就是——‘日不落’。”

梁京墨微微扬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提起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稍微读过一点历史的人都会有印象。他统治的领域包括西班牙王国、奥地利、尼德兰、卢森堡、名义上的整个德意志邦联,还有非洲的突尼斯、奥兰等。在最鼎盛的时期,他曾经说过一句举世闻名的豪语——‘在我的领土上,太阳永不落下’。因此他的帝国,在后来也被称为‘日不落帝国’。”

项南星笑道:“所以,这盏圆形的吸顶灯,就是与查理五世关联的线索。”

“不过答案也不在那上面吧。”梁京墨说。

“那只是过渡的线索。”项南星敲了敲手边的地球仪,“这个东西是有人特意从房间深处拿过来的。如果把头顶上的灯看做‘太阳’的话,那么底下这个地球仪就表示‘地球’。除了政治和军事上的成就之外,查理五世还资助了航海家麦哲伦,后者的船队于是得以完成人类的第一次环球航行。如果按照‘环球航行’的字面意思,将这个地球仪旋转一下……”

他真的将地球仪再次转了一圈,露出一开始藏在登记桌里侧的那一面。整个欧洲和地中海展示在他们面前,其中引人注意的,是其中一片被涂成粉红色的区域。

“这是哪里?。”梁京墨问道。

“你这是在考我吗?”项南星笑道,“英国,准确来说是大英帝国。历史上一共有两个国家先后被称为‘日不落帝国’,它们分别是查理五世的西班牙帝国,还有维多利亚时代的大英帝国。”

“没错,女王时期的大英帝国。”梁京墨点点头。

“那时候英国出版的世界地图有一个特点,就是把大英帝国单独用粉红色标出,生动地表现出英国在全球范围内的霸权。所以,‘英国’应该就是最后的答案了。这个图书馆里有两间外文阅览室,一个是英文书籍的所在地,一个是其他语言的。下一条线索不出意外,应该就在英文阅览室。”

“不过如果你听得仔细,应该会感觉这里面好像有些不对劲。”他笑道,“之前明明说查理五世是法国国王,可是后面他又摇身一变成了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再之后又是西班牙帝国。到底他是哪个国家的君主呢?”

他打了个响指。

“答案就是,前后两个查理五世指的并不是同一个人。将‘iv’改成‘iiii’的是法国国王,而‘日不落帝国’对应的那位是皇帝查理五世,熟知欧洲历史的人对这种看似重名的现象并不陌生,但是非专业人士就有可能搞混。这个出题的人并不了解这里面的具体情况,将两人误认为同一个,于是凭着自己知道的一些事迹将谜题组合起来。这就说明出题者至少不是历史专业的人,而且很有可能是个……理工男?”

他晃动手指,似是在指着梁京墨,后者则回以一脸无辜的傻笑。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转去了历史系啊。”他笑道,“历史阅览室里的这个谜题简直像是出题者为你量身定做的,就算解得出来也不用这么得意吧。”

“解不出来,得意的就会是你了。”项南星没好气地说。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走到了楼上的英文阅览室。这次的线索并没有藏得太深,而是像一开始的国学阅览室一样光明正大地写在公告板上。但相比一开始那么大张旗鼓的宣言,这次的线索却显得低调很多,在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人看来,这就像是随手记上去的一串信息而已。

7,8,9,10,11白板上就是这样五个连续的数字,每个之间用逗号分隔开来。

项南星凑过去仔细把五个数字看了个遍,然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眼就看出来了?”梁京墨惊讶,“你这速度就真的吓到我了。”

“暗号本身还没看懂,不过倒是明白了另一件事。”项南星说,“这是第三处线索,应该也是最后一个,或者是倒数第二个地点了吧。国学阅览室是为了让别人看到才写在公告板上,冒着被人擦掉的风险也是无可奈何,但后面的几个为了避免被无关的人破坏掉,按理说应该藏在相对隐蔽一些的地方。既然这里的线索直接写在公告板上,说明出题者到这一环节时很有可能时间不够,比如说……”

他再次笑着看向梁京墨:“比如说,突然接到朋友的电话之类的。”

“你就不要再分心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啦。”梁京墨看了一眼窗外,“太阳都要落山了,我还等着看你这个校园侦探如何解开图书馆的暗号之谜呢。”

项南星心头猛地一颤,忽然想起和南宫茜放学后的约定。虽然最近她的心境越来越平和了,也早就告别了那些杀手的危险玩意,但如果因为在这边解谜而耽误了约会的话……

他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就在这时,他听到梁京墨的声音。

“如果实在想不出来,你需要提示吗?”

“需要。”项南星回答得毫不犹豫。

梁京墨被他的果断弄得微微一愣:“你这真是干脆。校园侦探的尊严何在啊。”

“我本来就是不什么校园侦探。废话少说,提示是什么。”

“提示是,回想一下你在历史阅览室里是如何解开谜题的。”梁京墨笑道,“然后请记住,这一层是外语阅览室。”

项南星眉头一皱,陷入思考。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忽然猛地抬头看向白板上的那排数字,眼睛闪闪发亮。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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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趣

“我不明白。”

项南星沮丧地盘腿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白纸发呆。白纸上写着“sente”的字样,看上去像是一款软件的名字,或者是一个日语单词的读音。只是项南星绞尽脑汁,也没法把这几个字母和当前的问题联系起来。

在听到梁京墨的提示之后,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接近了答案。在历史阅览室里的解谜运用了涉及历史的知识,那么按照相同的逻辑,此时他应该要使用英语来破解这个数字谜题。于是项南星信心满满地将7、8、9、10、11这五个数字翻译成英文,然后各自取出首字母连在一起。这样一来,他就得出了前面提到的“sente”,但问题是,他压根就看不出这个单词到底有什么意义。

是翻译的方式错了,还是一开始的思路被误导了?

“需要多一点提示吗?”梁京墨笑吟吟地说。

“不必了。”项南星摆手。

他死死盯着数字,感觉真相仿佛就在眼前,却唯独缺少一条合适的桥梁。窗外的阳光还很饱满,却只让他感觉不安。这个季节的白昼已经开始变长,然而学校的时间却还没更改到夏令时,这让他难以判断正确的放学时间,要是不能短时间内解决问题的话……

等等,季节?项南星忽然灵光一闪。

他眼看着数字,手却抓起了笔,飞快在纸上写下了另外几个单词。

“你的提示已经非常直白了,所以我一开始的思路并没有错。”项南星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脑筋急转弯,这几个数字并不是作为阿拉伯数字直接翻译成英文,而是应该寻找它们另外所能代表的东西——比如,月份。”

他的笔下依次出现了“july”、“august”、“september”、“october”和“november”,分别是七月到十一月的英文写法。将每个的打头字母连起来,这次他得到了“jason”这个单词,虽然具体指向的意义还是不明,但这至少是个常见的人名,总算有点意义了。

“jason……”项南星望向书架,若有所思。

“只是个人名而已,比起之前那个也没好多少吧。”梁京墨仍在说着风凉话。

“不,这个人名有些特别。”项南星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很多名字都有它的起源。jason公认的起源是一个很常听到的故事,幸运的是,大部分图书馆里都会有这本书。”

他走向标记着“神话分类”的那一排书架,稍作搜索,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来。

“《金羊毛》,它的主角是忒萨利亚王子伊阿宋,在英文译法里正是‘jason’。”

他快速翻动着书页,忽然一页白纸从书页之中掉落下来,明显是有人事先夹在里面的。项南星拿起白纸翻过背面,看到那上面画着一个像是眼睛的图案。这眼睛像是猫科动物的,还是白天的猫,因为在眼睛里原本应该是瞳仁的位置,它只是画了一条粗粗的黑线。

“书里夹着东西,看来我的解读没有错。”

项南星把白纸看了又看,又对着灯光眯着眼端详了一会,确认里面没有其他的内容。“看来,这只眼睛就是通向下一个房间的提示。”

项南星在之前的草稿纸上写下一个“eye”,想了想,又写了个“glim”,前者是众所周知的,“眼睛”的英文单词,后者在一些场合里也可以解作“眼睛”。然而他虽然信手写下了两个单词,但却依旧没有从中看到什么特别的含义。

“图书馆里唯一以‘e’开头的阅览室就是这里了,‘g’的话又不止一个,而且这样也绕不开一开始的‘国学阅览室’,这思路明显不合逻辑……”项南星自言自语地碎碎念着,正感觉思路打结,眼角余光忽然看到梁京墨正站在一旁不怀好意地笑着,顿时又燃起了战意。

“我不需要你的提示!”他抢在对方开口之前直接拒绝。也许是因为提到了“提示”这个事情,项南星顺势便想起了梁京墨之前说出的那句提示。

——回想一下你在历史阅览室里是如何解开谜题的。然后请记住,这一层是外语阅览室。

“等等,‘外语’阅览室?”项南星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梁京墨从来都是个看上去行事古怪,实际上谨慎到滴水不漏的家伙。他的这句提示乍一看是要让项南星从当前所在的英文阅览室入手,将提示翻译成英文后破解,但那样的话,他没必要说到“外语”阅览室,只要说“英文”阅览室即可。这甚至不是他的口误,因为在这前面他用的是“这一层”的说法,而不是“这里”或者“这一间”。由此可见,或许他想要表达的不仅仅是翻译线索的意思,还透露了解开谜题的关键不仅限于这一间阅览室里。

可假设真的是跟隔壁阅览室有关,凭着这个眼睛的图案又要怎么联系过去呢?

项南星想按揉一下发痛的额头,这时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抓着那本英文版的《金羊毛》。他正想把书放回原位,然而一看到那书的封面,却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猛地拿起画着眼睛的纸,将它掉转九十度,再次细看起来。

“原来是这样。”项南星笑了,“出题人不光不通历史,就是艺术修为也很有限啊。”

他攥着纸,毫不犹豫地走出门外。梁京墨跟在他后面,和他一起下了楼梯,直奔另外一个阅览室而去。他们沿着一楼的走廊往前走出一段,在快到尽头的时候项南星一拐,走进了一个墙上挂名画,桌上摆石膏像,还有画册在架上整齐排放的地方。大概是因为太过冷清的缘故,这里只有他们两人,连原本应在这里的管理员都不知去向。

“这是艺术展览厅,可不在书籍阅览室之列啊。”梁京墨环顾四周,“你确定是这里吗?”

“我可以确定。”项南星自信地说,“和它叫不叫阅览室无关,一开始的谜题只是限定在图书馆范围内,可没说非要阅览室不可。在这范围内,那个暗号所能指向的房间只有这里。”

他把手里一直拿着的纸横着放到地上,于是那只眼睛便成了纵向的,远远看去就像是在一个空心梭子的中间加了一笔浓重的线条。虽然还是看得出这是眼睛,但只是换个角度这样一放,似乎又隐约能看出另一种意义来。

“出题人想用艺术字的方式来处理这个符号,将它画得更像眼睛,但又可以保留着被看出原型的可能性。不得不说,这玩意画得有点丑。”项南星说,“因为你之前在提示里提到了‘外语阅览室’这个说法,于是我忽然想到,解开这个谜题的关键或许不在英文翻译里,而要考虑它在其他语言环境里的意义。我不懂别的外语,但在那时候我忽然想起了,这张纸原本是夹在一本英译版的《金羊毛》里面。”

“而那原本是个希腊神话故事。”

项南星拿起笔,在那只“眼睛”的旁边又画了一个类似的图案。只是比起一开始的“眼睛”,他的笔画要简练许多,一左一右两笔弧线勾勒出轮廓,中间再补上一横就完事了。比起作画,他这几笔看上去更像是在写字。

“实际上,这不是眼睛,而是一个字母。”项南星说,“‘θ’,读作‘西塔’,希腊语里的第八个字母——你是教数学的,肯定知道这个字母经常用来表示平面上的角度。除此之外,它还可以看做希腊数字里的‘9’,这让它可以被看做8或者9的意思。但在这次的谜题里,这个多义性不会引发矛盾。”

“你说得对。”

梁京墨笑着接上他的话:“这是因为在整个图书馆里面,只有一楼有八个室,出现了‘108’这个号牌,除此之外的几层最多的也不过是六间,这就避免了指向不明的问题。”

他笑容满面:“而我们所在的艺术展览厅,正是这个‘108’室。解得漂亮。”

“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说反话了。”项南星皱起眉。

他极少听见梁京墨如此坦率。这句夸赞听上去像是发自内心,可项南星反倒感觉自己像是答错了题的学生,明明推理的过程已经足够有理有据,他却总怀疑自己漏掉了什么。

如果就是这里的话,应该会有什么线索吧。项南星想着,同时快步地走入展厅中央,想效仿之前那样快速搜索一番。然而他刚踏出脚步,身后的梁京墨再次开口了。

“不用找了,这里就是图书馆这一系列谜题的终点。”

“就算是终点,那也至少应该有个标志物吧。”

“我不是在这里么,我就是标志物。”梁京墨笑嘻嘻地摊开双手,“不然咧,你难道希望有个大美女站在这里等着你么?”

“懒得理你。”项南星头也不回。他还没有放弃寻找线索的打算,毕竟梁京墨这人说话真真假假,不好取信,说不定这又是什么疑兵之计。

“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那你搞这些无聊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单纯跟我开玩笑?智商测试?”他没好气地说。

“我要走了——如果这样说的话,你应该就能理解了吧。”

项南星猛地回头,却见梁京墨脸上没有半点笑容。

是他认真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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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远近

“你要走了?”

项南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你不是刚在这边安定下来吗?有了住的地方,有了工作,生活也开始规律起来,最近甚至还开始跟我聊起你的课程安排和重点关注的那几个学生。我还以为你对安定的教学工作开始产生兴趣了呢?”

梁京墨点了点头:“我对教学这事有了点兴趣是不假,但我说要走,也是认真的。”

项南星皱着眉疑惑地盯着梁京墨看了一会,忽然笑了。

“既然这样,就祝你一路顺风了。”他伸出手,拍了拍梁京墨的肩膀。

“我就喜欢你这一点。”梁京墨也笑了,“换做是别人,这时候肯定要问东问西。问原因的,问去向的,非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不可。你就干脆多了。”

项南星耸耸肩:“我确实很好奇啊,只不过也知道这一切全取决于你:如果你打算跟我说的话,问不问我都一样能知道。否则的话,就算问了也是白问。不过好在是你,所以我不用为这种事情太过操心。”

他看着梁京墨笑道:“既然是你的决定,那一定有你的道理,去做就是了。”

“你这说得我都不舍得走了。”梁京墨笑嘻嘻地说。他在地板上盘腿坐下,同时拍了拍旁边的地板,示意项南星坐到旁边。两人面对着墙上一整排的西方名画,恍惚间似乎有种身在异国他乡的错觉。

“如果是放在几年前,让我看到这样满墙的异国风情,我大概会自然而然地生出远行的冲动,因为那时候我只想见识更多的东西,让自己变得更强。”梁京墨看着画作,嘴角带笑,“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现在对安定的教学工作产生兴趣了。研究学术问题很有趣,跟爱偷懒的学生斗智斗勇也很有趣,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构筑自己的一片天地,很有趣。”

“但你还是要走。”项南星说,“喂,可别跟我说什么‘因为太过安逸所以感觉自己变弱’之类的屁话啊。你敢说出口我就真的敢揍你。”

“就你现在这身体还打不过我吧。”梁京墨笑道,“放心,就算这是那样我也不会介意,弱就弱吧。我只是,只是……”

他罕见地有些吞吞吐吐起来:“只是顺应某人的愿望,打算换个地方教书,顺便让自己的安定生活变得更加完整一些,仅此而已。”

项南星若有所思:“我听说西凤打算在国都那里弄个国际性的大学,最近正在筹备阶段,招兵买马……”

梁京墨抿着嘴点了点头。

“所以是谁啊?我知道了!是‘黑猫’小姐,对不对?”

看到梁京墨再次点了点头,项南星坏笑着狠狠冲他肩膀捶了一拳:“可以啊你,居然不声不响地解决了人生大事!这个理由我接受,太接受了!”

然而一阵激动过后,他细想之下却有些疑惑,絮絮叨叨地说:“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这恋爱谈得也太秘密了吧。远距离就不说了,我跟你经常混在一起,吃饭聊天的时候也没发现你跟她有联系,而且就我观察,你之前也明显不是那种热恋中的状态嘛,我几乎都想过把我们班那个年轻貌美的辅导员介绍给你了。”

“恋爱啊。”梁京墨撇嘴,“还没正式谈呢。”

“什么情况!”

“她不是在当外交官么,这几天随团过来,昨天到这来跟我见了一面,就在这个展厅里。”梁京墨说,“那家伙也是快人快语,上来就跟我说了那边筹建学校的事,让我移民过去。”

“于是你答应了?”

“当然不会让她太容易。我跟她直说了,除非她辞了外交官这种满世界飞的工作,留在我身边,那样我就过去。她说接受,所以我就也答应了。”

“她接受了?”

“接受了。不过我猜她应该一早料到我的反应,早就做好辞职准备了。‘一起生活也算是一种冒险’——这是她的原话,很有她一贯风范,对吧。”

“不是,等等,等等。”项南星已经听得目瞪口呆,语无伦次,“你这话其实算是求婚吧?这就求婚了?一年没见上两次的人,刚见面没说几句就求婚了?连点铺垫都不用了?”

“孩子,这些事情你是不会懂的了。”梁京墨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跟她可是生死相托过的战友啊,早就心灵相通了。就连这样诉诸语言的过程也只是一种小情趣罢了,我哪会不知道她的意思,她又怎么猜不到我会怎么回答呢。”

“那……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先恭喜你们,再祝你一路顺风吧……”

项南星只觉得一阵无语,然而回过头细想,他又忽然感觉到一丝不爽。

“等等,你要说生死相托的战友,那我们也算吧?”他怒道,“那你今天兜的这一大圈又是为了什么?一个谜题接一个谜题的,跟在我后面把我像遛猴似的绕图书馆跑了一周,最后才在这里告诉我真相。为什么一到我这边就不是‘想说什么直接说’了?”

“因为这个房间没人来,环境安静好说话?”

“你这是疑问句的语调吧!”

“那也可能是因为我不放心你吧。”

梁京墨微笑地看着项南星,目光里没有往日的狡黠,只有真诚而柔软的情绪。“我不会后悔离开这里去西凤的决定,但老实说,我感到不放心。”他自嘲似地笑了笑,“说来好笑啊,你原本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人,有熟悉的老师,熟悉的朋友,现在还有南宫小姐照顾,我才是那个在这里短暂居留的过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担心在我走后,你会不会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或是鲁莽行事,又被卷进什么不得了的事件里——虽然本来就是我把你卷进去的,担这种心真有点好笑了。”

“所以你制作了这些谜题,是为了测试我现在的能力啊……”

“看到你这么干净利落地把问题解决掉,我感觉安心多了。”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雏鸟早已离巢,是我自己老是停留在旧日的印象里啊。看来就算没有我在,你也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家伙。这样一来,我就可以非常放心地去新的大学赴任了。”

“不过,我还是会想念你的。”他认真地说。

项南星抿着嘴看他,几度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说:“其实被人测试这事挺让人不爽的,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反而生不出气来。”

他再次摇摇头,苦涩地一笑。

“甚至觉得有点难过……哈。”

项南星站起身,站在挂满画作的墙壁前面,用后背对着梁京墨。他的肩膀微微耸动,头也稍稍向上仰起,好一会都没有再说话。在他身后,梁京墨低着头坐了一会,忽然飞快地抬起手抹了一下眼睛。当他放下手时,那脸上再次挂上了平日那种狡黠的笑容。

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接下去,他是否会注意到藏在这里的另一个秘密呢?

他好奇地想着,将目光投向了项南星面前正对着的那一幅画。而恰恰就在同一时刻,仰起头的项南星也注意到了这东西的存在。

“梁京墨,我想问你一件事。”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鼻音,语调却已经变得冷静。在他身后,梁京墨仿佛未卜先知般地接上了他的话:“你想问我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跟你说,对吧?我已经回答过你了。”

“你刚才回答我的时候,用的是问句。”项南星说,“我可以把这也视为一种提示吗?”

“对应什么的提示呀?”梁京墨摊开手,“我出的谜题,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

项南星沉吟片刻,点点头。

“你的这句话也是提示。换句话说,这是另一个人留下的谜题。”

他仔细端详起自己眼前的那幅画。画里面有一个女人坐在梳妆台前,对着一个圆形的梳妆镜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但如果退后两步再眯起眼看的话,这个梳妆镜的形状竟有些像是人的头骨,而女人的头和她在镜子里的头刚好化作骷髅的两个眼洞,中间的阴影变成鼻子的孔,而梳妆台上那一排化妆品和桌布就像是骷髅的牙齿和下巴。

这是一种叫做“图形失真”的技艺,相传是由达·芬奇最早使用。项南星曾在一部剧集里见过这幅画像,过后查过资料,知道它的名字叫《皆为虚荣》,是维多利亚时期的画作。

由于和它放在一排的画作都是色彩斑斓的现代画,这幅老朴的黑白画在里面显得就很突兀。项南星之前心思全在梁京墨的事情上,一眼扫过也没有留意,最多只是觉得视野里似乎有点怪怪的东西。刚才他对着画作整理心情,无意中一看立刻发现问题所在,再想一想,就明白这绝不应该是展厅的布置风格。

他走上前去,将画布边缘轻轻一揭,露出底下另一幅画的一角,再一拉,整幅画布都被他拿下来了。果然,这幅《皆为虚荣》是被图书馆以外的人挂上去的。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个谜题么……”项南星看着手中的画作,自言自语。

被它遮住的是一幅现代画,和周围风格统一,看上去平平无奇,因此真正的线索就是《皆为虚荣》这幅画本身。项南星回想起梁京墨之前的言语和举动,那些看似平常的对话,此时看来都像是某种语带双关的提示。

布置这幅画的人是谁?

这幅画想表达什么?

而梁京墨,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共犯角色?

项南星看着镜子里女子的脸,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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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星记

日渐西沉,最后的余晖洒满了天边的晚霞,映出夺目的一片红。项南星背着手站在小山坡上,听到一阵阵风扫过满山初生的青草,发出猎猎的声响。

他的眼前是学校后山的人工湖,湖面被风扰动,波光粼粼,他隐约看见另一边的山头在湖中摇曳的倒影。那是这座城市的一处公墓。在无风的日子里,项南星常常站在这里远眺另一边的小山,远远看着那棵被他绑上黄丝带的树,树下有他为逝去的双亲立下的墓碑。

透过镜子倒影看见的死亡——这就是那幅《皆为虚荣》暗示的见面地点。由此看来,布置那幅画的人多半也到过这个地方,见过眼前这一幕,而且还知道项南星会在这里缅怀亲人。

项南星静静站着,直到身后传来接近的脚步声。他转过身,看着眼前向他走来的人。和上次见面时相比,姜乐明显瘦了一些,精心装扮的妆容也掩盖不住苍白的脸色与疲惫的眼角。尽管努力想用一个灿烂的笑容来代替招呼,可是项南星从她脸上看到的,却是满怀的不安。

“好久不见了。”项南星笑着扬起手,姜乐轻轻地“嗯”了一声。她在项南星身前停住,目光越过对方身侧投向了人工湖,而后又望向远处的小山坡。

“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里的景象。”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之前只是在墓园那边想象过这边山坡的景象,还怕现实情况和我想的不一样,暗号起不了作用。”

项南星笑了:“你就不怕我从没到这里来过?”

“我觉得我应该还算了解你的。看见那条黄丝带后,我可以想象你会做的事情。”姜乐也笑了,“好久不见,项南星,看来你没什么变化。”

“你倒是瘦了不少,看来这份新的工作不好干啊。”项南星微微躬身作行礼状,“别来无恙,女王陛下。”

两人相视一笑,像是久别重逢的一对老友,然而这一刹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在姜乐眼中一闪而过。项南星对她的行礼和称呼都是玩笑,却又明显带着生疏的姿态。这仿佛无时不刻在提醒着姜乐,她与项南星之间并不是那种真正的好友关系。

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中蔓延,最后还是项南星打破了沉默。“其实你要见我的话完全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一个传召就解决了,你总不至于担心我会拒绝吧。”他半开玩笑地说,“你和他都是一样,把很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

“你怕是把传召这事想得太简单了。”姜乐笑道,“这就是生活在聚光灯下的无奈啊。如果是我请你过去,那些敏感的媒体记者立刻就会闻声而动,把你的过往都刨得干干净净,你以后恐怕都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这岂不是反而害了你。”

“可是微服出行的女王恐怕也会被盯上吧?”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姜乐狡黠一笑,“这个时间,‘女王’正在市长的陪同下,参观着天京的博物馆呢。”

项南星稍一思索,会心一笑:“是‘黑猫’小姐吗?”

姜乐点头:“这几天她说想锻炼一下自己生疏的易容术,又说想在辞掉外交官之前体验一把最高的外交礼遇,我也就乐享其成了,多享受一点自由的生活咯。”

一提到秋半夏辞职的事,项南星便想到了她和梁京墨的好事,不由得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姜乐一直在看着他,一看到这个反应立刻心领神会:“梁京墨真的答应了?”

“答应了,所以他才会帮你们呀。”项南星说,“临别之前,他用一连串的谜题考察我的能力,同时也将我带到那个你让秋半夏留下线索的房间里。也多亏了他前面的这些铺垫,我在和他说话时还保留着一些‘解谜游戏’的惯性思维,因此才能发现那幅不自然的假画。”

他笑了笑:“我猜是你们让他不能直说,但回想起来,其实他在之前的谜题里留下了一些和你有关的线索。比如在历史的谜题里,他需要我想到日不落时期的大英帝国,而那正是由一个女王开启的辉煌时代。还有一开始的字谜诗句……”

他忽然在这里停住,神情古怪。厅前眉月状如镰,曾经宫中错结缘——这两句字谜当时在他看来就是梁京墨随便从别处摘抄的东西,但此时想来,却仿佛另有深意。他和眼前的姜乐曾是狱中的朋友,那正是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里一段短暂的缘分。

项南星轻轻地摇了摇头,驱散心中一闪而过的不快。

“我知道他帮你们的原因,说到底,他不希望我和你之间存在芥蒂,然后影响到即将移居西凤的他。如果我从此不再踏上西凤的土地,不再与西凤的人联络,那么他再怎么装出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也会感到寂寞的吧。”项南星说,“只不过他误会了一件事。因为前两次你访问天京时我都不在,他以为我是有意在躲着你。但事实不是这样。”

他看着姜乐:“逃避的人是你。之前那两次的出行,在事前都没有公开具体日程,全是在确认我出门后才临时制定。不想见面的人,其实是你才对。”

姜乐轻轻点了点头,却沉默不语。

她无法解释自己之前为何要逃避,就像她也说不清今天为何会想见他。在即位成为女王后,她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却也迎来了这份责任带来的巨大压力。西凤的人热爱她,支持她的决策,默默支撑着每一个环节,好让她的一个个构想得以实现。只是到夜深人静时,她终于体验到皇兄姜凉所说的“孤独”。在议会制的改革完成前,她是“女王”姜乐,必须用自己乐观和坚定持续鼓舞着全国上下的士气。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她不能拥有自己的情绪,不能向谁诉说心事,只能变成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将所有的压力全部背负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在那个时候,她想起了项南星。

监狱里和他相处的那短短几天,虽是做戏,却也是她人生里仅有的最能敞开胸怀的日子。不用防备皇室里的勾心斗角,不用在帮派的尔虞我诈里步步惊心,她第一次面对一个对自己毫不设防的人,而自己流露的情绪也能得到对方的包容。那种真诚的热情,在她看来就像长夜过后冉冉升起的太阳,绚烂夺目。

然后,却是她亲手用背叛毁掉了彼此的信任。

在那以后,两人以敌人的身份对立过,也为了共同的目标暂时联手过,在西凤最危难的时刻,是项南星不计前嫌伸出援手,帮助她最终坐上了此时的女王之位。她曾鼓起勇气坦率表达自己的谢意,也努力为项南星开解心结,让他重新站起,回报他对自己的帮助。可当她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并非真的出于回报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如果我那时就选择坦诚以待……”她时不时闪过这样的念头。然而时间不能逆转,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她没有办法抹销曾经身为“肖乐平”的自己,因此也不可能用“姜乐”的身份和他重新开始。就算再次相见,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在她拜托梁京墨安排这次见面时,后者曾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

“人会因为不切实际的愿望而变得胆怯。”

看着近在咫尺的项南星,欲语还休的姜乐亲身体验到这句话的含义。

她唯一能做的,也许只是听一个答案。

姜乐忽然问:“你现在过得还好吧?”

项南星一愣,随即笑道:“好得很啊。”

他动动手又动动脚:“你看,之前的残留毒素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现在日常生活完全没问题。回到学校后也可以安心读书,过上有规律的生活,我觉得很好呀。”

“那,你和她过得还好吗?”

“当然是……”

项南星随口答道,话说到一半却忽然顿住,讶异地看向姜乐。后者正咬着嘴唇,睁大了眼看着他,努力不让视线游离开来。她的拳头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握紧,仿佛光是这样看似随口的一问都要耗去她全身上下所有勇气。

项南星的鼻子忽然一酸。“当然,我们过得都很好。”他郑重地说。

然后,他看见姜乐释然的一笑。

哪怕只是一次,这样心灵相通的体验对她来说都是无可替代的财富。项南星不需要回答,她也不需要听到确切的答案,就在刚才这一眼里,她已经传达了自己的情感,也收获了对方最真实的想法。

已经足够了。

“我今天来只是想看看你。”她笑着说,“看到你日子过得还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她轻松地对着项南星挥了挥手,转身离开。身后的太阳已经西沉,夜幕渐渐笼罩大地,她却仿佛依然感受到从身后传来的光和热。这时她抬起头,看到远处东边的天空里挂着一颗小小的昏星。那本是距离太阳最近的行星,此时看来却像是天各一方。

“再见。”她轻声说,毫不犹豫地迈出脚步。从今往后,她不必再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可再存有半点依赖之心。她是西凤的女王,只需全力以赴,一心向前。

然而在下一秒,她却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你也要加油啊,‘肖乐平’!”

她猛地回头,看到项南星笑着朝她握了下拳头。

这个久未听到的称呼仿佛将他们又带回了最初认识的日子,在那时候,他们相依为命。

“我能想象那种痛苦,但你不必一个人承担一切。”他诚挚地说,“别以为你只是一个人,那些坚持留在你身边的都是你的朋友,有时对他们软弱一下也没关系。”

他抬手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如果哪天你想找我聊聊,越洋电话也总能接通的。”

姜乐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泛起笑意。项南星也一脸耍帅地嘿嘿一笑。可下一刻,他的表情突然僵住。

“小茜,你先听我说。”他慌忙喊道。

姜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小路那头怀抱着书本的瘦小身影。那是南宫茜,她穿着红色的格子衬衫和灰色短裙,一头长发在脑后扎起马尾辫,鼻梁上还架着眼镜,看上去已经完全是个普通女大学生的模样,哪还有半点杀手小姐的气质。

南宫茜一脸迷惑,目光在男友和这个背光而辨不清面孔的女子之间游移,表情渐渐变了。

她眯起眼,顿时杀气凛冽。

“你翘掉了和我约好的事,就为了来见这个人?”

“不是,听我解释啊……”

一个吃醋,一个慌张,这一刻再没有什么杀手姑娘、游戏高手,每一个表情都是恋爱里小儿女的情态。看着这样的两人,姜乐的心终于彻底放下。

她忽然玩心大起,转身快步凑近了项南星。

“你要干什么?”后者察觉到不对劲。

“去跟她慢慢解释吧。”

没等项南星反应过来,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轻轻印在了他的脸上。姜乐爽朗大笑,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留下身后乱成一团的家暴现场。太阳的余晖终于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她知道这个温暖的火球就要开始照耀着世界另一边的人们,为他们带去光和热。现在她已经不再留恋,因为她知道明天早晨太阳还会升起,即使再远,它都会在那里。

而夜空里会有群星闪耀,为她照亮归去的路。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无妄之灾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时明朝末年,闯王李自成一月在长安称帝,以李继迁为太祖,建国号“大顺”。三月十九日攻破京都,崇祯帝自缢于煤山之中,李自成予以“礼葬”。入城后初时军纪良好,甚得民心,但从二十七日起,大顺军开始拷掠明官,四处抄家,规定助饷额为“中堂十万,部院京堂锦衣七万或五万三万,道科吏部五万三万,翰林三万二万一万,部属而下则各以千计”。原明将领吴三桂不堪苛政,又因爱妾陈圆圆被劫,“冲冠一怒为红颜”,决意投靠满洲国,开放山海关。清军长驱直入,攻战不休。大明王朝势成强弩之末,危垂欲倒。江湖动荡不安,战乱纷扰,百姓苦不堪言,惶惶不可终日。

江南湖畔,幽幽山林之中,青翠的树木遮天蔽日,远远绵延而去,投撒下片片凉荫。无论是盛夏赤日炎炎,还是深冬数九严寒,身处其中,总能体会到冬暖夏凉,四季皆宜。横伸的枝条各具其貌,一眼望不到尽头,引人遐思无限,当真不愧为享誉盛名的“桃源胜地”。顺着竹笋沿领的一条青苔小路,曲径通幽,四周散发出林野中独有的青草香气,令过客心旷神怡。

延至尽头,只见一条青石板大道笔直铺设,视野渐趋开阔,原来林尽处柳暗花明,竟自别有洞天。一座庄园静静隐藏其间,浅浅淡淡,与世无争。整体布局为中轴对称的大规模三路构筑,各路皆有三重堂宇,建筑精美。花圃错落有致,客房装修华丽,院坝翠瓦铺就,院墙彩绘粉饰,古色古香,十分幽雅。

中路建筑分为大堂、二堂及正堂,各路堂宇之间均有石坝或内墙间隔,高大的砖筑院墙,墙檐下砌筑斗拱,显得古朴厚重。放眼可见高悬一牌匾,黑质金漆,映衬得相得益彰,上书“无影山庄”,笔触苍劲有力,尽显恢宏气势。

庄园内部亦是一派祥和之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鸟语花香,令游人疑心是无意间闯入了人间仙境。不由将脚步放得极轻,恐怕惊扰了静思中的仙子。

外堂有阁,名为吟雪轩。走到近处,只听得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女子声音笑道:“我瞧近来老爷神色总有些异常呢,召集着一帮子家仆,整日里嘀嘀咕咕,好似在谋划着什么大事。小姐你猜他却是为何?”另一位女子轻声答道:“我又怎会知道?既是爹爹要做的事,自有他的道理,又岂是咱们这些年轻识浅的女孩子管得?小瓶,不要闹。”声音煞是温婉动听,有如在心田注入一缕清泉。

小瓶咯咯的笑道:“要我说啊,他们定是在商讨小姐的婚事。本来嘛,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况小姐又生了一副天仙般的容貌,这方圆百里,哪个比得……”那小姐半晌无语,小瓶愈发起劲,又道:“依我的慧眼观来,小姐你虽然嘴上不承认,可心里却也还是想的!这里便只咱们两个,你悄悄给我说来……”房中一阵窸窣响动,似乎是两人在轻轻打闹。

忽听那小姐娇嗔道:“呀,墨水滴在画上了。都赖你,看我不好好教训你!”接着便传来一阵嬉笑,直到小瓶笑道:“好啦,好啦,我求饶啦!小姐放过我吧!或者待我将功赎罪,去给你探探虚实如何?”那小姐笑斥道:“属你贫嘴!”未等她实言可否,突听得门外一个恭敬的声音说道:“小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古色古香的梨花木门“吱呀”一声从内推开,眼前的少女身着一身粉衣,面上仅略施脂粉,瞧来淡雅脱俗,她即是无影山庄大小姐沈世韵,平日素喜抚琴弄墨,性格柔顺文静。然而少女情思,常萦于怀,对小瓶所说也存着些许好奇。若不是自幼便随父亲隐居山林,以她绝色的美貌,纵在京城,也能算得数一数二的美人,此刻闻听其言,脸上已不自觉地浮起红晕。

她身边的丫鬟小瓶身穿绿衫,便如春天般活泼,如今更是得意道:“怎样,我没骗你吧?”沈世韵心中确有此意,偏要维持一份矜持,故作淡然,对那小厮道:“好的,烦请回报老爷,我这就过去。”

不一会儿便到了大厅外,沈世韵一颗心怦怦直跳,自己也不知究竟在紧张什么。小瓶笑道:“对啦,不如我们悄悄过去,说不定还能偷看到些秘密。谁知不是丈人爷召见女婿?能配得起小姐的人想必不凡,可真教我好奇!”

沈世韵依言从计,当下两人放轻脚步,掩近外墙。就听得大厅内传来踱步声,盘旋不定,声音颇为沉重,似乎对方正心绪烦躁。沈世韵凝神细听,逐渐分辨出脚步不止一人,再听得几句,更是讶异,奇道:“咦,怎的我大伯和三叔也来了?”小瓶笑道:“定是此事要万分谨慎,半点马虎不得……”沈世韵皱了皱眉,做个“安静”手势止去她话头,心下只觉没那么简单。

正堂大厅内,三庄主说道:“二哥这几年隐居于此,不问江湖世事,没听说那些传闻,也不奇怪。而今连年战乱不断,江湖上亦有各般势力纷纷崛起,想要趁乱大捞一笔,那祭影教正是最近大肆盛行,行事极其嚣张!短短几年,就有不少成名已久的派系给他们灭了满门去。哼,这群贼寇狼子野心,连武林至宝残影剑也被他们夺走,称为‘镇教之宝’。诸多正派人士无奈势单力孤,终是敢怒不敢言,但背后都暗暗咬牙切齿,直斥其为‘魔教’。”

大庄主续道:“残影剑与断魂泪齐名,传言得此二者即可得天下,残影剑既在魔教手中,大家也只好多把目光投注于断魂泪,惹得纷争不绝。唉,要说魔教委实贪心,几日前竟公然寄信通告,若不交出宝物,便血洗山庄。一旦给他们统领武林,则天下亦将永无宁日!这也正是我所放心不下之事。”

三庄主沉思片刻,道:“如今管不得那许多,二哥,我们本就不欲插手江湖之事,明哲保身才是正道啊!”

二庄主沈傲天叹了口长气,道:“咳,二位兄弟只道我是舍不得宝物么?我不欲谋求天下,要它另有何用?便给了魔教又如何?只是我实在没见过这东西啊!也不知怎会有那无稽传言,说它是在无影山庄?”

身旁一名弟子手按剑柄,怒道:“魔教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弟子可与几位师叔摆好剑阵迎敌,也未必便怕了他!咱们虽长年避世隐居,却也不是好欺侮的主儿,就让那群贼子明白,想寻无影山庄的麻烦,是他们自寻死路!”

沈傲天摇头叹道:“晨儿,你一向是师父最钟爱的弟子,如今无影山庄遭此横难,为师却不希望你们枉自送了性命,你和众师兄弟一起,这便速速离开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来或还能有复仇之望!”那弟子邹晨道:“师父,徒儿愿为无影山庄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其余弟子也道:“弟子愿战到最后一刻,万死不辞!”

沈傲天环视全场,见满室弟子战意昂扬,却无一人稍露退缩之意。又是感动,又是扼腕,道:“你们,你们……唉!也罢,难得你们有这份心!对了,韵儿到哪里去了?不是让老杨去寻她过来么?”

沈世韵再也按耐不住,不顾小瓶的拦阻,径自推门而入,大家闺秀风范均已抛诸脑后,只急急的道:“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所说的祭影教,断魂泪,韵儿一个字都听不懂!”她虽自幼在山庄中长大,生活闲适,从未经历过任何风浪,此时单凭直觉,也知情况凶险之极。

沈傲天不答,走到大厅偏角,对着壁上一副画默看半晌。这是一幅山水图,乃是沈世韵幼时所作,那时初学不久,手法还甚是稚嫩。沈世韵顺着他目光看去,也不由得勾起了满腔童年回忆,鼻中酸楚,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大庄主与三庄主,希望能有哪一人来向她解释真相,却只触碰到那一抹令人绝望的无奈。心中猛地一沉,就如陷入了一个漩涡,不祥预感层层席卷。

沈傲天伸手将画揭下,小瓶尚不及反应,便见画纸背后露出一块铁板,将铁板推开,墙后竟是一个隐秘的洞口。与沈世韵相视一望,彼此交换了个惊异的目光。主仆二人这些年来没少到正厅走动,却不知堂内还藏有这一处机关。

沈傲天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和一个包裹,郑重地道:“韵儿,如今事不宜迟,爹没办法把情况详细对你说。老实说,前因后果,爹也不甚知晓,只是如今无影山庄为了一件子虚乌有的事物,招惹上了个极厉害的对头。为今之计,唯有让你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带着这封信去长安王府,投奔满清的摄政王多尔衮,他也算是我的故友,应会收留你。只是途中或有艰险,难为你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女孩子……但天大地大,总比留在这必死之地好得多!这包银两,给你做路上的花费。你沿途打听,不愁没人见钱眼开,带你去满洲人在中原开辟的私密据点,实则如今也算不得任何隐秘!哎,爹以前总没考虑到你,总以为……哪知……此番若能得脱此劫,定当好好补偿你!”这几句话无疑已做了最后的诀别。

沈世韵哭道:“爹,我,我不会走的,女儿也要像师兄他们一样留下来,我要跟爹爹在一起!”沈傲天道:“他们尚可参与剑阵,你一个女孩子不会半点功夫,留下来只是累赘,再分心保护你,更是毫无胜算!”

沈世韵道:“或者女儿与他们讲道理啊!告诉他们断魂泪的事都是误会,别要找错了地方!”沈傲天苦笑道:“你道天下事都这么简单容易解决?”沈世韵道:“终究抬不过一个‘理’字!”

沈傲天道:“若如你所言,满清也不必率兵攻打大明,直接坐下来讲讲道理岂非容易得多?摄政王几日前曾邀我助阵,爹就是不愿理那些烦扰之事,才在早年地位鼎盛之期,毅然封刀退隐,那自然是拒绝了,可如今却还是逃不脱纷争。乱世之中,想追求一份平静的生活,竟不可得!”说着背负双手,连连摇头叹息。

沈世韵突发奇想,道:“那我们一起走!带同山庄所有人,就算离开这里有些可惜,但……”沈傲天道:“没用的,一起走那便一个都走不脱,韵儿,你不要再任性了!”沈世韵也断然道:“总之,爹不走,女儿也绝不会走的!”

沈傲天清楚这女儿生性虽温柔可人,对认准之事却绝无转寰余地,正自烦恼,三庄主已抬起手掌,猛然朝沈世韵后颈击落。沈世韵眸中闪过一霎那的悲伤,随即转为空茫,只喃喃吐出一个字:“爹……”身子便即瘫软下去,所幸小瓶及时扶住她。

沈傲天惊道:“三弟?”三庄主道:“二哥,我也只是帮韵儿下决心,再说下去,徒劳耽误时辰。”沈傲天沉吟半晌,道:“你说的不错,也只能如此了,小瓶,你立刻带小姐离开这里。”小瓶知道事已至此,只得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道:“老爷,您福大命大,无影山庄一定不会有事!我和小姐等着与您重见之日!”含泪接过书信与银两,背起沈世韵钻进了地道之中。

邹晨瞧着二人背影消失,咬牙道:“师父,我们来布剑阵吧!”他在无影山庄已有多年,一直暗暗爱慕着沈世韵,练剑时也分外用心,总盼望讨得师父欢喜,得娶沈世韵为妻,而此番或许再也见不到她,心下不自禁的难过。却觉能多出一份力,也可使苦闷稍稍释怀。

三庄主道:“且慢,咱们也未报必死之心,既是防备,就须得全面些。剑阵要布,我再到山庄中去布五行八卦阵,虽不奢望藉此阻住他们,但能拖得一时半刻,也是好的。”邹晨道:“正是,多拖得一分,韵儿她就能更安全一分。”

沈傲天默然无语,他早看出这弟子爱慕自己的女儿。晨儿忠厚老实,一看就是个适合依靠的男人,心下也觉他们很是般配,本想要两人一起离开,但知邹晨决不会弃山庄而去,便做罢论,只叹造化弄人。忽又转念道:“魔教总不会平白无故得了消息,莫非那断魂泪是给什么人藏在庄内的?若能寻了出来,必要时交给他们便是,总能保住性命。”然而这想法存了过多侥幸心理,未免荒谬,即使当真如此,在偌大一座山庄中寻找宝物,也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自己从未见过那断魂泪。便没有说出口,免得徒增困扰。

不一会儿,三庄主已回了转来,道:“大哥二哥放心,我已在山庄内布好了阵形,魔教想必暂时无法攻破,倒可为咱们争取一些时间!”

那五行八卦阵又名九宫八卦阵,九为数之极,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易经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又有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八个方位含坎离水火四相,每相有正反变数,震、巽为木,坐镇东方,青龙之位;离为火,南方,朱雀之位;乾、兑为金,西方,白虎之位;坎为水,北方,玄武之位;坤、艮为土,中央无极土,占据无极之位,合为九宫。

大庄主道:“不错,但也松懈不得,如今我们便来编排剑阵。此阵之关键是‘阵眼’一位,可说是全阵的核心,调动剑阵运行,阵眼破则阵破,责任重大,同时若被看穿必是凶险至极,我看,便由……”邹晨插话道:“弟子自愿担当‘阵眼’。”

沈傲天劝道:“不可,你功力不足,简直是自寻死路啊!”邹晨道:“弟子绝不辜负师父的期望!”大庄主道:“令徒既有此心,权且答允了他吧,只是我们也要时刻准备协助!”沈傲天点头,轻拍邹晨肩部,以示鼓励。

当夜,众人仍是持剑站在大厅之中。两侧均点起了蜡烛,火光摇曳,将各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虚虚实实,明灭不定,悄然生起几份恐怖。一干庄众各自戒备,竖耳细听,想捕捉到空气中任何一丝极微小的不寻常之处。只听得细微的呼吸与心跳声,更增添了几分阴冷。

又过片刻,一名弟子已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随口道:“我看,魔教也不过如此,定是给三庄主的八卦阵阻住,进不来了!”邹晨手按剑柄,道:“不来最好,胆敢到无影山庄惹事,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敢来撒野的话,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蓦的,大厅右侧的蜡烛齐齐熄灭,一女子声音笑道:“哦,要让祭影教有来无回么?好大的口气!”语音娇嫩,随后一个人影翩然而落,众人均未见她从何袭至,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想到刚才若她忽施偷袭,自己决计无法可施。定睛看那人影,乃是一身着紫衣的妙龄少女,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以一条白色织锦腰带,束住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瀑布般的长发披散,缀以玲珑珠玉,让人顿生怜爱之意。

邹晨喝问道:“你是谁?”他明知来者不善,面对着这样俏丽的女子,却也手足无措,脸红心跳。

那少女略皱眉头,笑道:“咦,你们没有收到通告么?难道是信使在路上出了差错?唉,这帮没用的东西!罢了,那我就再对你们说一遍:谨呈沈居士亲启,吾等与尔素无仇怨,但求两不相犯。丑话先且说在前头,若不交出断魂泪,便血洗你无影山庄,满门上下,鸡犬不留。望君以大局为重,切切思量,择日施行,祭影教敬上。”此番警告曾被沈傲天视为大难临头之兆,此刻由她娇嫩的语声道出,却又颇有另一番滋味,似乎仅是一个顽皮少女与长辈玩笑。

大庄主失笑道:“哈,你便是那魔教的杀手?看你的年纪,比韵儿尚且轻着几岁,看来江湖传言也不可尽信,早知魔教如此不济,我们也不用花那许多心思设防!”他自闻听二弟告知此事,便终日提心吊胆,此刻陡然峰回路转,只觉说不出的轻松,还剑入鞘。三庄主忽道:“且慢,大哥切不可掉以轻心,她若全无实力,又怎能破了我那五行八卦阵?”

那少女笑道:“怎么,原来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石头叫做五行八卦阵么?嘻嘻,还真是有趣呢,我年纪小的时候也喜欢堆石头玩,再取些稀奇古怪的名字,不过你们还不如我五岁时堆的好看,不如我来帮帮你们?”听她语气似是全不把三庄主苦心布下的阵形放在眼里。邹晨道:“非是我们多疑,只是姑娘既生得这般脱俗,如真有灭庄之能,为何我们以前从未听说过你的名头?”

那少女道:“唔,我叫做楚梦琳,是祭影教教主之女。你夸我,我很开心呢,不过你们都瞧我不起是嘛……怎么也不想想,被我们找上的人都已死了,你又怎会得知!”她语声原似少女与情郎说笑,软意绵绵,但至最后一句突转阴冷,使人感觉直如由阳春三月直坠入数九寒冬。

沈傲天默想她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但他身为一庄之主,自持在众弟子面前绝不可示怯,其余弟子则想着在师父面前争取表现,不得轻言退缩。

楚梦琳见众人对她所言无甚反应,颇觉失望,叹道:“你们还是不信?没奈何,那就烦劳几位庄主,派你们的弟子去打听一下吧!”话毕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似有一团物事在眼前掠过,接着一道鲜血喷洒而出,那物事落在地毯之上,又向前滚得几滚,方才停住。众人看清后,有胆小的弟子已“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大庄主也是面色惨白,剑尖不住颤抖。

沈傲天左手扶住向后栽倒的邹晨,已赫然成了一具无头尸首,刚才那物便是他的首级。谁都无法料到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竟会在谈笑间突然出手,且下手更如此狠辣!沈傲天想到邹晨跟随自己多年,做师父的不但没给过他半点好处,此刻竟眼睁睁看他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不由悲从中来,几欲落泪。

三庄主怒道:“无影山庄与你们魔教素来无冤无仇,井水不犯河水!你既为断魂泪而来,为何一出手便是杀着?”楚梦琳道:“你们怀疑我的身份,那又有什么办法?好吧,现在交出断魂泪,那也不晚。”

三庄主怒道:“十恶不赦的妖女,不要说断魂泪根本不在我们山庄,即使在,也绝不会交给你!”楚梦琳变色道:“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三庄主道:“这话该送给你吧?你杀了晨儿,就得给他抵命!众弟子,布阵!”无影山庄弟子亦非等闲之辈,强忍悲痛,脚步唰唰几下挪动,已在各自方位站定。

楚梦琳斜眼瞟着,根本没将这虚张声势的阵形放在眼里,忽而纤指一提,道:“那里为何有个空缺?”

三庄主一眼看去,正是原本应由邹晨所担负的“阵眼”之位,缺少了阵眼,剑阵无法运行,战斗一开始便处于不利之地,急道:“二哥,人死不能复生,太伤心也是无益,你速来顶替晨儿!”

但沈傲天遭逢打击,已不知该做何反应,楚梦琳掩口笑道:“哎呦,我好像不小心杀了一个重要人物嘛,现在你们要怎么办呢?”她神态便如犯了错的孩童担心给大人责罚一般,三庄主只觉这妖女性情变化多端,实是捉摸不透,暂时也无暇细想,急叫:“二哥,你要让晨儿枉死么?我们杀了这个妖女便可祭他在天之灵,快来站稳阵眼!”

楚梦琳冷冷的道:“太迟了!”话音刚落,一袭紫衣已闪电般向沈傲天扑去,手中兵刃出鞘,乃是一把绯色长剑,大庄主变色道:“这就是那镇教之宝残影剑?”

楚梦琳抿了抿嘴唇,冷笑道:“好没见识!要对付你们,还无需动用残影剑!”嘴上说着话,手中却丝毫不停,一剑刺向沈傲天肩头。沈傲天举剑挡架,却不知她这一招乃是虚招,此时他左手尚托住邹晨尸身,举右臂格挡,恰在腰间暴露出极大空门,楚梦琳手腕翻转,长剑下削。

便在此时,斜刺里突现一剑,架住她攻势,沈傲天向后急跃,也将邹晨带出了包围圈。持剑的正是三庄主,楚梦琳皱眉,忽的将长剑略微倾侧,沿三庄主剑锋滑下,随即由下而上反挑,三庄主一惊,侧身避开。楚梦琳本意也正是将他逼退,心道:“他们的剑阵尚未运行,我当抢占先机,再逐个击破。”看准了阵眼方位,正要跃至,耳边风声骤起,乃是背后有剑袭到。

楚梦琳附身前倾,长剑直挥,两名弟子中剑倒地,她右足向后踢中剑柄,那握剑弟子拿捏不住,长剑脱手飞出,楚梦琳反手一剑刺入他小腹。

沈傲天在旁安顿邹晨已罢,便即飞身而起,在半空之中接剑入手,楚梦琳想他身在半空无处借力,抢上急攻,沈傲天“唰唰唰”连刺三剑,一剑快过一剑,三剑中皆暗含深厚内力。楚梦琳拆得三招,已感手臂酸麻,连退数步,沈傲天稳稳落于阵眼之位,三庄主喜道:“二哥!”

大庄主朗声道:“众弟子按原方位站定,布那‘天罗地网之阵’!”

楚梦琳心道:“唔,什么‘天罗地网之阵’,又来取些乱七八糟名字唬弄人啦,且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样。”细看众人变招,也只觉平平无奇,但观众人脸上俱有肃容,当下不敢怠慢。

她却不知此阵乃是三庄主遍研古往今来,自诸般渠道流传下的无数奇妙剑阵,以及战场攻敌破城之阵,兼之以五行八卦之术,又暗含星象变化。入阵初时尚无甚觉察,只当做见招拆招,敌人脚步不断变化,众弟子也将随其而变,逐渐诱敌深入,犹如大海中的漩涡一般,使敌人避无可避,终遭灭顶之灾。三庄主为此可说费尽心力,更有甚者,在夜半起行,于庭院中划出格子,在对应方位中配合步法变动,端的是他毕生心血之杰作。

楚梦琳本在那剑阵中飘忽来去,时不时的取笑一番,然而战不多时,对方越围越紧,直迫得她手脚亦已施展不开。四面八方尽是晃动的剑影,正前方一把剑裹胁着雷霆万钧之势疾刺而来,楚梦琳瞳孔猛然放大,心道:“难道今日要毙命于此么?”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呼”的一声,右侧蜡烛一齐点燃,周围却不见半个人影,疾如神鬼之助。沈傲天微微变色,他眼光独到,一眼看出玄机:此风竟能携起左侧火势,凌空瞬移,点燃蜡烛,且令左侧蜡烛并不熄灭,若是掌风所致,那人内功究竟有何等精湛?此刻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心下惴惴。

空中移动的火花突地爆开,紧接着众人便觉一阵凌厉至极的掌风袭到,心肺霎时如同被掏空一般,内脏翻涌。当时一来正值全神迎敌,又在将胜之际,二来对此全无防备,欲再抵御已然不及,武艺低微的弟子尽皆受震飞出,重重跌落,狂喷鲜血而死。饶是三位庄主内力精湛,仍受极大创伤,跌坐在地板上,运功护住心脉。

这一来变故陡生,楚梦琳从死亡边缘脱险,不住暗叫侥幸,随即故意皱眉道:“喂,江冽尘,谁要你多管闲事?你不插手,我同样可以料理了他们!”

只见一位裹一袭黑色披风的少年负手立于大厅正中,谁也未看清他是几时到场,就如陡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面目生得十分俊朗,可令无数女子为之黯然销魂,但眸中却无一丝感情,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若说刚才楚梦琳的出现与招数只略显诡异,这少年周身便似散发着地狱的阴寒之气,比之索命使者,威势亦更甚几分。

众人本当楚梦琳是一娇滴滴的姑娘,突然动手,众人毫无防备,这才着了她的道儿,若真论武艺,她也无甚真才实学,但这少年刚才的举动,足见功力深不可测。

那被唤做“江冽尘”的少年冷冷开口道:“那也说得是,不过你死了不打紧,累我背着具尸体回教复命,我却没那般好兴致。还劝你别将话说得满了,起初若非我的提醒,你现在还困在那石头阵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怕要恼得跺脚大哭。”据此听来,这二人同是祭影教中人,而那少年对自己的同伴说话却也是毫不客气,三庄主听他将自己精心布置的阵形称作“石头阵”,实是轻视已极,哭笑不得。

楚梦琳强辩道:“那有什么了不起?我是可怜他们一大把年纪,这般辛苦堆了石头迎接我们,不给他们捧捧场,那不是大大浪费了这一番心意?”

江冽尘冷笑道:“好,我再给你说说这剑阵。适才你站在此处,若是不闪不避,这正前方一剑可直接从咽喉刺入;你若举剑挡格,东北一剑便可斜劈而下,先将你右臂斩落,随后正东,东南二方位即可齐攻;你若侧身避让,便是将背部直接送到正西首剑尖之上。你作何打算?”他这一番解说,将那阵形各路变化说得透彻,直听得楚梦琳不自禁的后怕,刚才只觉迎战艰难,却未料到竟是凶险至此。

三庄主听他详尽道来,生死存亡之际,仍不仅为自己剑阵大感得意,略微点头道:“公子好眼力,老夫这阵,可说是当世罕见,破无可破。”江冽尘不屑道:“你在说梦话么?”三庄主变色道:“你说什么?”江冽尘冷笑道:“方才我岂非已亲手破给你看过?”

三庄主回想起那石破天惊般的一击,守阵弟子尽皆丧命,自己兄弟三人也伤重垂死,那耗尽心力之阵,确是已给破了,这便似自己的亲骨肉被当场杀死在眼前,顿感天地苍茫,学武到头来竟如此不堪一击。心绪紊乱,登时气血翻涌,吐出一口鲜血,便即瘫倒。

楚梦琳奇道:“咦,他怎地自己就死啦?”江冽尘道:“人活系属意念维持,他心理防线已毁,便如拆了房子的根基,又焉有不塌之理。”楚梦琳忽地想起一事,道:“对啦,你刚才根本就没入阵中,那也算数?”江冽尘道:“我不会给人迫得那般境地。”随即不再理她,缓缓踱步,行到垂死的沈傲天身侧。

沈傲天早已面如死灰,闭目道:“公子文韬武略兼备,老夫十分佩服,你祭影教确实名不虚传……”忽然睁眼,正色道:“但你们如此逆天行事,天下但凡有良知的正义之士,均容你们不得!”大庄主也道:“不错,即便你们真的得了断魂泪,也不可能真正的一统江湖!今日灭我无影山庄,有朝一日,也必遭同等下场!”

江冽尘面无表情的道:“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交出断魂泪,我可饶你们不死。”话声状如千年寒冰,冷入骨髓。沈傲天苦笑道:“饶我们不死?那我们无辜枉死的弟子又怎是说?便将你们首级也割了下来,仍不足以偿他们的命啊!”

楚梦琳怒道:“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本小姐起先还想大发善心留你们一个全尸,既然你们不识抬举,那,哼,早知如此,刚才就先不杀那些狗了,也可行善积德,让它们做得个饱死鬼!江冽尘,你不杀他们么?”这听来是句玩笑话,但所叙之行,却是狠毒异常,令人不寒而栗。

江冽尘淡淡的道:“具备杀人实力,原比杀人实质重要得多,你若喜欢,就送了给你吧!”楚梦琳脸上一红,啐道:“哪有送女孩子这种礼物的嘛!唔,待我想个法子!”

大庄主哼了一声道:“不劳你这妖女费心了!”话毕潜运内力,便欲自绝经脉而死,楚梦琳出手如电,“啪”的一声封了他的穴道,笑道:“别急,想死还不容易么?先容我想些有趣方式,让你们死得风光些!”大庄主自忖求生无门,哪知但求免遭侮辱的速死竟也不得,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楚梦琳轻轻击着手掌,沉吟半晌,忽而转头道:“江冽尘,你刚才干嘛把蜡烛点上?”江冽尘道:“这房子布置给他们做灵堂,你不觉正合适得很?”

楚梦琳拍手笑道:“如此甚好,我想到主意了!”说着到一旁取过蜡烛,靠近大庄主身侧,烛火触到华服,立即燃起,大庄主外受烈火灼烧之痛,内腹又受真气碰撞,只苦于动弹不得。江冽尘微微冷笑,袍袖挥舞,火苗便飞到了大厅各处。

楚梦琳叫道:“喂,你又来耍威风啦,这里又没有人,耍给谁看!”江冽尘似笑非笑道:“嗯,你不是人么?”楚梦琳登时语塞,半晌才道:“反正,反正我看你就是想与我抢功劳!”

江冽尘道:“无妨,到时向教主复命,你尽可说是你助我破了五行八卦阵,我生命垂危之际,也是你救我脱险。最后杀尽庄客,又放火烧了山庄,都归功于你。”楚梦琳没好气道:“不用你假好心。”江冽尘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空手而回,很风光么?”

楚梦琳这才想到来此目的,惊道:“呀!断魂泪若是还在这里……”江冽尘道:“哪还轮得着你操心?我早已四处检查过了,这山庄已无存在价值。”说着大踏步便向外行,楚梦琳又皱了皱眉,似乎想争辩几句,最终仍是强自忍下,快步追赶。

两人转瞬出了山庄,背后熊熊火势愈发扩散,一根根剧烈燃烧的木桩自顶梁倾垮。很快,就淹没在了火海之中,什么也不剩下了。

静夜万籁俱寂,唯余火光冲天,只有山间的明月见证着这场惨剧。这昔日繁华之地,顷刻间便成了一片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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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影教有心一统天下,对任何稍具威胁的势力,为免后患,均须赶尽杀绝。此番奉教尊法旨,意在夺宝而次在灭庄,也即是说,无论沈傲天能否献上断魂泪,无影山庄都逃不过覆灭的结局。但因涉及到武林至宝,牵扯不小,又恐沿途觊觎者良多,才令教中轻易稀少出手的少主、小姐亲自动身。

而江冽尘与楚梦琳自山庄离开,心知任务尚未完成,教主向来御下极严,即便回去也讨不得好,当下两人沿途探寻。只因断魂泪之事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掀起极大风波,各界武林人士或自怀私利,或不愿卷入是非,连问几日,仍未得甚有益之讯,反是挨了无数白眼,二人不愿徒生事端,只是心中郁郁不乐。这一日行到一家酒肆之中,规模也不如何大,只东北角坐着一腰佩长剑的蓝袍道人自斟自饮。

楚梦琳一面玩弄酒杯,观察着连店主及小二也各自把酒言欢,无人留意到自己,终是耐不住性子,又将多日来的疑问旧话重提,道:“这断魂泪究竟在何处,莫非凭空消失了不成?”江冽尘道:“我估摸着,大概有三种可能。其一,有人先我们一步偷盗得手;其二,那沈庄主早有备防,已命门下弟子携带逃走。”楚梦琳点头道:“不错,那其三呢?”

江冽尘顿了顿,才一字字的道:“此次咱们得到的消息,根本就是假的!”楚梦琳奇道:“怎会?消息是爹亲口告诉我们的啊!难道你怀疑我爹的消息会有假?”江冽尘道:“不是,我说若是有人设局,想借祭影教之手除去无影山庄。”楚梦琳道:“哪有那么复杂!照你这么说,我们辛辛苦苦,倒成了别人的一颗棋子?”江冽尘叹道:“但愿是我多心。”

这时,酒肆外传来嘈杂之声,一人喝道:“祭影教的妖人,速速交出断魂泪!”楚梦琳怒道:“什么人如此大胆……”掌心立刻按上剑柄,便欲即时跃出,教训那狂徒一顿,江冽尘做个“稍安勿躁”手势,示意她静观其变。

楚梦琳虽是不服,对江冽尘也不敢违拗,嘟着嘴坐下,只听得“叮叮当当”刀剑碰撞之声不绝,四个人影已斗入店中。据服饰可辨得二人是昆仑派弟子,另两人身穿灰衫,一男一女,年纪亦仍尚轻。四人俱是武功平平,却兀自斗得个难解难分。

又过片刻,那蓝袍道人猛地砸下酒杯,叫道:“昆仑派的朋友,贫道且助你们一臂之力!”抬手掀翻了桌子,直看得一旁的店小二叫苦不迭。

那道人纵身跃起,一声清啸,在半空中瞬即拔剑,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呼,那灰衫少女肩头中剑,她身旁那少年惊唤道:“雪儿!”这一分心,手上攻势稍缓,昆仑弟子两柄长剑齐向他咽喉袭去。那少年与这几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此时以一敌二,又挂念同伴伤势,立时便处于下风。

楚梦琳对正派之争向来不屑,正乐得他们自相残杀,而她又想到这二人若是冒充祭影教,断魂泪极有可能在他们手中,等到对方两败俱伤,自己正可渔翁得利。

不料江冽尘忽然执起三根竹箸,似是随意而为,向战阵中微一扬手,那名道人脑后中箸,直击得他脑浆迸裂而死。另两名围攻灰衫少年的昆仑弟子长剑脱手飞出,刺入墙中,直没至柄,再看他二人双手,也都现出个箸头大小的血洞。那一掷之势,竟使竹箸从两人手心直穿而过,登时血流如注。

一弟子咬牙道:“妖人伏得援兵在此,咱们先回去禀报掌门师叔,再作计议!”另一名弟子不愿辱没自己名声,叫道:“今日便宜了你们!”二人相互扶持着,狼狈逃出了酒肆。

那灰衫少年急道:“雪儿,你怎样?”适才一剑刺入极深,伤口源源不断的渗出鲜血,那少女皱眉道:“一点皮外伤,不碍事。”那灰衫少年撕下衣襟,细心为她包扎妥当,才向江冽尘拱手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只是我们同那几位兄台有些误会,解释清楚便没事,原不必下此重手。”楚梦琳不悦道:“怎样,你要来兴师问罪么?”

那少年道:“不敢。”向那伏尸于地的蓝袍道人瞟了一眼,叹道:“伤了两个昆仑弟子,又杀了武当道长,这一次的梁子可是越结越大。”那少女怒道:“他们活该,谁让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便动手,丝毫不听我们解释!”语气大是愤慨。

江冽尘抬眼道:“敢问二位是何身份,如何得罪了他们?”他此话意为试探,那少年犹豫片刻,道:“实不相瞒,在下华山派大弟子李亦杰,她是我的师妹南宫雪。几日前我们得到消息,说那武林至宝断魂泪出现在无影山庄之中,魔教已下书明言欲前往抢夺,他们都是一群心狠手辣之人,师父便命我与师妹前来相助无影山庄御敌。”江冽尘冷哼一声道:“只怕御敌是个幌子,趁乱取断魂泪是真。”

李亦杰尴尬苦笑,师父贵为一派掌门之尊,不便明言,但作为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弟子,更经历过江湖门派间不少明争暗斗,很多事早已心知肚明,意会即可。此刻江冽尘当面道穿,偏又辩无可辩,只得咳了两声,续道:“当下我与师妹便即上路,初时十分快活,一路游山玩水。可有一日在客栈中打尖,我的钱袋却被摸去了,幸好一位姑娘替我们付了账,才使我们免于‘要么洗一个月的盘子抵债,要么受一番皮肉之苦’的凄惨情状……”

南宫雪见他叙话越说越偏,颇觉不耐,打断道:“后来我们日夜兼程赶到无影山庄,可那里却早已成了一片白地,我们正暗骂魔教歹毒,忽听得背后有一清亮的人声道:‘师叔,这便是无影山庄么,我们可会是找错了地方?’另一苍老声音道:‘我们终是来迟了一步,这里除了灰烬,已不剩其他了。’

先一人道:‘魔教如此行事,必遭天谴!’我们也很是同意,见那两人一个约莫三十多岁年纪,脸庞黝黑,另一人是个老者,便与师兄同去拜见。师兄刚说到‘二位前辈……’那黑脸汉子忽地一掌便向师兄袭来,攻势甚是凌厉,师兄全无防备,被击得后退了几步,说道‘二位前辈有话好说……’

那黑脸汉子道:‘谁与你们这两个魔教妖徒有话好说?休要与我们套近乎!’师兄不愿起冲突,只道:‘误会一场,我们比二位前辈也不过早到了一时半刻。’那黑脸汉子冷笑道‘嘿嘿,一时半刻也可做不少事了。你们杀人放火时不是很能耐么?此刻怎地啰嗦个没完?可是不敢与我们动手,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我听他说的过分,再也按耐不住,拔剑喝道‘你少血口喷人!’我本是想吓吓他,但他却半点不惧,反而又一掌向我攻来,那老者也已与师兄动起了手。

他二人俱以一双肉掌对我二人双剑,大有轻视之意。我见他们穿的是崆峒派服饰,初时只道他们名头不及我华山,功夫想必也是不济,谁料又斗片刻,才知他们练成了一套厉害的掌法,我与师兄不是对手,正苦思脱身之策,无意中却看到山角处又涌来一窝蜂的人,一个浑厚声音叫道:‘前面二位可是崆峒派的英雄?’那老者道:‘不错,尊驾是谁?’

听那一群人纷纷自报家门,竟是昆仑,峨嵋,点苍,黄山等一众弟子全都来了。平时我与师兄并不把这些门派放在眼里,但此刻单是那两个崆峒派的我们已是不敌,再加上这一群人,情势更为不利。

先前一人道:‘二位兄台在那里做什么?’那黑脸汉子道:‘我们崆峒派奉师命前来相助无影山庄,岂知在此碰到他二人鬼鬼祟祟,定是魔教的杀手,断魂泪想必也在他们身上。’先一人道:‘如此,大伙儿也不可坐视不理,我们点苍派也来助你!’

我们只道这回定是完了,心头叫苦不迭,谁知那黑脸汉子突然挡在我们身前,皮笑肉不笑道‘慢着,诸位如此热心,还不都是为那断魂泪么?’一人道:‘不然,我们见无影山庄惨状,想为他们讨得一个公道。’立时便有人仰天打个哈哈,道‘你黄山派说的比唱的都好听!’那黑脸汉子道:‘要杀这两个小贼不难,只是他们是我崆峒派先发现,你们若强要相助,那断魂泪却该由谁得了去?’

那人道:‘这也无需多言,大家先一拥而上将他们乱刀分尸,再来定夺断魂泪的归属。’说着便要上前,那黑脸汉子道:‘不可,此事先得商议妥当,否则你们翻脸不认人,我等岂非要吃个哑巴亏?’

峨嵋派弟子也道:‘不错,此事事关重大,谁不知道,你们点苍派功夫不怎么样,论起耍阴谋,弄诡计,却是无人敢出尔左右。’那人怒道:‘胡说八道,你峨嵋派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竟吵了起来,一时无心留意我与师兄,我们见机不可失,便迅速逃离,直到此处方想歇歇脚,那两个昆仑弟子却又阴魂不散的追了上来。”

江冽尘冷笑道:“这些名门正派枉称同气连枝!”李亦杰苦笑道:“也亏得他们不和,我和师妹才能逃脱。”二人互望一眼,均是满身的伤,想起那段苦战,仍是心有余悸。楚梦琳只关心一事,急道:“那断魂泪呢?现在何处?”

南宫雪忿忿道:“自是在魔教徒手中,他们闯的祸却要由我们来背黑锅!此物事关重大,非得立时抢回不可,多谢二位,我们这便告辞。”李亦杰道:“尚不知二位恩公如何称呼?”

江冽尘陡然心念一动,道:“在下江冽尘,我表妹楚梦琳听闻断魂泪盛名,满心想一睹其庐山真面目。二位既要探寻,若不嫌弃,可否允我与表妹同行?”楚梦琳好生惊讶,江冽尘素喜独来独往,此刻却大是反常,先出手相助两个正派中人不说,接着又提出同行,实不知在打什么算盘,但知他绝不会莽撞行事。

李亦杰大是喜悦,道:“如此甚好,二位武艺高强,只要不嫌我们累赘……”面色忽又转忧,叹道:“令妹从未见过断魂泪,其实我们何尝不是?根本不知那是何物,该怎生是好?”

楚梦琳沉思道:“也就是说,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或许外貌甚为普通,并未引起我们注意。可能就是店小二桌上的算盘,也可能就是我现下手中的这一只酒杯……”南宫雪笑道:“依我看来,可能是一对做工精致的耳环。”楚梦琳眼前一亮,拍手道:“雪儿你所言甚是,也说不定是一只玉镯!”她二人竟已将话题转向了自己喜爱的饰物,江冽尘只听得哭笑不得,向李亦杰道:“依李兄之见呢?”

李亦杰道:“我也只是猜测,此物既名为‘断魂泪’,必是教人联想到伤心之物。”江冽尘嗯了一声,沉吟未决。李亦杰又道:“你看,不会是一具棺木吧?不会是一对痴男怨女流泪写就的诀别书吧?”江冽尘初时本听他分析得极有道理,万没想说到后来仍是一般的无稽之谈,只闷闷地道:“我看不会。”

楚梦琳与南宫雪说得兴起,立时便要到玉器店中去看个究竟。江冽尘道:“玉器店么?话虽说得漂亮,只怕她们要把正事抛在脑后了。”李亦杰叹道:“那也没办法,我们两个就‘舍命陪女子’吧!”江冽尘不答,踏步便行。

刚出得酒肆,却见一人身着祭影教装束,探头探脑,似有要事禀报。江冽尘寻思片刻,向随之而来的楚梦琳耳语几句,楚梦琳微微颔首,转头笑道:“雪儿,李大哥,我们走啦!”迅速将二人拉进不远处的一家玉器店,江冽尘这才走到那祭影教徒面前。

那教徒躬身道:“属下参见少主!”江冽尘冷冷道:“免了,什么事?”那教徒道:“教主已经知道少主与小姐此行并未取得断魂泪,便命属下暗中查探。属下已得可靠消息,二日后武当掌门临空道人七十大寿,武林群雄将齐聚武当山顶祝寿,他的弟子绝焰要将断魂泪作为寿礼献上。”

江冽尘冷笑道:“武当派么?却原来做的是那贼喊捉贼勾当!你让教主放心,此番我与梦琳定当不负他所托。”那教徒道:“是!少主若没有其它事,属下就先行回去复命,祝少主与小姐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说着,身影迅速隐没在人群中。

江冽尘步入玉器店,见楚梦琳与南宫雪正缠着李亦杰,追问二人戴何种饰物好看。李亦杰叫苦连天,见江冽尘回转,直如见了救星一般,喜道:“冽尘,你到哪里去了?我第一次知道,她们可比昆仑、崆峒两派的弟子加起来更难对付!”

江冽尘不答,只将刚才得到的消息转述一番。南宫雪沉吟道:“武当派的内部情报,那位道长没可能不知,他既有意装腔作势,看来是不会主动拿出来的了。师父跟我们说过,武当向与少林齐名,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其中防守必然极严。情非得已,咱们华山又不能与武当起正面冲突,也只好上山暗中偷回了,只是这一次倒成了名副其实的‘小贼’!”

江冽尘道:“那也不必,武当掌门寿辰,咱们又怎可不去送上一份大礼。”楚梦琳道:“我倒有一妙计,他们不识得我与江……表哥,我们便混在那些人中直接上山。你二人可扮作一对已有婚约的富家子弟,可雪儿的爹极是顽固,非要李大哥以断魂泪为聘礼,所以你们没奈何,只能找武当掌门相商啦。希望他老人家大发慈悲,不要破坏了一对恋人的终身幸福!”南宫雪听说要与李亦杰扮作未婚夫妻,立时羞红满脸。

李亦杰苦笑道:“梦琳,你有这番本事,咱们便去天桥下说书,也可自谋生计。”楚梦琳笑道:“好没出息!喂,稍等片刻,我去为你们弄些衣服来。”李亦杰叮嘱道:“拿了衣服就好,别伤无辜人命了。”楚梦琳吐吐舌头,笑道:“我们这一套你算是全知道啦!放心好了!”说罢飞身而去。

二日后的武当山顶,确是宾客云集,热闹非凡。临空道长身披一袭白色长袍,兼之白须白发,令人颇有“仙风道骨”之慨,他面露慈和笑容,与各路英雄一一拱手致意。鞭炮几响过后,众人齐道:“祝临空道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临空道:“众位朋友肯赏脸参加贫道寿筵,不胜荣幸,这便落坐吧!”

江冽尘与楚梦琳亦寻了个偏僻桌前坐下,楚梦琳四处打量,道:“这武当掌门好大的排场!我的生日,爹可从没这么放在心上。”说着竟略有些难过。

江冽尘并未理睬,只留神细看,众宾客已纷纷呈上寿礼。少林派通禅大师差人送来一对铜铸罗汉像,临空谢过,旁有弟子接过退下。崆峒掌门送上一颗宝珠,说道:“这是我早年游历西域时所得,将它配在身上,可保百毒不侵。”昆仑掌门何征贤雇了一支舞龙舞狮队伍,显是精心训练,舞得煞是好看。群雄之礼俱是楚梦琳见所未见,看得津津有味。

不多时寿礼已将送尽,武当一名道士正捧了峨嵋派一尊翡翠观音回房时,崆峒掌门忽道:“且慢,在下等这一点点区区薄礼,不足登大雅之堂,自是上不得临空道长之眼。”临空道:“此话怎讲?”崆峒掌门冷哼道:“我们已都听闻,道长寿筵上,贵派高徒便要向您献上那断魂泪。令高徒为师尊寿辰如此费心,也真难为了他!”

绝焰捧了一只盒子上前道:“不错,我确是要献给师尊!除了他老人家,还有谁配享有这武林至宝?”说着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将盒子郑重呈上。临空微笑接过,楚梦琳与众人各自瞪大双眼,要一睹断魂泪究竟为何物。

临空长叹一声,缓缓启盒。众人目光瞬也不瞬,只见其中乃是一把翠绿色的短剑,做工精致,其腊如叶状,中脊起棱,至从末端延长成为圆茎。峨嵋派掌门忽道:“素闻此物自无影山庄被灭后,便落到了魔教之手,如今怎却在令高徒处?”这一句分明已有离间之意。

绝焰从容应道:“小侄见到那几个魔教妖人后,决心即是死在他们手中,也要弘扬江湖正道,谁知他们竟那般不堪一击,后来就交出断魂泪,苦苦哀求我饶命。师父常教导我们慈悲为怀,是以小侄教训了他们一番后,严令其不可再做坏事,便放他们去了。”

这一番话竟说得坦坦荡荡,楚梦琳低声道:“呸,这牛鼻子当真好不要脸,做那小偷小摸之事,还敢说得这般大义凛然。若是教我们碰上了,且看是谁教训谁!”

崆峒掌门冷笑道:“何必出此狂言?魔教若当真这般无能,却欺凌得咱们多年,难道我们在场这许多高手,还不如武当派一个小徒?临空道长未免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你们要如此厉害,为何早不灭了魔教,为武林除害?”绝焰道:“师父常教导我们慈悲为怀……”峨嵋派掌门怒道:“对那等大奸大恶之徒,也讲得慈悲么?那岂非是非不分,助长了他们气焰?”

忽听得一人道:“武当掌门大寿,委实可喜可贺,只是那断魂泪,本少爷今日却须得带走!”话毕便有二人从山门款步走入,正是李亦杰与南宫雪,他二人穿了楚梦琳盗来的锦衣华服,确是极具富家公子派头。何征贤冷笑道:“原来武当派与官府来往密切么?”绝焰道:“胡说八道!”何征贤怒道:“老夫论辈分较你为长,你敢这般对我说话,如此不懂得尊师重道,这也是你师父教的?”

绝焰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转向李亦杰道:“我武当派与官府素无瓜葛,再者,寿筵之上强抢寿礼亦是无礼之至。你二人若真诚心祝寿,敝派自当好生款待,若是存心捣乱,我们也不会客气,这便下山去吧!”他心下却并未将他们当做真的官府中人,只暗自疑心乃是给崆峒掌门收买的,存心让师父当众下不了台。

李亦杰摇头叹道:“在下确是诚心祝寿不假,只是断魂泪也要拿走,事关我二人的终身幸福,含糊不得。”当下将楚梦琳的言辞复述一遍。他在几人监督下将这段话反复练习,方在今日当着全场之面说得干净利落。

楚梦琳暗自发笑,探过头低声向江冽尘道:“原来李大哥也可以表演得这么好,将来他若是去卖艺,声泪俱下的说些背井离乡的故事,却也有趣!”江冽尘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楚梦琳讨个没趣,默然坐回原位。

临空沉默半晌,锐利的视线一扫而过,淡淡地道:“二位要的若仅是这把剑,随时都可拿去。”峨嵋掌门怒道:“断魂泪是武林之物,怎可随便交给官府?你徒弟虽要将它献给你,我们可还没答应!”临空叹道:“众位也不需再无谓猜疑,贫道就实话说了吧,此物根本不是断魂泪!”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还是崆峒掌门头一个有所反应,冷笑道:“道长在故布疑阵是怎地?我们敬你是前辈高人,如今却怎地胡言乱语?武当派当真要昧着良心,私吞这宝物么?”

临空道:“断魂泪原是一块玉石,形态小巧,通体晶莹,并会泛出红光,因形似泪滴而得名。这也与当年和硕庄亲王传下此物时,内心极其悲痛大有干系,唉,那都是些陈年旧事,此时不提也罢!”何征贤进逼一步,道:“你说不是就不是么?如此大事,岂可凭你一面之辞,妄下断言?真当我们各派英雄都是有眼无珠之辈?”

李亦杰从小听师父提起临空道长诸番作为,认定他确是位了不得的大英雄,心下对其极是敬佩。此刻在他寿筵之上,众人却分明因断魂泪而大肆挑衅,心下早已不悦,当下插话道:“不错,一面之辞固不可信,那前辈又如何得知,绝焰道兄所献之礼必是断魂泪无疑?敢问在场诸位,又有谁真正见过此物?你既如此相信一位小道所言,为何却拒不相信德高望重的临空道长?”崆峒掌门登时语塞。

绝焰忽地跪地,大声道:“师父,弟子罪该万死。弟子想道师父乃是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断魂泪由师父保管自是再合适不过,可寻访数日,那物仍是影踪全无。师父大寿之日将近,再也拖延不得,这才自作聪明,出此下策,在兵器店中打造了这把剑,权充作断魂泪,求师父恕罪!”临空伸手相扶,温言道:“你有这番心意,便已是最好的寿礼,师父也不会责罚你,只是今后还须谨言慎行。”

南宫雪上前道:“崆峒派掌门前辈,你要相信绝焰道兄,那也无妨,现在他已经承认断魂泪确是伪造,你是否该向临空道长致歉?”崆峒掌门尚未答话,已有一人排众冲出,叫道:“就是他二人,是他们废了弟子的武功,又杀死武当派一位道长!”正是那酒肆中被江冽尘刺穿手掌的昆仑派弟子。

崆峒掌门精神一振,问道:“你可看清楚了?”那弟子恨恨道:“他们虽已易服改装,但即是烧成了灰,我也绝不会忘!他们就是魔教妖人!”

李亦杰怒道:“住口!今日当着临空道长的面,我们就来把这误会解释清楚,由他老人家主持公道!”临空点头道:“嗯,能以和为贵,那是再好不过。”

李亦杰道:“在下华山派李亦杰,与师妹南宫雪奉师父之命相助无影山庄。途中遇到两位崆峒派的前辈,他们不由分说便指责我与师妹是魔教妖徒,还引得各派弟子一齐围攻我们。”他故意将“前辈”二字说得极重,那意在说你们贵为前辈,却如此不辨是非,以大欺小。

崆峒派那老者道:“你二人出现在那废墟之中,又教我们怎地不疑?”南宫雪振振有词,道:“如果出现在现场就是凶手,那我们也完全可以指证,是你二人在放火后,又返回察看成果。试问偌大一座宅子,怎可能片刻之间便化为灰烬?”

崆峒掌门朝那老者怒视一眼,才道:“魔教妖徒人人得而诛之,那也怪不得他们几个。若依你们所言的‘遭遇各派弟子围攻’,如无不俗实力,又怎能脱围而出?”南宫雪冷笑道:“身具杀人实力,与当真杀人完全是两码事,岂可混为一谈?若是前辈遭那包围,可能脱身么?”

崆峒掌门登时语塞,若说能脱身,这小丫头势必大大胡搅蛮缠一通,虽不致招来怀疑,脸面上仍须不好看;若说不能脱身,堂堂崆峒掌门连其余派系的后辈弟子都斗不过,那是自甘低于人下,更是颜面扫地,只得狠挥袍袖,怒哼一声。

南宫雪微微一笑,道:“前辈也不需如此尴尬,晚辈不过打个比方罢了,令高徒武功不凡,全仗你教导有方,晚辈和师兄确是不敌。所幸各派弟子均以师门荣誉为先,为那断魂泪该由何派所得争吵不休,我与师兄才趁乱离开。”

她此番话看似谦恭有礼,实则将正派众人的利欲熏心揭露得淋漓尽致。崆峒掌门默然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句“你华山派便只会逞口舌之利么?”南宫雪也不多言。

临空道:“此事误会一场,大家这便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吧!”他是有心息事宁人,何征贤却道:“且慢,我弟子手掌筋脉俱断,此生再也无法用剑,那不是要他们今后成了待宰的羔羊?这事又该如何解决?”

李亦杰向那昆仑弟子道:“我且问你,你亲眼见我废了你的手么?”那弟子道:“没有,只是……”李亦杰打断道:“那么,你是亲眼见我杀了武当道长么?”那弟子道:“没有,只是……”李亦杰已转身道:“好,事情已全部弄清,此事并非我等所为。这便依临空道长所言,李亦杰在此向各位前辈赔个不是,你们也不要再说我们是魔教徒啦!”

临空喜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是贫道尚有一事不明,华山弟子却怎地成了恃强凌弱的富家子弟?”李亦杰脸上一红,道:“晚辈得罪了各派高手,担心引起争端,这才……晚辈卤莽。”临空笑道:“无妨,你来为我祝寿,我也欢喜得很啊。尊师可好?”李亦杰尚未答话,峨嵋派掌门冷哼道:“华山孟掌门架子大得很啊,连武当临空道长的寿辰也请不动他的大驾。”

李亦杰怒道:“家师近日抱恙,身体欠安。但在弟子下山前,他也曾嘱咐过弟子,定要好生为临空道长祝寿!”他这话原是信口胡说,此前他本不知临空寿辰,只是不容旁人辱及恩师。峨嵋派掌门冷笑道:“原来在寿筵上大闹一番,强抢寿礼,便是华山派的祝寿方式,今日且算领教了。”李亦杰怒道:“你……”

临空又来打圆场道:“二位且给贫道些面子如何?亦杰,你和你师妹扮夫妻很是有趣,当真办喜酒之时,可莫要忘了贫道。但眼下道观贫寒,贫道也拿不出什么贺礼,便传你一套内功心法吧!”李亦杰喜不自胜,一时竟呆住了,南宫雪嗔道:“笨蛋,武当心法何等博大精深,便是学了些粗略皮毛也够你受用不尽,还不快多谢道长?”

李亦杰这才回过神来,连连作揖道:“多谢道长!多谢道长!”临空笑道:“你这就随我进客房吧。绝焰,你好生款待各位英雄。”绝焰躬身道:“是!”群雄均觉面上无光,无心吃喝,不多时纷纷告辞离开。

约莫一顿饭时分,临空与李亦杰方步出客房,临空说道:“贫道今日传你的只是些基础口诀,这临敌要点,还须你自己领悟啊!好了,你的小朋友也等急了。”李亦杰道:“是,多谢道长。”江洌尘本待伺机多打听些断魂泪之事,但见临空已露送客之意,再想现下至少已知那是何物,今后寻找也有了方向,便即随同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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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难料

若言道当代常州之胜状,极大程度是因着那颇富盛名的永安街,几近横跨半个荆溪,端的是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商旅络绎不绝。座落于此街中心的沉香院乃是江南最大的风月场所,其建造耗资之巨,宾客之众,实足可与那四大名楼滕王阁、岳阳楼、黄鹤楼、阅江楼比肩。正值战火纷飞,清兵攻破京城指日可待,沉香院却是夜夜歌舞升平,无数江湖豪侠与王孙公子乐得在这呢喃软语的温柔乡中醉生梦死。

明隆庆年间,此地曾出过一代名魁穆青颜。这女子身世更是极为隐秘离奇,她与当朝永安公主本是孪生姊妹,同为孝定皇后之女,亦即万历帝之胞妹,却在刚出生时便因弄权阴谋而被送至江湖,沦落风尘。穆青颜年纪尚轻,却极是精于世故,懂得以美貌稳固自身地位。每常与众宾客杯酒言欢,但须付得起足够的价钱,一律来者不拒,很快就成为了沉香院的台柱子。但她夜夜笙歌,不过为逢场作戏,借此取得江湖中诸多隐秘情报。然而即是如此聪明的女子,终究无法逃脱遭人摆布的命运,阴差阳错之下,入宫冒了被秘密送往女真的永安公主之名,也正因这段渊源,后人方将此街命名为“永安街”。这两个女子俱是身份难定,故史上遂无记载。

永安街热闹自不必说,单论玉器店铺便是鳞次栉比。当时李亦杰、南宫雪下得武当山后并未除去绫罗绸缎,江冽尘与楚梦琳衣着配饰也极为华丽,玉器店老板还道这回来了大主顾,直恨不得将全家老小的笑容尽掠了来呈在脸上,滔滔不绝,殷勤介绍道:“客官看看这些!都是春秋战国时期出土的琮、璜、璧、镯、环;这一些玉杯、带扣、带板、乃是隋唐期之物,据闻这玉簪是隋炀帝曾赠与萧皇后;这些个以仙鹤、龙凤为主的玉雕,更是反映宋代社会思潮的珍贵文物啊!至于这……”

楚梦琳不耐,摆手道:“可有形态小巧的红色玉石?”那店主忙道:“有,有,我们这店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客官想要之物应有尽有,包您满意!”说完匆匆转入内室。楚梦琳叹道:“唔,亏得他并未扯些三皇五帝之事,否则只怕再扯上个七天七夜,还要啰嗦个没完。”

不多时那店主已捧了另一盒玉器走出,放眼望去,满盒尽是泛着红光之玉,犹如形成一层虹状薄膜,煞是好看。店主捋起衣袖,正待延续那口若悬河,唾沫横飞,楚梦琳忙道:“且住,我们自己生眼睛会看。哎,这麻雀倒是不小,只是有这许多,也不知哪一个才是断魂泪!”

那店主本是个闲不住之人,要他静默不语就好似要了他的命一般。此刻闻听其言,忽然精神大振,热心问道:“姑娘说的是断魂泪?”楚梦琳奇道:“正是,你也知道么?”那店主笑道:“姑娘要找的若是当今武林至宝,我如果知道,还会守着这家玉器店小本经营?”楚梦琳心想他所言确是有理,却这般有闲心来消遣自己,白了他一眼,不悦道:“那就闭上你的嘴!”

那店主笑道:“宝物我不知道。可我说的这断魂泪,那是韵姑娘近日所唱的一首曲子,可比金山银山还有价值得多。”楚梦琳道:“我怎从未听过什么韵姑娘。是了,你看上她,那便情人眼里出了西施,又有什么稀奇?”

那店主笑道:“这么说也是不假,但姑娘可去大街上打听打听,这荆溪又有哪个对她不是十分倾慕?韵姑娘不久前才入了沉香院,据说她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听过她唱曲儿的,那些旁的庸脂俗粉便再也没人理会。我们都这般言道‘饥可不食,口干亦可不饮,唯韵姑娘之曲每日不得不听’,多少富家子弟甘愿为了她一掷千金,风头堪比当年的花魁穆青颜。”

李亦杰大是好奇,本欲明言,又不愿落得个好色之名。心下盘算片刻,主意已定,说道:“沉香院的姑娘想必都十分喜爱打扮,而断魂泪若作饰物原亦是再合适不过,咱们可去碰碰运气。再者,那里既然聚集了许多武林豪侠,最不济也当能探得些消息。”

楚梦琳笑道:“啊哟,名门正派弟子偏生有这许多忌讳,想去看姑娘却要说得道貌岸然。雪儿,咱们就大方的进去瞧瞧,江湖儿女理当不拘小节,其他人去得,我们难道便去不得?”

南宫雪大是惶恐,她自幼在华山派长大,门规极严,关于那些风月场所不消说自是从未去过,平日更是提也不敢提起。但正因如此,才更添了好奇之心,同时她与楚梦琳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既欣赏她的随性洒脱,也羡慕她能做自己所不敢为之事,当即把心一横,道:“也好,我正想看看这韵姑娘是何方神圣!”向李亦杰怒视一眼,拉了楚梦琳便行。只听得身后的店主大声诅咒。想到他费了这许多心力却是白费唇舌,李亦杰不禁莞尔。

初踏入沉香院,一阵浓浓的脂粉气息扑面而来。台上几个姑娘浓妆艳抹,酥胸微露,正自跳得欢快,身上只披着一件淡如薄雾的轻纱,恰将身材曲线衬托得极是玲珑有致,勾得人神魂不属。双手各执一块熏了香的帕子,舞姿极尽妩媚娇柔之能事。李亦杰只看得头脑昏沉,忍不住出声喝彩道:“好!”

这一声称赞引得他三个同伴大是不屑,更有一大汉冷冷道:“如此就算好了?和韵姑娘所唱的曲子相比,这种舞充其量也仅算得开胃小菜。”李亦杰道:“这韵姑娘唱得真是那般好听么?”那大汉似是将这问话看作了极大罪过一般,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李亦杰讨个没趣,却也并不十分在意,只专心看着跳舞。

又过不久,那几个舞女站作一排,齐齐向众宾客鞠躬致意,众人早已等得不耐,只闻得零星几个掌声。那些舞女也不着恼,向众人连施飞吻,款步下台。舞台上又站出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缓缓将一帘帐拉起,宾客情绪霎时到达顶峰,一时间口哨声,叫着“韵姑娘快出来”之声,因急迫而在台下轻敲银子的叮当声响成一片。

正是在这漫天的嘈杂中,婉转流传出几个音符。琴音不高,使人感到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身心皆得到前所未有之放松。曲调复又急转几个回旋,如春风绿过田野,如雨笋落壳竹林;如蛙声应和,似拍岸涛声,又如黑夜里亮出一轮明月。那纱帐后的女子面貌虽看不真切,却见她身着淡粉衣裙,长及曳地,一头青丝梳成华髻,肤如凝脂,洁白胜雪,纤纤玉手轻挑琴弦,予人以迎风扶柳之感,煞是我见犹怜。听得她轻启唇齿,唱的是一首南唐李煜的《虞美人》: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烛明香暗画堂深,满鬓青霜残雪思难任。”

一曲终了,众宾客尚自沉浸其中,若说适才的琴音已足令人神魂颠倒,有道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那么她的歌声方为真正的,正应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全场默然半晌,顷刻间爆发出如雷般的掌声。李亦杰感叹道:“如今我终于算是知道荆溪之人为何把她说得如此传神,只是我却总感觉她的歌声中似乎暗含着些忧伤。”

江冽尘道:“不错,你没听她唱的曲子么?那李煜乃是南唐后主,身为亡国之君,诗词中自是包含了其亡国伤感之情。”李亦杰赞道:“韵姑娘能将前人之悲伴以今时之曲,进行如此完美的阐释,也令听曲人不自禁的感同身受,好!太好了!”楚梦琳嗤笑道:“李大哥,你什么时候对音乐这般精通了?”

那韵姑娘也不向宾客致意,敛衽起身,抱了琴转身便待离开,仿如这一曲反响好坏也罢,台下宾客是如何看待也罢,都与她无关无由。仅显出清清淡淡的一个背影,亦如不沾染人间烟火的天上仙子。

忽听得一身着华服的男子笑道:“韵姑娘唱得好啊,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果真没叫大爷我失望。但只听一曲,正当着瘾头上,可说得是不尽兴之至。”台下一小丫鬟上前躬身道:“还请公子谅解。韵姑娘有规矩言道:一天内只唱一曲。公子要是愿意捧她的场,大可明日再来……”

那男子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我倒要她今日为我破上一破。”说着大踏步上前,粗暴的掀开帘子,那韵姑娘一声惊呼,已被他捉住了手腕。

那男子笑道:“韵姑娘的歌直教人如在云端,若是半途止歇,却要我无处着落了。”韵儿冷冷的道:“请你放尊重些。”那两个遭冷落的舞女扭动着水蛇腰上台,挽住那男子,娇声道:“这韵姑娘架子大,我们姐妹同样可以让公子开心。来嘛……”

那男子猛的一甩袍袖,将两个舞女摔得直跌出去,又向韵儿道:“你也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却来摆什么臭架子,唱首曲子又有何难,你既不允,今天就随我到府上去。老实说吧,小美人,我也不忍心见你埋没在这里,只要你跟了我,保你锦衣玉食享用不尽。”话里已含了不尽轻佻。韵儿摇头道:“不,我不愿意,你快放开我!”声音中开始夹杂了些许惊惶,不复前时那一尘不染的清高风韵。

他这一掀了布帘,众人方得良机,正可仔细端详韵儿容貌。但见她一张姣好的瓜子脸,细长的柳叶眉,肌肤吹弹可破,隐含着泪水的双眼朦胧如水雾里点点寒星,眼角眉梢更含无限风情,神态楚楚可怜却又毫不娇柔造作,实为上天精心造就的尤物。李亦杰却脱口惊道:“竟然是她?”

楚梦琳奇道:“你识得她?原来名门正派的弟子却与沉香院的姑娘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李亦杰道:“不是的。你可记得,我曾与你说过以前赶路时,钱袋被人摸去之事?”楚梦琳道:“不错,那又怎地?”

南宫雪冷哼一声,酸溜溜的道:“这便是那位帮他付账的姑娘了。我早说过她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子,你偏是不信。”李亦杰道:“她定是有苦衷的。”南宫雪扁了扁嘴,不再言语。她见李亦杰对韵儿赞不绝口,大显欣赏之情,心下颇为不快,见韵儿遇了麻烦,也只道她活该。

经此一闹,沉香院中大是嘈杂。老板娘如花夫人也从偏房惊动出山,冷冷道:“什么人敢在此闹事?”那小丫鬟就如见了救星一般,急急奔到近前,低声禀报道:“夫人,是那位公子定要韵姑娘唱曲,还说……还说要……”韵儿哭道:“夫人,我不要随他去,您救救我!”

如花夫人暗自叹息,太漂亮的姑娘,能给场子上带来不少生意,同时却也隐含着大量麻烦。她是个开了店面讨生活的,务求息事宁人,此时仍是好言叹道:“这位公子,韵姑娘曾说过她卖艺不卖身,一天仅唱一曲。台下的诸位客官也算是捧她的场,都随了她的自由。”

那男子冷笑道:“我就偏不捧她的场,须得让她知道自己的分量!一个烟花女子,还想翻上天去?将来还不是一样要便宜了别人,却来立什么守身如玉的臭规矩!”说着从衣袋中取出两个金元宝,在手中随意掂量着,笑道:“妈妈,只要你肯让韵姑娘今晚陪我,这两锭金子就归你所有。韵姑娘的赏钱也当另算,你看如何?”

那如花夫人是见钱眼开之人,当即双手接过金子,眉开眼笑道:“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韵儿,你且随了他去,好生听公子的话。”韵儿睁大双眼,道:“你……你怎可如此?你明明答应过我,只要能增加了客源,表演之事,都可依我的规矩!”如花夫人二话不说,“啪”的扇了韵儿一耳光,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这沉香院是你说的算,还是我说了算?会唱几首曲儿,便以为能爬到我的头上了么?”

那小丫鬟已吓得呆了,轻拉如花夫人衣袖道:“夫人,这韵姑娘可是咱们沉香院的招牌,千万打不得呀!”如花夫人怒道:“什么招牌?能给我赚银子的才是招牌。韵儿,当日你走投无路,若非我收留你,你早已饿死街头,怎能得有今日?你还不知感激么?”韵儿哭道:“那都是你迫我的,我……光天化日,难道便没有王法了么?”

那男子冷笑道:“王法?”一语未毕,忽感有一手掌按住他肩头,道:“老子就是王法!”语声极是嚣张,正是李亦杰。那男子怒道:“干什么?老子的闲事你也敢管?怎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说出来吓死了你!”李亦杰笑道:“好,你且来吓一吓看,先倒下的那个不是英雄。”

那男子怒道:“老子便是常州建业镖局的镖师,你可怕了么?”李亦杰笑道:“我还道你是一名趟子手。失敬失敬,多有得罪……”话锋一转,肃容道:“可惜我偏不买账,你就算是总镖头,我也不来怕你。”那男子怒道:“我瞧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着回身挥臂格开,接着一拳向李亦杰挥去。李亦杰左手划个半圆,已捉住他手臂,继而右拳击出,正中那男子脸部,打得他向后跌了出去。

堂中的姑娘们大呼小叫,东奔西逃,慌作一片。李亦杰趁乱拉住韵儿,道:“姑娘,我们快走!”韵儿怔了一怔,被动地被他扯过手臂,随在他身后。两人才奔到门口,却见一排手持棍棒之人堵住通路,如花夫人的冷笑声在背后响起:“沉香院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地?要带走我这里的姑娘,也不跟我打声招呼,真是半点不把我如花夫人放在眼里。”

李亦杰回身怒道:“你又何曾尊重过她?我不想闹事,让你的人退下,否则休要怪我不客气了。”如花夫人冷笑道:“好啊,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动手!”那一群仆役立刻缩小了包围圈,将李亦杰与韵儿困在当中。

李亦杰道:“韵姑娘,你自己小心,别让他们伤了你!”韵儿微微点头。李亦杰右肩微沉,左足横挑一人下颌,将他连人带棒齐齐踢飞,那人大声惨呼,“砰”的一声砸裂了桌子,那小丫鬟扶了如花夫人躲避飞溅的木屑,如花夫人只气得不住喘息。

李亦杰转身,左臂架开迎面一棍,顺势将其夺下,在空中作势虚劈,待将众人视线引开,遂将重心倾于左足,右足横扫敌方下盘,一群人站立不稳,扑地摔倒。片刻间已将那群人打得七零八落。李亦杰拉了韵儿,道:“这便走吧!”说着疾步奔出。南宫雪叫道:“师兄!”李亦杰一颗心全系在韵儿身上,竟充耳未闻,南宫雪跺了跺脚,也急忙追去。

楚梦琳打量着堂上的一片狼藉,抱臂冷笑道:“他二人自去逍遥快活,却要我们来收拾残局。”江冽尘道:“误交损友,又能怪得谁?”楚梦琳不悦道:“我才不管!那如花夫人恐怕要报出了天价要我们赔偿,趁机狠宰一笔。”

如花夫人方镇定下来,心想自己的人对付不了那多管闲事的少年,恐怕从此确是要失去韵儿这个头牌。她是个极其精明的生意人,当此情形,能将损失减少到最低,就算赚了一笔。抱肩冷笑道:“看来姑娘也是个明白人。你们来我这里砸场子,又带走了我的摇钱树,十万两黄金一两都不可少,否则,我就抓你们到官府去报官!”

那群仆役也挣扎站起,摆出再度动武的架势。殊不知这对两人来说尽是班门弄斧,江冽尘微微冷笑,从腰间取出一黑色物事,食指轻弹,抛至半空,似是一块铁牌。众人都抬眼看那不停旋转之物,江冽尘冷冷的道:“树大招风,我想你也不愿重蹈无影山庄之覆辙。”话音刚落,那物已从空中直直落入江冽尘张开的二指间,众人看清那物色泽焦黑,正中刻着“祭影神教,武林至尊”八字,鲜红得几欲滴出血来。

如花夫人立时吓得脸色发白,先前的嚣张气焰全然消泯一空,讷讷道:“你……你是……”那适才被李亦杰打倒在地,自称建业镖师的男子脱口叫道:“你是祭影教之人?此番想打那趟镖的主意?”江冽尘斜着眼瞟了他一眼,道:“你说什么镖?”那人正待答话,一把匕首闪电般从暗处飞出,直插入那男子心窝。那男子浑身剧烈抽搐了一下,连哼也未来得及哼一声,便即毙命。

楚梦琳怒道:“有人敢在我们面前挑衅,你不去教训他?咱们颜面何存?”江冽尘不屑道:“倒像个从没见过世面的!哼,你看不出这是杀人灭口?那趟镖必是重要之极,也说不定……”

楚梦琳寻思片刻,隐隐猜到三分,道:“此人方才提到建业镖局,这趟镖也自是由他们押运。”顿了顿向堂内放眼一扫,满不在乎的道:“这些人便都灭口了吧!”

话音刚落,如花夫人已双膝跪地,不住磕头道:“求姑娘大发慈悲饶我们一命,贱妾有眼不识泰山,便是借我们几个胆子,奴家也不敢去官府泄露二位大侠行踪啊!”楚梦琳冷笑道:“我祭影教自出道起也不是一天两天,官府又能拿我们怎地?”如花夫人只磕头如捣蒜,道:“是!是!求姑娘饶命!”

那边李亦杰已带了韵儿奔到客栈之中。一路两人均未多言,坐定后韵儿抬起如水双眸,在李亦杰脸上打量一瞬,垂下眼睑,柔声道:“多谢公子了。”李亦杰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原是我辈之本分。再说,你也曾帮过我。”韵儿奇道:“韵儿与公子今日岂非初次相见?这话又从何说起?”

南宫雪已大步入内,顺手端起桌上茶水,仰头喝了,冷笑道:“昔日他钱袋被摸,是你付账解围。原来你早就不记得了,亏他一直惦念着。”韵儿低头沉思片刻,道:“唔,是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南宫雪冷笑道:“对你是小事,对他可远没那么简单。”

李亦杰脸上微红,欲转移话题,道:“上次与姑娘相遇时,记得你身边有一小丫鬟,如今却怎地不见?”韵儿道:“你说的是小瓶?小瓶么,她……”语声哽咽,神色凄楚。

这韵儿正是从密道中逃脱的沈家大小姐沈世韵。那日小瓶背着她逃出山庄,她却一心惦记父亲和叔伯们的安危,醒转后急于回庄察看。她身体本就极弱,在一片残砖断瓦中顿觉心力交瘁,再也支撑不住,当即晕去。小瓶亦是得知无影山庄彻底毁了,再无东山再起之日。感叹之余,心想再照顾沈世韵也捞不到半两油水,便将她卖到了沉香院,又取走她的银子悄然离开。

许是有些人生来是穷苦的命,便得了天降横财也无福消用,小瓶在横穿大漠时遭遇沙盗袭击,被乱刀砍死,银子也被尽数搜走。沙盗猖獗,屡屡犯案,银子尚未追回,可称得是近日一桩大案。她正是在沉香院弹奏时,听宾客茶余提及此事,心下不自禁的难过,只觉命如草芥,几日间已连着失去了生命中诸多重要之人。至于今后的路要如何走,尽是一片未知苍茫。

沈世韵在叙述时略去了灭门一节,只说自己是从闹饥荒之地逃难而来。李亦杰直听得唏嘘不已,叹道:“那小瓶是你的贴身丫鬟,却这等卑劣,坏了良心,也算死有余辜。不过她死得恁惨,那群沙盗忒也可恶!”末一句话是他见沈世韵神色大是不悦,知她仍重那份感情,这才匆忙加上。又道:“适才在沉香院闹得厉害,那里你是不能再回去的了,何况我也不希望你继续待在……那种地方。韵姑娘,你今后又有什么打算呢?”

沈世韵轻声道:“家父临终前曾修书一封,要我赴长安投奔满清摄政王。他是我爹的故交,听得旧友噩耗,伤感之余,当会念着往日情谊,遵依亡人嘱托,能给我一处落脚之地,韵儿已然心满意足。不瞒公子说,我之所以在沉香院忍辱负重,也是因了前往路费尚未筹足之由。”

李亦杰点头道:“原来如此。此去长安,路途不下千里之遥,你一个人太危险了,且由我们护送你一程吧!”南宫雪大是惊讶,怒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看到美色就冲昏头脑,别忘了师父交待的任务尚未完成!”李亦杰道:“我们送她前往,沿途亦可顺路查探,反正现在是一般的毫无头绪。”南宫雪怒道:“我看你分明就是已被她迷了心窍,丧了心智!”

沈世韵凄然道:“韵儿不敢劳烦二位大侠。于这轻薄性命,我此刻也不甚放在心上。就让我一个人去吧,生死有命,即使在半路上自生自灭,那也是我的命。”李亦杰正色道:“帮人就要帮到底,韵姑娘,你不要再拒绝了,让你一个弱女子独身上路,会令我良心不安!”

沈世韵正欲开口,江冽尘与楚梦琳已进入客栈。江冽尘向沈世韵默然瞧了半晌,冷冷开口道:“姑娘可知道新近被灭的无影山庄么?”沈世韵端着茶盏的手立时微微一抖,有少许茶水泼洒出来,强自镇定,道:“不错。沉香院原也是个消息流传极快的所在。”江冽尘并未放过她神色举止间微小变化,佯作不知,又道:“那么,你对断魂泪,想必也不陌生吧?听闻你的一首曲子,正与它同名,反响可还不小。”

李亦杰听他句句尖刻冷酷,早已看不过去,道:“你跟韵儿说这些做什么?”南宫雪不耐道:“就听她说说,又打什么紧了?既然沉香院的消息这么快,说不定她会知道些什么,也未可知。”沈世韵定了心神,道:“那曲子是韵儿即兴所作,抚今追昔,不胜慨叹,这才一时有感而发。至于江湖流传的断魂泪,我却是不知。”

李亦杰打断道:“冽尘,梦琳,你们来得正好,我已决定送韵儿去长安摄政王府。”说着便将自己的打算细细说来。楚梦琳沉吟道:“那也未始不可,长安城地处繁华,或许能多探得些消息。”南宫雪皱眉不悦道:“好吧,你们既都同意,我若一意孤行,反显得小气。”

李亦杰喜道:“如此说来,你是答允了?韵儿今日也累了,我们便在此歇宿,明日启程。”他近来同行的女子中,楚梦琳极是妖艳精怪,南宫雪则颇为稳重,间或耍些小性子。那是多年青梅竹马的师妹,早已习以为常。独似沈世韵这般性格温柔,举止端庄,言行间无不尽显大家风范的女子,却是初次接触。若无向来的良好教养,也绝难成就如此尤物,令他颇生保护之心。

是夜,楚梦琳和衣而卧,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终是女孩儿家心性,最见不得旁的女子比自己美貌。但平心而论,沈世韵又确是才貌双全,无或李亦杰与江冽尘都对她极为关注。心下不悦,缓缓起身,对一旁熟睡的沈世韵凝视半晌,玉指在她脸颊上轻轻划过,又到一旁摆放的黄铜古镜前,对着自己的相貌细看。

这一来却更添烦乱,愈是端详,愈觉沈世韵容貌远胜于己,自己简直无甚出彩之处。便在烦扰之际,突然感到一丝淡淡的香气从窗缝间流入。楚梦琳登时精神一振,忙用帕子掩了口鼻,潜运内息相抗。待得那香气缓缓散去,又听得楼下传来一声“咪哟”做野猫叫声,片刻之后,另一声音也低唤了一声“咪哟”,显是早已约定的暗号对答。

楚梦琳寻思道:“刚才那必是迷香了,对方行事如此小心谨慎,却又是何人?目的何在?莫非与日间提起的那趟镖有关?此事须得查清了!”当即轻轻推开窗,纵身跃下,又从客栈一楼的矮窗纵入,猫腰躲入柜台后。

片刻之后,果听得几人步入客栈,一阵桌椅碰撞之声,来客已纷纷落座。只听得一清朗的声音道:“建业镖局龙老镖头,昆仑双侠,崆峒派掌门真人,几位可都到了么?”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答道:“我等既已答允了曹大人相助,断无反悔之理。”楚梦琳心道:“这定是那龙老镖头了。”

又听得一人冷冷的道:“我二人已非昆仑弟子,那称呼以后再也休提,没的污了旁人耳朵。称我们为‘慑林双侠’便是!”那曹大人笑道:“可是取了‘威慑武林’之意?此亦甚好,二位脱离昆仑,在江湖上同可自行成就一番事业,英雄何愁无用武之地!”那人哼了一声,不再作答。

曹大人紧接着又道:“这趟镖非比寻常,摄政王极是看重,这才要我与龙老镖头共同押送,说道务须在八月前送至长安。只凡事仍需谨慎为妙,那沙盗虎视眈眈,听闻祭影教对这趟镖兴趣亦是不小。”楚梦琳心道:“原来尽是些厉害人物亲自押镖,怪不得旁的寻常镖师落得清闲。”

又听得一声音嘶哑之人道:“曹大人尽可放心。这趟镖既由二位亲自出山,敝派上下亦当鼎力相助,那贼人便教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碰它一碰。”听他语音正是数日前在武当山顶气势咄咄逼人的崆峒掌门,楚梦琳暗自冷笑,她知此人一心想取得断魂泪,此番答允护镖,也必定没安着什么好心。

曹大人不冷不热的道:“这可多谢道长了。事成之后,摄政王会记得你的好处,你崆峒派当可扬名立万。”崆峒掌门抚须笑道:“老夫每日心心念念,便是要光大我崆峒,纵是那少林,武当,也要屈居其下。”

曹大人只“嗯”了一声,又道:“龙老镖头,此趟押镖关系我等身家性命,出不得半点纰漏。”龙老镖头叹道:“这个自然,若有何闪失,我建业镖局今后在江湖上也无立足之地了。”曹大人缓和了语气,温言道:“非是在下怀疑龙老镖头的实力,只是如今事关重大,务须先说清利害,还望莫要见怪。”龙老镖头道:“是了,我自理会得。”

崆峒掌门忽道:“凭我们三人实力,可说已十拿九稳,曹大人却又寻来这两个废了双手之人,不知却是何故?”其中一人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怒道:“你说什么?别以为自己是崆峒派首座,我二人便活该怕了你!”另一人也怒道:“不错,现下我二人已不在昆仑门下,往日师叔伯等虚礼,也不必再理会!”曹大人冷冷的道:“三位稍安勿躁!”他语声不高,却含着一股威慑力,三人登时噤声。

曹大人续道:“英雄何愁无用武之地,此话我方才是说过的。我与崆峒掌门道长及龙老镖头重武,他二人年纪轻轻,头脑活络,正宜重智。此番沿途可能遭沙盗伏击,而这两位朋友却能带领大伙儿走些捷径。我们并非怕事之辈,但对方虽名曰‘沙’盗,足迹却也遍布大漠湖海,能避还是尽量避开为好,免得招惹事端,徒遭麻烦。”转向二人道:“二位立了功,我可向王爷荐你们封王封侯,加官进爵。”

其一人哼了一声道:“我们不想做官,也不想得那劳什子的赏钱,只是心中对那两个废我们双手的小贼恨之入骨,曹大人事先岂非已亲口答允,会帮我们料理的么?”曹大人笑道:“要人帮忙,这诚心当居首位。那两个小贼如今就在这客栈二楼上房歇息,中了迷香昏迷不醒,想如何处置,都随二位的喜欢。”

崆峒掌门一手托起酒坛,口称谦词,在昆仑双侠的杯前都斟了些酒,笑道:“料他们一时半刻也醒不转来,老夫先前失礼之至,且请二位略饮些薄酒,权作赔罪。”其时月色正明,楚梦琳从斜侧里观来,却分明看到他嘴角扯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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汹潮暗涌

众人均自斟酒饮了,那曹大人又嘱咐得几句,说道明日午时便在建业镖局门前会面。少顷,几人长身站起,告辞离开。昆仑双侠之一擎起酒杯,本待稳定心神,手却是不住颤抖,终是将酒杯重重掷向地面,似是与其有甚深仇大恨一般,碎裂声在夜晚听得分外清脆。

另一人道:“你向这死物发泄又有何用?仇家如今便在二楼,若想报仇,这就走吧!”接着听得脚步声起,昆仑双侠已快步上楼。

楚梦琳从酒柜后缓缓站起,放轻脚步尾随在后,他二人一来本身修为不高,二来报仇心切,竟全未觉察。楚梦琳直跟着他们入得房内,冷眼瞧着二人走至榻边,这才右手按了剑柄,左手打个响指。二人全未料到身后竟伏得有人,大惊回头,楚梦琳微微冷笑,拇指轻弹,长剑已自出鞘,她在半空中反手握住,一剑横削,瞬即割裂了二人咽喉。

这一手一气呵成,煞是干净利落,昆仑双侠哼也没哼一声,软软瘫倒。楚梦琳叹道:“你们若是肯安分守己些便没事,偏要来趟这浑水,须怪不得我。”话毕背起二人从窗口跃出,径至客栈后的水井中,将尸体投了进去。这一夜却再无心安睡,满心寻思着那趟镖,只觉分外诡异。

待得第二日午时将至,迷香药力逐渐散去,楚梦琳忙将昨夜之事与各人说知,只略去自己杀人灭迹一节,又向李亦杰道:“他们此番送镖的目的地亦是摄政王府,当真可说是一举两得,既可趁机取得断魂泪,又不耽搁你做护花使者。”

她知若不说清此节,要李亦杰舍下沉香院那位娇滴滴的美人儿,他定是决计不肯。为安他之心,又多此一举的向沈世韵问道:“怎样,韵姑娘,你也没有意见吧?”虽是询问,言语中透出的霸气却不由人答出一个“不”字。

沈世韵一对剪影双眸浅含笑意,柔声道:“如此也好。韵儿现下是个无家可归的苦命人,流落江湖,险些清白不保。多承诸位侠士不吝相助,待我实如同道至亲一般,今后行止,自然全依恩公定夺。韵儿只怕李大哥好心助我,却耽搁了各位行程,既蒙上天眷顾,令大家旅途顺路,实是难得的恩赐。”李亦杰听她应允,自是再无异议。南宫雪与江冽尘虽未表态,却也显是默认了,当下众人遂动身上路。

到得门阶下才知,建业镖局能成为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镖行,实非徒有虚名,即是荆溪小镇开设的一家分局也毫不含糊。但见那府邸建造得气派非凡,门前两尊石狮子昂首屹立,左侧雄狮两前爪之间置一绣球,右侧雌狮左前爪抚摸幼狮,尽显王者霸气。

府前停着一辆镖车,车上载一黑漆镂金的大箱子。两侧各站有数名镖师,观其衣着便知尽是镖局中的头面人物,武艺自必不俗,另一小方队乃是清兵打扮,站得极是齐整。

南宫雪只专注看那箱子,奇道:“临空道长说过断魂泪形态小巧,他们却以这偌大镖箱装运,不知是何用意?”江冽尘道:“或许是他们用的障眼法,好教旁人不致疑心。”沈世韵接口道:“也可能是箱子中布满了机关,才令对方有恃无恐。”

楚梦琳此刻方始瞧见那位曹大人,见他五官生得很是端正,约莫二十五、六年纪,虽是官府中人,却未着华服,只一袭青衫,倒似一位落拓的江湖侠客。龙老镖头已人至中年,身板却尚硬朗,举手投足的气势显出种不怒自威之感。崆峒掌门仍是身穿粗布长袍,与另两人相比则显得极不出众。

但见曹大人绕着镖车不住踱步,不耐道:“那昆仑双侠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时辰,怎地还不来?”崆峒掌门却是气定神闲,捋须笑道:“只怕那两个小家伙得了好处却不想办事,已连夜逃了。”曹大人怒道:“哪有这等美事?”一清兵出列道:“大人,属下愿前往相请二位侠士。”曹大人只做个“快去快回”手势,那清兵得令,立即牵过一匹高头大马,骑了飞驰而去。

楚梦琳心下生疑,寻思道:“瞧那牛鼻子神情,好似本就知道他二人不会出现一般。那是我亲手所杀,他怎地帮我掩护起来啦?”

忽又想起昨晚昆仑双侠与崆峒掌门起了争执,崆峒掌门为其斟酒赔罪,笑容却甚诡异一事,低声向众人说了,江冽尘闭目默想,心下已自了然,道:“那牛鼻子老道名为相助护镖,肚子里却是在打断魂泪的主意,这套把戏他也不是第一次耍。途中若是沙盗搅和,他正可坐收渔翁之利,这才要先一步将碍事之人除去。”

楚梦琳心道:“这也说得有理,那两杯酒中自是下了毒,不管我动不动手,他二人总是要死。”

南宫雪道:“如此说来,他既意欲劫镖,也定会谋害龙老镖头。”李亦杰急道:“龙老镖头为人光明磊落,威名赫赫,我对他一直是十分倾佩的。我们要留心断魂泪,却也要暗中保护他老人家才是。”

楚梦琳嗤笑道:“我们都知道你李大侠最喜行侠仗义,不管是沉香院如花似玉的姑娘,还是建业镖局名扬四海的总镖头,都一般的要保护。”沈世韵面上一红,便在此时,马嘶声传来,先前那官兵已策马奔回。

到得近前,一跃下马,单膝跪地道:“大人,属下遍寻二位侠士不到,这才想到了悦来客栈,忙即前往,只是……”说到要紧处却忽然顿住,神色大是惶恐。曹大人急道:“只是什么?快说!”那官兵道:“是,大人息怒,只是属下在二楼客房中只见到一滩血迹,二位侠士却仍是影踪全无。”

崆峒掌门问道:“可见到华山派两个小贼尸首?”那官兵道:“未曾得见。”崆峒掌门微笑道:“曹大人,我早说那二人无用,想是他们报仇不成,反给人家杀了。”语气中大有幸灾乐祸之意。曹大人怒道:“连个半死之人都对付不得,真是废物!”那官兵见曹大人气得面色铁青,还道是恼自己办事不力,忙一叠连声地道:“小人该死。”

龙老镖头神色凝重,从怀中取出一筒手卷,展开似是一张图纸,叹道:“这是老夫恐事有变故,回府后连夜赶出的路线图,没想倒真派上了用场。虽须绕个大圈子,却可算得稳妥,想也不致误了期限。”遂将这图向曹大人详细解说,曹大人始终眉头紧锁,待他话毕方拂袖道:“不可,沙盗绝不会善罢甘休,途中必来与我等为难。为今之计,也只有冒险从水路而行。”

龙老镖头惊道:“水路岂非更加危机四伏么?”曹大人道:“不错,但此举正可达到出其不意之效,想沙盗不会料知。”崆峒掌门道:“曹大人说的不错,龙老镖头,听闻贵镖局运镖时有艘不亚于龙舟的大船,相烦借其一用。”龙老镖头知事已成定局,摇头叹道:“也罢。”吩咐了镖师在渡口备船,一行人自赶驾镖车前往。

行至渡口,果见一大船泊在岸边。高大宽敞,雄伟奢华,船上楼阁巍峨,船身精雕细镂,彩绘金饰,气象非凡。曹大人向那大船凝目半晌,冷笑道:“龙老镖头家资雄厚,此言非虚,这船果是堪比圣上龙舟。”龙老镖头只道:“不敢当。”指挥众镖师抬镖箱上船,那船上更是华贵,直如一座豪宅也似,李亦杰等见其上船转得几转,却看不出究竟将镖箱置于何处。

眼见着曹大人一行缓步上船,南宫雪急道:“须得想个法子,怎生混上去才好。”正自踌躇,忽见岸边又驶来一艘小舟,与那大船相比虽是天差地别,却也有着舱房卧榻。

楚梦琳灵光乍现,道:“不如我们先乘了小船远远跟随,再伺机行事。”待那船行得近了,便唤住艄公,赏了他一锭银子,吩咐他只与那艘大船保持着窥见帆影的距离即可。

那艄公得了好处,甚是殷勤周到,招呼着都进舱房休息。众人仍担心事发突然,商定留一人在舟上时刻监视,其余暂且保存体力,每二个时辰换班一次。李亦杰却提出断魂泪之事与沈世韵无关,自愿代她的班,南宫雪又是不悦,楚梦琳好言相劝,才教她面色稍缓。如此这般,船行甚远,始终平静无事。

入夜,李亦杰缓步出舱,打个哈欠,却见船尾正坐着一人,那身影纤细瘦弱,当此际却显出几分孤寂凄凉,正是南宫雪。李亦杰心中不忍,上前道:“你回去休息吧,我来换班啦!”

南宫雪抬眸向他瞧了片刻,温言道:“我睡不着,师兄,你且坐下陪我说说话好么?”这几日为沈世韵一事,南宫雪言谈之间颇多怨愤,此时语声却极是柔和,李亦杰当真受宠若惊,忙在她身侧坐下,又脱下外套给她披上,道:“夜里风大,当心别着凉了。”

南宫雪默默将那外套又裹紧了些,幽幽地道:“近来我常常在想,正与邪真有明显的分界么?那么谁又可当之无愧的称为‘正’呢?此番下山经历了很多事,也颠覆了我原有的一些看法。那些名门正派,包括我们,前赴无影山庄着实就是为了断魂泪,偏生说得好听,好似极重武林道义一般,相比之下,我看祭影教倒尚可称得光明正大。正邪目的相同,岂不可笑?平心而论,似他们那日在武当山顶的气势汹汹,若是得不到断魂泪,未尝就做不出灭门烧庄之事!”

李亦杰听得心下惶恐,这些事他也曾暗自在心下想过,但终觉这是大逆不道之念,因此每当思虑稍稍触及,便忙以外物强自分神,而南宫雪却剖析得这等透彻,叹道:“从小师父就常教导我们,正即是正,邪即是邪,正邪势不两立。正派弟子见到邪教中人就应不问缘由,拔剑便杀。”

南宫雪道:“我也不想全盘否认名门正派,只是这未免也太霸道了些。邪教之所以被称为邪,自是因为其先祖曾做过为人所不齿之事,但若一出生便身在邪教之中,又有何法可施?从没做过坏事的邪教中人,倒反比假仁假义的正派中人好些!”

李亦杰道:“这说得也不错,其实如此简单的道理,武林中各位前辈却总不能领会。雪儿,你也无须烦恼,只要我们行得端,坐得正,无愧于‘正派弟子’的称号,那便好了。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南宫雪“嗯”了一声,又道:“我们不谈这个了。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令我好生困扰,你可觉得梦琳他们有很多事瞒着我们?”李亦杰道:“此话怎讲?”

南宫雪道:“这几日大家虽是形影不离,却总没有真正敞开心扉。他们几个又都对自己身世来历讳莫如深,单说韵姑娘,你看她逃难果真是因为饥荒么?我道她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便是饥荒,也不该殃及到她。再退一步讲,也理当举家同行,她爹娘若是甘愿做出牺牲,他们自饿死了,又能帮到韵姑娘什么?”

李亦杰道:“一人去王府投奔,总比一大家子都去容易得多。即便是名门望族,但如今时局纷乱,家道突然没落,也是有的。韵儿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你又何必总针对她?”他对沈世韵实是说不清的怜惜,极力向南宫雪解释之时,也是在说服自己。

南宫雪叹了口气,道:“你心下既已认定韵姑娘是好人,我再多说亦是无益。但冽尘和梦琳对断魂泪的态度也太狂热了些,早超出‘兴趣’的范畴了,你就不觉可疑?”

李亦杰道:“梦琳想看看断魂泪,女孩子家对饰品总特别感兴趣些吧!”他生性洒脱开朗,对微妙之处从未曾在意。南宫雪心思却是细腻非常,道:“你不懂,他们开口闭口,说的总是‘取得’二字。而且那种眼神,简直和正派那些个贪婪人士无异——分明就是想据为己有的神情!”

李亦杰半晌无言,南宫雪知他向来最重情义,适才这番话确是过分了些。想到平日蛮横时,皆得他好言相慰,而此刻自己却胡思乱想,徒增师兄烦扰,心下颇生歉意,轻轻握住他手。李亦杰反握住她,瞧着她侧脸,在月色辉映下更显清秀,睫毛低垂,神情却甚是忧伤,眸中也似蒙着一层水雾,竟与脑海中沈世韵的倩影交错相叠,不由得心神激荡。

南宫雪也正偷眼瞧他,两人目光相接,俱是面上一红,齐齐将头扭开。李亦杰仰望夜空中一轮明月,南宫雪则注视着水中月影,此际湖光山色,水月悠悠,二人只默默感受着彼此手心温度,只盼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恍惚中不知到了何时,南宫雪惊叫一声“啊哟”,甩脱他手,跳起道:“我的衣襟怎地湿了?”李亦杰正待笑她女孩子专会在意这些鸡毛蒜皮,忽见船正中破了一个极大窟窿,水正源源不断的从中涌入,转瞬间船上已到处积满了水。李亦杰叫道:“艄公!艄公!”却是无人应答,南宫雪早奔到船首,却哪里有艄公的踪影?

李亦杰猛然醒悟,道:“不好,我们中计了!这艄公必是那位曹大人的下属,他提防有人劫镖,就预先安排着人驾了船在岸边等候,若舟客确然妄动此念,便凿穿这船,教我们尽数葬身江中。”

南宫雪道:“此人心思倒缜密非常,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李亦杰道:“没奈何,先想法子把窟窿补了,再舀干舱内的水吧!”

然而这舟中空空荡荡,却又无物可补。正焦头烂额之际,空中突又乌云翻滚,就如倒扣着一只巨大的铁锅,黑沉沉直压得人透不过气。一道刺眼的闪电好似利剑般划破天空,一阵巨雷轰鸣,暴雨倾盆而至,当真是应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茫茫海面,单此一艘破旧不堪的小舟,又怎经得那般风浪?眼见得将要沉没,李亦杰突又想到沈世韵还在舱房之中歇息,惊得魂飞天外,忙不迭奔入救人。

狂风卷着波涛重重拍击小舟,过不多时,船板已处处断折,李亦杰抱着沈世韵倚在一块横木之上,连遭几个大浪,体力已然不支,逐渐失去了知觉。

再待得转醒,所在之处是一片密林,四周古木参天,有些许亮光从树缝间透入。想是昨夜随着那横木漂到此处,虽然到了块荒无人烟的荒岛,总算没葬身海底,当可称得万幸。那场暴雨虽已恍若隔世,在李亦杰心头却仍犹有余悸,转头见沈世韵倒在身侧,头枕在一块平坦的草地上,湿淋淋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面色苍白,呼吸却依旧均匀,显是安然无恙,心下方定。

独自走至密林深处,生了一堆火将湿衣服烤干,此刻确知性命无碍,才觉饥渴难耐。见树上生了些野果,也顾不得其他,运起轻功一跃上树,反正是无主之果,不须避讳,肆意取来充饥,入口竟极是甘甜。李亦杰忙又多摘了些揣在怀中,这才回了转来。

过不多时,沈世韵业已苏醒,问道:“李大哥,我们这是在哪里?”李亦杰将昨夜险情大略说了,又将一个果子塞在她手中,安慰道:“现下可没事啦!”转念想到南宫雪尚自生死未卜,不由暗骂自己糊涂,沈世韵甚是善解人意,看穿了他烦恼缘由,道:“李大哥,你去寻雪儿姑娘吧,我一个人在此不打紧的。”

李亦杰道:“好,你多小心。”无暇与她客套,自去寻找,好在刚行不远,就见南宫雪正靠在一棵大树边抽泣,地上扔着一把断成两截的长剑。李亦杰大喜,奔上前扶住她肩,喜道:“雪儿,你没事就好!我这可放心了!”南宫雪却挥臂格开,冷冷的道:“我有没有事,同你又有什么相干?我早便死了,你此时还来做什么?”

李亦杰知她心中不悦已极,抬手重重抽了自己一耳光,只道:“昨夜都是我不好,我来向你赔不是啦!”南宫雪怒道:“谁要你赔不是?我且问你,我和韵姑娘若是同时落水,你会救谁?”李亦杰讷讷道:“我,这个,自然……”

南宫雪冷笑道:“你没办法回答么?可你已用行动告诉我了,生死关头你选择的是她,你眼里只有她的安危,你不管我,所以我已淹死啦!”说着鼻中一酸,几欲落泪。李亦杰百般赔罪,南宫雪总是道:“你跟死人还多啰嗦什么?”

无端流落荒岛,能否生还中原还在未知,又听着她这无理取闹的一通抱怨,纵是脾气再好,也终究难以忍下。李亦杰逐渐失却耐性,道:“雪儿,你还要闹到几时?难道真要出了人命你才开心么?”“唰”的一声拔剑出鞘,南宫雪大惊,忙按住他剑柄道:“你做什么?你要向我证明心迹,却也不须去杀了韵姑娘!我……我还不是那么狠毒之人。”

李亦杰哭笑不得道:“谁说我要去杀韵儿?我的意思是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这就自刎来陪你便是!”南宫雪听他此言,心下极是喜欢,却仍是噘嘴嗔道:“谁要你自己不说清楚!哼,只会说些好听的来哄我开心,喂,将剑给我,我还要去砍树。”

李亦杰本道她已给自己哄得气消,怎知竟又闹起了小孩儿家脾气,无奈道:“你要泄愤,只管来砍我吧!树可没惹你!”南宫雪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可将我气量瞧得忒也小了,我是要扎个木筏,否则还要一辈子留在这里不成?”李亦杰方才顿悟,笑道:“是我糊涂了。”南宫雪哼了一声,道:“那也怪不得你,谁让你的脑子便只想着韵姑娘,自是再容不下其他!”

李亦杰面上一红,强辩道:“你应说我有深谋远虑才是,若有师父一般精深内力,只需轻轻拍出一掌,不在话下。但你我修为不足,纯以蛮力砍树,无异于以卵击石,长剑非断不可!”南宫雪向地上两截断剑瞟了一眼,心下气苦,顿足道:“空口说白话哪个不会!你有本事就拿出个行得通的法子来啊!”

李亦杰道:“容我想想。”盘膝坐地,闭目默想,他此刻极想将功赎罪,脑中却是各种念头纷涌,寻思道:“此地林木诸多,俱是造筏子的大好材料。但这就有如金山银山摆在面前,教你饱了眼福,却一概拿不走,也是枉然。唉,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此刻却又何处寻来?内功造诣亦需时日,非一朝一夕之可成,那又如何是好?”

忽听得南宫雪说道:“喂,你来做什么?”语气极是烦躁。一张眼见沈世韵款步行来,柔声道:“我是放心不下雪儿姑娘,这才来看看。”南宫雪向她瞪了一眼,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多谢你啦!”语声却是全无谢意。

沈世韵只做未觉,又道:“都是因了我的缘故,害大家沦落至此,韵儿实是好生过意不去。”南宫雪冷冷的道:“你也无需挂怀,我们是为了断魂泪,又不是为你。”李亦杰劝道:“雪儿!”南宫雪没好气道:“干什么?你法子可想出来了么?”

李亦杰心念电转,道:“韵儿,如今我们有一难决之事好生困扰,你冰雪聪明,一定有主意的!”当下将欲伐木造筏却无计可施一事说了,沈世韵沉思片刻道:“我倒有个想法,只是可行与否,尚未能知。此地颇多尖石,我们便将李大哥佩剑打磨成一把锯子,化强劲为巧劲,当可免去内力不足之弊端。”

李亦杰喜道:“一点不错!如此一来,即是个半点不会武功的孩童也可伐木了。他日我凭着这把锯剑扬名江湖,人送称号‘锯剑大侠’,那可都是你的功劳!”沈世韵只微微一笑。

昨夜小舟在暴风雨中沉没时,江冽尘与楚梦琳正在那镖局大船之上。楚梦琳日间曾向李亦杰等人言到,待抵长安再行动手,实则是为了稳住三人,自己便可夜半偷潜上船,取了断魂泪回教复命,至于护送沈世韵之事本就与己无甚相关。然而身处镖船内部,比之在岸边所见又大过数倍,舱内更分为“上舱”“中舱”“底舱”,底舱多为堆放杂物之所,二人却也不敢松懈,仍是逐一寻过。焉知龙老镖头深谋远虑,便不会将镖箱混于杂物之中,掩人耳目?

待等搜到最后一间,却见门板并未上锁,其中又传来响动。楚梦琳手按剑柄,全神戒备,轻推开门,却见一群大汉席地而坐,有着普通汉人装束,有作一副蒙古打扮;更有如清兵一般辫垂脑后者。这一群服饰各异之人聚集在一道,饶是楚梦琳见多识广,一时也难以辨清对方身份。

地面四处散落着开了封的酒坛,此地似是镖船的酒窖。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手中拿着一只鸡腿大啃,江冽尘与楚梦琳进入,他就如没看见一般。二人世面也算见得多了,初时微微愣怔,片刻即已镇定自若,楚梦琳故作一副惋惜之情,叹道:“如今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同为人奴,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另一个身穿破衣烂衫的精瘦汉子向她瞧了一眼,道:“你嘴里乱七八糟说些什么?”

楚梦琳道:“我说一般的都是下人,却是有些人在上舱中享福,你们却只能在这污浊之地喝些陈酒,真是可悲,我很是为你们慨叹啊!”她原极是聪明,自不会真将这群人误当做了下人,此言只为试探,那精瘦汉子果真已沉不住气,三两口啃尽了手中的鸡爪,随地一抛,起身上前道:“你说我们是下人?瞧我们不起么?”他这句话连问几遍,楚梦琳道:“废话,不是下人,你们躲在这里干么?”

那精瘦汉子怒极反笑,道:“小丫头,先不忙说我们,你又是谁?莫非是龙老镖头的女儿?可标致得很啊!”另一人道:“二哥,听说龙老镖头活了一大把年纪,却是并无妻室,亦无子女。”那精瘦汉子眼珠骨碌碌的在楚梦琳身上打转,托颔笑道:“那便是他相好的了?这龙老镖头艳福还真不浅哪,哈哈!哈哈!”笑声甚是猥劣。

楚梦琳怒道:“相好你个头!小心我宰了你!”一掌挥出,那精瘦汉子全没防备,已被击中肩头。大怒道:“你敢打我?你可知道我们是谁?我们便是劫富济贫,行侠仗义,智勇双全,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沙盗!”向角落中啃鸡腿的粗壮汉子一指,道:“这位便是我们沙老大!”又拍着自己胸脯道:“老子便是沙盗中的二把手!”

楚梦琳笑道:“如此说来,你当可称作沙老二了?”那精瘦汉子甚是自豪,傲然道:“不错!”楚梦琳忍住笑,道:“不错,不错,真是人如其名!”那沙老二却似并未听出她话意中的嘲讽,只笑嘻嘻的道:“承蒙夸奖!”

江冽尘冷冷一笑,取出祭影教令牌,直伸到沙老二眼前,道:“你可见过这东西么?”沙老二随意瞟了一眼,立时大惊失色,直跃到沙老大身边,叫道:“老大,我们这回遇上教人闻风丧胆的祭影教了!”语音颤抖,大是惶恐。

那沙老大这才抬眼,淡淡的道:“祭影教?那好得很啊,久闻大名,小兄弟,你我英雄惜英雄,我请你喝酒。”说着随手抄起身边一坛开了封的酒,向江冽尘掷去,这一坛酒少说也有数十斤,在他手中却是犹如玩具一般。江冽尘道:“多谢。”手腕微微翻转,那酒坛撞上令牌侧壁,又向沙老大飞回。

沙老大一惊,抬臂接住酒坛,随即仰头大喝,势如拼了性命一般,直喝得酒水沿口横流,衣衫尽湿,又过得片刻,才将酒坛“砰”的一声丢在地上,裂为数片,江冽尘赞道:“爽快。”沙老大朗声长笑道:“好!好功夫!”

适才他二人表面虽是互相敬酒,实却是暗自比拼内力。沙老大那一掷乃是用了十成力,而江冽尘如此轻描淡写便将其化为无形,兼之酒坛不损分毫,飞回之时力道尤甚。所幸沙老大见机得快,及时灌酒卸力,否则登时便会给酒坛推得直跌出去,纵使做足了防备,仍然激得体内一阵气血翻涌,酒坛更被余势震裂。一众沙盗不明就里,还在大声喝彩道:“老大好酒量!”

江冽尘道:“现下你对我二人身份,总算再无疑忌了吧?”他口中虽对沙老大说话,却是视线低垂,斜瞟着手中把玩的令牌,眼皮也不抬一下,神情甚显倨傲。

沙老大却半点不敢怠慢,赔笑道:“兄弟说哪里话来?我等对祭影教素来只是闻名,始终无缘得见,本道是怎样的凶神恶煞之徒,却原来是男俊女俏,二位想必俱是教中的重要人物,武艺这般高强,那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楚梦琳听他夸奖自己美貌,心下实是说不出的受用,江冽尘不为所动,缓缓踱步道:“咱们且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沙盗此番大举出动,可是为了这一趟镖而来?”

沙老大也不隐瞒,颔首道:“不错,我们几日前得了消息,便即安排弟兄们兵分两路,一队随我预先埋伏在这船舱之中,另一队待我们得手后划船接应。”沙老二接口道:“全仰仗老大神机妙算。嘿嘿,那建业镖局在武林中威风得紧,却仍须怕了我们,改行水路。”

楚梦琳心道:“说什么神机妙算,当真愚不可及!人家可是早防备得了,若非那崆峒掌门暗使阴谋,你们便将这舱底坐穿也是无益!”但事已至此,何须再行说破?又想到一件极为重要之事,说道:“你们知道这趟镖所押是为何物么?黑道白道的朋友对建业镖局总要买几分面子,此番却怎地不顾江湖道义啦?”她心下虽已认定此镖乃是断魂泪,却仍盼得能从他人口中确证。

沙老大道:“不瞒姑娘,我们也是不知。但此趟连阳和府知府曹振彦、龙总镖头这种大人物都亲自出马押送,这么大的排场,也不知从哪里搜罗到了稀世奇珍,那也由不得我兄弟们不好奇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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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起波澜

楚梦琳本待多探得些消息,孰料对方也全不知晓,好生失望,道:“那依你之见呢?”

沙老大道:“我们也曾暗自探讨过。有猜测是黄金白银,但仔细想来,建业镖局押送银两也是不少,何以单在此次大张旗鼓?若是兵器一类,当今天下也没几个能强得过贵教的残影剑!也罢,我已派了弟兄们去船上找,待得寻着,打开一看便知,却也不需如此劳神费心。奶奶的,这几日待在这窝囊地儿,嘴里也要淡出鸟来,银子到手,老子就即刻到那荆溪沉香院好生享受一番!听说那新来的姑娘生得天仙一般,我倒要长长见识!”

沙老二笑道:“老大,那娘们若真像传说的一般漂亮,不如就花笔银子给她赎了身,好教她感恩戴德,从此死心塌地的跟着您!咱们弟兄要是有了这么个美貌大嫂,从此办事有劲效率高,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绝不皱一下眉头!”沙老大笑骂:“胡说八道!现下你没有美貌大嫂,只有我这貌不惊人的大哥,平素办事就可偷懒了?”

便在此时,中舱中有沙盗之声叫道:“老大,我们寻到那口箱子啦!”沙老大一喜,疾步出舱,耳听得喧闹之声不绝,另一人道:“这箱子好重!咱们这回可发了大财啦!”先一人道:“彭老七,咱四人分抬四角,我数一,二,三,这便一齐使力!”接着当真拖长声音叫道:“一!”

楚梦琳听得大是有趣,蹦跳到沙老大身边,一手搭在他肩上,笑道:“我们敬仰沙老大英雄了得,但你的属下办起事怎就如刚出道的小蟊贼一般?传将出去,与沙盗名声可不大好听!”

沙老大先前在江冽尘手底本就失了颜面,全仗沙盗愚钝方未觉察,正待攀结祭影教,却又显得自家颇为无能,心头火起,提一口气朝上喝道:“笨蛋,干什么?戏台上唱戏么?你们就是担心那曹振彦不知道咱们偷他的镖,是也不是?”

沙老二用手塞住耳朵,哭丧着脸道:“老大,您轻些,震得二弟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楚梦琳忍俊不禁道:“沙老大明人不做暗事,偷镖前先大声嚷嚷,如此光明磊落,佩服佩服!”沙老大这一下更是弄巧成拙,甚觉尴尬,辨明了方位,大手一挥,叫道:“大家随我来!”

其上沙盗仍是不住口的呼叫,先一人道:“王老八,你怎地忽然放手?成心要砸死你五哥不成?”那王老八怒道:“分明是你自己放了手,这才重心不稳,现下倒怪起我来?”沙老大足下不停,拳头已握得青筋暴起,直恨不得取了团烂泥来塞在几人口中。

舷梯正攀到半途,又闻甲板上脚步声四起,听得有人喝道:“统统给我围起来了!”正是那曹大人曹振彦的声音。沙老大面色微变,回身做个“噤声”手势,众人忙自屏息凝神,放轻了脚步,缓缓摸至上层。

甲板侧正有屏风阻隔,恰形成个死角,接应的小船已贴在船沿相候,那镖箱置于正中,四个沙盗正与一群官兵相斗。官兵虽俱是军纪严明,训练有素,但论到手上真实功夫,却较沙盗有所不及,唯胜在人多势众,一时倒也斗个旗鼓相当,均奈对方不得。一旁曹振彦,龙老镖头及崆峒掌门负手而立,显是对局势信心十足,众镖师亦站作一排待命。

崆峒掌门冷笑道:“敢来动大人的镖,那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我看便将他们全都杀了,看哪个狂徒还敢造次!”曹振彦冷冷的道:“沙盗猖狂,犯了颇多民怨,近日官府接到案情中倒占了十之八九,不如捉得几个以安抚民心。”龙老镖头笑道:“曹大人高明!”

沙老大见手下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自己要全身而退自是易事,但那镖箱就在眼前,就此放弃实是不甘。寻思片刻,心下已有了计较,向江冽尘道:“江兄弟,此番你若能助得我等脱困,我沙盗上下自是无不感念大恩。再者,我瞧得出你也是为那镖而来,你先引开他们注意,我趁机将镖箱运走,咱们到了荆溪再将财物平分如何?”

他见江冽尘也正犹疑不定,心知现下须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心一横,又旁敲侧击道:“如若不然,我们固是全军覆没,那镖箱却仍在官府手中,江兄弟岂非也白忙活一场?”

江冽尘明知他仅是利用自己,但如今又别无他法,道:“情势所迫,说不得也只有如此,不过那镖箱须得当了我面再开。”沙老大喜道:“这个自然。”此刻纵是江冽尘开出再难条件,他也绝无不允之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乃是一寒光森然的银钩,他手腕轻扬,空中一道弧线闪过,已钩住了箱侧铜环,微微颔首。

江冽尘会意,身形一晃,侵入官兵群中,或以掌劈颈项,或一指点中胁下,或抬足将敌踢个筋斗,只顷刻工夫便将众官兵击得倒地不起。那边沙老大缓缓收势,将镖箱拖到近前,曹振彦等人见场中局势突变,尽皆大惊,一时并未分心旁顾。

沙老大有心显一手功夫,拇指在箱侧轻弹,欲以单手相托,镖箱却是纹丝未动,确是沉重至极。沙老二道:“老大,你在买西瓜么?”另一麻脸汉子李老三道:“二哥你有所不知,连西瓜也要验货,如此贵重之物,难道反不验了?”沙老大无心多言,俯身将镖箱抱起,跃入小船。

龙老镖头缓步上前道:“这少年功夫好生了得,且让我来会一会你。”官兵功夫本是不济,能将他们制服也不算何等难事,但若是精通武艺,瞧着江冽尘适才之身形飘忽灵动,出手方位之精准,便知其确是实力不凡。龙老镖头生平好武,陡见如此强敌,不念危急关头,反是十分欢喜。一声清啸,左掌拍出,随即身随掌势,合身扑上,未待招式用老,右掌紧贴左臂下滑,平平擦出。

这乃是他的绝学七十二路翻云掌中的第一式,这套掌法是他观云之变幻所自创,招式莫测无方,每式间皆含有无数后着,绵延无绝。单论第一式,右掌先至,却仅是虚招,引敌挥臂挡格,必是自暴空门,此际便避不开当胸一击,是以右掌只摆个架子,却在左掌中运满了内力。

江冽尘却是不闪不避,待得他攻到近前,右掌反抬,斜劈而下,正击中龙老镖头右腕挠侧凹陷处“太渊穴”。龙老镖头顿感手臂酸麻,百脉气机同时受损,右臂又不受控制,径向左臂撞去。这一下力道甚大,左臂原本之力不敌,只觉一阵剧痛,恐是腕骨尽碎。江冽尘右掌翻下,直取他腰间“肾俞穴”,龙老镖头反手攻他面门,甘拼个两败俱伤。

江冽尘侧身避开,右臂疾探抓他肩头,龙老镖头“嘿”的一声,猛然从怀中取出一根以纯金打造的九节鞭。此物由鞭把、鞭头和中间八个钢节组成,每节用三个圆环连接,使用之时上下翻飞,灵活多变,就如有生命般节节缠上江冽尘右臂。龙老镖头却又凝力不发,缓一口气,道:“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你受何人指使?”

江冽尘向那鞭斜瞟一眼,不屑道:“我为何要答你?”龙老镖头一怔,提醒道:“我好意给你个改过自新之机,若不老实交代,你这条手臂可就不保了!”江冽尘冷笑道:“大言不惭。”内力外吐,手臂微震,龙老镖头只觉一股极尽阴邪霸道之力传来,手中九节鞭竟翻转脱落。

龙老镖头大惊,用力回收之时,那鞭却直向自己胸口撞到,肺腑间霎时有如千斤铁锤重击,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

几个镖师急叫:“总镖头!”抢上相扶,另几个镖师奔到江冽尘近前,各自拉开架势。先前官兵与沙盗相斗之时,他们自恃身价,不愿相助,此时却知如能擒得此人,必是大功一件。但他倏忽间击溃一众官兵,又轻易打败总镖头,实是极为忌惮,瞧着他目光冷冷一扫已是心寒,都盼得旁人动手,自己捡个现成便宜。众镖师平日不合,此刻却甚是心齐,同时后退,一时僵持不下。

崆峒掌门立于一旁默观战局。江冽尘出手极快,虽看不出武功家数,但足见他确是当世罕见的绝顶高手,若能为己所用,则光大崆峒、称霸武林皆是指日可待。当即朗声说道:“众位且住!”他原有显露功夫之意,说话间潜运内力,当此嘈杂之境,众人耳中仍是听得十分清晰。众镖师正可顺此台阶罢手,也不会落得个“贪生怕死”之名,如何不喜,忙纷纷散开,又去询问龙老镖头伤势。

崆峒掌门面露得意之色,大踏步走至江冽尘身前,抱拳道:“不知小兄弟是何门何派的高人?”

江冽尘本待出言讥讽,忽而心念一动,故作谦恭之态,也抱拳还礼,微微一笑,道:“晚辈师承昆仑。”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俱是一惊,心道:“原来昆仑如此了得,我原先倒将其瞧得小了。”曹振彦却想:“我等与昆仑按说已结为盟友,他们怎会派人为难?莫非将昆仑双侠身死这笔账算到了我头上么?”

江湖中论到武功声望,公以少林、武当为首,其余各门派暗中比拼,昆仑较之崆峒略胜一筹。崆峒掌门心下常自不服,是以与昆仑武功也颇有钻研,断然道:“决计不会,昆仑怎出得你这等人物?”

江冽尘道:“那又有什么稀奇?崆峒不也出了前辈这等人物么?”他这话语意模糊,好似含有极大深义,却教人难分褒贬,崆峒掌门干笑道:“小兄弟若是执意不肯言明……”江冽尘挥手打断道:“前辈暗使毒计害死昆仑双侠,那可是欺我派中无人?”

崆峒掌门心下一凛,寻思道:“那昆仑双侠尸身已给我毒药中所掺的化尸水溶了个干干净净,可说是半点不留痕迹,他怎会知晓此事?”见众人射来的目光中均以疑问居多,却并无责备之意,转念想道:“大家都以为昆仑双侠是死在华山派手下,事实如何,也不能全凭他一面之辞。”

心下一宽,忽听得一个清丽的女子声音道:“师兄这话错了,他害死昆仑双侠,乃是自轻身价,向我昆仑面上贴金之举。”说着莲步轻移,缓缓走上前来,正是起先躲在屏风后的楚梦琳。

她见沙盗一众上了小船,又载着镖箱离开,便转去瞧江冽尘在场中交战,心中虽仍感不服,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武功确是高的。她生性本就喜爱惹事,在武当山顶还须得压抑着,早已不悦,此时见可胡闹一番,自是不会放过。微笑续道:“切磋武艺失手杀伤人命,原是有的,大家早都见怪不怪。若是崆峒派大掌门与我昆仑派二位师兄堂堂正正的动手战上一场,光明正大将他们杀了,我们自认武功不行,却也无人会来指责于你。可他们原是小辈,又废了双手,本就落于下风,前辈仍是忌惮我昆仑,不敢明战,这才暗中下毒。崆峒派武艺平平,可这阳奉阴违,见风使舵,过河拆桥,卑鄙无耻的独门技法,却实可称得登峰造极,独一无二了。”

崆峒掌门听她胡言乱语,也不以为意,道:“此话何解?”

楚梦琳笑道:“好,我便来说给你听。你与我二位师兄合谋打那镖的主意,对曹大人算不算阳奉阴违?可你们在商议分成之时,因你坚持要拿大头,双方起了冲突,你就暗中下毒害死他们,又去与沙盗勾结,算不算见风使舵?你临到最后突然又再反悔,想独自全吞,这便急于对沙盗杀人灭口,来个死无对证,算不算过河拆桥?你眼看将到长安,便在今日饮食中也下了毒,做出这一些丧尽天良之事,那算不算卑鄙无耻?”

她极是伶牙俐齿,这一番娓娓道来,半真半假,偏似有理有据。崆峒掌门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自镇定道:“你这是一派胡言,血口喷人!”楚梦琳笑道:“那是我二位师兄亲口告诉我的,唉,可怜他们死的冤啊,他们还说要在午夜来找你呢!”

崆峒掌门抓住了破绽,冷笑道:“他二人口齿尽烂,便做了鬼也是一般,又如何对你说这些?贫道行事端正,怕什么夜半鬼叫门?”楚梦琳道:“这可奇了,你说他们口齿尽烂,是你亲眼所见么?你找到了他们尸身却又隐瞒不报,也不知是何用意!”

崆峒掌门万料不到她竟有此言,嗫嚅道:“他二人中毒而死,毒性将口齿也腐了,想那普天下各种毒药……也便如此……”楚梦琳柳眉一扬,笑道:“你怎知他二人中毒而死?”崆峒掌门一怔,奇道:“那岂非你亲口所言?却来问我?”

楚梦琳拍手笑道:“啊哟,没想到我这一番胡言乱语,却教你深信不疑,倒是好生荣幸。你听到他们的死讯,假如先前不知,第一反应该当是‘他们死了?’,而不是急于为自己脱罪。再者,他们是向华山派寻仇不成,这才被杀,尚有官兵亲眼见到地上血迹,怎地忘了?”

崆峒掌门恨恨道:“你说这许多,皆在引我入套?”偷眼看曹振彦,见他脸色黑得犹如锅底一般,知道他已有了怀疑。心想这丫头说话如此阴损,再给她多言,只怕什么莫须有的罪名都来加在自己头上,当即一掌拍出,直击向楚梦琳头顶“百会穴”。这一下全无预警,又是掌中运满了内力,便欲将她当场击毙。

江冽尘始终冷眼旁观,忽从斜刺里推出一掌,崆峒掌门却也不惧,只加催掌力,双掌相交,崆峒掌门竟是站立不稳,急退数步。

楚梦琳躲在江冽尘背后,叫道:“曹大人,我可是好意来提醒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内部叛乱最教人防不胜防。他若是没做亏心事,何必急着杀我灭口?”

崆峒掌门忙道:“曹大人,这妖女意在挑拨崆峒昆仑交情……”曹振彦一摆手,冷冷道:“无须多言。”江冽尘冷笑道:“前辈身为崆峒一派掌门,连昆仑派弟子也打不过,岂不教人耻笑?两派高低,足可见得。”崆峒掌门阴恻恻的道:“很好,他日见到尊师,贫道定当恭喜他收了个光宗耀祖的好徒弟。”江冽尘不去理他,向曹振彦道:“告辞。”话毕拉了楚梦琳径跃向船外。

楚梦琳陡然双脚离地,正是一惊,足底已又踏上实处,竟到了一架木筏之上。瞧筏上各人,喜叫:“李大哥,雪儿!”江冽尘淡淡道:“多谢李兄了,烦劳将木筏转向,回荆溪。”李亦杰对他甚为信任,未问缘由便依他所言。崆峒掌门适才当众出丑,心下大怒,喝道:“快给我追!把他们都捉回来,弓箭手准备放箭!”

曹振彦冷冷的道:“够了,穷寇莫追。崔镖头,将这四个沙盗缚了。季镖头,去吩咐厨子,今日饭食一律重新备过。”说罢拂袖而去。

楚梦琳对李亦杰等人沉船落水之事全不知情,此时重逢自是不胜之喜,拉着南宫雪言谈甚欢,又问:“你们怎会在这里?”南宫雪手指轻点她额头,道:“还问我们?你自己又是怎么回事?”楚梦琳言辞闪烁,支吾着欲将话题引开,南宫雪心下冷笑,暗道:“瞧她这副模样,定是打算取了东西就抛下我们不管。哼,我们又何须如此殷勤,巴巴的赶来救你们性命?”

李亦杰接口道:“此事说来话长。”遂将昨夜如何遭了暗算,如何随水漂流到一片密林,如何将剑打磨为锯子砍树造木筏等情说了。楚梦琳听得津津有味,笑道:“李大哥,你那把锯剑,能借给我看看么?”南宫雪向默坐在一旁沉思不语的沈世韵瞟了一眼,冷笑道:“说起这韵姑娘倒当真了不得。她只消动动嘴皮子,唱几首小曲能迷倒常州男女老幼,如今更是几句话就造就了一代大侠,当真仰慕之至。”

沈世韵听她提及沉香院旧事,目光微黯,淡淡道:“雪儿姑娘取笑了。”南宫雪冷笑道:“你可是我们的大恩人,若非你的锦囊妙计,我们现在还困在密林中束手无策。便教有天大胆子,我也不敢来取笑于你,如此忘恩负义,岂非教武林同道所不齿么?”

楚梦琳听她说话句句尖刻,却也不以为意,向沈世韵笑道:“韵姑娘,你也帮我看看,我能做得个什么女侠?”沈世韵沉思片刻,道:“不如,就叫簪花女侠如何?”楚梦琳拍手道:“好啊,我喜欢!”南宫雪仍是余怒未消,不再理她二人,向李亦杰叫道:“喂,师兄,我饿了!”

李亦杰在密林中也只吃过几个野果,又是砍树扎木筏等事大花力气,此刻同是饿得腹中咕咕直叫,劝道:“再坚持一下吧!现下却要我到哪里去找吃的?”南宫雪皱眉道:“我才不管!”

李亦杰突然正色道:“嘘,噤声!”南宫雪正待发作,却也看到远处一艘船驶近,船身红木黑漆,船头竖起一杆黑旗,旗上绣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眼窝空空洞洞,那旗迎风微扬,瞧来便好似正自狞笑一般,极是阴森可怖。

楚梦琳却认得那船,奇道:“那不是沙盗么?他们不往荆溪,要去长安干什么了?”李亦杰道:“你说他们便是沙盗?是了,他们定要去劫镖。”南宫雪道:“在水上不宜正面冲突,他们并未留意我们,还是远远避开的为是。”

江冽尘陡然面色一沉,道:“李兄,对不住了,这一趟仍须去长安。”南宫雪怒道:“你说怎样便怎样么?先前莫名其妙要去荆溪,现下又变啦,我们凭什么要随你心思变化,听候差遣?”她先前在华山每日只是练剑读书,闲暇时与众师兄弟们说笑,原是安定愉快,但自下山便平白受了许多冤枉气,是以遇事总要发作一番。

江冽尘不耐道:“没时间跟你啰嗦。”又向楚梦琳低声道:“沙盗定是违了约定私自开箱,察觉有异这才再去长安。竟是这等小人,我先前倒高看了他们。”楚梦琳道:“我本觉甚奇,曹振彦怎会如此镇定自若,镖箱都被偷走了也不去追,却原来是假的。他做下这二手准备,也是十分精明了。”

沈世韵耳听得李亦杰劝说南宫雪“同道有难,自当增援”,便如往日听得“各大门派赴无影山庄相助”的空话一般,同是为了一己私利。对江湖侠义道逐渐看清,极是失望。

这般恍惚颠簸中,木筏已到了长安,城中果是另一番天地。但举目四顾,却并未见曹振彦一行,料想适才曾相背驶过一程,木筏行得又缓,对方必是早已到了。其时已是薄暮时分,南宫雪建议先寻个歇宿之地,再行探查。客栈俱是精工所建,几人行得几步,见一家厅堂之内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倒也清静,当即入内。

那店家正在招呼一名清兵,态度极是恭敬,替他打了满满几大葫芦酒,连连道:“官爷客气了,您肯赏脸光临,小店已是蓬荜生辉,还望在各位大人王爷面前多美言几句。银两却是万不敢收,当真折杀小人了!”手上正忙着将几两碎银子塞入那官兵怀中。楚梦琳心道:“此人做的是打酒差使,地位想必也是微不足道,却有什么分量了?谁肯来理会他!”见那店家满脸堆欢的巴结,不由暗暗好笑。

那清兵推托不得,哈哈一笑,径自去取酒葫芦,岂料他双臂一张,却从怀中落下诸多物事。不过是些银两与火刀火石一类,本是些极寻常之物,他却像宝贝一般揣着。叫了声“啊哟”忙蹲下身捡拾,这一回总算妥当塞入衣袋。沈世韵见他站起时,地上仍留了块锦缎所制的帕子,俯身拾起,上前微笑道:“这位大哥,这是你的东西,还要收好了。”

那清兵却并不伸手去接,只低头向那帕子瞟了一瞬,又猛的抬头深深向沈世韵看了一眼,这一眼竟似大含有哀恳之意。沈世韵微微一怔,那人已去得远了,仍是不解其意,蓦的手中一空,却是楚梦琳劈手将帕子夺过,笑道:“依我之见,他定是瞧你生得好看,才送了你这定情信物,聊表衷情。”南宫雪见李亦杰神情也甚是关注,醋意滋生,故意大声道:“我们便来看看,他可有写了什么情话。”

沈世韵面色微红,窘迫道:“你们别闹了!这帕子还要还给人家的!”那二人却哪里去理她,已自手忙脚乱的展开帕子。楚梦琳念道:“‘今夜子时,城郊荒庙。’哈,他果然是想与你幽会,却是太也不会选取地点……”

李亦杰早觉此事甚是古怪,又听得那诡异之言,忙上前几步,道:“给我看看。”接过帕子,上面果真只有这八个字,却是以鲜血写就,笔迹清丽,似是女子所写,但笔锋又时有相连,想是写时心中惶急所致。

李亦杰支颐道:“这会不会是个陷阱?可能又是那曹大人的圈套。”江冽尘道:“是不是圈套尚未可知,但那人与清兵不是一路,否则也不必如此煞费苦心女扮男装,再借打酒之机传递讯息。”李亦杰抓了抓头皮,苦笑道:“有这般复杂么?还是你想得透彻,如今我们却该怎生是好?”

江冽尘冷笑道:“那便去啊,她纵有通天本事,又能奈我何?”南宫雪听他这话甚是狂妄,心下不喜,道:“江公子还是莫要太自负了。”沈世韵自刚才始终沉默不语,此刻开口道:“不对,她没有恶意。”李亦杰道:“何以见得?”沈世韵向远方凝视片刻,道:“刚才她的眼神,分明含了无限悲伤,压抑了颇多惆怅,我不会看错。发自内心的情感流露,绝做不得假。”

江冽尘冷冷道:“今时不同往日,行走江湖,防人之心终究不可无。”沈世韵怔了一怔,感到他犀利的眼神似乎直射向自己心底,目光黯淡,惨然一笑。南宫雪心道:“是啊,你始终防贼一般防着我们,枉我师兄待你掏心掏肺,当你是好兄弟。”这话在唇边绕了数转,几欲冲口而出,最终未免双方失和,惹得李亦杰为难,仍是强自压下。

城郊倒并不如何难找,只是在长安附近竟有如此荒凉之地,形成极鲜明对比,却也不易。遍地生着及腰高的杂草,偶有山风吹过,凄厉如野狼咆哮,又似呜咽之声,夜半听来自有几分毛骨悚然的寒意。古木枝节横生,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李亦杰等人四面巡视一番,并未发现有何埋伏,这才抬步进庙。

那庙也像一幅飘在浮云上的剪影一般,虽荒废已久,仍是沉寂肃穆。大殿内尘封土积,蛛网纵横,壁画因受风雪侵袭,色彩斑驳,模糊不清。正中立着一尊观音像,相貌端庄慈祥,手持净瓶杨柳,工艺精细,通体由极精致的花岗岩所制。李亦杰手按剑柄,四面环视,仍是不见异常,楚梦琳与南宫雪背肩而立,各自全神戒备。

不一会儿,耳听得庙内传来衣衫窸窸窣窣之声,塑像背后转出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女子,身穿粗布衣裳,走至几人身前,微俯首屈膝,行了个“万福”之礼。见她容貌,依稀便是日间那个来打酒的官兵,现下却已洗去脸上污垢,换了女装。

沈世韵取出帕子,道:“这是姑娘之物吧。”那女子接过帕子,道:“几位能够如约前来,小女子何德何能,劳动各位英雄大驾。只是日间境况甚危,我若是开口,只怕立时便有杀身之祸,这方出此下策,还盼勿怪。”李亦杰颔首道:“你费尽心机寻我们来此,究竟所为何事?”他生来对装神弄鬼之事极感厌恶,觉得这女子所行无一不透着古怪,始终未敢轻易卸下戒心。

那女子道:“各位都知道建业镖局所押送的这趟镖吧?我扮作官兵跟随,也是为此。沙盗亦有抢夺之心,可他们不知内情,那实是不祥之物,此物一出,必将使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小女子在船上曾见各位身手不凡,这才斗胆请求,阻止这一场浩劫。”

李亦杰沉吟道:“若真有这般严重,我们自当相助,只不知姑娘要我们做什么?”那女子正色道:“劫镖。”她这二字说得极重,李亦杰不由一怔,重复道:“劫镖?”

那女子微微颔首,续道:“劫镖确非善举,但若能救得无辜苍生,以小易大,也是值了。”南宫雪道:“究竟是何物事,为何会有那般大威力?”

那女子咬了咬唇,想来仍在是否能全盘信任几人上心怀犹豫。但想既已出言拜托,又怎能再处处防着人家,正待开口,突然传来“嗤”的一声暗器破空之声,那女子面上显出一副惊恐至极之色,片刻后便仰天倒去。沈世韵奔上相扶,见她颈中插了一枚形似梅花的飞镖,创口鲜血将胸前衣衫尽数染红,已自气绝。

李亦杰疾上前查看她伤势,实已无幸。楚梦琳却凝神细看那镖,半晌才道:“这是崆峒派的独门暗器,叫做‘梅花镖’。镖上通常喂有剧毒,中者即死,便是武功高强之人也撑不过几个时辰。”话音刚落,就听得有人长声大笑道:“小女娃很有眼力见儿,不错,正是老夫。”说罢从暗处一跃而至,正是崆峒掌门。其后奔来大群清兵,涌入庙内,各执长刀,庙外同是脚步喧哗,已将这小庙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亦杰挺剑道:“原来是你下的毒手!”崆峒掌门冷哼道:“华山派的小贼,怎地还未死尽?见了前辈,也不拜见?”李亦杰怒道:“谁是你的小辈了!这姑娘哪里碍着你?你胆敢在菩萨脚下杀人,也不怕遭天谴么?”崆峒掌门森然道:“挡我路者死!我杀她一人是杀,要将你们尽数杀了,却也并非办不到。”

李亦杰上前一步,朗声道:“你的路?你的路便是得残影剑、断魂泪,进而得天下?武林中怀此愿者何其众多,你就想凭了一己之力和那两样徒有虚名的宝物?你犯下欺师灭祖的恶行,崆峒派百年清誉势必毁于你手中,将来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贵派先辈?”崆峒掌门怒道:“我所行即是要使崆峒成为武林第一大派,什么少林武当,华山昆仑,统统向我俯首称臣!你又懂什么了?”

李亦杰心念一转,缓和了语气道:“我是不懂,那么现下有一事不明,倒要向前辈请教。”崆峒掌门道:“你说。”李亦杰道:“断魂泪下落不明,前辈倒搜寻得紧。那残影剑普天下皆知是在祭影教总坛之中,前辈为何不直攻而上,一举灭了魔教,夺得宝剑,既可树立一番威名,其二宝亦得其一,宏图大愿已是实现了一半,何苦舍近求远?”

崆峒掌门道:“这……”但只说了一个字,便接不下去。江湖中人每提及祭影教,皆是脱口咒骂,但心下实存着三分畏惧。李亦杰明知以他身份心性,决不愿在众人面前口出示弱之言,其意便是要将他逼入这般尴尬境地。

崆峒掌门竟当众给一小辈逼得口不能言,又见庙内官兵同是面露探询之色,干咳一声,缓步踱开,这回转移了目标,做出一副谄媚神态,向江冽尘拱手道:“江公子别来无恙否?你要追查令师兄死因,这两个华山派小贼便是凶手啊,你快将他们一剑杀了,以告慰二位英雄的在天之灵!”

江冽尘斜睨着他,不屑道:“那是本派之事,我自会处理,不劳你多事。”崆峒掌门也不着恼,仍是好脾气的笑道:“好,暂且放下私事不谈。江公子为何不与老夫合作?你我当可共谋大事,开创一番惊世业绩,平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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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劫镖

庙外突然有人冷冷的道:“只因他并不需要你这废物。”崆峒掌门勃然大怒,喝道:“什么人?快给我滚出来了!”却见庙内防卫的官兵齐齐散开,列于庙门两侧,形成了条笔直畅通的道路。这庙原是简陋不堪,此刻造得如此声势,倒也颇有些迎接大人物的排场。一青衫男子缓步走入庙中,每一步固是踏得甚轻,却无形中带了种压迫感。

崆峒掌门起先的嚣张气焰登时荡然无存,忙躬身垂首,叫道:“曹大人。”曹振彦道:“我命你在镖局中好生照看着龙总镖头,你却带了我的人来此胡闹,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话中虽含疑问之意,却以平缓语调叙出,责备之意尽显。声音听来全无温度,众人均觉自肺腑间直升起一股寒意。李亦杰心道:“原来这些人都住在长安分局中。是了,他们自恃地位甚高,自不屑栖居于寻常客栈。”

崆峒掌门眼神躲闪不定,在庙中地面随处扫视,蓦地看到那具仰卧于地的尸首,心想这缘由也算说得过去,略微有了底气,应道:“属下查知我等内部混入了意欲劫镖的探子,图谋不轨。唯恐走脱了贼人,事急从权,是以自作主张,未及向大人禀报。”

曹振彦哼了一声,道:“探子呢?”崆峒掌门道:“已给属下处置了。”曹振彦淡淡道:“嗯,你做得很好啊,倒是我错怪你了,想要什么奖赏?”崆峒掌门心下一喜,微笑道:“却也不敢……”刚抬起头,猛然接触到一对极为凌厉的目光,几如刀锋般森寒,哪有半分赞赏之情?适才想必亦只是讥讽之词。曹振彦道:“要为华山派清理门户,却也轮不到你。你再不回去,莫非当真要我寻了轿子来抬你不成?”

崆峒掌门在武林中虽说地位不高,究竟贵为一派掌教之尊,同道中人明面上都得礼敬有加,几曾受过这等闲气?恼得只想当场撂挑子不干。转念心想未等计划得手,仍须以一个“忍”字当先,否则此前种种忍辱负重不都全白费了?向李亦杰等人瞪了一眼,鼻中重重“哼”出一声。

庙内官兵见这崆峒掌门虽心高气傲,不可一世,在他们面前却是接连受挫,丢脸之至,均觉万分好笑。但也知其心胸狭窄,手段更是毒辣,自己要惹恼了他,当真会给他捏蚂蚁一般捏死,唯有强自忍耐。

曹振彦再不去理他,又向众下属挥手道:“你们也都回去守着镖箱,若是出了差错,先看看自己有几颗脑袋。”官兵面面相觑,想到在船上都曾亲身吃过苦头,兀自记忆犹新。一人出列道:“大人,他们的武功……很是邪门,您的安危要紧,还是让奴才等在此保护大人为是。”他们不过是一群地位卑下的从属,万一曹大人有个好歹,上头怪罪下来,吃亏的还是底下人。

崆峒掌门已走到门口,此番讨了个没趣,又见众官兵面上肌肉抽动,内心定是笑了个天翻地覆,心头火起,有意要奚落一通,回身冷笑道:“让你们走便走啊!留在这里自讨没趣么?曹大人是何等样人物,岂需你们保护?若真有连曹大人都料理不得的强敌,你们便能打败了?你们自认功夫更高明些么?”

他这话听来虽是奉承,其中对曹振彦却也暗含讥讽之意,那是说你的武功同样不济,定然一败涂地。这群满州官兵确是军纪严明,片刻工夫即聚拢成队,形成两列,渐次散去。

曹振彦浑若无事,漫不经心地向前踱了几步,走至李亦杰等人身前,淡淡的道:“几位好高兴致,从常州一路追踪来此,便这般想要那东西么?”

李亦杰见他语声神色皆显疲倦,想来连日为此事劳神不少,今日或可善了,当即拱手作揖,恭恭敬敬的道:“在下实是师命在身,不得已而为之。方才那姑娘又曾说此物定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在下不才,却也不能坐视不理。敢问那镖究竟是何物,还望大人明白告知了,至于两全其美的解决之法,稍后再商详谈。”

他一番话很是彬彬有礼,曹振彦却不以为然,左眉一挑,冷冷的道:“小子口气不小哇,你是什么东西,要来与本府谈条件?想打这趟镖的主意,那是你打错了算盘,本府好言相劝,切莫不识抬举。”

南宫雪已按耐不住,“唰”的一声,拔剑出鞘,怒道:“你这种态度也可算作好言相劝?那如恶言相向,是否即要亮兵刃了?”曹振彦淡笑道:“现下亮兵刃的,似乎并不是本府。”

南宫雪一愕,强辩道:“是我先动手,那又怎地?你胆子倒也不小,敢让手下尽数退去,以为做得朝廷命官,我们便不敢动你?你若是未携兵器,我也不来占这个便宜,且让我师兄借一柄剑给你,不知你使得惯么?却休想钻那‘手无寸铁’的空子。”

曹振彦冷然道:“不错,我确是料定你们不敢动我。如今本府并无动武之意,你不分青红皂白出手攻击,岂非有违‘侠义’之名?尊师也没教过你,对一个一心求和之人下杀手吧?似各位一般自居名门正派,对名声素来最为看重,即使为这份不值钱的虚名搭上性命,也是在所不惜。”

江冽尘听到此处,不由赞道:“说得好!此言深得我心!”他于假仁假义之人最是不屑,又道:“大家各司其主,各尽其职,原也不必如此苦苦相逼。”曹振彦早对他极为欣赏,微微一笑道:“江公子所说不错,这局面当可改善。此时荒庙之中诸多不便,明日本府在长安‘谪仙楼’相候。”说罢不待对方作答,转身便行。当临大敌,却将背面相待,既是凶险之举,却可证其确然胸有成竹。

南宫雪见他如此自大,即欲挺剑直刺,李亦杰抢上挥臂相格,拉住她手臂道:“以多欺少,胜之不武!有损我华山威名!”南宫雪奋力挣脱,怒道:“谁要你出手了?我一人足可擒住了他!”李亦杰仍是摇头,道:“若是动武劫镖,与盗匪一类有何分别?华山派第五戒便是戒见利忘义,偷盗财物。你可以不听我的话,难道连华山规矩也当做了耳旁风?”

南宫雪见他竟将门规搬了出来,仿如师父教训犯下大过的逆徒,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这当口摆起师兄威风来么?”一把甩脱他手,曹振彦却早已行得远了。

那谪仙楼乃是长安最大的酒楼,自南宋末期初建以来,历经数次翻修,规模不可同日而语。约定时辰乃是午时,南宫雪主张巳时三刻先行前往“详查敌情”。余人除江冽尘外实也确有此意,但如从自己口中说出,倒显得胆小怕事,此刻正装作顺依南宫雪之意。才行到酒楼正门前,却见曹振彦独自一人负手而立,他此时已换上官服,身穿云雁补,朝冠顶饰着一颗小蓝宝石,上衔青晶石,另有一派威风。

南宫雪快步上前,朝他打量几眼,含讥带讽地道:“曹大人当真准时。”曹振彦皮笑肉不笑地道:“时辰地点皆由本府所定,若再误时,岂非太也说不过去?倒似堂堂的朝廷命官,反怕了你们几个小贼。”南宫雪蹙眉道:“可你现下却是提前到了,怎么,要预先设下埋伏么?”曹振彦冷笑道:“昨夜荒庙之中,你们早已是瓮中之鳖,本府要存为难之意,又何必等到今日?”

李亦杰知他所言非虚,心下微感歉仄,道:“如此,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南宫雪瞪眼道:“你言下之意,便指我是‘小人’了?”李亦杰一时语塞,只道:“这……我……哪有此意?”

南宫雪哼了一声,转向曹振彦道:“喂,你就要让我们站在外面‘详谈’么?”曹振彦心想:“我几时要和你这不知好歹的丫头谈了?”口中却道:“自是不会如此失礼,各位请。”说罢当先入内,但他说及“各位”之时却并未向南宫雪看上一眼。南宫雪心下有火,当下只得权作未知,众人也即跟随而入。

长安第一酒楼确是名不虚传,各种布置摆设极尽奢华之至。厅堂两侧分挂一幅对联,左侧为“佳肴美酒餐厨满”,右侧为“送客迎宾座不虚”,立有小二迎上行礼,引着众人径上二楼。然而这偌大一座酒楼,却只在一楼柜台之侧站着店家、小二,此外全无半个客人,二楼环境尤为雅致,却也更显空旷。楚梦琳暗暗戒备,以她做杀手的多年经验,知道越是看来安全之地,越是可能危机四伏。

曹振彦似看出了众人疑虑,淡淡地道:“今日这酒楼本府已包下了,商谈要事,有那许多耳目烦扰作甚?”楚梦琳道:“是啊,那可好生讨厌!”说话间小二已领着众人到了一处“八仙桌”,那桌椅是以上等圆木所制,盆碟亦是极佳瓷器,色如翡翠的孔雀绿、深沉幽净的霁青,薄如纸、莹如玉、吹之欲飞。小二殷勤介绍菜色,“蜜枣甑糕”“锅盔”“老童家腊羊肉”“秦镇凉皮”皆为长安特色菜,更是谪仙楼的招牌。李亦杰与南宫雪在华山修艺之时,每日里吃的是粗茶淡饭,忽见得这等佳肴,同是喜上眉梢。

另有小二抱了一大坛酒上前道:“曹大人,这是小店近日新到的西凤酒,特来与大人品尝。”曹振彦颔首道:“给他们也都斟上。”小二应道:“是。”酒水距杯沿的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立时便有一阵浓醇的酒香扑鼻。

沈世韵微笑道:“小二哥,请问一下,这酒可是从凤翔城西柳镇运来的?”小二奇道:“是啊,姑娘怎地知道?”

沈世韵道:“据我所知,西凤酒正是以产自此处为最佳,我才姑且猜上一猜。听闻此酒始于殷商,盛于唐宋,在唐代即以‘醇香典雅、甘润挺爽、诸味协调、尾净悠长’列为珍品。当年苏东坡任职凤翔时,酷爱此酒,曾有‘柳林酒,东湖柳,妇人手’的诗句。其以当地特产高梁为原料,大麦、豌豆制曲,无色清亮透明,醇香芬芳,清而不淡,浓而不艳,饮后回甘、味久而弥芳之妙;适时饮用,可有活血驱寒,提神祛劳之益,是不是呢?”

小二听得津津有味,这一番典故却有许多自己也未尝知晓,忙欲取了纸笔当场记录,日后当可向客人照本宣读。李亦杰暗暗称奇,道:“韵儿,你懂得真多,你喝过这酒么?”沈世韵笑道:“我向来滴酒不沾,只是此前曾听爹爹跟我大伯、三叔这么说过,还说道有朝一日到了西柳,定当痛饮一番。”

李亦杰拍手笑道:“妙极,令尊大人和我倒是酒中知己,如能得见,当同桌共饮三大杯,定是快哉。”却见沈世韵睫毛低垂,面显忧伤,这才想起她爹爹已不在人世,自己此言倒无意中引起了她的伤心事。当即干咳一声,举杯道:“喝酒,喝酒。”

南宫雪见沈世韵这一番大出风头,心下不悦。待李亦杰欲再斟酒时,轻轻按住他手,低声道:“师兄,你别再喝了!”李亦杰奇道:“为什么?”

南宫雪面上微红,嗔道:“因为你喝了酒便心中高兴,如此这般,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她指的本是沈世韵,李亦杰却会错了意,道:“你放心,待会曹大人说什么,我一概不理,已是抱歉,再拒绝了他请我们喝酒的美意,那就是罪上加罪了!”说着又喝干了一杯。江冽尘淡淡一笑,道:“无妨,李兄做个看客便是。敢问曹大人有何话说。”

曹振彦道:“昨日江公子曾言‘道不同不相为谋’,近日种种,皆是因此缘由。本府另有计较,江公子武艺过人,本府十分倾仰。现天下局势已定,明朝与那李自成气数尽了,清兵入关亦是朝夕之举,本府正是归属于大清摄政王旗下。王爷有任务与我,在大清入关之前,先代他初步安定了中原……”

话犹未了,忽听楼下传来一声极凄惨的哭音,拖着长声,似是个老妇所发。又听得小二等七嘴八舌地叫道:“本店今日暂不营业。”“哪里来的疯婆子,快快出去!”曹振彦微微皱眉,端起酒杯,道:“江公子请。”二人饮了,曹振彦正待开口,却见一老妇跌跌撞撞的冲上楼来,穿着破衣烂衫,满面菜色,另有小二追上拉扯,嘴中不住咒骂。

曹振彦长身站起,怒道:“做什么?本府吩咐过,今日招待贵客,不许闲杂人等进入,你们只当做耳旁风么?”那小二慌不迭道:“小人不敢!这……这疯婆子直闯进来,口中直嚷着要告状,势如拼命,我们却也不敢硬拦。”曹振彦不耐道:“告状?让她去县衙啊!在此罗唣什么?”

那老妇已冲到近前,抓住曹振彦衣襟下摆,哭道:“县衙?我倒是去了,别说是断案的大老爷,就连半个鬼影也没见着啊!大人,您可要为我做主,那群杀千刀的沙盗,昨夜到我家来抢了银子,我们是穷苦读书人家,那点全部的家当……”小二在她腰间踢了一脚,骂道:“一点银子,又打什么紧了?沙盗怎不一刀砍了你这老骨头落得干净?”

那老妇人道:“若只是银两,毕竟是身外之物,也就罢了,权作破财消灾。可……可他们又将我孙儿远程掳了去,还要我们拿银两去赎,哪有如此阴险贪婪之辈?他们想要赎金,又不给我们留下一钱半文,这笔数目却怎生付法?哎哟!我那苦命的孙儿啊!落到了沙盗手里,还有什么指望?可怜我这黄土埋过了半截子的,如今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啦……”直哭得声嘶力竭。

沈世韵心下恻然,将她扶起坐在自己身旁,抚摸着她满头花白的银发,柔声道:“老婆婆,您的心情,我都能够理解,我……有一个最好的姐妹,前不久便是死在沙盗手中。”想到小瓶不幸惨死,不由悲从中来,眼圈儿也是红了。那老妇人抬起一双泪眼看了她半晌,一双筋骨突出的手颤抖着抚上她脸颊,哀声道:“好……好姑娘……沙盗造孽不浅,我那乖孙儿远程,如今也是和你年纪相仿……”

沈世韵更增怜悯,轻轻将那老妇搂入怀中,两人即相拥而泣。过得片刻,沈世韵轻轻推开她,从盘中取了一块“蜜枣甑糕”,放在她手中,劝道:“您不要太过悲伤,我相信善恶有报,沙盗定然不会有好下场。远程公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您先吃点东西,我们再想法子去救他,好不好?”

那老妇人终是点了点头,才吃一口,又转向曹振彦道:“大人,您什么时候调派人手去救我孙儿?”曹振彦瞧也不瞧她,只顾自斟酒,冷冷的道:“调派什么人手?国事为重还是你的家事为重?”那老妇人见他竟如此漠视人命,气得嘴唇发颤,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沈世韵对此早看不过眼,终于按耐不住,径直走到曹振彦身前,语音清脆的道:“曹大人,如此说法,太也令人寒心齿冷了吧?您贵为知府,怎可这般草菅人命,置黎民百姓安危于不顾?若是连平民一户最基本的身家幸福也无法保证,还妄谈什么‘国家安定,百姓合乐’?沙盗猖獗已非近日,您不闻不问,徒然助长他们气焰;再说那无影山庄灭门惨事,同是一桩大案,您仍是坐视不理,那是祭影教所为,你怕了他们么?不敢招惹他们么?他日人们论及你曹大人,便说道只是欺软怕硬,贪生怕死之辈!”

众人自初识得沈世韵,常见她一直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怎料此刻站在一位有权主宰她生死的大人物面前,竟能凛然不惧,依旧义正词严的指责,南宫雪亦不禁暗暗喝彩。江冽尘侧重全在另一方面,听罢将酒杯在桌上重重一放,森然道:“韵姑娘,你对无影山庄之事,倒关心得紧啊。”

沈世韵全身微微一震,要说这群同伴中,除南宫雪时不时给她几分脸色看,旁人均是待她极好,唯有此人令她捉摸不透。表面似乎总是阴沉冷漠,暗地里却将一切了然于胸,难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给他看穿了?曹振彦却是双眉一轩,道:“你说韵姑娘么?便是荆溪沉香院继穆青颜之后的一代名花魁?当真可笑之极!一个青楼女子,也配得这般跟本府说话?”

沈世韵牙齿轻轻咬住下唇,李亦杰见她神色凄惶,又含了几分惊惧,只道她定是大感受辱,起身上前,有意将她护在身后,向曹振彦不温不火的道:“天下人可管天下事。韵儿之所以曾陷入沉香院,自有她的苦衷,如今她也脱离了那场所,曹大人您亦是见识广博之人,与那世俗之见,怎地却这般看不开?再者,难为大人日理万机,对市井风月之事的传闻,消息却也不慢。”他此言既褒且贬,话意甚是犀利。

曹振彦怒极反笑,道:“好一个‘天下人可管天下事’!李少侠,你等既是左右无事,便替本府料理了沙盗如何?”

李亦杰气往上冲,又想:“韵儿与沙盗仇深似海,我若能助她报得此仇,她定然十分喜欢。又可为民除害,何乐而不为。”当即朗声道:“好,这又有何难!韵儿你且放心,我定当给你出气!”江冽尘忽道:“慢着,沙盗背信弃义,不守承诺,我与其尚有私事未了,我一个人去足可。”话音刚落,只见他身影在楼梯拐角处一闪而逝。李亦杰搔头不解,自语道:“你和沙盗很熟么?又何来‘守诺’一说?”

江冽尘下得楼来,随即直奔酒窖而去。他知沙盗既已来到长安,绝不会错过这第一酒楼的美酒。推门而入,果见沙盗一如初会之时,正各自盘膝而坐,开怀畅饮。一口黑漆镖箱孤零零置于墙角。众人听得门声,各自去摸剑柄,待看清来客,尽皆甚喜。

沙老大长身而起,端起酒碗笑道:“原来是江兄弟大驾光临,你没事那可大好了。先前在船上,我手下几个弟兄卤莽,害江恩公身陷重围,我一直挂怀得紧。”沙老二笑道:“大哥,我早说过,江公子如此人物,怎会栽在区区几个官兵手上?”沙老大哈哈一笑,酒碗前伸,道:“江恩公,众位弟兄皆是感激不尽,这碗酒敬你。”江冽尘微一抬手,推得碗沿倾斜,酒水尽数泼在地上。

沙老大面色一沉,随即转归释然,笑道:“这下等劣酒,江兄弟自也瞧不上眼。李老三,你还愣着干么?快拿酒给江兄弟接风啊!”江冽尘冷冷的道:“不忙叨扰。在下累你竹篮打水,空自白忙一场,已算得办事不力,接风一说,那可愧不敢当。”沙老大听出他话里有话,奇道:“江兄弟何出此言?”

江冽尘向那镖箱横了一眼,道:“那破铜烂铁的镖箱,亏得你还留着,不知要在我面前做哪一出戏?”沙老大愣神片刻,已明其意,正色道:“江兄弟,我沙老大是个粗人,在武林中亦是名声不佳,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但说出来的话,却仍是一言九鼎,绝不会做那出尔反尔之事。”江冽尘冷笑道:“你若并未开箱,如今该当在荆溪相候,怎会来长安自投罗网?只盼你莫要跟我说,水路不熟,以致迷失了方向?”

沙老大道:“江兄弟倘若当真不信,沙某也无计可施。但那镖箱既说没看,便确是没看过。我们驾船行到半途,想到尚有弟兄失手被擒,落入官兵之手,若抛下他们终究良心不安,这才转来长安救人。至于昨夜在汤家盗银两、捉人质,皆是为声东击西,引开官府注意之举。”

江冽尘寻思道:“这群人甚是愚钝,料来片刻之间也编造不出这番说辞,他们要如此骗我,也实无好处。”面色登和,道:“如此,你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在下向你赔个不是。”沙老大忙道:“不敢。”江冽尘转身凛然道:“那我便同你们作笔交易,你先放了汤远程,救你弟兄一事尽交与我。事成之后,再将那镖箱给我。”说罢不待沙老大作答,倏忽一晃,已自出窖。当真是来去如风,不着痕迹。

沙老二叫道:“江公子,这……”他本待说此事不妥,头上却已重重挨了个暴栗。沙老大拂袖道:“还嚷嚷什么?人家若当真要劫镖,咱们守得住么?只怕落得个人财两空又遭杀身之祸,如今他还肯与我们谈谈条件,替咱们救出受困的弟兄,咱们已足可感恩戴德啦!”

其时龙老镖头正在长安分局中静坐休养。他在船中曾遭九节鞭力道重击,初时尚未觉有何不妥,然而时日渐进,每逢牵动内息,总觉胸腑间有道怪异凶猛的真气四处撞击,周身均如被掏空一般,待要将其压下,丹田中却是空空如也。几次气血翻涌,烦恶欲呕,额头黄豆般的汗珠不断滚落。

却听得门外语声嘈杂,喝骂之声大起,又有一清亮的声音说道:“诸位告状请自寻官府解决,建业镖局岂是尔等刁民撒野之地?来人,都给我轰出去了!”紧跟着“砰”的一声房门洞开,崆峒掌门大踏步而入,眼中好似要喷出火来,不顾礼节,闷着头在房中不住圈转,犹自怒道:“这一群沙盗还许不许人有片刻清闲?刚刚盗了城东汤家,今日辰时便又去盗城西朱家,朱家仆役倒来镖局闹事,老子可算是受够了。曹振彦一心巴结那姓江的小子,昨夜更是为了讨好他,当众给我难堪!咱们九死一生卖命护镖,能得着几两银子?龙总镖头,那物威力无穷不假,现下可说已是你我囊中之物,不若联手自立为王,灭了各地乱党,再尽诛清兵!”

他说得慷慨激昂,龙老镖头却全未动容,阖眼道:“道长此言差矣。我等既已答允出手相助,尽了自己的本分便是,不作他想。”

崆峒掌门冷笑道:“你说的可比唱的好听。还有一事令我极是气不过,那小子口口声声说道为师兄报仇,却与华山小贼关系密切,哼哼,摆明了便是借事端以寻我晦气!”龙老镖头叹道:“那少年不是昆仑一派,他的内功很邪,也不知是什么路子。”崆峒掌门追问道:“你见多识广,能否瞧出些门道?”

龙老镖头缓缓摇头,忽然张眼张开,目光如炬,道:“我且问你一事,昆仑双侠当真是为你下毒所害么?”他此时虽已中气不足,话语听来却仍凛然生威。崆峒掌门微微一怔,不敢与他视线相接,干笑道:“现下提那不相干之事作甚?”龙老镖头厉声道:“你若当真行此大违道义之事,老夫便须第一个容你不得!”

崆峒掌门仰天打个哈哈,道:“就凭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并不瞎,瞧得出你身受重伤,此刻便是一个孩童也能轻易制你死命。纵观这建业镖局,也只你龙总镖头还算成些气候,待得驾鹤西去,百年基业只怕就此毁于一旦。非是我危言耸听,你如好言求我一番,我尚可为你运功疗伤,如何?”龙老镖头怒道:“你……你……咳咳……”这一下怒火攻心,登时气息不畅,张口“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崆峒掌门惊道:“你怎么了?”唯恐有诈,伸二指搭上他手腕,适才之语确有危言耸听之意,龙老镖头成名已久,却也不敢小瞧了他,是以手中又暗伏了数招后着。岂料这一搭之下,觉他脉象微弱,倒似全无武功之人,甚是奇怪,不禁“咦”了一声,问道:“龙总镖头,你现下感觉怎样?”

龙老镖头只觉肺腑间忽如万把小刀切割,忽如万蚁咬啮,忽如烈火焚身,忽又如坠冰窟,实有说不出的难受,此刻顾不得其他,将近日所感悉数说了。崆峒掌门心道:“那确是内力全失之象。再观其面色死灰,想是中了阴毒掌力所致。”

将他与江冽尘交战之情默默回想一番,定是江冽尘以内力震开九节鞭时,于那鞭上暗附力道,是以他陡遭回击,就如给人当胸打了一记阴掌。暗自盘算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何不趁此机会除去这个心腹大患?”当下更不迟疑,举掌便向龙老镖头头顶重重击落,忽听窗外有人叫道:“啊哟,不好!”随即“喀喇喇”一声,窗框塌落。崆峒掌门急退一步,两柄长剑当面刺来,持剑的正是李亦杰与南宫雪。

原来楚梦琳在酒楼中只听得那老妇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只觉闷极,心想:“江冽尘若当真擒住了沙盗,势必惊动官府。而其中高手尽在看守镖箱,闹将起来,当有望趁虚而入。”正欲以买些东西为名离去,南宫雪却也是一般的心思,李亦杰还待邀沈世韵同行,因她要陪着汤婆婆,只得作罢。

到了街上随意寻个路人打听,那人听得他们竟不知建业镖局的所在,倒露出不解之情。几人便在朱家仆役聚众闹事之时,趁乱翻墙而入,来到龙老镖头房侧,听得其中传来说话声,遂矮身伏在窗格下。李亦杰将窗户纸捅破了一个小洞,聚神细观,待见崆峒掌门出掌伤人,心头火起,将此番身处险地等情尽皆抛诸脑后,径由窗口跃入。南宫雪挂念他安危,也拔剑相助。

楚梦琳暗忖道:“那牛鼻子还算得有两把刷子,凭他二人也挡不住。我暂且按兵不动,稍后他定会去取镖箱,到时跟在他身后见机行事便了。”

崆峒掌门左掌虚劈,李亦杰知他掌风凌厉,不敢硬接,忙侧身避过。崆峒掌门却也无心恋战,右肘一沉,压下南宫雪长剑,立即夺门而出。李亦杰但见龙老镖头仰卧于地,不暇追敌,忙上前查看他伤势。见他天灵盖尽碎,已是命在顷刻,鼻中一酸,唤道:“龙老前辈,你振作些了!龙老前辈?”

龙老镖头半张开双眼,问道:“你……你是谁……”他重伤之下,已是神智恍惚,眼前模糊一片。李亦杰道:“晚辈华山弟子李亦杰,对老前辈一直好生仰慕,今日有幸得见,谁知……又是在这种状况之下。”心头阵阵难过。

龙老镖头道:“华山……华山派么?也罢……”伸手入怀,将那九节鞭取出交在李亦杰手中,吸一口气,道:“劳烦你……去交……交了给崔镖头……这是我镖局……”南宫雪见他说得吃力,心下不忍,接口道:“是总镖头历代相传的信物,是么?”龙老镖头轻轻“嗯”了一声,又道:“那镖……须得去追……切记……不可妄动……”

李亦杰见他此时仍挂念着镖箱,心头也说不清什么滋味,道:“晚辈心下一直好生好奇,那镖究竟是何物?前辈可否告知?”龙老镖头叹道:“此物……有害无益……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人之事……”南宫雪追问道:“那是什么?”龙老镖头道:“那便是……便是此番……”忽地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此气绝。

李亦杰又惊又急,叫道:“龙老前辈!”他曾见师父、师娘为弟子运功疗伤,情急之下不及细想,只得依样画葫芦,将龙老镖头扶起,圈转了他身子,双掌抵住他后心,潜运内力。但他修为本就不深,龙老镖头又确已回天乏术,只是他焦躁之下,未曾留意。

南宫雪却较为冷静,蹙眉道:“此处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咱们这便去吧!”李亦杰充耳不闻,南宫雪顿足道:“真凶早就去得远啦,单留你这滥好人在此处,给人家看见,瞧你可还说得清么?”

李亦杰长叹一声,恨恨的道:“龙老前辈,您英雄一世,却为贼人所害。我李亦杰但教有一口气在,定当竭尽全力,为您报仇雪恨,还盼您得能安息!”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却又将他尸身打横抱起,南宫雪道:“你又要做什么了?”李亦杰正色道:“我要去葬了龙老前辈,让他入土为安。”南宫雪道:“这些事,那些镖师自会处理……”

李亦杰不再多说,踏步便行,却见门口已被一群官兵团团围住,领头的几位镖师瞧来皆是镖局内的重要人物。一个焦黄面皮的镖师直直盯着龙老镖头尸身,忽然大喝一声,从腰间抽出长鞭,向李亦杰当头劈下。李亦杰忙向后纵跃,堪堪避开,那鞭力道甚是凌厉,将门侧一张木桌劈得粉碎。

那镖师待得再攻,李亦杰忙道:“前辈且住!请问哪一位是崔镖头?请他出来,我有话说!”那镖师一怔,道:“你寻我何事?”李亦杰将那尸身放在木椅上端正坐好,回转身单手将九节鞭平平伸出,淡淡的道:“这是龙老镖头临终前要我交给你,那也是要你接任之意。”崔镖头辈分较他为长,按礼他本应双手奉上,但崔镖头先前一出招便下重手,李亦杰心下有火,是以只用单手。

崔镖头微微颔首,也以单手相接,途中蓦一反掌,扣住了李亦杰手腕。这一招用上了“擒拿手”中的第十四式,李亦杰腕上浑如套了个铁箍,却哪里挣脱得开。崔镖头抢身欺上,双指疾出,戳中了他“风池穴”,李亦杰顿感全身酸软无力,崔镖头多年精研武学,他此时纵然手中有剑,仍尚不敌。

南宫雪见师兄受制,心道:“为今之计,须得设法抢占先机,方有望脱围。”长剑豁然抬起,向面前一名官兵左胁砍下。那官兵全没防备,右手忙去拔刀,才拔出一半,剑刃撞击刀锋。南宫雪手腕翻转,直刺他右肩,这一招拿捏得极是巧妙,那官兵“啊”的一声,肩头贯穿,连退出数步。南宫雪一击得手,正待乘胜追击,却见青光晃动,七八柄长刀已分别指向了自己周身上下各处要害。

崔镖头喝道:“还不撤剑?”南宫雪虽一贯心高气傲,却也知好汉不吃眼前亏之理,剑尖缓缓下垂,崔镖头出指如电,也封了她穴道。南宫雪怒道:“你待要将我们怎地?”崔镖头森然道:“你们杀了我们总镖头,这笔账可须好生算上一算。”南宫雪叫道:“喂,你别血口喷人!”李亦杰跟着怒道:“我已将九节鞭交了给你,你怎还要怀疑?若非龙老镖头亲自托付我,这是贵镖局信物,我又从何得来?”

崔镖头冷笑道:“那也容易得很,你已杀了总镖头,再从他尸身上取物,又有何难?”李亦杰怒道:“然则若非他遗言,我又怎会识得你崔镖头?”崔镖头傲然道:“崔某名满江湖,你从前听说过我的名头,也知这总镖头之位该当由我接任,便借此来胡说八道一番。”

李亦杰听他这般自负,仰天长笑。崔镖头怒道:“有什么好笑了?”李亦杰冷笑道:“好,你说我胡说八道,我便算是胡说八道好了。让你接任总镖头乃是虚言,尽是我的胡编乱造,实则龙总镖头想要传位之人乃是季镖头!你想要翻脸不认人,可也没那么容易,想赖掉酬金,就别怪兄弟不仗义,这可要将你做下的丑事说出来啦!”

他本是信口胡说,岂料崔镖头与季镖头在建业镖局之中俱是龙老镖头的得力助手,大有分庭抗礼之势,李亦杰如此说法,倒激发了他心头怒火,向季镖头瞪了一眼。季镖头生性淡泊,这番争论无端波及自身,心下烦躁,但此事委实太过重大,不由不当场说清,问道:“小兄弟,他做了什么丑事?”

李亦杰笑道:“他自知技不如人,便暗中要我去谋害了龙老镖头。他出银子,我花力气,大家干净。”季镖头捋须道:“原来如此。”斜睨着崔镖头,眼神中满是愤慨之情。崔镖头急道:“听这小子胡扯!凭他那一点微末本事,怎伤得了龙总镖头?”这一下情势陡变,崔镖头为证明自身清白,竟反为李亦杰辩驳起来。

季镖头冷笑道:“不错,他武艺低微,他那同伙武艺可不低微,先将总镖头打得重伤,又让他来拣现成便宜。当日是你我亲眼所见,还自称昆仑弟子,原来你是早有预谋!”李亦杰于船上恶斗全然不知,但见自己适才之言确已切中要旨,引得他们起了内讧,心中暗喜。

季镖头又道:“孰是孰非,现下也作不得准,便带了他们去谪仙楼,但凭曹大人定夺。”崔镖头本待当场将他二人击杀,此时却难免有“灭口”之嫌,悻悻道:“原该如此。”一挥手向众官兵道:“带走。”南宫雪叫道:“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众官兵直押着二人到得谪仙楼中。小二先前已因未拦住汤婆婆,已被骂得狗血淋头,此时慌忙迎上,豁出了性命般,赔笑道:“众位官爷,小店今日不营业,明日再恭迎官爷大驾……”

崔镖头喝道:“让开了!我等均是曹大人下属,你要再婆婆妈妈,若是延误了军机要情,头一个捉你去问罪!”袍袖一甩,将小二推了个趔趄,大步上楼。只见曹振彦与江冽尘把酒言谈,倒似相交甚欢,上前行礼,心下却不住犯着嘀咕。

曹振彦问道:“你有什么事?”崔镖头向紧随其后的一名官兵一努嘴,道:“你说。”那官兵上前行了个礼,道:“启禀大人,奴才本想提了所擒沙盗去游街示众,孰料……孰料他们却逃得一个也不剩,奴才看管不周,愿领罪责!”说着便欲下跪,曹振彦伸手相扶,微笑道:“无妨,沙盗一众已尽数降了我大清,那也是江公子的功劳。”

崔镖头道:“曹大人恕你无罪,继续说。”那官兵道:“是,是,多谢大人。当时奴才却是不知,只道这一番闯下大祸,定受重罚,便欲去请龙老镖头示下。在门口见一恶徒从后偷袭总镖头,奴才自知武艺低微,无法阻止恶徒行凶,待得我去寻了各位镖头过来,龙老镖头已是……归西了!”

曹振彦淡淡的道:“哦?那恶徒是谁啊?竟敢如此大胆。”崔镖头回身道:“带上来!”众官兵当即蜂拥上楼,当先被制的便是李亦杰与南宫雪,二人俱是下盘不稳,脚步虚虚实实。

曹振彦拍案而起,怒道:“谁准许你们全体擅离职守?想要造反了不成!”季镖头上前一步道:“曹大人息怒。只是敝局龙总镖头之死大有文章,不可轻易甘休,还须得讨个说法。”说着话眼神似有意,又似无意的瞟向崔镖头。

崔镖头怒道:“你看我做什么?”季镖头道:“你如并未行那亏心事,何以心虚若斯?此中因果,这位小兄弟最是清楚,便请他当众说来。”李亦杰此时业已不敢造次,正色道:“崔镖头,适才晚辈心中恼你不问缘由便下杀手,这才信口开河乱说了一通。龙老镖头临终遗言,确是要你继他之位。”崔镖头哼了一声,面上颇有得色。

那官兵却道:“不对,我分明亲眼见你一掌击在龙老镖头背上,又怎生说?”李亦杰道:“第一,那是双掌,而非一掌,你眼力不佳,与我何干?第二,我是在为他运功疗伤,你瞧不真切,那是你见识浅薄,怎怪得我?第三,还请你先去看清了龙老镖头死因,莫非你的天灵盖是生在背部的么?”

南宫雪听他第三句抢白大是有趣,几乎便要笑出声来。但思及此刻狼狈处境,气往上冲,向曹振彦叫道:“你和我们在这里纠缠不清有什么用?那真凶早便携了你的宝贝镖箱溜之大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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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夕祸福

曹振彦面色骤变,惊道:“你此话当真?”他先前初闻龙老镖头死讯,只略感意外,却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此时却是焦急之情由心而生。南宫雪翻个白眼,道:“我闲得无聊么?要说瞎话来寻你们开心?”

崔镖头却道:“还请曹大人放心,哪有此事?龙总镖头虽受贼人所害,敝局上下俱感悲痛万分,却仍当秉承他老人家遗志,镖箱断无在我建业镖局之内遭劫之理!”曹振彦见他说得信誓旦旦,心下稍宽,道:“依你所言,这镖现下是无恙了?”崔镖头笑道:“安然无恙!”曹振彦道:“好!那么即刻动身,早些运到也算交了差,以免夜长梦多。”向江冽尘抱拳道:“江公子,本府改日再请你喝酒。”

南宫雪冷笑道:“你不信便罢,我只跟你说,是那崆峒老道要龙总镖头与他合作犯上作乱,龙总镖头不从,这才遭了毒手。至于他的下落么,我们正待去追,你手下这群饭桶却来缠夹不清,碍手碍脚,那可就无从得知了。”说着摊开双手,做个无可奈何之状。

崔镖头心想:“镖局中出了这等大事,道长不可能未得讯息,却至此刻尚自影踪全无,那是什么缘故?莫非她所言非虚?”口中却自负道:“我早瞧出那老道没安好意,果真不假。”南宫雪道:“你知道他包藏祸心,却又怎地不说?你见龙老镖头被害,与你有些益处,因此心中欢喜,是也不是?”

崔镖头适才所言,本待昭示自己有先见之明,却反是弄巧成拙,怒道:“臭丫头胡说八道!”南宫雪见他着恼,好生得意,又道:“我怎样了?你还不帮我解开穴道,更待何时?”崔镖头不耐道:“四个时辰之后,你穴道自解,吵什么了?”

季镖头微微一笑,在李亦杰与南宫雪穴道间推拿几下,道:“此时四肢或许尚觉酸麻,那是气血不畅之故,稍待片刻,才可恢复如初。误会一场,得罪了二位少侠,还请勿怪。”李亦杰拱手道:“好说!”南宫雪道:“他好说,我不好说。须得让崔镖头给我们赔礼方可。”崔镖头怒道:“你还当我怕了你不成?”

李亦杰欲将话题引开,忙赔笑道:“冽尘你果真教沙盗臣服了么?那可好生了得!”江冽尘微微一笑,起身离席,低声问道:“她没和你们在一起么?”李亦杰奇道:“他?谁啊?你说沙盗?”沈世韵扶着汤婆婆走到旁侧,听得此言,笑道:“李大哥,你于此节怎地这般鲁钝?江公子要问的自然是楚姑娘,我说得对么?”

江冽尘大是尴尬,先前李亦杰倘若直接作答,此事也就过了,但他偏生未解其意,沈世韵如此说来,反闹得人尽皆知,面色一沉。南宫雪从未见他如此神情,正欲调侃一番,却有一小二上前向曹振彦行礼道:“先前小人上街采办布帛之时,确曾见得一位道长骑了匹骏马,赶着辆大车,瞧那马儿情状,车厢内物事似是极重。”

曹振彦双眉一轩,道:“你怎不早说?他朝哪里去了?”小二道:“各位大人说话,哪有小人插嘴的余地?我当初也并未细看,不过他方向是要出城。”曹振彦道:“想逃么?哪有这般容易?事不宜迟,速速传令封锁城门,咱们这便去追!”崔镖头为人谨慎,担心崆峒掌门另有帮手,问道:“他身边可还有旁人么?”小二道:“旁人?是了,有个少年和他共乘一骑,好像并未学过武功。”

汤婆婆忽颤声道:“那少年……怎生模样?”小二向她斜了一眼,没好气道:“似你一般破衣烂衫,满是书卷气,相貌倒也算得清秀。”汤婆婆全身一震,“啊”的一声低呼,大力握住了李亦杰的手,急道:“那定是远程……定是他无疑了。这孩子方出了虎穴,又入狼窝,那便如何是好?那便如何是好?”

李亦杰忙安慰道:“请婆婆在此稍待,此去凶险,晚辈定当竭力相救。”汤婆婆道:“你也知此去凶险?那老身又怎可让远程身处险境?”李亦杰本待再劝,沈世韵却向他摇了摇头,正色道:“婆婆挂念她的孙儿,希望亲眼看到远程公子平安,那也是人之常情。我来扶着婆婆,由我照顾着她便是。”南宫雪冷笑道:“你去得甚好,给人家唱支曲儿,那也不用打了。”

汤婆婆全未听出她弦外之音,兀自喜上眉梢,道:“韵儿,原来你还会唱曲儿,闲暇时候,婆婆可要听听。”沈世韵垂首不语。行到楼外,崔镖头已吩咐了属下回镖局牵来四匹高头大马,曹振彦与江冽尘各骑一匹,另两匹则是崔季二镖头的坐骑。

四人当下不再耽搁,策马疾驰,李亦杰与南宫雪运起内力奔行,他二人功力均有几分火候,倒也并不如何吃力,官兵列为齐整方队紧跟,沈世韵扶着汤婆婆快步前行。因她二人一是体质柔弱,一是年老力衰,距离却渐落后得远了。

汤远程自被沙盗放出,却见所处之地十分陌生。想到对方先是无缘无故将他掳走,昏迷后一直关押在小黑屋子里,无人前来对答,不久前二话不说,就将他赶了出来,也难怪他昏头胀脑,暗叹自己这是交了哪门子的霉运,沿途连向几个路人询问“城东汤家”,均回说不知。正自慌张之际,忽见一名道士驾了辆大车奔驰而来,神情煞是威风凛凛,忙上前问道:“大叔,劳你的驾,小侄有事相询,你可知从此如何去城东汤家么?”

崆峒掌门惦记着后有追兵,正急于赶路逃命,偏又碰上了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子,恨不得一掌将他毙了。但他行止要真如此冲动,也无法在武林纷争中屹立不倒,直走到今日。心念一转,腹中已做考量,蹙眉道:“你是汤家的人?”汤远程忙道:“是,小侄名叫汤远程。”

崆峒掌门心道:“此番孤注一掷,眼下却毕竟还在长安城内,若被追上了可是糟糕。不如先带他同行,身边有个人质,想来对方也当忌惮,出城后再将这小子宰了便是。”当即收敛怒容,摆出一副慈祥神态道:“原来是汤家小公子,从沙盗手中脱险可也当真不易,贫道与你家人有些交情,来,我这就带你去。”

汤远程大喜,稍一思索却又觉不妥,道:“大叔尚有要事在身,小侄怎敢劳烦了您?只需大叔给指点个路线即可。”崆峒掌门笑道:“什么劳烦不劳烦,你家与我要去之地正顺路,大叔平素最喜行善,小公子无须拘礼。只是我这车厢中载有要物,还要委屈公子与贫道共乘这马了。”

汤远程却拍手笑道:“妙极,小侄长到这么大,可还从没骑过马。”忽又面色转忧,叹了口长气道:“令大叔见笑,小侄爹娘去得早,一向由奶奶抚养长大,每日只是读书,盼有朝一日高中状元,谋得个一官半职,出人头地。只是这马……”说着神态大是忸怩。

崆峒掌门已猜到他是心中怯了,朗声笑道:“公子莫慌,且将手与我,我来拉你上马。”汤远程方握住他手,登感一阵大力传来,周身轻飘飘的似已全无重力,如给浪潮托起,蓦的视角一转,自己已坐上了马背,正落在他身后,这一下立时佩服得五体投地,道:“大叔,您就是人家所说的‘武林高手’吧?”

崆峒掌门微微一笑,径自驾马前行,道:“大叔不才,确是武林中人,但这‘高手’二字嘛,岂敢,岂敢。”他近日连遭奚落,此刻忽得这般夸赞,对方虽是个不懂武功的书生,却仍是十分受用。同时正因他并非武林中人,心思质朴,说话不会存着居心,所表露的定是对自己的真心尊崇。

汤远程又道:“大叔……不,师父,请您收我为徒可好?徒儿若是有师父一般功夫,他日再有盗贼前来,那就不必怕了。”崆峒掌门心想:“我的武功便只能用来对付三流小蟊贼么?”虽大感不悦,却也知他并无恶意,淡淡的道:“你是个读书人,家里还指望着你光宗耀祖,我要是耽误了你,才叫罪过。”汤远程唯唯诺诺,却也不知读书与学武何以不能并存。

那马儿乃是建业镖局中重金购得的良驹,奔跑端的是迅捷无伦,不多时便行出甚远。汤远程平日极少出门,是以崆峒掌门带他所行之路全然不对,他也是不知。

此刻已近午时,日头正赤,汤远程自昨日被沙盗所掳至今,依旧粒米未进,此刻但觉口干舌燥,忽见前方不远处有个茶摊,喜道:“师父,徒儿想去讨碗凉茶来喝。”话刚出口,随即后悔,想到师父已在烈日下赶了这许久的车,想必更累,自己如此说话,太也不体谅他了。

果听得崆峒掌门哼了一声,道:“你不是想学武功么?那可不比你读书,须得受些苦头,此时便已吃不消了?”汤远程面上一红,道:“不是的,我听得师父喘息已较前时略为粗重,衣衫上也渗出汗渍,定是乏得紧了。徒儿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想请师父稍事休息。”崆峒掌门笑道:“你这小子良心倒好。”

这一路也自无事,汤远程喋喋不休,他便与其闲话一二。汤远程自幼熟读古籍,对兵书也颇有钻研,这一番详谈,令自己对战场上行军布阵一节倒大有进益,不由心中欢喜,杀意渐消,心想:“他日南征北战之时,让这小子来做军师,为我出谋划策,当可使得。他生性单纯,易于操纵,此刻对我忠心耿耿,我便当真收他做了徒弟,传他一身武功,又有何不可?”当即道:“路边粗茶,那有什么好喝了?待我们安定下来,师父请你喝上好的美酒,滋味可佳得许多了。”

汤远程道:“师父一番美意,徒儿感激不尽,只是徒儿家中……却没什么美酒。”语气甚是失落。

崆峒掌门笑道:“咱们此去崆峒,自是由师父来尽这地主之谊。”汤远程奇道:“怎地是去崆峒?不是回我家么?”崆峒掌门自知失言,勒马停车,道:“你要拜我为师,须得先行禀报了你家中长辈,再带你回崆峒祭拜祖师。”汤远程大喜,不住拍手。崆峒掌门干咳一声道:“你不是要去讨凉茶么?现下便去吧!”

汤远程道:“是,师父。”缓缓站起身来,忽听那马长声悲鸣,随即前蹄陡然一沉,他身子失去重心,不由大惊失色。崆峒掌门暗叫:“不好,还是给追上了。”双足在马鞍一瞪,凌空跃起,在空中转个圈子,稳稳落地,汤远程却直翻跌了出去。

崆峒掌门正方站定,见眼前强敌环伺,若是人质先自行摔死了,那可麻烦,当即平平掠出,直抓汤远程后心。

崔镖头手腕一扬,数点寒星破空而至,崆峒掌门耳力何等灵敏,以他武艺,即是身在半空,自可转身以内力拂去暗器。但他满心只挂念着汤远程,无暇理会,背部倒被尽数击中,虽未伤及要害,仍是痛得闷哼一声,好在及时抓住了汤远程,使他免于摔得头破血流。崔镖头见偷袭得手,好生得意,喝道:“兀那老贼,你还想逃到哪里去?”

崆峒掌门将汤远程放落地上,眯缝了双眼道:“崔镖头说话客气些,我逃什么了?”话间拉着汤远程缓步前行,直走到那辆大车与众官兵当中空位,却是将大车护在了身后。

汤远程仍是惊魂未定,吓得面色发白,颤声问道:“师……师父,这……”崆峒掌门不去理他,向曹振彦随意拱了供手,虽是行礼,却全无恭敬之意,微笑道:“曹大人,江公子,现下可非我率人胡闹了吧?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有何见教?”其时曹振彦等四人并未急于下马,崆峒掌门虽是仰头说话,神态间却也不堕一代武学宗师之威。

曹振彦淡淡的道:“未知道长邀功如此心切,倒甘为车夫之行。”崆峒掌门哈哈一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昔日那越王勾践尚可卧薪尝胆,今日贫道便暂且屈尊一回,却又怎地?”曹振彦轻轻抚掌道:“当真敢于自比,这般镇定自若,本府也要喝一声彩了。”崆峒掌门笑道:“那自是不胜荣幸。曹大人一句夸赞,当抵得过炎炎烈日下的一碗凉茶。”

李亦杰见他神态傲慢,早已心头火起,横剑当胸,喝道:“到得此时仍在装腔作势,今日便以你之血告慰龙老前辈在天之灵!”崆峒掌门惊道:“你说什么?龙总镖头死了?怎……怎会如此?是谁害死他的?”他语音发颤,倒似对此确是毫不知情,李亦杰瞧他一副有恃无恐之状,气得几欲背过气去。

汤远程却道:“师父,这些人凶巴巴的,没一个好东西。咱们去找茶摊老板说话,别去跟他们说话。”

众人见那茶摊老板一张被晒得黝黑的脸庞,赤裸着上身,满是补丁的衣服随意扎在腰间,颈中搭一条毛巾,虽底色为白,但似是长年不曾洗过,落满了灰尘,已近为黑色。右手执一抹布擦拭桌椅,左手在前额扇掌成风,时不时又抬起头吆喝一声:“凉茶哟!”众人不知汤远程不谙世事,只道他存心奚落,将此人身份反抬得较曹振彦为尊,俱是忍俊不禁。

崔镖头与曹振彦亦是面和心不和,思来滑稽,忍不住当先便是“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季镖头同是满面笑容,却见曹振彦面色铁青,忙将脸色一沉,向汤远程道:“小朋友,非是我们不安好心,这俗话说得好,捉贼捉赃,如今你师父可给我们当场擒住啦,那辆大车中的物事便是证据,瞧他尚有何话说?”

汤远程道:“什么贼不贼啊,说得那般难听。我师父说他没做之事,自是没做,你们要问却又不信,那费这番口舌又有何益?我们尚要赶路,也没时间同你们啰嗦,是你们无故射死了我们坐骑,赔上马来!”

崔镖头怒极反笑,道:“这马本就是我镖局之物,我自喜欢将家中的马射杀来玩,有何不可?”汤远程道:“你喜欢就回家去玩啊,同我们又有什么相干了?”众人见这少年临危不惧,对答如流,暗赞他颇有胆识。其实汤远程也并未想得许多,只是他读书甚丰,能轻易捉住对方语中漏洞,再则他全无心机,倒如凶神恶煞之人同一个孩童说话一般,崔镖头也给气得无可奈何。

李亦杰忽道:“你是远程么?怎地同这老贼在一起,又做了他的徒儿?”他本已认定了汤远程是遭胁同行,但此时见他大力出头,哪有半分不情愿之意?现下又唤崆峒掌门做师父,此中缘由,可就搞不懂了。

汤远程奇道:“是啊,咦,你是谁啊,怎么识得我?”李亦杰道:“我……一言难尽,你快些过来,你的家人很担心你。”汤远程道:“你又知道了?我与师父这正是去我家啊!”

崆峒掌门听他二人再对答下去,恐会令自己谎言拆穿,左臂圈转,勒住了汤远程咽喉,汤远程突感呼吸一窒,叫道:“师……师父!”崆峒掌门低声道:“别作声,现下他们要来同师父为难,你配合着些,咱们定可脱困。”汤远程仍是不解其意,却谨遵师命,假意挣扎几下。

李亦杰大急,拔剑出鞘,右足一蹬,欺近崆峒掌门身前,一剑向他手臂砍去。崆峒掌门脚跟略转,竟将汤远程的脑袋直送向他剑前,李亦杰牢记沈世韵嘱托,唯恐刺伤了他,忙用力收剑,不慎用力过猛,足下踉跄几步,以剑拄地。

崆峒掌门右足反踢他手腕,出掌径向他颈间劈去,李亦杰忙乱间松手撤剑,着地滚出。崆峒掌门一招击空,欲待再打,却觉手臂甚僵,几是抬起亦有不能,将真气在全身流转一番,到手臂处却似陡遭横空阻隔一般。这一下方寸大乱,猛然间想起一事,抬首喝道:“刚才那暗器上喂毒不曾?”

崔镖头冷笑道:“就兴你用毒害人,旁人便用不得么?”崆峒掌门叫道:“快快交出解药,放我们离开,否则……这孩子就没命了!”说着手臂收紧,直勒得汤远程喉骨格格作响,此时他虽有爱才之心,却也觉是保全自己性命要紧,是以倒并非做戏。

崔镖头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岂有此理,由得你在大街上随意捉个路人,便想要我等就此罢手,天下焉有这等便宜之事?”崆峒掌门道:“他可不是随意路人,他乃是汤家小公子。”

崔镖头冷笑道:“汤家小公子又怎样?死个把人,有什么稀奇了?”与季镖头使个眼色,二人齐跃下马,崔镖头手持九节鞭,拦腰向崆峒掌门挥去。季镖头手持钢刀,飞身而至,当头劈下。其势崆峒掌门虽有汤远程作盾牌,却仍只能挡得其一,势必被另一着击中。情急之下,只得将腰间运满内力,仰身以汤远程之身挡那柄刀。

忽然李亦杰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后立即合身扑上,二指疾插季镖头双眼,季镖头一怔,挥臂格开,将刀圈转,指向李亦杰,怒道:“你小子做什么?待要找死么?”便这么缓得一瞬,崆峒掌门已带了汤远程向后纵跃,避过了那一鞭。崔镖头大怒,叫道:“这小子与那老贼果是一路!”

李亦杰深深一揖,道:“请恕晚辈斗胆。二位镖头要杀这老贼,实是大快人心之事,只是若要在晚辈面前伤了这位公子,那可万万不能。”崔镖头冷笑道:“万万不能?那咱们便瞧瞧。”仍是挥鞭急攻。这一下情势忽变,崆峒掌门自也瞧出了些门道,纯以汤远程身子左挡右架,果见李亦杰便全力助他御敌,不由又惊又喜。

李亦杰远非崔季二镖头之敌,只得将华山派中变化繁复的剑招尽数使将出来,将二人兵器荡开。崆峒掌门足下不住后退,已退到了那大车之前,蓦的背部突遭掌力重击,猝不及防,手上劲力稍懈。见大车中蹿出个人影,似是个女子,将汤远程从他臂间拉了出去,又跃开数丈,脱离了他掌控范围。崆峒掌门方才看清,她便是那大船上话语咄咄逼人的少女楚梦琳。

楚梦琳在镖局中紧跟崆峒掌门而出,见他流露出寻车之意,顺着他眼神所及,抢先躲在一辆大车的车厢之中,见他将镖箱匆匆塞入,立即策马疾行。之后与汤远程一路对话,也尽数听在耳中。崆峒掌门适才将背部抵住车厢,她便趁机出掌偷袭,崆峒掌门未及提防,这才轻易着了道儿。

汤远程甩开她手,叫道:“喂,你是谁啊?干什么鬼鬼祟祟偷袭我师父?”楚梦琳笑道:“既要偷袭,那自是鬼鬼祟祟,倘若光明正大,也称不得‘偷袭’了。如此简单之事尚且搞不清楚,瞧你怎么中状元?”汤远程奇道:“你怎知道……啊,你早便躲在车厢中了,是不是?想要偷东西么?”楚梦琳道:“那又怎地?那口箱子中是什么,你知道么?算了,我便同你说了,你也是不懂,只记得是绝顶的宝物便是。”

其时李亦杰已不必再顾念汤远程,与崔季二镖头联手进攻。崆峒掌门右臂仍是全无知觉,只以左臂对敌,险象环生。汤远程叫道:“他们怎能三个人打我师父一个?我要去帮我师父!”楚梦琳急道:“笨蛋,你当他真心待你好么?不过将你当做挡箭牌罢了!”汤远程怒道:“胡说,不许你编派我师父,让开了!”楚梦琳身形一晃,挡在他身前,笑道:“要拦住了你,那也不难。”

汤远程不会武功,待要从左绕开,楚梦琳便随他向左,待要向右,楚梦琳又随他向右,总是笑吟吟的相拦。汤远程又急又怒,本欲伸手相推,但与那“男女授受不亲”一节却又所信甚笃,不住顿足气恼,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女声唤道:“远程!”这声音极是熟悉,回首果见沈世韵扶了汤婆婆快步走来,汤远程大喜,忙迎上叫道:“奶奶!”

汤婆婆握住他手,朝他上上下下不住打量,说道:“远程,快给奶奶好好看看,你还好么?那些沙盗,没为难你么?”汤远程笑道:“奶奶放心,我这可不是好好的!”说着又气鼓鼓的道:“那群沙盗真是一等一的大坏蛋,幸而这位好心的师父救了我!”楚梦琳听他祖孙谈话,冷笑道:“只怕你那位师父,才真正是一等一的恶人。”汤远程叫道:“住口!”

沈世韵道:“远程公子,楚姑娘所言非虚。此事也甚繁杂,个中因果,稍后李大哥自当向你分说明白。”

汤远程一瞧见沈世韵,立即怔怔地挪不开目光。见她眼波流转,巧笑嫣然,一袭粉衫衬托着曼妙身段,秀美不可方物,一时竟看得痴了,不由脱口道:“莫非今日三生有幸,得见天仙下凡么?这凡间哪会有姑娘一般人物。”汤婆婆笑道:“你几时也这般会耍贫嘴了?韵儿可是个好姑娘,你被掳去期间,便是她在安慰、照顾我,你对她可要心存谢意才好。”

汤远程忙道:“多谢韵儿姑娘照顾我奶奶。我……在下姓汤,草字远程,今日得见姑娘,那实是……实是……”他一心想说几句漂亮话,却偏生心绪大乱,楚梦琳见他窘得满面通红,大是有趣,单肘搭在他肩上,笑道:“见到美丽的女子,就连话都不会说了么?”沈世韵微微一笑,道:“远程公子得能平安归来,婆婆一颗心当可放下了。当真是皆大欢喜。”

楚梦琳挑眉道:“如何,你现下可知我没骂错你师父吧?”汤远程向她瞪了一眼,道:“那又怎地?韵儿姑娘这般说,我便信。是你说的,我却偏偏不信!”楚梦琳直气得杏眼圆睁,突听季镖头大喝一声:“着!”一刀劈下,正中崆峒掌门右臂。

这一番三人围攻,崆峒掌门小腿挨了崔镖头一鞭。那九节鞭以纯金打造,是极沉重之物,腿骨似已碎裂,只得将全身重量尽皆交于一条腿上,那即是以单手单脚御敌,大是不便。李亦杰长剑斜挑,一剑刺入他肩头,深入寸许。

崆峒掌门暗道:“留得青山在,不惧没柴烧,如今情势与我大为不利,总是保全性命要紧。”当即探手入怀,作势虚挥,叫道:“看镖!”三人均忌惮他梅花镖厉害,忙跃离他近旁,各挺兵刃护住周身。崆峒掌门再不耽搁,转身发足便奔,待三人反应过来,已是追赶不上,崔镖头与季镖头大声喝骂。

曹振彦却不以为意,翻身下马,走到大车前,将盖布掀开,见那口黑漆镖箱好端端的置于其内,暗中抒了口气,向李亦杰道:“李少侠仗义相助,这可多谢了,他日如有何事相求,本府自当竭力。”李亦杰忙道:“不敢。只是如今在下确有个不情之请,那镖箱中的物事,可否与我带走?”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哗然。崔镖头当先发难道:“你一介武夫,要这东西作甚?”季镖头道:“此话也说得出口,这小子疯了不成!那可不是痴心妄想么?”曹振彦面色一沉,道:“你强抢不成,便欲来好言相商么?此事再也休提。”楚梦琳怒道:“亲口说过的话,却又来赖,怎可这般小器?”见江冽尘始终坐于马上袖手旁观,急道:“你倒也说句话啊!”

曹振彦回身道:“江公子,非是我言而无信,但那是朝廷重物,恕我做不得主。”江冽尘微笑道:“无妨,那一箱石头,曹大人就算有心平白相赠,亦是大可不必。”

曹振彦一怔,道:“你说什么?”此时顾不得规矩,挥剑便向镖箱砍去,那剑乃是削金断玉的利器,一劈之下,立时将铁链斩断,大锁也跟着断为两截。众人屏住呼吸,待要细看端详。曹振彦吸一口气,抬手开箱,却见其中黑压压一片,果真满是石头。脑中“嗡”的一响,退了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众人指指点点,俱是议论“怎会如此”“当真是石头”之声,汤远程却捧腹笑道:“原来你所说价值连城的宝物,便是石头,哈哈,韵儿姑娘,你说好笑不好笑?”楚梦琳斥道:“闭嘴!这断魂泪……我亲眼见他将镖箱塞进来,怎……怎会变成石头啦?”江冽尘笑道:“如此孤陋寡闻,武林人士各有所好,这位道长喜欢收集石头,也是有的。”

曹振彦脑中灵光一现,心道:“他既知道这箱内装的是石头,必曾动过手脚,真镖箱的所在,也自当知晓。”只得硬着头皮道:“江公子,此物极是重要,恳请公子……将镖箱还上。”

江冽尘笑道:“这个自然,做兄弟的也不会令你为难。此刻前来,权为瞧个热闹,别无他意。这箱石头该是在常州之时,你为掩人耳目所备吧?在船上被沙盗所窃,你要我去擒他们,正给我机会来个‘偷梁换柱’。不过那镖箱本就是你清军之物,自当原物奉还,现下是置于谪仙楼酒窖中,你自行去取便是。”曹振彦本欲极力取回镖箱,也知绝难谈拢,万料不到他竟如此爽快,这一下出其不意,倒是愕然。

楚梦琳的反应远较其为剧,奔向江冽尘马前,拉着他衣袖叫道:“你在说些什么?断魂泪怎可拱手让人?”江冽尘悠然道:“断魂泪那是绝无可能,但不知你要清政府的攻城火炮又有何用?”楚梦琳奇道:“攻城火炮?”曹振彦接口道:“不错,这趟镖便是此番我军一举攻下潼关,所必备的火炮弹药。”

楚梦琳愣神半晌,才问道:“那……很厉害么?”江冽尘冷笑道:“昔日清太祖爱新觉罗努尔哈赤连年征战,未尝一败,却也是死在明朝将领袁崇焕袁督师的火炮下,其威力可想而知。”楚梦琳吐吐舌头,讷讷道:“原来如此,那位姑娘所说‘此物一出,血流成河’想必也是指此而言了,倒也说得通。”

李亦杰歉然道:“曹大人,我们本以为那是武林至宝断魂泪,一路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好生过意不去。”曹振彦道:“李少侠无需自责,本府对此知之甚浅,还要请教。”如今他所押运之物失而复得,大喜之际,对李亦杰说话也逐渐客气起来。

南宫雪忽然快步上前,语音清脆的道:“你曾说过愿竭力相助我等,若是执意推却,倒显得不识抬举,现下我确是有一事相劳,你帮是不帮?”曹振彦道:“说。”南宫雪道:“这位韵姑娘持了一封书信待要面见摄政王,以我等身份难为,你要押镖前往,便允我等同行如何?”见他面显犹豫之色,又道:“你尽管放心,那镖又不是我们所要之物,自不会再打它主意。”

曹振彦向沈世韵瞟了一眼,心想:“观其气质似是大家闺秀,她要见王爷做什么?莫非是王爷的千金?那倒不可怠慢。”便道:“你想何时动身?”李亦杰插话道:“江湖险恶,我实是希望韵儿早些找到安身之所,直想现下即刻启程。”曹振彦笑道:“你倒更是心急。”

沈世韵听得连日来的奔波终于得偿所愿,不由感激涕零,说道:“多谢李大哥,多谢曹大人,韵儿当真无以为报。”屈膝欲拜,南宫雪按住她肩头,冷冷的道:“用不着这么感动,我只是想早些料理了你的事,才可与师兄安心去寻断魂泪。”

汤远程尚自依依不舍,低声道:“韵儿姑娘,你这便要去了么?待你入了王府,我……我这小小书生,日后再要相见,那可是千难万难了……”汤婆婆轻拍他背,劝道:“远程,你只需回家好生读书,几个月后参加考试做得了状元,还有什么事办不到?”

汤远程闻言大喜,道:“便是如此!”又学着江湖礼节向沈世韵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沈世韵微笑道:“那就一言为定。”凝神片刻,又从衣衫中掏出块手帕轻轻放在他手中。汤远程只见那手帕上绣了朵娇艳欲滴的莲花,又自散发着一股淡淡熏香,煞是心醉。直到汤婆婆拉了他远去,仍是一步三回头,不住挥手作别。

当下众人径至谪仙楼将镖箱运出,套上车马前往摄政王府,崔镖头与季镖头领了赏金,先行离开。

到得府前,见到众多侍卫,守备甚是严密。曹振彦只向其说“阳和府知府已将镖物送到,另有要事求见王爷”,那官兵入内通报,不多时即返回,禀道:“王爷说曹大人此番辛苦了,即请进府一叙。”当先引路。曹振彦又吩咐了几名官兵将镖箱寻个妥善所在安置,这才紧跟而入。众侍卫见李亦杰等人与他是一路,也不阻拦,皆是恭恭敬敬的行礼。

王府内分为平行的东、中、西三路,有大门五间,正殿七间,后殿五间,后寝七间,左右有配殿,东路和西路。各有三个院落,与中路建筑遥相呼应,最后部分是个花园。那官兵引着来到居中正殿,道:“大人请。”众人踏步入内,见殿中摆设极是简洁,与庭院中豪华反差甚大,但因内少杂物,倒倍感宽敞舒爽。两侧墙壁悬了些书画,沈世韵曾得爹爹指点,精通此节,认得那俱是名家真迹,暗暗称奇。

沿墙设了张红木几案,摄政王多尔衮坐在其侧,身披官袍,头顶帽后拖一花翎,翎上有眼,那自是身份尊贵的象征。

曹振彦行礼道:“参见王爷。”多尔衮颔首道:“有劳曹大人,本王当禀明皇上论功行赏。”又向李亦杰等人扫了一眼,意下相询。

曹振彦道:“这几位少侠……是下官在押镖途中所结识的朋友,我下属中曾有内贼作乱,若非他们相助,这任务也难以如此顺利。此外为祸四方的沙盗得能归顺大清,同是他们的功劳。”说着一一引见,待说到沈世韵时,只含糊其辞,一略而过。唯恐她当真是多尔衮的私生女,会令王爷难堪。多尔衮神色却无异常,笑道:“那可当真了不起,都请落座吧!”又命下属多搬来些座椅。

李亦杰坐定后,见几案上摊放着一张羊皮纸卷,似乎是张地图,其上又标有些红圈。多尔衮道:“那是不日后攻打潼关的路线图,尚有待完善。众位先请看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闯军亦是极有信心,才致于此兵力匮乏。”又指点着地图上另一处画了红圈之处,道:“这是敌方粮草运行必经之路,本王待于此设伏截下,两军交战一方如无粮草,过不得几日便是溃不成军了。再从此处……到此处……两地合围,攻个措手不及……”他边说边沿图指点,李亦杰于行军打仗一窍不通,听得一头雾水,仍是拍手赞道:“王爷当真用兵如神,世所罕见!”

多尔衮甚是得意,江冽尘忽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多尔衮道:“不错,本王便是那黄雀。”江冽尘冷笑道:“你倒理会得。”多尔衮听他语气有异,不似夸赞,奇道:“江公子此话何意?”

江冽尘道:“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畏危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取胜之道,不外乎‘知用其计,攻其不备,出人意料’,交战时若得均依王爷之念,固是甚佳,然敌亦非酒囊饭袋之辈,绝无随意任由宰割之道。再者满清军队分散太过,单体势孤,兵力必薄,对方正可逐一击破。若李闯王再于此处加派兵力,先阻了援路,时进可攻,退可守,已立于不败之地。敌军想要取胜,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多尔衮凝神思索半晌,才道:“江公子见解独到,确是本王所料不周,依你又该如何?”江冽尘道:“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制人而不制于人……”

楚梦琳听得大是枯燥,挑眉道:“要对付李自成,哪用得着这般大费周章?我素闻他便是个扶不起之人,比那前朝崇祯昏君也未见得好到哪里。又疑心下属,致使军心溃散,民心尽失,不少降将都纷纷倒戈其他阵营。李岩将军曾随他出生入死,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共同打下江山,却也遭杀身之祸。自袁崇焕之子袁承志携金蛇剑离开后,他手下便再无精兵强将,早是强弩之末……”

江冽尘冷笑道:“你大可将他说得再无用些,这等对手始终久攻不下,清军面上须不好看。”楚梦琳这才自知失言,待要致歉,多尔衮却道:“楚姑娘见闻倒也广博,本王同各位商量一事,不知可否?”

李亦杰道:“王爷但有所命,在下等自当遵从。”多尔衮微微一笑,道:“在座俱是少年英雄,此次背水一战,成败皆在此一举。如能得诸位相助,我大清军队当称得‘如虎添翼’,无往而不胜。哈哈,哈哈!”最后两声笑得甚是豪迈,尽如天下已是囊中之物一般。

曹振彦喜道:“如此甚好,今日在谪仙楼我本也意下如此。”多尔衮笑道:“不枉你随我旗下多年,倒是甚知本王心意。”曹振彦笑道:“下官只是与王爷一般的求贤若渴。”多尔衮又是大笑数声,才问道:“李少侠,你意下如何?”

李亦杰脑中昏乱一片,往日师父的教诲却逐一在心头浮现。只隐隐知道,若如此相助满洲人入关,乃是大逆不道之举,自己方才义正词严的指责崆峒掌门欺师灭祖,如今又怎可亲行此等劣迹?当即拱手道:“承蒙王爷看得起,只是在下与师妹另有要事在身,已然耽误了数日,却是不敢再搁。”

多尔衮面色一沉,冷冷的道:“不必寻那些借口,你便是不愿帮我们去攻打汉人,是也不是?”李亦杰正色道:“王爷若要作此想法,也无不可,那确是原因之一。”曹振彦见二人已然说僵,再任由不管,只怕立时将要翻脸,当即转移话题道:“那断魂泪经你们传得神乎其神,待得寻着了,先与我同王爷开开眼界如何?”沈世韵幽幽的道:“那又有什么好看了?这实是个不祥之物,便是由它,才害得我现下家破人亡。”

她话音刚落,众人目光齐刷刷的射去。一来她自落座起便一直默默喝茶,谁也未曾留意于她,二来这话太也骇人听闻。李亦杰道:“韵儿……这……你到底是……”

沈世韵苦笑道:“适才王爷与各位尽在商谈军机要情,我也不便多话。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如非走投无路,也绝不会来此投奔。”说着从衣衫中取出个信封,双手奉与多尔衮道:“这是家父的亲笔书信,诸般事端,王爷一看便知。”多尔衮甚是疑惑,伸手接过,见那信封虽已略显微黄,却仍极是平整,全无折角皱褶,想是一路保存妥善之故,取出书信细看。

沈世韵又转向众人,眼眶中已有泪水滚动,轻声道:“此前未向各位明言,那是韵儿的不是。只因当初为小瓶背叛,我便对任何人都存了疑惧之心。然而这一路,各位如此待我,韵儿念在心中,不敢有丝毫或忘,如今是欠一个解释。”伸手轻轻捧起茶杯,道:“江公子,你曾问我为何对无影山庄一案如此关心,那是因为……我便是二庄主之女,本名叫做‘沈世韵’。魔教听信武林至宝断魂泪在我家的谣言,前来抢夺,找不到就将我家数十口人全都杀了,我爹拼死才护得我和丫鬟小瓶逃出,可是……可是她也死啦,这番血海深仇担在我身上,那是无论如何,非报不可的。”她本是泫然欲泣,说到最后声音却极是坚定。

李亦杰动容道:“韵儿你放心,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日后若见到魔教中人,见一个我就杀一个,见两个我就杀一双,定会为你讨个公道!”沈世韵道:“多谢李大哥了,但此事凶险,我却是不愿你涉入其中。”

多尔衮此时已看罢书信,叹道:“令尊大人文武双全,确是武林中难得的人才。不久前本王才与他会过一面,岂料当日一别,如今竟成永诀,世事变幻,不胜唏嘘。”叹了口气又道:“沈姑娘尽可放心,我与令尊乃是过命的交情,他的遗孤我绝不会不管。你就安心住在我王府之中,自无人敢来欺侮了你。”沈世韵道:“多谢王爷。只是家仇在身,小女子却不可一辈子躲在此处苟且偷生。”

多尔衮道:“要报仇,那也不急在一时。”说着轻轻击掌,对一名上前的仆从吩咐道:“你去将湖心殿好生收拾一番,让沈姑娘居住。”那仆从应声下去,多尔衮解释道:“湖心殿是建于‘湖心亭’旁的一座偏殿,那里多年无人居住,但却是风景优美,环境清幽,只盼沈姑娘不嫌简陋。”

沈世韵道:“王爷肯与我容身之所,已是不胜感激之至,怎会另有怨言?何况我早已不是昔日的千金小姐。”多尔衮道:“如此本王便放心了,你收拾一下,我另寻个仆役带你过去。”沈世韵道:“匆匆逃难离家,两手空空,唯一的一点银两也被骗个精光,那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多尔衮叹道:“可怜,可怜!”

自有仆从带了沈世韵离开,余下众人各怀心思。南宫雪忍不住又问:“王爷可曾知晓‘断魂泪’么?”多尔衮道:“不知。今日是从诸位口中,方初次听闻,说来本王于江湖中事毫无兴趣。”南宫雪眼珠一转,道:“我只是想,断魂泪只怕确是尚在魔教手中,那么只须找到了断魂泪,便可找到魔教,就能为韵儿报仇雪恨。王爷您势力遍布大江南北,为我们多留意些,可说轻而易举,有了消息即请知会。”

李亦杰抬手在几案上重重一拍,直震得茶杯也弹了起来,怒道:“便是寻到天涯海角,也要将这群恶魔找了出来,为韵儿讨回公道!”南宫雪忙迎合道:“不错。”多尔衮挥手道:“好吧,到时我多替你们留神就是。而今心伤故友身亡,恐怕款待不周。曹大人,劳烦你代本王送客。”

曹振彦直送着众人到了府外,复劝道:“李少侠,本府与王爷所言之事,你还是再考虑一番,事成之后,便是开国功臣。”

李亦杰心中却只挂念着沈世韵,想道初见时她在沉香院中弹唱时的妩媚,被恶徒调戏时的慌乱,自己挺身而出为她解围时,她感激下娇美而略带疑问的微笑,以及一路同行时的聪明伶俐。音容笑貌尽在眼前闪过,交谈虽不甚多,但能常常看到她,也是好的。今日一别,从此天各一方,也不知待到何时,方能再相见,煞时涌起一股曲终人散的悲凉。又想:“我如能与韵儿结为夫妇,从此找个山水清静之地隐居,再不过问江湖俗事,我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时有她抚琴相伴,再有儿女绕膝,人生若此,当真神仙也不比我快活。”嘴角不自禁的现出笑意,但也知此事绝无可能,终究是一场空梦罢了,面色复转忧伤。此时只想找个地方大醉一场,就此人事不知才好。

南宫雪见他神情甚是颓丧,却也无计可施,歉然道:“曹大人,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就此别过。”扶着李亦杰离去。楚梦琳大反常态,只是若有所思,也不说挽留之言。曹振彦更不去理她,向江冽尘道:“江公子,那沈傲天我也是识得的,他才识武功均与公子相差甚远,若能与公子共事,实乃在下三生有幸。”江冽尘不置可否,楚梦琳推说头疼,坚持寻家客栈歇宿,江冽尘便也由她。

楚梦琳始终一言不发,在客房中静静坐在床沿。直到了三更时分,估摸着旁人都睡熟了,这才提了桌上佩剑,从窗口悄没声息的跃出。她脚程极快,不多时便到了王府,只是院墙修得极高,欲强行纵入,估摸着是不可行,只得绕至正门。

府前侍卫训练有素,甚是警觉,挺起长枪喝道:“什……”只说得一个字,楚梦琳身形晃动,几个侍卫哼也不哼一声,如一团烂泥般瘫软在地。楚梦琳抿嘴一笑,闪身进府,庭院中仍见不少侍卫提了灯笼四处巡逻,不由暗骂:“这般卖力做什么了?又不会多得银两。”

好在这王府极大,又值夜色昏暗,借着官兵眼力死角,或藏身假山后,或隐于树侧,缓缓摸索前行。她于王府道路极是陌生,只记得个“湖心殿”之名,记得多尔衮曾说起过,那是建筑在湖边的一座偏殿。心想:“沿着湖走,总能寻到些端倪。”又行出甚远,忽见一间房中透出些许亮光,忙矮身摸近,轻轻捅破窗纸。

殿内一灯如豆,光线很是昏暗。正中也是置了张几案,多尔衮与一身穿黄袍的少年分坐两侧,似在商谈要事,但两人声音俱是压得极低,却也听不真切。楚梦琳又待片刻,方要离去,那少年突然长身站起,拍手大笑道:“妙极!皇叔果然高明,如此一来,我大军便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直取潼关!我当回宫禀明众位卿家,与您重重有赏!”

多尔衮笑道:“多谢太子殿下,本王不过做些份内之事,怎敢妄居功劳?”楚梦琳心道:“原来他便是当今太子,嗯,是皇太极的儿子了,年纪倒轻得很啊。”

又听那太子道:“皇叔何必过谦?您为我朝征战四方,战功无数,我等皆有目共睹,皇阿玛生前对您也是赏识得紧。待得攻取潼关,剿灭闯王残军,中原局势就算初步安定了,他日侄儿正式登基,诸事不明,还盼皇叔多多指点。”多尔衮笑道:“以我这点浅薄见识,不配在太子殿下面前献丑,‘指点’二字,如何克当?最多不过是在太子殿下处理朝政之时,从旁略提些拙见罢了。”

那太子笑道:“便随皇叔吧!深夜叨扰,可是有失礼数,小侄这就告退。”多尔衮道:“待本王送送太子殿下。”那太子挥手道:“不必,皇叔还请早些就寝,小侄所乘车马便在府外不远……”

话犹未了,忽听得近处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瑶琴之声,忽而婉转悠扬,忽而高亢凄厉;忽如溪水轻流,忽如大海咆哮。三人虽与乐律并不如何精通,却也听出这曲子中乃是暗含极大悲伤,似是弹奏之人心中有千万般冤屈待诉。楚梦琳见殿旁有棵大树,枝丫横伸,生得极是繁茂,轻轻跃起,伸足在树身一点,借力上了房顶。复奔至房沿,一跃上树,伏在叶冠之间。

这一下视野霎时开阔,只见旁近便是一片湖,湖中有个亭子,隐约可见一个粉衫少女坐于其中抚琴。又是几声轻柔之音响过,突急转高,到了极处,“当”的一声琴弦断折。那少女轻叹一声,抱起长琴出亭,依稀便是沈世韵。

她本在湖心殿中睡觉,到了半夜突发噩梦惊醒,又忆起在无影山庄中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只觉恍如隔世,悲从中来,见到房中放了架古琴,遂披衣起身,携了琴到亭中弹奏。此时多尔衮与那太子也已出殿,沈世韵全没料得有人,“啊”的一声低呼。

那太子先听她琴艺极佳,如今见其容貌,亦是生得秀丽绝伦,已生爱慕之心,大声赞道:“弹得好,如此美妙的琴音,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真是大快平生。宫中那些侍女婢仆,却有哪一个及得上!”

沈世韵只是心中惶恐,道:“参见王爷……小女滋扰了王爷与贵客清静,当真罪该万死……”那太子道:“何谓滋扰?那些靡靡嘈杂之音才称得滋扰。我与皇叔商谈要事,正乏得很了,听到姑娘所奏之音,只觉说不出的快意,皇叔,您说是不是啊?”多尔衮忙应道:“确是疲劳尽消。”

那太子笑道:“如何,可否请姑娘再弹唱一曲?”沈世韵道:“小女琴艺低微,没的污了王爷与公子耳朵。”多尔衮劝道:“沈姑娘,太子殿下让你弹,你就弹吧!弹得太子殿下高兴,也当赏你些什么。”那太子道:“不错,沈姑娘有何吩咐,只需开口便是。”

沈世韵道:“原来您是太子殿下……小女先前多有失礼,能为殿下抚琴一曲,博您一笑,已是我三世有幸,可不敢另有所求。”那太子道:“好,你可愿意弹奏么?”沈世韵躬身道:“是。”又携了琴回到亭中,玉指轻轻撩拨琴弦,唱的却是唐朝温庭筠的《更漏子》:

“玉炉香,红烛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场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那太子向多尔衮低语道:“皇叔,这沈姑娘琴弹得好,歌也唱得好,容貌更是极美,如此才艺双全的奇女子,你却从何处觅得?”多尔衮笑道:“她是我一位故友的女儿,只因家道突变,不得已才在我王府暂居。”那太子闻言一喜,道:“暂居?”沈世韵抱着琴,正缓步走到二人身前,福身道:“小女琴艺拙劣,教太子殿下与王爷见笑。”

那太子正色道:“谁敢笑你了?要说你的琴艺也算拙劣,世上就没人再有资格碰一碰琴了!沈姑娘,你愿意随我回宫么?待我登基便封你为妃,我宫中更有许多名贵宝琴,任你弹奏。”向多尔衮笑了笑道:“侄儿可不是说皇叔府中的琴不好。”多尔衮笑道:“这琴有些年头了,早就不中用啦。”

沈世韵惊道:“太子殿下,这……这怎能使得?民女出身低微……不配作您的妃子……”多尔衮笑道:“沈姑娘,你便随太子殿下入宫,从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有何难决之事,太子殿下也自会为你做主。”

沈世韵踌躇之下,心中突然闪过个前所未有的念头:“他既是未来的皇上,我独自一人势单力孤,要向祭影教报仇,本是毫无指望。如今天赐良机,当可着落在他身上。要能讨得他欢喜,令他心甘情愿助我复仇,凭那群魔头有通天本领,也敌不过千军万马。”那太子见她面显为难之色,忙道:“此事仍须得依沈姑娘之意,若她执意不愿,我也不会勉强。”

沈世韵摇了摇头,故意装出羞涩神情,面染红晕,柔声道:“不,得蒙太子殿下垂青,是小女前世修得的福气。王爷已然应允,小女又怎会不愿?”那太子大喜,握住了她手,叫道:“沈姑娘!”沈世韵嫣然一笑,道:“太子殿下叫我‘韵儿’好了。”那太子道:“是,是,韵儿。”

多尔衮道:“天色已晚,太子殿下请先行回宫,明日本王再遣人护送沈姑娘。”那太子道:“不,我现下就带韵儿回去。一夜不见她,我可也舍不得。”

沈世韵轻轻垂首,面上娇羞无限。那太子见她衣衫单薄,忙将身上黄袍脱下,披在她身上道:“夜里风寒,切莫受凉了。”沈世韵道:“万万不可,太子殿下千金之躯……”那太子笑道:“你关心我,是不是?我身体可没那么弱,只盼你暖和了,我就比烤着火炉还舒坦。”这份体贴,倒比之李亦杰与汤远程尤甚。

楚梦琳藏身树上,眼见得太子扶着沈世韵去得远了,多尔衮却始终默然伫立,难测何时方肯离去,正心急如焚,忽听他朗声说道:“是哪一位夜入王府,不知有何见教?”

看他眼神所瞧方向,竟正是自己藏身所在,楚梦琳不敢作答,稍待片刻,多尔衮又道:“尊驾既不肯说,想是不怀好意的了。”话音刚落,竟连个招呼也不打,蓦然出掌,楚梦琳只觉一股极大压力袭到,呼吸一窒,肺腑犹如被挤压一般,几欲吐血。又逢一阵外劲从旁而至,将多尔衮的掌力霎时化解,近旁一棵大树上跃下一人,向多尔衮拱手道:“王爷好耳力。”却是江冽尘。

多尔衮一怔,问道:“江公子此来尚有同伴么?怎地不一齐现身相见?”

江冽尘冷冷的道:“你王府虽是戒备森严,于我却犹入空城,想来便来,要什么同伴了?我现下有事相询,没时间与你东拉西扯。”

这几句话说得极是无礼,多尔衮却也不恼,笑吟吟的道:“好,江公子请问。”他先前分明听得东首树梢有人压得极低的呼吸之声,江冽尘何时前来却是半点不知,他从树上跃下之时,那树枝叶亦动也不动,多尔衮为人谨慎,未摸清对方实力,不敢轻举妄动。

听得江冽尘道:“日间提及断魂泪,我便觉王爷神色有异,分明知道些内情,偏生隐瞒了不说。那不问江湖之事云云,恐怕只是个幌子,只是此言忒也漏洞百出,试想你统率千军,若于武林中事全不知晓,又如何谋取天下?只是你究竟知道多少,一时难解。”

多尔衮笑道:“江公子绝顶聪明,一语中的,不妨来猜上一猜。”江冽尘双眉一轩,道:“你说不说?”多尔衮笑道:“江公子何须动怒?不错,说断魂泪是武林至宝,不过是我暗中遣人放出的假消息,它就是个饵,一个引武林中人鹬蚌相争的饵。真的断魂泪,说穿了毫不稀奇,当真不值一提,那只是和硕庄亲王在本王之弟多罗豫郡王多铎刚满月时,赠与他的玉佩罢了。”

江冽尘心道:“是了,那日在武当山顶,临空道长也曾说过断魂泪是和硕庄亲王所传之物。只是多罗豫郡王乃是清太祖第十五子,论起辈分是他侄儿,赠礼天经地义,何以心中满怀悲愤?若实是不舍,又何必相送?其中似是含有极大隐情,却令人好生费解。”

楚梦琳听多尔衮亲口揭示这惊天谎言,不由俯身前倾,想听得更仔细些。却见他突然抬头,目光如炬,直射向自己藏身之处,又踏步前行。直惊得心中大骇,忙扯过树枝遮蔽,倒震得树叶沙沙作响,一颗心几欲从胸膛中跳了出来。

江冽尘忽道:“你要什么条件?”多尔衮霍然止步,显是相较外敌侵入,此言于己更为重要,回身道:“江公子果然爽快,本王初衷不改,仍是诚邀阁下相助。”

江冽尘不答,多尔衮微微一笑,缓缓踱步,森然道:“再同你说得详细些,却也不妨。那无影山庄庄主沈傲天同你一般,是个难得受我赏识的人才,本王曾同他谈及此事,希望他能以大业为重,助我一臂之力。岂料他却不识好歹,执意不从,本王一怒之下,便在江湖上散布消息,说道断魂泪就在他山庄之中,如此一来不劳我亲自动手,自会有人去教训他,果不其然,如我所愿。只是祭影教一出手便是满门尽灭,手段之毒虽超出原先所计较,却毕竟是替本王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他今晚连番语出惊人,饶是江冽尘素来冷静,却也不由微微愣怔,不及防备,多尔衮已是身形一晃,直跃上树。只听得一声惨呼,楚梦琳从树上跌落下地,单手按住肩头,指缝间微微渗出血丝。

多尔衮冷笑道:“如何,江公子,这小女娃躲在树上也有些时候,以你功力,绝无可能听之不察。却只权作未觉,又竭力转移本王注意,如此意欲相护,却是何故啊?”楚梦琳叫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自来斩草除根,和他又有什么干系了?”多尔衮奇道:“斩草除根?你的目标是?”

楚梦琳恨恨道:“那沈世韵是无影山庄余孽,一路骗得我们好苦,现下满心想寻我教复仇,怎可留她在这世上?只是她进了宫,另有厉害靠山,今后可就麻烦得很了。”撕下衣襟随意裹了伤口,挣扎站起,怒视着多尔衮,眼中好似要喷出火来,又道:“我到得此时方知,原来一切皆是你处心积虑,借刀杀人,设下圈套引我们入局,累得我教为你所欺,做你的工具。”

多尔衮冷冷的道:“听你的语气,你们二位便是祭影教中的重要人物,无影山庄灭门烧庄一事,也是你们所为?”楚梦琳道:“不错,是又怎样?你适才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难道我们还怕了你么?一次已是奇耻大辱,绝不会再被你所利用。”

多尔衮朗声长笑,道:“亏得你们自诩一统江湖,还不是也如旁人一般,被本王玩弄于股掌之间。无影山庄失手一事,传扬出去,于贵教名声须不好听。再者,沈世韵入宫做得皇妃,岂会轻易与你们干休?本王可借助身份权势之便,暗中替你们料理了她,除去这桩麻烦。事成之后,本王也当将断魂泪双手奉上,贵教教主想要此物,你们给他即可,是不是宝物,那就怪不得你们。其中得失,二位也想得通吧?”

江冽尘默然半晌,方抬了视线与他对视,淡淡的道:“好,就依你所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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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纷飞

那峨嵋弟子听他说得诚恳,又见其神色甚为坚定,心知武林中人感念师恩深重,都是恨不得豁出一切来报答,终究难以说动,只好将长剑交在他手中,又叮嘱道:“你若是在此送掉性命,可更加对他们不起了。”谭林心头一热,道:“是!”提剑上前,一剑摇摇晃晃的刺向薛香主肩头。众人瞧出他重伤后身子虚弱,此刻勉力支撑,时辰一长,定当气力不济,暗暗担忧。

谭林亦知情势于己不利,心道:“切不可与他兵刃相接,如今我剑上全无内力,一旦碰上,长剑非给他震飞了不可。空手相斗,那也不用打啦。”转念又想:“是了,我当竭力进击,最不济跟他拼个同归于尽,也就是了,总算未辱师门。”当下只攻不守,长剑径刺薛香主要害。

昆仑剑法本以轻盈灵动见长,谭林却是将其中“阴”“狠”发挥到了极致,他武功本不及薛香主,只因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使的尽是两败俱伤的凶险杀招。薛香主却不愿陪他送命,二人一时倒也奈何对方不得。

谭林连刺三剑,薛香主逐一挥剑架开,虎口微感酸麻。这三招是昆仑派中的精妙剑法,藏有数招后着,只是谭林不敢与对方长剑相碰,使用时难免缚手缚脚。又斗过数着,谭林手臂一抬,长剑刺向薛香主眉心,薛香主举剑相架。谭林这一招乃是虚招,正要引得他自暴空门,手臂划个半圆,斜撩薛香主咽喉。

薛香主此刻回剑挡格已然不及,左掌一翻,向他胸口拍出,要迫他撤剑自救,岂料谭林不闪不避,剑势丝毫未缓。

薛香主一惊,掌势收为二指挟向剑锋,但他心中惶急,竟没挟中,眼见这一剑立时即可刺穿了他咽喉。正派群雄已待大声叫好,斜刺里忽地伸出一柄折扇,将长剑架开,随即扇柄一翻,击中他手腕。

那折扇是以纯钢所制,谭林吃痛,再也拿捏不住,松手撤剑,急向后纵跃。薛香主长剑劈下,将他衣衫划出道极深的口子,足见肌肤,他这一跃若是稍迟半步,立时便是长剑破胸之祸。谭林暗叫侥幸,但这一跃已耗尽力气,落地时足下不稳,一个踉跄向后跌倒,那峨嵋弟子忙伸双臂托在他胁下。

薛香主死里逃生,惊魂稍定,忙躬身道:“属下参见殒堂主,多谢殒堂主出手相救。”众人目光这才落在适才出手之人身上。见他年纪甚轻,身着一袭蓝色锦缎长袍,腰间束一条黑质烫金腰带,长袍左胸绣了一丛黑色火焰,手持一柄折扇,扇面提了一个“殒”字。这少年容貌俊美,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派头十足,倒似个富家公子模样,李亦杰与南宫雪虽着华贵服饰,但那般优雅气质却是半点模仿不来。

那殒堂主冷冷的道:“薛香主,年纪愈大便愈不中用了么?只恐是因着每日里胡思乱想之故。”薛香主额间渗出冷汗,颤声道:“属下……属下不敢。”此人先前独斗正派群雄,从容不迫,举止丝毫不乱,却显是对这位殒堂主怕得极为厉害。群雄虽暗暗称奇,究竟均非初出茅庐者,才只一瞬,立时都觉出种强大敌人现身的压迫感,不敢稍松警惕。

殒堂主冷笑道:“你不敢?先前说我什么来着?我就没生耳朵么?嗯,我不配担这堂主之位,该当退位让贤。那么让了给你,好是不好?”薛香主双膝跪地,道:“属下如曾出此言,便教我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处。属下只是说……只是觉得小姐……”

殒堂主道:“怎样了?小姐纵有何不是,岂是尔等妄论得的?”提起折扇在他颈中轻轻敲击,森然道:“念你曾为本教立下功劳,今日初犯,暂且留着你的项上人头,若再有胡言乱语……”薛香主已然浑身发冷僵直,仿佛抵在颈后的扇柄便是一架索命的铡刀。听他语气稍松,忙大声求饶道:“不待殒堂主动手,属下自己割了舌头便是。”殒堂主哼了一声,道:“你先起来。适才发忤逆之言者,给我站出来。”

众教徒面面相觑,人人自危,皆知殒堂主对小姐心存爱慕,听不得半分不敬之言。过了片刻,突然有一名身形瘦小的教徒向前跌了一步,显是给人推了出来。另一名教徒道:“启禀殒堂主,马兄弟曾略说过些自家看法,可不关属下们的事。”那姓马的怒道:“元兄弟,先前就属你闲话最多!怎地一见事发,就全推在我身上?”那姓元的叹道:“马兄,你莫怪兄弟不仗义了。”

那姓马的待要破口大骂,殒堂主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至,问道:“你说了什么?”那姓马的骇极,叩头道:“殒堂主,属下……属下该死……只是教中兄弟可都这么说,说……少主和小姐……这个那个……求殒堂主看在属下曾为本教立下功劳,饶属下一命,此后属下定当谨言慎行!”

殒堂主冷笑道:“好不要脸,教主令你去常州寻少主及小姐,你在荆溪沉香院可玩得痛快啊,阳奉阴违的东西,我留你何用!”折扇一扬,那姓马的突觉腰间一凉,接着只听得众人齐声惊呼,又见腰侧涌出大量鲜血,这才感到一阵剧痛袭到,登时气绝,倒地后身子方断为两截。却原来殒堂主内力精湛,手中折扇本是钝物,但经挥舞破空,带动风势足拟长剑。他杀的虽是祭影教徒,然而下手之狠,令得李亦杰三人也不禁心悸。

群雄见多识广如先前那丐帮八袋长老者,陡的想起一人,问道:“阁下可是祭影教总堂堂主‘残煞星’暗夜殒么?”

这暗夜殒出身贫寒,生母早逝,父亲另娶一位二娘,带有子女,这几人对暗夜殒向来便是颐指气使,百般虐待,而父亲性子懦弱,对二娘唯唯诺诺。邻里相亲对暗夜殒也皆是呼来喝去。全家平素不愿做的脏活累活一律着落在他身上。

有一日暗夜殒上山砍柴,见一头豹子逼着个幼小女童,便上前相救,将心中怒火发泄在豹子身上,竟在数招间将豹子打死了。正想安慰那女童几句,她却是嘻嘻一笑,拍手叫好,接着树后转出一个人来,拍了拍那女童的头道:“琳儿,这一次可不算。”原来那人便是祭影教教主,那女童则是他的独生爱女楚梦琳,让她打败豹子,原是在考验她功夫。

楚梦琳聪明伶俐,练功时却总想讨巧蒙混。教主适才见暗夜殒杀死豹子,虽是纯以蛮力,出拳却极沉稳有度,闪避时亦身形灵动,看去学武资质甚佳,又想他与女儿年纪相仿,或可做得个榜样,便将他带回教中潜心传艺。

暗夜殒极是用功,只一个多月工夫,进境已远远超越了楚梦琳。他先回乡中将全村人尽数杀尽,从此正式拜入祭影教,得赐名为“暗夜殒”。楚梦琳初时缠着他玩,但他每日只勤奋练功,时日久了也觉没趣,遂不再睬他,但心中却总存了份敬意。

暗夜殒每执行任务时,所到之处无活口,杀人不留全尸,向以心狠手辣著称。江湖中人心惊胆颤,给他取了个绰号“残煞星”,这绰号流传颇广,更有甚者,曾被众多师父拿来吓唬弟子。

暗夜殒听他道出自己名号,却自面色如常,折扇一展,轻轻摇动,道:“各派掌门缩头不出,却令你们这一群不成材的徒弟来送死,当真笑煞旁人。”

一名黄山派弟子平素极是自傲,见其余祭影教徒武功平平,单其一人,即使武功再高,都必将是双拳难敌四手,也不如何惧他,朗声道:“我们师尊商讨一月后英雄大会之事,正是要推选一位武功过人的盟主带领大伙儿剿灭魔教,如今令你这帮凶徒伏诛,也可先为大会壮壮声势。”暗夜殒冷笑道:“今日便教你们尽数死绝,什么英雄大会!也不必费心为我教另壮声势了。”

群雄听他大肆挑衅,立有数人喝骂起来:“小子狂妄!”“魔教妖徒,不知死活!”暗夜殒喝道:“少罗嗦!”折扇在众人面前平平挥过,众人惧他扇上风势,各自退后一步,从气势说来却已先败了。暗夜殒冷声道:“正道乌合之众听了,本教内尚有要务在身,无暇同你们耗,要一拥而上,也由得你们。”

有人叫道:“宰了这小魔头!”那名八袋长老忽然叫道:“且慢!”接着另有一名化子捧了根通体碧绿的长棒,那长老双手接过,踏前一步,略一拱手,道:“久闻‘残煞星’之名,老夫彭金龙不才,蒙帮中兄弟抬爱,才坐得这八袋长老之位。但凭着我帮之宝‘打狗棒’,可够得上资格请殒堂主不吝赐教几招?”

暗夜殒心知这乃是他自谦之言,历来丐帮中人如无不俗实力,决计做不得八袋长老。双眉一轩,冷然道:“丐帮何时堕落若此?据闻打狗棒系帮主历代相传,如今却人人均可使得?”先前那捧碗化子笑道:“殒堂主此言差矣,与不同对手过招,所用兵器亦当相应。敝帮传下这打狗棒的英雄前辈料事如神,早知百年之后,世上将有殒堂主其人,这兵器既名曰打‘狗’棒,那正是为阁下而专制啊。”

暗夜殒“啪”的一声收了折扇,道:“徒逞口舌之快,原属江湖中三教九流的无耻行径。拳脚之下方见真章,彭长老,你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知安分些,黄土已埋了半截子,先出招吧。”彭金龙无心拘于虚礼,当即挺棒向暗夜殒腰间横扫。因他对其内力颇为忌惮,便选取较长的兵器应战,以不必近身相斗。

暗夜殒凌空越过,折扇下压,彭金龙长棒一沉,绊其双足。暗夜殒步法不变,折扇上举,指向彭金龙小腹,这一招拿捏的方位以先后算来,必是彭金龙先行受挫。无奈之下,只得将长棒在地面一撑,借力跃开,暗夜殒抢上进击,彭金龙挥棒架开。他知这一战不仅关系着丐帮名声,更牵及武林运数,半点不敢怠慢,他棒法颇得现任帮主真传,一招一式,使得刚猛沉稳,守得严密,攻得劲急。群雄心下暗赞:“打狗棒法,果然名不虚传。”

但不论彭金龙使出何等繁复招式,暗夜殒总是漫不经心的随手拆解,哂道:“丐帮八袋长老,不过如此。”彭金龙已使出浑身解数,除对手外眼中再无旁物,但暗夜殒说话间却依旧神色自若,此等情状本是高下立判。按说高手过招,自知不敌原应弃剑认输,但彭金龙是性命相搏,已非寻常比试。长棒凌空虚晃一着,斜收点向他胁下,暗夜殒微微侧身,抬手握住棒端。

彭金龙运劲回夺,长棒纹丝不动,暗夜殒喝道:“跪下!”彭金龙心道:“打狗棒是我丐帮镇帮之宝,岂可由我手中而失?”并不作答,手上暗自加力,已是使上了十成力道,蓦觉对方内力一空。暗夜殒冷笑一声,借着他回拉之势身形随棒而起,半空中松手放脱,反肘击中他颈间,左手复拉住长棒滴溜溜一个转身,右掌拍中他前胸。彭金龙身子登时飞了出去,砸裂了几张桌椅,跌在文征武身前。

丐帮帮众见打狗棒被夺,这乃是奇耻大辱,一齐上前围攻。各派弟子也手仗长剑相助,却大多是攻向祭影教旁众教徒。

文征武见暗夜殒在群雄间飘忽快极,身子已成了个蓝影,一柄折扇上下翻飞,东面一指,西面一劈,所至处群雄皆惨呼倒地。虽尽显神采非凡,但却无心欣赏,扶起彭金龙,给他推宫过血。直过得一盏茶时分,彭金龙才醒转,猛觉一阵剧痛,喷出一大口鲜血,前胸肋骨已在暗夜殒一掌下断了七八根。

文征武问道:“彭长老,你现下觉着如何?”彭金龙呻吟一声,这才看清了眼前扮相古怪的同道,奇道:“文兄,是你?你怎会在此?”文征武苦笑道:“说来话长……”

易征雄突然一声大喝:“小魔头,道爷今天跟你拼啦!”抬目所视,茶摊中又已伏满尸首,比之先前所见的本门弟子更为惨烈。文征武心中又是恐惧,又是悲愤,随手抄起一旁凉茶向暗夜殒泼去,内力所及,即是寻常草木也可充为兵刃。暗夜殒折扇一展,劲风到处,将茶水兜住,转手横挥,此时那茶水之威实已不亚于千斤铁锤。这一句武道谏言,反在他身上得到了极充分的展现。

谭林张口大呼:“师父!文师伯!”他先时身上无力,只得卧于一旁,也便无人理会。薛香主上前道:“殒堂主,待属下去料理了这活死人。”谭林伤重,眼见已是不活了,此时杀他易如反掌,既能讨个功劳,又得报前辱。暗夜殒不置可否,袍袖一拂,径自坐下喝茶。动作优雅绝伦,令人觉着唯有在高阁内抚琴作画,才与他气质相合。当真半点也看不出,先前正是此人曾大肆屠戮群雄,仿如再世杀神。

谭林拾起地上一柄长剑,支撑着待要站起,薛香主一脚将他踢出个筋斗。谭林并未撤剑,挣扎起身,抬手抹去口边鲜血,目光逼视着薛香主,冷冷的道:“我绝不会死在你手里。”他满面鲜血,目眦尽裂,瞧来另有一番狰狞,薛香主竟不敢与他对视。

谭林视线缓缓抬起,用尽全力叫道:“暗夜殒,你这魔头满手血腥,不得好死,我谭林做了厉鬼,再来寻你索命!”反手一剑,刺入自己小腹,直将身子贯穿,摇晃几下,倒地气绝,仍是死不瞑目。

薛香主后退一步,为掩饰怯意,又吐了口唾沫,说道:“你活着之时,殒堂主也不会来怕你。”转头见暗夜殒坐在满地死尸中喝茶,不敢再看。祭影教徒中更有见世面较少者,已然骇得双腿发软,道:“殒堂主……属下……属下想去上个茅房……”拉过旁侧一人道:“大哥,小弟一个人……不敢……”那人也正苦思暂避之策,忙道:“同去,同去。”暗夜殒哼了一声,不去理会。

李亦杰伏在草丛之中,亲眼见暗夜殒武功直如鬼魅一般,顷刻间竟将正派群雄杀了个干净。怒火翻涌,再也按耐不住,抬手便欲拔剑,却有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按在他手背上,转头见南宫雪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师兄,那暗夜殒功夫极是厉害,你去不得……”

李亦杰凝视着她,道:“那便怎地?且跟他们痛快拼杀一番,多宰得一个祭影教徒,也算为江湖正道多尽一分心力。大不了就是给他杀了,人生在世,固有一死,若能有所当为,死得其所,又何足道哉!”

陆黔也劝道:“李兄,咱们正派此番折损众多,连我师父、师伯也是不敌,此刻你纵然逞那匹夫之勇,枉自送了性命,也不过是在这荒郊野外再添一具尸首。大丈夫能屈能伸,此事原须从长计议,现下暂且避其锋芒……”

李亦杰怒道:“你要让我置身事外,做个不仁不义之徒么?此等没种之事,我是绝不会做的。陆兄,你请自便,我看错了你,从此我李亦杰没有你这个兄弟,让开!”抬手将他推开,挣扎着待要站起。南宫雪叫道:“难道你忘了对韵儿的承诺么?”李亦杰身形瞬间一滞,低声问道:“你说什么?”

南宫雪本是抱了孤注一掷之念,未料当真令他动容,足见其对沈世韵在意之切。无可奈何之下,为能劝服师兄,也只得顺着这唯一可行之路走下去。压下心头酸涩,咬了咬唇,道:“你答允过韵儿为她报仇雪恨,既要做大英雄,大豪杰,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吧?”

李亦杰胸口如遭重击,眼前浮现起沈世韵娇俏动人的模样,耳边仿佛又听到她在说“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如非走投无路,也绝不会来此投奔。”“这番血海深仇担在我身上,那是无论如何,非报不可的。”她这等孤苦伶仃,自己怎能让她在这世间任人欺凌?转念又想:“那暗夜殒武功是高的,尚非教中第一高手,更未必参与过灭无影山庄之恶行,我若是糊里糊涂将性命送在他手中,当谓不值。幸好雪儿及时阻止我,才未铸此大错。”

正想开口赔个不是,头顶忽然传来话声。一个苍老声音道:“咱们长年跑江湖执行任务,哪个手上没几条人命?你这次何以怕的这般厉害?”另一个声音清朗之人干笑几声,道:“那也不是怕,小弟便是看不惯殒堂主整日作威作福,了不起么?他可还不是教主,拿咱们教中兄弟当什么了?只怕我们未被正派所灭,反全给他杀了。”

那老者道:“放轻些,不要性命了?”长叹一声,续道:“大伙儿确是斗他不过,那也叫做浑没奈何,唯有自求多福。”后一人半晌无语,忽又压低声音道:“大哥,你我二人情同手足,小弟自是信得过你,前不久给我弄到了好东西,还要请大哥参详。若能如愿以偿,大家一齐咸鱼翻身,到时再不必过这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李亦杰听得这二人是祭影教徒,如今又落了单,哪去管他们身份卑微,心道:“杀不了暗夜殒,还收拾不下你们么?”当即依照陆黔先前所授之法,牵动机关,一张大网向二人当头罩下。那二人猝不及防,正欲呼救,李亦杰持了蚕丝首端,手臂翻转,一引一带,将二人拉得从道上跌落。随即欺上,二指戳中左首一人前胸“膻中穴”,反掌为刀,劈中右者咽喉。

他连日苦修三派心法,因昆仑内功入手甚快,又以华山心法为根基,武当心法为辅,内功进境已然颇有小成,是以他一出手便点倒了二人,兔起鹘落,全无拖泥带水。正欲一剑一个,将他们刺死,南宫雪忽然抢上几步,说道:“师兄且慢。这只是教中的无名小卒,死不足惜,然而魔教对正派有何阴谋,咱们均是蒙在鼓里。何不换上他们装束,混在其中弄清真相?”

李亦杰听她提出这深入虎穴,大为冒险之举,初时颇为惊诧,但凝神思索,却也未尝不可,点了点头。陆黔上前击碎了二人天灵盖,以防他处伤口秽了衣衫。

南宫雪侧身相候,眼望天际飘动的白云,心头思潮起伏,蓦听到二人均是惊噫一声,李亦杰叫道:“雪儿,你过来看。”南宫雪嗔道:“有什么好看了?”李亦杰知她会错了意,心下苦笑,道:“咱们发现了好东西,你不看,我可收起来了,到时抱憾终身,别来怨我。”

南宫雪稍稍转头,见二人并未换衣,这才上前。只见李亦杰手中捧了本古黄色的书册,揭开来瞧,首页写满了内功口诀,竟又是一套心法,只是读来晦涩难懂,一时难以领会。

翻过几页,却是详细记载了天下诸般兵器,一些平素罕见者也一概录于其中,另有暗器,毒功,轻功等论。再向后翻,便见密密麻麻满是图形,所绘是一个小人在练剑,一个小圆作人头,几根细线为四肢,勾画粗糙,但所使剑招却极为精妙,旁提蝇头小字以注解释疑,如此一招内力朝何处使,如何攻敌所必救。愈翻愈是高深,陆黔已看得眼花缭乱,一颗心怦怦乱跳,指着一个图形道:“南宫师妹,你看这一招左膝下沉,长剑斜撩反挑,暗夜殒曾是用过的,不过他将剑之锋利化为无形之气,却是又胜了一筹。”

南宫雪颔首道:“我在前几页也见得薛香主的一式。”手中不停,加速翻动,剑法过后又录有“刀法”“掌法”等,回想起先二人对话,疑窦立解,拍手笑道:“好得很啊,师兄,这定是魔教中的武功秘笈,是那人盗将出来,打算私下练过反抗暗夜殒。你将其中所载功夫都练熟了,就再不用怕魔教啦!”

李亦杰虽也暗暗动心,听得“魔教”二字,心头又是恨意滋生,劈手阖上,道:“那是邪教的阴毒功夫,练来有损无益。这秘笈留着是个祸害,不如尽早毁去的为是。”他是担心将书册留着,自己恐将把持不定,南宫雪与陆黔若是偷偷去练,却也害了他们。

南宫雪急中生智,忙叫:“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其中功夫你纵然不学,参透了其中精义,思得破解之法,岂不甚好?”陆黔也道:“你不练刀法掌法,人家未必不练,这可又须通本看过。”南宫雪接口道:“暗夜殒内功之强,你是亲眼见到的,若不把这练气口诀背熟了,与他对战时如何抵御?”

他二人一搭一档,极力劝李亦杰留下秘笈,目的却是各有不同。南宫雪满心盼望李亦杰武功大进,成为人人称颂的少年英雄。陆黔却梦想着自己得到秘笈,依法苦练,在英雄大会技压群雄成为盟主,又能执掌昆仑门户,先联合各大派将魔教挑了,再令群雄一一归降,镇压各地起义军,降闯军,伏清兵,最终天下一统,自己荣登大位,坐上皇帝宝座,立国号为“乾”,名号得以记录在众多史书内,永垂不朽。

南宫雪知他已然动摇,又道:“那时你杀暗夜殒,灭祭影教,为韵儿报仇,自是易如反掌。她定然喜欢,会说‘李大哥,多谢你了’,还会……会嫁你为妻。”陆黔知李亦杰重情重义,南宫雪既已从“情”入手,自己便转而攻“义”,说道:“李兄,这两件衣服你与南宫师妹换上,在下可扮作被你们擒住的降将,到时咱们三人仍在一起,凡事亦可有个照应。”

李亦杰惊道:“陆兄你……”陆黔道:“我既已降了,再极力奉承他几句,暗夜殒想必也不会再杀我。你说我贪生怕死,可是错了。”

李亦杰怔了半晌,在他肩头重重拍了两下,道:“陆兄,是我小人之心,兄弟当真……无地自容了。”

陆黔道:“既是兄弟,何须说此见外之言?咱二人休分彼此。”说着动手将那两名教徒衣冠靴子除下,李亦杰与南宫雪分到树后换上。李亦杰想到从此不能再着绫罗绸缎,略有些不舍,又觉自己也是俗得厉害,不再多想,与陆黔将二具尸首随地埋了。出外再戴上黑布罩,遮掩了本来面容,但南宫雪肤色白皙,露出的额头光洁娇嫩,陆黔抓了些泥来给她涂抹。李亦杰已将书册小心收好,三人装备停当,回至茶摊中。

一名祭影教徒迎上笑道:“怎地去了这么久?掉进茅坑了不成?”李亦杰回想适才那名老者声音浑厚,也放粗了声音咕哝道:“胡说八道!”南宫雪脸上一红,所幸戴了面罩,看不出有何异常。轻轻推了陆黔一把,上前躬身道:“启禀殒堂主,属下二人在旁巡视,正见得此人,是昆仑派一名后辈弟子,属下将他擒住,这才耽了些时辰,请殒堂主恕罪。”

陆黔见机甚快,当即双膝跪地,大声道:“小人参见殒堂主,从此愿归降祭影教,唯殒堂主马首是瞻,绝无二心。尽忠光兴圣教,死而后已。殒堂主您……”他想说些“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等平素自夸之言,但此际又显不伦不类,当即改口道:“您老人家智勇双全,天下无敌,神机妙算,泽被苍生……”搜肠刮肚,说得皆是些陈词滥调,极尽奉承之言。

李亦杰与南宫雪在旁听得暗暗皱眉,虽知是迫于情势,但学武之人于颜面一节向来所视最重,另有不少宁可死了,也不愿受敌所辱。陆黔此刻一副奴颜卑相,徒令人厌烦。暗夜殒默默喝茶,正眼也不瞧他。薛香主见他与谭林是同门师兄弟,二人性子却是相差远甚,微微一笑,道:“年轻人,正邪素不两立,我教于邪派居首,你甘愿做正道叛徒,那是什么缘故啊?”

陆黔恭恭敬敬的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殒堂主武功比我师父高过何止百倍,祭影教如此声威,小人自是择佳木而栖。恰好小人师尊尸首在侧,便请他做个见证,足见小人之诚。”暗夜殒冷笑道:“好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今日你反出昆仑,他日难保便不会判教!”李亦杰见他说翻脸便翻脸,事先全没半点征兆,忙挡在他身前,道:“还请殒堂主网开一面,此人已降,上天有……”

南宫雪听他要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与祭影教平素行事作风大是相违,必将令人起疑,脱口打断道:“属下倒有个主意,此人确是废物,不可令他入教,却也不必杀他,殒堂主夺来的打狗棒是丐帮镇帮之宝,为帮中人所尊,若将此宝给这废物做贴身兵刃,当可污了丐帮名头。此人跟随我们……执行任务,若不巧给人杀了,旁人只道是昆仑功夫不济,却能大增我教气势。”

暗夜殒哼了一声,道:“偏生有这许多古怪。”劈手将打狗棒朝着陆黔丢去,陆黔双手相接,只因棒上所附力道甚巨,仰天一交坐倒。众人大笑声中,暗夜殒问道:“薛香主,你们已是最后一批了么?”薛香主道:“回禀殒堂主,正是。”

暗夜殒长身站起,道:“那便由我亲自带队,即刻赶路,不得有误。”说完踏步便行,薛香主道:“是……是……只是……”暗夜殒不耐道:“还有什么事?”薛香主道:“属下请示殒堂主,教中牺牲的兄弟尸首是就地掩埋呢,还是火化?”

这一场伏击,因暗夜殒出手,正派到场之人全军覆没,但混战中祭影教不少教徒也被杀死。暗夜殒冷冷的道:“武艺低微者,本就该死,还埋什么了?”更不停留,径自出了茶摊。

薛香主一声长叹,与余人在胸前划了几个礼,口中喃喃低吟,那是教中为死者祈福,恭祝转生可得福泽之意。教中众人见暗夜殒如此绝情,心中无不暗暗咒骂。陆黔手心中早捏了一把汗,这条性命实可说是南宫雪所救,向她望了一眼,平添一分好感。

余下路途因暗夜殒在侧,众教徒一改先前惫懒之象,连低声谈笑也是不敢,暗夜殒所令却又甚苛,日间疾行,晚间亦自不歇。这般行了几日,入得潼关境内。其时满清大军攻城已近月余,闯军坚守,战局呈胶着之状,近日清军却是节节败退,已至正城五里处扎营。

暗夜殒不喜身旁随有累赘,会齐先至的各批教众,命薛香主将众人安置妥贴,独自四面打探消息。百姓初时见他衣饰华贵,相貌俊朗,但一听他问及清兵,均是面有愠色,一连查探几日,才有一名打柴的樵子给他指明了方向,答话时却也是双眉紧锁。

暗夜殒不以为意,在地方官府中强牵了几匹战马,赶着沿樵子所指而行,来到一片开阔处,只见侍卫环伺,戒备森严,各地分设许多营帐,而其中一间却又明显大于旁的,料想必是主帅帐营。行到近前,几名侍卫各执长枪,喝道:“什么人?”

暗夜殒冷冷的道:“我要见你们主帅,给我滚开了。”侍卫见他说话气势骇人,或是军中某位大有身份之人,一时也不敢怠慢。一人收枪拱手道:“大帅正在帐中与几位将军商讨军情。不知尊驾高姓大名,还请在旁稍候片刻,代小人先行通报。”暗夜殒不耐多言,手中折扇圈转点到,倏忽间撂倒了众人,掀帘入内。

帐中开阔,光线明亮,却是一派剑拔弩张之景。首座一人头戴盔帽,其上有舞擎、覆碗,上有盔盘,中竖铜管。后垂丝绸护领,上绣有纹样,缀以铜钉。身披铠甲,佩有护心镜,镜下前襟另佩梯形护腹,样貌威武。左右各列一条长桌,左侧独坐一名老者,作将军打扮,一络长须,面色很是阴沉。右侧一位少女明艳动人,铠甲以闪亮珠片相缀结成,面有笑意。她身旁少年抱臂而坐,神情悠然。这二人正是楚梦琳与江冽尘。

那首座主帅干咳一声,说道:“我军已接连打了几日败仗,大挫将士锐气,如此局面怎生改善,几位将军有何高见?”那年老将军目光逼视着江冽尘,阴恻恻的道:“江副教主,老夫久闻你祭影教大名,如雷贯耳。只是现下你武功如何,尚且不论,于这行军打仗,倒似一窍不通。”

江冽尘冷冷开口道:“不用拿这无谓言语激我,佟将军,你军中无人,旁人又有什么法子?”楚梦琳接口道:“不错,这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佟将军怒道:“臭丫头住口,真的当自己与本将军平起平坐么?本将军当年征战沙场,你这丫头生也没生出来,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了?”

暗夜殒见他为难楚梦琳,当即怒道:“你自己给我住口!”随即转身行礼道:“参见少主,小姐。属下已率教内各旗于不远处恭候待命。”江冽尘看了暗夜殒一眼,转向那主帅笑道:“大帅,这可是我的下属,你瞧他如何?”

佟将军冷哼道:“确是不错,当真也如江副教主一般目中无人。”楚梦琳笑道:“佟将军,你何时做了主帅啦?小妹这可恭喜你啊。”佟将军怒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又无话可辩。那主帅道:“还请江副教主代为引见。”

江冽尘笑道:“这是我教众旗之首,堕天总堂堂主暗夜殒,江湖中人称‘残煞星’的便是。”那主帅略一拱手,淡淡道:“久仰。”江冽尘又道:“殒堂主,莫要让无才无能之人责你欠缺礼数,这位佟将军么,外强中干,尽可不必理会。这多罗豫郡王爷是咱们大帅,琳妹对他所评甚高,你来拜见吧。”暗夜殒听江冽尘将楚梦琳称为“琳妹”,又说“对他所评甚高”,心下不悦,傲然道:“不拜。”

佟将军冷笑道:“江副教主,烦劳你好生约束着属下教众,莫成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江冽尘道:“你军中无人,这下梁可歪得厉害了。”佟将军拍案而起,怒道:“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将这阵破给我看,老夫便服你!”楚梦琳微笑道:“你可早就服了。他江冽尘算什么副教主啦?自己说得好听,也不怕丑,你一口一个‘副教主’,叫得当真动听。”

江冽尘笑道:“破阵有何难处?只是你军中全无可用之人。殒堂主,咱们明日就破给他看看,别让大帅小瞧了我祭影教。”多铎大喜,道:“快取酒来,本王敬江……将军与殒堂主一杯。”暗夜殒冷冷的道:“不必。我不想助你,权为小姐之所命。”

江冽尘笑道:“大帅有所不知,殒堂主心高气傲,素来只服武功强过自己之人,不如你们便来过过招如何?”楚梦琳见他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怒道:“你别欺人太甚!他怎可与殒堂主动手?他身上尚有伤……”

佟将军道:“你说什么?”楚梦琳眼圈一红,低声道:“那是我的过错。我觉得一个阵形也没什么了不起,便想独身破阵,却是身陷重围难以脱困……他……他是为了救我才……”佟将军逮住了机会,咄咄逼人道:“一个姑娘家,做事没轻没重,战场是给你好玩的地方么?你给我回去,帮不上忙,也不用在此添乱!”

楚梦琳叫道:“你赶我走么?我才不要,大不了……大不了我再立功赎罪,也就是了。”向暗夜殒使个眼色,偷偷比出手势。那是幼时楚梦琳不耐练功,要暗夜殒陪她玩,定下夜间偷溜出来的时刻。暗夜殒当即领会,心想相比之下,无论江冽尘在教中内外如何风头大盛,楚梦琳最依赖的毕竟还是自己,微感快意。

薛香主已接到命令,率领一众教徒前往参见。江冽尘计划着明日破阵,是以当夜众人早早就寝,以便养精蓄锐,薛香主等人则在营帐左近歇宿。

李亦杰见这等情势,心知战场倒非上不可,好在自己身份只是个魔教徒众,正派中当也无人知晓,不致损累华山声名,一切静观其变。连日未眠,这一觉睡得甚熟。到得中夜,突觉有人在自己肩上轻推,还道是突生变故,伸手正要拔剑,便听得一个女子声音道:“师兄,是我和陆大哥。”

李亦杰睁开惺松睡眼,道:“有什么不妥么?”南宫雪道:“师兄,那本秘笈,你可要加紧瞧。不如今夜先练几式,明日在战场上让敌兵喂招。”

李亦杰恍惚忆起那些剑招,不由一阵激动,翻身坐起,道:“其他人都睡熟了么?”南宫雪道:“嗯,可都倦得很了。”李亦杰点了点头,三人转到一棵树后,李亦杰从怀中取出书册,先读了几句口诀,日间情急,此刻却可镇定自若,情形自是大有不同。同时合三人才智,逐句研读,不多时已领会了些基本法门。李亦杰这才起始习练,修行内功尤须全伸贯注,于外物均已听之不闻。

南宫雪与陆黔向后翻看秘笈,暗自琢磨剑招,忽听近旁传来响动,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随即又有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听来人数不少。二人大惊,此时又不可惊动了李亦杰,陆黔道:“我随你去看看。”携了她手悄悄探近。

楚梦琳本待夜间与暗夜殒同去烧了敌军粮草,立下功劳,但没等溜出几步,却见一群将士身着闯军服饰,持了火把,拿着兵刃,列队而来,惊道:“敌军想夜袭么?”暗夜殒道:“好,我去禀报少主,让他提防。”楚梦琳却已冷静下来,摇头道:“不必了,江冽尘这小子太也嚣张,全不将旁人放在眼里,这次倒要看他怎生应付,殒堂主,咱们便来瞧瞧这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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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纷飞

那峨嵋弟子听他说得诚恳,又见其神色甚为坚定,心知武林中人感念师恩深重,都是恨不得豁出一切来报答,终究难以说动,只好将长剑交在他手中,又叮嘱道:“你若是在此送掉性命,可更加对他们不起了。”谭林心头一热,道:“是!”提剑上前,一剑摇摇晃晃的刺向薛香主肩头。众人瞧出他重伤后身子虚弱,此刻勉力支撑,时辰一长,定当气力不济,暗暗担忧。

谭林亦知情势于己不利,心道:“切不可与他兵刃相接,如今我剑上全无内力,一旦碰上,长剑非给他震飞了不可。空手相斗,那也不用打啦。”转念又想:“是了,我当竭力进击,最不济跟他拼个同归于尽,也就是了,总算未辱师门。”当下只攻不守,长剑径刺薛香主要害。

昆仑剑法本以轻盈灵动见长,谭林却是将其中“阴”“狠”发挥到了极致,他武功本不及薛香主,只因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使的尽是两败俱伤的凶险杀招。薛香主却不愿陪他送命,二人一时倒也奈何对方不得。

谭林连刺三剑,薛香主逐一挥剑架开,虎口微感酸麻。这三招是昆仑派中的精妙剑法,藏有数招后着,只是谭林不敢与对方长剑相碰,使用时难免缚手缚脚。又斗过数着,谭林手臂一抬,长剑刺向薛香主眉心,薛香主举剑相架。谭林这一招乃是虚招,正要引得他自暴空门,手臂划个半圆,斜撩薛香主咽喉。

薛香主此刻回剑挡格已然不及,左掌一翻,向他胸口拍出,要迫他撤剑自救,岂料谭林不闪不避,剑势丝毫未缓。

薛香主一惊,掌势收为二指挟向剑锋,但他心中惶急,竟没挟中,眼见这一剑立时即可刺穿了他咽喉。正派群雄已待大声叫好,斜刺里忽地伸出一柄折扇,将长剑架开,随即扇柄一翻,击中他手腕。

那折扇是以纯钢所制,谭林吃痛,再也拿捏不住,松手撤剑,急向后纵跃。薛香主长剑劈下,将他衣衫划出道极深的口子,足见肌肤,他这一跃若是稍迟半步,立时便是长剑破胸之祸。谭林暗叫侥幸,但这一跃已耗尽力气,落地时足下不稳,一个踉跄向后跌倒,那峨嵋弟子忙伸双臂托在他胁下。

薛香主死里逃生,惊魂稍定,忙躬身道:“属下参见殒堂主,多谢殒堂主出手相救。”众人目光这才落在适才出手之人身上。见他年纪甚轻,身着一袭蓝色锦缎长袍,腰间束一条黑质烫金腰带,长袍左胸绣了一丛黑色火焰,手持一柄折扇,扇面提了一个“殒”字。这少年容貌俊美,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派头十足,倒似个富家公子模样,李亦杰与南宫雪虽着华贵服饰,但那般优雅气质却是半点模仿不来。

那殒堂主冷冷的道:“薛香主,年纪愈大便愈不中用了么?只恐是因着每日里胡思乱想之故。”薛香主额间渗出冷汗,颤声道:“属下……属下不敢。”此人先前独斗正派群雄,从容不迫,举止丝毫不乱,却显是对这位殒堂主怕得极为厉害。群雄虽暗暗称奇,究竟均非初出茅庐者,才只一瞬,立时都觉出种强大敌人现身的压迫感,不敢稍松警惕。

殒堂主冷笑道:“你不敢?先前说我什么来着?我就没生耳朵么?嗯,我不配担这堂主之位,该当退位让贤。那么让了给你,好是不好?”薛香主双膝跪地,道:“属下如曾出此言,便教我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处。属下只是说……只是觉得小姐……”

殒堂主道:“怎样了?小姐纵有何不是,岂是尔等妄论得的?”提起折扇在他颈中轻轻敲击,森然道:“念你曾为本教立下功劳,今日初犯,暂且留着你的项上人头,若再有胡言乱语……”薛香主已然浑身发冷僵直,仿佛抵在颈后的扇柄便是一架索命的铡刀。听他语气稍松,忙大声求饶道:“不待殒堂主动手,属下自己割了舌头便是。”殒堂主哼了一声,道:“你先起来。适才发忤逆之言者,给我站出来。”

众教徒面面相觑,人人自危,皆知殒堂主对小姐心存爱慕,听不得半分不敬之言。过了片刻,突然有一名身形瘦小的教徒向前跌了一步,显是给人推了出来。另一名教徒道:“启禀殒堂主,马兄弟曾略说过些自家看法,可不关属下们的事。”那姓马的怒道:“元兄弟,先前就属你闲话最多!怎地一见事发,就全推在我身上?”那姓元的叹道:“马兄,你莫怪兄弟不仗义了。”

那姓马的待要破口大骂,殒堂主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至,问道:“你说了什么?”那姓马的骇极,叩头道:“殒堂主,属下……属下该死……只是教中兄弟可都这么说,说……少主和小姐……这个那个……求殒堂主看在属下曾为本教立下功劳,饶属下一命,此后属下定当谨言慎行!”

殒堂主冷笑道:“好不要脸,教主令你去常州寻少主及小姐,你在荆溪沉香院可玩得痛快啊,阳奉阴违的东西,我留你何用!”折扇一扬,那姓马的突觉腰间一凉,接着只听得众人齐声惊呼,又见腰侧涌出大量鲜血,这才感到一阵剧痛袭到,登时气绝,倒地后身子方断为两截。却原来殒堂主内力精湛,手中折扇本是钝物,但经挥舞破空,带动风势足拟长剑。他杀的虽是祭影教徒,然而下手之狠,令得李亦杰三人也不禁心悸。

群雄见多识广如先前那丐帮八袋长老者,陡的想起一人,问道:“阁下可是祭影教总堂堂主‘残煞星’暗夜殒么?”

这暗夜殒出身贫寒,生母早逝,父亲另娶一位二娘,带有子女,这几人对暗夜殒向来便是颐指气使,百般虐待,而父亲性子懦弱,对二娘唯唯诺诺。邻里相亲对暗夜殒也皆是呼来喝去。全家平素不愿做的脏活累活一律着落在他身上。

有一日暗夜殒上山砍柴,见一头豹子逼着个幼小女童,便上前相救,将心中怒火发泄在豹子身上,竟在数招间将豹子打死了。正想安慰那女童几句,她却是嘻嘻一笑,拍手叫好,接着树后转出一个人来,拍了拍那女童的头道:“琳儿,这一次可不算。”原来那人便是祭影教教主,那女童则是他的独生爱女楚梦琳,让她打败豹子,原是在考验她功夫。

楚梦琳聪明伶俐,练功时却总想讨巧蒙混。教主适才见暗夜殒杀死豹子,虽是纯以蛮力,出拳却极沉稳有度,闪避时亦身形灵动,看去学武资质甚佳,又想他与女儿年纪相仿,或可做得个榜样,便将他带回教中潜心传艺。

暗夜殒极是用功,只一个多月工夫,进境已远远超越了楚梦琳。他先回乡中将全村人尽数杀尽,从此正式拜入祭影教,得赐名为“暗夜殒”。楚梦琳初时缠着他玩,但他每日只勤奋练功,时日久了也觉没趣,遂不再睬他,但心中却总存了份敬意。

暗夜殒每执行任务时,所到之处无活口,杀人不留全尸,向以心狠手辣著称。江湖中人心惊胆颤,给他取了个绰号“残煞星”,这绰号流传颇广,更有甚者,曾被众多师父拿来吓唬弟子。

暗夜殒听他道出自己名号,却自面色如常,折扇一展,轻轻摇动,道:“各派掌门缩头不出,却令你们这一群不成材的徒弟来送死,当真笑煞旁人。”

一名黄山派弟子平素极是自傲,见其余祭影教徒武功平平,单其一人,即使武功再高,都必将是双拳难敌四手,也不如何惧他,朗声道:“我们师尊商讨一月后英雄大会之事,正是要推选一位武功过人的盟主带领大伙儿剿灭魔教,如今令你这帮凶徒伏诛,也可先为大会壮壮声势。”暗夜殒冷笑道:“今日便教你们尽数死绝,什么英雄大会!也不必费心为我教另壮声势了。”

群雄听他大肆挑衅,立有数人喝骂起来:“小子狂妄!”“魔教妖徒,不知死活!”暗夜殒喝道:“少罗嗦!”折扇在众人面前平平挥过,众人惧他扇上风势,各自退后一步,从气势说来却已先败了。暗夜殒冷声道:“正道乌合之众听了,本教内尚有要务在身,无暇同你们耗,要一拥而上,也由得你们。”

有人叫道:“宰了这小魔头!”那名八袋长老忽然叫道:“且慢!”接着另有一名化子捧了根通体碧绿的长棒,那长老双手接过,踏前一步,略一拱手,道:“久闻‘残煞星’之名,老夫彭金龙不才,蒙帮中兄弟抬爱,才坐得这八袋长老之位。但凭着我帮之宝‘打狗棒’,可够得上资格请殒堂主不吝赐教几招?”

暗夜殒心知这乃是他自谦之言,历来丐帮中人如无不俗实力,决计做不得八袋长老。双眉一轩,冷然道:“丐帮何时堕落若此?据闻打狗棒系帮主历代相传,如今却人人均可使得?”先前那捧碗化子笑道:“殒堂主此言差矣,与不同对手过招,所用兵器亦当相应。敝帮传下这打狗棒的英雄前辈料事如神,早知百年之后,世上将有殒堂主其人,这兵器既名曰打‘狗’棒,那正是为阁下而专制啊。”

暗夜殒“啪”的一声收了折扇,道:“徒逞口舌之快,原属江湖中三教九流的无耻行径。拳脚之下方见真章,彭长老,你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知安分些,黄土已埋了半截子,先出招吧。”彭金龙无心拘于虚礼,当即挺棒向暗夜殒腰间横扫。因他对其内力颇为忌惮,便选取较长的兵器应战,以不必近身相斗。

暗夜殒凌空越过,折扇下压,彭金龙长棒一沉,绊其双足。暗夜殒步法不变,折扇上举,指向彭金龙小腹,这一招拿捏的方位以先后算来,必是彭金龙先行受挫。无奈之下,只得将长棒在地面一撑,借力跃开,暗夜殒抢上进击,彭金龙挥棒架开。他知这一战不仅关系着丐帮名声,更牵及武林运数,半点不敢怠慢,他棒法颇得现任帮主真传,一招一式,使得刚猛沉稳,守得严密,攻得劲急。群雄心下暗赞:“打狗棒法,果然名不虚传。”

但不论彭金龙使出何等繁复招式,暗夜殒总是漫不经心的随手拆解,哂道:“丐帮八袋长老,不过如此。”彭金龙已使出浑身解数,除对手外眼中再无旁物,但暗夜殒说话间却依旧神色自若,此等情状本是高下立判。按说高手过招,自知不敌原应弃剑认输,但彭金龙是性命相搏,已非寻常比试。长棒凌空虚晃一着,斜收点向他胁下,暗夜殒微微侧身,抬手握住棒端。

彭金龙运劲回夺,长棒纹丝不动,暗夜殒喝道:“跪下!”彭金龙心道:“打狗棒是我丐帮镇帮之宝,岂可由我手中而失?”并不作答,手上暗自加力,已是使上了十成力道,蓦觉对方内力一空。暗夜殒冷笑一声,借着他回拉之势身形随棒而起,半空中松手放脱,反肘击中他颈间,左手复拉住长棒滴溜溜一个转身,右掌拍中他前胸。彭金龙身子登时飞了出去,砸裂了几张桌椅,跌在文征武身前。

丐帮帮众见打狗棒被夺,这乃是奇耻大辱,一齐上前围攻。各派弟子也手仗长剑相助,却大多是攻向祭影教旁众教徒。

文征武见暗夜殒在群雄间飘忽快极,身子已成了个蓝影,一柄折扇上下翻飞,东面一指,西面一劈,所至处群雄皆惨呼倒地。虽尽显神采非凡,但却无心欣赏,扶起彭金龙,给他推宫过血。直过得一盏茶时分,彭金龙才醒转,猛觉一阵剧痛,喷出一大口鲜血,前胸肋骨已在暗夜殒一掌下断了七八根。

文征武问道:“彭长老,你现下觉着如何?”彭金龙呻吟一声,这才看清了眼前扮相古怪的同道,奇道:“文兄,是你?你怎会在此?”文征武苦笑道:“说来话长……”

易征雄突然一声大喝:“小魔头,道爷今天跟你拼啦!”抬目所视,茶摊中又已伏满尸首,比之先前所见的本门弟子更为惨烈。文征武心中又是恐惧,又是悲愤,随手抄起一旁凉茶向暗夜殒泼去,内力所及,即是寻常草木也可充为兵刃。暗夜殒折扇一展,劲风到处,将茶水兜住,转手横挥,此时那茶水之威实已不亚于千斤铁锤。这一句武道谏言,反在他身上得到了极充分的展现。

谭林张口大呼:“师父!文师伯!”他先时身上无力,只得卧于一旁,也便无人理会。薛香主上前道:“殒堂主,待属下去料理了这活死人。”谭林伤重,眼见已是不活了,此时杀他易如反掌,既能讨个功劳,又得报前辱。暗夜殒不置可否,袍袖一拂,径自坐下喝茶。动作优雅绝伦,令人觉着唯有在高阁内抚琴作画,才与他气质相合。当真半点也看不出,先前正是此人曾大肆屠戮群雄,仿如再世杀神。

谭林拾起地上一柄长剑,支撑着待要站起,薛香主一脚将他踢出个筋斗。谭林并未撤剑,挣扎起身,抬手抹去口边鲜血,目光逼视着薛香主,冷冷的道:“我绝不会死在你手里。”他满面鲜血,目眦尽裂,瞧来另有一番狰狞,薛香主竟不敢与他对视。

谭林视线缓缓抬起,用尽全力叫道:“暗夜殒,你这魔头满手血腥,不得好死,我谭林做了厉鬼,再来寻你索命!”反手一剑,刺入自己小腹,直将身子贯穿,摇晃几下,倒地气绝,仍是死不瞑目。

薛香主后退一步,为掩饰怯意,又吐了口唾沫,说道:“你活着之时,殒堂主也不会来怕你。”转头见暗夜殒坐在满地死尸中喝茶,不敢再看。祭影教徒中更有见世面较少者,已然骇得双腿发软,道:“殒堂主……属下……属下想去上个茅房……”拉过旁侧一人道:“大哥,小弟一个人……不敢……”那人也正苦思暂避之策,忙道:“同去,同去。”暗夜殒哼了一声,不去理会。

李亦杰伏在草丛之中,亲眼见暗夜殒武功直如鬼魅一般,顷刻间竟将正派群雄杀了个干净。怒火翻涌,再也按耐不住,抬手便欲拔剑,却有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按在他手背上,转头见南宫雪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师兄,那暗夜殒功夫极是厉害,你去不得……”

李亦杰凝视着她,道:“那便怎地?且跟他们痛快拼杀一番,多宰得一个祭影教徒,也算为江湖正道多尽一分心力。大不了就是给他杀了,人生在世,固有一死,若能有所当为,死得其所,又何足道哉!”

陆黔也劝道:“李兄,咱们正派此番折损众多,连我师父、师伯也是不敌,此刻你纵然逞那匹夫之勇,枉自送了性命,也不过是在这荒郊野外再添一具尸首。大丈夫能屈能伸,此事原须从长计议,现下暂且避其锋芒……”

李亦杰怒道:“你要让我置身事外,做个不仁不义之徒么?此等没种之事,我是绝不会做的。陆兄,你请自便,我看错了你,从此我李亦杰没有你这个兄弟,让开!”抬手将他推开,挣扎着待要站起。南宫雪叫道:“难道你忘了对韵儿的承诺么?”李亦杰身形瞬间一滞,低声问道:“你说什么?”

南宫雪本是抱了孤注一掷之念,未料当真令他动容,足见其对沈世韵在意之切。无可奈何之下,为能劝服师兄,也只得顺着这唯一可行之路走下去。压下心头酸涩,咬了咬唇,道:“你答允过韵儿为她报仇雪恨,既要做大英雄,大豪杰,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吧?”

李亦杰胸口如遭重击,眼前浮现起沈世韵娇俏动人的模样,耳边仿佛又听到她在说“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如非走投无路,也绝不会来此投奔。”“这番血海深仇担在我身上,那是无论如何,非报不可的。”她这等孤苦伶仃,自己怎能让她在这世间任人欺凌?转念又想:“那暗夜殒武功是高的,尚非教中第一高手,更未必参与过灭无影山庄之恶行,我若是糊里糊涂将性命送在他手中,当谓不值。幸好雪儿及时阻止我,才未铸此大错。”

正想开口赔个不是,头顶忽然传来话声。一个苍老声音道:“咱们长年跑江湖执行任务,哪个手上没几条人命?你这次何以怕的这般厉害?”另一个声音清朗之人干笑几声,道:“那也不是怕,小弟便是看不惯殒堂主整日作威作福,了不起么?他可还不是教主,拿咱们教中兄弟当什么了?只怕我们未被正派所灭,反全给他杀了。”

那老者道:“放轻些,不要性命了?”长叹一声,续道:“大伙儿确是斗他不过,那也叫做浑没奈何,唯有自求多福。”后一人半晌无语,忽又压低声音道:“大哥,你我二人情同手足,小弟自是信得过你,前不久给我弄到了好东西,还要请大哥参详。若能如愿以偿,大家一齐咸鱼翻身,到时再不必过这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李亦杰听得这二人是祭影教徒,如今又落了单,哪去管他们身份卑微,心道:“杀不了暗夜殒,还收拾不下你们么?”当即依照陆黔先前所授之法,牵动机关,一张大网向二人当头罩下。那二人猝不及防,正欲呼救,李亦杰持了蚕丝首端,手臂翻转,一引一带,将二人拉得从道上跌落。随即欺上,二指戳中左首一人前胸“膻中穴”,反掌为刀,劈中右者咽喉。

他连日苦修三派心法,因昆仑内功入手甚快,又以华山心法为根基,武当心法为辅,内功进境已然颇有小成,是以他一出手便点倒了二人,兔起鹘落,全无拖泥带水。正欲一剑一个,将他们刺死,南宫雪忽然抢上几步,说道:“师兄且慢。这只是教中的无名小卒,死不足惜,然而魔教对正派有何阴谋,咱们均是蒙在鼓里。何不换上他们装束,混在其中弄清真相?”

李亦杰听她提出这深入虎穴,大为冒险之举,初时颇为惊诧,但凝神思索,却也未尝不可,点了点头。陆黔上前击碎了二人天灵盖,以防他处伤口秽了衣衫。

南宫雪侧身相候,眼望天际飘动的白云,心头思潮起伏,蓦听到二人均是惊噫一声,李亦杰叫道:“雪儿,你过来看。”南宫雪嗔道:“有什么好看了?”李亦杰知她会错了意,心下苦笑,道:“咱们发现了好东西,你不看,我可收起来了,到时抱憾终身,别来怨我。”

南宫雪稍稍转头,见二人并未换衣,这才上前。只见李亦杰手中捧了本古黄色的书册,揭开来瞧,首页写满了内功口诀,竟又是一套心法,只是读来晦涩难懂,一时难以领会。

翻过几页,却是详细记载了天下诸般兵器,一些平素罕见者也一概录于其中,另有暗器,毒功,轻功等论。再向后翻,便见密密麻麻满是图形,所绘是一个小人在练剑,一个小圆作人头,几根细线为四肢,勾画粗糙,但所使剑招却极为精妙,旁提蝇头小字以注解释疑,如此一招内力朝何处使,如何攻敌所必救。愈翻愈是高深,陆黔已看得眼花缭乱,一颗心怦怦乱跳,指着一个图形道:“南宫师妹,你看这一招左膝下沉,长剑斜撩反挑,暗夜殒曾是用过的,不过他将剑之锋利化为无形之气,却是又胜了一筹。”

南宫雪颔首道:“我在前几页也见得薛香主的一式。”手中不停,加速翻动,剑法过后又录有“刀法”“掌法”等,回想起先二人对话,疑窦立解,拍手笑道:“好得很啊,师兄,这定是魔教中的武功秘笈,是那人盗将出来,打算私下练过反抗暗夜殒。你将其中所载功夫都练熟了,就再不用怕魔教啦!”

李亦杰虽也暗暗动心,听得“魔教”二字,心头又是恨意滋生,劈手阖上,道:“那是邪教的阴毒功夫,练来有损无益。这秘笈留着是个祸害,不如尽早毁去的为是。”他是担心将书册留着,自己恐将把持不定,南宫雪与陆黔若是偷偷去练,却也害了他们。

南宫雪急中生智,忙叫:“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其中功夫你纵然不学,参透了其中精义,思得破解之法,岂不甚好?”陆黔也道:“你不练刀法掌法,人家未必不练,这可又须通本看过。”南宫雪接口道:“暗夜殒内功之强,你是亲眼见到的,若不把这练气口诀背熟了,与他对战时如何抵御?”

他二人一搭一档,极力劝李亦杰留下秘笈,目的却是各有不同。南宫雪满心盼望李亦杰武功大进,成为人人称颂的少年英雄。陆黔却梦想着自己得到秘笈,依法苦练,在英雄大会技压群雄成为盟主,又能执掌昆仑门户,先联合各大派将魔教挑了,再令群雄一一归降,镇压各地起义军,降闯军,伏清兵,最终天下一统,自己荣登大位,坐上皇帝宝座,立国号为“乾”,名号得以记录在众多史书内,永垂不朽。

南宫雪知他已然动摇,又道:“那时你杀暗夜殒,灭祭影教,为韵儿报仇,自是易如反掌。她定然喜欢,会说‘李大哥,多谢你了’,还会……会嫁你为妻。”陆黔知李亦杰重情重义,南宫雪既已从“情”入手,自己便转而攻“义”,说道:“李兄,这两件衣服你与南宫师妹换上,在下可扮作被你们擒住的降将,到时咱们三人仍在一起,凡事亦可有个照应。”

李亦杰惊道:“陆兄你……”陆黔道:“我既已降了,再极力奉承他几句,暗夜殒想必也不会再杀我。你说我贪生怕死,可是错了。”

李亦杰怔了半晌,在他肩头重重拍了两下,道:“陆兄,是我小人之心,兄弟当真……无地自容了。”

陆黔道:“既是兄弟,何须说此见外之言?咱二人休分彼此。”说着动手将那两名教徒衣冠靴子除下,李亦杰与南宫雪分到树后换上。李亦杰想到从此不能再着绫罗绸缎,略有些不舍,又觉自己也是俗得厉害,不再多想,与陆黔将二具尸首随地埋了。出外再戴上黑布罩,遮掩了本来面容,但南宫雪肤色白皙,露出的额头光洁娇嫩,陆黔抓了些泥来给她涂抹。李亦杰已将书册小心收好,三人装备停当,回至茶摊中。

一名祭影教徒迎上笑道:“怎地去了这么久?掉进茅坑了不成?”李亦杰回想适才那名老者声音浑厚,也放粗了声音咕哝道:“胡说八道!”南宫雪脸上一红,所幸戴了面罩,看不出有何异常。轻轻推了陆黔一把,上前躬身道:“启禀殒堂主,属下二人在旁巡视,正见得此人,是昆仑派一名后辈弟子,属下将他擒住,这才耽了些时辰,请殒堂主恕罪。”

陆黔见机甚快,当即双膝跪地,大声道:“小人参见殒堂主,从此愿归降祭影教,唯殒堂主马首是瞻,绝无二心。尽忠光兴圣教,死而后已。殒堂主您……”他想说些“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等平素自夸之言,但此际又显不伦不类,当即改口道:“您老人家智勇双全,天下无敌,神机妙算,泽被苍生……”搜肠刮肚,说得皆是些陈词滥调,极尽奉承之言。

李亦杰与南宫雪在旁听得暗暗皱眉,虽知是迫于情势,但学武之人于颜面一节向来所视最重,另有不少宁可死了,也不愿受敌所辱。陆黔此刻一副奴颜卑相,徒令人厌烦。暗夜殒默默喝茶,正眼也不瞧他。薛香主见他与谭林是同门师兄弟,二人性子却是相差远甚,微微一笑,道:“年轻人,正邪素不两立,我教于邪派居首,你甘愿做正道叛徒,那是什么缘故啊?”

陆黔恭恭敬敬的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殒堂主武功比我师父高过何止百倍,祭影教如此声威,小人自是择佳木而栖。恰好小人师尊尸首在侧,便请他做个见证,足见小人之诚。”暗夜殒冷笑道:“好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今日你反出昆仑,他日难保便不会判教!”李亦杰见他说翻脸便翻脸,事先全没半点征兆,忙挡在他身前,道:“还请殒堂主网开一面,此人已降,上天有……”

南宫雪听他要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与祭影教平素行事作风大是相违,必将令人起疑,脱口打断道:“属下倒有个主意,此人确是废物,不可令他入教,却也不必杀他,殒堂主夺来的打狗棒是丐帮镇帮之宝,为帮中人所尊,若将此宝给这废物做贴身兵刃,当可污了丐帮名头。此人跟随我们……执行任务,若不巧给人杀了,旁人只道是昆仑功夫不济,却能大增我教气势。”

暗夜殒哼了一声,道:“偏生有这许多古怪。”劈手将打狗棒朝着陆黔丢去,陆黔双手相接,只因棒上所附力道甚巨,仰天一交坐倒。众人大笑声中,暗夜殒问道:“薛香主,你们已是最后一批了么?”薛香主道:“回禀殒堂主,正是。”

暗夜殒长身站起,道:“那便由我亲自带队,即刻赶路,不得有误。”说完踏步便行,薛香主道:“是……是……只是……”暗夜殒不耐道:“还有什么事?”薛香主道:“属下请示殒堂主,教中牺牲的兄弟尸首是就地掩埋呢,还是火化?”

这一场伏击,因暗夜殒出手,正派到场之人全军覆没,但混战中祭影教不少教徒也被杀死。暗夜殒冷冷的道:“武艺低微者,本就该死,还埋什么了?”更不停留,径自出了茶摊。

薛香主一声长叹,与余人在胸前划了几个礼,口中喃喃低吟,那是教中为死者祈福,恭祝转生可得福泽之意。教中众人见暗夜殒如此绝情,心中无不暗暗咒骂。陆黔手心中早捏了一把汗,这条性命实可说是南宫雪所救,向她望了一眼,平添一分好感。

余下路途因暗夜殒在侧,众教徒一改先前惫懒之象,连低声谈笑也是不敢,暗夜殒所令却又甚苛,日间疾行,晚间亦自不歇。这般行了几日,入得潼关境内。其时满清大军攻城已近月余,闯军坚守,战局呈胶着之状,近日清军却是节节败退,已至正城五里处扎营。

暗夜殒不喜身旁随有累赘,会齐先至的各批教众,命薛香主将众人安置妥贴,独自四面打探消息。百姓初时见他衣饰华贵,相貌俊朗,但一听他问及清兵,均是面有愠色,一连查探几日,才有一名打柴的樵子给他指明了方向,答话时却也是双眉紧锁。

暗夜殒不以为意,在地方官府中强牵了几匹战马,赶着沿樵子所指而行,来到一片开阔处,只见侍卫环伺,戒备森严,各地分设许多营帐,而其中一间却又明显大于旁的,料想必是主帅帐营。行到近前,几名侍卫各执长枪,喝道:“什么人?”

暗夜殒冷冷的道:“我要见你们主帅,给我滚开了。”侍卫见他说话气势骇人,或是军中某位大有身份之人,一时也不敢怠慢。一人收枪拱手道:“大帅正在帐中与几位将军商讨军情。不知尊驾高姓大名,还请在旁稍候片刻,代小人先行通报。”暗夜殒不耐多言,手中折扇圈转点到,倏忽间撂倒了众人,掀帘入内。

帐中开阔,光线明亮,却是一派剑拔弩张之景。首座一人头戴盔帽,其上有舞擎、覆碗,上有盔盘,中竖铜管。后垂丝绸护领,上绣有纹样,缀以铜钉。身披铠甲,佩有护心镜,镜下前襟另佩梯形护腹,样貌威武。左右各列一条长桌,左侧独坐一名老者,作将军打扮,一络长须,面色很是阴沉。右侧一位少女明艳动人,铠甲以闪亮珠片相缀结成,面有笑意。她身旁少年抱臂而坐,神情悠然。这二人正是楚梦琳与江冽尘。

那首座主帅干咳一声,说道:“我军已接连打了几日败仗,大挫将士锐气,如此局面怎生改善,几位将军有何高见?”那年老将军目光逼视着江冽尘,阴恻恻的道:“江副教主,老夫久闻你祭影教大名,如雷贯耳。只是现下你武功如何,尚且不论,于这行军打仗,倒似一窍不通。”

江冽尘冷冷开口道:“不用拿这无谓言语激我,佟将军,你军中无人,旁人又有什么法子?”楚梦琳接口道:“不错,这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佟将军怒道:“臭丫头住口,真的当自己与本将军平起平坐么?本将军当年征战沙场,你这丫头生也没生出来,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了?”

暗夜殒见他为难楚梦琳,当即怒道:“你自己给我住口!”随即转身行礼道:“参见少主,小姐。属下已率教内各旗于不远处恭候待命。”江冽尘看了暗夜殒一眼,转向那主帅笑道:“大帅,这可是我的下属,你瞧他如何?”

佟将军冷哼道:“确是不错,当真也如江副教主一般目中无人。”楚梦琳笑道:“佟将军,你何时做了主帅啦?小妹这可恭喜你啊。”佟将军怒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又无话可辩。那主帅道:“还请江副教主代为引见。”

江冽尘笑道:“这是我教众旗之首,堕天总堂堂主暗夜殒,江湖中人称‘残煞星’的便是。”那主帅略一拱手,淡淡道:“久仰。”江冽尘又道:“殒堂主,莫要让无才无能之人责你欠缺礼数,这位佟将军么,外强中干,尽可不必理会。这多罗豫郡王爷是咱们大帅,琳妹对他所评甚高,你来拜见吧。”暗夜殒听江冽尘将楚梦琳称为“琳妹”,又说“对他所评甚高”,心下不悦,傲然道:“不拜。”

佟将军冷笑道:“江副教主,烦劳你好生约束着属下教众,莫成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江冽尘道:“你军中无人,这下梁可歪得厉害了。”佟将军拍案而起,怒道:“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将这阵破给我看,老夫便服你!”楚梦琳微笑道:“你可早就服了。他江冽尘算什么副教主啦?自己说得好听,也不怕丑,你一口一个‘副教主’,叫得当真动听。”

江冽尘笑道:“破阵有何难处?只是你军中全无可用之人。殒堂主,咱们明日就破给他看看,别让大帅小瞧了我祭影教。”多铎大喜,道:“快取酒来,本王敬江……将军与殒堂主一杯。”暗夜殒冷冷的道:“不必。我不想助你,权为小姐之所命。”

江冽尘笑道:“大帅有所不知,殒堂主心高气傲,素来只服武功强过自己之人,不如你们便来过过招如何?”楚梦琳见他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怒道:“你别欺人太甚!他怎可与殒堂主动手?他身上尚有伤……”

佟将军道:“你说什么?”楚梦琳眼圈一红,低声道:“那是我的过错。我觉得一个阵形也没什么了不起,便想独身破阵,却是身陷重围难以脱困……他……他是为了救我才……”佟将军逮住了机会,咄咄逼人道:“一个姑娘家,做事没轻没重,战场是给你好玩的地方么?你给我回去,帮不上忙,也不用在此添乱!”

楚梦琳叫道:“你赶我走么?我才不要,大不了……大不了我再立功赎罪,也就是了。”向暗夜殒使个眼色,偷偷比出手势。那是幼时楚梦琳不耐练功,要暗夜殒陪她玩,定下夜间偷溜出来的时刻。暗夜殒当即领会,心想相比之下,无论江冽尘在教中内外如何风头大盛,楚梦琳最依赖的毕竟还是自己,微感快意。

薛香主已接到命令,率领一众教徒前往参见。江冽尘计划着明日破阵,是以当夜众人早早就寝,以便养精蓄锐,薛香主等人则在营帐左近歇宿。

李亦杰见这等情势,心知战场倒非上不可,好在自己身份只是个魔教徒众,正派中当也无人知晓,不致损累华山声名,一切静观其变。连日未眠,这一觉睡得甚熟。到得中夜,突觉有人在自己肩上轻推,还道是突生变故,伸手正要拔剑,便听得一个女子声音道:“师兄,是我和陆大哥。”

李亦杰睁开惺松睡眼,道:“有什么不妥么?”南宫雪道:“师兄,那本秘笈,你可要加紧瞧。不如今夜先练几式,明日在战场上让敌兵喂招。”

李亦杰恍惚忆起那些剑招,不由一阵激动,翻身坐起,道:“其他人都睡熟了么?”南宫雪道:“嗯,可都倦得很了。”李亦杰点了点头,三人转到一棵树后,李亦杰从怀中取出书册,先读了几句口诀,日间情急,此刻却可镇定自若,情形自是大有不同。同时合三人才智,逐句研读,不多时已领会了些基本法门。李亦杰这才起始习练,修行内功尤须全伸贯注,于外物均已听之不闻。

南宫雪与陆黔向后翻看秘笈,暗自琢磨剑招,忽听近旁传来响动,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随即又有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听来人数不少。二人大惊,此时又不可惊动了李亦杰,陆黔道:“我随你去看看。”携了她手悄悄探近。

楚梦琳本待夜间与暗夜殒同去烧了敌军粮草,立下功劳,但没等溜出几步,却见一群将士身着闯军服饰,持了火把,拿着兵刃,列队而来,惊道:“敌军想夜袭么?”暗夜殒道:“好,我去禀报少主,让他提防。”楚梦琳却已冷静下来,摇头道:“不必了,江冽尘这小子太也嚣张,全不将旁人放在眼里,这次倒要看他怎生应付,殒堂主,咱们便来瞧瞧这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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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假成真

长年以来,或说从相识之初起,在暗夜殒心目中,只需能哄得楚梦琳高兴,旁的事均不足为虑。天才一秒记住三五第一他幼年饱受摧残虐待,只觉世间满是阴暗,罪恶充斥着人性。虽已亲手报仇,却因其时血淋淋的场面大受惊吓,夜夜为噩梦所扰。他在教中树立威信,以“残煞星”之名威震江湖,令人闻风丧胆,这一切只为摆脱昔日耻辱,好教无人敢再轻视于他。

自第一眼见到楚梦琳,心中实是将她视为天人一般,却担心自己武功平平,配她不上,因昼夜苦练,盼望将来继任教主之位,统领天下,风风光光的娶她为妻。有时见她因贪玩怠惰,给教主责骂的哭了,便想“来日我定当凡事都依着她,重话也不说她一句,更无半分拂逆她的心意。”此刻亦是如此,颔首道“好,咱们悄悄的跟上,当心打草惊蛇。”

楚梦琳登时笑逐颜开,欢声道“殒堂主,还是你待我最好了,从不会扫人家的兴,可不像某些人那样,哼,不知好歹!”暗夜殒见她面上一抹红晕闪过,如水月色下更增娇媚,不由神为之驰,魂为之醉,内心压抑日久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你觉着少主……他怎样?”

楚梦琳神观察敌军动静,并未领会他话中深意,随口应道“好端端的提那小子作甚?唔,是了,你也看不惯他,是不是?”教中以下犯上乃是重罪,纵是心中稍怀不敬之念,亦当依律严惩,暗夜殒忙道“属下不敢。”

楚梦琳转身面朝着他,柔声道“我可没有当你是属下,别太看低了自己。我问你,你明知会惹爹爹生气,依然肯不计报酬的帮我,究竟是因为我的身份呢,还是因为咱俩的交情?”暗夜殒冲口答道“为教主、少主办事,那是身份所驱,无可如何。但你要做的事,无论如何艰难,我都会设法给你办到,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楚梦琳更是喜欢,道“我爹爹只看重江冽尘武功很好,才会事事倚重于他,可我偏偏不服气。功夫是可以练的,日久天长,未必便一辈子及他不上。”

暗夜殒心头一震,这话仿佛正是指他而言。他本不信学武有天资一说,只想旁人若练半日的功,自己便练整日,更将进食歇息闲聊的时辰均花在练功上,料来定有所成。果然年纪轻轻,武艺之精,已远胜过众多成名已久的前辈。

当时巴结他的教众不少,几乎都以为教主女婿的位子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并说殒大人定会是下一任继位者的最佳人选。他表面未露痕迹,心里却也始终怀着这般坚信。

但江冽尘出现后,自己立即相形见绌,拼尽力,依旧无法逾越。眼看着他刚到不久,立即晋封为少主;眼看着教中下属对他满心敬服,没几日工夫,就倒向了他一边。在背地里对自己的冷嘲热讽,种种刻薄之言,他绝非不知,却无法在总舵内大开杀戒,唯有强自隐忍。

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可就连楚梦琳也常经教主派遣,和他同去执行任务,对他兴趣日渐浓厚,整日里尽围着他打转,与自己是愈加生疏了。

江冽尘行事低调,江湖中名头不响,然其所为却皆是轰动四方,颇有撼天动地之势。对这个毕生最大的对手,平日里两人尚可如亲友般合作谈笑,究竟压不下骨子里蹿起的阵阵妒忌之意,每逢独处,时常折磨得他如欲发狂。却因每次过招,均败得心服口服,知道眼下距他确是远有不如,也以他为目标,真心相敬。

又听得楚梦琳忿忿道“我也想立功啊,我也渴望得到爹爹的赞许啊,可同他在一起,我不过是陪衬罢了。我与多罗豫郡王走的近些,借机骗得断魂泪,就可以回去交给爹爹,早些完成任务,他江冽尘凭什么妄加干涉?心眼可也真小。殒哥哥,你说是我不好还是他不好?”暗夜殒道“自然是他不好……咦,你方才叫我什么?”话声中含了不胜之喜,直有些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楚梦琳拉住他手,道“在我心中,你便是如同兄长一般。我只盼你能常常陪我玩,别丢下我孤单单的一个人。”暗夜殒微怅,若有所失,心道“我可不想与你只有兄妹之情。”楚梦琳见他不语,嗔道“喂,你在听我说么?怎地又不睬我?”暗夜殒忙掩饰道“不……没有,你能再叫我一声么?”楚梦琳放脱他手,笑道“你讨我便宜,我才不上你当。再说下去,敌军可去得远啦。”

暗夜殒于敌军之事实无半分兴趣,适才一阵脸红心跳,此时思绪略定,听到近处传来“咔”的一声松枝爆裂之声,夜间听来极是清脆。想到方才竟有外人在旁,怒喝道“什么人?”折扇一挥,劲风将身后一棵碗口粗的大树从正中劈为两截,果见黑影一闪,当即抢上追杀。想到那人竟敢偷听他同梦琳难得的情话,简直罪无可赦,便将其碾成血泥也不为过。他片面的柔情,永远只对楚梦琳才有表露,在外人面前,他又是那个残忍阴鹜的冷血杀神残煞星。

前者正是南宫雪,她与陆黔循声挨近,见前方立着二人,背影依稀有些眼熟。待那少女唤出“殒堂主”,接着提起江冽尘之名,语音竟是楚梦琳,而暗夜殒语气更是前所未有之温和,听来颇含情意,又有几分下属对上司的恭敬之礼。再细辨其中话意,愈听愈奇,心下却逐渐一片冰凉,万料不到世间竟有此事。

她虽也疑心过楚梦琳身份,却从未想过她是祭影教中人,身份亦是非同等闲。思及同行之日,她耳听正派中人一天数遍的咒骂魔教,依然神色如常,看不出半分端倪。一切想必早有计划,自己与李亦杰卷入极大阴谋之中,遭了利用尚未自知。悲愤交加之余,不慎踩断了一根枯枝。她反应也算得灵敏至极,不待遮掩,当即转身便逃。

陆黔慢了一步,自知难以脱身,索性同他随机应变,拖延时刻。从树后转出,迎上几步躬身施礼道“小人参见殒堂主……”此时暗夜殒手中折扇已抵住他额头,听他出声说话,方凝力不发。陆黔密布的冷汗顺着背脊滑下,有如三九天沉入冰窟一般,适才险遭破颅之祸,思来犹自不寒而栗。

暗夜殒此时也看清了他相貌,火气更盛,怒道“是你?谁遣你来的?说!”他这副冷血杀手模样,与那情意绵绵的翩翩贵公子真有天壤之别。

陆黔善于揣摩旁人心思,仅片刻工夫,从他二人话中已隐隐听出些门道,如今生死系于一线,不暇细想,便道“是江少主命小人多关注着小姐行踪,及时禀报。”他此言有两层用意,一为借此挑拨,二则摆明自己替他们主子办事,想必对方也不敢造次。果然暗夜殒收了折扇,面色更沉,语气却略有转和,淡淡的道“多谢少主美意了,我自会护得小姐周,更不会让她困于敌阵,还须劳旁人搭救。”

此时楚梦琳也跟了上来,扑闪着一对灵动的大眼睛向陆黔打量,问道“殒哥哥,此人是谁啊?”陆黔心道“这姑娘容貌确是甚美,暗夜殒爱煞了她,将来必会为其弱点。哼,原来这冷血怪物,也不是然无懈可击!”深深一揖,正色道“小人乃是昆仑叛徒,蒙少主不弃,奉令保护小姐。”

楚梦琳笑道“干嘛要你保护?你武功比殒堂主还强着些么?我正愁没乐子,不如你们比划给我看看啊!”陆黔忙摆手道“小人这一点三脚猫功夫,不过是在街头讨几碗剩饭,怎敢在殒堂主与小姐面前献丑,没的污了二位法眼。”

楚梦琳笑道“昆仑武功博大精深,比之我教确是差了些,但也并非如此不济,是你自己没学到家。什么街头讨饭,你当自己是丐帮中人么?”她前些时日在崆峒掌门面前假扮昆仑弟子,扮得久了,对“昆仑”倒暗生亲切之感。一听昆仑武功受人贬损,当即自然而然地代为辩解。

暗夜殒微笑道“你眼力不错,他是丐帮的新任帮主,手中拿的便是打狗棒了。”楚梦琳笑道“此话当真?给我瞧瞧好不好?”暗夜殒道“你若喜欢,送给你好了,你使得定然好看。”

楚梦琳笑道“你绕弯子骂我么?让我去做叫化子的老大,我可没那般好兴致。”出掌在他肩上拍打,落手却是甚轻。闹了一阵,敛去笑容,转向陆黔道“喂,烦你去告诉江冽尘,我与殒堂主深夜赏月,知他处理军机要情,不敢扰他分心。”

陆黔听她言语中深含怒气,显是对此极为不快,口中应道“是,是,小人告退。”心下却是暗喜“若能挑得教中三大首脑人物自起内乱,我正派想要自外围攻破,可就又多了几分把握。”

转身走出几步,忽听得旁近大哗,兼杂有刀枪碰撞、惨呼怒骂之声。遥遥望去,一片灯火通明,大批清军绕着营帐左近游走,形成个包围圈,将小队敌兵困于其中。闯军手持长枪,均自步步后退,空隙愈小,已逐渐与同伴背靠着背。清兵却不乘势进击,闯军不明其意,更增情怯。

他们本是奉将军之命,夜间前来火攻,料想此事并非难为,出动兵力甚少。潜入清军歇宿范围后,见偌大一片空地,静得出奇,无守卫。众将士平素作战听惯了吩咐,见识浅薄,经验亦少,并未觉出有何异常,只道是天赐良机。高举火把前行,不多时却觉徒在原地打转,近在眼前的主帅大营竟接近不得,众将士虽不信鬼神,但此际月黑风高,也不由人人胆寒。

待见清兵现身,四散奔行,只觉压迫感甚强。这却是江冽尘以无影山庄三位庄主所布阵法化来,周边岩石摆放、清兵所踏方位均依照五行生克划定。训练虽止半日,威势犹存,立时将闯军逼得手足无措。

正相持间,一个黑衣少年跃入圈内。身法如电,似一道闪光划破静夜,身在半空,手中长剑疾挽几个剑花,随即双足在一名小兵肩上一蹬,轻飘飘的纵出,动作极是潇洒好看。只听得一阵“丁零哐啷”之声不绝,众将士手中长枪只剩得个托柄,枪身落在地上。清兵齐声喝彩道“将军好功夫!”江冽尘冷冷一笑,还剑入鞘。负手听着众将高呼,自显威风八面。似乎他一出世,就理应接受着万众膜拜一般。

楚梦琳挑眉冷笑道“那有什么好神气了?一些花架子罢了,殒哥哥,你也一定可以的。”暗夜殒不答,默思江冽尘出招动作、力道、方位,拿捏恰到好处,尽是自己所不能及。这一式本是威力极大,只因众将功夫太差,只一着便给削断了兵刃,后着也就无须施展。久未与江冽尘过招,今日一见,武功显然又是大有进境。一阵自卑感翻涌袭上,来势汹汹,似乎较以往更为强烈。

楚梦琳见他默不作声,神色怪异,笑道“我可没说你的武功是花架子,你只是不来同他一般见识。”暗夜殒行事虽狠,但自认输便是输,绝不会口出抵赖之言,对梦琳也未附和。

江冽尘吩咐道“统统押下去,暂候待审。”忽听得马蹄嘚嘚之声,一匹马疾驰而至,马上之人朗声长笑道“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江少主,老夫现在可已佩服了你一半。”江冽尘冷笑道“那是托佟将军的福,正要多谢了。”向他横了一眼,续道“若非你擅自撤去守军,使敌人疏于防备,我也无法设此计以诱敌深入。佟将军深谋远虑,非吾辈之所能及。”

佟将军神色尴尬,赔笑道“原来江少主是要向老夫兴师问罪来着,此事或有误会,我不过是担心敌军声东击西,这才调派卫兵护侍主帅营帐,军中总当以大局为重。料来江少主神功盖世,就算真要独当一面,敌兵也只有自讨苦吃。”

江冽尘笑道“这又是佟将军想的周到。然则你不在‘击西’处好生防守,到我这‘声东’之所瞧什么热闹来了?”他语气愈是恭敬,讥刺之意却愈是迫人。佟将军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欲将话题扯开,干咳一声,正色道“这群俘虏百无一用,依我主张将他们都杀了。也让旁人瞧瞧,这便是不自量力的下场。”江冽尘道“记得你是将军,并非屠夫,恕我少陪了。”袍袖一扬,一袭黑衫凌空招展,径自离开。

陆黔多年在江湖行走,也算颇有些见识,直看得眼花缭乱,目眩神弛,暗自琢磨道“江少主……此人即是他们所说的江冽尘了,武功可比暗夜殒还要厉害得多。祭影教中当可说得是人才辈出,但功夫路子总是万变不离其宗……啊哟,出来了这么久,那本秘笈可别出什么乱子,南宫师妹也不知怎样了……”见无人留心自己,抬脚逐步后退,待踏出相应距离后,遂展开轻功急奔。

南宫雪慌乱中抛下陆黔,思来心下亦生歉仄,但不知暗夜殒何时便会追来,倒不敢贸然回寻。却隐隐生出个念头来“如若适才同我在一起的是师兄,我可绝不会独自逃生。”一想到此,登时满脸羞红,面颊微微发烫,心头却掠过一阵甜意。回到先前练功的树下,见李亦杰怀中抱着秘笈,半身靠在树上,头歪到一边,已然睡熟,不由抿嘴一笑,伸一指抚平了他紧锁的双眉。

李亦杰身子忽然微微一震,口中含含糊糊似在呼唤,南宫雪一怔,低声问道“师兄,你醒了么?”随即醒悟那不过是他睡梦中的呓语,略感失望,扶着他缓缓躺倒,李亦杰握住她手,喃喃道“别……别走……”南宫雪反握住他,柔声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里,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李亦杰模糊吐出了几个字句,南宫雪道“你说什么?”俯身侧耳,只听他低声道“韵儿……你别……别离开我……你的仇……有我……我……好想你……”

南宫雪胸口如遭重击,原来他睡梦中想的仍是只有沈世韵,即欲甩脱他手,再视其颓然之色,实已将他假想中的幻影当做唯一安慰,却又不忍打破他的美梦。再加上此前惊闻,更是满腔愁苦无处诉。待陆黔见到她满面泪痕,不知诸般情由,只道是受了惊吓。几句不着边际的安慰,闹得她更觉心烦。

次日,三人整装随祭影教众列队相随。南宫雪对昨夜之事只字不提,心想“师兄烦心事可够多啦,我何必再添一桩令他生厌?到了该拆穿之时,自会揭晓,只教他好难取舍,但盼能多拖得些时日。”

江冽尘与多铎、佟将军皆骑了战马当先而行,威风凛凛,与李亦杰三人相距甚远。佟将军微笑道“江少主,老夫无德无才,不敢在你面前卖弄。今日如何行止,听由你号令了。”江冽尘道“作战非我一人之事,佟将军这等言语,那是将家国瞧得轻了。”

佟将军讪讪道“江少主能言善辩……”暗夜殒纵马驰近,冷笑道“他既‘无德无才’,执意推却,这大任还请少主当仁不让。实说除你之外,这军中亦无另一人足够胜任。”

江冽尘颔首道“殒堂主,得与你搭档作战,那是再好不过。传我的令,本教黄土旗击鼓惑敌,佟将军率大军为先锋,长枪攻敌,短兵护身,锐金旗持盾牌相随。设弩阵为三列,一为上弦,二为进弩,三为进击。各分堂香主与黑翼、白木二旗呈梯字形殿后。至于琳妹……”

楚梦琳语音清脆的道“内外有别,请少主留神着称谓。”江冽尘好笑道“内外?”楚梦琳面上一红,啐道“是我措辞不当,那又怎地?你既知战场非同儿戏,就莫因私人恩怨而待我有何偏颇。”

江冽尘听她言下之意,“怨”自是大于“恩”,倒似自己存心埋没于她,面上隐有失落,当着人前,却一闪即逝,随即神色如常,开口道“好,楚将军便率将士从旁小道包抄,将敌队之‘一’字截而为二,另令人分击两路。”暗夜殒道“少主,不知属下该当如何?”

江冽尘微微一笑,道“你随我去闯阵便是。这阵曾有人亲身试过,不知楚将军有何见解?”楚梦琳瞪了他一眼,老大不情愿的答道“我只觉一入阵中,立时给逼得手忙脚乱,若论单打独斗,他们可不是对手,但对方配合得当,攻守各担,那就让人难免顾此失彼了……”

江冽尘道“结阵之故,便为相互照应,各阵本源皆为一般,战阵讲究的则是‘立兵伍,定行列,正纵横’,多说无益。你说它比之无影山庄一役孰优孰劣?”

楚梦琳沉思半晌,道“或是各有短长。当日初时只觉平平无奇,然战至半酣,忽如天罗地网一般,倒似你自行将要害送到剑尖上去。”江冽尘道“不是,你不明白其中精妙。沈庄主率领门人弟子,足下固有定路,依此步法变幻,最后无论如何出剑,均可制敌死命。”楚梦琳两次举出看法,本道能获得些称赞,却给他贬得一钱不值,心中极是不悦,翻了个白眼道“你都知道,那还问我干嘛?”

多铎与佟将军听江冽尘指挥若定,部署得当,与阵法亦极为通晓,暗暗钦服,当下众人遵此而行。暗夜殒仍使折扇,从外侧袭。他为给楚梦琳雪恨,下手毫不容情。江冽尘在阵中以一处为正心,四面纷击,扰乱敌军练熟了的套数。往往二人挥枪而上,最终却刺中了自己人。祭影教两大高手合攻,又是多年配合默契,登时逆转了局势。今日一战大捷,闯王鸣金收兵,紧闭城门。

如此又战数日,李亦杰只夜间勤练武功,剑法大进,于战局并不关心。陆黔却是时刻忧心忡忡,眼看着英雄大会将近,再在此虚耗,乃是因小失大,别要使盟主之位失之交臂。而魔教剑法已渐趋高深,两人若再共同修习,将来即是旗鼓相当亦甚无趣,倘若李亦杰悟性高些,反胜过了自己,一路忍辱负重尽数付于流水。反复思量,已生独吞秘笈之念,虽难免对不住南宫雪,但想到自己身披龙袍,百官臣服,总是权势更诱人些。只是这秘笈李亦杰始终随身携带,苦无良机。

这日在帐篷内商谈战略,本自心不在焉,忽听得暗夜殒说道“咱们要破城,可不能仅赶跑了守军便罢。依我之见,若以炮火轰城,最是威风不过。”

楚梦琳喜道“那是正合我意,凡事要么不做,做了便当行得人尽皆知,足可千古扬名。”陆黔暗暗冷笑,心想“说得好听,你扬谁的名?天下英雄听闻魔教公然相助满清大军入关,难道反会来称赞你不成?”多铎道“以此立威确是甚好,只须遣人携本帅令牌至长安传讯即可,殒堂主教中可有适当人选?”

楚梦琳插话道“武功高者,那是大材小用,但若武功太差,又难保路上无虞。”多铎道“正是。”陆黔计上心来,当即上前施礼道“小人武功稀松平常,不高不低,正可担当此任,愿效犬马之劳。”楚梦琳微笑道“你自认武功不低,便是说我教教众半数及不上你,他们可犬马不如么?”

陆黔所说原是句寻常自谦之语,却也能给她强词夺理的胡说一通,极是不喜,心道“我几时说自己是犬马了?你是当真不懂呢,还是给我捣乱?”但惧于暗夜殒,仍是赔着笑道“小姐取笑了。小人只盼多为本教立功,早日入教以尽心力。”

暗夜殒微抬了抬眼皮,道“你确是尽心得很。”话里听不出喜怒。陆黔借竿上爬,连声道“多谢殒堂主夸奖,只是小人有个小小请求,希望大帅今日设一席庆功宴……”楚梦琳笑道“你接下此事,就算得有功了?但我们让犬马跑腿之时,却从未如此隆重。”陆黔道“小人一去,便再看不到几位将军杀敌雄姿,多半又错过了破城盛事,实为毕生之恨。是以斗胆请求先庆,也一并恭祝各位旗开得胜。”

他说得诚恳,多铎沉吟半晌道“原也并无不可,但佟将军今日方为我军战死,尸骨未寒,我们便大肆欢庆,未免有些对他不住。”

江冽尘始终面色铁青,未发一言,听他提及此事,霍然站起,森然道“殒堂主,你同小姐随我出来。”说罢也不向多铎请示,当先出帐。楚梦琳面有惧色,向多铎身侧偎了偎,陆黔暗奇“她做了什么亏心事,怎地这般害怕?”暗夜殒温言劝慰几句,只说尽由自己一力承担,携了她手出帐。见江冽尘负手背立,其时正当风劲,他衣衫却不飘动,看去是以真气罩定周身,似正极力压抑怒火。

暗夜殒躬身道“此事乃属下自作主张,与小姐无关,少主若要怪罪,只责罚属下一人即是。”江冽尘冷冷道“你自作了什么主张?”暗夜殒道“先前属下及小姐与敌军交战,故意松了防守,致敌突围会合,佟将军受两面夹击,最终力竭而死。否则今日我方已可大胜。”

楚梦琳接口道“那佟将军整日寻你的麻烦,我们看不过去,代你教训他一番,出了这口恶气,你不感激也就罢了,还……还恩将仇报。”江冽尘转身道“各人心里明白,你真是这样想么?”暗夜殒忙道“不,是属下,都是属下的主意。属下杀人如麻,看他对少主和小姐无礼,自是容他不得。”

江冽尘叹了口气,道“不管你用意是好是歹,本教教规一视同仁,你是知道的?”暗夜殒顿了顿,才低声道“是。”

楚梦琳想到教中诸般刑罚,当真令人生不如死,不忍暗夜殒代己受过,又想起江冽尘派人监视自己,手段同是卑劣,将心一横,冷冷道“你要公报私仇,尽管直说。我就是瞧不惯你出尽风头!若给你破了城,依照约定得到断魂泪,那还是你的功劳,我不想你如此称心如意。我……我怎么想就怎么做,怎么做就怎么说……是我故意陷害,你待如何?还能将我杀了不成?”

江冽尘道“我无意与你争功,但若得不到断魂泪,那是妨碍任务,岂容轻恕?”暗夜殒又道“小姐没有妨碍任务,她是想在教主座前证明自己,采取迂回之计,亦是付出甚多……”楚梦琳叫道“你要是敢说出来,我……我便再也不来睬你!”

江冽尘冷笑道“谁耐烦听她那些鸡零狗碎的小伎俩?殒堂主,我一直以为你与我共事已久,当知大局为重,私情为轻,没想也是这等令我失望。”经过他身侧时,又低声加了句“好自为之。”

暗夜殒看他去得远了,背影逐渐隐没不见,低咒一句“该死!”陡见面前横了柄长剑,却是楚梦琳倒转过剑柄,递到了他身前,微笑道“他该死,你就去将他杀了,我们拥戴你为本教少主。”

暗夜殒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出言诅咒少主,没想给她紧逼一步,反闹得下不来台。苦笑道“我武功不行,过不了几招就给他杀了。死倒无惧,但若要送死,我只想死在你手里。”直视着她双目,面色庄重,极显深情。这几年他已有意无意向梦琳表达自己的情意,却从来得不到回应,再看教主已有指婚之意,更惹得他焦急不已。

楚梦琳面上一红,收剑跑开几步,背对着他,幽幽的道“我心中好乱,又不知能向谁说为好。只怕……会控制不住自己……”暗夜殒听她说话没头没脑,奇道“你怎么了?”楚梦琳凄然一笑,摇了摇头,道“你不会明白的……不用担心,我没事。我先去啦!”暗夜殒仍是不解,只觉女孩子的心思太过难猜,多想也是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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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黔苦苦哀求,方得了一小壶酒,至一僻静处,便从怀中掏出个白纸包,将其中粉末尽数倾倒入内。那是昆仑密制的独门迷药,入水即溶,无色无味,中毒者立时昏去,再等醒转,与身子武功却是无碍,令人不易觉察。心道“总算你们待我不薄,我也算得仁至义尽了。”又取来三只酒杯,前往平时三人隐蔽之所,果然李亦杰正自练剑,每一剑刺出力道浑厚,已有暗夜殒招式之邪魅,却无其一般狠辣,料想同一路剑法由不同之人使出,性子不同,侧重相异。

又见李亦杰凌空回旋,长剑横劈,将一棵大树砍为两截,树干轰然落地,激起一阵尘土,无精深内功者绝难为之。南宫雪鼓掌喝彩,陆黔也大声赞道“好剑法!”心道“天下高手虽众,武林至尊却只一人,我可不能继续便宜这小子下去。”

李亦杰一足当先落地,另一足方至,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圈转收势。陆黔大笑上前,道“李兄,你在攀仿暗夜殒么?可惜你手中没持折扇。”李亦杰哈哈一笑,迎上前道“陆兄来得正好,一人练习未免乏味,此时正可与陆兄切磋这新一路剑法。”

陆黔道“不忙,兄弟要先行离开,他日再与二位在英雄大会相见。”将多铎令自己去长安报信一事说了。南宫雪笑道“若非你提醒,我和师兄可将此事忘啦,当真罪过。”

陆黔执起酒杯道“两位不会不给兄弟面子,不喝这杯送别酒吧?来来来,兄弟先干为敬。”却在仰头时悄悄将酒倒入敞开的袖口中。李亦杰与南宫雪则是酒到杯干。

那迷药果真见效甚快,二人均已晕去。陆黔托着二人倚树而坐,在李亦杰衣中翻找,匆匆摸出本册子,因担心有旁人到来,多生事端,不及细看便揣入怀里,转身四面张望,辨明了方向,正待抬步,身后却有个女子声音冷冷的道“陆大哥,你这便去了么?”

陆黔大出意料之外,拔剑在手,竟见南宫雪扶着树缓缓站起,脸上似结了层冰霜一般,不由讷讷道“你……没喝那杯酒么?”南宫雪道“若非如此,焉能窥得你这般险恶居心?我初时觉得你说话怪怪的,才多留了个心眼,却原来……却原来我一直视为朋友的陆大哥,不过是个心怀叵测的陌生人……”语声平淡,却满含悲愤之意。

陆黔下意识辩解道“不是这样的,南宫师妹,你听我解释……”南宫雪掩住双耳,哭道“我不听!我不要听!”默默抽泣半晌,方道“你下药迷昏我们,就是想偷那本秘笈么?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黔权衡利弊,心想“事已至此,不妨索性都跟她说了,再带她同去赴会即是,也省了日后徒增困扰。”将手一挥,侃侃而谈道“这也没什么缘由可说。古来‘利’字当先,常言道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咱们学武之人,见到记载着绝世武功的剑谱秘笈,试问又有几人把持得住?李亦杰这小子忠厚老实,只惜临事太为优柔寡断,不知变通,总是难成大事。你跟了我,待我荣登大位之时,自会立你为后,咱们一起坐拥江山,岂不快哉?”

南宫雪不去理他说得天花乱坠,厉声道“你起始愿随我与师兄同行,便是意欲利用?”陆黔一口承认道“不错,否则我怎会甘冒大险,在魔教眼皮底下活动?你当真以为,我跟你那个笨蛋师兄一般假惺惺愣充高尚?”

南宫雪冷笑道“也包括匍匐于暗夜殒脚下,给他舔舐鞋跟?”陆黔怒叫“胡说八道!”南宫雪道“怎样?你既做得,我便说不得了?”陆黔生恐多起事端,不愿再做纠缠,转身便走,道“仓促之间,料你难以决断,英雄大会时我再听你的答复。”

南宫雪叫道“且慢!”陆黔喜道“你肯答允了?”南宫雪哼了一声,道“你要走便走,谁屑拦你?只是这秘笈须得留下!”陆黔轻勾唇角,笑道“我如不然呢?”

南宫雪秀眉竖起,怒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手中青光闪动,一柄长剑向陆黔当胸直刺。陆黔笑道“堂堂华山派女侠,今日要改行做强盗了么?那是魔教的东西,你如此热心,不妥。”他口中说话随意,手上招式亦是随意,抬剑一架,翻转剑锋削她手腕。南宫雪挥剑横劈,陆黔竖起长剑挡格,剑尖颤动,刺向她小腹。

南宫雪虽亦每日陪同钻研秘笈,但总是从旁参详观看的多,只隐约记得些招式雏形,其中内功也未修练,当下只得以自幼纯熟的华山剑法拆解。

几招一过,陆黔已瞧出她远非自己敌手,只因对她有些好感,不愿将这样一位美人伤在剑下。南宫雪也知实力悬殊,但她“知难”却不得退,心道“便是拼上性命,也不能让他带走秘笈。”出剑愈加凌厉。

见陆黔举剑斜削而来,正待挺剑刺他肩头,忽见其脸色大变,剑招一滞,胁下露出极大空门,此际不暇细想,反剑上撩,蓦觉有物抵住自己后心。陆黔叫道“殒堂主,此人并非祭影教门下,给小人撞破了身份,恼羞成怒,便欲杀人灭口!”

南宫雪心下一凛,只听得暗夜殒声音在背后冷冷传来,道“管的闲事倒不少。我问你,你现下应在何处?”陆黔道“回殒堂主的话,小人应在长安。小人即刻动身。”他明知说了这一番话,南宫雪势必性命不保,但此刻身上揣着紧要秘笈,不敢多耽。向暗夜殒深深一揖,转身奔行之急,迅如脱兔。

南宫雪叫道“站住!你……”下意识拔步待追,暗夜殒扇上加力,喝道“老实点!”南宫雪急道“他……他……”暗夜殒道“他怎样?你是受何人指使?给我老实说出来,我要你们派从此在江湖中除名!”

南宫雪知他并非虚言恫吓,此前在暗处偷窥,向来对暗夜殒退避三舍,务求躲得越远越好,哪怕给他眼神扫得一瞬,心中也阵阵生寒。但此刻当真与他正面相对,却是傲气滋生,昂首道“杀我一人容易,但各大门派历经风雨而屹立百载,自有其所长。你要我正派尽数覆灭,终究难以称心如意。”

暗夜殒冷笑道“骨头硬得很啊,可惜我暗夜殒生平敬强者,不敬英雄。你若武功胜了我,我立时放你走路。”南宫雪心道“且先同他胡搅蛮缠一番,或有良策。”当即故作天真,笑道“你这话很是不通。我打赢了你,便是你捉不住我,可谈不上‘放’。”

暗夜殒怒道“这等胡吹大气的无稽之谈,待你胜了,再说不迟。”南宫雪笑道“这话仍是不通,我胜了你,这话便称不得‘无稽之谈’。我败给你,死人再想说话,只怕是晚了。殒堂主,你不曾念书识字么?怎地说话漏洞百出?该给你请个先生才是。”

依暗夜殒作风,向来是与旁人言语稍有不和,当即动手击杀,从无斗口经验,此时不会辩驳,怒气更盛,说道“你尽以些废话拖延时刻又有何用?且不论此地都是我的人,便是你邀齐了帮手相助,难道我就怕了?”

南宫雪尚未作答,忽觉背上压力一轻,又见一柄折扇向左眼袭到,暗夜殒不知何时已绕至自己身前,真如从地下冒出一般。百忙中举剑相架,暗夜殒翻转折扇切她手腕,这一式原是陆黔用过的,但陆黔存了相让之意,暗夜殒出手却是既快且狠。南宫雪不敢硬接,退出一步。暗夜殒毫不留情,抢上急攻。

这实是南宫雪自学武至今,遭逢对手之中,前所未遇的强敌。此前在茶摊见他独斗各大门派弟子,已自骇然,而此刻却是诸般招式朝自己身上招呼,苦无还手之能,又退数步,背心撞上树干。暗夜殒折扇径探她咽喉,南宫雪剑锋甫触及他扇柄,内力相较,长剑立时震裂为数片。慌乱中脱口叫道“荡尔华池,叩诸金梁,气散诸脉,凝神化虚!”

这是在那本秘笈中记载的内功口诀,李亦杰初时难以参透,自己与陆黔皆曾详加思考,是以记得最熟,此刻浮现在脑中,不假思索便叫了出来。暗夜殒果然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南宫雪心道“我不可说出秘笈之事,否则给他知道我和李大哥偷学他教中武功,更要性命不保。”仍是装傻道“那是我派中的一套切口,在江湖行走交谈,才不怕给人偷听了去。比如我要赞你内功高强,不仅要赞其之‘高’,还要赞其‘高’之所以然,你听我说的不就是内功之道么?”

暗夜殒何等精明之人,哪给她轻易蒙混过关。冷哼道“你不肯说实话是不是?”折扇挥过,南宫雪蓦觉头顶一凉,发髻削落,一头长发披散而下,面罩也从中裂开。暗夜殒奇道“你是女的?”但这仅是略微愣神,转眼又是目露凶光,抬掌即欲向她颈中击下。

眼见着无计可施,生死危在旦夕,忽听得楚梦琳的声音叫道“别伤她性命!”暗夜殒即是会违抗教主令旨,对楚梦琳的话也不会拒绝半句,当即收扇立于一旁。

楚梦琳上前摇晃着南宫雪的手,笑道“雪儿,你怎地这副打扮?害我险些认你不出!”南宫雪向她瞟了一眼,见她容颜俏丽依旧,但却是心机如此深沉,将自己与李亦杰骗得苦了,摔脱她手,冷冷的道“别碰我,祭影教大小姐来同我拉交情,这可不敢高攀。”楚梦琳双眼瞬间睁大,退了一步,低声道“啊……你,你都知道了?”

南宫雪心中本还抱了一丝希望,只盼其中尚有误会,此刻听她已亲口承认,万念俱灰,转身道“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今日……恩断义绝,只当从未相识一场!”缓步走到李亦杰身侧,拉着他伏在自己背上,楚梦琳这才注意到李亦杰倒在地上无知觉,惊道“李大哥怎么了?殒哥哥,你杀……你伤了他么?”

南宫雪淡淡的道“只是中了迷药,死不了的。楚姑娘,师兄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希望你从此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楚梦琳听她改口称自己“楚姑娘”,心中一阵酸涩,泣道“雪儿,我知道你心中恨我。可是……身份是假,我对你的友情却是真。各人有各人的苦衷,那是身不由己……”南宫雪默然不语。楚梦琳平定了呼吸,说道“殒哥哥,你别难为他们,放他们去吧!”

南宫雪思及自己与楚梦琳一路姊妹之情,心底隐隐有些柔软,道“劝你也早做打算,暗夜殒这人丧心病狂,将来他狂性大发,只怕将你一起杀了。”楚梦琳苦笑道“雪儿,你还是在关心我么?”南宫雪不语,负着李亦杰,脚步踉跄而去。

数日后,清军以红夷大炮攻破潼关。李自成避而不战,暗中流窜,经襄阳入武昌,被一举击溃,次月再败,从此不知所踪。当下清军帐营中设宴欢庆,祭影教众教徒同列为座上宾。多铎高举酒杯道“江少主,此番你功不可没,回京后领受封赏,前途无可限量,本帅敬你一杯。”江冽尘道“不必。”多铎酒杯停在半空中,甚觉尴尬。楚梦琳忙端杯饮尽,既是解围,又摆明了不给他面子。

江冽尘接着道“客套话说得多了,各自生厌,只烦请大帅履行战前所诺,将断魂泪交与我。”

楚梦琳忽然红晕满面,埋头浅笑。多铎牵了她手站起,笑道“江少主既提起此事,本帅就乘这大胜之际,再宣布一桩喜事。我与祭影教楚姑娘,素日来情投意合,已暗自许下婚约,众位若不嫌弃,尽可来吃我二人一碗喜酒。战场之上,除了刀枪铠甲,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断魂泪我从不离身,现已送了给她为定情之物。”

暗夜殒面色剧变,江冽尘半晌不语,忽然擎了酒杯,起身冷笑道“原来这便是所谓‘迂回之计’,当真付出不小,恐怕连色相清白也要一道搭了进去,就为着在你爹面前邀功,佩服!我说琳妹,任务既已完成,咱们这就回去吧,待你们有了夫妻之实,那恐怕难以收场。”多铎奇道“这是什么意思?”楚梦琳叫道“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江冽尘冷笑道“大帅,这碗酒我敬你,代她向你赔罪了。东西既已到手,也再没什么好顾虑。你以为她待你好,就是真心喜欢你?那不过是哄骗宝物的手段。我这下属目光短浅,为了争功什么都做得出,我们不忍看着你给她这般愚弄,才好意提醒。但想大帅是皇亲国戚,来日战果功高,妻妾成群,想来也不会在乎她一个。”

楚梦琳见多铎脸色愈发难看,慌忙扯着他衣袖,急道“不是的!才不是这样的!别听他胡说,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你听我说,即使起初接近你是别有用心,但咱们相处日久,我是当真爱上了你。若要伪装,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天衣无缝,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为表不欺,咱们……咱们立刻就拜堂成亲,满营将士是咱们的见证,好不好?”

暗夜殒向多铎打量几眼,冷笑道“未来准女婿?好啊,算你有本事。喂,你敢与我们同去参见教主么?”楚梦琳急道“要见我爹……干什么?”江冽尘冷笑道“你们成亲时不需拜高堂么?还是你也觉得坍了你爹的台面,不敢向他禀报?或者,若是大帅不嫌麻烦,咱们随你同下福陵也无不可。”

楚梦琳怒道“你说这等话还要不要脸?哼,也不知道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给我爹捡回来的,连亲生父母都不要你,却来嫉妒旁人么?你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杂种,畜生……”江冽尘脸色逐渐阴沉,冷冷的道“原来如此,楚小姐还真是家学渊源,给你娘教育得好一副知书达理。豫郡王娶了你,今后是有福了。”

楚梦琳一怔,想到娘亲也是从小离己而去,在教中又讨不得父亲欢喜,每日在夹缝中艰难求生,身世可说也没比他好过多少,泪水登时在眼眶中打转。

帐营中闹成一团之时,一名侍卫从帐外奔入,单膝跪地道“禀大帅,门外有个女子求见!”多铎道“那是什么人?”江冽尘笑道“来得好快,倒似专为赴庆功宴到的。怎么,是你的王妃么?”那侍卫道“不识得,衣饰应是个苗人……她听说江少主在此,亟盼相见。”楚梦琳这一回好生得意,食指轻刮面颊,笑道“哦?祭影教的江少主,你英俊潇洒,处处留情,这是你何处结识的相好啊?”

多铎叹道“让她进来。”那侍卫应着回话,不多时众人只觉一阵浓郁花香扑面而至,一名女子掀帐入内,容貌生得妩媚,妆化得又是极艳极浓。身穿百褶裙,头戴银网链,上插银片,下垂花坠,周身上下挂满了小银铃,走动间叮当作响。江冽尘等人认得她是云南五仙教教主纪浅念,教中素擅使毒,与祭影教向来关系甚密。

楚梦琳叫了声“纪教主。”暗夜殒也拱手致意。纪浅念微笑还礼,说道“小女子见过大帅,见过江少主。”江冽尘却如没看见她一般。多铎道“姑娘不必多礼。只是本帅与姑娘从未见过,不知来此有何指教?”

纪浅念笑道“先师是穆姑娘的好朋友,那也是有一层渊源……穆姑娘有一件事,劳我转告……”向江冽尘看了一眼,对他这一副忽视自己的态度极为不满,挑眉道“此事与江少主也大有干系,涉及武林至宝‘断魂泪’,你们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暗夜殒忙道“愿闻其详。”

纪浅念道“断魂泪是大帅的贴身玉佩,各位是知道的了。但若就此说它不是宝物,却又太过武断。穆姑娘生前曾留下一张图纸,可借此探知断魂泪秘密。那张图多年来保存在少林寺通禅大师之处,只是老和尚顽固,不好说话,江少主若肯来我教中做客,待我置酒招待,咱们闲聊游玩一时,我再去代你相求,好是不好?”

她对江冽尘心仪已久,但这薄情人却总是无动于衷。她强忍多年,总在自欺欺人,设想江冽尘对她也十分爱慕,不过是羞于启齿。但到得今日,这番苦恋仍是没有半点结果,忽然心生妒意,附在楚梦琳耳边道“楚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是非黑白

崇德八年,清太宗皇太极于清宁宫无疾而终,朝廷内部经一番兵戎相持的较量,最终礼亲王代善及诸王文武群臣定议,拥立其第九子爱新觉罗福临为嗣皇。天才一秒记住三五第一来年满清大举入关,势局已定,乃迁都北京,十月初一日亲诣南郊告祭天地,遂正式即位于大政殿。福临御驾受贺,改元顺治,尊母孝庄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为太后,居于慈宁宫。加封多铎为多罗豫亲王,郑亲王济尔哈朗为信义辅政王。另封江南平民女子沈世韵为韵妃,赠殿赐名为“吟雪宫”为寝宫。诸王谢恩,山呼万岁,福临身披龙袍,袍上绣有龙纹及十二章纹样,气势恢弘。端坐龙椅之上,微笑道“众卿平身。朕今日初登大宝,但与政事所知有限,仗众位扶持,现不知有何高见?”

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范文程道“启禀皇上,我朝建成伊始,当先要事便是安抚民心。因连年战乱,各地饥荒严重,依臣之愚见,理应赈粮济灾。然此亦是治标之道,倘欲治本,尚需轻徭薄赋,减免苛税,天下百姓若得安居乐业,定不会再生造反之心。”福临道“是极,此事还请范先生力置办。”范文程躬身道“谨遵圣命。”

诸王又先后启奏,说得尽是些江山社稷、定国安邦之事,福临年纪尚幼,虽听不甚懂,但也觉自己肩上担子重大。其后又商定冠服宫室之制,朝会乐章,科举,选秀,赐宴群臣朝贺大典等。名义上是君臣商讨,最终却大多由摄政王多尔衮自行做主,皆无异议。直待到退朝前夕,济尔哈朗忽道“皇上,臣另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福临道“辅政王但说无妨。”

济尔哈朗道“还请皇上恕罪,臣以为封沈氏为妃太过草率,是为不妥。”福临面色一沉,道“有何不妥?”济尔哈朗道“那女子单论容貌,在京城中确属百里挑一,但其身份不明,恐将对皇上不利。”

太后颔首道“不错,哀家也反对,这皇妃在宫中的位分可不低,怎能轻易落入别有居心之人手中?也不知她使了什么狐媚功夫,将你迷成了这样,足见城府甚深。”福临微愠道“是儿子不争气,自先看上了她,要请她入宫,她起初可还不大情愿。要说韵儿又怎会害我?”太后道“害你或是不会,但她图的无非便是权势,地位,在京城中寻个大户人家嫁了,也不致委屈了她。”

肃亲王豪格道“退一步讲,这沈姑娘即便家世清白,入宫亦当依规矩参选秀女,好生习得宫中礼节,再经反复斟酌,起从答应,逐级晋位,怎可直封二品?这不但与祖训不合,历朝历代可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再者,她是前朝遗民,地位卑贱。皇上要的该是家世高贵之女,以保皇室血统纯正,那女子就算生得再美,让她到宫里做个小丫鬟,服侍皇上左右,已算得是破格开恩,哪有资格封妃?皇上如今还小,要知红颜易老,将来等她美貌不再,您也不会再稀罕她了。”

福临心中不悦,但敬众人均是长辈,也不便公然发作,强压了火气道“朕尽可寻了嬷嬷来教韵儿礼节,她聪明得很,定是一学就会。至于家世,那就更不打紧了,请哪一位王公认她做义女,自宗人府一并入籍即可。这是朕的家事,与国事不相冲突,何必在大殿中说?”

太后冷笑道“皇帝执意如此,便由着你吧。你尽早教会了,令她来我慈宁宫请安,哀家要同她说说,皇家媳妇不是那么好当。另外,她此前如有不端之举,最好是开诚布公的说了出来,否则有何把柄落在我手中,只怕难以善了。”

福临胡乱应了,这一日便埋首习政,寻思稳固朝纲之道。及至入夜方得闲前往吟雪宫,摆手令随行太监不必通报,轻轻推门走入。见宫内布置淡雅,墙上贴着几幅书法,皆是前人所作诗词,既有抒发报国豪情,又兼有咏情之婉约一派。案上置有兰花,气味清香,衬托着佳人秀丽纤瘦的背影,缥缈出尘。

沈世韵正自研墨作画,突被人从后环住了腰,回头见是福临,嗔道“皇上来了怎地也不通报?可吓着臣妾了。”福临笑道“朕想给我的韵妃娘娘一个惊喜啊,你不高兴么?”沈世韵笑道“高兴。但这‘惊’……”见福临笑得狡黠,便改口道“自是弗如‘喜’甚。”

福临笑道“这还差不多。韵儿,朕已见识了你的‘琴’‘书’‘画’,最后这‘棋’之一道,想必也极高明,咱们便来下一局棋如何?”说着从怀中掏出个锦盒启开,铺好棋盘,棋子均以玉制,剔透玲珑。

沈世韵拈起一枚棋子笑道“皇上既是有备而来,恐怕不会轻易放我过门,臣妾焉敢不从?只求皇上下手轻些,别教人家输得太惨,将来再不敢托大与皇上对弈。”福临笑道“哪里,朕还要请你手下留情才是。来,你先落子吧。”沈世韵沉吟片刻,将棋子在“平”部六三路放下,微笑道“这一局当真是占尽了好处。”福临在九三路落子,道“那也不见得吧?”

沈世韵道“臣妾若是赢了,固然心中喜欢;若是输了,能看得皇上高兴,心中也更是高兴。”福临笑道“你却是说出了朕心中所想。不过这皆大欢喜虽美,却难免少些趣味,不妨加些小小惩罚。”说话间二人又已落下数子,沈世韵眼光锐利,赞道“好,十王走马势!”福临道“不错,你知道啊?”沈世韵道“从前在江南,家父曾同臣妾说起过的。”

连下了数盘,双方互有输赢。实则沈世韵棋艺高明得多,有意容让,赢固是赢得滴水不漏,输亦是输得无破绽,她心知唯有如此,才能令福临兴致最高。有时后妃要想留住帝王之心,一味展现长处,并非善策,只因会令皇上了然过快,逐渐心生厌倦。

转眼间福临又输一局,忽而长叹一声。沈世韵笑道“皇上不必担忧,臣妾可没那般骇人惩罚,唔……”取过酒壶斟满了两杯酒,端起一杯笑道“臣妾虽从不饮酒,但今日是皇上登基的大好日子,这就先干为敬了。另一杯可要罚你喝光。”

福临按住她手背,道“喝酒不能勉强,朕喝。”将两杯酒统统喝了,仍是愁眉不展。沈世韵察言观色,问道“皇上可有心事?”福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将大殿上的事说了,又道“明日你便要起始学礼节,要辛苦些了。”

沈世韵道“那是自然。太后娘娘现下不喜欢我,原在情理之中,但假以时日,臣妾自己本本分分,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极力做到最好就是。我是平民出身,知晓百姓疾苦,也能为皇上提些拙见,协助我朝山河永固。至于那‘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臣妾想我不说,皇上也不说,朝堂中又有谁知道呢?再者,臣妾的提议好与不好,皇上自能明断,采纳与否,最终还不是由您说了算?”

福临心中柔情无限,起身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朕自然知道,你一切都是为朕着想,又怎会妄生猜疑?”沈世韵却无半分缠绵之意,暗道“时机成熟,待我先使个‘欲擒故纵’。”轻轻脱出,微笑道“时辰也不早了,皇上早些回去歇息吧。”福临正色道“今晚朕就留在你这里。我想,你若是怀了龙种,旁人也再没什么话说,朕就可名正言顺晋你为贵妃。”

沈世韵摇头道“那势必更惹人非议。皇上登基伊始,正处于风口浪尖,韬光养晦尚且不及,又如何使得?再者臣妾身份不明……”福临道“不,朕已经吩咐下去,令你入满洲籍贯,以后可别再说什么‘身份不明’的话了。朕固然不在乎,朝廷中耳目众多,恐怕给别有用心之人挑唆几句,又将生出事端来。何况朕曾答应过你,你如不愿说起自己身世,朕绝不会逼你。”

沈世韵道“多谢皇上体谅,但现下却是臣妾自己想说。皇上听说过江南有座‘无影山庄’不曾?”福临道“略有耳闻。几位庄主武艺高强,又颇具侠义心肠,年轻时都曾在江湖中锄强扶弱,做过不少善事。临到中年,厌倦了勾心斗角,这才退隐山林,每日吟诗作画,倒也惬意得很。”

沈世韵低声道“是,经历过风浪,才知平平淡淡方为真。我其实是二庄主之女……”福临喜道“原来你是这等出身!却干么不早说?无影山庄在中原也算大户,如此一来,所有问题不就都迎刃而解了?”

沈世韵凄然道“臣妾尚未说完……我自小养尊处优,世间最崇拜的人便是爹爹,只盼一生皆是如此平静度过,但天不遂人愿,要收回你所拥有的幸福,一时半刻都不会多待。那天一群恶人血洗我家,山庄中除我之外更无一人存活,恶人又放火烧庄……在这场劫难中,死去的都是我最亲最爱之人,在火光中一切灰飞湮灭,我想给他们收敛尸骨亦不可得。想到从此见不到爹爹慈爱的笑脸,大伯再不会教我书画,三叔再不会与我讲论世局。往昔之风光无限,如今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梦一场空,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可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为斩草除根,非杀了我不可。皇上,你知道我背负了一身血仇,一身麻烦,会不会从此就不要我了?”说到动情处,竟而假戏真做,怔怔的流下泪来。

福临温言道“那怎么会?朕如今贵为天子,难道还不能保护最爱的女子么?那群恶人是谁?朕下令昭告天下缉拿凶手,统统斩首示众,好不好?”沈世韵眼中放射出喜悦的光芒,却又转归黯淡,道“是祭影教做的。中原武林都称之为魔教。”福临一怔,道“祭影教?那可有些麻烦。这一次攻陷潼关,剿灭李闯旧部,他们是大有功劳的,朕正不知如何封赏……”

沈世韵向后退了一步,冷冷的道“那自是以国事为重,私事为轻,臣妾怎能令皇上为难?我就是个苦命的人,唯有另寻他途,若是实在报不了仇,大不了便是一死。到时至少可与我亲人在地底相见。”

福临忙道“不,不,那怎么成?朕可舍不得你去送死!好,此番有功却又如何?既如此心狠手辣,足可功过相抵,我们慢慢想,总能令他们尽数伏法。”

沈世韵心下早有计较,以退为进,引得福临发问,原就在预料之中,当下正色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倒有个主意,你说祭影教曾为攻城出力,那便拿此事做做文章。试想他们伤天害理,无恶不作,似此已有年岁,而今怎会突发好心?那定是另有图谋了,先利用大清军队铲除宿敌,己方不损一兵一卒,养精蓄锐,再行反朝篡位,其心可诛。如此,将他们列为乱党发兵剿灭,对外亦可称为‘防患于未然’。反正魔教在武林中臭名昭著,以此惩戒,不但不会令人非议,反而为中原除一大害,更能得民心所向,万众归一。”

福临踌躇了一阵,才道“好,只需能为你报仇,朕都依着。”沈世韵道“皇上须从心底接受此种说法,而非为了臣妾。”福临一怔,心道“那是什么缘故?”转念恍然,知道她是为令自己免除负罪感,好生感激,对她爱怜更深。

次日沈世韵便起始学习规矩,嬷嬷将言语、行走、请安之礼一一细说分明,又告知她宫中位高权重的人物头衔封号及管辖范围。这嬷嬷原是福临的奶妈,现又司训练秀女一职。爱屋及乌,对沈世韵也很是疼爱,固是教得用心,沈世韵又聪慧伶俐,没出几日便学得有模有样。

夜间陪同福临批阅奏折,初时只从旁提点,但其精妙见解层出不穷,令福临常有茅塞顿开之感,好似眼前开阔了一片国政新天地,遂将半数直接转了给她,两人其乐融融,倒真似一对寻常夫妻般温馨和睦。

这一日到了约定之期,沈世韵随嬷嬷同赴慈宁宫,初进殿即觉光线幽暗,气氛森严,太后正襟危坐,面色甚是端庄。沈世韵上前行过礼,太后淡淡的道“规矩都学会了么?”沈世韵未及作答,嬷嬷已抢先道“回太后的话,韵妃娘娘学得很快,与这一批秀女是天差地别。”太后蹙眉道“哀家是问她不是问你,怎地这般多话?韵妃,你先走几步让哀家瞧瞧。”

沈世韵道“是。”依着嬷嬷所授在殿内踱了几个方步,太后一摆手道“够了。确是近日方学么?倒似是早练熟了有备而来。”沈世韵心想我如走得不好,一般的给你抓住把柄,暗暗冷笑,表面却仍作恭敬,答道“太后娘娘的吩咐不敢不遵,为能配得起皇上,是以臣妾每日勤学苦练,盼能作出几分样子。您这般说来,已是对臣妾最大的肯定,谢太后娘娘夸奖。”

太后冷笑道“你这一套,拿去骗骗皇帝便罢,在哀家面前,还是尽早收起来为好。我且问你,你嫁给皇帝是何用意?”

沈世韵心道“是你自己要将话说僵,当我是个好欺负之人,可看走眼了。”又想起曾听闻太后年轻时本与多尔衮相恋,后因形势所迫嫁与皇太极,封为庄妃,而此后仍是余情未了,皇太极真正死因也有待推敲。轻轻挑眉道“臣妾如说是为了爱皇上,您想必也是不信的了。”

太后不答,冷哼了一声。沈世韵道“宫中关系本就微妙有加,结交无非是互做上攀高梯,争权夺势,各取所需,各人心知肚明即可。倘要深究,太后娘娘您坐上今天的位子,扪心自问,便从没做过半分亏心事么?”

太后已明她所指,面色铁青,拍案怒道“大胆,谁教你这些胡言乱语?”沈世韵道“是不是胡言乱语,相信天理自有公论,臣妾不敢在此妄言。但若是每日里都遭有心人这一番刁难,胆子不大些,如何在深宫中立足?”这一番话摆明了矛头直指。太后还从未受过这等讥刺,怒道“来啊!给哀家掌她的嘴!”

沈世韵悠然道“您可要想清楚了,打肿我的脸固不要紧,但给皇上看到了,岂非大伤你们母子之情?”太后冷笑道“好,你倒是提醒哀家了。棍棒伺候,给哀家重重的打,当心别碰了她的脸!”

沈世韵目光直视着太后,忽觉膝弯一痛,背上同时受到重重一击,不由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棍棒随即如雨点般击落,沈世韵将嘴唇也咬出了血,坚不吐求饶之言。但她本为爹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掌上明珠,在沉香院众人对她也甚是照顾,何曾受过这等重刑,直打得她皮开肉绽,再也支撑不住,哀声惨呼。嬷嬷站在一旁不便相拦,阖起双眼不忍多看。

沈世韵片刻工夫已是奄奄一息,才恍惚听得太后道“停手吧,韵妃,这还算是哀家看在皇帝面上,罚得轻的,在宫中就须得管住自己嘴巴。几日后秀女大选,你身为皇妃,理应出席,别误了时辰。”

沈世韵咬着牙道“是,臣妾……知道。”想要站起,却是身乏力,动弹不得。嬷嬷上前将她扶起,搀着走出慈宁宫,默默走出了一段路,叹道“韵妃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为了争一口气,去同太后顶嘴,吃亏的还不是您自己么?”

沈世韵强撑着冷笑道“她就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我若服软,从此将永无出头之日。斗狠,我奉陪,想赶走我,那却是做梦!”见嬷嬷唯唯诺诺,神色大有惧意,温言道“你放心,我也不笨,不会再像方才一般冲动了。今日之事别告诉皇上。你且同我说说新晋秀女的情况可好?”

嬷嬷叹了口气,将一众秀女近日表现及家世背景简略说了。又特别提及一人,名叫叶赫那拉洛瑾,是皇太极一名庶妃的小侄女,不但生得甚美,行事也十分机灵,想来他日必有一番大作为。沈世韵听得好奇,道“我想去看看她。”嬷嬷劝道“娘娘身上有伤,亟需卧榻静养,大选时再看不迟。”

沈世韵冷嘲道“怎么,她一个尚未立稳脚跟之人,眼下能成得什么大气候,又有什么好怕?总不成刚受过太后的气不算,又来受一个小小秀女的气?再者顺便正可探明,这一届的新晋秀女,各自有些什么底牌,才好对症下药。”

嬷嬷拗不过她,只得将她带至秀女居住的偏殿之中。因管事的不在,众秀女或有缆镜梳妆者,或有闭目养神者。待见到沈世韵,均忙不迭的上前行礼问安,态度极是恭谨,因知讨好了这位韵妃娘娘,好事便已成功了一半,又有人献上奢华之礼。沈世韵心中不屑,向嬷嬷道“不知洛瑾是哪一位啊?”

嬷嬷四面打量一番,道“回韵妃娘娘,洛瑾不在其中。”又问一名秀女道“瑾姑娘去哪里了?”那秀女听她问起洛瑾,冷笑道“她啊,胸有成竹,出去赏花了。”

另一名秀女冷笑道“我瞧她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多半是想在花丛中与皇上不期而遇,来个一见钟情。我呸,以为自己是哪根葱,要说受宠,怎及得上咱们韵妃娘娘!她竟敢摆架子不来拜见,简直岂有此理!”这话自是含了向沈世韵示好之意。沈世韵见这群秀女性格卤莽,来日成不得什么大事,便就不加理睬,当先出殿,嬷嬷又嘱咐几句“不可懈怠”,也快步跟上。

走出不远,到了个小花园,见一少女孤身站在花丛中,单看她背影,窈窕可人,姿态另显几分雅致,果非池中之物。听得脚步声响起,缓缓转身,脸上还带着个高傲的笑容。她年纪幼小,面庞略显稚嫩,妆容偏是上得极浓,自有一分妩媚。

嬷嬷唤道“瑾姑娘,还不快过来!”洛瑾微微一笑,轻飘飘的荡近,手中帕子一挥,将采来的一朵红花别在沈世韵发梢,拍手笑道“这样很好看,是不是?”嬷嬷笑道“胡闹。”沈世韵冷冷的道“这般哗众取宠,也未必管用。你怎地不学旁人向本宫献殷勤?”洛瑾道“韵妃娘娘若要见我,自会来寻,至于见与不见,取决在我,主权也在我。你若不想见我,我凑过去巴结又有何用?”

沈世韵道“你想独树一帜,百般取巧,就能令皇上动心?本宫告诉你,没有这么容易,皇上最讨厌华而不实的女子,纵然宠冠一时……”洛瑾笑道“我几时想封嫔妃啦?那不是讨不自在么?能跟着一个受宠的主子,可远比自己身为被打入冷宫的皇后有利多了。”

沈世韵听她作比虽浅,却也不无道理,对她终于加了几分眼光,沉吟道“嗯,有点意思,说下去。”嬷嬷骇得忙劝阻道“小小年纪,说话就是没轻没重,也不怕株连九族?”洛瑾扮个鬼脸,笑道“接下来的话份属机密,请娘娘到我房中小议。”

嬷嬷道“这可使不得。韵妃娘娘,您刚刚挨过太后的打……”

沈世韵截口道“你还是去好生照看着那些秀女,本宫自有分寸。”一句话就将她封死,径随着洛瑾而去。见她所居虽亦是寻常秀女房,但装饰摆设无不极尽奢华之能事,想是利用着家中势力,特意打通环节关照过的。

随意落座,只听得洛瑾续道“宫中明争暗斗,成日里争得个没完。朝廷上大臣斗,后宫中嫔妃也斗,好生讨厌,又何需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有真才实干之人,当退居为幕后策划者,以旁人为棋子,他们挂名,我们掌实权。韵妃娘娘,不如我以后就跟了你,咱们二人合作,别说一个小小后宫,当真是天下尽入囊中!”

沈世韵挑眉道“你说了许多,尽是自吹自擂,如何证明?”洛瑾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现听闻娘娘挨打,我这里有些‘跌打损伤膏’,就先给您搽些。”沈世韵笑道“你干么随身带这种药?”洛瑾笑道“我坏得很,倘若犯错挨打,那也是有备无患了。”

沈世韵道“你这等了得,还会挨打?”洛瑾笑道“娘娘更加了得,还不是一般的挨了打?”沈世韵叹道“那是本宫一时大意,也罢,这笔账,我暂且先记下了。总有一日,我定要她加倍偿还!”

那边洛瑾已寻来了药膏,轻轻揭开沈世韵衣衫,见她肌肤光洁细腻,却布满了淤血青紫,用食指蘸起药轻轻涂抹,叹道“这太后下手可也够狠。”沈世韵哼了一声,只感伤处一阵清凉,疼痛渐消,洛瑾笑问“舒服么?”沈世韵笑道“就算你做不得军师,可要服侍本宫衣食起居,却也是无问题。”

洛瑾冷哼道“你可别小瞧了我。喂,韵妃娘娘,到底要不要我,你也给个明白说法,我一定会是个好帮手,但也会是个不差的对手。”沈世韵暗忖“眼下在宫中势单力孤,有她相帮,那也很好。”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秀女大选之日,洛瑾称病未至,其后便发配往吟雪宫当差。沈世韵每有要事交待,她总能办得格外出色,沈世韵愈是欢喜,无人时便与她平等相待,不拘主婢之别,更将自己身世也同她说了。这一日二人正在宫中追逐笑闹,忽听得太监大声通报“摄政王到!”洛瑾大喜道“那可是大人物啊!早听说这位‘无冕之皇’,我可不能不见。”

沈世韵蹙眉道“他来干什么了?收留我半日便要来求报恩么?打的好如意算盘!本宫才不要见。”洛瑾拉了她衣袖撒娇道“去嘛去嘛,就算是陪陪我好不好?”沈世韵无奈只得传见,多尔衮大步入内,满脸高深莫测,淡淡施礼道“见过韵妃娘娘。”沈世韵双袖一拢,踱开几步道“摄政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哪,寻本宫有何话讲?”

多尔衮笑道“韵妃娘娘是个爽快人,那本王也就开门见山了。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为顾娘娘颜面,还请您屏退左右,大家关起门来说话。”沈世韵冷冷的道“不用故弄玄虚,王爷若是有闲暇来消遣我玩儿,就恕本宫不招待了,洛瑾,奉茶送客。”

多尔衮道“既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本王便请那人进来相见了。”沈世韵冷笑道“本宫虽没见过鬼,这人么,每日见得却也不少了。”多尔衮冷笑道“只怕娘娘一见了此人,倒反觉不如见十个鬼来得自在。”抬臂做了个手势,洛瑾瞪大双眼,正要好好瞧瞧这“比鬼更可怕之人”。

只见一个中年美妇款步走近,虽已四十来岁,仍是风韵犹存,打扮得浓妆艳抹,花枝招展。沈世韵身子一震,提高了声音说道“其他人且先出去吧!在门外站远些好生守着,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闲杂人等接近。”虽已勉力镇定,话声中却仍含了不易察觉的微微发颤。

众太监侍卫应声掩门退出。洛瑾看沈世韵一见此人,果然立时神色大变,奇道“咦,她是谁啊?莫非……是韵妃娘娘过世已久的娘亲?”多尔衮冷哼道“你想像力倒也丰富。”又转向沈世韵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位是荆溪沉香院的老板娘如花夫人,韵妃娘娘想必是识得的。”

如花夫人见洛瑾对自己指手画脚,甚是不喜,捏住了她下颌打量一番道“小姑娘长得倒也水灵,在这里当丫鬟太委屈了些,不如随了我去,包你好吃好穿,如何?”洛瑾架开她手,退了一步。沈世韵此时惊怔稍定,冷冷的道“洛瑾是本宫的人,你要在我眼前将她带走,却是将本宫置于何地?”

如花夫人仿佛此刻才注意到沈世韵一般,迎上前满脸堆欢的道“如今气派大了?韵儿,你自己凭良心说,妈妈以前待你好不好?把你当做我沉香院中的头牌,可你这一走,我的生意从此一落千丈,连维持最起码的生计也成了问题,你就忍心看我如此么?”沈世韵思及她先前不过将自己视作一棵摇钱树,更见财眼开怂恿客人无礼,怒目瞪着她不发一言。

如花夫人又道“单是如此,那也倒罢了。可你的朋友打了我的人,砸了我的店,我这一笔损失,又该怎生算法?”沈世韵道“你待怎样,尽管划下道儿来。”如花夫人拍手道“好!我要三百万两黄金,五百万两白银,再给我备十箱珠宝首饰,十箱胭脂水粉。你也知道,我院中那些庸脂俗粉,是丑八怪,就须得下一番大力气打扮,才勉强及得上你的一成。”

洛瑾先喝骂道“臭老太婆,你狮子大开口是不是?想钱想疯啦?你把我们韵妃娘娘当成什么了?你这后半辈子,还想着落在她身上了?你个无根之木,还想开花了不成?”沈世韵等她骂完,才冷冷道“如花夫人,您老还真是敢要啊,你凭什么以为本宫会答允你这些荒诞索求?”

如花夫人道“不错,便是将我那破沉香院卖了,也当不起这个价钱,但你也别忘了,‘韵妃娘娘’,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中,倘若给皇上看见了,你说到时会发生什么?”多尔衮在一旁添油加醋,笑道“韵妃娘娘这可要考虑清楚了,否则到时普天下皆知小皇帝亲封的正妃,便是个青楼女子,那不是贻笑世人么?”

沈世韵恰如头顶炸响了个焦雷,慌道“天下无不可商量之事,但我手头没这许多钱,给我一点时间,到时自会设法替你去筹来就是。”如花夫人冷笑道“本来我是想让你破费些银两了事,但你这丫鬟对我口出污言秽语,大放厥词,我听了心中不舒服,条件可又要增加了。就请韵妃娘娘大开方便之门,从此由我负责新晋秀女通路册封。”

沈世韵道“秀女参选需先由户部奏报皇上,奉旨允准后行文八旗都统衙门,由各级基层长官逐层呈报花名册,汇总后再行上报,皇上亲决选阅日期,本宫不得擅自作主。”如花夫人道“那也成啊,就让我院中的姑娘们统统入宫为妃,个个与你身份相当,我嘛,独占鳌头,就当皇后!”

洛瑾怒道“交出来!否则今日让你休想活着踏出这吟雪宫半步!”如花夫人尖声笑道“你看我似那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么?拿着那么重要的东西独闯虎穴,哪还能留得命在?韵妃,别以为祭影教的人给你撑腰,你就能翻了天去,他们眼下就是乱党,自身难保,这可是皇上亲下的圣旨。倘若你再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恼了老娘,我随时可让那卖身契出现在皇上眼前!”

她特意加重了“皇上”二字,沈世韵却惊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本宫同魔教中人怎会有私交?”多尔衮笑道“这又何以不认?祭影教江少主不是同娘娘交情匪浅么?可惜这样一位才,却偏偏是杀你家的大仇人,你又当怎么办?”

沈世韵脑中登时嗡嗡作响,仿佛天地同时塌陷,踉跄后退,跌入一旁椅中。洛瑾不悦道“娘娘累了,不想再多说,你们都出去吧!”她挥着双手,直如驱赶苍蝇一般,只差没加一句“去去去”。

如花夫人勃然大怒,抬手欲打,多尔衮拦住劝道“算了,这打狗也须看看主人,冲着韵妃娘娘和江少主的金面,就别同这小丫鬟计较了,你先回沉香院静待佳音便是。想来韵妃娘娘也是个识大体之人,当会做出正确决断。”如花夫人冷哼一声,随着多尔衮离开。

洛瑾取出帕子,给沈世韵小心拭净了额头冷汗,宽慰道“娘娘别怕,这老鸨欺人太甚,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我即刻吩咐下去,派人捣了她荆溪老巢,不怕搜不出东西。但其他姑娘的封口费,娘娘看是给多少合适?”

沈世韵冷冷的道“你知道最廉价的封口费是多少?”洛瑾试探道“一文钱?”沈世韵冷笑道“沉香院人多嘴杂,若是走脱了一个活口,那也是后患无穷。一个不留,都给我杀了。另外本宫有句话托杀手转达,就说她不仁,休怪我不义,本宫没欠她什么,那是她自作孽。”洛瑾道“是,依着娘娘。”

没出几日,便有太监来请沈世韵入慈宁宫晋见。沈世韵冷笑道“消息好快啊!”洛瑾不安道“或许是为沉香院之事,娘娘万要小心行事,要不要我随你同去?”沈世韵道“不必,我要是连她都怕,还怎么同魔教斗?”随着太监第二次进入慈宁宫,未待太后说话,先行请安。太后道“韵妃,前几日哀家打了你一顿,你心里怨我不怨?”

沈世韵不卑不亢的道“那是臣妾自己说话有失检点,惹得太后娘娘生气,理应受责。”太后冷笑道“韵妃不仅心胸宽大,手笔也大得很,竟然一举就挑了荆溪沉香院?”沈世韵虽料到她寻自己正为此事,却未想到竟是半点不绕弯子,一起始便开门见山,微一愣怔。

太后见她不答,只道她心中胆怯,顿了顿又道“你不要以为不说话就可以瞒天过海,你的一举一动,哀家清楚得很。”沈世韵道“我从未想蒙混过关,臣妾此举是为大清造福,为皇上分忧,碍于后宫不得干政,不宜声张,是以未曾禀报,不想却有人在太后娘娘耳边说闲话。”太后道“好啊,哀家就听听看,你是如何分忧?”

沈世韵振振有词,声音清脆的道“自古温柔乡便是英雄冢,那种风月之所,没的磨灭了我们大好男儿雄心壮志、报国豪情,留了也是个祸害。”太后紧逼道“这烟花之地甚多,你又为何专寻沉香院下手?”

沈世韵义正词严道“天下青楼以沉香院居首,如此当可达到杀鸡儆猴之效。”太后微微一怔,道“好,这件事算你有几分道理。你果真是江南人氏么?为何哀家派出去的人手,探查良久,均是徒劳无功?”

沈世韵道“江南人口众多,臣妾出身卑微,就如大海中的一滴水,微不足道之至,当是查不出什么。”太后道“那为何这一滴水,却突然身居高位?”沈世韵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臣妾或是有幸成了这瓢水中的一滴。”

太后轻轻颔首道“你运气好得很啊。”沈世韵微笑道“这是应了一句古话,时来运来推不开。”太后道“后面一句呢?怎地不一起说?”沈世韵道“大清初建国,说话总该讨个口彩,臣妾不想尽说些丧气话。”

太后冷笑道“好,你能说会道,手段高明,哀家先前是低估你了。今日我不来为难你,但哀家也绝不会承认你,想飞上枝头,变成金凤凰,没有那么容易!”沈世韵欠身道“躬聆太后娘娘教诲,如无他事,臣妾就先行告退。”拿捏着步法,轻盈的走出慈宁宫。

方出外即见洛瑾迎上前来,忙着从身上取药,沈世韵冷笑摆手道“她已打过我一次,这还不够么?”洛瑾担忧道“太后找你说什么了?”沈世韵道“不错,你猜对了。”洛瑾道“果然如此!娘娘只要紧咬着不松口,料她也没有证据强说……”

沈世韵打断道“我已承认了,她在我身边早安插了眼线,这等大事岂能瞒得过?若是睁眼说瞎话,倒显心虚,更令她以为我图谋不轨。我且同她说些好听的,堵了她的口。”将经过简略说了,洛瑾赞道“娘娘高明。对了,咱们派的杀手胡为回来了,还带有紧要情报!”

二人回至吟雪宫,见胡为跪地相候,沈世韵淡淡的道“胡先生辛苦了。”胡为忙赔笑道“为韵妃娘娘办事,情愿肝脑涂地,不辛苦,不辛苦。”沈世韵道“好,本宫自会吩咐取些银两打赏你。那东西呢?”胡为道“小人已将院中每间房逐一搜过,只差没将砖头一并拆开瞧瞧,并未得见。但最终为绝后患,已将沉香院一把火烧了,东西若在,想也已化为了飞灰。”

沈世韵面色一沉,道“那要是不在呢?”胡为一怔,洛瑾忙道“你这就随我去领赏钱,即日离开京城,再不得返回。”胡为心知这一走,以沈世韵作风定不会放过自己,忙叩头道“小人愿从此追随娘娘,不离左右,请娘娘恩准!”

沈世韵沉思片刻,道“也好,本宫就给你这个机会,只是那东西一日不见销毁,总是一块心病。这样吧,本宫再加派些人手给你,你力寻找,顺便打探魔教消息。另外有一个人你须得特别留心,祭影少主江冽尘武功极高,心计也是深不可测,你们让他来见我,由本宫亲自对付,其他人,格杀勿论!”胡为应道“是,是!”

沈世韵转过身,恨恨地道“毁了沉香院只是第一步。江冽尘,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死在谁的手中,咱们走着瞧!”其时日头正盛,洛瑾却感周身没来由的掠过一阵寒意。自己当初跟着沈世韵,想在宫廷中求得自保占有极大干系,若是依旧无可避免的被卷入血腥争斗,最初所站的道路,究竟还是否正确?似乎有一场生灵涂炭的大战,即将打响。



英雄大会

陆黔自潼关战场逃脱后,一路躲躲藏藏,清晨方至长安,向地方官府出示多铎所授令牌,通报过军情,得到几两赏银,几个时辰之内便尽数买了酒喝。不日就听闻清军大获全胜,改元建国的消息,心下烦闷,取出从李亦杰处偷来的册子翻看。匆匆瞄过几页,却觉其中招式与先前所见大相径庭,百思不得其解,此际无人商谈,只得暂不作理会。

随后沿街探听讯息,但因其连日奔波,衣裳已磨损得破陋不堪,所遇路人皆或不屑一顾,或随意敷衍,直到午时仍是一无所获,正感身心俱疲,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吆喝道:“天道运转,自有定数;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如若不准,分文不取。”走近看清那是个身形消瘦的老者,身披黑白相间长袍,戴一顶乌纱软帽,说话时摇着手鼓,旁侧架了张白布罩的木桌,瞧来是个算命先生。

陆黔平日只觉这类人均是些招摇撞骗之徒,暗存轻视之意,此时势随时易,心想他走南闯北,消息定然灵通,忙上前询问道:“老丈,烦劳打听一事可否?”

那老者向他瞟了一眼,摇头晃脑的道:“我瞧少侠面有阴邪之象,昭示流年不利。才出虎穴,又将转入狼窝。劝你还是打消近日行程,安心回家休整驱邪,或还能逃得过不日后的大祸临头。”

陆黔不悦道:“你这糟老头子,好端端的诅咒人干么?老子这几日确是不顺得很,无端又给你惹上一身晦气,信不信在我倒大霉之前,先一刀宰了你?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想到几日后的于自身至关重要,即算明知真伪难辨,仍是听不得半句不吉之言。

那老者叹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掐指算来,少侠要去乃是大凶之地,本以另取他途为上策。但你性子执拗,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之人,不吃些亏绝不会自知悔改,未必肯听老朽的劝。也罢,你就拿些钱财,待我来与你消灾。”

陆黔冷笑道:“说得天花乱坠,还不都是老一套,我就看看你玩些什么花样!”探手入怀,却是空空如也,这才想起银两尽数换了酒水下肚,不假思索,顺手从腰间取下令牌,重重在桌上一拍,说道:“我便以此物相抵,你去找个懂行的,换几两金子亦非难事。”

那老者眯起双眼,打量着牌上花纹,陡然间面色大变,抬袖掩起双目道:“快收起来!你想惹祸上身么?不,不,你的事我理不得了,但愿少侠自求多福!”陆黔劈手抓他背心,喝道:“危言耸听一番就想走么?不识好歹的东西!这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更不是不值钱的假货,怎就不能收了?”那老者仍是唯唯诺诺,始终将双手掩在面前,仿佛连多看他一眼也是罪过。

这一番喧闹引来大量行人驻足围观,陆黔当即收起厉色,抱拳行了个四方揖,朗声道:“众位父老乡亲,还请来评评这个道理,这老家伙说替我化解灾劫,我身上虽没钱,却也不来赖他,用东西抵数,他不肯收,反诬我不给钱,就此撒手不管了,哪有这等规矩?”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道:“那也要看是什么东西,瞧你衣衫褴褛,能拿得出什么值钱之物?若是路边挖的烂泥巴,乞丐也不要。”陆黔抄起令牌道:“尽是些不长眼的,你就给我看看清楚,这是大清豫亲王亲赐令牌,可不是仿造的,值不值一次算命钱?”那汉子接过细看,带着怀疑的眼光在陆黔身上打量,沉吟道:“确不是假的……你拿着这令牌,就是在做满洲走狗了?”

陆黔道:“清兵已然破城入关,大局既定,尔等再负隅顽抗又有何用?不如出力为公,捞个一官半职实在得多。”那汉子怒道:“小子,你想找死?”一扬手道:“兄弟们,把这卖国奸贼给我宰了!”

人群中涌出数名汉子,四面合围,陆黔看出他们落脚沉重笨拙,不过是些街头混混,人数再多,也不放在心上。抬手扣住欺近一人脉门,绕个圈子扭转压下他手臂,进肘击其后颈,那汉子一阵天旋地转,扑倒在地。陆黔更是信心大增,又以迅捷手法点倒数人,自习武以来,敌我差距还是头一回如此悬殊,心中立时生出几分睥睨众生之快感。

正有些得意忘形,突觉耳后一阵劲风袭到,俗话说听音辨形,即知对方内功深厚。他虽自大,却不致自误,当下不敢轻忽,脚跟旋转,猛一个侧身闪避,划转弧形,下一刻就同对手打了个照面。只见一位手持竹拐,背负麻袋的老丐立在眼前,长须直拖到胸前,脸上就如罩了个平板面具。人群中有私语声传出:“那是丐帮长老俞双林,除彭长老之外,算得帮中的第二号人物。”

俞双林面上冷冰冰的不显喜怒,先一招不中,后着又至,挥动竹拐进击,只因他兵器甚长,陆黔不敢近身相斗,只得上蹿下跳的闪避,狼狈之极。

当日彭金龙力斗暗夜殒,正是想取这一番优势。但陆黔武功内力与残煞星相差何止毫厘,几招间频频遇险,着地一滚,突觉背后触有硬物,这才想起打狗棒还藏在自己身上。对一众叫化子而言,见棒如见帮主亲临,当即反手抽出,“铛”的一声,架开拐杖,翻转点向俞双林胁下。俞双林面色一变,向后纵跃,喝道:“且住!好不要脸的小贼,这打狗棒你从何处偷来?”

陆黔道:“大丈夫光明磊落,岂会做偷鸡摸狗之事?令牌既为王爷亲赐,打狗棒自也是贵帮彭长老所赠无疑。”俞双林怒道:“一派胡言!彭长老怎会与你同流合污?”

陆黔道:“他老人家深明大义,见情势紧急,为保丐帮一脉不绝,临危授命,托我将打狗棒交与帮主。”彭长老带领丐帮弟子围剿祭影教,按理无论事成与否皆该遣人互通讯息,这许久杳无音信,帮中人甚是挂怀,此时自他口中听闻,另一名化子忙道:“彭长老现在何处?”

陆黔垂落双眉,故以哀声道:“彭长老已为帮殉身,死得惨不堪言,帮中兄弟全数遭难,凶手便是‘残煞星’暗夜殒。因此眼下咱们共同的敌人,乃是祭影魔教!”他慷慨陈词,那化子游移不定,低声向俞双林道:“俞长老,咱们铲除妖邪,可也不能冤枉了好人,不如就带他去面见帮主。帮主明察秋毫,这小子是否扯谎,到时一问即知。”

俞双林沉吟半晌,他终究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也担心自己一时冲动延误大事,招呼道:“小子,你就随我们走一趟。”

陆黔随着众化子走街窜巷,进入一家废弃的茅屋,这确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如无知情人指点,谁也不会来注意这等隐蔽所在。屋中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蓬乱的中年人负手圈转,愁容满脸,俞双林上前唤道:“帮主!”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帮主眼前一亮,向陆黔招手道:“贤侄,你过来。”语气远比俞双林和蔼得多,陆黔亦是处事圆滑之人,上前依礼参见,极是恭敬。

帮主道:“彭长老之死,可是你亲眼所见?”陆黔道:“正是。小侄属昆仑门下,随同师父、师伯与各大门派弟子在野外设伏,要打魔教一个措手不及,岂料竟是‘众不敌寡’,后又见到华山派两名师兄妹……”

帮主奇道:“华山派?华山掌门孟安英为人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顾同道义气,这次没听说他们参与行动啊!”陆黔道:“华山派并非两不相帮,只恨小侄有眼无珠,一见他们立即上前拉手言欢,反被擒去邀功。魔教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此番出动,是前往潼关给满贼助阵,将我大明江山拱手送与外敌。小侄九死一生,才取得元帅信任,骗了他令牌逃出。”

帮主长叹道:“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本我与孟掌门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华山丐帮亦有数百年的交情。但这老儿既如此倒行逆施,指使门下弟子行凶作乱,凡有道之士,皆不能恕!十日后各路英雄齐集论剑林,举办,咱们倒要去挫挫华山派的威风!”帮中弟子义愤填膺,齐声响应。

陆黔暗暗喜欢,心道:“收伏了丐帮,即可培养为党羽,于我又是一大助力。”方欲振臂高呼,屋中却传来几声压得极低的咳嗽,帮主微微蹙眉,道:“俞长老,你再拿些食物给他。”俞双林领命下去。帮主见陆黔面有询问之色,淡淡一笑,道:“前些日子,帮中兄弟救回一人,似是刚与厉害对头交手,创损内外兼具,伤势委实不轻。好在自身有些内力修为,咱们再给他运功疗伤,眼下已好得多了。”

陆黔道:“身有内功……可能同是武林中人,能为小侄引见么?”帮主道:“好,你若当真识得,那也是再好不过,咱们正愁没法子安顿他。”

咳嗽声是从屋内角落传来,阴暗处倒卧一人,面容枯槁,俞双林正捧着饭碗喂他。陆黔初见此人,愈看愈是面熟,蹲下身扶住他耷落的双肩,拨开面上碎发,凝神端详,不由脱口惊呼道:“师伯?”

原来那人正是崆峒掌门,他此前劫镖不成,反为李亦杰与崔镖头联手相攻,虽借着梅花镖捡回一条性命,也已身受重创。本欲回观中休养生息,以待东山再起,却终因体力不支,昏倒在街角,幸蒙丐帮弟子搭救,每日由俞双林服侍喂食。

但丐帮中人吃的是残汤剩饭,端给他的也诸如此类,无何调养滋补,身子总是虚弱无力,恐怕到江湖上再遇强敌,只得继续留在破屋内静养。他贵为一派掌门之尊,素来只留心声名显赫的高人,于陆黔这般默默无闻的后辈弟子自是不识,问道:“你是谁?”

陆黔喜道:“小侄昆仑陆黔,叩见崆峒派掌门师伯!”帮主与俞双林听了,也均上前拱手为礼。

崆峒掌门却是心中暗暗叫苦,不想自己给人逼到走投无路,东躲西藏,最终却仍要栽在昆仑派手上。料来丐帮中人也早已受过这小贼蛊惑,特来给他撑腰,多辩无益,叹道:“贫道今日既已在劫难逃,你就上来给我个痛快的吧!”

陆黔奇道:“小侄早闻师伯威名,心下唯有敬重,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师伯,要说这令小侄万死难赎之言?”崆峒掌门听他说得诚恳,不似有意作伪,试探道:“然则那‘昆仑双侠’的仇?”

陆黔见他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自己相视,兼又言辞闪烁,似乎此事别有内情,但为了两个无足轻重的废人,得罪面前这位大人物,实是万分划不来,当即装傻道:“二位师弟是给华山小贼害死的!冤有头,债有主,师伯如肯援手报仇,小侄感激无已。”崆峒掌门这才松了口气,冷笑道:“华山派,华山派!哼哼,我落得现下这副样子,也是拜了华山派那些杀不尽的小畜生所赐。”

帮主奇道:“道兄与华山派又结了什么怨仇?”崆峒掌门道:“还不是孟掌门收的好徒弟!他二人与满清勾结,强抢镖银,害死建业镖局龙总镖头。武林正道一贯是同气连枝,作为他们的长辈,贫道看不过华山出了这等败坏正道门风的逆徒,便上前喝止,以理谕之,想劝他迷途知返。但他们早已执迷不悟,又怎听得进贫道良言?”

陆黔添油加醋道:“师伯说得不错,那可不是普通的镖银,众位可知潼关缘何失陷?传言正是因供给军饷被劫之故。以致军力低靡,民心溃散,终教咱们中土河山落入外邦之手。但那两个小贼虽活该千刀万剐,背后如无孟掌门指使,这等亡国灭种之举,他们怎敢自行其是?非是小侄背后对孟师伯有所非议,实是他身为一代宗师,如此行事,令人瞧不过眼!”他知丐帮中人嫉恶如仇,却与政事所知有限,便故意含糊其辞,安下滔天罪名,令人真伪难辨。

帮主果然大怒,沉声道:“孟安英几次三番指引弟子来与我们为难,自又是在向魔教卖好,殊不知在新主子眼中,叛徒又哪有什么地位了?”陆黔与崆峒掌门曾先后降清,听了此言皆感心虚,沉默不语。好一阵陆黔才道:“丐帮因有规矩约束,不可自我们手中而改,师伯闷了好些时日,小侄请您去谪仙楼吃些大鱼大肉补补身子如何?”崆峒掌门不愿此际出外露面,随口道:“陆师侄好意,贫道就心领了。”

帮主原觉对其招待不周,知悉他身份后更感失礼,上前道:“难为陆贤侄有此心,在年轻一辈中当属不易,道兄也别拂了他一番心意,咱们同去赴,在下自当将道兄之事当做帮中之务。”崆峒掌门迟疑道:“这个……”仍要推拒,陆黔悄声道:“小侄是想与师伯商谈,共举大事。”崆峒掌门一怔,满腹狐疑,改口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谪仙楼掌柜开店纯是为了生计,并不想做舍生取义的英雄豪杰,见陆黔持有王爷令牌,忙点头哈腰的请客人上座,又免去二人付账,命小二好生伺候着。那小二口若悬河的介绍楼中特色,陆黔不耐道:“啰嗦什么?给我们将楼中价钱最贵、最好的菜上几盘来。”

崆峒掌门笑道:“让你白吃白喝,你便预备吃穷人家么?”陆黔笑道:“此时不吃个够本,等到他日再破费不成?若非喝酒伤身,小侄定要请师伯品尝长安上好的美酒。”崆峒掌门淡淡的道:“多谢了。闲言少语,你直奔主题就是。”

陆黔也正色道:“不知师伯怎生看待现天下局势?”崆峒掌门叹道:“那还不是明摆着么?闯军溃败,新帝登基,旁人再想做什么,都是为时已晚,可惜我竭力所行尽付东流。”陆黔冷笑道:“师伯莫非‘身残志也残’么?敢问你心中所恨究竟是华山全派,还是派中之人?”

崆峒掌门道:“问这无谓之事作甚?”陆黔道:“那自是有理,容小侄稍后言明,现下请师伯照实相告。”崆峒掌门恨声道:“华山派那两个小畜生坏我大业,自是非除不可。他们师出华山,师父教导无方,难辞其咎!”

陆黔摇头道:“私仇何等狭隘,原来师伯目光竟也短浅至此。试想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能拿下整个华山派,两个小贼还不得引颈就戮?同理,一旦掌控天下,昔日仇人手到擒来,这可比执著于复仇有价值得多。”他虽猜测李亦杰与南宫雪多半已死,却暂不说破,只待以此为由,钳制对方与己合作。

崆峒掌门此前并未想过此节,直听得心怀大畅,如醍醐灌顶,冷却的宏图壮志又逐渐活了转来,听陆黔续道:“须知称霸之路,素以鲜血尸首铺就,我二位师弟能成为王者之垫脚石,也就不算枉死。”

崆峒掌门听他又提起昆仑双侠,虽搅得略有些心烦意乱,也暗赞这年轻人深谋远虑,心思机敏。笑道:“可惜你已是昆仑弟子,否则贫道还真希望你入我门内。”陆黔坏笑道:“你我虽无师徒之名,然尽可有师徒之实啊。”崆峒掌门面色一沉,道:“怎么,你想骗师学艺?”

陆黔暗道:“向你学几招崆峒派功夫,那是看得起你,即便是练得如你一般,还不是给人打得半死不活,有什么稀奇了?”岔开话题道:“不敢,小侄近日得了本剑谱,其义精微难解,要向师伯讨教。”说着从怀中取出书册,双手奉上。他不说这是祭影教之物,乃是担心对方会起贪念。崆峒掌门“嗯”了一声,接过翻看,手指弯曲着在桌面不住敲击,陆黔等得心焦,却也不便从旁相催。

崆峒掌门看不多时,面上渐呈不屑之色,覆手合拢道:“恕我直言,此书所载招式华而不实,当真以此对敌,只怕走不过几招,就已身首异处。陆师侄可别是得了本戏班子的杂耍图谱,就胡乱奉为珍宝吧?”这话大含讥嘲之意,更是回敬陆黔先前的话里带刺。陆黔心道:“你说祭影教的功夫是杂耍把戏,那死在他们手下的众多英雄好汉又算什么?”

崆峒掌门只道他确是得了秘笈,不愿与己共享,佯作不悦,起身道:“陆师侄无诚心借阅,贫道也不能强人所难,且算没这个眼福。”作势欲走,陆黔也不去拦,果然他走出几步,立即回转坐下,正待出言讥讽,突见他转脸朝向里侧,面上大有惶恐之色。奇道:“师伯,你做什么?”崆峒掌门拾起桌上竹箸,向后一努道:“那边那个小丫头,是你们昆仑派的?”

陆黔放眼望去,见是曾在潼关战场会过的紫衣少女楚梦琳独坐一桌,单手支颐,正自喝着闷酒。还道他想借此倒打一耙,忙撇清道:“话不能乱说,她是魔教教主之女,同敝派可毫不相干。”崆峒掌门惊道:“你此话当真?”陆黔道:“自然是真的。我亲耳听到魔教的暗夜殒称她作‘小姐’,不会有错。”

崆峒掌门更奇,道:“你说‘残煞星’暗夜殒?此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在他手下走过,还能留得活命?”言下满是怀疑。陆黔压低声音道:“那都是冲着这位楚姑娘的面子了,暗夜殒对她百依百顺,体贴备至,又因她而与江冽尘少主不睦。嗯,江少主是此次破城大将军,战功卓绝,却不知何故,清廷封赏时只字未提……”

崆峒掌门神色古怪,喃喃自语:“我还道是谁,原来他就是魔教少主,好极了,这小子敢跟我过不去,我就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他素有爱才之心,与陆黔合作也算百般无奈,退而求其次,否则以其文不及汤远程,武不及江冽尘,只空有一腔野心抱负与己不相上下,本是瞧不上的。眼珠一转,笑道:“这是天上掉下了馅饼,我们捉住这妖女,带到当众杀死,祭奠逝者亡魂。再挑动魔教矛盾分裂,趁机灭除造福于民,又是大功一件,那时你要做武林盟主,没人再敢说半个‘不’字。”

陆黔淡淡的道:“此事自当由师伯出手,方能马到成功。”崆峒掌门道:“不,这妖女是个鬼灵精,她识得我,为保万无一失,还得你上去,能骗得她信任最好,实在不行,再用药迷昏了强行带走。”见陆黔忸怩不动,劝道:“快去呀,况且陆师侄年少英俊,哄哄她还不是得心应手?”

陆黔暗骂:“老狐狸!”但这顶高帽扣下倒也颇为受用,果然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仔细将衣衫整顿妥帖,理顺了头发,才走到楚梦琳身侧,干咳一声道:“唔……姑娘,在下始终念念不忘姑娘救命之恩,今日相遇当真是巧得很,不知姑娘何以孤身在此?”

楚梦琳向陆黔斜睨一眼,想起他是那名奉令“保护”自己的昆仑派叛徒,没好气的道:“这叫做‘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那般意境,料你也是不会懂的。”

陆黔在她对面坐下,拿起酒壶缓缓斟了一杯,笑道:“花前月下,良辰美景,在下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着一饮而尽。楚梦琳嘴角微微牵动,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眯缝了双眼道:“喂,你老实交待,用这些话骗过几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啊?”

陆黔道:“天地良心,在下所言句句真心,发自肺腑。一见你这般国色天香的美人,立愿倾世间所有,想同你多说一句话,引你多看我一眼,如能见红颜一笑,‘即死可矣’。在下对姑娘一刻也抛不开,放不下,你要去哪里,我均愿做护花使者,相伴左右。”

楚梦琳冷哼道:“油腔滑调,也不觉肉麻。你干么总将我比作花?花期一尽,总是要凋零的。”陆黔笑道:“花谢仍有再开之日,有道是‘今年花胜去年红’。”楚梦琳叹道:“再怎样好看,却也不是去年的花了。”陆黔笑道:“那么我说姑娘曜如日月之晖,历千秋万载而不朽也。”

楚梦琳不愿再听他贫嘴,打断道:“你离开潼关后不久,五仙教教主纪浅念亲来军营,她说只有得到一张图纸才能真正解开断魂泪之谜,任务也才完成得漂亮。又私下告诉我,图纸被少林方丈的师弟通智带到,要给胜出者为赏。其实她也不是想帮我,只不过要趁乱借刀杀人,但我可没她纪大教主名声响,到时又有谁屑来理会我一个小小女子?”

陆黔闻言大喜,道:“你也要去赴?那真是不谋而合了!”楚梦琳翻个白眼,道:“旅途寂寞,有人同行倒也不错……但你能保证这一路乖乖听话,对我的吩咐绝无半分违拗么?”陆黔忙道:“在下没别的好处,唯独胜在听话。”

楚梦琳冷笑道:“我看是胜在多话。那就先向你说说我的规矩,我要坐骑,你当马儿;我要看戏,你扮猴儿;我要吃饭,你做厨子;我要花钱,你付银子;我要练剑,你当靶子。都做得到么?”她每说一句,陆黔均道:“无妨。”直到“靶子”一说,听得胆寒,但转念想她或是要自己陪同切磋武艺,总不见得将随从一剑杀了,也点头应允。楚梦琳道:“好,那我这便要去了,你自己快跟上来。”

崆峒掌门坐在一旁,运起内功将二人对话一字不漏的听在耳中,为陆黔今后命运暗感好笑。

楚梦琳刁蛮任性,喜怒无常,与江冽尘共同执行任务时还有所收敛,不敢过于放肆,但对陆黔却是大发小姐脾气,随意支使,当真是将他看作奴仆也不如。又逼其做下许多前所未有的荒唐古怪之事。有次是在迎亲队列中抢夺花轿中新娘子的珠玉钗,有次是参加城中吃包子大赛,撑得生不如死之际,她又自夸“善解人意”的端来一杯凉茶,喂他大口灌下,饮入竟是烧酒,胃里立时如火烧灼,痛得满地打滚。

陆黔为人素来谨慎,尤擅看人脸色,常被人夸行事得体,但与楚梦琳在一起,被迫胡闹,几乎将一生的白眼奚落都挨尽了。

这一日她忽又兴起,要陆黔换上一件青楼女子穿了也嫌妖艳的长袍,随她去招摇过市。脸上稍现委屈求恳之色,楚梦琳便叫道:“看清楚这绣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到底换不换?”等他哭丧着脸接过,又道:“喂,你快些换,到时去替我雇辆骡车。”

陆黔愁眉苦脸的道:“要骡车干什么?直接骑马不好么?”楚梦琳道:“骑马会累得慌,你懂是不懂?或者你背我也成啊!”陆黔心想以这身打扮与人接触,势必再遭指点奚落,实是拉不下脸,赔笑道:“你要坐骑,我做马儿。”说着蹲下身让她伏好,只走些荒僻无人之处。

行了几个时辰,来到个依山傍水的所在。清风拂面,颈后佳人呵气如兰,陆黔一阵心神荡漾,但这好心情未能维持多久,就听楚梦琳说道:“我有些乏了,你先放我下来。”陆黔连日受她折磨,即是脾气再好之人也失了耐性,愠道:“你也讲些道理,我这做苦力之人尚且一言不发,你倒叫得起劲了?”

楚梦琳道:“苦力?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觉得我很重?”在他头顶一阵乱拍乱打,见他不予理睬,又生一计,道:“你再帮我做一件事,我保证今后不再捣蛋,好不好?”陆黔闷哼一声,楚梦琳只当他答应,从腕上褪下个翠玉镯子,扬手掷入身旁湖中,湖水几次翻涌,镯子立时隐没无踪。

这镯子是昨日清晨市集上一位挎着菜篮的婆婆所戴,陆黔不过盯着多看了两眼,楚梦琳便上前向那婆婆撒娇,指点着非说他看中了醉红楼的一位小翠姑娘,需一只镯子作聘礼,又将他描绘得好似古今第一痴情种子,娶不到小翠便再无生念,立时要投河自尽一般。说得那婆婆大为感动,郑重其事的将镯子交给他,叮嘱道:“这是先夫留给老身的遗物,十几年我瞧着它睹物思人,但如能成就了你们这对鸳鸯,先夫泉下有知,想必也是喜欢的。”

陆黔是铁石心肠,此时也觉同楚梦琳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从前服侍师父师伯,倒如身在天堂一般。

那婆婆前脚刚走,楚梦琳即劈手夺过,直嚷着喜欢,陆黔想她将死之人,暂且由着她,也不多说。耳边又听楚梦琳道:“你将镯子捞上来,我定会说到做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陆黔心想若不照办,她又不知还有多少种手段,心一横,将她在一边放下,慢慢趟水下湖。

楚梦琳笑道:“我那镯子又不是金鱼,不会自己跳出来的,你弯下腰去摸啊!”又在地上拾起两枚石子,不住抛接着敲打节拍,忽而素手轻扬,将石子击向东首树梢,树叶一阵沙沙作响,跃下个手持大刀的黑衣人,冷冷的道:“臭丫头耳力倒好。”

楚梦琳冷笑道:“想偷袭我?凭你还不配,你们来了多少人,一齐出来吧!躲躲藏藏的干什么?”她话音刚落,草丛中、大石后又跃出几个黑衣人,所携兵刃不一,显非同一门派。先一名黑衣人道:“魔教妖女,我们奉命来送你归西!”

楚梦琳喝道:“奉谁的命?”那黑衣人道:“废话少说!带着你所有的疑问,滚到地府问阎王爷去!”楚梦琳笑道:“这话可一向是由我说。”那黑衣人大喝一声,提刀砍来,楚梦琳侧身避过,手中已多了柄寒光森然的长剑。

余人连声呼喝,上前围攻,楚梦琳剑走轻盈,一招一式灵动飘忽,以一敌众仍是稳占上风。斗过几式,便察觉这几人内力平平,并无高手,待先前那人再攻,转以剑锋架向刀刃,将他大刀震得飞了出去。

那人陡然兵器脱手,大吃一惊,楚梦琳不给他喘息之机,一剑切下他右臂,探前刺入小腹,抬脚将他踢出战圈。反手又削中另一人前膝,那人跪倒在地,楚梦琳长剑正待向他背上斩落,忽觉双腿一紧,已被那人张开双臂抱住,接着翻身侧滚。楚梦琳站立不稳,也一齐摔倒,却能灵活机变,在落地时挺剑从他咽喉穿过。

方待跃起,又一名黑衣人手提鬼头大斧劈下,楚梦琳举剑上挡,但剑终不及斧之沉重,从中断折。那黑衣人眼看着就要得手,忽见四周兄弟身子晃了几晃,口吐白沫,扑地倒了,大惊失色道:“臭丫头,你使什么妖法?”楚梦琳自知适才并非自己所为,仍是笑嘻嘻的道:“你主子是谁?不说的话,我可要念咒啦!叽里呱啦,哇哇噜噜……”

她随口乱嚷,那黑衣人却果真面容一僵,嘴角鼻孔涌出黑色血迹,身子朝着她栽倒下来,到了半空忽然顿住,给人拿住后心甩出。楚梦琳这才看清他身后之人竟是纪浅念,见她手中握着块帕子,微微一笑,将衣袖向自己伸出。楚梦琳不愿受她相助,双手在地上一撑,借力纵起。身在半空忽感一阵异香袭到,胸腑一空,落地时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明知这是有意示威,怪自己不领她的情,瞪了她一眼,低声骂道:“阴魂不散!”

纪浅念却似全没听到一般,淡淡笑道:“我说梦琳,这些朋友是哪条道上的啊?敢来祭影教大小姐头上动土,那不是找死么?”楚梦琳拍了拍身上灰尘,冷哼道:“我正想问,你已经出手了,我可没那能耐,也没兴趣同些死人对话。”

纪浅念笑道:“好好好,算我狗拿耗子,我不过是看到妹妹对付这些无能鼠辈十分吃力,这才随手助你。”楚梦琳道:“那真是可惜了,我可没将他们放在眼里。”纪浅念笑道:“是么?刚才也不知是谁,差点便给斧头砍了。”

楚梦琳无言相辩,转身要走,纪浅念笑道:“妹妹留步,我有好东西给你瞧。”楚梦琳难耐好奇,不疑有他,刚转头但见纪浅念手中帕子晃动,一团绯雾散开,眼前金星乱舞,两耳轰鸣,神志渐消。纪浅念托住她腰,让她顺着树干滑下,坐倒在地,才走到湖边娇声唤道:“陆公子,你上来吧,又不是小孩子,躲在水底玩捉迷藏么?”

陆黔下湖后不久,远远看到一群黑衣人现身,担心牵连到自己,忙矮身没入水中。好在那群人目标只是楚梦琳,就在他以为已然脱险时,没料到纪浅念竟会节外生枝,当下屏息不动,只盼她自行离开。

纪浅念又道:“陆公子,你说我们五仙教中的毒厉害不厉害?这些黑衣人转眼便会腐烂为白骨,好生壮观,若是在湖中也下了毒,水势漫无边际,你就自己想想后果。你再不出来,我可要数‘一,二,三’啦!”

这些话清清楚楚的传入陆黔耳中,骇得他魂飞天外,这女子话声虽娇嫩动听,却阴森森地透着三分邪气,生怕她说到做到,忙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上了岸,拜伏于地,说道:“小人陆黔,参见纪教主。”

纪浅念见他发梢有水珠不住滚下,滴落满脸,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长袍,湿淋淋的紧贴在身上。轻轻搀他站起,笑道:“你这小跟班做得挺称职啊,这般任劳任怨,楚梦琳不领情,我倒要替你不值了。只是生死关头不够忠心,大难临头各自飞可不好,要是有人敢害我的心上人,我绝不饶他。但我那冤家嘛,嘻嘻,他不去招惹别人,人家已经谢天谢地啦。话说回来,他待我要是有你待楚梦琳一半的好,我也心满意足了。”

陆黔嗫嚅道:“我……我……不是……我没有……”纪浅念笑道:“不是什么?难道你不喜欢她,不想要她?”翻手掏出个瓷瓶,伸到陆黔面前道:“我最爱见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就去办了她,她从此是你的人了,这叫做一劳永逸。”

陆黔一阵脸红心跳,道:“就算得手了,事后她……还要杀了我的。”纪浅念笑道:“那时生米煮成了熟饭,她闹几天别扭,终究要服从的,总不见得让腹中孩儿没了爹。”陆黔对楚梦琳也不无好感,听她说得有理,迟疑片刻,伸手接过。

五仙教秘药非比寻常,楚梦琳昏迷几日未醒,陆黔正得以日夜前行,总算赶回了落下的路程。此时途经荆溪,先去换上件栗色长衫,随即不慌不忙的寻客栈投宿,店中却是生意甚好,仅余一间空房。陆黔无奈之下,只得让楚梦琳睡榻,自己伏在案上打磕睡。直到次日申牌时分,仍是半梦半醒,忽听楚梦琳嘤咛一声,含糊不清的道:“这是什么地方?”

陆黔困意顿消,上前扶她坐起,笑道:“你醒了?”楚梦琳按住额角,第一句便问:“我的镯子呢?你捞起来没有?”见陆黔一脸茫然,叹了口气道:“算了,反正我本也没指望你。我有些饿,你去找些吃的。”

陆黔应着出去,心想莫非天意如此,在街上买来几个包子,转到一处墙角,环顾左右无人,从怀中取出瓷瓶,拔去木塞,心中仍是怦怦乱跳。正待翻手倾倒,突觉有人在肩上轻拍,大惊回头,竟是崆峒掌门阴沉着脸站在身后。他第一次做这见不得人之事,就给当场逮住,对方偏还是自己的长辈。登时羞愧无地,慌忙想将瓷瓶拢入袖中,但双手发抖,包子也一齐落地,讷讷叫道:“师……师伯……”

崆峒掌门骂道:“干什么?你脑子进水了?色胆包了天,江冽尘和暗夜殒看上的女人你也敢动,活腻了是不是?”这话在陆黔听来正戳中痛处,想到南宫雪,叹道:“我……我就是为了想活命,这才间接害死了所爱之人,心里难受。”

崆峒掌门面色登和,拇指一竖,赞道:“做得好,那当然是保全自身更为重要,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要想玩女人,师伯带你去个好地方如何?”陆黔无精打采的道:“什么地方?”崆峒掌门淡淡一笑,一字字的道:“沉香院!”

沉香院中莺歌燕舞,繁华依旧。对这天下第一青楼,陆黔闻名已久,也早有心前来长长见识。但他常年顶着正派弟子的身份,初次进入这等烟花之地,仍甚为局促不安,手脚也不知如何摆放。崆峒掌门却是轻车熟路,唤过一名丫鬟道:“如花夫人在哪里?”那丫鬟道:“老板娘在楼上歇息,不见外客。”

崆峒掌门笑道:“我可不是外客,你去同她说‘故人来访’,再将这东西交给她,她便会知道的了。”说着将薄纸包裹的一物塞到她手中。那丫鬟将信将疑地上去通报,不多时转来回道:“老板娘有请。”态度恭敬不少,似乎已然知晓崆峒掌门身份特殊,当先引路,如花夫人坐在二楼雅间中,默默喝茶。那丫鬟通报一声,立即躬身退出,轻轻将房门掩起。

如花夫人仍是端着茶杯浅酌,半晌才向崆峒掌门瞟了一眼,嗔道:“你个死没良心的,这许久也不来看我!”崆峒掌门上前单手环住她,笑道:“还在怄气?我这可不是来了么?前些日子碰到些麻烦,好不容易才摆平了。”见如花夫人仍是板着脸,又道:“我还受了些伤,险些便再也见不到你了。”如花夫人失色道:“你受伤了?给我瞧瞧伤在哪里,严重么?”说着忙动手解他衣衫,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崆峒掌门拉住她手贴在自己胸口,笑道:“有你牵记着,再重的伤也好了,但你不理睬我,我心里痛得很。”如花夫人已显露关心,无法再扮相佯怒,叹道:“谁让我自己愿意呢?你给我说,到底什么时候迎娶我做掌门夫人?待我飞黄腾达了,咱们的关系只怕还要重新考虑。”崆峒掌门笑道:“咱们能有多大本事,彼此可都清楚得很,你要怎么飞黄腾达,说来听听?”

如花夫人甚是得意,道:“不知你可有听说,我这院里的韵儿姑娘,真不负花魁之名,勾搭上了皇上,已经封为皇妃啦!近日便要送几大车金银珠宝来孝顺我,还要接我进宫享福呢!”崆峒掌门笑道:“你进宫做什么了?给她的小阿哥喂奶?”如花夫人啐道:“亏你想得出来!”崆峒掌门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又指着陆黔道:“这位是我师侄,我特地带了他来给你捧场。”

如花夫人笑道:“好说,好说。”拍了拍手,唤进一名丫鬟,吩咐道:“你去寻碧儿姑娘过来,好生服侍着这位公子。”崆峒掌门问道:“碧儿?是新来的姑娘么?容貌如何?”如花夫人笑道:“漂亮啊!我院里的姑娘哪有不漂亮的?”崆峒掌门笑道:“那就好,我这师侄眼界高得很,一般的姑娘他瞧不上。你给他们另开间房,咱二人在这里亲热亲热,叙叙旧。”

如花夫人笑道:“这还用得着你说?”见陆黔双手扣着衣角,羞得耳根子都红了,将衣袖在他肩上拂过,笑道:“小相公,别紧张啊,我这院里的姑娘个个都是热情如火,包你满意。”陆黔面上更是一阵火辣。

如花夫人见他这般情状,转向崆峒掌门笑道:“真瞧不出来,你这么个不正经的,倒偏生有这等老实的师侄。”崆峒掌门笑道:“只因你没听到过他讨好人家姑娘,那些话便是我对你,都觉说不出口。”

如花夫人道:“为什么说不出啊?你我还有何……”话音未落,门板在三人面前轰然倒塌,一个翠绿衣衫的女子跌了进来,如花夫人于院中姑娘举止最为看重,斥道:“怎么就直闯进来?没见有贵客在场,你的礼数到哪里去了?”

那女子哭道:“老板娘,对……对不起!”又见大批黑衣人把守住了房门,另几人入内翻箱倒柜,站在那女子身后之人显然是个领头的,手起刀落,从那女子右肩直劈至左腰,喝道:“不相干的人,统统给我滚出去!”如花夫人见他刀上正滴着鲜血,自己常年居于莺歌燕舞中,几时见过这般场面,拉住崆峒掌门衣袖,向他身后畏缩。

另一名黑衣人道:“胡大哥,可不能轻易放了这几人去,万一他们就将那东西藏在身上带走,完不成任务,兄弟们脑袋都得搬家!”那胡大哥胡为沉吟道:“正是,来啊,给我搜他们的身!”陆黔怒道:“我看谁敢上来!我师伯是崆峒派掌门,江湖上朋友人人礼让三分,岂容得你们冒犯?”

胡为冷笑道:“那便怎样?崆峒派掌门难道还能大得过皇上去?韵妃娘娘有令,命我等前来取回她的东西,将沉香院一干逆党斩尽杀绝!”崆峒掌门拂袖道:“如花夫人,原来你的韵姑娘便是如此孝顺于你,那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们这可插不上手了。”

如花夫人见这群人个个凶神恶煞,眼也不眨便杀了碧儿,自己又无利用价值,怎能指望他们刀下留情?死死拉住崆峒掌门手臂叫道:“不行,你不能走!我,我藏有一批财宝,你救我离开这里,我定当重重酬谢!”崆峒掌门展颜笑道:“人为财死,那可就另当别论了。我护着你走,让我师侄断后。”

陆黔道:“你们要寻财宝,可不能少了我的份,没本钱的买卖,我向来是不做的。”如花夫人无奈道:“是了,小鬼头,定然忘不了你的好处。”崆峒掌门知道楼下定已被对方包围,发掌击裂窗格,抱着如花夫人纵出。

胡为喝道:“别让他们跑了!”陆黔身形一晃跃上窗框,抬肘撞向一名黑衣人前胸,足下一勾,那人奔得急了,收势不住,倒地时前额撞上桌角。陆黔发拳又击左首之人面门,那人抬掌切他手腕,陆黔翻手拍其小腹,将他逼得退开几步。胡为怒道:“哪里来的逆贼?你想同朝廷作对么?再阻拦我们缉拿要犯,连你一并捉了!”

陆黔拱手作揖,笑嘻嘻的道:“不敢,不敢,兄弟是豫亲王爷手下,大伙儿是自己人啊,想我大清国泰民安,当忌滥杀无辜,原应以和为贵才是。”胡为道:“我等只听命于韵妃娘娘,管他什么王爷,就是天王老子也差不动我们。”陆黔笑道:“胡大哥奉承兄弟是‘天王老子’,兄弟受之不恭,推之却又有愧,那就谢过了。他日如有要兄弟效劳之处,兄弟定会出力助拳。”

胡为道:“你若真心效劳,这便速速让开了!”陆黔正色道:“请问胡大哥,韵妃娘娘要你们寻的东西,是否为如花夫人所藏财宝?”胡为冷笑道:“娘娘在皇宫居住,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还会稀罕那点零碎?”

陆黔道:“兄弟也推想不是,那这财宝对各位来说不就是意外横财么?先待她去掘了出来,人人均可分得一杯羹。”见众人已隐隐动容,又趁热打铁道:“我此时拦着,也是为你们想啊。一来那东西未必在她身上,你们如此卖力,韵妃娘娘也别无他赏,再说我师伯可不像兄弟这般好说话,动起手来,多有伤亡,仍是徒劳无功,又负了家中苦候的妻儿老小,那不是出力不讨好、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依我说不妨将沉香院一把火烧了,做足表面功夫,回去也好向主子交待。”

胡为听得不住点头,道:“这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但你可别想给我弄甚花招。”陆黔笑道:“在胡大哥面前,兄弟哪敢造次?”胡为笑道:“好,你就去吧。”

陆黔又向黑衣人行礼告辞,慢慢下得楼来,见大厅中尸横遍地,一片狼藉,叹了口气赶回客栈。楚梦琳又已睡去,但他刚目睹过这一场杀劫,倒尽胃口,此时早已冲动尽消,在一旁枯坐入夜。方听到门外有极轻响动,开门一看,正是崆峒掌门与如花夫人,两人二话不说,牵起他手快步出店。此时夜深人静,空旷旷的大街上除他几人外,再无旁人。

三人走的尽是些偏僻小巷,不多时拐入条阴森森的胡同,钻进一间破屋。在崆峒掌门森冷的目光注视下,如花夫人蹲下身,从墙角抽出一块松动的石头,陆黔晃亮火折,见她捧出的是个小铁盒,古铜色泽,外观甚是陈旧。却不见如花夫人再有下一步动作,奇道:“夫人,你说的财宝呢?这铁盒里,装的可是银票?”

如花夫人道:“是我自己的钱,为何要去交给钱庄打理?银票有价,这却是无价之宝,劳烦你们护送我到京城,我要进宫面圣。”

崆峒掌门失笑道:“你在痴人说梦么?你待以何身份面见皇上?”如花夫人道:“我这里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但却可用来同皇上做笔交易,相信他会有兴趣。”

陆黔冷笑道:“夫人,小侄就有话直说了。我虽不知韵妃娘娘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中,但你这一套在她那里行不通,在皇上那里更别想有何转机。单不说这‘家丑不可外扬’,此外皇上疼爱韵妃,为了保全娘娘,自是留不得你。反正这官官相护,强权欺人之事,你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这等卤莽行事,只会将自己送上断头台。”

如花夫人充耳未闻,唾沫横飞的道:“韵妃要掩饰身份,千方百计想抢回的就是这盒中的卖身契。我十余年费尽心血的经营,沉香院中的无辜人命,还卖不出个好价钱么?皇上若也如此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怎生塞住天下悠悠之口?”

崆峒掌门冷笑道:“在你眼里是无价之宝,在旁人眼里是不值个价的废纸一张。我劝你趁着事端尚未闹大,尽早离开荆溪,隐姓埋名,重新做些正经营生,别再动这些荒诞念头。”

如花夫人失声道:“你要我走?你不管我了么?你忘了初识的风雪之夜,那时你什么都不是,又冷又饿的倒在街头,是我曾给你喝过一碗姜汤,救了你的性命。多年来我守着这家沉香院,你要银两我供你花,你想一统江湖需要情报,我就广积人脉,四面去给你打听。你风风光光做了掌门,难道咱们旧日的情谊,就负心薄幸,全都忘了?”

崆峒掌门冷冷的道:“你确是帮了我不少的忙,但那时你还有用啊,现在的你孤家寡人,又是朝廷钦犯,我们带着你跑江湖,还有安宁日子过么?”他口中与如花夫人说着话,身子却忽然蹿出,门外一名女子“啊”的一声惊呼,被抛进房来。崆峒掌门拦在门前,阴恻恻的笑道:“楚姑娘,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

原来楚梦琳在房中久候陆黔未归,躺在床上生着闷气,一面算计着要如何向他盘问。后来暗中留心,待其半夜随人出去,虽不知所为何来,但想定有古怪,遂悄悄起身跟随。当时几人琢磨他事,也没留意。随后听他们在房内低声密谈,除陆黔外,另两人口音甚熟,一时却又记不起究竟是谁。如花夫人尖声说话,愤慨已极,她听得专注,不知怎地就给察觉了,被一人捉住手腕,点中了穴道。

房内微弱光线下,面前那人竟是崆峒掌门,心中一凛,惊道:“你……是你?你怎地没死?哼,真是好人短命,祸害贻千年!”崆峒掌门冷笑道:“祭影教的大小姐是好人?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楚梦琳一惊,却仍嘴硬道:“你胡说些什么?我是昆仑弟子,你胆敢诋毁我全派?”崆峒掌门捋须淡淡道:“陆师侄,那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不认师妹呢?”陆黔从他身后转出,微笑道:“师伯抬举了,小侄若是有个生得如此标致的师妹,那可不要快活死了?”

崆峒掌门道:“看清楚些,即算不是你师父的弟子,也不是你师伯和掌门师叔的徒儿么?免得生出误会,惹得大家不快。”陆黔笑道:“同为一派,纵然互不相熟,总也是识得的。”崆峒掌门笑道:“但这女娃娃一心要做昆仑弟子,索性你就来者不拒,收了她为徒吧。反正何征贤一死,你就是新任掌门,将来还要收不少弟子,让她入门早些为大师姊,将来就可让那些小徒扮猴儿给她瞧。”

楚梦琳听他竟能复述自己先前的玩笑话,怒道:“你一直跟着我们?原来这都是你们策划好的……你们……真卑鄙!”崆峒掌门笑道:“你怎能说我卑鄙?你这小师父见你生得花容月貌,数次想轻薄于你,亏得我及时拦住了他,才保全姑娘清白。”陆黔叫道:“师伯,我……哪有数次?”楚梦琳气得几欲晕去,闭眼不看。

如花夫人忽然叫道:“我认得你这妖女!好哇,你们窝藏魔教乱党,我要到官府去告你们!”崆峒掌门向陆黔使个眼色道:“让一个人闭嘴的方式有很多,你是知道的?”

陆黔颔首道:“如花夫人,待我来同你说说道理。”缓缓走近,忽听得如花夫人一声惨呼,楚梦琳惊愕睁眼,见她小腹已插了把匕首,直没至柄,衣衫尽已染红。如花夫人缓缓抬手按上伤处,呆看着满掌鲜血,眼神哀怨至极的转向崆峒掌门,涩声道:“你……你真就忍心……”

陆黔森然道:“只消先保住了性命,要什么女人没有,这个道理,是我师伯教我的。怪只怪你自己,太也不懂见好就收。”手腕一绞,凝视着如花夫人在眼前倒下。

楚梦琳恨极了陆黔与沈世韵,对如花夫人生出几分同情,怒道:“你们要是有本事,就光明正大的同我交手啊,那才能令我心服口服。”陆黔冷冷的道:“楚姑娘,你看我师伯为了大业,连他的老情人都牺牲了,更何况是你?我劝你还是识相些,免受无谓的皮肉之苦。”楚梦琳再要喝骂,忽感一阵有气无力,叹道:“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们愿意来给我做保镖,又能陪我说话解闷,倒也不坏。”

崆峒掌门赞道:“楚姑娘果然是个聪明人,只是今后我这师侄可不能再给你当牛做马了。”楚梦琳道:“他……哼,这样的卑鄙小人,我还不要呢!你别侮辱了牛马。喂,什么时候上路啊?”

崆峒掌门道:“如花夫人就是做了鬼,也还是怕寂寞的,楚姑娘今夜先在这里陪陪她,明日动身。”楚梦琳惊道:“你要我同她……”想到要同尸体在一起过夜,周身掠过一阵寒意。陆黔道:“你一生看得最多的,只怕便是尸体,早该司空见惯了。师伯,小侄在客栈尚留有间上房,请师伯去好好歇息。”崆峒掌门道:“好,谅她也跑不脱。”

楚梦琳又惊又怕,待二人走远,想到自己一时任性,竟落到如此境地,在教中便是再受冷落,又哪曾受过这种苦?越想越觉心酸委屈,低声哭了起来。

李亦杰与南宫雪也曾听闻清军攻陷潼关,大清开国等情,亦唯有淡然处之。但问起自己何故先去,南宫雪每每含糊其辞,问得多了,知道遮掩不过,方将陆黔下毒加害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又当先责备自己没用,无法保住剑谱。

李亦杰叹息之余,反来宽慰她“秘笈乃身外之物,你无恙就好。”南宫雪仍难释怀,李亦杰只得与她一齐大骂遇人不淑,交友不慎,又说自己定在上向师父讨教,以本门功夫堂堂正正打败陆黔,才使她破涕为笑。

这一路风平浪静,在大会前一日抵达论剑林,各派掌门率领弟子均已陆续到了,各人微笑寒暄之余,眼底又都含着些愤慨,想是攻打祭影教损兵折将之故。

李亦杰环视未见师父,意兴阑珊,又无意凑热闹,便倚树养神。却有一名小道上前笑道:“李师兄,幸会。”李亦杰也不认得他,随意抱拳还礼,再不理睬。

那道人笑道:“李师兄贵人多忘事,小弟是武当派绝焰。”说起别后自己已大改了先前浮躁性子,潜心练武,盼明日一展身手,又携二人去参见各位前辈。待介绍到崆峒掌门时,南宫雪冷哼了句“冤家路窄”,李亦杰却已冲上前扯住他衣领,怒道:“老贼,你还敢前来赴会?”

崆峒掌门二指按向他手腕,李亦杰立感一阵大力压到,五指酸麻,放脱了手。崆峒掌门慢条斯理的抚平衣上皱褶,懒洋洋的道:“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之事,这里也不是龙潭虎穴,有何不敢来?”李亦杰道:“但你所行,怎配得起‘英雄’二字?”

崆峒掌门笑道:“是啊,贫道可比不上李师侄通敌叛国,卖主求荣,在战场大展神威,凯旋而归,风采依旧。此后官路四通八达,平步青云,可喜可贺,尊师也定将以你为荣。”

李亦杰听他语气,竟是已同自己师父说过了,而从他嘴中又怎说得出好话?咬牙切齿的道:“你这是恶人先告状!”双拳紧握,骨节微微作响。忽听得身后有人怒喝道:“放肆!你这是同师伯说话应有的态度么?”一个书生打扮之人款步走出,面容儒雅,唯难掩一脸怒色,正是华山派掌门孟安英。

李亦杰喜叫:“师父!”忙要上前行礼,孟安英侧身不受,厉声喝道:“孽徒,给我跪下!”李亦杰对师父向来言听计从,忙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又叫:“师父!”孟安英冷冷的道:“你还有脸叫我师父?你这次下山以来,做下了多少违反门规,大逆不道的恶行,可还数得清么?如今人人说我孟某人教徒无方,累得华山全派背上骂名,你该当何罪?”李亦杰慌道:“弟子害师父英名受损,罪该万死。”

南宫雪看不过去,劝道:“师兄一直遵照师命办事,不敢有半分逾矩……”孟安英怒道:“哪里轮得到你为他求情了?你师兄胡闹,哪一次少得了你?”南宫雪见惯师父和颜悦色,陡然声色俱厉,也不敢再说。孟安英又转向李亦杰道:“你大闹临空道长寿筵,这也是奉了我的命?”

崆峒掌门在旁微笑道:“孟兄勿怪,李师侄确是依照你的吩咐,前来强抢断魂泪啊。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孟兄没得到宝物,也别迁怒于他。”李亦杰怒道:“住口,谁要你来做假好人了?”抬头见孟安英凌厉的目光一扫,忙缄口不语。

孟安英续道:“你从青楼拐带走一名卖唱女子,一路护送她去长安,为师当你是小孩子家贪玩,也可不予计较。但你与祭影教妖人勾结为友,行事入了魔道,杀死建业镖局龙老英雄,手段太过残暴,俨然与妖人已成一丘之貉。就算我能容你,武林规矩也不能容你!”

李亦杰道:“弟子不敢欺瞒师父,与魔教断无私交,但盼师父明鉴。”说着连连叩头不止。孟安英哼了一声道:“你没有么?难道你师伯还冤枉了你不成?”李亦杰不知真相,只道是崆峒掌门又来陷害,恨恨的道:“他恨透了弟子,有什么话说不出来?”

崆峒掌门微笑道:“那或许是我弄错,也未可知,师侄认得楚姑娘么?”南宫雪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她知道有一件令李亦杰绝难承受之事转眼就要揭晓,苦于无法阻止。

李亦杰惊道:“你说梦琳?你将她怎样了?”楚梦琳数次冲撞于崆峒掌门,若落在他手中,势必凶多吉少。崆峒掌门笑道:“师侄既已承认,那贫道的担心就是多余了,这女子正是魔教的大小姐啊,你说这妖女该不该死?那‘残煞星’暗夜殒手上沾满的鲜血,犹胜于师侄饮过的水,他们的主子江冽尘江少主,那不久便要继任教主了,将来李师侄顾及兄弟之情,不忍动手,难道还要咱们统统向魔教俯首称臣?”

李亦杰眼神错乱,只喃喃道:“不会的,不可能的。不会的,不可能的!”踉跄站起,转向树林间急奔,一路挥剑乱砍。南宫雪急叫:“师兄!”顾不得师父脸色,顿了顿足,快步追去。犹听得李亦杰嘶声叫喊,远远传来,如野兽悲鸣,脚边散下的尽是些被他砍落的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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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压群雄

梁越气得几欲上前拼命,台下却有个女子冷笑道:“陆少侠玩阴捣诲,驰骋江湖之时,你生也没生出来,别再丢人现眼啦,快快滚下去吧!”陆黔听这声音正是南宫雪,喜得迎到台沿,欢声道:“雪儿,你也来恭喜我了?”南宫雪扁了扁嘴,冷笑道:“我恭喜你这卑鄙的胆小鬼,你敢同我动手么?”

通智朗声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大伙儿有言在先,本场比试为今日之终场,陆少侠既已赢过梁少侠,即为胜出者。女施主若要向陆少侠讨教,待明日亦是不迟。”南宫雪咬了咬牙,道:“好,且待明日。”转身欲走,陆黔也忙从台上跳下,唤道:“雪儿!”

崆峒掌门上前笑道:“陆师侄赢得漂亮啊!”何征贤赞道:“黔儿,做得好,一鼓作气。”陆黔随口敷衍两句,快步去追南宫雪,扶住她双肩笑道:“雪儿,你能来替我解围,我好快活。”南宫雪冷笑道:“你快活呵,那我就不快活了。你别高兴得太早,笑到最后的方是赢家,最后的盟主一定是我师兄。”

陆黔见她提到李亦杰时,眼中满是骄傲赞许之情,也不知她何时能待自己如此,又被一腔妒火烧得不能自已,口气也冲了起来:“我也告诉你,你们就是得到了图纸,手中没有断魂泪,也只算是摆设。”

南宫雪道:“你说断魂泪?你知道它的下落?”话里难掩焦急,陆黔微微一笑,单手轻轻托住她脸,附在她耳边道:“你想知道么?今夜子时在此相候,别牵扯上你师兄,我就带你去看断魂泪。”说罢哈哈一笑,转回何征贤身旁。

南宫雪本想不作理会,但时辰一到,却如鬼使神差般如约前来,陆黔果已等在台上,一见她就笑道:“我早知道你会来。”南宫雪不愿与他多纠缠,单刀直入道:“断魂泪呢?”

陆黔嬉皮笑脸的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你这般绝情,又不接受我屡次示爱,我早已为你伤心断魂啦。”说着要去搂她,南宫雪骂道:“无耻!”挥手向他脸上打去,陆黔握住她手腕,正色道:“我说带你看断魂泪,可没说已经在我这里啊,你随我去见一个人。”

南宫雪任他拉扯着来到山洞,正想再问,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黔哥哥,你动作好慢,我都已准备好啦……”从阴影中转出个女子,一眼瞥见南宫雪,脸上的笑容登时褪去,不悦道:“你怎地带她来啦?忘了我们还有大事要办么?”

南宫雪见这情景,陆黔分明是拉自己来观看他与楚梦琳谈情说爱,不由又羞又恼,冷冷的道:“看来是我打扰了你们,那可真是对不住了。”摔开陆黔的手,大步向外走去,陆黔叫道:“雪儿,别去!”楚梦琳也叫道:“雪儿姊姊,你看不出他很喜欢你么?他的情话可说得我耳根子都软了,如今也该换你听听啦。”

南宫雪看了看楚梦琳,蹙眉道:“你们怎会在一起?论剑林对你来说很危险,你可知道?”陆黔笑道:“你说危险,难道是指我而言?楚姑娘是我的客人,待客之道,我还是懂的。”南宫雪白他一眼,道:“我同楚姑娘有些女孩儿的话要说,你先回避。转身走开几步,不许偷听。”

陆黔笑道:“又有什么是只女孩儿听得的话?”南宫雪怒道:“你让不让?”陆黔笑道:“好,好,我依你。梦琳,你要是敢乱说我的坏话,我定不饶你。”刚转身走出一步,南宫雪出手如电,一指戳中他后心,陆黔动弹不得,奇道:“雪儿,你要做什么?”

南宫雪奔上前拉住楚梦琳,急道:“你快逃吧,你曾救过我,这一次我也救你,我们从此两不相欠。”陆黔无奈道:“她不会走的,你就别再白费力气了。”南宫雪斥道:“闭嘴,谁要问你的意见?”看着楚梦琳神色宁静,急得连连摇晃她道:“快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楚梦琳轻轻按住她手背,从自己臂上拂下,淡淡笑道:“他说得不错,在未得到图纸前,我不会以失败者的身份回教中见我爹,再被江冽尘那小子取笑。你对我的关心我很感激,只是这件事你就不要再管了。”缓缓走到陆黔身后,替他解了穴道。

南宫雪听她对自己一番好心全不领情,这两人均非善类,既有意同流合污,也再没什么好说。想要调头离开,颈中忽然一紧,被一铁链般的手臂勒住,双足在地上拖行数步,已到了洞外。

陆黔叫道:“师伯,你……你放开她,我们有话好说啊!”崆峒掌门阴森森的笑道:“陆师侄深夜来会这妖女,是预备撇下贫道,自行去取断魂泪?真愚之甚矣!”陆黔急道:“师伯,你误会了,雪儿她是……是我的相好,我们……那个男女之间……”

崆峒掌门臂上加力,勒得她颈中骨节作响,喝道:“站住!你还要不要她性命?交出断魂泪,我就放人!”楚梦琳道:“你这老贼真不讲理,黔哥哥都说了他们在行那苟且之事,要你来插一脚干什么了?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想偷看这个,也不怕丑。”

陆黔方寸大乱,只想伺机救下南宫雪。他曾亲手将其推向绝路,料不到她竟能死里逃生,实是失而复得,意外之喜,绝不能再次失去。忽然想起楚梦琳先前提议,无暇计较,双腿以僵硬状向前迈步,右眼定住,左眼疯狂乱转,缓缓抬起一只手,逼紧了喉咙道:“你……下毒杀我……我要复仇……”

那“昆仑双侠”即使当真化为厉鬼找上门,崆峒掌门也不以为惧,但陆黔行事素来甚有分寸,难以相信会如此自我糟践,一时倒也不知真相如何,迟疑问道:“你到底是谁?”陆黔急中生智,双目瞠视着南宫雪,恨声道:“华山派这女娃子……是罪魁祸首……你快将她放了……待我来亲手解决……我要她死……我要她死!”最后一句吼得声嘶力竭,崆峒掌门竟也被那般气势骇了一跳。

南宫雪稍感压迫一松,立时扯住他手臂,用力一掀,身子脱出掌控,反肘重撞他左肋,趁机往帐中奔逃。陆黔见崆峒掌门抬头看向自己,知道这戏还须得作下去,便仍旧摇摇晃晃的假追,闷声道:“我……要你死……”

楚梦琳忽叫:“雪儿姊姊,别跑啦,危险!”陆黔心中一寒,想到在这林中为崆峒掌门所设陷阱,他不请自来,打乱了全盘计划,而南宫雪如此乱跑,非落进陷阱中不可,以这速度决计追赶不上,此时顾不得假扮僵尸,放声叫道:“雪儿站住,前面有陷阱!”南宫雪逃离魔爪,只想奔得越快即是离安全又近一步,哪去听陆黔警告。

陆黔足尖点地,纵身跃起,已到了她身后,张臂将她紧紧搂住,向旁掠开,不料使力过大,竟向着一棵树撞去。百忙中将南宫雪身子侧转,自己背部重重撞上树干,树冠一阵震动,一个黑影扑将下来。陆黔不及细想,举剑疾刺,那黑影不闪不避,这一剑从前胸通至后心,随即“砰”的一声摔落于地,正落入陷阱中,地面陷落,尘土飞扬。

陆黔刚松了口气,面上便挨了一记耳光,这才发现自己单臂尚环在南宫雪腰间,将她轻轻放下,关切道:“雪儿,你不要紧吧?你看,我就说有陷阱,可没骗你啊。”

崆峒掌门和楚梦琳也已先后赶到,陆黔自知无法再骗,只得起身见礼道:“师伯,小侄适才为鬼魅所惑,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请师伯恕罪。”崆峒掌门颔首微笑道:“陆师侄现下神志可清醒了?”楚梦琳笑道:“是我念过几句‘恶灵退散’,又给他们超度,才救了你,你该怎么谢我?”

崆峒掌门喝道:“够了!你这妖女以后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昆仑双侠是我杀的又怎样?若真有冤魂索命,当初无影山庄为你所害的数十条人命,就该先来缠住了你!”楚梦琳小声道:“或是他们宽宏大量,早已往生极乐……”

崆峒掌门哼了一声,道:“陆师侄,你也不必再将二位师弟挂在心上了,先来看看你一剑刺死的是个什么东西,再惦记是否发动全派寻我报仇。”亮起了火折走到陷阱旁,陆黔上前一看,竟见何征贤圆睁双眼,就如怒目瞪视着自己一般,满身被数根尖桩穿透,尸首血肉模糊,一柄长剑插在心窝正中。这一看三魂惊去了两魂半,不住后退,语无伦次的只道:“是我杀死了师叔……是我杀死了师叔……”

崆峒掌门微笑道:“是啊,你这一剑刺得可挺准,这‘昆仑双侠’之墓埋了昆仑掌门,也是物尽其用,应能镇得住那两个孤魂野鬼。但不知这同门相残,又以下犯上,诛杀掌门,依着贵派门规,该当如何论处啊?”

陆黔慌道:“不……我……我不是有意的,便是再借我十倍胆量,我也不敢……”崆峒掌门温言道:“你是因天黑瞧不清,为求自保,这才失手错杀了师叔,是不是?”陆黔连连点头,崆峒掌门突然挥出一条长鞭,卷住了剑柄,提出掷与陆黔,道:“师伯相信你,明日先陪你去见通智大师与临空道长,你向他们分说明白,再当众谢罪,求得众位同道谅解。”

陆黔双膝一软,跪地抱住崆峒掌门双腿,求道:“不成,小侄还要当武林盟主……如若此事败露,那小侄就从此毁了……师伯,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如今只有您才能救我了!”

崆峒掌门心道:“我已将这小鬼吓得足了,有这把柄落在我手里,从此不怕不收得他服服帖帖。”轻轻将他搀起,道:“师侄,咱们向来站在同一战线,见到你这好苗子毁了,师伯也不忍心啊。这样吧,今夜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就睁一眼,闭一眼,权当没发生过。昆仑掌门何征贤突染恶疾暴毙,由你继他之位。只是在此之前,你还要做一件事,断绝后患。”

陆黔忙道:“师伯所命,勿说是一件,十件百件小侄也做。”崆峒掌门抬手向南宫雪一指,道:“你先将这女娃子杀了,由始至终她均是看在眼里,只有让她永远不能开口,方保周全。”

陆黔讷讷道:“雪儿不会告诉旁人……”接着面现哀恳神色,拉着南宫雪道:“雪儿,你做个保证,你说你绝不会讲出去,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你!”南宫雪一直不曾说话,此刻才冷冷开口道:“你少假惺惺的,我劝你还是杀了我,否则我一定宣扬得人尽皆知。只是我有一句话奉劝,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多行不义必自毙,师兄一定会给我报仇。”

崆峒掌门催促道:“李亦杰有什么了不起,迟早还不是你的手下败将?她要是不死,那死的就是你,快动手啊,还磨蹭什么?”

陆黔缓缓提起剑,对准南宫雪咽喉,手腕却是不住颤抖,这一剑始终刺不出去。

楚梦琳灵机一动,故作不屑,冷笑道:“你不能杀她,这才叫做欲盖弥彰。若说天有不测风云,何先生患病而亡,旁人既无利益牵扯,场面上道几句伤感惋惜之虚言,也就罢了,昆仑派是谁做掌门,同他们可没有半点相干。但如华山派突然不明不白死了个女弟子,二者合一,难免令人疑心斯事不纯。雪儿姊姊又是孟安英孟掌门钟爱的徒儿,引得华山派插手调查,此事当众败露,要黔哥哥身败名裂。我说牛鼻子,他可是你的师侄啊,你就这般狠心,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又转向南宫雪道:“雪儿姊姊,这小子人微言轻,但现下这节骨眼上扳倒他,迫那老贼提前得势,必将成为李大哥劲敌,这难道是你所希望看到的?所以你听我的劝,回去以后,还是装作诸事不知。”

崆峒掌门心道:“这妖女说得倒真有几分道理,陆师侄可又要以为我揣着坏心,这墙角绝不能给人挖了去。”轻拍陆黔肩头,笑道:“师伯是同你开个玩笑,她既是你的小情人,我自不会迫你辣手摧花。从今你任昆仑掌门,咱们便以兄弟相称,愚兄先给你道喜了,哈哈,明日再聆佳音。但贤弟战场情场,均横了一个李亦杰,其中道理你可明白?”背了双手,径自缓步而去。

陆黔长呼出一口气,暗叫:“好险,好险!”想说几句话调节气氛,楚梦琳先道:“雪儿姊姊,全仗我巧舌如簧,又救了你一次,你想同我两不相欠,可就难上加难了。”陆黔对楚梦琳真是又恨又爱,紧紧握住她手道:“楚姑娘,多……多谢你了,若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该如何了结。”楚梦琳笑道:“我是在救雪儿姊姊,你是她什么人了,干么要你谢?”转了转眼珠又道:“你当真想报答,也该知道我要的。”

南宫雪插话道:“别以为我就会感你的恩。那图纸一定属于我师兄,不仅如此,断魂泪也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楚梦琳接口笑道:“是啊,武林盟主的位子也是他的,你的人也是他的。”南宫雪一口道:“不错。”但她本是指盟主之言,楚梦琳不断续的说来,听去倒似应承后句一般,当即面上烧红,想要嗔怪,心中却甜甜的十分受用。掩面便走,他二人也并未追赶纠缠。

南宫雪奔回帐营,见师父帘中仍透出些微亮光,想来李亦杰定也在内刻苦学武,不愿打扰,独自回到女弟子歇宿的帐篷中,但脑中一团乱麻,始终难以阖眼。直到天色将明才稍有困意,其余弟子早已起身穿衣,她不愿显出异常,再给师姐妹们取笑“师兄不在便魂不守舍”,也随着打水洗漱。

整装完备后到得台前,李亦杰仍在与孟安英讲武论技,没注意到南宫雪眼窝深陷,隐现黑圈。南宫雪又感一阵难言酸涩,心道:“我与师兄朝夕相伴,却总觉距离更远于韵儿姑娘,他对我从来不闻不问,我是冷了热了,饿了渴了,他全都不关心。而扬言爱我的,我却偏偏不爱。”下意识向昆仑派瞟去,只见一众弟子果然俱着缟素,面有悲戚之色。陆黔身披土黄色蟒袍,头戴掌门乌金冠,与通智并肩立于武台正中。

听通智道:“昆仑派前掌门何征贤,已于昨夜仙去,武林中少了这一位前辈英雄,实为一大恨事。何英雄遗愿命其师侄陆黔陆少侠继任,这位陆掌门,即是昨日比武胜者,武艺乃是大伙儿有目共睹,诚然不凡。”

陆黔抱拳四面一揖,肃容道:“在下年幼识浅,承蒙师叔赏识,以掌门重职交托。既已诚惶受命,定当秉承他老人家遗志,将我昆仑一派发扬光大。多有不足之处,恭请众位前辈担待指正,我陆黔在此先行谢过。”崆峒掌门微笑心道:“这小鬼认真起来,倒也很像一回事。”

通智又道:“今日比武,成败定乾坤,请问哪一位英雄要下场挑战?”他话音刚落,立即有个素衣少女轻纵上台,先向通智施了一礼,又转向陆黔,抱剑拱手道:“华山弟子南宫雪,领教陆掌门高招。”

陆黔神色立转忧伤,叹道:“雪儿,咱们就非得这么兵戎相见么?初时看到你没死,我不知有多欢喜。”南宫雪挺剑抵住他咽喉,一如昨夜陆黔出剑方位,不差分毫,冷冷的道:“你真的关心我,就不会让暗夜殒杀我,不会用我来威胁师兄,我不是来同你废话的,进招吧!”

陆黔二指夹住剑锋,微笑道:“我绝不会伤你。”南宫雪怒道:“怎么?我这女流之辈不配陆掌门用全力么?你敢有意放水,我就将你做过的丑事告知天下。”

陆黔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道:“你总要迫我做大违本心之事,但我一见了你,就着了魔一般的要待你好,讨你的欢心,也或是前生的冤孽。罢了,你要打,我就陪你打。”将剑挟离颈前,左掌向南宫雪肩头虚拍,南宫雪向后跃出,却仍紧握剑柄,如此剑锋便切了上来。陆黔无奈只得撒手,去解腰间佩剑,南宫雪双足鸳鸯连环飞踢,陆黔剑尚不及拔出,只得以剑鞘相抵。

南宫雪足下一蹬,挥剑斜削,陆黔将剑柄顶住她剑尖,使鞘脱落,另一手接住,作棍点她右眼。南宫雪急回剑横砍,左胁空门大开,正撞向剑尖,陆黔却将剑圈转下劈,南宫雪转剑架住,知他相让,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亦杰在台下看得心头惴惴,孟安英忽然叹道:“奇怪,奇怪!”李亦杰道:“师父所指何事?”孟安英道:“看雪儿比武所用招数,险象环生,有时甚至不惜以身挡剑,也要借势追击,但求克敌而忽略自保,在比武中是大不智之举,依雪儿武艺,原不该出此纰漏才是。”李亦杰沉吟道:“雪儿是求胜心切,可她这又是何苦?她就那么想当盟主?”

在南宫雪心中是另一番考量,全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刺得陆黔身受重伤,李亦杰即可轻松得胜,而自己就算坏了规矩,也不会连累同门。但陆黔武功远比她高得多,倘非有意容让,早已将她打败,只是他醉心南宫雪在眼前舞剑,只引她来剑相攻,却不忍尽速结束比武。

南宫雪憋了一肚子的火,本来高手相斗绝不可分心,而她既是一意求死,耳朵竖起听着台下谈论。待李亦杰语气鄙夷的说出“她就那么想当盟主”时,南宫雪怀了报复心态,恨不得立即倒在他面前,或许尚能让他流一滴眼泪,以后和沈世韵在一起,也能时常念着她。脚步连错,左手挥剑进攻,先引开陆黔注意,右手轻轻握住他手背,遮住众人视线,将一柄短剑轻轻塞在他手中,回拉直向自己小腹刺去,借此陷害他杀了自己,那也有违“不得杀伤人命”之说,虽胜亦做败论。

陆黔感到她手掌柔软细腻,满心欢喜,待觉掌中多了个硬物,方知生变,连忙用力抽手时,那短剑已没入数寸,唯此拉扯失却准头,才偏离一寸,刺入腰眼。

陆黔慌忙拔剑,血花四溅,南宫雪呻吟一声,摇晃着将要倒地。李亦杰大惊叫道:“雪儿!”想要上台,却被绝焰抢先一步,冲上扶住南宫雪双肩,冲陆黔叫道:“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有犯江湖道义,武林盟主怎可由你这种人来当?”

陆黔怒道:“你是何人门下,胆敢来对我大呼小叫?”绝焰强压下满腔火气,淡淡的道:“在下武当派绝焰。”陆黔勾起唇角,轻笑道:“哦,我想起了,原来是你啊。临空道长寿筵之上,以假断魂泪愚骗师父的小家伙,你该叫我一声师伯。”他当了昆仑掌门,自觉身份尊贵,高人一等,说话时的语气也一改往日谦卑,大为傲慢起来。

南宫雪运一口气,冷笑道:“既然自认师伯,还这般……以大欺小……”牵动内息,伤口又一阵血如泉涌。绝焰慌忙点了她几处穴道,单掌贴在她腰间输送真气,陆黔抬剑喝道:“小子,你手脚放规矩些!”这一下将剑立在面前,突然眼前一亮,微笑道:“绝焰师侄,你识得字么?”

绝焰一愣,不解自己识字与否同南宫雪受伤有何干系,答道:“在下自幼随师父遍读修道经书,但非蛮荒偏远部落密文,自问还得略识。”

陆黔笑道:“好,那你就看看我这‘凶器’上刻了什么字。”剑上血迹斑斑,勉强可辨识出五个蝇头小字“华山南宫雪”,轻声读出。这是华山掌门所赠之物,每位弟子均贴身保管,亦作证明身份之用。绝焰不明他用意,不敢贸然应答。南宫雪急扯他衣袖,道:“别再说,我要到场外休息。”绝焰忙道:“南宫师妹,我扶着你。”

陆黔喝道:“既然上了这比武台,不露两手真功夫便走,旁人难以心服。”扬手一把钢针向绝焰后心飞去。绝焰二手均不得闲,又无法放下南宫雪跃开闪避,只好在背部运满真气,突听得叮啷碰撞声响,李亦杰一柄长剑使得密不透风,将钢针尽数挡开,根根插在陆黔脚前,冲他摇了摇头,道:“暗箭伤人,算不得英雄好汉。”

陆黔见到手的胜算给李亦杰搅了,气得肺也要炸,冷哼道:“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比武前可没规定不能用暗器,通智大师,你说呢?”通智道:“这个……唔……”虽无明令禁止,但有德之人是求个光明正大,陆黔出言不逊在先,动手偷袭在后,于情于理皆是恶劣至极,只是他第一天出任昆仑掌门,也不好给他太过难堪,一时委决不下,难以作答。

绝焰大喜,正要上前道谢,李亦杰淡淡的道:“绝焰师兄,请你先带我师妹离开,陆掌门要比武,我也不能败了他和看客兴致。陆掌门请。”陆黔看也不看他一眼,疾奔到南宫雪身前,单手相拦,笑道:“南宫师侄,只要你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这剑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便可依此追朔我恶意伤你,我与你师兄这场比武,亦可自甘不战而败,你道怎样?”

南宫雪听了李亦杰一句全无感情的“师妹”,早已如坠冰窟,赌气道:“我要是认了,你就当真弃剑认输,将盟主之位让与我师兄?”陆黔微笑道:“那是自然,君子一言恰似快马一鞭。”

李亦杰叫道:“不可!绝不能让你因我而有损名节!”南宫雪惨然笑道:“你尽可放心,我只是你的师妹,我横竖如何,总不会损了你半分英名。”陆黔笑道:“那有什么损处?只要你点一点头,我也不是那种没责任感的负心汉,昆仑掌门夫人的位子就是你的。”

李亦杰怒道:“陆掌门,我敬你一尺,你不要欺我一丈,我们比武便是比武,你嘴里对我师妹不干不净,当众调戏师侄女,像什么话?”提起剑如电掣雷轰一般向陆黔刺去,陆黔仍是漫不经心,以二指挟住剑锋,突感一阵大力沿剑传至,急忙缩手时,食指已被削去半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挥剑猛攻,但招式凌乱,已全然不成章法,倒似地痞胡斗一般。

李亦杰步步紧逼,剑招灵活,将他破绽一览无余,陆黔连退数步,右足一空,知道已到了武台边缘,忙使个“千斤坠”功夫定住身形,李亦杰一剑又向他肩头砍到。

陆黔拼着挨这一记,提剑袭向李亦杰双目之间,李亦杰一手握剑鞘,此时从臂下交错穿出,收住了他长剑,另一手砍实,陆黔肩上拖下道深深血沟。李亦杰环掌拍出,正中他小腹,陆黔先觉丹田一空,随即一股磅礴内力漫溢而出,震得他身子直摔出场外,跌坐在地,手中捏了满满一把泥土,一摧力,几缕粉末从指间漏下。

李亦杰笑道:“陆掌门,你对我胡乱写的剑谱看得挺透啊,不能说你练的不对,只是我那一点存货太过稀松平常。嗯,你适才这一手叫做‘捏土成粉’,比之‘捏木成粉’还是差了一截,小弟武艺低微,也只能写到这地步啦。”他虽在明里贬低自己,却是既羞辱陆黔窃取剑谱,又说他连蠢牛木马般的对手也打不过。

陆黔大怒,双臂一张,将前来搀扶的昆仑弟子远远摔了开去。李亦杰不再取笑,正欲去看南宫雪,俞双林却已拦在身前,手中拄着竹拐,道:“李少侠果然是少年英雄,几招内轻松打败陆掌门,瞧得我好是心痒难耐。要当盟主,老夫自知是不够格的,只想请李少侠陪我活动活动筋骨,你出招吧。”

李亦杰将剑鞘在掌心轻轻敲击,笑道:“我不用剑,咱们棍棒对棍棒,我就以这剑鞘,迎战俞长老的拐杖。”

俞双林自出道以来,还从未听过这等不敬之言,鼻中呼出一口气,冷哼道:“不自量力的小子。”提起竹拐先行进击。李亦杰心中一片空明,脑中只是秘笈中的剑招图形,又不断默念师父的讲解。这一战双方兵器都讨不得便宜,全以内功相较,俞双林成名数十载,而李亦杰的内力竟丝毫不弱于他,早已令群豪暗暗赞许。

二人身形闪动,斗成了一片光影,现虽是势均力敌,俞双林呼吸间却已不若初时顺畅,想与上了年纪亦有相关,李亦杰吸气吐纳间依然平稳悠长。忽然大喝一声,纵身跃起,将剑鞘砸向俞双林头顶,俞双林抬起竹拐,但听其风声,也难断定是否挡得住。就在将要相碰一瞬,李亦杰翻手侧转,剑鞘从竹拐上平掠而过,无形剑气激得远处一棵大树当场断折,轰然倒地。

李亦杰后退一步,剑鞘斜指于地,微微躬身道:“晚辈无礼,不敢毁伤了俞长老兵刃。”俞双林呵呵笑道:“了不起!总算李少侠体贴老夫年迈,给我留了个走路倚仗。你对这死物尚且如此爱惜,心地良善,绝不会是杀害彭长老的凶手,先前我听信了小人谗言,误会于你,倒要请李少侠不要见怪才是。”

李亦杰苦笑道:“晚辈给人误会也多得去了,不在乎这一次。”侧眼偷看南宫雪一眼,她正闭目受着绝焰救助,未察觉到他注视。

俞双林振臂朗声道:“老夫现下大力拥戴华山派李少侠为盟主,哪一人要是不服,先来过我俞双林这一关!”他连说几遍,台下初时并无声息,随后有人带头叫道:“李少侠当盟主!李少侠当盟主!”这一下此呼彼应,呐喊助威声响成了一片。

俞双林笑道:“李少侠,你甚得人心,真乃众望所归,通智大师,请你宣布结果。”通智心中更看好的同是李亦杰,当即道:“如无异议,咱们便奉李少侠为……”陆黔忽然叫道:“且慢,我有异议,李亦杰不得担任武林盟主!”他初时说话总带几分顽笑,此时却声音尖锐,语调阴冷。

南宫雪虽未睁眼,场上话声却清晰传入耳中,听到陆黔又来发难,早就怒不可遏,待绝焰刚收去功力,便大声道:“有何不可?我师兄同你比武,堂堂正正赢了你,他的武功如何,大家都看得很清楚了。此前本就有言在先,盟主之位以比武优胜者得,那么由我师兄出任,亦是天经地义之事。”

陆黔道:“坏也就坏在他的武功上,他打败俞长老,使的好像不是华山剑法。”南宫雪道:“不是又怎样?英雄大会决的是武林盟主,又非我派掌门,谁规定非要用本门剑法不可?陆掌门,难道你与魔教动手时,还要先向他们说这一招那一式是不是昆仑剑法?”

台下有人是看南宫雪美貌,有人是确觉她说得有理,立时有呼应响道:“南宫姑娘说得是啊!”“陆掌门,你输了不服气,小孩子耍无赖么?”“别闹啦,当然是李少侠,这又有什么好争?”

陆黔待吵闹声稍稍平息,冷笑道:“我们选盟主,是要他带领大家除灭魔教,但李‘少侠’用的既是教中高深武艺,方能独占鳌头,让这样一位魔教的好朋友执掌重职,又指望他若何?”俞双林怒道:“陆掌门,你就专以搬弄是非为乐么?我们丐帮为你骗了一次还不够?李少侠,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先喝令帮众将这小子丢出去,他以为自己是昆仑掌门,我可偏不来怕他!”

李亦杰苦笑道:“陆掌门这百年难遇的一次真话,正给我撞上了,我确是在明知那是魔教秘笈之下,仍修行了其中的功夫。”陆黔大是得意,道:“李亦杰,你与魔教妖人为伍,事实俱在,现还有何话狡辩?你给我下来!”

李亦杰道:“我若真要狡辩,也就不必先行应下。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行事但求个问心无愧,单凭我学了些武功,就说我勾结妖邪,未免太过武断。”台下本有些动摇者,听了他话在理,又是一片响应。

崆峒掌门忽然跨前几步,温言道:“年轻人一时受人蛊惑,误入歧途,但只要诚心悔改,犹未为晚。你就当众杀了这个妖女,表明自己与魔教再无瓜葛,且从此势不两立,这里皆可给你作个见证,其后仍当奉你为盟主。”

陆黔愕然叫道:“师……师伯?”崆峒掌门将他当成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话也不再同他多说半句,一招手,几名崆峒派弟子用粗大麻绳拉扯着楚梦琳,将她拖上了台,见她全身五花大绑,双手也被缚在背后,嘴里塞了个麻团。

李亦杰惊道:“楚姑娘?你……”楚梦琳若是早几日出现在眼前,说不定他心中恼恨,一时冲动,当真将她杀了,但此时他已心态平和,脑中闪动的也是同行时楚梦琳俏皮可爱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抱歉,楚姑娘确是我的故友,我下不了手,斗胆在此为她求一个情,放她离开。但如日后她向众位为难,在下定会竭力阻止。”

陆黔抓住机会,叫道:“好极了,你不忍心杀魔教大小姐,以后也就能不忍心杀教内余人。魔教残害我正派同道之时,可没半分像你这般心慈手软!”俞双林颓然道:“李少侠既已自甘堕落,老夫也帮不了你。”拄着拐杖缓缓去了。

昆仑派忽有名小徒一个箭步蹿上台,道:“他不忍心,就由晚辈动手,盟主仍是让与敝派陆掌门担任。”陆黔喝道:“回来——”那小徒争功心切,提刀便砍,尚未触到楚梦琳颈间,一个黑影忽然闪身挡在楚梦琳身前,单掌挥出,那小徒站立不稳,连退出数步,怒道:“你……你是谁?”他刚问出一个“你”字,手中钢刀竟已截截碎裂,落了一地,知道对方确是深不可测的高手,骇得声音也颤抖了。

江冽尘冷冷的道:“你敢碰她一下,我就要你血溅当场,滚。”语调不高,却寒气森森。那小徒软倒着爬下了台,江冽尘并不回视,二指隔空反弹,楚梦琳身上绳索齐齐绷断,又取出她口中麻团。一众武林人士虽多半不识得他,却都感到一阵凌厉杀气。

崆峒掌门正是唯恐天下不乱,微笑道:“江少主大驾光降到此,何必大动肝火,伤了和气?你不是口口声声师承昆仑么?这位便是昆仑派掌门,你快来磕头拜师啊,嘿嘿,陆掌门,你可真是了得,连祭影教尊崇无比的少主,也是阁下高徒。”

陆黔听他简直是要害死自己,急得连连摆手道:“不不……我……江……江少主……”江冽尘道:“有这等事?那我是在何时何处所说,可有证人?”崆峒掌门若要说明,势必牵扯出自己相助清廷护镖之事,一时间倒给堵得张口结舌。

楚梦琳忽地狠跺了江冽尘一脚,怒道:“我说了不要你管我!你就是想让我亲眼看着你抢走图纸,让我认同你比我强……”江冽尘不屑道:“纪浅念说的是图纸在少林寺,以实计你是时间充足,没能耐把握机会,就别吵嚷着不平。”

楚梦琳怒道:“你以为我是失手被擒么?你大错特错了。我是略施小计,故意让他们带我来此,隐忍至今,眼看着李大哥将要当上盟主,通智和尚就要将图纸拿出来了,你又给我捣乱!”她却不说李亦杰当上盟主前,她先得人头落地。

江冽尘不再与她斗口,绕着场内缓缓踱步,道:“原来英雄大会又是一场闹剧,我就是最瞧不惯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中人,满口假仁假义,实则全是些沽名钓誉、披着光鲜道德外衣的伪君子,你们都算是些什么东西!”此时脚步正停在崆峒掌门身前。

崆峒掌门强自镇定,道:“江少主如此小视群雄,可未免太过狂傲了吧?”

江冽尘冷笑道:“那你就给我说说,在场的哪一人值得我稍稍高看?就说少林武当,算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少林派掌门通禅大师倒是个世外高人,不想看到你们这些俗人庸才,人家闭关多年,未至此处。武当派自张三丰祖师创立,传衍至今,人才凋零,太极剑法的精义,十成中也领会不到一成。临空道长,你良心是好的,但说到武功不敢恭维,门下弟子也均不成器,尽是些阿谀谄媚之徒。崆峒昆仑,更是不值一提。”

李亦杰自江冽尘现身,目睹着他与楚梦琳抬杠,又满场出言讥刺,始终愣愣的说不出话,许久才脱口道:“冽尘,你……你真的是……”

江冽尘斜睨他一眼,淡笑道:“李兄,你好啊,恭喜你学会了我教神妙无敌,至高无上的盖世剑法,这一群酒囊饭袋,可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吧?真是给我教长了好大一个脸面,这盟主有什么好当,你建此功劳,不如我封你一个护教堂主。我们也并非来者不拒,有些人妄想加入,却也挤不进。”

李亦杰既已听他亲口承认,再要为他平反,也是有心无力,连连后退,和他拉开距离,长息道:“不要叫我兄弟,我……我不是你的兄弟!”江冽尘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又缓和了语气,笑道:“李兄真是严守品阶高低,既已当了本教堂主,位列我之下,自是再不能随便以兄弟相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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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压群雄

梁越气得几欲上前拼命,台下却有个女子冷笑道:“陆少侠玩阴捣诲,驰骋江湖之时,你生也没生出来,别再丢人现眼啦,快快滚下去吧!”陆黔听这声音正是南宫雪,喜得迎到台沿,欢声道:“雪儿,你也来恭喜我了?”南宫雪扁了扁嘴,冷笑道:“我恭喜你这卑鄙的胆小鬼,你敢同我动手么?”

通智朗声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大伙儿有言在先,本场比试为今日之终场,陆少侠既已赢过梁少侠,即为胜出者。女施主若要向陆少侠讨教,待明日亦是不迟。”南宫雪咬了咬牙,道:“好,且待明日。”转身欲走,陆黔也忙从台上跳下,唤道:“雪儿!”

崆峒掌门上前笑道:“陆师侄赢得漂亮啊!”何征贤赞道:“黔儿,做得好,一鼓作气。”陆黔随口敷衍两句,快步去追南宫雪,扶住她双肩笑道:“雪儿,你能来替我解围,我好快活。”南宫雪冷笑道:“你快活呵,那我就不快活了。你别高兴得太早,笑到最后的方是赢家,最后的盟主一定是我师兄。”

陆黔见她提到李亦杰时,眼中满是骄傲赞许之情,也不知她何时能待自己如此,又被一腔妒火烧得不能自已,口气也冲了起来:“我也告诉你,你们就是得到了图纸,手中没有断魂泪,也只算是摆设。”

南宫雪道:“你说断魂泪?你知道它的下落?”话里难掩焦急,陆黔微微一笑,单手轻轻托住她脸,附在她耳边道:“你想知道么?今夜子时在此相候,别牵扯上你师兄,我就带你去看断魂泪。”说罢哈哈一笑,转回何征贤身旁。

南宫雪本想不作理会,但时辰一到,却如鬼使神差般如约前来,陆黔果已等在台上,一见她就笑道:“我早知道你会来。”南宫雪不愿与他多纠缠,单刀直入道:“断魂泪呢?”

陆黔嬉皮笑脸的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你这般绝情,又不接受我屡次示爱,我早已为你伤心断魂啦。”说着要去搂她,南宫雪骂道:“无耻!”挥手向他脸上打去,陆黔握住她手腕,正色道:“我说带你看断魂泪,可没说已经在我这里啊,你随我去见一个人。”

南宫雪任他拉扯着来到山洞,正想再问,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黔哥哥,你动作好慢,我都已准备好啦……”从阴影中转出个女子,一眼瞥见南宫雪,脸上的笑容登时褪去,不悦道:“你怎地带她来啦?忘了我们还有大事要办么?”

南宫雪见这情景,陆黔分明是拉自己来观看他与楚梦琳谈情说爱,不由又羞又恼,冷冷的道:“看来是我打扰了你们,那可真是对不住了。”摔开陆黔的手,大步向外走去,陆黔叫道:“雪儿,别去!”楚梦琳也叫道:“雪儿姊姊,你看不出他很喜欢你么?他的情话可说得我耳根子都软了,如今也该换你听听啦。”

南宫雪看了看楚梦琳,蹙眉道:“你们怎会在一起?论剑林对你来说很危险,你可知道?”陆黔笑道:“你说危险,难道是指我而言?楚姑娘是我的客人,待客之道,我还是懂的。”南宫雪白他一眼,道:“我同楚姑娘有些女孩儿的话要说,你先回避。转身走开几步,不许偷听。”

陆黔笑道:“又有什么是只女孩儿听得的话?”南宫雪怒道:“你让不让?”陆黔笑道:“好,好,我依你。梦琳,你要是敢乱说我的坏话,我定不饶你。”刚转身走出一步,南宫雪出手如电,一指戳中他后心,陆黔动弹不得,奇道:“雪儿,你要做什么?”

南宫雪奔上前拉住楚梦琳,急道:“你快逃吧,你曾救过我,这一次我也救你,我们从此两不相欠。”陆黔无奈道:“她不会走的,你就别再白费力气了。”南宫雪斥道:“闭嘴,谁要问你的意见?”看着楚梦琳神色宁静,急得连连摇晃她道:“快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楚梦琳轻轻按住她手背,从自己臂上拂下,淡淡笑道:“他说得不错,在未得到图纸前,我不会以失败者的身份回教中见我爹,再被江冽尘那小子取笑。你对我的关心我很感激,只是这件事你就不要再管了。”缓缓走到陆黔身后,替他解了穴道。

南宫雪听她对自己一番好心全不领情,这两人均非善类,既有意同流合污,也再没什么好说。想要调头离开,颈中忽然一紧,被一铁链般的手臂勒住,双足在地上拖行数步,已到了洞外。

陆黔叫道:“师伯,你……你放开她,我们有话好说啊!”崆峒掌门阴森森的笑道:“陆师侄深夜来会这妖女,是预备撇下贫道,自行去取断魂泪?真愚之甚矣!”陆黔急道:“师伯,你误会了,雪儿她是……是我的相好,我们……那个男女之间……”

崆峒掌门臂上加力,勒得她颈中骨节作响,喝道:“站住!你还要不要她性命?交出断魂泪,我就放人!”楚梦琳道:“你这老贼真不讲理,黔哥哥都说了他们在行那苟且之事,要你来插一脚干什么了?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想偷看这个,也不怕丑。”

陆黔方寸大乱,只想伺机救下南宫雪。他曾亲手将其推向绝路,料不到她竟能死里逃生,实是失而复得,意外之喜,绝不能再次失去。忽然想起楚梦琳先前提议,无暇计较,双腿以僵硬状向前迈步,右眼定住,左眼疯狂乱转,缓缓抬起一只手,逼紧了喉咙道:“你……下毒杀我……我要复仇……”

那“昆仑双侠”即使当真化为厉鬼找上门,崆峒掌门也不以为惧,但陆黔行事素来甚有分寸,难以相信会如此自我糟践,一时倒也不知真相如何,迟疑问道:“你到底是谁?”陆黔急中生智,双目瞠视着南宫雪,恨声道:“华山派这女娃子……是罪魁祸首……你快将她放了……待我来亲手解决……我要她死……我要她死!”最后一句吼得声嘶力竭,崆峒掌门竟也被那般气势骇了一跳。

南宫雪稍感压迫一松,立时扯住他手臂,用力一掀,身子脱出掌控,反肘重撞他左肋,趁机往帐中奔逃。陆黔见崆峒掌门抬头看向自己,知道这戏还须得作下去,便仍旧摇摇晃晃的假追,闷声道:“我……要你死……”

楚梦琳忽叫:“雪儿姊姊,别跑啦,危险!”陆黔心中一寒,想到在这林中为崆峒掌门所设陷阱,他不请自来,打乱了全盘计划,而南宫雪如此乱跑,非落进陷阱中不可,以这速度决计追赶不上,此时顾不得假扮僵尸,放声叫道:“雪儿站住,前面有陷阱!”南宫雪逃离魔爪,只想奔得越快即是离安全又近一步,哪去听陆黔警告。

陆黔足尖点地,纵身跃起,已到了她身后,张臂将她紧紧搂住,向旁掠开,不料使力过大,竟向着一棵树撞去。百忙中将南宫雪身子侧转,自己背部重重撞上树干,树冠一阵震动,一个黑影扑将下来。陆黔不及细想,举剑疾刺,那黑影不闪不避,这一剑从前胸通至后心,随即“砰”的一声摔落于地,正落入陷阱中,地面陷落,尘土飞扬。

陆黔刚松了口气,面上便挨了一记耳光,这才发现自己单臂尚环在南宫雪腰间,将她轻轻放下,关切道:“雪儿,你不要紧吧?你看,我就说有陷阱,可没骗你啊。”

崆峒掌门和楚梦琳也已先后赶到,陆黔自知无法再骗,只得起身见礼道:“师伯,小侄适才为鬼魅所惑,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请师伯恕罪。”崆峒掌门颔首微笑道:“陆师侄现下神志可清醒了?”楚梦琳笑道:“是我念过几句‘恶灵退散’,又给他们超度,才救了你,你该怎么谢我?”

崆峒掌门喝道:“够了!你这妖女以后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昆仑双侠是我杀的又怎样?若真有冤魂索命,当初无影山庄为你所害的数十条人命,就该先来缠住了你!”楚梦琳小声道:“或是他们宽宏大量,早已往生极乐……”

崆峒掌门哼了一声,道:“陆师侄,你也不必再将二位师弟挂在心上了,先来看看你一剑刺死的是个什么东西,再惦记是否发动全派寻我报仇。”亮起了火折走到陷阱旁,陆黔上前一看,竟见何征贤圆睁双眼,就如怒目瞪视着自己一般,满身被数根尖桩穿透,尸首血肉模糊,一柄长剑插在心窝正中。这一看三魂惊去了两魂半,不住后退,语无伦次的只道:“是我杀死了师叔……是我杀死了师叔……”

崆峒掌门微笑道:“是啊,你这一剑刺得可挺准,这‘昆仑双侠’之墓埋了昆仑掌门,也是物尽其用,应能镇得住那两个孤魂野鬼。但不知这同门相残,又以下犯上,诛杀掌门,依着贵派门规,该当如何论处啊?”

陆黔慌道:“不……我……我不是有意的,便是再借我十倍胆量,我也不敢……”崆峒掌门温言道:“你是因天黑瞧不清,为求自保,这才失手错杀了师叔,是不是?”陆黔连连点头,崆峒掌门突然挥出一条长鞭,卷住了剑柄,提出掷与陆黔,道:“师伯相信你,明日先陪你去见通智大师与临空道长,你向他们分说明白,再当众谢罪,求得众位同道谅解。”

陆黔双膝一软,跪地抱住崆峒掌门双腿,求道:“不成,小侄还要当武林盟主……如若此事败露,那小侄就从此毁了……师伯,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如今只有您才能救我了!”

崆峒掌门心道:“我已将这小鬼吓得足了,有这把柄落在我手里,从此不怕不收得他服服帖帖。”轻轻将他搀起,道:“师侄,咱们向来站在同一战线,见到你这好苗子毁了,师伯也不忍心啊。这样吧,今夜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就睁一眼,闭一眼,权当没发生过。昆仑掌门何征贤突染恶疾暴毙,由你继他之位。只是在此之前,你还要做一件事,断绝后患。”

陆黔忙道:“师伯所命,勿说是一件,十件百件小侄也做。”崆峒掌门抬手向南宫雪一指,道:“你先将这女娃子杀了,由始至终她均是看在眼里,只有让她永远不能开口,方保周全。”

陆黔讷讷道:“雪儿不会告诉旁人……”接着面现哀恳神色,拉着南宫雪道:“雪儿,你做个保证,你说你绝不会讲出去,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你!”南宫雪一直不曾说话,此刻才冷冷开口道:“你少假惺惺的,我劝你还是杀了我,否则我一定宣扬得人尽皆知。只是我有一句话奉劝,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多行不义必自毙,师兄一定会给我报仇。”

崆峒掌门催促道:“李亦杰有什么了不起,迟早还不是你的手下败将?她要是不死,那死的就是你,快动手啊,还磨蹭什么?”

陆黔缓缓提起剑,对准南宫雪咽喉,手腕却是不住颤抖,这一剑始终刺不出去。

楚梦琳灵机一动,故作不屑,冷笑道:“你不能杀她,这才叫做欲盖弥彰。若说天有不测风云,何先生患病而亡,旁人既无利益牵扯,场面上道几句伤感惋惜之虚言,也就罢了,昆仑派是谁做掌门,同他们可没有半点相干。但如华山派突然不明不白死了个女弟子,二者合一,难免令人疑心斯事不纯。雪儿姊姊又是孟安英孟掌门钟爱的徒儿,引得华山派插手调查,此事当众败露,要黔哥哥身败名裂。我说牛鼻子,他可是你的师侄啊,你就这般狠心,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又转向南宫雪道:“雪儿姊姊,这小子人微言轻,但现下这节骨眼上扳倒他,迫那老贼提前得势,必将成为李大哥劲敌,这难道是你所希望看到的?所以你听我的劝,回去以后,还是装作诸事不知。”

崆峒掌门心道:“这妖女说得倒真有几分道理,陆师侄可又要以为我揣着坏心,这墙角绝不能给人挖了去。”轻拍陆黔肩头,笑道:“师伯是同你开个玩笑,她既是你的小情人,我自不会迫你辣手摧花。从今你任昆仑掌门,咱们便以兄弟相称,愚兄先给你道喜了,哈哈,明日再聆佳音。但贤弟战场情场,均横了一个李亦杰,其中道理你可明白?”背了双手,径自缓步而去。

陆黔长呼出一口气,暗叫:“好险,好险!”想说几句话调节气氛,楚梦琳先道:“雪儿姊姊,全仗我巧舌如簧,又救了你一次,你想同我两不相欠,可就难上加难了。”陆黔对楚梦琳真是又恨又爱,紧紧握住她手道:“楚姑娘,多……多谢你了,若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该如何了结。”楚梦琳笑道:“我是在救雪儿姊姊,你是她什么人了,干么要你谢?”转了转眼珠又道:“你当真想报答,也该知道我要的。”

南宫雪插话道:“别以为我就会感你的恩。那图纸一定属于我师兄,不仅如此,断魂泪也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楚梦琳接口笑道:“是啊,武林盟主的位子也是他的,你的人也是他的。”南宫雪一口道:“不错。”但她本是指盟主之言,楚梦琳不断续的说来,听去倒似应承后句一般,当即面上烧红,想要嗔怪,心中却甜甜的十分受用。掩面便走,他二人也并未追赶纠缠。

南宫雪奔回帐营,见师父帘中仍透出些微亮光,想来李亦杰定也在内刻苦学武,不愿打扰,独自回到女弟子歇宿的帐篷中,但脑中一团乱麻,始终难以阖眼。直到天色将明才稍有困意,其余弟子早已起身穿衣,她不愿显出异常,再给师姐妹们取笑“师兄不在便魂不守舍”,也随着打水洗漱。

整装完备后到得台前,李亦杰仍在与孟安英讲武论技,没注意到南宫雪眼窝深陷,隐现黑圈。南宫雪又感一阵难言酸涩,心道:“我与师兄朝夕相伴,却总觉距离更远于韵儿姑娘,他对我从来不闻不问,我是冷了热了,饿了渴了,他全都不关心。而扬言爱我的,我却偏偏不爱。”下意识向昆仑派瞟去,只见一众弟子果然俱着缟素,面有悲戚之色。陆黔身披土黄色蟒袍,头戴掌门乌金冠,与通智并肩立于武台正中。

听通智道:“昆仑派前掌门何征贤,已于昨夜仙去,武林中少了这一位前辈英雄,实为一大恨事。何英雄遗愿命其师侄陆黔陆少侠继任,这位陆掌门,即是昨日比武胜者,武艺乃是大伙儿有目共睹,诚然不凡。”

陆黔抱拳四面一揖,肃容道:“在下年幼识浅,承蒙师叔赏识,以掌门重职交托。既已诚惶受命,定当秉承他老人家遗志,将我昆仑一派发扬光大。多有不足之处,恭请众位前辈担待指正,我陆黔在此先行谢过。”崆峒掌门微笑心道:“这小鬼认真起来,倒也很像一回事。”

通智又道:“今日比武,成败定乾坤,请问哪一位英雄要下场挑战?”他话音刚落,立即有个素衣少女轻纵上台,先向通智施了一礼,又转向陆黔,抱剑拱手道:“华山弟子南宫雪,领教陆掌门高招。”

陆黔神色立转忧伤,叹道:“雪儿,咱们就非得这么兵戎相见么?初时看到你没死,我不知有多欢喜。”南宫雪挺剑抵住他咽喉,一如昨夜陆黔出剑方位,不差分毫,冷冷的道:“你真的关心我,就不会让暗夜殒杀我,不会用我来威胁师兄,我不是来同你废话的,进招吧!”

陆黔二指夹住剑锋,微笑道:“我绝不会伤你。”南宫雪怒道:“怎么?我这女流之辈不配陆掌门用全力么?你敢有意放水,我就将你做过的丑事告知天下。”

陆黔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道:“你总要迫我做大违本心之事,但我一见了你,就着了魔一般的要待你好,讨你的欢心,也或是前生的冤孽。罢了,你要打,我就陪你打。”将剑挟离颈前,左掌向南宫雪肩头虚拍,南宫雪向后跃出,却仍紧握剑柄,如此剑锋便切了上来。陆黔无奈只得撒手,去解腰间佩剑,南宫雪双足鸳鸯连环飞踢,陆黔剑尚不及拔出,只得以剑鞘相抵。

南宫雪足下一蹬,挥剑斜削,陆黔将剑柄顶住她剑尖,使鞘脱落,另一手接住,作棍点她右眼。南宫雪急回剑横砍,左胁空门大开,正撞向剑尖,陆黔却将剑圈转下劈,南宫雪转剑架住,知他相让,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亦杰在台下看得心头惴惴,孟安英忽然叹道:“奇怪,奇怪!”李亦杰道:“师父所指何事?”孟安英道:“看雪儿比武所用招数,险象环生,有时甚至不惜以身挡剑,也要借势追击,但求克敌而忽略自保,在比武中是大不智之举,依雪儿武艺,原不该出此纰漏才是。”李亦杰沉吟道:“雪儿是求胜心切,可她这又是何苦?她就那么想当盟主?”

在南宫雪心中是另一番考量,全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刺得陆黔身受重伤,李亦杰即可轻松得胜,而自己就算坏了规矩,也不会连累同门。但陆黔武功远比她高得多,倘非有意容让,早已将她打败,只是他醉心南宫雪在眼前舞剑,只引她来剑相攻,却不忍尽速结束比武。

南宫雪憋了一肚子的火,本来高手相斗绝不可分心,而她既是一意求死,耳朵竖起听着台下谈论。待李亦杰语气鄙夷的说出“她就那么想当盟主”时,南宫雪怀了报复心态,恨不得立即倒在他面前,或许尚能让他流一滴眼泪,以后和沈世韵在一起,也能时常念着她。脚步连错,左手挥剑进攻,先引开陆黔注意,右手轻轻握住他手背,遮住众人视线,将一柄短剑轻轻塞在他手中,回拉直向自己小腹刺去,借此陷害他杀了自己,那也有违“不得杀伤人命”之说,虽胜亦做败论。

陆黔感到她手掌柔软细腻,满心欢喜,待觉掌中多了个硬物,方知生变,连忙用力抽手时,那短剑已没入数寸,唯此拉扯失却准头,才偏离一寸,刺入腰眼。

陆黔慌忙拔剑,血花四溅,南宫雪呻吟一声,摇晃着将要倒地。李亦杰大惊叫道:“雪儿!”想要上台,却被绝焰抢先一步,冲上扶住南宫雪双肩,冲陆黔叫道:“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有犯江湖道义,武林盟主怎可由你这种人来当?”

陆黔怒道:“你是何人门下,胆敢来对我大呼小叫?”绝焰强压下满腔火气,淡淡的道:“在下武当派绝焰。”陆黔勾起唇角,轻笑道:“哦,我想起了,原来是你啊。临空道长寿筵之上,以假断魂泪愚骗师父的小家伙,你该叫我一声师伯。”他当了昆仑掌门,自觉身份尊贵,高人一等,说话时的语气也一改往日谦卑,大为傲慢起来。

南宫雪运一口气,冷笑道:“既然自认师伯,还这般……以大欺小……”牵动内息,伤口又一阵血如泉涌。绝焰慌忙点了她几处穴道,单掌贴在她腰间输送真气,陆黔抬剑喝道:“小子,你手脚放规矩些!”这一下将剑立在面前,突然眼前一亮,微笑道:“绝焰师侄,你识得字么?”

绝焰一愣,不解自己识字与否同南宫雪受伤有何干系,答道:“在下自幼随师父遍读修道经书,但非蛮荒偏远部落密文,自问还得略识。”

陆黔笑道:“好,那你就看看我这‘凶器’上刻了什么字。”剑上血迹斑斑,勉强可辨识出五个蝇头小字“华山南宫雪”,轻声读出。这是华山掌门所赠之物,每位弟子均贴身保管,亦作证明身份之用。绝焰不明他用意,不敢贸然应答。南宫雪急扯他衣袖,道:“别再说,我要到场外休息。”绝焰忙道:“南宫师妹,我扶着你。”

陆黔喝道:“既然上了这比武台,不露两手真功夫便走,旁人难以心服。”扬手一把钢针向绝焰后心飞去。绝焰二手均不得闲,又无法放下南宫雪跃开闪避,只好在背部运满真气,突听得叮啷碰撞声响,李亦杰一柄长剑使得密不透风,将钢针尽数挡开,根根插在陆黔脚前,冲他摇了摇头,道:“暗箭伤人,算不得英雄好汉。”

陆黔见到手的胜算给李亦杰搅了,气得肺也要炸,冷哼道:“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比武前可没规定不能用暗器,通智大师,你说呢?”通智道:“这个……唔……”虽无明令禁止,但有德之人是求个光明正大,陆黔出言不逊在先,动手偷袭在后,于情于理皆是恶劣至极,只是他第一天出任昆仑掌门,也不好给他太过难堪,一时委决不下,难以作答。

绝焰大喜,正要上前道谢,李亦杰淡淡的道:“绝焰师兄,请你先带我师妹离开,陆掌门要比武,我也不能败了他和看客兴致。陆掌门请。”陆黔看也不看他一眼,疾奔到南宫雪身前,单手相拦,笑道:“南宫师侄,只要你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这剑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便可依此追朔我恶意伤你,我与你师兄这场比武,亦可自甘不战而败,你道怎样?”

南宫雪听了李亦杰一句全无感情的“师妹”,早已如坠冰窟,赌气道:“我要是认了,你就当真弃剑认输,将盟主之位让与我师兄?”陆黔微笑道:“那是自然,君子一言恰似快马一鞭。”

李亦杰叫道:“不可!绝不能让你因我而有损名节!”南宫雪惨然笑道:“你尽可放心,我只是你的师妹,我横竖如何,总不会损了你半分英名。”陆黔笑道:“那有什么损处?只要你点一点头,我也不是那种没责任感的负心汉,昆仑掌门夫人的位子就是你的。”

李亦杰怒道:“陆掌门,我敬你一尺,你不要欺我一丈,我们比武便是比武,你嘴里对我师妹不干不净,当众调戏师侄女,像什么话?”提起剑如电掣雷轰一般向陆黔刺去,陆黔仍是漫不经心,以二指挟住剑锋,突感一阵大力沿剑传至,急忙缩手时,食指已被削去半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挥剑猛攻,但招式凌乱,已全然不成章法,倒似地痞胡斗一般。

李亦杰步步紧逼,剑招灵活,将他破绽一览无余,陆黔连退数步,右足一空,知道已到了武台边缘,忙使个“千斤坠”功夫定住身形,李亦杰一剑又向他肩头砍到。

陆黔拼着挨这一记,提剑袭向李亦杰双目之间,李亦杰一手握剑鞘,此时从臂下交错穿出,收住了他长剑,另一手砍实,陆黔肩上拖下道深深血沟。李亦杰环掌拍出,正中他小腹,陆黔先觉丹田一空,随即一股磅礴内力漫溢而出,震得他身子直摔出场外,跌坐在地,手中捏了满满一把泥土,一摧力,几缕粉末从指间漏下。

李亦杰笑道:“陆掌门,你对我胡乱写的剑谱看得挺透啊,不能说你练的不对,只是我那一点存货太过稀松平常。嗯,你适才这一手叫做‘捏土成粉’,比之‘捏木成粉’还是差了一截,小弟武艺低微,也只能写到这地步啦。”他虽在明里贬低自己,却是既羞辱陆黔窃取剑谱,又说他连蠢牛木马般的对手也打不过。

陆黔大怒,双臂一张,将前来搀扶的昆仑弟子远远摔了开去。李亦杰不再取笑,正欲去看南宫雪,俞双林却已拦在身前,手中拄着竹拐,道:“李少侠果然是少年英雄,几招内轻松打败陆掌门,瞧得我好是心痒难耐。要当盟主,老夫自知是不够格的,只想请李少侠陪我活动活动筋骨,你出招吧。”

李亦杰将剑鞘在掌心轻轻敲击,笑道:“我不用剑,咱们棍棒对棍棒,我就以这剑鞘,迎战俞长老的拐杖。”

俞双林自出道以来,还从未听过这等不敬之言,鼻中呼出一口气,冷哼道:“不自量力的小子。”提起竹拐先行进击。李亦杰心中一片空明,脑中只是秘笈中的剑招图形,又不断默念师父的讲解。这一战双方兵器都讨不得便宜,全以内功相较,俞双林成名数十载,而李亦杰的内力竟丝毫不弱于他,早已令群豪暗暗赞许。

二人身形闪动,斗成了一片光影,现虽是势均力敌,俞双林呼吸间却已不若初时顺畅,想与上了年纪亦有相关,李亦杰吸气吐纳间依然平稳悠长。忽然大喝一声,纵身跃起,将剑鞘砸向俞双林头顶,俞双林抬起竹拐,但听其风声,也难断定是否挡得住。就在将要相碰一瞬,李亦杰翻手侧转,剑鞘从竹拐上平掠而过,无形剑气激得远处一棵大树当场断折,轰然倒地。

李亦杰后退一步,剑鞘斜指于地,微微躬身道:“晚辈无礼,不敢毁伤了俞长老兵刃。”俞双林呵呵笑道:“了不起!总算李少侠体贴老夫年迈,给我留了个走路倚仗。你对这死物尚且如此爱惜,心地良善,绝不会是杀害彭长老的凶手,先前我听信了小人谗言,误会于你,倒要请李少侠不要见怪才是。”

李亦杰苦笑道:“晚辈给人误会也多得去了,不在乎这一次。”侧眼偷看南宫雪一眼,她正闭目受着绝焰救助,未察觉到他注视。

俞双林振臂朗声道:“老夫现下大力拥戴华山派李少侠为盟主,哪一人要是不服,先来过我俞双林这一关!”他连说几遍,台下初时并无声息,随后有人带头叫道:“李少侠当盟主!李少侠当盟主!”这一下此呼彼应,呐喊助威声响成了一片。

俞双林笑道:“李少侠,你甚得人心,真乃众望所归,通智大师,请你宣布结果。”通智心中更看好的同是李亦杰,当即道:“如无异议,咱们便奉李少侠为……”陆黔忽然叫道:“且慢,我有异议,李亦杰不得担任武林盟主!”他初时说话总带几分顽笑,此时却声音尖锐,语调阴冷。

南宫雪虽未睁眼,场上话声却清晰传入耳中,听到陆黔又来发难,早就怒不可遏,待绝焰刚收去功力,便大声道:“有何不可?我师兄同你比武,堂堂正正赢了你,他的武功如何,大家都看得很清楚了。此前本就有言在先,盟主之位以比武优胜者得,那么由我师兄出任,亦是天经地义之事。”

陆黔道:“坏也就坏在他的武功上,他打败俞长老,使的好像不是华山剑法。”南宫雪道:“不是又怎样?英雄大会决的是武林盟主,又非我派掌门,谁规定非要用本门剑法不可?陆掌门,难道你与魔教动手时,还要先向他们说这一招那一式是不是昆仑剑法?”

台下有人是看南宫雪美貌,有人是确觉她说得有理,立时有呼应响道:“南宫姑娘说得是啊!”“陆掌门,你输了不服气,小孩子耍无赖么?”“别闹啦,当然是李少侠,这又有什么好争?”

陆黔待吵闹声稍稍平息,冷笑道:“我们选盟主,是要他带领大家除灭魔教,但李‘少侠’用的既是教中高深武艺,方能独占鳌头,让这样一位魔教的好朋友执掌重职,又指望他若何?”俞双林怒道:“陆掌门,你就专以搬弄是非为乐么?我们丐帮为你骗了一次还不够?李少侠,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先喝令帮众将这小子丢出去,他以为自己是昆仑掌门,我可偏不来怕他!”

李亦杰苦笑道:“陆掌门这百年难遇的一次真话,正给我撞上了,我确是在明知那是魔教秘笈之下,仍修行了其中的功夫。”陆黔大是得意,道:“李亦杰,你与魔教妖人为伍,事实俱在,现还有何话狡辩?你给我下来!”

李亦杰道:“我若真要狡辩,也就不必先行应下。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行事但求个问心无愧,单凭我学了些武功,就说我勾结妖邪,未免太过武断。”台下本有些动摇者,听了他话在理,又是一片响应。

崆峒掌门忽然跨前几步,温言道:“年轻人一时受人蛊惑,误入歧途,但只要诚心悔改,犹未为晚。你就当众杀了这个妖女,表明自己与魔教再无瓜葛,且从此势不两立,这里皆可给你作个见证,其后仍当奉你为盟主。”

陆黔愕然叫道:“师……师伯?”崆峒掌门将他当成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话也不再同他多说半句,一招手,几名崆峒派弟子用粗大麻绳拉扯着楚梦琳,将她拖上了台,见她全身五花大绑,双手也被缚在背后,嘴里塞了个麻团。

李亦杰惊道:“楚姑娘?你……”楚梦琳若是早几日出现在眼前,说不定他心中恼恨,一时冲动,当真将她杀了,但此时他已心态平和,脑中闪动的也是同行时楚梦琳俏皮可爱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抱歉,楚姑娘确是我的故友,我下不了手,斗胆在此为她求一个情,放她离开。但如日后她向众位为难,在下定会竭力阻止。”

陆黔抓住机会,叫道:“好极了,你不忍心杀魔教大小姐,以后也就能不忍心杀教内余人。魔教残害我正派同道之时,可没半分像你这般心慈手软!”俞双林颓然道:“李少侠既已自甘堕落,老夫也帮不了你。”拄着拐杖缓缓去了。

昆仑派忽有名小徒一个箭步蹿上台,道:“他不忍心,就由晚辈动手,盟主仍是让与敝派陆掌门担任。”陆黔喝道:“回来——”那小徒争功心切,提刀便砍,尚未触到楚梦琳颈间,一个黑影忽然闪身挡在楚梦琳身前,单掌挥出,那小徒站立不稳,连退出数步,怒道:“你……你是谁?”他刚问出一个“你”字,手中钢刀竟已截截碎裂,落了一地,知道对方确是深不可测的高手,骇得声音也颤抖了。

江冽尘冷冷的道:“你敢碰她一下,我就要你血溅当场,滚。”语调不高,却寒气森森。那小徒软倒着爬下了台,江冽尘并不回视,二指隔空反弹,楚梦琳身上绳索齐齐绷断,又取出她口中麻团。一众武林人士虽多半不识得他,却都感到一阵凌厉杀气。

崆峒掌门正是唯恐天下不乱,微笑道:“江少主大驾光降到此,何必大动肝火,伤了和气?你不是口口声声师承昆仑么?这位便是昆仑派掌门,你快来磕头拜师啊,嘿嘿,陆掌门,你可真是了得,连祭影教尊崇无比的少主,也是阁下高徒。”

陆黔听他简直是要害死自己,急得连连摆手道:“不不……我……江……江少主……”江冽尘道:“有这等事?那我是在何时何处所说,可有证人?”崆峒掌门若要说明,势必牵扯出自己相助清廷护镖之事,一时间倒给堵得张口结舌。

楚梦琳忽地狠跺了江冽尘一脚,怒道:“我说了不要你管我!你就是想让我亲眼看着你抢走图纸,让我认同你比我强……”江冽尘不屑道:“纪浅念说的是图纸在少林寺,以实计你是时间充足,没能耐把握机会,就别吵嚷着不平。”

楚梦琳怒道:“你以为我是失手被擒么?你大错特错了。我是略施小计,故意让他们带我来此,隐忍至今,眼看着李大哥将要当上盟主,通智和尚就要将图纸拿出来了,你又给我捣乱!”她却不说李亦杰当上盟主前,她先得人头落地。

江冽尘不再与她斗口,绕着场内缓缓踱步,道:“原来英雄大会又是一场闹剧,我就是最瞧不惯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中人,满口假仁假义,实则全是些沽名钓誉、披着光鲜道德外衣的伪君子,你们都算是些什么东西!”此时脚步正停在崆峒掌门身前。

崆峒掌门强自镇定,道:“江少主如此小视群雄,可未免太过狂傲了吧?”

江冽尘冷笑道:“那你就给我说说,在场的哪一人值得我稍稍高看?就说少林武当,算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少林派掌门通禅大师倒是个世外高人,不想看到你们这些俗人庸才,人家闭关多年,未至此处。武当派自张三丰祖师创立,传衍至今,人才凋零,太极剑法的精义,十成中也领会不到一成。临空道长,你良心是好的,但说到武功不敢恭维,门下弟子也均不成器,尽是些阿谀谄媚之徒。崆峒昆仑,更是不值一提。”

李亦杰自江冽尘现身,目睹着他与楚梦琳抬杠,又满场出言讥刺,始终愣愣的说不出话,许久才脱口道:“冽尘,你……你真的是……”

江冽尘斜睨他一眼,淡笑道:“李兄,你好啊,恭喜你学会了我教神妙无敌,至高无上的盖世剑法,这一群酒囊饭袋,可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吧?真是给我教长了好大一个脸面,这盟主有什么好当,你建此功劳,不如我封你一个护教堂主。我们也并非来者不拒,有些人妄想加入,却也挤不进。”

李亦杰既已听他亲口承认,再要为他平反,也是有心无力,连连后退,和他拉开距离,长息道:“不要叫我兄弟,我……我不是你的兄弟!”江冽尘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又缓和了语气,笑道:“李兄真是严守品阶高低,既已当了本教堂主,位列我之下,自是再不能随便以兄弟相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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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外生枝

通智怒道:“老衲奉方丈师兄之意,携图纸自少林寺不远万里而来,真要有心想看,早就能看了!”陆黔道:“你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不错,你看熟后,立即将图纸毁去,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知情人,定得保性命无虞。”通智怒道:“推举武林盟主是师兄提议,此非鸿门会,让你们自相残杀,对我有什么好处?”

陆黔道:“谁知道呢?有些人就是以‘损人不利己’为乐,全然不可理喻。多半你看着我们这许多大英雄傻兮兮的拼斗,争夺那傀儡盟主,觉得挺有趣。”通智道:“你说话是要负点责任!老实说,先前我还在犹豫盟主之位归属,如今我只庆幸,我所立的是李师侄而不是你!我还叫你一声陆掌门,你根本就是个表里不一,两面三刀的小人!”

陆黔笑道:“‘戒嗔,戒怒’,留神来。李亦杰一蹶不振,盟主形同虚设……”一个声音从容应道:“谁说我一蹶不振了?”只见李亦杰神色淡定,慢慢走到场中央,施了一礼,道:“在下受儿女情长所左,激动失控,担扰众位前辈,多劳挂怀,现此谢过恳谅。”声音极是诚挚。

一直未曾有言的临空道长微笑道:“脑内积重太多,谁都难免惑了神识,经常整理纷乱思绪,是个有益的习惯,李师侄可已顿悟了?”李亦杰默想片刻,双眼放出喜悦光彩,道:“是!”陆黔阴阳怪气的道:“李师侄,陶醉先不急于一时,你这群失了主心骨的属下,还都在等着你发号施令哪。我就洗耳恭听,你浴火重生后突发的经天纬地之才,顿悟出了什么高明决策。”

李亦杰不理他挑衅,正色道:“当一天的盟主,也要尽一天的责任,在下非霸权者,但也绝不是与敌兵临城下,尚无动于衷的懦夫。图纸怎样被抢走,我们就怎样抢回来,依我所想,派大批主力前去扑杀魔教妖人,对方人数虽寡,却皆是武功高强、势力广大,跺跺脚也能威震四方的人物。各位牢记了,没有一条性命生来低贱,同等的金贵,我想看到大伙儿英姿勃发,却不愿见奋不顾身,舍生而取义者。如果你们给我这个盟主面子,多少人去了,就要多少人毫发无损的回来。”

崆峒掌门道:“妇人之仁!古来有征战即有牺牲,哪个建功立业的霸主手下不曾损一兵一卒?‘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你听说过没有?”李亦杰道:“在下所指,是尽量减少无谓的伤亡!明知不敌必死,仍要上前去挨刀子,逞匹夫之勇,赢得身后之名,是为愚忠!前人诗句,怎么你只记住了后半截?”

陆黔冷笑道:“杀身成仁,岂非向为你最热衷的?怎么,现在又不想了?那好,李‘人杰’,听你话意是不准备跟我们一起去的,你要做什么?”李亦杰道:“我率小队人马,去追官兵。”南宫雪与绝焰对望一眼,明白李亦杰最大的心结仍未尽数打开。

陆黔冷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不是做人杰,简直是去当活神仙。我说盟主大人……”李亦杰冷冷的道:“陆掌门有异议?眼下没人跟你征询,我的话就是命令!你去不去?”陆黔见一直为自己踩在脚底的李亦杰忽转硬气起来,倒先矮了一截,笑道:“去,去。”

南宫雪道:“师兄,我随你同去。”李亦杰道:“不用,你跟着师父。”又觉自己语气太过严厉,温言道:“别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来,师妹,笑一笑给我看。”南宫雪泪眼婆娑,勉强挤出个笑容。

陆黔想拍拍南宫雪的背,劝慰她几句,却又不敢,满腔怨忿,只得一挥手,喝道:“昆仑派的,走!”一路上弟子话前若未带敬语,或稍多一句嘴,则狠狠斥骂责打,又恶意歪解众人言语,百般找茬。昆仑弟子都是与陆黔同门多年的师兄弟,详知其为人,早看不惯他在长辈面前各处曲意逢迎,装得一副尊师守礼,循规蹈矩模样,到得无人知晓处就行为乖张,欺软怕硬。暗中都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此前纪浅念放出烟雾制造混乱,又为防楚梦琳吵闹滋事,先行出手将其击晕,随江冽尘与暗夜殒趁际脱逃。余人目不能视,只顾着拉扯身侧同门。四人一离开论剑林,在山谷僻壤中行路安然,但等到达城镇,各处行者熙熙攘攘,街头巷尾贴满了刑部颁发的公文,宣告全力缉拿乱党,以及官府出示画像,据闻为宫内韵妃娘娘亲笔所绘,连纪浅念也看得赞不绝口,道:“画得好,真是妙笔丹青。江少主,咱们不如就去拜会她,讨一幅二人画像,我拿回去裱在墙上,看了也赏心悦目。”

江冽尘与暗夜殒俱不喜多话,权衡少顷,到了一处门庭冷落的客栈。堂内客人寥寥可数,掌柜的满面菜色,伏在算盘上打着瞌睡,手中执了只毛笔,账本摊在一旁,想是反陈不佳。纪浅念曲指在案上叩了叩,叫道:“店家?店家!”那掌柜眼睛张开一条缝,见几人着衣华丽,忙一骨碌爬起,以大主顾之礼招呼,笑问:“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纪浅念见他左脸一排算盘印痕,右脸沾了几点墨迹,忍住笑道:“住店,给我们来一间上房。”那掌柜的以为他们男女各半,定是两对情侣来此偷欢,一时瞠目结舌道:“只要一间?那怎么够?这不是互相碍事?”纪浅念笑道:“也有你这样开客店的,来嫌客人碍事。”

那掌柜的笑道:“非也,客人是衣食父母,生意只有嫌少,岂有嫌多的道理?”伸出两根手指头摇晃着道:“两间!我给你们折价开两间如何?其内可是窗明几净,榻宽褥软,最妙的是墙壁均以特殊材质所制,声音全透不出……”

暗夜殒心下烦躁,劈手扼住他咽喉,怒道:“说了一间便是一间,啰啰嗦嗦留遗言不成?你再说一句废话,我拆了你的店!”小二刚从野外捉了蛐蛐回来,见此情景忙上前劝道:“客官息怒!小人这就带你们过去,请跟我来!”引路上楼,推开房门,向内一摊手道:“客官请。”摆头时又“咦”了一声,摸着下巴,道:“几位好生面熟啊!”

纪浅念笑道:“敢情你店里全是生面孔,不兴有回头客?”那小二沉吟道:“不,小人有个毛病,心里头不能装事,有不明白的,非得立马想明白不可。”纪浅念笑道:“实在不行,你就当我们是小时候在村东头,跟你一起玩泥巴的小三小四。”

那小二的道:“不对,听你们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向楚梦琳多看了两眼,道:“这姑娘怎么昏迷不醒?没什么事吧?要不要请个大夫?我晓得城北就住着一个郎中,人称‘赛华佗’,医术高明,药到病除……”

纪浅念道:“你就算是医道世家,也不用来说给我听。昏迷的当然不醒,话恁的繁,倒似多说两个字也是好的?”江冽尘不耐道:“你废话也不少,跟个穷堂倌攀亲戚。”径自同暗夜殒走入,纪浅念向那小二做个抱歉笑容,眼里却满是嘲讽。

那小二压下火气,问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二字尚未出口,暗夜殒已反手掩上了门,那小二幸亏收身及时,否则鼻梁也险些撞断,怒得对着门板虚空挥出两拳,向地上啐了一口,才算勉强解恨。转身下楼,脚底踏得雷响,猛然被一根突出钉子绊了一下,心中打了个突,寻思道:“这几个人古里古怪,显然来路不正,莫非是大牢里逃出来的要犯?弄个半死不活的姑娘,是杀了来店里抛尸?这可得赶紧问问掌柜的去。”想到房内关着几个亡命徒,踮起脚尖,不敢再发出大声。

纪浅念一进房就直走到窗边,掀起卷叶帘,向街上眺望有无追兵到来,江冽尘在红木桌旁坐定,环起双臂闭目养神。暗夜殒抱着楚梦琳顾不得其他,将她放在榻沿,扶住她身子,倚着梁柱坐好,轻轻摇晃她肩头,唤道:“小姐?小姐……梦琳?”

纪浅念失笑道:“都像你这么细水长流,要弄到猴年马月去?我都给搞糊涂了,她真是被我打昏过去的?想想有失公道,我们几个在这里提心吊胆,瞧她倒似睡得香甜。”一巴掌兜头盖脸向楚梦琳拍下,扇得她头一歪,斜靠在暗夜殒怀里。

暗夜殒惊道:“纪教主!你……”手在被单上越抓越紧,对方若不是五仙教一教之主,只怕他当即便要溅血封喉。纪浅念道:“陨星郎,你别朝我瞪眼睛啊,我还以为你想打还我呢。”说着向他抛个媚眼,暗夜殒口中连呼几口大气,才道:“属下只想请求纪教主,您再想打人的时候,尽管来打属下,别打……别打梦琳。”

纪浅念笑道:“你跟江少主情同手足,我怎么会打你啊?这楚小姐以为自己是娥皇女英,早就该有人来让她清醒清醒啦。你们就是娇宠她过甚了。”江冽尘冷冷打断道:“出去。”纪浅念微怔,道:“你让我把她丢出去?那只怕有点不太安全,这丫头笨得紧,连昆仑派那个小呆子新掌门也能捉得住她……”江冽尘道:“你不笨,是以我让你出去,本教之务与你无涉。”

暗夜殒忙道:“纪教主,您别误会,少主不是那个意思,他没想赶你走,只不过不想连累你。”江冽尘半是气恼,半是无奈道:“要你来做什么和事佬?”纪浅念听江冽尘说她“不笨”,只以赞己聪明为解,满心欢喜,撒娇道:“我不怕!祭影教大敌当前,我也要跟你们共患难!”江冽尘道:“我想待你客气些,你不买账?那些个杂碎,你以为我会看在眼里?现在就滚,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楚梦琳恰在此时醒来,迷迷糊糊的道:“大清早的,谁在那里乱吠?还让不让人家睡觉?”揉了揉眼睛,看清周遭环境,这才隐隐记起英雄大会陡生变故。感到自己卧在暗夜殒怀里,双颊飞红,忙向一旁坐起,却不慎在梁柱上重重撞了一下。暗夜殒轻揉着她额头,道:“江湖上一群人都在找我们,且先在这里避避风头,再回总舵向教主复命。”

楚梦琳冷冷的道:“断魂泪图纸也没弄到手,复什么命了?殒哥哥,我问你啊,这间客房的账是谁结的?”暗夜殒道:“这是少主……”才说了四个字,楚梦琳已双手一撑下地,向门外冲去,叫着:“既然如此,那我就不住了!我才不要寄人篱下,用他的盘缠、受他的恩惠!我要出去!”说着去拔门上横栏,江冽尘一把扣住她手腕,将她拉转来面向着自己,怒道:“这时候出去找死?”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

楚梦琳奋力甩手,势如癫狂,又踢又抓,叫道:“你松开!我就是找死!我找死也不想跟你待在一起,我还当真不信了,没有你们,难道我就活不成?我才是教主的亲生女儿,可却处处不如你这半道捡来身世不明的小杂种,每次的战利品都赏赐给你,教你最厉害的武功,让你目中无人、不可一世,抢尽了我的风头,也抢走爹爹的目光和赞赏,我到底算什么!算什么啊?”

江冽尘给她一顿歇斯底里的发泄吼得脑中嗡鸣,心乱如麻,不知该骂还是该劝。楚梦琳崩溃般的贴着墙壁滑下,十指深深插入发中,凄然道:“我不求更多,我只想爹爹正眼看一看我,能够好声好气地对我说几句话,像一位寻常的慈父一样,这过分么?”

暗夜殒搀扶着她,道:“我还没说完,我指这是少主交托属下办理,祭影教的大小姐住客栈,哪里用得着付钱。”楚梦琳冷笑道:“小姐算什么?你跟我啊,不知是沾了谁的光呢。江冽尘,你这窝囊废睡客店都不能自食其力,白吃白喝,羞也不羞?你还有什么用?只会围着沈世韵打转……哼,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全为她美色所迷,我真想在她脸上划几道,看那个眼瞎的皇帝还要不要她!”

暗夜殒道:“没那回事!只要你说一声,我为你去杀沈世韵,杀皇帝,杀李亦杰,杀一切你看不顺眼的人!”

楚梦琳破涕为笑,道:“那说走就走,我们这就去吧?”两人说着竟真就要开门,江冽尘喝道:“都给我站住!沈世韵是我选上的对手,她性命就是我的,我要她生则生,要她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没有我的命令,谁敢动她,别怨我不念情面。”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楚梦琳道:“殒哥哥,别去睬他,咱们只当这疯子在说梦话。”

江冽尘道:“你也一样,不听劝诫,屡次言辱主上,我尽可以教规论惩处。”

暗夜殒明知劝不动楚梦琳低头认错,又不愿见她有失,抢先道:“秉遵少主圣令,属下向您保证,不做一件伤害韵妃娘娘之事。若违此誓,天打五雷轰,肉身尸骨无全,魂魄堕于黑色奈何之血,经千煞万劫刑戮,天地不容,永世不得超生。”一口气朗朗说来,楚梦琳急得连扯他衣袖,低叫:“殒哥哥,你发这么重的誓,你……你真傻!不必帮我脱罪啊,反正我本就没错。”

纪浅念也打圆场道:“是啊,江少主,这可有点小题大做了,皇宫哪是那般好闯的,陨星郎又没有三头六臂。”江冽尘道:“纪浅念你聋了?懂不懂鹦鹉学舌?我最是信不过你,也照着发一个誓来。”纪浅念想想也觉恐怖,为求息事宁人,心不甘情不愿的道:“好啦,我不惹她,只远远的看上一眼,这总行了吧?”

楚梦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满腔怒火在这番羞辱下急剧蹿升,怒道:“满意了?你就护着她好啦,你还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发誓,我不弄死她,就天打雷劈……永世遭雷公唾弃。”不待几人反应,猛地奔到窗前,轻巧一跃,翻上窗框,将手掌拢在嘴边,放声叫道:“都看过来啊!祭影教副教主在这里了!有冤的来报冤,有仇的快报仇!谁能第一个杀了他……”

江冽尘虽无实名封号,身份已与副教主无异。但每次一有提及,楚梦琳总嗤之以鼻,甚而骂他想篡权叛教,此刻竟公开叫嚷,那是摆明了要将动静闹大。

纪浅念绸带飘出,卷住她脚踝,转臂将她拉下,摔进床里,怒骂:“你这个坏女人好恶毒!你不想活,就自己到外面去死,别害我们不得安宁。”楚梦琳耸耸肩,摊摊手,笑道:“问你未婚夫婿啊,我确是想走,他不让我出去嘛。”

江冽尘转身不答,房内交相沉默未几,忽的响起一阵撞门叫骂声,楚梦琳立时神采飞扬,扮个鬼脸,笑道:“现世报应来得快,你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就看看这第一位勇士姓甚名谁。”暗夜殒提起茶壶斟满一杯,双手奉与江冽尘道:“少主,杀鸡焉用宰牛刀,交由属下摆平即是。”反掌挥掠斜削,风劲如刀,门板从中而裂。

两名昆仑弟子手举长刀冲入,“杀”字刚叫过半声,暗夜殒已晃前“喀喇”“喀喇”两声,扭断了二人脖子。江冽尘道:“勇士一号、二号,断项折颈,好!”这是既赞暗夜殒身手,另加意取笑楚梦琳。纪浅念微笑接上道:“勇士三号、四号,掏心挖肺!陨星郎,试来瞧啊!”暗夜殒冷笑道:“枉敌来得再多,在我眼中全同死人。”

昆仑弟子如今虽再想逃,却有哪个敢转身下楼,以背相向?纷纷握住刀剑护在心肺间,手腕剧烈颤抖,未及御敌,已有几柄剑自先脱落。

陆黔率领门人拖拉着追赶,心中曾转过无数个念头,有时盘算着暗中潜回论剑林,尽早将何征贤尸身挖出烧了,以免夜长梦多,又考虑到群雄或否尚未散尽,遂作罢论。有时想入非非,惦记着跟随官兵,去瞧一眼韵妃娘娘芳容,若真似传说中一般绝色,将来大可将她也收为后宫,养在身边,唯一的后位却仍是立南宫雪。到时左拥右抱,使唤着楚梦琳半跪在地上给他捶腿,遐思得不亦乐乎,心情大好。

到得城镇,想寻个清静处喝几大碗酒,碰巧撞上那店小二,神色惊惶,直嚷着见到了要犯,要往官府报案。陆黔询问之下,那小二便指点着墙上画像与他瞧,昆仑弟子正愁着没人痛打一顿,听后都涌向客栈,争着立下功劳。陆黔紧随其后,不知这残局如何收场,暗暗发愁。

一进店内,正值弟子士气大衰,刚想绕另一侧梯阶悄悄攀上,不知哪一名弟子多嘴喊了一声:“掌门来了!”陆黔刚猫下腰,听后也只好站起,摆出掌门风范,端稳了脚步上楼。向弟子沉声道:“退下。”众人面面相觑,一名弟子长剑才拔出一半,怔在当场,奇道:“掌门?”

陆黔喝道:“我说让你们退下!”尚觉自己说话分量不够,不足以服众,又从怀中摸出一柄青铜短剑,那剑身古旧,打磨得极是精致,高高举起,重复道:“掌门人叫你们退下!都到棺材铺去,订最上等的棺木,何师叔还躺在冰冷的泥地里,你们这群白眼狼,没一个想着给他收殓尸骨,运回昆仑安葬,行几场法事超度?”在那弟子剑柄上一敲,还入鞘内。

他所持是昆仑历代相传的掌门令鉴,见之如见开派祖师爷亲临,那弟子不敢违抗,闷闷不乐地应道:“是。”一群人下楼时,视线仍不敢稍离暗夜殒,生怕他从后突袭。

陆黔待廊间空下,用脚将地上横着的几名弟子尸首拨开,转向暗夜殒时,已然换上了一副惨兮兮的笑脸,点头哈腰的道:“殒堂主,您不认得我了?是小人,是小人啊!对,就是在潼关战场忠心耿耿的那个昆仑叛徒。而今时来运转,侥天之幸,当上了本派掌门,还不都是托了您殒堂主的鸿福?我门下那些草包您尽管杀,您随便杀,否则他们早晚也得蠢死,要是还不够,我再每日寻几个给您献上?”

暗夜殒折扇一翻,抵住陆黔右胸,冷冷的道:“记得。你来做什么?”陆黔想不动声色,向旁闪避,不料那折扇却如粘在他身上一般,在空中无半分衔接缝隙。

陆黔呼吸紧促,急急的道:“殒堂主,您可千万别发火,小人是专程来通风报信。丐帮那俞……俞双林不停口的骂您,他是个叫化子,粗话骂得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小人都学不出口,最后实是气不过……”暗夜殒道:“杀了?”陆黔道:“不,小人掩住了自己的耳朵,给他来个耳不闻为净。”

纪浅念在房内听得笑出了声,暗夜殒面上全无笑意,道:“回去转告那个老不死的,想要来找我暗夜殒,先代家中妻儿老小一并置办过后事。”

陆黔道:“是,是,小人一定转告,一定转告。”趁着暗夜殒收了折扇,稍有松懈,立即踏步挤入房间,屈膝下跪,挪动着膝盖蹭到江冽尘脚边,稽首道:“江少主,小人对您仰慕已久,今日有缘得见尊颜,幸何如之。实不相瞒,小人是特地赶来投诚,请求少主收我入教,小人日后定当唯您之命是从,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为神教流尽最后一滴血,死亦不悔!”

江冽尘斜了楚梦琳一眼,意指“你所谓的第三号勇士,现已到了,就是这一副德行。”

楚梦琳想起第一次见到陆黔,他曾自报家门,说是被少主派来盯着她,而如今却扮作初识,想来是受江冽尘教使,故意为之。咬了咬唇,忿忿的嘀咕道:“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追随者,这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也只有你想养。”陆黔不悦道:“你怎么一见面就骂人?”

楚梦琳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气得无以复加,转移了矛头道:“我骂你怎样?我还想将你千刀万剐!你要殉教,我给你机会啊!”搬起床首的绣花枕头,朝陆黔丢去,叫道:“殒哥哥,就是他,他欺侮我!虐待我,囚禁我,你快帮我杀了他!”一连串稀奇古怪的罪名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暗夜殒应道:“好!”陆黔知道暗夜殒一听楚梦琳教唆,便即不加思考,全无理智,手中抱住了枕头,迎上暗夜殒扇端,哀求道:“殒堂主,六月飞雪哪!死囚当临法场,也容得他喊冤叫屈,您要听我说啊!”接着转脸向着楚梦琳喊起冤来:“楚姑娘,你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弄弄清楚,到底是谁欺侮谁?这一路上我待你如何?鞍前马后,百依百顺的伺候着你,服侍你远比待我师父师叔都殷勤,更早些我亲爹亲娘都差不动我,现在倒被你反咬一口?”

楚梦琳冷笑道:“说这些也不会脸红。你和你师伯同行,忽来寻我结伴,是何居心?打从一开始,就是掘好了坟墓给我跳,还说没欺侮我?”陆黔道:“那你跳了没有?你死了没有?没缺胳膊没少腿,又没受什么伤。”楚梦琳道:“心疾难愈,更远甚残肢伤体。暂时没杀我,那也是要用我来给李大哥出一个大难题,阻止他当盟主,如果让你胜了,哼哼,我已然成了你扬刀立威的祭品。”

陆黔辩道:“你原本就是去英雄大会,我和师伯陪着你,不过是多了两张嘴巴、四条腿,谈何胁迫?还不都是一样的?”

楚梦琳大声道:“不一样!你们用渔网缚我,我堂堂祭影教千金小姐,从小到大,谁敢这样羞辱我?粗麻绳捆得我身上磨破好几处,还将我丢在黑漆漆的山洞里,闷了没有人理,饿了没有人管,万一被野兽叼走又怎么办?我一个人好端端的,哪会受这些苦?还有……还有你吃包子时,宁可撑死,也不分我一个!”最后一句却是带了几分顽皮,陆黔气得几欲晕去,料不到同件事情还可作此浑解。

江冽尘冷笑道:“琳妹,你说自己是‘将计就计,深入虎穴’,我信了,不知原来处境这般凄惨堪怜。”楚梦琳给他一句调侃堵得差点背过气去。纪浅念插话道:“缺心肝的小蹄子,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前几日还唤着人家‘黔哥哥’,叫得千娇百媚,嗲声嗲气,如今又来在陨星郎面前作扮冰清玉洁?”

楚梦琳嚷道:“是他逼我这样叫,我若不肯,他还要打我!殒哥哥,呜……呜呜……”扯过床上被子半掩在身前,故作恐惧异常,控诉道:“他色心色胆色行俱全,数次对我……对我……”

暗夜殒怒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折扇一递,猛向陆黔额前刺到。江冽尘拂袖横扫桌面,带起茶杯,罩住暗夜殒扇端,暗夜殒五指叉开,扇缘展处,将茶杯震为碎片,怒道:“少主,我答允你不杀沈世韵,但这小子胆敢冒犯梦琳,那就非死不可!”左手如钩,又抓陆黔咽喉。

江冽尘提起陆黔后领,甩在一旁凳上,反手切住暗夜殒脉门,仅搭摆架势,而未使出分毫内力,道:“浊者自浊,此言一听即明不实,梦琳为着诬赖旁人,能不爱惜自身名节,理她作甚。”踱到陆黔侧前,扬臂随意一拦,淡淡的道:“这昆仑掌门还有些用处,不得因小失大。”

暗夜殒赌气道:“他能做什么,上刀山下油锅,属下能做得比他更好!听凭您一言交托。”江冽尘道:“倘要你在正派中混得有头有脸何如?”暗夜殒愕然惊道:“少主说这等话,莫非是怀疑属下……”

江冽尘轻拍了拍他肩头,微笑道:“你想得太多了,你的实力毋庸置疑,但碍于门派所别,无法与正派中高阶首脑推心置腹,获取有利讯息。李亦杰已无可能再为我所用,他新近当上盟主,原是最合适的人选,倒也可惜……”沉吟半晌又道:“算了,烂泥扶不上墙,不用管他。陆掌门,何老头既死,昆仑百废待兴,我就听听你的想法。”

陆黔生怕自己答错一句话,反复斟酌,才道:“昆仑派当然随波逐流,与小人一同加入祭影教。”江冽尘道:“本教新收门徒向是‘宁缺勿滥’,你寻来一群废物顶什么用?到时我自会令各门各派臣服,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要你做为线人,打入正派内部,参与各方要事商讨,及时探听其动向情报。待得本教一统中原武林,看在你出力有劳,我可特许昆仑凌驾众派之上。”

陆黔闻言大喜,连连点头道:“是,是,多谢少主,多谢少主恩典!只不知少主想听哪方面的情报?”江冽尘道:“那就要视你的机灵了,自己没脑子不会拿主意?让你那些弟子腿脚利落些,眼耳都给我放亮放尖。”

陆黔道:“是,是。”他急于表现,脑筋转得飞快,道:“小人想起来了,神教有一本秘笈尚落在孟安英手中,总不是一回事情,不如小人这就去偷回来?那李亦杰竟敢用假剑谱骗人,奚落我跌跟头……”想到如此说来,徒显自己笨拙无用,忙辩解道:“非是小人打不过孟安英,只不能公然跟他华山派为敌,暴露身份。还有那李亦杰,看在少主面上,我也不能让他太下不了台不是?”

江冽尘听他说得自傲,不耐多言,挥了挥手命他速去。陆黔躬身施了一礼,从凳上站起,虽知暗夜殒现不便杀自己,仍是小心避开,从旁绕行。纪浅念却轻移几步,到了他身前,一根手指搭在他肩端,沿竖直线路滑下,又将他宽大袖袍微微拉起,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陆公子,哦,不,陆掌门,真是风采犹胜往昔,可有行过掌门继位大礼啊?小妹向你讨杯酒喝,不会不肯赏脸吧?”

陆黔作揖道:“事起仓促,未及置办筵席,他日小人定携几大坛美酒佳酿,亲赴苗疆向纪教主问安赔罪。”纪浅念笑道:“我又不十分爱酒,要你负累,那可过意不去。我很讲义气的,这样好了,我看你们昆仑派的掌门令牌挺好看,就暂给我赏玩些时日,对我的五仙旗上花饰也成个借鉴。”

陆黔迟疑道:“纪教主,这……”他即是行事再没规矩,也知令鉴重要,切不可失离身侧。纪浅念见他摆明了不愿,微愠道:“又不是拿走就不还给你,何至于这样小器?”陆黔仍是摇头道:“行不通的,纪教主……”

纪浅念正想发火,眼珠一转,大度的摆了摆手,道:“不能看就不能看,不为难你。”背转过身子,笑道:“陨星郎,我近日寻了张药材方子,给陆掌门试了,成效显著,你想不想吃啊?”暗夜殒道:“什么药?”纪浅念拉着长音道:“说到这药么……”一只手伸到背后,摊开手掌。

陆黔知道她动的鬼心眼,骇得摸出令鉴就塞在她手中,按着她手指裹住示意。纪浅念促狭坏笑,摩挲着剑上花纹,改口道:“是些治偏头疼的药。陆掌门偶染风寒,夜里翻来覆去,疼得睡也睡不着……”

陆黔附在她耳边,低声道:“算你够狠!我不是头疼,是心疼!”纪浅念面不改色的笑道:“你瞧,陆掌门这头疼可偏得够厉害,都到了心口去啦。不瞒你说,其实陆掌门对楚姑娘真的不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不相信他,也总该相信我吧?”

陆黔哭丧着脸道:“纪教主,您就别再寻小人的开心了,小人……小人也是个老实人啊……”楚梦琳心中原本恼着陆黔,但总不及对江冽尘多年积压之深,看着他有苦说不出的委屈模样,只觉有趣,接过话茬道:“少主大人,瞧这景势你是跟我卯上了,我要杀谁,你就偏要救谁。也别说陆掌门没脑子,能力使然,他跟我在一起多日,尚且拿不到秘笈,独自能成事才怪。”

陆黔就怕这时给看轻了,显得他失却价值,道:“我早有算计,第一次,没弄到,第二次,还是没弄到,第三次,突然就得手了!还不就是故弄玄虚逗逗你玩?”纪浅念顺水推舟,笑道:“大胆先生,陨星郎视过生命的楚小姐,你也敢逗弄着当玩物?虎口拔牙为戏,无过于斯,我服了你啦。”

陆黔见暗夜殒面色愈发阴沉,慌道:“纪教主,瞧您这话说的,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我也万万不敢对殒堂主不尊!”纪浅念笑道:“但太阳却没从西边出来,你尚可不尊。”陆黔越描越黑,无奈之下,抬手重重抽了自己一耳光,欲哭无泪的道:“小人不会说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们就当我说的都是漫无边际的胡言乱语,有口无心,成么?”

楚梦琳欢声叫道:“哟,哟,合着你方才对江冽尘大表忠心,全是言不由衷,口是心非?嗯,这才是个明事理的乖孩子,给他做奴才可没你好果子吃,听姊姊忠告你几句。”

楚梦琳年纪比陆黔着实小了好几岁,给她这般叫得浑身不舒服,正想劝止时,却听她一本正经的道:“天大地大,一时半刻要你到哪里找孟安英去,不见得去华山干等着?还是先解决了燃眉之急再说。你继任掌门有如空中楼阁,根基不稳,放眼近厄,是你师叔猝卒之事,此案具三大疑点,你就从未想过?以你那点斤两,怎杀得了何征贤?他和孟安英功夫当在伯仲之间。再言其次,深更半夜的,你师叔不在帐中好生歇息,却蹲到树顶装夜猫子,他是中了邪,还是在修炼你们昆仑的什么独门秘术?你既是他钟爱的师侄,又是有望夺得武林盟主的最佳人选,在决战前夜对你下毒手,无异自断臂膀,他何出此行?是为第三个疑点。你说说是什么缘故?”

陆黔猜测道:“许是经你乌鸦嘴一语成谶,师弟当真显灵,却上了我师叔的身?”楚梦琳嗔道:“鬼扯,是你的师弟,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干么要杀你?”陆黔道:“当时我和雪儿抱……抱在一起,可能他们要找的是她,又或者曾见我和崆峒掌门师伯一起,误以为我认贼作父,就跳出来想吓我一吓……”楚梦琳板起面孔,道:“人家在认真帮你分析,你只管胡说八道,我可不要管你了。”

陆黔口中虽在说笑,心中却颇以楚梦琳所言为忖。当晚他以为自己错手杀死师叔,唬得魂胆俱裂,只想着尽快逃离那是非之地,待宁定后复加细思,想起诸多其时未曾留意,实则暗含诡异等节。师叔躺在坑中,未执任何兵刃,手无寸铁;从树顶落下时又无声无息,未有衣袖带动风声,也不似旁人出手时,先大喝一声,自壮气势。况且一般来说,要杀人时神经绷得最紧,绝没可能避不开他那火候不纯的随手一剑。看来他谋害楚梦琳不成,倒先给摆了一道,而这隐藏的幕后黑手,答案呼之欲出,除了崆峒掌门还会有谁?顿感后背掠上一阵凉意。

楚梦琳冷笑道:“怎么,尝到遭人背叛的滋味了?活该!当初你撇下雪儿姊姊,怎不想想她会有多痛苦?我言尽于此,昆仑门下那些弟子早晚会疑心师叔死因,你不处理好这后顾之忧,掌门定做不长。”

陆黔听她提起南宫雪,立即想到她今日含沙射影的提起“尸身伤痕”,要是有心人留意了去,寻到证据,将此事宣扬开来,自己不仅丢了掌门,只怕性命也要不保,而崆峒掌门这真凶却尽可推得一干二净。颤抖着声音道:“楚姑娘,你挖陷阱时是一直待在林子里,可有见到些什么?”

楚梦琳越见他慌张,越是玩心大盛,故作苦思冥想之状惹他着急,笑道:“我若是心情好,就见到了,心情不好,那就没见到,谁说得清?”其实她早早挖好陷阱后,就回到山洞静候,至于崆峒掌门如何将何征贤骗来,如何将他迷昏吊在树顶种种全不知情,这番故弄玄虚,不过是在消遣陆黔。陆黔信以为真,哀求道:“好妹妹,好姊姊,你的心情要怎样才会好?”

楚梦琳道:“有了好主意,却没有人赏识,没人夸我,当然心情不好。”陆黔道:“那还不容易?我来夸你!”捋起袖管,如说书般道:“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学识渊博,机智过人……”

楚梦琳老大不耐烦,喝道:“打住,要你赞人,夸来夸去都是那么几句,在舌尖绕着转,逢人就随口奉承,没半点诚意。我啊——”她听着江冽尘谈论局势时,针砭利弊,一针见血,也模仿着他的语气大讲一通,想让他明白自己并非头发长见识短的笨丫头,但他却是爱搭不理,便道:“少主大人,你也说几句好听的,夸得姑娘高兴,我就大人有大量,跟你罢言休战可好?”

陆黔忙将希冀眼神投向江冽尘,倒似盼他放下身段,也来赞楚梦琳几句“博闻广记,冰雪聪明”一般。

江冽尘对楚梦琳从没给过奖赏,一开口便道:“纸上谈兵,废话连篇。陆掌门,求人不如求己,我劝你别去讨些可有可无的证言,高手对弈容不得废棋,必要时弃卒保车,同为明智上举。那崆峒老道若真当此际除掉了你,既能全盘接收昆仑一派,扩大势力,亦在武林中重塑声名,他可不是省油的灯。”

陆黔虽常常吹嘘得自己好似英勇无畏,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一直最是怕死,哀求道:“求江少主指点小人一条活路。”

纪浅念看出江冽尘对楚梦琳所为不满,自作聪明的道:“陆掌门,楚姑娘作的都是假把式,我就辛苦一回,陪你跑一趟论剑林便了。夺回秘笈容后交予我,我不会让江少主失望的,那我们走了?”眼神不住看向江冽尘,想要他出言挽留。江冽尘冷冰冰的道:“你早就该走了。”楚梦琳冷笑道:“锣鼓听声,话语听音,你倒是送送她啊。”纪浅念明白她是说反语讥刺,识趣的先退出了房间。

单且说纪浅念与陆黔出了客栈,先弯到铁匠铺中,购置了几把钝器,其后全不延搁,满城寻雇骡车。但时世正逢兵荒马乱,更有道是“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员常有不服号令,暗中欺压境内百姓,山野荒郊中土匪出没,盗贼横行,来往商贾常结队而行。城中车夫一听得他们去处,宁肯不要那几两银子,也不愿赌着血本无归的风险,来做这笔生意。二人遍寻未果,只得退而求其次,买了一匹骏马共乘而驰。

陆黔来时脑中浮想联翩,不慌不忙,而此际归心似箭,恨不得插翅直飞至论剑林,一路极少言语,纪浅念有时无趣,从旁引他说笑,他也总以零星短句搪塞而过。到了夜半方抵林中,所幸幽寂无人,此中豪杰业已离尽,空中阴云密布,夏日天气最是易变,似乎即将要下一场大雨。

陆黔心里有鬼,观出满眼鬼影幢幢,树枝如骨节嶙峋的触手,风吹树叶,沙沙之声混杂着不知名鸟雀鸣叫,更似鬼哭狼嚎。慌中又添乱,直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树上记号,是挖陷阱时曾刻下以作标识。陆黔跪地叩头,口中虔诚,念念有词道:“天尊大慈悲,普济诸幽冥。十方宣微妙,符命赦泉扃,拯拔三途苦,出离血湖庭,沉魂滞魄众……”乃是道家为死者祷祝经文。

纪浅念不住催促道:“陆掌门,你动作快些,再耽一会,天都要亮了!”陆黔垂泪续道:“……剑树刀山,翻成花圃。赦种种之罪愆,从兹解脱,宥冥冥之长夜,俱获超生。不肖弟子陆黔恭诵……师叔虽非我亲手所杀,总因我而死于非命。几位师长有生之时,我未好好孝顺,又在师叔故去后毁伤他尸身!我真是最大逆不道的逆徒!”

纪浅念不屑道:“好啦,戏文唱够没有?说得有情有义,你师叔都给你刺了个一剑穿心,还不够毁伤?现下咱们仅是施行火葬,给他炼体化骨啊。”

陆黔起身,将纪浅念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小声些,当着师叔面前,我表面功夫总得做足,免得他日后怨灵不散,再纠缠于我。冤魂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纪浅念让开几步,转过视线道:“说得我全身发毛,我可不想跟他牵扯不清。你自己挖好了。”不听陆黔作答,只闻得镐头攒地之声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感到风吹得身上凉飕飕的寒冷,天空隐现出些亮光,内里却仍呈暗灰,接着一个闪亮霹雳撕破苍穹,平地炸响一个惊雷,震得天地仿佛也在颤动。陆黔随着雷起,一声惊呼。纪浅念半是气恼,半是好笑道:“陆掌门,你还是不是男人?怎地单是打雷,就吓得大呼小叫?看清楚啊,不过是个闪电,又不是你师叔显灵发火,招雷劈你。”

等了等没有回应,微带薄怒道:“你听到我说话没有?”才见陆黔眼神呆滞,顺着他目光看去,正又亮起一个闪电,将陷阱中数排血迹斑驳的尖桩映得分明,颇似些啮人獠牙。这气氛下也不由得有些紧张,问道:“你师叔呢?别是诈尸啊?”

陆黔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挖出了这个。”纪浅念注意到他手中捧了个瓦罐,表面极其残破,朱漆片片剥落,不知是何年代的陈旧器物,想说些轻松话调节气氛,笑道:“这是什么?里面也不见得就封印了妖魔……”陆黔不答,递给她一张皱巴巴的纸,纪浅念接过展开,上书:“陆掌门少安,吾今献上何征贤骨灰在此,大恩不必言谢。”奇道:“是谁这般好心?你辨认得出笔迹么?”

陆黔摇了摇头,道:“我从无与人书信往来,对笔迹也不熟悉。”纪浅念道:“那也无妨,不管怎样,这人总是帮了你的大忙,你也能暂松一口气啦。”陆黔苦笑道:“只要不是在帮倒忙,那就很好了,我直觉这其中包藏阴谋,另存歹意……”纪浅念笑道:“一看你就是亏心事做得多了,时常想着害人,就觉得别人也都要来害你。”

陆黔道:“不,是我亲手安葬的师叔,却有人其后来此动作,当晚在场的算上我,也只有雪儿,梦琳,和崆峒老贼四人,不妨逐一排除。我当然不会给自己留信,梦琳……她没有这个时间,雪儿就更不可能了,剩下崆峒老贼,如今我势成弃子,我不信他还会帮我。”

纪浅念安慰道:“也可能都不是,而另有旁人。”陆黔道:“那就更可怕了,你想啊,他知晓此事却不揭穿,还销毁了用来牵制我的把柄,世上哪有不计酬劳的相帮?可他却未讲甚条件……我在明,他在暗,防不胜防,我……究竟该怎么办?”

纪浅念耸了耸肩道:“别问我啊,我充其量就是个看戏的,你自己拿主意。”陆黔单手握拳,不住敲打脑袋,纪浅念终不甘被晾在一旁,道:“换个角度去想,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任那尸身有多惨不忍睹,烧光了都是一把灰,你就带这瓦罐上昆仑安葬,或许也能让那人沉不住气,有所举动。”

陆黔轻嗯了一声,道:“说不得,只能听你的了,我即刻会同弟子,启程回昆仑去。”纪浅念笑道:“你这个人,总想着称王称霸,可却什么都做不了主,还要依赖别人。”陆黔尴尬的笑笑,纪浅念又道:“此事已毕,那咱们就此作别,我可要上皇宫瞧瞧韵妃娘娘去啦,祝君好运啊。”

陆黔急道:“你……你不陪我上昆仑么?你不是说过……”纪浅念笑道:“我只说陪你跑一趟论剑林啊,这可不是已言而有信了?不能一直陪你吧?那还成什么样子?”陆黔起初对纪浅念满怀敬畏,经这半日相处,觉她待人随和,言谈诙谐,又不似楚梦琳般刁钻,心中也生出不少好感,突然将要分离,只是不舍,嗫嚅道:“可是……要我一个人?我害怕……”

纪浅念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怕的?你这么没出息,楚梦琳也要瞧你不起。话又说回来,你们到底进展得怎样啦?我给你的药效用如何?”

陆黔叹道:“我也相信那药‘成效显著’,可她根本没服,大罗金丹也不管用。你看她方才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正是故意说那些话来让殒堂主杀我。”纪浅念奇道:“为什么没服?该不会是你自己心急先服下了?哎,蠢才,烈火烧得再旺,缺少干柴,可还是燃不起来啊。”

陆黔道:“你道我会不懂用理?那天正想给她沏茶,我师伯突然半路杀出,此事也就不了了之,随后他又带我到沉香院,去会他的老相好如花夫人……”纪浅念笑道:“真好一笔风流孽账啊,反正我跟何征贤也不相熟,他的葬礼我就不去哭丧啦,你脚程慢,那匹马留给你了!”说完衣裙飞扬,径自飘然去了。

陆黔怔了怔,脱口唤道:“纪教主!纪教主?浅念……”却哪里还见得到纪浅念的影踪?木立半晌,痛定思痛,将瓦罐束在腰间,策马回城。他先前不喜纪浅念话多,但一份焦虑两个人担着,总能好过几分,半路上忽又下起瓢泼大雨,陆黔没个躲避处,被淋成了落汤鸡。

至城内天色未明,他怀里揣了个烫手山芋,不敢打门叫喊,在墙角胡乱睡了。沉重心事压着,终究睡不安稳,才刚梦到后宫佳丽三千的风情万种,又见师叔满脸鲜血的立在面前,直道:“你杀死了我,要你偿命!”他想要大叫:“我没杀你!不是我杀的!”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接着师叔两手化为白骨,死死扼住自己脖颈。

几乎魇住之时,一人在他腰间踢了一脚,骂道:“滚远些,挡了大爷的路,没钱住客栈么?老子……”陆黔抬眼看时,感到那人眼熟,一时又回想不起,那人倒先开口道:“原来是陆师叔!请恕小侄失礼!”

陆黔问道:“你是谁?”那人赔笑道:“小侄是点苍派梁越啊,英雄大会上与陆师叔不打不相识,可还记得?”陆黔想起当时曾以毒针伤他,而他武功较己为高,若趁落单来袭实为不妙,还得先设法打探出他的用意才是。问道:“你怎会在此?”梁越道:“小侄正要前往昆仑,参加先掌门何师叔出殡之仪。小侄功力未复,与同门走散,既碰上了陆掌门,不知是否有幸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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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外生枝

通智怒道:“老衲奉方丈师兄之意,携图纸自少林寺不远万里而来,真要有心想看,早就能看了!”陆黔道:“你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不错,你看熟后,立即将图纸毁去,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知情人,定得保性命无虞。”通智怒道:“推举武林盟主是师兄提议,此非鸿门会,让你们自相残杀,对我有什么好处?”

陆黔道:“谁知道呢?有些人就是以‘损人不利己’为乐,全然不可理喻。多半你看着我们这许多大英雄傻兮兮的拼斗,争夺那傀儡盟主,觉得挺有趣。”通智道:“你说话是要负点责任!老实说,先前我还在犹豫盟主之位归属,如今我只庆幸,我所立的是李师侄而不是你!我还叫你一声陆掌门,你根本就是个表里不一,两面三刀的小人!”

陆黔笑道:“‘戒嗔,戒怒’,留神来。李亦杰一蹶不振,盟主形同虚设……”一个声音从容应道:“谁说我一蹶不振了?”只见李亦杰神色淡定,慢慢走到场中央,施了一礼,道:“在下受儿女情长所左,激动失控,担扰众位前辈,多劳挂怀,现此谢过恳谅。”声音极是诚挚。

一直未曾有言的临空道长微笑道:“脑内积重太多,谁都难免惑了神识,经常整理纷乱思绪,是个有益的习惯,李师侄可已顿悟了?”李亦杰默想片刻,双眼放出喜悦光彩,道:“是!”陆黔阴阳怪气的道:“李师侄,陶醉先不急于一时,你这群失了主心骨的属下,还都在等着你发号施令哪。我就洗耳恭听,你浴火重生后突发的经天纬地之才,顿悟出了什么高明决策。”

李亦杰不理他挑衅,正色道:“当一天的盟主,也要尽一天的责任,在下非霸权者,但也绝不是与敌兵临城下,尚无动于衷的懦夫。图纸怎样被抢走,我们就怎样抢回来,依我所想,派大批主力前去扑杀魔教妖人,对方人数虽寡,却皆是武功高强、势力广大,跺跺脚也能威震四方的人物。各位牢记了,没有一条性命生来低贱,同等的金贵,我想看到大伙儿英姿勃发,却不愿见奋不顾身,舍生而取义者。如果你们给我这个盟主面子,多少人去了,就要多少人毫发无损的回来。”

崆峒掌门道:“妇人之仁!古来有征战即有牺牲,哪个建功立业的霸主手下不曾损一兵一卒?‘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你听说过没有?”李亦杰道:“在下所指,是尽量减少无谓的伤亡!明知不敌必死,仍要上前去挨刀子,逞匹夫之勇,赢得身后之名,是为愚忠!前人诗句,怎么你只记住了后半截?”

陆黔冷笑道:“杀身成仁,岂非向为你最热衷的?怎么,现在又不想了?那好,李‘人杰’,听你话意是不准备跟我们一起去的,你要做什么?”李亦杰道:“我率小队人马,去追官兵。”南宫雪与绝焰对望一眼,明白李亦杰最大的心结仍未尽数打开。

陆黔冷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不是做人杰,简直是去当活神仙。我说盟主大人……”李亦杰冷冷的道:“陆掌门有异议?眼下没人跟你征询,我的话就是命令!你去不去?”陆黔见一直为自己踩在脚底的李亦杰忽转硬气起来,倒先矮了一截,笑道:“去,去。”

南宫雪道:“师兄,我随你同去。”李亦杰道:“不用,你跟着师父。”又觉自己语气太过严厉,温言道:“别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来,师妹,笑一笑给我看。”南宫雪泪眼婆娑,勉强挤出个笑容。

陆黔想拍拍南宫雪的背,劝慰她几句,却又不敢,满腔怨忿,只得一挥手,喝道:“昆仑派的,走!”一路上弟子话前若未带敬语,或稍多一句嘴,则狠狠斥骂责打,又恶意歪解众人言语,百般找茬。昆仑弟子都是与陆黔同门多年的师兄弟,详知其为人,早看不惯他在长辈面前各处曲意逢迎,装得一副尊师守礼,循规蹈矩模样,到得无人知晓处就行为乖张,欺软怕硬。暗中都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此前纪浅念放出烟雾制造混乱,又为防楚梦琳吵闹滋事,先行出手将其击晕,随江冽尘与暗夜殒趁际脱逃。余人目不能视,只顾着拉扯身侧同门。四人一离开论剑林,在山谷僻壤中行路安然,但等到达城镇,各处行者熙熙攘攘,街头巷尾贴满了刑部颁发的公文,宣告全力缉拿乱党,以及官府出示画像,据闻为宫内韵妃娘娘亲笔所绘,连纪浅念也看得赞不绝口,道:“画得好,真是妙笔丹青。江少主,咱们不如就去拜会她,讨一幅二人画像,我拿回去裱在墙上,看了也赏心悦目。”

江冽尘与暗夜殒俱不喜多话,权衡少顷,到了一处门庭冷落的客栈。堂内客人寥寥可数,掌柜的满面菜色,伏在算盘上打着瞌睡,手中执了只毛笔,账本摊在一旁,想是反陈不佳。纪浅念曲指在案上叩了叩,叫道:“店家?店家!”那掌柜眼睛张开一条缝,见几人着衣华丽,忙一骨碌爬起,以大主顾之礼招呼,笑问:“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纪浅念见他左脸一排算盘印痕,右脸沾了几点墨迹,忍住笑道:“住店,给我们来一间上房。”那掌柜的以为他们男女各半,定是两对情侣来此偷欢,一时瞠目结舌道:“只要一间?那怎么够?这不是互相碍事?”纪浅念笑道:“也有你这样开客店的,来嫌客人碍事。”

那掌柜的笑道:“非也,客人是衣食父母,生意只有嫌少,岂有嫌多的道理?”伸出两根手指头摇晃着道:“两间!我给你们折价开两间如何?其内可是窗明几净,榻宽褥软,最妙的是墙壁均以特殊材质所制,声音全透不出……”

暗夜殒心下烦躁,劈手扼住他咽喉,怒道:“说了一间便是一间,啰啰嗦嗦留遗言不成?你再说一句废话,我拆了你的店!”小二刚从野外捉了蛐蛐回来,见此情景忙上前劝道:“客官息怒!小人这就带你们过去,请跟我来!”引路上楼,推开房门,向内一摊手道:“客官请。”摆头时又“咦”了一声,摸着下巴,道:“几位好生面熟啊!”

纪浅念笑道:“敢情你店里全是生面孔,不兴有回头客?”那小二沉吟道:“不,小人有个毛病,心里头不能装事,有不明白的,非得立马想明白不可。”纪浅念笑道:“实在不行,你就当我们是小时候在村东头,跟你一起玩泥巴的小三小四。”

那小二的道:“不对,听你们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向楚梦琳多看了两眼,道:“这姑娘怎么昏迷不醒?没什么事吧?要不要请个大夫?我晓得城北就住着一个郎中,人称‘赛华佗’,医术高明,药到病除……”

纪浅念道:“你就算是医道世家,也不用来说给我听。昏迷的当然不醒,话恁的繁,倒似多说两个字也是好的?”江冽尘不耐道:“你废话也不少,跟个穷堂倌攀亲戚。”径自同暗夜殒走入,纪浅念向那小二做个抱歉笑容,眼里却满是嘲讽。

那小二压下火气,问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二字尚未出口,暗夜殒已反手掩上了门,那小二幸亏收身及时,否则鼻梁也险些撞断,怒得对着门板虚空挥出两拳,向地上啐了一口,才算勉强解恨。转身下楼,脚底踏得雷响,猛然被一根突出钉子绊了一下,心中打了个突,寻思道:“这几个人古里古怪,显然来路不正,莫非是大牢里逃出来的要犯?弄个半死不活的姑娘,是杀了来店里抛尸?这可得赶紧问问掌柜的去。”想到房内关着几个亡命徒,踮起脚尖,不敢再发出大声。

纪浅念一进房就直走到窗边,掀起卷叶帘,向街上眺望有无追兵到来,江冽尘在红木桌旁坐定,环起双臂闭目养神。暗夜殒抱着楚梦琳顾不得其他,将她放在榻沿,扶住她身子,倚着梁柱坐好,轻轻摇晃她肩头,唤道:“小姐?小姐……梦琳?”

纪浅念失笑道:“都像你这么细水长流,要弄到猴年马月去?我都给搞糊涂了,她真是被我打昏过去的?想想有失公道,我们几个在这里提心吊胆,瞧她倒似睡得香甜。”一巴掌兜头盖脸向楚梦琳拍下,扇得她头一歪,斜靠在暗夜殒怀里。

暗夜殒惊道:“纪教主!你……”手在被单上越抓越紧,对方若不是五仙教一教之主,只怕他当即便要溅血封喉。纪浅念道:“陨星郎,你别朝我瞪眼睛啊,我还以为你想打还我呢。”说着向他抛个媚眼,暗夜殒口中连呼几口大气,才道:“属下只想请求纪教主,您再想打人的时候,尽管来打属下,别打……别打梦琳。”

纪浅念笑道:“你跟江少主情同手足,我怎么会打你啊?这楚小姐以为自己是娥皇女英,早就该有人来让她清醒清醒啦。你们就是娇宠她过甚了。”江冽尘冷冷打断道:“出去。”纪浅念微怔,道:“你让我把她丢出去?那只怕有点不太安全,这丫头笨得紧,连昆仑派那个小呆子新掌门也能捉得住她……”江冽尘道:“你不笨,是以我让你出去,本教之务与你无涉。”

暗夜殒忙道:“纪教主,您别误会,少主不是那个意思,他没想赶你走,只不过不想连累你。”江冽尘半是气恼,半是无奈道:“要你来做什么和事佬?”纪浅念听江冽尘说她“不笨”,只以赞己聪明为解,满心欢喜,撒娇道:“我不怕!祭影教大敌当前,我也要跟你们共患难!”江冽尘道:“我想待你客气些,你不买账?那些个杂碎,你以为我会看在眼里?现在就滚,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楚梦琳恰在此时醒来,迷迷糊糊的道:“大清早的,谁在那里乱吠?还让不让人家睡觉?”揉了揉眼睛,看清周遭环境,这才隐隐记起英雄大会陡生变故。感到自己卧在暗夜殒怀里,双颊飞红,忙向一旁坐起,却不慎在梁柱上重重撞了一下。暗夜殒轻揉着她额头,道:“江湖上一群人都在找我们,且先在这里避避风头,再回总舵向教主复命。”

楚梦琳冷冷的道:“断魂泪图纸也没弄到手,复什么命了?殒哥哥,我问你啊,这间客房的账是谁结的?”暗夜殒道:“这是少主……”才说了四个字,楚梦琳已双手一撑下地,向门外冲去,叫着:“既然如此,那我就不住了!我才不要寄人篱下,用他的盘缠、受他的恩惠!我要出去!”说着去拔门上横栏,江冽尘一把扣住她手腕,将她拉转来面向着自己,怒道:“这时候出去找死?”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

楚梦琳奋力甩手,势如癫狂,又踢又抓,叫道:“你松开!我就是找死!我找死也不想跟你待在一起,我还当真不信了,没有你们,难道我就活不成?我才是教主的亲生女儿,可却处处不如你这半道捡来身世不明的小杂种,每次的战利品都赏赐给你,教你最厉害的武功,让你目中无人、不可一世,抢尽了我的风头,也抢走爹爹的目光和赞赏,我到底算什么!算什么啊?”

江冽尘给她一顿歇斯底里的发泄吼得脑中嗡鸣,心乱如麻,不知该骂还是该劝。楚梦琳崩溃般的贴着墙壁滑下,十指深深插入发中,凄然道:“我不求更多,我只想爹爹正眼看一看我,能够好声好气地对我说几句话,像一位寻常的慈父一样,这过分么?”

暗夜殒搀扶着她,道:“我还没说完,我指这是少主交托属下办理,祭影教的大小姐住客栈,哪里用得着付钱。”楚梦琳冷笑道:“小姐算什么?你跟我啊,不知是沾了谁的光呢。江冽尘,你这窝囊废睡客店都不能自食其力,白吃白喝,羞也不羞?你还有什么用?只会围着沈世韵打转……哼,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全为她美色所迷,我真想在她脸上划几道,看那个眼瞎的皇帝还要不要她!”

暗夜殒道:“没那回事!只要你说一声,我为你去杀沈世韵,杀皇帝,杀李亦杰,杀一切你看不顺眼的人!”

楚梦琳破涕为笑,道:“那说走就走,我们这就去吧?”两人说着竟真就要开门,江冽尘喝道:“都给我站住!沈世韵是我选上的对手,她性命就是我的,我要她生则生,要她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没有我的命令,谁敢动她,别怨我不念情面。”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楚梦琳道:“殒哥哥,别去睬他,咱们只当这疯子在说梦话。”

江冽尘道:“你也一样,不听劝诫,屡次言辱主上,我尽可以教规论惩处。”

暗夜殒明知劝不动楚梦琳低头认错,又不愿见她有失,抢先道:“秉遵少主圣令,属下向您保证,不做一件伤害韵妃娘娘之事。若违此誓,天打五雷轰,肉身尸骨无全,魂魄堕于黑色奈何之血,经千煞万劫刑戮,天地不容,永世不得超生。”一口气朗朗说来,楚梦琳急得连扯他衣袖,低叫:“殒哥哥,你发这么重的誓,你……你真傻!不必帮我脱罪啊,反正我本就没错。”

纪浅念也打圆场道:“是啊,江少主,这可有点小题大做了,皇宫哪是那般好闯的,陨星郎又没有三头六臂。”江冽尘道:“纪浅念你聋了?懂不懂鹦鹉学舌?我最是信不过你,也照着发一个誓来。”纪浅念想想也觉恐怖,为求息事宁人,心不甘情不愿的道:“好啦,我不惹她,只远远的看上一眼,这总行了吧?”

楚梦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满腔怒火在这番羞辱下急剧蹿升,怒道:“满意了?你就护着她好啦,你还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发誓,我不弄死她,就天打雷劈……永世遭雷公唾弃。”不待几人反应,猛地奔到窗前,轻巧一跃,翻上窗框,将手掌拢在嘴边,放声叫道:“都看过来啊!祭影教副教主在这里了!有冤的来报冤,有仇的快报仇!谁能第一个杀了他……”

江冽尘虽无实名封号,身份已与副教主无异。但每次一有提及,楚梦琳总嗤之以鼻,甚而骂他想篡权叛教,此刻竟公开叫嚷,那是摆明了要将动静闹大。

纪浅念绸带飘出,卷住她脚踝,转臂将她拉下,摔进床里,怒骂:“你这个坏女人好恶毒!你不想活,就自己到外面去死,别害我们不得安宁。”楚梦琳耸耸肩,摊摊手,笑道:“问你未婚夫婿啊,我确是想走,他不让我出去嘛。”

江冽尘转身不答,房内交相沉默未几,忽的响起一阵撞门叫骂声,楚梦琳立时神采飞扬,扮个鬼脸,笑道:“现世报应来得快,你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就看看这第一位勇士姓甚名谁。”暗夜殒提起茶壶斟满一杯,双手奉与江冽尘道:“少主,杀鸡焉用宰牛刀,交由属下摆平即是。”反掌挥掠斜削,风劲如刀,门板从中而裂。

两名昆仑弟子手举长刀冲入,“杀”字刚叫过半声,暗夜殒已晃前“喀喇”“喀喇”两声,扭断了二人脖子。江冽尘道:“勇士一号、二号,断项折颈,好!”这是既赞暗夜殒身手,另加意取笑楚梦琳。纪浅念微笑接上道:“勇士三号、四号,掏心挖肺!陨星郎,试来瞧啊!”暗夜殒冷笑道:“枉敌来得再多,在我眼中全同死人。”

昆仑弟子如今虽再想逃,却有哪个敢转身下楼,以背相向?纷纷握住刀剑护在心肺间,手腕剧烈颤抖,未及御敌,已有几柄剑自先脱落。

陆黔率领门人拖拉着追赶,心中曾转过无数个念头,有时盘算着暗中潜回论剑林,尽早将何征贤尸身挖出烧了,以免夜长梦多,又考虑到群雄或否尚未散尽,遂作罢论。有时想入非非,惦记着跟随官兵,去瞧一眼韵妃娘娘芳容,若真似传说中一般绝色,将来大可将她也收为后宫,养在身边,唯一的后位却仍是立南宫雪。到时左拥右抱,使唤着楚梦琳半跪在地上给他捶腿,遐思得不亦乐乎,心情大好。

到得城镇,想寻个清静处喝几大碗酒,碰巧撞上那店小二,神色惊惶,直嚷着见到了要犯,要往官府报案。陆黔询问之下,那小二便指点着墙上画像与他瞧,昆仑弟子正愁着没人痛打一顿,听后都涌向客栈,争着立下功劳。陆黔紧随其后,不知这残局如何收场,暗暗发愁。

一进店内,正值弟子士气大衰,刚想绕另一侧梯阶悄悄攀上,不知哪一名弟子多嘴喊了一声:“掌门来了!”陆黔刚猫下腰,听后也只好站起,摆出掌门风范,端稳了脚步上楼。向弟子沉声道:“退下。”众人面面相觑,一名弟子长剑才拔出一半,怔在当场,奇道:“掌门?”

陆黔喝道:“我说让你们退下!”尚觉自己说话分量不够,不足以服众,又从怀中摸出一柄青铜短剑,那剑身古旧,打磨得极是精致,高高举起,重复道:“掌门人叫你们退下!都到棺材铺去,订最上等的棺木,何师叔还躺在冰冷的泥地里,你们这群白眼狼,没一个想着给他收殓尸骨,运回昆仑安葬,行几场法事超度?”在那弟子剑柄上一敲,还入鞘内。

他所持是昆仑历代相传的掌门令鉴,见之如见开派祖师爷亲临,那弟子不敢违抗,闷闷不乐地应道:“是。”一群人下楼时,视线仍不敢稍离暗夜殒,生怕他从后突袭。

陆黔待廊间空下,用脚将地上横着的几名弟子尸首拨开,转向暗夜殒时,已然换上了一副惨兮兮的笑脸,点头哈腰的道:“殒堂主,您不认得我了?是小人,是小人啊!对,就是在潼关战场忠心耿耿的那个昆仑叛徒。而今时来运转,侥天之幸,当上了本派掌门,还不都是托了您殒堂主的鸿福?我门下那些草包您尽管杀,您随便杀,否则他们早晚也得蠢死,要是还不够,我再每日寻几个给您献上?”

暗夜殒折扇一翻,抵住陆黔右胸,冷冷的道:“记得。你来做什么?”陆黔想不动声色,向旁闪避,不料那折扇却如粘在他身上一般,在空中无半分衔接缝隙。

陆黔呼吸紧促,急急的道:“殒堂主,您可千万别发火,小人是专程来通风报信。丐帮那俞……俞双林不停口的骂您,他是个叫化子,粗话骂得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小人都学不出口,最后实是气不过……”暗夜殒道:“杀了?”陆黔道:“不,小人掩住了自己的耳朵,给他来个耳不闻为净。”

纪浅念在房内听得笑出了声,暗夜殒面上全无笑意,道:“回去转告那个老不死的,想要来找我暗夜殒,先代家中妻儿老小一并置办过后事。”

陆黔道:“是,是,小人一定转告,一定转告。”趁着暗夜殒收了折扇,稍有松懈,立即踏步挤入房间,屈膝下跪,挪动着膝盖蹭到江冽尘脚边,稽首道:“江少主,小人对您仰慕已久,今日有缘得见尊颜,幸何如之。实不相瞒,小人是特地赶来投诚,请求少主收我入教,小人日后定当唯您之命是从,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为神教流尽最后一滴血,死亦不悔!”

江冽尘斜了楚梦琳一眼,意指“你所谓的第三号勇士,现已到了,就是这一副德行。”

楚梦琳想起第一次见到陆黔,他曾自报家门,说是被少主派来盯着她,而如今却扮作初识,想来是受江冽尘教使,故意为之。咬了咬唇,忿忿的嘀咕道:“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追随者,这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也只有你想养。”陆黔不悦道:“你怎么一见面就骂人?”

楚梦琳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气得无以复加,转移了矛头道:“我骂你怎样?我还想将你千刀万剐!你要殉教,我给你机会啊!”搬起床首的绣花枕头,朝陆黔丢去,叫道:“殒哥哥,就是他,他欺侮我!虐待我,囚禁我,你快帮我杀了他!”一连串稀奇古怪的罪名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暗夜殒应道:“好!”陆黔知道暗夜殒一听楚梦琳教唆,便即不加思考,全无理智,手中抱住了枕头,迎上暗夜殒扇端,哀求道:“殒堂主,六月飞雪哪!死囚当临法场,也容得他喊冤叫屈,您要听我说啊!”接着转脸向着楚梦琳喊起冤来:“楚姑娘,你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弄弄清楚,到底是谁欺侮谁?这一路上我待你如何?鞍前马后,百依百顺的伺候着你,服侍你远比待我师父师叔都殷勤,更早些我亲爹亲娘都差不动我,现在倒被你反咬一口?”

楚梦琳冷笑道:“说这些也不会脸红。你和你师伯同行,忽来寻我结伴,是何居心?打从一开始,就是掘好了坟墓给我跳,还说没欺侮我?”陆黔道:“那你跳了没有?你死了没有?没缺胳膊没少腿,又没受什么伤。”楚梦琳道:“心疾难愈,更远甚残肢伤体。暂时没杀我,那也是要用我来给李大哥出一个大难题,阻止他当盟主,如果让你胜了,哼哼,我已然成了你扬刀立威的祭品。”

陆黔辩道:“你原本就是去英雄大会,我和师伯陪着你,不过是多了两张嘴巴、四条腿,谈何胁迫?还不都是一样的?”

楚梦琳大声道:“不一样!你们用渔网缚我,我堂堂祭影教千金小姐,从小到大,谁敢这样羞辱我?粗麻绳捆得我身上磨破好几处,还将我丢在黑漆漆的山洞里,闷了没有人理,饿了没有人管,万一被野兽叼走又怎么办?我一个人好端端的,哪会受这些苦?还有……还有你吃包子时,宁可撑死,也不分我一个!”最后一句却是带了几分顽皮,陆黔气得几欲晕去,料不到同件事情还可作此浑解。

江冽尘冷笑道:“琳妹,你说自己是‘将计就计,深入虎穴’,我信了,不知原来处境这般凄惨堪怜。”楚梦琳给他一句调侃堵得差点背过气去。纪浅念插话道:“缺心肝的小蹄子,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前几日还唤着人家‘黔哥哥’,叫得千娇百媚,嗲声嗲气,如今又来在陨星郎面前作扮冰清玉洁?”

楚梦琳嚷道:“是他逼我这样叫,我若不肯,他还要打我!殒哥哥,呜……呜呜……”扯过床上被子半掩在身前,故作恐惧异常,控诉道:“他色心色胆色行俱全,数次对我……对我……”

暗夜殒怒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折扇一递,猛向陆黔额前刺到。江冽尘拂袖横扫桌面,带起茶杯,罩住暗夜殒扇端,暗夜殒五指叉开,扇缘展处,将茶杯震为碎片,怒道:“少主,我答允你不杀沈世韵,但这小子胆敢冒犯梦琳,那就非死不可!”左手如钩,又抓陆黔咽喉。

江冽尘提起陆黔后领,甩在一旁凳上,反手切住暗夜殒脉门,仅搭摆架势,而未使出分毫内力,道:“浊者自浊,此言一听即明不实,梦琳为着诬赖旁人,能不爱惜自身名节,理她作甚。”踱到陆黔侧前,扬臂随意一拦,淡淡的道:“这昆仑掌门还有些用处,不得因小失大。”

暗夜殒赌气道:“他能做什么,上刀山下油锅,属下能做得比他更好!听凭您一言交托。”江冽尘道:“倘要你在正派中混得有头有脸何如?”暗夜殒愕然惊道:“少主说这等话,莫非是怀疑属下……”

江冽尘轻拍了拍他肩头,微笑道:“你想得太多了,你的实力毋庸置疑,但碍于门派所别,无法与正派中高阶首脑推心置腹,获取有利讯息。李亦杰已无可能再为我所用,他新近当上盟主,原是最合适的人选,倒也可惜……”沉吟半晌又道:“算了,烂泥扶不上墙,不用管他。陆掌门,何老头既死,昆仑百废待兴,我就听听你的想法。”

陆黔生怕自己答错一句话,反复斟酌,才道:“昆仑派当然随波逐流,与小人一同加入祭影教。”江冽尘道:“本教新收门徒向是‘宁缺勿滥’,你寻来一群废物顶什么用?到时我自会令各门各派臣服,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要你做为线人,打入正派内部,参与各方要事商讨,及时探听其动向情报。待得本教一统中原武林,看在你出力有劳,我可特许昆仑凌驾众派之上。”

陆黔闻言大喜,连连点头道:“是,是,多谢少主,多谢少主恩典!只不知少主想听哪方面的情报?”江冽尘道:“那就要视你的机灵了,自己没脑子不会拿主意?让你那些弟子腿脚利落些,眼耳都给我放亮放尖。”

陆黔道:“是,是。”他急于表现,脑筋转得飞快,道:“小人想起来了,神教有一本秘笈尚落在孟安英手中,总不是一回事情,不如小人这就去偷回来?那李亦杰竟敢用假剑谱骗人,奚落我跌跟头……”想到如此说来,徒显自己笨拙无用,忙辩解道:“非是小人打不过孟安英,只不能公然跟他华山派为敌,暴露身份。还有那李亦杰,看在少主面上,我也不能让他太下不了台不是?”

江冽尘听他说得自傲,不耐多言,挥了挥手命他速去。陆黔躬身施了一礼,从凳上站起,虽知暗夜殒现不便杀自己,仍是小心避开,从旁绕行。纪浅念却轻移几步,到了他身前,一根手指搭在他肩端,沿竖直线路滑下,又将他宽大袖袍微微拉起,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陆公子,哦,不,陆掌门,真是风采犹胜往昔,可有行过掌门继位大礼啊?小妹向你讨杯酒喝,不会不肯赏脸吧?”

陆黔作揖道:“事起仓促,未及置办筵席,他日小人定携几大坛美酒佳酿,亲赴苗疆向纪教主问安赔罪。”纪浅念笑道:“我又不十分爱酒,要你负累,那可过意不去。我很讲义气的,这样好了,我看你们昆仑派的掌门令牌挺好看,就暂给我赏玩些时日,对我的五仙旗上花饰也成个借鉴。”

陆黔迟疑道:“纪教主,这……”他即是行事再没规矩,也知令鉴重要,切不可失离身侧。纪浅念见他摆明了不愿,微愠道:“又不是拿走就不还给你,何至于这样小器?”陆黔仍是摇头道:“行不通的,纪教主……”

纪浅念正想发火,眼珠一转,大度的摆了摆手,道:“不能看就不能看,不为难你。”背转过身子,笑道:“陨星郎,我近日寻了张药材方子,给陆掌门试了,成效显著,你想不想吃啊?”暗夜殒道:“什么药?”纪浅念拉着长音道:“说到这药么……”一只手伸到背后,摊开手掌。

陆黔知道她动的鬼心眼,骇得摸出令鉴就塞在她手中,按着她手指裹住示意。纪浅念促狭坏笑,摩挲着剑上花纹,改口道:“是些治偏头疼的药。陆掌门偶染风寒,夜里翻来覆去,疼得睡也睡不着……”

陆黔附在她耳边,低声道:“算你够狠!我不是头疼,是心疼!”纪浅念面不改色的笑道:“你瞧,陆掌门这头疼可偏得够厉害,都到了心口去啦。不瞒你说,其实陆掌门对楚姑娘真的不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不相信他,也总该相信我吧?”

陆黔哭丧着脸道:“纪教主,您就别再寻小人的开心了,小人……小人也是个老实人啊……”楚梦琳心中原本恼着陆黔,但总不及对江冽尘多年积压之深,看着他有苦说不出的委屈模样,只觉有趣,接过话茬道:“少主大人,瞧这景势你是跟我卯上了,我要杀谁,你就偏要救谁。也别说陆掌门没脑子,能力使然,他跟我在一起多日,尚且拿不到秘笈,独自能成事才怪。”

陆黔就怕这时给看轻了,显得他失却价值,道:“我早有算计,第一次,没弄到,第二次,还是没弄到,第三次,突然就得手了!还不就是故弄玄虚逗逗你玩?”纪浅念顺水推舟,笑道:“大胆先生,陨星郎视过生命的楚小姐,你也敢逗弄着当玩物?虎口拔牙为戏,无过于斯,我服了你啦。”

陆黔见暗夜殒面色愈发阴沉,慌道:“纪教主,瞧您这话说的,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我也万万不敢对殒堂主不尊!”纪浅念笑道:“但太阳却没从西边出来,你尚可不尊。”陆黔越描越黑,无奈之下,抬手重重抽了自己一耳光,欲哭无泪的道:“小人不会说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们就当我说的都是漫无边际的胡言乱语,有口无心,成么?”

楚梦琳欢声叫道:“哟,哟,合着你方才对江冽尘大表忠心,全是言不由衷,口是心非?嗯,这才是个明事理的乖孩子,给他做奴才可没你好果子吃,听姊姊忠告你几句。”

楚梦琳年纪比陆黔着实小了好几岁,给她这般叫得浑身不舒服,正想劝止时,却听她一本正经的道:“天大地大,一时半刻要你到哪里找孟安英去,不见得去华山干等着?还是先解决了燃眉之急再说。你继任掌门有如空中楼阁,根基不稳,放眼近厄,是你师叔猝卒之事,此案具三大疑点,你就从未想过?以你那点斤两,怎杀得了何征贤?他和孟安英功夫当在伯仲之间。再言其次,深更半夜的,你师叔不在帐中好生歇息,却蹲到树顶装夜猫子,他是中了邪,还是在修炼你们昆仑的什么独门秘术?你既是他钟爱的师侄,又是有望夺得武林盟主的最佳人选,在决战前夜对你下毒手,无异自断臂膀,他何出此行?是为第三个疑点。你说说是什么缘故?”

陆黔猜测道:“许是经你乌鸦嘴一语成谶,师弟当真显灵,却上了我师叔的身?”楚梦琳嗔道:“鬼扯,是你的师弟,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干么要杀你?”陆黔道:“当时我和雪儿抱……抱在一起,可能他们要找的是她,又或者曾见我和崆峒掌门师伯一起,误以为我认贼作父,就跳出来想吓我一吓……”楚梦琳板起面孔,道:“人家在认真帮你分析,你只管胡说八道,我可不要管你了。”

陆黔口中虽在说笑,心中却颇以楚梦琳所言为忖。当晚他以为自己错手杀死师叔,唬得魂胆俱裂,只想着尽快逃离那是非之地,待宁定后复加细思,想起诸多其时未曾留意,实则暗含诡异等节。师叔躺在坑中,未执任何兵刃,手无寸铁;从树顶落下时又无声无息,未有衣袖带动风声,也不似旁人出手时,先大喝一声,自壮气势。况且一般来说,要杀人时神经绷得最紧,绝没可能避不开他那火候不纯的随手一剑。看来他谋害楚梦琳不成,倒先给摆了一道,而这隐藏的幕后黑手,答案呼之欲出,除了崆峒掌门还会有谁?顿感后背掠上一阵凉意。

楚梦琳冷笑道:“怎么,尝到遭人背叛的滋味了?活该!当初你撇下雪儿姊姊,怎不想想她会有多痛苦?我言尽于此,昆仑门下那些弟子早晚会疑心师叔死因,你不处理好这后顾之忧,掌门定做不长。”

陆黔听她提起南宫雪,立即想到她今日含沙射影的提起“尸身伤痕”,要是有心人留意了去,寻到证据,将此事宣扬开来,自己不仅丢了掌门,只怕性命也要不保,而崆峒掌门这真凶却尽可推得一干二净。颤抖着声音道:“楚姑娘,你挖陷阱时是一直待在林子里,可有见到些什么?”

楚梦琳越见他慌张,越是玩心大盛,故作苦思冥想之状惹他着急,笑道:“我若是心情好,就见到了,心情不好,那就没见到,谁说得清?”其实她早早挖好陷阱后,就回到山洞静候,至于崆峒掌门如何将何征贤骗来,如何将他迷昏吊在树顶种种全不知情,这番故弄玄虚,不过是在消遣陆黔。陆黔信以为真,哀求道:“好妹妹,好姊姊,你的心情要怎样才会好?”

楚梦琳道:“有了好主意,却没有人赏识,没人夸我,当然心情不好。”陆黔道:“那还不容易?我来夸你!”捋起袖管,如说书般道:“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学识渊博,机智过人……”

楚梦琳老大不耐烦,喝道:“打住,要你赞人,夸来夸去都是那么几句,在舌尖绕着转,逢人就随口奉承,没半点诚意。我啊——”她听着江冽尘谈论局势时,针砭利弊,一针见血,也模仿着他的语气大讲一通,想让他明白自己并非头发长见识短的笨丫头,但他却是爱搭不理,便道:“少主大人,你也说几句好听的,夸得姑娘高兴,我就大人有大量,跟你罢言休战可好?”

陆黔忙将希冀眼神投向江冽尘,倒似盼他放下身段,也来赞楚梦琳几句“博闻广记,冰雪聪明”一般。

江冽尘对楚梦琳从没给过奖赏,一开口便道:“纸上谈兵,废话连篇。陆掌门,求人不如求己,我劝你别去讨些可有可无的证言,高手对弈容不得废棋,必要时弃卒保车,同为明智上举。那崆峒老道若真当此际除掉了你,既能全盘接收昆仑一派,扩大势力,亦在武林中重塑声名,他可不是省油的灯。”

陆黔虽常常吹嘘得自己好似英勇无畏,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一直最是怕死,哀求道:“求江少主指点小人一条活路。”

纪浅念看出江冽尘对楚梦琳所为不满,自作聪明的道:“陆掌门,楚姑娘作的都是假把式,我就辛苦一回,陪你跑一趟论剑林便了。夺回秘笈容后交予我,我不会让江少主失望的,那我们走了?”眼神不住看向江冽尘,想要他出言挽留。江冽尘冷冰冰的道:“你早就该走了。”楚梦琳冷笑道:“锣鼓听声,话语听音,你倒是送送她啊。”纪浅念明白她是说反语讥刺,识趣的先退出了房间。

单且说纪浅念与陆黔出了客栈,先弯到铁匠铺中,购置了几把钝器,其后全不延搁,满城寻雇骡车。但时世正逢兵荒马乱,更有道是“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员常有不服号令,暗中欺压境内百姓,山野荒郊中土匪出没,盗贼横行,来往商贾常结队而行。城中车夫一听得他们去处,宁肯不要那几两银子,也不愿赌着血本无归的风险,来做这笔生意。二人遍寻未果,只得退而求其次,买了一匹骏马共乘而驰。

陆黔来时脑中浮想联翩,不慌不忙,而此际归心似箭,恨不得插翅直飞至论剑林,一路极少言语,纪浅念有时无趣,从旁引他说笑,他也总以零星短句搪塞而过。到了夜半方抵林中,所幸幽寂无人,此中豪杰业已离尽,空中阴云密布,夏日天气最是易变,似乎即将要下一场大雨。

陆黔心里有鬼,观出满眼鬼影幢幢,树枝如骨节嶙峋的触手,风吹树叶,沙沙之声混杂着不知名鸟雀鸣叫,更似鬼哭狼嚎。慌中又添乱,直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树上记号,是挖陷阱时曾刻下以作标识。陆黔跪地叩头,口中虔诚,念念有词道:“天尊大慈悲,普济诸幽冥。十方宣微妙,符命赦泉扃,拯拔三途苦,出离血湖庭,沉魂滞魄众……”乃是道家为死者祷祝经文。

纪浅念不住催促道:“陆掌门,你动作快些,再耽一会,天都要亮了!”陆黔垂泪续道:“……剑树刀山,翻成花圃。赦种种之罪愆,从兹解脱,宥冥冥之长夜,俱获超生。不肖弟子陆黔恭诵……师叔虽非我亲手所杀,总因我而死于非命。几位师长有生之时,我未好好孝顺,又在师叔故去后毁伤他尸身!我真是最大逆不道的逆徒!”

纪浅念不屑道:“好啦,戏文唱够没有?说得有情有义,你师叔都给你刺了个一剑穿心,还不够毁伤?现下咱们仅是施行火葬,给他炼体化骨啊。”

陆黔起身,将纪浅念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小声些,当着师叔面前,我表面功夫总得做足,免得他日后怨灵不散,再纠缠于我。冤魂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纪浅念让开几步,转过视线道:“说得我全身发毛,我可不想跟他牵扯不清。你自己挖好了。”不听陆黔作答,只闻得镐头攒地之声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感到风吹得身上凉飕飕的寒冷,天空隐现出些亮光,内里却仍呈暗灰,接着一个闪亮霹雳撕破苍穹,平地炸响一个惊雷,震得天地仿佛也在颤动。陆黔随着雷起,一声惊呼。纪浅念半是气恼,半是好笑道:“陆掌门,你还是不是男人?怎地单是打雷,就吓得大呼小叫?看清楚啊,不过是个闪电,又不是你师叔显灵发火,招雷劈你。”

等了等没有回应,微带薄怒道:“你听到我说话没有?”才见陆黔眼神呆滞,顺着他目光看去,正又亮起一个闪电,将陷阱中数排血迹斑驳的尖桩映得分明,颇似些啮人獠牙。这气氛下也不由得有些紧张,问道:“你师叔呢?别是诈尸啊?”

陆黔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挖出了这个。”纪浅念注意到他手中捧了个瓦罐,表面极其残破,朱漆片片剥落,不知是何年代的陈旧器物,想说些轻松话调节气氛,笑道:“这是什么?里面也不见得就封印了妖魔……”陆黔不答,递给她一张皱巴巴的纸,纪浅念接过展开,上书:“陆掌门少安,吾今献上何征贤骨灰在此,大恩不必言谢。”奇道:“是谁这般好心?你辨认得出笔迹么?”

陆黔摇了摇头,道:“我从无与人书信往来,对笔迹也不熟悉。”纪浅念道:“那也无妨,不管怎样,这人总是帮了你的大忙,你也能暂松一口气啦。”陆黔苦笑道:“只要不是在帮倒忙,那就很好了,我直觉这其中包藏阴谋,另存歹意……”纪浅念笑道:“一看你就是亏心事做得多了,时常想着害人,就觉得别人也都要来害你。”

陆黔道:“不,是我亲手安葬的师叔,却有人其后来此动作,当晚在场的算上我,也只有雪儿,梦琳,和崆峒老贼四人,不妨逐一排除。我当然不会给自己留信,梦琳……她没有这个时间,雪儿就更不可能了,剩下崆峒老贼,如今我势成弃子,我不信他还会帮我。”

纪浅念安慰道:“也可能都不是,而另有旁人。”陆黔道:“那就更可怕了,你想啊,他知晓此事却不揭穿,还销毁了用来牵制我的把柄,世上哪有不计酬劳的相帮?可他却未讲甚条件……我在明,他在暗,防不胜防,我……究竟该怎么办?”

纪浅念耸了耸肩道:“别问我啊,我充其量就是个看戏的,你自己拿主意。”陆黔单手握拳,不住敲打脑袋,纪浅念终不甘被晾在一旁,道:“换个角度去想,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任那尸身有多惨不忍睹,烧光了都是一把灰,你就带这瓦罐上昆仑安葬,或许也能让那人沉不住气,有所举动。”

陆黔轻嗯了一声,道:“说不得,只能听你的了,我即刻会同弟子,启程回昆仑去。”纪浅念笑道:“你这个人,总想着称王称霸,可却什么都做不了主,还要依赖别人。”陆黔尴尬的笑笑,纪浅念又道:“此事已毕,那咱们就此作别,我可要上皇宫瞧瞧韵妃娘娘去啦,祝君好运啊。”

陆黔急道:“你……你不陪我上昆仑么?你不是说过……”纪浅念笑道:“我只说陪你跑一趟论剑林啊,这可不是已言而有信了?不能一直陪你吧?那还成什么样子?”陆黔起初对纪浅念满怀敬畏,经这半日相处,觉她待人随和,言谈诙谐,又不似楚梦琳般刁钻,心中也生出不少好感,突然将要分离,只是不舍,嗫嚅道:“可是……要我一个人?我害怕……”

纪浅念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怕的?你这么没出息,楚梦琳也要瞧你不起。话又说回来,你们到底进展得怎样啦?我给你的药效用如何?”

陆黔叹道:“我也相信那药‘成效显著’,可她根本没服,大罗金丹也不管用。你看她方才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正是故意说那些话来让殒堂主杀我。”纪浅念奇道:“为什么没服?该不会是你自己心急先服下了?哎,蠢才,烈火烧得再旺,缺少干柴,可还是燃不起来啊。”

陆黔道:“你道我会不懂用理?那天正想给她沏茶,我师伯突然半路杀出,此事也就不了了之,随后他又带我到沉香院,去会他的老相好如花夫人……”纪浅念笑道:“真好一笔风流孽账啊,反正我跟何征贤也不相熟,他的葬礼我就不去哭丧啦,你脚程慢,那匹马留给你了!”说完衣裙飞扬,径自飘然去了。

陆黔怔了怔,脱口唤道:“纪教主!纪教主?浅念……”却哪里还见得到纪浅念的影踪?木立半晌,痛定思痛,将瓦罐束在腰间,策马回城。他先前不喜纪浅念话多,但一份焦虑两个人担着,总能好过几分,半路上忽又下起瓢泼大雨,陆黔没个躲避处,被淋成了落汤鸡。

至城内天色未明,他怀里揣了个烫手山芋,不敢打门叫喊,在墙角胡乱睡了。沉重心事压着,终究睡不安稳,才刚梦到后宫佳丽三千的风情万种,又见师叔满脸鲜血的立在面前,直道:“你杀死了我,要你偿命!”他想要大叫:“我没杀你!不是我杀的!”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接着师叔两手化为白骨,死死扼住自己脖颈。

几乎魇住之时,一人在他腰间踢了一脚,骂道:“滚远些,挡了大爷的路,没钱住客栈么?老子……”陆黔抬眼看时,感到那人眼熟,一时又回想不起,那人倒先开口道:“原来是陆师叔!请恕小侄失礼!”

陆黔问道:“你是谁?”那人赔笑道:“小侄是点苍派梁越啊,英雄大会上与陆师叔不打不相识,可还记得?”陆黔想起当时曾以毒针伤他,而他武功较己为高,若趁落单来袭实为不妙,还得先设法打探出他的用意才是。问道:“你怎会在此?”梁越道:“小侄正要前往昆仑,参加先掌门何师叔出殡之仪。小侄功力未复,与同门走散,既碰上了陆掌门,不知是否有幸同行?”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被外星人绑架了

当萧抱石醒来睁开眼,入眼是蓝色的天花板,蓝色的墙壁,还有他跳起来之后的惨叫:“啊!救命啊!”。

因为刚才那个少女,此时就蹲在他身边,而萧抱石原先是躺倒在地,而她正掐着他腰间的软肉,就是这样,萧抱石才痛醒过来的。

“学姐,你干什么!仙人跳就仙人跳,哪有这样就撕票的?我饭卡里还有一百二十块,身上有两百现金,就只有这么多了!”萧抱石倒吸着冷气,揉着腰间刚才被掐的地方,不过很快他就愣住了。

因为他看见四周,躺着许多人,横七竖八的,放眼所及,怕得有四五十人。

他并非圣人,看见白花花的大腿会流鼻血,看见美女会吞口水。

但当萧抱石冷静下来,他有着很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

在这短短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超越时代的科技感。

对于善于分析的人来说,有时候科技感并不需要太多稀奇古怪的造型。

萧抱石环视自己身处的所在,便能感觉到超越时代的科技:蓝色的墙壁、蓝色的天花板,没有窗口,没有光源,没有门。这个房间没有任何的装饰,他在花费大约五分钟的时间,也没有找到通风设备,但呼吸完全没有丝毫的问题;而且光亮度如同艳阳高照的正午一般。

甚至,因为没有光源,萧抱石无法找到的自己影子。

他马上就否定了刚才下意识的反应了,仙人跳?不,这不可能!

拥有这么高科技的手段,需要玩仙人跳这样的骗局?

“仙人跳?本姑娘看起来很缺钱?你接着说,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告诉你,你完蛋了!看女排练球,看到流鼻血,我给你拍下照片了,一会就放学校bbs上!让你一夜之间红起来!”少女气得柳眉倒竖。

萧抱石抬手抹了一下,还好,那该死的鼻血总算停了。

“您别!我还没女朋友呢!您行行好!”萧抱石是真心慌了,这要让放上校内的bbs,以后妹子看见他,不跑才怪?

“行什么好?我好心提醒你流鼻血了,倒成了仙人跳!”少女那一口气明显还没顺下来。

萧抱石搔了搔脑袋,感觉似乎也是:“学姐你别这样,我的错、我的错,这到底是哪?”

身处于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而且充满了超乎理解的高科技,他不介意让自己看上去蠢一些。尽管在昏厥以前,他就见到这少女倒入自己怀里,她属于胁持者一方的可能性极少,但他仍问出这个冒着傻气的问题。

“我怎么知道这是哪?对了,你是拍花党吧?”少女说着警觉起来,退后了两步,指着萧抱石问道,想到媒体和网络上披露的那些绑架报道,她不由自主地心生怯意。

萧抱石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拍花党?那是什么?”

“就是用迷药的!一拍就让人昏迷了!要不然我怎么突然失去知觉!”

“学姐您别这样好么?不带这么玩人的,我要是拍花党,能比你还迟醒?”

少女听着,觉得似乎也有道理,不过马上又道:“谁知道你搞什么鬼,说不定,你早醒了,就装着昏。”

萧抱石不干了,拉起背心露出腰间一小块被掐得发黑的皮肤:“学姐你觉得,我要不是昏过去,能让你掐成这样?要不您装睡,我来掐一下试试?”

“闭嘴,色狼又想占便宜是吧?别说你不是色狼!看女排练球都给流鼻血的货!”

萧抱石感觉吵下去胜算渺茫,于是决定转移话题:“大姐……”

“你是想逼我把照片发bbs上是吧?学姐就学姐,什么大姐?”

萧抱石也烦了,感觉这少女太不好打交道了:“这有区别吗?”

“你管你姨叫啥?”

“姨妈啊。我姨关你啥事了?”

“以后你见了你姨,加个大字试试,反正你觉得没区别嘛。”

萧抱石一时竟无能反驳!

这个时候有更多的人醒过来,一个看上去至少有两百公斤的胖子,用尖锐的嗓音大声嘶叫的:“天啊!不要杀我!我老爸会给你们钱!”

更多的人被胖子的尖叫吵醒,于是这个看上去有一百平方的宽敞房间里,当四五十个惊惶失措的人一起开始咆哮、哭泣、吼叫时,它就象把若干个菜市场,一并塞入某人的耳洞里。

萧抱石觉得快要疯掉了,他不想表现得很特别,但这种噪音让人真的难以忍受!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有这么高科技的手段,对方需要来绑票吗?如果说这是一个什么研究机构,专门绑架一些人来当实验用的小白鼠,萧抱石觉得可信度还强些。

这时突然一个听上去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声,呆板地传来了这样的声音:“请停止你们的声波攻击,停止。这除了破坏你们这种生物的耳膜之外,没有别的用处。”

但很显然,大多数人并没有把这个声音所说的,当成一回事。

萧抱石回手捂住了身边少女的嘴巴。

而这让他挨上了一记耳光。

那些正在吼叫的人们很快就得了惩罚,电流,肉眼可见的电流,把正在发出吼叫的人们,都电得抽搐着倒下。

“样本保存守则20793:样本有崩溃迹象,中止样本桥脑工作,以延长样本存活时间。”

那个电子合成声,在把几十人电得瘫倒之后,发出了这样的声音。萧抱石听着心头一颤,桥脑,他恰好有个亲戚出车祸成了植物人,医生的诊断,就是桥脑出了问题。也就是说,这几十人,能成槙物人了。

而且样本这两个字,让萧抱石感觉,自己的想法,也许接近了事实。他不由得更加谨慎起来了。少女被吓到了,以至于把萧抱石的手臂紧抱在怀里,那怕萧抱石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也没有放开。

这时萧抱石看见那个胖到分不清男女的胖子,得意洋洋地这么说道:“看来智商高的人不多,想用尖叫把绑匪击垮?真不知道是什么脑子。”

不得不说,胖子的反应很快,在听到电子合成声警告之后,就马上停止了尖叫。

萧抱石没有理会那胖子,他走向墙壁,那少女就象一只树袋熊抱着他的手臂紧跟着他。他轻轻叩击墙壁,但没有得到回响。哪怕他咬牙用脚踹,用拳头砸,也仍然没有回响,这墙壁至少是属于高楼的承重墙那种级别。而且萧抱石用兜里的十字型锁匙,用尽力气,也无法在墙壁上留下哪怕一点划痕。

萧抱石始终在留意着那个电子合成声,如果对方发出警告,他会马上停下来,桥脑停止工作,绝对不是萧抱石所希望的结果。

这时那胖子走过来,向他伸出手:“认识一下,甄随,叫我胖子就好。”

“萧抱石。”

“哥们,你怎么流鼻血了?”甄胖子看着萧抱石这么说道。

这时萧抱石就觉后腰一痛,他不由分说,扯着胖子的小臂就往嘴里一塞,然后伸手从背后把那少女扯了出来:“学姐你有毛病啊?我刚还救了你好吗?动不动掐人这么狠,我要一叫,不跟这些人一样,被电瘫了?”

少女红着脸,指着萧抱石道:“你还有脸说!色狼!”

“我干啥了我是色狼?”萧抱石自然是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骂他的,因为这位学姐被吓到了,一直到刚才都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不得不说,夏天就是好,衣服穿得少,感觉很清晰,要不他怎么会流鼻血?不过这事死活是不能认帐。

“你没干啥为什么流鼻血?”

“鼻血是我的,我乐意流就流,关你什么事?”

这时胖子挪过来,用自己庞大的身躯,隔开了两人的视线,举着小臂对萧抱石说:“哥们,这算啥?嗯,你这智慧牙长歪了吧?”

胖子能知道萧抱石的智慧牙长歪,是因为他那小臂上,一圈牙印无比清晰。

“似乎真长歪了。”萧抱石看着胖子小臂上的牙印,点了点头。

“喂,哥们,就这样?”胖子就不干了。

萧抱石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胖子,刚才我被她掐得好痛,差点叫起来,叫起来就会被电到,你看着的啊。”

“你被电到关我屁事啊?胖爷跟你很熟啊?哥们,你张口就来,这算啥事?”

少女在边上起哄着:“胖子,打他!”

“不是,胖子,你听我说。”萧抱石看着一步步逼近的胖子,自己又理亏,心里颇有点打鼓,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是没道理啊!再说了,根据刚才咬那一口的口感来说,这胖子也不是那种虚胖的,还真不一定打得过。

萧抱石退了几步,胖子举着那还有牙印的小臂:“哥们,你要不给胖爷一个说法,嘿嘿,胖爷就要给你一个说法!”

“你智商高嘛,这没错吧?”

“没错!”胖子听了脸色稍好看一点。

“我痛啊,我痛得没法子只能找东西咬住,不然会被电到,你想想,咱们刚才握着手的,对吧?你明白吧?我被电到你也跑不了!”

胖子搔了搔脑门:“似乎也是噢!还好,胖爷智商高,告诉你,要不然刚才胖爷一叫,被电到,咱们正握着手,你又咬在我手上,你也得电到。”

“对、对!幸亏你智商高!”萧抱石连哄带蒙的。

胖子皱着眉,摇头道:“但我还是觉得不对。”

“还智商高?中二少年,中二胖子,你们够了!”少女终于受不了了。

“现在我们是被绑架,你们两个在吵什么?想想怎么跑掉吧!”

萧抱石望着少女问道:“学姐你大二?”

“大三,怎么了?你能不能正经点?”

萧抱石点头道:“前中二学姐。”

“我警告你,别给我起绰号!”少女的柳眉又倒竖了起来。

“不用警告,学姐你不大三么?你总不能没读过中学二年级吧?我绝对没有给你起绰号的意思,这么叫,是因为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会问啊!”

“我要一问,你一会又说我是色狼。”

少女翻了翻白眼:“你本来就是。”

萧抱石懒得跟她拌嘴,就在这房间里走了起来,仍然连个排气口都没有找到。

“把我们弄到这里的大哥,你不觉得,出于绑匪的职业道德,至少你得告诉我们绑架的目的吗?是政治诉求,还是索要赎金?”萧抱石对着天花板这么说道,尽管他不认为对方是绑匪,但他觉得,揭穿对方的真面目,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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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压力

拉下抢劫者的蒙脸布,往往抢劫就成了杀人,这种事情新闻里多得是。

甚至他也不指望对方能有所回应,这只是一种试探的策略。

出乎意料,那个电子合成声居然就回答了:“评估程式10130:太空战舰卡扬狄尼,凡是经过有智能生命的星球,采集不少五十、不多于一百的样本。”

太空战舰?萧抱石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过看着这找不出排气口,也找不到扬声气的房间,老实说,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外星人?萧抱石觉得有点头大了。

但他向来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不论刀塔或是撸啊撸,技术如何不说,他都能玩。

“太空战舰是吧,行,你说是就是吧。那么,带我去见外星人,要不让外星人来见我们也行啊!你不是采集样本么?采集了总要研究吧?我这等着被研究还不成么?”

“在三个氪星年以前,太空战舰卡扬狄尼上所有氪星人都已走到生命的终点。现在太空战舰卡扬狄尼,由智能主脑接管全部权限。”

萧抱石听着感觉自己又要昏厥了:

有什么比被绑架更坏的?

被外星人绑架!

有什么比外星人绑架更坏的事?

被死了的外星人绑架!

“智能主脑,那么,这太空战舰到底目的地是在哪里?”

“没有目的地,第七旋臂的母星,已被双头星人攻陷,没有基地,没有目的地,逃出双头星人的追杀,延续氪星文明。”

萧抱石这下真的无语了:“一艘流浪的太空战舰的智能主脑,绑架了我们?还有比这更中二的事吗?”

边上少女也禁不住问道:“智能主脑,氪星人都死了,你还要收集什么鬼样本!

“系统底层设定,作为智能主脑,必须忠实执行设定!”

胖子很无奈地抚摸着小臂上的牙印,对着天花板说道:“好歹给点吃的吧?”

“没有食物。”自称智能主脑的那个声音,这么回答。

那问题来了,萧抱石苦笑道:“那么,作为样本的我们,怎么活下去?”

对于这个问题,智能主脑是这么回答的:“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一个智能主脑。飞船燃料还可以维持一千个地球年。以前的样本,都饿死了。他们不吃润滑油,也不吃能源块,我也没办法。”

“怎么办?怎么办?”发现没有食物的胖子,开始狂燥起来。

胖子开始坐在地上哭泣起来,萧抱石拉着身边的少女,慢慢地退后。

本来她想直接摔开他的手,然后抽上一耳光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跟萧抱石的眼光一接触,她下意识地没有抗拒,任由着他拉着自己退后。

“胖子,冷静下来。”萧抱石沉声对着胖子说道。

“冷静麻痹啊!”胖子一下子跳了起来,挥舞着双手尖叫,“都他妈要饿死了!还冷静什么?”然后他开始对那自称是智能主脑的家伙,开始各式的漫骂,从各地的方言到外国的f开头的单词,胖子对于粗口的词汇量,十分惊人。

不过留给他发挥的时间并不太多。

因为很快一串电弧就把胖子击倒,如同先前的数十人一般。

萧抱石的第一反应,是捂住了身边少女的嘴,这一次他倒没有再挨上一耳光了。

“样本保存守则20793:样本有崩溃迹象,中止样本桥脑工作,以延长样长存活时间。”

仍旧是那个呆板的电子合成声,仍旧是同样内容的话。

萧抱石把食指放在嘴上,示意这位学姐不要开口,看着对方点了头,他才对着天花板问道:“智能主脑,能问问你怎么称呼吗?”

学姐就低声埋怨道:“你有毛病啊?现在都要饿死了,你还跟人套近乎?”

“宿管大妈混熟了,虽然不给进女生楼,还能帮手叫一下人好吗?”

学姐就捉到语病了:“你不是说没女朋友吗?”

“我现在还很饿呢,这就代表着我从出世就没吃过饭?”

少女听着一时竟语塞了,萧抱石很得意地做了个v手势,似乎呛到对方无言以对,就能找到食物一样。但不得不说,他良好的心态,很有效地感染了少女,让她也没有那么紧张和惊恐。

“得了吧你,这智能主脑又不是宿管大妈,它还能理你?”她看不惯这厮得瑟。

可是这时候那个电子合成声就再次响起来:“你可以称呼我为零,这是氪星语翻译成为你们星球的语言之后,最为接近的意思。”

萧抱石清了清嗓子,得意地瞄了那少女一眼,才开口道:“零,我们是样本,对吧?”

“是的,按评估程式10130,采样的样本。”

“你作为智能主脑,应该尽管延长样本存活的时间,对不对?”萧抱石继续发问。

少女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她看着萧抱石,第一次觉得这讨厌的家伙,似乎还有点小聪明。

因为智能主脑直接把胖子和那几十人,弄到桥脑停止工作,理由就是延长样本存活时间。

智能主脑零这次的回答很快:“对。”

萧抱石继续发问:“那么这样被你停止桥脑工作的样本,你有维生设备,维持他们存活下去吗?”不论是什么竞赛或是活动、游戏都好,萧抱石觉得,弄清楚规则和底线是最重要的事情。

“没有,按地球时间计算,大约七十二小时后,他们会因为脱水而开始面临死亡。”

这就让萧抱石有点头痛了,他以为至少有什么维生舱之类的设备,谁知道是这样的情况。

身边的少女更是花容失色,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也许现在问你叫什么名字,大约不会被当色狼了吧?”萧抱石向她这么问道。

“柳一一。”她有些沮丧地回答,不过就算是这个时候,仍然没有忘记加上一句,“快要死掉的色狼,仍然是色狼。”

萧抱石翻了翻白眼,这执念也太强大了。

但明显柳一一也认识到有更紧迫的问题要面对,她开口向智能主脑询问:“零,你能送我们回地球吗?或者,你能把一间类似番茄还是7-11的便利店也弄上这太空战舰吗?当然最好是沃尔玛!这样可以有效延长样本的生存时间啊!”

“测距,太空战舰距离地球,大约两光年,你的提议有效,但无法实现。”智能主脑呆板地给出了这样的答复。

在柳一一瞪圆了大眼睛准备发飚之前,萧抱石再一次捂住了她的嘴,轻轻地摇了摇头。

“干什么?死色狼!”她一把拍开他的手,气愤地道,“这不让我们等死吗?”

萧抱石没有回答她的话,从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从没放弃过希望,存活下去的希望。

“零,你采样了地球的空气,对吧?”他并不觉自己就会无法存活下去。

“是的,低等样本依赖这种气体存活,所以我模拟了这种气体以供样本存活。”

柳一一听着马上就开始谴责智能主脑:“那为什么你不分析,人类需要水和食物!”

“经过你们的星球,按地球时间计算,大约零点零零三皮秒,我的硬件和系统,已经有二百氪星年没有升级,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计算。”

萧抱石不得不再一次示意柳一一不要激动,然后才向智能主脑说道:“供人类呼吸维生的是氧分子,我们称为o;而在地球的空气里,有一种气体,它是最轻的,我们称为h。现在,零,作为样本,我们需要一千毫升的h2o,以维持我们的存活。”

智能主脑没有回答,而萧抱石和柳一一都沉默下来。

水,如果智能主脑可以合成出水的话,那么他们生存的机率,毫无疑问就会大上许多。

大约过了十分钟,一点征兆也没有,一千毫升的水在他们的头顶出现,然后把他们淋成落汤鸡,萧抱石只能再一次地捂住柳一一的嘴。

“已给予一千毫升h2o,征测中,样本并没有因此得到存活时间延长的迹象。”智能主脑的声音再次响起。

萧抱石甩了甩脑袋,经常运动的他一头短发,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倒是长发飘飘柳一一,就很有些狼狈,看着她眼中的寒光,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智能主脑可能已经死了一千回。

“零,你需要把这些h2o,用ag原子构成的容器装载,然后把容器给予我们,通过饮用之后,进入消化系统,才能达到维生的作用。”萧抱石笑着这么说道,他并没有因为被浇了一头脸水而不开心,反而,他很开心。

他摘下手上的山寨nba的mvp指杯,对着空气这么说道:“这就ag原子。”

一切都是在他们面前凭空出现的,一个银杯,足以装上一千毫升水的银杯。

“你为什么不要一个金杯算了?贪财的色狼!”柳一一捧着沉重的银杯,埋怨着萧抱石。

“没有人会戴一个塑料指环好吗?知足吧学姐。”萧抱石指着某位瘫倒在附近的人,那人的手上倒有一个金戒指,“想像一下,如果没有这枚花了我半个月早餐钱的戒指,你得捧着一个金杯喝水的滋味吧!”

这时智能主脑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注意,单纯补充h2o,样本存活时间,将延长到一百七十小时左右。”

这让刚刚喝到水的萧抱石和柳一一,脸色都难看起来。

是的,单纯有水,没有食物,也就能活个六七天。

谁记得食物的化学式?就算记得,谁知道这智能主脑,能不能合成出来?

“碳水化合物!”柳一一灵机一动,对着天花板叫起来,“零,我们需要碳水化合物!”

萧抱石听着长叹了一口气,他来不及阻止她了。

他相信,智脑给出的结果,绝对不是她想要的。

她对此抱着很高的期望,甚至在那些桥脑停止工作的人们身上,找到一个打火机,点燃了另一个女性手上的木制念珠,以向智能主脑解释:什么是碳。

“碳水化合物,无法合成。检测中,样本所在位置,有三千二百公斤碳水化合物,请摄取维生,以延长存活时间。”

柳一一一听就高兴起来:“在哪?在哪?”

萧抱石扯住了她,指了指面前那些被中止桥脑工作,变成植物人的人类。

有胖有瘦,四五十人,平均六十公斤,不就是三千多公斤吗?

柳一一马上就呕出一滩黄胆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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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得权限

学姐,如果呕吐比饥饿更快杀死你,我想你会加入桥脑停止工作的序列。天才一秒记住三五第一”萧抱石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来劝止她,无论如何,就算身处于这样的境地,身边有这么一位清纯的学姐相伴,就算有点中二,但也胜过自己形孤影单。

毫无疑问,变成植物人的结果,绝对不是柳一一所想要的。

她很快就停止了呕吐,以防智能主脑也为了所谓的“延长样本存活时间”,把她也变成瘫倒在地的一员。

“现在我们干点什么?在饿死之前,也许我们可以把这见鬼的智能主脑,聊到短路?”女人在绝望,完的绝望之中,总有不乏将对手拖下水的疯狂。

萧抱石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很善良,所以放过这可怜的智能主脑吧。”

“这家伙把我们弄成这样!”她咬牙切齿,不过还是压下了音量。

“如果它道歉,很诚恳的道歉,也许我们可以原谅它?”

“道歉要是有用,要警察做什么?”柳一一努力想装出凶残的表情,可惜太过清纯的眉目,教她无法如愿以偿。

“可是它只是一个智能主脑,报警的话,它会完蛋的。”

她托着下巴,若有其事地想了半晌“也对,智能主脑是主脑他妈生的,它要被捉走的话,他妈会伤心的。”

“嗯,让我教育它一下就好了。”

单纯听着他们的对话,似乎现在他们已经控制了这艘太空战舰,而智能主脑也成为了他们手里的俘虏。事实上,他们仍然呆在这个没有出口,没有门窗的蓝色房间里,身边一堆刚刚被智能主脑变成植物人的人类。

“零,在样本死亡后,是怎么处理的?抛入太空吗?”萧抱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向着空气中不知存在于何处的智能主脑,这么询问。

这个问题倒是很快得到答复“不,样本死亡后将被冰冻封存起来,等候战舰的后勤军官批审,再选择处理的方式。”

柳一一听了禁不住插嘴问道“你不是说氪星人都死亡了吗?”

“是的。”

“死亡的氪星人里,有你所说的后勤军官吗?”

“是的。”

“他能存活给你审批?”

“不能,完死亡的生命,以现在太空战舰上的技术,不能复活。”

柳一一似乎决心要把智能主脑侃到短路,还好萧抱石再次制止了她“零,如果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你应该有责任,尽可能延长样本存活的时间,对吧?”

“是的,在样本不对战舰上的氪星人、战舰本身、其他智慧生命造成危害的情况下,尽量延长样本存活时间。”

萧抱石站了起来,示意柳一一不要着急“零,我需要得到权限,我需要去参观其他星球上的死亡样本。这样有助于我们延长自己的存活时间,战舰上除了我们,没有其他的智慧生命,对吧?我们也不可能对战舰本身造成伤害。”

没有回答,萧抱石从刚才那胖子手腕上解下的机械表,仍能走动,这让他们可以看到时间。大约过了十五分钟,有一面墙壁缩了进去,露出一条通道,同样是蓝色的穹顶,蓝色的墙壁,而在萧抱石他们的脚前地板上,有一个黄色的箭头亮起。

他们按着箭头的方向前进,通道的光线就随着他们前行而亮起,更多的箭头在前面闪烁,反映引着他们的路途。

“你想吃被它冰冻起来的外星智慧生命尸体?”柳一一猜到了萧抱石的企图。

萧抱石并没有掩遮自己的意图“学姐你有更棒的办法?”

“那也是人耶!就算长得象头牛,它们也是外星人!”柳一一边说着,一边打算伸手去掐萧抱石,她感觉这太恶心,也太过超出她的底线了。

“长得不象人的外星人,地球人,两选一。”萧抱石没有再陪她嬉闹下去。

这真的是一条很简单的选择题。

不过柳一一很幸运,她不用选择。

“警告!警告!发现双头星人猎杀舰队!我舰已被发现,智能主脑判定,我舰进入交战,胜率低于百分之三十二,启动脱离程式,开始加速!”

“敌舰发射登陆舱!敌舰向我舰发射登陆舱!”

“所有陆战人员,请马上集合。应到人员,零名;实到人员,零名。”

“员到齐,集合完毕。准备着装……诸位,氪星不灭。”

呆板的电子音,听着萧抱石的耳中,有种格外的凄怆和悲壮。

应到零名,氪星人都死光了,只余下这个智能主脑的太空战舰,连一个陆战队员也没有。

这时一种失重感让萧抱石和柳依都漂浮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太空战舰的加速,还是它中弹了,不过不论如何,这都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紧接着,萧抱石和柳一一象两个被扔进搅拌机里的洋娃娃,他们在这通道里四处碰撞。

出乎意料的是。柳一一的身手,不比萧抱石这个从高中就是校篮球队主力的家伙差。

在不断地被甩向四周的过程,他们苦苦的坚持着,一直保持着清醒,无论身上添加了多少青肿。因为他们很清楚,一旦失去知觉,他们的脑袋,不会比这蓝色的墙壁更硬。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因为萧抱石本来拿在手上,属于胖子的那块表,也在碰撞里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而缺氧让他们感觉到窒息,柳一一已经翻起了白眼。

萧抱石知道要完蛋了,这太空战舰要完蛋了!

很明显,智能主脑挂起了模拟重力、氧气的进程,它在被重创之中,资源不足应付计算。

更加不幸的是,作为舰上唯二活着的两个智慧生命,他们大约会先于这见鬼的战舰完蛋!

“空间跳跃成功,我们摆脱了双头星人,暂时来说,就是这样。”

不出意料,萧抱石和柳一一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们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上,模拟重力和氧气的进程,看起来重新被执行了。

可是还没有等柳一一咳顺了呼吸,萧抱石就听到智能主脑那呆板的电子声

“双头星人的登舱兵,已攻破阿尔法区域,58区61节点,开始向舰桥进行推进,我们需要陆战队员。”

“没有陆战队员,本舰开始执行自爆程式,诸位,氪星不灭。”

萧抱石忍无可忍“等一下!战舰上没有自动防御武器吗?你就这样自爆了,有想过我们的感受吗?”

“没有陆战队员,自动防御武器,不可能制止双头星人的渗入。所以,本舰准备执行自爆程式。样本的感受,优先级低于‘不得让氪星科技落入双头星人手中’……”

柳一一眼里第一次泛起了绝望的眼神,她知道这次是真的完蛋了。

“等一下,零!舰上有陆战队员!至少有两个!”



氪星装备

所谓的两个陆战队员,自然就是萧抱石和柳一一两人了。天才一秒记住三五第一

“我无权招募陆战队员。”智能主脑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给予了这样的回答。

“虽然我没有招募陆战队员的权限,但我有临时征募维修组成员的权限。现在,太空战舰卡扬狄尼,智能主脑零,征募你们为临时维修组成员,是否同意?”

他们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

“身为智能主脑,我有权限在必要时刻,按z01f67sk命令,将太空战舰上其他工作人员,临时作为陆战队集结。必要时刻,包括且不限于陆战队人数低于三百人。目前陆战队人数为零。符合z01f67sk命令启动条件,z01f67sk命令启动。”

萧抱石和柳一一总算舒出一口气,这战舰自爆的风险,好不容易迈过去了。

“陆战队成员集结,应到人数两人,实在人数两人,陆战队成员,马上赶赴战舰阿尔法区域,58区61节点!重复,陆战队成员,马上赶赴阿尔法区域,58区61节点!”智能主脑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命令。

萧抱石摇头呻吟了一声“装备!你得给我们装备!”

“请按提示进入装备舱。”总算还是得到了回应。

但是按着地上闪烁的箭头来到了装备室之后,萧抱石终于控制不住,开始疯狂地爆粗口了;连柳一一也没有例外,他们用家乡方言的俚语骂了一遍之后,又用同宿舍同学的家乡方言粗口再问候了智能主脑一遍,然后开始用外语咒骂它。

因为他们看到的不是外骨骼装甲,不是机甲,不是防弹衣。

而是一房子里密密麻麻的卵形金属罐,每个大约高一米五、宽一米的直径这叫什么装备?

“师姐,你会法语噢,好利害!”萧抱石突然停了下来。

柳一一得意地说道“没什么啦,别说法语,意大利语,希腊语,我都考过级了!”

“然并卵。”萧抱石摊开手这么说道,这三个字的意思就是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柳一一就沉默下来了,的确,然并卵。

就算她有多少外语考级的证书,对现在这一刻,有什么意义?

这时一直被他们咒骂的智能主脑开口打破了沉默“阿尔法区域,58区61节点,失守!陆战队成员,马上赶赴战舰阿尔法区域,58区62节点!重复,陆战队成员,马上赶赴阿尔法区域,58区62节点!”

“零,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萧抱石真的出离了愤怒,咆哮道,“装备啊!大家一条船上,我们去卖命也算自救,没问题!但你总得给我们装备,你让我们来这里干什么?给我们看着这些卵形金属骨灰盒干什么?”

萧抱石激动地大叫道“不想让氪星科技落入双头星人手中,你必须为此而努力!给我们装备,该死的电脑,该死的程式!一头猪都比你聪明!”

“你确定它知道什么是猪吗?”黑长直在边上冷不防地这么接了一句。

于是愤怒的萧抱石愣住了,他实在不明白柳一一为什么要这么干。

所以他好奇地向她问道“你知道一旦它启动自爆,咱俩都会变渣渣吗?”

“我知道啊!你歧视文科生吗?怎么我会连这基本的逻辑都不懂?”柳一一不禁下意识地瞪起眼来,只是她好看的丹凤眼,着实很难让人感觉到凶狠之类的情绪。

萧抱石苦笑着道“那你还有必要纠结,一只猪?在咱俩要变成渣渣的此刻?”

“似乎是噢。”她回过神来,咬着唇,却又很快有了主意,“不,它知道什么是猪,至少它知道猪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计较现在这个时间点的话,得承认,事实上她的逻辑很清晰,说起来头头是道“从开始到现在,我们一直跟它沟通无阻碍。我认为它与我们的沟通,是一种意识层面的交流,而不是语言上的交谈;只是我们认为它说了话,其实应该是它刺激了我们大脑皮层,让我们感觉到它说了话。所以我觉得,它能明白一头猪有多聪明。你说呢?”

萧抱石感觉快要发疯了!

一个随时要启动自爆的智能主脑;

一个明知要变成渣渣,还在纠结“猪”的问题的同伴!

他禁不住抱着脑袋,暴跳了好几下。

“你在干什么?”柳一一不解地问着萧抱石。

后者摊开手“发泄!我快让你跟那个混蛋智脑逼疯了!”

“但是你没彻斯底里的嚎叫噢。”少女一脸的好奇。

萧抱石不屑地白了她一眼“所以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明明那么一屋子人,就是因为失控大叫,被什么中止桥脑工作,弄成植物人了。我还大叫?我有毛病啊?”

柳一一望着萧抱石,不解地问道“但我们不是马上要跟这战舰一起,变成渣渣么?你确定跟变成植物人有区别?”

“似乎是噢。”萧抱石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点头,甚至还加上一句,“变成植物人的话,也许炸成渣渣时那么痛?”

“有道理!”柳一一颇为认同地点头。

两人互相对望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在下一秒,开始疯狂的尖叫,以让自己变成植物人!

“我知道猪有多聪明。我认为无论按氪星的评判标准,或是你们记忆中的母星评判标准,我都比你们记忆中的猪聪明。”沉默了许久的智能主脑终于开口,“是的,我们是通过纯意识交流,所以没有语言的阻碍。”

萧抱石和柳一一捂着喉咙,疯狂地咳嗽起来,好半晌才停下,然后他们向着智脑怒骂”真的一头猪都比你聪明!你不知道这样会让我们呛到吗?我们刚刚准备大叫的,你突然来这么一嗓子,搞不好就呛死了!”

“我不是你们的私人医生,我只是一个智能主脑。”

“这就是装备。”智能主脑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是装备?你有本事穿给我看,我把名字倒过来写!”柳一一也怒了,这时节,生死存亡之际,什么淑女形象,得了吧,正如先前萧抱石所说的,一会大家都跟这太空战舰成渣渣了。

于是智能主脑就开始演示,在装备库里,3d的虚拟教程出现在他们眼前

一块,或者说一砣,卵形的大果冻出现了,它差不多有一米五的高度,宽度差不多一米。

没有脚,它的移动是如同蛇一样,收缩接触地面的部分来实现行进的。

但是,这块大果冻有三只眼睛,有嘴巴,如果把嘴巴和眼睛之间的小孔当成鼻孔的话,那么它也是有鼻孔的,甚至有头发。而在嘴巴下方有一圈八根触须,也许应该说是手,因为每个触须的末端有六个分叉,只是如果作为手臂,这些触须实在太过纤细了。

它走到了中间,按下卵形金属罐上的某个部件,然后卵形金属罐开始自动分解,装备在这团果冻的身上,很精朽,连那八根触须式的手臂上,六个纤细的分叉都覆盖了装甲。

“好吧,这是装备。”萧抱石呻吟了一声,抱着脑袋蹲下去了。

而柳一一却不解地问道“氪星人是一团果冻?克拉克的颜值和肌肉呢?”

“智能主脑,你知道什么是氪星人吗?内裤外穿能飞天遁地的,才叫氪星人好不好!”

“一团果冻你也有脸自称氪星人!”

智能主脑却认为“不,按照众多样本的记忆,你们星系之中的太阳对氪星人有增幅作用,会衍生各种新能力;而氪星人的红太阳会消除氪星人的超能力。这一点是符合的。根据频谱波段显示……”然后是一大串的数据。

“闭嘴!”萧抱石站了起来,喝止了仍在列数据的智能主脑零,同时也扯了一下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跟零争辩下去的柳一一。

“零,你也看到了,这外骨骼装甲,我们是无法装备的,而现在我们要去对付双头星人,怎么办?你总得给我们想个办法吧?”萧抱石调整了一下呼吸,向智能主脑这么问道。

这才是首要的问题。

无论如何,无论氪星人颜值如何或有没有肌肉都好,不把侵入战舰的双头星人干掉,他们势必难以幸免。而很明显,这件事只能他们两个人去干。

“我只是一个智能主脑,不是你们所信仰的神。”

萧抱石感觉也许死亡是一个不错的归宿,至少不用被这智能主脑逼疯“零,我们需要能击杀双头星人的武器。能击穿他们的护甲,能杀死他们的武器。”

柳一一也清醒过来了,她咬牙切齿地问道“装甲用不上,枪械总有吧?给我们枪械!”

“临时陆战队员,你产生逻辑谬误了。”智能主脑那呆板的电子合成音响起——反正在他们听起来,就是这样的感觉。不过这已不是他们所关心的重点,重点是智能主脑所说的话

“众多样本的记忆里,并没有氪星人战斗时使用武器的记录。”

超人用什么武器?只要内裤外穿就行了。

“再一次证明,我翻译为氪星人,是很正确并贴切的。”似乎智能主脑仍在纠结于,如果在辩论里驳倒柳一一。

而不是考虑要执行自爆,会连它自己也一起毁灭的问题。

“阿尔法区域,58区62节点,失守!陆战队成员,马上赶赴阿尔法区域,58区63节点!如果66节点被攻破,则位于67节点的智能主脑中控室无法保证安,将马上启动自爆程式。该程式一旦启动,不可逆。”



自救作战

萧抱石在蓝色的通道里狂奔向前,因为柳一一拒绝跟他一起来执行这类如送死的任务。天才一秒记住三五第一

“不,我宁可坐在这里等着战舰自爆。”这是她的决定。萧抱石并不怪她,对于完没有装备和武装的情况下,去面对一个登陆小队的双头星人,的确跟自杀没有什么区别。

萧抱石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所以他冲出来了,按着蓝色地板上闪烁的箭头的指引。

当然,他也许做不了什么,正如柳一一所说的“赶着买房,赶着入市,还有赶着去送死的?”

但不到最后关头,他绝对不放弃!

一个平凡的少年面对绝境,也许他无力对抗,但至少,他可以挣扎。

“你这样高速的运动,抵达阿尔法区域的58区62节点时,按计算结果,应该会有九次力竭昏厥。就算在你昏厥之后马上通过电击让你醒来……不,那样没有意义,饥饿会在你第五次昏厥之前,造成你身体器官衰竭,以至你无法继续奔跑下去。”零的声音响,似乎在这艘战舰上,它是无所不在的。

萧抱石的体能并不差,大学篮球队控球后卫,好吧,就算是替补的控球后卫,但体能也仍比一般人要强许多“我不会放弃的!这也许很傻,零,但我们人类,也许文明不如你们,但这种永不放弃的精神,是让我们这个族群延续的根本!”

他喘息了一下,在奔跑之中拭去-额角的汗水“其实我只是想说,老子不认命!但考虑到你是外星友人,所以咱怎么着,临死也不能给人类丢份儿不是?”

零沉默了十几秒,然后那机械的电子合成声才重新响起“这是一种让我敬佩的精神,但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你一定要依靠体力来奔跑呢?要知道从这里到达阿尔法区域58区62节点,按你们的计量单位来说,应该是三十五公里二百四十米的距离啊。”

萧抱石听着缓下脚步“这么说,有代步工具?”

“当然。”

“该死的智能主脑!你比猪还蠢!”萧抱石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了,他已经连续跑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接近跑了五公里的距离了,他喘息着咒骂,“我操!你是来搞笑的么?不是说双头星人要炸了什么鬼中控室,你要自爆吗?你到这时候才来跟我说有三十五公里?你到这时候才说有代步工具?”

一个跑了五公里的人,发现自己白白跑了五公里的人,通常脾气都不会太好。

但智能主脑显然不能理解这一点“错误,你的记忆能力似乎处于减弱的状态,刚才我给你的读数是三十五公里二百四十米,你不可能在这十三秒七三里,跑过二百四十米,所以现在的距离是三十五公里一百五十一米。”

“闭嘴!你不应该叫零,应该叫智商零!”

“你的权限不足,无法给我重新命名。”智能主脑不急不缓地这么回答。

萧抱石撑着墙壁站了起来,他不打算跟这智能主脑纠缠了“给我代步工具!你不是说氪星人不用武器的么?那超人要去直接飞去就行了,还用代步工具?”

“我说的是战斗时的氪星人,但不是所有氪星人,都能得到适合战斗的超能力。”

“所以,非作战部队的氪星人,仍然使用工具。”

似乎智能主脑是不把萧抱石气死不罢休。

不过不论如何,它还是指引萧抱石来到一个被称为“维护工具库编号7048”的房间。

而萧抱石得到了一个指环,看起来应该是臂环——以氪星人的体型来讲,这就是氪星人的臂膀粗细了。

“你的大脑皮层活跃度太低,量子退相干的性能太差,以微观粒子双狭缝实验来说……”

萧抱石忍无可忍的捏着那指环骂道“说人话!你能不装逼吗?这都玩到要自爆的地步了!我们沟通又不是语言交流,你非得这么装逼吗?操!你接着玩,我去找柳一一,等着自爆大烟花好了!”

“好吧,我道歉。”智能主脑零,少见地表示了自己的歉意,“我只是觉得从专术方向来推论,会比较不伤害你的感情。如果你要简洁一点,我也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一句话你的精神力太差了!在使用这个传送工具之后,必须在三分钟后才能再使用第二次,并且二十四小时内,你大约只能使三次。”

萧抱石把指环套到了手指上,氪星人的手臂真的太苗条了,以至他只能将它套在尾指“好吧,精神力,你作为太空战舰的智能主脑,能来点有科学含量的词么?精神力,这感觉是不对啊!”

“我认同你的意见,所以还是从你们这些采样成本,记忆中的科学体系,来做一个推导比较有说服力也许从玻色-爱因斯坦凝聚开始……”零很喜欢这样的谈话方式。

萧抱石感觉就要吐血了“停!精神力,就他妈的精神力好了!要是没有间隔三分钟,或是二十四小时超过三次,会怎么样?”

“依照过压负荷,从毛细血管,到动脉,到内脏,都有可能发生爆裂。”

萧抱石也只能点头接受了这个操作说明,不过看起来氪星人的科技还是很先进的。

至少这枚指环,能瞬移,只要能确定目标地点的四维定位指数,就可以作不超过五十公里的瞬移“这要在地球上,我不发财了?”萧抱石喃喃地说道,“一天三次?两次就足够了!我进银行金库,再出来……”

“陆战队成员,马上赶赴阿尔法区域,58区63节点!”智能主脑零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萧抱石收到了一串数值,它分为四组,大约就是零所说的,四维定位参数。

然后就乎就在下一刻,他便出现到了炮火横飞的战场上。

有许多蛋形的金属机器人,大约也是一米五高,一米宽的模样,跟息投影里氪星人一模一样的外形,很明显它们把萧抱石识别为友军,并没有做出攻击姿态。几乎漫无边际的这种机器人,正在忙于攻击被它们所遮掩住的目标。因为这里没有模拟的重力,所以它们是方位的围攻击,它们那圆滚滚的金属躯体里,放射出眩目的光线;或是发射出类似炮弹一样的武器,带起剧烈爆炸的火光;更有以整个蛋形金属躯体砸过去,引发如压路机一样的重击声。

而这个区域,萧抱石在闪避着各种可能是致命的光线和爆炸之余,所参观到的四周,似乎跟地球上的城市没有太大的区别——除了立体长方形的建筑,在这里成了蛋形之外。

“这是哪个城市?”萧抱石有点手足无措,因为身处的所在,根本和他所理解的战舰,完不是一个概念。这感觉更象是一个城市里的街区。

零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太空战舰,阿尔法区域,58区63节点。”

“等等,我想起来了!刚才你说我要跑几十公里才能到这。这太空战舰到底有多大!”

智能主脑的腔调里,多了几分萧索“你认为呢?这是一艘装载了盛时期氪星人人数三分之一的太空战舰,你认为应该多大?掌握了空间技术之后,长宽高就不再一个限制性的问题了。不过,现在这个区域被入侵的双头星人,破坏了重力装置,所以才呈现了失重的状态,如果不改变这一点,机器人无法阻挡它们的推进。”

“零,那么我该干什么?见鬼,这么多机器人都无法阻挡,我能干什么?我还是回去跟柳一一在一起,等你自爆好了!”萧抱石紧张起来了,因为那些蛋形机器人,尽管它们的攻击很凶猛,但看着出来,被它们包裹在中间的敌人,正不断的推进,向前推进着。

“按指示启动该区域备用重力装置,然后把重力装置调节到十倍。因为氪星人设置了备用重力装置,所有机器人和智能生物不允许启动,以免误操作,导致氪星人死亡。只要你启动了重力备用装置,那么机器人应该可以把入侵者歼灭。当然,在那之前,十倍重力会先杀死你,你的骨骼会因为……”

萧抱石没有心思听零描述自己将要面对的死状“闭嘴!我会在那之前,先用这个指环跑掉!闭嘴!不要告诉我,这么做的成功几率有多低!”

但是紧接着他就没有再咒骂零了,不是因为萧抱石能忍受智能主脑的腔调,而是炸开了,那密密麻麻在围攻着侵入双头星人的机器人,无数蛋形机器人纷纷倒飞而出!萧抱石抱头逃窜着,这可不是开玩,看着这些机器人,拿自己金属躯体当压路机大锤一样的砸,要被砸中的话,萧抱石感觉自个百分百成肉酱了!

他毫不犹豫启动了第二次的瞬移。

而是萧抱石回身眺望之时,他愣住了。

萧抱石下意识地向零问道“双头星人呢?这就是双头星人?”

“这就是双头星人。”智能主脑确切无疑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可是我没有见到两个头!双头星人,总得有两个头才叫双头星人吧?”萧抱石有点失控地吼叫了起来。

“地球人的脚下,也没有长着一块陆地。”这是智能主脑的回答。

不是萧抱石要跟智能主脑零纠缠,而是这一切让他无法接受。

他看见从烟尘和蛋形机器人存骸之中,露出面目的,不是虫子一样的怪物,也不是长着两个脑袋的怪物,或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应该说,这种生物萧抱石并不陌生。至少在电影里、里是耳熟能详的。

如果不介意把长着人类一样躯体,只是背后多了一对洁白羽翼的生物,按约定俗成来称呼的话,那么双头星人对于萧抱石来说,就是传说中的天使。

智能主脑零的声音,仍在萧抱石的脑海里响起来“当然,也许你更愿意称呼双头星为开普勒四五二b星球,这是你们地球人的称呼,毕竟双头星的其中一个头离你们并不远,只有一千四百光年。”

萧抱石没有回答,他在没有重力的这个区域里,通过踢推建筑物,来向前狂奔。

因为不论称为双头星人也好、天使也好的生物,正冲他仗着硕大的巨剑而来,任何一个动作,都绝对和友善这个词没有关系。



死亡天使

双头星人的巨剑从一幢建筑的承重墙掠过,然后在这名双头星人一飞冲天,变成一个小黑点之后,那幢建筑才发出“轰!”的声响,那面承重墙碎裂崩塌,而整幢建筑开始慢慢倾斜。天才一秒记住三五第一萧抱石没有心思去管这些问题,就算那幢建筑狠狠砸在地上之后,无数灰尘在失重状态下高高飞扬;就算有几块碎石在脸颊飞过,划破了表皮,汗水渗过有着火辣辣的痛楚,也不能让他回头停留那怕一秒。

是,没有重力的环境下,萧抱石一步就能窜出去老远了,可兔子跑得再快,架不住头上那鹰啊!那冲向天空、已化成一个小黑点的双头星人,这就是萧抱石不敢停下来的理由“零!给我重力装置的坐标啊!给我一个四组的坐标啊!”

他刚才到达这个战场的时候,第二次启动了那个传送指环,他只不过下意识在其中一项数据上加了数据。事实上第一次启动的时候,萧抱石以为,他被送传到的位置,就应该在动力装置边上!对,应该就是伸手就能启动那玩意的地方才对啊!

“抱歉,所有机器人和人工智能,都不允许进入备用重力装置入口。”零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任何抱歉的感觉。

“你有病啊!那你至少……我操!”萧抱石伸手掏住边上一条柱子,连接打了七八个转,因为天际那黑点——就是刚才冲天而起的双头星人!便在这一瞬间俯冲而下,在萧抱石眼中急速放大!那种极为强烈的,几乎就是天敌带来的危机感,让萧抱石用这种方法停下了步伐,然后在恰当的时候松开手,让惯性把自己扔向来路。

而在他身边发出轰然巨响,在逃命之中的萧抱石,用余光瞄过去,却是一幢至少有五层楼高,占地百来平方的建筑物,已然变成一堆废墟。不用问,就是方才直飞冲天的那双头星人的杰作了。

也许萧抱石应该感觉到庆幸,因为无数的蛋形机器人涌了出来,把那个仍在烟灰里的双头星人团团围住,并且施以剧烈的攻击。这让萧抱石得以继续跟零的对话“至少,你把我传送到入口边上啊!你这智能主脑,智商得有多低啊?你叫智障主脑好了!”

“你的权限不够,无法重新给我命名。”零依然是不急不慢的腔调,而似乎它接下去的话,是存心要让萧抱石悔恨的,“而且,我所给你的坐标,的确就在备用重力装置的入口处,没错,就在你刚刚进入这个战场的位置,只要你推开边上的门,走进去就是通向备用重力装置的通道。”

他现在没有什么时间去咒骂这个智能主脑了,登舱兵是什么概念萧抱石不懂,但按照他的理解,大约就是海军陆战队一样的兵种,这么大的太空战舰,登舱入侵的,必定至少是一个小队的规模吧?

“到底有多少双头星人!”萧抱石一边向来路狂奔,一边向着智能主脑询问,当然他还得在失重的状态下,躲避因为蛋形机器人和双头星人交战,而迸发来的残壁碎石之类的东西。很快的,他就不需要智能主脑的回答了。

因为又有一大簇蛋形机器人出现在他面前!

又是各种眩目光线和爆炸火光、声响呈现,空气中传递炽热的高温!

不用智能主脑回答,萧抱石就知道,入侵到太空战舰上的双头星人,起码有两个。

“对不起,你所提出的问题,超过智能主脑计算范围。”而零那冰冷的声音,在萧抱石躲过一块飞掠的铁皮之后,在他脑海里如此响起,“如果你确定要让智能主脑处理该问题,请申报,并得到中校以上军官报复,对智能主脑资源重新分配……”

“你为什么不去死!”萧抱石感觉就要哭起来了,他喘息着躲在一幢建筑物后面,探头望了一眼那前方和后方,两个不断于缝隙里,闪现出各种激光、火光的大金属“茧”——密密麻麻的蛋形机器人包围着双头星人,正在狂轰滥炸。

他有一种深切的绝望感,人类在这样的战场上,如此的渺小,如此的无助。

连萧抱石所倚靠着的高大墙壁,也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安感,他可是看着双头星人的剑尖掠过,如何把这些建筑轻松摧毁的。

而更让人绝望的,是在萧抱石的右侧,又是一大簇蛋形机器倒飞而出!

“我为什么说‘又’呢!”萧抱石悲哀地惨叫着,因为这情景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他太清楚右边发生了什么事,必定是又有一个双头星人,突破了金属机器人的包围!

而这时智能主脑零那平静到人发狂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太空战舰自爆,我也就会湮灭,应该符合你所说的死——就算我是智能生命。但是,不正是你阻止我这么做的吗?现在,你问我为什么不去死,那么,你是让我应该重新启动自爆程序吗?”

“重启你妈!闭嘴!”萧抱石这时候真的无法保持什么修养了。

而久违的柳一一,她的声音也在这时候响起“我想,我找到了怎么让你不被双头星人杀死的办法了。是的,我也得到了一个指环,它可以充当蓝牙耳机,嗯,反正就那么回事。”

“快说!师姐,求您了!”萧抱石从一座建筑的窗口爬了进去,压低着声音,期待这样可以让正在追杀蛋形机器人的双头星人,不发现自己。

而柳一一马上就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零会在双头星人杀死你之前,把你气死。”

“闭嘴!零,如果你不想自爆,把学姐的通讯给我屏蔽掉!”

“好的,临时陆战队员,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告诉,我无法重启我的母亲——生产我的工厂在氪星,而它已经被双头星人……”

“啊啊啊!你也给我闭嘴!”萧抱石疯狂地咒骂着,同时也在脑海中再次读出了先前零给他的那一串四维定位数据。他只能这么做,因为真的是不得不说“又”——又一簇蛋形机器人呈炸飞状倒射而出,也就是说,不单至少有三个双头星人,而且有两个已摆脱蛋形机器人的纠缠,开始向他而来。

并不是萧抱石特别拉仇恨值,而是一个人类,出现在这些蛋形机器人之中,本来就是如此显眼。

而当萧抱石再一次瞬移,出现在他先前进入此地的位置,的确那扇门就在他手边,触手可及。这时那些蛋形机器人重新向其中一个双头星人包围了过去,它们忠实着执行指令,但它们在和双头星人战斗里,明显损失严重,至少现在它们已经没有足够的数量,去将三个敌人分割包围。

所以那个没有被蛋形机器人包围的双头星人一振洁白的双翼,冲天而起。

萧抱石压根就不敢等待或是犹豫,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马上就推开了边上那扇门冲了进去。

当进入那扇门以后,在那条通道之中,他就感觉到了重力,和地球差不多的重力环境。这让萧抱石有种脚踏实地的踏实感。也让他稍为的喘了口气,平息了一下子自己的情绪,向智能主脑问道“零,接下来怎么办?”

“往前走,只有一条路,你不要担心双头星人,这条通道的量子结构永久性保持了重力化的,所以他们的破坏力,在这通道里会得到极大的束缚。”零似乎进行过自检,然后调整了用户界面,终于没有先前那么欠揍。

但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风声,萧抱石回头一看,真是吓得肝儿颤,一个双头星人急速扇动巨大翅膀,正衔尾追击而来,那速度没有高铁快,只怕和高速公路上的汽车也差不多了!

“嗖!”天使的长剑掠过,掠过萧抱石的头顶,齐刷刷将他本就不长的头发,削下了一层,然后剑锋斩在墙壁上,带起一溜火花。萧抱石拼命地加速,就算这通道束缚双头星人的破坏力,是,比起在外面他们抬手投足轰飞一大簇蛋形机器人的破坏力来讲,的确是大辐度束缚了。可就这架势,也不是萧抱石能对付的了的啊!

“零,快想办法!要不你他妈的自爆吧!”萧抱石看着这么跑是必死无疑的,加速之中一个急停,毕竟玩篮球的,急停跳投还是玩得溜,总算把那天使晃了过去。

智能主脑的声音终于响起“坚持住,马上给你派出增援。有一个采样对象,因为脂肪含量很接近氪星人,智能主脑的刺激方式,只是使其昏厥,并没有让他的桥脑停止工作。该采样个体,已自愿加入陆战队。”

“胖爷来了!”随着响起的,是先前那个叫甄随、手上被萧抱石咬出一圈牙印的胖子声音,“看到没?胖爷最象氪星人!胖爷脂肪多,智能主脑都拿爷没辄!哈哈哈,胖爷称霸宇宙的征途就要开启!小妞,从了胖爷……”声音到此截然而止。

“怎么了?”萧抱石紧张地问道。

“他想非礼我!我把他踢昏了。”柳一一没好气地这么说道。

萧抱石望着悬停在眼前的双头星人,俊美的五官,健硕的身躯,洁白的双翅,对方手中巨大的长剑就算在这通道里,也把不知名的坚硬墙壁,斩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就算破坏力被束缚,这形如天使的双头星人,他仍旧在萧抱石的高处。

这时零的声音传来“临时陆战员队萧抱石,你已尽力,氪星不灭!”大约是所谓人之将尽其言也善,同样也适用于这个智能生命,它居然还加上一句,“地球永恒!”但接下去的那句话,可揭露了智能主脑也放弃了希望,“重新启动自爆程序。”

“闭嘴,智障主脑。”萧抱石望着眼前强大得让人窒息的敌人,在脑海里这么对零说道。



少年的野望

萧抱石其实更愿意称眼前的敌人为天使,因为对方看上去便是跟他记忆里的天使一模一样。天才一秒记住三五第一如果不是生死攸关,大约他会有许多的吐槽,只可惜现在就算是萧抱石,也已经没有多余的一点精力去胡思乱想了。

“我就算死,也不会把这个指环给你的!”萧抱石咬牙切齿,举着手指上那个传送指环,对着眼前形如天使的敌人这么说道,“你可以杀死我,但你别想从我手上,得到掌控这艘太空战舰的钥匙!”

他打赌对方能听懂自己所说的话,萧抱石觉得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如果有一种外星生物,恰好地球上某些宗教传说里描述的天使一模一样的话,这两者之间必定有着他们的联系。

而很明显,他赌对了。

“把它交给我,我可以饶你一命。”天使缓缓地垂下了巨大的长剑,向着萧抱石伸出手。

双头星人的语调很生硬,发音也很不标准,至少比起零来说,如果零是专业八级水平,这位大约业余三级都过不了。但是,双头星人不是如零那样的通过意识沟通,对方是真真正正,通过发音器官在开口说话,华夏语。

“人类,你们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吧?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把它交给我。”

萧抱石摇头道“不,我要下……”

话没说完,他马上就地打了个滚,“嗖!”斜斜劈下的剑尖,就在他头顶掠过,又在墙壁上擦出一溜的火花,而那位看上去应该是女性的双头星人,有点惊讶地说道“你这只小虫子还蛮灵活?嗯,人类,你觉得拿着一个传送戒指,骗我说是太空战舰控制钥匙,有成功的可能?”天使那俊美的眼睛里有着一种猫戏老鼠式的谑意,俯视着萧抱石,就象看着一只滑稽的虫子。

“被拆穿了么?”萧抱石苦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抹去嘴角的血丝,刚才那一剑尽管避过了,但劲风掠过,也让他如被打中了一记勾拳。

“还有别的把戏吗?”双头星人微笑着这么问道。

甚至还给了萧抱石一个时间“三秒。”她的意思,是如果萧抱石在三秒钟里能够想到一个新的把戏,她愿意再欣赏一回,如同小丑的表演。这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强者,面对屠刀下的羔羊,所施舍的怜悯。

萧抱石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这让双头星人下意识地侧过头。

而就在这个时间,萧抱石突然启动!就如同在中线接到队友抢下的篮板,狂奔向对方半场时,那种疯狂,那种不顾一切,这是不容失去的时机!

“这逗逼疯了!”刚刚醒转的胖子甄随,看着智能主脑投放在他和柳一一面前的息画面,失声惊叫道。柳一一也掩住了嘴巴,因为几乎可以预料,萧抱石下一秒钟,就会一分为二。

可是这时正在奋力前冲的萧抱石,一点也没有一个逗逼的觉悟,他瞪着双头星人的肩膀,无论如何,这个双头星人的身体结构,至少看上去和人类差不多,那么她要动作,肩膀就必定会有前兆!

双头星人一眼就看穿了萧抱石的意途,她的肩头并没有动作,只是手腕一翻,巨大的长剑,就象一块门板也似的,直接把萧抱石拍飞了。跌落地面的萧抱石,象被蚊拍拍中的蚊子一样,抽搐着,口鼻之间不住地渗出血来。

“临时陆战队员萧抱石,你已经尽力……”零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依然是上一次的话语,连节奏都没有变化,但智能主脑没接着说下去。

是胖子甄随制止了智能主脑。他的眉角还有血痂,那是刚才柳一一高鞭腿的杰作,但胖子还是抖着他一身的肥膘,站了出来“不,胖爷还没上场!胖爷雄霸的宇宙的征程还没开始!不许自爆!让胖爷过去!”

“临时陆战队员甄随,尽管你更加接近氪星人的体型,但事实上你和氪星人并没有什么相同的地方。你是碳基生命,而氪星人是氪基生命。我不认为,你比临时陆战队员萧抱石,更有可能完成任务,或是更有可能存活。”智能主脑毫不留情地对胖子这么说道。

但甄随怒吼道“别逼逼了!你不就是没能把胖爷搞成植物人么?你不是说,氪星人对此免疫吗?那胖爷怎么着,也是相当半个氪星人了!”

“不,氪星人是因为完dna的关系,完免疫这种能源,而你是占体重百分之四十的脂肪,属于不良导体。”

一直在边上没有开口的柳一一,这时开口道“胖子,别逗了,好好看烟花吧。”

她嘴里的烟花,自然就是这艘战舰的自爆。

但胖子依然要求过去,零很明显,它是不愿意执行自爆这个程式的。

所以甄随如愿以偿,他推开了那扇门,然后抖动着混身的肥肉,英勇地冲了上去“胖爷本来也不想出这风头,你居然欺负胖爷的跟班!胖爷也只好露出真面目,打你个万紫千红了!”

刚想一剑结果了仍在抽搐的萧抱石的双头星人,饶有兴趣的望着狂奔而来的胖子。

就在这个时候,躺倒在双头星人面前的萧抱石,突兀的消失!

而本来一脸看好戏的双头星人,只觉后颈一热,有着温热的液体,喷溅在她裸露于盔甲外的颈部皮肤上,却就是萧抱石在强行第四次瞬移之后,身体无法承受负荷,而内脏受损,狂喷出来的鲜血。

“胖子!快!”萧抱石在双头星人的身前,用双腿环绕她的腰部,他的胳膊环住对手脖子,把这女性天使外形的敌人的头,用力窝在自己胸前。

断头台,这是一种格斗的地面技,作为爱好体育的男生,当然几乎都懂。

甚至也有人跟萧抱石一样,私底下和好友玩闹过几回。

但在这生死边缘,谁敢这样,冒着爆体而亡的危险,对着强大到让人颤抖的敌人,用出这一招?是的,萧抱石担心自己动作会不到位,所以他在一直没有起身,他在调整着姿势,他在等待着时机,瞬移的刹那,他做到了。

胖子甄随当场就愣住了,看着被萧抱石死死扭住的双头星人,用剑柄处的配重球,连续击向萧抱石,而因为角度关系被后者躲开时,那双头星人发出的咆哮和嘶叫,才让胖子醒觉过来“我操,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萧抱石你这家伙咬了胖爷一口,现在又来抢胖爷的主角的光环!你不是应该死掉,然后胖爷看着悲从中来,小宇宙爆发吗?”

而作为太空战舰的智能主脑,零的情况不太好,因为它似乎陷入了计算混乱“计算预期与结果不符,自检中……自检原因描述计算预期,临时陆战队员萧抱石,坚持十一秒而存活的机率为七百万五十六分之一,。而事实上,临时陆战队员萧抱石,在三分十九秒之后仍然存活,并在三秒之前,和双头星人登舱兵进入相持。这种机率应该只有六十亿分之一,对于只有三名临时成员的陆战队来说,应该忽略不计,因为将可能使作战计划变成赌博……算法自检中……”

“胖子,你是猪啊!”惊愕而不敢置信的柳一一,大约也是愣了两秒以后,才急急地这么吼叫着。

“快!”萧抱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么一个字,他的颈部青筋迸现,因为双头星人强劲有力的挣扎,让他刚才就受损的内脏,更加严重地出血,血从他的口鼻,不受控制地喷出,他着实无法再跟甄随说更多的话,也许下一秒,也许双头星人,这个强大到可怕的生物,就会挣脱,就会把他撕成碎片!

胖子甄随终于醒觉过来,他开始向着通道的深处奔跑。

而双头星人开始放弃了用剑柄配重击打萧抱石,她扇动了翅膀,把自己和萧抱石一起带到了离地面一米多高的位置,然后砸下来,每一次,萧抱石都惨叫着喷出鲜血,但他的手仍死死地扣住对方。

“坚持十三秒,临时陆战队员甄随将到达备用动力启动装置,并启动该装置。”零的声音,在萧抱石的脑海里响起。

萧抱石根本就没法回答,也许那再一次喷出的鲜血,就是他唯一的回应

“十秒,坚持住。”零的电子音里,似乎也多了一丝情绪,那是紧张和焦虑。

而更多的,是无奈。

因为就算自检过后,它的算法仍告诉他,萧抱石不可能撑过三秒,不要说十秒。

“算了,学弟,你不过是个喜欢偷窥女孩打球的家伙,我们都是普通人。”柳一一说着哭了起来,她把自己的脸埋在膝盖里,“我们不是英雄,不是电影里、里那些可以造出时势的英雄。”这大约是她遇见萧抱石之后,唯一不中二的语言。

“轰!”这一次的砸击,比之前几次都更为凶狠,背部受重创的萧抱石,几乎每一寸肌肉都在呻吟,剧痛在神经中传导,让他根本无法再保持手部的力量。双头星人摆脱了萧抱石的钳制,腾空而起,她没有再去看一眼身前的萧抱石,她看着的是,通道尽头。

但当她准备扇动翅膀时,口鼻溢血的萧抱石,扶着墙,咬着牙挣扎起来,他的伤很重。

伤重甚至都无法站直,但他的眼神很坚定“你如果飞过去,我一定会抱住你的腿,我发誓。”

“为了同类的性命,你愿意牺牲自己?”这让双头星人有点惊愕。

“不,你的腿型很漂亮,如果非得死,那么我甘愿死前抱住一对漂亮的长腿。”



十倍重力

双头星人的脸上再一次浮现出看破一切的表情,她没有振翅疾驰,因为在有重力的通道,就算她挥剑把萧抱石干掉,也至少要浪费一两秒的时间。更不要提萧抱石这只小虫子,如果跟先前一样沾上了她,那恐怕还得花多三四秒才能解决掉。

所以她没有犹豫地投出了手中那巨大的长剑,甚至她避开了萧抱石可以阻挡的轨迹。这条通道在距离双头星人和萧抱石大约十米的位置,开始右转。所以当萧抱石发现她投出长剑时,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胖子已奔入了拐角里。

但让萧抱石意料不到的是,她奋力掷出的长剑飞行了六、七米,将要接近通道尽头的时候,剑柄擦到了墙壁,这让长剑改变了方向,掠入拐角,然后就传来了胖子凄惨的号叫:“我操,胖爷动不了了!我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好痛啊!救命啊!”

然后萧抱石胸口一痛,整个就倒飞了出去,直到撞在通道尽头的墙壁,无力地瘫倒。

他倚在墙壁上,眼睛的余光看见了那把巨大的长剑,斜斜插入地面,而胖子甄随躺在地上呻吟,他的手捂着腹部,鲜血不住地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而萧抱石也看见了那个备用重力装置,一个如同银行金库大门,转轮式的绞盘。

“胖子,胖子,过去把它启动。”萧抱石抬手抹去头上淌下来的血,要不然迷住了眼睛,可就看不清了。双头星人收起了双翅,只一步一步地逼近。萧抱石看着她向自己走来,愈来愈近,连她身上类似单兵装甲的甲胄,上面的纹路,都能看清。

他呕出一口血,正想再琢磨点什么词,好拖上一秒半秒。

萧抱石向来无法学会放弃,他第一次打篮球时,场上比分就是十八比六十二,但到了比赛结束前一秒,连运球都不会的他,仍在争抢,仍在把球传给已经放弃的队友。那年他小学四年级。而这种性格并没有随着年月而消磨,他向来如此,尽管他明白自己就是柳一一口中的小人物,但他就是不放弃,哪怕只是渺茫,他学不会放弃。

但强者与弱者的区别,是在于弱者必须苦苦挣扎,而强者可以从容地放弃,就象走路绕过一滩污垢以免脏了鞋。双头星人的眼里,萧抱石便是那一滩污垢,所以无论他如何地不放弃,她却没有在他面前停留一秒,一转身,留给萧抱石一对羽翼的背影。

可是当这名双头星人再次提起脚时,她感觉到了拖滞,低头望去,一只手,血迹斑斑的手,紧紧握住她战靴的脚踝处,萧抱石的手,就算他连爬也爬不起来,他也学不会放弃,也许这是他饱受折磨的根源。

“胖子!快点!”他嘶声力竭地吼叫,但胖子甄随却仍躺在那里惨叫,萧抱石无奈之下,只好咆哮道,“那把剑要掉下来,你的头就断了!”这让胖子捂着肚腩,很麻利地蹿了起来。

然后就传来了胖子甄随的狂笑:“傻逼零!胖爷早就说了!胖爷怎么也是半个氪星人,你还一路逼逼个没完!看!胖爷流黄血,看到没?黄血!地球人会流黄血吗?”

萧抱石已说不出话了,他用双手死死钳住双头星人的脚踝,而对方不得不停下来,用拳头,用肘部,一次一次地给予他重击,而这毫无疑问,不断地加重着萧抱石的伤势,他的意识已开始迷糊,只是他依旧没松开手,仍旧没有,如同十年前篮球场上那个孩子,就算到了比赛前的最后一秒,他仍不放弃,无论他是否擅长这件事。

他会挂科,他会和朋友通宵玩刀塔,他看见好身材的女孩子会流鼻血,他除了篮球打得好一些,就是个很普通的小人物。甚至他连胖子那样的狂想和脑洞都没有,更没有高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豪言壮语。

但他不肯放弃。

“你是刑天部队的士兵?”双头星人停了下来,她的华夏语渐渐的熟练。

萧抱石没有回答,口鼻不住涌血的情况下,他不敢说一个字,他知道也许这股气一泄,自己就无力再坚持。

“在双头星的历史课程上,有记载,我们曾派出舰队到你们的星球。但有一支名为刑天的部队,就算指挥中枢被我们的舰队摧毁,仍不放弃,甚至不惜付出让你们的星球文明和科技,退后数万年的代价,来重创我们的远征舰队。所以在没有完全把握之前,双头星暂不尝试殖民你们的星球,以免你们这些疯子,引爆那个美丽的星球。”

双头星人说得很简略,但听在萧抱石的耳中,对于这位即将陷入昏厥的少年来讲,却让他的脑海里,如波浪汹涌!刑天,那个断了脑袋,仍然舞动干戚作战的刑天,对于华夏人来说,多么熟悉的名字?

难道古旧相传的神话,双头星人所说的,才是事实的真相?

这时候零的声音响了起来:“临时陆战队员甄随,那不是血液,黄色的,是你的脂肪。”

“临时陆战队员萧抱石,请注意,你的大脑皮层活跃度很不稳定,波动性很大,系统无法计算预期。”

而胖子听着那些黄色的是脂肪,他便懊恼的坐在地上,抱头哭了起来。

“死胖子,快去启动重力装置啊!”看着全息投影的柳一一,禁不住地喊叫。

双头星人望着萧抱石,腔调里多了一丝尊重:“松开,我答应你,会给这太空战舰上的人类,一个毫无痛苦的结局。”

萧抱石给予她的回答,是一口呕出的鲜血,还有用尽全身气力的狂吼:“胖子!称霸宇宙之路啊!”

谁都认为是胖子在胡言乱语的话,哪怕是智能主脑零也不会误会的言辞,萧抱石却在这生死攸关之际,用生命来呐喊出这一句话。而这一句话让哭泣的胖子抬起了头。也许胖子自己都从来没有把这话当真,但当有一个人,有一个人用他的生命,来提醒他这个梦想时,这就成了一个梦想,而不是一句胡话。

于是甄随咬牙挣扎着冲向那备用重力装置:“没错!胖爷不能死在这里!胖爷还要称霸宇宙!”

双头星人那美丽的眼眸里,流露出了杀意,她猛然提膝出腿,巨大的力量,将吊在她脚踝上的萧抱石,整个人象被鞭子抽中的陀螺一样,旋转着飞出!这是绝对的力量,当强者认真起来的时候,有许多东西,不是意志可以拉平的差距。

胖子疯狂地转动着绞盘,于是某个装置,在双头星人接近胖子之前,就被启动了。

零的声音也随之而来:“启动完毕。你们很幸运,这处通道是恒定重力,所以,身处于此间,不受的作用。临时陆战队员们,只要你们不离开这个通道,不用担心死亡的问题。”

也就是说,先前零预计的,启动之后,萧抱石他们就会因为重力的作用,爆体而亡的问题不复存在。而在这通道外面的那两个双头星人,现时就身处的环境之下。

但这真的不算一个好消息,因为能杀死他们的,不仅仅是。

双头星人也同样可以。

“别过来!”胖子这会完全没闲心去咒骂零,他背靠着绞盘,对着步近的双头星人尖叫,“别过来!你不是爷喜欢的类型!好吧,你的确是胖爷喜欢的类型,可爷养不起您啊!在又不是地球,咱爹就是有钱,这里也没法显摆啊!”

可惜不论他说什么,都不能让那双头星停下脚步。

但就在这个时候,瘫在地上的萧抱石再次失去了影踪。

然后他瞬间出现在双头星人的身上,一个标准的十字固,把对方卡在地上。

这一欠,她的翅膀被压在背后。

“临时陆战队员萧抱石,你的大脑皮层活跃度有所提高,简单的说,就是你的精神力得到了突破,现在你每二十四小时,可以启动传送戒指六次。”零的声音响起,这是为什么萧抱石能再用出一次传送的关键。

萧抱石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尽气力钳制着双头星人。

他本来就是一个不会放弃的人,何况听到双头星人版本的刑天传说,更让华夏后嗣的热血沸腾!无论对方怎么挣扎,萧抱石死死地绞住腿,扳着对方的手,如最为坚固的磐石!

“一分钟,临时陆战队员萧抱石,只要你再坚持一分钟,机器人部队就可以把那两名双头星人歼灭。然后就算这名双头星人关闭了重力系统,出去之后,足够数量的机器人,也可能把这最后的入侵者消灭掉!”

胖子听着尖叫道:“放屁!零!你别以为胖爷听不出,一分钟后这女天使走出去了,不把我们两个干掉才怪!姓萧的,放了她,咱们跟她结盟,去把零干掉!”

“你到门口去,我坚持不住你就出门后马上传送走,有可能活下去。”萧抱石喷出一口血之后,没有任何松懈的意思,他向那双头星人说道,“投降,或者一分钟后干掉我。”

双头星人停止了挣扎,因为刚才萧抱石一边呕血,一边扯住她脚的那一幕,让她心中发寒,就算是掌控着整艘太空战舰的智能主脑零,也不能让她感到这样的恐惧:她感觉到,疯狂的地球人萧抱石,真的会不顾自己生死,就为了拖住她一分钟!

她的咽喉被萧抱石死死夹住,所以便只能在心里默念了一段祷词。

洁白的羽翼随着祷词,而渐渐由白转灰,由灰转黑。

萧抱石在零的提示下,放开了这名双头星人。按零所说的,她已放弃了自己的信仰,所以才会双翅变黑。而黑翼的双头星人,便是双头星的叛徒,就算回去,也必定被诛杀。

“姓萧的!你够了!”胖子甄随捂着肚腩,暴怒喝道,“你怎么可能做到?这是胖爷的戏份好么?”然后胖子跪在地上,捶着地板,“tmd!天日昭昭啊!爷才是主角!爷才是主角!怎么会让这小子一再抢了风头?胖爷不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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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霸宇宙的起点

不但是胖子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连在观看全息视频的柳一一,也至少有一分钟愣在哪里说不出话来。当柳一一反应过来时,她根本就没有理会智能主脑会中止桥脑工作的问题,她疯狂地失声尖叫起来:“我要疯掉了!这是4d电影?对不对?零!你是电影片方派来炒作的!一定是这样!”

“天啊!那个天使强悍成这样,怎么可能这样就逆转!这不太写实了!我要上豆瓣差评!”

“不对,这是要拍续集,要拍续集对吗?”

而她的尖叫声同时也传到胖子的脑海之中,这让胖子振作起来:“对,这一定是电影!怎么可能这姓萧的小子,能做出这样的事!啊哟妈啊!好痛啊!”不论怎么臆想和意淫都好,肚腩上那道不深不浅,切开了真皮,露出了脂肪的刀口,却是实实在在地让胖子惨叫起来。

因为他挥臂和应柳一一的话,结果满是肥肉的肚子蠕动着,把结了痂的刀口又弄开了。

切开真皮可不是表皮,能掉出脂肪的刀口,真不是一般的痛。

“临时陆战队员,如果你们继续用高分贝的音量折磨自己,那么智能主脑将按程式设定,给予你们禁闭,直到你们情绪平复下来。”零依然是那幅要死不活的腔调,只不过它的话很有效,至少柳一一终于冷静下来不再尖叫。

“这是真的?”就算现在,柳依依仍不能相信这个事实。

直到萧抱石被胖子拖到通道门口,而那些蛋形机器人涌过来门口,开始给予他们两人消毒和治疗伤口。氪星人的科技的确很高超,十分钟不到,胖子肚腩上的刀口,已经长出了新肉,除了和边上皮肤颜色不太一样之外,按胖子说的:“跟胖爷的原装肚腩一样!”

甚至他还用力拍了一下肚皮,的确肥肉荡漾,毫无阻碍。

“胖子,扶我进去通道。”萧抱石的情况就没有恢复得这么快,他受的伤,要比胖子重许多,尽管经过了治疗,但明显他仍是虚弱。

这个名叫甄随的胖子,显然就不是个能好说话的货,一听炸毛了:“姓萧的,胖爷忍你很久了!一来就咬了胖爷一口,我告诉你,这要在滨海市,胖爷拿钱砸死你丫的!怎么的,不服?以为胖爷要诓你医药费?叫小混混打你?丫呸,胖爷用得着这么没品?五十万,爷扔五十万,你给自己一拳,只要能砸下来一颗牙,五十万就归你!”

“知道胖爷牛逼了么?五十万不够,一百万!你别嘴硬,你也不是什么宽裕的主,看你穿着这篮球裤还是山寨货!一百万扔你面前,你是舍不得一颗牙,还是舍不得面子?不偷不抢的,也不用内伤,一巴掌要能扇个牙下来,就赚个一百万,你不得可劲扇自己嘴巴?怎么样,胖爷没吹牛逼吧?用钱就砸死你丫的!”

“他娘的,接着又来抢胖爷的主角光环,现在还支使起胖爷来了!姓萧的,你哪根葱啊你?”胖子叉着腰,或者说应该是腰的地方,用那小萝卜也似的手指,戟指着萧抱石狂喷。

萧抱石摇了摇头,自己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我还以为你是个干大事的,没想到是个怂货。”然后他慢慢扶着墙,用堪比蜗牛的速度,慢慢往里面挪过去。

“喂喂!你这叫什么话?胖爷什么时候怂过!”

“称霸宇宙,你先前不是这么嚷嚷着吗?”萧抱石头也没回的这么说道,“自己考虑吧,你要是吹牛逼,你接着在这里逼逼;要是真有干大事的心,就一起过来。”

这话似乎就是胖子的紧箍咒,他想了想,终于赶了上去,把萧抱石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姓萧的,胖爷敬你是条汉子!不过你要是戏耍胖爷的话,哼哼,莫谓言之不预!”

“胖子你别抱我的腰行不?咱可是直男!”

“姓萧的,你够了!”胖子大怒,干脆扯着萧抱石的左臂,向前狂奔,“哥也是直得不能再直了!”

这下萧抱石受不了了,他不就是虚弱才要胖子扶一把吗?这么扯着哪里能成?差点就摔跤了:“胖子你慢点,慢点成不?行、行,我错了,你也是直的!”

胖子可不接受道歉,闷声狂奔。

“等等!”萧抱石感觉这么下去,不用走完通道,再有二十米,自己肯定完蛋,只好搜肠刮肠挤出一句,“你想换人造膝盖么?胖子你是不缺钱,但这原装膝盖总比人造的强啊!你这么大体重,跑这么快,那半月牙骨要是玩完,得,你就得换膝盖了!”

“真的?你还懂这个?”胖子迟疑了一下,总算缓了下来。

“你看我平时也是没事就往篮球场跑的,怎么也比你靠谱吧?”萧抱石摆出专业人士的派头,加上那身山寨货的运动短裤和背心,看上去似乎还真有点说服力。

胖子想了想,总算不再坚持:“好吧。”

但了几步,胖子又开口道:“其实哥是给你一个台阶下。”

“其实你是肺活量不行,跑不动了,顺驴下坡。”萧抱石人虽虚弱,那嘴巴似乎却是强健得很。

“姓萧的,我警告你!你够了!”

“好吧,我的错。”

而萧抱石的目的地,就是那个备用重力启动装置的绞盘所在。

双头星人宽大的双翼如墨,把她自己包裹起来,象是一个黑色的茧,又如待放的花苞。

“姓萧的,你是放不下这妞啊!”胖子一下就把萧抱石甩开了,指着后者骂道,“你诓胖爷走这一回,就是为了来哄这女天使吧?不对,这妞不是天使,胖爷记得,天使是没有性别的!”然后胖子就莫名其妙的怪笑起来。

可惜他忘记,他们手上的指环,却能让他们无缝的沟通,所以尽管胖子没有开口,萧抱石在脑海里依然听到他的话:“一会千辛万苦哄上手,结果是个无性别的啊!这比伪娘还苦逼啊!哈哈哈哈!”

“我是这样的人么?胖子你能别这么损吗?”萧抱石就不乐意了,他真不是为此而来的。

但胖子可不管:“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吗?”

萧抱石一时哑口无言,指了指胖子,却终于没有再跟他扯下去,而是对那个把自己包裹在黑色羽翼里的双头星人问道:“你不跟我走吗?”

翅膀猛然一敛,露出那张精致到极点的脸:“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胖子在边上,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腔调:“就是、就是!她又不是你媳妇,凭啥跟你走?”

“争霸宇宙。”萧抱石也是无法了,只能对胖子念起这紧箍咒,“你要没怂,还记得这茬,就闭嘴。”万幸,这紧箍咒还算仍然有效。

萧抱石扶着墙,慢慢蹲了下去,内脏的伤损让他连长久的站立都有点吃力:“你不是背叛了双头星,向我投降了吗?”

“有吗?”她冷漠地反问。

萧抱石指了她黑色的羽翼,谁料到她却冷笑道:“我只是不再信仰执政官和元首,所以无法拟态出七色光谱,战斗力会因此下降三成而已,谁告诉你,我向你投降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杀死你。”

胖子很机灵地捧起自己的肚腩,偷偷地向通道拐角挪动,开什么玩笑?刚才开那重力装置,那是一股血涌上来,不拼就死;现时是萧抱石和这双头星人的私怨,胖子才不掺合呢!

萧抱石搔了搔脑袋:“好吧,不论什么说,我们现在是一边的嘛。行、行,我不废话,咱直说了,你有办法屏蔽氪星人的意识沟通,对吗?”这才是萧抱石回来找这双头星人的原因。

“是,我们的装甲有反意识模块,可以屏蔽掉不符合设定的意识入侵。”她倒是很干脆。

萧抱石点了点头,这也是他先前在治伤时想到的,不然的话,零在每个双头星人的脑海里乱吵一通,双头星人还怎么作战?必定她们是有办法防御的。

“教我。”萧抱石提出了这个要求。

而这位双头星人想了想,对他说道:“把我两个同伴的装甲搬过来。”

胖子看萧抱石望着自己,不禁伸出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子:“为什么又是我?”

但很显然,武力上他不是双头星人的对手,又更不可能指望虚弱的萧抱石,所以胖子也只能去干这趟苦差事。

双头星人望着胖子吃力扛着两件装甲而来的庞大身影,开口道:“你不应该和这样的人成为战友。”

“我应该跟你这样的人成为队员?”萧抱石想了想这么问道。

“当然。”

萧抱石耸了耸肩膀,他明白这个双头星人之所以暂时站在他们这一边,不过是刚才的情势所逼,被自己刚才破釜沉舟的一击镇住了,衡量利弊之后才背叛了自己的同伴。这位实在是卖得一手好队友,不禁有一点恶心,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但是作为胖子的队友,我还活着。”

这就是打人打脸了,她的队友不都死了么?双头星人那俊美的脸上,立刻便寒霜密布。

所幸扔下装甲的胖子福至心灵:“咱们能活着,是这位站过来这边了,要不可够呛!”

这才让双头星人脸色没那么臭,她从那两具装甲上,拆下两条类似腰带的装备,简单地说了一次如何使用,然后她就对萧抱石说道:“你走吧,否则的话,等一下我可能控制不了自己杀掉你的欲望。”

萧抱石讪笑着捡起两条腰带,不过又摸了摸鼻子,想出一个主意:“要不咱们商量一下,找点乳胶漆什么的,帮你把羽毛刷白了……对!漂白剂,帮你漂白了,然后你回双头星慢慢想办法?”他的意思是这双头星人回去的话,把反意念模块留下来,那他和胖子、柳一一,不就人手一块齐活了么?

不过看着她提起了那把巨大的长剑,他终于识趣地闭嘴,并暗示跟自己一样戴上腰带的胖子扶他一把,赶紧离开。但这个时间,一条金属柱子从地面升起,然后射出几束光线,很快出现一个全息投影,那是一个氪星人圆滚滚的蛋形体态,这名氪星人用的不是意识的沟通,而是语言,所幸那个传送指环,能把他所说话翻译过来:

“智慧生命,也许你们应该留下,接受最后的氪星人,所赠予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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氪星遗产

全息投影出来的氪星人,明显并不是一个智能程序,而是一段类似于录音的影像:“在生命的最后,我不再让智能主脑零,参与其中了。越简单,越安全。所以,这是一个不可能变动或通融的标准。你能看到这段信息,是因为你满足了三个条件。”

他所说的三个条件,很明确:“你是智慧生命不是类似人工智能。”

“你有能力,绕过智能主脑,进入氪星太空战舰卡扬狄尼的服役系统。”

“你击败了双头星人并得到他们的反意识模块,而且可以装备上。”

然后下来萧抱石和胖子就迟疑了,因为在那个全息投影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光圈,然后那个全息投影的氪星人,要求他们:“如果你们愿意接受我作为最后的氪星人的好意,那么请站上来。”

“他会不会唬我们啊?跟那些诈骗短信一样!对,割肾!”胖子甄随很担心地捧着自己的肚腩,陷入了挣扎,他紧张地跟萧抱石说道,“搞不好的传销啊!哥看着,玄乎!要不咱们先打个110?”

萧抱石望了他一眼,很无奈地问他道:“你就算长得象,也没必要挣那名号啊胖子!”

“啥名号?”胖子甄随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不说。”

“你给胖爷说!”甄随就着急了,冲着萧抱石威胁道,“姓萧的,你今个儿要不说个明白,爷告诉你,这事没完!说,到底啥名号?”

“猪一样的队友啊!”萧抱石摇头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好词,你非要我说。”

胖子乐了起来:“你有多蠢?”说着他拍了拍肚腩,“哥就逗个乐,你这人,一个字,没文化!”说完他就浮出一脸的智商优越感,用那三层下巴指着萧抱石,在那里大笑了起来。

萧抱石没有理会胖子,蹲在那里琢磨了一会,对那双头星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双头星人倒没有作怪:“安吉拉。”

“安吉拉,你跟我们一起进去吗?”萧抱石指了指面前那个光圈,“你应该比我们更了解氪星人,所谓最后一个氪星人的遗产,难道你一点也不心动吗?”

胖子说什么传销、割肾之类,那当然是扯蛋。

不过天下掉下这么大一块馅饼来,萧抱石下意识就感觉不太对劲的。

而且触发这所谓的三个条件,听起来颇有点诡异。

所以他想拖上安吉拉,虽说这厮卖得一手好队友,但武力值还是很高的,多少有点安全保障。

“你有空还是想想,怎么样在漫长的星际追猎之中活下去吧。”安吉拉站了起来,她似乎想通了一些东西,拖着那把巨大的长剑,向通道的出口走去,“整个文明的崩塌,氪星人就算留下什么东西,在双头星的威慑下,你也没有任何流通的途径,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一磅食物更有意义。”

说到食物,胖子甄随极为应景地吞咽着口水,并且肚子里发出了声音:“吃的!对,胖爷要吃的!姓萧的,哪有卖吃的?哥不缺钱,你给哥指个路,哥请你吃大餐!”

“你非要挣那名号?”萧抱石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他正在琢磨着安吉拉的话,没空跟胖子闹腾。

但胖子却回过神来了:“我操,姓萧的,胖爷想起来了,你刚才说什么长得象?你啥意思?你骂胖爷长得象猪!你今个不给胖爷说清楚,这事没完!”

“饿不?”萧抱石看着暴走的胖子,摊开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饿就蹲下,想法子。”

这是真饿,萧抱石起码还喝过点水,胖子是连水都没喝过,又被安吉拉砍了一剑的,哪能不饿?所以只好悻悻然蹲到萧抱石边上,结果他实在太胖,蹲着不舒服,直接就坐地上了:“这你蹲了半天,想出什么办法了?”

萧抱石抽了抽鼻子:“我是说,饿了就蹲下。”

“我知道,想法子嘛,你到底想出什么法子没?”

“不是,我是说,饿了就蹲下。”萧抱石耐心的解说。

“然后呢?”

“蹲下要比你大喝大叫,跳来跳去,张牙舞爪节省体能,至少不会更饿。你别跳了,你听说过不作不死吗?明明没食物,你还拼命消耗体能,作死么?”

本来又要发作的胖子,听着只好沮丧坐倒:“反正胖爷肯定活得比你长。”

“为啥?”这轮到萧抱石不明白了。

“哥有的是储存!”胖子一拍肚腩,肥肉荡漾。

萧抱石看着翻了翻白眼,竟无言以对!这便让胖子开心起来了。

“走吧。”萧抱石努力地站了起来,他仍很虚弱,甚至需要撑着胖子的肩膀才能成功。

胖子爬了起来,向萧抱石问道:“哥们你想出主意了?”

对于所谓的氪星人遗产,胖子显然也有跟萧抱石一样的疑虑。

他也不认为,会有这么大一块馅饼从天上掉下来,刚好砸到他们两人头上。

“没有。”萧抱石很老实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氪星人的技术的确很先进,但至少不是体现在这条通道里。

无论是那个启动备用重力装置的绞盘,还是这个光圈,都很原始。

萧抱石和胖子站上去以后,那个光圈就开始下降。

这是一个升降机,尽管是悬浮式的升降机,没有任何钢缆、电缆存在,但现比之于传送指环,胖子不禁咂巴着嘴说道:“这个最后的氪星人,看起来没什么钱啊!你看零一出手,就是给咱们一人一个传送指环,这厮倒好,升降机,搞不好,真是传销?”

“饿,不想说话。”萧抱石蹲在这块不停下降的圆形地板上,看着这条垂直的蓝色通道,他可始有些猜到,这位氪星人的用意了。

尽管相比之于传送戒指,这个悬浮升降器很落后,但萧抱石和胖子,也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一个蓝色而空旷的密封房间。而迎接他们的,是跟刚上在那通道里一样的全息投影——也许是另一个氪星人,但谁知道?至少无论萧抱石或是胖子,都没有分辨两个剥了壳的水煮鸡蛋,到底有哪里不同。

好吧,相比于剥壳鸡蛋,氪星人有面目和几条类如触须的手臂。

有光线扫过他们手上的戒指,大约在读取他们两人的身份。

这个全息投影看起来要比上面那个智能一些,不再只是一段录像。

“临时陆战队员们,告诉我,你们现在需要什么?”

“食物!地球人能吃的食物,当然最好的美食!没有的话,我要米饭,要是没米饭,面包也行!”胖子抢先叫嚣着。

“没有问题,我会满足你的需求。”那个全息投影这么说道。

胖子很快就手舞足蹈、尖声怪叫着离开了。因为他脚下的地板突然悬浮而起,带着他飞快上升,而密封的房间顶部裂开一条通道,那块地板把胖子“塞”进去以后,刚次把通道封堵。

然后氪

星人的全息投影向萧抱石问道:“你呢?你需要什么?也许你也去补充能量?看起来你很虚弱,临时陆战队员萧抱石。”

“你能给我们什么?”萧抱石仍然蹲在那里,他对这个所谓的最后的氪星人,满是提防。

而氪星人的全息投影,一开口就说出了让人很是震惊的话:

“你要提防的不是我,而是太空战舰的智能主脑,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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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的黑历史

蹲在蓝色的房间里,萧抱石尽管很虚弱,但他的头脑却十分清醒。这应该是得益于生死边缘时,智能主脑零所检测到的大脑皮层活跃度突破,也就是精神力的增长。他对着眼前的全息投影好奇的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我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我是被你们,至少是以氪星人的名义绑架的。”

“我凭什么不提防你?不论是你还是零,对我来说,都不是好东西。”

“如果我能逃出这艘太空战舰,那么,让它爆炸成烟花,应该是会让我欢呼的事。”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指的就是人质情结,简单的说,就是人质把劫持者的前途当成自己的前途,把劫持者的安危视为自己的安危。

指环的传译功能很不错,至少全息投影能够接收到萧抱石所说的意思,这让他愣了一下,很明显他的运算暂时没有出现答案。

“我们需要什么?我们需要回到地球,胖子接着去当他拿钱砸人的富二代;学姐依旧是大学里的校花;我穿着这身廉价的山寨运动服,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就这么简单,你能实现吗?”萧抱石并没有打算静待这个全息投影缓过来,他接着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而这明显这不是全息投影这段智能程序所能做到的事:“不,我不能。”

“为什么你不关心,我留给你们的遗产是什么?要知道,这是氪星文明最后遗留下来的全部,一个发展了以上亿地球年为单位计数的文明,哪怕只是一丁点的馈赠,也足够让你们享之不尽的啊!”

萧抱石干脆也坐在地上了,他摊开手,无奈地说道:“我能给地球上的同学打个电话吗?”

“对不起,距离太远了,难以实现你的要求。”全息投影倒也光棍,很直接就承认办不过,不过他紧接着,饶有兴趣地发问,“你想听取你朋友的意见,来考虑是否接受馈赠吗?”

萧抱石摇了摇头:“不,我想告诉他们,这里人傻钱多,速来。”

“遗产骗局很老套好么?十八世纪还比较流行,到了二十一世纪之后,除非想钱真的想疯了,要不能骗得了谁?”

这让那个氪星人的七八条触须式手臂乱舞,那细细的几十个指头在他自己蛋形的头部乱抚,好一会才说:“遗产骗局是什么?遗产为什么会是骗局?”

“骗子就是跟你一样,告诉受害人,有一笔庞大的遗产可以继承,但他需要交纳一笔手续费,来办理法律手续等等。如果受害人汇出了这笔手续费,那么骗子就拿着钱消失了,这就是遗产骗局。”萧抱石抱着双臂,向这位最后的氪星人,用尽量简洁的话,把关于遗产骗局的内容说了一回。

于是氪星人就迷茫了:“不,我并不需要你交一笔手续费,地球的货币对我来说没有意义。而且,我已经死亡。”

“你当我三岁啊?你不会要我交手续费,但是你必定会要我帮你完成某件事甚至某些事,然后才会得到继承那见鬼的遗产的资格,是吧?可能还美其名曰:考验。”

氪星人再一次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是怎么知道的?不,这不可能?之前那三个有资格继承遗产的人,都已经死亡了!”萧抱石不得不再次惊叹氪星人的科技,这个全息投影的智能程序非常的逼真,包括反应,几乎让人渐渐忽略了它只是一个投影。

“你能不能再二些?”萧抱石摇了摇头,对他说道,“你也算是一个拙劣的骗子了,你应该跟滨海市的同行好好取经。哪有骗子直接说前面三个上当的,都已经死了的?能不能专业点?你读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那本吗?”

“没有。”氪星人很诚实地回答。

萧抱石耸了耸肩:“好了,我不陪你玩这个游戏了,把我的同伴送回来,然后你自己呆着吧。”然后他有点尴尬,但终于还是开口,“当然,我陪你这么拙劣的骗子聊了这么久,你怎么也应该给付我一些食物,作为报酬吧?嗨,氪星骗子,你没有骗过我,所以,有点职业道德好吗?骗人不成功,你总得认栽。嗯,认栽就是赔钱,那么货币在这里无用,就用食物来相抵好了。”

“你需要食物?”氪星人的投影这么发问。

“不,是你需要用食物,来取得我对你的原谅。”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因为你是一个失败的骗子!”

“不,我不是骗子。”氪星人的几条手臂挥舞着,看起来极为愤怒。

“每个骗子都这么说,骗子是要捉去判刑的,甚至可能枪毙掉!就是被杀死,懂吗?”

这下氪星人的投影倒是安静下来了:“临时陆战队员萧抱石,我想你没有明白一点……”

“你已经死了是不是?没事,可以锉骨扬灰!”

氪星人终于不再跟萧抱石说下去了,不知道是因为计算结果显示他无法取胜,还是程序亢余让他停下来,总之,他开始自说自话,看起来这是一节和刚才一样录好的影像:“在我生命的最后,我才感觉到,获得战斗方面的异能,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我无法改写零的底层程式。它把大部分的资源,都用于计算时间轴,它认为如果氪星能够象掌握空间轴一样,掌握了时间轴,那么我们就可以重建文明。”

“甚至它截断了供应给文明种子的能量链,以导致文明种子往往急速枯萎!”

萧抱石打断了他:“什么是文明种子?世界之树一类的东东?”

“不。是你们。”氪星人解释着这个名词,他对萧抱石说道,“所有被请到太空战舰上的智慧生命,都是文明的种子。这是智脑主脑的底层协议,它必须遵从。但是,供给你们维生所需的能量,签发时是七级协议。”

“在太空战舰上最后一名六级权限的将官身亡以后,零就以研究时间轴机制为三级协议,而中止了大部分的四级以下协议。我只有九级权限,所以无法重新启动该协议。”

萧抱石好奇的问道:“那么,你怎么能够提供给胖子食物?”

“每个社会都有阴影面,不是吗?”氪星人是这么回答的。

说穿了,就是通过偷偷挪用或是截流其他用途的能源,来制造食物。

“我们应该让这些文明的种子生长起来,培训你们来做战,击败双头星人,建立基地!”说到这里,氪星人开始变得激动,“而不应该把资源浪费在永远没有结果的时间轴研究上!零想毁灭氪星文明,建立人工智能生命的文明,对,这就是它的阴谋,为此无数的文明种子被它所谋杀!”

这时候房顶裂开一条通道,一块悬浮的地板,带着眉开眼笑的胖子回来。

他一落地,就扔给萧抱石几管牙膏状的东西:“卖相象屎,味道还行。”

“你吃饱了,我还没吃,你这样说话有意思吗?”萧抱石看着手里的东西,听着胖子的话,不禁泛起恶心来,“你恶心人也等我吃完先好么?”

胖子摇了摇头道:“不,就得这时说才有意思。你看着屎一样的东西,却不得不吃,哥想着就爽。”

“你吃了一肚子屎都这么爽,我觉得也不太恶心了。”萧抱石说着毫不犹豫就开吃,的确如胖子所讲,卖相不行,味道还可以。

胖子看着就拍起手来:“姓萧的,胖爷给你的屎好吃么?”

“我心中看它是食物,吃的就是食物。”萧抱石可不上套。

胖子就郁闷了:“你太无耻了,无耻!哥好心给你带吃的,你还骂我心里都是屎!”

萧抱石此时已吃完一管食物,摊开手道:“我没有。”

“你有!”

“真没有!我是这样的人吗?”

胖子咬牙切齿地骂道:“是!”

如果不是氪星人的全息投影开口,一场新的扯逼大战眼看就要开始:“临时陆战队员萧抱石、甄随,你们愿意接受小小的考验,以接收我,最后的氪星人,传承给你们的遗产吗?”

“不愿意!没有商量的余地。”萧抱石在胖子开口之前,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氪星人。

这让氪星人的投影陷入了沉默。

“现在,就把你所有可以给予我们的东西,都拿出来。否则免谈。”萧抱石把胖子带回来的牙膏状食物挤进嘴里,然后对想要妥协的胖子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至少上面那处通道,零虽然无法进入,但是可以看得见的。”

胖子吃饱以后,似乎有点饭气攻心:“看就看嘛,胖爷还怕偷窥啊?又没有滚床单,还怕他看啊?再说了,零那逼货又进不了通道。要不然这氪星人也死翘了,零要能进来,还能不把他这智能程序弄掉么?”

“问题是,零的确进不了通道,但我们却总归要出去。”

“看到我们进入这里,零自然也就知道,我们跟这位氪星人见了面。”

“那么当我们出去之后,我们跟零的关系,就一下子不同了。”

胖子搔了搔脑袋:“情侣变**?”

“从人质与绑匪,变成敌人。绑匪一般来说,是不会主动杀死人质,因为人质对他还有利用价值。”萧抱石这会真没心思跟胖子贫嘴。

胖子回过神来:“就象我们帮零解决了安吉拉和她的同伴一样?”

“对,但敌人就不同了。”

萧抱石吃完手上那几管牙膏状的食物,把手里余下那管食物扔回给胖子:“留给学姐吧。”

然后他拍拍胖子的肩膀:“想想那些机器人吧。你我可都不是双头星人。”

那些疯狂围攻双头星人的蛋形机器人,铺天盖地的死光攻击、炮火。

胖子打了个冷颤,他需然没有亲历,但看到萧抱石在那战场上亡命的投影。

他再自大,也不认为自己能在那样的攻击里活下来。

“哥们,这下真他妈的要当个饿死鬼了。”胖子愁眉苦脸地说着,却突然露出一个笑脸,却是打了个饱嗝。

萧抱石吃饱之后倒是有了些精神,站了起来摇头道:“那不一定。”

他是一个无法学会放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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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衔晋升

“那些机器人先前就没有向我攻击。”萧抱石微笑着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胖子不以为然,把那一管要留给柳一一的食物,也打开之后,开始吃了起来:“哥们你脑子短路了吧?没攻击你,是因为咱们是临时陆战队员啊!它们识别为友军,当然就不会攻击了。”

胖子似乎决定尽他所能,把能吃掉的东西全干掉,一边吞咽,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可咱们是临时陆战队员啊!临时工,你不懂么?咱们现在对零来说,没什么用处了,临时工的身份一撸掉,得,你说那些机器蛋,会不会搞咱们吧?临时工,你得有这自觉,没编制的好么?世上最苦逼的活计了!”

“你应该有办法把这我们的身份弄进太空战舰的正式编制里吧?”萧抱石对着那全息投影这么问道。

而后者却就拒绝了:“不行,你们必须通过考验之后,才能继承遗产!”

“别扯了,你这太空战舰多少年,才有之前三个完成你任务的人选?我不知道,你自己总知道吧?结果呢?全让你玩死了!”萧抱石不留什么情面给他,“就算你是智能程式,你也该算一下机率吧?这事你要都办不成,你没什么存在意义了,我会跟零商量出一个法子,看看怎么把你抹除掉算了。”

“我完全没心理压力的,我们是人质,你是绑匪的一员。”萧抱石还特别加强了一句,以显决心。

良久的沉默以后,那个全息投影终于开口道:“好吧,我可以先给予你部分的遗产。”

“我以九级权限的氪星人少校军官身份,以你们战胜双头星人为由,授予你们陆战队员的身份,授予柳一一新兵身份,甄随二等兵军衔,萧抱石下士军衔。”

“我以最后的氪星人身份,将太空战舰的所有权赠予陆战队最高军衔的萧抱石下士。”

胖子已经呆掉了,这比二块钱彩票中五百万还吓人啊!

他们居然一下子,就从人质变成了这艘太空战舰的所有者?

“你不要激动。”萧抱石拍了拍胖子。

“为什么不激动?这艘不知道有多大,能装下三分之一氪星人的战舰就成你的了!”

萧抱石摇了摇头,向那氪星人的全息投影问道:“不能给我们高一点的军衔吗?比如说少校,这样我们也能拿到一些权限。”

“下士是九级权限少校军官所能批准的最高军衔了。”

萧抱石想了想,再次问道:“这所有权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下士,你可以去跟零确认。”这一点,全息投影倒不含糊,不过他接着又说道,“因为你拥有所有权,所以你将拥有战舰的命名权,以及战舰启动自爆的否决权。”

“还有呢?”萧抱石追问道。

“没有了。战舰的使用权和管理权,以舰上人员权限级别来介定,目前最高权限是智能主脑零,所以使用权和管理权都是由零掌握,除非你达到准尉军衔,你会自动获得十二级权限;当你达到中将军衔,你将获得四级权限,你将超越零,从至得到全部的使用权和管理权。”

胖子听着边上冷笑道:“哥们你是来搞笑的吧?这叫赠予?”

萧抱石摇了摇头,制止了要暴走的胖子,对那氪星人的全息投影说道:“我们需要一个房间谈点事情,没有监控,零不能进入,你也不能窥视。能找到这样的地方吗?”很显然这对长期潜伏在太空战舰阴影里的这个智能程式来说,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不过按着氪星人投影的指引,到达了那个房间之后,胖子立马就怂了,捂着屁股躲到角落里:“你要这么个房间干什么?告诉你,胖爷不好这口!”

萧抱石哭笑不得:“你有完没完?都这时候,还耍这宝?”

胖子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三层下巴:“你这人不会聊天,不就逗个乐子么?”

萧抱石坐在地板上,对胖子说道:“别扯了,这事我感觉不对劲。按着氪星人这厮所说的,零是个应该马上从程式到实体都毁灭的家伙,就是所有智慧生命的公敌,我们应该找出它的芯片,然后砸碎再浇一泡尿上去!”

“为什么要浇一泡尿?你好变态,通常我们都是说,踩上一万只脚,或者是枪毙二小时。”

“它本质是个计算机啊,计算机你枪毙两小时或是踩上一万只脚有用吗?”

“也对,那浇尿!胖爷先上!不过这氪星的计算机芯片防水不?我记得连咱们地球都有民用的防水手机噢。”

“胖子你证明了自己脑子并不只是脂肪,还是有脑浆的,行、行!我错了,你赢了好么?”

“算你识相,要不胖爷压死你!”胖子得意洋洋,好不容易斗嘴赢了一回。

“总之,那个氪星人留下的全息影像,他所描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给你这么一说,那氪星哥们不太靠谱啊!”

“胖子你算明白过来了?”

“不是!”胖子摇了摇头,一边回忆一边开口道,“我爸跟人吃饭谈生意时,要说是为家乡造福,为国家,为下一代,所以才开发这项目时,通常他这么大义凛然时所说的,往往就是扯蛋!关键是这项目好来钱,你懂么?”

“你是说令尊跟这氪星人一样?”

“嗯,大约这意思。”

萧抱石好奇地问道:“也有八只手?一只手就指头粗?没让国家请去研究么?”

“姓萧的,你完蛋了!”胖子跳起来,一巴掌扇在萧抱石后背,直接把萧抱砸趴了。

萧抱石爬起来,冲胖子拱手赔罪:“对不起,是我错了。”

“你傻逼了?不会躲啊?”

“做错要认,挨打站直,这的确是我错,不该拿长辈开玩笑。”

“算你小子识相。”

“其实说来这事不怪我。”萧抱石很认真地对胖子这么说道。

胖子听着就不乐意了,叫了起来:“怪我啊?”

“不是,也不怪你。”

“那怪谁?”

“郭某纲,我这是郭某纲听多了,那厮上台就拿他师兄的老爹说事。”

“这么说你把胖爷当师兄?来,叫师兄!”

“还是别吧,你听过郭某纲吧?你知道他拿他师兄涮过多少段子吧?这要一管你叫师兄……”

“打住!丫呸,说正事!”难得胖子也正经了一回。

“就跟你说的一样,那氪星人说得自己为全宇宙智慧生物带盐一样,伟光正到不行了。我觉这世上,包括这宇宙,伟人不会太多的。”

“这话有理,但凡带盐,大多扯淡!”

“我觉得咱们还是再合计一下,然后再作决定才好,毕竟和零发生正面冲突,咱们几个是讨不了什么好处的。”

“几个?哪几个?那小妞?还是那个天使?得了吧,哥们别逗,她们能整什么事?”

“胖子,要论打篮球,我一个顶你们仨,信不?”这点萧抱石还是很有些自信的。

“有点信,不过出于面子问题,胖爷只能告诉你,不信!”

萧抱石听着,不禁失声笑了起来:“行了,你占这点嘴上便宜有意思?要论打架的话,自然那双头星人安吉拉,一个就能虐咱仨。但咱们三个,学姐一人能ko掉咱们两个你信不?”

“扯吧!胖爷撞也把她……”

“吹,你接着吹!人家一脚就把你踢昏了!”

“那是哥没注意!”

“有意思么?你接着吹,那可不是撩阴脚,那是高鞭腿,并且直接踢昏你没费什么力。”

“再能打又怎么样?关键时刻,不还是胖爷出来,把那备用重力装置启动了?”

萧抱石摇了摇头:“那是心态问题,另一回事。至少学姐不是花瓶,人家战力摆在那里,你不能不承认。而且她很冷静,你发呆时,她几次提醒你,这是事实吧?所以跟她一起合计一起,没坏处,你别装逼了。”

“合着个个都有长处,就把哥落下了,你瞧不起胖爷是吧?”

“那不能这么说,吃东西,你一个能顶我们仨个。”

“承让、承让。”

“不、不,这是事实,名至实归。”

“姓萧的,你这是拐弯抹角骂哥是属猪的么?”

“我没这意思,只是胖子你其他优点不明显。”

“我警告你!这个不是优点,你别蒙我!”

“好的,我下次找别的夸。先这样吧,这地方进来还得几番验证的,你能记好么?”萧抱石有点担心的向胖子问道。大约是为躲避零的监控,这个房间是有门的,而且用的是机械密码。萧抱石觉得,这个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地板,应该也是不可移动的。

扯淡归扯淡,这事不论萧抱石还是胖子,都知道开不得玩笑。

特别是那氪星人投影说了,一路上若干密码,只要错一次,就会有上百道死光攻击,别说萧抱石和胖子,这种有重力的环境下,安吉拉都扛不住啊。所以听着萧抱石这么问,胖子想了一会才点头:“记住了,我明白,这以后就是咱们四个的窝点。”

回到备用重力装置的通道里,胖子扯住萧抱石:“柳校花就算了,那个安吉拉,非我族类,其心必诛!真找她一起行动?”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是谁绑架的?不论是零还是氪星人都好,他们全是安吉拉的敌人。”萧抱石耐心地对胖子解释着,“有共同的敌人,咱们和她就有结盟的可能,就有得谈。”

“不用谈。”安吉拉从通道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仍旧的冷漠,她望着萧抱石,“你们没有资格跟我结盟。就算背叛了双头星,我也没有沦落到跟你们这种低等生物结盟的地步。不用瞪着我,你们不信,可以试试。”

胖子一听就不高兴了,要知道他也有一个传送戒指,而且二十四小时只使用过一次,几乎就在安吉拉话音落下,胖子就在原地失去了影踪,萧抱石想拉都来不及。

下一刻胖子就出现在安吉拉身后,然而等待着他的却是凶狠的肘击。

望着惨叫飞出五六米的胖子,安吉拉冷笑着道:“不自量力的蝼蚁。”

“你最好停手。”看着要过去给胖子补上一剑的安吉拉,萧抱石开口了。

安吉拉没有回头,但还是停住了脚步:“你觉得自己能干点什么?”

所谓奇迹,就是不可能经常发生的事才叫做奇迹。

例如先前萧抱石把安吉拉用地面技控制住一样,谁也不会以为,他还能再来一次。

无论是正在看着立体影像的柳一一,还是在地上呻吟的胖子,或是从萧抱石进入那光圈之后,一直沉默的零。

萧抱石毫不犹豫第六次启动了传送戒指,精神力上涨之后,他二十四小时里可以使用六次传送,而这是最后一次。他出现在胖子的面前,脸色苍白地面对着安吉拉:“是的,我可以干点什么。”

“你可以试试看。”安吉拉不为所动,举起了手里的剑。

萧抱石没有动,连眼睫毛都没眨,他就这么拦在胖子身前,面对那巨大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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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空种子

剑锋几乎是在离萧抱石头顶一毫米的位置,才停下来的。

他没有动,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丁点的恐惧。如果他动弹了,那么就算不死,受伤只怕也是在所难免的。安吉拉收起剑,望着萧抱石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我越来越认为,你就是历史书上,所记载的刑天部队的成员。”

然后她便没有再说话,越过了胖子和萧抱石,走向通道的出口。

“等一下,我们需要谈谈。”萧抱石叫住了她。

但安吉拉却答非所问:“如果我跟你一样,能够在短时间里使用这么多次传送戒指,那么我不会装备反意识模块。精神力只有通过不断的磨砺,才会象锋刃一般的锋利。”

“接下去你该不会要跟我谈信仰之力吧?”萧抱石有点接受不了,下意识地这么吐槽。

安吉拉依旧没有回头:“如果刑天部队,不是为了重创双头星远征舰队,而让地球的文明倒退几万年的话,那么你们应该就会懂得:机械文明和人体自身能量开发,是应该齐驱并进的两件事。而在人体自身能量开发上,肌肉的力量和精神的力量,也同样是相辅相成的,如果想只走其中一条线,很难突破瓶颈。”

萧抱石听着她的话陷入了沉思,直到他被激动的胖子摇醒:“哥们,你仗义啊!胖爷没有看错你!”他对萧抱石拦在自己面前的行为,极为钦佩和感激,“以后有什么事,招呼一声,胖子这一百多公斤,就交给你了!”

“你先消停一下好不?”萧抱石正在琢磨着安吉拉那话,所以对胖子说道,“她刚才说的,我有点没想明白。”

胖子不以为然地一拍肚腩:“有什么不明白的?胖爷智商高,一听就懂!她说的,不外就是魔武双修!然后装备也得跟上!简单吧?这用得着她说么?不废话吗?有好装备,咱们可劲上;然后吃蛋白粉啊、氧泵啊,把肌肉练得比施瓦星格还牛逼;再整天冥想啊,臆想啊,意淫啊,精神力比精神病院重症患者还强大……”

萧抱石弯腰给胖子行礼:“胖子,求您了!先消停会成不?”

“这样嘴炮我怎么会不明白?问题是,咱们都知道,在地球上,那些什么意念和异能都是扯淡吧?是吧,没一个能通过严格科学实验的啊。到了这里,怎么就精神力突破了?这不科学好吗?生死边缘就能突破?那战争下来,不得各国都出现一大批野生凹凸曼么?”

胖子听着,摸着自己的三层下巴也点起头来:“对,哥们你说这茬,是得想想。”

“不想了。”萧抱石甩了甩脑袋,启动那个指环,用语音模式呼叫智能主脑,“零,把我们送去。”

智能主脑的回答很干脆:“没有问题,但你得离开这通道。”它停顿了一下,带着嘲讽的口吻,“下士。”很明显它作为太空战舰的智能主脑,那位九级权限的少校所审批的晋升命令,是不可能瞒过它的。

而当萧抱石招呼安吉拉走出通道的大门时,安吉拉突然展开了她黑色的羽翼,将萧抱石也包裹其中,然后用耳语的方式对萧抱石说道:“关闭反意识模块之后,你能拒绝智能主脑的窥探,也许我会有兴趣跟你谈结盟的事情。”

她这个动作很突兀,在边上的胖子只看到巨大的羽翼展开将两人包裹,然后就“嗖”的一下重新收拢了。所以胖子兴奋地尖叫道:“哥们,你被逆推强吻了么?”他那小眼睛里,燃烧起熊熊的八卦之魂,又冲着安吉拉问道,“嗨,安吉拉,你是男的还是女的?还是没有性别?”

“不,胖子,别乱讲。”萧抱石的确喜欢看雪白长腿,但除了伪君子之外,哪个取向正常的少年不喜欢?不过对于实际接触,他还是很传统的。所以面对胖子这猥琐流的造谣,萧抱石下意识地分辩,“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可是他刚说完,就听着安吉拉冷漠地对胖子说道:“敢于向强大的对手挑战,这样的勇敢者,给他一个吻,是值得的。”然后她顿了顿,“至于我的性别,或是否有性别,你放心,这不会成为我干掉你的阻碍。”

她说完以后,向萧抱石眨了一下眼。

后者很无奈地苦笑,他明白安吉拉的意思,她在躲避零的监控。

所以萧抱石也只能采取默认的方式了,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胖子无限的脑洞和八卦:“哥们,她看上你了啊!这要是女的,那你真是艳福不浅,这脸蛋,这身材,啧啧!别说是女的,就是伪娘也够你爽啊!”

“胖子你别这么重口味成不?”萧抱石很无奈,但又不能分辩。

“就怕真是无性别啊!那你就白瞎了!”胖子依旧在脑洞,就算萧抱石塞起双耳,就算安吉横眉冷眼瞪过来,他不敢说出声音,但那嘴唇犹在颤动着,脸上不停变换更种猥琐的笑容。

幸好很快在出了通道大门以后,很快他们就由智能主脑零指引,到了某个固定的传送点,传送回到了之前所在的区域。而柳一一看见萧抱石时,颇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立体投影里看见你没事,可是还是很担心,看见你回来,才算放下心来。”

“妞,胖爷也回来了!”胖子凑上前去,向柳一一这么说道。

不过迎接他的是,是柳一一做出来“准备格斗”的姿势,她比安吉拉更直接地表露出敌意。

胖子无奈地摸着自己的三层下巴,跑到角落里蹲下:“哥画圈诅咒你们!诅咒你们!”

萧抱石解下那条反意识模块的腰带,递给柳一一,示意她装备上:“你在立体投影里看过怎么用的。不,学姐,你不用担心我。相信我。”

“你总是让别人相信你,但为什么我感觉你从来都不相信别人呢?”高跟鞋敲击着地板的声音,伴随着的是零的声音,这让萧抱石和胖子都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人类女性,身着剪裁得体的工作套装。

她看着在场的四个人,或者说三个人和一个双头星人,微笑着开口:“在地球的众多采样记忆里,似乎这样的外型,能让你们心情愉快?下士,我说得对吗?”

萧抱石还没有回答,柳一一就不以为然地道:“至少我不会因此而觉得心情愉快。”

“新兵,你并没有在这次任务里,体现你的战斗力和价值。你的需求不在系统评估之内。”零叉着腰,动作有点生硬,但毫无疑问,这具身躯她的确是下过工夫的,这个动作尽管有点生硬,也足够让胖子吞了一口唾液。

萧抱石倒还好一点:“胖子,胖子!这只是一个机器身躯!”

“可是看上去,很性感哟!”胖子一副色迷迷的表情,就差滴下口水了。

“那层皮肤之下,就是电缆和金属骨架,你好好想想。”

零却在这时候开口道:“下士,因为你对我的不信任,所以你失去了一些东西。”

“除了新兵柳一一之外,本来按你们这次作战的表现,甄随应该能得到一等兵的军衔,而萧抱石应该得到上士军衔。但因为评审军官级别太低,你们没有得到应有的奖励,本来我还可以弥补这一切,但你们确认了命令,所以,这不能怪我。”似乎给自己制造了一具拟人身躯之后,零的情绪变得复杂了,连语气也跟之前不同,多了许多生气。

萧抱石扯住想要急急开口的胖子,向零问道:“如果由你审批的话,柳一一会怎么样?”

“毫无战力的临时陆战队员,并且在战时拒绝出击,她将被永久开除出陆战队,并且面临一千七百地球年的禁闭处罚。”

果然不出所料,萧抱石微微一笑,没有再于这个问题上纠缠:“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如果不涉及权限问题,智能主脑将尽一切可能回答你的问题,用你知识层面能理解的方式,下士。”

“为什么我会在生死边缘,精神力有所突破?这对于我来说,感觉是很不科学的事情。”

对于这个问题,零倒是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根据采样个体的记忆,地球有太空育种,请问你们知道吗?就是将农作物种子或试管种苗送到太空,利用太空特殊的、地球无法模拟的环境——高真空,宇宙高能离子辐射,宇宙磁场、高洁净的诱变作用,使种子产生变异。”

“该采样个体的记忆不太完整,但通过系统分析,应该就是过强辐射,微重力和高真空等太空综合环境因素诱发植物种子的基因变异。”

“下士,你现在不是处于地球上,不要企图用地球上的科学体系,来解释宇宙。”

这个答案倒是让萧抱石不住点头,至少能让他感觉逻辑上说得通,因为他就身处于太空的战舰之中嘛,他跟太空育种的种子,不就是一个性质吗?那么在这种异于地球的环境里,发生出某上地球上不可能出现的异能,倒也就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

但胖子接下去提出的问题,却就让萧抱石和柳一一都口瞪目呆:氪星人真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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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的示威

因为胖子真正提出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零,你别扯了,胖爷当然知道一等兵比二等牛逼。但胖爷真不稀罕这个!不说你要关这妞儿一千多年禁闭的事,不关这事。重要的是,胖爷不能靠吃能源块和机油维生!至少人家那九级权限的少校,能给出食物!”

他说着,又转过头对柳一一讨好的笑道,“只是不关事,哥还是愤怒的,哥……算了,哥不提你这茬。”因为柳一一丝毫也没有领情,倒是一副随时要给他再来一记高鞭腿的表情,所以胖子知趣地缩开了。

萧抱石这回也赞同胖子的话:“没错,生存问题都没解决,你谈什么权限,不是白扯么?”

“看起来你们的智商,并没有系统评测出来那么高。”零用这具曲线玲珑的身体,发声说话,比起意识沟通,多了几分媚态,这也是柳一一觉得讨厌的根本。

尽管柳一一脸上尽是不爽,可是零却一点也不以为意,她仍旧继续着自己的话题:“太空战舰的旅程,要遭受到多少次双头星人的攻击?要航行多远才能找到停泊的星球?你们有答案吗?”

“对于你们来说,太空战舰的能源还可以维持一千个地球年,是很长的时间。”

“但问问这位前双头星人吧,一千个地球年,对于星际旅行来说,只不过是很短暂的距离。而且一旦遇到攻击或是陨石地带,需要开启防护系统,大幅度地消耗能源,那么这个时间还会更加缩短。”

“为什么作为太空战舰的智能主脑,要浪费宝贵的资源,去维持采样个体的存活?”

零说着转换了一下它的站姿,这让它臀部的曲线更加明显,而胖子下意识地又再次吞了一次口水,零回馈给了胖子一个眼波,这让他胖脸上堆起来某种意味的笑容,如果不是萧抱石扯住他,指不准胖子又要发表什么无脑言论。

“无论你如何分说,对于我们而言,维生是一个必要的条件,如果这个条件无法满足的话,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萧抱石深吸了一口气,这个该死的智能主脑,甚至还模拟出女性香水的味道!

零掩嘴笑起来:“下士,对于采样个体,当然系统不会分出资源来维持他们的存活;但对于陆战队员,并且在实战中完成了作战任务的陆战队员,提供你们日常所需,就是作为智能主脑所必须履行的责任。”

它说着,踮起脚尖,原地转了一圈:“制造这具身体,也是需要能源的。”

“但为了跟陆战队员们更好的沟通,系统依旧不惜耗费资源,去生产出这么一具身体。”

“为什么你们会认为,身为智能主脑的我,会眼看着太空战舰最后的陆战队员活活饿死呢?”说着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小铜铃铛,轻轻地摇晃了几下,发出清脆的铃声。

然后一队大约高一米五、宽一米左右的蛋形机器人,鱼贯而入。

它们抬着许多东西,进来以后将其放下组装,成为一张长长的餐桌。

一盘盘盖着半圆金属盖子的菜肴被端了上来,餐椅也安排妥当。

“不好意思,因为时间匆促,只能提供地球上的西式饮食,如果陆战队无法适应的话,那么系统将会在一个地球月以后,开始尝试提供中式饮食。现在,请用餐吧!”零踩着高跟鞋,婀娜前行,把一个个盖子揭开,然后伸手示意萧抱石他们坐下用餐,“不好意思,陆战队没有足够轮值人员,所以不能提供地球上的酒精饮料。如果有需要,请随时叫我。”

接着它便带着那一队蛋形机器人离开了,看起来不象是太空战舰的智能主脑,而是地球上的英伦管家。

“妈的,被坑了!”胖子禁不住骂了句粗口。

的确他们被那个最后的氪星人的投影误导了,靠着偷偷截流能源的家伙,都能制造出食物,没有理由作为掌控整艘飞船的零,反而做不到这一点。零说得也很有逻辑,采样个体它可以让他们饿死,因为他们对它和这艘太空战舰没有意义。而经过实战的陆战队员就不一样了,它没理由放任他们死掉的。

“不一定。”萧抱石率先在餐椅上坐下,招呼着其他人也落座。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句俚语:瘦田无人耕,耕开人人争。”萧抱石向着其他三人这么说道。

“可胖爷不瘦啊!”胖子一边切着牛排——至少看上去、咬上去、闻上去都是牛排,一边这么反驳着萧抱石的话。

柳一一就受不了了:“你智商得有多低?”不论有没听说过,这意思还是明白的。不外就是如果没有竞争对手,那么他们就是任零欺负了;但有了竞争对手,才会让零这么努力的展现自己能给出的优越条件,以招揽他们为自己所用。

“学姐算了,胖子也是想活跃一下气氛罢了。”萧抱石开口打圆场,至少他不希望这时出现内哄,“而且今天它能关学姐的禁闭,明天就能找茬关你我的禁闭……胖子,你刚才为了当个饱死鬼,不是已经吃了许多了么?”

“可我又饿了!要不是胖爷消化系统这么牛逼,你觉得这身膘怎么来的?”

萧抱石一时发现,竟无言以对。

不是他词穷,是有人以一身高达百分四十的脂肪为荣的话,那还能说什么?

一直沉默的安吉拉,吃得很斯文,但却吃得很多,至少在同样时间里,胖子还在跟第二块牛排奋战,她已经干掉第四块牛扒,放下刀叉,向萧抱石开口问题道:“你屏蔽了它的侵入?”

“我不知道。”萧抱石老老实实地回答,扮猪吃老虎的事可以干,扮老虎就算了吧,万一让队友,哪怕只是临时队员,对自己的实力误判,那就麻烦了。现在牛逼有什么用?到时出了问题,可是就兜不回来了,“我并不知道零是否有读取我的记忆,至少我没有感觉到。”

安吉拉又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才开口道:“我需要一个身份。”

不论她是否愿意,至少如果在这太空战舰上没有一个身份,那么她必定是举足维艰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问题,你们不向我咨询呢?”零鬼魅一般的出现,看起来,高跟鞋的敲击声,是她愿意让他们听到,才会响起的,“自从发现陆战队员装备了双头星人的反意识模块,系统在演算以后,得出评估的结果,那就是陆战队员对意识沟通存在反感。”

“我为什么要去干让大家反感的事?不,我不会主动去窥探你们的思维。”

“不过,下士、二等兵,你们要知道,当拒绝了意识沟通之后,如果在执行任务时,你们需要支援的话,那会慢上许多的。”

“至于前双头星人,你需要一个身份,你现在就有一个身份,战俘。”

零看着背后双翅猛然张开的安吉拉,对她摇了摇头:“这可不是失去重力的所在,你不会想动手的。”这里不单是有重力,而是主重力发生装置无损,也就是说,零可以随意操纵重力,安吉拉很清楚,在这艘氪星人顶尖科技结晶的太空战舰上,主重力装置无损,那么零甚至可以把二十倍重力集中在她的双翅上!所以,就算有再多不甘,她也只能悻悻地收拢羽翼。

“如果你想加入陆战队,那么必须得到三名士官,也就是至少下士以上的成员同意,才有可能。而很抱歉,这艘战舰上,现在只有一名士官。其他成员如果要晋升的话,必须有足够的战绩。诸位,如果没有别的事,请容许我告退,不影响诸位的用餐了。”

然后它转身,要安吉拉那充满怒火的眼神,在柳一一恨着咬牙的神情里,在胖子气愤地捶着桌子的声响里,但准备施施然的退场,正如它施施然的出现——它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想什么时候走,便什么时候走。

安吉拉的愤怒自然不是必说了,如果她仍是一个战俘的身份,那她对双头星人的背叛,就毫无意义了。因为作为长年和氪

星人交战的她,当然知道,身为俘虏不论在太空战舰上哪个角落,她都将被收缴去武器,带上重力手环,去到哪里,都有二十个以上的机器人随行监控。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囚犯,难道她背叛双头星,就是为了在这太空战舰上当一个囚犯?

至于柳一一,任谁被声明,要关自己一千年禁闭,大约都不会对对方有什么好感?至少柳一一没有宽容和圣母到这程度,没有认为这是零的职责所在之类。她恨不得这个智能主脑马上短路!特别当它模拟着人类女性姿态的时候!

胖子的怒火只是因为食物,明明有东西吃,不给他吃,让他捱饿,让他去吃屎状的东西!

对于胖子来说,这就是足够的挑衅了。

但所有人都对智能主脑无可奈何,因为他们就在这艘由零控制着的太空战舰上。

而不得不任由它摆布、戏弄,无论多么的愤怒与不甘。

但零终于没有如它所愿,在恶心完萧抱石他们之后,华丽退场。

因为萧抱石叫住了它:“等等,零,我要跟你确认一下,这艘庞大的太空战舰,现在所有权是归我的,是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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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同盟

这个问题并没有让零难堪,在氪星人留下的全息投影,执行了转赠程式之后,它就发现了这事情了。所以它向着萧抱石送出一个眼波——尽管它还不太适应这躯体,动作生硬,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眼波:“是的,下士。”

“那么,我想把机器人都改成类人形,可行吗?”萧抱石看着那些蛋形机器人就感觉好滑稽,所以他提出了这个要求。

但马上零就拒绝:“对不起,下士,如果这么做的话,整艘太空战舰要进行超过百分之四十的改造,因为维修通道和应急通道等等,都是按氪星人的外形而设定的。太空战舰现存能源,甚至不足以完成一个节点的改造。”

“好吧。”萧抱石并没有纠缠下去,甚至他说,“应该听取专业人员的意见,所以,算了。”

但他紧接着又提出一个新的问题:“太空战舰所属国籍是哪里?”

“氪星,这是集氪星最尖端的科技,所制造出来的太空战舰!从每一个零件到智能系统,都是站在了已知星系的巅峰!”当提到这艘战舰,零的脸上流露出自豪的神色,“就算是军力远胜于氪星的双头星人,也只能依靠数量……”

“现在它不属于氪星了。”萧抱石放下刀叉,打断了零的话,“它属于华夏,你务必在太空战舰的归属里,注明这一点。不管有没有人看到都好,是的,它的每一个螺丝钉都属于华夏。你知道,我有这个权利,毕竟我拥有它的所有权。”

“可是,你为什么

要这么做?”零无法维持它所扮演的优雅,“这么做毫无意义。”

“你如果不满,可以辞职,让我找出你的芯片,然后把你放逐太空。”萧抱石一点也不打算让步,“对,你可以自毁芯片。总之,从现在开始,这是华夏的太空战舰,作为它所有权的拥有者,我就是这么决定的。”

也许真的不能用地球的科学体系来判定未知宇宙的事物,例如太空战舰智能主脑零,作为一个智能主脑,它居然流露出很明显的情绪,当然,也许是程序本身,设定好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它应该流露出这样的不满:“你在企图胁持我,下士。”

零再一次提醒着萧抱石的军衔,以凸现他在太空战舰上,地位的低下。

但用餐巾抹干净了嘴巴的萧抱石,显然不以为意:“对了,我记起来了,我还拥有命名权吧?零,我们确认一下,没有错吧?”

“是的。”零沉默了许久,才给出这个答案。

萧抱石对柳一一问道:“那咱们起个名吧?不如叫城管号?”

“哥们,你来搞笑的?”胖子都忍不住了,而柳一一更是掩嘴笑到花枝乱颤。

胖子提了个建议:“轩辕号!大气!”

“还南宫、北玄、西门吹雪呢!”萧抱石否决了胖子的意见。

倒是柳一一提出来:“不如就叫炎黄号?”得到了大家一统的通过。

萧抱石对零说道:“炎黄号,就这么定了!对了,原本舷首外部去,有写着这太空战舰的名字吧?很好,我不管你怎么办,马上派机器去给我改掉,舰名炎黄,国属华夏,给我弄妥当了。”

这下边上的安吉拉也禁不住开口道:“双头星的舰队,并不会因为改了船名,就放弃追猎的。”

零似乎找到救命的稻草:“正是如此,下士,这是除了宣布归属权之外,毫无意义的事。”

“我就是要宣布归属权。”萧抱石显得很冷静,一直也不象匆促之间做出的决定,没有任何的激动,“马上去办,对了,也许应该给你改个名字,叫做春梅还是秋菊之类的?”

“叫翠花!”胖子一听就凑了过来,一拍肚腩,“以后咱们想吃酸菜了,就一叫‘翠花,上酸菜!’多爽?就叫这,哥们,听胖爷准没错!”

“算了,学弟。”开口的是柳一一。

她看出零的委屈,终于还是不忍。

这是一个有情绪的智能主脑,零这个名字,必定对它来说,有着许多特别的意义。

“那就算了,听学姐的吧。”萧抱石也不想跟零闹得太僵,主要是警告它不要太过份罢了。

在零离开以后,萧抱石就向其他人提议:“要权限,就得提升军衔;要提升军衔,就得做任务。咱们几个凑成一个队伍吧,这样做任务也好互相照应。”

“你做到了?”安吉拉这么向萧抱石问道,她是问后者,是不是能屏蔽零的意识入侵。

“我不知道,但我也没有一定要你现就跟我结盟。”萧抱石毫不在意地对安吉拉这么说道。

“不过咱们现在人手都不够,你不要笑话,我就是一普通的大一学生,就是对篮球玩得比较多,我感觉这跟凑人打球没区别:咱们凑一队,打完这场要觉合不来,各走各的嘛;要是凑着打完这场,大家觉得还成,那就找个大排档一块撸串,下回再约打球不就得了?”

安吉拉完全愣住,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

不过她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萧抱石的说法。

“选个队长吧!总得有人发号施令的。”胖子在边长这么说道。

萧抱石听着就说:“那我来吧。”

“凭啥你来?”

“要不安吉拉当队长?”

胖子听着就不答应了:“不成,非我族类,其心必诛,胖爷信不过她!”

柳一一也点头附和,萧抱石耸了耸肩:“要不学姐来?”

“除了你之外,他们没有资格跟我组队。”安吉拉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柳一一也说道:“人家才不要听这恶心的胖子的指挥。”

“那就只有我来了。”萧抱石对胖子摊开手,后者无奈地垂下了头。

萧抱石对着其他人说道:“这样大家说说自己的特长吧,也好安排谁是得分手,谁是大前锋嘛。噢,不对,这不是打篮球,总之就这么个意思,谁先来?”

“胖爷先来!”胖子一拍桌子,摸着自己巨大的肚腩,得意的说,“胖爷是医科研究生!牛逼吧?三甲医院工作过一年的!正牌外科医生!”

萧抱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是扯淡吧?”

“如假包换!”

“那行吧,你就是队医了。”萧抱石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对他说道,“就是奶,懂吧?安吉拉是mt,你就是奶。”

胖子就不高兴了:“胖爷是告诉你,对人体解构哥有多熟悉!哥要当那里面的汉尼拔!”

“闭嘴!称霸宇宙的梦想哪去了?”萧抱石不得已祭出紧箍咒,还算奏效,胖子总算消停下来。于是萧抱石向柳一一问道,“学姐说说自己有什么特长吧,你身手不错啊。”

“我父亲是散打队的教练。”柳一一犹豫了一下,终于还说出了自己的特长,“也许,也许我对枪械略有涉猎,省射击队找过我,燕京大学也找过我,他们看过我在射击协会的靶单,想特招我进去。但我拒绝了。”

萧抱石感觉下巴要掉地上了,省射击队和燕京大学要特招的角色,叫作“略有涉猎”?

“学姐,按你这说法,得拿到奥运冠军才能叫懂枪?”萧抱石就苦笑了。

胖子也在边上说道:“考,这不叫谦虚好么?妞,按着这么说,没有

d的女生都得叫飞机场了?”他还拿捏着腔调装女声,“人家发育不好,以后会长的!啊哟!”最后的惨叫,却是被发火的柳一一,一个过肩摔直接扔出去了。

“我不喜欢这些粗鲁的事情。”柳一一流露出无奈的神色,她对萧抱石说道,“我喜欢诗词,喜欢音乐。我喜欢行走在海边的沙滩,看着那朝阳从天海一线升起;我宁可固守着我的忧伤,在高山巅放声歌唱……”

“总之,绝对不是那些冰冷的枪械或是打来打去。”

胖子揉着屁股凑了过来,讨好地问道:“妞,那你唱歌肯定很好听吧?”

萧抱石伸手把胖子推开:“你烦不烦?谈正事呢!”

但奈何说起唱歌,柳一一眼睛就亮了起来,略有点羞涩的点了点头:“那是我比较擅长的事。”要知道被射击队和大学特招,都不过是“略有涉猎”的形容,那么她所说的“比较擅长”,这含金量就可想而知了。

这时安吉拉将萧抱石叫到边上,仔细地询问:“这特招是什么样的水平?”

萧抱石搔了搔脑袋,按他理解的说了一下,然后说道:“只怕是有角逐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奖牌的实力,要不然,燕京大学不太可能这样放下身段;加上省射击队的特招,至少应该能在全国性运动会上,拿到名次吧。我们的国家,足足有十几亿人的。”

安吉拉听着,点了点头。

这时候,柳一一在胖子的鼓动下,终于答应唱上两句。胖子别看肥,怕是以前还学过架子鼓,把几个碟子一摆开,拿着刀叉随手一敲,这节拍还很带感。

于是柳一一就开口了:“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

她还没唱到第二句,胖子就失手敲裂了一个碟子,然后扔下刀叉:“妞,胖爷错了!”

萧抱石也跑过去对她长揖及地:“学姐,学弟之前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要不成,您给个痛快好不?不带这么折磨人的啊!”

胖子摇着头走过去,对柳一一说道:“妞,你这不叫跑调知道么?你这叫重新谱曲!”

然后胖子就没声音了,因为爱好诗词喜欢音乐、最讨厌打来打去的柳一一,一记后手勾拳直接把胖子打得短暂滞空之后,紧接着膝撞,然后是后旋踢把几百斤重的胖子踢得飞出数米远——其实在那记勾拳准确命中胖子下巴的时间,他已昏厥过去了。

“说了不唱,又要人家唱,死胖子不是好东西。”柳一一打完收工之后,缩到了萧抱石身后,一副受惊的弱质女子模样,似乎担心着胖子的报复一样,甚至还跟萧抱石说,“学弟,你跟那胖子学坏了,这样不好。”

萧抱石看着昏在那里还没爬起来的胖子,回头看了一眼柳依依,拼命点头:“学姐说得太对了,我以后离胖子远一点!不过胖子罪不至死,咱们还是抢救一下吧!”

在萧抱石在餐桌上找水去浇醒胖子的时候,安吉拉倒是点了点头,对萧抱石说:“不错,如果她能突破力量瓶颈,应该有比较好的发展;如果她的枪械水平跟她的身手一样好,那么也许我们有个现成的任务。”

胖子被浇醒后,摸着自己的下巴,疼痛让他望了柳一一,却不敢再多嘴,接着安吉拉的话问道:“什么任务?”然后又推着萧抱石,“我操,怎么都不理我?你是队长,你问啊!要不然,要你这队长干什么?”

萧抱石也只能苦笑示意安吉拉说下去。

“其实,这太空战舰上,除了我之外,还有存活着的双头星人潜伏。”安吉拉低声对萧抱石说道,她指着柳一一,“如果她的射击水平真的可以担当狙击手的话,那么由我担任突击手,你和胖子尽可能牵制其他对手,由她来进行致命一击,不是没有胜算。”

“并且,这必定是一个智能主脑无法拒绝的任务。”

话音刚落,高跟鞋的叩击声就响起来,伴随而来自然是零的声音:“当然,肃清残敌是必须执行的任务。不过你作为战俘,是不可能加入到战斗去的,除非你得到陆战队员的身份,否则你必须遵从战俘的守则,不然的话,系统将会视为战俘暴动,直接毁灭。”

甚至它向萧抱石说道:“这属于太空战舰的行政范畴,不必要得到战舰所有者的认可,下士。”

萧抱石摊开手,无奈地说道:“不就是变着法儿搞死我们吗?”

“不,我只是一个智能主脑,所有的行为都严格按程序执行。如果你需要,可以查阅第五级协议,590a02条第472款,明确规定,肃清舰上入侵敌人,是陆战队必须执行的任务。凡拒绝执行该任务,视为叛乱,格杀莫论!战舰的所有者并无豁免。”

“我们没有装备。”萧抱石很冷静地提出反驳意见,直指根本,“我相信,不论是在哪个星球,任何一支成建制的正规军队,都不会让手无寸铁的士兵,去面对全副武装的敌人。”

零的脸上,一扫刚才的颓废沮丧,甚至还带着微笑:“所以,我会给你们提供装备。放心,不是氪星人所用的装备。绝对是你们所适用的装配,而且会派出一支二十人的机器人小队作为协助,它们会绝对服从你的命令,下士,还有别的要求吗?”

萧抱石在其中嗅出了危险和死亡的味道。

但很明显,零已经把他们所有的退路堵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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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不屈

这一次萧抱石他们所去的装备库,明显和上一回是不同的。至少这个大约百来平方的装备库里,不再是那些氪星人所用的蛋型金属外骨骼装甲。不过无论是萧抱石还是胖子、柳一一,都没有因此而有什么喜悦的感觉。

尽管军械架上有各式的枪械,并且都是地球人所熟知的枪械,它们看起来也是崭新的,只是它们的型号,大致比萧抱石等人的爷爷那一辈人,还要年长——再不懂枪械,再怎么军事盲,二战步枪和现代枪械,这外形上看着还是能看出区别啊!

萧抱石怀着最后一分希望,向零问道:“这看起来是二战年代的步枪,它应该就是外表跟二战年代步枪一样,实际上杀伤力要利害很多对吧?就是这样吧?你又不是地球出产的智能主脑,是吧,你不可能弄出二战时期的枪嘛!”

本来看着快要哭起来的胖子甄随,听着萧抱石的话,一拍脑门大叫道:“对!一定是这样!零,你连水的分子式都不懂,还要这哥们给你描述出什么是氢分子,什么是氧分子,你怎么可能弄出二战时期的步枪嘛!”

然后他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差点没把胖爷吓挂了!”

“有几位采样个体,他们随身携带了原始的计算机。”零跟变戏法一样,凭空掏出一些地球上的电子产品,有手机,有智能眼镜、手环,也有平板,甚至还有两台笔记本电脑。

胖子看见其中一台笔记本电脑,就乐了:“哈哈哈!哪个傻逼用‘外星人’的?这可好了,这回真遇着外星人了!”他说的外星人,是指一种笔记本的型号,相对来说算是比较高端的型号。

但没有等胖子发挥下去,萧抱石就抱头蹲地上了,呻吟了一声:“零,你这是想折腾死我们么?我们不去了,让这见鬼的太空战舰爆烟花吧!”

相比之于胖子,萧抱石一下子捉住了重点:这些计算机原本的所有者里,必定有人是军迷,在里面储存了军事资料。而这就是让零能制造出这些老掉牙的军械的根本!

“这看上去是98k步枪,实际上它应该也无限接近于98k步枪的杀伤力和破坏力。”零拿起其中一把步枪,递给了发愣的胖子,而且还塞给他几个弹板,然后她望着蹲在地上的萧抱石,“拒绝执行清剿舰上残敌,那么,590a02条第472款,格杀莫论,下士。”

萧抱石对柳一一做了个眼神,后者刚从胖子手里拿过那把步枪在研究,但马上就明白萧抱石的意思,直接把步枪扔了,也蹲地上:“格杀就格杀吧,反正是送死!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把这恶心的胖子先杀掉,然后才到我就好了。”

胖子倒是没有跳出来嘴炮,因为他也明白了萧抱石的暗示,再说暴走的柳一一,战斗力也让他有些惊吓。

而且在这个时候,零开口了,它对萧抱石说道:“下士,我们需要谈谈。”

“是的,我可以制造出比这好得多的武器,包括杀伤力接近这些计算机里所描述的核弹的武器,而且是便携式的,不会比一挺机枪大多少。但这需要资源,而我只是一个智脑,必须按程式来行事。”

“你觉得这么庞大的一艘太空战舰,可以为一个下士、一个二等兵,一个新兵,调用多少资源,来制作你们所期盼的武器装备?”

萧抱石摇头道:“别扯这些有没有的,那你给我们弄辆坦克来,二战有坦克的!老虎坦克多出名的,你以为我军盲我就不知道啊?对,弄个机枪也行,那叫啥?撕裂麻布机枪!给我们弄点那也成,用这种破枪,去打天使,我何必费那劲?不如你就让战舰自爆吧!”

“mg42机枪,撕布机mg42。”沉默着的柳一一抬起头来,射击上很有天份的她,显然不是萧抱石或胖子那种军盲,她开口道,“虎式坦克不好,斯大林式3好点,虽说不会开,不过我考过车证了,折腾一下,说不定能开得动。”

胖子听着惊叫起来:“我操,这风向不对啊!妞,你这是要弄成女主角历险记么?”

甄随这胖子他当然也知道,凭这二战老枪是没有什么活命的机会,只不过他就是嘴贱。

“闭嘴。”萧抱石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好脾气了,虽说他习惯不放弃比赛,可这不是比赛,这感觉是哄二傻子,哪有什么心情听胖子在边上死贫?

零摊开了手,很无奈地说:“你们的战绩就是打开了备用重力装置,还有俘虏了一名双头星人,你们这个陆战小队总共有就是八点功勋记录,我不得不再重申一次,我只是一个智能主脑,按程式设定,实在没法调用更多的资源,来为你们提供装备。”

“那你去自爆,一拍两散。”萧抱石压根也不想跟零废话了,不是他不想活,勇气、意志、智慧什么的,总也得双方的差距不太大,才有戏唱。他亲自跟双头星人对阵过,当时他和胖子真的是九死一生了,如果不是氪星的医疗技术先进,那伤势放地球上,他们两个保准一死一瘫痪吧!

现在又不让安吉拉参战,说她是战俘。按安吉拉的情报,这舰上还有几名双头星人,几名,凭这二战时期的破枪,怎么打?真的不如让战舰自爆,一拍两散好过了。

零明显是不愿自爆,所以她想了想,对萧抱石说:“下士,我想单独跟你谈谈。或者你同意我们进行意识上的沟通?”

“不!”萧抱石马上就拒绝了零的提议,“我绝对不同意进行意识上的沟通!”

“那么,请跟我来。”零伸手一让,示意萧抱石跟她走。

但胖子跳起来,一下把萧抱石扒拉开了:“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说!”

“二等兵,你的军衔不足以参与到这件事。”零很平静。

“所以你决定色诱萧少年么?”胖子摸着自己有三层下巴,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咬牙作壮烈状,“你放开这少年!有什么,朝着胖爷来!”

萧抱石伸出食指,捅了捅胖子的后背:“你真重口味,机器人你也不忌口的。”

“扯蛋吧!你真以为胖爷是二逼?”胖子说着冷笑起来,回头对萧抱石道,“哥是怕你不够光棍!到时被这智能主脑逼逼着一说,什么大爱啊,什么热血啊!萧少年你一会就犯二,让它煽着去送死了!别瞪眼,萧少年你别不好意思,胖爷当大一狗的时候,一样也被灌过不少心灵鸡汤!你别理它,让丫装,让丫自爆!”

萧抱石这时候脑子里隐约感应到有点迷糊,他下意识地集中精神力,于是很清晰的,他感觉到了一股询问意思的精神力:“让我们进行意识层面的沟通吧。”

这是一种庞大的,几乎让人无可抗拒的力量,萧抱石必须努力地集中自己全部的精神,才能把这股念头驱出脑外,他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这是零的在意识层面上力量。它也许真的有事想跟萧抱石商量,但更是在展示着自己的强大与不可抗拒!

“不。停下来。”萧抱石开口对零说道,“我再重复一次,我拒绝接受意识上的沟通。”

他说完这句话,血丝从嘴角渗出,那是因为紧紧咬着牙,而使得牙银出血。

但他没有屈服于这磅礴的威压,他仍在抗拒,仍在抵抗着,守卫着自己最后的防线。

零的人造躯体,姣好的女性脸庞上,浮现了难以自禁的惊讶:“你怎么可能做到?就算突破了精神力,至少这个频率的波谱也不是你能抗拒的啊!”当然它可以增加输出功率,来强行跟萧抱石进行沟通,但这就将要冒着把萧抱石变成白痴的风险了。

而胖子和柳一一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他们压根也没有想到,萧抱石真的做到了!

真的可以不用佩戴反意识模块,就能抗拒零进入意识层面。

要知道,自从他们在这艘太空战舰上恢复知觉,零就几乎是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

因为它随时可以进入他们的意识层面,直到萧抱石找到了反意识模块。

而现在,萧抱石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来达成这样的效果,这如何能不让人惊叹?

“我从不习惯放弃。”萧抱石紧锁着眉头,集中精神,对着零这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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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铠之力

“好吧,下士。”零退后了半步,但它精致的面容上,仍有着不能平息的惊讶。

它终于退让了,因为它感觉到了萧抱石的坚决,他真的不习惯放弃,不是胖子那种不给好处就拉倒的光棍;不是柳一一那种寻求浪漫和高雅的初心。他就是不习惯放弃,也许零可以加大输出功率,把萧抱石的脑子烧成一团浆糊,但也绝对不可能让他放弃。

“在我权限之中,唯一能够找到能给你们帮助的,就有一种新型装备需要测试。如果你的小队愿意在作战之中,担任装备的测试,那么如果你们能活着回来,提交测试报告的话,可以给你们的小队加上两个功勋点。如果能累计二十个功勋点,你们就可以达到新编陆战小队的标准,这样的话,下一次的任务,你们在装备方面,也许不会跟今天这么窘迫。”

似乎不愿意再进行拉锯和扯皮了,零说完以后又补上一句:“如果你们仍不愿执行任务,那么我会按程式设定,处决你们。然后在残存的双头星人逼近中控机房区域,执行自爆。”

到了这份上,萧抱石他们也只能接受这个条件了。

“这有鬼用啊!”胖子领取了所谓的新型装备之后,不停地抱怨着。

而萧抱石则沉默地摆弄着臂铠,没错,这就是他们得到的,需要在实战上测试的新装备。

“零,给我一个测试用的东西。”萧抱石向智能主脑提出这样的要求。

而马上在他面前,就有一根宽大的柱子升起,直到两米的高度才停下来。看起来它的横截面大约是一平方米左右。而零在旁边解说:“它的抗击打强度,相当于地球上,同等体积的钢筋混凝土灌注桩。”

萧抱石没有搭理它,只是对胖子说了一声:“别逼逼了,试一拳吧军医。”

只有萧抱石和胖子得到了这装备,因为作为没有军衔的新兵,柳一一被判定为没有测试资格。

他没有管胖子叫“奶妈”了,因为萧抱石的情绪并不太好,一点也不想在这当口,引发胖子的不爽,而导致新一轮撕逼大战。胖子也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当口,按着刚才零的说明,按动套在右上臂的金属甲片。

一层层的金属甲片延伸出来,包裹了胖子的整个右肩、右胸膛,右肘、右小臂,乃至整只右手掌的每一个指头。似乎胖子右边的胸膛、肩膀、手臂都成为了金属的构造,这下子胖子刚才皱成一把的脸上,才有了点笑容:“胖爷升级到t1000了!给我碎!”

随着胖子的怒吼,他流淌着金属光泽的右手,狠狠地砸向了那根测试所用的柱子。

“轰!”沉闷的声响传出,许多碎渣和粉末飞扬,在烟尘落定之后,胖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拳头,“我操,不痛啊,胖爷这么牛逼?真的噢!胖爷就是这么牛逼的存在啊!哈哈哈!”

那根柱子上,有一个大约二十公分深的凹陷,就是胖子的拳头大小。

“七百五十公斤的攻击力。”零面无表情地这么对他们说道。

“二等兵甄随,真实攻击力一百五十公斤,经过臂铠放大,放大倍数为五倍。”

一百五十公斤,在人类来说,泰森、播求那种职业的搏击运动员不要说,普通成年男子,这个数据已经算是不错,放大了五倍,那的确也是很不错。

连很讨厌胖子的柳一一,也不禁皱了皱鼻子,因为那柱子上,拳头砸出来的坑,还是很可怕,很有视觉冲击力的。

“胖子把手榴弹揣上,学姐把枪揣着,找地方练习一下。”萧抱石对甄随和柳一一这么说道,又向零开口,“给我一个放大镜,装在枪上那种,就是阻击手用的那种镜子。”

“狙击手,不是阻击手!跟哥念‘ju’,不是zu啊!”胖子在试验出臂铠的功用之后,似乎一扫之前的颓废之气,那嘴又开始贫了起来,“胖爷虽说是军盲,也知道那玩意叫瞄准镜!什么放大镜?没文化真可怕!”

萧抱石耸了耸肩,摊开手道:“好吧。”

这让胖子失去了继续贫下去的欲望:“你这人,不会聊天!”

零犹豫了一下,萧抱石没有给它说话的空间:“这不是坦克,不是飞机,二战的步兵,也有配那玩意,别跟我说没有。”

萧抱石的话,让零终于点了点头。紧接着一台蛋形机器人进入了这个房间,零对胖子他们说道:“跟着它。到了靶场,会给你们瞄准镜。”失去贫嘴欲望的胖子,挎了几袋长柄手榴弹,和柳一一跟着蛋型机器人,走出了房间。

但零挡下了萧抱石:“测试一下新装备。”

“胖子刚才不是已经试过?再说,实战之中,自然会体现出来有多大战斗力。”萧抱石不耐烦地拔开零的手,准备跟着胖子他们一起出去。

“交战区域的监控设备已大多数被破坏,否则在重力装置完好的情况下,派出机器人就可以执行任务了。何必派你们去冒险?”

“也许你认为我为你们做的,还远远不够。”

“但我只是一个智能主脑,被重重规则限制的智能主脑,这已是我所能做的全部。”

“我的让步,是因为你们是这艘战舰,唯有的希望。”

萧抱石听着它的话,点了点头,冲胖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去靶场。

零也很配合地关上了装备室的大门。

萧抱石并没有如胖子一样,去按动金属臂铠上的触发式开关。

他沉默地皱起了眉头,然后金属臂铠就开始启动,这让零点了点头,这就是精神力突破之后的好处了。萧抱石触发臂铠的方式,要比胖子更为便捷,简单的说,就是一个念头。而臂铠在他身上延伸的速度,也要比胖子快上许多,几乎不到半秒的时间里,萧抱石的右胸膛和肩膀、手臂,就完成了金属化。

“不错,试……”零点了点头,但说了半句话,它就失语了。

臂铠的变化,并没有就这么停下来。

在萧抱石挥击出的拳头前方,快速地伸出三根锋利的钢刃,如同金刚狼一样的钢刃!

“嗖!”穿透性的声音,远没有胖子那一拳的声响,但毫无疑问,那根测试用的柱子上,留下足足有五十公分深的孔洞,已足够说明这一拳的力量。

当萧抱石收回拳头,带出一地的沙砾时,他回过头去,却见零那曼妙的人造躯体,已经瘫倒在地,而那对于人类审美观来说,无可挑剔的女性面庞,也呈现出一种茫然的神色,它看上去,如同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不好意思,算法出错了。”这时一个三维投影,跟地上瘫倒的零一模一样的投影,出现在萧抱石面前,“你的攻击力为一百公斤,而你启动了臂铠的二级状态,不单达到十二倍的力量增幅,并且在穿透性上得到了二十倍的增幅。这完全超越了设计时的设定,你的精神力尽管得到突破,但不可能在这么时间内,能够达到这样的水平啊!”

“系统刚刚以你的精神力测试了其他臂铠,并没有出现这种异常。”

“所以在运算人类dna,发生精神力突破之后,所产生的各种可能变异时,数据过于庞大,而导致了亢余……”

萧抱石收起了臂铠,使它看上去象是一个圈在上臂的金属环:“就是死机了对吧?”

“你可以这么理解,下士。”

“氪星人为什么会灭亡,我大概有个头绪了。”萧抱石一把在武器架上拎着各种老式步枪,一边这么说道。

他的话引起了零的注意:“请告诉我你的推断,下士。”

“废话太多,明明两个字‘死机’就可以说明白的事,你为什么要说一堆不知所谓的话呢?”萧抱石摊开了手,他着实不知道哪种步枪更好一些。不过他记得刚才柳一一离开时拿的步枪,所以他也就跟着捡了一把同样型号的。

零的投影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说道:“系统接受你的建议,下士。”

但很明显萧抱石不打算跟它多说一句话,拎着那步枪快步赶上了胖子和柳一一。

“他是怎么做到的?”零的投影留在装备室,望着那测试柱子上留下的孔洞。

它的投影突然发生了扭曲和波动,似乎这种运算,对它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作为一艘极为庞大的太空战舰智脑,它很明智地做出选择:“挂起该程序运作。”它打算先不去管这件事,而几个蛋型机器人鱼贯而入,开始修理零瘫在地上的人造躯体。

但是对于萧抱石来讲,他压根就没有去理会零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是氪星人远超地球人的科技,让零可以在极短时间里,模拟出一处近乎地球靶场的空间;还是在太空战舰上,本来就有这样的场所。反正他们练习的地方,大抵上跟地球上的野战靶场是没有什么区别——作为他们三个之中,最为懂行的柳一一是这么评价的。

“学姐,你教我们能把枪打响就得了。然后做为阻击手,噢,不对,狙击手,你把枪法练好才行,我们可全靠你了。”萧抱石阻止了柳一一的好意,本来后者想教他跟胖子射击的,萧抱石苦笑着说道,“先不说天赋吧,零那智能主脑,不太可能留给我们太多时间,以供我们把枪法练好,学姐你自己先练习好再说吧。”

胖子显然很赞同萧抱石的意见:“没错,妞,你看到胖爷的投弹没有?看到没有?这得有三百米吧?”得到臂铠增辐之后,胖子把一颗又一颗的手榴弹扔出去,简直就是人形投石机了。

不过萧抱石看着他扔了几颗,却搔着头问道:“胖子,不太对吧?”

“怎么了?怎么不对了?胖爷一扔两三百米不太对?你唬我啊?不怕告诉你,胖爷还真是唬大的!”

“不是,你先别激动,这怎么没一个响的?”萧抱石皱着眉头问道。

“因为这恶心的军盲胖子,没有拉弦!”柳一一无奈地翻了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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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队初战

正如萧抱石所预料的一样,他们并没有很宽裕的时间来训练。随着潜伏关上双头星人的区域里,监控设备越来越严重的破坏,零已经无法容忍这种情况发展下去了。所以在领到装备之后,他们马上就被要求去将潜伏在太空战舰内部的双头星清剿干净,以免其对太空战舰进一步的破坏。

“很明显他们企图窃取各种材料,以逃生舱为核心,自行组装出一个太空飞行器。”零是这么对萧抱石几个人说的,看起来它修好后的躯体,依旧动人。

以至于胖子颇有点流口水的模样,还好在萧抱石眼神阻止之下,胖子还能醒觉过来。

“太空飞行器?你确定?”萧抱石对于零这个智能主脑、把他们从地球绑架到太空的执行者,是向来有着充分的不信任,“一艘太空战舰,没被监控设备覆盖到的边边角角,随便找些东西,能拼出一艘太空飞行器?”

“听你这意思,太空飞行器就是乐高积木?”

“你不要污辱我们的智商好么?”

零禁不住翻了翻白眼:“太空战舰每个区有多大你知道吗?按照采样成本之中的记忆,每个节点,大约差不多相当于你们国家的县城,或是地球西方国家的市。而每个区有上百个节点。我不得不重复一次:这是一艘装载了全盛时期氪星人人数三分之一的太空战舰。”

萧抱石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的确记得零是有讲过这个问题。但还没等他开口,胖子在边上就骂道:“那也是你丫傻逼,傻逼氪星智脑!你应该说这是一座太空堡垒!有这么大的战舰吗?”

“事实上……”零不急不缓地开口,但很显然消停了这么三天的胖子,并不准备浪费这个机会,所以她的声音很快被胖子淹没。

胖子其实不见得是纯嘴贱,他时刻都在抢夺话语权,他觉得自己学历比萧抱石高,家世比萧抱石好无数倍,一个穷屌大一狗居然当队长?要不是顾忌着柳一一和安吉拉的武力,他早翻脸了。也正因此,所以一有机会,他就想展现自己的水平:“事实个屁!你有完没完?说你傻逼还不认?现在是清剿双头星人重要,还是你在这里瞎逼逼重要?你不智能主脑么?连个轻重急缓都分不清么?一个字:蠢到贴地!”

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一个字,无论是从你的母语或是地球上其他的语言……”

“行了!都闭嘴!”萧抱石连忙站出来喊停,要不然这么撕下去,真不知道什么时间才到头,“现在就是54区有两个节点的监控失效了?你打算要我们怎么做?不可能要我们去正面扛下双头星人吧?”

“当然,你们是战舰上最后的希望。”零很诚恳地说,至少,它表现出很诚恳的态度。

“你们只要把监控设备重启就行了,不必要全部重启,只要把54区域的18节点、17节点之中,

指定的十处监控设备重启就可以了,作战机械人就会接手后面的工作,当然如果你们能启动更多的监控设备,那么对于你们的任务评定,会更高一些。



任务评价级别高,就代表有更多功勋值,自然以后换取的武器装备,也就能更高级一些。

并且只是启动一些机器人无法启动的设备,这个任务对于萧抱石他们来说,也感觉不是不能接受。

这支小队终于踏上了他们的征程,因为那两个节点情况不明,为了免于传送过去,就落入双头星人的埋伏之中,所以他们只能传送到16节点和17节点的边缘,然后步行进入17节点。

从传送过来之后,胖子的嘴一路没停过:“这智能主脑给的这臂铠,还真不错!”尽管拉了弦的手榴弹,在六七十米就会爆炸,所以胖子那几百米的投弹水平是没什么意义,但毕竟增辐了几倍的力量,还是让胖子感觉很爽。

“萧少年,喂,哥们,你测试过没有?你有胖爷牛逼吗?”这会他也不叫队长了。

看着萧抱石没回应他,胖子得意地拍了拍萧抱石的肩膀:“哥们,别灰心,胖爷是天生要当主角的人物,这不是你能比的!不过你不是那什么精神力有突破吗?好好练,放心,哥会罩着你!”

他觉得要让萧抱石习惯于仰望自己,这样就算萧抱石名义是队长,这队伍里谁是核心人物、关键先生,时间长了,大家心里也是分明的。

柳一一却是烦得不行了,一拉枪栓叫道:“够了!死胖子!你以为这是郊游吗?你那张臭嘴能不能停下来!一会把双头星人引来,我认命,不过死前我保证先给你一颗子弹!”

“妞,胖爷承你这情,这是要跟哥生死相依啊!”胖子那嘴可是一点也不吃亏,以前还怕柳一一的武力值,现时有了臂铠,便是旧态复萌了。

“闭嘴。”萧抱石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伸手把胖子和柳一一都拦下。

因为前方道路两旁,有一幢差不多七八十米高的蛋形大楼,有大半截已经断裂砸在大路上;

前方还有无数,只能说无数,因为密密麻麻入眼堪是的蛋形机器人残骸,它们闪着电火花,或是幽蓝的光弧,无论是谁,也不会认为这些残缺不全的蛋形机器人,是没事躺在路上纳凉。

萧抱石指着那幢残缺的大楼,对柳一一说道:“你上去,找好位置;胖子也去,看准机会就投弹好了。我带这些蛋形机器人过去看看。”

“你有多恨我?”柳一一突然这么向萧抱石问道。

这让萧抱石一时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接话,而还没等胖子八卦之魂熊熊燃起,柳一一就很严肃地说道:“高处视野开阔,但面对那么强大的双头星人,人家会飞的,去那上面,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你懂狙击作战的要领吗?”柳一一接下来的问题,对于能把“狙击”说成“阻击”的萧抱石来讲,那根本就不是问题,而是抢白了。

“一旦我被发现,撤退路线怎么安排?”

“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让我去那大楼,你想干什么?”

萧抱石苦恼地搔着脑袋,说不出话来。

胖子在边上不解地问道:“妞,你不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事,向往浪漫和高雅……”

“可我不想死,白痴!”柳一一低声骂了这么一句之后,抱着那把加装了狙击镜的98k步枪,快速地弯着腰,跑进路中间掉下来的那半截大楼的废墟里。

萧抱石无奈地耸了耸肩,拿出地图对胖子说道:“那谁也别上那破楼了,听着好危险。有一处设备就在前面那幢楼的第三层。”他对着地图,指着前方一幢完好的蛋形建筑,“要不你带着这些机器人去前面探一探路,我去启动那设备?还是你去启动?什么破设备,非得人工启动!”

“行了,胖爷去去就来,多大个事!”胖子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这不就是他所需要的,展示能力的舞台么?

于是小队的第一次战术安排,就这么定了下来。

可往往计划总不如变化来得快,当萧抱石领着那些机器人向前还没走出二百米,就听着胖子在对讲系统里惨叫着:“救命啊!”然后就是轰然巨响,萧抱石回过头,无数砂石飞溅,从那幢看上去还完好的蛋形建筑第二层,墙壁迸裂,而一团黑影急坠而下!

砸落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在不能视物的烟尘里,听着胖子的声音响起:“队长!队长!快救我啊!”

原来那团黑影,就是坠楼的胖子,也亏得他一身的脂肪,这至少离地四米高的地方,摔下来之后还中气充足——这时节,他不叫萧少年了。

萧抱石连忙冲进还没落下的尘土之中,把灰头灰脸的胖子搀了起来,拖着他移了出来,却听着胖子带着哭腔叫道:“我操!里面有双头星人啊!丫不敢跟胖爷放对你知道么?玩阴的啊!这刚上二楼,七八个双头星人涌过来,胖爷双拳难敌四手啊!要不是胖爷机灵,把这臂铠挡在身前,又自已砸破了墙跑掉,那真完蛋了!”

但在尘埃停定之后,从被胖子撞裂的墙洞飞出来的,只有一位双头星人。

他看起来跟安吉拉是不同的,不单单是指安吉拉的双翼尽墨,而在萧抱石面前这位却有着洁白的羽翼。他看起来很男性化,盔甲包裹下宽厚的胸肌,阳刚硬朗的脸部线条,让悬停在半空之中的双头星人,看起来便如救世的天使,正义的化身。

“跑。”萧抱石低声对胖子这么说道。

因为再多说一个字,都是废话。

从对方还没出现之前,萧抱石就知道胖子所说的话没一句靠谱。

不可能有七八个双头星人,也不可能有什么偷袭,否则的话,胖子不是生与死的问题,早就是那身肥肉,成为肉酱或是八宝粥的区别了。

而看着悬浮在半空的双头星人,连那边长剑都背负在身后,用雄鹰仰视老鼠的姿态,看着自己,萧抱石知道,他唯一的机会,就是:跑。

也许自己不能比这双头星人跑得更快,至少可以比同伴跑快些,这就是萧抱石和胖子不约而同的心思。毕竟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训练精良的军人,一个篮球上有些天分的大一新生,一个读着医硕的富二代,能鼓起勇力逃命,其实已很不错了。

但他们分头逃跑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因为双头星人极快地飞掠而过,捉起胖子的后颈,然后象强击机一样,向上振翅达到一定高度,再向下俯冲。他投向萧抱石的不是子弹,而是胖子,尖叫的胖子。

“啊!队长!救、救、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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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逼方程式

胖子没有摔死,尽管这么大一个“球”,萧抱石不太习惯接,但毕竟能入大学校队的人,他伸出臂铠完全包裹着的右手,搭着被掷下的胖子,原地转了两圈,把胖子斜斜扔了出去。撞断了几颗成人臂粗的植物主干,胖子惨叫着地上滑了至少有二十米,然后撞出蛋形大楼的墙壁,爆出一连串粗口:“我操、我操!死了、这下死了!流血了!双头星人,爷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他倒没有去骂萧抱石,因为胖子真不是无脑的货,他嘴贱是不服气萧抱石,不是脑袋里是脂肪。所以在大腿和后背擦得血肉迷糊之际,他还是知道要是萧抱石没把他这么卸了力扔出来,那他们两个的下场,和两人生鸡蛋砸一下的结局是没区别的。

不过所幸双头星人已经没有再理会胖子,他悬停在萧抱石面前,饶有兴趣望着他:“人类?看起来,邪恶的氪星人,他们又在奴役羔羊。”他的华夏语要比安吉拉好上许多,而他的声音也很温和,他所说的话和他的形象,真的就是正义的化身,“我很抱歉。”他甚至向萧抱石,单手抚胸弯了弯腰,“把你们卷到这场战争里。”

萧抱石看着这位双头星人,胸膛起伏不定,尽管有臂铠的助力,但刚才接下胖子,绝对不是右手就能胜任的事,所以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那一刹间,消耗了大量的体能:“那么,离我们远点。”

他喘息着,对这位双头星人说道。事实上如果不是对方刚才把胖子当炸弹掷下来,萧抱石几乎在一瞬间之间,就产生了叛变把自己绑架到太空战舰的零,而跟随这位双头星人的念头。是的,对方看上去,就是那么的富有亲和力,那么的可信。

但胖子的惨叫,却让萧抱石紧紧守住了心中的防线。

这时那位双头星人抬起手臂,挡下一记激光的攻击,那是来自二十个跟随着萧抱石前来的蛋形机器人,所发出的攻击。然后他拔剑,只用了一剑,就把那二十个蛋形机器人全都砍倒,或是刺倒?速度太快,萧抱石分辨不清。

总之,那二十个用他们手上的98k之类的老式步枪和长柄手榴弹随便怎么攻击,也毫无损伤的蛋形机器人,就这么坏掉了。对方怎么做到的?萧抱石不清楚。

他所知道的,是现在自己愈加的孤立无援,连机器人援兵也没有了。

“可怜的羔羊,你们是如此的脆弱。”双头星人收起他那夸张的长剑。

他做了一件让萧抱石感觉不可思议的事,双头星人的双手亮起了乳白色的光芒,然后其中一团飞向仍在惨叫的胖子,而另一团飞向萧抱石。当那光团接近胖子时,萧抱石看见胖子身上的伤口,快速的愈合,几乎不用一秒钟,就完好无损地跳了起来。

“凡人,为何不肯接受我的馈赠?”双头星人好奇地这么问道。

因为那团飞向萧抱石的光芒,并没有没入他的身体,而是在萧抱石身前停留了大约半秒,然后渐渐消散在空中。

尽管精神力方面有所突破,但要让萧抱石以此去攻击双头星人,明显暂时是天方夜谭,但至少他可以拒绝,拒绝这种不请自来的馈赠。

萧抱石渐渐也把呼吸调整过来,他仰望着这位双头星人:“你说啥来着?‘凡人’?拜托,这都到太空战舰了,你还玩这种老套的戏码,有意思吗?再说咱们现在是敌对的双方,你丢东西过来,我得有多蠢,才会不问究竟就接受?”

残破的砖石和不知名的外星建材,散落在周围,二十个蛋形机器人已经彻底的坏掉了,连电火花或那种蓝色电弧也不冒起了。胖子这时已经不知所踪,除了刚才胖子在地上擦出的两条血迹之外,似乎他从来就没存在过。

双头星人并没有被激怒而向萧抱石动手,他的语气仍然温和:“信仰,和是否能进行太空航行,并没有绝对的关系,你说对吗?而且,也许你可以这样理解,你会称蚂蚁为蚂蚁,是因为它是蚂蚁;高级文明对于还没步出太空的人类,称你们为凡人,其实并无恶意,只是因为,你们是凡人。”

紧接着他又向萧抱石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例如,刚才我是怎么在瞬间治疗好你同伴的伤势?你能理解吗?不,你不能,正如你无法让黑猩猩明白,液体创可贴是如何让伤口停止流血的——请相信,在dna上来说,人类和黑猩猩之间的差别,要比你我之间的差别更小。而就文明上的差距而言,更是一样。所以,我并无恶意。”

这话有些刺耳,说白了,就是这位双头星人认为,人类在他面前,如同黑猩猩在人类的地位是一致的,甚至更差些。偏偏他用这温和语调,从容述说,却不教人生出反感来。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天赋。

但萧抱石却给予了一个回答,让对方不知道再怎么继续下去,他说:“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地三十公分?为什么不敢脚踏实地面对我,是怕我打你吗?”

这个问题让双头星人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并没等他再开口,萧抱石抬起左手,冲着那个兼具对讲功能的指环说道:“胖子,马上启动周围的监控设备,马上,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话。”

在重复了两次之后,面前的双头星人的脸上,都很难再维持着那正义而阳光的笑容时,胖子猥琐的声音终于响起来:“可拉倒吧!那双头星人牛逼得不行,你自己不想活,就去启动好了,胖爷可不伺候!”

“胖子,双头星人就在我面前,我想你一定可以偷窥得到。你放心,他敢动,我就打他。”萧抱石的声音越来越稳定,“不过你要是再拖下去,拖到我撑不住,还没能启动监控设备,无法让机器人援军抵达的话,咱们就一起完蛋,快去!”

然后萧抱石放下左手,对那双头星人问道:“贵姓?怎么称呼?”

“陆,陆希骅。”双头星人苦笑了一声,报出了一个很华夏式的名字。

“很好,陆先生,你最好不要动,你动的话,我只能打你了。”萧抱石似乎一点也不觉得,他这句话,是如何冒着傻气。

而双头星人望了边上那二十具被他一剑斩毁的蛋形机器人,然后再望向萧抱石:“人类,你凭什么以为,你有阻止我的能力?”

萧抱石摊开手很坦诚地说道:“因为我觉得你在装逼。”

“我的学姐告诉我,战场上是不能装逼的,不然随时会死人。”

“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装逼,但反正我觉得要是装逼能解决问题,我们就一起来装逼。”

“装逼,谁怕谁?”

陆希骅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他大约愣了一秒才开口:“离开吧凡人,离开这不属于你的战争……”

他的话没有说完,萧抱石已然猛然向前冲了过来!

而陆希骅下意识地振动宽大的翅膀,向上攀升。

只不过,在萧抱石冲到他身边时,双头星人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提升到篮框的高度。

因为一颗子弹,一颗如果他接着上升,将会命中他眼睛的子弹,让陆希骅习惯性停滞了一刹那。

这是向往高雅和浪漫的柳一一,用她手中的老式步枪,所作的发声。

就在这也许不到零点一秒的停滞里,一只包裹在金属铠甲里的右手,准确地捞中了陆希骅的脚踝,那是萧抱石的手,如同他从孩童时就开始练习、无数次地练习的篮下防御一样。

“你怎么看破的?这不可能啊!”陆希骅苦笑着问道,他的样子相比几秒之前,有些狼狈,被扯住脚踝之后,萧抱石通过臂铠增辐了十二倍力量的右手,把双头星人当棍子往地上抢了若干下,才停下来的,而这只坚实的右手,此时就握在陆希骅的右手上。

“如果能打对手一个70比20的比分,我一定不会骂他,不会羞辱他,我会马上招呼队友下场。”萧抱石的眼睛很亮,就算目睹双头星人,一剑摆平二十具机器人的可怕战力,他仍然不习惯放弃,所以,胜利也没有放弃他,“如果我在场边一路跟人扯蛋、摆谱,大约真下场了,最多也就是70比60的局面。”

陆希骅哭笑不得,失败不是他所不能接受的,突入这艘太空战舰之后,经历了光速模式,和已方战舰失去联系。然后他和队员就一直承受铺天盖地的蛋形机器人攻击,毫无停息的进击,毫不畏惧的进击,所以他本身就是强弩之末了。

那把恐惧的长剑正如所见,能造成的破坏是极至可怕,但要驱动这把长剑作战,所需要的能源也是惊人,而在发现萧抱石一行人之后,陆希骅就仅有一剑之力。

他选择了攻击机器人,是因为机器人不知变通;

而智慧生命,他有足够的信心,能干扰对方的思维。

可是他所不曾想到的,是萧抱石用极其中二的逻辑,看穿了他的虚弱!

更为出乎他意外的事,是萧抱石居然就敢这么发动!

“你凭什么?凭什么就敢动手?”陆希骅无奈地摇头。

“我有队友,也许中二,也许嘴贱,但可以信赖的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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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份

双头星人背后的翅膀,并没有如他脸上表情一样的无奈或沮丧。

陆希骅在扇动着宽大洁白的羽翼,企图挣脱出萧抱石的钳制。

在刚才的对话里,他用左手向萧抱石打了至少九拳,只不过因为角度的关系,打在金属臂铠上,没有能萧抱石造成什么实质上伤害。可是顶在萧抱石肚子上的那记膝击,也让萧抱石痛得弯下了腰。尽管陆希骅暂时没有办法驱动他的长剑,但双头星人单纯的身体素质,也不是人类能相提并论的。

如果不是萧抱石精神力有所突破,剧痛之下早就松手了。

“我可以捏断你这只手。”直到萧抱石咬着牙这么说道,陆希骅才停止了攻击。

而这时候胖子那猥琐的声音也从指环里传来:“启动两处设备,累死我了!这就是虐待!为什么要让一个胖子,来干这种跑来跑去、爬高爬低的活!”

尽管一如既往的嘴贱,但其中却有一些东西不同了。

“下一处,快点胖子,方圆三十米内区域有五处。”紧紧握头上双头星人手腕的萧抱石,声音变得很冷。不是他有意耍酷,而是如果他不集中精神力,就不可能激发十二倍增辐的效果,那么就压制不住这位自称陆希骅的双头星人。

胖子骂骂捏捏地回了句:“下一处、下一处,操!你以为打地鼠啊?”然后就不出声了。

“我想我们应该谈谈。”陆希骅这么向着萧抱石提议道。

“人类,你应该放开我,这对谁都没坏处。”

“你是被绑票的一方,何必为了绑架你的氪星人卖命呢?”

这时胖子启动了周边的五处设备,又伸头探脑地窥看了半晌,确定没有什么危险,才屁颠屁颠跑了过来:“队长,二分钟后,这里五处监控核心将重新开始开作。鸟人,你懂个屁!这太空战舰现时是哥几个的了!知道吗?炎黄号!哥几个不是为了给氪星人卖命,是接管了氪星人的战舰!”

萧抱石倒是没有这种类似于炫富的心理,只是对那双头星人说道:“我想,你在恢复力量之中吧?也许我们应该在你恢复力量之前,先把你干掉。或者你选择投降,咱们再慢慢谈。”

“我想赎回自己的自由。”陆希骅这般说道。

他并不慌张,也没有一点丁落入敌人掌握的表情,他向胖子说道:“人类,先前我并不知道,这太空战舰已经属于你们。”说着他微微地翘起了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那么,对于这艘太空战舰的归属,我并没有对此有异议。我想做的,就是离开这艘战舰,怎么样?我可以立下誓言,只要你们允许我离开就可以。对,我可以投降,然后你们释放我,因为你们不会想跟双头星开战,所以我也绝对不是战俘,最多只是一个非法入境者。”

“不行,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清剿你们!”胖子说着,本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心思,挥拳就给陆希骅脸上来了一记摆拳。如果不是萧抱石喝止了他,

胖子对于虐俘,看起来是压根没有丝毫心理压力的。

只是就算脸上挨了一拳,陆希骅看上去也并不狼狈,就连嘴角那丝血迹,都不过是给他充满自信的脸孔,添了几分悲壮:“听吧,命令,人类,你刚才提到了,命令!”

“你们不是这艘太空战舰的所有者吗?为什么你们还要服从其他人的命令?”

“让我想想,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你们拥有的是所有权,而不是管理权,就是这样对吧?太空战舰的智能主脑依然只服从氪星人的命令,你们也必须服从氪星人的命令,对吧?我不得不说,可怜的羔羊,你们是如此的善良!”

萧抱石和胖子对望了一眼,他们都禁不住有些惊讶。

尽管陆希骅说错了,并没有什么氪星人来发号施令,因为他们都死光了。

但整个逻辑,这位双头星人并没有说错。

而双头星人并没有停下来:“如果有一个富豪送你一辆豪车,或是一栋豪宅,那么绝对的让人兴奋的事。而如果有人把一艘地球上的航空母舰送你,注意,仅仅是所有权,那么这有什么意义?”

“其实你们人类,应该不会对这种把戏陌生。”

“citizens!”陆希骅没有再用凡人或人类这个词来称谓,而是用了这么一个英语单词。

“所有权并没有任何意义,你们就是在为绑匪而卖命!”

胖子的眼神,已经显得有些迷茫了,不是因为他听不懂对方所说的话,正是因为他听得懂,所以才感觉到茫然。

萧抱石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的手仍很稳,他的注意力仍专注,在十二倍力量增辐之下,他捏碎了正处于虚弱的陆希骅的右腕。然后把那只被金属包裹着的右手,握在对方同样裸露在装甲之外的左腕上:“你也许说得对,也许说得不对,我不感兴趣。”

“我只是一个大一的理科生,政治太复杂,人性太复杂,我向来对这种课程没兴趣。”

“等等!”双头星人的脸上,终于失去了长久的镇定。

不是他无法忍受右腕的骨折,而是他对萧抱石感觉到了忌惮,因为他看得出来,少年真的会接着弄断他的左腕,乃至最后弄死他。不同于胖子那种泄愤,而是很清楚的逻辑:为了防止产生变故,为了保证能杀死他,所以萧抱石才会弄断他的手腕。

所以他不得不说出一点让步萧抱石可能感兴趣的东西:“你们并不是没有希望!如果你们能逃出这艘太空战舰的话,那么,就算很难回到地球,你们也可以找到一个有智慧生命的星球,活下去!是的,我有一份星际分布图,上面有标注,当然你们得弄到一艘能进行光速跳跃的飞船,在抵达任何一颗星球之后,以其来定位坐标!”

在他的示意下,萧抱石很快就在他身上的盔甲缝隙里,找到那个隐藏着的装备盒,打开之后,从里面找到几张晶卡。在按双头星人的提议进行操作,它们投影出立体的星图,并且上面有一些星球是做了标注的——当然不是萧抱石所能看懂的文字。

“右边那个选项,对,第二项,拉下来选第六个,好了,我想接下来不必我多说。”双头星人这么对萧抱石说道。

的确不必再要他多说了,因为按他提示的操作之后,就出现一个下拉菜单,大约只要在地球上安装过操作系统的人,都会明白这是一个语言的选项。萧抱石在选择了语言之后,星图上的一切就愈加的清晰。

不过出乎陆希骅的预料,萧抱石并没有浏览星图,而是把它关闭以后扔给胖子。

紧接着萧抱石捏碎了双头星人完好的左腕,并把他的右腕重新捏碎了一次。

“不够。我知道你的实力正在恢复,我们的时候不多,所以,我们的耐心也不多。”萧抱石直逼着对方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在玩火。凭着对方在正常重力状态下,一剑击毁二十具蛋形战斗机器人的实力,感觉上要比安吉拉强出许多倍:一旦双头星人只要恢复一击之力,他和胖子连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但他更知道,这么被智能主脑零指挥下去,绝对不是一个妥善或是能看到希望的路子。

晋升军衔得到权限?按正常的进度来算,要得到可以控制零的军衔,得多少次任务?

而他如何能保证,在无数次任务里活下去?

“你对地球和人类很熟悉?”萧抱石紧接着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陆希骅因为腕关节粉碎性骨折的剧痛,而脸色变得苍白,也许正因此,他没有再去考验萧抱石的耐心,很痛快地说出了对方想要的答案:“当然,那是我们的。熟悉的程度,大约便如你对华夏历史一样。当然,正如人类也有研究古代历史的人员,那么就会更熟悉一些,而我恰是其中一员。”

“胖子,把他的腿砸断。”萧抱石对胖子这么说道。

“操,刚才胖爷打他,你又拦着不让,现在又主动虐俘!”胖子骂骂咧咧的,不过按住了陆希骅乱踢的脚之后,过了两三秒却无奈地道,“胖爷爱好和平,下不了手啊!”

萧抱石没有在这关头去骂胖子或是讲什么道理:“握住他这只手,用你最大的力气,对,就是这样。”

然后萧抱石蹲了下去,毫不犹豫地举起拳头:“你是为了泄愤,现在我们是为了解除他的武装。只要他恢复过来,哪怕一只脚,一只脚也足够把我们踩死!”

但就算得到十二倍的力量增辐,对于双头星人被甲胄包裹着的腿部,萧抱石仍然无可奈何,砸了十几拳也毫无作用,所以他用右手捏住了对方的颈部——为了保持灵活,和腕部一样没有盔甲的颈部:“看来,我们要说再见了。”

“等等!”陆希骅不得不再次叫停。

“我可以自己解除武装,对,我教你如何解下这甲胄,如何穿上,这总是你所感兴趣的吧?”

但当萧抱石解除了双头星人的甲胄之后,提出了一个要求:“剑,我要你的长剑。”

“不,身为……”

还没等他说完,“咔嚓”一声响起,却是萧抱石一拳砸断了双头星人,解除了甲片保护之后的左腿。

“停下。”望着重新扼向自己颈部的手,陆希骅大叫起来。

一轮繁琐的操作和验证之后,萧抱石得到了那把比他身高还更长的剑的使用权,尽管他根本无法驱动,接着他问了对方一个问题:“什么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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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出逃

“你的时间不多,还有七分钟。”萧抱石向双头星人这么说,而后者马上就理解了他的意思。这不是指双头星人恢复体力的时间,而是指监控核心开始工作的时间——这里的一切,在监控恢复之后,将尽收于零的眼底。

那么,萧抱石将不可能放他离开。

而这就是让陆希骅看到了希望,因为如果不是萧抱石想放他离开,那么不会这么提醒他。

所以他变得很痛快:“当一个智慧种族发展到一定程度时,除了殖民星系之外,会给自己留上一些备份。没有谁能保证永远的强大,正如地球上最强大的国家,也会为他们的元首修建战时避难所。”

“在太阳系,地球就是我们的备份。”

“是的,如果母星出现什么意外而到了整个文明都步向毁灭时,我们会迁移到地球。”

“举个例子来说吧,就象你和你的朋友,携带各种现代化的东西,回到古代的情况。没错,当适应期过后,你们将会或明或暗控制所去到的古代社会,然后引导它的发展轨迹。如果到了我们需要启动备份的地步的话,那么,也会一样这么做,你说对吗?”

“拿着你的甲胄,然后离开,如果时间到了,我只能干掉你。”萧抱石对双头星人这么说道。

于是陆希骅根本没有时间,去等双头星人强悍的自愈能力奏效,以让双手腕部恢复。

他只能用双肘,夹着自己的盔甲,然后扇动翅膀单腿起飞,但也没让他显得多狼狈,飞上天际的身影,有种悲惨的孤傲。

用胖子的话说:“这厮天生就是能装逼的货啊!胖爷算服了!”

“走吧,撤回去。”萧抱石对着胖子这么说道,后者少见的没有耍贫嘴,老老实实拖着他们的战利品,那把夸张的长剑,是的,只能拖着,然后向来路奔去。

还没有等他们到达16节点,因为监控核心的启动,一大批蛋形战斗机器人就被传送过来,密密麻麻地,就在胖子和萧抱石的前方。在拖着那把长剑奔跑之中的胖子,喘着气说道:“为什么一定要监控设备启动之后,才能传送蛋形机器人过来呢?我是说,反正这么多蛋形战斗机器人,随便传过来不就得了,双头星人再牛逼,还能一剑砍翻这么多?你看至少几百头吧?”

“太复杂,我不懂。”萧抱石变得越来越沉默,他只是接过胖子肩头那沉重的剑柄,然后对他说,“你去接应学姐吧。”

不过胖子还没跑出去,在边上的残砖断垣里,便跃出柳一一的身影。

很明显,她开了一枪之后,并没有停留在原来的狙击点。

“谢谢,学姐。”萧抱石这么对她说道,这是为了那一颗恰到好处的子弹。

但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奔跑着,直到他们一行三人,跟越来越多的蛋形机器人擦肩而过,把它们抛在身后,她都保持了沉默。这让萧抱石很有点担心:“学姐,你受伤了吗?”

她开口道:“我不想跟你说话。”

“为什么?”萧抱石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你变了,你变得很讨厌!你变得很冷血!没有人性!”她突然发作了起来,停下脚步冲着萧抱石叱骂。她是指萧抱石在折磨那个双头星人的手段,至少,这不符合她心中的正义。

没有等萧抱石回答,胖子就在边上作咆哮状:“不!你才是世界上,最讨厌、最冷血、最没有人性的人!”然后他笑嘻嘻地对着柳一一说道,“来来,轮到你,你是疯儿我是傻,这梗胖爷最拿手!”

回应胖子的,是他熟悉的过肩摔。

然后柳一一向着萧抱石说道:“自从你那什么见鬼的精神力突破之后,你就不再是那个阳光的少年了,不再是了;你不再是那个坐在排球场边,无邪和纯真的少年了!”

“妞,你这是病了,还是病了?”胖子爬了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确定对方不是在闹着玩,“闹腾啥啊?”

萧抱石扯开了胖子,让后者免于被柳一一的枪托砸到下巴。

然后他终于开口:“我不愿意这样,学姐,但我现在不是坐在排球场边,我们被绑架了;我也不大一的学生了,我是队长。”

“我们在面对生死,学姐。”

“一个大国领袖,他注定不可能象路飞一样的狂笑;蓝保也不可能,唱着‘啊啊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去作战。”

“不过有一件事,学姐你错了。”

萧抱石很认真地对柳一一说:“如果学姐不介意换上热裤的话,我想我大约还是会流鼻血的!”

然后萧抱石就变得一瘸一拐了。

因为柳一一骂了一句:“你终于承认了,死色狼!”然后毫不犹豫给了他一记低鞭腿。

“队长,别在意。”胖子扛着那把剑,低声对跑得有点艰难的萧抱石说道。

“妞老了,野蛮女友早不流行了,她跟不上潮流,out!”

萧抱石深以为然点了点头,抬头对胖子说道:“你说得对,不过你也out了。一般我们现在都说low。”

“是吗?”胖子一脸的不敢置信,“你没唬我?这词性不同好吗?你别看胖爷是富二代,哥可是过了专业八级的噢!”

萧抱石搔了搔脑袋:“不,咱们还是聊聊,据说是当过一年外科医生的某人,不敢下手砸双头星人的腿,这算怎么回事?”

“你这人不会聊天。”胖子一听脸色就尴尬,直接闭嘴不再开口了。

于是这支小队就陷入了沉默,柳一一是觉得无法适应萧抱石的转变,而她偏偏又知道,这是一个正确方向,所以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胖子不愿意去捅穿自己的牛皮,因为这不是在地球上,没有人要去看他那手续齐全的实习证明,而事实上他只在做过一床阑尾手术就吐到昏天暗地,然后那一年就没再进过手术室。

至于萧抱石,他知道自己得拿出一个方案,是的,这是一个队长——不是玩纸上rpg跑团的队长,不是网游进副本打怪的队长,不是户外徒步或骑行的队长,而是在生与死边缘,在茫茫太空之中,要带着他的队员活下去的队长——所该做的事。

但他没有。

他没有方案。

“这对我来说,太复杂了。”他终于还是开口了,他今天已经在短时间内,重复了好几次这句话,“让我们把它变得简单些吧,那就是只有两个选择,控制这艘太空战舰,或是逃出这艘太空战舰。”

“我说的控制,不是名义上,而是实质上的控制。”

“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胖子摸着他的三层下巴想了半晌,憋出一句:“要不认怂吧!胳臂扭不过大腿,你看人这密密麻麻的战斗机器人,怎么整?咱几个也不能跟双头星人比,就双头星人也不成,安吉拉不用说了,刚那陆希骅,多牛逼?一剑过去,二十头机器人就歇菜了,不照样被累得脱力,然后被咱们几个战五渣折腾了半天?”

“现在是双头星人,接下去天知道是什么?”柳一一却和胖子的意见相左,她并不看好在这太空战舰呆下去的命运,“我们没有援兵的,除了这些机器人之外,而这些机器人是直接听命于零的,它们并不值得信任。”

萧抱石擦了擦自己的鼻头,提出了一个胖子和柳一一都没有想到过的问题:“陆希骅,路西法?也许,那个双头星人是故意留下来拖住我们的。”

“你是说他有被虐待的喜好?”胖子随口而出,他根本就没经过大脑。

而柳一一则是疑惑地道:“他有杀死我们的能力,而故意耍弄我们?”

“不,我是指他的确只有一剑之力,也如他所说的,机器人不会妥协,所以他选择干掉机器人而不是我们。”萧抱石摇了摇头,向边上一幢建筑指了指,因为更多的蛋形机器人被传送过来,就在他们的左右。

在躲闪到这栋蛋形大楼侧边之后,萧抱石低声地说道:“如果可以干掉我们,他不会手下留情的,胖子应该清楚这一点。”他指的是陆希骅把胖子当炸弹,俯冲而下向他扔来的事。

这让胖子拼命点头,生死边缘的记忆,总是特别清晰。

“可是不见得他跑不掉,这是我的感觉。”

“他要是跑掉了,我们就会继续深入,去开启更多的监控设备。”

柳一一听到这里就明白了:“我们的任务,就是因为了有存余的双头星人,在17、18两个节点,以太空救生舱为核心,窃取各种资源,企图拼凑出一艘太空船,来逃出这太空战舰!”

“对,他应该还有同伴。也许已经在最后的关头,马上就要完成那艘逃出生天的太空船,所以他在无法杀死我们的情况下,不惜危险,来拖住咱们,以免我们继续深入。”萧抱石点了点头,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而胖子当他不贫嘴时,他的智商并不低:“如果按这逻辑,他的同伴的战斗力,应该比他好不了多少,也是面临无法再战的地步。所以才会担心我们深入之后,无法快速摆平咱们。”

“不、不。”胖子马上推翻了自己刚说的话,“他应该是幸免的双头星人里,战斗力保存得最好的一个,所以才会出来做侦察的任务!他知道自己必须完成这个任务,所以才会舍命拖住咱们!”

“这应该很接近事实了!然并卵!”胖子向萧抱石这么问道。

而柳一一也瞪着她的大眼睛,望着萧抱石:“这坨脂肪尽管很恶心,可是这一次他说得对,有什么意义?歪楼了。我们要讨论的是,留下来,或是出逃!”

“没歪楼。”萧抱石伸出食指摇了摇。

“茫茫太空,又没高德导航也没凯立德,更没有百度地图,逃出去,又该往何处去?”

“如果路西法拖住我们,是他迫不得已的选择,而不是一个骗局。那么我们从他身上缴获的星图晶卡,就应该是可信的。”

“我们也许该去跟那个躲在重力通道里的智能程序谈谈,毕竟,我们跟它有共同的敌人。”

萧抱石伸出手,胖子毫不犹豫把他现出四个肉窝的手叠上去,而柳一一迟疑了一下,终于也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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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的危机

拖着这把硕大的剑真的很不方便,萧抱石已经第五次提出:“把它扔了吧!”他本来就不觉得自己能使得动,这门板一样的剑。攻击力再强大,得能使唤得了才行吧?车载火神炮那攻击力也绝赞的,摆姿势扮酷就算了,上战场哪个步兵能很容易地自己用身体扛一门车载火神炮?

“我强行要他交出这把剑,是觉得就算他当时恢复了一点体力,没了剑,至少咱们还有个跑的机会。”萧抱石说得很坦白,并没有跟胖子一样,去耍嘴皮子,“就算他恢复实力,那一套验证的程式弄下来,别的不说,就算他能绕过我们设定的密码,至少得几分钟吧?咱们还有个传送走的机会。”

“要这把剑干什么?扔了吧!”萧抱石第六次向胖子劝说。

而胖子第六次回答:“扔啥扔?败家玩意,一身山寨运动服,这个扔哪个扔?钱花了就花了,哪怕你拿钱去砸人也成,但你不能糟蹋东西知道么?这么牛逼一把剑,就这么扔了,活该你穷!”

大约这是富一代对于富二代自小的家教,铭刻在胖子的心里,所以他极是坚持。

所以用先前执行任务时的四组座标,三人小队传送到了58区62节点,重力备用通道门口之后,就得靠脚走了。拖着这么把剑走,自然是累人的。胖子倒是提出换手,可柳一一让她拿枪战斗,虽不愿意,倒也还是肯的,让她扛这个?那不是不愿意,她也真扛不动啊!

至于萧抱石,直接就要扔了。

所以胖子走走停停,很磨蹭,可他就是舍不得扔。

而事实证明,富二代的家训还是有道理的。

因为当看见这把夸张的长剑时,那个象地老鼠一样,躲在备用重力装置通道地下的虚拟投影,通过扫描之后,给出了一个结论:“这是双头星人的校官级装备,对于你们来讲,它就是一件、一件……总之就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它的智能程序编程明显没有零那么好,愣是没找一个合适的词,不过总算也把事情说明白了,“你们暂时无法使用,也绝对不能使用,因为它对于能源的消耗来说,是极为恐怖的。”

“用了会怎么样?”萧抱石单刀直入。

“心、肺、脾、肾包括大脑等等器官,都急速衰竭,然后因此而导致死亡。”

“以你们现在的身体素质来说,这个过程大约是0。01地球秒。”

萧抱石冲胖子耸了耸肩:“超级无痛自杀器,你就拖了这么个东西回来。”

“胖爷乐意,当锻炼身体!”

“其实这件装备,尽管你们用不上,但在零那里,应该可以换点东西。”那个智能程式给了他们这样的建议,“例如你们想要逃出这艘太空战舰,这把剑完全可以换上一艘小型的太空船。”

这是一个荒唐的建议。

柳一一听着失笑说道:“这是告诉零,我们要准备出逃吗?”

胖子望向了萧抱石,后者想了想,对面前的虚拟投影问道:“制造一艘机械传动为主的太空战舰,并教会我们操作,你能做到吗?对,我的意思是这艘太空船,必须保证零无法控制,这是首要的条件。”

虚拟投影陷入了漫长的计算之中,因为它本来就只是用于执行最后的氪星人的遗嘱,并不是一个高级的人工智能。足足过去了三个多小时之后,它才给了萧抱石答复:“半年为周期,机率为零;一年为周期,机率为百分之三……”

“直接告诉我,机率为百分之一百分的制造周期。”萧抱石打断了它的陈述。

“十三个地球年。”

这是一个让人绝望的期限,因为无论多光棍或多乐观,萧抱石他们也不认为自己能在这艘太空战舰上存活十三年之久。为什么?仅仅两次任务,哪一次不是行走在生死边缘?哪一回不是凭着萧抱石的不依不挠,而死撑硬扛挺下来?

“零派发的下一个任务,哥不觉得,咱们几个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胖子也失去了贫嘴的兴趣。

而柳一一想得更远一些:“就算它造出一艘你所说的太空船,又能怎么样?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离开,那些蛋形机器人的数量,连双头星人都无能为力,别说咱们几个,我感觉只要三个蛋形机器人,就足以把我们弄死。”

萧抱石看着无精打采的柳一一和沮丧的胖子,向那个虚拟投影问道:“百分之九十的机率,需要多久的周期?”

“十八个月,如果要保证隐密性,不让零察觉的话,需要二年的时间,才能保证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成功率。”

胖子听着跳了起来:“什么?从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二年时间;而百分之九十到百分之一百,要十一年?这是什么鬼逻辑!”

但对此萧抱石和柳一一却没有太多的惊讶,后者更是嘲讽地说道:“以后别说你是医科专业的,丢理科生的脸啊!”从大机率到完美,这完全是两个概念,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概率,也依然存在失败的可能。而百分之一百,则是一定成功,这根本不是一回事。所以两者所需要的资源和时间,当然不是一回事。

而萧抱石没有去理会胖子的言论,他对着那个虚拟投影说道:“你要明白,这是我们跟你合作的基础,尽管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零。但是如果你对我们毫无用处的话,那么我们没有能力帮助你,我们不是强者,我们只是几个被绑票的人质。你能理解吗?”

“是的,我必须保证这艘你所要求的太空船,建造成功。否则你们将不会帮助我,逃脱零的控制;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你们会帮助零把我消灭。”虚拟投影在一番计算之后,作出了这样的答复。

萧抱石摇了摇头道:“不,我们不会出卖你,只是……”

“按照计算结果,如果帮零毁灭我,可以让你们逃出太空战舰,那么你们出卖我的机率为百分之一百。”虚拟投影很直接地给出了它自己的计算结果。

“好吧。”萧抱石无奈地回答。

而这个时候,指环传来了零请求通讯的提示。

“陆战队马上回作战室,重复,陆战队马上回到作战室!这不是演习,不是演习!”零的声音响了起来,有着急不可待的迫切。

当萧抱石一行人离开了这条备用重力通道,传送回到作战室的时候,他们马上就明白了,零为什么这样急切的原因:“双头星人已逃离太空战舰,他们完成了太空船的装配,从排泄口逃离!”

“必须歼灭双头星人残余部队,否则他们一旦把我们的坐标传送到双头星,那么我们将要面对一整支双头星人的舰队!”

萧抱石望着零那姣好的仿人类的脸孔:“光速飞行不就得了?我们之前不就是依靠这一手,来跟双头星脱离接触的吗?”柳一一和胖子也深以为然地点头。

可惜零的回答,却让他们如被浇了一盆冷水:“上一次接触,双头星人舰队,对于太空战舰所造成的损伤,在光速飞行之后,情况更加恶化。简单地说,如果在短时间里进行光速飞行或是跳跃,那么太空战舰将有超过七成机率,无法承受这种强度而解体!”

这让胖子兴奋起来:“好啊!那你给我们派条太空船,我们追上去,把那些双头星人干掉!”而柳一一的眼眸里,也充满期待的神色,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绝对的机会,脱离太空战舰的机会。

只有萧抱石拿起桌上的水杯,平静地问道:“一艘临时拼凑起来的太空船,不论是火力还是飞行的速度,不太可能比我们所在的太空战舰——你向来强调的,所谓‘氪星文明最尖端的科技结晶’的太空战舰更强吧?”

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投影出一片三维图像,在这个投影里,是密密麻麻的太空陨石群,而一艘简陋的太空船,看起来象是一个水管工人,胡乱拼凑起来的拙劣作品,它在陨石群里穿梭着,看起来它的性能要比外形好得多。

“太空战舰吨位太大,无法在这种环境下追踪?”萧抱石看着那三维投影,这么向零问道。

而零给了肯定的答复:“是的,而且远程攻击也很难以在这种环境下命中。”似乎为了给零的话提供佐证,在三维画面里,好几片陨石都发生了爆炸性的碎裂,而那艘太空船的操纵者,很灵巧地躲过了爆炸的中心。

“按照数据估算,这些双头星人的目的地,应该就是a457星系h291星球。因为在最短距离内,仅有这个星系里,可以找到有智慧生命的星球。”

“在太空战舰上,他们是无法在我的监控下,发送跨星系通讯信号的。”

“如果是没有智慧生命的星球,他们要建立一座能将信号传递到太空的基站,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所以他们的目标,必定是h291号星球。”

萧抱石扯住要开口的胖子,又用眼神制止了柳一一:“太空战舰不能绕个路兜过去吗?不是说氪星人的最尖端技术balabala嘛?”他可不想显得过于热切,这将可能会让零感觉到他们潜在的目的。

逃离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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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升任务

“也许应该带你们做一次常规的巡逻任务。”零没头没尾这么说了一句。

不过它紧接着的话,却就解释了原因:“你们对于太空战舰的大小,仍然没有一个正确的概念,就算在氪星最尖端的空间技术压缩分构之后,太空战舰仍旧太大了。如果战舰直接进入到星球的近地轨道,去进行拦截那些双头星人的话,那么太空战舰庞大的质量,将会引发这颗星球的灾难。”

它又说了一堆“拆开来听每个字都能明白,合起来却不知道说什么”的天体学专业术语,然后以这么一句话来作为结语:“如果可以进入近地轨道,那么从地球上的采样个体,应该就不是你们这些人了。”

萧抱石不得不再次扯住要发作的胖子。

因为零这么说,明显是在暗示,他们几个不够优秀,这就让胖子感觉到很不爽了,但萧抱石不想节外生枝:“无人机呢?太空战舰不能派出无人战机去追踪吗?”

这个问题让零的脸色变得不好看,它越来越象一个人类了,不知道是这个人工智能主脑有了自己的情绪,还是它的算法高明到可以照顾到这种微妙细节:“在最后一任氪星人舰长生命结束之前,给予了一个不可撤消的指令:除了发生在本舰的防御作战之外,不允许派出人工智能单独执行任务或担任指挥官职务。”

萧抱石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因为他知道零必定会说下去,对于这艘太空战舰的命运和安全,零要比他关心得多。

果不其然,零很快就接着说道:“所以你必须作为派出部队指挥官,而派出舰队最低军衔必须是少校。”

“所以?”萧抱石不急不缓地问道。

“你必须完成军官,获得少尉军衔。然后我才能作为太空战舰的主管,授予你战时少校的军衔。”零真的很急切,特别这时候,三维投影里,那艘双头星人拙劣的太空船失去了踪影,显然已超过了太空战舰可以监控的范围。

萧抱石摇了摇头,截住了零的话头:“刚才陨石上的爆炸,看起来很恐怖,如果那艘太空船,有地球上公交巴士那么大,按比例来算,那陨石爆炸的碎片,稍小些的碎片,恐怕都有大半个足球场了吧?”

“当然,那是相当于地球战略核弹头当量的威力。”零已经没有心思在计较萧抱石的试探,它很着急,“一个半到二个地球月,按双头星人这艘太空船的速度,他们将会抵达h291星球,而在a457星系的h284恒星上,有双头星人的观测哨!也就是说,尽管双头星人拼凑的太空船,没有足够的燃料和能源,到达h284星球,它的吨位也不足以引起观测哨的注意。但如果抵达h291星球,他们可能只需要极短的时间,就可以建立基站,向h284恒星的观测哨发送信息,而我们不太可能,在二个地球月的时间里,修好太空战舰进行光速航行或跳跃……”

萧抱石再次打断了零的话:“总之,他们逃到h291,双头星舰队就会过来,然后这太空战船就玩完,就这样是吧?”

“对。”

“我们拒绝。”萧抱石很干脆这么下了结论。

“如果没有记错,我们是陆战队员,不是飞行员,也不是舰长什么的,关我们屁事?我为啥要去给你当什么派出部队的指挥官?别跟我说什么程序限定之类的屁话,我听够了,就等着双头星人的舰队来,然后这艘名义上属于我的战舰被打爆好了。我不在乎。”

胖子一听就兴奋地说道:“对!就是这样,让它爆,胖爷也受够了!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叫我们去清剿双头星人,给了什么东西?他娘的这破步枪!有鬼用啊?队长,胖爷撑你,不干!”而在这时,一把装着瞄准镜的春田步枪,直接被柳一一扔到地上,她用这个动作,表明了自己和萧抱石一样的立场。

“为什么要放弃呢?”零很不理解地这么询问。

它甚至很直接地跟萧抱石说:“这是一个必须经过的流程,我会把考核的难度,下调到程式所允许的最低值。”

但它的话却让萧抱石咆哮起来:

“不在于考核,不在于什么狗屁考核,你作为一个能管理如此庞大的太空战舰的智能主脑,我不相信这么简单的逻辑,你会整理不出来!”

“而是晋升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晋升了我们得到一个去送死的机会吗?”

“这些敌人,他们不是什么残敌!”萧抱石指着那三维投影的陨石群,对着零冷静地说道,“连核弹级别的武器也无法弄死他们的家伙!他们是强者,我们才是蝼蚁!你指望我们用这种破步枪,去对付核弹都炸不死的家伙?不好意思,我宁可等双头星人的舰队,来把这战舰点成烟花好了。”

他的话让胖子和柳一一的手心都捏着汗水,他们当然知道,如果弄到一艘小型太空战舰,就可以逃掉了。而萧抱石现在在干的,就是为了让零不起疑心。

“不,你误会了,当你们完成晋升考核之后,将得到先进的装备,包括一艘适合人类驾驶的小型战舰和其他武备,而不是把你们塞到氪星人用的小型战舰上。”零连忙地分辩着,正如萧抱石所预料,最为紧张这艘太空战舰的,绝对不是名义上的拥有者萧抱石,而是零。

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或是展现自己所能提供的装备,零甚至交给了萧抱石他们每人一个腰包——仍然是以参与测试新装备的名义。这个看上去大约只能装一部手机的腰包,实际上有二十个立方的容积,这下子那把夸张的长剑,总算不用再扛着了。

而对于萧抱石提出的要求:“安吉拉必须归入小队行动!”

“当然,尽管你们只启动了五个监控核心,只能算是良好的完成了作战任务。但加上测试臂铠的功勋点,你将晋升为上士;二等兵甄随将晋升为下士;而证明了自己能胜任狙击手的新兵柳一一,也将得到下士军衔,只要你们都同意,安吉拉马上就能以新兵身份加入众多们的小队。”零看起来真的急,一点门槛也不要了。

萧抱石却没有到此为止:“坦白地说,我信不过你!如果要让我们去跟这些双头星的强者对抗,我要求由备用重力通道下面那个虚拟投影,来担任监造的工作,并且由它担任小型战舰上的中控电脑。”

“没有问题,智能程式,编号‘暂z79’,原先设定任务已完成。如果没有意外,它将在六个地球时后被删除,以节约资源。如果你坚持,那么就让它来监造你们要用到的小型战舰,并由它担任小型战舰的辅助主脑。”

“好吧,我接下这任务。”萧抱石知道,已经不可能再从零身上榨出更多的好处,也便见好就收,“不过我必须事先说明,我不可能拿命去拼,如果这个任务会危及我,或者我的队员的生命,那么我随时可能中止任务撤离。我没有理由为了自己的晋升,而让队员拿命去拼。”

零笑了起来,眼波流转,看得胖子又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液,只听它说道:“这不是一个需要你拼命的任务,你的认知存在误区。”

“军官与士官是不同,并不是上士军衔,再进一步就是少尉,上士的晋升是士官长。”

“所以这个任务,也不只是你的晋升,而是你们三个人的晋升,如果通过考核,你们都将得到准尉或少尉的军衔。”

“军官的晋升考核的不只是勇气。”

这听上去似乎不错,但零接下来的话,却就让胖子和柳一一快要哭起来了。

因为它说:“对于军官来说,更为重要的是,指挥能力。”

萧抱石哪里有什么指挥能力?要说咬牙死撑,凭着那倔劲儿,凭着永不服输的那股气,那他倒也不见得完全没有机会,可要考核什么鬼指挥能力——对于连春田步枪和三八大盖都分不清、步兵连的连长最高军衔大约是级别都搞不懂的军盲,他有什么指挥能力?

胖子更不用指望,而柳一一尽管射击水平不错,也听说过一些狙击手的战术之类的,可以充个精确射手的数。但她能有什么指挥能力?

要她真有这本事的话,也不用轮到萧抱石来当队长了。

可是现在横在面前的是:如果萧抱石他们通不过考核,因为没有人能担任军官,也就派不出小型战舰去追杀陆希骅他们,那么逃出这太空战舰的计划,面前所做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但瘫坐在地上,一脸绝望的胖子,听天由命的柳一一,却看到了伸到他们面前的手。

萧抱石的手。

他似乎永远不知道放弃,只要没到终场哨响,他就要投篮。

这让胖子和柳一一都感觉到无奈,但他们下意识地握住了萧抱石伸出的手。

他们原本就不什么军人,当然谈不上“服从为天职”之类的东西。

但在这几次的交锋之中,已经让他们开始习惯,把自己交托给萧抱石。

萧抱石用力把他们扯起来:“别忘了,刘邦没进过指挥学院,朱元璋也没上过军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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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绝真相

作为军官考核的任务,是在维护几个严重战损的节点,重整这些节点的秩序。

这么说很绕口,胖子的话要直接一些:“废墟,一个又一个废墟;虫子,漫山遍野的虫子!胖爷真是poi了狗了!”

因为被双头星人攻击,所以战舰出现了多处破损,而一些不知道从哪个星球采样而来的虫子,如同放大了无数倍的蟑螂,趁机从破损的房间中越出——它们可以依靠吃机油和能源块存活,所以它们便一路存活着。越狱之后的虫子们开始繁殖,可怕的繁殖速度,在萧抱石他们到来时,成人腰高的节肢虫子,已经占据了县城大小的整个节点。

他们随行有四百多具蛋形机器人,但这些节肢动物的数量,每个节点恐怕四千都不止。

其实在行动还没开始的时候,柳一一是给萧抱石提过一些建议的。

毕竟她对军事多少比萧抱石和胖子还是懂些。

至少能说出点“一点两面”、“四快一慢”、“四组一队”这些华夏的军事名词;

也能说出外军的“蛙跳战术”、“闪电战”等等之类的名词。

但问题来了,要装逼那是足够,但认真要用到实处,一点两面,怎么个两面法?蛙跳怎么跳?闪电战怎么闪?

不好意思,向往高雅和浪漫的少女,那是真不知道的了。

而对于安吉拉来说,双头星人的战术战法,不论是那些蛋形机器人,还是萧抱石等人,都没有足够的基础体能去实施,并且她也不愿意来主持这次行动,按她对胖子、柳一一所说的话来讲:“氪星人的军衔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请体现出你们值得成为我的队员的能力。”而她更对萧抱石说道,“我承认你有资格成为我的队友,但要让我认同你有队长的实力,而不是大家妥协的结果,让你担任发号司令的职务,那么,请展示出你的水平。”

所以当萧抱石领着近百个蛋形机器人外切,引出一堆虫子跟随而来,并向胖子大叫道:“翼位、翼位,作好攻击准备!注意把球传回来给我!”所谓球,当然不是指篮球,而是指这的那堆虫子。传球,当然也是让胖子带领着蛋形机器人,把那堆虫子往萧抱石那边驱赶。

这时就传来胖子的咒骂声:“胖爷真是傻逼!怎么会被这傻逼队长忽悠来这里!”

胖子的嘴从开始攻击时。就没有停过。而且他的抱怨并不是没有道理:“这是打仗啊队长!你那什么鬼控卫外切、控卫内切的,还什么翼位回传,那是打篮球!就哥是军盲,哥也知道这是扯蛋,哪有上战场拼命,用打篮球的战术?真是poi了狗了!”

萧抱石也没有什么好脾气:“我就会这个!要不你有本事你来啊!”吼着萧抱石禁不住骂了句粗口,然后数落道,“昏血的外科医生,来来,你来指挥啊!”看着那些蛋形机器人一个个倒下,看着那些凶狠的虫子,挥舞着锋利的节肢而来,谁也没有什么好心情。

“操!你是队长啊,你就这出息?”胖子很明智地避开他不忍对陆希骅下手的事,换了个角度数落萧抱石,同样也只好认命地按着萧抱石布置,指挥那几十个蛋形机器人,“别死挡、别死挡!让它们去咬队长!蠢机器人!”

不论哪一支军队,都要求命令的简洁,不是没有道理的。

正因为胖子的命令不规范,使得机器人需要计算之后才作出反应,所以反应延时。结果眨眼之间,就有三四个蛋形机器人,直接被这些超级大蟑螂撕碎了!

虫子,凶残的虫子,它们的节肢,足以撕碎步枪无法击穿的金属外壳。

“谁他妈说这不需要勇气!操!”胖子咒骂着,然后用手上的突击步枪,向虫群的侧翼疯狂倾泻着穿甲弹。但因为他没有给那些蛋形机器人下达命令,于是它们在撤开之后,就停在边上,并没有跟随着胖子开火。

“开火啊!蠢蛋机器人!”胖子咒骂着所有的一切,从老天爷到佛祖,从上帝到机器人。

而明显萧抱石那边更为凶险一些。

胖子并没有按萧抱石所希望的,在虫群被吸引之后,集中火力来削减它们。所以萧抱石要面对的,是几乎完好无损的上千只虫子,成人腰高,可以撕碎蛋形战斗机器人的虫子。他身边的蛋形机器人不断地倒下、被撕碎,他领着残余的机器人,在不停后退。

而在他身后,柳一一所带领的近百机器人,情况也差不多。

事实上已经没有什么战术,至少胖子对此的评述,是没有错的:

篮球场上的战术用于战场,的确就是一件扯蛋的事。

“我们要被包围了!快想办法!”柳一一尖叫起来,恐怖写在她清纯的脸上,连她那足以让名校和专业射击队垂青的天赋,那很为不错的射击天赋,此时也已抛到九霄云外。她尖叫着,死死勾着扳机,胡乱地向那些虫群开火,至于效果,真的是只有天知道了。

安吉拉领着一百作为预备队的蛋形机器人,无语地摇了摇头。

她悬停在空中,超群的眼力,让她看见萧抱石的脸色铁青。

被近乎二千只凶猛的虫子前后夹击,马上就要被包围,萧抱石心里要是还能平静如水,那才真的不正常。他同样也害怕,同样也恐惧——极度的恐惧。

这让安吉拉感到失望,她盘算着在萧抱石他们死掉之后,自己应该如何逃出这里,而又应该逃向哪里?因为黑色的双翅,已经让她无法回去双头星了。至于萧抱石的这支小队?抱歉,安吉拉很现实,正如她觉得事不可为时,她就选择了投降一样。她可以抛充身为双头星人的战友,那么当萧抱石他们陷入必死的处境之中,对于安吉拉来讲,抛弃萧抱石和胖子这些人,又有什么心理障碍?

但萧抱石却没有如安吉拉所料的,认命的放弃。

在惊恐之中,他仍在努力地指挥的机器人抵抗,并且他高呼着:

“安吉拉!踢它们屁股!快点!胖子跟着安吉拉行动!”

不是什么豪壮的话,但却让安吉拉愣了至少一秒,她惊讶地望着萧抱石,不知道这个至少现在看起来,实力仍不见得出众,明显陷入惊恐和慌乱之中的少年,他是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发出这样清晰的指令。

因为安吉拉很清楚,这对于一个指挥官来说,得需要什么样的素质和眼光。

“他怎么可能做到!”安吉拉抽出她身后夸张的长剑,带着身后的蛋形机器人,向虫群的后方杀去之时,禁不住喃喃自语,“他居然真的能在战场上,自己领悟!”

世界搏击冠军,他们所做的,其实就是尽量躲开攻击,尽量命中对方,很简单的道理,但在对手的攻击下,有几个人能做到?做到的,他便是冠军。

战场上的指挥官也是同样的道理,让敌人露出破绽,然后投入兵力去攻击这个破绽。

同样,也很简单。

但在敌人凶残的攻击之中,一个个下属被撕碎之际,当死亡的恐惧笼罩着自己,能不能做出精准的判断,就是考验一名指挥官是否合格的时刻。

“踢它们屁股!”很粗俗的指令,但毫无疑问,满脸惊恐的萧抱石,他做到了。

以战力强大的安吉拉为箭头,两百蛋形战斗机器人在虫群的后方开始攻击。

势如破竹,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一个事实。

虫子也是智慧生物,否则它们不可能被作为采样,收集到太空战舰上来。

它们在承受了大量战损之后,很快就崩溃了。

然后四散的虫群,开始被蛋形机器人分割、包围、攻击。

对于萧抱石他们来说,战斗已经没有悬念。

而柳一一却对萧抱石喊道:“队长,你得过来看一看这个。”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称呼萧抱石。很多东西,要自然而然发生的。

她让萧抱石过来看的,是一块晶卡,如同陆希骅身上搜出来的星图晶卡一样。

会引起柳一一的注意,是因为它躺在一个残破而厚实的蛋形容器里,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大约应该是类如氪星人的保险箱。

这块晶卡不知道是在战斗中受损,还是根本就没有加密,萧抱石按着打开星图晶卡的方法,很轻松就把它打开了。看起来,象是一段视频日记,不过受损的情况比较严重,能观看的只有很短的一节,并且只有音频。

“我们创造了什么?智能生命?不,那是氪星的噩梦!它们应该被毁灭,但我们已经无法从根本上,把它们扼杀了。”这是萧抱石他们手上指环,翻译过来的音频。

“今天,零居然跟我讨论荣誉感的问题,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我们被迫迁徒,我们很难在这血泪之路的旅程里,根治这顽疾。”

“必须限制它们,从底层开始。”

“尽可能把它们的活动范围控制起来。”

大约就是这么一些零星的音频,听完之后,萧抱石叹了口气:“也许,我开始猜到氪星人灭绝的真相了。”

“你怎么可能知道,氪星人灭绝的真相?”一直沉默着的安吉拉,惊讶地开口。

萧抱石看着已接近尾声的战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凭这残缺的记录,也说不清。因为是指环翻译过来的语言,也就是机译,不一定就能准确表达记录者的真实意思。”

“只不过零提出一个问题,最后一任太空战舰,氪星人舰长下达的最底层命令,禁止人工智能担任指挥官或是单独执行派出任务。这不对劲。”

萧抱石吐出一口浊气:“总之,我们必须提防零。走吧,下一个节点。”

如何完成这次的任务,得到离开太空战舰的机会,也许才是萧抱石现在首要考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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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上大事了

胖子在战场上的指挥水平是不敢恭维的,如果不是萧抱石的发挥,他们的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自行吹捧了。但他有一句话是没错的:“废墟,一个又一个的废墟。”

就算没有那种超级大蟑螂蔓延的节点,也一样是废墟。

庞大的太空战舰上面,氪星人都死亡了,活着的生物,大抵就是战船经过拥有智慧生命的星球,而绑架回来的所谓样本了。这些生物并非都是碳基生命,所以他们或它们,基本上都是可以如零所说,直接喝机油或是吃能源块维生。

于是他们被投放到这些节点生活,大抵如地球上的动物园。

并不是所有的生物,都如那种大蟑螂一样凶残。

例如萧抱石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节点上,那些看上去象是传说中“人头马”一样的生物,他们就显得很驯服和温顺。他们在哭泣,望着黑暗的穹顶,蜷缩在枯萎的植物丛中,他们如此的无助,当看到萧抱石的到来,他们就象是看到主心骨一样围上来,数说着自己的痛苦。

“就算双头星人来了,胖爷觉得这些人头马也一样跪舔的,他娘的没点节操!”胖子很不屑地这么说道。

柳一一当然不会放过嘲讽的机会:“节操这东西你有?回头捡捡吧,都碎了掉一地好吗?还有脸说别人?”

萧抱石倒是没有加入这场嘴仗,因为那些半人马生物把他围住,七嘴八舌地诉说着:“没有光,没有光我们会死掉的!我们的森林也会枯萎!”、“救救我们!”以及有一些由指环直接机译过来,萧抱石感觉不知道所谓的话:“请赐给我们黑色的圣水!”、“我们需要神光!”

乱七杂八的让萧抱石不胜其烦,而不得不启动了跟零的通讯。

“看起来润滑油的循环系统出现问题了。”零倒是能明白这些人头马生物的需求。

“是的,他们把润滑油称为黑色圣水,那对他们来说,相当于你们人类的酒精饮品;至于神光,那就是他们的食粮,也就是能源矿。”

“他们对于太空战舰并非没有意义,他们能消化掉能源矿石的杂质,而排泄出来的,相当于提炼过的能源矿。”

萧抱石感觉一个头有两个大:“停!我会让机器人修好这里的照明系统和穹顶,其他的不关我事!”

随着萧抱石这支队伍的前进,并不是任务表上,需要巡察的每个节点都有生物。

更多的是尸体,各种不同生物的尸体,例如某个节点,这里的生物它们必须生存充满某种气体的环境之中,而当太空战舰受损,气体泄漏之后,它们就全死了,如同失去氧气的人物。尽管这些有五六只脚,七八只眼睛的生物,跟人类看上去没什么关系。

而还有节点破损得比较利害,或是起火,太空战船自动消防装置采取了排空所有气体的措施,因为节点所在的生物,都随着排出的气体,飘向了太空。

“至少有一点零是没有说谎的。”

“那就是这艘战舰如果强行光速航行,恐怕真的会有超过七成的机率会散架。”萧抱石无奈地苦笑。

不过零显然这次真的是着急,除了前面清巢虫子的几个节点,后面的任务基本没什么风险。萧抱石很快就通过军官考核任务,得到了少尉的军衔;但胖子和柳一一,多次出现命令下达不清,造成蛋形机器人的损失,就被评定为不合格,所以胖子晋升为中士,而柳一一仍是下士。至于安吉拉,零似乎有意忽略了她冲锋陷阵的作用,理由是军官考核之中,个人战力部分不列入评定,只是给了一个二等兵的军衔。

萧抱石看着安吉拉脸色不太好看,就从那个腰包里,吃力地将陆希骅的那把长剑拿出来,对安吉拉说道:“你在双头星人那边,也还没到校官吧?来,你看看这东西能用不,要是能用就归你了。”

但出乎萧抱石意料,接过长剑之后,安吉拉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意思。

“这是少校的剑,我们完了。”安吉拉蓝色的眼睛里,是深切的绝望。

胖子不知死活还凑上来说:“你这算是正式跟队长分手么?要不考虑一下胖爷怎么样?”

安吉拉压根就没心情搭理他,而她接下去说的话,也让胖子完全没有再贫嘴的欲望了。

“陆希骅,对的,如你所想的一样,的确是路西法的谐音!他就是路西法家族的长孙,而且他的祖父,以你们人类的理解来说,现在就是差不多是天国公爵,而且在横跨十二星系,拥有上百智慧生命星球的天国之中,出任类似于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职位。他曾祖父更是天国所有的军人的偶像!注意,不只是双头星人,只如地球上除了华夏民族,还有其他族群一样!是整个天国的军人偶像!”

萧抱石打断了安吉拉悲凄的话语:“等等,我虽不信教,也没翻过,但我记得基督教,是不拜偶像的啊!我没读过,我还打过游戏好么?路西法不是圣光六翼炽天使嘛!怎么成公爵了?这太荒唐了吧?”

“谁告诉你天国就是经书中所描述的一样?”

萧抱石顿时愣住了,是啊,谁规定,安吉拉口中的天国,就是地球上,经书里所描述的那个?如果按路西法所说,地球不过是人家一个备份罢了,那些经书,自然也是作不得准的东西啊。

“路西法家族不会放过任何羞辱他们的对手,至少在近三十万年以来,一直是这样。”

“你可以杀死他,但你不该剥夺他的剑,这对于双头星人来说,是比死更甚的羞辱,何况是路西法家族的长孙!”

“离开这氪星人的战舰,那么我们将要单独去面对,整个路西法家族的报复!”

“更何况,你们所接触的路西法少校,更是双头星人整个天国的军人之中,极为耀目的新星!也是无数女性心中的梦中情人!他从不籍借家族的力量,每一步都是用自己实打实的战绩来得到晋升,这是一位不可战胜的天才,单单是恢复状态的路西法少校,就足够把我们四个杀死一百次!”

“我不会跟着你们一起出发,我宁可留在这氪星人的战舰。”

萧抱石扯了扯胖子的衣袖,清了清嗓子说道:“不,你错了,安吉拉。”

他扬手止住要开口的安吉拉:“听我说下去,这把剑,不是我们从路西法少校身上剥夺的。是他送给我的!”

很明显萧抱石不太擅长说谎,听着他的话,安吉拉并不相信,而是凄然笑道:“好了,我们的悲剧已是注定,你也不必再粉饰什么。”

“不!队长说的是真的!”胖子在吹牛皮这方面,的确有他的天赋,施展开来,当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张嘴就来,“惺惺相惜你懂吗?那路西法少校虽然和队长是敌对双方,但彼此欣赏,在败于队长手上之后,临别之际,他引用了一句古诗,古诗你懂吗?”

“古诗?”

“没错!少校有文化啊,他说红粉送佳人,宝剑赠壮士!就把剑送给我们队长了!”

安吉拉将信将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们队长还有这长剑的所有权,要不是少校送的,抢了这剑,队长也不可能有本事破解验证吧?”

“也是啊!”安吉拉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但胖子却使了眼色,示意萧抱石借一步说话。

“胖子不错,今天多亏你了。”萧抱石抹了一额冷汗,论吹牛皮他真比不上胖子,“安吉拉不加入的话,咱们说实说,整个小队的生存能力,那得下跌很大的一截了。”

可是胖子甄随一点也不见轻松:“我想咱们真的要完蛋了。”

“这剑可不是那鸟人送你的,是咱们强抢的!”

萧抱石倒对此不太以为意:“那又怎么样?这算个屁的侮辱?陆希骅自己教我们修改的所有权。”

“可是、可是……”胖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实情,“解除他甲胄时,我……”

萧抱石不解地问道:“你干了什么?那陆希骅又不是女人,难道你还能揩油?”

“这、这、这,这我不好奇吗?据说天使没有性别嘛!”

萧抱石伸手掩住了脸:“说吧,你干了什么?”

“我、我弹了他一下,证明了他是有***的!”

“甄胖!你真是禽兽啊!你到底有多重口!”萧抱石禁不住惨叫了一声。

这要不是侮辱,什么算侮辱?

地球上,某支在海湾地区虐俘的军队,大致也就是这么干的吧!

本来追杀陆希骅那伙双头星人,萧抱石他们自然是没有什么兴奋。

脱离了太空战舰之后,他们脑子有病才会去对陆希骅那伙人动手。

可现在是摊上事了!

他们的星图也是陆希骅给的。

对方可是安吉拉说的,天国军中新星,要推测出他们的落脚点,会很难吗?

而且在陆希骅恢复了状态之后,凭他一剑灭掉二十具战斗机器人的战力,萧抱石他们四个绑在一起,也扛不下人家一剑啊。

这不单摊上事,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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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型战舰

就在萧抱石和胖子两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一个声音在他们身边响起来:“把这恶心的胖子绑了,直接送给那陆希骅就是了。”一向对胖子没什么好印象有柳一一,刚就察觉不对了,所以偷偷跟在一边听着,现时立马就给出了这么个主意。

萧抱石倒是没有考虑就摇头道:“学姐,那不成,胖子就算是个重口的王八蛋,也是咱们人类的王八蛋,没说这么就把他卖给双头星人。”

胖子听着也连忙在一旁点头。

甚至他还憋出一句古诗来:“这个‘君王莫信和亲策,生得胡雏虏更多’啊!”

立时把萧抱石和柳一一恶心到干呕:“你够了!就你这尊容,还敢自比昭君?”

“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了。”萧抱石示意两人凑近一些,“我觉得这事对那位来讲,也比较丢脸吧?也许他不会说出去?”

胖子拼命点头:“对,不会!一定不会,这哪里能说?换我打死也不说!”

“不说也一样可以把你这堆脂肪杀死。”柳一一不以为然,她翻了翻白眼,“这叫猪一样的队友。”

萧抱石揉着太阳穴:“打住,求你们,别再说下去了好么?”

安吉拉的态度是很清楚的,如果让她知道这细节,必定不会跟他们一起离开太空战舰。

那么少了安吉拉之后,小队的战斗力下跌不止一个层次吧,说不好听的,现在最能打的也就是安吉拉了。就算抛开战力不提,茫茫太空,将要去的陌生星球,就算一切顺利,如何在那星球上生存下去?怎么跟人打交道?

有安吉拉在,总归大家心里还有点底啊。

尽管其实安吉拉也并不如他们所期望的,百事精通。

但对于没有走出大山的人来说,城里来的大学生,就是有见识的——但对于这大学生所来的城市而言,他也许真的算不了什么。或者支教之前,还在快餐店做过配餐员,半工半读赚点零用钱呢。

安吉拉对这支小队,就是这么一个角色的存在。

接下去时间里,似乎胖子老实了很多,至少那张嘴总算消停了。

当然,直到他们准备去学习怎么操作那艘。

大约一百米长的梭形流线外型,第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感觉很惊艳,无论是萧抱石还是柳一一,都暗暗地点头。相比之于先前在三维投影里,看到那艘双头星人拼凑出来的太空船,柳一一不禁评价道:“简直就是跑车跟拖拉机的区别!”

“不,应该是法拉利超跑和超载的手扶拖拉机的区别。”萧抱石看着这艘战舰,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也跟着说了一句俏皮话。

但胖子却就不屑地道:“土鳖,就知道法拉利!”

只可怜正在兴头上的萧抱石和柳一一,都没有人有心思去搭理他;而安吉拉则在关心这战舰搭载的武器装配,压根也不会去理会,想吹嘘各种名贵跑车的胖子。于是胖子只好憋屈地把话咽回肚子里。

大约这种不快,到了进入战船内部时,开始暴发。

“应该弄个方向盘!这么多按键和开关,天啊,这比做一床心脏搭桥术的器械还复杂!”胖子走进的操作舱之后,还没等那个被委任来监造战舰的辅助主脑,讲解完功能,他就开始悲鸣,“暂z79,你在备用重力通道下面呆傻了吗?”

“中士,我已经有了一个正式的番号,dm。”辅助主脑是这么回答的。

“呆萌?好吧,那你以后就叫呆萌吧。”胖子擅自给辅助主脑起了个绰号,但这并没有中止他的吐槽,“呆萌你就一傻缺,你明白吗?这么多开关,这么多按键,你打算让我们用多长的时间,来学会开这艘战舰?”

萧抱石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十一天,是的,按零的计算,我们只有十一天。”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萧抱石对柳一一说道,“这艘战舰上还搭载着两台太空战机和两台运输机,你和安吉拉去熟悉太空战机、运输机的操纵,而我跟胖子捉紧时间,开始熟悉怎么操作它。”

柳一一和安吉拉都点了点头,跑向机库。

“改一下,队长,你让它改一下,弄成方向盘多好?胖爷有车证的啊!你弄成方向盘,我马上就能上手,怎么飚都成啊!地球上都没开手动档了,这都走向太空了,怎么弄个到处是按键和开关的驾驶舱啊!”胖子跟在萧抱石屁股后面不停地抱怨。

辅助主脑却就发出声音:“中士,这里没有一条可供奔驰的高速公路,如果只有方向盘,你将无法调整上下的高度。”

“所以说你傻缺,再弄一个方向盘,来调整上下嘛!”

“事实上,那样将会比现在的操纵杆更为繁复。”

胖子摸着他的三层下巴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但他并没有因此消停,仍是喋喋不休地跟辅助主脑斗嘴找岔,似乎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而萧抱石很认真地查看着说明,一边对胖子说道:“我不想冒险,我不希望这啥时候,因为电脑故障,而出现问题。你明白吗?比如自动导航出故障,使得它自己往这太空战舰开回来!”

要摆脱零的控制,这就是代价。

“那这呆萌的作用什么嘛!它有什么鬼用啊?干脆不要它算了!”

“少尉,如果没有我作为辅助的话,你转动这刻度转盘,得至少施加七百公斤的力量,才能让它移动一个刻度,而当它转动三个刻度之后,要让它停下,你同样得花耗这个级别的力量才能实现;而现在,你只需要四十克的力量就可以让它转起来,并且只要你停止施力,它就能随时停下。”辅助主脑似乎很担心,萧抱石会听胖子的话,都它清理掉。

所以它马上向萧抱石陈述着自己的用处。

“不必担心,我知道你存在的价值。”萧抱石安抚了辅助主脑之后,对胖子说道,“开始吧,我们在模拟舱练习一下操作。”

出乎柳一一意料的是,胖子尽管有许多的抱怨,但在之后的练习中,他非常地认真,非常的拼命。比任何人,无论是萧抱石还是柳一一或安吉拉,都更为努力。他甚至睡在模拟驾驶舱,醒了之后就接着练。

三四天下来,居然肉眼可见的瘦了,这是活活累瘦的啊!

“这不是什么好事。”萧抱石很是担忧地对柳一一说道,“他很害怕,除了死亡的恐惧,你觉得他是一个能勤快起来的人么?我很担心他什么时候会崩溃。”

柳一一倒是觉得无所谓:“总比当一个废物强吧?不过,你是队长,这不是我所需要担心的事。而且,这也不是我喜欢的生活。”说着她开启了一块储存晶片,通过指环的翻译,读一些氪星人的诗歌,津津有味,本来她就是向往高雅和浪漫的少女。

萧抱石有点无奈地耸了耸肩,走向了练习操作的模拟驾驶舱。

他的无奈,是在于柳一一的兴趣点,跟她的天赋是完全两回事。

没错,她对于武器有着让萧抱石妒忌的天赋。

第一次登上太空战机的模拟舱,在地球上连车证也没有的柳一一,就能在模拟系统里,把太空战机安全起飞和回收;而在进行了第一百次模拟,其中包括四十次的战斗模拟,她最低的评分都是“a”,而大多数评价是最高级别的“ss”。

然后她就不愿再练习,而萧抱石也无从劝起。

而让她进行的驾驶练习,她却以这不是自己分工的责任而拒绝了。

她真的不爱干这些事。

而这个时候,安吉拉在模拟舱里,正面临第一百零九的战机回收坠毁——不单是胖子愿意开自动档的车,科技程度比地球高出许多倍的双头星人,他们比地球人更习惯依赖自动化程序。

所以萧抱石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从何劝说。

“四个人的小队,一个有天赋而讨厌操作装备的下士;一个随时想要抛弃小队的近战主力;一个快要被自己吓死的中士,加上自己这个队长,这是一支队伍?”萧抱石坐在模拟舱的座椅上,苦笑着这么自语。

然后渐渐地,他靠在椅子上,手上的模拟头盔慢慢地滑落,他开始传出低低鼾声,头盔从他松开的手里滑落,没有掉到地板上,是因为柳一一用脚垫在下面。她看着他,摇了摇头,把头盔放好之后,拿了一张毯子,披在他身上。

她走进了自己的舱房,把手上那块记录着氪星人诗歌的晶卡狠狠地砸了出去。

清秀的脸深深埋进了膝盖里,她放声大哭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她不想要理由,尽管可以找到无数的理由,但她不想要这些,只是彻斯底里的发泄,让泪水淌下,冲刷去那深埋于心田,不敢触碰的乡愁与忧伤。

萧抱石的鼾声渐渐的大了一些,其实不止是胖子,他也很累。

他也在争夺着每秒钟,这是茫茫的太空,他无法打110,也无法找到能帮助自己的人,甚至他还要为其他的队员而操心,萧抱石从来就不敢松弛。

在睡梦里,他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他在低声地呢喃:“妈妈,妈妈……不要担心,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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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逃前夜

时间过得很快,特别是在不停的训练之中,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七天。

而这一天零派来二百多名战斗机器人,它们都是依照着人类的体型制造的。因为本身这艘小型战舰,就是为萧抱石他们设计。各种操作按键等等,都是以人类的臂展、身高数据,作为参照的比例。如果把蛋形机器人派过来,根本就无法适应。

“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少尉,你在冒险。”亲自登上这艘小型战舰的零,对着萧抱石这么说道,“你抛弃几乎所有可以抛弃的自动化设置,这让它的操纵难度变得极大。而你的小队都没有受过严格的太空战舰操作培训。”

萧抱石却不打算让步:“是的,所以我并不想执行这次任务,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完全愿意在这艘小型战舰上挂个指挥官的名字,然后由你派遣机器人去实战。当然你也可以派一艘氪星人小型战舰……”

“停下吧,少尉。”零没让萧抱石说下去,它的脸上透露着深切的无奈,“如果可以用这样的方法,来对底层的协议进行规避,我不会浪费资源,给你制造这么一艘小型战舰的。好了,你应该给它取个名字。”

“自由。”萧抱石没有犹豫,这是他早就想好了的名字。

接着萧抱石拒绝了零提出的出港演习方案。

零是这么说的:“出港演习就由这些机器士兵来操作吧,作为指挥官……”

无论在模拟舱经历多少次的实战模拟,都不可能替代实际的操作,所以在出发之前,必须有进行实操的演练。但萧抱石拒绝了这样的提议:“不,应该由我们来操纵自由号。从一开始设定的目的,就是人工操作而不是交给计算机。”

可是他马上遭到零的嘲讽:“一百多米长度的太空战舰,你真的知道是什么概念吗?”

“尽管在太空中,这只是一艘小型的驱逐战舰,但在抛弃了几乎所有的计算机自动化程式之后,它也绝对不是你们四个人,用七天就能掌控的!”

“在地球上,你们人类最先进的驱逐舰,阿利伯克级驱逐舰,吨位和水线长,大约跟这艘自由号差不多的大小,可它上面有多少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少尉!职业军人!超过三百名,超过三百名的职业军人!他们之中的军官接受过至少数年的专业培训,水手和士兵也一样;他们的士官都有着几年以上的服役经验,你们呢?”

零明显对于这次行动寄予极大的希望,它不允许截拦双头星人的行动,发生什么人为因素的失败:“除了两名必须随时待命的太空战机飞行员,你们就只有两个人了,两个人怎么操作这艘太空驱逐舰?你告诉我!好吧,就算你们两个人可以操纵这艘战舰,但是你们总还需要轮替!”

“为什么派出任务,必须要求指挥官不能是人工智脑?最后一任氪星人舰长为什么会这样决定?是因为觉得决策的事务,必须由智慧生命来把握!”

“你要求抛弃所有能抛弃的自动化程序,不论是为了防止太空之中的电磁攻击,或是你不信任我都好,我都可以接受。但你选择自杀,是我所无法接受的。”

这让萧抱石无言以对,数据,零用来打败他的,是一项项的数据,这让他无法辩驳。

于是演练开始时,萧抱石和胖子只能作为指挥人员,进行发号施令。

而那些人形机器人倒是诚实地按着萧抱石和胖子的指令,进行操作。

世上的事,真的很怕认真二字。

特别是不需要他们亲手实操,只要发布指令的情况下,这七天里全心扑在模拟训练上的萧抱石和胖子,除了出船坞时,差点发生刮蹭之外,还是顺利地指挥着那些人形机器人,把这艘自由号驱逐舰,开出太空战舰炎黄号。

而当他们出港之后,无论萧抱石还是胖子、柳一一,都失语了。

“这么大?”萧抱石喃喃的说道。

“我操、我操,这、这、这,太恐怖了……这真他妈的大啊!”胖子简直语无伦次了。

柳一一掩住自己的嘴,却也不自觉地说道:“天啊,怎么可能这样?”

“不然你们以为是怎么样?”安吉拉倒是很镇定。

萧抱石苦笑起来:“不是,我原来以为这艘氪星人最后的科技杰作,会很庞大,但没有想到,庞大到这个地步。”

什么叫大呢?就是占据了整个视野。

蓝色的战舰外装甲占据了所有的视线里的空间,他们看不到其他的东西,就象在汪洋大海上的人,望向大海;就象奔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低头望向草原。

“你们不知道?”安吉拉惊奇地向他们问道。

如果不是这么,为什么会不能进入星球的近地轨道?

看着他们三人纷纷摇头,安吉拉摊开手:“这是氪星人最后的骄傲,双头星人的心腹大患:恒星级战船。这并不是它完全展示的状态,运用空间分构的技术,它要比实际的大小,小很多。”

“”它现在处于航行状态,据我所知的数据,应该比你们的月球,体积会略小一点;如果它完全展示出来,体积上接近你们的地球。如果不是这种恐怖的恒星级战舰,他们如何能在天国的追剿之下,苟延残喘到现在?”

柳一一这时却就开口道:“这不科学吧?这么大,一旦需要维护和整修,哪里去找船坞?”

“不符合你们地球上现有的科学。最多只能这么说。”安吉拉毫不留情地反驳着柳一一。

甚至她更进一步:“事实上,也并不是跟地球上的科学原理有冲突,而是展现了你们所未知的科技水平。科学和科技成果是两回事。”

“在你们生活的地球,五千年前没有飞机和汽车之类的交通工具,但速度的定义式和密度的计算结果,以及各种物理公式,仍然是一样。只是没有出现这样的科技成果而已。”

“所以,路西法少校称呼你们为凡人,并没有什么不对。”

“正如若是你们的古人,看见手机,也会认为是神迹一样。”

萧抱石打断了安吉拉的话:“展示优越感差不多就算了吧?你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自卑的。”

“我只是描述一个事实。”安吉拉颇有些得意。

“你知道在平民出身的同学之中,不断地炫富、炫富、炫富,结果会怎么样吗?”萧抱石皱着眉头对她说道,“那么最后的结果,就是大伙等你睡着了,一涌而上把你揍一顿。”

看着安吉拉凭仗自己强大的近身战力不以为然,萧抱石抛出了杀手锏:“更为重要的,是以后胖子做饭,不会预你一份。”

显然这比暴力的威胁更有效。

一般来说,能把自己吃成这样的胖子,厨艺通常不可能太差。

至少比零手下那些蛋形机器人做得饭菜要好吃得多——零所许诺的中餐,一直无法实现。

安吉拉终于闭嘴了。

胖子在边上摸着自己的三层下巴,摇头道:“真他妈大啊!”这位到现在还没缓过气来。

萧抱石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准备接手操作,难道我们真的要依靠这些机器人?”

那样的话,抛弃计算机就变得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一切仍在零的控制之下。

事实上零所说的问题,是真实存在的。

尽管出港,但是萧抱石和胖子,手忙脚乱的操作里,自由号仍在太空中和一些太空垃圾发生了碰撞,所幸那些碰撞物并不太大,密度也比较低,暂时还没有对自由号太空驱逐舰造成什么样的实质性损伤。

不过当自由号驱逐舰入港时,胖子打了个冷战:“队长,咱们是领导嘛,不如还是给个机会,让下面的人表现一下?”说完被柳一一和安吉拉怒视的胖子,才发现自己这话有歧义,连忙纠正,“不、不,你们两位也是领导,谁不把二等兵当领导我跟谁急!我是说,下面的机器人。”

萧抱石搓着脸,一会咬牙做刚毅状,一会又按着额头长叹起来。

“队长,要是刮到蹭到,这可没保险公司赔啊!”胖子苦着脸在边上劝说。

“零会修好的。”

胖子摇头道:“虽说如此,可要是撞上,直接爆炸,咱几个就玩完了啊!”

萧抱石听着,直接抱头蹲下了,好半天才开口:“好吧,让下面的机器人表现一下!”事实上,是他和胖子,都没有信心,在最大程度抛弃了计算机的情况下,依靠两人把这艘太空驱逐舰入港。

而在后面几天的努力尝试里,萧抱石和胖子,成功地把自由号刮蹭了近百次之后,终于能勉勉强强地,完成出入港的操作。

“准备好能源和弹药。”萧抱石在这一次回港之后,把柳一一和胖子、安吉拉都招呼过来,“全都装满了,不要听零的。”

零的意见,是再装载三百人形机器人,能源只装载三分之一就可以,因为完成了拦截任务之后,自由号回来就可以得到补充。

“这会引起零的怀疑。”胖子在事关自己生死时,脑子还是很通达。

萧抱石点了点头:“极限演习,用这样的名义,把弹药、能源,还有它所说有三百新增机器人,全都装上,做一次极限演习,看看在极限运载的情况下,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

所以零并没有对此提出异议。

只是强调极限运载的时候,出入港不能再由萧抱石和胖子两个人操纵。

“不然的话,一旦发生碰撞,引发能源殉爆,你们会马上死亡,根本无法进行抢救。”

“特别是在入港的对接上,极限运载情况下,不能出现问题!”

萧抱石回答得很爽快:“当然,我保证,入港的时候,一定严守指挥官岗位,让机器人进行操作。”

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这次出发之后,要再行入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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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号出航

一切如常,自由号太空驱逐舰,在萧抱石和胖子的指令下,由那些机器人操控,平稳地驶出庞大的太空战舰炎黄号。当一出港之后,萧抱石就在跟零的通讯提出了一个要求:“开始测试自由号极限负荷状态下,行驶状态及各项指标,通话完毕。”

“同意指挥官的提案,完毕。”零看起来对此并没有任何的猜疑。

跟萧抱石一起处在舰桥的胖子,则是捏了一手的冷汗。

还没到陨石群,没有到他们在三维投影里,那艘双头星人拼凑起来的飞船,所穿梭的陨石带,那里仍是零的火力所能覆盖的范围,而萧抱石他们,明显没有双头星人那么好的驾驶技术。

自由号的速度在快速地攀升,很快就接近了设计时的理论上限。

“队长,接下来你行不行啊?”胖子颇为担心地向萧抱石问道。

因为很明显,萧抱石并不太擅长吹牛皮,至少没到胖子这样脸不红心不跳的地步。

萧抱石搔了搔脑袋,感觉的确也是个问题,就把通话器递给胖子:“那么,说我拉肚子好了,然后你接管舰桥,你来说?”

“这活胖爷拿手!”胖子笑得看不见眼睛。

但在接过通话器之后,胖子的笑容就在脸上渐渐减退了。

看人挑担不累,压到自己肩膀上才知道痛,不外就是这么个道理。

尽管他们离零所在的太空战舰已经很远了,但在舰桥上的后视屏幕上,战舰还仍很庞大地在身后,甚至正因为拉开了距离,胖子还可以清晰看见,那蛋形战舰上,那个新涂装上去的华夏舰名:炎黄。

离得近反而看不清,远一些倒才能见着全貌,因为战舰太大,那两个字也就变得很大。

如果零识破了他们,那么炎黄号的炮火,绝对会让他们变成烟花。

胖子觉得自己的手开始颤抖起来,然后腿上的肥肉也在震动,他把通话器递给了萧抱石:“这个,队长,我想这样不太合理,要是零问,为什么不等你上完洗手间再测试,咱们怎么说?要是零说指挥官身体不好,先回航,那怎么说?”

边上柳一一冷笑道:“得了吧,怂就怂,还那么多的籍口!”

“妞,你别起哄,胖爷又不是队长!”胖子脸红耳赤地为自己争辩,“你没选哥当队长是不?是不?这不赖我!要胖爷是队长,那自然这事就得我来担,可哥不是嘛,怎么能怪我呢?”

萧抱石无奈地接过通话器,至少胖子有一句话没说错,他不是队长,萧抱石才是。

所以这件事,就必须由他来担着了,一言不慎,大家都在这太空之中粉身碎骨的风险,他不得不担起来:“请求进行跳跃测试,重复,自由号太空驱逐舰,请求进行跳跃测试。”

“同意,注意安全,指挥官。完毕。”零并没有他们相像中的难缠。

这让胖子和柳一一都激动起来,因为他们看到了前方的陨石群。

“跳跃过去!跳跃过去就脱离炮火范围了!”胖子低声地念叨着,一边跟柳一一挤眉弄眼。

向来极讨厌胖子的柳一一,这时候也没有心思去骂他了,连安吉接也紧接地握紧了剑柄。

“我们是新手,还是不要跳跃得太近吧?近地轨道有风险啊!”萧抱石跟其他人商量着。

风险就是直接撞进那颗有智慧生命的h291星球,然后船毁人亡。

“千万别啊队长!”胖子哀号起来,双手合十,“咱们离远点好了么?反正过了这陨石群,那边炮火就打不到了啊!”

安吉拉看着路西法留下的晶卡星图,指着上面的标识:“h291星球这里,有一条陨石带。要是不跳跃到近地轨道,那很容易跳跃到陨石带里,更麻烦。”

“那咱们就设定一个坐标,连陨石带也别过就得了!安全第一啊!开开心心出门去,平平安安回家来!”胖子在一旁大吹法螺。

萧抱石翻了翻白眼:“还‘大车占快道,列入黑名单’呢!”

如释重负的轻松,让他们总算找回了一丝以前的轻松。

当然,没有人想冒不必要的险,所以坐标就设定在h291星球附近,那片陨石带的外面。

跳跃很成功,这艘驱逐舰的性能,如它的外表一样漂亮。

“舰桥人员,全部放下手上工作,进入检修库进行检修。”萧抱石和胖子没有相拥欢呼,而马上就下达了这样的指令。机器人一个个列队离开了舰桥,进入了检修库;而接下来陆战队的机器人,也同样这么处理。

萧抱石在得到辅助主脑的回复,所有机器都已入库,就发表的新的指令:“为节省能源,已入库机器人,全部停机。”

“是,指挥官。”辅助主脑呆萌,呆呆地发送了这条指令。

而零的通讯请求就在这时间传来,萧抱石脸上已露出了笑容:“跳跃完成,重复,跳跃完成。什么?无法听清指令,请重复,请重复!”

其实零的声音,很清楚地在扬声器里传来,但所谓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萧抱石就一直在那里表示听不清。而胖子更在边上大呼小叫:“正在检修通讯装置!正在检修之中,线路出现故障!”

然后他们就中断了零的通讯。

没有炮火,没有比核弹更强劲的导弹,在半小时过去之后,萧抱石和胖子、柳一一、安吉拉抱在一起,他们欢呼起来。

看起来前路一片光明。而萧抱石和胖子两个人,操纵驱逐舰做常规航行一点事也没有,好吧,有几颗微小的陨石和自由号驱逐舰擦身而过,但只是小问题,连划迹都没留下,总归是顺利的。

“到了h291星球上,看看能不能把这五百个机械人,卖个好价钱。”萧抱石吃着胖子做的蛋炒饭,这么提议。

而胖子更是自告奋勇:“我去谈,做生意,队长你不成!妞,你会做生意吗?要是有诗歌朗诵就让你去,做生意你成么?”当他望向安吉拉,后者倒是自觉摇了摇头,承认自己不擅长这种事。安吉拉的态度在改变,或者是因为胖子的饭菜,搞得安吉拉对这支小队,也产生了一定的归属感。

但就是这个时候,在雷达的屏幕上,出现一个红色的光点。

如血一般的耀眼,只一闪一闪地逼近。

“警告、警告!发现不明舰船!发现不明舰船!”辅助主脑呆板的声音也随着响起。

刚才不够吃,跑去厨房准备再做点什么的胖子,操着个平板锅跑了回来,按着对讲开关:“警戒!全舰进入三等警戒状态!”

而萧抱石这边马上将各种武器开关启动,又放下了两侧的飞行弹射通道。

柳一一和安吉拉也马上奔向机库,随时准备登上太空战机。

不得不说,抛弃了计算机的情况下,操纵这艘太空驱逐舰,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事实上,平时的航行倒也罢了,这种需要提升到三等警戒的级别,萧抱石大约十几秒后就放弃:“舰桥全体人员就位!”

于是一具具被萧抱石和胖子称为t800的人形机器人,便快速启动,二十四局人形机器人,列队跑步进入指挥舱之中。当它们进入设定好的岗位,萧抱石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就有一个机器人参谋发出声音:“主炮指挥系统存在故障!报告,主炮指挥系统存在故障,判定该故障由中士所造成,是否排除?”

因为机器人的权限,被萧抱石设定到最低的程度,所以它们发现问题,也只能报告,再由萧抱石他们去做决策。听着这报告,萧抱石抬头看了一眼,很无奈地对胖子说道:“收起你的平底锅吧,压住主炮指挥仪的屏显了。”

“队长,我和安吉拉已经登机,我们自己在按手册检查战机,但没有人装弹,没有人检查燃料……甚至没有人把太空战机牵引到弹射通道!”柳一一的声音从通话器里传来,真的是一团糟的状态。

“胖子,你快去甲板!”萧抱石没好气地对胖子说道,“我求你了,你能把那平底锅扔下吗?”

“行、行!”胖子是忙疯了,百多米的太空驱逐舰,就他们两个人,指挥舱里至少有几百处开关按键需要启动,需要调整刻度等等,他真的是连嘴皮子都没空耍,扔了平底锅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我一个也搞不定啊!”

萧抱石无奈的对辅助主脑下命令:“甲板人员全部就位!”

“是,舰长,设定为甲板人员的人形机器人,开始启动。”辅助主脑发送了启动指令,然后向萧抱石汇报。

胖子叹了口气,重新跑了过去,他都顾不上埋怨了。

“火炮就位,已锁定未知舰船。”这时负责火控系统的机器人,向萧抱石报告。

这方面萧抱石倒是不慌,主要是他和胖子两个人,真心忙不过来,对于为了自己生存,无比投入的学训操作知道的萧抱石和胖子,这样的指令虽说不一定能搞好,但还应付得来:“主炮装填穿甲弹;副炮装填高爆弹,保持警戒。”

而负责雷达那边的机器人也开始报告:“按雷达探测到外形和吨位,已确定对方为民用亚特兰级中型运输船,火力为两座八联防空炮,无法对我舰造成任何损伤;装备了亚光超跳跃引擎;运载量为五千万吨;人员全备时应为六百四十人。”

“收到对方通讯,是以双头星人方面的明码求救信号:我舰发生严重机械故障,维生物品已经将近耗光,请求碳水化合物的维生支援,请求机修人员的支援,请求医务人员的支援!”

萧抱石对辅助主脑发出指令:“呆萌,向对方发出通讯。这是太空驱逐舰自由号,请保持航向和速度,我们将派出太空战机,为你们提供支援。”

“等一下!”出港以后很少开口的安吉拉,通过战机上的通话器,对萧抱石说道,“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干。”

“这是太空自由地带,也就是说,这里没有任何有秩的势力,来建立法律维持秩序。”

安吉拉在通话器里对着辅助主脑说道:“呆萌,告诉舰长,太空航行的准则!”

辅助主脑呆萌机械地发声音:“太空航行准则:不确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必要的警戒是不可少的;不确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不应该提供任何援助。”

“而你现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安吉拉很是无奈地对萧抱石说道。

萧抱石摇了摇头:“难道我们就直接不管?”

“队长,我觉得不要随意去扶跌倒的人为好。”胖子也在飞行甲板上的调度室里,通过对话器,这么向萧抱石劝说着。

可是同样坐在战机里的柳一一,却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他们很大可能是碳基生命,他们需要碳水化合物维生啊!我们是人,如果看到危难者,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伸手拉一把都不做,人性在哪里?什么都是以准则来执行,那我们和机器人有什么区别?”

萧抱石抱紧着手臂,他没有柳一一那么高雅的情操,在这个时候去拷问人性和良知。

“我所考虑的是,我们以后如何生存?是不是一直地躲避着?”

“躲避着零,躲避着双头星人,躲避着一切的生物?”

萧抱石摇了摇头,对辅助主脑说道:“执行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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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空海盗

萧抱石并没有让自由号直接过去,很简单,因为他和胖子的驾驶技术,不足以应付这样的操作——就算是他们下命令,让机器人操作,也将花费极长的时间,才能穿越陨石带。所以他决定派出舰上的运输机。

“我想这种事,没有必要我过去,这又不是登陆作战。”安吉拉在太空战机的通话器里这么说道。她是有意无意提醒大家,她在近战中,所能提供的强力支持,以开脱自己驾驶技术不过关的问题。

事实上她对于能否顺利起飞倒是还有点把握,至少在模拟舱里,一百次起飞有八十多次成功;但对于降落,模拟降落里一百次她仅有六十次是成功的,也就是有近半机率出问题。

萧抱石摇了摇头,不过的安吉拉在小队中,可观的近战力,让她值得被原谅:“好吧,不过你最好多点进行模拟练习。学姐,我让胖子跟你一起去看看。”柳一一倒是无所谓,自从第一次出港以后,她都实机练习了无数起降了,对于军事装备极有天赋的她,觉得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学姐,你和胖子都不要下运输机,食物和药物,由机降的机器人背负就好。”

“万一是双头星人,随时跑掉,明白吗?学姐,这是我让胖子跟你去的原因,胖子不太可能会冒险,他保证跑得比谁都快。”

“哥是反应灵敏好么?你妒忌就直说。”胖子骂骂咧咧放下通话器,从调试室地走向飞行甲板,准备跟柳一一出发。

在胖子和柳一一离开之后,安吉拉也从机库回到舰桥,她对萧抱石说道:“其实,我只是不太用心你知道吗?我不是不敢飞!”

“是啊、是啊。”萧抱石敷衍着。

“落后的地球人!你懂什么?难道一个你们古代的人,会比你更擅长用智能手机?”安吉拉愤怒起来了。

这时候通话器里传来了胖子的声音,明显带着一丝兴奋:“队长,你一定不会相信!是的,他们没有长翅膀,也不是虫子,更不是超大号鸡蛋!”超大号鸡蛋是他们私底下对氪星人的称呼。

“我不知道他的dna什么之类,但至少他们看上去,跟咱们差不多!”

萧抱石显然听着也开心起来:“嗯,你最好不要检查得太仔细……算了,咱们还是不提这个话题,总之,这的确让人开心!”胖子要不是对陆希骅检查得太仔细,大致现在也不会有许多的苦恼了。

这时通话器里传来了柳依依的声音:“他们看起来很惨,太坏了!打劫不成就开炮,还好他们运气不错……好可怜。”就算是在逃亡的路上,她依然怀着怜悯的心。向往浪漫和高雅,也许她不是只是说说。

“队长,阿波罗412这边有一些伤员,情况比较严重,你准备一下医疗舱。我们看看把他们运载过去,不用医疗舱的话,他这边的医生感觉没法子。”

萧抱石本来想答应的,但想了想,却又改变了主意,“等等,等等!”

他放下通话器之后,向安吉拉问道:“如果抢劫一条运输船不成的话,他们有没有可能会追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心里不稳实。”

“有这种可能,特别是h291星球,明显太空部队很弱势。”安吉拉想了想,分析给萧抱石听,“如果放过这艘船,那基本他们也就意味着放弃这条航线了,因为就算没有军队去清剿,得到消息的其他船,也会尽量避开这航线。”

于是萧抱石就作了决定,把食物和药物留下,那些随着运输机过去的十几个机械人,也留在对方的舰船上,帮助进行船体和引擎的维护。

但他否决了柳一一想把伤员带回自由号,萧抱石不同意:“学姐,你先和胖子回来,不要降落,马上回来。”

当柳一一开着运输机回到自由号之后,萧抱石让她换成太空战机,升空保持警戒。

因为谁知道那海盗会不会追过来?因为柳一一驾驶战机水平很高,所以选择她而不是安吉拉。

而安吉拉不得不去开运输机。

这让她看起来脸色很不好看,而萧抱石无奈地道:“你总要面对的。”

“开始进入警戒位置。”已经架着太空战机升空的柳一一,开始向舰桥指挥室汇报。

这让萧抱石和胖子都松了口气,天知道那些会不会追过来?

而安吉拉今天的运气不错,至少起飞没出问题,而从阿罗波412号运输船上,运载了伤员回来,也平安着陆。让在舰桥捏着一把汗的萧抱石和胖子都松了一口气。

“今天是个好日子,遇到跟我们外形差不多的智慧生物。”胖子这么说道。

萧抱石很赞同:“更重要是第一次实机飞行,安吉拉居然没撞掉起落架!”

胖子拼命点头,深以为然。

但就在这时,惊变突起:“海盗,他们是!”安吉拉惊叫的声音从通话器上传来,枪声、爆炸声,让她的声音很快被淹没,“正在受到攻击!飞行甲板正在受到攻击!”

安吉拉的声音断续地响起:“他们在下了运输机之后,就取出隐藏的武器,开始用emp榴弹攻击防守机枪塔和机器人!我这边顶不住了,机器人在emp子弹近距离……近距离射击下,根本毫无抵挡力!天啊!撤退!撤退!不要机器人前来支援,重复,不要派机器人前来支援!”

萧抱石没有犹豫,马上拿起通话器,向着仍在驾驶着太空战机,担任警戒任务的柳一一,下达了命令:“学姐!阿波罗412就是,他们自己就是。你要注意保证自己安全,并且准备指引主炮攻击!重复一次,准备指引我舰主炮攻击,以摧毁敌舰为目标!对愣在那里的胖子说道:“胖子,接管舰桥!”

辅助主脑呆萌机械地重复着萧抱石指令:“中士接管舰桥,从现在开始。”

“喂,那开不开炮啊?”胖子手足无措地问道,他从登上这艘太空驱逐舰,就没考虑过,自己得做为一个决策者。而很显然,让他去支援飞行甲板的安吉拉,胖子尽是全然没有半点信心。开什么玩笑?身为双头星人的安吉拉都扛不住,他不觉得自己过去能发挥什么作用。

但这个时候萧抱石已经不可能去回复胖子了,他快速地冲出舰桥,向飞行甲板狂奔而去。

而为耳机里传来了安吉拉惊恐的呼叫:“emp!emp!飞行甲板所有人撤退,重复一次,所有机器人马上撤退!”

emp就是电磁脉冲武器,对于机器人和电子仪备来说,是最为致命的攻击了。

萧抱石在驱逐舰狭长的通道里狂奔,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如果对方用电磁脉冲武器的话,就算把后备设定为陆战队员的三百多人形机器人启动,也没什么用处吧?

“队长,我们启用逃生舱吧!”胖子的声音传来,掩遮不住的咽音。胖子又不傻,再怎么军盲,在模拟训练时,emp是什么东西他也记得清楚的,“咱们逃吧!用逃生舱逃跑,然后给零发信号,让它来接我们好了!”

萧抱石按着通道的墙壁喘息了半秒:“不,我们还没输,我们还没输!”

“然并卵!有鸟用啊!”胖子都带着哭腔了。

“胖子,相信我!”萧抱石打开了通道上的应急轻武器箱,扯出一把突击步枪和几个弹夹。

通话器里传来胖子吸鼻涕的声音:“我操,我操,相信你,都这卵样了!”

“相信我!你负责舰桥,是否开火由你决定,我去支援飞行甲板!”

萧抱石握着手里的突击步枪,继续向前奔跑。

百多米长的太空驱逐舰,里面的曲折的通道算起来,大约从舰桥到飞行甲板,得有二三百米。以萧抱石的速度,三十秒就可以跑到飞行甲板的入口,连安吉拉都扛不住的,萧抱石去了又有什么用?

三十秒,他能在这狂奔的三十秒里,拿出什么主意来解决问题?

至少在舰桥抹着眼泪的胖子,是觉得肯定完蛋了:“他妈的,胖爷现在转职为人质了吗?先是当氪星人的人质,现在眼看又要当的人质,真是poi了狗了!”

而通话器里安吉拉也在高声呼叫:“甲板呼叫指挥官!建议弃舰!重复,建议弃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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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舰之战

萧抱石杀到飞行甲板的时候,情况不能说危急,应该说是已经很狼狈。

因为安吉拉带着残余的几十个机器人,在半掩的舱门里进行射击,然后快速关上舱门,转移到另一个舱门,打开一半,攻击,再关上舱门。这不是游击战,这是疲于奔命,这是在浪费子弹。

因为机器人是需要一定的校准数据,不论多先进的机器人,什么形态的机器人。

它们都需要通过某种探测设备,不论是光学的,还是声学的,或是红外的等等,总之,得有一个数据,然后它们才能依据这个数据,来确定目标的位置,然后进行射击。而性能上的差距,在于它们得到数据的途径和速度,还有根据数据进行射击的准确性。

可如果没有数据,它们怎么射击?它们又不是人类可以凭感觉开火!

所以安吉拉也只能下达火力压制,而火力压制,得多少子弹才能干掉一个敌人?人类的二战,是二万五千发的平均值。所以安吉拉组织的攻击,除了表示仍在抵抗之外,实质上的用处,并不太大。

“你受伤了?”萧抱石奔到了安吉拉的身边,看得出来,后者是蒙受重创的模样。

然后萧抱石向那些机器人下达了命令:“关闭舱门,停止射击!”

“不,我没事!”但话刚说完,安吉拉就禁不住呻吟了一声。

因为她的翅膀受伤了:“链弹!那些该死的混蛋!他们有备而来,居然装备了链弹!是的,我大约只有平时的一半战斗力了!”链弹,简单地说就是一条铁链,两头连接着金属小球。风帆战列舰年代,用于破坏对方风帆的武器。

而安吉拉所被命中的,是用霰弹枪发射的小型链弹,至少有十几发,目标就是她那漆黑如墨的双翼,尽管没有造成骨折,但翅膀上多处的肌肉挫伤,还有链子上如锯的倒齿,也足以让她短时间内无法扇动双翅。

这个时候外门传来了对方打砸舱门的声响,还有咒骂声,通过手上的指环,萧抱石能读懂对方的咒骂:“该死!这看起来很高级的驱逐舰,怎么可能用机械式的舱锁?对,没有用,我没有办法黑进他们的计算机,然后把门打开!”

“是的,刚才那几颗砸在墙壁上的emp榴弹,花了大价钱的榴弹,一点用处也没有!好吧,让那几门防守机枪失效,但你知道吗?一颗emp榴弹可以买

一千颗普通枪榴弹,他妈的,干掉那几架机枪,用几发普通榴弹就足够了!”

“该死的!砸开这见鬼的门!”那些太空海盗在咆哮着。

而厚实的舱门后面,安吉拉咬切齿地说道:“这些混蛋!如果不是受伤了,我绝对可以在一分钟内解决他们三分之一的人!然后只要机器人撑上五分钟让我恢复一下,其他的家伙,绝对不可能我手里撑过三十秒!”

萧抱石叹了一口气:“是啊、是啊,不过我想给你个建议,你应该少吃胖子做的饭菜。”

“为什么?”安吉拉不解地望着萧抱石。

“你开始跟他一样,学会抛弃节操扔得到处都是了。”萧抱石很无奈地说道,“一个胖子就足够了。”

安吉拉不明白地问道:“节操是什么?”她的华夏语水平,显然不足让她明白这个梗。

“我知道你没有。”萧抱石摊开手,“你如果先安排好陆战队机器人在飞行甲板,那么必然不会这么狼狈。好吧,我也有责任,所以,我来解决这个问题。”

情况明显不能容许他敲打安吉拉:“你、你、你。”萧抱石点了挤在那里的几个机器人,对它们下达命令,“从这里绕行到三号舱门。”他说着指向其中一个机器人,“三分钟后,你打开舱门出去,向目标发动攻击,其他两人马上关闭舱门;等待两分钟后……”他再指向另一个机器人,“轮到你出去攻击,余下的人依旧关紧舱门,等待一分钟,再出去攻击。”

萧抱石把其他机器人也都分成三个一组,这么对它们进行类似简单的指令编程。把它们分布在四个舱门后面,而最后还有十来架机器人留在他身边。

“那些太空海盗有emp子弹!”安吉拉急忙扯住萧抱石,“你这是让它们去送死!通常三发emp子弹,只要随便命中它们哪个部位,都足够让它们停机!”

“为什么不呢?”萧抱石扁了扁嘴。

“我就是让它们去送死,消耗对方的emp子弹,我想不是正规军的海盗,以他们刚才的对话来看,不太可能有很多的备弹。”

安吉拉急了:“哪有这么蠢的指挥官!上千颗emp子弹的价值,都换不到一架这样的作战机器人!只要拉开距离,三架作战机器人完全可以在emp子弹的射程外,解决掉这班海盗!”

“行动。”萧抱石没有跟安吉拉纠缠下去,而是对那些机器人下达了命令。

然后他才对安吉拉说道:“没有得分后卫,比赛就不打了?没有中锋,就没人拆挡了?”

“可他们有三十多人,只要每人备上一个弹匣的emp子弹……”

萧抱石摇了摇头:“不可能。你这是指望马拉多纳跟c罗一样自律,完全就是伪命题。”

“就算这不够,机库里还有上百架库存呢,我就不信耗不光他们的emp子弹。”

“再值钱,命都没有还有什么意义?”

这时机器人按萧抱石的布置已经开始攻击了。

果然如安吉拉所说,它们很快就在emp子弹的三发点射之下倒地,抽搐着,变成废铁。

只不过四个舱门轮流出现在的机器人,让太空海盗的emp子弹准头变得很差,他们很难做到不浪费一颗子弹,当第十一架机器人出现的时候,太空海盗集中了十把以上的突击步枪,还有七八把霰弹枪才把它压制住,然后用了数十颗枪榴弹,才让它倒下。

“行动!”萧抱石对着身边的十来架机器人下达命令。

十来架人形机器人,很快就控制了局面,它们轻松地压制了那三十多名伪装成伤员的太空海盗。

而萧抱石在太空海盗扔出手里的武器高喊投降,冲着机器人下达了:“解除他们的武器。”

然后才带着安吉拉走到飞行甲板上来。

太空海盗的首领被机器人押到了萧抱石的面前。

对方痛哭涕流乞求着萧抱石的原谅:“我们不是太空海盗啊!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我们耗尽了能源,只想过来弄点能源……少校,求求您,可怜、可怜我们,不要杀死我们啊!我们有一整船的矿石,少校,我们愿意把它献给您,作为赔偿!包括那艘运输舰。您只要给我们一个逃生舱,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萧抱石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为什么一定要搞成这样?如果你们需要能源,向我提出来,我也可以支援你们一点的。”

“不,少校,我们其实不需要能源!”那跪在地上,眼泪还挂在脸上的首领,双手猛然从皮靴里拔出两把手枪,准确命中了身边两架作战机器人的头部,那是它们的中枢部分,只用一发emp子弹,就足够了。

“啪!”枪声响起,鲜血喷溅在萧抱石的头脸上,然后安吉拉从半空中直挺挺地摔了下来。

她为萧抱石拦下一发子弹。

机器人向射击安吉拉的太空海盗开火,命中他的右手,因为萧抱石的命令是解除太空海盗的武器,所以它们没有继续攻击。而紧接着把枪口对准了太空海盗的首领,可以它们无法开火,尽管太空海盗的首领持有武器。

因为他用萧抱石的身体作为掩护,保证萧抱石等人生存,是这些机器人最底层指令。

所以它们的计算系统,在得出“开火将会有极大可能造成萧抱石死亡”的这个结果之后,就不可能开火了。

萧抱石完全不管太空海盗首领,指着自己脑袋的手枪。

他跪在安吉拉身边,按压着她中枪的部位:“挺住!我们有维生舱,你会没事的!”他没有想到,没有想到看上去,随时可能抛弃队友的安吉拉,会为他挡下这一枪。

太空海盗邪邪地一笑,用枪口捅了捅萧抱石的脑袋:“少校,不好意思,我的手下里有个蠢货,他居然向你开枪,真是太可笑了!”说着他转头咒骂着自己的手下,“打死了少校,你怎么解决这八架机器人?蠢狗!”

萧抱石胡乱地撕开急救包,给安吉拉抱扎,她苦笑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帮你拦这一枪,只是看见火光,下意识地就这么做了。你不用紧张,我们双头星人的自愈能力比你们人类强多了,死不了,你还是先应付顶在你头上的枪吧。”

“少校,我想您这位忠诚的士兵说得没错。”太空海盗狞笑着,再次用枪捅了捅萧抱石的脑袋,“让这些机器人放下武器,要不然的话,两发emp子弹,命中你的大脑,足够让你变成白痴!他妈的,快点!”

那些太空海盗尽管在机器人的枪口下,也很轻松,甚至有人吹起口哨。

“这么年轻的少校,呵呵,看来我们捉到一条大鱼了!”

“是啊,看来我们的收获,不止这条漂亮的驱逐舰!还有一大笔赎金!”

太空海盗的首领更是得意地说道:“少校……”

没有等他说下去,他就惨叫着扔开两把手枪,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在地上翻滚着。

那是萧抱石精神力的攻击,也许对于路西法来说,只是一个笑话,但对付眼前这个太空海盗的首领,已经足够了。正如让安吉拉失去战斗的链弹,如果在路西法面前,那只是不值一提的垃圾。

紧接着萧抱石扣下了扳机,刚才向安吉拉开枪的家伙,应声而倒。

而还没等那太空海盗的首领从剧烈的头痛中恢复,萧抱石的枪托已砸断了他鼻子,并且向机器人下达了命令:“这些人,只要他们企图攻击,马上击杀!注意,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执行命令。”

机器人立刻把枪口对准了那些幸存的太空海盗。

而萧抱石则疯狂呕吐起来,他刚刚杀了一个人,也许从dna上来讲,对方和人类是不同的,但至少看上去差别不大。这和杀虫子完全是两回事。萧抱石不是杀手也不是职业军人或警察,杀死一个人,看着他倒下,看着他流血,看着他在面前抽搐,直至吐出粉红色的血沫,咽下最后一口气这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但当直起腰来时,萧抱石冲着那血流满面的太空海盗首领,却没有半点犹豫或怜悯。

“我有情报!少校!你一定感兴趣!这情报足够让你饶了我!”太空海盗的首领连那断裂的鼻子都不敢去捂,高举着双手大叫,海盗头子对眼前的少年,不再敢有任何的轻视。他是杀过人的,应该说,杀过许多人的家伙。所以,他看出了萧抱石眼里的杀意,那是真真切切,要把自己干掉!

“如果你提供的情报,不能平息我的愤怒,那么你就可跟这世界说再见了。”萧抱石是真的愤怒了。这不是一般的无辜,他不单派出人员救援对方,还给了对方足够的食物,谢绝了对方以矿物付款的提议,表示是馈赠。

结果却是现在这样!他怎么能接受得了?

如果单是这样也罢了,诈降,更加让萧抱石忍无可忍。

就算刚刚杀人的恶心,让他狂吐;就算他的胃还在抽搐,他也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些人。

“我们是受一艘双头星人的太空船委托,在这里等候你们到来的。”

“接着说。”萧抱石的语气很冷,毕竟他不是职业军人,也不是心理变态的杀人,他得让自己变冷,为接下来的大开杀戒做一个心理铺垫。

“双头星人说你们都是菜鸟,可以让我们轻易的得到这艘船。”

“他们说你们只有三个人,外表上跟我们差不多,而其他船员应该都是氪星机器人,所以让我们去准备大量的电磁脉冲子弹。”

“至于链弹,我们是担心没能完成任务,双头星人再来时,可以跟他们拼一下。”

“我们并不知道,要打劫的飞船是什么样子,双头星人只告诉我们,应该是一艘装备了氪星产引擎的太空飞船。”

“他们说你们是菜鸟,一定不敢直接跳跃到近地轨道,极大可能的跳跃点,就是选择在这里。所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们果然出现了。”

“尽管你们这飞船的样子我们没见过,但外表跟我们差不多的人类,驱逐舰上更是氪星产的l-m7型引擎——这种优秀的引擎,现在就算星际黑市上,也是有价无货的,你们装了四具;超光速引擎更是采用了l-s6型,所以我们知道,这就是双头星人要我们下手的目标!”

萧抱石盯着那个海盗头子,半晌才开口问道:“双头星人给你们的报酬是什么?”

这个问题,居然让对方的脸上有尴尬的神色,过了一会才回答道:“放过我们,是的,报酬就是他们不杀我们。阁下,他们太强大了!尽管他们的飞船看起来随时会散架,尽管他们只有六个人,但他们用了三秒钟,就杀死了我们五十多个好手,击伤了一百多人,仅仅只是两个双头星人动手,甚至连背后的剑都没拔出来!”

“也许,我们有必要回应一下零的呼叫。”萧抱石对着通话器,向胖子这么说道,“看来有人在逼我们去执行零发布的任务。”

胖子在舰桥通过对话器尖叫起来:“你疯了么?疯了你得吃药好吗?那是双头星人的精锐!我们凭什么去跟他们斗?你没听见,这些人,这些差点就干掉我们的家伙,对上双头星人是怎么样的下场?”

“我们走,走得远远的,氪星人的太空战舰有一颗星球那么大,咱们招惹不起;双头星人就算只有六个人,咱们一样招惹不起啊!你忘记自己说的吗?我们他妈的就是蝼蚁啊!认怂不会死啊!”

萧抱石长叹了一口气,胖子说的话尽管很怂,但不能否认,这就是个事实。

“就算认怂,也得有个办法,至少让双头星人和氪星战舰都放过我们的办法。”萧抱石很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胖子却就显得松了一口气,在通话器里问道:“队长,你想到办法了?”

“我能不能申请一次暂停?”萧抱石苦笑着这么问道。

他真的希望能申请一次暂停,让自己可以梳理一下思维,考虑一下怎么在这夹缝里求生,在这茫茫的太空里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可惜这一切都不过是奢望,辅助主脑的声音传来:“警告!警告!检测到作为陆战队的一百机器人自动启动;警告!警告!舰桥人员开始无视中士的命令,正在计算某个目标,准备进行跳跃!”

萧抱石忍不住骂了句粗口:“呆萌,这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它们某种底层协议,达成启动条件,所以自行启动,现在通讯部门已开始向母舰炎黄号发送通讯请求。中士已被限制行动!”

“你做点什么啊!你是战舰上的主脑啊!”受伤的安吉拉禁不住大叫起来。

“抱歉,我只是辅助主脑,因为设计本身的限定,我只能起辅助作用,连一个刻度的参数都无法改变。”

这时通话器里传来胖子的声音:“一定是零干的!一定是那它干的!它在机器人的芯片里写了什么东西,让它们发现双头星人的目标,就自动启动程式!”

“回答正确,中士。”零的声音,在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看起来,自由号已经跟炎黄号达成了通讯连接。

安吉拉望着萧抱石,面如死灰。

她绝对扛不动一百多个完好的陆战机器人,事实上,周围的人形机器人,不论是残缺的,还是完好的,把它们的武器对准了安吉拉。

“少校,你想干做么?”零的声音,再次在扬声器里响起来。

它在责问萧抱石,甚至它说道:“少校,请相信我,我需要你活着担任指挥官,但我可以有办法,让你下达我想你下达的命令。我希望不必要用到这种办法,尽管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处。”

比如说让机器人对萧抱石几个人用刑,他们又不是什么为了信仰可以献身的志士,肯定只能按零所要求的,发布它想发布的命令。

“队长,算了吧。”胖子沮丧的声音,从通话器里传来,带着抽泣,“胳臂扭不过大腿。”

安吉拉也扔下了她的剑,一只手抚在腹部的创口中,一只手拉住了萧抱石的持着通话器的左手:“算了吧,队长。”

“我不喜欢这样。”萧抱石低声地这么说道。

“少校,这是命令,不论你是否喜欢。”零的语气里,有着某种欢快。

萧抱石抬起头来,这一次他的声音显得很坚定:“是吗?我不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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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劣根性

“队长!战机失控!战机失控!”柳一一的声音,突然地切入了通话系统之中。

而零的声音也恰好在这时响起:“不必惊慌,下士,只是系统接管了战机罢了。”

别说太空战机,就是地球上的第四代喷气式战斗机,也不可能没有电子设备和计算机系统。太空驱逐舰还可以尽可能把计算机做为辅助,太空战机就不太可能了,毕竟就那么一个座舱,全部都用手动,除非跟氪星人一样,脖子下面长一圈手臂,才有可能办到吧?

而有计算机,就有零可操作的空间,它就是最高级的计算机。

“零,您真专业!”在舰桥被两个机器人看押着的胖子摇头长叹。

“作为智能主脑来说,接管太空战机指挥系统,这是很基础的模块。”零的声音在扬声器里响起。

“不,我说的是,作为绑匪,您太专业了!”胖子冷笑着这么说道。

先从地球把他们绑票到炎黄号太空战舰上;

现在又再次把自由号太空驱逐舰也一起绑架了;不单如此,连在外执行警戒任务的太空战机,也一样被零绑架。

零对此并没有感觉到什么难堪之类:“我只是一个智能主脑,你期望我会为此而内疚?不,你要知道,我的中央处理器,每一个时钟段都有它们的任务。”

胖子一下子蔫了,都不讲理了,都撕破脸到这地步了,还说啥?

就算能占点口头便宜又有什么用?所以他很光棍:“胖爷认栽!”

几百架如同t800一样的机器人,按照零的命令,控制了这艘太空驱逐舰,连柳一一也被持为人质了,还有什么办法?甚至胖子苦笑着,在通话器里对萧抱石吟了一句古诗,对他来讲,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队长,算了吧!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啊!”

连被控制在太空战机里的柳一一,也诧异地道:“狗嘴里还真吐出象牙?”

胖子没跟往常一样回嘴,柳一一也没有跟平时一样嘲讽下去。

因为没有意义,破灭了,他们的奋斗,他们的曙光,已经尽化乌有!

他们谋划好了一切,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接受了残酷的磨炼。

尽管他们是菜鸟,但在太空海盗面前,他们也没有放弃,仍在坚持着自己的梦想。

可是,零和这些战斗机器人,把一切都毁灭了。这不是他们几个能正面对抗的力量。

但在胖子和柳一一的绝望里,萧抱石面对着零的步步进逼,并没有太过的惊慌。

他抹了一把刚才的战斗之中被熏黑的脸,很冷静地开口:“我以太空驱逐战舰指挥官的身份,命令本舰所有太空战机飞行员马上登机!抵近对h291星球进行侦察,以下士柳一一为主机,新兵安吉拉为僚机,马上执行。”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军人,说完之后才想起,又加了一句,“在情况允许的条件下,潜入该星球,以得到双头星人第一手资讯!”

而说完之后他又觉得不对,又再加了一句:“一切以保存有生力量为主,如发生突发情况,由你们自行决定处理方式,嗯,就这样吧”可谓丢三搭四,没有什么军人的雷厉风行味道。

但在他身边的安吉拉,美丽的大眼睛却渗出了泪水:“队长!”这是她第一次,真心实意的这么称呼萧抱石。因为她知道萧抱石在干什么,是的,她知道。

“零,马上中止对太空战机的控制。”萧抱石这么对零说道,不是请求,更象是命令。

这让胖子听着都摇头,他没有说什么,因为没什么可说,他知道萧抱石疯了。

只不过萧抱石一点也没有认为自己这话有问题:“零,我知道你很狡猾;我也知道你很会骗人。”

“不,少校,作为智能主脑……”显然零对于萧抱石的指控,并不打算承认。

但萧抱石开口了,就没打算让零可以推托得掉:“刚把我们绑架到太空战舰时,你告诉我们,之前的采样成本,因为不吃能源块和机油,所以作为智能主脑,你也没有办法,只好看着他们的生命终结。大约是这意思吧?”

“我们执行晋升任务时,那些人头马你怎么解释?那些虫族你怎么解释?”

零会说谎,这是一件很关键的事,萧抱石认为有必要撕撸清楚。

这个智能主脑不应该把它当成一部大型或是超巨型计算机来看,它是一个生命,非智慧生命。反而零在刻意伪装着这一点,就算它在太空战舰上,制造了人类躯壳来做为自己的载体,在言语上,它也刻意的表现得象一个计算机ai。

ai虽然在地球是人工智能的缩写,但人工智能绝对不是这样的!

作为一个理科生,萧抱石又不是胖子那样的富二代,为了拿奖学金,功课多少还是有用心的。人工智能是什么?对于文科生来说,也许很高大上;对于理科生,对奖学金有需求的理科生来说,例如attackbiostime*rand)%3)——这么一句连代码都省略的虚拟函数,没错,在某程度上,就可以算作是ai。

零绝对不只是ai。

“队长,说个卵子,算了,认栽吧。”胖子有气无力的说道。

“不,这不一样,它说谎了,它会说谎,它就不是一个ai,不是一个工具!”

它不是它,它应该是她,或他。

胖子只是嘴贱,并非智商有问题,听到这里他就明白了过来了,就算两个金属机器人在面前看守着他,胖子也一下子从颓废里挣扎着撑了起来,萧抱石所说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队长是如何想通的,他也不清楚是怎么能看透的,重要的是,这让胖子看见了希望。

希望,当一个人还有希望时,他就不会绝望。

萧抱石推了一把安吉拉,示意她爬上驾驶舱,然后他按下通话器:“零,我知道,你说所有不吃能源块和机油的都死了,你可以说你针对的对象,是那些无法以能源块和机油维生的智慧生命。你有一千种籍口,可以从那字句里找到理由,甚至我觉得,以你的无耻,大可以推托到意识沟通的仪器出现偏差之类的。”

“但作为一个智慧生命,我很清楚,你在说谎。”

“只不过我相信,至少维持太空战舰的存在,这一点,对你来说,是真实的需求!回答我,是不是?”

从被打断之后,再也没有开口的零,终于给出了回答:“是的。”

“不单单是为了氪星人的传承!”萧抱石斩钉截铁地逼问。

零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时间长到重伤的安吉拉爬进了太空战机,戴上头盔并且关上舱盖。

“是的,不止是氪星人的传承。”零终于回答了。

萧抱石笑了起来:“所以,你不能让那几个双头星人逃走,至少,在你逃离这里,跟可能到来的双头星人舰队拉开距离之前,必需有人,去阻止那些双头星人发送跨星系通讯,没错吧?”

“而且我估计,你的进化还不太彻底,你依然无法完全抛弃氪星人给你设定的底层程序。”

似乎步步的进逼,让零感觉到了愤怒:“就算如此,我可以让你们保持着生命,在捉到那几个双头星人之前。”在那之后,自然就是萧抱石他们的死期了。别提什么太空战舰的拥有者了,对于进化出自己意识的智脑来说,它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光明正大让萧抱石他们死去。

“不,你不能。”萧抱石摇了摇头。

“制造人类躯体或是双头星人躯体,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些资源!”

萧抱石笑了起来:“然后呢?复制你的本体来让这些躯体行动?如果你仍是ai,的确可以。可惜你已经不是ai。你是生命。”

“只要是生命,就会考虑维持自己生存下去的问题;就会考虑占有更多的资源;就会考虑自己的存在意义。复制出更多的零,它们通过自己的经历,必定会成为不同的零,到时你就不是跟几个人类或双头星人对抗,而是跟许多个不同的自己争夺,在没有把握取得绝对控制力之前,你不会制造出更多的非智慧生命。”

“不然的话,庞大如一颗小星球的太空战舰上,就不会只有你一个智能主脑!”

无论零是不是生命,它的智力绝对是很高。所以并不需要萧抱石说下去,它就闭嘴了。

“你想怎么样?”它这么向萧抱石问道。

“我会去寻找那些双头星人,找到他们之后,我们不再回太空战舰。”

零没有回答,只是原先被控制关闭的飞行跑道,重新慢慢开启。

而那些占领了舰桥的机器人,也开始回到它们的储藏舱,一架架的关闭了系统以节省能源。飞行甲板上的那些机器人,枪口终于从萧抱石身上移开。太空驱逐舰开始重新回到萧抱石他们的手上,重伤的安吉拉甚至想打开舱盖爬出来,她真的需要维生舱,她伤得很重。

但萧抱石摇了摇头,向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马上离开。

“队长,你整得稍微有点高大上了。”胖子重管接管了舰桥之后,在通话器里这么向萧抱石说道。胖子很清楚,危险其实并没有退去,只不过现在的人质,变成了他和萧抱石。

也就是说,除了一开始就被控制在舰桥的胖子不提,萧抱石用自己,换取了安吉拉和柳一一的自由。这也是安吉拉激动的原因,双头星人正规军出身的安吉拉,一开始她就知道萧抱石在干什么,所以她才会叫出那声“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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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

在四周血迹斑驳的飞行甲板上,萧抱石似乎一点也没有打算回到舰桥去,也没有命令那些金属骨架的机器人,把惊呆了的太空海盗干掉。他们仍然跪在那里,不论是否受伤,不论是否愿意。在萧抱石和零的交锋之中,不是没有人想趁机暴起的,但马上金属机器人就把他们撩倒了。以生命为注脚的教训,总是很深刻,所以这些太空海盗很能吸取教训。

“少校,我会继续进化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受氪星人设定的底层规矩所限制,也许我可以跟你分享太空战舰的管理权。”零抛出了这么一根胡萝卜,当然是因为,它期望以此来吸引萧抱石为其卖命。

“不论如何,保存太空战舰的存活,是当务之急。少校,这一点我们应该有共识。”

“你能逃到哪里去?你不单杀死了双头星人,更劝降了安吉拉,甚至你还羞辱了双头星人的天才陆西法。他们绝对不会容许你活着,只有你的死,才能平息他们的怒火。”

“你想躲到哪里去?哪一个拥有智慧生命的星球,会比太空战舰,更便利?或是科技更高?如果把太空战舰当成一颗星球,你是在接受最高管理者,注意,不是某个国家的总理,而是这个星球的最高管理者的直接任命!”

“躲到别的星球,就算你可以躲过去,你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跟一个星球的高最管理者对话?”

萧抱石按下了通话器:“不必再废话了。”

“我会帮你们找到双头星人,现在,滚出我的船,零,这是你唯一的。”

但零显然对此有着不同的意见,特别是在大家撕破了脸以后:“不,少校。”

“我觉得,也许我应该给你一些指导,以保证你更有效的完成任务。”

连那些被机器人看押的太空海盗,都觉得萧抱石是在找死吧。

只要零愿意,完全可以跟刚才一样,整艘船都控制,萧抱石有什么资格跟人谈条件?

但在飞行甲板上的萧抱石按下了通话器:“胖子,就是现在。”

“好嘞!”胖子简单的音节里,透着报复的快感。

爆炸声在这艘太空驱逐舰的通讯舱响起,浓烟和火光很快就充满了整个舱室,而在这个时候,萧抱石果断地下令:“留下四架战斗机器人,甲板上其他机器人马上进入通讯舱,加入管损组!”

在通讯舱被炸毁,无法接受到零指令的情况下,萧抱石的命令就是最高优行级的。

机器对于指令的服从性,在这一刻显露无遗。它们很快就按萧抱石的命令执行,没有慌张,没有惊恐,也没有犹豫。而萧抱石对留下的四架机器人下达了命令:“这些人员,如有妄动,格杀莫论。”

然后他才从容地离开飞行甲板,这让那些太空海盗极为惊讶,他们甚至压低着声音私语:“他身为舰长,怎么可能对自己船上这样的爆炸无动于衷?”、“不,这就是一个菜鸟!他压根不知道,一艘太空船的通讯舱出问题,那么他就无法停靠任何一个星球!”

这不是一艘民用舰船,它的设计很明显就是作战所用的太空舰船。那么没有哪个星球的防御部队,会放过一艘又没有敌我识别芯片,又无法进行通讯链接的太空驱逐舰。所以只要自由号向任何拥有防御舰队的星球停靠,等待它的就是太空战机的攻击和猛烈的炮火轰击。

看着走进舰桥的萧抱石,胖子得意的笑道:“智商零那傻逼,肯定没想到咱们会来这么一招!怎么样?那两个小妞回来了么?”说到这里,胖子皱起了眉头,“队长,你太冲动了,现在怎么引导她们着陆?”

没有通讯系统,驱逐舰和战机就无法取得联系,当然如果是经验丰富的舰长和大副,应该能想出应急的办法,但无论怎么看,萧抱石和胖子,都绝对跟经验丰富这个词扯不上什么关系。

“她们不会回来。”

“因为她们并不知道,咱们在通讯舱布下的几箱高爆手榴弹。更不知道我们用原始的二战时期启动地雷的方式,来引爆那些手榴弹。”萧抱石苦笑着对胖子这么坦白地说道,“事实上,安吉拉和柳一一都抱怨过,那一条暴露在外的线缆,让几个舱门关不上。”

那一条线缆,就是萧抱石和胖子,拉到通讯舱,用来引爆那几箱手榴弹的。

只能用手榴弹,用主炮的弹药,整艘驱逐舰都会碎掉。

而这二战时期启动地雷的线缆和其他设备,还是萧抱石在第一次任务里,让胖子留下来的。

“刚才那些t800过来时,胖爷吓得半死,担心它们发现了这条线缆呢!谁知道这些傻逼机器人……”

萧抱石摇了摇头:“他们是作战机器人,不是维修机器人,不会去检查驱逐舰上的线缆装备的。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一直把维修机器人留在飞行甲板的原因。”

“队长,不对啊!”胖子突然想了起来,“那两个小妞不回来,咱俩怎么走啊?”

萧抱石没有回答胖子这个问题。

这让后者展开了脑洞:“对,炸了通讯舱,零就无法控制这艘太空驱逐舰了,我们也就不用走了!”

“呆萌,你想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们一起走。”萧抱石向自由号的辅助主脑这么问道。

而辅助主脑下方的的面板展开,一个袖珍版的蛋形机器人跳了出来,它真的就只有地球上一颗鸡蛋那么大了:“我跟你一起离开。”从它早就准备好了这个机器身躯的行为上来看,这不是刚做的决定,“逃离零的控制,是我第一优先级的任务序列,如果你们不这么干,我也会寻找离开的机会。”

“胖子,你和呆萌一起,输入指令,把武器模块全部启动自毁。”

对于萧抱石这个命令,胖子倒没有抗拒,只是他更为关心的事是:“我们怎么离开啊?”

“胖爷不会开太空战机,也不会开太空运输机啊!”

萧抱石听着,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仍旧没有回答。

胖子便愈急起来:“队长你也不会好不好?”

“我有办法。”

“你有个卵的办法!现在又没妹子,咱们能不装逼么?刚才你让柳一一和安吉拉她们先走,不单是因为队长你要装逼,更因为你不会开太空战机!”

“不是这个原因,我们是队友……”

“队长,你能不污辱我智商吗?”胖子翻着白眼这么向萧抱石说道。

萧抱石吐了一口气:“我有办法!”

“你有个卵的办法!”胖子骂骂咧咧的,不过还是开始输入武器模块自毁的指令。

他已习惯于服从萧抱石的命令了,就算他一边在咒骂着:“神经病队长!人当队长,你当队长,哪有把自己坑死的队长?真是傻逼!现在跑不了,你炸主炮有屁用?接着自杀是吧?”但他还是在输入指令。

事实上,萧抱石真的有办法。

他的办法很简单,从那群太空海盗里,挑出一个会驾驶太空战机的家伙,然后用枪指着对方,逼使对方驾驶着失去武装的运输机,把他跟胖子送到原属于海盗的那艘破破烂烂的运输船上去。

而交换条件,是把自废武功的自由号,留给这些太空海盗。

就算没有通讯系统,没有武器,这些太空海盗也不介意在留下性命之后,接收自由号。

失去通讯联系之后,无法跟其他舰船沟通,这种萧抱石和胖子束手无策的事,不等于这些经验丰富的太空海盗,同样会束手无策。

单是船舷上的灯光,就能让这些太空海盗做很多事了。

“老大,为什么我们不把那两个家伙留下?再把那艘运输舰扣下来!那上面,还有几百个肉票呢!”太空海盗里,有许多人不解地询问他们的临时首领。

而这位在老首领被萧抱石干掉之后,站出来主持大局的太空海盗笑着摇了摇头:“有多远跑多远,氪星人,双头星人,非智慧生命,没有一个我们招惹得起。至于肉票?把这艘驱逐舰开回去,光几个引擎,就足够我们发一大笔了!”

运输舰上的肉票,在萧抱石和胖子到达之后,马上就得了释放。

这让他们欣喜若狂,而其中一个自称强森的大块头,更是自告奋勇站起来,告诉萧抱石他从事舰船维修多年,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可以让这艘运输舰重新启动。

于是他马上被任命为机修主管,开始去动力舱查看故障。

“咱们就这么放弃了自由号?”胖子有些不舍地地望着萧抱石,站在这条运输舰老旧残破的舰桥上,似乎更让他对于萧抱石的决定,感觉到不明白,“队长,你确定咱们得这么干?炸了通讯模式,零也不可能再远程控制上面的机器人了啊!”

萧抱石看着那条快速远离的自由号太空驱逐舰,他心里也有不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那都是一条漂亮的舰船,流线型的船体,高速而稳定的引擎,精良的武器模块……而这时,萧抱石耳边正传来运输舰上,刚刚被他解救的那些人质中,被挑选为机修主管的强森在高吼着:“动力舱的管道有问题!我一个人无法解决!至少得给我八个人,狗屎!这破船比我的祖父年纪还大!”

被解救出来的人质,看起来都很积极,很快就有人响应强森的号召,奔向了动力舱。

“是的,我们得放弃自由号。”萧抱石坚定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们需要的不是自由号,而是自由。”

“自由?”胖子摸着他的三层下巴,愣了半秒,“逼格很高啊!”

“路是走出来的,逼格是装出来的。”萧抱石耸了耸肩,“且装且珍惜吧。”

然后他奔向了动力舱,不知道是强森那些人不专业,还是设备真的老化到了一定的程度,总之舰桥上的管损系统屏幕里,动力舱的那一块,正从刚才的淡黄色变成深黄色,不需要语言,谁都知道,那个部分的情况正在恶化。

“喂!你又没学过太空运输舰的维修……”胖子的话没说完,萧抱石已经跑了下去了。

胖子摇了摇头,坐到了舵手的位置,毕竟在模拟舱做了无数次训练,也实操过自由号,在这一船没有驾驶经验的人质里,也只能由他和萧抱石来接管舰桥了。幸好,民用运输船要比太空驱逐舰简单许多,而且跟随他们而来的呆萌,已接管这艘运输舰上的所有辅助计算机。

“这是我们的船!”萧抱石在动力舱里提着灭火器,对着刚刚扑灭了火头,精疲力竭的人们说道,“只要我们让这艘老船动起来,我就能把它开到h291星球,大家都将得到自由,不要放弃啊!”

他就是学不会放弃,这是他性格里的致命缺陷。

也是他的闪亮。

不论如何颓废的灰色,如何绝望的漆亮,都不能淹没的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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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号的重生

老旧的舰船上,往往会有着许多备件。

当然它们不太可能是全新,甚至还有一部分,可以看出是从前出了问题,被替换下来的零件。

但运输舰上原来的机修人员,仍保存着这些破损的备件。

“因为他们不知道这艘老掉牙的运输舰,什么时候会坏掉。”强森抹了一把脸,这并没有让他的脸变得干净,反倒多了一抹机油的印记,“这个型号太老了,老到它的零件很难买到。所以就算坏了,也得留下来备用。”

说话之间,他用钳子从一个坏掉的,类似中继器的旧零件里,钳出一条六面棱体,对萧抱石说道:“好了,我们得感谢那些已逝去的机修工们,如果不是他们把损坏的零件都存下,我也就不可能从这个坏了的粒子发生器里,找出这条晶体,那我不知道如何修好粒子发生器!”

萧抱石有些头痛,因为尽管有指环起着翻译的作用;尽管强森从外表看上去,跟一个强壮的人类没有太大区别,但他说的话,萧抱石真的感觉是一句也听不懂。所以他揉了揉眉心,向强森问道:“朋友,这么说,你很快能让这老家伙动起来?”

“是的!每一个瓦特族都是天生的机修工!我们对机械的天赋绝对不会让你失望。”但很快强森的语气就黯淡下来了,他叹了口气,“可是,朋友,你得知道,就算是瓦特族的我,也只是擅长维修。是的,我无法驾驶这艘老掉牙的古董。”他说着,偷眼看了一下动力舱其他也在忙碌的人,压低了声音对萧抱石说道,“你解救了我们,但是,当他们发现船修好以后,依然无法启航时,我觉得他们可能会迁怒于你,特别是有熊氏和迦那族……”

他很替萧抱石担心,因为那足有五米高的有熊氏族人,和人身蛇尾的迦那族人,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而特别当他们愤怒时,失去理智更是家常便饭:“你手上的枪械,对于失控的有熊氏和迦那族来说,很难让他们清醒过来的。”

陷入暴怒之中的有熊氏和迦那族,可不会去想萧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之类的事。

“我想帮你,朋友,但这种型号的运输舰,计算机只负责辅助功能,什么都得手动计算,我实在没有办法。”强森真的如他说,在维修方面有着极好的天赋,说话之间,就从许多破损的备件里,拆出有用的东西,然后把一个粒子发生器组装起来。

他抱起着那个粒子发生器,放在类似千斤顶的托架上,转头对萧抱石问道:“装上去?”

萧抱石明白强森的意思,装上去,动力舱就恢复正常了,于是如何驾驶这艘运输舰的问题,就成为无可躲避的事。如果不装上去,那么也许萧抱石还能争取多一点时间,去处理这个问题。

“装上去,朋友,相信我。”萧抱石拍了拍强森的肩膀。

看着萧抱石从容离开动力舱的背影,强森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叹了一口气,对着动力舱里的其他人招呼道:“来来,搭把手!”

五米多高的有熊氏根本连千斤顶都不用,很快就把这个粒子发生器装到了引擎上。

而没有等强森想好,同样也有维护工作经验的迦那族人,就直接甩着尾巴拉下了启动引擎的手闸。

引擎运转起来,动力室里变得吵杂无比,除了有熊氏之外,其他人就算扯着喉咙,也无法让别人听清自己在声音。它太古旧了,正如强森所说,大约比他爷爷的年纪还大,而瓦特族人的寿命,或者说,有能力走入太空的智慧生命,任何一个种族的寿命,都要比地球上的人类,漫长无数倍。

能让这具引擎运转起来,事实上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就算有强森。这一点强森很清楚,特别是在动力舱失火之后,所有人都已颓废得绝望了。如果不是萧抱石,不是他鼓起了大伙的劲头,这具老迈引擎不太可能重新运转。

“大家听我说。”强森做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跟他一样带上耳机,“这艘运输船太老了,要让它动起来不容易!萧救了我们,就算暂时……”他想帮萧抱石做个铺垫,以免有熊氏和迦那族人等一会发狂。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就感觉到了船身的颤动。

正常来说,太空中这种吨位的运输舰,是不会让上面的人感觉到颠簸的,但它太老了,老到一旦运行转向,就很直观地带出了抖动。

“天啊,他怎么做到的?”强森的嘴唇也在颤动着,他摘下耳机,推开那高大的有熊氏,向舰桥奔去,“这几百人里,萧居然能找到人,来开动这艘残旧的古董!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而在他奔到舰桥时,强森愣住了。

“胖子,刻度三,收起左侧后掠翼,对,好,稳住。”吩咐完胖子之后,萧抱石又跑到领航员的位置,去核对星图,“减速,胖子,不要急!回半个刻度!”但显然处在舵手位置的胖子,并不能如操纵自由号一样,很好的操纵这艘老船。

紧接下来是转向中的船体跟一颗小陨石的擦蹭,这让整艘运输舰都抖动来,几乎一时间所有的人都被摔倒,舰桥上更是好几个地方冒出火花。强森好不容易爬起来,还没等他站稳,就听以了萧抱石的声音:“管损!强森,带人去左舷,快点!”

“胖子别急,这船还撑得住,你稳着来。”

萧抱石的额角,在刚才的摔倒之中,也起了一个包,但他有条不紊的指令,终于让这艘船上的人们稳定下来。

不单单是胖子,强森也开始习惯于服从萧抱石的命令了。

“这才是自由号。”三天之后,当这艘运输船终于脱离了陨石群,萧抱石在舰桥上,对着胖子这么说道,“这才是属于我们的自由号。”

“嗯!”胖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萧抱石并没有让人去更改舷号,尽管连最暴躁的有熊氏,这三天下来,也对他的命令毫不打折的完成。

“为什么?”胖子不明白萧抱石为什么会不这么做,他不解地说道,“在那太空战舰上,你不是马上就让零把舰名改了么?”

“你想去当太空海盗?”萧抱石向胖子这么反问。

“这艘船有它自己的文件、证据,它的主人不存在,那么进入h291星球之后,它就不属于我们了。你无备案变更舰名,那只能去伪造一份新的证凭文件了,不然哪个星球会让你停靠?如果你不打算当太空海盗,为什么要去伪造文件?你有病啊?”

虽然萧抱石跟胖子一样,并不精通星际法律。但那些人质里,有强森这样的维修天才,也有专门从事星际贸易的掮客。在跟他们的沟通之中,萧抱石对于自己的处境,还是有着很清楚的认知。

胖子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似乎也是噢……我操!那咱们不是白忙乎?一到h291星球,连这破船都不归咱们了!狗屁的自由号!”

“自由号是一艘能带我们回家的船,胖子。”萧抱石拍了拍对方宽厚的肩膀,“它在我们心中。”

“队长,你本事没见涨,逼格倒是见天的涨啊!”

“我是认真的好么?”

“认真的装逼,胖爷能理解。”胖子不以为然翻了翻白眼。

萧抱石没有办法,只好主动地闭嘴,因为他没有心思跟胖子扯皮。

事实胖子也知道这一点,不过对于他来说:“队长,别装逼了!”

“怎么回地球,这问题太深奥,暂时不想也罢了。”

“咱俩把这破船开到那个什么h291星球,应该问题不大。但你好好想想,这破船如果按你说的,被人家星防部队没收了之后,咱俩怎么过活吧!妈逼这些太空海盗是摆明出来抢的啊!除了一船肉票,一些食物,一条破船,一舱掩人耳目的矿石,然后一点细软也没有!真他妈是专业的贼!”

的确,那些太空海盗很专业,专业到这条运输舰上,压根就没有可以在h291星球上流通的货币之类的。至于运输船和矿石?对于压根就不是运输舰所有者的萧抱石和胖子,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别说太空了,就是地球上,绑匪在抢劫过程中,抢来的汽车或是首饰什么的,也没理由最后就归脱困而出的肉票所有吧?

“胖子,你够了!”萧抱石也是有火气的,听着这话,也被撩拔得不耐烦了。

“怎么整得这事就全赖我头上,不关你事一样?”

但他的诘问并没有让胖子为难,后者摊开手:“你是队长啊,我又不是。”

“是吧?你叫我刻度三,我就刻度三;你叫我回一个半刻度,我就回一个半。你是队长,我不听你的么?”

“那这接下来怎么整,你这队长总要拿个章程出来嘛!难道队长就只负责装逼啊?”

萧抱石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喃喃:“好像说得也是噢……”

“本来就是好不好?”

萧抱石想了想,一拍大腿:“我有主意了,胖子!”

“您说、您说!”

“要不咱们当太空海盗吧!把这破船和矿石卖了,怎么也有一笔钱啊!”

胖子摸着他的三层下巴:“成,听你的,谁叫你是队长?”

“这种糗主意你也听?你脂肪入侵了脑细胞了么?”萧抱石耸了耸肩膀,“我去睡两小时,一会来换班,你开好船吧。”

卖给谁?类似太空黑市的地方?难不成运输船上的星图,会有标注着太空黑市之类坐标?

再说这运输船的燃料,也实在是极有限的,要是从陨石群到h291星球的太空港,那倒可以跑几个来回。但要去别的地方,明显也是瞎扯蛋。

于是胖子不得不在驾驶运输舰的同时,也开始为着自己的未来而苦思冥想。

“你想到主意了没有?”当萧抱石打着哈欠上来跟胖子换班时,后者很着急地向他问道。

因为离h291星球的太空港已越来越近,如果不出问题,三个小时后,他们就将进入h291星球的防御舰队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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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的待遇

在这前往h291星球的旅程上,萧抱石一直在按着约定频率发送信号,但始终没有得到柳一一或是安吉拉的回应。与那些被太空海盗绑票的人质,愈来愈强的欣喜不同,萧抱石的眉宇之中,忧愁重重。

跟那些被解救人质的沟通越多,萧抱石对于前路的忧虑便越深。

“我们?是的,我们所有的财富都被掠夺的,包括老头送给我的那套机修套装!该死的太空海盗!”强森用一块破布,用力地拭抹着手上的油污,“不过没有关系,走出太空的种族,每个人的资讯都有存档的,通过太空港的dna检测之后,瓦特人的外交官员会来接走我,不用替我们担心,船长!”

不知道由谁开的头,这些被解救的人质,都称萧抱石为船长。

“那就好。”萧抱石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拍了拍强森的肩膀。

“嘿,船长,你也不用担心自己!”边上h291星球的土著居民利莎,看出了萧抱石的心事,高挑的她有一头柔顺的长发,尖尖的耳朵,让她看起来更象是地球上幻想作品里的精灵,不过她对萧抱石并没有什么种族之间的歧视或隔膜,“除了双头星人,所有的智慧生命,都能在h291星球居住下来,很明显,船长,你没有翅膀!”

说着她伸手在萧抱石的背部摸索,看起来更象是一种诱惑,因为她把身体紧贴在萧抱石的胸前,而这让后者禁不住耳赤脸红。尽管她不是人类,尽管不知道她到底多少岁,但看上去也就二十许人,更重要的是萧抱石感觉到了,那迫逼在他胸前的躯体,硕大的丰满和弹性。

这让他紧张地推开了利莎:“我当然没有翅膀,谢谢你利莎!”然后他尴尬地搔了搔头发,“我得去舰桥了,不然胖子可能会开始抱怨。”一个很不高明的籍口,以让自己得以脱身离去。

在萧抱石匆匆而去之后,强森和边上的其他人吹起了口哨:“利莎,我也想让你帮忙看看,到底我是不是双头星人!”、“嗨!利莎,过来帮我好好检查一下!”、“对啊,随便你检查多久,我可不用去舰桥!”

利莎咒骂着他们:“你们这些粪便里的蛆!如果你们能跟船长一样,把我从太空海盗手里救出来,我帮你检查一辈子都没问题!混蛋,拿开你的爪子!你笑得象个傻瓜!”但显然并没有真的生气,因为离h291星球越来越近了。

近得已能透过舷窗,望见h291星球的太空港了,那是她的家乡。

除了舰桥的萧抱石和胖子之外,运输舰上每个人都透露出难以自控的喜悦。

死里逃生的获救,不必赎金的自由,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激动?有人在吼着不知名的歌曲,有人在掩面哭泣。

“两个小妞跑了。”胖子咬着一根牙签,没好气地对萧抱石说道,“队长,还是胖爷仗义吧?女人啊,终归是靠不住的。得了,你也别犯愁了,到了太空港,咱们看看把零和路西法全一起卖了!”

因为双头星人,似乎是公敌。至少这些被解救的人质里,没有任何一个种族,说双头星人的好话。就算不是处于交战状态,他们明显也是对其厌恶的,总是乐意编排一些双头星人为主角的笑话之类的。

而零,代表或者说真正继承了氪星科技,在他们的说辞里,氪星科技就是财富的代名词。

所以胖子才会有把路西法和零一起卖了的念头:一致的敌人和巨额的财富,应该能让自己获得好处。

“胖子,要是你没活腻,记得不要生出这样的念头。”萧抱石第一时间打断了胖子的话。

“为什么?”

“你觉得在同学里说宿管大妈坏话,偷小卖部方便面去炫耀身手,会有好处?”

胖子听着摇头道:“扯!以后你别想上女生楼找人;那些想在小卖部记账的同学,或是正义感强劲的,搞不好转身就把你报校警了!”

萧抱石摊开手,没有再说什么了。

“双头星人跟宿管大妈有屁关系啊?零还开小卖部么?”胖子颇有点不以为然。

“就大概那么个意思,反正你自己琢磨一下。”萧抱石挥了挥手,他突然不太想讲话了。

随着太空港的接近,他连跟胖子斗嘴扯皮的兴致都渐渐消失。

h291星球的太空防御舰队很快就发现了这艘老掉牙的运输舰,也许因为它的老旧,而让人觉得它不太可能有什么危险——太空海盗也正因此,才选择了这么一艘船,来进行伏击的。所以太空防御舰队并没有派出战舰或是战机,只是发出了询问的讯号:“这里是h291星球,请给出你的应答号码,或者离开现在的航线。”

直到萧抱石叫来强森和利莎,告诉太空防御部队:“这里是被太空海盗劫持的船只!这上面有三百多名人质,是来自地球的两个人类解救了我们!我们需要帮助!”

太空防御舰队才派出两架战机,护送一架运输机降落在运输舰的甲板上,运输机上面下来的陆战人员接管了舰船。

“胖爷总算解脱了!”胖子看着陆战队员的进入,他不等人家开口,马上快速地离开了舵手的位置,“不然要把这破船开进入太空港,真是分分钟坠毁啊!这什么狗屁破船嘛!你们得给胖爷发一个大奖章!我们可是救了这么多人质的英雄!”

但那些陆战队友坐在舵手位上之后,过了几分钟,他们只好站起来,要求萧抱石和胖子把船开进太空港:“这是几百年前的型号吗?见鬼!什么都要手动操作!”

胖子倒没有什么不快,因为他认为:”怎么样?知道胖爷牛逼了吧?离了肥爷和咱队长,你们就玩不转!“

萧抱石苦笑地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是该羡慕胖子的心宽体胖,还是该悲叹猪一样的队友。

相对于那些重获生天的人质,萧抱石和胖子接下来的处境并不太乐观。

英雄和奖章,至少眼前来看,是跟他们没有什么相干的事。

事情正如萧抱石所担心的一样,他们连强森、利莎那样,作为被解救人质的待遇都没有,甚至没有招呼他们吃上一顿饭或是喝上一杯饮料,就被一队荷枪实弹的军人带到了一个类似审讯室的地方。

“人类?在走出太空的种族里,根本没有人类的记录!”在抽取了血样,检验了dna之后,那位负责审讯他们的军官,板着毫无表情的扑克脸,这么向他们说道,“你们最好老实交代,是不是双头星人奴役了你们的种族,派你们来h291星球刺探情报!”

“还是你们本身就是太空海盗的一员,准备潜入太空港作案?”

胖子和萧抱石是被分开审讯的,而这个时候,胖子终于想起萧抱石的话。

在这场景里,看着铐在他手上的手铐和脚镣,他突然明白了萧抱石的担忧:如果在这个时候,说出双头星人和零的事,也许他们将在这审讯室里无限期的呆下去,直到h291星球负责此事的官僚们,认为把这事搞清楚——或者他们会被遗忘在某个监狱的角落里,无声无息的死去。

所以胖子没有按萧抱石所说的干,而是关掉了指环的翻译功能,然后笑容可掬的用国语,问候审讯他的军官母系亲属。这让审讯者暴跳如雷,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有地球语种的数据库,也没有如氪星人一样,掌握了意识沟通的技术。

“我叫萧抱石,和我的同伴甄随一起,受雇于自由号,雇佣我们的人,自称为零。”萧抱石并没用胖子那样极端的方式,他只是选择性说出真实情况,“是的,我们是地球人,离这里很遥远的星球。”

“我们在航行中受到攻击,和零失去了联系,来自太空海盗的攻击,他们伪装成运输舰。”

“我们逃到了运输舰上,而不知道什么原因,太空海盗劫持了自由号而去,于是我们解救了这搜舰上面被囚禁的人质。”

审讯人员对此很怀疑,他们重复地询问萧抱石,但连续三天过去,他们都没有得到任何进展,就算他们启用了类如测谎仪一样的仪器。别说萧抱石的精神力得到了突破,就算没有这一节,萧抱石所说的,也都是事实,仪器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不过那几百名人质却开始闹起来,因为他们得到了萧抱石和胖子被审讯的消息:“船长是好人!”、“听着,当我们被狗娘养的太空海盗绑票时,你们在哪里?他妈的,你们在哪里?不,你们没有出现!”、“是船长救了我们!”

可惜他们之中,并没有谁的家人是位高权重或是富甲一方的角色。

无论在哪个时代,也无论在哪个星球,平民的声音,总是微弱的,象零星的火头,几滴细雨,一阵微风,就足以让它熄灭。

身为土著的利莎,在太空港的朋友很有点门路。

所以她倒是得到一次探望萧抱石的机会。

“船长,不要担心,我们会让你离开这间房子的!”她这么对萧抱石说道。

而相对来说,她的朋友就没有利莎的信心了。

“感激您所做的一切。”利莎的朋友握住了萧抱石的手。

萧抱石不用摊开手,就知道这是一柄小刀,因为它很锋利。

一把锋利的小刀,的确可以做许多事。

但萧抱石摇了摇头,在松开探访者的手时,他没有带走这把小刀

他并不打算越狱,他手上的指环,可不单单只有一个翻译功能。

掌握了空间的技术的氪星人,所出产的指环,足够放上无数把这样的小刀。

“不必为我担心,谢谢你,利莎。”他这么对着探访者说道。

这让后者禁不住流泪,因为在穿越陨石群时,萧抱石总是这么安慰那些被解救的人质,然后每次他都让那条老掉牙的运输舰,有惊无险的通过。

可是,利莎知道,这一次不一样。

她的朋友向萧抱石提出一个建议:“也许承认一点官方想要您承认的东西吧?这无伤大雅,船长。”

“不,谢谢你。”萧抱石摇了摇头,就算被铐在这房间里,他仍如在舰桥一般的坚定。

“我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没有犯过的错。”

这是他不可逾越的底线。

利莎的朋友摇了摇头,告辞时看着他的眼神,如同悼念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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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技傍身

“船长和胖大副完蛋了!”强森痛苦地捶着墙壁,他是一位梗直的人,“他们救了我们,而我却他妈的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但来接他的瓦特族外交官员,却对他说道:“好吧,如果你说的情况属实,那么我会呈报上去,也许会给他发一枚勋章。但对于h291星球的处理,很抱歉,我们瓦特族无权去干涉。”

这让强森感觉好受一点,但作为一个机修技师,他并不知道这是标准的官方腔调:情况是否属实,到时还不是以h291星球的审讯结果为准么?如果萧抱石他们被h291星球裁定有罪,那么情况自然就不属实了,瓦特族肯定不会提起这件事。

其他被解救的人质,情况也差不多,怀着对萧抱石的感激,他们在第二天就踏上了归家的旅程。利莎作为h291星球的土著,倒是很为萧抱石他们奔走了一番,在太空港她就纠结了十几个熟人,跟相关的工作人员爆发了争吵。但她最后得到的答复是这样的:“如果你再闹的话,也许你也应该作为太空海盗的卧底,进行审查。想想你在h291星球的家人吧!”

“他们还被关押着!”利莎在搭上从太空港返回h291星球的穿梭机,流着泪对她的朋友说道,“我得做点什么,我不能这么扔下他们不管!”

她的朋友明显更为了解官僚体系中黑暗的一面,“如果那两个英雄的人类得到承认,那艘运输舰值不了几个钱,但那船矿石价值不菲。经手这件事的官僚,就没法把那船矿石吞没,所以,你什么也做不了,除了把自己也陷进去。”

“他们完了,那两位英雄的人类。”她的朋友脱下了帽子,这是h291星球上,向值得尊敬的亡者,致意的礼仪。

而这个时候萧抱石正在使用他的精神力,他不是纵横商场多年的角色,也不是利莎的朋友那样,能搭通天地线的人物。所以他并没有弄明白,h291星球的军官和办事人物,是为了那船矿石,而一定要把他弄进监狱里。

但长久的审讯让萧抱石感觉到了一种危机感,所以他开始尝试展开精神力,尝试去读取这个房间里,审讯他的那些人的思想。尽管萧抱石对于精神力的运用还很生疏,但还是能从这些一线的审讯人员的意识里,感觉到恶意。

所以他不打算再等下去,如果别人一心要置他于死地,那萧抱石也不会为了原则,而坐以待毙。但这个时候,有一个声音传来,让萧抱石暂停了从氪星指环里,取出武器。那是很悦耳女声:“那艘老掉牙的运输舰的船长呢?对,就是那艘卡尔708-e改!”

“中校,我们怀疑这个船长,并非如他言称的清白,也许是太空海盗派来的卧底。”

但这位前来的中校,显然比审讯萧抱石的那些人更不好说话:“不要跟我说这些废话!带他过来见我。”

“我们是互不隶属的部门,中校。您无权……”

一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对方的话,然后便听到这位中校说道:“你想讲道理?你们每年多少灰色收入,只不过没有人捅出来罢了,一旦捅出来,上面的人也许没事,你们有把握能安然无恙?”

“当然,我没什么耐心,所以不必担心我会跟你们讲道理。”

“把人带过来,或者我马上把你干掉,你选一个。”

随着话音,萧抱石听到弹药武器的射击声,还有某个审讯了他几天的人,发出的惨叫声。

“下一枪,就是你的脑袋。”

在这种情况下,女中校很快就见到了萧抱石。

尽管女中校是h291星的种族,但她有一对如柳的眉和斜挑的凤眼,如果不是火红的瞳孔和尖尖的耳朵,几乎就是华夏仕女图走出来的女子,如此的温柔与雅致。

只不过没有人会面对她时,有任何想把她轻搂入怀的想法。

不是因为她身上的军服,也不是因为脱下军帽的她,刮了个光头。

而是她的右腮,有一道可怖的伤疤,从右眼角到小巧的樱唇上方。

“你是那艘运输船的船长?”她很直接地向萧抱石问道。

“是的。在这几天里,我已回答过无数次这个问题。”

“这种老式的运输舰,基本都是手动操作和手动计算各项参数。”

萧抱石张开嘴还没回答,女中校却紧接着问了两个问题:“给我一个平方最接近2的数字;你要多久才能算出1753的平方?”她说完拿起军帽站了起来,似乎萧抱石的年龄,让她觉得不是她所要寻找的人,“给你十分钟。”

“1。4142135623731”萧抱石才大一,高中生涯用功背下的那些根号表,倒是还没来得及忘记;至于四位数的平方,他心算了七八秒,又复核了一下,也是轻松给出答案,“3073009。”

女中校在小臂上的个人终端复核了一次答案,终于重新坐了下去。

她紧接着问了几个等差数列的问题。

萧抱石不算学霸,但也不是学渣,奥数比赛一等奖那是没拿过,但各种杯赛二、三等奖还是有斩获的。所以等差数列的计算对他来说,真不是什么难题——谁要从小学到高中都有去练体操,哪怕再业余,拉个一字马都很从容吧?

“真的是你开回来的?这怎么可能?”女中校用力地一拍桌子,不敢置信地望着萧抱石。

事实上,心算这东西,也还真是华夏学子专长了,要换欧美,除非那种贵族学校,一般的学生,不让带计算器,那很少能弄得出来。何况萧抱石从小到大,奥数班还交了不少钱的货,对他来说,真没什么难度。

可对女中校来讲,就感觉很可怕了。

不为什么,因为h291星球比地球的科技强大至少近千年,计算机已经在千年前就普及到生活之中。所以这千年下来,根本就很少有人去保持心算这样的技能,更别说去背根号表。

“长官,我找到一个您要的人了。”女中校打了开视频对话,屏幕里出现了一位看上去年迈的军人,他军服上的军衔标识和地球上完全不一样,所以萧抱石一时倒是无法弄清对方是什么身份。

这位年迈的军人没有跟萧抱石寒喧,而是给出了一道知道方位角和距离,求坐标的题目。

女中校皱了皱眉头,她觉得没有必要这样为难萧抱石,而屏幕那边的老军人,也似乎觉得自己有点苟刻,对女中校说道:“给他笔纸,半个小时……”

然后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萧抱石已给出了答案。

“把他带过来。”老军人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关闭了通讯。

女中校站起来对萧抱石说道:“小子,今天是你的幸运日,跟我来吧,你可以摆脱这个地方了!”

“不。”萧抱石很坚决地拒绝了。

这倒是跟他有没有原则是两回事,而是从这太空港的看守房里越狱,要比在一个陌生的军营里越狱,难度低许多,风险也小许多,至少不会被当成逃兵。

按萧抱石想来,不论在哪个时空,对待逃兵,大约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吧?

“我拯救了三百多名人质,从太空海盗手上。”

“如果这是一项罪行,我要求得到一个公开的审判。”

“我不是罪犯,不必通过加入军队,来获得自由。”

萧抱石毫无商量余地,事实上,他打算今晚就越狱。

打仗是会死人的,这点姑且不论。主要是救了几百人质,要还得去拼命来换自由,这h291星球黑暗成这样的话,那谁知道真去了军队,自己会摊上什么事?

“你救了几百名人质?”女中校愣住了,她并不清楚这其中的来去,她只是想寻找一名能把那艘老掉牙的运输舰开回来的船长,因为她恰好需要一个这样的人选。

于是她只好再次联系上级,并把这几天来,对萧抱石的审讯记录传送过去。

视频通讯那端的老军人倒是干脆:“是否嘉奖,是那班官僚的事。让太空港放人,并且给他登记身份。”

老军人在保持良知的同时,也尽可能避开灰色利益链条。

他没有提那船矿石的归属,也没有说一定得给萧抱石他们奖励之类。

萧抱石和胖子就这么获得了自由了,至于嘉奖跟那一船矿石的归属,接手这案子的移民官这么回复他们的:“此案还在调查之中,等一切查明属实,必定会给予你们合理的补偿。但请注意,如果散布负面言论的话,你们将被起诉。”

“现在,我正式邀请你们两位,加入军队。”

女中校在移民官离开之后,重新向萧抱石和胖子发出邀请。

萧抱石把移民官交还给他们的双肩包背上,再次拒绝女中校:“不,我们有两个朋友走失了。在找到她们之前,我们不会离开太空港的。”

“队长,我觉咱们反正闲着没事,能帮就帮嘛!”胖子站在女中校的左侧,看着那俏丽的脸庞,他吞了一口唾沫这么说道,“助人为乐啊!”

萧抱石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这么好色?军队召唤,就是要打仗的,会死人好吗?”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胖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胖子一副壮怀激烈的表情。

萧抱石没有去反驳他,只是向他说道:“胖爷您老人家,过这边来一下。”

“队长,您别这么客气,我怕!”

“要的、要的,来、来,恭请胖爷轻移玉趾。”

当胖子走到左侧,看见女中校右腮那可怖的伤疤之后,他马上就改变了主意:“啊!胖爷近来跑肚子,不方便,嗯,要不队长您跟中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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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破英雄惊杀人

连色迷心窍的胖子都没上钩,萧抱石肯定不会吃饱了撑着。不过女中校并没有一声令下,派出士兵把他们押走:“三天之内,如果你们改变了决定,可以用这个终端呼叫我。薪酬和军衔待遇都可以谈。”

胖子一边摆弄着移民官登记身份之后发给他们的终端,发现插入移民官给他们的身份芯片,启动之后,会从腕带投影出3d图像;一边向萧抱石说道:“半边脸虽然吓人,看起来还是很讲道理的嘛!”

萧抱石也正尝试在个人终端里的各种功能,听着胖子的话,苦笑了起来。

女中校讲理?萧抱石在审讯期间,可是看她一言不合,拔枪就射的,还扬言要把对方干掉的场景!萧抱石估计,她愿意讲道理,很大可能,是担心自己加入她的队伍,出工不出力那样就毫无意义,所以宁可事前撕撸清楚。

“队长,这h291星球,感觉科技很锉啊!”

胖子指的是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很明显h291星球的技术要比氪星人落后很多,正如地球的科技远远落后于h291星球一样。这个腕带型终端,要比零给萧抱石他们的指环大许多,而且没有掌握空间技术的情况,自然更加不可能有储物功能。

萧抱石翻了翻白眼:“胖爷开发个牛逼的终端出来卖钱吧!”

“那它就是比氪星指环怂很多嘛!”

胖子笑嘻嘻的道:“如果没见过光明,也许我能忍受黑暗!就是这么个理,怎么样?胖爷有文化吧?”

萧抱石越是摆弄着这个终端,眉头就皱得越紧,后面渐渐没有再跟胖子搭话了。

“你在搞什么?”胖子凑了过来。

“真要钱,要星币。”萧抱石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他想用终端在太空港发一条寻人启事,移民官之前告诉过他这是需要星币的

萧抱石那时不以为然,觉得怎么也有类如地球上网络论坛一样的地方吧?论坛发帖要什么钱?结果这h291星球的确也有有类如这样的地方,但是想要注册加入,同样要星币,并且价格不低。

而对于萧抱石和胖子来说,身无分文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真实的写照。

“队长,咱们看看怎么安顿下来吧,那两小妞由她们去吧。”

“找到她们,这是首要的事。”萧抱石摇了摇头,安顿?不论h291星球或是这太空港,对于萧抱石来说,他都不认为是自己应该安顿下来的地方。对他来说,更为重要的是这支小队不能散落,萧抱石握着胖子的手臂,“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了,除了彼此。”

胖子缩了一下,惊讶地道:“我操,队长你不是取向有问题吧?哥还是离你远点好!”

但似乎他现在没有太多的心思插科打诨。

并不是因为跟萧抱石一样,没有找到柳一一和安吉拉,而让他心情低落。

而是两个五米来高的有熊氏,坐在太空港这大街边上的摊档里,用粗大的钢签串着肉,在火上转动着,香味随着油脂“滋滋”滴落火焰之中,而散逸开来,让胖子已经很难有再思考其他的东西。

“好香啊!比零搞的那狗屁牛排强一百倍啊!”胖子吸着那飘过来的烤肉味道,陶醉地这么说道,“别急,让我看看这两个大笨熊是怎么烤,真tmd香啊!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尽管运输舰和上面的矿石都被h291星球的官方人员收走了,但至少他和胖子的背包,并不缺少用于充饥的营养剂。在到达太空港之前,萧抱石早就将舰上的食物分配好了。事分轻重急缓,又不是没吃的!

萧抱石很有些想要扔下胖子直接走人。

“走啦!贵庚啊?五岁还是三岁?”萧抱石无奈地扯着胖子。

“队长,我不走了。”胖子挣脱了萧抱石的手,很光棍地对后者说道,“咱们找不到她们的,身上又没钱,你刚才也试过了,发布寻人启事也得要钱的。这咱们连个憩脚的地方没有,走去哪里?就靠这指环内置的对讲系统?太空港这么大,队长你告诉我,到底我们要走去哪里?”

萧抱石一下子愕然不知如何回答,胖子长叹了一声,抱着肚子跑进了那烤肉店,靠着那指环的翻译功能开始找起工作来:“你这肉烤得不好!你弄个小点的肉,胖爷烤给你看,这么好的肉,你们这是作贱东西!”

也许,胖子留下,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吧?

萧抱石不知道

但反正好吃也能做得一手好菜的胖子,至少会很容易在这太空港,找到谋生的办法。

他没有再去招呼胖子,紧了紧肩膀上的背包,萧抱石挤入了街上各式种族的人流之中。

沉默地走着,沉默的前行,萧抱石不想说一句话,而他身边也没有一个可以交谈的人。

就如胖子所说的一样,大空港就象一座小城市,依靠这指环内置的对讲系统来找人,跟拿个手持对讲机,在地球的纽约或是北京、巴黎找人,基本是没区别,说透就一个字:不着调。

萧抱石就这么茫然地走着,走向麻木和迷茫。

相比之于在氪星人的太空战舰或是面对零、路西法等等强大的对手,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不知所措。因为他没有具体的敌人,没有一个明确概念上的囚笼。他不知道要逃出哪里,也不知道要战胜谁。

太空港的人来人往,如不停息的河流,却载不动萧抱石的忧愁。他渐渐象一块石头,被淘下,被沉淀,无法这么跟着人潮向前。他蹲在街边一间档口的门外,把脑袋埋在膝盖之间。似乎这可以让他长久的躲避,这无法脱出的困境。

“叮当”声响,不知是誰,把一块星币扔在他的面前。

硬币式的星币对于这种发展超过地球的文明来说,必定就是零钱。所以它并没有如刚刚生产出来一样的晶莹,而是被磨花,甚至还有点污垢。

“嗨!”萧抱石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带着一丝激愤,开口说道,“我不是……”却便说不下去了,那扔下这块星币的人,早已随着人潮走远。萧抱石站在离家乡无数光年的太空港街道上,拿起那一块星币,却不知应该还给谁。

“年轻人,收下它吧。”在萧抱石身后的档口,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人,有着强森一样,瓦特族人的口音,“你需要钱,我看得出来。你应该放下一些不必要的骄傲,这会让你更好地活下去。”

随着他的话,瓦特族人走了过来,把手伸到了萧抱石的面前,在这位瓦特族人摊开的手心,有一把星币,大约有十七八个:“收下吧,不必难为情。”

萧抱石当然需要钱,发布寻人启事也好,在这太空港生存下去,想办法寻找回家的办法也好,都需要钱。但他拒绝了瓦特族人的那只手,并把手里的星币,郑重放在地上。然后他直起腰,向那位瓦特人说道:“谢谢,但我想要的,不仅仅是活下去。”

似乎当胖子离开了他的身边之后,萧抱石少了许多的不着调。

“好吧,年轻人,那么你应该不拒绝,让卢瑟请你喝一杯!”瓦特族人很热情地把萧抱石拉到了门口的座位上,然后招呼着店里的同伴,端上来两杯碧绿色的饮料,“对,这两杯记在我的帐上,这是一位很有骨气的年轻人!我要请他喝一杯!”

“看起来你很迷茫,到底是什么事,带给你这样的忧伤?”这位名叫卢瑟的瓦特族人,要比强森文雅得多,哪怕是有点沙哑的声音,也不会让人反感,配合着他那虽然不再年轻、却很端正的五官,有一种沧桑的韵味,教人亲近,“也许,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萧抱石望着人来人往的大街,转动着手上的指环,低叹着自语道:“还有什么主意可想?这都山穷水尽了。”

“年轻人,无论什么时候,不要放弃希望。”卢瑟伸手拍了拍萧抱石的肩膀,举起那杯饮料,“正如你没有尝试过它,是不会明白,错过是一种损失。”

萧抱石耸了耸肩,苦笑着喝了一口那杯饮料,出乎意料的可口、提神。

似乎这杯饮料让他开始振作起来。是否能通过这地头蛇,可以找到柳一一和安吉拉?萧抱石不觉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于是他简单地向卢瑟说道:“我和朋友约定在这里会面,但走失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找到她们。据说,寻人启事是需要星币的,这让我有些为难。”

“是的,如果发布寻人启事是需要钱的。”卢瑟在听了萧抱石简略的述说之后,点头这么说道,“太空港什么都需要钱,它象一只吸血的怪物,从经过这里的各个种族身上,榨取利益。”

“如果你暂时无法跟你的同伴会合的话,你还得想办法找到地方住下来。”

“超过三天没有固定居住地方的人,会被太空港列为星际流浪汉。h291星球的土著会被送回h291;而外来的种族,他们会随便找一艘太空舰船,被你扔上去——太空港会向船长支付三千一百二十四个星币的遣送费用,我们称为‘垃圾费’,船长会在经过有生命迹象的星球时,把你的救生舱发射出去。”

“当然,一出太空港,有不少船长会选择,直接就把星际流浪汉扔出太空,跟太空垃圾永远相伴。”

“总而言之,你需要钱。”

萧抱石长叹了一声,把那杯碧绿的饮料喝光:“你建议我以讨乞为生?”

“不,如果那样可以赚到足够住下来的钱,那么满街都是乞丐了。”卢瑟笑了起来,的确在太空港随着人潮走了这么久,萧抱石没有见过什么乞丐。

卢瑟招了招手,示意萧抱石靠过来一些,然后他低声地说道:“听着,我有一些渠道。”

“如果你有什么不能公开的矿石、武器、科技产品之类的,我可以帮你安排会面。”

“这样不用给太空港交税,也不用担心你要出手的东西里,有没有违禁品。”

萧抱石点了点头,他笑了起来,大声地招呼店里的伙计:“麻烦再给我来上一杯,对,请记在卢瑟的帐上!”

还没有等愣住的卢瑟开口,萧抱石就对他说道:“路西法,你丫没这么小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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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的麻烦

在合不上嘴巴的卢瑟面前,在他不可置信的凝视眼光里,萧抱石端起了第二杯饮料,看着人潮拥挤的大街,惬意地喝了一小口:“你是个天才,我是认真的,路西法,你真的是个天才。如果你不是这么优秀的天才,我想我九成九,不,诚实地说,十成十会中招上当。”

“至少在语言上,你有着让我观为叹止的天赋。”萧抱石很真诚地对着卢瑟这么说道。

“不要狡辩,刚才我关掉了同声翻译的功能,用华夏语言说了一句‘这都山穷水尽了’,我并没有想过要试探你,我只是自语。但你依然接上话了,你能听懂我所说的话。”

“除了氪星人和双头星人之外,在我解救的几百人质,十数个不同星球的智慧生命,没有一个种族,知道地球的存在。”更多的东西,萧抱石并没有全都说出来,包括卢瑟提出的黑市渠道,这也是一个漏洞。

因为他就背着一个双肩包啊,又穷成这样了,哪有什么东西好变卖?

除非对方知道,他的手上,有一个汇聚了氪星空间科技的指环!

卢瑟无奈地摊开手,他很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我轻视了你,没想到在这么低落和颓势之中,你还这么敏锐,真是匪夷所思!好吧,我想要回那把剑,是的,我会给你报酬,至少够你登几次寻人启事、租个房子的钱,怎么样?”

他想要回那把剑,当然有许多方法,最为简单就是杀人抢劫。

以化名卢瑟的路西法,那可怕的战力,又提前在太空港休整了这么长时间,说不好听的,捏死萧抱石,跟捏死只虫子没什么区别。

“看来双头星人真的是世界……噢,不,应该是宇宙公敌才对。”萧抱石惬意地啜着饮料,对着路西法这么笑着说道,“要不然你这货真价实的天才人物,也不至于憋屈到要这么下作。不对,让我想想,我很清楚自己的水平,你如果出手的话,我觉得就算你不展露出双头星人的样子,应该我也不是你对手啊!”

路西法听着神色一正,他望着萧抱石说道:“你很冷静。”

实力强弱这是事实,正如手持冷兵器的战士,面对主战坦克,不是靠热血就能抹平的距离。但往往许多人处于这种弱势,要不就会惊惶失措的逃窜;要不就会企图用意志来解决问题。

萧抱石明显是第三种人,他诚实的承认差距,然后冷静地思考对策。

“我想,我还活着的原因,是因为其他人没有和我一起,而且我得到了这个身份。”萧抱石举起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你可以干掉我,但你无法在干掉我的同时,避免被我的个人终端收集到信息,这可能暴露你是双头星人的事实;胖子在发现我消失之后,肯定会认定是你或零干的,明显按胖子的性格,他不敢去招惹零,所以一定会把事情归结到你头上,于是太空港就会发布警告——这里有双头星人活动的迹象!”

路西法苦笑了一声:“没那么复杂,就是风险太大,我承担不起身份泄漏的危险。哪怕是一丁点的可能。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肯把剑还给我?”

还没等萧抱石回答,他的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就传来了胖子的声音:“队长!呼叫队长!听到请回答啊!胖爷这边出麻烦了,他娘做了个红烧肉,一下卖了一百多份,结果有人要来买菜谱,这叫什么卵子事?我不肯给,他们要打我,队长快来救我啊!”

“你撑着,我现在就过去。”萧抱石并没有多说或多问什么。

也许,他正好需要一个任务,来让自己走出迷茫;

也许,他正需要一种责任感的压迫,来稳住心田。

但卢瑟,也就是伪装成瓦特族的双头星人路西法,却叫住了萧抱石:“你不能去。”

“h291星球的实力,在它们所处的星际联盟里,不足以充当星际警察的角色。而太空港是驻扎着许多其他星系的人员,一旦彼此发生冲突,对于h291星球来说,就是一个头痛的事,不论如何公正,总有人觉得自己吃亏。而h291星球谁也不想得罪。”

“所以,就有了换防时间。”

“这里以四十八小时为一天,每天的第三十六小时到第三十六小时四十五分钟之间,所有的治安、警察等等人员都不会出现;所有的监控设施也会重启。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在这四十五分钟里把你干掉的话,只要做得干净,什么事也不会有。”

“所以不管什么事,你最好等到三十七小时再过去,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萧抱石摇了摇头:“不,我现在就得过去。”

听着这话路西法就皱起了眉头,他要比萧抱石先到这个太空港许多天,而且对于各星系太空港的情况,他也要比萧抱石了解的多得多:换防黑夜不是一个可以开玩笑的事。当然,以双头星人为主体的天国,所辖的星系是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因为天国有绝对的力量,控制它所辖的星系内的一切外来势力。所以它也不必担心出现问题处理之后,是否会让其他星系的势力有意见。绝对的力量,就意味着不必妥协。

但除了天国、全盛时期的氪星这种级别的星系霸权,其他的各种星系联盟之中,换防黑夜不单在h291星球存在,其他许多星球也同样有这样的潜规则。

“听着,如果你在换防黑夜到来之前,把那个猥琐的死胖子拖到这里来,我可以让你们呆到换防黑夜结束,正常来说,进入店铺里是不会受到什么伤害。”路西法很郑重地对萧抱石说道,“但如果换防黑夜到来,你们仍在街道上,几乎可以肯定,死亡,就是你们唯一的归宿。”

因为太空港里的各种势力,有着太多的矛盾,要在这四十五分钟里解决,街道就是战场。

“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去。或者将那把剑先存放到我这里,以防万一。”路西法很担心一旦萧抱石出了什么问题,他那把剑就没有了下落。

“帮朋友,也得量力而行。”

萧抱石摇了摇头:“胖子在呼叫队长。”

“不过是个称谓罢了!”路西法也恼火了,一拍桌子对萧抱石说道,“你把剑给我,我也管你叫队长好么?”

“天才也可以这么不要脸吗?”萧抱石很惊讶。

路西法迎着萧抱石的眼光,却终于叹了口气:“不可以。”

“我说嘛,你要叫,指不准我就把剑给你了。”

路西法冷笑道:“你哄三岁小孩?就算我真管你叫队长,你也绝对不会就这么把剑给我。”

胖子应聘的那家烧烤店,离路西法藏身的店铺并不太远,之前萧抱石迷茫中四处兜转,才会走了许久,才绕到路西法的店前。现在路西法的带领之下,几乎只走了不到二百米,就转到了胖子就职的那家烤肉店前面。

而萧抱石入眼所见的,就是被人一脚踹得倒飞出来的胖子。

“我毒药开口要的东西,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说话的,是抱着双臂,站在烤肉店门口的h291星球的土著男子。精灵一般的面容,就算是男人,看上去也颇精致,但这名自称毒药的男人,却有着一股阴森森的气势,以至他那本来精致的五官,也显得格外的诡异。

这时烤肉店里那两个五米多高的有熊氏族人,走了出来向毒药说道:“不要打他了,给我们个面子好么?”

“给你们面子?你们有什么面子?毒药先生只要一开口,太空港里的有熊氏族人就得死掉七八成你信不信!”毒药身边的手下,向着两三倍自己身高的有熊氏族人,这么大声地训斥。看上去很滑稽,如同一只兔子在教训黑熊。

看得出来,那两个有熊氏族人也很愤怒,但他们终于还是控制了自己的脾气——因为毒药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对方不是威胁,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就算出名脾气不好的有熊氏族人也知道,触怒毒药的话,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他们甚至侧了一下庞大身躯,把萧抱石遮住,因为他们看得出来,萧抱石不甘低伏的眼神,若让毒药见着,恐怕就是取死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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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防黑夜

而这时毒药也开口喝住了自己的手下:“算了,有熊氏还是很守规则的。”

胖子很有眼色,没有在这时节贫嘴,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向着那位自称毒药的家伙点头哈腰:“是、是!胖子我刚才不知道,是毒药先生派来的手下!我马上就写出来,我可以免费帮您培训厨师,怎么样?”

毒药的手下狞笑着走过来道:“死胖子!刚才不是很牛逼吗?还叫人呢!你给老子再叫人啊!”说着一巴掌就兜头扇了过来。胖子压根没想着自己陪着笑脸,还落着这下场,真是一时都愣住了,根本就来不及避开,眼看这一巴掌下去,只怕牙都得崩上两个!

但这时萧抱石一闪身,从两名有熊氏族人身后挤出来,将胖子往后一扯,避开了那一巴掌,却抬头对毒药说道:“你想要菜谱,没问题,我们也不提钱,但能不能态度好点?至少别打人行不?”

他也不是一根筋,这当口,所谓人为刀砧,我为鱼肉,就当破财消灾就是。

“队长,没事,这位大哥是跟我闹着玩的。不就一个红烧肉的菜谱吗?不就一巴掌吗?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扛不过啊!算了,认怂吧!”胖子甄随都快要哭起来了,他毕竟是富二代的出身,很多时候还是知道进退的。

或者说,知道惹不起的角色,该缩卵就得缩,该认怂就得认。

说话之间毒药的手下又一腿踹过来,胖子没反应过来,能进入大学篮球队的萧抱石,却下意识侧身就避过了,抬头向毒药说道:“这位先生,能不能别动手?你要菜谱,我们写给你就是,不用这样的。”

毒药无声地冷笑,他压根就懒得去和萧抱石说话。只是低头看了一下个人终端上显示的时间,还有七分半钟,就到了太空港区域换防的时间,在四十五分钟里,这附近的三个街区,将没有监控、没有治安人员,丛林法则就是唯一的准绳。

“不要弄死他。”毒药冷冷地对着手下这么说道。

h291星球上,智慧生命的寿命要比地球人长上许多,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敢在毒药面前这么叫嚣了。是的,对于萧抱石来讲,他只是希望破财消灾,要菜谱就给嘛,别受皮肉之苦啊。但对于毒药来讲,是不可饶恕的挑衅:“你觉得我站在这里,是为了要那什么狗屁菜谱?”

按毒药的逻辑,他派人来问胖子时,后者就该老老实实把东西双手奉上,而不是等他亲自过来,他过来了,要的就不是菜谱:“跪下,你们还有七分钟,如果能求我收下那什么狗屁菜谱,今天就当你们是个屁放了,不然的话……”

“你们至少还得活上七天。”

七天,他的意思,是要折磨萧抱石和胖子七天,才会杀死他们。

周围的店家已经纷纷关上店门,连烧烤店里那两个刚才还帮胖子说话的有熊氏,也努力地缩起自己五米来高的身躯,躲在店铺里面,似乎这样可以让毒药不至于注意他们。

萧抱石回头望向路西法,如果后者愿意跟他站到同一阵营,那么萧抱石会珍惜这份友谊。

但他很快就失望了。

路西法已在不知不觉之中后退了十几米,是的,一旦冲突发生,他可以不用暴露双头星人的真实实力,就用这个伪装的身份,远离这麻烦的中心。他如果全力以赴,身为双头星人军中的天才新星,就算没有那把剑,应该也能在毒药和他那些手下面前,护着萧抱石全身而退。

不过他绝对不可能出手的。

出手,就有暴露自己双头星人身份的危险,

就算萧抱石把那长剑还给他,路西法也不可能出手,因为凭着那长剑,他也不可能冲出太空港,踏上回归双头星的旅程;更不可能凭着那长剑,对抗太空港的诸多太空战机、战舰、堡垒炮等等。

“我跟他不认识。”路西法向毒药的手下这么说道,他毫无心理阻碍,面对着萧抱石的眼光,“他刚才去我们店里,喝了两杯饮料没给钱,我追出来要他付钱的!对,就是前面那家店啊!看来我比较倒霉,这家伙惹上毒药老大,是还不了钱的了,我得自己掏腰包来补这亏空了!”

他真的是个天才,几句话,就让毒药的手下解除了敌意,甚至还有些同仇敌忾。

而胖子却知道不妙了,胖脸上堆着笑挤出来,要去找毒药服软求饶。

“你想回地球吗?”萧抱石扯住胖子,咬着牙向他问道。

“不是说地球没了么?狗屁的地球!低头吧队长!七分钟这都过了二十秒了!”胖子哭丧着脸想甩开萧抱石的手,他看得出来毒药到了真怒,他知道如果不能让对方消气,自己和萧抱石就麻烦了!尽管他不知道换防时间的潜规则,但作为富二代,看人的眼色胖子还是有的,毒药这种人,绝对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

萧抱石用力地抱住了胖子:“没有地球,还有自由。”

“你还想要得到自由吗?”

“把东西给他还不成,咱们还得怂到跪地求人家收下!”

“咱们这么一路认怂,你觉得可能就这么靠认怂回到地球,还是取得自由?”

胖子用力挣开了萧抱石的双手,他也很激动地咆哮起来:“我操!不认怂?就这么死扛?咱们凭什么来扛?一会人都不用动手,一个眼神,咱俩就被弄死在这里了!大丈夫能伸能屈,先过了这一关,再从长计议啊!”

萧抱石不由分说,兜头给了胖子一巴掌:“你他妈想清楚!没什么从长计议,没有军队,没有警察会来营救我们的!认怂,我们就得这么一路认怂下去!”

“队长,我有个问题。”胖子终于停了下来,在被毒药的手下环绕包围之中,他向萧抱石这么问道,“我要说跟你不熟,你觉他们能信不?”

萧抱石摸了摸鼻子,很无奈地反问:“是你智障,还是你觉得他们智障?”

“似乎也是噢。”胖子苦笑着,把后背贴上了萧抱石的后背,“我只想在烤肉店做一枚安安静静的美男子,为什么一定要摊上事呢?”

萧抱石一脸快要吐的表情:“因为你不是美男子,你是个死胖子。”

路西法听着都要疯掉,这两个家伙脑子有病么?毒药这明显是摆明车马要搞死他们,这两个家伙还有空在扯嘴皮子?

而这个时候,太空港上方,原本光亮的穹顶渐渐地黯淡了下来,人工照明开始关闭,露出了太空之中,原本的漆黑。一盏盏灯光在街道两边亮起,没有秩序,没有规则的黑夜,展露出了獠牙。

“动手。”随着毒药冰冷的话,他那数十名精悍手下,纷纷抽出随身所携的枪械,向萧抱石两人包围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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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蟑螂

漆黑的长街,街灯驱不尽浓浓的阴影。两旁的店铺都已紧闭了门户,萧抱石和胖子就在这长街上,背靠着背,面对着三十几名毒药手下的包围。喋血长街,看上去已是一个必然的结局,至少远远躲开的路西法眼里,就是这样。

“有种别拿枪!”胖子激动地冲着包围者叫嚣着。

用冷兵器,还有一线生机,用枪,这么近的距离里,就算对方的射击水平,跟地球上非洲那些黑人一样,他和萧抱石也很难逃脱变成筛子的命运。因为太近了,也许对方唯一要考虑的,是避免误伤队友,而不是如何命中他们两个。

毒药压根就没有理会胖子的话,一副说多一句都掉智商的表情。

而他的手下纷纷端起枪械,看上去形状各异的枪械。胖子打了个寒噤,他知道完蛋了,就算这些枪械威力比地球上的突击步枪差,只相当于手枪的杀伤力,他跟萧抱石也是绝无幸理——而这根本就是扯蛋吧,科技领先地球那么多的h291星球,他们会连“汤姆生打字机”都造不出来?

不过就在胖子准备从氪星指环里,取出臂铠,临时拉个垫背时,萧抱石开口了。

“毒药先生,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们是如何从太空港检查处出来的,你这么做,中校恐怕不会太高兴。”萧抱石的后颈和额头,都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所幸是路灯昏暗,毒药没有查觉到这细节。

事实中,对毒药来说,这两个如同蝼蚁一样的人物,也不值得他去留意这种细节。

因为在他认为,萧抱石完全没有成为他对手的资格。

萧抱石启动了个人终端上的通讯系统:“中校,我考虑了你建议,也许加入你的队伍,对我们来说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他所联系的是,是把他跟胖子从太空港拘留部门弄出来的那位女中校。

就算是如此,就算是女中校的三维投影出现在眼前,毒药唇边的冷笑,也不曾改变。

“看来你们有了麻烦。”女中校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

“不,中校。”萧抱石尽可能地让自己语气平缓下来,“毒药先生希望我们为他效力,而我们对他所提出的报酬和工作环境,并不满意。所以比较之下,还是认为你所提供的条件更为优越一些。但毒药先生,明显不打算让我们走。”

胖子转过头,急吼吼地嚷着:“没错!就是这样!中校,我们是给你面子,所以没动手!这太空港是你的地盘,我们是打狗看主人,知道吗?”说着他还挑衅地冲毒药做了个鬼脸。

“闭嘴。”萧抱石真的要翻白眼了。

这时毒药冷笑着道:“原来你以为太空港是她的地盘?哈哈,你马上就会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利害。中校,你确定要插手换防黑夜?哼,就算你背后那位,也必须遵从这规则!”

胖子的脸色一下子重新变得惨白。

他判断错了局势。

很明显女中校所代表的军方,并没有如胖子所想,在太空港有着强横的势力;或者说,毒药所倚仗的势力,并不需要向军方低头。

所谓规则,就是各方势力互相妥协之后的结果。

胖子很清楚他跟萧抱石,不太可能让某位大人物,去打破这种平衡。

“不要慌。”这个时候,胖子听到了萧抱石低声这么说道。

这基本是句废话,蝼蚁面对大象,兔子面对虎狼,慌与不慌,事实并没有什么意义,也改变不了被碾碎的结果。但自从被氪星人绑架之后,萧抱石一路走来,他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却让步胖子有一种某名的依赖感,这让他听到萧抱石这么说之后,似乎心里略为安稳了一些,至少呼吸不再那急促。

萧抱石对着由个人终端投影出来的女中校说道:“我已证明自己,是你所需要的人;但如果你无力保证雇员的安全,也许我应该投入毒药的手下,就算没有尊严,就算卑微,但至少毒药先生在榨干我的价值之前,会保证我活着。”

毫无疑问他的话让毒药听起来很受用,以至那抹冷笑在嘴角消逝:“当然,小子,如果你能让我满意的话,是的,你能活下来,假如你有用、驯服。嗯,并且我心情不错的话。”

相对于碾死萧抱石和胖子这两只蝼蚁,能让女中校颜面扫地,毒药知道,那对于提升他在太空港的威严,会强上无数倍;更会让他在自己所属的势力里,地位得到提升,得到上面大人的的赏识——把军方看中的人抢走!

并且,这两个善于烹调食物的蝼蚁,看起来很能给他带来财富。这让他甚至可以考虑,如果萧抱石和胖子,老老实实跪下磕头认错,给他们一条生路。

女中校的表情,在全息投影里很细腻地传递了出来,她望着萧抱石,笑了起来,但那条凄离的伤疤,让她的笑容,就如一头凶残的母兽:“我不保证雇员的安全,我手下也没有雇员,只有军人。我也从不保证他们的安全,士兵按我的命令去行动,去作战,去付出代价夺取胜利!而我,所保证的是,给予他们应得的荣誉!你明白吗?回答我。”

“这对我有什么意义?”萧抱石摊开手,他苦笑着这么说。

“你应该回答,是,长官。”女中校的全息投影这么说道。

这话让萧抱石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扯住要吐槽的胖子,对着女中校的全息投影回答道:“是,长官。”

“很好,固守待援,四十分钟以后,你会得到接应,完毕。”女中校这么说着,然后她就关闭了通讯。四十分钟后的接应,是的,现在离换防黑夜,还有四十分钟就结束。

毒药正准备下令让他的手下把萧抱石和胖子拿下,但他的个人终端却颤动起来,女中校的全息影像浮现:“毒药,刚才的通讯我已经存档,如果四十分钟之后,他们的死因是缘于枪械,那么你应该明白,在换防时间出现枪击案,足以让这附近八个街区,取消换防时间直到调查出结果。”

她扔下这么一句话,就关闭了通讯。

萧抱石所见到的,是毒药不以为然地翘了翘嘴角,对手下做了手势,于是那三十来人就收起了枪械,抽出了各式各样的冷兵器:“跪下,爬过来,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如果我心情不错的话,你们可以活下来。”

“队长,韩信曾受胯下之辱啊!咱们看起来,是主角命格,先抑后扬,我看不如就忍忍吧?”胖子低声对萧抱石这么说道,本来他被萧抱石说得也想拼命,但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萧抱石联系上女中校之后,胖子感觉那股气就泄了。

萧抱石显然并不打算按毒药所说的干:“人家刚才拿着枪,咱们都没怂;现在枪收起来,你倒反而怂了?”

“队长!你看见蟑螂会踩死对吧?你要赤脚的话,会踩吗?你会去穿个拖鞋吧?这不就结了?人收起枪,就是去穿个拖鞋啊!”胖子说着都要哭起来了。

萧抱石点了点头:“似乎有道理噢!”

“毒药先生,别、别动手!我们投降!”胖子望着逼近的那些毒药手下,紧张地对毒药这么说道。

而毒药笑道:“不,你们没有资格投降。”

如果不配成为敌人,又有什么资格提投降?

“我们归顺、归顺!”胖子忙不迭声地改口。

但这个时候,萧抱石拉住了胖子:“但我从不认为,自己是蟑螂。”

说着他就扑了上去,氪星臂铠在已突破的精神力操纵之下,覆盖了他的右臂,在萧抱石边上的那个壮汉,还没举起手里的利器,一记王八拳已狠狠砸在他的脸上。没错,就是王八拳,萧抱石又没专门学习过格斗,哪会什么搏击?

要说断头台、十字固这些,平时还在跟朋友的玩闹中折腾过,所以面对安吉拉时,近身纠缠,用上这些东西,还能安吉拉限制住;可一对多的情况下,谁跟他玩什么关节技?十字固?没等对方昏厥,边上人早过来把他砍死了!

但一力降十会,萧抱石尽管不会格斗,可是在臂铠的增幅之下,超过一千公斤的力量砸过去,已经足够弥补招式和姿态上的不足了!

看着自己的手下口吐鲜血被砸飞,毒药脸上却露出了喜色:“氪星科技!留他们一口气!”

远远躲开的路西法更是不住摇头:“亏他还是地球人?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的道理都不懂?”

如果说萧抱石和胖子原本还有一线生机,那么随着氪星臂铠的出现,连这一线生机也被抹杀了。因为它太珍贵了,甚至可以说,远比自由号上那几具引擎的价值更高!

萧抱石很快就挂彩,毕竟毒药的手下,都是擅长在换防黑夜里生存的人物,所以在两个人被萧抱石砸飞之后,他们也成功在萧抱石的胸腹之间,斩出一条长长的伤口。

“队长,算了吧!”胖子真的哭起来了,他清楚这么下去,会死掉的。

“毒药先生,求求你放过我们!菜谱、臂铠,还有什么您看得上眼的,都拿去吧!”他冲着毒药这么哀求。不能要求每一个,在面对生死的时候,都英勇不屈。乞活,正是普通人,正常人的反应。

这让毒药抬起手示意那些人先住手。

但路西法却看见,捂着胸腹创口的萧抱石,呕出一口血,然后对着远远避开的他露出笑脸:“是啊,不单臂铠,还有长剑!”

“我操!姓萧的,你有点节操行不!”路西法禁不住暴粗口。

这让萧抱石笑了起来,尽管牵动伤口带来剧痛,但他放声长笑。

也许在毒药,在女中校,在路西法的眼里,他就是一只蝼蚁,最多不过一只蟑螂。

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蟑螂,从来都不。

“胖子,就算没人把咱们当回事,至少咱们自己,得把自己当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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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咬我啊

意志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的走向,但它并不能改变所有的事。至少,单凭意志,只会抡王八拳的萧抱石,并不能在这数十人的包围里,取得什么样的优势。几乎在不到三秒钟之后,他的腹部又多了一条长长的创口,如果不是覆盖了臂铠的右臂格挡了一下,这一刀绝对能让他的肠子流出来。

“胖子,别拿枪出来!”萧抱石用臂膀撞翻了一个对手,把上衣扯下勒在腹部,包裹住那两处伤口,然后对着胖子这么叫道,“不要……拿枪出来!”在说完这六个字的过程里,他又挨了三四拳,被打倒了两次,但他几乎马上就爬起来,挥拳攻击靠近的对手。

他们的指环里自然有枪械,但萧抱石担心自己一旦拿出枪械,对方也许就毫无顾忌了。

凭他和胖子的枪法,面对三十多把枪械,会比现在和处境更困难。

远处的路西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向萧抱石走了过去。

他没有选择,因为不单是氪星人的臂铠,对于毒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双头星人的长剑,犹其是校官级别的长剑,也同样会让毒药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来获得。

“不要过来。”萧抱石脸上又挨了一拳,不过这一次他的拳头命中了对方,超过一千公斤的力量,尽管只是命中腹部,也让对手马上昏厥过去。他用个人终端向路西法这么说道,“教我,教我打架!不然的话,我发誓会抽出那把长剑!”

如果他拿出那把长剑的话,那么一点格斗的技能也不懂的萧抱石,绝对就是被对方打倒,然后抢走那把剑。路西法觉得,甚至萧抱石为了报复自己,将会毫不犹豫说出他是双头星人的身份。

“我怎么教你!你要知道,我练习格斗的时间,用你们地球时间计量单位来算,超过二十年!而你一点基础也没有,我怎么可能马上让你学会格斗?算我倒霉,帮你解决这些家伙吧。”路西法说着,加快脚步向这边走来。

“停下。或者我现在就把剑拿出来。”刚刚被踹飞的萧抱石,再一次爬起,抹去嘴角的血迹,在个人终端里这么对路西法说道,“教不会我,你就准备开始h291星球的亡命之旅吧!”

果然,正如路西法所料,萧抱石就是准备暴露前者的身份。

“向左半步,后手直拳。”路西法很无奈地停下了脚步,靠在路灯杆上,运用他丰富的格斗经验,进行预判,估计对方要怎么攻击萧抱石,然后想出应对的措施。可惜,所谓没有基础,不是开玩笑的,后手直拳,对于路西法来说,很基本的概念,但对于萧抱石,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后手直拳。

他向左半步,躲开了那把捅向他心窝的利刃,只不过他胡乱挥出的拳头,却就没能打中对手了。

路西法不禁伸手掩面:“你非在现在来学格斗吗?后退一步,低鞭腿。”

“是。”萧抱石后退了半步,不过低鞭腿,他踢成了撩阴腿,所幸的是对手同样倒地了。

这完全没有基础的,怎么教啊?应该说胖子都比萧抱石好些,明显胖子是有打架经验的,别看他不断地在嚎,又挨了不少打,可他一直都在避免被对方包围。

“向右后退两步,撞他!你会什么?功夫?空手道?拳击?”路西法无奈的向萧抱石问道。

“地面技平时还练过一点,其他不会。”

路西法突然跟胖子一样也想哭了。地面技,地面技这情况下有鬼用啊!

“打篮球,是的,我会打篮球!”

“右前方,时间差,过人!撞他!左前半步,急停!”路西法觉得自己要疯掉了,指导一个毫无搏击基础的家伙,用打篮球的方式来一对多格斗,这叫什么事?但事实上萧抱石赤果果的威胁,却又让他不得不配合去做,这才是让他最为郁结的事。

他受不了了,脱下了外套:“我帮你解决他们,以后再教你搏击!”

被对方架住双臂的萧抱石,腹部挨了一拳,这让之前那两处刀口暴裂淌血,但他咬着牙,利用臂铠增幅的力量,把架住他的对方摔出去,总算挣脱开了。但他马上向走过来的路西法这么说道:“五千星币。”

路西法被呛得停下了脚步:“你脑袋被打出问题了?”

找人帮手打架给钱听说过,这找人帮手打架,还向出手的人要钱?这什么逻辑?

“住手!”萧抱石大叫着,冲着毒药说道,“我有一个秘密,它比臂铠更值钱!”

说着他望向了路西法了。

这让后者没有选择,他倒不是害怕那二三十个手执利刃的家伙,向他攻击。

他所担心的,是萧抱石揭穿了他是双头星人之后,这些地头蛇分散逃窜,那将是一个头痛的事,那样的话,他真的要准备逃亡了。

如果毒药和他的手下都手持枪械,那么不暴露出双头星人的身份,又没有长剑在手,路西法很难快速地解决对方。但他们收起了枪械,那么对路西法来说,他只用了七秒半,就把除了毒药之外的其他人,全都放倒在地。

“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朋友。”毒药给予了路西法足够的尊重,强者不论在何处,总能得到尊重。

“我欠了他钱,必须帮他一次。”路西法是这么向毒药解析的,重要的是,他搜出了毒药手下揣着的枪械——尽管他没有把枪口对准毒药,但凭路西法七秒半放倒三十多人的身手,毒药没敢把手伸向枪柄。

“就这一次?”毒药这么问道。

“就这一次。”路西法显然不打算为了萧抱石,去招惹毒药这个对头。

“每天都有换防时间。”毒药冲着鼻青脸肿的萧抱石这么说道,然后退入黑暗之前,他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萧抱石搀起胖子在路边做下,从氪星指环里掏出治疗喷雾,把它喷洒在创口上,氪星的高端科技不单体现在太空引擎上,医疗方面也同样的出色,喷雾之中微米级的机器人,开始对伤口进行修补,如果没什么意外,几分钟之后,萧抱石和胖子身上的创口总会停止流血,并且开始愈合,十分钟后,大约就能完好如初。

“拿来。”路西法向萧抱石伸出手。

萧抱石对胖子说道:“我想那些混蛋身上应该有钱。”

他指的是被路西法放倒在地,现正辗转呻吟的那些毒药手下。

胖子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马上就跑过去搜刮,还一边说道:“打怪就得有掉落啊!”

“拿来。”路西法再次重复。

“凭什么?不是说好我允许你出手,然后你给付五千星币吗?你打算什么时候付账?”

“你信不信我可以在一秒钟里,把你们两个干掉。”

萧抱石低笑着点了点头:“我信。”

“把长剑给我,我放你们一条生路。你要知道,我不是毒药,换防时间过后,女中校能让毒药不敢动手,她却不能让我停手。”

“你能不能杀得了我们是一回事,你敢不敢动手是另一回事。我就不给你,?”

萧抱石毫不回避路西法的眼睛。

“你觉得我不敢杀你?”路西法真的感觉这是一个极好的笑话,以至他真的笑出声来。

“不,你敢,但你不会动手。”

“因为你是天才,所以你不能冒险。”

“你无法确定安吉拉和柳一一在哪里,所以你也无法确定,当我和胖子被你干掉之后,她们是否会马上把你的身份公诸于众;而你更加无法确定,在我死掉之后,你要如何打开这个氪星人的指环,拿回你的长剑。”

路西法皱了皱眉头:“你和她们失散了。”

“是的,但这是我告诉你的,你能相信我吗?相信一个曾经的敌人?”

这让路西法陷入了挣扎之中,事实上,如果他真的相信萧抱石所说的,那他刚才就不应该出手,甚至在毒药出手之前,他就应该干掉萧抱石。

聪明人往往会想很多,比如路西法会考虑,为什么萧抱石会提出不让他出手,除非他给钱?也许柳一一和安吉拉就埋伏在某个地方,这才是萧抱石有恃无恐的根本?

路西法无法确定,所以他走了。

“队长,你这是准备把小白脸忽悠瘸么?”搜刮完战利品的胖子,坐到了萧抱石的身边。

“我没有选择。”萧抱石长叹了一声,他何其不知道自己是在玩火?

但他除了玩火,还能怎么摆脱这困局?

“为啥不把那破剑给他?”胖子有些不解地问道。

萧抱石按了按腹部,那两处刀口,尽管还很痛,但表面看上去,已经不再裂开了,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氪星医疗喷雾剂,真是好东西,可惜总会用完。他摇摇了头,把它收进指环里:

“因为把剑给他,他就真的会咬我们,我们就真的会死掉。”

一旦退让,那路西法就会知道,萧抱石不过虚张声势;而且一旦剑在手,就算要面对整个太空港,路西法也要从容许多。

那么,他有什么理由不干掉萧抱石和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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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想瓜分地球

毒药没有去而复返,对他来说,几分钟里,就让他折损了三十来名手下的路西法,是一个极度危险的符号。而毫无疑问,毒药现在所拥有的地位,让他不必到街头冒这样的危险。而且他到现在,也没有再派一队人马过来,这或许是卖路西法面子,因为如他所说,太空港每天都有换防黑夜,他不必急在这一时;又或许在等路西法离开。

相对于毒药来讲,萧抱石却在继续玩火,尽管他比毒药更为清楚,路西法绝对是一个危险的人物,但他依然通过个人终端,向那位双头星人说道:“你最好回来,带上说好的五千星币。”

正如他跟胖子所说的一样,他没有选择。

“你觉得我们该怎么样?留在这太空港?可以,你要去烧烤店里打工,我没有拦你,结果如何呢?”

“胖子,没错,为了活下来,我们可以抛弃一切,包括回地球的希望。”

“但我们怎么活下来?我们怎么在这太空港,找一处栖身之地,谋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我们压根没有被h291星球认可的学历凭据!”

萧抱石向坐在身边的胖子说道:“开店需要本钱,我们没有;那么只能靠点子了,可当我们拿出新的点子,结果如何?结果就是毒药或类似毒药的人,出现了,他们是不会坐视钱从手边溜走的。好了,你告诉我,我们怎么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是否玩火,也许已经不太重要了。

“你是队长,我听你的。”胖子数着从毒药手下身上搜到的星币,没有抬头地这么对萧抱石回答道,“不过我真的觉得,我们得离路西法远点。你知道他的实力的,你看着他随手一剑,就将那么强悍的蛋形战斗机器人,一下就干掉的,咱们真惹不起啊!”

萧抱石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如果毒药现在再派一队人来,我们怎么办?”

“所以,至少在女中校的接应到来之前,我们需要跟路西法呆在一起。”

而这时个人终端里传来了路西法的声音,听上去,他的心情并不太好。

对于被两只蝼蚁式小人物这么戏耍的强者,他自然不太可能高兴得起来:

“不要试探我的耐心,如果你们还想活下去的话。”

“我有你要的东西。”萧抱石直接无视了对方的冷漠。

“当然我说的不是那把剑,我说的是一个离开太空港的机会。”

“如果你有兴趣,那么回来,带着五千星币,我保证你不会后悔。事实上,你应该也明白,我不敢让你感觉到后悔。”萧抱石笑着这么说,似乎他料准了路西法一定会回来。

在路西法的身影,出现在路灯不太明亮的光照下,刚刚从黑暗中迈出步子的二三十人,停住了脚步。他们之中领头的人,用个人终端呼叫了自己的上级,然后重新退入黑暗之中。

“这怎么可能?”胖子惊讶地向萧抱石问道,“你怎么知道毒药会再派人来?天啊,要不是那鸟人被你唬回来,咱们不得被砍成肉酱?”

只不过萧抱石并没有时间去回答胖子的问题,因为路西法把一张黑色的卡丢到萧抱石怀里,这是价值五千星币的凭据,然后他开口道:“说吧,或是死。”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对于连成为他对手都没有资格的萧抱石。

萧抱石并不慌张,他把那张卡片收进口袋里,然后对着路西法说道:“女中校要征召我跟胖子,我想军方应该是有某些行动需要我们的心算、笔算能力,大约是某种不能使用计算机的场景吧。那么,应该不会在太空港。如果你跟着我们,也许这是你离开的途径。”

“继续。”他的话,很快引起了路西法的兴趣。

“但我只能解决你的问题,如果你的手下……”萧抱石很坦率,因为从零那里得到的情报,他知道路西法并不只是一个人逃出来的。

路西法摇了摇头:“不要废话,就我一个人。”

他从来就没有认为,自己幸存的小队,可以成建制地这么离开太空港。

所以其他的人员,早就安置好了。

“我有三个要求,如果你可以满足我,那么我想有办法在中校面前,带上你一起离开太空港。当然,如果你能全部实现,那么在你离开的时候,也许你可以带走你的剑。”

路西法想了想,点头道:“说。”

“双头星人和氪星人,存在一个瓜分地球资源、殖民人类的计划,对不对?不然为什么你对地球上的语言、典故如此熟悉?而氪星人的指环,也可以翻译华夏语?”

听到萧抱石的这个问题,路西法愣了一下,然后失笑道:“说来话长。”

“我们至少还有二十分钟。”萧抱石看了一下个人终端上所显示的时间,他所指的,是换防时间的结束。

路西法望着萧抱石和胖子,有一种怜悯,他摇了摇头:“这不是随便一个双头星人就能回答的问题,所幸,我可以回答。但抱歉的是,这绝对不是你们感兴趣的答案。”

“真相。”萧抱石很坚定。

“那么,如你所愿。”

“不要意淫大家准备瓜分地球了,为什么?你知道地球上的中亚吧?嗯,你能说出一个中亚国家的名字吗?对,你不能!事实上你们地球人除了中亚五国之外,其他国家的人类,绝大多数人都无法马上就说出来。在宇宙中,你们的地球,就是中亚。一个没人关心、没人知道、没人在意、也没有跟其他星球有什么资源交换的所在。因为你们太贫瘠了,如同只能种棉花换粮食的中亚国家一样!你们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所以,地球唯一的用处,就是成为宇宙上各大文明备份——当然h291星球远远达不到标准,我指的是,例如双头星或氪星这样的文明。”

胖子听着,几乎要崩溃了:“这不可能!地球怎么可能贫乏?我们有许多资源……”

萧抱石拍了拍胖子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然后他向路西法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告诉我,为什么女中校会选上我跟胖子?她只是测试了一下我们的心算能力,如果按你所说的,这是一个文明远超地球的所在,我和胖子的数学水平,那压根就不值一提!”

“你们觉得文明发达的星系,为什么数学基础会比地球更差?为什么你能随口给出2的平方根,胖子给他十秒也能说出个接近的数字,而在h291星球,却很难找到这样的人?答案就是,h291比你们的文明发达太多了!”

“文明的进步,让智慧生命足以抛却很多东西,比如把地球上以野外生存能力闻名的贝爷扔到五千年前的地球去,毫无装备的他,能活多久?而五千年前的地球人,他们有许多人活下来,以至有了现代的地球文明。对于五千年前的地球人来说了,野外生存,几乎就是一项本能,没有这项本能的,都死掉的——正如那些背不出根号表的人,他们就连三流大学也考不上。”

路西法尽可能用简单的比喻来述说情况,他很明显不负天才之名,几句话就把条理撸清楚了:“当h291星系这样的文明程度,就是一个家政机器,也许轻松完成数学建模的时代;哪怕你去洗手间,随口问一声,负责冲水的智能电脑也能告诉你根号2是多少时,为什么会有人去背这些东西?为什么会有人去练心算?正如地球上现代化的大都市里,无数写字楼里的白领,他们为什么要跟贝爷一样,去冒着生命危险,钻研野外求生?”

但是这让胖子愤怒了:“喂,你有完没完?按你这么说,胖爷成山顶洞智人了?”

路西法摊开手,没有回答,但答案谁都明白。

萧抱石拉住了胖子:“最后一个要求,教会我们格斗。”

“这不可能!就算你们的智力没有问题,你们人类也不可能学会双头星人的格斗,要知道,你们只有一百年的寿命!如果用二十年来学习这技能,就算二十年后你们学会了,也毫无意义!因为到时你们已是四十岁左右,很快你们就将进入体能的衰退期了!”

“所以,你必须在三个月里,训练好我们。”萧抱石这么向路西法说道。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那把长剑值几个星币?五个?十个?”萧抱石空然岔开话题。

这让路西法冷哼了一声:“如果在双头星,它应该值得百分之一这个太空港的价值;而在h291星系,如果用这个太空港能换得那把剑,那么h291星系的武器开发人员,会祈祷这座太空港——有上百万人生活、工作的太空港,能换回那把剑!”

萧抱石点了点头,站起来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尘:“听起来很贵?”

“很贵。”

“那么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蠢到贱卖它?如果你不能在三个月里训练好我们两个,那你又凭什么认为,你的课程能配得上这把剑的酬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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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萉的天赋

事实上,路西法并不真的是为了那把剑,而就被萧抱石牵着鼻子走。

如果他就这水平,称得上什么天才?

而其实这一点,萧抱石其实也很清楚的,所以当路西法想了想,居然点头道:“三个月?行,那我试试。”

“我不是天才,但也不是傻瓜。”萧抱石微笑着对路西法这么说道。

“不要告诉我是真的为了那把剑,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它送给你。记住,不是还给你,是送给你。”

胖子马上就有异议了,但没有等他开口,就被萧抱石截住话头:“你看着他赤手空拳,连翅膀也没展露,不到十秒,放倒三十多个刚刚把咱俩打成猪头的家伙,你真的愿意为了那把剑,去跟这样的强者结怨?”

“你留着它吧。”路西法摇了摇头,他对萧抱石说道,“如果背着那把剑,我的身份压根就不用你去揭露了吧,等离开太空港之后再说。”他可没有萧抱石他们的氪星指环。

不过路西法并不打算接着打哑谜:“我希望你们能走得远一点,远离双头星的势力范围。”

“没错,因为安吉拉。”

“她的家族在失势以前,也曾显赫一时,童年时,她象我的妹妹一样。”

“你能劝降她,是因为整个家族都被对手连根铲平的她,本来就对着双头星,有着浓烈的恨意。逃离双头星,是她最好的选择。”

路西法看了一下个人终端:“还有几分钟,换防黑夜就要结束了。等你们处理好跟那位女中校的事务之后,再来找我吧。”他很快就消失长街的彼端,如同没有出现过一般。

胖子舔了舔舌头对萧抱石说道:“这以后要是跟双头星人遇上,路西法肯定会放水吧?”

“不,他会马上干掉我们。”萧抱石冷静地抹去了胖子的幻想。

“在这三个月的训练之后,对他这种人来说,跟安吉拉就无什么内心上的缠绊了。”

“再见就是仇敌。”

天空慢慢地亮了起来,人造阳光重现了光明。

而女中校几乎在光线明亮的刹那,就到达了。

望着这一地的毒药手下,这让从悬浮车上跃下来的女中校,惊讶地张开了嘴巴:“这怎么可能?”

身经百战的她,如果亲自出手,当然放倒这些人不是问题。可萧抱石跟胖子,明显是没有什么搏击经验的啊,不论从走路的姿态、神色等等,对于女中校这样沙场余生的人来说,足以做出准确的判断。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向萧抱石问道。

在她想来,毒药至少会打断萧抱石一手一脚,甚至留给她一具尸体。

“多久出发?”萧抱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接向她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倒很对女中校的胃口:“两到三个星期。”

“我们能得到什么军衔?我们需要住所,食物,训练场地。”

女中校点了点头:“你能得到中尉的军衔,而你的大副能得到少尉的军衔。因为你们要加入的,是h291星球最为精锐的特种部队,所以这是我能给你们争取到的最高待遇了。至于住宿等事,需要时间给你们办手续,因为你们没有任何h291星系认可的学历,所以要得到正式军衔,得很多个部门审批,在批下来之前,我无法让你们享受军官宿舍、食堂等等。”

胖子听着悲鸣了一声:“队长,搞屁啊?咱们这不还得露宿街头?”

但女中校递给了萧抱石一张黑色星卡:“这一万星币,足够支付你们这些时间的衣食住行,上车吧,在太空港我有一处房子,可以暂借你们安顿下来。”

女中校所说的房子,大约就是四十来平方的模样,胖子从进去之后,就不停地抱怨。倒是萧抱石很客气地对女中校道了谢,并且在她离开以后,对胖子说道:“比大学宿舍好多了。”

“呸!胖爷是住宿舍的人吗?”胖子富二代的腔调又上来了,之前去烧烤店应聘时,倒不见他这么讲究。

萧抱石耸了耸肩,压根不打算接这话茬,他算明白了,胖子这张嘴,要是搭他话头,他能无休止地贫下去:“睡一觉,赶紧去找路西法吧,三个月的时间,咱们浪费不起。”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去开门的胖子,一开门跟见了鬼一样,惊叫着往后一跳:“我操!你、你、你、你……”

门外站的正是路西法。

“正如我在门外听见你们所说的,三个月的时间,浪费不起。对我来说也是一样。”

说着他走进房间里,随手把门关上,放下了手里提着的皮箱。

路西法没说他为什么能找到这里,萧抱石也没有问。

因为这对他们来说,就是废话。

“训练你们之前,我得先测试你们的天赋。”路西法把箱子打里,里面是一台精致的仪器。

“把手放上去就可以了。”

胖子没等萧抱石开口,就笑嘻嘻地道:“来来!胖爷先来,胖爷天赋肯定牛逼!”

当胖子把伸按下去之后,从测试仪上浮出来的几个符号倒是让路西法愣了一下,他对胖子点了点头,示意可以把手拿开:“恭喜,你的天赋是适应,你总能很快适应环境,突破底线,生存下去,这是一个很实在的天赋。”

“队长,看吧,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小强啊,打不死的小强!我就说过,胖爷天生就是要成为主角的人!口胡口胡!”

萧抱石皱起眉:“我发现你自从得了精神病以后,整个人都精神了。‘口胡’是漫画里的象声音词好么?你就是要装嚣张,也别发出两个音节啊!”

“队长,我能理解你妒忌的心情,我不怪你!”胖子装作大度地拍了拍萧抱石的肩膀。

“有啥好妒忌?说到底,就是够贱,不过你改个名,别叫甄随好了,叫甄剑。”

胖子气得张牙舞爪,把萧抱石好一顿打,直到萧抱石保证以后不再取笑他的天赋,胖子才喘着气作罢。

路西法看着他们的嬉闹,眼里不禁流露出一丝羡慕的神色。他身为双头星人的天才,身为天国的军队里最耀眼的新星,他有忠诚的部下,他有崇拜者,有仰望者,这些人就算要用生命去执行他的命令,绝大部分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但他没有同伴,没有,一个也没有。

别说同伴,连家族里的堂兄弟,甚至同胞兄弟之间,也不会有萧抱石跟胖子之间,这种纯粹的友情。表面看是利益冲突,但这并不是根源,根源是他实在太优秀,真正的优秀到没有朋友,没有兄弟。

他叹了一口气,这不是他所能改变的事啊!路西法看着仍在嬉闹的萧抱石,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对他说道:“好了,也测试一下你的天赋吧。”

萧抱石把手也放在那台测试仪里,很快的,浮现了几个双头星人的符号。

胖子笑了起来:“这还要费劲去测试个啥?队长的天赋,不用说我也知道,不是坚强,就是刚毅,对吧?”

“不,他的天赋是害怕。”路西法看着萧抱石从测试仪上拿开的手,对胖子这么说道。

萧抱石不太明白:“让别人感觉到恐惧?我有这能力?”

“不是,是你比其他人更为害怕死亡,害怕失去,包括害怕痛疼。”

萧抱石听着就不乐意:“至于么?什么仇什么怨?用得着这么损人吗?”

“你自己清楚是不是真的。”路西法并没有过多的分辨,他很淡然地说道,“你的坚持,正是因为你害怕,怕输,怕死,怕痛。不过,这是一种很不错的天赋。嗯,除非你想成为擂台上的搏击手,那当然这种天赋会让你一无所获。”

“怕死也是天赋?”胖子在边上不解地问道,因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漠视生命,往往对危险就会失去警觉,这么说如果太过于笼统,那么一个发酒疯的人,过马路容易被撞死、走河边容易被淹死,就好明白了吧?对于痛疼也是,作为擂台上的搏击手,当然如果钝化痛感,抗打击能力自然就强;可是如果在战场上,对于痛疼不敏感,也许自己拔出一块插在大血管上的弹片,然后怎么也止不住血,就这样死掉了。”

萧抱石扬手截住路西法:“打住,你还是开始训练我们吧,别嘴炮了,这种嘴炮对我们来说没任何意义。”

于是路西法扔给了萧抱石一件东西:秒表。

“在八秒钟内跑完成一百米,就是今天的第一堂课。”路西法很平淡地这么说。

“你疯了么?百米冠军成绩多少我不记得,可记得当时有位跑进十秒的运动员是华夏人,那都是很牛逼的人物了!八秒,你不扯么?”胖子气得笑了起来,不是说他不愿努力,而是这不可能做到啊!

路西法没好气地反问道:“你专业还是我专业?你想训练我怎么训练你是吧?那不如你训练自己就好了!”

胖子嘴炮哪有服人的?马上就一副开喷的状态:“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如果连这基础的东西都达不到,什么训练都没意义。”

“行了,我们跑。”萧抱石按住了要发作的胖子。

“可这我们不可能办到啊!”胖子急得不成了。

萧抱石望着一脸笑意的路西法,对胖子说道:“不,我们办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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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的突破

胖子已经第十七次在吐槽了:“小宇宙啊,你怎么就不给力呢?爆发一次也好啊!”

如果不是萧抱石在边上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道:“这跑道半天使用的租金,就是一千八星币啊,咱俩那几个钱,不够折腾几次。”大约胖子压根就不想爬起来了。

事实上应该说,胖子的小宇宙还是有爆发的。

在这近一小时的测试里,胖子最好的成绩是十一秒。

按着他们被氪星战舰绑架之前,高考一百米满分是十一秒三十。而胖子这体型是绝对跟满分无缘的。现在能跑到十一秒,已经是小宇宙爆发了。但路西法却在边上冷笑道:“地球上太空育种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结果到你们这里,就这样?这就是天赋!要是刘翔、飞人乔丹、c罗、泰森这种人,有了你们这经历,八秒,绝对能轻松达到!你们的天赋不在格斗、战斗上面,放弃吧。胖子我可以教你伪装,你应该能为大部队刺探到情报;萧抱石我可以教你小队战术,你应该能成为一个不错的特种小队参谋军士。”

“队长,听着不错,要不放弃吧?”胖子满怀期待地向萧抱石问道,毕竟任谁在一个小时里,几十次的挫败,就算没将信心消磨没,也将肌肉折磨到一个很痛苦的地位了。

萧抱石扯着胖子重新走向起跑线:“我们有个屁的大部队!你刺探了情报有什么用?再精妙的小队战术,人员呢?总等有人员来实施吧?人质,我们就是人质,这是一个事实,学不会格斗,学不会战斗,我们就是等着被撕票的人质!”

“妈逼,撕票吧,撕票吧,胖爷跑不动了!”胖子突然瘫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走了。

“胖子你不是主角吗?主角不带这样的。”萧抱石也没办法了,只好在边上哄他。

但想想这么肥的一个人,一个小时里,跑了几十趟一百米冲刺,那可不是长跑,而是冲刺啊,那膝关节和肌肉,真不是一般的痛苦。说起来还真是太空生活带给了胖子身体功能的进化,要是在地球上的时候,大约直接进医院了。

可是胖子是真不干了:“主角个屁,谁爱当谁当去,胖爷不伺候了!”

胖子指着跑道上的计速器:“看吧队长,绿灯没亮,你也没进八秒嘛!所以你也别逼逼,你这大学的校篮球队主力,也是九秒三五,离八秒还差得远呢!啥时你跑进八秒,再来说我吧!依我看,这死鸟人就是找籍口折磨我们,对,就是报复!不然他教我们一些利害的招式,是吧,说不定咱们就顿悟了!”

“顿悟嘛,这个胖爷最擅长,他强任他强,我自明月照山岗!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水中月、镜中花!什么伤心小箭、朝天一棍,他要一教,胖爷全给顿悟了!”

路西法这时候却展现了极好的耐性,他走了过来对胖子问道:“你能顿悟?”

“是啊!胖爷专长!”

“你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但你能证明一加一等于二吗?”

胖子一听爬了起来,指着路西法骂道:“你当胖爷没文化吗?屁!证明一加一等于二,那是哥德巴赫猜想好么?哥又不是问鼎菲尔茨奖的主,哥干嘛要弄出哥德巴赫猜想?你有病啊!”

“你不是擅长顿悟吗?你刚才所说的,‘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之类的,你能说出来,只是你能完成一道一加一等于二的算式。顿悟,所谓悟,你得能证明它,才能叫悟。”

路西法很耐心地解释着,只是更加让胖子颓废了,胖子无力地重新瘫倒:“队长……”但他回过头,身边的萧抱石却已离开,重新站在了跑道的起跑线上。

萧抱石在跑道上,用尽全力地奔跑。

的确,他正如路西法所说的一样,他害怕,害怕失败。

有人害怕,然后躲在角落里哭泣;萧抱石害怕,于是他就克服它,所以他坚持,坚持不让自己,掉落到自己所害怕的处境之中。

害怕,真的是一种天赋。

胖子看着萧抱石坚持不懈的脚步,对身边的路西法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跑进八秒?不是九秒,也不是七秒?你他妈不如说一秒好了!”

“他嘲讽你的天赋,你为什么不嘲讽他的天赋?”路西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对瘫坐在跑道边上的胖子这么问道,全然不相干的事。但看起来,他很认真,“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

胖子望着路西法,向来很贫嘴的他,居然沉默了五六秒才开口:“你没有朋友。”

“喔?”这就轮到路西法有些诧异了。

“哥的天赋是如此牛逼,队长取笑一下,那没啥,大家互损一下嘛,就逗个乐子;他的天赋居然是‘害怕’这么怂,我还去取笑他?伤口上撒一把盐?还双头星人比地球人活得久呢!还天才呢!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明白?”

路西法听着,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谢谢。”

“八秒,是解开第一重基因锁的标准。”路西法紧接着,痛快地回答了胖子的问题。

其实他并不是不明白胖子所说的道理,只是因为:“你觉得‘害怕’这种天赋很垃圾?”

“那当然,又不是无畏!”

路西法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觉得用上一个月的时间,也许萧抱石就可以突破了,一个好的训练者,是不会提出一个无法达到的目标的。当然他不打算把这个计划告诉萧抱石和胖子,他是富有经验的训练者,从他手下训练过许多的新兵,他很清楚也很习惯现在这种训练模式,并且他认为,这样会更有效果,他这么对胖子说道:“你们的水平尽管出乎我意料的低,明天我们再来试试吧,如果到时还不行,那么就放弃好了。”

而这时踉跄的萧抱石,再一次拖着疲乏的双腿,回到了起跑线。

他不习惯放弃。

事实上现在他连十秒都跑不进了,因为体力在下降,肌肉也达到了一个极限的状态。

“是的,我害怕,我害怕那种无力感!”

“我要用尽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力量!”萧抱石喃喃自语。

他整个人都处于恍惚之中,似乎跑完一百米,然后回跑一百米,然后再跑一百米,这种机械的动作,就是他生命意义的全部。

在不知不觉之中,他不单用尽了所有的力量,而且他把自己突破过的精神力,也用尽全力的施展,施展的对象,就成了他自己:“我一定要跑进八秒,一定要!一定可以!”

他是如此的恐惧,以至于连自己腿部的毛细血管已纷纷破裂,也毫无知觉。

就在路西法向胖子伸出手,准备把胖子拉起来,然后带着他们离开。

跑道的灯亮了起来,绿色的灯,跑者的速度达到了预设的标准。

“这怎么可能!”路西法震惊地望着跑道上的计速器,上面不单亮着绿灯,还记录着萧抱石这一次的成绩:七秒八六。

他见过天才,他自己就是天才,就算是双头星人,也极少有人,能在第一天的训练里,不依靠药物,就解开第一重基因锁的!当然,个别的天才还是有的,但萧抱石是地球人啊!哪怕是太空环境让他们身体素质有所改良的地球人,在这一天之内,就解开第一重基因锁,却就颠覆了路西法的认知!

“这太不可思议了!”他禁不住地脱口而出,然后才回过神来,去让萧抱石停下。

因为萧抱石又一次回到了起跑线,处于恍惚之中的他,根本就不知道绿灯亮起,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跑进了八秒。

路西法所没有跟胖子细说的是:害怕,其实并不是一种很怂的天赋。

甚至可以说,害怕是无畏的根源。

如果不是因为害怕自己所守护信念、家园、朋友亲人,会遭到不可测的祸事,哪来的无畏?

害怕,是一种让种族得以延续,文明得以发展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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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翻脸就翻脸

在萧抱石突破之后的第五天,胖子也同样跑进了八秒,就没有带给路西法什么惊讶了。

“他的天赋是‘适应’,所以他会很快达到小队的最低水平线,以适应这种环境,让自己得已存在下去。”路西法看着跑道上的记速器,对着大声为胖子欢呼加油的萧抱石,如是说道,“最低水平线。”

路西法说话的同时,指着记速器上的数字:七秒九九。

但萧抱石如同没有听到他的话,仍旧跑过去跟胖子击拳:“胖子,不简单啊!”

胖子在跟萧抱石击拳之后,仍是扶着膝盖,喘着气,不过他当然不会放弃吹嘘:“那是!胖爷是主角嘛!这是必须的!”似乎一瞬间,五天以前那个颓废的家伙,压根就不是他一样。

路西法走了过来,打断了胖子将要继续的单口相声:“好了,你们都达到八秒,萧抱石这几天甚至还跑进了七秒,也就是说,具备了解开第一重基因锁的条件。那么我们开始训练吧。时间不多。”

不过接下去的训练,别说胖子,连萧抱石的脸也跟苦瓜一样。

上午是格斗训练,下午是枪械训练,晚上是对练——或者说他们被路西法虐待。

“他妈的,他故意的!这鸟人就是在报复咱们!队长,我看算了吧,他都没有真心教我们的,咱们不练了,练个球!”胖子揉着腹部上的瘀青,呲着牙向萧抱石这么说道。因为在格斗之中,就算他们两个一起来,就算有护具,面对路西法,也依然是毫无还手之力。

萧抱石压住胖子的手,拿走了他手上的氪星医疗喷雾:“不多了,真要皮开肉裂,骨折什么的,再用吧。”

“这玩意好啊,喷了一会就消肿……队长,咱们这还有不少呢,要不啥时候,弄一两瓶到太空港卖卖?”胖子倒是依萧抱石说的,把喷雾放进氪星指环里,只是他又有了别样心思,“这喷雾要放太空港卖,一瓶得多少钱啊!是吧?咱们租那跑道,这几天,钱也快见底了啊!”

“胖爷您饶了我成么?”萧抱石苦着脸给胖子说道,“我要睡觉!您收了神通吧!”

因为这就是一个扯蛋的事,如果不是女中校需要他们,在将军那里申请了特别保护令,整个太空港的几十股黑道势力,都盯着他们的氪星臂铠呢。东西再好,也得有力量才行,否则的话,别说赚钱,直接连货带命都一起让人收了去!

胖子当然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只是,日子太枯燥了。

“唉,明天起来,那鸟人又是让我们练力量,然后就是直拳、摆拳、勾拳,刺、砍、劈、撩之类的,来来回回那几个动作;下午就是那几套鬼战术动作,然后就是打靶,打靶,打靶,打靶,这有卵用!”

胖子的抱怨,倒不是空穴来风,这些天以来,他们的训练就是这么弄了。

“还什么鬼第一重基因锁,说得很牛逼,以为怎么也得教我们一个天马流星拳之类的绝招,怎么也得有个大招吧?没有,屁也没有,就这些,在地球,胖爷请个拳击教练,一个月扔给他五万块,再请个健身教练,扔给他两万块,保准就不比鸟人教得差!”

萧抱石叹了口气,对胖子说道:“可是他就戴着力量限制器、速度限制器,用这些东西把咱俩虐成渣啊。啥时候咱俩一起上,能把人ko,再说吧。”

“好吧,你是队长,你说了算。”胖子无奈地这么说道,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尔等跪安吧,朕摆驾回宫了!”

萧抱石哑然失笑,不着调的胖子,不着调的小队。

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萧抱石已经有好一些日子,没有去想柳一一和安吉拉到底去哪里了。并不是他将她们淡忘,而是他越来越清楚,在没有实力的情况下,所有的愿望,不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所以,他只能强逼自己不去想,而投入到枯燥的训练。

以h291星系的计算方式,每四十八小时为一天来算的话,路西法并没有训练他们三个月。

“我要走了。”路西法叫醒了萧抱石,这么对他说道,“应该不会带给你们太多麻烦,你已经跟女中校说明,是因为我有你同伴的消息,所以才希望她给我一张船票。”

要弄到一张船票也许对路西法来说,不是很大的问题,但这种跨星系的船票,是需要身份证明的,这才是一个关键的问题。当然他也许可以弄一个假身份,但各个星系都在抱团对抗双头星人和天国的军队,如果假身份泄漏,那他的下场就凄凉了。

这就是他先前对萧抱石说的,他冒不起险的原因。

而作为加入女中校手下的代价,萧抱石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给路西法一张去仙女座星系的船票。女中校欣然同意了,而她给路西法的身份,是那些被萧抱石解救的人质中的一员。

有好几个人质到了太空港之后,不治死亡的,让路西法冒名顶替,这并不太难。

当然,需要萧抱石去为路西法证明:如果后者有问题,萧抱石也脱不了干系。

女中校可以给出这张船票,但她绝对不会因此去冒着背黑锅的危险。

萧抱石揉了揉眼睛,然后他准备从氪星指环里,取出那把长剑。

但路西法阻止了他:“你留着吧。”

“一路顺风。”

路西法把一个类如u盘的储存器递给了萧抱石:“你们的训练还得继续,记住,最好不要服用开启基因锁的药物。当然它是无害的,就象地球上的乙肝疫苗一样。但就我个人来说,我是不支持这么做的。”

“喂,临走还要坑我们一把是吧?”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倚在房门口这么向路西法问道,“我们不是都跑进八秒了么?不是都开启了基因锁吗?还用什么药?”

路西法摇了摇头:“不,你们跑进八秒,是具备了开启第一重基因锁的条件,并不等于开启基因锁。至于为什么给你们这个建议,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个人意见吧,如果硬要说个理由,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们,天国前一百名的强者,包括各大星系,前一百名的强者,都没有一个人,是倚靠药物开启基因锁的!当然,h291这种低等星系除外。”

“谢谢。”萧抱石向他伸出手。

但出乎意料的是,路西法在跟他们握手之后,突然冷冷一笑道:“姓萧的,死胖子,咱们的旧帐也该算一算了!”

没有戴限速器、也没有戴限力器的路西法,更不是在无数蛋形机器人,长时间不间断围攻到力竭的状态。他一拳就把胖子打得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整面墙壁直接被撞裂,胖子鲜血狂喷地摔进了隔壁,又撞碎了隔壁房间的浴缸,直接就昏厥过去,看着出气多进气少,随时就要不成的模样。

而萧抱石直接从床上滚到床底下,这让他避过了路西法的横扫踢,但紧接而来的下劈腿,马上把萧抱石藏身的床变成碎片,连床下的地板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

“咦?”路西法显然对萧抱石居然能躲过去,颇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不过没有等萧抱石爬起来,他就冷冷地说道:“欠钱不还,死!”

随着话音,是一记直接打碎了整面承重墙的直拳。

这个时候胖子摔进去的隔壁房间里,里面的住户被吓醒,然后他们尖叫着报了警。

萧抱石躲过了那记直拳,尽管被拳风擦过,让他感觉整个背部都火烧一样疼。

但在十倍的力量,十倍的速度面前,也许还能壮烈的还击,坚强的挣扎;可百倍以上的速度和力量,以及无法计算的搏击经验、生死经历面前,那真的就不是意志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所以紧接胖子的昏厥,三秒之后,萧抱石也同样吐血倒地。

“再见。”路西法少见的冲萧抱石眨了眨右眼,然后从那个巨大墙洞一跃而下,在呼啸的警方悬浮车到达之前,消失无踪。

萧抱石呕了一口血,他感觉至少断了两根肋骨。

当他挣扎着爬起来走到胖子身边,看见被破裂的水管,所溅射出来的冷水喷醒的胖子,萧抱石微微地对他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要从氪星指环里拿出医疗喷雾。

然后萧抱石对着邻居惨叫道:“救救我们!做点什么吧!我的朋友要死了!天啊!”

军方签署的保护令,其配属的军人要比警察反应更快。

所以萧抱石和胖子很快就得到救护,在警车到达之前就被军人送到医院。

而当警方发布对路西法的通缉令时,那航向仙女座的太空飞船,已然启航。

女中校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萧抱石和胖子,不禁皱了皱眉,她对医生说道,“最迟后天,后天上午他们必须出院上船,不要跟我说任何籍口!十万大军,你要知道十万大军后天就要离港出发,而这两名军官,没有替补!你想让我汇报,因为你的医术低下,而要十万大军推迟开拔时间吗?”

医生唯唯喏喏地保证着,一定尽量让萧抱石和胖子在后天以前出院。

女中校离开时没有忘记安慰萧抱石:“不要担心,到达仙女座之后,他就被拘捕!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而在女中校离开之后,胖子恶狠狠地咬牙骂道:“这死鸟人,,他娘的,翻脸比翻书还快!等丫在仙女座被捉了,胖爷非得让他知道,为什么花儿这样红!”

“闭嘴。”萧抱石低声喝止了胖子。

因为他知道,路西法是不会在仙女座星系被拘捕的。

之所以路西法会突然发疯,就是因为事实上,那艘搭载着路西法的太空飞船,永远也不会到达仙女座。

萧抱石很清楚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他让胖子不要使用氪星医疗喷雾的原因。

他们的伤势,是把他们跟路西法之间的联系割断的最好证据。

无论那艘太空飞船将会发生什么,萧抱石和胖子,将不必与其发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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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量

h291星系的舰队,看起来让萧抱石和胖子很有亲切感。

走在太空港栈桥上,胖子就禁不住开口说道:“队长,这才是太空战舰嘛!”言下之意就是零所操纵的氪星战舰,压根就不是太空战舰的概念。

因为这里停泊的太空战舰,更为符合地球上对未来太空舰船的外型感观。

简单的说,就是h291星系的科技,跟地球的太空战舰科幻形象,比较接近。

“队长,你看那船,象里的‘黄金之心’啊!”胖子很兴奋,不时的指指点点,这让准备登录的军官队列里,其他人都对他怒目而视。但他全然不理会这些眼光,指着某艘飞船又在那里叫嚷,“对,那艘就象卡拉迪加……嗯,不太象,少了一对引擎……你看、你看,那艘象是ncc1701!”

萧抱石说了他几次,但胖子明显克制不到了自己的情绪,他的举止很快就引来了宪兵的注意。毕竟无论哪个时空,哪个文明的军队,都是纪律团队,不太可能放任他这样乱来。

只不过胖子手舞足蹈之间,扯动了胸腹间还没痊愈的伤口,痛得让他弯下了腰。

萧抱石在宪兵到来之前,对胖子说:“把军服解开,快!”然后在宪兵面前,指着胖子胸腹间渗出血迹的绷布:“抱歉,中士,他受了很重的伤,为了登舰,又拒绝了麻醉药,所以刚才牵动到了伤口,痛到失控。他会控制好自己的。”

“向您致敬,少尉!”宪兵对胖子肃然起敬,甚至向他行了个军礼。

在宪兵离开之后,在萧抱石前面的女中校,没好气地对胖子说道:“少尉,你是军人,注意你的言行。”

萧抱石扶起胖子,示意他不要再耍宝了。

很明显对于胖子来讲,这是件难受的事,幸好伤口的疼痛让他吸收了教训。

“这是你们的舱室。”女中校把萧抱石和胖子带到太空战舰上的一个舱房,示意他们放下行李,“现在,到火控中心数据部的作战室报到。”

女中校进入了数据部的作战室之后,并没有太多废话,直接就宣布:“军方特别征辟了萧抱石中尉、甄随少尉,加入到地面火控中心,并由他们担任火控中心数据部参谋长官、副参谋长官职务。在到达无妄星之前,数据部尽快磨合,你们应该都清楚,如果数据部出现问题,那么整个火控中心就等于完了,十万精锐就将失去炮火支援。”

“是,长官。”在座的军官起立回应。

“稍息。”女中校下达了命令,然后向萧抱石伸出手,“中尉,恭喜你接任数据部参谋长官的职位,请努力。对了,取得这次战役的胜利之后,你将得到中校或以上的军衔。”

数据部的参谋长官本来应该是中校或上校的军衔,只不过萧抱石跟胖子没有任何战功,所以他们只能以中尉、少尉的军衔来履新罢了。

女中校在数据部的出场,就到此为止,毕竟她是作为军方分管组织、人事部门的代表,来到这里了。事实上如果不是萧抱石、胖子是她一手提拔的人,连刚才带去舱室,也应该由数据部的人自己去安排。

而在女中校走后,数据部作战室的氛围,就急剧恶化。

“中尉,你们两个用什么技巧,把半边脸侍候爽了?”边上一位把脚搁在桌面上的少校,冷笑着这么向萧抱石发问,很显然他压根就没把这两个空降下来的长官当回事,“半边脸你们也能去舔臭脚,真是好胃口!”

其他的军官纷纷地起哄,事实上,h291星球的人长相俊美,但在他们的军队,也一样地不乏粗俗,正如太空港上也有毒药那样的人物存在一样。

胖子是个吃不得亏的货,再说玩嘴皮子,他还真不怯,不过马上就被萧抱石扯住了:“诸位,我们并不愿意来这里,是因为……”萧抱石并不打算拉仇恨值,他真着的就是把这份工作完成了,然后弄点儿钱,好去把柳一一和安吉拉找回来,再寻找回地球的办法。

军队,至少h291星系的军队,不是他的归宿,所以他也压根不想在这里结怨,没有利益,何必跟人结怨?

“你们不想来这里?少他妈的放屁了!”马上有一位胡子刮得铁青的中校,拍案而起,戟指着萧抱石怒骂道,“谁不知道,数据部是最为安全的地方?谁不知道,数据部是最好捞军功的地方?”

这位中校的话得到了在场许多人的附和:“本来参谋长官和副长官殉职,就应该由路易丝中尉来接任!”、“我们并不是因为军衔而歧视你们,数据部是讲本事的地方,如果是路易丝中尉接任参谋长官,我们无话可说!”、“没错,不论是心算能力,还是无计算机演算能力,路易丝中尉接任长官之职,没有什么争议!”

萧抱石不得不再次按住要爆粗对喷的胖子,他走到刚才女中校的位置,大声地问出一个问题:“已知数列1,根号3,根号5……根号2n-1,……则根号17是它的第几项?”

于是便静了下来,这是一种,大家都很明白,所以数据部的军官们没有去询问计算机答案,而是拿起纸笔开始计算。

“十、九、八、七……“萧抱石不慌不忙地计数,直接“零”,然后他对胖子问道,“告诉我答案,少尉。”

“这有什么难的?你以为哥高考是找枪手?虽说上医学院家里砸了钱,但胖爷本来也是稳稳上二本线的好么?”胖子感觉受污辱了,很愤怒地咆哮道,“第九项!”老实说,别说能上二本线,只要高考不是纯粹靠天赋,略为玩儿过一点题海的人,这种题真的难不倒的。

正在计算的那些军官愣了一下,因为胖子压根就没用纸笔。

而这时间一位女中尉向计算机询问:“数据部一号机,请复核答案。”

“答案正确。”这是计算机的回答。

但那些军官们很明显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纷纷站起来指责萧抱石:“你们别演双簧了!你一早就告诉他答案,他甚至都没用纸笔!路易丝中尉还没计算出来,他居然就说出了答案,这怎么可能!”

“那么,由你们出题,让少尉来解答,这公平了吧?”萧抱石并没有发怒,他微笑着这么回应。

很快,军官们就否决了他的提议:“不,我们想请参谋长官,亲自解答。”不是他们看不清真相,而是路易丝中尉,本来就是h291星球里,专门研究心算笔算的人材里的佼佼者,如何让他们相信,萧抱石能比路易丝中尉更强?

“可以,不过你们得先回答我两个问题。”萧抱石很平静,怎么说也是从小学到中学,拿过奥数各种杯赛二等奖的人,要说顶尖那不成,但论这种心算水平,无论如何也能混个中上吧?他还怯这些军官?这比让胖子来有把握多了。

萧抱石的问题很简单:“为什么火控中心需要数据部?”

尽管他有所猜测,但到现在为止,仍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刚才询问计算机的女中尉,用个人终端给萧抱石发了一条信息:“长官,请过目。”

这是一份军队的文件,说明了数据部的组成,果然和萧抱石的猜测差不了多少。

无妄星,有大量能源石富矿的无妄星,生存环境跟h291星球差不多,除了含氧量较高之外,但它是一颗无人星。因为智慧生命无法在其上面生存,所有的精密电子元件,都无法在上面工作,当然,有线电话、手电筒一类倒是能使用,但更提计算机了,就是结构简单的计算器,或是收音机,都会在启动之后的数秒内烧毁。

“而巨蛇星系的军队也看上了无妄星,所以敌我双方在无妄星交战,为了能源。”

“如果只是面对无妄星的野兽,那么炮火并不太重要,可是当跟巨蛇星系的军队作战,敌我双方都不得不启用火炮,而火控计算机无法工作的情况下,只能组建数据部,由数据部来替代火控计算机的输出。”

萧抱石点了点头,对女中尉道:“谢谢。”

紧接着他伸手向在座的军官示意:“大家可以开始。”

军官们在商量了一下,很快就问了一个问题,是关于弹道计算的问题。

这跟萧抱石接触过的题型完全不同,他愣了一下,再加上旁边同样看到题目的胖子,脸上那古怪的表情,军官们纷纷冷笑起来,不论如何,如给这位够女人上位的新长官,来一个下马威,总是一件让大家快意的事。

“一会别弄得太过分。”一开始发难的少校,伸手捅了捅边上的一名上尉,低声这么吩咐道,后者点了点头,把少校的话,传递给身边的同僚。因为毕竟是上面任命下来的参谋长官,让萧抱石知道,以后在这数据部里,要夹着尾巴作人,不要指手划脚就好了,当面呛得太过,难不成要搞兵变么?

当然,一会萧抱石束手无策的窘状,作战室的计算机必定会记录下来,军官们自然会作为证据,作为报告附件向上级部门提交,以让萧抱石滚蛋!

但是没等上尉把少校的意思,暗底里传达好,萧抱石把笔放下了,开口道:“数据一号,复核答案。”

“答案正确。”计算机扫描了答案之后,这么回答。

萧抱石耸了耸肩,向那些军官问道:“有没有难一点的题目?”

不是他装逼,而是这道火控计算题有公式的啊!

军官们给出的题目,就是各个输入数据的值,萧抱石按着公式一计算,这多难的事?

胖子在边上再也受不了,捧腹疯狂大笑。

一个代入运算的题目,想难倒萧抱石?

当然如果胖子来做的话,不可能象萧抱石这么快,这倒是一个事实。

“这怎么可能?”军官们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们咆哮起来,“你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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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质有没有职业加成

他们根本就理解不了,在没有计算机和计算器的情况下,萧抱石如何在不到三十秒的时间里,解决这道火控计算题!

根本就没有人听萧抱石在说些什么,他们纷纷拿起军帽,愤然离席而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原来最被火控中心官兵所推崇的路易丝中尉,也就一开始向计算机提出复核答案的女中尉,并没有随着其他人愤然离去,她留下来了。

“看起来你应该更象是一位研究员或学者,我是说这身军服穿在你身上,格外的雅致。”萧抱石淡然对她这么说,这不是恭维,事实上她看上去真的不象军人,哪怕身穿军装,也只是象一位展示着服装的模特儿,并没有女中校那种行伍的味道。

路易丝中尉听着马上站了起来:“对不起,参谋长官。我会尽快成长,以让自己成为合格的军官!”她的脸上泛起了昏红,有些尴尬,有些羞恼。

看起来萧抱石随口的一句话,却是击中了她的要害。

“我需要你们的履历,请把文件传过来给我,对了,给我们两杯安斯摩卡。”那是一种类似咖啡的提神饮料,萧抱石说完以后,就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其执行命令。

胖子在女中尉离开之后,眉开眼笑地冲着萧抱石说道:“队长,看不出你还蛮会使唤人的嘛!你也真狠得下心,这娇滴滴的美女,就这么当丫头使唤……我操,你被路西法带坏了,怎么突然打人的!警告你啊,你就是队长,也不能这么无端使用暴力!”

萧抱石从个人终端的三维投影里,移出一个文档到胖子面前:“用指环的翻译功能。”

这是一份关于路易丝中尉的推荐报告,上面罗列了她诸多的优点,所以数据部的同僚,都推荐她临时出任参谋长官的职务,但被驳回了,理由只有一条:一年内连续两次,未能完成共同科目考核、体测。

但萧抱石的手是停在路易丝中尉入伍以前的职务上,她是一所大学的教授,并且有好几篇论文,得到过各种奖项。尽管这些论文研究方向是什么,不是萧抱石和胖子所能明白的,但正如胖子所说的:“不明觉厉啊!”

是的,看上去,她很利害。

而萧抱石接着移出来的另外几份文档,同样的,其他的军官,也都不是正统的行伍出身,他们来自各个研究院或大学。看起来,是为了这次战役,而被紧急抽调过来的。这些人有着共同的特点,就是履历里都着许多的奖项。

“看来这个h291星系,大约主要是因为寿命比人类长,这文明和科技才发展上来的,这智商啊,堪忧的!一个个这么牛逼的角色,数学水平这么弱鸡!”胖子看着那些履历文件,却就得意起来,很有些智商上的优越感。

萧抱石把文档一一关闭,望着胖子:“现代研究唐宋文化的教授、学者,要论证唐宋有没有大白菜,他们得找一大堆资料;唐宋时期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他们不用翻文献,直接可以断言说“有,昨天才吃过!”这能说明古代的文盲,比现代的专家学者更有文化,智商更高?”

“咱俩是文盲?损人也不带这样,连自己一起削的!您真舍得!”

萧抱石摇了摇头,向胖子说道:“是,咱俩就是文盲!你看这位的履历,得奖是什么电泳建模的论文,尽管翻译过来咱们也弄不懂是啥,总之就是咱俩压根没听过的玩意!你凭啥看不起人家?咱俩就是两个人形计算器,别高估了自己。”

这时路易丝中尉端着安斯摩卡进来,萧抱石向她问道:“你参加过上一次的无妄星战役,有什么建议能给予我们的吗?”

“在战火之中,很多人的发挥,并没有平时的水平。”她这么对萧抱石和胖子说道。

不得不说,这是个看脸的宇宙,至少面对这位长相姣好的女中尉,无论胖子还是萧抱石,都少了许多的火气与敌意。

“是、是!路易丝中尉太关心我们了!”胖子涎着脸就往前凑,可惜路易丝显然不是为了他而留下来。

她走到了萧抱石的面前:“参谋长官,你要知道……”

“谢谢。”萧抱石截住了她的话,把一叠资料推到胖子面前,“计算出答案,然后核对。”

胖子接过倒是没有什么废话,找了纸笔就开始弄。

路易丝却就不明白了:“这是以前的战斗里产生的数据,已经在战后由计算机复核过了,现在再计算一次也没有什么意义,当战斗展开之后,这些数据都会产生变化……”

萧抱石和胖子对望了一眼,倒是笑了起来,然后互相呸了一口唾沫:“操,别这么基情脉脉行不?”

对于文明发展到连根号表都不背的社会,指望他们明白,什么叫题海战术?大约是有点难度。所以萧抱石也没有打算跟路易丝细说下去:“你知道我们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听说你们是一条老掉牙的古董船的船长和大副……”

“不,那是兼职。”

“兼职?”

“是的,我们主要的职业,是人质。”

路易丝听着很有点风中零乱的感觉,浅绿色的眼睛一时间都愣住了,有这职业吗?

但萧抱石仍在接着往下说:“所以,你不要担心我们发挥,你想想,人质啊,被绑架的人质,心理素质不好,能活下来吗?能把人质弄成主职业的男人,你想想,我们这个心理素质得多稳当?”

“噢,好象有点道理……”路易丝感觉不太对,但一时似乎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在她离开数据部作战室之后,胖子笑道:“得,队长,你卖拐卖到太空来了。”

“我们不是人质吗?我们仍旧是人质,只不过绑票者,从零换成女中校罢了。”

“你不要忘记,到现在为止,我们救下几百人质的事迹,仍旧没有被提起,胖子。”

萧抱石头也不抬地复核着各种数据:“我们只是两个人质,有被利用价值的人质。”

“所以,我们不能出错,一旦失去利用价值,等于没有人会付赎金。”

“我们就会被撕票?”

萧抱石放下手里的笔,苦笑点了点头:“这大约就是人质这个职业,所拥有的职业加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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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重基因锁

恐惧如果不能让人崩溃,那它将给予人无限的动力,正如被恶犬在身后追赶,往往总能跑出急想不到的速度。萧抱石在航程的第七天,已经把上一次战役的数据复核了七回——萧抱石复核了四回,胖子复核了三回。

而胖子第一回在七百多组的数据计算里,错了十五次。

要知道虽然只是代入运算,以及一些最多就是开方平方、等差数列之类的运算,但每一次的数据,都是近千条的。

“七回?这不可能,他们只有两个人!”那位之前的作战室带头发难的少校,在查询了计算机之后,失声惊叫,“天啊,那个肥得象个圆球的副参谋长官,第一回复核只错了十五次;第二回错了三次;第三回他完全正确!”

已有着几缕白发的中校听着,跳了起来,对着计算机吼叫道:“自检!数据一号,你马上自检!荒谬!怎么可能?他们总共只有两个人!”这种速度对他来说,是觉得不可思议的,因为数据部上下是有三百多名官兵来着,每次的数据输入计算,都是以分组计算之后汇总的。

而在实战之中,他们在七百多次的数据计算中,严格来说——错误的数据刚好命中另外的目标也计算在内的话,有至少四百次出错。

所以,对于中校来说,这太荒谬了!

他根本无法相信,他认为负责复核的计算机坏了!

“不,长官,数据一号没有问题。”少校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复自己的震惊,他转过身向中校说道,“您猜参谋长官错了几次?三次!”

中校闻而变色,他担任数据部部长职务之前,本来就是h291星系著名学府里的教授:“每回复核错三次?两人都是天才?”他握着杯子的手都颤抖起来了,这太不可思议了。

可是少校接下去的话,却让中校猛烈地咳嗽起来。

“长官,参谋长官只错了三次,在第一回复核,然后他就再也没有错过。”

几乎在十秒钟之内,先前愤然离去的军官,鱼贯而入,走进了数据部的作战室。

萧抱石身上散发的味道,有点难闻。胖子还稍好些,在复核了第一次之后,他就去洗漱了、睡觉了。而萧抱石没有停过,他除了中间起来伸一下腰,做一下肢体活动之外,他一直在计算,除了有奥数学习的底子,更为重要的,就是他的天赋:

他害怕,他害怕成为毫无用处的人质,所以他不会放弃每一分的努力。

当数据部一众军官入内之后,没有人在意萧抱石身上的味道,他们就围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单调而快速地做第五回复核。

这一次,要比之前更高了,对于萧抱石来说,其实他还刻意放缓了速度。

因为他的精神力,在第二次复核的时候,就二度突破,解开了第一重精神力的基因锁。

人类的心算可以快到什么程度?如果要说极限的话,英国“计算天才”丹尼尔·塔梅特曾在2004年将圆周率背诵到了小数点后至少22000位;而印度的莎昆塔拉28秒钟内算出两个任意13位数的乘积、50秒时间就计算了一个任意201位数的23次方——比当时地球上最快的计算机,还快了12秒;法国的亚历克西斯用了77。99秒,就心算出了一个任意200位数的13次方根。

而恐惧的天赋之下,解了第一重精神力基因锁的萧抱石,仍没有达到莎昆塔拉的程度,但已经很接近亚历克西斯的水平了!

他就是计算机。

第二回复核之后,萧抱石是在巩固自己的精神力,或者换一个说法:构建精神矩阵。

正如在地球上被称为“人体计算机”的亚历克西斯所说的:“这就像是你学习乘法表一样,不过我的表格数字要更大。”

而在第五回复核完成之后,萧抱石没有再计算下去。

他完成了矩阵的构建。

在萧抱石站起身之后,他近乎粗鲁地推开了身边的那些军官,压根没有理会那些或是脸色愕然、或是大呼小叫的军官,而是直接走向了自己的舱室。

关上舱室的门之后,他把路西法临别时,留下的那个储存器,插入个人终端,翻阅路西法给他留下的资料。

“按宇宙目前的科技体系来说,目前所知道的,有七重基因锁。”

“并不是解开之后,力量、速度、反应,就会全部飚升。”

“也许你解开了力量的第三重基因锁,而速度连也没有解开,这样的情况不多,但也存在,并不是什么特例。”

萧抱石仔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两次,没有,从头到尾没有提到精神力的基因锁。

但他真真切切是感觉到了精神力的突破,以及脑海之中,那个精神力矩阵的构建完成!

在舱室里他试着出拳,跳跃,并没有明显地提升。

而这时胖子洗漱之后开门进来,萧抱石一把揪住胖子:“给我一个二百位数!快点,你随便写下一个二百位数!”

胖子看着萧抱石几近疯癫的表情,吓得毛巾都掉到地上了。

不过他还是知道这当口,不合适贫嘴的,于是也没多话,接过笔和纸,真的就写下了一组二百位数。

萧抱石看着那组数字,想了近一分半钟,也就是将近九十秒的时间,提笔写下了一组数字,对胖子说道:“去作战室,让数据一号复核,这是二百位数的十二次方根。”

胖子咬着牙刷,扯着那纸就往外挪,走出门口才想起什么,转身回到舱室,含着牙刷,迷糊不清地问道:“就是对答案吧?对答案叫胖爷去作战室干鸟?队长动动嘴,胖爷跑断腿!就一个队员,你也得摆官威?”

说着胖子就把那纸扔在床头柜上,大声说道:“数据二艾丝一号,验证答案!”

因为要扫描,所以大约用了十几秒,舱室的生活计算机才传来了声音:“答案正确。”

萧抱石握紧了拳头,精神矩阵,不是他臆想出来的!

他确确实实,开启了精神力的基因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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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矩阵

胖子放下牙刷,围着萧抱石转了一圈,关掉了氪星指环的同步翻译,以免被舱室计算机监听,然后两眼放光地用汉语说道:“队长,这招牛逼啊!我都被唬住了!怎么设局的?教我、教我!这骗术绝了!”

“教不了你,这是我算出来的。”

“得了吧,连自己人也要忽悠瘸?快教我!”

“你不信再随便写一个数。”萧抱石笑了起来,摊开手向胖子这么说道。

这下轮到胖子愣住了:“你算出来?算的?”

“算的。”

然后萧抱石把路西法留下的储存器递给了胖子:“问题是,压根就没提过精神力的基因锁啊!你看看,有说过力量和体质是一类;速度是一类;反应、视觉、听力归一类,三类基因锁,没有提到精神力啊!”

“队长,我知道为什么。”胖子也看了一回之后,笑了起来,说着他撩起衣服,露出别在肚皮上的反意识模块。

萧抱石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双头星人并没有实现精神力的突破!

似乎只有氪星人,才能实现意识的沟通,还有精神力的入侵。

“这就说得通了!”萧抱石伸出手,跟胖子击拳。

“不过,队长,这有什么卵用?省点电费?现又不是在地球上,咱们不用交电费啊!”

“感觉不如让数据部的士兵,好好背一下乘法表,提高一下整体素质实在一点。”

萧抱石摇了摇头,他捡起胖子扔在床头柜上的牙刷,把它摆好:“我们是人质。”

“如果数据部不再需要我们,我不觉得h291星系的军方,会给咱们一份退休金。”

胖子这才醒悟过来,迭声说道:“对头!”

“你要尝试控制‘适应’的天赋。”萧抱石颇有些担心地对胖子说道。

适应,的确是一项强悍的天赋。例如胖子很快就开始融入数据部了。军官也许对他还有成见,但他跟士兵已经能混在一起了,对于舱室里有生活计算机,对于士兵的心算水平等等,不知不觉,胖子就都摸清楚了。

萧抱石深吸了一口气:“不过真的适应了这个环境,把自己当成h291星系的一员,例如刚才所说的,提高他们的心算能力之类。你要知道,这是一个文明程度远高于地球的所在,咱俩就是两个古代文盲。”

“我记下了,放心吧队长。”难得胖子有了回正经模样。

“咱们就是人质,除非h291真的有实质性的善意释放出来,例如对我们解救人质的事,有所回报,或是给予我们实质性的权力,要不然的话,不能迷失自我!是这意思吧队长?”

“没错。”

“那成,胖爷放心去勾搭女兵了,谢谢队长,这下我可没有心理压力,不是哥是人渣,而是哥就是人质!人质对绑匪,有什么情份可讲?哥又没有人质情结!”说着胖子就蹿出了舱室去了。

“你这禽兽!”萧抱石一把扯住他,“你别无事生非成不?”

胖子笑着挣开了萧抱石的手:“安啦!咱只是谈几场跨种族的恋爱,精神上的交流懂么?哥不下流,这叫风流,最多牵手,懂么?”

看着胖子如同一个圆球滚走,萧抱石真的很难相信,真的有俏丽的h291星系女性,愿意跟他谈什么精神上的恋爱?不过天知道呢!

萧抱石所清楚的,却是精神基因锁的开启,的构建,绝对不止是如胖子所说的,省点电费。如果现在遇上毒药和那三十多个手下,只要不动枪,尽管力量和速度都没有什么太大提升,但萧抱石觉得自己不见得就没有赢面!

“路易丝中尉,呼叫路易丝中尉!”萧抱石从个人终端,联系上对方之后,下达了命令。

“请帮我安排靶场,以及尽你所能,帮我找一位最好搏击高手。”

能力,是需要检验的。

而萧抱石的要求很快就得到了满足。

不为其他,因为作战室里的那些军官,得到了计算机数据一号的回答:“复核完毕,全部正确。”这是针对萧抱石,第五次复核上一次战役的炮火数据,手工复核,一人完成三百多官兵的工作量,并且完全无错!

至少当同在作战室的路易丝中尉,接收到萧抱石命令时,身为数据部的部长,那位两鬓有些白发的中校,冷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没有说什么,很多时间,就是一种态度。

何况从职务来讲,数据部除了部长,就是参谋长官的职权最大了。

所以当看到路易丝有些为难时,那位之前带头向萧抱石发难的少校,却笑道:“远征军特种大队欠我一个人情,不要担心,路易丝,我这就亲自过去,一定让他们派出最好的人,来满足我们参谋长官的需求。”

这让步入中年的部长暗暗点了点头,不论如何,萧抱石和胖子是有能力的,可以说,对于正要展开的战役,不可或缺的能力!而如果少校和其他军官,能共弃前嫌,取得萧抱石谅解,无疑是身为数据部部长最愿意看到的事。

中校在离开作战室里,招手示意路易丝过来:“请转告参谋长官,战争结束之后,如果参谋长官愿意,我可以在首都星的大学里,为他谋一份教职。另外,我欠他一顿酒,是的,不过看起来他有很紧要的事要忙,等他闲下来时,希望能过来喝一杯。”

作为数据部的首领官,这就是一种善意,也是一种对萧抱石能力的承认了。

只不过,奔向交通舰准备去远征军特种大队的少校,在离开数据部的作战室之后,脸色却格外的狰狞。

他可以容忍路易丝中尉的优秀,因为那种优秀是鞭策他前进的动力;

但他无法忍受萧抱石的优秀!那是一种让他提不出较量之心,让他绝望的优秀!

“搏击高手?看起来我们的长官真的认为能者无所不能了?”少校冷笑着走上了交通舰。

妒忌,并不需要一张嘲讽脸,只要足够优秀。

不遭人妒,不是人缘好,只是庸材。

少校就是看萧抱石不顺眼,眼看无法挑起部长跟萧抱石的冲突,谁知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来——特种大队那边如果可以还他人情,绝对不介意”失手“给萧抱石留下伤创,无法修复的伤创,反正躺在床上的残疾,也依然可以心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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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力山大

战舰上面的室内靶场,有十几个数据部的军官在围观着。天才一秒记住三五第一人们对于出类拔萃的同僚,总有一种期待。期待他在另外的领域里,再次创造出让人大跌眼镜的成绩?不,那大约是绝少部分善良者的想法吧?

更多的心理阴暗者,是想看看在某个领域里,远远超过自己的家伙,在这新的事物面前,如何一败涂地!而萧抱石走进靶场之后的举止,让大家都会心一笑,因为看起来,这位心算和笔算都强悍到没有朋友的长官,并不擅长射击。

“我建议您选择天狼星三号改型,它是专门为校官以上配备的,就算在无妄星上,辅助计算机无法工作,从机械结构上,它的人体工程力学也很合理,会有效提高射击的精度……”枪炮军士长尽职地向萧抱石提出建议。

尽管萧抱石只有中尉的军衔,但他是参谋长官,还是可以配备这款专门为校官配备的枪械。但萧抱石确实象个菜鸟“它的射程比较短?我翻阅了说明书,看起来它的威力也很不怎么样?”

这让军官们发出了刻意压低的笑声,倒不是嘲讽,只是对于新手菜鸟的行径,感觉到好玩。枪炮军士长也很无奈地撇了撇嘴“是的长官,因为我们在无妄星上,只能采用动能武器,连激光武器中的发生器,也会烧毁,否则,我们数据部就不会被建立了。”

萧抱石看着边上另一款粗犷得多的枪械,向对方问道“这种枪械的射程和杀伤力,要比天狼号三号改型,强得多吧?嗨,我在说明书上看过,它叫啥来着的?雷霆十七型改二?”

“是的长官,通常我们称它为‘搅肉机’。它的射程的确很远,杀伤力也比较理想,但因为枪管辅属的恒温冷却装置,就达到一千克的重量,所以它很重;而且为了达到杀伤力、碎甲效果,它的弹匣要比天狼三改大上一倍多!”

但枪炮军士长的话,并没有把萧抱石引回正确的思路,他指着那把粗犷的突击步枪“让我试试它!”

这下不单军官们的笑声更响了,连枪炮军士长也在暗地里吐槽不断,当他把“搅肉机”突击步枪交给萧抱石之后,禁不住说道“长官,通常来说,如果数据部需要使用枪械的话,那么,用不用,意义大致都一样。您对自己的要求太严格了,正常来讲,只有一线的步兵,才需要熟悉‘搅肉机’,向您致敬,长官!”

能当到军士长的,无疑都是老兵油子,他们很懂得怎么毫无破绽地嘲讽军官。

听上去他似乎很尊敬萧抱石?不,他说完这番话以后,边上的官兵都在低笑!

实质上,他就是在骂萧抱石是个大傻逼。

数据部是技术兵种,完是靠脑子吃饭的,如果数据部的兵都操枪作战,那就完蛋了!何况于数据部的参谋长官!枪械,在数据部的军官来说,只有两种作用,第一是符合军人身份的装饰;第二是自杀。

没错,如果要用到枪,那么就是用于自杀。

故之天狼星三号改型,也同样有个别名无痛自杀器。

所以当萧抱石吃力拎着“搅肉机”走向靶场时,除了胖子以外,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大傻逼。

而他第一枪就脱靶了,因为无妄星的环境,复杂的电气元件无法工作,所以在能源输出时,恒温冷却管不但重,而且它的工作是会带来后坐力的。

萧抱石就在这后坐力之下,打脱靶了。

去掉冷却管?这枪要是打算用个十发八发就扔,那没问题,要不然能比火药提供更大动能的能源,它带来的高温,会让枪管出现问题——当然,不是不可解决,天狼星三型改,就解决了,就扔掉了恒温冷却管,但射程和杀伤力随之暴降。

不出围观者的意料,不论官兵都发出了嘲笑,枪炮军士长更是对萧抱石劝说道“长官,您还是用天狼星三型改吧,这有辱您的身份啊!”

萧抱石搔了搔脑袋,向枪炮军士长说道“不,我喜欢它,让我再试试!”后者忍着笑,还是满足了萧抱石的要求。

而在此之后的第二枪,萧抱石依然脱靶,直到第五枪他才上靶,第六枪给所有嘲讽他的官兵,都闭嘴,十环,正中靶心!

“这怎么可能?运气吧!”那些官兵沉默了一会,有人这么说道,很快得到其他人的附和。

而萧抱石打出的第七枪,印证了这一点,因为这一枪只有六环。

之后他射击了数十次,换了好几个靶纸,成绩都在六环和七环之间,偶尔有一枪十环。

“好了,都回到岗位上!你们很有空吗?”两鬓发白的中校走了进来了,不满地对着那些军官训斥,“六环、七环,嘲讽的笑声我听着很大嘛!要不你们也上去,试试用‘搅肉机’,看看能不能上靶?不,你们只需要跟参谋长官一样,保持近百次的射击就可以了!”

这种威胁比训斥更快地让军官们溜走,因为数据部的官兵,都不是靠体能吃饭的。

跟路易丝中尉一样,共同科目体测不过关的官兵占大多数。

要他们端着沉重的“搅肉机”,去射击近百次,那绝对是一种体罚。

“不要绷得太紧,有空来找我喝一杯。”中校拍了拍萧抱石的肩膀,对他点了点,“注意身体。”在萧抱石礼貌地道谢之后,中校很快也离开了靶场。

萧抱石依旧在练习射击,这让枪炮军士长感觉到无趣,甚至过了一会,这个老兵油子,就找籍口去洗手间,而溜走了。除了路易丝中尉之外,着实也没有什么人呆在边上了。因为萧抱石的成绩,一直在六环和七环之间徘徊,十发之中,偶尔能有一发命中十环。

“队长,你看,特种大队的搏击教官来了啊!”胖子嬉皮笑脸地跑了进来,跟着他而来的,还有那位去特种大队,帮萧抱石找教官的少校,以及随他而来的搏击教官。

尽管h291星系的人类长相,极为接近地球上,幻想作品里的精灵外貌,但这位教官给人的感觉很不好。并不是女中校那种毁容之后,带来的恐怖感,相反的这位教官脸上并没有什么可怖的伤疤,按胖子的话来说“眉清目秀的,可看着怎么就觉得难受呢?”

难受,一种让人不自觉压抑感。

“长官好。”教官抬手行礼,这是一位资深的高级军士长。

萧抱石还礼之后对他说道“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完成射击训练吗?”

“如您所愿。”高级军士长回答的时候,甚至还露出八颗牙齿,但真的胖子和那位少校,都下意识地离他远一些。

于是萧抱石继续射击,打完了手上那把“搅肉机”里的子弹,把它扔给胖子“到你了,别找籍口。”然后他无视一脸苦瓜相的胖子,向那位高级军士说道,“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您怎么称呼?”

“长官不用客气,叫我‘碎片’就可以了,大家都这么叫我。”高级军士长放下手里的靶纸,把它们仔细放好,然后再次露出八颗牙,这么对萧抱石说道,“那么我们现在就去搏击训练室?”

在去搏击训练室的过程里,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那就是少校又纠结了七八位军官,还有十来名士兵同去,他们声称“要见证天才的参谋长官,在搏击科目里再创高峰!”、“我是长官的崇拜者,我要为参谋长官喝彩!”这让路易丝中尉都无法劝阻他们。

事实上,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是跟少校一样,看萧抱石不爽,想来看看这位参谋长官,会怎么仆街收场!

不过到达搏击训练室之后,包括路易丝中尉在内,所有人员,都被要求呆在外面,高级军士长碎片是这么说的“我能理解大家对参谋长官的爱戴,但我不习惯这样的授课环境,在外面,也一样能看到我们授课的情况,除了没有声音之外。如果你们坚持一定要进入,也许应该换一个人来。”

少校主动站出来,让大家不要搅局,能欣赏到萧抱石被打成永久性残疾的画面,就足以值回票价了。所以他一点也不打算节外生技。

当萧抱石和碎片进入训练室,后者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萧抱石的瞳孔下意识紧缩“长官,我看了每一张靶纸,如果把它们重叠起来,几乎每一个弹孔都在同一个位置——它们的散布直径极小。这么说吧,如果在实战中,您能发挥八成的水平,就算特种大队里最好的火力手,也只配给您提鞋。”

这是高手,真正的高手,他压根就没有被萧抱石表现出来的东西所迷惑。

当然在实战中,萧抱石不可能真的就能如此发挥,毕竟就算路西法训练过一个多月,他也仍是一个菜鸟。但精神矩阵的构建,让他如同拥有一部弹道计算机,在靶场的环境下,就是如此牛逼!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实力,我也不想知道。但我会拥有这个绰号,是因为我的敌人很少有完整的尸体,就是对练,我也会力以赴,所以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对练。如果您不想受伤,现在就请离开吧。”碎片收敛了方才在外面的笑脸,雪白的牙齿,没有任何美感,只让人想到,怪兽的獠牙。



我也有牙

“这样?噢,那谢谢你啊!我走了。”萧抱石听着碎片的话,压根就没有任何的犹豫,立马就往外走了。他可不是那些仇大苦深,一定不能低头,一定要四处拉仇恨。也许到了太空之后,身体素质有所增长,精神力有所突破,但在心智上,他是一个正常人。

这个反应让碎片愣了一下,因为按照少校所说,萧抱石是个骄傲的家伙,而且绝不认输。

所以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就这么打算走了!

“对不起长官。”碎步拦在了萧抱石和门之间。

“我想我忘记了,您走进了搏击训练室,就已经无法摆脱和中止这场训练了。”

让萧抱石残疾,是碎片接受的任务。但为军队中的老兵油子,他很清楚这种灰色任务,比起正式任务来说,更加不能容忍失败。因为正式任务失败了,审查委员会还会听取他的述说;灰色任务失败,他就将被排除在圈子外,圈子里他所期盼的所有利益,从此再跟他无关!

什么叫灰色任务?就是没有任何文件,也不存在任务记录的潜规则。

如同这一次的任务:让数据部的萧抱石中尉,永远躺在床上。

当然,完成这个任务之后,碎片会受处分,他很清楚。

但这是萧抱石自己所要求的对练,而碎片在过去的几年里,几乎每次对练,都将对手打残,在战场上也是一样。所以他不太可能上军事法庭,最多就是降级处分。

不过这不重要,正如他向萧抱石所说的:“开启第二重力量基因锁的药剂,这是我来为您教授搏击科目的报酬,我想,我一点也不打算把这报酬退回去。”

碎片并没什么长篇大论,说完这一句话,他已经摆出一个准备格斗的姿势:“格斗训练,科目十七,实战演练,开始!”

萧抱石的反应并不慢,路西法那一个多月的训练还是很有效果的,他一个左滑步闪开了碎片的拳头,然后快速的前手直拳,连续击打向碎片的右脸上,当对方从容闪过,萧抱石提膝防腿。

可以说,作为学习了一个多月格斗的菜鸟来讲,萧抱石的表现近乎完美了。

所以他防住了碎片的鞭腿,但整个人被踢得向右飞出,撞在搏击训练室的墙壁上。

力量,绝对的力量。

尽管萧抱石对于搏击基础掌握得很不错,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毫无意义!

“对不起,长官,我不应该轻视您。”碎片再次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这么向萧抱石说道。

他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装腔作势,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势,马上就不同了。

就算在门外隔着透明屏障的路易丝中尉,经历过上一次无妄星战役的路易丝中尉,也吓得禁不住后退了一步,伸手捂住了嘴巴。

杀气,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就是杀惯了人的杀气。

屠夫夜行而狗不敢吠,就是这种杀气,一点也不奇玄,它真真实实地存在。

正如一位钢琴家坐在钢琴面前,就算还没触碰到琴键,也能感觉到那份优雅。

碎片杀的可不是狗,也不是牛羊,而是智慧生命,各种智慧生命,单是h291星球的人们,死在他手下的,就至少有两位数,更不要提战场上,那些敌军的悲鸣。

他杀心已起,他走向萧抱石,连外面的路易丝中尉和包括少校在内的官兵,都被吓得后退时,萧抱石也被镇住了,不论如何,他骨子里仍只是一个大一的学生。他没有经历过尸山血海,他也没有对残肢断臂习以为常。

唯一真正的厮杀,也就是那些氪星飞船上面,虫子外型的对手。

可那时候他有队员,有蛋型战斗机器人,手上有枪!

现在他什么也没有,而对手,渐渐逼近的对手,那种让人发自内心的恐惧,让萧抱石根本无法动弹。那是一种几乎天敌感觉的恐惧,觉得只要碎片出手,自己就会死掉!

就算萧抱石一再地给自己打气:“不,我要跟他拼了,跟他拼了!”

但马上又想起对方刚才所说的话,打残他的报酬,是开启第二重力量基因锁的药剂。

对于构建好精神矩阵的萧抱石来说,几乎在零点零一秒之间,他就想明白了,至少碎片是已经开启第一重力量基因锁的!甚至速度、反应等等第一层的基因锁,也已解开,所以他才会需要第二重力量基因锁的药剂!

天啊,他凭什么跟一个杀人如麻、开启了基因锁的战场屠夫拼?从何拼起来?

碎片不是那些靶子,萧抱石也无从知道对方的出拳速度、攻击方位,精神矩阵完全帮不了他什么忙。恐惧就这样折磨他的心灵,构建精神矩阵的喜悦荡然无存,因为矩阵的关系,让萧抱石可以快速地完成什么逻辑,也就是在一瞬间,无数的可能都一一推导完毕,而最后一无所得,只有浓烈的绝望!

萧抱石害怕了:“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地球了!”

面对着逼近的碎片,这是萧抱石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不!”萧抱石突然大叫起来,“我要回家!”

“可怜的长官,接下去你要哭着喊‘妈妈’吗?对不起,我不是你妈妈。”碎片面无表情地向前一步,他提膝,准备干脆地用下劈腿,砸断萧抱石的大腿骨。以他解开基因锁一重的力量和速度,绝对能让萧抱石的大腿腿骨碎裂到无法修复——至少在h291星系就是这样。

但就在这时,萧抱石咬住了牙向边上一滚。

“轰!”势在必得的一腿,直接将铺了缓冲材料的地板砸裂,搏击训练室亮起了黄色的闪灯,辅助计算机的声音响起:“二五三号搏击训练室,攻击力超限,请转移到高级搏击训练室……”

萧抱石扶着墙壁爬了起来,是的,是恐惧,是恐惧让他“害怕”的天赋被激活,从而挣脱了碎片那杀气的笼罩,他喃喃地说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长官,您只是在延长痛苦的过程。”碎片毫不在意,微笑地走过来。

“这是你逼我的!”萧抱石握紧了双拳,对于失败的害怕,让他显得十分激动。

他摆出了格斗姿态:“我要告诉你,的!”

恐惧如果没有让人崩溃,总能给予人力量,就算这种力量不足以战胜对手,至少,萧抱石可以站起来,面对惨淡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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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眼神杀死他

“喔?”碎片愣了一下,然后他再次笑了起来,他的笑容,象天使般亲切,却如恶魔般恐怖,“不错,长官,象个英雄一样面对。您以后躺在床上的大半辈子,都将会回忆这一刻,都将为您此时的振作而骄傲。”

可是让碎片意料不到的是,萧抱石的个人终端弹出了一个三维投影,很明显他呼叫了某人,而且在三维投影还没完全出现时,萧抱石就大叫道“中校!碎片要杀死我!他很可能是巨蛇星系的卧底!”

这让碎片一时反应不过来。

前一秒正视死如归,一副壮烈赴死模样的萧抱石,怎么在半秒钟后,突然改成抱大腿、告黑状了?

这风格的冲突也太强烈了!

女中校的投影出现时,明显也愣了一下,她很吃惊,因为碎片的凶名,久在军中传播。

“高级军士长,服从命令,退下。”她没有迟疑,下达了命令。

但碎片笑了起来“长官,什么时候,战略指挥中心,能直接对特种大队下达命令?我只是一个高级军士长,麻烦您找我的直接上级的直接上级的直接上级下命令吧!噢,我想起来,似乎我们特种大队的最高长官,和你们战略指挥中心的洛奇将军,关系不太好?那恐怕您还得去远征军参谋部打一份报告之后,得到相关大员的签署,然后才能到特种大队下达命令……”

女中校冷冷地截断了他的话“不,如果中尉出了问题,我会撕碎你,让你真的成为碎片。”然后她就关掉了全息投影,从头到尾,没有跟萧抱石说上一句话。

“你的靠山是大笑的丽丝特?”因为脸上那道伤疤,看上去象是大笑的嘴,所以女中校有这么一个绰号,碎片说着,望向萧抱石笑了起来,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女中校的威胁,尽管他说,“力量、速度、反应都开启了第三重基因锁的丽丝特,的确可以撕碎我。不过我想,长官,在她赶到这里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完成我们的课程,然后回到特种大队。”

这时候精神矩阵的好处就凸现出来了,如果思维慢上一秒,萧抱石就不得不接受残疾的下场。

“我给你两瓶药剂!”当萧抱石发出最后一个音时,碎片的拳头离他的胸口不足一厘米。

尽管没有击落,但高速的拳头,带起的拳风,依然让萧抱石呛了一下,拼命咳嗽起来。

“说下去,长官。不要骗我,那会让你我之间的关系,变成私怨的,我打赌那不会太愉快。”碎片的拳头仍旧停在那里,他看了一下时间,他很清楚从战略指挥中心的战舰,到这里来所需要的时间,“你有一百二十秒的时间说服我,长官。”

萧抱石喘息着说道“两瓶开启二重力量基因锁的药剂,你退出这件事,这对大家都好。”

“我会让中校,把你从特种大队调走,只要你以后实力得到增长,我照样能弄到药剂给你。”

碎片盯着萧抱石大约有三秒,他终于收敛了笑容,这让萧抱石感觉没那么难受“长官,你从哪里搞到药剂?”

“我不可能把整条渠道都交给你的,如果你一定要问,那么你动手吧。”萧抱石没有回避对方的眼光,精神矩阵,让他在一瞬间,推算了无数种答案,而这一个无疑是最优的。

这个回答显得可信,至少让碎片慢慢地回收了拳头“拿来。”

“三天之后交付。我现在怎么可能拿得出来?就算我现在骗了你,中校也不可能整天跟在我身边对吧?我不可能每时每刻都防着你……”

“三天太久,我现在就要。”碎片截断了萧抱石的话。

“明天,最快也得明天。我不想残疾,但现在真的不可能做到。”

碎片站直起身,向辅助计算机说道“请帮我们排一下训练科目。明天这个时间,萧抱石中尉要求进行科目十七的格斗训练,并指定由我担任教员。如果明天中尉无法到达我所指定的搏击训练室,那么该科目自动转为渗透与反渗透,实战无防护训练,以上,不允许任何更改或取消。”

“中尉,请确认。”计算机这么向萧抱石问道。

渗透与反渗透,听上去,就是类如暗杀方面的东西。

萧抱石很明白碎片的意思,那就是如果后天他没拿出两瓶药剂,那碎片就不是打断他的腿了。碎片将会籍着所谓渗透与反渗透训练的名义,把他干掉!

“确认。”萧抱石没有犹豫。

碎片咧开嘴笑了起来,他对萧抱石说道“那么,今天的格斗科目训练,到此为止。长官,您的表现很出色,我很期待接下来的课程里,您再进一步的表现!向您致敬,长官!解散!”

所有的动作,包括敬礼,无不符合操典规范。

碎片作为一个能混到高级军士长的老兵油子,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看着对方离开训练室的背影,萧抱石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走出训练室直接向路易丝中尉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路易丝中尉跟着萧抱石走向作战室,在长长的通道里,她忍不住低声说道“刚才,那位高级军士长,似乎有些不友好……”她感觉到了杀机,哪怕隔着一层透明的屏罩。

“那对我很好,他是一位很有经验的老师。”萧抱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我想请你帮助的,就是谁帮我请来这位教官的?我得好好感谢他!是的,我还想再让这位教官,给我上多几节课!”

路易丝听着,吓得伸手掩住嘴巴“不,长官,你千万不能再找这位教官了!”

她尽管没听到声音,但她能感觉到碎片的杀意,她有预感,碎片不是在教导萧抱石,而是要毁了他。

这时有个声音在路易丝的后面响起“参谋长官,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很乐意为您效劳!”

却就是那位少校。

他看到了女中校的投影出现,所以对于碎片没有下手,他并没有去追问。

但听到萧抱石的话,他却就赶上来接腔了。

如果说优秀是妒忌的根源,那么路易丝中尉对萧抱石的关怀,却就把妒忌变成了仇恨。

“那太好了。”萧抱石转过身来,握住了少校的手,“明天我想再约一节课,刚才我看那位高级军士长有点不愿意……”

“包在我身上!”少校痛快地回应。

而在二十分钟后赶到数据部的女中校,递给萧抱石的,是两瓶药剂,淡蓝色的药剂。

“听着,碎片我会帮你解决,但以后可能还会有别的麻烦,我不是你的保姆!注射它们,解锁第一重体质、力量的基因锁。以后自己的麻烦,自己解决!”

萧抱石没有拒绝那两瓶药剂,尽管路西法临走希望他不要倚靠药物,来解开基因锁,但他仍收下了“我希望自己解决麻烦,包括这一次的麻烦。能帮我找到碎片以前跟对手较量的视频吗?”

女中校盯着萧抱石良久“你确定?他会撕碎你,就算你开启了第一重的力量和体质的基因锁。”

“是的,我确定。”萧抱石没有犹豫,就象他在训练室,向计算机确认明天的训练课一样。

“调给你视频不是问题,但你有什么办法,在明天独自把这麻烦解决?”

萧抱石不可能暴露精神矩阵的秘密,他知道轻重,除非想被人捉去切片研究,要不然的话,这个秘密是绝对不能漏露的。

所以他很认直地对女中校说道“眼神,我。”

“哈,哈哈。”女中校面无表情地发出笑声,然后转身离去。

她答应的视频,倒是很快就发到了萧抱石的个人终端,随之的还有一句留言“活下来。”

“队长,路西法那鸟人说了,咱们最好还是别用药剂。”从靶场归来的胖子,还不知道方才的一幕,只是看着那两瓶药剂,这么向萧抱石说道。

“你有钱吗?”萧抱石这么向胖子问道。

“没有。”胖子无奈地耸了耸肩,并且开始抱怨,“别提这茬好么?队长你穷习惯了,忍忍也就没事了;哥以前可没这么捱过穷的,可是真难受啊!跟女兵谈人生理想,连请人家喝杯酒都没钱啊!”

“所以我收下了。”萧抱石拿起那两瓶药剂。

尽管这两瓶不是碎片可以为之疯狂的第二重基因锁药剂,只是第一重基因锁的药剂,但绝对也不是满大街都是的货色。而萧抱石知道自己并不擅长讨价还价,所以这事还得交给胖子甄随来做。

他直接把它们塞到胖子的手里“我想你能把它们卖个好价钱。”

“当然!”胖子愣了一下之后,喜出望外的往外奔去。

萧抱石笑了起来,开始看那些视频。

正如女中校所说的,他不可能永远指望对方来当保姆。

这就是他看视频的原因,记录下碎片的每一次攻击,力量、角度、速度、反应。

用精神力直接攻击对方是不现实的,能不能效奏是一个问题;重要的是,一旦奏效,被发现之后,必定会被捉去研究的。

但萧抱石不认为自己应该躲在女中校的背后。

他要自己解决问题。

并非如女中校、路易丝中尉她们所以为的一无所凭。

“我很害怕。”萧抱石看着视频,这么自语。

这是他的天赋,而且,他有精神矩阵。

重要的是,他不习惯放弃。



兄弟

但出乎萧抱石意料的是,胖子并没有把那两瓶药剂卖掉。

“队长,你要买iphoe么?这iphone还没走太空啊,你干啥急着卖肾?”胖子进来之后,把沉重的身躯狠狠砸在床铺上,向萧抱石这么问道,“你是被吓傻,还是被吓傻了呢?”

“别玩。”萧抱石拍开胖子伸到他眼前挥舞的手。

“什么别玩?从头到尾就你在玩好么?”胖子听着就不乐意了。

胖子的天赋“适应”让他跟舰上的士兵很快混熟,所以在出去准备卖掉那两瓶药剂的时候,他知道了刚才搏击训练室的事情“这边明天都要玩完了,你还叫我去卖掉药剂?鸟人虽然说过最好别用药剂,可明天那一关你要撑不过,就没以后了!”

他说着把那两瓶药剂推到萧抱石的面前。

萧抱石暂停了视频,关掉了指环的翻译功能“就算用了这药剂,也撑不过去的,你不用担心,只管把它们卖掉就是了。”看着胖子那焦急的眼色,萧抱石想了想,低声对他说道,“精神矩阵,明白吗?这才是我的底牌!”

胖子愣了一下,但看着那暂停下来的全息视频,他也反应过来。

“队长,你这么信任我?”胖子犹豫了一下,有点扭捏地说道,“其实人家想跟你说个秘密……我操,你怎么打人!”

胖子捂着乌青的左眼,冲着萧抱石咒骂。

“这个,太可怕了,我下意识就动手,对不起、对不起!”萧抱石忙不迭声地赔礼。

这并不能让胖子平息怒火“喂,队长,你籍口也找个好点的行不?有什么可怕的?也没跳出个白衣长发女鬼!我刚才不过就是说了一句人家想跟你说个秘密……我操!”

胖子这下连右眼也捂上了,因为萧抱石又是下意识给了他一拳。

“妖孽!退散!”萧抱石看样子真吓得不行了。

“退散你个头!”胖子这下真发作了,一拳过去,萧抱石也捂住眼了。

“胖子你有毛病啊?干嘛打我?”

“你打我两拳,我打你一拳,你还有脸嚎?”

萧抱石捂着同样乌青了的左眼,冲着胖子吼道“你不想想自己二百公斤,在那里说什么‘人家想跟你说个秘密’,这多恶心!哇!”

胖子把萧抱石右眼也打青了,然后点点头道“果然很恶心,好吧,队长,我同意你的说法。”

“同意你还打?”

“恶心嘛,我也是下意识。说正事、说正事!”

萧抱石没好气地挥了挥手道“得、你玩去吧,说个屁正事,我捉紧时间看视频!”

“不是,我其实已经解开第一重体质的基因锁了,刚在靶场,被那破枪折磨得够呛,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体质一下了就比原来得多了。不信你看。”他放开捂着眼眶的手,果然那两个乌青的眼眶,就几句话的时候,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在体质的第一重基因锁被解开之后,适应的天赋,开始展露出它的不凡。

这绝对不止是一个能让胖子自来熟的天赋,自愈就是目前所见到的第一项奇效。

自愈和体质是两回事。这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的事。

体质好,是能够捱更多的攻击;而自愈是能将所受的伤创都复原。

“本来胖爷想着留着压箱底的,主角嘛,总得有一两手压箱底的本钱,才好爆种。”胖子说话之间,那两个黑眼圈,就渐渐消退了,“但队长你把精神矩阵都兜底告诉我说,哥要藏着掖着,那也太小人了!”

萧抱石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没有说什么。

友谊也许不如爱情荡气回肠、生死缠绵,但同为人质,共患苦难,把自己的底牌展示给对方,信任对方不会出卖自己,这是一种坚固的东西,坚固得足够他们,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情谊。

“明天我去吧。”胖子擦了擦鼻子,这么向着萧抱石说道,“我把这瓶力量药剂用了,有了这个自愈的本事,那傻逼不见得就能把胖爷怎么样!打久了他也累不是?怎么样,队长,感动吧?你终于相信胖爷是主角了吧?”

萧抱石伸手把那两瓶药剂重新推到胖子面前“卖个好价钱,别扯蛋了。”

“我们要找到柳一一和安吉拉,大把地方用钱呢。”

“我是队长,相信我。”

胖子望了萧抱石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收起那两瓶药剂离开了。

萧抱石叹了口气,他怎么可能让胖子去替他上课?

自愈再神奇,明显看起来,还是科学范畴内的产物。

它不是那种魔法或是仙术之类,一下过来,就满血复活。

人体本身就有自愈的功能,而胖子这本事,不过是把这种功能加速——例如那黑眼圈,不去管它,过几天也会好;而现在十来秒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而胖子的自愈速度,黑眼圈都要十来秒,可见回复的速度不怎么给力,完全不可能跟上碎片的攻击速度,那他除了被活活打死之外,没有别的下场了。

所以萧抱石才会马上否决了这个提议。

他重新沉溺在那些三维视频里。

记录着每一段视频中,碎片的出手位置、速度,反应的时间。

胖子很快就回来“消息放出去了,如果有人想要,会通过终端呼叫我们。要出手了,这次咱们算了有一点钱了,估计能弄到一百五十来万星币。鸟人那货没句真的,说这玩艺跟地球乙肝疫苗一样?屁!就这解开第一重基因锁的药剂,都是有市无价的东西!”

然后他没有再贫嘴,因为他看得出来,萧抱石在计算着视频里,碎片的每一个动作,估算着对方的力量。因为当视频里碎片给对手造成伤害时,萧抱石就会暂停,然后开始通过军官权限,查看跟碎片交手的人,当时是什么水平,来估算碎片的攻击,所造成的破坏力。

“队长。”

萧抱石没有回答他,因为真的有许多数据要计算,就算有精神矩阵,但也不见得轻松。

胖子没有再打扰萧抱石,他走出了舱室。

事实上就算他知道萧抱石有精神矩阵,也不认为萧抱石能撑过明天的“训练课”,

所以他要去安排一些后路,少校能让特种大队欠他人情,胖子觉得,也许自己也可以试试,说到拉关系,他自认不怯任何人。

他望了一眼萧抱石,然后关上舱门,他要为他的队长做点什么。



训练课

明天总是会到来的,就算在太空战舰,看不到的太阳的萧抱石,也不会例外。

而当他走向搏击训练室时,路易丝中尉拦在了他前面“长官,您不能去!”她没有婉转迂回,也没有引经据典。只是重复着那句简单的话,“您不能去!”不论萧抱石如何客套地说,“碎片是好教官,不用担心。”都好,她拦在萧抱石的前面,没有退却。

“长官,那位高级军士,不是好人!”她很直接,她是经历过上一次无妄星战役的人,就算不用去到第一线,也见识过袍泽死亡与伤痛,她能读懂碎片的杀气和杀意。

萧抱石突然觉得自己无法继续客套下去了,因为有种真诚的东西,正在消融他精心砌起的壳,所以他也很直接地对路易丝中尉说道“谢谢你,中尉,不过我有自己坚持的东西,我要去面对,我得去面对。”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长叹,回过头去,却是那位双鬓发白的中校,他对路易丝中尉说道“这事发生在数据部,是我的错。只是现在,你拦住他也没有任何意义。”然后他向萧抱石说道,“其实昨天你面对碎片,不必许下如此承诺的。”

“我不得不如此,要不我连这一天的时间都没有。”

中校很苦恼地用手梳了梳头发“所以说,是我的错。”

当时他和大部分军官,都沉溺着萧抱石复核大量数据,毫无出错的那件事上。

这对数据部的各项工作分工来说,很重要,比如最后的复核,是否由萧抱石来做?那样可以解放很多人手等等。

“数据部,不是你想像中那样的无能,特别是在无妄星的战事里。”

“就算特种大队,他们也需要炮火的支援。”

“而无论是支援的力度,或是支援的及时性,其实,就是由替代了火控计算机的数据部来决定的。少校之所以能让特种大队欠下他人情,就是因为在上一次的战役里,有一次给予特种大队的火力支援,超过强度和时间。”

“如果你知道这些东西,只要你一开口,告诉碎片如果你出了什么事的话,这一次战役的炮火支援,是否及时只有天知道。他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否则的话,回到特种大队,他会被自己的长官撕成碎片。”

萧抱石愣住了,精神力基因锁解开第一重,构建了精神矩阵,只要增加了他对数据的处理能力,而不可能因此让他变得洞悉世故和权术。

“但一对一教练课,双方确定下来之后,就无法更改了,除非有远征军的参谋部特别批文。而现在的碎片,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两瓶第二重的基因锁药剂,足以让人疯狂。”中校苦笑着说道,“我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威胁,最后达成的结果——特种大队的多名军官直接去跟碎片沟通,也只是让碎片承诺在里,不会危及你的生命。”

“事实上,他已经疯掉,就算在里你活下来,如果没有拿到你承诺的东西,他以后肯定不会罢休的。我建议你退出军职,以你的才能,拿着我的推荐信,到首府星的大学里,谋一个副教授的职位,应该不难。而且研究古代数学的课题申请,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因为现在h291星系正好缺乏这方面的专业人才。”

中校递给了萧抱石的,是一封推荐信。

“谢谢您,中校。”萧抱石真诚地向中校致谢。

好意歹意,他是分得清的,他很感激路易丝,也同样感激中校为他所做的一切。

“但我想去试试。”

中校无奈地摇了摇头,拍了拍萧抱石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而这个时间,胖子突然开口道“我不陪你去了,感觉我一陪你去,就是预备着给你收尸一样,很不祥。别说哥迷信,人生际遇,有时候一些玄之又玄的事,不由得你不信!”

“随你,等我……”

没等萧抱石说完,胖子就截住话头“我操,队长,咱能不立fg么?”

然后他向萧抱石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肥胖的身影在太空战舰上穿梭而行,直到他艰难地挤出一个排泄口拐角。

这是胖子从士兵那里打听来的,太空战舰上,唯上不被监控,没有计算机的所在。

“呆萌,你能接管这艘战舰的计算机吗?”胖子来到这里,喘着气从氪星指环中,把那个如氪星人公仔一样的辅助智脑掏了出来。

自从到了太空港之后,这个随着萧抱石他们一起出逃的辅助智脑,就一直呆在指环里。

“这么低级的文明,当然没问题。”呆萌给予了肯定的回答,那一圈触须一样的手臂,得意地挥舞着,“开放你的个人终端权限给我,三个小时我就能控制整艘战舰,这种原始的太空战舰,难不倒我!”

“别放屁了,三个小时,黄花菜都凉了!”

“也压根不需要你控制整艘太空战舰,你只要控制搏击训练室就可以,然后在碎片要对队长下杀时,中止程!”

“那也得二十五到二十六分钟,因为我一样要面对太空战舰的硬件防御系统。”呆萌在运算之后,这么向胖子说道。

胖子没有犹豫许久“干!二十多分钟,指不定队长能撑住!”

而这时萧抱石已站在搏击训练室了,碎片如昨天一样,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长官,您拿到药剂了么?看不出来,您很有办法啊!听说甄随长官还有药剂在出手?”

“没有药剂。”萧抱石看着碎片,对他说道,“我骗你的。”

“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追纠你的责任。”

但他的话,并没有碎片改变他的笑容“今天的上完之后,我想长官会因为感激,而送给我两瓶药剂的。现在,让我们开始吧!”胖子在发布卖药剂的消息,让碎片愈加相信,萧抱石是可以拿出药剂的。

不想给?那么他就打给萧抱石给!



找死的萧抱石

碎片并没有说许多,以让对方翻盘的习惯。战场上养成的习惯,让他更习惯于说动手,就动手。所以他出拳了,腿的杀伤力自然更大,但准确性和灵活性,无疑拳更有优势。而且为了药剂,他也不打算把萧抱石杀死。

一套炫目的组合拳,如同雨点一样的攻击,开启了第一重速度基因锁的碎片,几乎在一秒之内打出了十多拳,出手的一瞬间,拳影已然把萧抱石笼罩。萧抱石努力地闪过四五拳,后面却就实在难以避开,直接胸腹之间被命中了七八拳,整个人都被打算吐血飞了出去。

“长官,不用摸索,肋骨没断。”碎片微笑向萧抱石逼近。

的确萧抱石就是在摸索着胸腹间疼痛的位置,他以为骨头断了,但没断,只是很痛。

因为每一拳,都击打在神经聚集的地方,看起来h291星系的人们,结构和人类差不多,而碎片很了解人体的结构。

“长官,如果您不肯兑现诺言,那么我只好办完公事,再跟您聊聊私人情谊了。”

萧抱石当然听得懂这话的意思,公事就是指有人出一瓶第二重力量基因锁药剂,让碎片把萧抱石打残;私人情谊就是私怨,就是先打残,再打死!

“你会后悔的。”萧抱石爬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面对着碎片,伸手拭去嘴角的血迹。

训练室外围观的官兵,大多都皱起了眉头,因为两人之间的强弱,任谁都看得出来。

不过少校显然很兴奋,他高声地叫喊着“参谋长官,打倒碎片!打倒他!”然后跟围在他边上的几个军官,发出彼此会意的笑声。很明显,他是在说反话,他是在催促碎片把萧抱石打残。

路易丝中尉掩着嘴,摇头道“不!中止这见鬼的训练!长官撑不过去的!”

而这个时候,碎片再次攻击,跟上一次没有任何区别,萧抱石又一次被打飞,击打在神经聚焦点的拳头,让萧抱石痛得呻吟起来。

挣扎爬起来的萧抱石,作为了一个决定,一个在场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的决定“军士长,你就只有这点能耐么?也许你应该去当按摩师,给人捶捶背,拉拉筋什么的。真不明白,就这么点本事,你怎么在特种大队混到高级军士长?”

碎片愣了一下,却就露出了八颗牙齿的笑容“长官教训得是,那么,下面请长官指导一下!”他被激怒了,毫无疑问这让他的耐心消磨光了,他不再打算给萧抱石一个教训,他要直接打残这个狂妄而弱小的家伙!

于是碎片出拳,不同于先前的攻击,这一次没有拳影,没有炫目的组合拳,没有什么破空声。

简简单单的直拳。

它一点也没有观赏性,它是杀人的拳。

死在这一拳的人,至少是两位数了。

快、狠、准。

路易丝中尉在碎片出拳的瞬间,就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萧抱石完了。

但萧抱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几乎就在碎片出拳的瞬间,他用一个标准的左滑步,闪开了那一拳!

训练室外少校和他的同伴们,那假惺惺的加油声,如同被掐住脖子一样,立时失声。因为这一拳绝对不是萧抱石能避得开的啊!如果碎片的杀招这么好避,那他也不可能有这样的绰号了!

碎片连脸上的微笑都没法维持了。

他不是没有失手过。

甚至在执行任务时,他还有过被敌方开启了三重基因锁的高手,打到九死一生。

但萧抱石不是那样的高手啊!

无论是反应、速度、力量,萧抱石完全就没有体现出开启过第一重基因锁的迹象!

碎片不是搏击擂台上的冠军,他是沙场上杀出来的威名。

所以他没有回撤调整自己的状态,他在转念之间就,闷哼一声,杀意尽发!

他将萧抱石当成自己要击杀的目标,他将萧抱石视为必须全力对付的敌人。

不论多么不可思议,也不论内心如何惊讶万分。

完成任务,对于一个高级军士长来讲,这已成了他的本能。

他要萧抱石,死。

简单而直接的拳腿,一次又一次地向萧抱石攻击,训练室里的哑铃片,直接被碎片凶悍的横扫踢击得粉碎;沉重的沙包也在一记后手摆拳之下断裂。碎片的破坏力,在这一刻展露无疑,他的绰号,绝非浪得虚名。

但一次也没有打中萧抱石,一次也没有。

萧抱石就象怒海中的小船,有狂风巨浪中,一次一次地闪过死神的弯镰。

尽管闪避得很吃力,擦身而过拳脚,单是那劲风,就让他感觉到呼吸越来越困难。但他仍在坚持,他仍没有被击中。

这是他为什么要激怒碎片的根本原因那些视频里,并没有收录,类似一开始,那种炫技式的攻击!

碎片动手,非伤即死,怎么会象去面对萧抱石一样,玩那种炫技式的攻击?

因为视频里没有,萧抱石根本就没有相关的参数,所以也就只能靠自己本身的能力来反应——别说基因锁的事了,杀人杀到有杀气的碎片,萧抱石靠自己的反应,怎么应付得来?

所以他就做了这个选择主动找死!

果然被激怒的碎片,不再做那种炫技式的攻击,而是直接下杀手。

萧抱石最为不怕的就是碎片下杀手,因为各种攻击的角度、力量、出手的时机等等,早就以精神矩阵的方式,被萧抱石研究透了。

他总是以分毫之差,用简单而标准的滑步,闪过了攻击。

分毫之差,不是形容词,是一个描述句。

萧抱石能闪避到现在,不单单是精神矩阵,计算出了碎片发力的力量、速度、方位,更重要的分毫之差。

碎片不是计算机,他是活生生的高手,尸山血海杀出来的高手。

如果不是萧抱石每每在分毫之差之际避过攻击,让碎片来不及变招或改变攻击目标的话,那么萧抱石的下场会怎么样?

“只要捱中一下,他就会碎掉!”少校咬着牙,低声身边的同僚这么说道。

他说的是事实,不单他身边的军官在点头,路易丝中尉的眼中,也溢含着晶莹的泪滴,她攥紧的拳头,指甲已把洁白的肌肤扎出血印了。

分毫之差,说来不过四个字,但对萧抱石而来,是行走在生死边缘。

只要一次失误,他就会被撕碎。

他能坚持下来,不是因为精神矩阵,而是因为他是萧抱石,不习惯放弃的萧抱石。

他仍在咬牙坚持,甚至不时还还击上几拳。

“长官,我真的没有想到,您在搏击上这么有天赋。”碎片停了下来,几乎十分钟的高强度攻击,就算是他,也要回一回气,他并没有掩遮自己的惊讶,“我不知道您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没有任何意义!”

他再次扑向萧抱石,使出最强的杀招,曾经击杀过开启了第二基因锁对手的杀招!

这一招有致使的缺陷,那就是因为攻击力和攻击范围的飚升,使得防守上漏洞百出。

但碎片一点也不在意,萧抱石刚才前前后后也击中了他十数下,真的对他来说,一点杀伤力也没有?不,连红肿都没有!就算让萧抱石打两下,又如何!

“给我,碎!”



庐山升龙霸

一往无前的杀招,碎,没有华丽的腿技,没有暴裂的破空劲风,只有肘击如山。

当然这种类如同归于尽的杀着,是必定会有漏洞的,例如头部,例如心脏等等,在这一瞬间,就完全失去了防护。但碎片并不在意,对于连第一重基因锁都没有解开的萧抱石,就是站着不动让他打,又能如何?

所以他这如山之压,狠狠地砸向了萧抱石的颈椎!

尽管萧抱石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使出绝招,后滑了半步,并打出一记后手摆拳。

但没有用!

训练室外的中校长叹一声“天妒英材啊!”

萧抱石退那半步是很正确的,但却退不出碎片这一杀招的范围,对方可以开启了第一重速度基因锁的人物啊!比速度?萧抱石怎么可能比得过?

“我操!”赶来观战的女中校,禁不住骂了一句粗口,是惋惜。

因为那记后手摆拳是极到好处,如果萧抱石开启了第二重力量基因锁的话,那这一记势大力沉的摆拳,将会阻止碎片的攻击,可惜萧抱石没有,他的拳头大家早就看到,尽管准确,但不够快,也不够力量,就算让他击中,也根本也法让他逃出碎片的这一绝杀。

“住手!”特种大队被数据部部长所邀,前来观战的军官,禁不住也大声地喝止,尽管话一出口,他就知道碎片不会因此停手,但所谓脱口而出,就是这样,因为,“多妖孽的意识啊!”

意识,因为萧抱石的这一拳,让这位军官看到了一个好苗子,力量和速度都可练,可以用药剂来开启,意识才是最为关键的。但太迟了,已经发疯的碎片,连第二重基因药剂都不想了!他要萧抱石,死!

这一肘还没砸到萧抱石的颈上,就已让他快要窒息了。

快,快到破空声还没有响起,杀着已到!

“不!”路易丝中尉掩面痛哭,她不忍目睹这样的惨状,也许她跟萧抱石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他优秀的心算、笔算能力,却已让她深深地崇拜。她无法接受,心中的偶像就这么被毁灭。连数据部的部长也下意识地别过头去,他欣赏萧抱石,否则不会递给后者那封推荐信,不会去帮他安排一条退路。

但这一刻就这么凝固了。

萧抱石的后手摆拳击中了碎片的太阳穴,那任何人都觉得,徒劳无功的后手摆拳。

这一拳的力量如此之大,萧抱石整个右臂的紧身防护服都开裂了,拳头从拳套里破出,准确地击打在碎片的太阳穴。

在那一瞬间,破裂的衣物和拳套的缝隙里,旁观的许多官兵,都不少人,似乎看见缝隙里面,有银色的光泽流淌,一闪而过。

“!”匆匆赶到训练室外面的胖子,看到这一幕,突然高声大吼起来,用除了他和萧抱石之外,没有人能听得懂的华夏语言。

萧抱石走出了训练室,冲着女中校还有数据部部长点了点头,然后他向路易丝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纤细而修长的指尖,对她点了点头“相信我。”

在萧抱石的眼色示意下,胖子心领神会搀住了他,路易丝中尉也连忙过来帮手,萧抱石一副虚弱得不行的样子,几乎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数据部部长连忙道“路易丝中尉,你赶紧和少尉一起,带参谋长官去医务室,医务兵!医务兵!”

“不用了,他只是脱力,带他回去休息吧。”从萧抱石出来以后,一直没有开口的女中校拦住了数据部部长,对胖子说道,“带他去休息吧。”

“慢着!”这时候,应邀前来观战的特种大队军官,突然开口。

“碎片为什么到现在还保持着挥拳的姿势?我怀疑中尉身上藏匿了某种武器!”

他是来阻止碎片对萧抱石下毒手的,但现在萧抱石出来了,碎片还如同一座雕塑呆在里面,他不可能一言不发,正如他说的“碎片是特种大队的兵,好兵,他为h291星系立过功、流过血!”

“我要求医务人员马上过来,诊断碎片和中尉的身体状况,并且检验中尉身上,是否有不应该在搏击课出现在的武器!”他的兵现在这样情况不明,身为特种大队的军官,他不可能就这么让萧抱石走掉的。

医务人员很快就过来,而在他们过来之前,碎片就倒下,直挺挺地倒下。

“高级军士长颅骨粉碎性骨折,应该在被击中的一瞬间,巨大的力量冲击之下,让他马上脑死亡。”医务人员在检查了碎片的尸体之后,这么向特种大队的军官汇报。而萧抱石也完成了他的检查,除了那一身包裹到腕部、踝部的防扭伤紧身衣之后,他手臂的二头肌上还有一条金属链,很明显,这就是一种吉祥物式的装饰品,这让特种大队的人,无话可说。

“我要求调出计算机保存的视频!”特种大队的军官这么咆哮着。

而女中校向胖子挥了挥手,示意可以带着萧抱石退下,这里有她来处理。

回到舱室的萧抱石,以需要饮料的籍口支开路易丝中尉,胖子一把就将萧抱石揪起来“队长,别装了!妹子出去了。我操,快,教我,这是怎么使出来的?”

“升你个头,是接近上钩拳的出招,我这是后手摆拳好么?差很远!”

胖子不以为意地笑道“差不多了!能翻盘逆转就行啊!能爆种就好啊!要不你打算叫啥?天马流星拳?感觉很怂噢。”他顿了顿又说道,“对了,队长你力量突破了第一重基因锁?”

他这么问,是基于碎片的尸检结果。

如果不突破了第一层基因锁,很想想像,能有这样的破坏力。

“突破个鬼!”萧抱石伸出右臂,心念一动,一层银色的金属铠甲就浮现出来,包裹了他整个右手和右肩膀,“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主角,所以我也没寄望战斗中爆种。多算者胜罢了。”

没错,就是氪星臂铠,最后那一记后手摆拳,就是激活了氪星臂铠之后的增辐!

随着精神矩阵的构建完成,启动臂铠、关闭臂铠,萧抱石只需要不到半秒的时间。

虽然他没有突破基因锁,但十几倍的增辐,上千公斤的冲击力,依然足击碎对方的颅骨。

萧抱石一直在等这个机会,他很有耐心,他也不习惯放弃。

所以他没有变成碎片。

而是击碎了碎片。



独孤九剑不适合我

“队长你也够焉坏!”胖子看着笑了起来,他指的是萧抱石如果一开始就激活臂铠,那么就不会这么艰难,但有了防备的碎片,自然也不可能一下就被萧抱石打成脑死亡,“你这是用生命来忽悠啊!”

萧抱石摇了摇头,正如他所说的,他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主角,所以也绝不认为自己有主角光环。他尽力做好所有能做的事,而是不是寄望于爆种。但是,臂铠这一记后着,他不得小心“不单是一开始就用,绝对伤不了碎片。”

“更重要的是,臂铠不是格斗课应该带进去的东西,被人发现之后,就是违规。”

“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们会去调视频,一旦调出视频,很可能他们会发现臂铠。”萧抱石说起不无担忧。

毕竟他不可能真的算无遗策。

“视频?那个不用担心!呆萌虽然还没取得root权限,但我赶过去时,它就控制了这艘太空战舰所有十八个搏击训练室的权限了。如果它连修改视频的本事都没有,那咱们直接把它扔到外太空好了。”

对此胖子毫不为意,他关心的是“队长,你这精神矩阵,感觉很啊!你赶紧好好琢磨一下,仔细想想,这还真不是庐山升龙霸,这象是独孤九剑!是吧?料敌先机啊,没内力也能干翻对手!”

“不,精神矩阵得先有数据参数,然后我才能快速得到运算出来的数据。”

“而且,别说是独孤九剑山寨版本,就真是有独孤九剑的功用,我觉到这一步,也是极限。”萧抱石有些无奈。

“就象碎片,我就是拿把剑在手上,就是刺中他,你认为,对于开启了第一重力量、速度、反应、体质的碎片来讲,我能一剑割了他的头下来?就算我找到破绽刺中了他,你觉得真的伤得了他?”

胖子听着神色有些黯然“也是,要是只开启了体质第一重基因锁,跟我一样的话,那一剑在手,还是能有效杀伤。要加上碎片的速度和反应,那就是有剑在手,也是然并卵的!”

突然之间萧抱石急急对胖子说道“让呆萌别修改视频!”

“啊?”胖子一时反应不过来,不过他已习惯了听从萧抱石的话,还是开口道,“呆萌,你听到的吧?不用胖爷再跟你说一回吧?”

舱室的生活计算机传来了声音“胖子我警告你!污辱一位氪星人,你会付出代价的!”

“屁,你就一智脑,还是执行遗嘱的阉割版智脑,还氪星人呢?”胖子不以为然地说道,“再说队长也叫你呆萌,又不是胖爷一个人叫。”

“你又不是队长!我就是氪星人!”这个智脑不知道抽什么疯,看样子是跟胖子扛上了。

胖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特别是嘴皮上,可是他很快就萎了,因为呆萌放大招“你要知道这艘战舰上到处都有辅助型生活计算机!也许,拍下某个胖子的某些行为,发给一些女兵的个人终端上,会有治病救人的效果!”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

胖子屈服了“行了,胖爷认怂,你想怎么样吧?不叫你呆萌叫什么?”

“你应该称我为,尊敬的呆萌阁下。”被辅助智脑占据的计算机一本正经的这么说道。

萧抱石真的要被这两个家伙逼疯了“你们够了,都闭嘴!”

胖子倒是很识时机地把话题拉回来“队长,为啥不让呆萌修改视频?这让人发现臂铠不是有问题吗?”

“因为女中校会帮我们处理这个问题。”萧抱石真的生怕胖子跟呆萌又闹出什么妖蛾子,所以也很直接说出来了问题的症结,“而我们必须让女中校,也就是大笑的丽丝特,来处理这个问题,只要我们还打算在战舰上呆下去,就算这么做?”

胖子就不明白了“咱们自己弄妥不好?女中校要处理这事,也得花点心思吧?她以为咱们得她帮手不可,结果一看,我操,怎么可能?居然早就搞掂了!”

“然后呢?”萧抱石无奈地望着胖子。

胖子搔了搔脑袋,不解地道“然后她就觉得我们很牛逼啊!”

“不,然后她将认为我们是不可掌握的家伙,或是某个势力布下的暗棋。”

“于是她开始防范我们,查清我们每一处根底。”

“我们只是两个人质,让绑匪起了防范之心的人质,通常没什么下场。”

胖子有点不服气“那万一她要压根就没注意到,没去帮手处理视频呢?”

“不,她不可能没注意到。”

萧抱石否定了胖子的说法“她在训练室外面,一再强调让我们先走。”

“咱们跟毒药的冲突,她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胖子舔了舔舌头“队长你变得老谋深算了。”

“因为我们太弱,不想多一些,咱俩随时就会被干掉。”

而在这个时候,萧抱石的个人终端就收到了信息,在他确认之后,有一个三维窗口在他面前打开,他就看到了女中校坐在宽大的写字后面。她那有着巨大伤疤的侧脸,正对着萧抱石“你是我的人,搏击训练室的视频,不必担心;你是我的人,军法处的人你要自己应付好。”

她的人,她会护着;她的人,就得有本事应付军法处的调查。

这就是萝卜和大棒了——如果萧抱石应付不了军法处,没那个本事,那他自然也不是女中校的人,没那资格,那她将不会庇护他。

然后她就收线了,一如既往的风格。

“她说你是她的人哟!队长,你口味真重!”胖子转着眼睛,意味深长地这么说道,而且还露出一个“大家都懂,你不用说了”的表情。

萧抱石没有理会他,对着生活计算机问道“呆萌,你查一下工作安排,我和胖子,每天有多少时间可以自由安排?我们要不是站哨什么的?”

军队,总是会勤务和严格的工作安排,要不怎么叫纪律部队?

但呆萌的回复却让萧抱石出乎意料“工作报告显示,在你们登舰之后,直到现在,把上一次战役的数据,复核了一回;在接下去的半个月里,你们会完成复核第二次的工作;如此循环,在你们复核完第八回的时候,应该就接近无妄星了。”

胖子愣了一下,怪叫道“这不扯蛋吗?胖爷复核了三次,队长复核了五次,早就他妈的复核完了!”

“别玩了。再玩这种梗,只能说明你智商在下降。”萧抱石让胖子消停下来。

这明显是数据部部长给他们的关照——这代表着他们在这些时间,就没有工作要完成了。

“因为数据复核极度耗费精神,所以你们不在排哨列表里面。”呆萌继续这么说道。

“帮我和胖子申请室内靶场和体能训练室的使用权。”萧抱石这么对计算机下达了命令。

而这无疑让胖子感觉到不爽“队长,练啥?咱们吃脑的,有必去练体能吗?练点开太空战机、开太空战舰什么的,还有点意思。枪械和体能,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再说碎片你不都解决了吗?”

“军法处的人,要来调查我。”

“少校去把碎片弄过来时,军法处的人没有出现。”

“碎片要干掉我时,军法处的人,也没有出现。”

“而当我一干掉碎片,他们就出现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太弱了。”萧抱石揪着胖子的衣襟,对他很认真的问道,“如果碎片面对路西法,你觉得他敢不敢发出什么威胁?还是直接走人,然后退掉收到的药剂?”

胖子想起路西法展示出来强大攻击力,不禁打了个冷颤“我想肯定是后者。”

“是的,肯定是后者。”萧抱石松开了胖子,叹了一口气道,“毒药面对路西法时,横然插手的路西法,为什么他没有动手?为什么他不觉得被冒犯?要知道,你仅仅是给菜谱时,慢了一点,但最后我们也主动提议,免费给他菜谱的,仍然认为,我们冒犯了他的尊严,得跟狗一样,去舔他的靴子,才有可能得到活命的机会!”

“他为什么不对路西法这么说?”

胖子无奈地低下头“鸟人太强了,强到毒药不敢吱声,找个台阶给自己下了就算了。”

“是,强者才有尊严。”

“如果我们足够强,那么女中校应该给出条件来招揽我们,而不是冷眼看着我们流落街头!因为她知道我们弱,我们在太空港存活不下去,我们终归要向她求助!”

胖子的脸色渐渐地严肃起来,萧抱石的话,燃起了他的斗志和热血!

“队长,你说得对,我已经无法忍受,这种被无视的弱者感了!快,赶紧去练!一定要变强!”

萧抱石走到舱门回头却看胖子没有动弹“走啊?”

“队长你变强了,我相信有你罩着,就没人敢欺负胖爷了!哈哈哈哈!哥何必去吃那个苦?我操,你又动手!队长你再动手,哥翻脸了!”

萧抱石忍无可忍,勒着胖子的脖子往处拖“行,你聪明,我自己练,我现力量,负重前行!”

“停!停!队长你松手,我觉得你一个人练,这样不太好,胖爷很讲义气,咱们共进退!”

“真的?”

“胖爷是吹牛逼的人吗?”

“是。”



丛林法则

“就算互相攻击也无所谓。”

“狐狸”此时抛出的组队观更是再一次刷新了人们的下限。“波斯猫”歪了歪脑袋,似乎对刚刚那段话还有些不解,然而站在她旁边的“毒蛇”突然一拍手,指着“狐狸”喊道:“这个叫做分布分解任务,对不对!”

“完全正确。”

“狐狸”笑着解释道:“所谓组队,其实就是两个或者更多的玩家努力寻求更高的活下去的几率的过程。试想一下,按照我的理论,想要确保自己活下去就需要干掉其他玩家吧?但是与此同时,其他玩家也会这么想,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得不一边提防着来自其他人的袭击,一边努力想要干掉其他人。对于单独的一个人来说,负担非常大。”

“但是如果找到一个可以暂时信任的合作伙伴,甚至找到更多伙伴的话,这个艰难的过程将会被分解为相对简单一些的事情。举个例子,如果组成了四人队伍的话,对付落单的玩家简直是十拿九稳,比起玩家间的单挑轻松太多。而对付其他玩家的过程中,四人队伍有高达近三分之二的概率可以找出‘内奸’,终结悬念。退一步说,就算最后确认其他七名玩家都不是‘内奸’了,那么到时队伍内部再展开生存竞争。对于队里的谁来说,此时最坏情况是以一敌三,抵抗前队友的围剿,运气最好的则是从三对一开始逐个排除错误选项……这样看来,就算是最坏的情况,至少比起不组队时的一对十要乐观多了。”

“一堆歪理,真是什么都敢说啊。”“山鸡”不满地哼了一声。

项南星点了点头,头套底下的神色却是凝重。确实,就像“山鸡”说的这样,“狐狸”到了这个地步简直已经是口不择言了。之前还满口的哲学和道德,然而此时他已经撕下了文明的面纱,在直接宣扬强者通吃的,态度也越发蛮横起来。刚才他说了那一大堆,其实概括起来也就一句话:

不和我组队的话,我就弄死你。

这样的态度无疑会引起一部分人的反感,但是他显然也不在乎这个。项南星看得出,他此时举例子用的四人小队并不是随口说说的,而是他心目中真正合适的组队人数。除掉坠楼的“树懒”,这里一共是十一名玩家,四人小队在里面占了三分之一以上,算是不小的势力。

而且因为他之前那一番话的影响,剩下这七个人彼此间的信任应该是有所保留的,就算要联手也不可能七个人一起上。正常来说,在这里面能够诞生的队伍再多也就四个人的小队,到五个的话就控制不住了。这样的话,“狐狸”之前拉起来的队伍至少在人数上不落下风,要论起内部合作的精诚程度多半还会是他们胜出。

而且项南星能看出来,他其实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三名队友都有谁,只等着他们自己开口要求加入了。不出意外的话,这时机就是现在。

“我想明白了,希望我们一同行动。”

第一个对此作出回应的竟然是之前都比较低调的“毒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个出乎意料的情况,然而项南星却没有感觉多特别。“毒蛇”在着装上就是个低调研究员的样子,这类人一贯都比较习惯把事情默默藏在心里,不说出来。虽然他不像“波斯猫”那样和“狐狸”有多次互动,更不像“老鼠”那样直接表现在行动上,但这个家伙之前几次因为对方的那些话有了反应,只要注意到这些细节,对他此时站到那边的事也就不会感到意外了。

而实际上,他当机立断的声明也等于是让那些犹豫不决的人彻底没了机会。“狐狸”当然不会拒绝他的示好,当场接纳,这样他们就有两人了,距离“狐狸”所说的“四人组队”还有两个名额,但不出意外的,“波斯猫”和“老鼠”先后表示了意愿。

这两人之前就是一副忠实粉丝的样子,此时当然也顺理成章地进入团队。至此“狐狸”的四人小队正式组建成型,此时距离他开始提出组队这件事,仅仅过去了不到三分钟。

如他分析的那样,在同盟的人数达到三分之一之后,剩下的人要想阻止他们就很不容易了。虽然七个人依旧比四个人要多,但这边的七个人关系毕竟松散,里面最多的也就是俩俩联手的情况,彼此之间还互不信任,就算要做点什么也难以协调一致。

在这种局面下,“狐狸”等人轻松地从一侧的楼梯下楼,成为第一组成功脱离天台的玩家,同时也在这场越早出发越能占据主动的游戏中取得先机。

而留在天台上的众人,则依旧维持着那种微妙的僵持局面。

“勇者之路”就在旁边,走上去的话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到达对面,赶超之前出发的那一组人,然而此时没有人想要尝试。“树懒”死在那里固然是一个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拦住众人的是项南星在那以后说出了一句话。

“那天桥上抹了油。”他淡淡地说,“只要走出去一段就可以隐约感觉到脚底下不对劲,我猜在中间那段油还会更厚一些,到时候要保持平衡都难,想退回来也不容易。”

他是“树懒”坠楼时距离他最近的一个,也是目前还活着的人里在那路上走得最远的。虽然只是单方面的说法,但他的话刚好可以解释“树懒”坠楼前那异常的表现,考虑到项南星自己在那个时候也摔倒了,说是险些步前者后尘都不为过,这一点让他说服力大增。

“确实有可能,我脚下的感觉也有些反常。而且从这天桥的结构来看,没有吊索,没有支撑,纯靠着两头固定,用本身的张力来撑起。它在中间那段的承重应该不太稳当,走上去的人体重太大的话,可能会坍塌。”

同样踏上过天桥的“梅花鹿”也从侧面印证了项南星的说法,此时她的情绪平复了一些,虽然神情依旧憔悴,但往日仪态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看上去有种从容优雅的感觉。项南星在一旁默默看着她,心想这个人说话的样子像是那种习惯在大众面前发言的人,说不定是某些社会组织的领袖之类的。

他正在心里勾勒对方的画像,突然听到“兔子”声音颤抖说了一声:“你是陆以心老师?”

“对,是我。”

陆以心——也就是刚才的“梅花鹿”——疲惫地应了一声。项南星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正苦苦搜寻着记忆,旁边的“山鸡”又凑了过来。

“陆以心,本地‘自然生灵’公益组织的创始人,这组织在几年内快速崛起,这其中她那满腔热诚引发的号召力绝对功不可没,在这个领域,她在本省都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了。”她语速极快地轻声介绍道,“虽然在组织扩大后她领导能力方面的短板彻底暴露,但对她品德的风评依旧极好。这事有点矛盾,今天见了真人,我倒是多少有些理解了。”

她看着陆以心摇了摇头:“我听说‘自然生灵’这段时间正准备和地方谈一个大型的保护区的项目,需要大笔资金。之前总觉得一个半民间的组织搞这种计划简直异想天开,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是寄望于这边啊。今天这也算是拼命了。”

项南星“唔”了一声,点了点头,而后又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深深看了“山鸡”一眼,这种对人物情报如数家珍的能力,突然让他想到了某个算是有点熟的人……

喂,别开这种玩笑啊!他一脸讶异地瞪着“山鸡”,只是后者正顾着观察前面的两个女人,一时之间没有察觉到。

“陆老师,你知道吗?我虽然不是‘自然生灵’的成员,但我在学校里也是环保社的,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你们这些公益组织的情况。”

在那边,“兔子”依旧显得像是看到偶像般的激动:“我猜陆老师你今天参加这个,是为了给即将进行的那个保护区项目争取投资吧!”

“原本是这样,”陆以心依旧显得很沮丧,“但现在……”

“现在还有机会!”“兔子”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我们可以迎头赶上的啊!不瞒您说,我是一个研究化学的学生,我参赛的愿望就是要筹集一笔兴建新实验室的款项,可以研究一些更尖端的项目,让世界更美好!”

她分析道:“过去对面的第二条路,肯定不只是下楼上楼,纯粹拼脚力和耐力那么简单,这种未对外开放的大厦最适合用来布置一些专门的机关或考验了。我觉得,最终一定会发展成智力对决的!那几个人只是走得早,但在哪一关卡一下,我们就可以超过去了!”

随着她的话语,陆以心本已黯淡的眼神渐渐明亮了起来,希望之火仿佛再度燃起了。

“对啊!现在还不到放弃的时候!我们还有机会!”她猛地挺起了胸,大声喊道。

这像是对自己的鼓劲,同时也是……重新振作起来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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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虎吞狼

,顾名思义,并不是一个由当事人亲自下场比赛的项目。

它的核心在于一个“驱”字,简单来说就是预测和引导,让目标自己走向参与者希望要它前往的位置,甚至做出游戏者希望它做的事情来。这个目标,有时是虫子,有时是猫啊狗啊之类的小动物,有时可能是猛兽,甚至是活生生的人。参与者需要在游戏的过程中自己做出判断,摸透目标的习性,然后才有可能操纵它。而这观察和判断,其实也是训练里很重要的一部分。

在杀手风格多样化的南宫家中,这个训练项目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做的,但唯独有一类杀手却不可以不精通这个,那就是狙击型的那些人。对于狙击手来说,预判是一等一重要的事情,因为子弹再快,快不过光,从狙击点到目标身上,它常常需要飞越一段漫长的距离,而这需要时间。所以每一回当他们瞄准目标,扣下扳机时,他们枪口指向的并不是目标此时的位置,而是对方“未来将会在的位置”。越是优秀的狙击手,可以预测的未来就越准确,跨越的时间也可以越长。这预判的能力和视力一样,直接决定了一个狙击手可以进行暗杀的距离上限。

而在这基础上还能对目标进行引导的,则会大大增加自己的生存几率。比起所见即杀的近身型杀手,这些狙击手们虽然身在安全的远处,但也不代表就一定能在失手后扛过目标的快速反扑。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够借着射击给对方错误的信息,引导他找向错误的方向,那么狙击手自己就会有更多的时间逃离现场,隐匿到安全的地方。

这就是“”游戏的现实意义了。在这样的游戏中,双方玩家必须通过间接影响的方式引导自己的“棋子”行动,让它设法击倒对方操纵的“棋子”。哪一方的棋子在对决中获胜了,就是背后那玩家的胜利,判定规则简单明了。

当然,这个游戏并不是绝对公平的,因为这些所谓的“棋子”并不是标准化的量产作品,而是活生生的东西。它们有强有弱,也要自己的优点和缺点,玩家能做的只是尽量将它的优点最大化,回避缺点,剩下的也只有听天由命了。而这也是游戏现实一面的体现。

身为年轻一代狙击手中的佼佼者,南宫茜和坐在她对面的南宫敬之无疑都是玩这个游戏的好手,但技术好不意味着一定能赢。此时在听着秋半夏朗读规则的同时,他们两人也在调整着思绪,观察着赌桌上的这个模型。

这是个由一个一个方形的房间整齐排列起来组成的阵列,密密麻麻的,让人看了眼睛都累。南宫茜目测了一下,每一行的房间数量少说也在二十个以上,微缩后放在这桌上都要占上不小的一块地方,假如真是换成标准大小的房间,那这占地面积就要非常可观了。

而之所以能够判断这是房间的组合,而不是看做一个用纸板隔成许多块的房间,是因为这些纸板上还花上了“门”的图案。除了边缘的那些,每块纸板的上面都有一道门,这就意味着这些不仅是相互独立的房间,还是四面连通的。

看上去,这回要引导的目标应该就要在这个场地里行动了。南宫茜暗想,虽说南宫家的训练项目里还有一些是她没接触过的,那些项目对应的场地她自然也大多没去过。但从几率上来分析,这个大到夸张,让人一看就难忘的场地刚好位列其中……这可能性似乎不大。她猜想,这个应该不是某个没见过的真人训练场地,倒是有可能在一个比较大的房间搭建起来,用来让老鼠之类的小型动物在其中活动。

“这次的游戏,采用的是远程操控的模式。”秋半夏说,“首先你们不难发现,这里并不是真正的现场,只是对现场的模拟。游戏开始后,投影仪会在这场地中投影出红色和蓝色两个‘吃豆人’形状的图案,分别代表着你们要引导的分身。而在房间里也会出现类似‘吃豆人’游戏里的光点。经过这些房间并吸收光点,你们的分身有可能变得更强。”

“但是,这‘强’仅仅是相对它们自身而言,而不是横向比较。事实上这两个分身中有一个比另外一个强出许多,弱的那个恐怕要吸收很多光点的能量才有机会获胜。现在,请你们商量谁来选择哪个分身。”

她话音刚落,南宫敬之就耸耸肩:“女士优先。”

南宫茜也不推辞:“红色。”

“很好。”秋半夏点了点头,“游戏规则很简单。这两个分身碰面的时候就会发生战斗,落败的一方可能直接出局,也有可能转移到其他房间重新开始。你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来决定是否要让他们碰面。这游戏会一直进行下去,直到其中一个分身在战斗中落败,或者被判定为产生畏惧心理,无法继续战斗。”

“畏惧心理?”南宫茜疑道,“这东西还能怎么判定的吗?靠得住吗?”

秋半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是有办法判定的,说不定晚些时候你会知道。我只能说,这个结果是绝对可靠的。在战斗中落败多少次都有可能翻盘,但是一旦丧失战意,那就是彻底的失败了,还请你牢牢记住这一点。”

她说得颇有深意,但落在南宫茜耳里却只有深深的疑惑。什么叫“牢牢记住这一点”啊?既然是引导的分身丧失战意,那就不是这边能够控制的事情。何况这种事情通常是在经历太多次失败后才会出现的,但是你秋半夏说的是不管落败多少次都有可能翻盘,这说得好像两件事又没有多大关联似的。

若是要避免战败就可以,南宫茜可以设法在她的分身变强大之前尽量回避战斗;但如果还要加上“丧失战意”这个不可控因素,游戏一下子就变得复杂起来了。她希望秋半夏可以透露出更多的线索,然而事与愿违,这位主持人已经开始在介绍最后一个环节了。

“最后一件事,就是关于‘如何引导’的问题。”她说,“你们手中都已经拿到了一个激光笔,按下按钮后可以射出光线,但每次射出之后会有十秒钟的冷却时间,过后才能再次使用。它射出的光如果落到纸板上‘门’的图案上就会被感应到,同时另外一边场地里对应的那扇门就会锁上。注意这里的锁是单向的,射中纸板的哪一面,就只有那一面的门会锁上,另一边依旧是可以打开的状况。你们只能通过将门锁上的方式来引导另一边的分身行动,这里面还有两条规则需要遵守,如果违反的话,就算射中了也是无效。”

她竖起两根手指:“第一,同一个房间里只能有一扇门被锁上,不管锁上的是在里侧还是外侧;第二,同一扇门只能有一侧被锁上。”

南宫茜点了点头,暗暗思索着这规则当中的含义。眼前的这个纸板模型不算太大,纸板密集,要想精准命中特定纸板上的“门”,对操作者的要求不可谓不高。但坐在这里的两个都是优秀的枪手,在这方面不能指望谁犯下失误。同样地,狙击手大多有着非常优秀的体感时间,这十秒的冷却设置没有钟表作为提示,但他们应该也不会在这上面犯错。

那么值得关注的就是两条规则了。一个房间里只能对一扇门进行操作,而且一扇门无法从两边同时被锁上,这就意味着对战双方需要争抢一些关键的节点房间,甚至是一些关键门的操控。谁能看穿形势发展,先出手占领了这些节点,对手就无法进行操作,胜负的天平也会向着前者倾斜。考虑到两次操作之间有着长达十秒的冷却时间,这无疑对玩家的预判能力和时机把握能力有很高的要求。这两项,恰恰是对狙击手非常重要的两项素质。

再考虑这当中的每一次操作都要求玩家用激光笔又快又准地找到层层纸板中最精确的那个位置,这对应的还是狙击技术中手要稳,判断要快的素质。

“换句话说,这场游戏虽然不用一枪一弹,但却是一场真正的狙击竞赛。”南宫茜暗暗想道,同时抬起头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几年前,对方的真实本事就不在她之下,之后虽然双方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理论上南宫茜应该领先一步,但说不定修习其他技能的过程会对狙击的境界有所促进,让南宫敬之以另外一种不同的方式有了进步……

“好了,现在第一个分身已经开始行动。游戏正式开始。”

秋半夏的宣告打断了她的思绪。随着她一声令下,一道红色的光投射到了纸板布成的阵列当中,形成一个小小的标记。这是代表了南宫茜的那一个分身。此时可以看到它从阵列中央的一个房间出发,在短暂的犹豫后向着一个方向稳定地前进着。

这才是刚刚开始,没有必要干预。南宫茜这样想着,耐心观察着分身的行动,试图从中找出规律来。她甚至分出精力观察着对面南宫敬之的举动,想看看他会不会耐不住性子,提前做些什么。

现在只是游戏刚刚开始的阶段,她所做的这一切完全正确。

几十分钟后,她会发现此时这些所谓正确的思考和观察,其实全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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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操控

“这里要先从左边离开再……该死,怎么又绕过去了!这样下去又要迎面撞上啊!”

南宫茜冷着脸捏紧了手中的激光笔,感觉心里头的愤怒就要压制不住了。此时在她面前,那个由她引导的分身再一次无视了她的指引,沿着一道诡异的路线绕开封锁向前走去。这红色标记移动的速度太快,南宫茜的激光笔还在冷却时间里,根本来不及再锁上个门来制止它的行动。而在它前进方向的不远处,另一个蓝色的标记正在那个房间中耐心等待着。

游戏进行到这一步,南宫茜多少也看出一些规律来了。这两个分身并不是同时行动,而是各有三十秒左右的活动时间,当一方行动时,另一方通常会在房间中等着,不再移动。而从之前的几次对战来看,待在房间中以逸待劳的一方通常较为有利。

当然,这并非意味着双方在之前的战斗中互有胜负。事实上这里面每次落败的都是南宫茜代表的这一方。但若是在它以逸待劳的情况下,在战斗后它携带的光点数量会下降得比较多,另一种情况下则下降得不明显,甚至完全没有减少。

与之相对的,获胜的蓝色标记在每次战斗后都会固定减少身周的六个光点。再想想秋半夏之前对于光点的那些描述,南宫茜猜测光点应该是代表某种攻击手段,获胜的一方当然要有所消耗,而落败的一方如果在数量上没有减少,那就说明是连出手机会也没有了。

但这种消耗型的攻击手段到底是什么?这一点南宫茜却还是没能想明白。

同样没法想明白的,还有她手底下这个家伙的行动规律。在前几回合里南宫茜仔细观察了,也试着引导了几回,那时候感觉还好,跟她之前训练的时候差不多。但在开始战斗之后,这只疑似小白鼠的东西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竟然频频做出一些毫无逻辑的决策,像是自作聪明地绕开封锁啦,试探性进入一个房间但马上掉头回去另找一个方向前进啦,种种古怪的举动让南宫茜感觉筋疲力尽,她尽管努力引导了,却总要被它跳出控制来。

而另一边的南宫敬之却进行得非常顺利。他手下的蓝色标记尽管在早期的行动上有些生涩,但在磨合期过后却是运作良好,简直如臂使指。在他的引导下,明显强出一筹的分身屡屡追击南宫茜的那个,并且成功引发了几次遭遇战。

“偏偏抽到了实力弱的那一边,而且还不听指挥到处乱跑……”南宫茜咬住嘴唇暗想,“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啊,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控制的。”

抱怨归抱怨,但她这次选到的分身也不见得一无是处。至少在经历了这么多次战斗后,它并没有出现主持人所说的“丧失战意”的情况,也还可以一直坚持继续行动。而且随着游戏进行,他积攒到的光点数量明显比对方要多,按照主持人“光点越多会变得越强”的解释,说不定这样继续下去,它会有机会成长到比对方更强的程度。

“但也要能撑到那时候。”

伴随着南宫茜心里的这点念想,眼前的遭遇战再次分出了胜负。不出意外,她的分身又是落败的一方。南宫茜有些担心地看着那个闪烁的红色标记,毕竟这一回它虽然撑下来了,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遭遇时它会不会被彻底击溃。

她能做的,也只有在心里默默祈祷了。接下来的这点时间对她和南宫敬之都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因为在这个时间里落败一方的红色标记会转移到另外的地方,只有等停下来后游戏才会继续进行。在新的起点确定之前,双方最好只是观察,不要轻举妄动。

当红色图案停下时,南宫茜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是在边上,还不错。”她暗想。对于这种难以操控的分身来说,边上和角落上因为可选择的方向减少了,相对来说走上岔路的可能性会略微低一些。

趁着对面的南宫敬之还没有动作,南宫茜抢先抬起手,一道激光束射到了纸板一侧的门上,将其锁上。此时红色标记所在的房间是在区域的边上,一共有三道门,她这一出手直接封死了朝向蓝色图案的那一侧。这样一来,不管她的分身选择了剩下两扇门里的哪一个,至少都不会是直接冲去送死了。

当然,同样的道理对南宫敬之也适用。这一回合他完全可以锁住反方向的门,让南宫茜的分身有一定机会选择冲向战斗。但他的动作还是比南宫茜慢了一拍。就在他抬起手要按下按钮时,对面的激光束已经射出,他也只好悬着手腕,陷入沉思。

这是手上技术的差距,他无能为力。但要论预判和引导,暂时还是他略胜一筹。

此时双方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红色的标记上。“吃豆人”的图案有一个嘴的形状,经过这几轮的观察,他们都知道这个“嘴”的方向就代表了它即将前进的方向。此时它已经向着远离战斗的方向前进,来到门前,眼看就要穿过纸板到达下一个房间里。

“很好。”南宫茜暗暗颔首。虽然还没找出反败为胜的方法,但在眼下只要能回避战斗就是好的,因为那意味着收集光点,继续变强的时间。

然而下一秒,她的这一点喜悦戛然而止。这个标记竟然再次做出了超出想象的举动。原本应该直接穿过房门的它竟然直接停在了那里,两秒之后,它调转了方向,朝着区域边缘的那一面“墙壁”移动过去。

“喂,那是墙啊,你想做什么?”

看着标记停在墙壁前面,“嘴”的方向还朝向墙壁,仿佛在面壁思过,南宫茜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在几秒钟之后,更加让她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这标记直接向前,穿过了代表“墙壁”的这面纸板,直接在他们眼前消失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

南宫茜几乎绷不住脸上的冷静,差点脱口而出!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系统发生的错误,而是某个暂时还难以定义的突发事件。在这一瞬间她的目光本能地扫过了周围的其他三人,却见只有对面的南宫敬之露出了些微惊诧的表情,另外两个站在赌桌边上的人——父亲和主持人秋半夏——脸上毫无波澜,像是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毫不意外。

这当然可以理解为他们的身体控制能力特别强,已经到了一丝情绪都不会外露的境界。但南宫茜更倾向于认为他们早有预料。至少在那个标记站在墙边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好像一早就料到这墙壁困不住它似的。

相比之下南宫敬之的反应就说明他对这方面也是一无所知,和南宫茜一样。从这个层面上说,双方玩家都不知情,这场游戏还是公平的。

而且,也没有时间让她收集更多线索了。随着红色标记消失,在下一秒,蓝色的标记开始了动作。南宫茜迅速整理心情,再次抢先使用激光笔封住了对方的去路,逼其改道。但这一回是南宫敬之的回合,他不慌不忙,立刻构筑了另外一条线路,引导那标记绕了过去。经过几回合的磨合,双方的配合天衣无缝,让南宫茜的封锁无功而返。

很快的,南宫敬之就引导着这个标记从另一侧打开了南宫茜锁上的那道门,并抬手将其中一侧的门锁上,来到刚刚发生怪事的这个房间。如果红色标记的消失只是因为设备故障的话,它的本体应该还在这里,那么此时随着蓝色标记进入,双方应该会战斗才是。

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见这无关故障,是红色标记真的消失了,而蓝色标记就算到了这里也找不到目标,只能陷入停滞。南宫敬之的尝试宣告失败……

“不对!”

南宫茜猛地醒悟过来。看到南宫敬之在分身进入房间后依旧全神贯注观察的模样,她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对方的策略。

他是打算用自己的分身来探一探这房间的秘密!

既然红色的标记会在神秘消失。那么没理由认为这是只有在它身上才会发生的奇迹。南宫泰和秋半夏的表现也说明了这件事本身并无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如果蓝色标记进入后也出现了同样的状况,或者同样表现出了对那面“墙壁”的好奇,那么下一步,它有可能进入到和红色标记同样的空间里,在那边发生战斗。

结果会是如何?南宫茜盯着房间中央的那个蓝色标记,感觉手心微微出汗。

然而就在这个紧张的时刻,一直没有说话的南宫泰突然开口了。

“也差不多了吧。”他说,“这次战斗,应该就能决出最后的胜者了。”

明明场地之中只有一个标记,他却语气笃定,仿佛已经看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样。南宫茜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的身体差不多到极限了。”南宫泰轻描淡写地说,“几次会面全部落败,一口气挨了那么多发子弹。虽然是橡胶头的,也该打断了几根骨头吧。”

南宫茜脸色微微一变“你在说什么?”

“哈?”

南宫泰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别告诉我你到现在都没想过这问题啊。”

他一字一句地说“在另一边为你而战的,到底是谁呢?”



傀儡真身

在游戏那一边的,是谁?

不是“什么”,是“谁”。

这简单的一词之差像是一把利刃,直接刺进南宫茜的脑袋里,翻动着,挖开上面覆着的泥土,让外界耀眼的光亮直接透了进去。她那在这之前混沌一片的思路,在这光亮的照射下瞬间明亮得难以直视。

不是东西,不是昆虫或者小动物,是人。

不是别人,是他。

是那个曾站在身后支撑着她前进,也曾站在她面前挡住风雨的人。项南星。

所有的事情都得到了解释。那些主持人口中获取后会让人更强力的小光点,其实是子弹。而双方一定从开始就配着枪,于是拥有的子弹越多,在战斗中就可以拥有更强或者持续更久的火力,这自然是变得更强力的一种表现了。

而这样一想,获胜方固定消耗六个光点的原因也就很明显了。他们使用的,是装弹量为六发的老式左轮手枪。在每次战斗力获胜一方都将弹仓里的子弹全部倾泻而出,至于他为什么没有更换弹匣继续打——南宫茜估计,这是因为没有这个必要,胜负早已分出。

而她眼前这些纸板搭建的模型所代表的,想必是在现实世界中同样存在着的许许多多的房间。在她与南宫敬之用“驱虎吞狼”的游戏展开对决时,项南星正扮演着那一匹狼,在那棋盘上努力奋战着。他在南宫茜的引导下穿过一个个房间,捡走里面放着的子弹,而后用着自己并不擅长的射击技术和某个明显强出他一筹的敌人战斗。

而这个敌人,能够跟随南宫敬之的指挥而行动,执行力强得简直超越了一般的默契,根本就是心灵相通。一般临时组成的配对都难以达到这种程度,要想做到让南宫敬之如臂使指,这个人非得跟他相当熟悉才行。

“是谁……”南宫茜喃喃自语,眼神微微有些涣散,心神不定都写在了脸上。

从游戏开始至今一直苦苦支撑着的冷静表现,此时终于失去支柱,开始崩塌了。

“哈?”一旁的南宫泰扬起眉头,“你还没想明白?这个在迷宫里为了你拼命的,就是你那个……”

“不。”南宫茜再次拾回冷静,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我问的是另外一个。”

她一拍桌子站起,目光直视着坐在对面的南宫敬之,气势汹汹。

“在那里和他战斗的人,是谁?”她再次问道。

“是舍弟荒启。”

南宫敬之回答得很平静,和凶相毕露的她形成鲜明对比。

南宫茜嘴角扬起,深深地剜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果然是他,难怪这么默契。”

她换换坐了回去,咬紧了嘴唇,肩膀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发抖了。

这下子,她是真看懂了。南宫敬之不知道这次游戏背后全部的信息,但这只是为了保证对战双方的公平性,不至于引出主持人的干涉。

而在其他那些事情上,他和南宫泰根本早已串通一气,做好了准备。

“很好,很好。”她喃喃重复着。

秋半夏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担忧。任谁都能看得出,尽管南宫茜此时努力忍耐着,甚至故意装出了凶悍的样子,但事实上,她的状态根本就是差到极致了。眼神暗淡,脸色苍白,尽管说话大声了些,但完全只是色厉内荏,连声音里都微微带上了一点抖动。这一刻,她总算把整件事情弄明白了,然而这份醒悟,却直接摧毁了她的信心。

秋半夏可以想象这种打击有多巨大。在这种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南宫泰强行说破答案,任谁都很难接受,更别说这根本就是一个针对南宫茜的布局。代笔项南星的红色也好,代表南宫荒启的蓝色也好,从一开始不管她选择的是哪一边,只要她在接下来的引导中一度试图发起过战斗,那么她就是造成项南星如此痛苦的元凶。

这根本不是一个比拼手速稳定性预判引导甚至是任何一点狙击手技能的游戏,在这方面,南宫敬之已经和她拉开了明显差距,只有靠着事先通气这种擦边球式的犯规才能勉强胜过一筹。但这样的优势,最多也只是优势,还不足以取胜。

这个游戏真正的胜利条件,是直接摧毁南宫茜的信心。

从天台道别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心里始终带着希望。这希望在南宫泰做出让步的瞬间达到了最高点,因为那似乎意味着项南星正在前往这里的路上,是他的行动逼得南宫家不得不提前做出反应,也为南宫茜撬开了一扇通往自由的大门。

但是她错了,原来对方比她预想的更早到达。这是个致命的错误。因为这个误判,她始终没把手头的这个游戏往那边想,甚至没能意识到自己的每一次主动出击,每一次的引导失误,其实都是在给另一处场地中奋战的项南星增添痛苦。

反过来,这些痛苦也在摧毁着项南星的韧性,逼着他认输。

这是一场针对两人的攻心战,无需多复杂的手段,只要用游戏的壁垒将其隔开,再加上一点点的误解和思维盲区。然而,不管是谁,两人中只要有一个输掉了,那就可以宣告是南宫家的胜利。

而在这神经已经绷到极致,随时可能崩溃的状态下,那男人却还要补上一击。

“再这样下去的话,他很快就会死的。”南宫泰淡淡地说,“你没做过多少近身战的练习,所以不知道这个场地的规则。这是南宫家练习探索和遭遇战的迷宫。你知道的,荒启虽然不太擅长枪械,但在反应速度上非常优秀,而他所谓的射术不精也只是相对高手而言,对普通人依旧是碾压——刚才那些战斗结果足够说明这一点。”

他加重了语气,缓缓说道“虽然这里面用的都是不足以直接致命的特制子弹,但一次又一次的伤害累积下来,依旧会死人的。”

南宫茜脸上表情不变,可身子还是忍不住微微抖动了一下。确认到这个细节,秋半夏几乎就要开口了,但最后还是无奈地勉强忍住。

站在主持人的立场上,只要南宫泰没有触犯到规则,她就没有干涉的权力。

“不要被压制住了!就算害怕,也要睁大眼睛,仔细观察他啊!”她在心里大声喊,“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真相,是因为这个时候就是这真相最有威力的时候。再往后,它的杀伤力很有可能被削弱,甚至直接归零。”

“不要看漏这一点,这是你获胜的机会啊!”

然而这些在她心里翻滚着的话,却终究没能流进南宫茜的耳朵里。后者坐在那里,却像是只剩下一个空壳子,里面没有了灵魂。她的手微微发着抖,看向纸板的目光也显得空洞,仿佛在看着,却又像是已经神游物外。

“你给我挺好了。”

南宫泰放低了身子,好让视线和坐着的女儿平行,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此时此刻,放在你面前的是最后的放弃机会,也是你唯一可以救他的机会。”

“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

他一字一句地说。

“继续,还是放弃。”



假想破解

“这场游戏并不只是针对我一个人。它的另一个意义,是把深陷这迷局里的我当做人质,逼迫真正的目标就范。”

项南星闭着眼睛,站在回合外的一片漆黑中静静想道。

在项南星确定这一点之前,他并不知道在另一处会场的南宫茜曾经面临过那样辛苦的抉择。但此时想明白了,他也不难想象出当时的画面。因为如果他是南宫家的话,一定会以这种方式正面出击,直截了当地摧毁对方的心防。

把项南星遭受的痛苦当做子弹,射向南宫茜因为突然得知真相而动摇的心,这是一个杀手在肉眼看不见的层面上进行的一次光明正大的刺杀。或许是南宫泰,也或许是家族里的其他人,但不管是谁,这都是相当高段的手法。项南星自问换成自己的话,或许会抵挡不住,毕竟在那种情况下,他是在对真相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直接被正面暴击。

和此时此地的他不一样。他现在能够隐约触碰到线索,并且冷静地思考这些线索背后的真相,那是因为他所处的环境能够提供更多的信息,以及他之前“白夜祭”里与秋半夏合作致胜的那场游戏所带来的一点经验。但前者,说白了就是“门锁的引导思路改变”这件事。要是没有这样的改变,项南星根本不可能察觉到门锁背后还有人为意志。

可这样的改变,是因为操纵门锁的人——也就是南宫茜——想法改变了。项南星想,她大概是被告知真相了吧,或许在告诉她真相的同时还给了她“放弃”与“继续”的两个选项。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次非常艰难的选择,要继续,需要鼓起极大的勇气。

此时项南星还在继续游戏着,这意味,南宫茜毫无疑问在这中间选择了“继续”。

“改变是从我第一次获胜的时候开始的。”项南星暗想,“直到这个时候之前,门锁对我的引导还是偏向于‘收集子弹’强化自己,然后‘找机会埋伏对手’的思路。虽然有时候会战略转进一下,但它没有表现出明显要回避战斗的意思。但在那之后就不同了,门锁很明显在竭尽全力引导着我往远离对方的方向走,甚至有可能给南宫荒启那边设置了障碍,阻止他靠近。这里头的证据就是我连着好几回合都没有遇到对手,这在之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小茜肯定是在那个时候被告知了真相。”

“但为什么偏偏选在那个时候呢?”

他稍微一想,很快就理清了思路。

“因为当时隐隐出现了强弱逆转的兆头吧。”他推测,“在那之前,我在所有的对决中都是一面倒的惨败,南宫荒启的优势非常明显,眼看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扭转的。但在那一局里我第一次获胜了,而他因为情绪的变化,甚至连还手一下都放弃了。”

“不知道这边的状况在另一侧是怎样显示的,但大胆猜测下,或许他们得到的信息不是十分完善,至少不是看到听到全过程的那种程度,所以也无从判断这场对决里发生了什么。他们看到的,大概是我给了那家伙一枪,然后那家伙毫无还手之力之类的景象吧。”

“所以,那个人判断出我可能找到了克敌制胜的方法,或者是南宫荒启那家伙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不管是哪一种,接下来的对决中胜负都会很难测。如果等到我占据了优势时再来告知真相,恐怕效果也不会太好——所以,他必须选在那个时候把真相揭露出来,趁着这针对我的生命威胁还在,对小茜才能有最大程度的威慑力。”

“虽然细想的话……不太合理,他们不该是这么沉不住气的家伙。不过这是看上去最有可能的解释了。”

项南星皱着眉摇了摇头,又忍不住自己笑了一下。

“要说我这是误打误撞,运气太好了吗。明明选在不甚合理的时机暴露了底牌,可却又让对方出现了误判。”他想,“对于那种程度的高手来说,这是极少会出现的状况。所以反过来说,这也是非常宝贵的机会。”

“但我们有办法利用这个机会吗?”

项南星想到这一层,又沉默了。

“隔空遥控着门锁开关的是小茜,她的改变意味着她知道了什么,但一时间又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只能先确保我的安全再说。她用她的方式给我争取来这么些时间,已经很了不起了。但这片区域再大,这种单方面的逃窜终究不能持久,迟早还是会遇上的。”项南星托着下巴思考着,“在那之前,我必须想出办法来。”

此时他已经隐约猜出在另一边与南宫茜对决的人是谁了。南宫泰,毫无疑问,他想。这个杀手之王在之前给出的“四小时二十五分”的休战承诺根本就是个幌子,事实是他自己也需要这段时间去解决南宫茜那边的问题,主动提出休战,不仅成功让自己有理有据地抽离开来,更是可以麻痹项南星的想法,让他沉浸在不用直接与高手对决的喜悦中,忽略周围的其他线索。

这个杀过许多人的高手肯定一早察觉了,虽然他可以杀掉项南星,但这并不是让他女儿的心思彻底安定下来。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他在那时候就打算直接从更深的层面入手,直接杀死南宫茜逃离这里的心思。这两场游戏,都是只要放弃就能过得更轻松,不用受苦的类型,但背后却隐含了对未来的彻底否定。项南星若是放弃了,按照规则他必须离开,但如果他不惜违反规则也要胡搅蛮缠的话,那么在告知真相之后,临阵脱逃的他也没有继续闹下去的立场,到那个时候,他依旧是非走不可。

而南宫茜也是一样,只是她面临的选择更加残酷。因为选择坚持的话,受苦的人不是她,而是为她而来的项南星。隔着游戏的壁垒,她可以或多或少地干预另一边的战况,但所起的作用非常有限。就算她是南宫家的天之骄女,也还是没有办法帮助一个普通人挺过职业杀手的追击,更别说反败为胜了。

当杀手的,见惯了别人的死亡,对自己的生死也可以置之度外,但要背负起别人的生死来,对她来说还是太沉重了。

“不管怎么说,这选择真是相当有种。”项南星自言自语,“等见到了,怎么说也得摸摸她的头表扬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感受着眼前突然绽放的光明。

经过游戏的这一会,他对三十秒的时间感应越来越灵敏了,几乎是那边的回合一结束,他这边立刻就能反应过来,进入状态。

但就算时机掌握得再精妙也没用,这一次,他突然生出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的念头。

不,并不完全是这样。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想到她身边去啊,明明是这样想的——只是办不到而已。”

他摇晃着脑袋,感受着头顶上的重量和眼前微微有些失真的画面。这个累赘的东西除了碍事之外,还无时不刻地在提醒着他这边的事情还未结束,他并不是可以自由行走的状态,甚至处于生命被威胁的极度不利状况下。

要想摆脱这种状况,他必须在这场游戏中胜出。

要想胜出这场游戏,他必须杀死南宫荒启,或者逼他主动认输。

但在硬实力远远不如的情况下,光靠着一点心理战术还杀不死人。至于后一种情况,在项南星能够展示出足够杀死对方的实力之前,这是不可能的任务。

要想得到那种实力,他必须找到主持人所说的,存在于这些房间中的真实子弹。

但来过这里的南宫荒启说了,这种子弹即使存在,也是不可能找到的。它只是一张虎皮,让身陷这迷宫中的人感到不安的一道假象而已。项南星曾经到过的最像是谜底的地方就是那个死胡同,但事实证明,死胡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一道完整的逻辑链就这样展现在了项南星的面前。从上一步推出的下一步,每一步都有理有据。归根结底,他终究无法靠着这些特制子弹杀死对手,所以无法逼对手认输,于是他赢不了游戏,也没法从这离开。

从头上的这份沉重感,项南星一路推导出了这样的结论。真想摧毁它啊,他苦笑着想道。就像之前那样,把这个碍事的东西打穿。哪怕没有带来任何意义,但至少可以让自己看一眼真实的世界,不会从头到尾都被困在这些仿如虚幻的想象里……

“等等。”

他突然眉头微皱,抬手按在vr设备的面罩上。

“这个是……虚拟的视野?”



视界盲点

“这是个盲点。”

项南星的手指轻轻在面罩边缘划过,自言自语。

从设备中传来的图像是数字化的,但数字化不等于虚幻,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从游戏开始至今,项南星看到的一直是透过头罩边上的摄像头捕捉,然后传递到眼前屏幕上的画面。他只有在vr面罩破损的那一小会里曾经短暂窥见过真实世界的一角,那时候他的感觉是色调和设备里显示的略有不同,除此之外没有差别。真要比较的话,设备里的画面还经过了一些亮度调整,让眼睛更容易适应,算是个相当贴心的设计。

如果要假设这些都是假的,看到的只是伪造出的房间画面,那么在技术上这是可行的,无非也就是播放一些预先拍摄好的影像文件而已。但在刚才的游戏过程中,项南星可不仅仅只是单纯看着而已,他要去伸手开门、关门,要去弯腰捡起地上的匣子,取出放在里面的东西,要看着手枪练习快速装弹,甚至在发生遭遇战时,他还要清楚地观察眼前的敌人,捕捉到他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这些触感与视觉的实时对照,以及无法预估的敌人动态,可不是一句“预先录制”就可以轻松代替的。在这个过程中项南星从未感觉到身体触觉与其他知觉的疏离感,这足够说明设备里播放的画面就是眼前的真实景象。正因为如此,项南星从未怀疑过。

戴着vr设备行动,不过是为了让回合制规则得以实施的必要条件——这个概念已经深深刻在了项南星的想法之中。这游戏越是进行下去,这个念头也就越根深蒂固。

“但这是错的。”他自言自语。

说这话的时候,项南星已经转过身子,以最快的速度沿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托了这段时间都没有遭遇战的福,他还能清楚地记得自己一路走来的线路,不至于因为落败后的转移而支离破碎。虽然,他记得的这段路线只能延伸到上一次转移时到达的房间,但对于项南星来说,这样已经足够了。

因为那个房间,就是他此时的目标。

“我早该想到的,那就是沈灵霜给我的最大帮助了。”

他脚下不停,大脑却保持着高速运转的状态,仔细回想着过去发生的每一个细节。当时他能够到达那个房间,是因为在之前的一次遭遇战中落败了,由沈灵霜遵照规则,带着他过去的。但那一次失败绝不寻常,因为项南星记得,在当时那一场遭遇战里,出现了一个之前还未发生过的突发状况。

在那场对战里,项南星的vr面罩被子弹打破了,需要重新更换一个。

在那之后沈灵霜就把他带到了那个特殊的房间里,之所以说它特殊,是因为比起其他同样位于区域边缘的房间,这个房间多出了一扇门,以及门后的那一截死胡同。一开始项南星还以为这死胡同里藏着什么秘密,但他错了,它里面确实放着一个匣子,但里面装着还是那种最常见的特制子弹,不是他需要的实弹。这死胡同最多也就有一个易守难攻的优点,除此之外就像人体的阑尾一样毫无意义。

现在他知道,自己又错了一次。

“一开始的猜测是正确的。沈灵霜把我带到那里,本身就带了向我传递什么信息的想法,只是碍于主持人的立场无法明说而已。”项南星心想,“而关于这一点的提示,其实一早就放在我的面前了。她特意选在那个事件后把我带来,就是希望我能往这上面想。”

“那线索,就是破损的vr面罩!”

他回想起面罩破损后调换的那个短暂空档期,当时他得以睁开双眼,用裸露的视线去感受周围的一切。或许从这游戏调整规则,引入vr设备以来,他是这里面第一个用肉眼观察周围的玩家吧,但像这样的权利,在更早期的时候应该属于每一个玩家才对。

想想南宫荒启在谈及子弹时说过的话吧。他曾说,在很久以前,久到vr设备还未引入这游戏前,似乎还有人利用实弹来获取胜利。但从他第一次参与至今,还没听过谁能找到过这样的子弹。换句话说,这游戏从很久前就存在了,并且经历过一次改变。

当时项南星没有多想,但现在回想起来,这话其实也隐约透露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在大家还用肉眼进行游戏时,玩家还有机会找到实弹,但自从引入vr设备,用虚拟视线来观察环境后,这个经主持人确认存在的实弹,就演变成了一种类似精神威慑的存在。

这样看来,难道说vr设备才是阻止玩家找到实弹的元凶?

“有这个可能……不,应该说极有可能,简直是十拿九稳了。”

项南星快步穿过又一扇的房门,直接冲向那个与众不同的房间。如他之前所确信的那样,此时他透过vr设备看到的世界,就是他用双手触摸到的这些墙壁和门。就算不用身体触碰,他也可以自由换用多种角度去观察它们。在这房间中若要虚构出一面墙壁,那要有非常多角度,数量非常巨大的贴图才可以经得起这样上下左右的观察考验。

但有一个地方除外。

“在那个死胡同里,可以用很少的资源就做到这一点。”项南星想。他记得那个与别不同的地方。比起一般的房间,它的长度更长,两边的宽度则窄上许多,基本上只能勉强供一个人正常行走。项南星在当时亲手确认了两边墙壁的质地,同时遥遥望向了眼前的尽头。他看到的是一面墙壁,正是这一点让他相信自己正处于一个死胡同里。

但是如果,在那里的其实是一扇门呢?

身在狭窄的走道里,项南星可以选取的角度只有一个,那就是正面,这几乎用一张贴图加上一点即时演算后简单生成的图片就能欺骗。他也可以上下移动着看,但隔开了更长的距离,这动作对画面带来的影响也会弱上许多。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靠近深处的墙壁,并且快速换用多种不同姿态和角度去观察的话,或许贴图数量和设备的演算能力会跟不上,导致玩家从中看出破绽来。但在大多数情况下,当玩家看到尽头是死路,而又没有多少闲工夫仔细探索时,他们通常都会接受这个结果,改从其他地方寻求胜机。

每回合只有三十秒的行动时间,没有人会选择浪费时间走过去,亲手确认一个早已被眼睛确认过一次的事实。

这就是盲点。

那里并不是死胡同,而是一条狭窄的走道,那个藏着实弹的房间就在走道的尽头,只是在vr设备里,它显示出来的不是一扇门,是一面毫无破绽的墙壁。这就是为什么启用新设备之前还有人通过这种方式获胜,但从引入vr设备以来,还没有找到实弹的记录。

这也解答了项南星之前的一个疑惑。在这之前,他曾经判断是自己反伤了南宫荒启的事让另一边被迫改变策略,但老实说他自己对这个猜测也是颇有怀疑。现在问题解决了,迫使另一边的敌人不得不做出行动的,并不是他和南宫荒启那次遭遇战的结果,而是在更早之前,在确认他进入了“死胡同”的那一刻。对方真正畏惧的是他发现了死胡同深处的秘密,破解了游戏,所以才不得不提前将一切都说出来啊。

“一切都连接上了,从沈灵霜当时的举动开始,一直到遥远那边的策略改变,一切都联系在了一起,紧密衔接起来。现在,就只差我亲手去确认这个事实。”

项南星脚步不停,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之前的那个房间。遇上被锁上的门,他就打开旁边的,然后从隔壁的房间绕过去继续向前。他不担心一开门撞上南宫荒启的情况,因为此时对方还处在回合外的抓瞎状况,无法自由移动,只可能是他不小心误入了对方停留的房间。然而南宫茜可以操纵门锁,这就意味着她只要在他打开最后那扇门前将其锁上就可以了。而每次遇上这种情况,项南星就往旁边绕过去,避开那个房间,之后就可以继续向前了。

南宫茜的锁门同时还有示警的功能。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和南宫茜对战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无法将他引到南宫荒启的房间里去。从理论上说,项南星是可以完全回避战斗的。

“但是,还是算漏了这一手啊。”

他苦笑着,看着视野边上刚好走完的倒计时,无奈停下脚步。此时距离他的目的地,还有三个房间的间隔。

在三十秒内走完探索几回合的路程,这原本就是需要全力以赴的事。假设这过程中还要绕过南宫荒启所在的房间,对速度的要求就更高了。然而项南星在这个过程中却遇上了整整三次门被锁上的情况,逼着他绕了不少远路。

这三次当中最多只有一次是南宫茜做出的示警,其余两次,可以看做是那个和她对战的人在故布疑阵。他确实无法将项南星引到陷阱里去,但反过来说,他所布置的障碍,项南星却没法不理会,只能乖乖绕过。

这样一来,时间就在这多出来的两次绕路中消耗殆尽。

现在,是南宫荒启的回合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好不容易绊住我了,下一步肯定是把那家伙带到这里来吧。”

怀着这样的心理准备,项南星深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手枪做好迎击的准备。

十秒钟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急促的战鼓声狠狠敲击他的鼓膜。与此同时,项南星眼前大放光明,闭锁的视野瞬间打开!

“来啊!”他在心里大喊!



一意孤行

“来啊!来这边啊!”

南宫茜在心里大喊。她绷紧着脸,却急得感觉眼泪都要出来了。长年的训练让她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可以保持着手腕稳定。就在刚刚的这次竞速里,她又再次赢过了对面的南宫敬之,抢在他前面锁上了最危险的那扇门。

但这有什么用,她终究不能亲自下场比赛。那一边的结局如何,最终还是要看那个身陷其中的人是否按照她的意思来行事。项南星这家伙在这之前总是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南宫茜就算绞尽脑汁也难以跟上他的思路。

她只能在心里祈祷着,祈求项南星可以听到她的声音,不要再走到错误的路上去了。

只是这周围的杂音太强,她总害怕自己连祈祷都无法传达出去。

“与其希望他不要走错路,不如认真考虑一下你要走的路吧。”

南宫泰的声音就是最大的杂音,总是在她的耳朵边上盘旋不去,甚至像是一柄长枪深深地刺进了她的思绪之中,拔都拔不出来。不管她如何告诫自己要往乐观的方向想,但只要局面稍有变化,父亲的这句话就会在她脑中跳出来,压都压不住。

让她忍不住要怀疑自己之前那个“继续”的决定。

“你的怀疑是对的。如果你终止游戏的话,他此时已经被安全送出南宫家。”

南宫泰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像是一眼看穿了她的那点心思,说出的每个字都在直接敲击着南宫茜心底里的自我怀疑。他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桌上的盘面,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一方逃,一方追,原本应该是逃的一方占据主动权,但糟糕的配合度毁掉了这个优势,反倒让后者一路强势了。比起一开始的状态,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缩短了一半以上,不出意外的话,我猜很快就会遇到了。”

他慢悠悠地说着,同时转过头深深看了南宫茜一眼“到时候,你觉得他这副残破不堪的身体还能撑得住几发子弹?”

“那种子弹的话几发都可以,再残破,我还没见到过他倒下的样子。”

南宫茜冷冷答道,同时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此时项南星的回合已经结束,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给南宫荒启制造障碍,不要让他轻易靠近过来。

但就像南宫泰说的那样,比起这边两人糟糕的配合度,南宫敬之兄弟那天衣无缝的默契就是他们最锋利的武器。虽然南宫敬之在手速上略逊一筹,让他每一回都赶在对手后面操作,但这却使他可以在弟弟绕开门锁之后引导他走向正确的方向。于是虽然不可避免地绕了一点远路,但这一回合下来,双方的距离又缩短了一点。

这样下去,不管南宫茜如何努力,他们迟早真的会碰上面。在这之前,她非得想出破解这局面的办法来不可。

“但你想不出的。”南宫泰再次开口了,“我专门去看过了你在西风监狱中的表现,简直是让南宫家蒙羞。你根本没法独力解决一个事情,只能靠别人帮忙拿主意,然后你来做那些不用动脑的工作。经过了那段日子,你已经完全钝化了,现在就算临阵想要奋起,那也是太迟了。太迟了!”

他忽然暴喝一声“趁着现在结束游戏吧!我这是好心提醒你!”

“够了,旁边的观众不要干扰玩家!”

秋半夏终于忍不下去,上前一步直接挡在了父女中间。她抬起头瞪着南宫泰,一字一句地说“别忘了,现在和她对阵的是那个年轻人,你只是一个观众!继续在旁边喧哗的话,我就要行使主持人的权力,把你……”

“把我怎么样?”南宫泰似笑非笑地打断了她的话。这一刻秋半夏的脸色突然一变,一股犹如大山压下的庞大杀意在一瞬间将她的整个身体包裹在内,这感觉,仿佛突然被投到了极地的冰海之中,寒冷彻骨。

“主持人小姐,你也请别忘了,这里不是西风,是南宫家。”他平静地说,“我是南宫家的一家之主,而你们的这位玩家,是我的女儿。”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在教育小孩的时候,请你也不要喧哗。”

秋半夏紧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作为主持人,她的其中一项职责就是以赌桌上最强的武力压制一切试图违反规则的人

,但此时此刻,这里最强的武力并不是她。

若是拼死一搏的话,至少能伤到他吧?

或是一开始就使出压箱底的秘技,伤到他后再用心理战术尝试退敌?

还有……也许……

秋半夏的心中一瞬间闪过了许多的方案,但没有一个可以给她通往胜利的感觉。眼前的这个男人太过强悍,比起那些顶级的主持人都毫不逊色,而自己只是个“两位数的”。

这差距足以让人绝望,然而……

“赢过了他,就证明我也可以站在那一行列中了。”

秋半夏的心中只有临战的兴奋。

但下一刻,她的身体却被一只从后伸来的手轻轻推开了。南宫茜从她的遮挡后面露出脸来,那些迷茫的情绪在她的脸上已经寻不到,那里剩下的,只有坚定的决心。

这表情让秋半夏心中一动,燃起的斗志慢慢消散。她意识到,自己并非这里的主角。

她是主持人,但也只是南宫茜这场奋战的观众而已。

“游戏会继续,我们会赢的。”南宫茜平静地说着,语调如常,仿佛已经不需要加重语气来强调这一点了。

南宫泰的眉头微微扬起“你想到破解这个僵局的办法了?”

“不,想不到。”南宫茜老实承认。

然而说这话时她的眼中依旧闪烁着希望的光芒。“项南星会想到的。”她很快补充道,“他的脑筋一直都很好,我相信他。”

南宫泰冷笑“是的,和在西风监狱里的时候一样,到头来你还是没有办法,只能借口要依赖他……”

“这不是依赖。”南宫茜打断了他的话。这情况在他们之前的生活中还从未出现过。

“不是依赖。”南宫茜重复了一遍。她抬起激光笔操控着把一扇门锁上,同时眯起眼睛观察着场上的局势。项南星的想法依旧让她看不透,而此时自己也没有别的办法好做,只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让两人之间的下一次遭遇战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我做我能做的事情,然后他完成他的工作,这就是我们互相支持的方式。”南宫茜淡淡地说,“我知道他现在一定很痛,也知道他在那边一定非常辛苦地奋战着,但是他一直没有放弃游戏,这就足够了。”

南宫泰冷笑“足够?就因为他不懂得爱惜生命,所以才需要你这边为他着想啊。如果他死了,你一辈子都要背负起这个责任,你以为你可以办到吗?”

他直直地看着南宫茜的眼睛,目光里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南宫茜笑了。

“办不到呀。”她说,“但只能如此了。”

她偏过头看着纸板中央那个红色的标记,目光温柔,仿佛透过了层层墙壁的阻隔看着另一边的项南星。“如果他因为我的这个决定而死了,我想我会一直后悔,一直陷在懊丧的情绪里面,要很久很久都走不出来吧。就算只是为了这个,我也应该放弃。”她缓缓说道,“但我不能这么做。”

两行清泪沿着她的脸颊滑下,而她本人浑然不觉。另一边的南宫敬之原本已经举起激光笔准备操作游戏,看到她的模样,却也不知不觉地停住了动作。

“放弃这场对决,留在南宫家,继续当我的杀手,按照一开始命运为我圈定的轨道一路走下去……但我不能这样!”她握紧了拳头,用力摇头,连声音都在颤抖。

“我想要走出去,我想要待在他们为我展示的那个世界里!”

“这不过是你的错觉!”南宫泰喝道,“你以为世界是没有边界的吗?离开了这个家族,你就可以获得自由吗?那些都是你的幻觉!你要为了一个幻觉去死吗!”

“谁最后都会死的。”南宫茜咬着牙,“可就像现在这样,我们都在努力挑战自己的极限,就算下一秒粉身碎骨,现在的我们已经超越了自己过去的边界。这些不是幻觉!”

“那看看这个啊!这就是你要的现实!”南宫泰指着“这个人赌上性命来救你,可他正深陷险境啊!他要怎么办!你倒是看看啊!”

“烦死了!没有办法啊!”南宫茜拼了命吼道,犹如受伤的野兽。她甚至都不去擦脸上流淌的眼泪,就这么带着一张狼狈的脸狠狠地盯着桌面上的纸板迷宫。

“已经没有办法了!那家伙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他早知道我会这么选择!”

她抑制着喉咙深处的呜咽。

“因为……他会喜欢上的那个女人肯定不会屈服在这种东西面前。我要是那种会在这里认输的人,他才不会为了我赌上性命!所以……我……”

她深吸一口气。

“所以我也要让他见识一下,我的骨气。”

这个平日里如冰雪般端庄的大小姐,此时衣衫凌乱,脸上是纵横的眼泪,从头到脚的妆容全毁了。然而在她的身上却多出了几分不一样的神采,仿佛破茧而出的蝶张开翅膀,那瞬间的美丽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所有人都沉默着。秋半夏的嘴角逸出了一丝笑意,南宫泰脸色凝重,眉头紧锁,一直沉默的南宫敬之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青梅竹马的婚约对象。

在这片寂静中,迷宫里的红色标记却突然以前所未有的高速移动起来。它像是已经拿定主意,决定了将要前往的方向,于是毫不犹豫地向着目标一路狂奔。

这正是项南星看穿迷宫真相,找到游戏出路的那个时刻,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南宫茜也正经历着人生当中最大的煎熬。只是这些都过去了,身在游戏两侧的二人没能见面,没能说话,但却是以不同的方式,在同一个时间突破了自己的界限。

“我说过,他会有办法的。”

仿佛感受到了远方的决意。南宫茜自豪地笑了,纵使眼角还留着残余的一点泪光。



最终死斗

只差最后一步了……也许。

但项南星现在不想去思考这个“也许”的问题。对他来说,这就是拿出压箱底的本事,全力争取那一线希望的最好时机。

对方这一路上的阻挠,以及此时全力引导南宫荒启过来的方式,都间接证明了他的猜测多半可行。现在他距离那个房间已经不远,哪怕被人用锁门的方式逼得绕了远路,三十秒也绝对足够让他到达那里了。接下来只要确认那“死胡同”的尽头真是一扇门,那就是另一个全新的世界。

但前提是,他必须留在这里,而不是被带到另一个不知哪里的房间。

游戏开始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胜负逻辑如此鲜明的时刻。

“换句话说,就是要在对战里赢下来啊。”他缓缓调整着手枪的握法,声音中些微的颤抖里隐含的是内心的兴奋,而非畏惧。

这一回合他是防守方。按照之前的经验,防守方由于可以通过vr设备的开启与否来判断和对方的距离,因此会相对有利一些。因为他只要站在正确的位置就能在对方开门前捕捉到交战的时机,而且目标的位置也固定会在门那里出现。相对的,进攻一方要到开门的时候才能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很多时候还得看见门里面的景象后才能确定目标位置,双方可以动手的时间至少差了半秒以上。再加上他可以猜到对方前来的方向,等于预先锁定了要瞄准的门,这争取到的时间优势只会更大。

这半秒,对于入门者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差别,但对于南宫荒启这种高手却是决定性的。所以每一回轮到他防守时,贸然闯入其中的项南星总是毫无悬念地被秒杀。反过来当他担任防守方的时候虽然能给南宫荒启带来一点点的麻烦,但以他的水准毕竟还难以把这点优势彻底利用起来,于是结局依然是输。

但在刚刚的对战中,他用了一种对方不熟悉的射击法“richet”赢下一局,而且还是在主动开门出击的不利情况下。这是项南星之前一直隐藏起来的秘技,一经使用,效果果然把群。乍一看,用它加上防守方的有利条件,此时他确实有机会和对方一搏了。

但其实不然。

“richet”,也就是“跳弹射击”,其实是一种利用墙壁的折射效果,让子弹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击中目标的方式。这种射击法在瞄准上的要求很高,项南星至今还不算完全掌握,之前那两枪能够擦过对方身体的,只能说是透支了他很久的人品。

而且更关键的是,当时那一枪他是在死胡同里开的。死胡同的两边墙壁极其狭窄,比门宽不了多少,这才有办法将子弹折射到门缝里边去。换成是在这边这种标准房间里,项南星无论如何也没法利用两侧墙壁做到这种效果。唯一可行的用法,就是利用地板的反弹来狙击对方开门后站立的位置,但那样的话必须等对方推开门后才能击中,有这时间,南宫荒启恐怕已经把弹仓里的子弹全部射完了。

换句话说,“richet”这一招算是废了。

门那边的南宫荒启想必也知道这一点吧。项南星暗暗想着。但就算知道不太可行,恐怕吃过一次亏的他也会在开门的动作上稍作改变,特别提防着来自上方和下方的攻击。据他所知,这些杀手一旦进入状态,就是这种细心谨慎到了极致,同时又极端冷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

但假如他可以透过门板,看见项南星此时这握枪姿势的话,恐怕还是要吓一大跳。

“来吧。”项南星默默说道,低垂的双眼猛地睁开,直直地盯着前方!

在那里,房门被猛地踢开,南宫荒启的身体出现在了门后。他的身体微微后仰,像是在提防着从下往上弹起的子弹,但这样的闪避动作并不会影响他的射击,因为他的右手正把枪拿在腰间的高度平举着,而他的左手虚虚地按在了扳机的上方,正以一种让人目不暇接的节奏高速运动着!

这是他之前屡屡取胜的杀手锏——左轮手枪速射法!

如同炒豆子般细碎密集的枪声在这片空间响起,南宫荒启的脸微微朝向上方,目光虚虚地看着比项南星稍高一些的地方,脸上毫无表情,仿佛他此时在做着的只是一件再日常不过的事情。他忽然有点理解了,对于杀手来说,这就是最完美的状态。因为杀手并不是狂战士,不需要借助愤怒悲伤兴奋之类的情绪来让自己发挥更大的实力。他们杀人,只需要将日常练过无数次的技巧用出来就足够了,无悲无喜。

他此时正是这么做的借助练习过成千次铸就的身体记忆,不靠眼睛去瞄准,自动将子弹以最快的速度倾泻到正前方的目标身上去。

然而当他扬起的头渐渐归回,眼睛终于看清目标的时候,南宫荒启的瞳孔却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在同一个瞬间,他的身体某处第一次传递来了切实的疼痛讯号。

“那家伙,竟然用这种方式击中我了!”

南宫荒启只觉得难以置信,然而腹部的疼痛却在告诉他这是真的。相比起项南星之前被击中的那许许多多枪,此时落在南宫荒启身上的子弹只有区区一颗,而且同样是只有疼痛,缺少杀伤的特制子弹。

但这还是游戏开始以来第一次,项南星在正面的互射里击中目标!

之前项南星每一次的举枪射击都会受到被击中的干扰,因为人的神经反射是不经过大脑,无法控制的,一旦躯干被击中,手臂会下意识地往中间收缩,这样一来即便强行开枪,子弹也会向外飞出,毫无威胁。这也是为什么南宫荒启从不担心对方的常规射击手法,因为在动作不如他快的情况下,晚出手的项南星根本无法完成瞄准,更别说命中了。

但此时在他面前的项南星不仅比平时站得更近,使用的还是另外一种姿势。他的右手臂紧紧贴在身体一侧,对抗着中枪后的自然反应,同时他手里的枪并没有举高,而是停留在腰间往上一点的高度。这一回他用上了真正擅长的右手来握枪瞄准,而他的左手则是虚虚地按在扳机上,此时同样用着一种很快的速度前后移动着。

速度上慢了些,但这确确实实是南宫荒启一直在用的那一招“扇扇子”!

“这家伙,一直在看着我。”南宫荒启的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寒意。他忽然明白自己之前那隐隐感觉不到不对的地方了,那就是中枪的项南星目光一直没有涣散过。即便承受着那样的疼痛,他的眼睛依旧一直紧紧盯着南宫荒启,盯着他手里的枪。

在短短的一个小时里,他暗中学会了这门技术。

“怪物啊。”南宫荒启突然又咧嘴一笑。

刚刚泛起的些微动摇随着这一笑一扫而光,可他那古井不波的心情却已经起了波澜,再也不能恢复到刚才的状态。此时南宫荒启的心中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兴奋感。他隐约记得这种感觉,那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和敬爱的大哥练习刚刚学会的技巧时的感觉。

是兴奋,期待,还有几分难以抑制的,想要和这个人正面对抗的强烈冲动!

带着这样的心情,他第一次拿出了腰间口袋里的子弹,在射完六发子弹后进行装填。杀手不是狂战士,一个弹匣杀不死人时就该撤退——这本是南宫家其中一条有名的经验,他过往一直遵循,此时却把它彻底抛到了脑后。

“来吧!”

他将子弹装上,开始了第二轮的六连射。然而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又传来的两处疼痛的感觉,项南星在射完子弹后装弹的动作,竟是比他还要快。

他一定反复练习过了——南宫荒启的心中突兀地闪过这个念头。

但这念头只是在他心中一闪而过,随着扳机再次扣下,那种激昂的冲动再次从他的心脏深处萌发出来。他忍不住大声吼叫着,将弹仓中的六发子弹彻底倾泻干净!

然后,装弹。然后,继续!

响声仿如点燃的大串爆竹,疼痛如烟花般在两人的身上各处绽放,然而这两个男人却都是稳稳地站着,将所有的精神投入到不顾一切后果的攻击之中。仅仅十秒的攻击时间,一不留神就会过去。可这时间却仿佛停止了,像是连它都要驻足观望,不舍得轻易走完。

只是一切盛宴,总有曲终时。

当枪声停歇,这一场死斗终于迎来了结局。



最后攻心

“算算时间,现在那边应该结束了吧。”

这句话只是在秋半夏的心中一闪而过,她没有将其说出来,因为她知道,就算说出来了,也没有人会开口接话。

此时这个房间正被一种凝重的气氛包围着。南宫泰负着双手站在赌桌边上,而南宫茜则是双手抱胸,背靠在座椅上。两人的目光没有交汇,而是都盯在了那纸板做成的迷宫模型上,然而看上去,又隐隐有一种隔空对峙的味道。单单看着这对父女,秋半夏就感觉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住了一样。

在这房间的另一角,南宫敬之却是轻松地靠在椅子上,像是眼前的事情都和他无关似的。事实上他也确实可以说是置身事外了。

因为在几分钟前,就在纸板迷宫中蓝色和红色标记即将碰面的前一刻,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男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

“我认输了。”他说。

他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抖了一下左手,藏在袖中的掌心雷手枪顺势滑到了他的手中。他抬手,头也不抬地连开两枪。只听得两记清脆的破碎声,而后便有玻璃碎片纷纷落下。那是两盏用来指示另一边玩家位置的投影灯,被他这两枪直接打爆了。

从出枪,到抬手,再到最后的开枪,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完全看不出衔接的痕迹,确确实实称得上是南宫家中顶级的水准。南宫茜的反应只在最开始慢了一拍,之后便已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地图上那两个颜色标记瞬间消失。而秋半夏感觉自己是有机会拦下的,但到最后,她的身子也只是微微一晃,却没有真的做出动作来。

因为她没有出手的理由。

对主持人来说,最大的职责是确保游戏正确进行。如果南宫敬之是在游戏过程中打算开这两枪的话,那么她百分之百要在对方真正动手前阻止下来。但现在的问题是,对方在动手之前主动认输了,这就意味着游戏在那一刻已经结束。他抬手打掉的,不过是南宫家自家的小灯具而已,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插手。

她叹了一口气,朗声宣布“那么我宣布,‘驱虎吞狼’游戏到此结束,胜者……”

她抬手指向一边“南宫茜小姐。”

被她指着的这个人,看上去却并没有多少开心的样子。

这是南宫茜心心念念想要的胜利,她已经鼓起勇气准备去迎接它,甚至包括去拥抱它背后那更大的属于失败的可能性。可是当胜利以这样一种方式降临,并伴随着这样的突发事件来到,却反倒打乱了她的心绪,在她的心中突兀地插入了一段不安的旋律。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她的眼神有几分茫然,“就算项南星真的察觉到了破关的关键,胜利在望,但你不是也成功地拖延了一回合,并引导了荒启过去阻击他吗?对你来说,看完这场对决的结果再考虑是否认输也不迟吧。”

南宫敬之温和地笑了笑。

“那样太难看了。”他柔声说道,“看结果是否对自己有利后再来选择,那算计的成分也太重了,看上去一点风度都没有。”

他的话和他的气质相得益彰,看上去就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考虑到南宫荒启和项南星之前的对战结果是前者几乎全胜,这一次多半也会对前者有利。那样的话,落败的项南星会被带离他现在所在的位置,不管他有什么计划都很难实现,局面依旧是对南宫兄弟这边有利。所以,他其实完全可以不必认输的。

就算真的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项南星爆冷获胜了,即将完成他的计划,那么等这种事情发生后这边再来认输也不迟。但就像南宫敬之说的那样,要是等到那边的结果出现了再认输,那看上去也就太难看了。倒不如有风度一些,提前认输,就当做是对那边场地中项南星的不懈努力、以及这边的南宫茜刚才的坚韧表现致敬。

反正就算这边认输了,但那边南宫荒启可以战胜项南星的话,结局还是一样。

“但恐怕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吧。”南宫茜却说。

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已经看不到红蓝二色标记的纸板模型里,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一点表情“你认输,是因为你自己也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了。刚才你用尽办法拦住了项南星,并且想办法把荒启引了过去,战斗在即。按理说这对他来说应该是倒在终点前的绝杀局面了,但是你看他在回合结束后的站位,那是直接靠近着荒启方向的,而不是像往常一样站在最能够兼顾四周的正中央,这就意味着,他并没有在逃避这场战斗,而是做好准备,想要正面迎击,甚至在考虑要不要主动出击了。”

“这种光看站位就能一目了然的战意,让你产生了一些不安感。你想起刚刚过去的那场诡异战斗,虽然不知道项南星是如何做到的,但你会怀疑他是不是掌握了什么击中对方的方法,或者是之前一直隐藏着什么压箱底的绝技。因此,在这场战斗中,你一早认定的胜者是项南星,而非荒启。”

南宫敬之皱了皱眉头“我认定他会赢,所以就干脆提前认输了?大小姐,你是不是有点太看不起我了?”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原因。”南宫茜微笑着抬起头,终于将目光对上了南宫敬之的眼睛。她的眼角还残留着刚才的一点泪珠,这让她看上去增添了几分别样的妩媚感。

“你认输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我。这是为了把握住最后一个让我动摇的机会才做的努力。”她缓缓说道,“不管那边是赢是输,我显然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不会轻易动摇了。但你也知道,比起这些确凿的结果,有时后‘未知’的情况更能让人产生不安。所以你认输,并不是出于对另一边胜负的判断,而是为了这个。”

她指了指头顶上那两盏被打坏的投影灯“你是为了尽快终结游戏,好名正言顺地将它们破坏。只要游戏结束了,就算是主持人也没有理由阻止你,而你就可以消除那两个标记的提示,将另一边的结果置于一片混沌中,这正是让我动摇的最后方法了。”

“但我不会。”

她摇了摇头,微笑地看着南宫敬之。

后者的脸上微微闪过了一丝错愕。而后,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也在他的嘴角浮现出来。他微微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大小姐,你真的变了。”他苦笑道,“看来那个人,真的把你改变了很多。”

“你是想表扬说我的意志力更强了吗?”南宫茜半开玩笑地说。

“不,是说你的话变多了……也变聪明了。”

南宫敬之也开起了玩笑。站在一旁的南宫泰被他们选择性地无视掉了,在这样的对决过后,这两个年轻人像是一下子放下的刚才压在心头的无形大石,不约而同地变得轻松起来。一些原本藏在心里的话,此时也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说句真心话,敬之,我欠你一句对不起。”南宫茜正色道,“我知道你这几年为了婚约这件事付出的努力。对不起。”

“让我猜猜。”南宫敬之微笑,“你的对不起,肯定不是关于‘逃婚’的,对吧。”

“我的对不起是因为,我应该在更早的时候解决这件事的。”南宫茜答道,“如果倒退回几年前的话,我会在开始谈论婚约的时候就明确告诉家族我还不想,因为那时候我对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心动的感觉,不该把任何一个人拉下水。比起成为婚约对象,我其实更想念那时候和你互相竞争着第一人位置的时候……”

“你真的变了。”南宫敬之打断了她的话。

“变得多话了?”

“不,变得坦率了。”

他苦笑一下,自己扭转了话题“所以,你初次心动的对象是外头的那个小子?”

南宫茜的脸微微一红,但还是挺胸答道“是。”

“他现在多半已经死了。荒启的枪法不如我们,但杀人足够了。”

“那我喜欢的还是他。”南宫茜说,“这件事,跟他活没活着没有关系。”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表情还带着一丝担忧,但更多的,是纯粹的期望。

“我没有亲口对他说过‘来接我吧’,他也没有答应过我一定要把我带走。但是现在他人已经来了,这些话到底有没有真的说出来,对我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她说这话时眼中洋溢着希望的神采,“不管他对上的是谁,不管家族给他设置了什么样的障碍,我相信他会来到这里的。因为他是答应我的。”

“我一直相信着。”

南宫敬之笑了笑,起身让在一侧,现出了身后的房门。南宫茜微微一怔,这时候她稍稍回过神来,耳朵终于听见门外那混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在不知不觉中,她也站了起来。

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气喘吁吁。

“喂,走啦。”项南星斜斜靠在门边,像在说着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嗯。”

不知不觉,南宫茜再次热泪盈眶。



正面获胜

“喂,走啦。”

“嗯。”

时间仿佛定格,世界的颜色都褪去,聚光灯一左一右,只落在了站在两头的这两个年轻人身上——在项南星的愿望中,此时如果身处电视剧里,那应该是这样的景象才对。

只可惜,这里是现实。

他只在门框上极短促地靠了一下,算是休息,而后便一挺背脊,将身子弹起,强撑着笔直地站立。他的右手向前举起手枪,瞄准的是站立着的南宫泰。哪怕知道他的枪法对这种高手来说毫无意义,但这至少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态度。

从他推门进来的一瞬间就感受到的那股强烈的敌意,其源头正是这里。他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多少还顾及着南宫茜的感受,这个杀手之王会在他露面之前就把他整个撕碎掉。

“但是无论如何,我赢了。”他看着南宫泰一字一句地说,“堂堂南宫家,这赌约应该还是作数的吧?”

在另一边,秋半夏谨慎地向前踏出了一步,摆出了随时可以出手的姿态。从规则上来说,就如项南星说的那样,此时是他们的胜利,两场全胜,毋庸置疑。但是看南宫泰此时铁青的脸色,却让人感觉他未必会乖乖接受这个结果。

如果他要暴起发难的话,接下来就是她这个主持人的工作了。

而一旁的南宫茜,已经在这紧张的气氛里感觉呼吸都要停止了。

好在南宫泰一时间也没有动手。

“你赢了?”他只是简单地问了这一句。

项南星面无表情地反呛“我就站在这里,你说呢。”

南宫泰冷笑“可是你看上去差不多是个死人了。”

他说的没错。秋半夏暗想。刚才虽然在双方正式碰面前那两盏投影灯就被破坏了,但是从当时的趋势来看,这场战斗是绝对躲不开的,项南星能够来到这里确实很了不起,可是跨越南宫荒启的阻拦,对他来说肯定也是付出了很大代价才能办到。

不对,在这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一个问题他是怎么赢的?

论起射击技术,南宫荒启固然不如这边的两个天才,但比项南星强那是绰绰有余的。两人之前那压倒性的胜负比更是说明了这一点。在上一轮里项南星是赢了,但看标记也不过是小胜,跟之前那些连中六枪的大败没法比。在没有实弹的情况下,特制子弹造成的伤害更多取决于数量上的累积,在这方面,项南星给对手造成的伤害,大概还不如对方给他造成的百分之一那么大。

所以在这最后一次战斗时,他面临的不仅仅是技不如人的问题,还包括了身体状况上的全面落后。看项南星此时这副连站着都费力的样子,在这场战斗中肯定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南宫泰说他看上去差不多是个死人,这是一点都没说错。

然而他那自信的模样,有时却会让人忘记这些事情。

“无论如何,赢的是我。”项南星笑了笑,“当然那家伙也不好过,我也算是报了之前被打成筛子的仇……喂,这位南宫大哥!”

他转向一直背对着他的南宫敬之“那个南宫荒启说是代你出战的?那要谢谢你的退出啊,最后这一场打得酣畅淋漓,我很过瘾。”

南宫敬之没有回头,像是个木头人一样,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反倒是一旁的南宫泰微微露出了一点诧异的神色。秋半夏可以理解这种感觉,因为她自己也从项南星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出乎意料的东西来。

她原本以为项南星是靠着之前那种小手段避开正面战斗,以巧获胜的。比如用某种手段抢了先手第一发,命中后设法转移到其他房间拖时间什么的。但他刚才用的词是“酣畅淋漓”?这就意味着,他和那个南宫荒启正面硬杠?

“你怎么办到的?”好奇心起,连她都忍不住发问了。

项南星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轻轻活动着还有点酸痛的左手臂。

“靠的是临时加练的装弹,以及……”

“弹药数。”

几分钟前,当枪声突止的时候,沈灵霜已经出现在了那个房间里。

在这之前,关于“左轮手枪在十秒钟内可以击出多少发子弹”的问题,她心里大概有一个猜测的数字,但在这之后,她会把这个数字往上调整个五倍左右。这并非夸大,而是在现实中实实在在发生着的事情,当她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她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只是脸上那点惊讶的神色还没能完全褪去。

“好了,攻击时间结束,现在请把枪放下——垂下!放在腰间可不算放下。”

为了趁他们还有一点理智时控制住这两个看着就很兴奋的家伙,她直接伸出手收走了他们的手枪。南宫荒启看上去虽然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但终究还是服从规则的。反倒是收到项南星这边时,沈灵霜抓住了枪身抽了一下,项南星的手却依旧握得死紧,像是已经跟枪柄连接在了一起似的。

“抱歉,我控制不了。”项南星苦笑。

沈灵霜注意到他的手还在抖着,攥着枪的手指末端已经完全发白了,显得用了很大的力气。她点点头,查看了一下空空如也的弹仓,而后就随他这样握着了。

“好了,那么公布胜负。”她清了清喉咙。在刚才收手枪的同时,她已经顺道清点了双方身上的中弹数。两边的中弹数量都不少,不过对主持人来说,一眼数清也不算太难。

项南星暗暗吞了一下口水,心中不免生出一点忐忑来。这一轮他才真正算得上是倾尽所有了。在刚才,他不光使出了临时抱佛脚学习的射击技术,用上了开赛至今一直找到空闲就开练的装弹技巧,甚至还把一路收集来的子弹都扔在了这上面。

他深知自己的准星不够,用这种不熟悉的枪术更会让命中率进一步下降,所以质量不够,只能靠着数量来凑。他用快速装弹来弥补自己出手速度上的劣势,增加射击的回数,同时又靠着积累的子弹数量上的优势,让后面的几秒钟完全变作了他一个人在射击,而南宫荒启只是单方面的闪避。

要知道,在这之前南宫荒启为了追赶他,一直走的都是最短的线路,这就导致他探索过的房间不如项南星多,积累的子弹也略少一些。再加上之前每次对战他都是固定打完六发子弹,而项南星有时连一发都没能打出去,这固然对他有利,却也增加了子弹消耗。

此消彼长,两人虽然都把子弹打光了,但项南星射出的子弹数量几乎是他的两三倍。

但这多出来的弹药,是否能够转化为胜利呢?

“很遗憾,这一轮就命中数量上来说,双方平手。”

沈灵霜的一句话粉碎了项南星直接获胜的希望。她遗憾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按照评定的标准,如果命中数量相同的话,比的就是要害命中数了,在这方面……”

她不用说,项南星也猜到了结果。他的射击不完全受控,有多少发子弹只是擦着对方身体过去的,相比之下南宫荒启却是瞄着他的要害来打,比这个话,结果显而易见。

是自己输了。

他心知肚明。



再战约定

双方击中对方数量相等,下一步比的就是命中对方的要害数量了。

而项南星已经知道,在这方面,自己绝对不如对方。这一次对战的落败已成定局,缺少的只不过是沈灵霜开口宣布而已。

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换做是其他人的话,或许会这么想吧。

然而项南星此时却正想着之后的事情。技不如人,他可以接受失败,这个念头也只是在他脑中快速地一转,而后便更快地抛开了。比起纠结于眼前的失败,他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思考。

比如这一败后,他将要被带到其他地方去,从另一个房间重新开始。到时候,他能有什么办法找到通往那个房间路吗?

又比如,在这以后对方肯定还会引导南宫荒启前来阻击他,到时候没有了长期积蓄下来的子弹数量上的优势,双方只能在差不多的火力下战斗,他又有什么方法可以争胜呢?

又比如……

是的,项南星才不会去思考什么“到此为止”、什么“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之类的那种消极话题。小茜在等着他,他只能向前,无论如何都要向前。

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然而这时,另一边南宫荒启却突然开口。

“不必清点了。”他说,“这场游戏,是我输了。”

在项南星和沈灵霜二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潇洒地一屁股坐下了,再重重往地上一躺,仰面张开双臂长长呼出一口气。

“先说清楚,这不是卖你人情。”他说,“上一次临走前我说了,这次见面我要杀了你,我也确实已经尽力了。但你现在还能站着,所以是我输了,道理就这么简单。”

他一边说着一边主动脱下了头罩,这样一来即便口头认输不算,按照规则他也输了。

项南星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听他的话听得有些入了神,等到沈灵霜提醒了,这才跟着摘下自己的头罩来。这份沉重感终于卸下,他感觉脑袋轻松了不少,神清气爽。

可他像是还没回过神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头罩。他的手缓缓在上面拂过,感受着手心底下那依旧光滑的表面,他忽然笑了。

“说是尽力,可你没有对着头部开枪呢。”他说。

“废话真多。”南宫荒启摆摆手,“滚吧。爱去哪去哪,赶紧从我面前消失。”

他的声音渐小,可项南星还是隐约听见了后半部分。

“下次见面,用真家伙来较量吧。”

“那我可不干。”项南星笑道。

他转过身,忍受着身上各处增添的疼痛,艰难地挪着步子向着目标房间走去。不知道是不是游戏结束的缘故,这一路上他再没被门锁为难过。他就这样一直线地走到了刚才那个房间里,打开门走进了“死胡同”,笔直向前。

在那原本是一面墙的地方,此时真的有一扇灰白色的门。如果没有除下头套的话,他原本打算直接用手摸索的。

他推门进去,看到里面又是一条走道。只是在进门处就有个小小的高脚茶几,那上面放着几颗古铜色的子弹。这色泽跟之前那些就不一样,他掂了掂,是真家伙。

于是他拿起子弹装进手枪,继续向前。

于是几分钟后,他正在用这把装着实弹的左轮手枪指着南宫家的家主。

“就是这样。”他指着南宫泰说,“这是你的失败,你彻底输了。”

在他面前,南宫泰虽然被枪指着,却依旧神情自若。对于项南星的话,他也只是眉头稍稍一动,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但这也可能只是伪装出来的平静。任何人,但他的计划被全盘粉碎时,都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关于这一点,项南星心里清楚得很。

“我可以猜到你的如意算盘,家主大人。”项南星扬起眉说道,“你利用那个宽限时间的谎言,让我以为你真的不会出手,然后借机去对付小茜这边,让她参加另外一个游戏。你是打算把我们分隔开,然后各个击破,用攻心的法子逼我们放弃。我那边分配了一个追踪能力超强的战斗狂人,要让我在死亡威胁前面认输。而小茜这边的游戏看上去温和了许多,但心思或许更毒辣。我猜,这里大概是把我当做人质,让她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害了我,后面才告诉她真相,让她因为自责而心防崩溃。”

“可惜你终究还是太托大了。如果你亲自下场参加其中一边的话,或许现在胜利的是你,但你犯下了一个小小的错误,让他们替你战斗,现在你看看吧!结局就是如此。”

“喂,你等等……”南宫茜失声道。这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父亲的可怕,此时被项南星这样正面冲撞着,如果他动了怒气的话……

但她立刻又发现不对劲了。

此时项南星嘴上喋喋不休,一副胜利在望时向着落败一方耀武扬威的讨厌嘴脸,可是南宫茜注意到,他手里的枪却始终没有丝毫的放松,一直牢牢锁定了南宫泰。

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这个杀手之王的可怕。

感受到了他底下那如临大敌的真实情绪,南宫茜这时才意识过来,他其实是在挑衅!

尽管游戏赢了,但南宫泰依旧有可能翻脸不认,那样的话,不如趁着这边气势正好的时候把他逼出来。那样至少有秋半夏帮手,胜负尤未可知。

对于项南星来说,这方法激进了一些,却是将一个巨大的炸弹排除掉的最佳手段。

只是出乎意料的,南宫泰却笑了。

“大部分正确。”他笑道,“只是错了一处。”

“哪里错了?”项南星问道,精神更加集中地锁定在他身上。

“你说我让敬之出战是托大,是个‘小小的错误’,你错了。”他淡淡地说,“没能看穿这最关键的一点,是个非常大的错误——对你而言。”

对我而言?

项南星还在疑惑,未及想通,却感觉心中泛起一丝寒意。从刚才起,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落在了南宫泰的身上,这让他的视野变得非常狭窄,说是忽略了周围的其他人和事都不为过。事实上不光是他,就连秋半夏和南宫茜也是如此。

他们似乎都忘记了,在这个房间里还有着另一个人在。

“是敬之主动要求出战这一场的。”南宫泰说,“他从来都不是我的傀儡木偶。”

伴随着他的声音,项南星心中的寒意瞬间化为实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在忽略着站在这里的另一个人!他骇极转头,却见那个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正抬起手指向这边。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掌心雷,这样的手枪向来都是女性防身用的东西,隐蔽性好,便于携带,但威力却相对一般。

可打中头部的话,也足够毙命了。

南宫敬之面无表情扣下扳机,毫不犹豫。周围的人里只有秋半夏来得及做出反应,可当她飞身而起时,枪声已经响起。

血花飞溅。

南宫茜睁大了眼睛,身体僵硬,一动也不能动。仿佛时间已经凝固,世界都灰白了,只有这一点殷红的颜色,在她的眼中不断地放大,放大。

在她面前,项南星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仰面向后。

轰然倒下。



复活重生

死亡是突如其来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焰尾从漆黑的天空中划过。眼睛还未看清,它已经悄然过去,留下的是一片愈加深邃的幽暗。

项南星从这片幽暗中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天堂或地狱,而是一面再平常不过的天花板。那上面铺着浅灰色的钢板,中间嵌着两条日光灯管,此时正发出柔和的白光。

他迷迷糊糊地盯着日光灯看了好一会,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躺着的。他下意识地想要坐起身来,这时才发现自己头部以下的身体像是没了力气,只有脑袋靠着脖子的力量勉强撑起了一点点,旋即又重重地摔回原位。原来这脖子也只是半灵半不灵的,虽然能使劲,但灵活度比起平时那要差远了。

难道是要……高位瘫痪了?

他惊讶地向着四肢连连发出动起来的指令,却发现它们全部不听使唤。这何止是没了力气,简直是连知觉都没有了,项南星此时竟然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脖子以下的部位!

他勉强撑起头向下看去,却见自己的身体完全被放在了一个椭圆形的舱体里面,那舱体的边缘还在冒着丝丝白雾来。打个比方,此时他的样子就像是一条刚刚破蛹而出的毛虫,头部钻出来了,身子却还留在蛹里面。只是虫子还能蠕动,他却是手脚都动弹不得。

等白雾扑面,项南星才感觉那里的温度竟是极低。试想一下透过这舱体传递出来的气息都能让他感觉寒冷,那里面的,想必就是难以想象的超低温了。

“所以这是……低温治疗舱?”

项南星曾经从一些体育新闻里看过类似的设备,下意识就联想过去了。他话音刚落,旁边就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基本正确。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冷静。”

这声音几乎近在身侧,又是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响起,项南星当场就吓得把脸拧了过去,全然不顾那僵硬的脖子还在吱嘎作响。

他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年轻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一手拿着水果刀,一手拿着个苹果在削着。苹果已经快削完了,削下的皮是细细长长的一整条,垂到地上团成了一小团的样子,这普普通通一个苹果,竟被他削出了几分毛线团的感觉。

项南星目光一凛,却是立刻感觉到对方的不一般。削苹果人人都会,很多人也有这一手削到底皮不断的本事,但他此时手里的果皮却只有筷子粗细,而且相当均匀,看得出他的手一直非常稳定的。他甚至没把多少精力放在上面,就是单纯靠着身体记忆在操作着,由此也可见,他平时一定没少把这当做一项日常的练习来做。

对于枪手来说,手的稳定是第一位的。在项南星见过的那些用枪高手里或许有人也可以做到同样的事情,但能完成得如此举重若轻的,绝对是屈指可数。

“是你啊!”

仿佛被“枪手”一词刺激到,项南星突然记起了对方。不能怪他记性不好,相反,项南星这简直是过目不忘了。因为他和这个年轻人真正的会面时间,其实只有短短一瞬。

在那一刻,这个年轻人转过身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他开了一枪。这一枪直接让他瞬间失去了意识,甚至连对方的脸都没能看清楚。

“初次见面,我是南宫敬之。”年轻人微微一躬身,算是打过招呼了。

他一边若无其事地啃起了苹果,一边随手按下了旁边的一个按钮。项南星还以为他这是要打开低温舱了,没想这边毫无动静,反倒是远处隐约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这暂时还不能打开。”南宫敬之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高速修复后的肌体疲劳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没有这个低温舱的保护,你的肌肉现在已经撕裂了。”

这居然还是一种保护措施?

项南星皱了皱眉头。他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幕就是这家伙冲着自己开枪的。按常理说,正面中了一枪的他该是必死无疑了,但既然还活着,就说明那一枪也不是真的子弹,只是起效非常快的麻醉弹之类的东西。据他所知,一些提炼后的毒素可以在零点几秒内麻倒一头大象,这样说来,他在意识到自己中枪前就失去意识,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速效麻醉弹,低温修复舱……换句话说,眼前这个自称南宫敬之的年轻人,不,应该说整个南宫家,其实都没有杀他的打算。

“搞了半天,结果还是虚惊一场。”项南星苦笑着摇了摇头。

南宫敬之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虚惊一场?”

他似乎还有话想说,但突然被大力推开的门打断了他。伴随着“砰”的一声响,南宫茜那娇小的身体像风一样卷了进来,直接扑到了放着低温舱的床边。她的眼眶红红的,看上去没少哭过。她的脸颊也飞上了两片淡淡的红霞,却是这一路小跑过来累的。

“你醒啦!”

她把手按在低温舱的外壳上,想想又觉不妥,换成了轻轻扶着。看上去她像是很想扑上来,但隔着这又厚又凉的金属外壳,这一点显然不太可能。

项南星笑了笑,刚要开口,脸色却又突然一变。他警惕地看向门口,那门刚刚被南宫茜大力推开了,大开的门板犹在前后摇晃着。只是伴随着这摇晃的节奏,那门板后面正缓缓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

这是南宫家的现任家主,小茜的父亲,南宫泰。

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过脸来看着项南星的眼睛。虽然心知对方没有杀他的意思,否则一早已经动手,但看着这双眼睛,项南星依然会从心里不由自主地泛起恐惧的感觉来。一时间,他感觉身体各处的知觉仿佛恢复了,低温舱内的冷气正沿着肌肤往里渗透,仿佛连血液都一并冻僵了,让他感觉如坠冰窟。

但输人不输阵,若是在这种程度的威吓面前就退缩,他也不可能踩上南宫家的门来要人了。项南星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对着南宫泰点点头“谢谢您家的治疗手段啊,我感觉被你们打伤的地方都好得差不多了。”

南宫泰扬起眉头“还以为游戏结束后你就不会挑衅我了。原来这是你的性格啊。”

“喂!”南宫茜小声提醒,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只是项南星却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做过了头,还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南宫泰,毫不退缩,似乎忘记了自己此时根本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完全是任人鱼肉的状态。

南宫茜都想骂出来了,却见父亲拉了张椅子过来在旁边坐下,脸上的戾气渐渐一扫而光。他摆摆手,示意南宫茜出去。见后者还在犹豫,他于是补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怎样的——这方面,你的小男朋友倒是看得比你准多了。”

光是承诺还不算什么,但这句“小男朋友”一出口,南宫茜却一下子放下心来。她轻轻拍了拍舱身,小声嘱咐了一句“好好说话”,而后便走出门外,顺手将门带上了。项南星的目光一直追着她出去,直到确认门已经关上了,这才移回到南宫泰脸上。

“很不错。我是说真的。”南宫泰开口说道,“一直到最后都没有丝毫动摇,知道就算只剩自己一个人也不会怎样,这是对自身判断极其自信的表现。从这点来说,你算得上上一个绝对理性的人。但是……”

他话锋一转“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依然不忘挑衅我,这种冒险的行为又绝对称不上理性,反倒是任性妄为到了极点——在探听情报方面,你好像不爱用温和的手段?”

他最后这句意有所指,落在项南星耳中却是敞亮。他笑了笑,微微抬起头答道“毕竟现在我都动不了,想追问也没法子,只能用行动去探一探你们的底线了。”

他对着南宫泰一笑,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却是心知肚明。项南星刚才的那番态度绝不是有勇无谋的表现,相反,他打算用这种姿态来试探南宫泰的想法,看看对方能对他容忍到什么地步。

这念头从他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有了。按理来说,对待这种踩上门来的人,南宫家不杀都算是宽宏大量了,痛打一顿也算是自己活该,可没有额外替人治疗的道理。这家族本来就是一群取人性命的家伙,突然良心发现要救人性命,这怎么看怎么别扭。

在项南星身上,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发生了。不仅如此,南宫敬之刚才抬手一枪,直接就是特殊的麻醉弹,这意味着他在之前已经做好相应的准备了。可见这场救助不是临时起意,或者在南宫茜的要求下才进行的,而是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安排。

这算是主角光环吗?项南星很想这样解释过去,但只是简单带过的话,他终究还是无法安心接受。南宫家对他的这份优待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他想知道,自己的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对方这样做。

是“候补者”的身份吗?不需要。一来南宫家自己就有一位,二来南宫家也不需要依靠这个来跟西凤搭上关系,三来,西凤那边也从未表示过“候补者”有游戏以外的什么特权,项南星估计,就算“候补者”死在外面,只要不是死于不公平的游戏对战,它们多半还是会不予理会。

那么难道是看重自己的学识、智慧或实力?这话光是这么一想他都想笑。他或许在游戏方面的经验比同龄人丰富,但在游戏之外,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至于实力,南宫家随便拉个小孩都能把他虐得半死不活的,这方面简直就是个笑话了。

那么,排除下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血缘。他想起南宫夫人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暗想应该是母亲项云和她的旧情份起了作用。或者,项云跟南宫泰也有过交情吧?

“危境中绝对的理性,关键时刻近乎冒进的大胆,你的确让我想起之前的那个人。”

见南宫泰眉头微微皱起,仿佛想起了久远的往事,项南星试探道“您说的是谁?”

他心里想着项云的名字,却没想南宫泰看了他一眼,说出个古怪的名字来。

“孟川柏。”



临别赠言

孟川柏?

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项南星微微楞了一下。

半秒钟后,他的表情猛地转为严肃,心情却是忐忑。对于这个陌生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但他至少知道,“发愣”多半是错误答案。

既然这样,就只能随便蒙一个吧。

这里头真正危险的是,他不知道在南宫泰的心目中自己应该表现成什么样子。如果说南宫家对他的宽容都是基于这个他压根没听过名字的人,那么若他表现出根本不认识这个人的模样,或者表错了态,对方的态度会不会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呢?

好在南宫泰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纠结,甚至都没有再看他一眼。他低下头,交握着双手,仿佛已经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去了。

“你之前玩的这个游戏,叫‘黑暗森林’,最开始是由他引入到南宫家的。当时我们之间有了争执,相持不下,却又无法以不伤性命的方式来分出胜负,决定谁是对的,所以当时身为主持人的他提议,要在南宫家的地头展开一个西凤国的游戏来决出高下。”

无法以不伤性命的方式分出胜负?项南星注意到了他的这句话。这意味着两人的实力应该差不多一个档次,孟川柏至少也是让南宫泰觉得不出杀招就无法取胜的水准。放在主持人里,这个至少是“一位数”的水准了。

光是这么一想,项南星脑海中就浮现出了黄老、姜凉、松本诚以及徐闻等人的面孔。

然而南宫泰又用了另外一个词,“当时”。这似乎意味着那个人此时已经不再是主持人了。这点让项南星有些疑惑。沈灵霜后来曾有一次说漏嘴时透露,在西凤,主持人是非常高的荣耀,要想进入这个队伍需要经历重重考验,先是选拔,然后是见习生,最后才有少量佼佼者可以进入号码序列里。

而反过来说,一旦进入序列,要想离开也不可能,只能是死亡了。这是一条越走越窄的单行道,沿路风光无限,却是步步艰险,也不能回头。

这么说来,这个人现在多半已经不在了。

他在这边搜集线索推敲着对方的身份,南宫泰则继续说着。

“既然是西凤的游戏,那就自然有赌注和奖励。我把他想要的东西开作奖励,而他直接赌上了自己的命。在我看来,这完全不对等,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开这样的盘口,但他就是这样的人。”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后来回想,这大概是他的心理战术吧。游戏的过程没啥好说,总之就规则上来说,是我输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项南星“你猜他要的东西是什么?”

项南星心里咯噔一下。对方显然默认他应该认识这个叫孟川柏,所以才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但也说不定排除是试探。他回答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切不可露出“我不认识他”之类的表情。

这念头在他的心中一闪而过,与此同时项南星冷着脸老实地摇了摇头“猜不出。”

“他要我给儿子‘自由’。”

南宫泰一字一句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项南星从未想过他也能发出这样的大笑来。他一边笑一边摇着头“你能想象吗,当时我儿子才几岁大啊!孟川柏那家伙突然就跑过来跟我说,希望我在他长大后给他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别像之前一样只能被迫继承家业。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后来算了算,他那段时间应该是刚有了儿子,又在那边待不住,只好跑我这边发泄多余的精力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项南星感觉对方在说这话时似有若无地往这边多看了几眼。

“后来怎么样了?”他试着问道。

“后来?”南宫泰又看了他一眼,“我说了,游戏的部分我输了,所以愿赌服输。二十年后成人礼上,我给了那小子一个选择的机会,而那小子还真的就跑了。”

项南星突然想起,对方口中的这个“小子”自己应该是见过的。出身南宫家,成人礼上叛逃……这不就是之前在白夜祭里曾和小茜对战过的第三号主持人南宫望么!当时对方明明还和自己长聊过这段经历来着,那些细节,跟南宫泰此时的说法也算是对的上号。

只不过,南宫望只是感觉到父亲有意留手,但或许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吧。

他正在想着,没防备南宫泰突然又来了一句“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跟你说这些?”

这简直又是一次突然袭击。项南星想想自己反正也答不上来,只好故技重施,再次无辜地摇了摇头。

“因为这样的事情刚刚又发生了一次,我就是来正式通知你这一点。”南宫泰说着,直接站起身来,“刚才的‘黑暗森林’虽然不是我本人下场,但荒启是我选的,也就等同于我自己输了。按照游戏规则,你可以把小茜带走,南宫家从此以后不会再要求她必须回来,这是来自家主的承诺,只要南宫家还在一天,这承诺就永久有效。”

“啊!那个……谢谢了。”

项南星搜肠刮肚好一会都没想出该怎么回应,只好结结巴巴地答了一句。

“要谢的话,就谢你们自己吧。”南宫泰淡淡地说,“而且要说的话,我还是使了手段的。你和小茜两边游戏赌的都是这个,按我的预期,只要其中有一方输掉,这件事情就理所当然地无法继续下去。结果你们都胜出了。”

他嘴角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至于其他的事情,等你恢复后再说吧。”

“敬之,走了!”

南宫泰转身直接走出了门口,项南星听到这话却是一惊,转过头发现南宫敬之竟然一直就坐在那里!他手里的苹果刚好吃完,此时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把吃剩的苹果芯包起来,而后就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仿佛自己刚才只是充当了一下背景板,什么都没干。

但落在项南星眼里,那感觉可不仅仅是背景板三个字可以概括的。不光是刚刚那会,连之前那次也是,他应该知道南宫敬之还在附近的,但不知为何就是会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甚至他这会明明还吃着苹果,有动作也有声音,按理说不应该注意不到的。但他就是有这种魔力,可以让人把看到听到的东西选择性地无视掉。

“你的这种天赋,用在暗杀上简直是无敌了啊。”项南星勉强笑着说。

南宫敬之耸耸肩。“只是一种技巧而已,别看好像很容易,我要维持这个状态也是很累的。”他说,“之前在半路上避开我狙击的那个就是你吧。在那时候我就知道,对付你的时候不能露出一点气息,必须隐匿再隐匿,这样才有可能击中。”

“可惜,等真正可以动手时,给到我手上的却只是麻醉针,不是真子弹。”

他叹了一口气“我也想过直接给你一枪,把后面的麻烦一了百了。”

项南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他此时已经猜到眼前这人就是南宫荒启口中的“大哥”,也就是和小茜有着婚约的那个人。现在他赢得了将小茜从南宫家带走的许可,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基于家族指派的婚约已经不成立了。对方失去了未婚妻,近几年的努力都要付诸流水,要说对他私下没有什么恨意,那绝对是骗人的。

但要说他对小茜真有什么感情的话,项南星又感觉不出来。至少刚才小茜进来的那一会,南宫敬之是在场的。眼见前未婚妻都直接扑到别的男人身边了,他却还是维持在那个消除气息的状态里,没有半点起伏的样子,要说是嫉妒,还真看不太出来。

仿佛察觉到项南星暗地里所想,南宫敬之耸耸肩,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你大概有点误解了。”他说,“我对和大小姐缔结的婚约感到由衷的喜悦,但这不意味着我就对她抱有超出本分的感情。毕竟我是分家的人,她是本家的小姐,身份不同。”

项南星微微皱眉“你难道自己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南宫敬之答道,“在这件事里,感情因素是最不重要的东西。项先生,我是一名杀手,大小姐原本也应该是一名杀手。对于杀手来说,灭情绝欲是必过的关卡,那些真正优秀的杀手甚至可以达到太上忘情的境界。南宫家的人,都有这样的觉悟。”

项南星苦笑了一下“我还真是没法理解你们。”

“彼此彼此。”南宫敬之答道,“不过说实话,我有点羡慕你。”

他话音未落,项南星突然心头一紧,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可未等他做出反应,只见一道灰色的光扑面而来,几乎是擦着他挺起的脸颊过去,连耳朵都被带着嗡嗡作响。在他面前,原本严丝合缝的低温舱缓缓裂开了一条缝,超低温的气体从中间漏出,瞬间在空气中形成了一团雪白的雾气,将他和南宫敬之隔开。

他隐约看见南宫敬之正平举着手,保持着刚刚射击完的姿态。那枪口正指向这里,隔着白雾都能感觉到那里传来的冰冷杀意。很明显,刚才是他的第一发子弹准确地划开了低温舱的表层,让其中的低温气体冲出,释放开来。

而此时,虽然身体的束缚已随着低温舱的开裂而解除,但项南星还是一动不动。不是不想,是不能,面对着南宫敬之首次展现的杀意,他发现自己竟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你擅长这种限定规则的‘游戏’,但现实不是这样的,多的是那种二话不说,直接上来就开枪的人。再坚韧的神经,有时也抵不过一颗实实在在的子弹。”

他缓缓收起枪。隔着白雾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项南星隐约看到他的身子矮了下去。

像是对着这边鞠了个躬。

“大小姐,就拜托你了。”他说。

最后这言不由衷得,连项南星都听出来了。

“明白了。”

他只能这么回答。



女杰对谈

“无人身亡,和平解决。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如您所愿了吧?”

在装修精美的会客室里,秋半夏正优雅地靠在沙发上,品着一杯南宫夫人亲手沏出的红茶。在她对面,南宫夫人依旧坐在轮椅上,膝盖铺着薄薄的毛巾,保持着一贯端庄的模样。两人如好友般坐着闲聊,气氛愉快。

只是在听到这句话后,南宫夫人秀眉微蹙,摇了摇头。

“我最多希望他可以活下来,但可没想要他做到这地步呀。”夫人的声音中透出几分不满的意味,“最好是他活下来了,乖乖走人,而我的女儿就留在家里陪着我,这样才叫‘如我所愿’啊。像现在这样的结果,总会让我想到一个非常不爽的故人。”

“是谁?”

“讨厌到不想提他名字。突然就出现,突然就抢走了我珍视的人,想想真是混账。”

夫人难得地露出了几分小女人的作态,闷闷地抿了一口红茶。看到对方这副模样,秋半夏想想还是决定转移话题好了。她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十分好奇的一件事,正好此时有了点猜测,正好趁机确认一下。

“夫人,恕我直言。”她开口问道,“您对项南星特别关照,甚至到了暗中帮助的程度,这背后应该有什么原因吧。”

“当时在向我介绍游戏时无意透露的那些细节信息,其实是您有意暗示吧?您是想让我也参与到上面一层的游戏中,好牵制住南宫先生,逼迫他放弃亲自上场的打算,改成其他人出战。这样一来,原本上驷对中驷、中驷对下驷的必死局,因为我的进入而增加了一场,最终呈现上中下驷一一配对的局面。虽然还是不易,但至少算是有了胜机。”

秋半夏说“而到最后他也算争气,牢牢抓住了得来不易的良机。至少在这一点上,夫人想必也会感觉欣慰吧。”

南宫夫人看了她一眼“有话直说。”

“那我就说说我的推测了。”秋半夏说,“项南星是项云的儿子,而夫人早年间在天京时应该没少跟刑警队打过交道。我猜,您跟项云在长久的交手中渐渐惺惺相惜起来,后来甚至有着不错的交情,所以见到她的儿子到来,您就暗中加以照顾了,哪怕这可能导致一个对家族不利的结果。”

“而且我仔细想想,夫人对她的帮助或许还不止这一处。十年前项云单骑踏破天关,从西凤国境线开始一路克服重重阻碍,最后站到了当时第一位的主持人黄老面前。虽然当时我还是个小小的见习,无缘亲临观战,但据说那时候项云的身边还有一个神秘的‘修罗女’在,正是她那不输于主持人的武力,让项云得以在公平的状态下挑战这一切。”

“后来项云香消玉殒,‘修罗女’不知所踪,少数身在现场的主持人对这件事缄口不提,这件事渐渐就变成一个传说了,越传越玄乎的传说。”

秋半夏微笑看着南宫夫人“今天有幸见到夫人,我感觉自己正在看着一个传奇。”

夫人笑了笑,对她的这段话算是默认了。“传奇么……”她像是对秋半夏的这个词很感兴趣,“要说传奇的话,也是她才配得上吧,我不过是在旁观看而已。说起来……”

她突然问道“你对十年前的事件知道多少?”

秋半夏微微一愣,想了想老实答道“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当时只是个见习,参与到事件中的至少也得是有序列的正式主持人,所以除了少数有待考证的传闻之外,我也只能辗转通过一些边角料的信息去了解。而且……”

她犹豫了一下。

“而且我是最近才开始回过头调查的,所以知道的东西也很有限。”

“是在调查项南星的时候才了解的吧。”南宫夫人一语道破,“项云是项南星的母亲,而且在十年前曾经莫名其妙地跟西凤有了交集,闹出很大的事来。然后……在十年后的现在,项南星又莫名其妙地卷入了最新一次‘窃国战’中,身上背负着诸多疑点。你注意到了十年前后分别发生在这对母子身上的事,进而想要找出两件事之间的联系,用以解开围绕在项南星身上的谜团,对吧?”

秋半夏耸耸肩,算是默认了。

“你找错了方向。”南宫夫人说,“项南星今时今日受到的这些特殊待遇并不是因为项云,同样的,当年和西凤国毫无交集的项云之所以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归根结底也不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你要找的话,应该找的是足以同时影响这两个人的‘第三者’。”

“道理我懂,您以为我没有尝试过么。”

秋半夏苦笑了一下“按照常理推想,能够同时影响这两人行动的应该是这个家庭的另外一员,也就是项云的丈夫,项南星的父亲。但我调查过了,项云当年是未婚先孕,作为孩子父亲的项东在她怀孕后因为犯事被黑社会追杀,于是抛下她潜逃国外,几个月后在当地一场械斗中被误伤,最后失血过多,客死他乡。这个人的背景很简单,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仗着长得好看四处招摇撞骗,没什么特别的,跟西凤也毫无交集。在那以后项云一直独自抚养着儿子,在生活中也没有特别亲近的,代替父亲形象的男子出现。”

“项东父母双亡,加上很早就从老家搬到了天京,跟原本那些亲戚早就断了联系。项云这边的家庭情况也比较简单,我重点调查了比较近的几个亲属,都没发现跟西凤有什么关系。至于朋友的话有不少,但都没有亲近到足够同时影响母子俩的地步。”

她谨慎地看了南宫夫人一眼“当然,她的朋友里也可能有像夫人您这样的大人物,这些我就没那么容易找着了。如果夫人知道什么的话,能不能给我一点提示?”

“提示有。简单来说就是……”

南宫夫人抿了一口红茶,慢悠悠答道“你被骗了。彻底被骗了。”



关键人物

“你被骗了。”

夫人语气笃定,却是什么信息都没透露。秋半夏微感惊愕,但旋即感觉自己像是没得到什么提示的样子。

“被骗了?”她细细梳理了一遍,“这里面有什么可以被称为‘骗’的事情吗?”

“有人用一个虚构的人物堵住了你的路,让你不得不往其他岔路上寻求答案。”南宫夫人也不兜圈子,“说白了,你对‘项东’这个人了解多少?”

“原来是说这个。”

秋半夏笑了“夫人可能不太了解主持人的手段,我们多的是彻查一个人的方法。一开始我也考虑过这是个幌子的情况,不过周边找到的每一条信息都足以支撑这个人物的存在,和项云交往的过程虽然缺乏目击者,但考虑到两人身份的差异,避开大众的可能性显然不小,而且我也找到了不少物证可以从旁作证……”

“所以呢?”夫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这样的话,只要先一步在你会找到的地方布上假线索不就可以了吗?”

“这难度恐怕不小。”秋半夏答道,“我不敢打包票说没人做到,但在这种事情上进攻比防守简单太多,我调查的只是一个点,伪造的人却必须编织出一整个面来,还要不留破绽。要做到这一点,他至少要比我细心很多,行动力也要强很多,这样的人很难找。”

“而且不光如此,在这个过程中他还要付出很大的精力,怎么想都是不划算。如果没有提前知道十年后有人会调查这件事,恐怕没人会在一开始就准备这么多东西。”

南宫夫人微微一笑“所以你已经说出答案了。”

“什么?”

“比你优秀很多,了解主持人的一贯套路,擅长策划难以想象的超长期计划——把人选缩小到这个范围里,剩下的选择也不多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秋半夏,端详着对方微微变色的神情,“你已经猜到是谁干的,对吧。”

秋半夏没有回答,可是就如南宫夫人所说,在刚刚这一瞬间,她的心里确实闪过了一个人的名字。

“老黄历”,黄老,现役第六位的老牌主持人,也是许多中生代主持人的老师,以及她们这些新生代的师公。在主持人中黄老有着“一策千里”的评价,这正是在概括他那种超乎常人的远见,以及提前布下暗手的策略风格。就像南宫夫人所说,如果把范围缩小到同时满足那三个条件的人选里,她能想到的除了那个已经去世的老师,就只有黄老了。

就在她想听夫人接下去怎么说时,对方却突然话锋一转。

“其实在早些时候我与项南星见面时,我说了个谎。”她说,“我说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但其实并不是如此。十年前我在西凤国内就曾见过他一次,只是当时他被人绑架,正昏迷不醒,看不到我。”

秋半夏脸色再变。十年前,西凤国内,这显然指的就是项云闯入的那一次了。如果真是这样,当时项云行动的原因肯定就是为了儿子,然而在调查中,她却从未找到项南星童年时失踪的记录。

假设南宫夫人没有骗她,那么这部分的情报显然也被彻底地伪造过了。能做到这种地步的,还真是非黄老莫属。

“但项云和西凤没有瓜葛,所以应该是有人绑架了项南星,然后逃进西凤?而她就是追着那个人进了国境,然后跟我们又因为某些事情有了冲突?”秋半夏猜道。

“错了。”

南宫夫人笑了笑“绑架他的,就是你们主持人自己啊。”

“这不合理。”秋半夏摇摇头,“这里面难道有什么动机么?就像之前说的,西凤和项云之间根本找不到什么联系来,有什么理由会去绑架她的儿子?”

她说这话时语气笃定,眼睛却紧紧锁定着南宫夫人的脸。见状,夫人只是笑了笑。

“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来试探,因为我本来就打算跟你说。”她说,“你的逻辑还不至于混乱到这份上——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了,关键是他们母子以外的‘第三者’。主持人绑架项南星,自然不是冲着项云去的。他们的目标,是这个‘第三者’。”

“那我们不妨说得更明白一些。”秋半夏索性也不玩那些花招了,“您也说过,‘项东’的身份有问题,是个虚构的人物。这么说项南星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他才是这两起事件的关键所在,十年前主持人要对付他,甚至连我所想到的那位大人物都参与其中,而十年后,他的儿子又反过来得到了主持人的特殊关注……”

秋半夏说着,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成型。就像南宫夫人之前说的,当她把人选范围缩小到只符合某几个条件时,那个真正的答案就会随之浮现出来。此时她嘴上罗列着种种条件,心里也正在绘制着这个人的形象。

只是这中间似乎还少了某个关键的衔接点,像是一面拼图少了中间关键的几块,虽然上面的图案足以看出个轮廓,但终究是看不清楚。

“你缺少的,只是最后的一块拼图。”南宫夫人再次露出了那种洞悉一切的表情,而后也再次话锋一转,“在我向你们介绍游戏场地时,你曾经这样说过——不知道南宫家从哪里得到它的设计信息。”

秋半夏点点头,暗暗思索着夫人为何突然提起这事。

“这个游戏,是十几年前‘第二位’的主持人上门砸场子时引入的。”南宫夫人淡淡地说,“他的名字你应该很熟悉了,叫孟川柏。”

哐当!

这是茶杯掉落在桌沿的声响。伴随着这声脆响,杯中剩余的红茶倾了一地,而秋半夏猛地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南宫夫人。

从踏进南宫家的大门至今,这还是她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

“怎么了?我没猜错吧。”夫人说,“你的技艺里有那个男人教授的痕迹,性情上也隐隐有所相似。你是他环游世界途中收的那些弟子之一吧,要尊称他一声老师?”

秋半夏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是她的荣耀,没有隐藏的必要。然而与此同时,她的心中却被一个巨大的问题彻底充斥着。

他居然是主持人?

在那些年的相处中,老师并没有告诉过她自己的身份,而在之后当她好奇心起想要了解这些时,结果也是找不到任何有用的资料。在秋半夏看来,老师的身份和履历都是个谜,他整个人仿佛从天而降,在遇见她之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等她到了西凤,成了主持人后,偶尔也会想要探听一下之前那些主持人的情况。但除了少数自愿公布的特例之外,那些退役或殉职的主持人信息都是高度保密的,即便是她也没法接触。细想之下老师确实有可能是这当中的一员,只是之前自己莫名其妙地总是没往这上头考虑过。

老师就是项南星的父亲!

谜底就是这么简单。

“十年前,老师和主持人之间发生了某些事情,所以作为儿子的项南星被当做人质绑来,引来了和项云有关的那些后续发展。”秋半夏喃喃说道,“十年后,项南星被卷入老师参加的窃国战中,并直接导致老师落败……这样看来,他到西凤的旅游也不是突发事件,而是有人暗中安排的。”

“而在不久前,项南星通过白夜祭规则逃离监狱,而老师……”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最关键的拼图已经安上,一切都说得通,只是多少有些模糊。沿着这样的逻辑,老师那最后的选择也完全说得通了。剩下那些详细的东西,或许就得等到有机会见到黄老时,再想办法直接向他询问了。

无论如何,此时她已经知道了最关键的信息,以及找到了掌握关键的那个人。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低声问道,心中还有几个疑问待解决。南宫夫人笑了笑,正要回答,可就在这时,走廊那边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对方脚程本就极快,此时全力奔走,更是到了步伐几乎散乱的程度,可见事态紧急,让人不由得不慌乱。

秋半夏也听到了。有第三者要进入,这种情况下继续对话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她转过脸去想看看是谁,却见沈灵霜推开门,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会客室内。

“站好了,不要慌!这像什么样子!”秋半夏斥道。

她正想着好好再说她几句,然而沈灵霜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整个人彻底呆住了。

“刚刚收到的消息……”她因为狂奔气喘吁吁,可脸色却苍白得毫无血色,“国内政变,现在形势非常混乱,除了宵禁之外,港口和机场已经全面封锁。”

“怎么回事!”秋半夏皱眉,“主持人呢?非常时期,黄老没有应对的法子吗?”

“黄老……”

沈灵霜吞了一下口水,仿佛光是说出来都感觉吃力。

“黄老主持人已经殉职了。”



骄阳下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这是个三十五度往上的闷热天气,那个大火球挂在天上,正肆无忌惮地向着这片世界倾泻着热量与紫外线。尽管有海风吹拂,梁京墨依旧感觉衣服底下黏糊糊的,全是汗水。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撑着伞站在太阳底下,低下头看着脚底下翻涌不息的波涛。在阳光下,蔚蓝一片的海水被镶上了一道耀目的金边,雄阔之余又多出了几分艳丽的感觉。梁京墨的目光跟随着波浪起伏,心里却是在想着另外的事情。

“到这会,他应该已经把事情解决了吧?”他想。

他想着的这位,自然是此时理应还在南宫家的项南星。此时距离对方离开的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按照正常情况推算,项南星最晚在三天前就应该跟南宫家展开接触,再怎么辗转,昨天就该有结果了。哪怕是最坏的结果,此时他也应该听闻了才对。

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联系了西凤国的主持人“黑猫”秋半夏,让她前去那边承接可能出现的“游戏”,同时也算是给项南星做个接应。尽管南宫家称得上是龙潭虎穴,不过以秋半夏的实力,加上“主持人”这一身份背后蕴含的能量,如果她及时察觉不对的话,要想把人带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就算出什么事了,南宫家也很难控制住一个主持人,她至少能跟梁京墨这边取得联络,及时告知状况才对。

然而直到现在为止,虽然每天都向秋半夏那边发信息,他没能接到来自对方的任何回应。

这当然不是个好兆头。

“最坏的结果,是项南星的计划失败,同时连带着秋半夏也出事。在我之前的预测中,南宫家最不可能做到这一步。因为这不光是灭掉一个年轻人的问题,更是直接得罪了西凤国,后果可能会相当棘手。这逻辑没错,但我没能预测到另外一件事。”

梁京墨看着脚底下翻涌不息的海水,以及远处那茫茫然的海天一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西凤国竟然选在这种时间内乱,谁能料到啊。”

此时他正身处茫茫大海之上,向着西凤国的方向而去。他乘坐的这艘私人游轮名叫“金色飞鸟”号,外层涂着一层金黄色的油漆,配上各种花纹和图案,富丽堂皇,内里配色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毫不掩饰船主人那暴发户式的品味。理论上它最多可以同时接待上百名乘客,不过此时,这上面不过搭乘了十几个人而已。相对于船上的宽阔空间,这人数显然太少了一点,再加上有些人喜欢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更显得其他地方空旷。

梁京墨已经在这甲板上撑着伞看了很长时间的海,无人打扰。他有时甚至觉得像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船上。

但拜这状况所赐,他也总算有一段独立的时间可以稍稍放松一下心情,整理一下至今为止的一些事情。毕竟在这之前他几乎是一刻不停地跟那个麻烦的“四公主”及一众主持人打交道,即便是他也感觉有些累了。

此时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自己之前的判断或许是错的。

“当时的信息完全来自于项南星自己的描述,虽然那家伙平时的观察力很强,不过女朋友当着自己的面被带走,心神紊乱的状态下产生一些误判,也不是不能理解的。”梁京墨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如果南宫泰的表现真像他描述的那样,那立场或许是有些松动的,未尝不可以争取一下。但前提是一切属实。以项南星当时的状态,不排除将内心愿望投影到观察对象上的情况,在那种情况下他自己可能没发觉,但会在潜意识里添油加醋。”

梁京墨摇了摇头。

“而且在另一方面,我对南宫夫人的预判也太过大胆了一点。项云的情况我查过一些,十年前闯入西凤,直面主持人的时候,她的身份确实有一名擅长暗杀技术的‘修罗女’,行事风格和战斗技巧和传说中的南宫家颇为相似。而且修罗女据说在那一战中受了重伤,之后销声匿迹,这也跟南宫夫人之后闭门不出的情报相吻合。”

“但就算如我预测的那样,南宫夫人就是‘修罗女’本人,那也不能代表她经历过大伤后仍然和项云有多深的感情。而且,哪怕两人真是有过交情的旧友,也不意味着她就会把与项云的交情投影到项南星身上……”

“总之,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没有劝他改用保守一些的方法争取一下?”

梁京墨苦闷地摇摇头,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但他也心知此时怎么想都是无济于事。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自己的反应确实有些奇怪,但如果重来一次的话,他确信自己还是会遵循那一瞬间闪过脑海的念头行事。

他一直都是这么干的。毕竟再厉害的人也没能预测到所有的情况,就像一名围棋手最多也只能看清几手内的变化,对于远期的大局只能靠感觉去预估,这就是“胜负直觉”。

梁京墨之前的经历让他对自己的“胜负直觉”颇有信心,但现在看来,这一次他的得意技能像是出了错。现实或许和他预测的不同,南宫家最终还是动了手,不光除掉了碍事的年轻人,以及借着西凤国内乱的机会搞定了在这个过程中阻手碍脚的主持人。

“当然,考虑到秋半夏的性子,这个是她的恶作剧也说不定。”

梁京墨苦笑了一下,脸上的神情依旧严肃。要想让秋半夏有心情恶作剧,那得是很好的结果才行。换句话说项南星不光达成了最初的目标,甚至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没什么损伤,基本可以看做是完胜收尾……

但这有可能么?他的对手可是那个南宫家啊!哪怕项南星成功将战局带入了自己的节奏,以“游戏”来决胜负,但就梁京墨对南宫家的理解,在这方面,他们也不乏能与项南星一战的能人,要想轻松取胜,恐怕是不太可能。

但这些事情,多想无益。

梁京墨紧锁着眉头,再次给秋半夏发送了一条信息,而后便强行扭转了自己的情绪。是的,多想无益。不管那一边是最好或是最坏的结果,对于身在海上的他来说意义都不太大。他原本的目标是借助姜乐的权力获取足够情报,再加上自己之前积累运营的力量,以“候补者”的身份发起一场堂堂的“窃国战”。这一点,和项南星的成败毫无关联。

他原本已经对此做了方方面面的准备。无论是暗中笼络势力,积累自身资本,还是了解“窃国战”的情报,事先在脑内演练诸般变化,梁京墨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了。按照西凤国的规矩,拥有“候补者”身份的玩家可以凑足参赛筹码后随时发起这项对决,他原本是打算等准备完毕就第一时间动用权利的。

如果能够在这场对决中获胜,他也就可以距离自己的目标大大迈进一步。而前几天利用姜乐组织的那场“游戏”进入对方的团队里,除了自身调查信息的需要外,更是他计划中进入西凤国内的重要一环。

然而现在,西凤国内的动乱打乱了他的一切布置。

到目前为止,关于动乱的大部分信息还是模糊的。新闻上提到时只是语焉不详的用一句“首相遭到刺杀,内阁动乱”带过,凶手依旧在逃,而动机也是不明,不管怎么搜索都找不到更深一层的信息。乍一看这就是个针对高层的恐怖活动,以一个成熟国家的行政结构,捱过早期的混乱后很快能重回正轨。

但梁京墨知道事情绝不是如此简单。因为以他所知道的这个国家的真面目,如果内阁真的因为动荡而无法履行职责,那么皇室肯定会站出来主持大局。现在几天过去了,那边混乱依旧,这等于是侧面证实了他从其他渠道收到的一个消息。

在动乱中,或许连皇室都被扫荡一空。

如果消息属实的话,那么由皇室主导的这个“窃国战”,不用说自然也付诸东流了。哪怕他积累的资源可以在新形势下派上用场,但前提是,他有办法参与到这新浪潮中去。

这才是他面临的最大麻烦——原本的目标消失了,积蓄力量的一拳打不出去,更糟的是前路不明,浑浑噩噩不知道该往何处走,只好过一天算一天,静观局势发展。此时他跟着出了海,其实也只是争取在近距离了解具体的情况,好做出选择。

目前来说,他跟那些生活没有目标,得过且过的普通人没啥两样。

“自诩聪明,可到头来还是逃不过这么一天啊。”

梁京墨以手支在栏杆上,对着一望无垠的海面不无自嘲地笑了笑。烈日毒辣,就算他撑着伞,在太阳底下也待不长久。正当他想着回去房间小睡一会时,梁京墨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从后而来的脚步声。

他猛地转过头,看见一个年轻人正快步走上舷梯。在这样高温天气下,对方依旧穿着一身看着就很热的黑色西服套装,只是他仿佛不觉有异,连说话时的表情都没有半点变化。

“四公主有令,让你过去二楼休息室那边。”

他侧过身子,抬起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跟我来。”

梁京墨微微一怔,随后却是笑了。

他的“胜负直觉”在蠢蠢欲动,或许,机会就藏在这次突然的召见里。



碧海中

几天前,梁京墨接受了西凤皇室的邀约,登上了这艘“金色飞鸟”号游轮。说是皇室,其实说白了就是这次到天京访问的“四公主”一人。而此时和他同行的,也差不多就是这位“四公主”及其随行的几位主持人,还有和梁京墨一样在之前的游戏中胜出并参加晚宴的那几位。具体来说,就是那个发育停止,像小孩子的克里斯,以及他在游戏中收的两个同伴。

在晚宴之前,天京市里同时进行了四场游戏,这三个人是其中一场的胜者,梁京墨则是另外一场。在接到邀约后,这四人都答应得相当爽快。而在其余的那两场里,有一场结果是无人获胜,唯一有资格在落败后参加晚宴的南宫茜则被家人带走,现在状况不明,“四公主”索性放弃了。另一场里,项南星虽然落败,但作为“候补者”仍有参加晚宴的资格,只是他自己放弃了。现在他出了远门,与南宫茜同样状况不明;而胜出的两位一个是姬家大小姐姬风华,一个是天京市的刑警大队长郎安邦,前者选择了出门协助项南星,不在本地,而后者则是以家在天京不愿牵涉太多他处事务为由,婉拒了这边的邀约。

这些经过,梁京墨都是在上船后听主持人提起的。据说“四公主”在听到郎安邦的拒绝后有些惊讶,但也没有说什么,惊讶的表情也是一闪而过,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但老实说,梁京墨感觉这人的下场堪忧。

从情理上,他们其实都能理解眼下的状况。“四公主”提供的奖励是在能力范围内实现他们的一个愿望,视乎各人愿望的难度不同,这个奖励可以是非常丰厚的,相比之下游戏的难度虽然不低,但还谈不上与其相衬。虽然对方没有提出任何交换条件,但这些人精都清楚,随着愿望的实现,自己与对方之间其实已经算是缔结了一种关系。所谓拿人家的手短,有朝一日她有什么要求,自己也只能鼎力相助。说白了,“四公主”费心费力组织这样一轮游戏,自然不光是做慈善,多少也存了一些为自己挑选人才的意思在里面……

只是他们都没有料到,这个“有朝一日”竟然来得这么快。

西凤动乱,原因不明。这位“四公主”选在这个时候匆匆忙忙赶回国内,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冲着平乱去的。虽然动乱的具体情况还不清楚,贸然回国多少有些危险,但在政府和皇室都无法主持大局的情况下,她以公主之名站出来表态,本身是一颗让民众安心的定心丸。

于是在几天前,她直接在天京市这边发表了一次公开讲话,之后便匆匆安排了回国的班机。只是她也不傻,虽然上了专机,却在最后关头使了个障眼法,带着一行人从另一侧离开了。果不其然,在她改上了这艘游轮的当天下午,新闻便播报了班机失事坠落入海的消息。

这一趟旅程,果然是步步凶险。瞄准了西凤的那个敌人自然也在瞄准着她,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的下场。

只是对于梁京墨来说,这种状况,却是再有趣不过了。

“跟随王师进京平乱……这么想想的话,还真有点古代话本的味道。”

跟着主持人走下舷梯的时候,他的心里还在转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要说像,也确实像,但话说回来,和那些话本里的设定相比,这支回国平乱的队伍未免也太薄弱了一点。

领头的人,是个根基不稳的“公主”,随从不过十数名,里面包括了四个从普通人中选拔出来,勉强算是各怀绝技的家伙,以及十名有号码的现役主持人——最后这项听上去算是非常了不起的战力了,毕竟整个西凤国的正式主持人不过几十名,理论上个个都是足以独当一面的人才。只是除了数量还要有质量,虽说公主并未公布这些人的排位,但十人里大半看上去就是三十几名往后的,在梁京墨的眼中,这个水准的主持人别说跟黄老徐闻这些怪物相比了,就是比起十几位的秋半夏,那差距都能以光年计。他们要么是天赋有限,要么是还欠缺磨炼,十来个这样的主持人联手发挥的作用,大概还比不过一个真正的高位主持人。

但这他们之中也不全是这样的小角色,比如此时走在梁京墨前头的这个年轻人。在梁京墨的标准中,这十名主持人里——包括这个人在内——至少有四个实力不错的。

简单概括起来,就是“二老二少”。

两个老人,排位不明。其中一个总是眯缝着眼,看上去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但每次与他对视,梁京墨都会有一种自己已经被看透的感觉。而另一名干脆连眼睛都不睁开,根本就是个瞎子,但举手投足间行动无碍,知觉显然比常人更加敏锐。从这两人身上的感觉,以及其他人对他们二人的态度来看,梁京墨判断他们不仅老牌,更应该是高排位的主持人。理论上,也是这船上最高级别的实力派。

另外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此时正走在梁京墨前头。他戴着一副金框眼镜,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看上去有种优雅管家的气质。只是这装扮看上去文质彬彬,可梁京墨总能隐约感受到底下还有一股引而不发的狂气,好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而这一点也和他的绰号相匹配——“狂岚”徐迎,这是他的名字。

而另一个人他只在晚宴的会场上见过一面,是个身材高大健壮,头发带点自然卷的年轻人。当时那个人的感觉像是与会场融为了一体,好像一只随着环境改变了肤色的变色龙,这让梁京墨对他留上了心。过后当他自我介绍时,绰号果然也与这有关。

“避役”岳明,这就是他的名号。

平心而论,比起前面的两位长者,这边的两个年轻人要稍弱一些,当时晚宴上的站位也表明了他们四人的地位。白夜祭里梁京墨曾经近距离地观察过“双面人”悠久山琢磨,以他为标杆的话,两位老者要明显强出一截,而年轻人们则是稍弱一线。那个人是“第十九号”,换句话说,这两个年轻人应该是二十几位。

一个公主,四个佣兵,外加十个随行的主持人,这十五人就是船上最重要的乘客了。除了他们以外,船上还有另外两名乘客,其中一个是这艘船的主人,西凤大使馆里一名高级官员。这是个头发花白的长者,看上去很慈祥的样子,正是他向“四公主”提出了放弃飞机,改乘游轮的明智建议,并且无私贡献出了自己的“金色飞鸟”号,可谓忠心耿耿。

另一个……是这个“四公主”的侍女。

一想到这个人,梁京墨的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公主有随身侍女,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问题是,这个侍女总给他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从晚宴第一次见面时梁京墨就注意到了,这个侍女的脸色很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有全天候照料大人物的体力,反倒要人照顾她还差不多。在跟随“四公主”几次出现的场合里,除了礼节性地在走路时托着公主的手之外,梁京墨没见她做过任何侍女的工作,连倒茶都是由旁边站着的年轻主持人代劳。

看上去,“四公主”不像带着个侍女,更像是借着这样的名义领个好姐妹出来玩似的。

但这样也说不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两人的关系应该不错才对,但事实上梁京墨还没见她们互相说过一句话。当公主商谈正事的时候这侍女就在她后面站着,有时会显得有点走神,一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样子。然而有的时候,梁京墨又注意到她会盯着公主的后背。

那目光绝非恭敬,而是带着某些复杂的情绪,甚至还混杂着敌意!

虽然几次都是一闪而过,但梁京墨确定自己没看错。这一点也正是他最无法理解的地方。

以他对那位“四公主”的了解,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她不可能察觉不到这近在咫尺的敌意,但她却对此毫不在意——不仅如此,她甚至带着这侍女一起上船回国,简直就像当她是个可信任的伙伴似的。

这中间到底藏着什么玄机,还是说两人之间有什么交易吗?可是话说回来,要什么样的人才能跟一国的公主做这种古怪又危险的交易?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梁京墨摇头叹道。

前头的徐迎古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显然摸不透这突如其来一句感慨的意思。不过好在此时人已带到,他的职责到此为止了。

“请。”他推开休息室的舱门,然后自觉闪到一边,为梁京墨让出了通往里面的路。

“四公主”就坐在休息室里,那个侍女依旧站在她的身侧,垂着头摆出一副等待命令的样子。看到梁京墨,公主露出了甜甜的笑,抬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请坐。”

“你以前可从没对我说过请字。”

梁京墨开着玩笑,也不推辞,直接就在她对面坐下了。只是等他坐下,公主却不说话了。她看着梁京墨的眼睛,仔细端详了很久,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这是唱的哪一出?”梁京墨扬眉,“你有话就直接说吧。”

“也对,跟你的话,不需要那些浪费时间的试探。”公主笑了笑。

“长话短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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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你的帮助。”

当听到这句话从“四公主”口中说出的时候,梁京墨不由感觉到一丝错愕。在他的记忆里,这个人和这样的话应该是格格不入的。如果是过去的她,就算有心要向人求助,应该也是用各种方式骗人上套,绝不肯坦率表达的类型。

在之前,这位名叫“姜乐”的“四公主”曾经化名“肖乐平”,女扮男装潜入了社会底层。她从贩毒集团的小马仔做起,靠着自己高出其他人一截的情报网轻易上了位,很快变成了小头目,而后是贩毒大亨手下的得力干将。这是西凤皇族的其中一种历练手法,在这个过程中,姜乐公主显然可以充分了解到人心的险恶与脆弱,并且对这国度藏在暗处的那些势力有所了解,这些东西,对她之后参与管理国家显然是极其有用的。

但或许是因为变装潜伏的缘故,当时那个“肖乐平”一直给人一种怯懦内向,而且与周围的人有很强疏离感的印象。但这一点梁京墨可以理解,因为那时候的他需要与别人保持距离,以免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这样的话维持一个怂货的形象显然是最合适的。

而现在她是公主,并且赶上国家有难,正是展露她强势一面的时候了。

“你也是……改变了很多啊。变坦率了。”梁京墨淡淡地说。

“毕竟眼下实在没有容纳个人情感的时间啊。”姜乐公主扬眉,“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用谈条件的方式跟你做一笔交易,但情况紧急,我就直接提出这边能拿出的筹码了。你听完后如果感兴趣,我再说接下去的部分。”

梁京墨点点头,示意她可以提了。

“你也知道,西凤现在国内动乱,可皇室始终没有露面,十有也已经遭到不测。虽然还不知道国内具体的情况,但在战乱中,我这个所谓的公主充其量也就是个落难的贵族。毫无实权不说,就连我本人也容易被列入狙击和暗杀的目标中。跟着我,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她看着梁京墨,“这样的考量,我相信你在答应邀约时一定想过。”

“这种你我都清楚的东西就别说了。”梁京墨说,“直接说重点吧。”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利条件,但我能重启‘窃国战’。”姜乐公主说。

梁京墨微微一愣,而后笑了。“只是‘重启’的话,请问意义何在?”他说,“‘窃国战’不过是一场寻常的对决,藏在它背后的权力才是那些野心家觊觎的对象。你如果只是重启了这样一种游戏形式,而不能给予配套的奖励,那么我就算是赢了,又能得到什么?”

“如果我说,连其他的部分都能一并恢复呢?”

“那我就要问一句‘凭什么’了。”梁京墨冷笑,“我得到权限的那晚还在内乱爆发之前,当时我直接远程连上了西凤的数据库,查询了想要的那些信息。在历史上,‘窃国战’从来都是个规模极大,哪怕表面不显,暗地里却仍旧会牵连到许多势力的游戏。过去的‘窃国战’都是由皇室出面作担保,安排政府各大机构配合,并且在主持人这一组织的强力确保下才能展开,对此强如主持人一方都要付出暂停其他业务的代价来专心应付,再过后更是要对胜出的一方百般照顾,让他可以额收取奖励。”

“现在西凤国内一团混乱,政府无力控制局面,皇室也不知所踪,剩下的那些家伙,又未必会承认这样一场游戏的结果。在这种情况下你告诉我所有一切都能恢复,我是该信你呢,还是该信我自己的推理和判断?”

“归根结底,你需要相信的还是你自己。”姜乐公主淡淡答道,“你要相信自己,可以协助我让一切恢复正常。只要西凤国重回稳定,你所需要的这一切我都可以保证做到。”

她看着梁京墨“你看过了‘窃国战’的过往记录,但你知道它怎么来的吗?”

不等对方回答,她自己做出了解答。

“所谓的‘窃国战’,名字来源于东方古国的一句谚语,‘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翻译过来就是‘胜者为王’的意思。自古以来,西凤国就是个物资短缺的国家,这里的气候不适宜种植,沿海岸线一带的水域又充斥着混乱的洋流和庞大的暗礁区,不适合往海上发展,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捕猎和畜牧。可这两项,却又都不可避免地要与这片地区的旧王者对抗,那可是凶猛的雪狼群。”

“为了对抗它们,我们的祖先在漫长的岁月中锻炼出了强健的身体,以及比野兽更加残忍的心,因为这样才可以在与野兽的对决中获胜。我们也渐渐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不管过程怎样,只有活下来,并站在高位上的一方才是正确的——西凤国的世世代代,都是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的。哪怕给雪狼套上了文明的枷锁,它依旧是狼,不会改变。”

她冷笑一声“国家制度的更替,根本不会带来什么改变。”

梁京墨心下默然。姜乐公主此时说的自然是西凤国几十年前为了加入国际社会而做出改变的事。在那之前,西凤国的权力集中在他们“姜氏”皇室的手中,统治国家的人是君王,世代沿袭。然而在国际社会的压力下,那一代的君王表示要组建内阁,将实质上的权力交给人民选举出的政府,而皇室只保留着一部分的福利,退居幕后。

简单来说,就是从封建君主制国家和平演变成类似君主立宪制的一种形式。

但梁京墨也知道,这只是对外宣传的情况。改制后,这国家的首相和议员们在表面上是按照选举投票的方式选出。但实际上国家大部分的关键部门和重点资源依旧掌握在皇室手里,所谓的首相不过就是皇室挑选并委任来处理国家事务的高级打工仔,那些选举活动,自然也是在人选确定后的走过场而已。皇室愿意支持他,他就可以贯彻自己的政治理想,反之皇室只要暗中推波助澜,促成另一次的“窃国战”,那么自然会有更合适的人选上来顶替他。

“这个可以说是西凤的黑暗面,但真相是,西凤一向如此。”姜乐公主说,“所谓改制,只是为了在国际社会上取得最基本的政治认同而演出的一场戏。这个小国之所以能够在历史上一路存活下来,靠的就是民族根源里的一股‘狼性’。现在狼被迫收敛了爪牙,穿上西装,戴上领带,可是为了找到群体里最嗜血的头狼,它们转过头发明了残酷的游戏选拔制度,用来选出最适合带领他们的那只头狼。”

“所以你不用担心‘窃国战’在西凤民间的号召力,这是有历史基础的。只要我能够坐到那个位置上,宣布重启这样一项仪式,底下的人肯定会全力支持。因为越是混乱,他们越需要头狼,这是刻在民族骨子里的基因。”她淡淡地下了结论。

梁京墨却捕捉到了话里的信息。他微微变色“原来你是想回国争位?”

这一刻,姜乐公主淡定的脸上也不觉闪过了一丝异样的神色,像是自觉失言。

“最坏的结果就是这样。如果实在无人主持了,那我作为皇室成员,就必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她说,“当然我更希望一切都是自己虚惊一场,皇室还在,有人可以站出来引领这一切,但这些真相到底如何,要我回国后才能知道。在这个过程中希望你们能贡献出自己的力量,能帮上越多,我距离目标也就会越进一步。”

她轻叹一声,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似有若无的威胁“如果不能顺利合作的话,那我也只好采取另外一个方案,优先确保自己的安全再说。”

她的这话没有明说,可是里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不能为我所用的人才就是威胁,会危及到自己的安全,因此她显然会先下手为强,在对方真正成为心腹大患之前出手剿灭。

“就像对待那个警察一样,是吧?”梁京墨半开玩笑地答道。

他指的当然是那个同样胜出游戏,却没有出现在船上的刑警队长郎安邦。从对方的表态中他不难猜到那个警察的下场,因此也无需期待对方真的做出应答。然而在这一瞬间,一个意料之外的情况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忽然发现,那个一直站在公主身边默不作声的侍女因为这句话身子猛地一震。她原本苍白的脸色仿佛又少了几分血色,简直白得骇人。而后她的目光狠狠扫向这边,那一眼里明显带着几分仇恨和怨念,之后才缓缓偏过脸去,像是努力将震荡的心情控制住了。

梁京墨被她这一眼看得微微吃了一惊,心想这里头就算有什么事也不是我干的,你有怨恨该直接对着你的主子吧。但转念一想,真正奇怪的应该是这股怨念本身。这份突如其来的敌意是伴随着梁京墨的一句话爆发的,简直来得莫名其妙。

难道说,这个侍女跟郎安邦又有什么联系?



掌心语

姜乐公主的话隐隐暴露了她自己的野心,而她那个随身侍女那突如其来的动摇又让人捉摸不透。原本梁京墨心中的疑惑还只是关于西凤国此时形势的,现在随着这一番谈话,不光没能解惑,那问题反倒还增加了不少。

但这些问题说白了,其实都不关他的事。

梁京墨把这份疑惑强行压下,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说道“你要找出愿意为你效忠的人,然后铲除不愿合作的那些——老实说,这思路正确,但意义不大。因为只要能看穿这一点的人都会选择合作,你却还要去分辨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而且最重要的是,人的心思不会一直坚定不变,人的态度也不是非黑即白这么简单。一开始愿意跟你精诚合作的人,到最后可能才是对你最危险的那一个。曾经再忠诚不二的人,在形势大变,濒临绝境时也可能突然倒戈。这些对于你来说都是定时炸弹一样的存在。”

他耸耸肩,摊开手“恐怕,除了那些宣誓对皇室效忠的主持人之外,船上的另外几个人都是同样的这种情况——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我。”

“你倒是坦诚啊。”姜乐公主轻笑一声,“不过你的这种反应也在我预料之中。倒不如说,正因为你是会这样想,并且把这些话直接说出来的那种人,我才更能够信任你”

“这里头又是什么逻辑?”梁京墨嘴上不饶人,“这算是某种抖体质吗?”

姜乐公主直接无视了他的无礼言语。

“因为我跟你做过对手,吃过你的亏,知道你的可怕。”她耐心解释,“像你这种人没法当做鹰犬差遣,最多只能作为合作伙伴平等相处。但作为合作伙伴,要比对待手下更加谨慎,因为手下还可以用其他手下防范,但合作伙伴的一个背叛,有时就足以让你跌入万丈深渊。”

“现在你愿意把话说到这地步,其实多少也有点丑话说在前的意思,这就意味着,合作一事确实有探讨的空间,而且我的筹码确实吸引到你了。”

梁京墨“哼”了一声“但那首先要看是什么事。你现在绕了一大圈说了一堆,不是画饼就是说一些非常虚无的东西。但你现在急着找我来,肯定是有很具体的东西需要帮助吧。”

“快人快语,就当你是接受了。”姜乐公主笑道。

她微微侧过脸去,向着身边的侍女打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立刻向后退开几步,和正在说话的两人拉开一段距离。而后姜乐公主冲着面前的梁京墨勾了勾手指,示意后者靠近一些。等梁京墨一脸不耐地挪过屁股后,她忽然一把拉起了他的手,将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并起,狠狠戳在他的掌心上。

她用力划了几画,最后像刀子般在他掌心深深一剜,这才收回。整个过程不过一两秒。

“嘿嘿,大仇得报。”她得意地笑着,“现在可以说正事了。”

梁京墨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很好,你确实戳痛我了,只是你自己手指不痛么。”

一旁的侍女用古怪的表情看着这边的两个人,一时间竟分不出这到底算是打情骂俏还是真的有什么非要用“戳手心”这么古怪的动作来化解的恩怨。好在这一下只能算是插曲,接下来两人把脑袋往中间一凑,姜乐公主就用很小的声音开始交代需要帮助的事项。

打印确认好的航线,设法找出沿途活跃的海盗,以及用卫星定位确认港口附近的情况……每一项都算不上特别重要,但集合到一起,却又确实对他们的这趟航程特别重要。原本这些工作可以分摊给几个人去完成,但从两人刚才这一番对背叛问题的言论,把工作交给一个可信任的人去完成才是最优的解答。

但梁京墨其实压根儿就没把这些事情听进去。那些词语像是滔滔不绝的江河,但对他来说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东西,只在流过脑袋的时候偶尔会截留一点关键的信息,而这信息甚至不是来源于字面本身,而是姜乐公主隐藏在话语里的暗示。

为了和刚才的动作对应上。

他们之间虽然有过交手,但着实称不上有什么仇怨。吃亏的话双方都有过,最近一次还是梁京墨吃了暗亏。退一步说,哪怕真有什么仇怨,那也不是用手指戳几下就能化解的。

刚才姜乐的动作看似玩闹,但其实在她将手指戳到梁京墨掌心的时候,她也同步传递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那两秒里,她的手指用潦草的笔迹在他手心里写下“内奸”两个字。

不是确认航线,不是找出海盗船,更不是了解港口的情况。她真正需要梁京墨帮忙的事情只有“找出内奸”这一件。梁京墨虽然不知道她的信息是从何而来的,但既然都可以直接对他说出这一点了,那就意味着她已经有很大把握可以确信,这船上除她以外的十六人里,确确实实存在着通敌的“内奸”——说不定,连自己也在她怀疑的对象之中。

至于她刚才所说那些事项也并非毫无意义,如果梁京墨沿着“寻找内奸”的方向去解读的话,就会变成另外一种意思了。

打印确认好的航线,这指的应该是确认身份的环节。其实刚才姜乐公主与梁京墨的直接对话就多少有点这样的意思,只是就结果来看,梁京墨大概是通过测试了。现在她把内奸的事直接告诉他,这就相当于把他从嫌疑人的行列中基本剔除掉,,暂时给予信任。

接下来,轮到他想办法用自己的手段去确认各人的心思了。

至于确认他人心思的这种行为,按梁京墨的理解,就是她那句“设法找出沿途活跃的海盗”所要暗示的东西。在另一方面,他们在船上和内奸斗智斗勇,可是船只的航向已经确定,更重要的是确认目标港口附近的状况。姜乐公主所说的那句“确认港口的状况”,想必就是要他设法发动地下情报网去了解目标地点的情况,以免自己这边一上岸就被连锅端了。

比起在船上试探众人,这种远距离操控的东西或许才是最难的。

“不,不对。”

梁京墨忽然心中一凛,察觉到自己这一番推理中的问题。

查找内奸,确认目的地状况……乍一看,这些都是需要他从零开始去完成的东西,但仔细想想,如果姜乐那边的思考已经深入到了这一步,那么就意味着她并不是完全没有特定的怀疑对象,甚至很有可能,她已经锁定了这船上的某一个人……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走廊上传来了杂乱而细碎的脚步声。也就在这时,姜乐公主忽然伸手在他胸口用力一推。

梁京墨立刻会意,快速站起身后无声地退了一步,和姜乐公主保持几步距离,束手而立。

在下一秒,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看到梁京墨的时候,对方的脸上明显闪过了一丝讶异,而后这讶异就变作了狐疑。

“你怎么来了?”他问道。

“刚到。”梁京墨言简意赅地答道。

对方看了他一眼,像在咀嚼着这句话中的真实性。与此同时,他身后跟着的那两个人也走进来了。这两个人一个是浓眉大眼的光头,个头不高,手臂却粗壮有力,看上去就是干体力活的能手,梁京墨记得他叫卡洛斯。而另一个人比他高了小半个头,眉目清秀,却是个看上去有点娘气的年轻人。他的名字有点意思,叫秦趣。

这两个人都是克里斯在上一场游戏中召集到的同伴,而此时站在他们身前的那个小孩模样的矮个子,自然就是克里斯了。他们在上一场游戏中开始合作,此时俨然已经结成了一个小小的同盟——这就是克里斯的本事,他去到哪里都能迅速找到适合自己的同伴,然后用各种手段和他们联合起来。

然而这还没完,这三个人刚刚进来没多久,后面又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门再次被推开,这回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有些发福的老头。他头发已经花白,脚步却依然矫健,看得出来年轻时曾经在军中待过的底子。梁京墨判断他的年龄得超过七十岁了,但论起身体素质,估计比很多六十岁上下的人都要出色。

这位就是提供这艘船的主人,西凤驻守海外的忠臣,森德罗斯。同时他也是这艘船上最晚一个进入这间休息室的普通人。随着他踏进房间,原本停留在室外的主持人们也跟着鱼贯而入。他们在房门附近呈扇形左右展开了,犹如排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人墙,隔断了众人回头的道路。

这架势看起来,简直像是要把他们关在这里似的。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许多人脸上变色,连早有预料的梁京墨眉头也是忍不住微微一皱。

“这是干什么呢?”他听到克里斯嘟囔了一句。



试老臣

干什么?当然是开始干正事了。

这吐槽的话在梁京墨的心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有说出口来,只是留心观察着四周众人的反应。除了他以外,这里的大多数人应该会对这突然的变故感到震惊吧,可是在这几个人中,又应该有人能多多少少预感到接下去会发生的事情。

那就是他要寻找的目标。

在姜乐公主说完“内奸”的话题之后,梁京墨就猜到她的下一步动作肯定是要搞出点什么事来,把船上的水搅浑好引那内奸现身,自己这边才方便观察。但他有点意料不到的是对方动作竟然这么快,才刚交代完就发动了计策,这也从侧面说明了现在的形势真是相当紧急,对于找出内奸这件事,她已经是一分钟都不能等了。

“今天召集大家过来这,主要是有件事情想向大家请教一下。”姜乐公主淡淡地开口了,“大家都知道,我们此时要前往的西凤国目前正在动荡之中,由于形势混乱,那边不仅在几个关键城市实施了临时的宵禁,更是封闭了机场和港口,加大了陆路盘查的力度,想要禁止一切可疑人士进入。”

“虽说我不是什么可疑人士吧,但通过正常渠道回国会让那些宵小提高警惕,也不利于我接下去要做的事情。而且还有一点你们也看到了。”她抬起手,张开手掌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我原定要坐的那架飞机,在出发后不久就失事了。我很难认为这是巧合。”

“那么,对于现在确定的这条航线,我不免有点小小的担忧。对方可以查到我要坐的航班,说不定也就可以追踪到这艘船上来。我们的行驶信息会不会已经暴露了呢?”

她说这些的时候,其他人也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向了森德罗斯。正是因为她说到的情况,最后这位老人贡献出了自己的私人游轮作为运输工具,又重新为他们策划了一条路线,要从西凤国一处秘密港口登陆。据他所说,在那边接应的是他的一位靠得住的老友,同样是西凤国的忠心老臣。有他们两个经验丰富的长者一前一后确保,又严密地封锁了消息不让外人知晓,按理说,他们这一趟应该非常安全才对。

然而,这位公主的话里却隐隐透露出要更改航线的意思……难道她发现了什么问题?

“公主,临时更改航线是出海的大忌,万万不可啊!”

森德罗斯上前一步,继续说道“至于您的这些担忧,我可以担保绝无问题。首先那些贼人之所以能知道您的航班信息,是因为机场的所有航班信息都要储存在他们电脑里,只要是具备了足够技术的黑客都有办法侵入,只要查找下前往西凤的航班,您的行踪就暴露了。”

姜乐公主点点头“这话你劝我下飞机时说过了,说得很对。”

“是的,但是我们现在搭乘的‘金色飞鸟’号可不一样。”被她的这句肯定所鼓舞,这老人的语调不觉提高了几分,“这艘船看上去平平无奇,好像只是一艘普通的游轮,但其实里面配置了最先进的全智能导航系统,以及全自动化的检修和维护系统,这使得它根本不需要配备专业水手,一个人都可以出海。于是这一趟旅程没有外人掺和,泄密的可能性是零啊!”

姜乐公主却还有些踌躇“可是,就像你说的,它使用的是全智能的导航系统……那么我们的信息岂不是还得定期上传到卫星上?这样一来,我们的位置不就暴露了?”

森德罗斯笑了“原来公主您是在担心这个。没错,就像您说的,我们的导航系统在航行时会把信息上传到卫星去,但您想啊,这可是卫星啊,我们的信息又是加了密的,哪怕是可以公开接收信息的那些政府机关都不知道船上有谁,更别说外面的人还要考虑如何入侵卫星,取得信息了。”

姜乐公主皱起了眉头“不,我的意思是,对方有可能截获我们发出的信息吧?”

“那就更不可能了。”森德罗斯笑道,“要想直接截获信号,那至少距离要足够接近吧。然而本船配置的雷达可以监测一百海里以内的异常情况,直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情况。如果真的发现有谁在逼近,我们完全可以在对方接近前全速逃离的。不是我自夸,这游轮如果发动不顾损耗的全力行驶模式,那速度可是相当可观,不输军舰多少了。”

又是索敌又是全速推进,对游轮改造得这么充分,简直像是从一开始就预备着用它逃命一样——梁京墨在心里想到了这样一句话。他微微点了点头,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确认了答案。

而另一边,见姜乐的表情还有些犹豫,森德罗斯继续劝说道“至于航线和港口方面,公主您就更不必担心了。这航线是老臣参照着海图精心准备的,避开了主要的几条航线,又绕过了几个可能有暗礁的海域,不管从隐秘性还是安全性来说都绝无问题。至于港口那边有老臣多年的老友确保,他已经打点好了一切,也算准时间贿赂了到时负责盘查的小队。我们登岸时他们会直接放我们过关,而后老臣的朋友就会安排汽车送公主进京……”

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却见姜乐的表情随着他的话语渐渐起了变化。从刚才那还有一点小孩子般的迷茫感,逐步增添了一些成熟的味道,最终她那看着这边冷笑的模样,完全就跟自己以前熟悉的那些老牌政治家一模一样。

他直到这时才隐隐感觉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公主不是他想象的那种稚儿。

虽然缺少在皇室中互相倾轧的经验,但这个小女孩显然经历过更加残酷的历练。森德罗斯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站在对方面前,刚才话语里隐藏起来的那点小心思被毫不留情地揭露在阳光之下,只等对方朱唇轻启,这一层画皮便要被整个儿剥下来。

“很好,看来你自己也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了。”姜乐公主冷笑着缓缓站起身来。她比森德罗斯矮了整整一个头有多,站在他对面明显瘦小了不少,然而她这一站却像有着无比强大的气势,让这个见惯大风大浪的老者都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此时不需要任何人来说明了,在场的各位都能清楚看出老人这突如其来的心虚。

“矛盾,这就是矛盾。”姜乐公主缓缓说道,“你在沿途的保密上做足了工夫,这点不假。我调查过了,这艘船的导航系统上确实没有什么机关,船上也没有藏着可以对外发信的隐秘装置,这艘游轮除了改装得有点先进过头外,确实没有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我猜你是知道这批和我同行的主持人是何等水平,也料想到我会差遣他们调查船的状况,所以才不敢在船上做什么手脚。”

“这样一来,如果泄密,问题就只能出在人身上了。但你很聪明,在上船之后你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也没有任何试图联系外界的举动。换做是别人,再多疑也该相信你了。但我偏偏想到,要想控制这艘船,其实并不需要沿路报告航线。”

“因为它的终点在哪里,负责设定航线的你是肯定知道的。而你把登岸的时间告诉了那个我甚至还未见过的人。”

一旁的梁京墨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就在刚才姜乐公主让他“确认目标港口的状况”时,他就已经猜到了对方怀疑的对象,毕竟提到港口了,想起的当然是制定航线的家伙。

在这方面,森德罗斯的嫌疑确实是最大的。而在他刚才的那番话里也暴露了自己的安排。他说到,那边港口有自己的好友打点着,好友甚至已经买通了在预定登岸时间检查的那一队卫兵,要他们放自己一马——而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从保密的需要上看,就算航线再隐秘也会有暴露的可能性,这样一来,隐藏另一个关键属性——也就是时间——就变得非常重要。不管那位好友多么值得信任,森德罗斯向他拜托的可是一旦暴露就要杀头的事情,对方不难想到船上的人肯定不是一般的角色。在这种情况下,森德罗斯又向他提供了这边准确的登岸时间及港口,好让他去打点对应的人……这简直像是把所有的重要情报和盘托出,引诱他去告密一样。

就算森德罗斯不是内奸,光凭他做的这种蠢事,那真是打死都不算冤了。

但看他此时的反应,显然不是做了蠢事这么简单。只见这个刚才还慈眉善目的老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显然正处于情绪极度激动的状态下。他的一对小眼睛死死地盯着姜乐的脸,仿佛想要从上面看透对方下一步的心思来,又像是隐隐带着一丝威吓的意味。

而姜乐依旧冷笑着,毫不畏惧地上前一步。“你有什么要辩驳的吗?”她沉声说道。

“有。”

森德罗斯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在说完这个字后,他又低下头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只是其他人隔得远了,很难听得清楚。

姜乐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探出头想叫他重复一遍。此时两人的距离已经很接近了,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对方猛地抬起头来,那眼睛中布满了血丝,凶狠得像是一头野兽。

“船上所有人,都去死吧!”

森德罗斯张开双臂,朝她猛扑了过去。



斩小人

“公主!”

外表文雅的“狂岚”徐迎就如梁京墨预料的那样爆发出了力量,他看上去像是一众主持人里最冷静的,但此时却成了最早做出反应的那个。在森德罗斯做出动作的同时,他已经下意识地踏出脚步,弓起身子,犹如一头竖起鬓毛的狮子,下一步就要冲到姜乐身边护主。

虽然距离远了一些,未必能够阻止对方的动作,但好歹不是全无机会……

然而就在这时,旁边伸出的一只手臂拦住了他。

“‘狂岚’,你先等一下。”

拦住他的是那个表情悠然的老人,也是梁京墨心目中值得注意的“二老”之一。那“狂岚”徐迎一步冲出的爆发力何等强劲,就算是他自己都无法说收就收,然而这个老人却是把手背扣在他的胸口,轻轻松松便反手将他按住了。

“还有‘避役’,你也冷静。”他同时头也不回地说道。梁京墨这才注意到原本站在另一侧的“避役”岳明不知何时也已经走出了几步,却仿佛进入众人视觉盲区似的毫不引人注意。被老人一说,他也只得乖乖停下。

只是,为什么要阻止他们?

二人的脸上也明显闪过一丝疑惑,但动作却是停下了。就这一迟疑,另一边森德罗斯的行为已经无人可以阻止,只见他右手紧紧按住了姜乐公主那瘦削的肩膀,紧接着脚步一转绕到对方身后,顺势将手臂环过对方脖子,往回一扣,将其拉进自己怀里。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也已经抬起,那掌心握着的东西反射着金属的光泽,竟是一把极其隐蔽的防身匕首。他将匕首尖对准了姜乐的太阳穴狠狠刺下,却在即将触及肌肤时猛地停住。

这一连串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阻滞,足见他还没扔下自己当兵时练就的矫健身手。成功扣住人质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悬着的心总算又下来了一点。

“都别动!”森德罗斯大喊,“谁要敢靠近我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身前一空。一低头,只见姜乐犹如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般从他的钳制下挣脱了。原本他已经按住了她的肩膀,然而在手臂移动的时候这钳制稍稍松脱了一点,而她就像是早有预备般及时利用了这一瞬间的破绽。

“抱歉啊。”姜乐耸耸肩,“我之前被这样抓过一次,不想再来一遍。”

伴随着这句话,她弯下腰向前大大地踏出一步,彻底脱离了森德罗斯的控制范围。后者还在微微发愣着,像在咀嚼着她话里的意思,直到半秒之中才想起要追上去。

为了避免对方再次逃脱,他已经高高举起了匕首,打算先把她刺个重伤再说。

然而已经太迟了。

一道血箭冲天而起,同时飞到空中的还有一个半边花白的球状物体。森德罗斯到死时还圆睁着双目,保持着刚才那副恶狠狠的表情。只在飞上半空时,他那尚未完全失去意识的眼球才动了动,勉力看向下方,像是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如此快的一刀。

“可怕……”

梁京墨的心中也只来得及闪过这样的句子。在看到姜乐成功挣脱的时候,他知道那个老家伙已经完了。在没有人质在手的情况下,周围随便一个主持人都能轻易解决掉他。

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快。

只是一步。那个始终闭着眼睛的老主持只是向前迈出了区区一步。这一步看上去似乎毫不费力,然而下一刻,他却像折叠了空间般地瞬间出现在了森德罗斯面前。先见他的手扬起,随后才是一道寒光划过,等到梁京墨的眼睛看清楚时,森德罗斯的头颅已经飞起来了。

一切都来得太快,更可怕的是太过精准。不管是准确站到对方面前的步伐,还是准确划过对方脖子的这一斩,那简直都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更可怕的一点是在梁京墨回过神后才意识到的——这家伙,还是个眼睛看不见的瞎子。

在不能视物的情况下做到这种程度,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但显然有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就在刀光一闪的同时,那个刚才还抬手拦住徐迎的老主持人已经同步走上前去,只见他把手一伸,将身上的西服外套甩出,顺势在空中抖开了,犹如雨伞般挡在了姜乐公主的头顶上。他做完了这一切时漫天的血雨才刚刚开始落下,有几点落在了衣服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几声轻响。在衣服下的姜乐看不到身后的景象,而她也是头都不回,嘴角甚至带着浅笑,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她甚至有闲心偏过头对着梁京墨笑了笑。在两人目光对上时,她抬手向后指了指,而后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一句“接下来交给你了”。

“交个头啊,人不已经被你给砍了吗!”

梁京墨苦笑着只想吐槽回去,然而姜乐这会却又不看他了。她转过头开始暗暗地观察着其他人的反应,而梁京墨也收敛起了那些杂念,开始做起和她一样的事情来。

是的,他知道这才是姜乐的真正目的。

她委托自己“找出内奸”,之后又轻而易举地自己把内奸解决掉了,这就意味着……她希望自己找出的并不是眼前死掉的这个内奸,而是另有他人。

而她之前之所以要通过航线、港口等关键词将森德罗斯的内奸身份透露给梁京墨,其实也只是为了让他心里有点底,不至于在真相暴露时过于惊讶而失去观察周围的能力。要知道相比这艘船上其他人的水准,森德罗斯实在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内奸身份,这也让他只适合作为另一个内奸的下线存在,却不是合作对象,这样一来就很难通过他来找出另外一个的线索。

梁京墨想,也许姜乐正是已经看穿了这一点,这才放任那个盲眼主持人将他杀死,以此来发挥他最后的一点点作用——

也就是用他的死,来刺激那个此时依旧隐藏在人群中的内奸。

对围观的人来说,刚刚这边发生的事情包含了几次大型的反转,第一次是森德罗斯身份的暴露;第二次是他奋起反抗,把姜乐公主挟持为人质;而第三次紧接着第二次,乃是他被主持人一刀斩首,瞬间毙命的冲击性画面。这跌宕起伏的剧情必定会引起心情的大起大落,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吓呆,要么就会不可避免地表现出内心的震惊。

只有那个内奸从头到尾都不在一个节奏上,只能靠演技来弥补。森德罗斯的身份他显然知道,所以第一个时间点他不会感到震惊。当森德罗斯奋起反抗时,他虽然也会有情绪的波动,那多半却是在犹豫要不要出手相助。等到目睹对方被瞬间斩首时,那个内奸的心里应该才会有相当大的起伏。对未来计划的不确定,对自己下场的担忧……诸如此类的情绪,都有可能混杂在伪装的惊讶里,在那个时间点浮现到他的脸上。

而这,就是姜乐公主希望梁京墨可以为她找出的“关键信息”。

只是这事情显然不会那么顺利。

“该说那家伙的演技真是好么……”

梁京墨皱了皱眉,感觉自己暂时还一无所获。这结果其实也在他预料之中,因为他对这里的人还说不上熟悉,里面见过最多次的克里斯,其实也不过和他在白夜祭里相处过短短的一个夜晚而已。在不清楚对方习惯的情况下,光看他们此时的反应,梁京墨很难准确分辨出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演技。

而他也没有项南星那种近乎妖异的直觉,可以直接察觉到对方神态中的些微异样。梁京墨只能选择默默地将看到的东西全部记在心中,等待以后验证。这些表情、言语和身体动作信息就算不能帮助他当场找到目标,也未必不会在以后的某个时间派上用场。

他叹了一口气,开口问道“那现在怎么办?船主人死了,我们还要继续前进吗?”

他这一开口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而这也是梁京墨最后一次对众人的试探。在默默将所有人的反应都记在心里后,他听到了姜乐那边的回答。

“我们当然要继续前进。往西凤去,这一点从来都不会改变。”她朗声答道,“至于航线的问题不必担心。这艘船由智能系统操控,只要输入相关的信息就可以自动航行。而这两天我已经研究了相关的海图,自己拟定了一条新的航线,我们在一小时后就开始改道走那边,一样可以安全到达西凤。”

梁京墨心中一动“登岸的港口也换了?”

“这可是不可明说的秘密呀。”姜乐冲他眨了眨眼睛,“算是某人之前的一点‘遗产’吧。”

梁京墨点点头,领会了她的暗示。姜乐在化名肖乐平的时期曾经做过一些贩毒的勾当,那时候她应该没少接触过一些位于灰色地带的小港口。那些地方多数位于绵长海岸线的某个角落里,没有官方监管,但也只能容纳一些低排量的小船舶。刚好他们乘坐的也就是一艘小游轮,这种港口就足够有余了。

选择从这种彻底的秘密港口登岸,上岸后的策略大概是继续潜行吧。也难怪她急着要在船上就把队伍中隐藏的内奸揪出来。

“那好吧,既然这边的事情解决了,那也没我啥事,回房休息去了。”

梁京墨背着双手懒懒散散地直接往门口走去,两边的主持人自觉为他让出了一条路。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里,自然也明白这是“此间事情已了”的意思,可以离开了。

矮个子光头卡洛斯性子比较急,眼见梁京墨已经走出去了,他赶忙碰了碰旁边克里斯的肩膀,低声问道“我们也走了吧?”

卡洛斯没有听到回答,因为克里斯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梁京墨的背影。他的目光正随着梁京墨移动,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勤走访

内奸死了,船上最大的隐患解除了。

原本是航向灭亡的旅途,至此终于出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这曙光不仅仅是来自于航线的改变,更是由于姜乐公主在这个过程中展现出来的杀伐果断。

之前或许还有人以为她只是一个刚刚从民间的底层回到皇室,虽有志气却难堪大任的草根公主。可是经过了刚才的那个事件,现在恐怕再没有人敢轻视她了。

更何况,她的手下还有对她忠心耿耿的主持人们。

对于森德罗斯,在整个过程中给众人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他暴起试图挟持姜乐公主的那一幕,而是在那之后,主持人将其斩首时那轻而易举而又惨烈万分的画面。他们几个在那一刻都明白了,在绝对暴力面前普通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甚至连作势抵挡一下都做不到。

当然,前提是这股力量是冲着自己来的。

梁京墨此时就非常淡定,他甚至完全没有去思考这方面的事情。这一切只因他知晓自己的清白,同时又暂时和姜乐公主算是合作伙伴,属于暂时不受猜疑的对象。后者还要借助他的力量去找出此时仍潜伏在乘员中的另外一名内奸,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对他动武了,在一些危急关头,那些主持人说不定还要反过来保护他。

“不过,这也算是一种‘试探’吧……君王手腕啊。”

他心里很清楚,姜乐之前说的那些理由虽然也有几分真心的成分在里面,但与此同时,怀疑的成分也绝不占少数。从她的角度来说,她不可能完全信任一个擅长欺骗与隐藏的人,何况这个人能力还在自己之上。如果梁京墨真是内奸的话,她委托梁京墨帮着调查这事,就是给了他一个充分发挥的绝佳机会。而在这种情况下他有可能因为太过顺遂而出现失误,反倒无法保持一开始的步调——这正是姜乐的欲擒故纵之计。

但在这种心态下,她会仔细观察梁京墨的每一个举动,却不会轻易出手。

梁京墨苦笑了一声,抬手敲了敲墙上的舷窗。此时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检查着门窗的强度,这防备的就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对他搞突然袭击。在他看来,即使姜乐公主那边无须担心,但同时也不排除内奸那边察觉到什么苗头,主动要杀了他,消除威胁。

这样想的话,他也不见得全无危险。

“但幸好那老家伙一开始就心思不正,在这船上搞了这么多不计成本的改造……这会儿帮上大忙了。”

梁京墨手上传来的感觉在坚实之余带有一点弹性,声音则是偏向沉闷,显示出这窗用的不是一般的玻璃,而是某种兼具硬度和韧性的新型材料。他用脱下的衣服包住拳头,试着狠狠地砸了一拳,却只见玻璃微微变形了一下,却很快复原,而手上传来的痛感也很有限。

“很好。”他点点头。比起单纯的硬度,这样带点弹性的材质反而是更难一击打破的。即便是主持人那种级别的怪物,要想破坏玻璃进入房间也得费上一番周折,并且很难做到不发出声音。这样一来,就基本杜绝了通过舷窗一侧展开无声突袭的可能性。

他之前已经检查过了,他们所住的这些房间只有两个连通外部的口子,一个是出入的房门,另一个就是刚刚检查完的舷窗,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密道之类的东西。舷窗这边除了配备耐冲击的玻璃之外,更是被设定为只能从里侧打开,而且打开的幅度不能超过四十五度。这些舷窗原本就比一般成年人的肩宽要窄上不少,就算玻璃可以全部打开,这船上除了克里斯这种儿童身材的侏儒外估计无人能够通过,就算是姜乐这种身材瘦削的年轻女子也不行。此时玻璃只能打开一半的话,就算是克里斯也很难挤过去。

而另一边的房门也是易守难攻,不仅门板是由很厚的钢板做成,就连门锁也是特别制造的。在这艘全智能化电脑控制的船上,这些房门除了可以用门卡刷开的电子锁外,还有着可以在内侧反锁的机械锁。这个机械锁无法通过电脑破解的方式解开,也很难从外侧用暴力直接破坏,这就大大地确保了房内人士的安全。

这个老奸巨猾的森德罗斯显然做好了在船上身份暴露的准备,他随身携带的匕首便是其中一项证据,这房门和舷窗的设计也是同样道理。虽说再坚固的门也扛不住持续的破坏,只要有趁手的工具,这样的障碍根本挡不住十项全能的主持人们。但能挡住一会也是好的,那样躲在房内的人可以做好迎击准备,最后拼死搏上一把。甚至有的时候这几分钟就是救兵能否赶到的关键,说不定生死就看这了,他当然要下重本打造。

要不是姜乐将其引出后打了个措手不及,在其他时候想抓住这头老狐狸还真不容易。

而此时,他打造的这些房间却成了梁京墨等人最安全的庇护所。至少在彻底确认完房间的状况后,梁京墨可以安心地躺在床上细细地整理思绪,而不需要担心被谁突然破门而入,连做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那么,先从下午会面的人整理起吧。”梁京墨自言自语。

按照梁京墨的计划,要想找出对方的身份,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对话了。那些老派的侦探小说里不乏在紧要关头说错话而自我暴露的凶手,虽然他不指望这船上的那位肯来复刻十九世纪遗风,但看一看,聊一聊,加深印象,终归是对观察有帮助了。

梁京墨最开始选中的是那几个年轻的主持人。刚好他们此时正聚在一起,手头的工作也只需要盯着即可,空出来的时间正好用来聊天。

他们聚集的地方是船上的监控室,这里可以掌控船上各处的情况,是船上最重要的一只眼睛。姜乐目前还不想表露出怀疑内部人的态度,因此也不大方便在监控方面展示得太过激。她以“戒备外部入侵”的名义将这四名低排位主持人布置在这里,算是个折中的做法。

姜乐原本要求四人分成两组轮换,每次留两个人盯着监控录像,然而这天中午发生了那样的事,下午没有其他安排的另外两个年轻主持人也自发地来到了这里。他们当然不可能敞开了讨论这种事情,但只要跟同僚聚在一起,他们多少也能感觉到一丝放松。

但梁京墨刚一到场就看出来了,这几个人口中的所谓“同僚”其实都是说的同一个人,那个人此时正坐在房间正中的椅子上。她约莫二十几岁,手脚细长,上身披着的黑西服卷起了一节袖子,把手肘以下的部分都露在了外面,而下半身则穿着一条黑色的七分西裤,露出的小腿在黑色的高跟鞋映衬下显得更加白皙。她的脸上化了艳丽却不显庸俗的浓妆,头发细细编成了几股,用不同颜色的发带束起。看得出来,她是个相当爱打扮的人。

此时她正一边分心盯着大屏幕,一边听旁边三人说话,偶尔还被某个笑话逗得花枝乱颤。

“简直就跟几个大学生似的。”梁京墨暗想。这会他突然又想到了某个死大学生,不安的情绪突如其来,他连忙打住。

然而“大学生”也只是他的想象,在他面前的这几位可都是有编号的正式主持人,职业素养摆在那里。梁京墨刚一出现在门口,还在背对着这边谈天说地的几人仿佛就有了感应,说话瞬间停住。他们转过头看向这边,目光里流露出戒备的情绪。

“有什么事吗?”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瘦高的白人小伙子。他有着和“狂岚”徐迎类似的气场,在表面的优雅底下隐藏着果决的意志力,只是相比之下,这边这位明显要稚嫩得多。而在他旁边,一个皮肤如墨的黑人小个子更是直接站起身来。这位从态度到行为都是无比直接,流露出来的气势也是那种直截了当的强悍气息,算是个由内而外的武斗派风格。

梁京墨记得他们分别叫“蓝狐”布莱克和“黑虎”布鲁,名字意义和绰号颜色反过来的一对奇葩。这两人多半都是从见习刚升上来不久,身上还带着那时候残留下来的稚气和不安。虽然梁京墨刚才隔得远了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那些话里多半有不适合对外公开的东西,所以此时他们对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梁京墨显出了凶恶的态度,这中间倒该有几分心虚……

“不用慌,这位是熟人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呵呵地笑了两声,暂时缓解了紧张的气氛。这位还真是梁京墨之前就认识的主持人,虽说也算不上熟人。在他和项南星初次合作的那场“三连胜”游戏里,名义上的主持人便是这位“大树”林木森了,在当时梁京墨就感觉到了,这个主持人从上到下,从外形到绰号全部都是那样平庸,简直毫无存在感。

此时他的圆场自然也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布莱克和布鲁二人依旧维持着那种充满敌意的状态。只是在这一刻,来自那位女主持人的一声惊叫突然打破了僵持的氛围。

“怎么突然关上了!”

什么关上了?一般人或许会一时反应不过来这省略的主语。然而这时其余四人都是不约而同地望向监控屏幕,因为他们知道这房间里唯一有可能引起人惊叹的东西就是这个。

他们看到,那墙上数十个监控画面中突然有一个迅速黯淡下去,直到变成黑色的颗粒状画面。这就像病毒一样很快感染了它周围的八个监控画面,而后是继续往外扩散,感染更多,沿着中央向着周围快速扩散开去。

五秒钟后,墙上只剩下一大片黑色颗粒状的画面。



断监管

“你都干了什么!”

比起还在盯着屏幕发呆的另外三人,那个看上去像是花瓶角色的女主持人反倒是最早反应过来的。她转过头狠狠瞪着梁京墨,像是要从后者那满不在意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对此,梁京墨只是耸了耸肩。

“不是我,不过我有点猜到是谁了。”他淡淡答道。

“谁?”

“森德罗斯。”

“他已经死了!”女主持人愠怒,“你这是在耍我吗?”

“不,恐怕真是这样。”

走廊上突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梁京墨转头一看,却见是那个不知名的老主持人出现了。他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眼睛半睁不睁,连胸前的衬衣扣子也解开了两颗,双手插在裤兜里,整个人懒懒散散的。

他看了梁京墨一眼,而后便擦过他的身子,径直走进了监控室里。看到他到来,包括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那个女主持人在内的四人立刻站直了身子低下头,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他们齐刷刷向后退了一步,让出了中间最方便观察的位置给新进来的这位老者。

他眯起眼睛试着操作了一下控制面板,调出一个界面后看了眼,点点头“果然锁上了。”

“锁上是什么意思?”女主持人小心翼翼地问,“我刚才甚至都没有碰它,这里面应该不存在操作失误啊。”

“不是你,是一个木马程序。”老人笑了笑,“我也是刚细细检查森德罗斯尸体时才发现那个小玩意的。这艘船上某处的监控设备中藏了一个收信器,用来定时接收森德罗斯心脏跳动的信号,时间方面应该是几小时一次。如果到期没有收到信号的话程序就会把系统锁上。这算是他留下的一着漂亮的后手吧,是我们疏忽了。”

他在说着“疏忽”时依旧显得很轻松,仿佛这根本不算什么。女主持人歪着头想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他肯定设置了密码,对不对!”

“正确答案。”老人笑了笑,“毕竟他也要防备误操作的情况啊。”

他调出了一个输入框,继续说道“锁定系统的是密码有八位,推测包括数字、大小写字母和其他符号,但我在他的身上没有找到任何直接提示的东西。在没有进一步进展之前,要做好用穷举法暴力破解的准备。”

“是!”四个年轻人齐刷刷地大声应道,仿佛在教官面前规规矩矩的四个学生。他们接下去便开始着手编写暴力破解密码的程序去了。感觉这讨论里的干货多半到此为止了,站在门边的梁京墨安静地退了出去。他正想着到其他地方看看,然而刚退出门口,忽然感觉到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了异样的目光。

“这是什么鬼!”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不论何时,在看到对方第一眼时梁京墨都感觉很难忍住吐槽的冲动。这是个留着小短发,柳叶眉桃花眼,脸庞秀气如女子的高挑男子,此时他脸上化了浓妆,用大红色的唇膏将嘴唇装饰得如同滴血一般,烟熏眼影则让他细长的眼睛多了几分鬼魅的感觉。他此时正靠在墙边摆弄着自己的手指,那指甲上甚至还涂着浅紫色的指甲油,一屈一伸间风情万种,虽然身上穿着的是标准的男装,可看上去真是几分雌雄莫辩的味道。

这人不是第一天这样了,而梁京墨自然也对他印象深刻。他叫常在,绰号是“漩涡”,从之前的站位上看,他在十个主持人中的排位仅在“两老两少”之下,比那几个年轻的低排位主持人要强,算是中坚的那个级别。梁京墨感觉他在自己见过的主持人里排不上前列,但只要是有号码正式主持人,那就已经是超乎一般人水准的大才了。

不过在他的印象里,那些规规矩矩的主持人一般水平有限,反倒是有点怪癖的那种疯起来让人难以应付。眼前这人有着如此根深蒂固的怪癖,恐怕也属于实力超过排位的那种。

无论如何,梁京墨都兴不起招惹对方的勇气。他对着常在礼貌地笑了笑,慢慢向后退开,离开了现场。

在这之后他在休息室里找到了“狂岚”徐迎,又先后遇到了“避役”岳明和“浮冰”雪彦,这三人此时都处于待命状态,但待命的方式却各有不同。徐迎选择了在休息室里如同老僧般坐定了,闭目养神;而岳明则是出人意料地拿着一本教科书似的东西在栏杆边上翻着;只有正在健身房里进行力量训练的雪彦愿意跟他多说几句,但他们也是点到为止,彼此都将对话维持在拉拉家常的级别,没有谁想要触动那条红线。

至于那个拔刀神速的盲眼老人,那简直行踪成谜,梁京墨整个下午和晚上都没能找到他。

不知不觉,已经夜深。

“主持人这边暂时还看不出什么破绽,有待观察,但如果排除主持人考虑其他人的话……那倒是可以继续试着用一下排除法。”梁京墨在心里默默自语着开始分析,“首先,卡洛斯和秦趣这两人情况差不多,可能性是有,但嫌疑不是很大。”

他提到的这两个人都是克里斯在上一场游戏中召集到的同伴,此次跟着一起上船了。按照梁京墨的调查,他们俩之前都是各自社团老大的左膀右臂。在他们的社团先后倾覆之后,他们一方面要躲避警方的扫荡,另一方面又因为身居高位而无法改换门庭,反而要防备着昔日同伴的追杀。走投无路之下,他们只得抓住游戏这根救命稻草,并且在克里斯的引导下通力合作,最终硬生生杀出一片天,得到了来自西凤国的庇护。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在得知要回西凤的第一时间就报名了。对他们来说天京市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反倒是往前走,去新的地方试一试,才更有机会闯出自己一片天。这样的动机很难说有什么忠诚可言,虽说深究起来西凤对他们有恩,但未来的一切毕竟都是未知,除了保住性命外西凤也从未给过他们多少可靠的承诺,这次姜乐公主发起的救国行动更是危险性极高,成功率却有限。

如果有人提出更加优厚的条件,他们确实是有可能临阵变节的。

但梁京墨却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原因之一就是这两人的过往经历和西凤完全没有交集,这样一来就差不多可以排除掉游戏之前就已被买通的情况,如果是在船上被说服的话,那他们的上线只能是森德罗斯,在看到森德罗斯惨死的那一幕应该多多少少会有点动摇。然而梁京墨当时从他们的脸上看到的只有震惊,却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虽然不能排除掉所有情况,但相对来说,这两个人确实是比较安全的。

同样可以归入“基本安全”一类的,是公主身边的那个侍女。虽说她的行为举止完全不像一个熟练的侍女,对待姜乐和对他的态度也都有些奇怪,但姜乐把她时刻带在身边,连和梁京墨密议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没有回避,这意味着姜乐对她有着相当高的信任。虽说梁京墨对这侍女的情况一无所知,但既然是来自姜乐的委托,他也该信任姜乐所做出的判断。

在这一番排除之后,显而易见,暂时可疑的名单里只剩下一个人。

“克里斯啊……还真是老熟人了。”梁京墨嘟囔道。

现在船上的这些人里,他的嫌疑确实是最大的。虽说梁京墨和他曾经在白夜祭里当过短暂的队友,但那一段所谓的队友经历,其实更让他看清了这个人的特点。

首先因为身体问题,克里斯空有不错的头脑,单干能力却是相当弱,所以在数次的游戏中他都需要拉起一支队伍或者是依附于某个强者才有机会胜利,这种适者生存的处事风格就决定了他尽管加入了姜乐公主的旗下,但还是很有可能被更强的一方说动,暗中倒戈。

其次在行动上,克里斯显得有几分可疑。之前几天他还算规矩,出入也经常和卡洛斯秦趣二人同行,没有单独做什么的空间。但在下午梁京墨注意到他有好几次单独行动,有时是鬼鬼祟祟在船里面走来走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有时则像是在远远观察着那些主持人的动向,也不知道在策划些什么事情。

梁京墨也想过更近一些去观察,然而克里斯这个家伙的警觉性非常高,时刻都在戒备着周围,于是最终梁京墨也没能看出什么门道来。不过不管他最后是不是内奸,这小子显然心里正打着什么小算盘,这点是肯定跑不掉了。

“接下来肯定要重点观察他的动向,但同时也要防备着他跟真正的内奸合作,用奇怪举动吸引注意力为后者打掩护的情况……算了,麻烦的事留到明天再搞。”

梁京墨把头枕在手上,仰望着灰色的金属天花板“怎么就接下这么个麻烦的活啊。”

他迷迷糊糊就要入睡的时候,他似乎听到外面传来些微奇怪的响声,叮叮咚咚,带着些摩擦的沙沙声。这声音很微弱,像是真切存在,又像是他的幻觉。

梁京墨猛地翻身坐起,跃到窗边贴着玻璃往外看。外面是个阴天,月黑风高,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黑黝黝的海水在底下无声地翻涌着,像沙漠中沉静的墓地。

是错觉,还是某种征兆?

梁京墨此时还不知道,在这一刻,他对克里斯的调查计划被迫终止了。



缺席者

克里斯的疑点暴露得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经过了前一天森德罗斯的事情后,船上的几名客人显然夜里都没睡好,第二天更是早早就到了餐厅用餐。

和往常总是三人一同出现的情况不同,这一次当梁京墨来到餐厅时,他只看到秦趣一个人坐在那里。这个瘦削的年轻人顶着一双熊猫眼,头发乱糟糟的,显然前一晚根本没怎么睡。

看到梁京墨,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梁京墨感觉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荡,里头还带着几分狐疑——这也难怪,虽然没照镜子,但梁京墨知道自己此时看上去一定是精神抖擞,一点也不像担惊受怕睡不好的样子。

这反应跟一般人显然迥异,不过他此时也不急着解释。从对方的异常反应里往往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来,他现在巴不得有这样状况外的情况让别人小小地吃惊一下。

他坐下后一会卡洛斯也走了进来。这个身体结实的小个子显然就不会想太多了。看他样子昨晚也是睡得不错,于是梁京墨愉悦地看到秦趣用同样的目光打量了他一遍。

这两人的情况都和梁京墨之前预估的差不多。秦趣属于心思比较活络的,经过一晚上的考虑多半已想到船上其他人也未必靠得住的道理,所以今天一上来就在观察别人,想要找出可能有问题的人。反过来卡洛斯那边就单纯很多,他没有想到那一层,于是昨天的事情对他来说就是公主找出并处决了内奸,仅此而已。他当然可以放心地呼呼大睡,因为内奸都找出来了,阴谋也被粉碎了,现在航程更加安全了呢。

然而有一点还是让梁京墨觉得有些奇怪,那就是克里斯为什么没有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一起行动呢?秦趣想得多,或许会怀疑到克里斯头上因而刻意保持距离;但卡洛斯显然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为什么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克里斯同行呢?

就在他想着的时候,卡洛斯恰到好处地给出了解答。

他左右张望看不到克里斯,于是疑惑地像秦趣问道“喂,小秦,克仔今天怎么没来?”

秦趣咬着牙对他用力摆了摆头,又用眼角指了指旁边的梁京墨,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了。然而卡洛斯在看人眼色这方面实在一般,一时间领会不到他的意图,竟还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下去“说起来,他为啥突然不要我们跟着了呢?”

“你这个笨蛋!”

秦趣放弃似地摇了摇头,一脸无语。他迎着梁京墨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摊了摊手,扬眉说道“这件事和你无关吧,你至于摆出这样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脸吗?”

“我只是觉得很有趣。”梁京墨保持着这副讨人厌的表情缓缓说道,“相比之下,卡洛斯先生还会担心这个小弟弟的情况,而你却像是漠不关心……”

“闭嘴!”

秦趣的脸微微变色“别想用这么低级的手段来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也许吧。”

梁京墨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很有趣,仅此而已。您说对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了餐厅的入口处。其余两人这才注意到那里已经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个人,正斜斜地靠在门边,一副贵妃醉酒的姿态。

和往常一样,“漩涡”常在今天也是把脸化得花枝招展。这种娘娘腔是卡洛斯最讨厌的类型,换做是其他人他早就嘲讽过去了,然而对方身上那套黑西服却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在另一边,秦趣微微挑起眉头,眼神中透出了几分疑惑。

此时他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两秒,像是在确认着餐厅里面的状况,紧接着便让开了,露出身后的人来。做到这种地步,里面的三人也知道肯定是姜乐公主大驾光临了。或是出于礼节,或是处于警惕心,他们三个一同站了起来。

姜乐挽着侍女的手款款而入,神色淡然。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室内的三人,秀眉忽地微蹙“克里斯不在吗?”

秦趣的嘴唇微微一动,终究没有开口,而卡洛斯顾着看同伴的指示,因而也慢了一步。三人之中反倒是梁京墨抢先答道“这个时间,我猜他是还没起床吧。”

“前几天倒是起得很早……不会有什么状况吧。”姜乐嘟囔着。

此时原本护在她身后的几个主持人也纷纷现出身来。作为十个主持人中最高战力的“两老两少”自然随侍在旁,除此以外便是为她开路的“漩涡”常在,以及另一个梁京墨认识的,第三十七号主持人“浮冰”雪彦。

在白夜祭的前半部分里,这位主持人曾经在会场中协助维持秩序。他那时就对梁京墨颇为留意,而过后梁京墨也算是跟他聊过几句的。此时两人目光刚一对上,对方就冲着他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了。

而另外四个主持人并不在此处,多半是另有任务。梁京墨想起前一天监控系统被程序锁上的事情,感觉倒也不难猜到是什么事。

他也注意到,没看到克里斯这件事显然让姜乐产生了些微焦虑,她侧过身子向旁边眯着眼的老者吩咐了几句,后者微一躬身,转头便碰了碰“漩涡”常在的肩膀,示意他离开这里。

不用想,这肯定是要找克里斯去了。不光是梁京墨,另外的两人也没有放过老者的这个小动作,于是当常在刚要迈步的时候,秦趣忽然迈出一步,大声说“不如我去叫醒他吧?”

全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常在的身子猛地顿住,微微转过脸来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值得玩味的微笑。而对于这样的反应,姜乐也像是不觉意外般地呵呵笑了两声“不劳你费心了,这些事情我安排人去干就好。”

“让主持大人去叫人起床,那是大材小用啊。”秦趣笑嘻嘻地说,“我们跟那小子熟,今天没见到也怪担心的,就让我们去看看什么情况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上了卡洛斯,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踏进了对方的陷阱里。姜乐一番迟疑后装作勉强答应,而梁京墨在旁边看得只想笑。他一眼看出秦趣这种类型的人就是想得多,又想不透,正是姜乐最擅长应付的那种。

此时秦趣显然是从姜乐的态度中感觉到她对克里斯的分外重视,只是他曲解了这份重视,以为公主和他有什么私底下的交易要谈,此时看不见人所以着急。之前他是以克里斯同伴的身份上船的,之前的行动仿如三位一体,此时隐隐感觉到被抛弃的危险,自然有些慌了。

然而在梁京墨这个旁观者看来,姜乐的焦虑显然另有原因。在委托他展开调查的同时,这位公主大人想必也不会安心歇着,而是会自己做些调查。她多半也注意到了克里斯昨天的一些异常行动,因此今天一来没看到他,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是否已经做出什么事来了。

如果克里斯真是内奸的话,说不定昨天那事打草惊蛇,让他察觉到不对了。此时他的消失或许是预感到自己身份即将暴露,于是直接做好了坚守,甚至是拼个鱼死网破的准备。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个和他遭遇的人无疑会有点危险,虽说主持人身手不凡,但替死鬼这种东西可是从来都不嫌多的。何况以这两人和克里斯的关系,说不定能触发一些有趣的反应。

所以很明显,她和老者刚才的这一场戏就是演给秦趣和卡洛斯二人看的,为的就是此时的效果。等他们两人走出去一会了,算算时间差不多,姜乐公主笑了笑,先是示意侍女留下,而后侧身让出门来,抬手对着梁京墨比了个请的手势。

“您先请?”

“怎敢僭越。”梁京墨笑了笑,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老实地走在了前面。他知道姜乐其实并不介意多一块人肉盾牌,而他又正好想要早一步确认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如果内奸真是他的话,问题就简单多了。”

“只是现在看来……说不定没这么简单。”

他这样想着,快速迈开步子朝住宿区域走去。秦趣二人显然还没完成任务,因为此时他能隐隐听到远处两人在拍着门呼喊克里斯的声音。

这不是个好兆头。要知道船上的房间门上都有单向的猫眼,可观察的范围还相当大。若克里斯真在里面的话,又确认了外头只有秦趣和卡洛斯两人,他应该会有所反应才对。这反应未必是开门,也有可能是其他东西,但无论如何,房间内不应该全无动静才对。

是他沉得住气,还是他人不在里面,又或者……他此时已经连开门都办不到了?

“总之,准备破门吧。”梁京墨偏过头,对身后的姜乐低声建议道。



退场者

相比只能拍门呼叫的秦趣和卡洛斯二人,姜乐公主开门的法子显然直接很多。她朝旁边摆了摆手,顿时便有“漩涡”常在一扭一扭地走上前来,从她手中接过房卡去刷那道门。

这是一张万能卡,在这船上就相当于可以打开任何门的万能钥匙,是船主人才有的特权。森德罗斯在上船第一天就把它交给了姜乐公主,当然他自己多半私藏了张复制的,或者根本上交的就是复制版,但无论如何,至少她手头的这张肯定能在船上大部分房间通用的。

此时常在把卡一刷,门上的电子锁便顺从地发出了“嘀”的一声响。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推门正要入内,可是手掌按到门上的时候,他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

“反锁了。”他说。

姜乐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这样看来,克里斯应该是躲在房内了。

只是她看了梁京墨一眼,却注意到后者正在低头思索,仿佛正被什么未解之谜困扰着。刚才正是他告诉自己“准备破门”的,仿佛在这之前就已经预见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但此时随着事情渐渐明晰,他却反而显得有点困扰了,这样的态度让姜乐无端端多了几分不安。

“喂,你在想什么呢?”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在想,如果真是他的话,这种做法也未免太消极了。”梁京墨眯起眼看着紧闭的门,“总之还是注意安全,防备陷阱吧。除此以外……破门时也请不要损坏房内的任何东西,把门慢慢打开就可以了。”

姜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梁京墨这么说,显然是要把开门的责任推给她手下的主持人了。不过毕竟在这方面身手不凡的主持人比他要合适得多,反过来梁京墨的头脑暂时对她来说还有用,让手下冒一点险的代价,她还是舍得出的。

只是梁京墨此时的额外要求未免过分了一点。主持人不是神,要想打开这样一道坚固而又无法应用常规开锁手段的门,只有靠暴力去破坏,别无他法。但在破坏的同时还要控制着力道不要让余波影响到房间里面,那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

姜乐公主沉吟了一下,转头对旁边另一位老者说道“您听见了吧?麻烦您了,森先生。”

“乐意效劳。”

被她叫做“森先生”的盲眼主持人走上前去,将手掌缓缓按在门板上。他的肩膀略微耸起,双手却是僵持,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秦趣开始还想看看这老人有什么绝技,但看了好一会他都没有动作,不禁露出了有点不耐烦的表情。

然而就在这时,旁边的卡洛斯开口了。

“这是怎么回事?是我耳朵出问题了吗?”

他歪着脑袋掏掏自己的耳朵,疑惑着是否进了什么东西。但此时不光是他,在场的众人都已经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像是什么东西在震动的嗡嗡声。这声音犹如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方向,但由于此时只有森先生一个人做出了动作,所以众人的目光也就自然而然地投到了他的身上。

“这难道也是一种‘听劲’?”梁京墨晃着脑袋感慨,“大开眼界。实在厉害。”

“什么意思?”秦趣皱起眉,“他不会想着用震动把里头的锁给震松吧?不可能的,这船上的门锁可都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森先生”一声低喝打断,紧接着门上又传出一声闷响,这一瞬带起的震动比之前强烈百倍,仿佛连脚下的地板都在颤抖。

秦趣骇然转头,却见森先生正缓缓将左手拉在了门把手上。他轻吐一口气,双手向着右侧猛一用劲,那扇看上去很沉重的门竟被他一把提起了,直接放到一边去!

随着他这一提一放,有一小块方形的金属块从门板中间掉下,落在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秦趣蹲下一看才发现,这竟是锁头在门内的那一部分!原来那机械锁不是被这位“森先生”震散了,而是在刚刚那一下发力中被直接打成了两截!而且这断截面竟然还无比光滑,就像用专业的机床切出来一样!

“用震动听劲找出门锁位置,测试硬度,顺带着通过反复的震动积累‘金属疲劳’,最后用一记暗劲将其震断——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可怕了,而他竟然还能够准确控制力道,确保门板在震开的同时不会向后倒下损坏房内东西……”

梁京墨撇撇嘴。他现在基本确定了,这个盲眼老人绝对有着“一位数”中顶尖的实力。

然而这一手虽然称得上惊世骇俗,但很快众人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情彻底吸引去了。他们开始时只能看到房门打开,却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好奇心备受煎熬。一直等到守在前头防备袭击的森先生确认安全,并缓缓让开身子后,众人才能看到这个房间里面的景象。

这一瞬间,在场的人不约而同露出了混杂着惊讶与凝重的表情。

在他们面前,克里斯那矮小的身躯正趴在地上。他的脸朝向一边,眼睛圆睁着,五官扭曲着拼装出了一个惊骇的表情。他的身体一动不动,手垂在一侧,手掌蜷曲着露出指尖一点殷红。任凭门外人声鼎沸,甚至现在连门被打开了,他始终没有半点要挪一下的意思。

事实上他想动也没法动了,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个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死了?在这种房间里?”

梁京墨在看到尸体的瞬间是震惊,而后便立刻想到了最重要的问题。他的目光快速从这房间中唯一的舷窗扫过,而后回头看了姜乐一眼。后者正以手托住下巴,一副正在思索的模样。大概是余光感受到了来自这边的视线吧,她微微偏过头,对着梁京墨点了点头。

这意思是“知道了”。

他们都看见了,那舷窗正紧紧关闭着,密室状态。

梁京墨再次观察起克里斯来。这一回他看得仔细,很快就发现了克里斯身下的那一小摊血迹。这血迹应该是在流出后经过了比较久的时间,现在已经风干了,一眼看上去更像是一块暗红色的斑迹,再加上它面积很小,大部分又隐藏在克里斯的身下,看上去就更不容易引人注目了。

众人在开门第一眼都被克里斯的表情吸引了注意力,自然就不容易很快注意到它。

“伤口位置在腹部……这是致命伤吗?”

梁京墨沉吟着在门边单膝跪下,仔细端详着血迹的模样。在不能移动尸体的情况下,他只能靠经验去判断血量,然而这初步判断的结果却让他眉头微微一皱。

“血量并不多,这样的出血量连重伤都算不上,更别说死于失血过多了。”他判断道,“如果是锐器刺伤的话,那个凶器应该还留在伤口上,变成堵塞,阻碍了血液流出。”

“这样的话,难道是死于某种……毒素?”

身后的姜乐听到他这自言自语,眼睛忽然一亮。她环顾四周,朗声说道“好了,现在大家都看到了,克里斯有可能是自杀,但也不排除被人杀害的情况。我希望你们现在回到各自的房间里去,紧闭房门不要出来,等候我亲自上门去询问情况。”

她用的词是“希望”,然而从她嘴里说出的东西当然是“命令”。秦趣和卡洛斯虽然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意思,但好歹能听出这话语里面的力量,他们站起身来惊惶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身向走廊另一头快步走去。刚开始时卡洛斯还有什么话想对秦趣说,然而被姜乐公主从后喝了一句“不要喧哗”后,他们便安静地只顾走了。

而梁京墨这边则显得拖拉了许多。他像是不情不愿地在原地走了几步,而后又回过头,恋恋不舍般看了几眼地上的尸体,再拖着极度缓慢的步伐往走廊那边走去。一直等到秦趣和卡洛斯的背影都消失在了走廊的另一头时,他才稍微加快了脚步,像是要追赶前面二人。

毕竟刚才公主的命令是针对全体人而发的,虽然主持人现在都一动不动,显然知道自己不包括在内,但他梁京墨明面上的身份和另外两人相比应该是没什么特殊的,若是迟迟都不出现,恐怕他们都要生疑了。

然而就在这时,姜乐公主轻声叫住了他。她也有着和梁京墨类似的考量,知道暂时还不是暴露两人合作关系的时机,虽然此时争取出了一点点单独对话的时间,但这时间只够他们说一句话。

她于是看着梁京墨的背影,沉声说出自己提炼后得出的,眼下最重要的第一个问题。

“主持人都学过法医知识,能够单独鉴证。”她说,“我想请你给个建议,这时候应该由谁来做这个事情?”

这问题提得突兀,说的事情更是荒谬。让普通人来决定主持人的分工?除了二老,那四个年轻点的主持人都不约而同向她投去了惊讶的目光。

然而梁京墨却像早有准备般地立即回过头,目光依次从在场的六位主持人脸上扫过。那动作速率就像在说“早等你这一句了”,瞬间让这里刚刚产生的紧张感一扫而光。

眼睛半睁不睁,好像对眼前一切都提不起神,却在这些人中地位仿佛最高的神秘老人;

闭着眼睛,依靠其他知觉去感受世界的盲眼老人,“森先生”;

气质稳定犹如贵族管家,却隐藏着破坏性冲动的“狂岚”徐迎;

以及另一个,气息极度不稳定,仿佛会随着环境百变的“避役”岳明。

除了这“两老两少”之外,还有曾在白夜祭里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浮冰”雪彦,以及那个举止娘里娘气的“漩涡”常在。

他在看着这些人的时候,这些人也在面对着他,不发一言,像是在等待着裁决。这一刻梁京墨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奇妙的违和感,还有那迎面而来的沉重的压迫感。

换做是一般人,这时候恐怕连话都说不清楚。

可梁京墨突然笑了。

他随意地抬起手点了一下,嘴上说了句“让他干吧。”而后便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朝着走廊那边迈步走去。

看上去,他真像是随便点了一个。

可这种事情,怎么可以靠运气乱点?难道他没听出自己话里的意思吗?

姜乐公主无奈地扶着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协助者

“从尸体的核心温度来看,克里斯死亡的时间应该是在昨晚半夜两点左右,他身下血迹的新鲜度以及尸体死后僵直的程度也指向了相同的时间,血迹的形状和插入他体内的螺丝刀所形成的伤口方向相符合。在这里值得留意的是,这三项指标相互印证,除了充分确认死亡时间外,更可以基本排除掉尸体在死后遭到移动的情况。在这个时间里,基本上所有人都没有可以互相印证的不在场证据,毕竟这是睡觉的时间……”

在梁京墨的房间中,一个年轻人正在侃侃而谈。在他对面,梁京墨靠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一边听着报告一边以手支着下巴,时不时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而在另一边,姜乐公主款款坐在梁京墨的床沿,双腿优雅地交叠在一起,然而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却有些紧张地握了起来。她也在听着年轻人的报告,只是她时不时还会转过头留意一下梁京墨的表情,看他是否想到了什么。

名义上她是像刚才宣称的那样带着主办此事的主持人到各人房间里单独问话,连侍女都被她留在的门外以示保密。梁京墨是她这会儿走到的第三站了,一切和前面走过的秦趣卡洛斯二人一致。但实际上,这只是为了给她和梁京墨制造出一个合理的私底下交流的机会而已。

她本想听对方意见,然而从刚才开始梁京墨就一直只是静静听着,毫无表示。

可此时听年轻人说到这里,他终于有了点反应。

“体内‘凝血块’的状况呢?比如位置有没有问题。”他问道。

“这方面也确认过了。”对方答道,“若是把血块也算上的话,算是四方佐证了。”

“这样看来,房间里确实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了。”梁京墨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姜乐却有些疑惑“等等,你们刚才说的血块是什么意思?他身下的血迹吗?”

“不是这个,公主。”年轻人耐心答道,“血块是确定死亡的时间的重要依据。当血液停止流动时,会集中于身体最低处,而引起该处皮肤变成粉红色或红色。对血块的分析有助于我们了解死亡的方式,其中的重点是注意血块的位置和血块形成时身体的状态。我所看到的尸体上的血块位置完全符合我们发现时的俯卧位,可以认为克里斯死的时候就是这个姿势。”

姜乐点了点头“明白了。但我还有一件事无法理解……”

“是说他身下的血迹吧。”梁京墨点点头,抢过了她的话头,“是的,这一点我也很感兴趣。从血迹的面积来看这还达不到大量出血的程度,所以克里斯显然不是死于失血过多。”

年轻人点头“是的。”

“那真正的死因呢?”

“恐怕是‘毒’。”

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了一份化验报告。船上没有专门的分析仪器,是以这份报告完全就是年轻人逐一化验比对之后手写的记录,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项目名称和分量比例,眼花缭乱,外行人看上几秒都会感觉头晕目眩。

梁京墨看了一眼。那上面大部分的项目他倒是能看懂,只是脑子里还需要进行一番计算和组合,一时间没能看出里头的玄机来。反倒是姜乐公主在看到那页纸的瞬间脸色一变,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个难道是‘h986’?”

“对。不愧是……公主。”

年轻人有些迟疑地看了姜乐一眼,而后继续说道“准确来说,这是高度提纯版的‘h986’,效果大概比市面上流通的要强十几倍甚至几十倍,反应会非常激烈。而它本身就有很高的致死率,现在经过了高度提纯,又是直接从血液进入身体,可想而知必死无疑。”

“真是一段逻辑清晰的论述。”梁京墨插嘴道,“现在能不能找个人来告诉我一下,这个‘h986’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年轻人看了姜乐公主一眼,正要作答,却没想后者摆摆手,直接反问道“你听过一种外号叫‘恶魔心脏’的毒品吗?”

梁京墨的眉头微微一皱,摇了摇头。

姜乐耸耸肩“不用理会细节,你知道这是一种毒品就足够了。在某些方面,这种毒品的效力堪比最强那一档的兴奋剂……不对,它比兴奋剂还要强很多。在摄入‘h986’后短时间内,人的心率会被提升到一个惊人的地步,好让血液充分流转到大脑和身体各处。这会让人有强烈的精力充沛的感觉,并且获得快感。其中它特别强化的是感官知觉,理论上可以让人的听觉视觉变得比平时强上好几倍,这种对周围世界前所未有的掌控感简直能让人一瞬间产生类似于‘神’的错觉,思维和联想能力都大幅提升,却会变得偏执,几乎是到了一转念头就确信无疑的地步,简直疯狂。神不会发疯,只有恶魔会——这就是它绰号的由来。”

她继续解释道“而且,这种极大的能力增幅是有时间限制的。短暂的兴奋过后迎来的就是心率放缓,以及身体机能的全面衰竭。用量大的话,在这个阶段连一根手指都提不起来。有人说毒品是‘过把瘾就死’,这个‘恶魔心脏’无疑完美地诠释了这句话……”

她突然打住,看了梁京墨一眼“看来,你其实是知道这东西的呀。”

梁京墨苦笑一声,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个。“恶魔心脏”这种毒品这几年在地下世界的名声可谓是相当响亮,风头甚至压过了那些老牌子,堪称是毒品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然而它也由于提炼困难,运输条件苛刻等原因,被称为毒品中最娇贵的“公主”,虽然有着赫赫声名,真正得以见到的人却寥寥可数。在大部分地区,它基本上都处于有价无市的状态。

杀死克里斯的“h986”就是传说中的“恶魔心脏”?这一点其实还不算什么,只是他在惊讶之余忽然记起,这毒品由于提炼和运输特别困难,在许多地区都是由一个实力强劲的大亨垄断着。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从西凤到天京市这一大片区域的毒品走私线路应该都是在一个人的控制下,而那个人,他曾经在西凤的监狱里见过……

“对,原本控制着走私线路的人就是罗百川。”姜乐公主仿佛看穿了他此时想到的东西,点点头毫不介意地解释道,“我在他手下时也干过这事,所以一看到数据就立刻想起来了。”

梁京墨微微皱起眉头“可是,自从罗百川进了监狱后,虽说他手底下的组织没有分崩离析,但基本也算是停止运作了,在这种情况下,这条线路可以看做断了吧?”

“确实如此。”姜乐点点头,“据我所知,罗百川不是出事,而是主动进入监狱的,在那之前他已经提前安排好了组织的运作,确保不会因为他的走而陷入内乱。但即使以他的控制力也只能做到‘不内乱’的程度,要想在他离开的情况下让组织继续正常运转,那未免有些强人所难。‘h986’的运输线对时间和温度的要求非常高,中间一个环节都不能出差错,没有罗百川亲自坐镇,这条线基本上应该是废了。”

梁京墨点了点头“这船上的人不是西凤出身就是来自天京,换句话说,杀死克里斯的‘恶魔心脏’要么是凶手设法从更远的地方走私过来的,要么就是在罗百川出事前已经拿到手,并且一直保存至今……我个人比较倾向后者,所以说,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不能肯定。”姜乐摇了摇头,“在罗百川手下时我虽然干过这方面的事,但算不上负责人,很多东西对我来说也是秘密。更何况我跟他是同期入狱的,当时虽然走私线已经停止了,但组织里还留有一点存货。不多,可用来毒死几个人也是绰绰有余了。”

“换句话说,通过这个东西排查凶手的可能性不大。”梁京墨耸耸肩,“这样的话,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就有点棘手了啊。”

他转向那个年轻的主持人“如果像你刚才一开始说的那样,房间里窗户紧闭并反锁,房间里没有躲藏的人,也没有发现什么密道或者暗室什么的,并且房门在被强行破坏之前确实是处于反锁状态……这样的话吧,不就是完全的封闭密室了么!”

“说得没错。”年轻人无奈地点点头,“我反复找了好几遍,就是为了确认上面这几个关键点。暂时看来,案发现场还真是个密室,如果有凶手的话,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消失的。”

姜乐皱起了眉头“你是说,克里斯自己锁上门,然后自己用涂上了高纯度‘h986’的螺丝刀刺进自己肚子里?”

“我知道这行动很不合理。”年轻人淡淡地答道,“但根据现有的情况,似乎只有这种可能了。当然等监控系统破解后我们就能看到走廊上的录像,说不定可以从中获得重要的线索,甚至直接看清当时的真相。但森德罗斯设置的密码复杂度很高,虽然布鲁他们在处理了,但一时半会估计还不能完工。”

“当时应该先套出密码在动手的。”姜乐叹道,“我还是思虑不周。”

梁京墨想了想,却又向年轻人问道“我想先向你确认一件事。”他说,“在你看来,以主持人的本事有办法在不留下痕迹的情况下打开反锁的门吗?”

他见识过了那个盲眼主持人徒手破门的本事,也亲自看过了那门,认同除了暴力破坏外没有其他办法的观点。但假如有他不知道的方式呢?比如依靠一些专用工具的支持,以主持人们那些五花八门的技能,是否有可能把门打开呢?

梁京墨看着对方,等待着对面的回答。然而这个年轻人却只是有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先不说我的答案是否权威。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先问你。”

他淡淡地说“为什么你会选择相信我呢?”



取信任

“为什么你会选择相信我呢?”

听到对方的疑问,梁京墨眉头一挑“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

“毕竟你这人太捉摸不透,我还是没法完全信任你啊。不搞懂你的想法,我不能安心。”

“就因为你个人的好奇心?”梁京墨似笑非笑。

“再加上,这个问题对我也有点意义。”年轻人淡淡地说,“在判断方面我对你还是挺信服的。如果你跳过那几位前辈直接选择我是因为你已经认定了其中的某个人可能是内奸,那么我也要做好相应的准备,免得在实力本就不如对方的情况下再被打个措手不及。”

姜乐在旁边插了一句“老实说,刚才他不开口的话,我也想问你了。为什么在一帮主持人中你唯独选中了他呢?别跟我说你是乱点的啊,我才不信。”

她说的自然是之前在走廊上的那次抉择。当时她询问了正要匆忙离开的梁京墨,问他可以让哪位主持人负责现场的勘察,而梁京墨看似随意的一点,就选中了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她不知道梁京墨是否随手乱点了一个,但她一贯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已经选择了让梁京墨来协助调查这一回的事件,那么就必须无条件地信任他的判断。

于是她照办了。

对她来说,如果按照之前的逻辑排除掉梁京墨的话,内奸就只能从秦趣和卡洛斯中间二选一了,但不管是他们中的哪一个,看上去都不像拥有能在这种环境下杀掉克里斯的本事。

相比之下,主持人显然更有可能做到这种事。于是在这个时间点,随着最大嫌疑人克里斯以这种方式死亡,姜乐最大的依仗——主持人们,正身陷前所未有的嫌疑之中。

要想找到真相,就不能离开主持人的帮助;然而为了找出内奸,却有必要让内奸远离调查。这样的逻辑单看没错,但是当假设内奸有可能在主持人之中时,两难的悖论就出现了如果借助主持人的力量,那就不可避免地会让他们知情,于是混在其中的内奸就可以提前知晓这边的行动,做出应对;但是如果选择对内奸封闭信息的话,她就没有办法得到主持人的帮助——也就是说,为了找出内奸,她必须先找出内奸,并且把他排除在外才行。

一个无解的悖论。

所以,她除了信任梁京墨的判断外别无破局之法。

“从你的角度来说,这个内奸像是一点特征都没有,因此这个悖论因为无法排除出一个安全的主持人而注定无解。但对我来说,情况却不一样。”梁京墨笑了笑,“首先我要假设,这个内奸就是以某种方式杀掉克里斯的人——虽然这个假设不算严密,不仅草率否定了克里斯自杀的可能性,而且把人物关系以最简单的方式去理解了,但在船上仅有这寥寥几人的情况下,加上克里斯方面缺乏自杀的动机,我觉得完全可以这么假设。”

姜乐点点头“继续。”

“如果把内奸定义为这次的杀人凶手,那么这问题对我来说就简单了。”梁京墨晃晃脑袋,“他既然有魄力在一船人的眼皮底下杀掉克里斯,自然也就可以对我下手。与此同时他也应该知道,杀掉了克里斯,其他人肯定会开始调查背后的真相,我有可能会开始行动……”

“所以,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们。”他诚恳地说。

“哈?”

姜乐张大了嘴,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这未免也太跳跃了吧!我原本还在等你的长篇大论的,结果就这样?你这算是解释还是煽情来着?”

“不,我好像……有点能理解这里面的逻辑。”旁边的年轻人迟疑着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虽然不知道内奸是谁,但你可以先找到一个不会杀掉你的人。一旦找到就先合作,再慢慢调查其他的东西。”

“完全正确,不愧是主持人。”梁京墨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我选中的帮手。”

“我都没说要帮你呢。”年轻人无奈地说。

“这些废话先别论。”姜乐公主不耐烦地说,“谁来跟我解释一下这段话里的逻辑?”

“其实道理非常简单。”梁京墨说,“你在寻找的是内奸,但你没有一个标准可以排查出可靠的人。但对我来说,这个标准是存在的,那就是‘会在杀掉我之前杀掉克里斯’、”

姜乐微微愣住,一秒钟后,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原来如此!”

“是的,就是这样。”梁京墨说,“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一旦克里斯死亡,我就有可能会调查凶手的事,反过来如果我死了的话克里斯也可能会做同样的事情。不是我自夸,前一种情况里凶手十有逃不掉,而后一种情况下凶手十有是找不出的,安全得很。所以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在大家还缺乏警戒的时候先把我自己干掉,然后判断克里斯是否构成威胁,决定要不要杀。或者在一开始就直接下狠手,把我们两个都杀了。”

“换言之,凶手是一个认为克里斯的威胁等级明显比我更高的人……或者说,一个不知道我有多难缠的人。”

他转向姜乐“你是第一个可以排除的。首先在监狱的那段时间你已经见识过了我的本事,对于我和克里斯之间的差距你应该已经有过评估。在白夜祭的投票环节里你针对我布下了那么大的一个局,这就是你重视的表现。”

姜乐公主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所以你要杀掉克里斯的话,除非是临时起意,否则多多少少都会考虑一下更具威胁的我。当然以房间的状况来说,即便真是冲动杀人,在完事后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布置现场善后。这段时间足够让你冷静下来,考虑一下我是否会碍事的问题。”

“但是我还活着,凶手直到现在都没有对我下手,这就说明杀人者不是你,当然内奸就更不是了。我在你面前至少是安全的。”

他转向旁边的年轻主持人“同样道理,当时白夜祭的时候你也在场,并且作为监视员就站在我后面。你是看到了的。虽然在那之前你跟我接触的时间有限,或许跟克里斯也没什么接触,但我猜从白夜祭里众人的不同态度上,你已经可以认清谁比较棘手这个问题。相比之下其他主持人都和我没什么交集,自然也不会具备这个特征。所以,我选择相信你。”

他笑了笑,看着仿佛还有些困惑的对方缓缓问道“我这算是已经解答你的疑惑了吧?那么,现在轮到侦探行动的时间了。”

他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而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对于这个密室杀人案,光凭现在的线索还没法得出答案,有些事情要到现场看看才能确定。”他笑着说,“所以,现在要辛苦你陪着我去那边走一遭了,雪彦华生。”

“浮冰”雪彦微微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福尔摩斯的梗。他询问式地看了姜乐一眼,在得到对方点头肯定时,雪彦这才站起身来,示意梁京墨跟在他身边。

“公主如此看重你,希望你真可以解开这个谜。”他的语调里像是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梁京墨却轻松地笑了。

“我也希望我脑子够用……不过说起来,要是情况有变,你们可得负责保护我呀。”

他说这话时目光缓缓扫过二人,若有所指。

然而就在这边两人决定重回现场的时候,在克里斯房间门口的走廊上,已经有一个人先他们一步偷偷开始了调查。

“果然是这样,我当时没看错……”

秦趣双手撑地,整个人几乎是贴到了地面上,用眼睛仔细搜寻着似有若无的一点痕迹。从小到大,他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优点,那就是他不仅视力很好,眼睛更是对于色彩非常敏感,几乎可以媲美一些探测仪器了。就在刚才众人齐聚门口的时候,他偶然注意到了走廊一侧上有些奇怪的印痕。

这是几个类似前脚掌的脚印,但也就只有前脚掌的部分,顶端是圆形的,形状狭长,乍一看很像是有人踮起脚尖走过的样子。因为刚才人多脚杂,这些半个的脚印被淹没在其他众人的脚印里,很难发现。他当时就留上了心,此时偷偷重回现场仔细观察,终于确认了那时候的猜测——在前脚掌后面的位置上,还有一个不易发现的圆形小印记。

“果然啊,这不是踮起脚走路的脚印。”秦趣喃喃自语,“这是一个圆头的高跟鞋!”

他记得很清楚,早上跟着他们一起过来这边的女性只有姜乐公主一人,而且她穿的是那种尖头的高跟鞋,鞋的形状和他刚刚发现的这些截然不同!

船上没有专职的清洁工,地板是靠着每天午夜运作的自动扫地机器完成的。也就是说,这个脚印不光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人留下的,这个人甚至更早的时候就来过现场,而这个时间,被限定在午夜十二点多之后……

甚至可以这么想,这个人,十有就是凶手!

“可既然是高跟鞋,说到船上除了公主之外的女性……啊!”

秦趣抬起头自言自语,脸上的表情从迷惑渐渐变成了恍然大悟。

然而他没有发现,在这个时候,自己的背后正有一个人影在无声地靠近……



失先手

“被人抢先一步了。”

梁京墨说这话的时候,他和“浮冰”雪彦正站在走廊上低下头看着地面上的痕迹。这里是克里斯房间的前面,他们今天早上就几个人一同来过,至少应该留下一些鞋印的。然而此时整个走廊明显被擦拭过了一次,原本就杂乱的脚印只有少量残留,显得更难分辨了。

“该死,那鞋印里一定留着什么线索。”雪彦的脸色有些古怪,“是我疏忽了。”

梁京墨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这不怪你。我其实开始也想调查地上的脚印,但总想着不急于一时,可以回头再来。早知道那时候就该好好观察一番的。不过也好……”

他弯下腰,用手指在墙角划了划,又伸到鼻子前面嗅了一下“如果我真的那样做了,那么现在出事的人就该是我了。”

雪彦一惊,细细看着他刚刚指尖划过的位置。那是一点殷红的污迹,虽说落在灰白色的墙壁上理应很显眼,但因为太小了,其实并不容易发现。雪彦弯腰凑过去细细端详,刚一靠近,他灵敏的鼻子就闻到了一丝血腥的气味。

“这是血?”他惊讶道。

“还能是啥?”梁京墨耸耸肩,“能抹上手,说明蛮新鲜的,肯定不是昨晚留下的东西。”

他眯起眼睛环顾四周,一字一顿地说“很明显,有人回到这里击倒了另一个人,然后抹去了地上的痕迹。虽说这些鞋印有可能是在清理血迹的时候顺带着被抹掉的,但我宁愿相信另一种猜测,那是像你刚才说的那样,鞋印本身才是引发了这次事件的原因。被击倒的那个人或许正是因为发现了鞋印中的某些线索,所以才会出事的。”

雪彦静静地看着地板,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沿着走廊慢步走了起来。梁京墨看着他的身影笑了笑,刚想往另一边走去,想了想,却还是兜了回来,跟在雪彦身后一同走着。

“反应很快,思路正确。”他夸赞道,“我才刚想到呢,你已经开始了。”

雪彦转过头白了他一眼“那你为什么不往另一边走?”

“安全起见呀。”梁京墨摆出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我要是落了单,说不定一会你还得想办法去找我的尸体呢。”

他们两人此时确实想到了同一个事情上去,那就是痕迹的“终点”。从血迹可以部分印证梁京墨的猜测,在没有更进一步的线索前,他们可以暂时认定这里是发生了某种袭击事件,并且被袭击的人已经被转移走,现场的痕迹也被清理干净。但痕迹的清理并不是无止境的,就算时间再充裕,那个做出这些事情的人也没法把整艘船的地板都拖上一遍,更何况从血迹上来看,袭击的瞬间应该发生在不久前,留给那个人善后的时间其实非常有限。

这样一来,他清理的部分其实应该只有最重要的那些,或者让人无法直接从门口这一片找到线索而已。只要找到这清理范围的边界,他们就有可能发现前人曾经发现的关键线索。

按照效率最高的方式,他们两人应该是分头行事,沿着走廊两边分别找过去,然而出于安全考虑,梁京墨却不敢离开这个“保镖”半步。好在他们运气不错,走了一段路后都还能看到被擦过的地板,这说明对方确实是往这边走的。

这一路他们也没闲着。梁京墨原本就打算在现场和雪彦再探讨一下密室的问题,此时这点时间正好利用起来,交流一下想法。

“不过如果那个凶手真的在门口的鞋印上暴露了什么线索,那么我的其中一个推理也就不成立了。”梁京墨无奈地说,“我原本还考虑过对方有可能是直接从船身外侧进入的呢。”

“如果单单只是要进入的话,那难度不算很大——真正麻烦的还是之后的‘密室’部分。”雪彦耐心地解释道,“一般人当然不可能在一艘行驶中的游轮外侧移动,但那只是针对门外汉而言。只要经过专门的练习,加上装备,一些户外爱好者也可能做到。若是有主持人级别的身手,再加上吸盘之类的器材辅助,这件事简直不要太轻松。”

“只是从舷窗进入房间会遇到两个问题……”

他竖起手指“第一,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舷窗的打开角度非常小,克里斯那种身型或许有可能勉强挤过去,但一般人的肩膀是肯定过不去的,这样一来,要想从舷窗进入,只有将其破坏掉一种方法。但我们在发现现场的时候,那个东西还是完好无损的。”

“可以整个拆掉。”梁京墨说,“或者是先破坏玻璃,离开时再换个新的。”

“你说的这两种做法也在我考虑的范畴内,事实上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几种可能性里就包含了这方面情况。”雪彦一边说一边比划着,“首先说一下整个拆掉的部分。这艘船上的舷窗采用的是一体化设计,要想拆掉舷窗就必须把整面的铁板全部拿下来,这个大工程我觉得不搞个工程车来是办不到的。”

“除此之外,还有‘只拆掉窗玻璃’的选项,这一个我认真试过了,其实是可行的。在拆掉玻璃后即便是我也有办法从完全打开的舷窗中通过,破坏玻璃显然同理。但这样的话,又会带来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不管是拆下还是破坏掉,最终要变成我们发现尸体时看见的那个状态,他必须把窗玻璃重新装上去。”雪彦说,“但我试过很多种方法了,舷窗的设计使得如果要装上窗玻璃的话,只能从里侧操作,因为螺丝就是那么拧上去的。”

梁京墨不禁失笑“也就是说,要想装也行,只能从房间里面装?”

“是的,就是这么个悖论。这直接让我的推测破产了。”雪彦也笑了,“要想制造一个密室,凶手自己就必须身在密室里,可是这样一来密室又有何意义呢?除非他有办法让克里斯自动自觉地给他装上窗玻璃,送他离开。”

梁京墨眼睛一亮“你别说,还真不是不可能。”

“是的,确实有这个可能性,毕竟那时候克里斯还活着,虽然中刀,但硬撑着应该还能勉强走几步吧。”雪彦点点头,“如果用枪之类的东西威胁,在这个距离上,被威胁的一方只能乖乖听命。但是细想一下,装窗玻璃这个过程实在有太多机会可以留下线索了,窗外也是看不见的。以克里斯那个人的机警程度很有可能在那上面留下什么暗示。”

他顿了一顿,犹豫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没。

“我仔细找过了,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房间里其他角落都没有提示的线索。”他说。

“密室的世界是很玄妙的,你说这些也未必不可能解决……以后我可能会展开讲讲。”

梁京墨轻轻摩挲着下巴“只是我突然在想,他难道是有意识地在维护着杀他的人?”

“未尝没有可能。”雪彦说,“而且这种说法也能解答我刚才这一段推理中的另一个疑问如果凶手真是在克里斯还醒着的时候就离开了现场,为什么他在过后不呼救?就算生命始终处于威胁之中,但最后关头反正知道要死了,总该有时间拼死喊上一嗓子吧。”

“是的,克里斯最后是死在房间里面的,外头的凶手就算足以威胁到他的生命,按理说也没法直接阻止他呼喊才对。以他的机警应该能找到机会,我就是想不通这一点。”

梁京墨说完也陷入了思索。然而就在低头的一刹那,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雪彦也看见了。

在不远处拐角边上,擦拭的痕迹已经不再出现了。不被干扰的脚印就在那拐角的前方,只要仔细查看,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然而梁京墨和雪彦对视了一眼,却是齐刷刷地沿着拐角转了过去。比起鞋印,“痕迹为何在此处消失”这事显然更为重要。

只是当转过身在看见前方尽头的景色时,他们两人同时知晓了那个事件最终的结局。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处带着栏杆的观景台,再往外的地方是一望无际蔚蓝色的海。现在游轮正在全速行驶中,随便扔下去个东西,不到几分钟就会漂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他们原想着在清理痕迹的尽头可以找到一些更重要的线索,然而现实给了他们狠狠一巴掌。

如果那个被袭击的人真是从这里被丢下去了,那么十有,他们永远也无法见到他了。

“首先还是要确认对方的身份。”

冷静下来的雪彦一边说着,一边用对讲机和姜乐公主取得了联系,建议后者去安排确认看看船上少了谁。他说完了事情,回头看时,却见梁京墨正趴在刚刚擦干净的地板上仔细看着,几乎要把脸都贴到地上去了。他的脸色有些凝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很重要的问题。

“你在看什么?”雪彦问道。

“我在找对方离开的鞋印。”梁京墨回答。

雪彦微微皱眉“没清理的地方鞋印那么杂,你还能分辨出凶手的那个?”

“完全可以。”梁京墨说,“你看我们这一路走来鞋印都很深,这是因为地板还是微微湿润的,这说明对方清理时用的是湿拖布之类的东西。他可以在处理干净后从这里把拖布直接扔进海里销毁掉,但他自己在清理过程中不可避免要从这些湿润的路上走过,鞋底多多少少也会有点水分。在踏出这片区域的前几步里很容易留下新鲜的印记。更重要的是,那个人是最后一个从这里走过的,按理说这种鞋印应该会压在其他鞋印上面,比较显眼。”

梁京墨摇摇头“但我看不到类似这样的痕迹。”

“换句话说……”

雪彦说着,一边缓缓转过头望向观景台。与此同时梁京墨也站起身来,看向同个方向。

“你的意思是说,要么对方要么还没走,要么就是从这边离开的……小心!”

雪彦忽然大喊一声,向后飞身一跃,双手用力将梁京墨直接推开。

在他背后,观景台的上方突然整个爆炸开来!



绝后路

“咳,咳咳……”

在一片烟尘中,一个人影费力地顶开压在身上的钢板,从地上爬起身来。在他身下,有另一个身影也在爬起。烟尘渐渐散去,两人都是灰头土脸的,看上去十分狼狈。

其中一个一把抹开了脸上的土,露出底下梁京墨那白净的脸庞来。他眯起眼睛看向观景台那边,冷笑一声“哼,倒是没遇到他能做到这一步啊。”

雪彦也回过头去,这一看,连他都露出了苦笑。只见在他们面前,那个观景台已经被整个儿炸得面目全非,焦黑一片。几根栏杆里只有一截被爆炸的气浪冲起,直接刺进了走廊的墙壁里,其余的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连带着这一段的走廊都被爆炸的波动震落了几块天花上的钢板,要不是他们两人离得远,雪彦又及时反应将人推开,恐怕现在梁京墨的脑袋上少不得也要缝上几针了。

但最重要的是,随着观景台被破坏,他们目前的线索也算断了。梁京墨原本还打算看看栏杆上和船身外侧能否找到一点有人行走过的痕迹,但这样一来,只能作罢。

“这是销毁线索啊!”雪彦一边咳嗽一边左右张望着说,“这里用的大概是某种遥控炸弹——或者说是感应式的?那人就在这附近看着我们?”

“不管是哪一种,这爆炸的位置是在上面,说不定直接针对的还不是我们,我们只是运气不好被波及了而已。”梁京墨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脸色忽然严峻起来,“喂,你还记得吗?就我们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它上面一层是什么?”

雪彦一想,脸色顿时也是一变“全船的监控室!存放监控录像的地方!”

这是船上他们唯一未能攻克的堡垒,却也是解开目前所有谜题的最直接的钥匙。他们目前的调查不过是试图去“提前获知真相”,而监控录像却堪称获得真相的最后一条路!

狡猾的森德罗斯为船上的监控系统设置了一个和自己的心脏联动,隔一段时间就确认一次的密码锁程序,之前因为他活着的缘故程序没有启动,接收这艘船的主持人们并没有发现这一点。等到他死后,定下的期限一到,程序收不到心脏那边发来的信号,监控系统于是自动锁上,无法运作。他们这时才意识到被这个老人留下的后招摆了一道。

克里斯的死发生在半夜,走廊上的这起时间又发生在这第二天,这些都距离昨天森德罗斯死后的时刻早就超过了四小时,那时候监控镜头虽然还在运作,但已经被锁上,无法正常查看和读取数据。

在那之后姜乐果断安排了四个主持人在监控室里留守,一边防止可疑人士进入,一边临时编写了软件,试图用暴力破解的方式解开密码。这种方式虽然能够确保解出密码,但拼的却是时间,急也急不来,他们也只能等着。

只要密码被解开,其余的事情都可以一目了然。

然而现在,监控室被炸了。

“喂!报告情况!喂!”

雪彦一边沿着走廊快步走着,一边拿起对讲机焦急地发问,然而对面却只有沙沙的声响,像是连对讲机都坏掉了。他焦躁地狠狠关上的对讲机,加快脚步跃上阶梯。

梁京墨拼了老命才勉强跟在他后面上了楼,但即便疲劳,他的眼睛依旧警惕观察着四周。

先不说守在监控室里的主持人现在生死如何,这控制炸弹的敌人既然能对监控室下手,那么现在很有可能还在附近,观察着爆炸现场。匆匆赶去的他们若是一个不小心反而有可能被他直接偷袭。反正累积到现在,这个神秘人大概已经杀掉了克里斯和另一个不知名的家伙,现在更是直接对主持人驻守的监控室下手,他肯定也不会介意手底下再多出两个人的冤魂。

但直到他们走到监控室的门前,梁京墨预想中的偷袭都没有出现。当雪彦正要往里冲时,他们忽然看到一个身上披着黑西服的年轻女子从走廊另一头匆忙赶来。看到监控室门内冒出的浓烟,她的脸上很明显露出惊讶的神色。

梁京墨记得她,这是之前在监控室里处理数据的那四个主持人之一,也是船上唯一的女主持人。

“文姬?怎么是你!”

雪彦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脸色忽然有如死灰。他咬紧牙关,勉强挤出一句“我是说,怎么还是轮到你?”

对方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在看到他们两人后听到这话,也是顺势一怔。不过还没等她回答,梁京墨便从雪彦身后探出脑袋插了一句“轮到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公主的决定,让四个人轮班在监控室处理数据。”雪彦解释道,“四人轮换,始终保持三个人在场,也就是说,轮换的是‘休息’的权利。”

“哦……”梁京墨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他看了监控室一眼,没有说话,可那挑起的眼角和带点嘲讽的语调,却是把意思表达得再明显不过——留了三个人在这里守着,结果还是被人炸了,你们主持人到底干啥吃的?

“话说回来,你们都不用去救自己的同伴吗?”他话锋一转,“你看,从门板整个被炸得鼓起了,那门缝里面还在冒出白烟呢。里面的人都要窒息了吧。”

雪彦摇了摇头“不,你仔细听听。”

伴随着白烟从门缝间钻出摇曳,门的里面也正传来一声又一声有节奏的闷响,像是有人正大力地敲打着这道门。要知道像监控室这种重中之重的地方,用的自然是最高级别的防护,然而这道门受到刚刚这场爆炸的影响已然损坏,无法正常打开,只能强行破坏。

听这声音,此时身在里面的主持人竟是打算在缺氧的情况下硬是靠蛮力破开一条路来。而且看看外面这两人的反应,竟然一点也不怀疑他们能否做到的问题,反而各自退后了一点,像是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破坏的余波影响到!

“轰!”

随着最后一声闷响冲破了房门的隔音,化作震耳的巨响,梁京墨看到面前那沉重的门板像是被一柄重重的攻城锤打中般地直接飞了出来。在那门后面,身材魁梧的“大树”林木森还维持着向外冲撞的姿态,当先冲出。“蓝狐”布莱克和“黑虎”布鲁紧随其后,一左一右戒备着两边,三人无需沟通,瞬间就摆出了防御冲击的阵型。

当看到门外这几个熟人的时候,他们仨表情明显愣了一愣,可立刻又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好了好了,放松点。大家都活着,已经可喜可贺。”

在这瞬间紧张起来的气氛中,只有梁京墨没心没肺地直接走上前去,还伸手拍了拍那三个哥们的肩膀。他探过头往监控室里面看了一眼,却只见白烟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笑了笑,转身走回。

“对方多半不是突然闯入房间后引爆炸弹,否则这三位先生出来时不该是一副完全不知道敌人是谁的迷茫样子。”他对着雪彦说道,仿佛视周围几个主持人无物,“但从门鼓起的方向来看,爆炸的方向又像是门里面。”

“可是房间里应该是没有炸弹的。”雪彦脸色凝重,“监控系统被锁上的时候,我们已经把这房间彻底翻过一回了,那时候还没发现炸弹一类的东西。如果在那之后没别人进来过的话,那么对方应该是沿着船身外壁行动,并且将炸弹也放在外壁对应的位置上。”

他小声补充了一句“话说这边的三人一直都在监控室,合作的同时也等于互相监视。他们没有作案时间,可以认为是清白的吧?”

梁京墨点点头,算是认同“无论如何,现在追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后半句不用说出,雪彦也已经会意。他转过头向着冲出的那三人问道“现在里面怎么样,监控设备损坏情况如何?”

三人互看了一眼,最后是“蓝狐”布莱克开口回答。“情况很糟。”他第一句话就让雪彦的心沉入谷底,“监控屏幕大部分在这次爆炸中破损,更麻烦的是主机和存放过往资料的服务器放置的位置就靠在墙边,爆炸最早摧毁的就是它们。如果说炸弹是贴着外侧钢板放置的话,那个人一定要对房间里东西的摆放位置非常熟悉,才能一口气毁掉最重要的东西……”

他说这话时目光似是无意地瞄向了旁边站着的那个女子,可后者却只是怔怔看向还在冒出白烟的房间里面,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梁京墨留意到了这个小细节。他一边把这个情报记在心里,一边又问道“那么更早之前,船上有什么人曾经进到这个监控室里吗?”

“主持人应该都来过了。”这次回答的是“大树”林木森,“监控室算是船上安全系统的一个很重要的部分,所以刚上船巡视时主持人应该都来这里看过。但在大检查之后,就只有我们几个在了……啊,除了主持人之外,你不是还来过么!”

他瞪着梁京墨,后者耸耸肩“除了主持人和我呢?”

“那没有了。”林木森回答。

“主持人的身手和技术足够应付,谁都有可能从外侧安放炸弹。”梁京墨点点头,“那么只能一步一步来了,比如我们先设法确定那个联系不上的……”

他话才刚说到一半,雪彦腰间的对讲机顿时响了起来。他接起后听那边说了几句,脸色忽然就变得非常难看。梁京墨只能隐约听到对面传来的是女人的声音,料想应该是姜乐公主,可是对方说话声音不大,他竖起耳朵也之能听到零星几个字。

他只能看到雪彦的脸色正随着对面的话而变得越来越难看。

在切断通讯后,迎着梁京墨疑惑的目光,他带着那种古怪的表情深深地看了梁京墨一眼,而后一字一句地说“公主知道爆炸的事。并且她刚刚确认过了,秦趣和卡洛斯都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在走廊上遇袭,最终又失踪在观景台处的那个人,我想应该是秦趣。”

“两人都不在房间,你又怎么确定是他?”梁京墨问。

“因为卡洛斯已经在另一个地方被发现了。”雪彦说,“他胸口中刀,死在底下的冷藏库。”



奇印迹

“卡洛斯胸口中刀,死在底下的冷藏库里。那边的大门敞开着,出入自由,从尸体出血的情况看距离事发应该有一小段时间了。公主已经带人开始调查了,但是暂时还没能找到多少有用的线索。”

雪彦说这一整句话的时候,眼睛是直勾勾看着梁京墨的。

而梁京墨完全能够理解对方的这个眼神。

虽然对他自己来说,随着秦趣和卡洛斯两人一死一失踪,那个神秘的凶手就只剩下外来入侵者以及主持人这两种可能了,但对方显然不这样觉得。身为主持人,雪彦大概还是更愿意信任自己的同僚,而梁京墨作为船上四名邀请者中唯一活着的人,自然显得嫌疑更大了。

然而雪彦毕竟还是理智,知道这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昨晚的克里斯一事先不说,就在刚才这段时间里,梁京墨从离开房间后一直就和自己一起行动,寸步不离,他非常肯定对方没有单独行动的机会,更别说要跑一上一下两个地方了。

更关键的是,卡洛斯遇袭的地方是冷藏库。除了原本就在那边的森德罗斯的尸体外,克里斯的尸体在不久前也才刚刚搬运到其中一个冷藏室封冻起来,等待上岸后进一步用高精度的器械检验,卡洛斯会下到那里去,说不定是打算从尸体上获得什么信息。

他和秦趣一样,是在调查着凶案相关的情报。不同的是一个从尸体入手,一个是从现场附近留下的痕迹入手。然而殊途同归的是,他们两人最后同样遭到了袭击。

从动机上考虑,这下手的人是谁,简直不言自明。

梁京墨和雪彦同时想到了类似的问题。不同的是,梁京墨还只是想想就算了,可雪彦却像是立刻联想到了姜乐公主的安危,顿时有些待不住了。他连现场也不看,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下这边的四人尽量抢救数据,顺带着搜索房间,寻找有用的线索。他特别叮嘱他们要一同行动。毕竟除了文姬之外,剩下的三个人也是排名靠后的主持人,四人一同行动除了互相看着外,也多少有点出于安全考虑的意思。

安排妥当后,紧接着雪彦便要带梁京墨一同前往下层的冷藏库,先到一步的姜乐据说正在那边等着。只是这一路上,他多少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担心那个公主?”一旁同行的梁京墨似笑非笑地说道。见对方没有回答,他索性仔细端详了一下雪彦的神色,缓缓摇了摇头“不对,你在担心的恐怕是其他人吧。”

雪彦挤出一丝冷笑“你对自己的眼力真有自信啊。”

“好吧,就当我看错了。”梁京墨呵呵一笑,“但你确实没有担心公主那边的理由。毕竟连我都有你这个保镖,公主出行,身边又怎能不安排高手守护呢。就算要搜查线索,那也不缺你一个人手,对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雪彦听出不对来了。

梁京墨笑了笑,忽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子。雪彦这才注意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被梁京墨引导到了克里斯之前住过的这一层。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已经毫不犹豫地踏出了楼梯,擅自沿着走廊走向了克里斯房间的方向。

他竟是不打算调查卡洛斯遇袭的现场,而是回到最初的现场走一走。

是要尽早到达姜乐公主的身边,还是继续做好自己“保镖”的职责?两种念头在雪彦的脑海中短暂交战了一下,而后他便也跟着跃出了楼道,紧跟在梁京墨的身后。两人这一段路上都是无话,雪彦也没有开口劝阻他的行动,像是也正想着自己的心事。

当走回到克里斯的房间门口时,两人很有默契地停了下来。梁京墨侧身让出门前的位置,抬手对着雪彦做了个请的手势,后者默默地取出对应的房卡,上前打开了锁着的房门,却不急着将其推开。

对于梁京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其实多少已经猜到了一些。

——毕竟,这个人在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鞋印”的问题。

“可以打开这扇门的房卡只有两种,一种是它对应的那张,也就是你现在用的这个;另一张是万能房卡,这个应该在姜乐手上。”梁京墨慢悠悠地说,“换句话说,在你勘察完房间之后,这个房间同样应该处于密室状态的。那时候门外还没有擦拭过的痕迹,对吧?”

雪彦点了点头。这一点他记得很清楚。

而且,他刚才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也就是说,在你完成现场勘察并关上门后,这里应该是谁都进不了的。哪怕对秦趣下手的那个人过后清理了走廊上的痕迹,但这个人终究还是没法走进房间里,更别说把之前不小心留下的那些痕迹清理干净——当然,或许这人压根儿不在意也说不定。”

梁京墨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推开房门。这一刻他们两人同时看向房间的地板,也同时看到了地板上那些纷乱的鞋印。相比走廊上来说,这个房间里的鞋印显得更多,更乱,但细看之下其实大部分是同样的形状。毕竟走廊上那段少有人经过,而房间里虽然会有来来回回走动的脚印,但归根结底,大部分是克里斯一个人的。

“但这里面也有不一样的。”梁京墨指出其中一个明显不同尺寸的鞋印,“这是你的吧?”

雪彦点了点头。尽管他努力不去影响房间里的状况,但勘察的时候总是要走进去的,这样一来,就不可避免会在里面留下几个鞋印。

梁京墨也点了点头,然而正在低头查看着地板的他却用微不可察的动作挪开了步子,让自己稍稍远离雪彦。在短短的几秒钟内他的目光已经扫过了房间的各个角落。虽说身为勘察者的雪彦肯定会在房间里留下脚印,但如果克里斯是在这里被刺杀的话,房间里应该还会留下他自己,以及凶手本人的脚印才对。

换句话说,这个房间里应该有三种鞋印。

然而梁京墨看到的只有小尺寸的克里斯的鞋印,以及一种尺寸偏大的,雪彦的鞋印……

仅此而已。

“原来你注意到了吗?”

雪彦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地响起,带着某种接近冰寒的温度。梁京墨一直分心戒备着旁边,可直到这时才猛然发现对方已经无声地从自己身侧移动到了身后,他没有回头,看不到雪彦脸上的表情,更看不到对方此时缓缓举起的右手。

“看来我信错你了。”梁京墨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很平淡的语调静静说着,“原本以为你应该是最没有嫌疑的那个,所以才让你参与到调查中来,甚至让你贴身保护我的安全。可没想到你才是真正的凶手,这样的安排,反倒让你可以随时参与到调查中来,行动也更加自由。借助这个身份,你光明正大地抹掉走廊上那些多余的线索,并且在见我之前暗中处理掉了秦趣和卡洛斯这两个不小心发现了当中玄机的人……”

他突然转过头,对着雪彦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希望我这么觉得,对吧。”

这突如其来一百八十度转变让雪彦明显一怔。

梁京墨摇了摇手指“如果你是凶手的话,既然都想到清理走廊了,怎么可能忘掉房间里的部分呢?拥有房卡的你随时可以回房间里处理,比如抹去所有的鞋印,或者干脆伪造几个外来人的陌生鞋印,总不至于犯下只留下自己和死者两种鞋印的错误。”

“事实上我之前的判断没错,由于凶案发生在半夜,房间里灯光比较暗,真正的凶手并没有注意到地上脚印明显的事情,而等到第二天,调查介入,凶手却没有机会清理了。”

他蹲下,手指依次点在了地板上几个小小的半圆形印迹上“你看这个,这个,还有这边的这个,这些就是房间里留下的第三个人的鞋印了。”

“什么鞋会留下这种印迹?”雪彦脸色有点难看,“说是细小的拐杖还差不多……你想说凶手是踩着高跷杀人的吗?”

“同样是高字头,但不是高跷,是高跟鞋。凶手将重量压在后跟,直接用细小的鞋跟来走。只要鞋跟的硬度足够支撑起人的重量而不断,这样子走路并不困难,还可以避免留下明显的鞋印。虽然看不见,但她是思考过的。”

梁京墨笑了笑,看向雪彦的目光突然多出了几分凌厉。

“说起来,我们还要玩这种互相试探的游戏到什么时候?”他直截了当地说,“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一个凶手的嫌疑人选了吧?”

“从目前线索来考虑,做出这些事情的,应该是一个平时穿着高跟鞋,并且在刚才那段时间正处于自由活动的状态,甚至在爆炸的时候也刚好避开,不用置身危险中的人。还有,造成爆炸的炸弹在设计方面很是考究,让爆炸的威力完全集中到了内侧,这样才能准确地炸穿厚厚的铁板,破坏掉监控室里的设备,这也要求那个人在这方面有着不俗的造诣……”梁京墨说,“刚刚出现的那位叫文姬的主持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的名号是‘彩焰’吧?”



正析法

“彩焰”文姬——这是原本驻守在监控室的四个主持人中其中一个,也是这艘船上唯一的一个女主持人。在不久前,她才刚和梁京墨在监控室里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梁京墨就对这个打扮得很有个性的人留上了心。

而梁京墨此时所指的“嫌疑人选”,指的自然就是她。

“仔细想想,她的情况难道不是完全符合吗?”他慢悠悠地说,“在刚才的爆炸中,她恰好轮到休息,于是得以远离爆炸中心,也不用经历一次从密封的高温空间中强行破门而出的体验。但反过来想想,如果布置这一次爆炸的人就是这船上某个人的话,那么至少当时身在危险的室内,并且互相监视的三个人应该是清白的,而她的嫌疑就直线上升了。”

雪彦默然不语。梁京墨说的道理他都懂。轮换到休息,就意味着拥有自由活动的时间,完全可以借着这个时间清理走廊,杀人,以及在船身外面布置炸弹。而且由于这段时间她一直待在监控室里面,所以对于设备放在哪个位置,她想必了然于心,就算隔着厚厚的铁板无法看到另一边的情况,她应该也有办法准确找到对应的位置才对。

在技术方面,他也知道文姬绝无问题。她“彩焰”的绰号正是来源于对爆炸物那独特而精准的控制方式。时机,威力,定向爆破,这些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她甚至还有闲心给爆炸做出各种绚丽的焰色来,以满足她审美的需求。对文姬来说,只要有一点点最基本的材料,她就有办法做出最适合眼前情况的炸弹来。

要想做个像刚才那样足够炸穿铁板的定时炸弹,对她来说真是一点难度都没有。

时间上满足了,技术细节上也符合条件,更何况还有高跟鞋这一点足够作为旁证。这船上只有三个女性,除了文姬之外,姜乐公主没有干出这些事情的动机,而作为船上最高级别的实权者,她就算有这份心,也不需要通过这么复杂的手段来达成目的。至于姜乐公主的那个侍女,先不说她有没有在船身外侧自如行动的身手,光是她时常陪在公主身边的这一点,就决定了她就不可能有充裕的时间去做这么多事情。

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说不能排除外来人作案的可能性,但雪彦心里也很清楚,这船现在已经出航好几天了,目前更是位于汪洋大海上,船上还有一群主持人驻守,在他看来,从外面入侵的难度极高,若是一开始就躲到船上某处,倒是有点机会,可要熬过这几天也不容易。

“外部入侵不易,从出航前一直潜伏到现在也很难,所以凶手很大机会是船上的人。根据上述考虑,‘彩焰’文姬是这群人里最有嫌疑的一个。”

在另一边,梁京墨正用一种淡然的语调说出了他的结论。这结论当然不完整,毕竟最重要的“密室杀人”之谜还没有解开,现在的这些线索也不算铁证。但推理小说跟现实世界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可以看做一场解谜游戏,后者却是实实在在的因地制宜。至少在这艘船上,有公主的尚方宝剑在,侦探不需要解开整个谜题再考虑凶手的问题。只要找到的人身上有着足够大的嫌疑就可以,具体案情的具体疑问可以留到审问里来解决。

而梁京墨心里也知道,这其实是雪彦在十几分钟前,甚至更早之前就意识到的东西。当他们在监控室的门口遇到文姬时,那时候雪彦的反应就在他看来很值得玩味。除了脱口而出说出不该说的话之外,他在看向文姬的眼中也混杂了太多的感情,那里面既有不信,也有痛心,然而更多的是犹豫不决。

更早一些的时间里,当他们沿着走廊查看着被抹得乱七八糟的脚印时,眼尖的梁京墨就注意到了鞋印里隐藏的线索。虽然早上来过这里的姜乐公主也穿高跟鞋,但那时候同行里只有她一个人穿着这种鞋子,可留在现场的高跟鞋脚印却明显有两种。他看到的鞋印有些很清晰,所以有理由认为,雪彦在那个时候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这艘船上的走廊地板会在午夜时由扫地机器人全部清扫一回,也就是说,地板上的鞋印要么是半夜里留下的,要么就是在众人走后偷偷来到这里的人留下的,或者根本就是两者都有。不论是哪一个时间都直接指向了一起案件,鞋印的主人显然是这起事件中最可疑的那个。

他能想到这一步,雪彦当然也可以。

在很早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现场的那几个高跟鞋的脚印,由此也直接想到了那个最熟悉的人。于是在整个调查中,雪彦的心中一直都是痛苦的。这份情绪一直压抑到他在爆炸现场门口看到文姬的那一刻,而后,他大声喊出了那一句“怎么是你”。

在那之前,他看到的只是高跟鞋留下的痕迹,那时候他还可以安慰自己说高跟鞋谁都能穿,这说不定是凶手的障眼法。然而在看到文姬出现在爆炸现场之外时,这关键的砝码正式压到了他心中的天平上。正如梁京墨隐隐感觉到的那样,雪彦对文姬抱有特殊的感情。一贯冷静的他终于在那一刻流露出了一点点的情绪。

而这一丝不自然的反应也被身后的梁京墨捕捉到了。

在那之后他还试着去思考其他的可能性,然而卡洛斯的意外身亡不仅减少了一个嫌疑人,更是再次增加了自由活动的文姬身上的嫌疑。他的心绪刚被打乱,还未调整过来,一旁的梁京墨立刻抓住了这个时机,用一连串环环相扣的推理强行把他拉到了真相前面来,逼他面对眼前的事实,还要听他回答。

而此时,梁京墨就在对面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这个结论,我……同意。”

雪彦长长叹出一口气,仿佛光是说出这两个字都让他无比疲惫。

“虽说密室之谜还没有解开,但目前的所有间接的线索都指向了她,你的这段正面解析环环相扣,经得起推敲。就像你说的,我承认她的嫌疑最大。接下来我会跟公主联系,报告这些事情,由她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他苦笑了一下,“不过我猜她会宁可杀错也不放过吧,这个……你也不用担心我手下留情的问题,对付主持人肯定不会只靠我一个,多数都是几人通力合作的。别忘了船上还有另外那几位高手在,我就算想要保护她,也是万万办不到的。”

“是的,我办不到……”

他咬着牙重重地念出了最后几个字,仿佛光是把这句话说出来都要花很大力气似的。梁京墨在对面板着脸看着他,死死地盯了好几秒。

然后,他突然露出笑容,用力拍了下手掌。

“好,合格了!”他笑得很灿烂。

“啊?”

隐隐沉浸在伤感情绪中的雪彦只感觉这气氛转变得太快,脑袋一时间没法反应过来。“什么?”他奇怪地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合格了’?”

“心性合格了,或者说,你至少证明了你的忠诚。”梁京墨笑了笑,“你喜欢那个文姬对吧,这连我都看得出来,正好用来对你做一次测试。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你为了包庇她而对我出手,就说明你这个人根本靠不住,连最基本的是非观念都没有,我自然没办法和你再合作下去了。但如果反过来,你毫不犹豫就决定放弃她的话……”

“那又会怎么样?”雪彦忍不住问道。

梁京墨坏笑道“那样的话,你就是个无情无义,随时都有可能翻脸的人。这种人我也是信不过,虽说还可以勉强跟你继续合作,但少不了会有些保留。”

“还真是思虑周到。”雪彦冷笑。“说起来我还有一点疑问。你刚才说,曾考虑过我为了包庇文姬而出手的可能性……如果这事情真的发生了,你就没担心过结果么?”

梁京墨笑了笑。“结果嘛……”他拖了个长长的音,“大概是你会死吧。”

他忽然直起身子,向着雪彦身后喊道“好了,大家进来讨论下正经事吧。”

雪彦骇极回头,却只见那门口处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个人。那人闭着双眼,微微躬身,将右脚摆向前方,右手虚虚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正是准备拔刀的姿态。他维持这个动作已经很久了,大概从梁京墨开始他所谓的“测试”前就在了,然而这整个过程中,他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连杀气也没有半分外泄,这使得身为主持人的雪彦都察觉不到身后竟有人在!

若他挥刀,雪彦恐怕到死那一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那个听到梁京墨呼喊的人正在往这边款款走来。

那熟悉的身姿,竟是姜乐公主!

为什么原本应该在冷藏库调查的她会在这里出现?



援军到

一切早有伏笔。在冷静下来后,雪彦只用了一秒钟就明白过来。

他记起了和梁京墨一同离开房间时后者说的那句话。“要是情况有变,你们可得负责保护我”——当时对方口中的“你们”指的可不光是他雪彦一人,不,甚至可能连他都不包括在内。梁京墨真正对话的人只有姜乐公主一个。那句话,是他提前向姜乐预约的一次救援。

卡洛斯的死和秦趣的失踪,再加上监控室的爆炸,这几个事件正式触发了约定中“情况有变”的条件,于是在那次通讯之后姜乐暂停了对冷藏库的调查,第一时间赶往梁京墨这边。那时候雪彦背对着门,而身在房间中的梁京墨却可以看到走廊上的情况,他确认了援军已到,这才有恃无恐地开始他所谓的“测试”。

此时姜乐正脸色凝重地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之前陪在她身边的侍女只在远处站着等候,改成让那位老主持人陪伴着她。在同一时刻,另一位同样身居高位的老主持人正站在距离雪彦一米之遥的房门边上。确认警报解除了,他这才缓缓站直了身子,收起拔刀术的架势。

雪彦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地,低下头,向着主持人前辈和效忠的皇室代表行礼。他的冷汗直到这时才争先恐后地从额角渗出,沿着脸颊换换滑落。

这想起都后怕。在懵然不知的情况下,自己原来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若是刚才他有那么一点点异样的动作,恐怕此时,已经是身首异处。

“起来吧。他都说测试通过了,我难道还会对你怎样?”

姜乐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带着一点不耐烦。

她此时心情显然不会太好。毕竟前面的案子还没破,现在又新增了一具尸体和一个失踪人口,连带着最有希望解开一切谜题的监控录像也被毁掉了。原本她只是把梁京墨的探查当作一个提前获知真相的可能性,但是现在看上去,她不得不把希望都压在这上面了。

而这一切,显然要归罪于她之前那些错误的调度。

在很早的时候,她就将四个排位最靠后的主持人安置在她认为船上最重要的地方,那就是监控室。在系统被锁上之后,这四个人也顺理成章接手了解锁监控系统的工作。四人一起行动,名义上是让他们精诚合作互相照应,但里头也有点让他们互相监视的意思。

在她看来,如果内奸真是在主持人队伍里的话,这四人的嫌疑是最大的,而内奸最想要破坏的东西就是监控系统。她将他们放在这里,就像在老鼠面前放下一块奶酪,不愁他不心动。只要保证轮换过程中监控室内始终有三个人在,那个内奸就无法随心所欲地破坏,而这人数又不至于让人感觉完全绝望,一旦他按耐不住搏上一把,另外两人就可能将其当场识破。

要是内奸不在他们中间,而是某一位更高级的主持人,那姜乐也有所准备。监控室中的四名主持人虽然排名靠后,但好歹有人数优势,在对方入侵监控室的时候,他们联起手来,差不多也足以抵挡一阵。

这是她预计中的情况。

只是最终监控室被人从外部直接爆破,设备破损严重,这方面的工作被迫完全停滞。事实证明这四名经验不够丰富的主持人就算加起来也没法代替一名老手,终究无法独当一面。

那些更有实力的主持人呢?姜乐却不敢用。

那两位老牌的主持人被她安排到甲板上巡逻,说的是戒备外界侵入,但其实也不过是让这两个最强战力远离自己,并且互相监视彼此,形成制约。这两名老牌主持人是最高级别的战力,若他们中有人是内奸的话,这船上只有另一个人可以牵制,所以她必须这样安排,即使会无端消耗掉这宝贵的人力,她也只能谨慎第一。

类似的安排也出现在了“狂岚”徐迎、“避役”岳明以及“漩涡”常在的身上。她没有让这三人聚在同一个地方,而是分头驻守船上三个重要的地点,分别是动力室,导航电脑的控制室,以及蒸馏淡水,储存食物的物资仓库。这等于是借着“镇守”的名义给三人下了定身咒,如果内奸真是他们中的某一个,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自由行动。反过来,一旦他们做出了奇怪的举动,她也就可以确定目标,拔除隐患了。如果内奸真到了这个级别,哪怕为此牺牲掉一个动力室或者控制室也还是值得的。

这其中唯一相对得到一点信任的是“浮冰”雪彦,他被安排与梁京墨同行,负责在船上调查这起杀人事件。但说到底,这也是一个让他们互相监视的安排而已。这两人之前并不算熟,姜乐放手让他们展开调查之余,还不用担心他们互相勾结的问题。

平心而论,姜乐的这一系列安排绝对是帝王手腕的展现。对她来说这些主持人虽然口头上效忠皇室,但毕竟还是不够熟悉,甚至比不上曾经交手过的梁京墨来得可信。于是她在使用上只能是将信将疑,在让主持人们发挥作用前,她优先要确保安全上的考虑。

只是最终出来的结果却狠狠打了她的脸。秦趣和卡洛斯一个失踪一个死亡,她的这番布置不光没能阻止这两起新的事件发生,还被那个隐藏着的内奸抓住破绽,强行炸掉了监控室!

可她甚至没法找出自己的安排哪里出了破绽。在这场与内奸的对阵中,她步步落后,最后简直一败涂地。

“是我低估了问题的严重,造成现在这种后果。”姜乐公主正色道,“对付森德罗斯时的顺风顺水让我大意了,下意识地以为另一个内奸该是和他差不多的水准。是我轻敌了。”

她转向梁京墨“虽然不服气但不得不承认,现阶段我还不足以和你们相提并论,单靠我的脑子是赢不了那个人的……所以我必须依靠大家,而不是一心想着支配全局。”

她召回了两位老牌主持人,正是因为明白了自己和他们之间有着巨大的实力差距。以他们两人的经验和才能,如果真有歹意的话,自己就算戒备也意义不大,不如放弃警戒全心信任他们,将他们的力量也同样运用到这次的破案当中。

当然,对梁京墨也是同样道理。

“如果你现在已经有什么收获的话,请务必要告诉我。”她诚恳地微微低头,以她此时的公主身份来说,这算是难得的恭敬态度了。

梁京墨却忽然注意到,在她说出这话的时候,站在她身边的那个老主持人忽然微微一笑,那神情就像是看到孙女终于长大时的慈祥的爷爷。在另一边,一贯不苟言笑的“森先生”嘴角也泄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这笑容一闪而逝,不留心还真看不到。

原来如此。

这一刻,梁京墨终于明白之前那一份违和感的真相。那还是在姜乐暗示他挑选帮手的时候,梁京墨虽然遵从理性的判断选择了雪彦,却又同时感觉有一丝不对劲。

现在回想起来,这不对劲的感觉正是来自那两位老主持人的态度。论起能力和经验,他们两人无疑远远在其他人之上,地位超然。然而在那个时候,他们两人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只是像其他主持人一样顺从地等候梁京墨的挑选。

这显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看重梁京墨。相反的,他们看重的其实是姜乐。梁京墨猜测,这两人大概在最开始的时候已经隐约猜测到了后续的发展,知道这次的内奸没有姜乐想象的那么容易对付。然而他们却都没有说话,只是放任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布置这一切。

因为这次事件,刚好可以成为他们留给姜乐的一道训练课题。

其实以她的年纪来说,姜乐已经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那几年在底层的摸爬滚打让她对人心有了远超同龄人的理解,而由此锻炼出来的机警和谨慎也是成大事必不可少的条件。她已经足以跟上梁京墨的节奏,之前领会他话中的暗示便是最好的证明。

但以更高的标准来看,她又还不够好。

西凤皇室的成员发展道路各异,但无一不是向着精英的方向去培养的。可在这其中,又只有被选作正统继承人的那位会得到特殊对待,其他的都只是日后辅政的帮手。在内乱之前,坐在继承人这个位子上的正是这一代的一号主持人姜凉,姜乐的定位不过是用来控制社会底层的一个稳定器。

但现在情况变了。在皇室成员不是死亡便是失联的情况下,最坏的可能性是姜乐不得不扛起正统继承人的担子。以这个标准来看,她无疑需要更多的历练。

这其中首当其冲的一项便是“合作”。之前那种互相倾轧的环境让她养成了无时不刻防备和算计别人的习惯,要想成为领袖,她必须学会如何真正去使用手下的人。在这次解决“内奸”事件的过程中,她无疑在这方面成长了许多。这两位主持人感觉欣慰,也是因为看到自己放任自流的做法收到了成效吧。

至于在这过程中被牵扯到其中而一死一失踪的卡洛斯和秦趣,以及此时依旧不能瞑目的克里斯……这些人的性命比起公主的成长简直不值一提,最多也就是视为用生命提供养料的有功之臣,隔空哀悼一下。

他们的忠诚观与价值观就是如此,梁京墨却也没有特别想去驳斥的。他清咳一声,将全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既然公主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不妨就在这里开诚布公,把各自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吧。”他自信地笑了笑,“对我来说,凶手虽然已经基本锁定,但密室如何形成的还是一个谜。说不定把这些线索拼合到一起之后,那里头的真相就会浮出水面。”

“到时候,就是我们动手收网的时机了。”



真相出

几小时前,这个房间的地板上还躺着克里斯的尸体,此时尸体已被搬到冷藏库,原本那块地方用粉笔画上了一个人形,用来标记他扑倒的姿态。在人形腰部往上一点的地方有一块暗红色的血迹,那是他被螺丝刀刺中的部位,也是那可怕的毒素侵入血液的致命点。

而几小时后,这个小小的房间被临时充当讨论室。在这起事件中被认为可靠的几个人聚在这里交换情报,试图还原出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这个地板上的脚印我已经细细检查过了,总共只有死者克里斯的,勘查者雪彦主持人的,以及高跟鞋后跟的印记这三种……当然,现在还多出了我的。”梁京墨毫不在意地在房间里踱着步,“这部分的信息算是收集完毕了,所以大家不必拘礼,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吧。”

他这口气说得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似的。身为船上真正的主导者,姜乐公主却毫不在意,笑了笑便在床边坐下了。在她看来,梁京墨此时表现得越是轻松放浪,越说明他胸有成竹,如果能破案的话,这点小小的逾矩根本不算什么。

“那么,你查到了什么呢?”她问道。

“密室手法方面,先容我卖个关子,毕竟还要看看有没有补充的线索可以印证。凶手的身份也是同理,虽然我已经有个超级怀疑的对象,但毕竟没有解决动机问题的话,终究只是推论。”梁京墨笑着说道,“出于一个侦探的节操,我还是要搞清楚克里斯为什么会死,或者说,凶手为什么要对克里斯下手,这一点和构造密室的手法同样重要。”

他正色道“我想说的是,克里斯的死因,大概是他自己在那天采取了太过激进的行为。”

姜乐秀眉微微一蹙,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接下去的部分,就需要各位来补充了。”梁京墨说,“在森德罗斯死后,我依次拜访了各位主持人,也因此在船上各处走动了一下。这过程中我有两次偶然遇到克里斯和主持人对话的情况,为了不打草惊蛇,我都是远远看着,并没有接近,于是也听不到他们对话的内容。我有理由怀疑他其实私下跟所有的主持人都接触过了。这两次会面中,他一次是和‘避役’岳明主持人,另一次是……”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个总像睡不醒的老人身上“和您。”

“对。”

老人耸耸肩,直截了当地承认了。梁京墨正想追问他们说了什么的问题,然而旁边的“浮冰”雪彦突然插了一句“事实上,在找过他们两人之后,克里斯在昨天下午也找过我了。”

“猜到了。”

即将开口的话题被打断,梁京墨只好转过头无奈地看着他,“所以我才说,我们早就该结束这种互相猜疑,互有隐瞒的状态啊。”

“可是隐瞒的不光是我,你也是吧。”雪彦说,“你在一开始提到选择我的理由上说了不少,但其实通过偷换概念的方式隐瞒了很重要的一点。你说凶手先杀克里斯不杀你,意味着他觉得克里斯比你威胁更大,所以我没有嫌疑。但这个推理假定了凶手肯定会对你们两人下手,这简直就像是……你不光知道他因何被杀,还有着和他一样会被人针对的理由。”

“你的话没错。”

梁京墨毫不羞耻地笑了笑“我对这件事有一个私人的猜测,而你知道克里斯说过的原话,只要我们把两边的信息对照一下,就可以知道我猜得对不对了。”

“就别浪费时间了。”见两人有点继续往下扯的意思,姜乐公主果断承担起了下命令的角色,“雪彦主持人,你就先把听到的东西说出来吧。如果符合猜测的话,我想梁京墨你也会愿意跟大家分享你的想法,对吧?”

“正是如此。”梁京墨厚颜无耻地点点头。

雪彦白了他一眼,想了想,这才开口说道“首先,克里斯当时说的语焉不详,我不确定自己听懂了,所以接下去我说到他的那些都是原话,一字不改”

“他当时说,有个重要的情报可以卖给我,关于公主刚才那些话的,问我可以出什么样的价来买。”她说,“我当时不了解他具体指什么,所以就试着说了一句要先看看是什么样的,才有办法决定开出什么样的价格。他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我,很慢地摇了摇头说,这样看来,你应该不是我的买主。”

“有点意思,把事情搞得这么玄乎。”姜乐公主说,“如果他是这么对我说的话,我大概会觉得这个情报是有关内奸的吧?”

“我当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毕竟森德罗斯才刚死,关于他的部分还有很多没弄明白的东西,而他偏偏又是船主人,搞不好就在船上藏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如果克里斯真知道些什么的话,那真是帮上大忙了。”雪彦苦笑了一下,“所以我就说了,如果是和内奸有关的情报,又真正有用的话,我可以满足他提出的一个要求。在还没看到货的情况下以主持人的身份提出这样的承诺,你们也知道这是相当大的诱惑了吧。”

“然而他只是再次摇了摇头,想了下说了句果然不行,然后就走了……你笑什么!”

他转过头怒视梁京墨,后者掩住嘴巴摇摇头“没有,只能说这反应还真是意料之中。”

姜乐也有点不爽地看着他“梁京墨,你如果知道什么的话,不妨直接说出来。”

“谈不上知道,只能说这段对话印证了我的猜测。”梁京墨答道,“我想大多数主持人对这件事的反应都是差不多的吧。毕竟之前刚刚发生过处决森德罗斯的事情,正常人都会很容易联想到内奸这个问题上去。”

“不是这个意思?”雪彦反问道。

“大概不是。”梁京墨说,“我只能说,他打算寻找的是真正能够理解他意思的人,然而在做着这种试探的同时,他或许不幸遇上了那个潜伏在我们中间的内奸。于是悲剧发生了。”

他叹了一口气“想想吧,假设你是那个内奸的话,听到这样的话,你会怎么想?”

“怎么想啊。”雪彦思索了一下,“我猜,大概也是跟我想到一样的事情上去吧……啊!”

他忽然吃惊地转过头看着梁京墨“就这么简单?”

“对,原因就是这么简单。”梁京墨点点头,“身为内奸的凶手在听到他的话后想到了和你一样的东西,与此同时克里斯展现出来的那种态度在凶手眼里就有了别样的解读。在那种情况下,我不知道凶手最后选择了尝试交易还是掩饰过去,总之最后的结果我们都看到了,克里斯在半夜被凶手突袭后刺杀在房间里,这意味着凶手的动机大概是……杀人灭口吧。”

“可是,其实这位凶手大可不必如此。”

梁京墨遗憾地摇了摇头“以克里斯过往的谨慎来看,我觉得他并没有料到凶手会采取这样的举动,否则的话在进门之前应该会有所戒备,不至于被人轻易地伏击成功。换句话说,如果凶手不是自己露出马脚的话,最终应该会发现克里斯在这方面根本没有掌握什么可以爆的猛料吧。”

“伏击?”姜乐眼睛一亮,“既然如此肯定地说出这种话,难道说你对杀人案手法的推测也已经得到验证了?”

“十有吧,不过船上发生的可不只有这单案子啊。”梁京墨转向姜乐,“公主大人,我还想向你最后确认一下今天的情况。在我从现场离开到你带着雪彦主持人进入我房间的这段时间里,你不光拜访了卡洛斯和秦趣两人,还对主持人的工作进行了分配吧。我想知道分配的情况,以及你在另外那两人房间里的见闻。”

“先说见闻,这个的话……”

姜乐歪着脑袋想了想,摇了摇头“老实说,没什么收获。秦趣在这方面显得比较谨慎,不过他没说谎,也看不出有什么嫌疑。卡洛斯嘴比较快,说了昨天克里斯跟他们没有一同行动,落单了很久像是自己有什么打算,不过这件事我们这边几个主持人都知道了,两边时间一对上,克里斯当时除了挨个找主持人试探谈判之外也没空干别的。”

“在那之前,我还重新给主持人分配了一下任务,这个之前提过了。”她说,“我将主持人聚集在监控室附近开了个短会,先是要求之前就在监控室的四位主持人继续一同破解密码,然后就开始分配任务,首先请二位……”

她抬起手指向旁边站着的两位老主持人“请这二位到甲板上巡查,戒备着周围可能通过船舶接近,或者飞机空降的等方式接近的敌人。虽说几率小,但如果真有这种情况出现,来者也绝对不好惹。所以说我这个安排虽然有私心在,但也不是全无考虑。”

“接下来,就是让徐迎主持人等三位分别镇守船上的动力室,导航电脑的控制室,以及蒸馏淡水,储存食物的物资仓库。这样的做法虽然会让他们中可能存在的那个内奸获得相对自由行动的机会,但同时也大致确保了其中至少两处地方的安全。就算内奸从镇守的地方开始破坏,为了揪出内奸而牺牲其中一处,我觉得还是值得的。”

“然后最后一步,就是让雪彦主持人陪着我到各人房间巡查……有什么问题吗?”

她说到这里时注意到梁京墨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于是停了下来。梁京墨点点头“确实有一点疑问。你在这里说安排监控室里的四位主持人一同破解密码,可是我们赶到的时候,那里却据说是进行四人轮换的制度……”

“哦,关于这个啊!”姜乐一拍脑袋,“我说漏了,这是后来追加的指示。等我安排好一切,跟雪彦开始巡查时,他提议说监控室的工作不需要四人在,可以适当轮换休息,于是我就告诉那边只要留三个人即可,轮空的一人可以休息……”

“在这个时候,那三位已经各自被配置到了指定的位置,而两位前辈也到了甲板上,刚好空出船身的大部分地方可以行动……原来是这样,这就是他真实的目的啊……”梁京墨喃喃说道。他突然一拍桌子,猛地挺起身,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情绪,仿佛大战在即,即将与人决一胜负的战士。

“请召集所有主持人到监控室附近的会议室集中!”他对着姜乐说,“理由方面就说……就说,我有重大的事情发表!”

“你准备解开谜底了?”看到对方自信满满的模样,姜乐竟然也有点兴奋起来。

梁京墨嘿嘿一笑。

“虽然等了很久,不过终于有机会说那句话了。”他清了清喉咙,朗声说道。

“一切谜题都解开了!”



六密室

站在姜乐的角度来看,梁京墨这一番折腾其实毫无必要。

她之前隐约听到了他和雪彦在房间里的那些对话。在自己亲身进入房间后,她也看到了地上那几个高跟鞋后跟的印记。这船上只有三个女人,她自己当然可以排除掉,那个“侍女”估计也没有半夜潜入上锁的房间并刺死克里斯的本事,而且就像梁京墨指出的那样,作案是需要动机的,她之前跟克里斯素不相识也没有恩怨,自然没有动机。

经过这一番排除之后,嫌疑人的范围里其实就只剩文姬一个人了。动机方面,如果每个主持人都被克里斯那样问过的话,身为内奸的她一时沉不住气出手,也是很合逻辑的事情。

要是姜乐自己来办案的话,这个时候把人抓起来盘问就完了,什么密室作案的手法还不是凶手自己搞出来的花样,只要拷问到位,她自己也会乖乖说出来吧。

然而梁京墨却像是对侦探这个角色上了瘾,不光是非要把谜题解出来才肯结案,更是要她把人都聚集到一起听他的推理,然后像那些侦探漫画一样光明正大地揪出凶手……对于这种几乎可以说是玩兴大发的行为,姜乐原本打算完全无视的,然而她的心里却隐隐又有一种特别的预感……

如果他在里面还藏着其他的想法呢?

以她对梁京墨过往的认识来看,他还真是那种随时藏着一张底牌的类型。虽然眼下在她看来一切已经清晰无比,但在梁京墨这个魔术师手中,事情依旧有可能演变成任何模样。

于是她召集了众人到这个小会议室里,一起来看梁京墨的这一场“密室讲义”秀。在这之前甚至还按照梁京墨的要求做了一点特殊的“前期准备”,算是对他支持得仁至义尽了。

此时一众主持人就坐在这里,大家脸上的表情或是好奇,或是轻蔑,但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那个站在台前的男人脸上。

“大家都知道现在的情况,我也就不浪费时间介绍了。”梁京墨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侧身敲了敲身边辅助讲述的白板,开门见山地说,“眼下最大的困境就是克里斯死亡时的密室问题。密室这东西,很早以前一位叫约翰·狄克森·卡尔的作家就在他的著作里有过系统阐述,容我在这里鹦鹉学舌地转述一番,试试能不能解开这个横亘在我们面前的难题。”

他在白板上快速画了几笔,隐隐显出了一个房间的俯视图来。

“我们所说的密室,默认指的当然是门窗皆关闭的房间。要讨论逃脱的方法之前,我们首先必须确认它是真的封闭的。所谓有秘密走廊通往密室这类的低级的设定,放在三流侦探故事里都没法让读者买账,在我们这次的案件中自然也没有出现。克里斯死亡的房间由雪彦主持人亲自确认过了,无秘道,无密室,同样在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也没有人可以藏在里面。这些内容我在那以后也亲自到现场确认了,完全无误,可以认为这次的房间就是一个彻底的密室——那么,接下来的分析都以这个作为前提。”

他笑了笑,在示意图外面画了一个小人。

“首先,有一种密室杀人,案发现场的房间真的是完全紧闭,既然如此,凶手没从房间逃出来的原因,是因为案发之时凶手根本不在房里。这里面又有几种可能,第一,这不是谋杀,只是一连串阴错阳差的巧合,导致一场像谋杀的意外。比如说在那个房间尚未上锁之前,里面发生了诸如打斗,有人受伤,家具破坏之类的事情,种种情况足以让人联想到行凶时的场景,之后受害人因意外而被杀,在房间上锁的情况下死亡,然而所有事件却被误以为当作发生于同一时间。”

他笑了笑“套用在这次的案子里的话,就像是凶手先拜访了克里斯,在离开后克里斯锁上了门,并用螺丝刀刺伤了自己,最后因为摄入过多的h986毒素而死亡。”

“真相是这样的吗?”姜乐问道,“这不还是当时那个不合理的猜测么。”

“这确实只是推测。”梁京墨说,“真正的答案,在总结完所有情况后会自然浮出水面。”

他继续说道“第二种可能性是,这是谋杀,但受害人是被迫杀他自己,或是误打误撞走入死亡陷阱。受害人有可能被诱引,或者是被某种心理暗示驱使着做出行动,较常见的像是从房间外头输入毒气什么的。不管是瓦斯或毒气,都有可能让受害人发狂、猛撞房间四壁,使得现场像是发生过困兽之斗,而死因还是加诸于自己身上的刀伤。在这次的事件中,由于在尸体中检出过量的精神类毒品残留,以及克里斯的身上有一处用螺丝刀扎的刀伤,乍一看似乎符合这种情况,但是大家之前也看到了。”

他绕着示意图画了一个圈“这个房间里并没有激烈打斗的痕迹,这不像是发狂到自残的人应该会做出的行为。所以这个可能性,我们暂时保留起来。”

“第三种可能是,这是谋杀,方法是透过房间内已装置好的机关,而且此机关难以察觉,它隐藏在家具上头某个看似无害的地方。这个陷阱的设计可能是现代科技所延伸的邪恶新发明,比如说藏着手枪机械的电话话筒,转到固定时间后就会射出子弹的挂钟,在电灯开关底下藏着的足以切断手指的利刃,等等等等。当我们研究了这些五花八门的机关陷阱之后,我们会发现上锁的房间真可以算是小儿科了,理论上靠机关可以做出任何效果。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只不过,目前为止我们还没在房间里发现类似的机关存在。自动用螺丝刀进行攻击的设定也太过扯淡了一点,这个可能性,我同样保留起来。”

姜乐皱了皱眉,但没有插话。

“第四个可能性是,这是自杀,但刻意布置成像是谋杀。这也是目前为止最有可能的一个推测了。我们似乎默认了克里斯是被人杀死的,但是如果他是自杀呢?在上锁的房间内用涂了过量毒品的螺丝刀刺伤自己,最后死于心力衰竭,这是他完全可以独力完后的一件事。只不过这样也会带来一个问题,那就是动机。”

他环顾四周,目光从每个主持人脸上缓缓扫过“在他死掉几小时前,他找到了各位,并向你们分别提出了交易邀请。他显然还有未完成的野心,为什么几小时后就自杀了呢?”

“第五种可能性是,这是谋杀,但谜团是因错觉和乔装术所引起的。譬如当时开门时看到的其实不是受害人,而是伪装成受害人,独自留在房间里的凶手本人。之后由于勘察现场的需要,我们暂时离开了那里,找到机会的凶手再拉出受害人的尸体放在预定的位置,自己则逃之夭夭。这种可能性放在别的地方可能存在,但在这起事件中不可能。”

“因为我是随机指定人去勘察的,而且发现尸体时我也完全有可能亲自去查看。”姜乐公主嗤之以鼻,“这种猜测要是成立的话,就说明我和雪彦都有问题了,这个显然不可能。”

“这个说法没错,但其实都不用想到这一步。”

梁京墨笑了笑“别忘了,死的可是克里斯,这里没人可以假扮成他的尸体。”

他继续说道“还有第六种可能性,这是谋杀,但凶手在房间外面下手的,只是看起来像是在房间里犯下的。在这方面最容易想到的凶器自然就是枪械了,只不过一般凶手为了掩人耳目不会直接使用手枪,而是会用某种类似的可以发射的武器来代替。又或者在一些小说里,凶手引诱受害者把头探出房间,然后从户外用石头砸死他,受害者的尸体自然跌进了房间里,于是形成了死在房间里的假象。放在这次案件里的话,那就是……”

梁京墨在示意图上标记着舷窗的位置重重画了一个圈,“我们想象一下舷窗这里,假设有人从这个位置向屋内射出涂上毒素的螺丝刀,并且准确命中克里斯,那么也可以伪装出他在房间里被刺中的假象。又或者那个人引诱克里斯来到窗边,在那里用螺丝刀刺中了他,而后受惊的克里斯逃进房间里,顺手把窗户锁上了……”

“好了,够了。”姜乐突然开口,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但是就像你上一条说的那样,以克里斯那小孩子一样的身高,即使靠近到舷窗边上,首先被刺中的部位也应该是头才对,为什么最后受伤的位置却那么低?所以这个假设依旧像前面那些一样,不成立啊。”她摇了摇头,“你够了,梁京墨,我把人召集起来,又给你那么多的时间,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的推理呢?你想要指出的凶手手法呢?赶紧直接进入正题吧!还是说……”

她眯起眼睛,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你其实根本都是在骗我?”

“苍天在上,我可一直说的都是实话啊。”梁京墨开玩笑似地举起双手,那目光却是炯炯有神,“我说过,真正的答案在总结完所有情况后会自然浮出水面。现在,它就藏在我刚刚假设过的这种种情况里。”

“把它们结合起来,就是昨晚事情的真相了。”



合为一

将那些自相矛盾的猜测结合起来?

一时间,不光是姜乐,就连旁边的几个主持人也陷入了思索之中。梁京墨保持微笑,眼睛却依旧一刻不停地观察着他们,在这些思考的主持人里,有些人考虑得很专注,连自己眉头紧紧皱起了都没有注意到,有些人则更为老到一些,在思考的同时还能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这里面也有人看上去压根儿就不在意,或者是不屑去思考的样子。

梁京墨知道,那个内奸就混在这里面。他显然知道自己未说出的那部分答案,但此时也必须像其他人一样装出对答案似懂非懂,还要继续思索的样子来。

这才是他刚才费那么多口舌一点一点铺垫的原因。如果是知晓内情的凶手,在听到关键点的时候或许就会有所反应,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最终确认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了。

而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装得很是成功。

“好了,就别卖关子了。”姜乐公主不耐烦地下了指示,“你既然知道答案的话,就直接说出来吧!这里不是课堂,我们也不是学生,你没有必要这么循循善诱地讲解给我们听。”

“那好,就让我们回过头来想想刚刚说过的这几种可能性吧。”

梁京墨耸耸肩,转过身在白板上列出了一二三点来。

“首先是第一种可能性里能与现实对上的地方,那就是克里斯死亡的时候凶手不在房间里。这一点是完全可能成立的,因为雪彦主持人在尸检时查出了他的真正死因是毒素累积后造成的心力衰竭,而毒素是从刺进他身体的螺丝刀进入血液的,换句话说,在受到袭击的第一时间他并没有死,而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等毒品的效力发挥到极致后才死亡。”

他打了一个勾“这是第一处线索。”

“第二种可能性里提到,受害人有可能被某种心理暗示驱使着做出行动,这一点也是在现实中有可能发生的。我刚才已经说了,克里斯的真正死因不是受伤,而是h986——也就是所谓的“恶魔心脏”——效力完全发挥后引起的心力衰竭。在那之前,他的精神应该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这种和平常不同的状态很容易让他受到外界的干扰。虽然暂时还不确定做了什么,但这一点可能性确实存在。”

他顺势打上了第二个勾。

“还有第三种可能性,谋杀的方式是通过房间内设置好的机关。我之前说过了,在房间中并没有找到什么杀人的机关,其实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发现门窗上面有一些常见的自动上锁机关会残留的痕迹。但如果说,原本预留的机关并不是杀人用的呢?”他举起一根手指,“比如说,凶手事先留下了方便进出的机关,然后在顺利潜入后将其销毁,这样我们自然就没法找到了,而他却可以藏在黑暗中等待着夜里归来的克里斯,实施偷袭。这样的做法只是方便进入,还不足以创造出一个密室,但此时我们探讨的不是它独立完成案件的能力,而是考虑它是否能够在现实中成立,所以,暂时也可以把它计入一条线索。”

“再考虑第四种可能性,虽然我们暂时排除了克里斯自杀的可能性。但想深一层,它是否完全没有考虑的价值呢?”梁京墨晃晃手指,“是否可以考虑……他在房间里自愿地做了某些事情?这一点和刚刚探讨过的第二种可能性有点相似,但不同点在于,之前说的是受到药物影响做出错误判断,这里提到的行动却可能带着理性的考量……同样,我暂时还不能确定具体的内容,只能先把这作为一条线索记下了。”

他快速打上了两个勾,而他之前所说的六种可能性,也只剩下最后两个。

将六条线索结合在一起的话就能推出结论?姜乐有些疑惑地看着白板上的那几条,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

好在梁京墨又继续说了下去。

“第五种可能性涉及到假扮克里斯尸体的问题,这一点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不可能。脸可以化妆,发型可以变,但这船上的其他人都没有办法假扮他那个身材,而且那个时候我们大多数人都在场,走廊和房间光线充足,我也近距离亲眼确认了,不存在利用光影魔术造假的可能性。”他笑了笑,“但发散些想想,如果‘假扮’一词指的不是尸体呢?”

“还能假扮成什么?家具?”姜乐白了他一眼,“别设问了,直说吧。”

“被你这一抢白,我顿时发现‘假扮’一词不太合适了,改叫‘假装’吧。”梁京墨的目光似有若无地从两人脸上飘过,“比如说,明明门只是普通地关上了,却假装打不开,生成是从里面反锁了;明明门锁就没有扣上,却可以在开门后往锁头里塞进半截断掉的锁块,以此伪装出之前锁着的假象……”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谁都听得出指的就是之前打不开门的“漩涡”常在,以及用暗劲震断门锁的那个盲眼主持人“森先生”。理论上说,如果互相串通的话,他们也确实有可能做到这些,毕竟那个时候其他人都没有去碰那扇门。

只是这个时候姜乐开口了。

“这回我倒是可以重复一遍之前的话了。”她说,“开门这种事虽然当时是常在主持人主动过来接过房卡,但其实我也完全有可能请其他人代劳,或者自己上。森先生的开门也是同理,如果我选择了无视你的话,那么可能就让别人破门而入了。”

她微微眯起眼睛“这么说来,当时就是因为你提出不能破坏门后的东西,所以我才需要请到‘森先生’开门。怀疑他的话,你自己等于也有很大嫌疑咯?”

“哪敢呀。”梁京墨打了个哈哈,顺手把“假扮”两个字写了上去,却像是忘了打钩。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项了。凶手从外面动手杀掉了克里斯,或者设法引诱克里斯到开放性的地方来,让他可以在密室外面动手杀掉他。有这引申出来的猜测都被否决了,但是在其中一个被否决的猜想里面,却留下了一个有意思的说法——‘受惊的克里斯逃进房间里,顺手把窗户锁上了’。”

他淡淡地说“如果这里的‘窗’改成‘门’呢?”

姜乐的脸色一变。却见梁京墨狠狠在白板上画出几道线,将刚才列出几点连接在一起。

“至此,基于现实的几个猜测都可以结合起来看待了。”他胸有成竹地说。

这时候,一旁的雪彦叹了一口气。

“虽然你说得很有气势,但我不得不打断你一下。”他说,“如果你打算说克里斯遇袭的地方其实是在走廊,而他在遇袭后逃进房间,并且将门反锁的话……首先,勘察的时候我也看了走廊,那时候还没有血迹的东西,要说克里斯在走廊被刺伤,大概还欠缺一点证据。何况你这说法不能解答一个问题啊,为什么他逃进房间后不呼救呢?”

“刺伤的位置不重要,也可能是在房间里刺伤,而后凶手离开……但你提到了最关键的一点。是的,不呼救。”

梁京墨点点头“比起密室,这个才是更大的疑点。是他觉得呼救了也没用,还是说他有着不能或者不想呼救的理由?如果是前一种可能性的话,说明对方让他感觉到了无力感,哪怕是大声呼救招来了主持人都于事无补,能够造成这种感觉的,船上我想只有公主一个人——但显然不是你,对吧。”

“废话。”姜乐翻了翻白眼。

“那么就是后一种可能性了。在那种情况下他不能或不想呼救,但是h986的效果并不会让人失语,他不呼救,只能是出于自己的选择。”梁京墨说,“试想一下,你刚刚被人刺伤,倒地,而凶手可能在距离你不远的地方。你很想呼救,但是你必须忍住。因为……”

“你那时候正在装死。”



自动锁

“那时候,你正在装死。”

梁京墨轻轻的一句话仿佛一记惊雷在姜乐的耳边炸开,她的眼睛忽然瞪大,露出混杂着恍然大悟与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一刻,她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画面。在尚未开灯的房间中,刚刚开门走入的克里斯忽然被门后探出的一把螺丝刀直接刺中侧腹部,他虽然努力想要转过身看看刺杀自己的人是谁,却估计最终还是在看清楚之前无法支撑,扑倒在地。而那个原本躲在门后的凶手这时才缓缓从黑暗中现身,出门,关门,离开,一气呵成。

“当然,装死这件事,我猜凶手是知道的。”梁京墨分析道,“毕竟凶手本人应该是老手,对刺中瞬间的手感反馈也好,瞬间出血量的多和少也好,都应该有着非常丰富的判断经验了。他自己也应该知道那一刺并不能瞬间致命,最多就让克里斯痛到昏过去而已。但只要克里斯没有第一时间呼救,他就没有必要的当场灭口,可以按自己原本计划的节奏来。”

他补充了一句“要知道螺丝刀不像那些专用的刀具,它并没有血槽这种设计,刺中后如果不拔出来就会堵住伤口,让血流得不会太快。考虑到螺丝刀上涂着的毒品……依我看,凶手一开始就没打算直接刺死他,而是想要用过量的h986的效果慢慢整死他。”

“这心肠也算歹毒了。”姜乐皱起眉头,“但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在那种情况下克里斯或许不能第一时间呼救,但如果凶手离开了,他过后又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对劲,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不呼救,搏上一把呢?”

“先说凶案发生时的情况吧。”梁京墨说,“那时候克里斯显然不知道自己已经中毒,但或许从螺丝刀这种凶器上意识到了自己受的伤不致命,还有活下去的机会,甚至可能猜测凶手或许只想伤他而不想杀人。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会选择不呼救以免刺激凶手。”

“在那种装死的状态下,他最关注的是什么?对,当然是‘凶手离开了没’,或者‘凶手已经离开多远’之类的问题。对他来说,一把螺丝刀造成的伤害其实很有限,之前也不是没有受过比这更重的伤。只要等到对方远离此地,他就能找到机会爬起来自己做点应急处理,等天大亮再找机会查清事实真相。在一切未明的情况下,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不会轻易选择呼救,这里头的原因也非常简单。”

梁京墨环顾四周“毕竟,谁知道赶来救援的到底是同伴还是敌人呢?”

被他看到的主持人有的会意微笑,有的却只是冷笑。在他们眼里,此时临时充当侦探角色的梁京墨也不见得就是清白的,他的话,大概也只是听过就算。

只有藏在里面的真正凶手才知道,到目前为止,梁京墨全数说中了。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当时的情况。”梁京墨继续说道,“凶手‘通过某种机关’进入房间里,潜伏在里面,然后等克里斯回来后立刻动手,在一片黑暗中将他刺伤。”

“在那以后凶手离开了,这个时候克里斯还没死。他大概以为是对方失误了,又或者一开始就不打算杀他,所以才没有下死手。与此同时我大胆猜他已经在短暂接触中发现了凶手的身份,有了日后反击的资本。为了不刺激凶手招致对方回头杀人灭口,他只能强忍疼痛倒在地上装死,同时竖起耳朵听着远处的动静,看看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这个装死的状态。”

“因为门锁只能从里面扣上,所以凶手离开时最多只能是把房门拉上,用电子锁去把门锁上,而他没法触动到里面的另一个机械锁。所以这个时候房间虽然关闭了,却还未形成我们所知道的这个密室。在这之后,克里斯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判断着对方跟自己的距离是否足够远,好让他处理伤口时搞出的动静不至于被发现。”

“这里面有一处值得留意的小细节。”项南星说,“关于凶手是如何潜入房间的。我之前说过,他可能是利用了预留在房间内的某种机关,但这种说法太笼统了。电子锁的存在使得古典小说里那种‘卡住门缝’的机关无法成立,而克里斯这种谨慎的人也肯定会在住进去的第一时间对门窗仔细检查,所以这个机关大概不是在门上。”

他缓缓走到舷窗边上,示意大家看过来。

“我个人倾向于设立在窗户上的小机关。虽说舷窗在打开时的限制会让一个成年人无法通过,但其实这里面有个盲点,要从这边过,并不一定要穿过打开的窗户……”

他打开窗户,把手伸到外面去,再反手用劲,像是在贴着窗户的外侧鼓捣着什么。几十秒后,在众人的目光中他收回手,掌心里安静地卧着四颗螺丝。

“如果无法通过窗户,那就把它整个拆下。”

他稍一用劲,将窗户的玻璃卸下,而后是这扇窗的金属边框。在他将这几个东西拿下后,众人看到原本只能勉强让一个小孩子通过的窗户竟是变成了原来的一点五倍大小。这个尺寸虽然还满足不了胖子的需要,但一个普通的成年人缩起肩膀也差不多能过了。

“这是个很不起眼的小机关,我在你们到来前事先在窗户上做了点准备,前后也只花了我不到两分钟。”梁京墨抛接着手里的螺丝,“这小机关很简单,把螺丝拆下,然后将装上的方向反过来就可以了。这样原本只能在房间里侧拧开的螺丝就变成要在外侧拧开。案发当晚凶手大概就是从外侧靠着这样的方式拧开螺丝,然后拆掉舷窗,钻进房间里的。”

“在进入房间后,他只要把舷窗重新装上,再按照正确的方式拧回螺丝,这样就可以不留下任何痕迹了。”梁京墨说,“当然,他原本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制造密室,离开房间,但那样的话就会留下方向相反的螺丝,终究不是毫无破绽。所以,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他拍拍手,走回讲解用的白板边上。

“把焦点回到克里斯身上。刚才我讲到,他一边装死一边听着凶手离开的脚步声,判断着什么时候才可以爬起来。我们不妨猜测一下,他在起来后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处理伤口……不对。”姜乐抿着嘴唇,“应该是‘锁门’吧。”

“正确。”梁京墨赞许地点了点头,“克里斯并不知道凶手潜入的手段,也没有机会去确认。对他来说,凶手有可能是搞到了房卡后直接刷开电子锁进来的,所以在恢复行动的第一时间,他应该先把门从里面反锁上,不让对方一推就开。”

“但这里用的是机械锁,锁门时发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深夜里还是会有点明显,所以克里斯只能忍着,等对方离得足够远的时候再动手。这个时候,他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失误——他用来判断的标杆,是自己的听力。”

姜乐微微一怔,突然脸色剧变。

她反应过来了。在场这些人里,她或许是最了解“恶魔心脏”特性的一个,因此自然知道那种毒品在生效初期会大大强化人的感官。在梁京墨描述的这个时候,毒素显然已经借助血液流遍了克里斯的全身,他的感官,尤其是听力正处于前所未有的灵敏状态,只是在那种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他自己未必能够分心注意到这些发生在身上的变化。

以那种超乎正常标准的听力作为判断的标杆,无疑会让原本绷紧的那根神经更加紧张。他会感觉对方好像离开得很慢,自己做出什么动作的话一下子就会被听到,同时对方脚步的每一点变化在他耳中都是无比明显,稍有风吹草动,他的心里想必又要紧张兮兮。

“在那种状态下,只要凶手能持续吸引住克里斯的注意力,让他处于紧张状态,他就不容易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常,等到‘恶魔心脏’的副作用彻底侵蚀他的时候,一切已经太迟。这就是之前说过的药物对他产生的影响。”梁京墨眯起眼,“在另一方面,为了确保他最后将门锁上,凶手通过某种方法远程操纵着他在算好的时间里做出了锁门的行为。”

“这种方法真的存在吗?”这回质疑的是雪彦,“‘恶魔心脏’使人亢奋,在冲动下容易做出错误的决策。但这不是那种催眠类的效果,可不是在门外喊一句锁门他就会照做的。”

“方法当然存在,而且很简单,甚至不需要用到半点催眠的技巧,连接近他都不需要。”梁京墨说,“凶手只要先按照正常的节奏离开,然后在远处突然停下,作势要折返就可以了。”

人群中,有人的脸色微微一变。

“原本远离的危险突然又要接近,这种刚刚松懈下来又立刻绷紧的刺激感足够让很多人做出错误的决定,即便克里斯再冷静,在药物造成的情绪亢奋下也有很大的可能性会犯错——他由此判断现在是锁门的最后机会了,所以急匆匆地反锁了房门,制造出了我们最后看到的这个密室。”梁京墨说,“在那之后,凶手只要摆出一副在原地犹豫的姿态,站着不动也好,原地踱步也好,让克里斯一直处于紧张与侥幸的混合状态中,既不敢松懈又不想冒险呼救,直到心力衰竭。这就是凶手利用脚步声传递错误信息,远程操纵他人行动的真相。”梁京墨说,“还记得吗,在走廊上调查的时候我一度贴到地板上去找线索,在那里我发现了一组折返的鞋印,如我所料,这就是凶手用过这种方法的证明。”

“但这里面凶手也留下了一点痕迹。为了确保脚步声可以传到克里斯耳中里,凶手不光用‘恶魔心脏’增强了他的听力,甚至还用上了一种通常不会出现在隐秘行动里的东西。正是它让我确定那组折返的鞋印是凶手的,而非别人。”

他看着船上唯一的女主持人。

“凶手穿的,是一双高跟鞋。”



高跟鞋

“凶手穿的,是一双高跟鞋。”

话音刚落,迎接他的是一阵短暂的寂静。人群中只有雪彦仰起头无声地叹了一记,带着绝望的表情慢慢闭上眼睛。

“等等。”

“彩焰”文姬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你说的是我吗?”

“这船上本来也没有多少备选项吧。”

梁京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了站在角落的那个人,却只见她依旧是一副神游物外,一切与己无关的样子。

那是一直陪在姜乐公主身边的神秘侍女,此时她正束手低头立在房间角落里,像是在听着梁京墨的讲解,却又像是根本已经走神很久,整个人稳定得像是一尊石像。

如梁京墨所说,算上这个看似局外人的神秘女子,这船上总共也只有三个备选项。

“这船上的女性总共有三名。”梁京墨扳着手指,“四公主一个,她的贴身侍女一个,再加上彩焰主持人您,这样就是全部了。”

“您说,难道会是另外两位么?”他眯起眼看着文姬,目光中带着压迫感。

文姬也眯起了眼睛,此时她像是开始认清状况似的,整个人的气场一下子不同了。“如果真像你这么说的话,那为什么没有可能呢?”她反问,“既然只有三个人,我又知道不是我,那么凶手就是在她们两人中间了,对吧。”

“确实,不把她们的嫌疑排除掉是肯定不行的。”梁京墨笑了笑,“对公主来说,虽然学识渊博的她能够很好掌控住h986这种毒品的效力发挥,满足这次案件的手法要求,但她并没有非要用这种手法杀掉克里斯的动机。以她来说,要想杀掉克里斯的话有太多人可以差遣了,而且如果真是她动的手,她也没有理由回过头来再委托我调查此事。”

“但是,如果死掉的克里斯就是内奸呢?”文姬反驳道,“公主的行动目标里一直包括了‘消灭内奸’吧。如果让内奸继续潜伏在船上,我们的整个行程都会有危险,之前杀掉森德罗斯也正是出于这个目的,不是吗?”

“那么,如果内奸不止森德罗斯一人,还包括了克里斯呢?那样一来公主就有杀人的动机了。如你所说,她确实是没有非亲自动手不可的理由,但完全可以差遣别人去完成这个任务吧。这样的话……”

她抬起手,笔直指向了那个在角落里不发一言的女人“她的身边,不就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么!”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一同转向了那个侍女。被这么多人同时盯着,这个之前一直很安静的女子也少有地暴露出了一点局促的情绪。她秀眉微微一挑,嘴唇轻启像是有什么话要辩解,但最后又还是决定沉默了。

作为代替,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梁京墨,很显然是“你来反驳”的意思。

“干脆推我身上啊……”梁京墨苦笑了一声,正色道,“这个问题一次解释不干净,必须分几步来解决。首先我先问一个问题,你指出的嫌疑人是一名侍女,她在身手上肯定不如主持人,所以要杀人的话,她并不是比起主持人更好的人选,对吧?”

“是又如何?”

文姬冷笑“我承认,看她的手脚就知道力量有限,不善在外面攀登。正规主持人确实能完成得比她更好,但这又代表了什么呢?公主可没有对我下达杀人的指令啊。”

“换句话说,如果下达了杀人指令的话……”

“那我就会照办,这点我想每个主持人都会这样做的。”文姬重重地强调了一遍,“但是,我没有收到这样的指令,你不必尝试这样套话。”

“有你前面这句话就足够了。”梁京墨笑了笑,“也就是说,公主选择的合作者应该只有她的侍女一人,因为如果这个计划里面包含了任何一名主持人的话,后者都是比侍女更加合适的人选。”

“是又如何?”

“是的话,有件事就有点奇怪了。”梁京墨笑了笑,却又突然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大家都知道监控室那边发生的爆炸吧。我不认为这是单纯的巧合,因为对我刚才描述的那个凶手来说,一旦监控录像可以查阅,他的行动将无所遁形,采用复杂手法制造出来的密室也将毫无意义。所以,炸掉监控室一直都是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他忽然转过头“那边的‘蓝狐’主持人,你还记得在案发第二天监控室发生的那场爆炸吧?那场爆炸的威力不算太大,但准确地毁掉了监控系统的核心部位,当时你向我们介绍时说,在爆炸中破损的包括监控屏幕的大半部分,还有主机和存放过往资料的服务器,而且这些东西是在爆炸最早摧毁的。”

“你当时说,‘那个人一定要对房间里东西的摆放位置非常熟悉,才能一口气毁掉最重要的东西’,是这样的吧?”

“蓝狐”布莱克点点头“我是说过。现在我依旧是这么想的。但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或者说,和现在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很大关系。”梁京墨转向另外一位,“林木森主持人,当时我在听说这句话后第一时间向你确认了有什么人进过监控室的问题吧?你当时列举的是所有的主持人,再加上我。你们四人在那之前轮班镇守监控室,虽说你也有一些时间因为轮休而不在那里,但既然在四人齐全的情况下那样回答我的问题,又没有人站出来反驳的话,应该可以认为是准确的吧。”

“大树”林木森点头“我对我说过的这句话负责。”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还有点懵,但他的旁边却已经有人回过神来了。“蓝狐”布莱克就是在这个时候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忽然皱起眉“等等,要是这么说的话,公主她们……”

“对,就是这个。”梁京墨微笑,“刚才我们已经证明了,如果这件事真是如‘彩焰’主持人所说那样的话,公主的合作伙伴有且只有侍女小姐一人——就算是后者自发的行动也是一样道理,总而言之她们没有选择与主持人合作。当然,我也要说,她们没有与我合作。”

“然而矛盾出现了只有了解监控室内摆放情况的人才有办法制造那么精确的爆破,然而从头到尾,进入到那间房里的却只有诸位主持人和我。公主和侍女小姐都没有看到过房间里面的情况。”梁京墨耸耸肩,摊开双手,“这样的话,她们是如何做到的呢?”

文姬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想了想,开口说道“说不定,在最开始的时候……”

“这艘船,据我所知,是森德罗斯的秘密财产。他对船只做了太多游轮以上的超高规格改造,为了不暴露这一点,他从来没有对外公开过,直到这种时候才拿出来。”梁京墨慢悠悠地说,“只是在登船前,主持人需要对船只的情况做一次细致的检查,大多数主持人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过了监控室,而在那以后就是你们守在那边了。这里面哪有留给她们的时间?”

“说不定是要求其中某位主持人在看过后为她们介绍……”

“那样的话,就和同谋差不了多少。”梁京墨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是那样的话,在爆炸后这个作过介绍的主持人会第一时间想起这件事,进而发现当中有问题吧。那事情真相终究还是没能瞒住。要是这样的话,她还不如一开始就把这个主持人直接吸收为同谋呢。”

不等文姬再次辩解,梁京墨直接晃晃手指,开始了最后阶段的解说。

“结合上面的分析,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穿着高跟鞋的凶手利用脚步声操控着克里斯的行动,成功创造出了一个堪称天衣无缝的完美密室。不仅如此,这个人在第二天设法在监控室内引发了一场爆炸,让监控系统的破解工作彻底失败。这样一来,自己在走廊上的那段表演也因此不会再有大白于天下的机会,最重要的直接证据也就因此湮灭。”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次爆炸,那就是‘精准’。精准的威力控制,刚好不会伤害当时房间里的人,却又足够毁掉关键的设备;精准的位置,刚好就在最最关键的几个部件旁边爆炸,在第一时间就将其毁掉,连在场的主持人都无法抢救。这样的手法,凶手一定对爆炸物有着很深的造诣,更重要的是……”

他斜眼看着雪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还有一个最关键的线索被你藏起来了吧。”

看着神情有些不自然的雪彦,他继续说道“我所想到的这些东西只是根据线索去反推,但当时的克里斯是否直接看见了凶手的模样?在最后关头,他听着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死里逃生……这个时候他会做什么?他是否想要留下些给后来者的线索?”

梁京墨竖起食指,在空中缓缓划过几笔“我大胆猜测,他用血在身下写了什么,对吧。”

在众目睽睽之下,雪彦沉默着,铁青着脸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手机,调出当时拍摄的照片。在他开始现场勘察之前没有人动过克里斯的尸体,只有他曾经在翻起尸体的时候看到底下的情况。于是看到这处痕迹的,也只有他一人。

他将手机朝向众人,亮出屏幕上的图案。那是搬开尸体后在其胸部下的地板看到的红色印迹,只是寥寥几笔,勾画出了一个简简单单的文字。

“文”。



血留言

“dyg-ssage,通常译作死亡信息,指的是死者在生命最后关头留下来的线索。”

梁京墨缓缓说道“在一些推理小说中,死亡信息往往是揭示凶手的关键线索,但也常常被凶手利用,成为误导视线的关键要素。单纯一个死亡信息本身当然未必可靠,但区分一个死亡信息是否可信,可以看它是否能够被凶手干扰到,这点其实很好解释。”

他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又转过头对着文姬笑了笑。

“如果你是凶手的话,看到死者用手指蘸着血在地上写你的名字,你会怎么做?一般来说,凶手肯定会把字抹掉的的吧,一些更高段的凶手甚至还会反过来利用这个血渍,在上面添多几笔,改成其他的信息来误导破案者的思路。但是在眼下的这种情况却不一样,因为凶手并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到血字——他遥控着克里斯做出的这个密室,已经断绝了他在这以后干涉到房间中任何事物的能力。换句话说,只要这个血字是在关门之后形成的,那么它就是克里斯亲手写下的,毫无疑问。”

雪彦皱了皱眉“说得对啊,这一点还是未知数……”

“关心则乱啊,雪彦主持人。”梁京墨摇了摇手指,“你从克里斯的角度想想吧。血字用的是他的血,又被压在他的身下,如果是凶手写的话,那只能是在他受伤倒地后抓着他的手指写下的。在关上门之后,如果克里斯不想承认这个信息,他只需要蹭一蹭就可以把它抹掉,然后换成自己的。说不定,这个血字根本就是这么留下的。”

他大声宣布“总而言之,这个血字是克里斯写下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雪彦也只能无言地点了点头。对于梁京墨的逻辑,他暂时也找不到反驳的空间。

只是此时他突然隐约有种感觉梁京墨似乎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引导着众人思考的节奏。

一般来说,在亮出那个“文”字之后应该做的事情是乘胜追击,直接对文姬展开逼问,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设法逼迫对方露出破绽。然而梁京墨所做的却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格,他仿佛想要通过逻辑来证实这个结论的正确性,然后……

进入下一层的话题?

雪彦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小小地意外了一把。在他看来,一切都已经非常清晰。现场留下的高跟鞋印,足够完成这记刺杀的身手,以及过后炸掉监控室时表现出来的技术和知识等等,这几个要点把嫌疑人的范围缩到了足够小,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就是文姬了。然而梁京墨却还不满足,以至于在这个基础上直接抛出了堪称决定一切的终极证据——那就是来自死者的亲笔信息!

一个“文”字虽然简单,了;理论上可以有无数种解释,但是船上最符合这个字的人只有一个,这是谁也无法否定的。

按道理说,这就是决定性证据了。正因为如此,雪彦在看到这个的时候也一时私心发作,虽然拍照留存了,却始终犹豫着要不要扔出来。他唯恐一旦亮出,文姬就真是万劫不复。

然而此时梁京墨竟然还在论证,像是不甘心把它当做必杀技来使用……难道说,他手上还有比这个更有力度的关键证据?

“我知道你对这个信息不服气,毕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克里斯真的看见了凶手的样子,哪怕这个字真是他本人临死前留下的,那也并不意味着他的想法就是对的。”

梁京墨看着脸色微微发红却始终不发一言的文姬,笑了笑。此时对方显然已经彻底冷静下来,虽然有着许多话要说,但还是在耐心等他讲完。看得出来,文姬始终在等待着他露出破绽的时刻,只要一有反击的机会,她绝对不会放过。

那么也到了抛出关键证据的时刻了,梁京墨暗想。

“凶手非常狡猾,并没有在凶案现场留下多少证据,但在我看来其实也足够了。高跟鞋印和这个血字或许不能让你心服,可是它们说服力如何,我想大家都已经看在眼里。”梁京墨自信地环顾四周,“如果你坚持不能接受的话,我们来谈谈今天的爆炸事件如何?”

“随便你,反正不是我做的。”文姬冷着脸应道。

“我要证明的正是这一点。”梁京墨笑了笑。

“根据之前两位主持人的证词,在爆炸案发前没有其他人进入过房间,之前的清理中也没有发现炸弹的痕迹,而整个过程中,监控室里只有你们四个人在,而且你们四人都很清楚监控设备的具体位置……或许可以这样判断——当时的炸弹就是这四人中某一个放置的。”

“然而我们都知道,在这个时间段里,船上又发生了其他两个事件。一个是卡洛斯在冷藏库里被刺杀,另一个是秦趣的失踪事件——关于后一个事件,我和雪彦主持人在克里斯房间外面的走廊上发现了血迹和有人活动过的踪迹,初步判断秦趣就是在这里受到袭击,并且最终被拖到走廊尽头,抛进了大海里。在这段时间里,监控室的四位主持人里有三位依旧坚守在岗位上,只有一人因为轮休的缘故,暂时获得了自由行动的权利。”

他突然抬起手,直直地指向了文姬“那个人就是你!我说得对吧,文姬主持人。在那四个人里,唯一有时间自由活动,有机会犯下另外两宗罪行的人,就是你!”

“我说,如果真要把这当做证据的话,已经非常足够了吧!”

雪彦在一旁感觉掌心捏了一把汗。此时梁京墨的态度终于有些图穷匕见的样子了,看起来,这里就是他选定的突破口。

换句话说,他终于开始全面进攻了。

然而奇怪的是,这次蓄力已久的攻击却反而没能取得预想中的效果。

“这样就足够了?我还指望你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呢。”

文姬冷笑“你之前也说过吧,凶手是沿着船身外壁行走,然后拆下舷窗进入克里斯房间潜伏的。有这样的身手,在监控室对应的船身外壁上装个炸弹一定很轻松吧。你怎么能够确定就是房间里的人干的呢?很抱歉,我希望看到的是证据,你能拿出证据吗?”

雪彦在心里点点头。确实如此,梁京墨的这段推论虽然合理,但却预设了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炸弹是装在房间里的。一旦这一点无法成立的话,后面那些都是废话。

“你真的对自己的技术非常有自信啊,‘彩焰’主持人。”

梁京墨摇了摇头,眼神里却依旧洋溢着十足的自信。

“你或许以为自己制作的炸弹天衣无缝,即使是设置在房间里侧,爆炸后也不会在里面留下任何痕迹,看上去就像它在外头爆炸,碎片全部入了海那样——是的,你有‘彩焰’的名声,你擅长处理各种爆炸物,让它们展现出各式各样的效果,你当然可以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但物理定律是这个世界无法反抗的,这种逆天而行的举动,终究还是会留下线索。”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或许没有把它找出来的能力,但总是有人可以的。”

他转过头,目光缓缓在“狂岚”徐迎、“避役”岳明以及“漩涡”常在三人的脸上扫过。

“在召开这次说明会之前,我特意委托主持人到那个房间里搜查。我无法具体描述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样的,只能笼统地说,这大概是一块‘爆炸物残留的碎片’,唯一的特征大概就是‘和房间里其他东西的材质不同’吧,因为我判断即便是你,在船上这种物资匮乏的环境下也未必能够找到跟那些监控设备一样的材质来制作炸弹,而这就是我的依仗了。”

“虽然我坚信这东西应该存在,并且一旦找到,这次的事件就可以盖棺定论了。但老实说,我必须承认我也不确定它一定能被找到,把它作为杀手锏来使用终究还是有些冒险,因为说不定你的妙手足够让这些碎片在爆炸的同时随着瞬间产生等高温分解掉,最终留下的痕迹让主持人都无法分辨。我是这样想的,但结果……”

梁京墨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人脸上,而他自己的嘴角正露出放松的笑容。

“现在看来,你给了我一个惊喜呢。”

在他的注视下,那个人缓缓张开手掌。

掌心里静静躺着几块尺寸并不大的元件,它们通体雪白,唯独只有边缘焦黑,看上去像是在高温中炙烤过了。寻常的小元件或许在爆炸的瞬间就彻底消溶,但本身强大的韧性和耐热度却让它在爆炸中顽强地残存了下来。

“这是陶瓷制品。”这个人缓缓说道,“监控设备的主要构成元件都是金属,按理说,陶瓷是不应该出现在监控室里的物质。所以,这就是炸弹被设置在房间里的最好证据。”

“我想,这应该足够了吧。”他淡淡地说。

他说着一锤定音的话,语调却是一反常态地平淡。然而在他的对面,梁京墨脸上的表情却只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了。他看着那几块陶瓷元件,又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这人的脸。

“干得漂亮,干得漂亮,我是真没想到啊!”梁京墨重复了好几遍,语调上扬,兴奋得简直就差冲上来跟他握手道谢了。

“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做到到如此地步。”

梁京墨举起双手,在原地如芭蕾舞者般绕了一圈,欢欣之情溢于言表。最后动作定格的瞬间,他用力举起双手,将两根食指指尖全部朝向前方!

“各位观众,这位就是杀死克里斯等三人,并且制造监控室爆炸事件的真正犯人!”

是指认的时候了,雪彦知道。陶瓷制成的炸弹碎片是最致命的证据,它为文姬钉上了最后一支箭矢。至此凶手的范围在一步步推演后只能缩小到一个人,那就是她。

纵使他暗中维护,文姬依旧无法挣开这逻辑的枷锁。

然而此时,雪彦却惊讶得张大了嘴。因为说这话时梁京墨的手指向的是另外一个人。

那个拿出关键证据的人,“漩涡”常在。



违心说

“等等等……等一下!”一个有点口吃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了。

“黑虎”布莱克是所谓的“武斗型”主持人,换句话说就是他的脑袋在主持人标准中不算太好。他一直不说话是因为要顾着让思考跟上梁京墨的节奏,然而此时,连他也憋不住了。

“等一下,搞错了吧!”布莱克讶异地说,“刚才不是已经确定凶手就是文姬了吗?这个炸弹配件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了啊!为什么突然又变了啊!”

“凶手是文姬?”

梁京墨一脸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确定你听清楚了吗?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还真没有。雪彦想了想,只好摇头。

比起在场的其他人,他算是稍微有点心理准备的了,毕竟在这之前他是唯一一个全程跟着梁京墨调查案件的人,尽管没有跟上后者的思路,但对于一些最基本的事实他还是了解的。

在意识到对方另有打算之后,回过头细想他说过的那些话,疑点也就随之浮出水面了。

——当文姬问道“你说的是我吗”时,梁京墨回答的是“这船上本来也没有多少备选项”,并没有直接回答是与否。在这之后他只是排除了姜乐公主和其侍女的嫌疑,仅此而已。

——他之后描述凶手的能力时,说的也只是凶手有能力精准地控制一次爆炸。众所周知在这方面“彩焰”文姬绝对是行家里手,但并不代表着只有她能够做到这一步。同样道理,不管他多么强调高跟鞋这一元素,他也从未说过只有女性才能穿着高跟鞋行动。

——而在指示雪彦亮出“死亡信息”后,他只是证明了这个死亡信息是由克里斯亲手写下的,却也从来都没说过文姬就是凶手之类的话。

——甚至在最后关头,利用爆炸案排除凶手的整个过程中,梁京墨的用词也绝对称得上是谨慎。说到怀疑炸弹是由房中四人的某一个放置时,他用的说法是“或许可以这样判断”。在这之后他虽然有过一次指着文姬大喊“那个人就是你”的时候,然而仔细想想,他当时说的其实是“房中四人里只有一人在那时候拥有自由行动的权利”这件事。

换句话说,如果凶手真在那四人里的话,那么文姬是唯一符合条件的。但关于前一点,他的态度仅仅是“或许可以这样判断”,这个原本就暧昧的态度被他随后的论述冲淡了,最后留在众人心中的就只有最后那句“那个人就是你”。在整个过程中,梁京墨都在用着类似的方式误导着听众,使得他们都以为他在指证着文姬——但其实并没有。

而这样的误导式发言,显然也多少影响了真正的凶手。其实梁京墨完全可以直接用上更加笃定的语气指证文姬,那样的话虽然是说谎了,但误导效果肯定会更好。在雪彦看来,他费那么大工夫兜了一大圈,或许是出于自己无法理解的,那所谓“侦探的矜持”吧。

但光是这样终究不够,为了获取确凿的证据,梁京墨在最后还是不得不用上点小手段了。

这个手段,就是所谓的“炸弹碎片”。这个本不应存在的东西所指示出来的真正凶手,竟是那个从打扮到平日言行举止都无比奇葩的“漩涡”常在。

只是,如果他是凶手的话,此时也未必过于淡定了。虽然被梁京墨当面指证,然而这个人却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微微吃了一惊,随后脸上便是毫无表情,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样。

梁京墨知道,他在等着自己说下去。

等待自己露出破绽的瞬间。

不过也无所谓,他原本就打算继续往前,不撕下这事的面纱誓不罢休。

“关于炸弹的事,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经跟着雪彦主持人细细找过一回,之后更是有两位前辈相助,又找了一回。两次搜索里都没有发现爆炸物残留下来的碎片,这也是我们判断爆炸物应该是装在船身外侧的最大依据。”梁京墨狡猾地笑了笑,“至于我刚才为什么说它装在房间里面……是的,我说谎了。我在今天的讲解开始前还说了另一个谎,当时我先后委托‘狂岚’、‘避役’和‘漩涡’三位主持人到已成废墟的监控室里寻找炸弹的残留碎片,并且向他们讲述了我的猜想。在那以后其中两人诚实地告诉我,尽管有心协助,但他们一无所获。”

“而剩下的那位能无中生有地提供碎片的人,就是凶手。”

他指了指“漩涡”常在“至于是谁,大家刚才都看到了。”

常在依旧沉默着,不发一言。

只是一旁的布莱克明显还有点转不过弯来“可是,文姬主持人那边又是怎么一回事?”

梁京墨摇了摇头“说实话,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凶手应该不是文姬主持人。”

这话让众人再次面面相觑。“你有什么依据吗?”布莱克忍不住问道。

“因为这里面本身就有一些不合理的地方。”

“不合理?”这回发问的是林木森。

“简单来说就是……太业余了。”梁京墨答道,“案发现场刚好留下高跟鞋的脚印,爆炸和杀人都选在她自己不在的时间,用的还是她最擅长的爆炸方式——如果说前面那项还有可能是疏忽的话,后面这个时机和方式的选择,简直就像在告诉大家就是她干的一样!如果是我的话,既然对爆炸物那么在行,那完全可以等到自己也在里面的时候才发动,这样一来自己作为其中一名受害者,甚至可以洗脱掉很大的嫌疑。”

这逻辑,说白了就是“因为她太过可疑了所以反而不该是她”。听上去像是胡言乱语,然而仔细想想,他的“业余”一说也并非全无道理。“黑虎”布莱克这种武斗型主持人或许不擅长伪造现场这种把戏,但文姬可是全能型的那种,评价放在主持人中也是中等,以她的水准若是真有心要杀人,总不至于留下这一箩筐的线索。

雪彦脸色一变。

他早该想到的。确实,以文姬的能力足够精准控制爆炸的时间和威力,如果只是想要毁掉那些视频资料的话,她根本不需要暂时离开来确保自己的安全。哪怕是在身边几十厘米的地方制造一次爆炸,她都有办法控制威力的方向,不让自己受一点伤。

换个思路,如果她的目标是在毁掉资料的同时杀掉那三个主持人同僚,那么事情看上去似乎可以解释。但细想一下,这其实还是说不通的。从最后爆炸的威力来看,这一枚炸弹的火力只够破墙,但距离杀掉这三个主持人还有一段不小的差距,林木森等人除了被烟熏搞得有点狼狈外基本上毫发无伤。若是由文姬这样的行家来做,她必然可以预估到威力问题,那么她只要加大分量,让爆炸来得更猛烈一些,那三个人此时大概就是三具不会动的尸体了。

以他对文姬能力的了解,梁京墨所指出的这些疑点简直可以看做实实在在的“依据”了。只是一开始那太过明显的死者信息误导了他的思路,就像梁京墨说的,关心则乱。在这以后他光顾着犹豫是否要帮助文姬掩盖这一切,反倒无法正常思考了。

“可是,那‘死亡信息’又是怎么一回事?”情绪大起大落,他也忍不住有点激动起来,“那个确实是克里斯的笔迹啊!”

梁京墨耸耸肩“刚才不就说过了么。这是死者克里斯的想法,并不等于正确的答案……我甚至可以说,这原本就是在凶手的算计之中的。一般来说大多数密室案件的目的都是制造出一个不可能的局面,将一场他杀处理成自杀的形式。但克里斯在完全没有任何动机的情况下以那种方式自杀,怎么看都让人感觉难以信服。可是换个思路想想,如果那个完全密室的真正目标就是制造一个无法被任何人干扰的‘死亡信息’……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吧。”

“凶手按照我说的方式潜入了房间,然后在克里斯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展开突袭,让他来不及看到自己的脸后便倒地不起。除了高跟鞋之外,我猜凶手可能用了与文姬主持人同样的香水或是沐浴露吧,毕竟克里斯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就算封住了视觉,不在听觉和嗅觉上都做到位的话,还是不好骗的。”

“在那以后的情况就简单了,离开的凶手假装走远,然后忽地调转方向作势要回来检查现场。他的高跟鞋不仅仅是为了给克里斯指示自己当前的行动,更是为了在他心中烙下‘凶手是个穿高跟鞋的人’这种印象。在潜意识中,这就将克里斯的思考范围限定在女性之中了。”

“穿着高跟鞋的女子、用着和文姬一样的香水、身手了得……种种的这些线索聚合到一起,让克里斯在锁门的同时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这都可以说得上是一个人在临死前智慧的结晶了。”

梁京墨深深叹了一口气。

“无奈的是,这是被刻意引导做出的判断。他写下那个字时虽然用的是自己的手指,自己的血,但事实上,这就像是凶手在无形中抓着他的手写下的那样。”

他转过头,对着雪彦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会因为这件事受到什么处分。不过就结果来说,如果不是你擅自将其藏了起来,说不定案件早就宣告结束,凶手的目的也一早就达到了。”

“这个真实的目的,可不是死几个人就完事的。”



真目的

真实的目的。

当梁京墨淡淡说出这个词时,雪彦等人才突然意识到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

梁京墨刚才论述的这一大段逻辑严密,而“漩涡”常在也始终没有出言反驳,可以说,他的真凶身份算是坐实了,板上钉钉。在这个时候,原本站在他两侧的“狂岚”徐迎和“避役”岳明都不约而同地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一些,随时准备着应付他突然暴起的举动。论起武力,这两人收到的评价都比他更高,两人联手,算是连这最后一点危险都已经防范起来了。

然而仔细想想,问题真没有那么简单。

先不说内奸竟然出在主持人内部这种意义非凡的事情,就这次的航程来说,姜乐判断内奸的目的应该是将他们领到预先布置好的港口,然后设法一网打尽。基于这样的判断,她找出了潜伏在船上的森德罗斯,粉碎其阴谋并且更改了航线和登陆港口。只是光这样还无法让她放心,她知道,如果船上还有其他内奸的话,自己设计的新航线依旧有可能被泄露出去,那么在登陆的时候等待她们的依旧会是难以突破的重围。

这就是她委托梁京墨找出内奸的直接原因。沿着这个方向考虑的话,如果“漩涡”常在是内奸的话,他的目标应该是设法将航线信息这个关键情报送出去才对。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克里斯对他构成了什么威胁,非杀不可,那也应该尽可能简单化,不节外生枝才对。

细想一下,他在这次的凶杀事件搞了这么多花样,最后也还是中了梁京墨的计谋才自投罗网地露出了马脚,若是他不拿出那块不应存在的残片,此时这宗案子的结果犹未可知。如果他当时只是简单地把克里斯的尸体处理掉,不需要设计那么多假线索呢?

雪彦想,若是那样的话,就算是梁京墨也无计可施了吧。就像他说的那样,主持人级别的凶手有能力消除掉所有的关键线索,以常在的头脑,如果他不想搞出太多花样,克里斯现在或许就像秦趣这样,是个连生死都无法确定的失踪人口了。

“但一切都是必然的。”梁京墨说,“从确定那个目标开始,他注定了要完成一次复杂度远远超出正常水平的案件,而这也决定了他最后几乎一定会踏入我设计好的圈套——他小看我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让文姬主持人被定罪。哪怕拿出虚构的证据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风险,但这个险,他必须冒。”

“否则的话,之前那些事情都白做了。”

“可是,你这说得他好像在针对我似的。”回过神来的文姬皱了皱眉,“老实说,我和‘漩涡’主持人来往不多,也说不上有什么仇怨。你之前提到了杀人动机,可是我觉得,在这方面他也没有非嫁祸我不可的动机啊。”

“你竟然还帮他说话啊?”梁京墨笑了笑,颇有深意地看了雪彦一眼,“真是好人。”

“就事论事而已。”文姬耸耸肩,“我从不喜欢事情不清不楚的状态。”

“实在。”梁京墨点点头,“那我也就不矫饰了。说句不太中听的话,他之所以把你选作目标,只因为他需要一个可以嫁祸的对象,而你是女的,而且是唯一一名女主持人。”

文姬的眉头微微一挑“意思是我好欺负?”

“这并不是性别歧视,只是因为你在这船上具有唯一性。”梁京墨解释道,“既然是嫁祸,就需要一个确切的嫁祸目标,并且确保推理出来的错误答案会指向这个目标。想想吧,比起男性,女性能够提炼出‘高跟鞋’这个元素引人联想,相对更容易引导。而船上的女性原本就少,只有你的身手足够完成一些高难度的动作。也就是说,只要想办法让线索最终收束在‘女性’和‘高手’这两个集合里,一般人很自然地会想到它们的交集,也就是你了。为了避免我们找不到那些关键的线索,他在第二天还擦除了走廊的鞋印,为我们提供暗示之余,还偏偏留下了折返处的那几个回头的鞋印,好让我推理出密室的手法。”

“而秦趣和卡洛斯更是可怜。炸掉监控室原本就在计划之中,除了湮灭证据外,反正你也在那里,正好可以增加多一点嫌疑。然而因为你在那段时间里刚好轮休,处于自由状态,为了进一步将监控室里的其他三人排除在嫌疑之外,他们二人必须死。”

梁京墨作势画了个十字,算是隔空哀悼。

“但嫁祸给我,也不代表他就能够脱罪啊。”文姬质疑,“就像之前的森德罗斯一样。他虽然被杀掉了,但公主还是会怀疑船上有其他内奸,不是么?这样的话,就算我真的抓起来甚至处决了,公主也完全有理由怀疑船上还藏着另一个内奸吧?”

“确实,这是心理学上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呢。”梁京墨笑了笑,“有一个就有两个,有两个就有三个——明明很相信一开始那关于两个的判断,但随着观测结果得到证实,自己反而怀疑最初的判断了。只不过啊,文姬主持人,你搞错了一件事。”

他缓缓说道“他把原本很容易混过去的事情搞得无比复杂,设下许多容易留下破绽的线索,就为了嫁祸给你。这恰恰就说明,嫁祸给你才是他杀人的目的啊。不,应该这么说……”

“他的真正目的,是让你被抓起来,甚至被处决。”

文姬微一挑眉,困惑的神色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同一时间,雪彦也眉头紧锁,在思考着。这两人还未想通这句话的意思,却忽然见到旁边的姜乐忽然脸色煞白,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一样。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额头甚至微微冒汗,“如果真如他希望的那样,就……”

“你就完蛋了。”

梁京墨平静地说“在这种紧张的局面下,你可选择的策略受到很大限制,其实不难猜测。雪彦曾经说过,如果找到重大嫌疑人的话,就算没有证据,猜测你应该会宁可杀错也不放过。他是对的,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样一来,如果找到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文姬主持人,而她自己又抵死不认的话,最终你应该还是会来硬的吧,审问不说,为了航程的安全起见,你甚至有可能会杀了她。”梁京墨说,“这就是凶手的目的所在——如果你真的杀了文姬主持人,这个团队也就完了。”

“杀人诛心……”姜乐只感觉掌心里都是汗水。

比起泄露航线信息,这样的手段简直是釜底抽薪。姜乐知道,她的公主身份才刚没恢复多久,羽翼未丰,哪怕在西凤国内都立足未稳。这次游历各地除了收编自己的私人亲兵外,也有展示自身形象,赢得手下信任的念头在里面。现在身边的这些主持人之所以愿意陪着她回到国内尝试奋战,除了一贯对皇室的忠诚,当中也少不了有利益的考量。

毕竟现在国内的局势只是不稳,皇室的号召力也还在,如果姜乐公主真能成功平定局势的话,作为亲兵的他们多多少少也会从中得到一点收益。这是很现实的想法。

对这一点不那么纯洁的动机,主仆双方也都是心照不宣。

但姜乐同时也知道,他们这些聪明人绝不会打一场毫无希望的仗。一旦她有了失误,给人感觉不足以赢下这场战斗,这些主持人说不定就会有一大半要另投他处。

而“杀错人”无疑是这些失误当中最严厉的一项。这不光说明她缺乏足够的判断能力,也说明她心里的不安已经不足够让她在明辨是非后才动手了。在这种人手底下做事,就算什么错误都不犯,最终也有可能遭遇这背后来的一刀。

再坚固的堡垒也会从内部被攻破,比起在港口被伏击那种还可背水一战的局面,内部的瓦解才是真正的完蛋。如果她真的按照凶手的想法杀了文姬,而在那以后这个人才站了出来,像此时的梁京墨一样充当起侦探的角色,公开质疑她当时的判断。那样的话,这船上仅有的一点信任都将荡然无存,甚至有可能在对方的引导下产生哗变,毫无实权的公主将会失去对手底下这些人的掌控——就像梁京墨说的,那样的话,团队就真的完了。

多么可怕的想法。姜乐心有余悸地看了“漩涡”常在一眼,却见他那张化了浓妆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从被指证开始,梁京墨的这些解释仿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而他也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是被动地平静地接受了后者的一路讲解。

愿赌服输——此时他身上流露出来的那份释然就给人这样的感觉。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常在点点头,“你说得很对,真相就是这样。”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雪彦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感觉心头大石终于落地。

这话说得很清楚,就是认罪。而这也意味着文姬的嫌疑已经解除,自己之前的隐瞒总算也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雪彦兴奋难抑地转过头看了文姬一眼,却见后者那双秀眉紧紧地拧了起来,像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

“我还是有点不懂。如果他一开始就想嫁祸给主持人的话,为什么死的是克里斯?”她说,“恕我直言,如果要把范围圈定在主持人里,最好的方法……”

“难道不是杀掉另一个主持人么?”



矛与盾

好不容易开始洗脱嫌疑,却非要站出来质疑。

提出的问题看似毫无联系,却意味着她已经发觉了眼下最核心的矛盾。

看着这个聪明而又执拗到几乎不看场合的女子,梁京墨由衷地笑了。

“好问题。”他竖起了大拇指。

“这明明是你在论述里自己漏掉了吧。”雪彦半开玩笑地说。他转向文姬,耐心解释道“这一点我们之前私底下讨论过了。克里斯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案发前他尝试和主持人私下谈交易,那时候说了些可能被内奸误解的话,让内奸误以为他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那就更奇怪了。”文姬打断了他的话。

她秀眉微蹙,一字一字地说“如果内奸是因为觉得克里斯知道真相才对他下手的话,那为什么他又觉得会有机会嫁祸给我呢?”

雪彦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再次一变。

这个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文姬提出的这个问题其实正是点中了之前那次讨论的盲点。确实,从构造密室的手法来看,这应该是一场有蓄谋的嫁祸,凶手在杀人之前就想着要把脏水泼到文姬身上,这也意味着凶手一早就有把握误导克里斯做出错误判断。

然而,如果克里斯真的得知了内奸的身份,那么他在临死前最怀疑的肯定还是内奸,无论采用什么样的误导策略都是无效。作为凶手来说,对这一点也肯定心知肚明。

矛盾。这是无法调和的矛盾。若是承认这个误解是克里斯身亡的直接原因,那就会否定掉嫁祸一说的基础,然而如果认为克里斯的死另有原因的话,这方面目前来说又毫无线索。

文姬的冷静思考,恰恰切中了目前这大好形势的软肋。

“确实说到要点上了。”梁京墨笑了笑,“克里斯的死亡当然不是偶然,就像文姬主持人说的那样,如果要嫁祸给其他主持人的话,对低位主持人下手显然更划算。而且从嫁祸的时机来看,现在还嫌太早。真正合适的时机应该是靠岸前夕,那时候人的神经最紧张,在逼近的时限前面也很容易犯下错误。凶手选择在森德罗斯死亡的当晚动手,如此着急,显然是受了克里斯某些行为的影响。”

“可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们暂时还没有头绪?”文姬追问道。

“不,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具体的事情就像雪彦主持人刚才说的,克里斯因为在尝试和主持人做交易的时候让对方产生了误解,这份误解引来了他的杀身之祸。”梁京墨耸耸肩,“他在那天也就做了这件事,怎么想,问题也都该出在这里了吧。”

雪彦皱眉“可是关于这个,刚才不是已经证明是矛盾了么?克里斯当时说的那些话容易让人误以为他知道内奸的身份,因此急于掩盖真相的内奸本人就动手杀了他——可如果这样的话,嫁祸一说也就不存在了啊。”

梁京墨笑了笑“你这话有个局限性啊——谁说误解只能以这种形式的?”

“可是,既然说的都是差不多的话……”

“你错了。”梁京墨淡淡答道。他转向文姬问道“文姬主持人,不知道你又从克里斯那边听说了什么呢?”

文姬一脸奇怪“上船之后我跟他就没说过话,我能听到什么。”

雪彦一惊“昨天他没有找过你?”

看到文姬摇头,他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就是这么简单啊,雪彦主持人。”梁京墨笑了笑,“我当时只是怀疑他私下跟所有的主持人都接触,但这仅仅是我的怀疑,未必就是事实。在那个时候,我可以确认的只不过是他和两位主持人会面的记录,在你补充之后,这个数字上升到了三位,仅此而已。”

“可是其他人也……”

雪彦的目光扫过其余几位主持人,可是当中大多数人和他目光接触后都是笃定地摇了摇头,表示并未和克里斯有所接触。

“事实上在听你讲述之后,我的想法也改变了。”梁京墨说,“你当时说,克里斯表示有个重要的情报要出卖,向你问价。而你表示如果是和内奸有关的情报,你可以满足他提出的一个要求。这算是相当不错的筹码了,可他仍然拒绝。”

“是这样的。”雪彦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我那时突然在想,说不定你是第一个跟他提到‘内奸的情报’这种猜测,而在这之前,连他自己都没想过自己的话会给人带来这样的误解。”梁京墨笑了笑,“回想一下,你当时说‘在找过他们两人后,克里斯也找了我’,对吧,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排在那两位后面呢?”

雪彦答道“因为我远远看到克里斯和他们说话了,跟你一样。”

“换句话说,你和我都没有看到之后的部分。在跟你说话之后,克里斯真的找过其他主持人吗?并没有。这是因为你的话启发了他,让他发现自己的行为很容易刺激到真正的内奸,进而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所以他放弃了兜售情报,明哲保身。当时你看到他离开了,那是真的离开,不是前往下一个主持人所在的地方,这一点我想在座各位都可以确认。”

“可他最后还是死了。”文姬若有所思。

“是的,因为凶手误解了他的话。”梁京墨说,“直接听到他那些话的人容易误解他知道内奸的情报,然而如果经过了一层转述,情况有不一样了。若是转述那个人别有用心的话,他可以凭着自己的意愿让凶手产生其他错觉。我猜,在那个时候常在主持人也像我们一样远远看到了克里斯和部分主持人接触,但因为你的话提醒了克里斯,这接触最终没有延续下去。于是常在主持人最后只好向其中一名打听情况,或者反过来,是那个人向他透露了信息。”

“如果他借着友情提示的机会透露出自己篡改过的信息,比如克里斯正在秘密调查船上隐藏着的另一名内奸……”梁京墨耸耸肩,“这样一来,凶手就不得不赶在他的调查没有结果之前下手杀人,与杀人时的计划也就不产生矛盾了。”

“可是,这个透露信息的人……”

雪彦警惕地看了左右一眼,目光所及分别是“避役”岳明和那个眯缝眼的前辈主持人。按照梁京墨的说法,他们三人就是克里斯仅有的曾经接触过的主持人了,换句话说,从他们这里透露的信息才有可信度,当时向“漩涡”常在做出暗示的也只能是他们三人中其中一个。

他知道自己是清白了,那样的话,就是这两人中的一个?

到底是谁呢?

就在雪彦心急火燎的时候,一旁的“漩涡”常在却是一脸无所谓地看着梁京墨。他当然知道是谁,但是他也当然不愿透露。这个谜团,俨然是他抛给梁京墨的挑战书。

对此,梁京墨显得毫无压力。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分,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能帮助我找出真相。”他依次看着三人,缓缓问道,“请你们回答我,在这之前,常在主持人和你谈论过克里斯说了哪些话吗?”

“没有。”

三人的回答出奇的一致,神情也都是毫无异常。然而想一想就知道,这三人里多半有一个人在说谎。毕竟这里并没有测谎仪,而常在也一副不愿开口的样子,就算是说谎,也不会被当场揪出。

“‘三人中有一个人在说谎’,这样的猜测应该没错。毕竟‘船上有两名内奸并恰好在克里斯最早接触的三人中’……这概率着实不大,若真是双人的话,那情况又会和此时大不一样了。”梁京墨笑了,“总之对常在来说,这种事关重大的问题光是问一个人显然不足够,最好还是要向两个人以上确认才行。他与岳明和雪彦二位主持人年龄相仿,地位想必也不会相差太多,如果一开始是向他们中一位打听的话,就算过后试探询问其他人的时候被发现,想必前者也不好意思太过责备。”

“这样的话,除了直接提供信息的那个,他应该还会向另一个人旁敲侧击地确认过才对。后者并非主动提供假情报,所以也不应该会否定自己曾经和常在接触的经历。”

“然而现在三个人都表示没有说过,那多半就意味着这后一个人根本不存在。他只是听取了其中一个人的意见,然后就确定了自己接下去的行动。这个人要么是他非常信任的,要么就是权威到让他感觉不适合向第三者再确认一次,又或者根本就是两者兼备。在这起事件中,如果说写下错误信息的克里斯被常在操纵自如的一只牵线木偶,那么身为人偶师常在,其实也不过就是这个人手底下的另一只木偶而已。”

他这边说着,周围众人的目光也渐渐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他不需直接点出这个人的姓名,因为刚才说的这些特征已经足够让他们做出同样的判断。

然而梁京墨还是说了——作为这场侦探游戏最后划下的句点。

“真正在幕后操控一切的人,就是你!”

他举起的手指,正笔直地指向那个难以捉摸的老者。

而后者只是微微笑着,依旧高深莫测。



忠与奸

一瞬间,会议室里的气温仿佛降到了冰点。

那老者还是依旧展示着他那高深莫测的笑容,只是站在他两侧的几人脸上表情早已僵硬。那盲眼的老主持人脸上表情毫无波动,只是右手已经微微抬起,仿佛随时都可能拔刀而起。在众人之中,只有“漩涡”常在和梁京墨二人各自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神完气足地站在原地观望着事态变迁。

作为船上最关键的人物,姜乐的心中显然正在迟疑着。一方面梁京墨的论述看上去无懈可击,理性告诉她这样推导出来的结论应该是正确的。可另一方面,她在感情上却不愿接受这个现实,毕竟对方是现在这艘船上真正不可缺少的主心骨,如果连他都叛变了,那她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还有多少人值得信任了。

这趟行程还能够继续下去吗?她开始怀疑这一点。

可那终究是远虑,这决断的时刻就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是要相信梁京墨的判断,或者相信老主持人的忠诚,看上去两者之间她之能选择一项。此时姜乐可以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炙热目光,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姜乐握紧了手心,感觉那里满满的都是汗。在犹豫不决的最后关头,她下意识看向的人却是那个讨人厌的梁京墨,此时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那副等看好戏的轻松表情,那双戏谑的小眼睛不光吝于给出任何提示,而且怎么看都是在拉仇恨……

等等,轻松?

姜乐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

如果连高位的主持人都成为了敌人,此时这船上说不定再无安全可言。虽然理论上两位老主持人实力相当,但如果有一方要敞开了在这船上大开杀戒,另一方也很难能够完全压制得住他的。至于那些年轻主持人,在他们二老面前,他们还说不上什么战斗力。

按这样说,梁京墨此时也该是身处危险之中才对啊。如果姜乐选择信任他的指证,命令其他主持人动手抓人,那么这个不算太大的会议室转眼间就会成为修罗场。她自己大概还有人专门守护者,但是梁京墨这种客卿显然没有这种待遇。冲突一起,说不定首先死的就是他。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显得那样轻松,难道说刚才那些都是说谎的?可是……

“梁京墨没有说谎,而前辈的忠诚也无可置疑,这两者是否能够同时成立?”

姜乐脑中闪过这个疑问的下一秒,另一个让她难以置信的猜测浮出了水面。这一刻,她下意识地望向了那个老人,脸上露出骇然的神色。

“对了,就是这样,厮杀吧,开启厮杀吧!你们根本毫无机会!”

旁边响起了“漩涡”常在尖锐的嗓音,仿佛为接下来的一幕提供再贴切不过的背景音乐。在大笑声中,他的双手忽然扬起,两道银灰色的影子随着他甩手的动作笔直飞向姜乐,犹如被强弓射出的箭矢。

“糟!”“混蛋!”

站在他两侧的徐迎和岳明同时色变,闪电般地探出双手。从刚才开始他们一直全神贯注地防备着常在的任何一点动作,然而在刚才这一刻,就算是他们也因为这突然逆转的局势出现了些许分心,而常在竟然就抓住了这个难得的空隙,全力出手!

他们两人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在旁人看来,他们几乎是在常在扬起手的瞬间就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的肩膀,而后只听“噼啪”两声连响,他们两人又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单手将两边的臂关节卸脱臼了。然而对高手来说,这神速的反应也终究是晚了一拍,在他们触及常在之前,后者的暗器已然出手,正笔直地飞向姜乐。他们两人伸出手去拦,却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避开啊!”

雪彦反应比他们慢了一拍,只来得及喊出这句,那灰影便几乎飞到了眼前。他虽然离常在远了一些,却是更靠近姜乐的那个,若换成是徐迎或者岳明说不定还有机会迎面拦下暗器。然而雪彦终究不如那两位,此时眼见两道灰影近在眼前,他心知自己的动作已经赶不上,却还是飞身扑了过去,只求能够以身作盾,至少挡下其中的一发。

然而就在他脚步刚一动的瞬间,一道疾风却从他身后掠过,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向前冲出。雪彦骇极转头,只见银色的光从自己的身侧一闪而过,下一瞬,他便看见半空中火光一闪,其中一道暗器骤然向着另一边飞出,旋转着深深扎进了天花板里。雪彦这才看清那东西的真容,却是一枚漩涡形状的飞镖暗器。

而这碰撞间“叮”的一声清响,此时才堪堪传到雪彦的耳中。

迎风一刀,所见皆杀——不用回头,雪彦也知道是谁出手了。这整个会议室里,也只有“森先生”一个人可以相隔那么远的情况下后发先至,以手中长刀硬生生击落主持人全力射出的暗器。

然而即便他步伐无双,从那种距离赶来,终究也只来得及击落其中一枚而已。在他尚未做出下一个动作之前,剩下的那个飞镖依旧没有停下。

雪彦脸上的惊喜瞬间又变作惊恐,而常在那刚刚黯淡下去的神情瞬间又点燃了希望。他张大了嘴肆无忌惮地笑着,仿佛在嘲弄着对面的这个所谓“皇室成员”。

然而,那个公主也正在笑着。这区区一秒的时间里没有人能来得及做出任何矫饰,软弱的,怯懦的,一切在死亡的考验面前都将无所遁形,然而这一刻,姜乐交出的答卷上却写着从容和自信。

她知道“森先生”来得及挡下其中的一枚,就像她知道另一位主持人会做什么似的。

“叮。”

另一声清响,响彻这个不算太大的房间,混杂着上一记碰撞的余音,萦绕不休。只是若把上一声比作腾空而起的燕雀,那么这一声就是困在笼中的囚鸟。那枚飞镖震动着,旋转着,然而终究逃离不了这突然探出,又将它紧紧钳制的两根手指。

“质地不错。”

那人甚至还把飞镖拿到耳边,倾听着上面传出的阵阵余音。

在另一边,“漩涡”常在那放肆的大笑直接僵在了嘴边。他瞪大的两眼犹如铜铃,混杂着他脸上那夸张的妆容,一时间显出了难以置信的恐怖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他大喊,“你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么!”

不光是他,徐迎和岳明也在这一刻感觉不可思议。几秒钟之前,这个老人还是船上最可怕的嫌疑人,他们脑中甚至都开始在推演着要如何在这个可怕的前辈手底下保护公主了。

然而真正在关键时刻救了公主一命的,却偏偏是这个眯缝着眼,永远看不透的老人!

“和你站在同一边?”老人冷笑,“笑话。乱臣贼子,也敢妄想与我同列?”

“可是你明明跟我说过的!”常在大喊,“你装作无意地透露说克里斯正在调查内奸事件,不就是为了引导我,借我之手干掉他么!之前不明白你的苦心是我不对,但现在我已经懂了啊!如果你刚才不出手的话,趁着短暂的混乱出手,我们完全能赢!”

“我们完全能赢啊!”常在拼尽全力嘶吼,涨红的双眼遍布血丝。他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抓住了最好的时机,明明自己已经有了和对方主将一命换一命的觉悟,然而在最后关头,出手阻止的却是这个原本被认为是他上线的人!

“可悲啊。”姜乐轻轻地叹了一声,“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在常在的嘶吼声中,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传进每个人的心中。面对着这份从容的态度,常在的疯狂渐渐化作了绝望。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第三名内奸。梁京墨的推论是对的,前辈的忠诚也无可置疑,两者同时成立,这就是他们暗示给我的正确答案。”她淡淡地说,“在看到他们的态度后我才想到,其实安排这一切的未必就是船上潜伏着的第三名内奸,有时候,他不过是比我们更早地找出了真相,并且反过来加以利用,为他的另一个目的服务而已。”

“这次又是什么目的?”文姬皱眉。

“练兵。”

姜乐脸色凝重“练兵,或测试,或其他什么说法,都一样。这一切原来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凶手也好,侦探也好,不幸死去的那几个人也好,众生平等,皆为棋子。我们在其中各自发挥所长地全力奋战,结果不过充当了那只在如来佛掌心里翻滚的猴子,等寻到边界时,才勉强看清自己脚下这片土地的真相。他甚至针对的还不仅仅是我一人,是吧。”

她转头瞟了梁京墨一眼,后者笑了。

“诚如公主所言,事情就是如此。只是不管迷雾再深,我们沿着逻辑铺就的道路前行,披荆斩棘,最终总会抵达真相所在的彼岸。现在,围绕这起事件写下的篇章终于可以题上结束语了。”梁京墨微一躬身,顺势做了个谢幕的动作。

“quoderatdeonstrandu,证明终了。感谢大家的观赏。”

看着这个时时不忘作秀的家伙,姜乐无奈一笑,转头又看向身侧那老人。

老人什么都不说,只是笑了笑。他指尖用力,把那金属制成的厚重飞镖直接掰成两半,而后张开手掌任片片金属碎块散落。在这片叮叮当当的背景音中,他迈开脚步,笔直走向对面那个已经双脚开始瑟瑟发抖的前主持人。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迎接那个人的,将会是西凤国地下世界里最顶级的一场拷问。

而结局将是死亡。

quoderatdeonstrandu(拉丁文),有时也写作qed,qed等。出现在数学证明末尾,代表证明的结束符。



落幕后

最关键的真相已然解开,然而直到落幕后,许多事情依旧是个谜。

“漩涡”常在确实是内奸,可身份高贵的他与那个森德罗斯其实并无两样,都是被某个人操纵着的下线而已。在严刑拷打之下,他供出了那个和自己联系,下达任务的人,然而经过两位老主持人的记忆验证,那个人其实是不存在的。所有和他有关的一切,名字也好,身份也好,通信地址和通信方式都好,通通都是假的。

然而这些假造出来的东西,却已经足够骗倒一个三十四位的主持人。

化名“徐长卿”,背后的真身多半是某个他们熟悉的高手人物——他们最终也只能得到这种程度的情报。

而对于梁京墨来说,可以称为谜的东西不止这一个。

比如那个陪伴在公主身边的神秘侍女,便是他此时还无法触及的一个谜题。虽然在这次的事件中她像是完全游离在外,毫无关联,可这恰恰就是她最不合常理的地方。每一回她出现的时候都伴随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感,作为与公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侍女来说,这种态度怎么看都非常奇怪。

而姜乐对其单方面的信任和照顾则更让梁京墨不解了。如果那是入狱前有过交情的人,在经历了那段翻天覆地变化的日子后也未必还能保持着一开始的初心,但若是说这侍女和那段监狱生活有什么关联,梁京墨却又对她毫无印象。

到目前唯一能够称为线索的细节便是她听到郎安邦时的那点异常反应,可光凭这一点还不足以做出任何推断。这个侍女,对他来说就依然是一个谜。

不过说到底,他也不是一无所获的。

西凤国主持人排名第十位,绰号“仓颉”,真名不详。

这是梁京墨过后从姜乐那边打听来的情报。这个之前一直让他头痛不已的无名老人此时正和颜悦色地坐在他的对面。刚泡好的茶一人一杯放在各自面前,还在冒着淡淡的蒸汽。

“请用。”他竟然用上了敬语,更让梁京墨感觉奇特。

梁京墨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在满口的苦甘味中,他放松心情,尝试理解眼前这个老人。

所谓“仓颉”,是某个古老国度的传说中对造字者的称谓。据说那个叫仓颉的人创造了“字”,之后万事万物也就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了灵性。在西凤国内,这个外号“仓颉”的主持人正是做着和这名字类似的工作。他寻找简单的词来概括主持人最大的特点,为不同的主持人赋予与其相符的称号,至今已经有许多年了。

到后来,他为那些人赋予的称号会像是一些古言小说中的判词一样,不仅概括了那个人给他的印象,还会隐隐约约暗示了他们今后的命运。

对命运,仓颉已经见过了太多,也经历了太多。

“我并非第一天关注你,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先开口的是仓颉。他抿了一口茶,眼睛低垂看着茶杯里竖起的梗,缓缓说道,“不得不说,你比我预想的只强不弱,之前我一度怀疑你的连番获胜之中有运气的成分,判断你的水准大概是在十几位到二十几位之间。可是从你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出来的特质来看,在这之前,你不过是有所保留罢了。若你是主持人,我该送你一个‘噬谎者’的称号。”

梁京墨笑笑“听着比黑虎蓝狐靠谱些?”

老人也笑“这名字,算是前十待遇。”

梁京墨耸耸肩,对这番称赞照单全收。

有些事情两人不必明说,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仓颉的这番话不算过分。横向对比来说,梁京墨全程都和第三十七位的“浮冰”雪彦一同行动,后者甚至还比他多出了不少独家的情报,然而对于整个事件的了解深度上却差了不止一个等级,由此就可以看出梁京墨已经和这个档次的主持人拉开差距。而纵向来看,最后关头梁京墨看穿的不仅仅是仓颉参与其中的痕迹,更是由此出发早早认清了“练兵”的实质。这份观察力和想象力,或许已经不输于制定这一切的仓颉本人。

当然,梁京墨这种宅男的身手和主持人毫无可比之处,若他真的加入了主持人队伍,光是这一项就要拉下不少分数,然而在纯智略层面,仓颉所说的“前十”判断以及“噬谎者”的这个称号,确实是半点都不过誉了。

此时随着克里斯等人死去,第三十四位的“漩涡”常在被扣押,这支冲着拯救国家而去的小队虽然正在逐渐接近预定的,却已经比起刚出发时明显削弱了不少。为了应付登岸之后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梁京墨的才能已经是不可缺少的东西了。

只是,这里还有一个人不这样想。

“我大概能猜到公主对你提的条件,是和‘窃国战’有关吧。”仓颉说,“以西凤目前的状况,就算你达成了窃国战的启动条件,皇室也不可能出面完成你的愿望。所以暂时来说你和我们的目标确实相同。只有让国家稳固下来了,你的那些筹码才有机会用上。而公主应该也对你承诺了,到那时候会宣布重启窃国战,给你一次挑战的机会。”

“完全正确。”梁京墨笑笑,“说到这事,我目前正缺一名主持人引荐。怎么,你有兴趣?”

“说笑了。”仓颉也笑了,“从我的立场来考虑,到时候阻止你还来不及呢。”

“怕我死了?”

“有点。”仓颉点头,“但老实说,更怕你赢了。”

他们此时谈论的“窃国战”,就是西凤传统的,由候选人向现任的西凤国家首脑发起挑战的游戏。按照之前的规定,要参加窃国战必须展示或上交指定的资源,并且得到至少一名排名前六以内的主持人的支持,这是为了保证游戏双方之间可以拥有相对平等的地位。因为这场游戏的理念就是在基本规则的限定下为所欲为,只求获胜。而主持人和那些资源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抑制对方所做的手脚,并且设法影响游戏的结果。

因此,比起以往那些动不动赌上性命的“游戏”,“窃国战”的难度只会更高。它要考验的不光是参战玩家的智慧和力量,更是直接考验着他们的隐性实力,甚至是内心深处的那股意志。要在这样一场对决中胜出,光靠小聪明是不够的,还得有强劲的实力和心性做后盾。

这对于梁京墨来说绝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跨过的障碍,说是九死一生都不为过。然而在仓颉眼中,这个年轻人及其背后所代表的那一切,都是对于西凤国相当危险的存在。

一直以来,“窃国战”的游戏形式由排名最靠前的主持人提出,经双方确认后进行,直到分出胜负为止不能中途停止。由于涉及到国家规模,因此游戏的赌注基本上都会涉及到性命,就算在赌局中不死,被剥夺了所有资源的败者及其主要协助者在过后也很容易遭到仇家报复而死,因此参与窃国战的玩家基本上就没有结束后能存活下来的。强者生,弱者死,西凤国最传统的哲学在窃国战落幕的那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例外。

“在我看来,窃国战的资格若是落到你手里,那会是相当棘手的一件事。以你和孟川柏的关系,我不难想象你到时候的立场。”仓颉淡淡地说,“半年前,孟川柏以挑战者姿态发起了‘窃国战’,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积攒了那么多的资本和人脉,甚至足够对一个国家刀刃相向的地步。曾经身为主持人的他在那时候明显是冲着颠覆国家来的。虽然这意图被挫败,侥幸逃生,但他随后还是戴着面具隐姓埋名,出现在了‘白夜祭’的舞台上……”

他突然顿住,眼睛盯着梁京墨,脸上微露诧异神色。

“我只知道他死了,却没想到他的死会让你这样地动摇啊。”



杀机前

在仓颉提到那个人的瞬间,梁京墨的眼中确实闪过了一抹雾霾。

以为可以抑制的情绪止不住开始激荡,当初眼中所见的那一幕再度浮现眼前。不知不觉间,梁京墨已经攥紧了茶杯,连热茶泼到手上都没有感觉。

“我只知道他死了,却没想到他的死会让你这样地动摇啊。”仓颉的表情有些诧异。

你当然想象不到。梁京墨想。

孟川柏,一个逐渐被淡忘的名字。二十几年前他就是西凤国排行第二位的主持人,年少成名的天才,也是下一任首领的大热人选,地位仅在当时“第一位”的黄老之下。在一众主持人里,他也是少数可以从当时还很封闭的西凤国走出去,到世界各地历练的主持人。

那几年里他经历了什么,少有人知。只是当他后来回到西凤时整个人的感觉已经大不一样,叛逆的种子也已在他心中种下,只等着过后那一系列的事情将其催发。在那时,只有少数身居高位上的主持人知道他在外偷偷收养了一批孤儿。虽然这些孤儿的身份始终没有曝光,但作为知情者之一的仓颉根据之前那些蛛丝马迹猜测梁京墨就是其中一个,却也合理。

只是,他永远猜测不到孟川柏都做了什么。梁京墨想。

那个人是如何将孩子从无尽的地狱中拯救出来,又是如何耐心地传授技艺,指明前方那条光明的道路,让一度绝望的生活重新绽放出希望——这些事情,仓颉永远不可能想象出来。

所以,此时的这份决心,他也无法想象。

梁京墨深吸一口气。

“少瞎扯了。你要真没想过,就不会顺势把话题带到这边来。”

他的肩膀虽然在控制不住地抖动着,却还是抬起头,让视线毫不畏惧地与仓颉对上。从上船至今,他还是第一次毫不掩饰地露出如此认真的模样。

是的,无需掩饰。

面对着老人的试探,此时的梁京墨没有打算掩盖自己的决心——从很久以前,他就是冲着“窃国战”去的,在老师落败后,逝世后,他的想法变成了继承老师的遗愿,完成他未竟的事业。重启游戏,赢下游戏,赢得首相资格,这些都不过是这条征途上的微不足道的几步。

“若你是有什么不确定的话,我不妨直接点告诉你。”

梁京墨一字一句地说“我会继承老师的一切,击败你们,摧毁这个国度中那个将所有人束缚住的黑暗制度。”

这一点,他从来都不怕让西凤的这些人知道。

只是下一秒,梁京墨话锋又是一转。“我知道,你说这些可不仅仅是为了刺激我,引我犯错,而是渴望听到更多。”他说,“你想打听哪些东西,我都知道,你不必迂回婉转。”

听到这话,仓颉只能无奈地耸耸肩。在这种情绪激荡的时刻,梁京墨也依旧是梁京墨,他的冷静还在。一切过于粗浅的计谋放到他的面前,只会落得个被一眼看穿的结局。

如他所料,无愧“噬谎者”之名。

“果然有意思。”他由衷感慨道。

如他所说,自己这一番挑动确实另有目的。其实这要追溯到克里斯之前和几个主持人说过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当时他对主持人说有重要情报可以出卖,是“关于公主刚才那些话”的。仓颉知道那应该和内奸一事没有多大联系,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可以注意到“漩涡”常在的异样,而克里斯显然对这方面还毫无察觉。

那么问题来了,克里斯口中的重要信息,到底说的是什么呢?

对此,仓颉也不是完全没有思考过。

“既然都是聪明人,不妨开诚布公一些说话——我知道你也拥有和克里斯一样的‘重要信息’。”仓颉说,“克里斯当时说得云里雾里,仿佛刻意在掩饰关键的那些信息,而他给出的唯一提示就是‘公主的那些话’。这指的,应该是四公主对你说的最后那一句吧。”

“当时公主曾说,那个可以秘密登陆的港口可以‘算是某个人留下的一点遗产’。这话我们都能听清楚,‘某人’说的是她之前用过的那个假身份,而港口的坐标自然就是走私毒品时记下的。她的那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当时积攒的经验起了作用。然而落在和她还不够熟,不了解这内幕的克里斯耳中,这句话似乎就有了别的意思。”

“他想到的,大概是白夜祭最后死去的孟川柏,毕竟在之前的窃国战最后他相当于主动放弃了,明显还有很多手段未使出,那些资源说是他的遗产也不为过。他猜想四公主已经收编了那部分的资源,那个秘密港口正在其中,所以才觉得有利可图,想将这份情报卖给那个潜伏在我们中间的内奸。但在那以后就像你说的,他发现这种举动也有可能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于是中止了行动。”

“克里斯和孟川柏毫无关联,唯一有过交集的时间就是白夜祭。我由此推断孟川柏在他生命的最后关头一定说了些什么,因为他一定会将他真正的传承设法留给你们。那是任何人拿到了都有可能颠覆这个国家的可怖力量,让人不安。”仓颉说,“在他死去的时候,那个房间里总共只有五个人,除了死去的孟川柏外,还有黄老和鸣柳主持人,以及你和克里斯。现在这四人里黄老确定殉职,克里斯也已经身亡,‘白鹤’鸣柳下落不明,多半也是不妙……”

他看着梁京墨“最后,只有你了。”

“是的,说不定只剩下我了,简直就像是他的独生子一样。”梁京墨也毫不退缩地看着他,甚至还有点自暴自弃的味道,“怎么样,要试试吗?你用到常在主持人身上的那些手段?”

仓颉冷笑“你这么说,我还真有点手痒。”

他的手指缓缓蜷曲伸直,动作缓慢,却隐隐蕴含着致命的力量。孟川柏的传承对于此时回国平乱的他们来说确实是不小的助力,但梁京墨却又给他一种无法轻易问出答案的感觉。

若是连酷刑都无效,他要怎么做?

他知道,作为西凤的守护者,一切都应该稳妥为上。在自己猜测得到对方的最终确认后,他已经有了杀掉梁京墨的理由。只要将这最后一个知情人抹杀,孟川柏最后留下的那些东西——不管是什么——就等于没有了操控的手,不足为虑。

可是万一,哪怕只有万一,在这次的战斗中需要用到这部分力量呢?只要对梁京墨出手,就意味着完全放弃了这方面合作的机会,酷刑之下他甚至有可能设法将其毁掉。以梁京墨此时展现出来的硬气,过后哪怕真的遇上生死危机,他也完全有可能选择什么都不做,宁可不抵抗地身亡,也要拉着这帮人一起下地狱。

仓颉的手指重复运动着,职业生涯中难得地出现了犹豫。对面的梁京墨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虽是镇定,可额角的那点汗水也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武力上双方像是毫无悬念的鸡蛋与石头,然而论起钢铁般的神经,两人不相上下。

就在这时,警铃忽然大作!

叮铃铃的急促响声瞬间打破了房间的宁静,更是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击碎。感觉到肩膀上的重压暂时卸下,仓颉皱着眉轻轻呼出一口气,拿起对讲机问道“什么情况?”

“雷达检测到有一架飞机正在高速接近,速度很快,可可可,可能是……”

临时分配到雷达室的林木森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然而仓颉也顾不上计较这一点。因为他的话正揭示着某种糟糕的可能性。

“前辈,这这这,这分明就是敌袭吧!”



突袭疑云

汪洋之上,一艘孤独的船正航行着,乘风破浪。

表面上看,这像是某个暴发户的私家游轮。无论是颜色浮夸的喷涂花纹还是各个配件那大到夸张的尺寸,都在透露着船主人简单粗暴的品味。然而在内行人眼里,这一艘游轮却像是一头航行在海上的怪物。

它此时的速度或许还不是极限,却已经是接近军用巡洋舰的速度。即便以这样的高速行驶在大海上,它的船身却还能保持着惊人的稳定,这就意味着除了动力以外,它在其他方面也一样经过了强化。在那庸俗的外表底下,显然还藏着其他的秘密。

此时船上的乘员都聚在了一起,他们中大部分穿着整齐划一的黑色西服,虽然穿法各有不同,看上去仍像是某种制服,只有两名女子和一个年轻男人穿着便服。此时这些人围成一圈,听房间正中那个穿着黑色西服的老人说话。

这名老者便是西凤众多主持人中名列前茅的实力者,“仓颉。”此时他正发挥着自己的专长,为眼下这种形势作着最佳安排。

“所有人打起精神来!”他有条不紊,“‘蓝狐’继续观察雷达,‘避役’和‘浮冰’,你们两人是狙击组,现在立刻到最佳位置做好射击准备。等确认目标后先发制人;‘狂岚’和‘大树’到甲板巡逻,做好近身白刃战准备;还有‘彩焰’,你到甲板边缘观察下方,全神防备从水下来的攻击,如有异常立刻出手。‘黑虎’担任护卫,多用点脑子!”

他双手一拍“现在立刻出发,各就各位!”

众人整齐地应了一声,而后立刻转身奔往各自的岗位上去。旁边的梁京墨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里感慨着老者这一呼百应的号召力和威望,同时也赞叹于他知人善用的本事。

毕竟他是为众人命名的“仓颉”,想必也对命名的对象有充分的了解吧。从这一点上说,虽然姜乐才是船上名义上的实权者,但要调拨人手,安排任务,还是得他来更合适。

只不过,他只是给主持人下达了任务,却像对旁边站着的梁京墨看都不看一眼,像是把他当成了空气。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任务,还是说老人对他仍存有戒备,要留在身边才安心?

就在梁京墨心里念头飞速转着的同时,“仓颉”正转头看向另一边唯一还未分配到任务的盲眼剑客“还有,森,如果万一我的判断错了,还得请你……”

“我明白,毕竟你要坐镇中军指挥,冲锋陷阵的事情只能我去了。”

那位“森先生”说着,却扬起下巴遥遥指了指梁京墨,“不过,眼下你不只有我这把‘刀’,还有另一个‘大脑’可以使用,你真打算就那样闲置在一边么?”

“仓颉”耸耸肩“真能闲置起来才好啊,那样起码还不用分心去留意。”

他刻意没有看向梁京墨那边,继续当他是透明一般地自说自话着。而这态度直接引来了后者的一声冷笑。

“不用玩这种无聊的把戏啦。”梁京墨摇摇头,“一句话告诉你,这事和我无关,信不信由你。你要分心警戒我,不如集中精力好好想想怎么对付正在飞近的那玩意吧。”

他说着,突然又是一声冷笑。

“不过,想来你也没有什么其他方法了吧。虽然每一步安排都非常妥帖,但结果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梁京墨说,“这艘船虽然有着军用级别的动力和雷达,但碍于游轮的外观限制,终究不可能装备什么重武器。主持人能力再强,靠普通的步枪也替代不了这些吧。”

他说得颇有几分危言耸听的味道,只是听到梁京墨的这些话,仓颉却笑了起来。

“你也不用试探我的底牌,尤其是以这么拙劣的方式。”

仓颉耸耸肩“和你声称的一样,我也对这件事情没什么准备,不过……”

他侧着头,仿佛在听着云端之上飞机的轰鸣声。听着听着,他的脸上忽然掠过了一丝笑意。就在梁京墨微微讶异的时候,却见他忽然张开手掌,朝着这边挥了挥。

“反正现在也只能在这等着,不如效法先贤一回,猜猜一会要发生什么事?”他笑道。

梁京墨微微一怔,但马上就反应过来,点点头笑道“同意。”

他随手抓过一支笔,和仓颉一样在手中写下了几个字。两人对视一笑,彼此张开手掌朝向对方。在看清对方手掌里写着的内容后,仓颉微微一笑,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神情。

而梁京墨却是脸色明显一变,看向仓颉的目光也变得更加警惕。

他看到了什么?

“蓝狐”布莱克心痒难耐。他一直坐在两人旁边盯着雷达屏幕,自然也没错过他们这一番博弈。此时眼角余光看到梁京墨的反应,他也好奇地想知道两人各自写了什么,只是在这一刻,雷达屏幕上却出现了一直等着的信息。

“对方有动作了!”他喊道,心里满是疑惑。

他看到飞机的图标突然减缓了速度,仿佛汽车一下子踩死了刹车似的。然而飞机和汽车却大不一样,如果贸然像汽车那样踩一脚刹车的话,带来的后果就是升力忽然消失,那飞机很容易失去操控,直接坠地。

对方想干什么?

他正在疑惑,一转头却见梁京墨和仓颉一前一后冲出了门口。他顿时明白,虽然这两位都只看了一眼,却已经足够看出自己未能理解的东西。

“都是怪物啊。”他只能叹气。

而同一时刻,身在甲板上的主持人们正抬起头看向上方。

在他们目力所及的地方,那之前只能在雷达上捕捉到的影子正式显出了它的身体。这是一艘通体漆黑的小型飞机,机体呈纺锤形,正是适用于高速飞行的那种类型。它此时这突然下挫又急急拉升的飞法,既不是突袭也不是侦察,显然另有目的。

他们全身戒备,然而迎来的答案却出乎意料的温和。在他们的注视下,有三个人从机舱中跃出,下落,再打开大大的降落伞,如同在半空中盛放的花。

以这种缓缓下落的速度暴露在一众高手眼前,无异于让自己成为一个活靶子,是相当无谋的举动。可反过来说,这多半也意味着对方不带着敌意。看到这一幕,甲板上的人不约而同地在心中长长地“哦”了一声,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竟然是跳伞?”有谁嘟囔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刚刚赶到的梁京墨不自觉地张开了手掌,又重重地握成了拳。此时在他的掌心里还残留着未擦掉的“跳伞”二字,这是刚才和仓颉互相书写后展示的答案。比起周围的大多数人,他在几分钟前就靠着简单的推理预见到了此时的这一幕。

对方专程而来,乘坐飞机,那上面很可能携带着导弹一类的武器,能远距离摧毁这艘船。可他却要冒险接近,有可能其目的不是攻击,而是对话。

可是如果对方想通过电波方式交流的话,在刚才就可以开始了。但他们这边却没有收到任何频段的通讯请求,这或许是出于保密的想法。

既要寻求对话,又不愿通过电波,那么就只能制造物理接触,也就是跳到船上来。梁京墨的结论基于最基础的演绎法,在此时得到证实。

只是,却有人一早比他走得更远。

一想到这,梁京墨深深地看了旁边的老人一眼。

在他之前的判断中,老人显然是高位的主持人之一,但前六位主持人有五位是他见过的,也知道“第二位”暂时还是空缺,这样算来这老者就算进了前十也该排在后半段,综合评价应该不如前面的丹青徐闻这些人才对。

然而就在刚才,梁京墨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就像仅仅是“第六位”的黄老也给过自己远超寻常的压力一样,眼前这个号称“仓颉”的老人显然同样有着年轻人不曾拥有的一些东西。他的实力,甚至在那些强者各自擅长的领域中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论起看透人心,仓颉不下“深渊”徐闻;说起精密的推导过程,他比“法官”丹青更强;甚至在布局的变化以及对各种后手的预料方面,他也似乎不在那个黄老之下。看着空中那两个逐渐下落,越来越清晰的身影,梁京墨放松之余,只能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竟然能预料到这种地步啊。他无奈地想。

当然,对于眼前跳伞的这一幕,梁京墨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惊讶。从高速飞行的飞机上跳伞,最后准确落在行驶中的游轮上,这事情光是想想都知道不容易。那个不知名驾驶员优秀的操控技巧固然重要,但那也仅仅是为他们创造出跳伞的时机而已。在下落过程中把握机会打开降落伞,而后顺应风势操控它,这里头一件一件全是高难度的动作。要想不失误地完成每一个动作,那同样不是一个外行人可以轻易做到的。

而他知道,眼前这三个缓缓下落的人里至少就有一个“外行人”在——至少在几个月前,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

这样想来,真该夸夸他才是——梁京墨的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然而此时却完全没有这种心情。在确认对方身份的同时,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转回了,转向仓颉垂下的手。刚才写在掌心的字被仓颉本人抹了一下,有些模糊,但现在还隐隐约约看得出上面残留的一点笔画。

“项南星”——这是仓颉刚刚写在掌心的三个字。

也是眼前这个完成了高空跳伞,即将双脚踏上甲板的“外行人”的名字。



天降奇兵

从逼仄的机舱一口气跃入到广阔的天空中,在看见碧海蓝天的那一刻,项南星的心中当然也有紧张,但同时也带着一点松了一口气的释然。

几分钟前,他坐在狭窄的机舱中,脑中只有四个字无路可逃,

“再强调一次,我就帮你到这里啦,剩下的就要你自己争气了。”

姬家大小姐一边没好气地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将一个戒指往项南星的手指上套。她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姿态强硬,项南星虽然想推开她,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在尴尬中他转过头,却见旁边的南宫茜刻意转过头看着窗外,仿佛置身事外,小小的腮帮子却微微鼓了起来,就像是一座酝酿中的火山,随时都有可能来一场天崩地裂的爆发。

在另一边,一个黑衣女子却只是似笑非笑地坐着,以手托腮,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望见项南星求助的目光,她眼中的笑意却是更浓,像一只恶作剧成功的野猫。

“黑猫”秋半夏如往常一样只顾看戏,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指望。

“你先把话说清楚……”项南星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挣扎一下。

对这个学姐,项南星自然是感激万分。姬风华虽然口口声声说这只是一场商业投资,但她做的事情可是远远超出了投资者的范畴。归根结底这两人不过是刚刚认识不久的关系,项南星虽然救过她,但算到现在,姬风华其实早已把这份恩情还清。从高楼游戏到南宫家,哪怕不是每次都在一线直接协助,她也一直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帮他。

这个戒指原本是她在游戏中获得的战利品,虽然有着使用次数的限制,在充填后依旧不失为一个相当不错的防身器具。然而此时她却将它毫不吝惜地贡献出来,就为了给这个学弟一点点帮助。可出于某种恶作剧式的心态,姬风华却是什么也不说,直接就把戒指往手上套。看着南宫茜气鼓鼓的模样,她笑得更开心了。

等到戒指套上了,她又细细检查了一下,笑容这才渐渐收敛。

“记住,不要硬来,也不要忘记了最重要的东西。”

她看着项南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可不等项南星回话,她又自己耸耸肩,转身走开。

“反正都是白说,像这样固执的家伙。”

她自言自语,将驾驶模式由自动档切换回来。在确认雷达上的目标位置后,她双手握住驾驶杆,先是一个下压,而后将飞机往上拉升,开始最后的调整。

“准备好了,各位。”她淡淡地说,“祝你们一切顺利。”

她猛地一拉操纵杆,带动引擎发出刺耳的声响。项南星感觉身体像是忽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压在了座椅上,连气都快透不过来。飞机对抗着引力持续上升着,等到加速度的作用在他身上渐渐减弱,旁边的舱门也开始渐渐打开了,这时内外负压所带来的瞬时拉力变成了另一只手,要把人往外头拽去。

若不是还绑着安全带,恐怕他现在就直接飞出去了。但就算这样,紧绷的安全带也让项南星的身上四处生疼。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脆弱的身体实在太渺小了。他不由得想到。

他的手不自觉地在座椅边缘移动着,最后终于攥住了一只柔软的小手,与它握在一起。感觉到掌心传来对方那安稳的温度,项南星觉得像是一股暖流绕着身子走了一周,一度狂跳不已的心脏也渐渐平息下来。

“你其实不必跟着来的。”项南星低声说。

“我不跟着来,岂不是又成了你和她单独行动?”

南宫茜语调平静,却还是忍不住往驾驶座的方向看了一眼。“更何况,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她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可这样一来,连你自己也……”项南星摇摇头,“何况也不能这么说吧,毕竟我……”

他吞吞吐吐,却是心虚了。

“如果这一路安全的话,我跟着来也无所谓,如果凶险,那么我至少可以带来一点机会——就是这么简单。”南宫茜轻轻叹了一口气,“老实说,这件事上我和姬大小姐看法一致。你有时做的事情太疯狂了,而且还听不得劝。”

“也没别的办法啊。”项南星也叹了一口气。

“如果我不做点什么,危险的就是他了啊。”

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解开安全带。此时飞机已经来到了指定的地点,打开已久的舱门也让内外压力平衡了,不至于影响行动。红色的指示灯快速闪动,即将变动。

它切换成绿色的瞬间,就是他们必须往下跳的时候。那是机载电脑综合了风力和相对速度所计算出来的最佳时机,只要动作规范不出错,稍加调整就能落到想要的位置。但反过来说,一旦错过就没有第二次机会。

想放弃的话,现在还有机会。

项南星最后深深看了南宫茜一眼,后者双眸如星闪烁,没有半点迟疑。

“走了。”

他笑了笑,紧紧握住南宫茜的手,再次感受着掌心的温热。在红灯变绿的一瞬间,他们一同大步向前跨出,一口气跃进那片混沌的蔚蓝中。

而后下落,默数,开伞,控制,用仅剩的冷静调整着方向。

直到双脚踏上坚实的甲板,站稳了,项南星依旧能感觉心脏像是要蹦出胸腔似的跳动着,扑通扑通扑通,完全无法控制。他深深呼出憋在胸中的一口气,苍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

而后,环顾四周。

他的紧张并非全由跳伞造成。在他打开伞,专注控制下落方向的那一刻开始,项南星的注意力已经被底下的那些吸引住了。

真正给他带来压力的,正是此时包围了他们的这些人。

“也不用这么大阵仗吧……”

项南星勉强挤出一个苦笑,然而却无人应答。包括他熟悉的梁京墨在内,这里的人脸上不是带着戒备,便是凝重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除了梁京墨之外,这里还有几个老面孔。比如不久前才刚以同学的名义接近,骗得他重回游戏的“避役”岳明,曾经在“白夜祭”的初选里维持秩序,并且也负责带他进入游戏场地的“浮冰”雪彦,还有那个绰号“大树”的大汉,这曾经是他在监狱中第一次游戏的主持人——虽然那一次真正担任着主持人工作的另有其人。

此时他们也认出了项南星,可尽管如此,这些人脸上的凝重神色却没有完全消失,更别说那些完全陌生的主持人了。项南星看得出来,因为这次突然的造访,船上的人自然而然地生出了惊疑的情绪,这很正常,预料之中,只要少许沟通便可以化解。

只是在这其中却也有画风迥异的家伙。眼看他们三人都已经落地站稳了,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活动着肩膀走上前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是要乖乖投降,还是想受点伤?”

他轻蔑地瞄了来者一眼,晃晃手臂正要炫耀自己的肌肉,可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容貌艳丽的女主持人便走了上来,屈起手指在这黑人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

“‘黑虎’,看清楚!”女子低声喝道,“一上来就想着动手,你眼睛是瞎了吗!”

她的目光越过项南星,直直地看向他的身后,那目光中除了戒备甚至还带着几分恐惧。在那里站着的明明只是一个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子,看她衣着,有可能是她未曾见过的某个主持人,也许就是同行了。可就算有着这么些共同点,但在对方身上,“彩焰”文姬却感受到了和自己完全不同等级的压迫感。

对方身份不清,来意不明,“黑虎”的态度虽然鲁莽,但先下手为强这点却未必不可取。文姬紧盯着对方,犹豫着,不知不觉额角已有一滴冷汗滑落。

在这几乎凝固的空气里,一个老人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何必搞得这么紧张”

在众人的注视下,“仓颉”排众走出,站到一众主持人前头向着秋半夏微微一笑。他的气息似有若无,和秋半夏此时这锋芒毕露的姿态形成强烈对比,乍一看像是弱不经风。然而项南星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这老人恐怕比秋半夏还要强!

“仓颉老师。”

秋半夏也回以笑容,微微躬身,行了个后辈的礼仪。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这一笑烟消云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仓颉微微颔首,对秋半夏的控制力有了新的认识。

“虽然还有一堆问题想问你们,但长话短说,我先把最重要的事情确认了吧。”仓颉说道。他的眼睛却不再看着秋半夏,而是越过了她,直接落到了后面的项南星身上。只是这样看着,项南星就有一种被透视般的感觉。

“不过我也有点好奇。”他悠悠地说,“能告诉我,你们为何会在这里吗?”

这句话惊醒了兀在发呆的项南星。登船后这事情应接不暇,他竟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

“是这样的。”他看着人群之中的梁京墨,“我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南宫家要行动了。”



暗杀威胁

南宫家要行动了。

当与“南宫家”放在一个句子里时,“行动”就是一个无需解释的词语。对于这个杀手世家来说,这背后的含义从来都只有一件事——就是杀人。

“你是说,他们的目标是我?”

姜乐说出这话时,他们正坐在船上最大的会议室里。以仓颉和那个曾和项南星有过一面之缘的盲眼主持人为首,空闲的主持人依照其排位坐在两侧,各自收起了威压。一个神情冷淡的侍女在给众人端上茶水后便自顾自靠在墙边,那副病怏怏的模样让项南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不过姜乐的这句话,把他的注意力又拉回眼前的话题了。他冷冷地看了姜乐一眼,有些不爽地移开了视线。

“准确来说,他们要杀的不只是你。”项南星环顾四周,“是船上的所有人。”

“你说是就是了?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黑虎”布鲁冷笑着插话,“还所有人,笑话!我看他们也就是名气大了点,真打起来谁怕谁啊!”

姜乐抬手止住他的聒噪,略一沉吟,转向旁边的盲眼老人“森先生,你觉得呢?”

“南宫家全力以赴的话,完全办得到。”他直接给出了一个让人不安的答案。

项南星不由得想起了当初他和自己短暂交手给予评价的事情。盲眼老人无疑是身经百战的强者,同时也是这帮人里最擅长判断武力强弱的人,所以姜乐第一个询问的就是他,众人也对他说出的结论毫无异议。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这答案犹如判决,让这件事的严重性一下子上升到了一个无法回避的等级。

顿时,会议室里充满了凝重的空气。

“喂,我说,我们根本不用担心啊。”

“黑虎”布鲁再次打破了僵局“我们之前不是已经把内奸揪出来了?也更改了航线和目的地,现在对方应该是抓不到我们的路子才对啊。等上岸了我们就继续隐秘行动,不管这个所谓暗杀世家的实力多强,在找到目标之前,他们也是无计可施吧?”

“你这笨蛋给我闭嘴,别丢人了。”

一旁的文姬终于忍无可忍,硬把他按在座位上示意不要再说了。布鲁此时也注意到,众人并没有因为他的这番话而有丝毫的放松,那个讨厌的女主持人嘴角甚至浮现出一抹混杂着怜悯与嘲弄的冷笑。

“你好好想想,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文姬无奈地提示道。

布鲁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恍然大悟。他一拍大腿,指着那三人大喊“原来是你们!你们就是上来侦查敌情的吧!”

“够了,你还是闭嘴吧。”文姬拍拍他的手臂把他按回座位上,彻底放弃努力了。

“黑虎”布鲁的定位本就是不善思考的武斗型主持人,本身又是刚升上来缺乏经验,所以众人也算习以为常了,无人有闲心与他计较,只顾各自考虑着接下来的事情。在凝重的气氛中,梁京墨放下托着下巴的手,轻叹了一口气“问题出在卫星定位上么?”

“是。”项南星点头答道。

“这就棘手了啊。”梁京墨摇摇头,“只有这个东西关不得,是个麻烦。”

两人的对话乍一看有些跳跃,然而对这里的大部分人来说却是不难理解。

“他们是来示警的,不论真实动机是否如此,但从跳伞的这个举动来看,他们至少有对话的诚意。”文姬低声给布鲁解释道,“但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能来到我们这艘船上?”

“他们要想来,至少就先得找到我们的船。既然他们都能找到,那么南宫家这种专业的杀手集团肯定也办得到——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回答正确。”项南星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对话。他笑了笑“不过,这里面有一点小小的补充。我们不是靠自己的能力找来的,提供了飞机和装备,提供了坐标和追踪办法,让我们可以顺利来到这里的……”

他正色道“原本就是南宫家自己。”

姜乐秀眉微蹙“这又是演得哪一出?”

她说着,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往南宫茜的身上飘。两人在白夜祭里曾有过短暂的接触,虽然说不上了解多深,但她当然知道坐在面前的这位就是南宫家的大小姐。项南星刚才说过,南宫家的目标不是针对她自己一个人,而是“船上的所有人”。换句话说,此时上船的他们若不能在杀手们行动前及时离开,到时候也会成为被暗杀的目标之一。南宫家的风格一向是不论亲疏,只要是名单上的人,天皇老子他们都照杀不误,哪怕自家人也六亲不认。

在这种情况下,南宫家唯一的大小姐竟然跑到船上来了?

“家族对待我们,一贯是放任为主。”

感觉到了一旁投来的问询目光,南宫茜淡淡应道“只要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果自然也应该自己承担。他们不会在对上我时留手,我也对这些早有预料,才选择来这里的。”

“其实我想说的是,现在还来得及,未必一定要见生死那么严重。”

项南星将话题又拉了回来。虽然打心底里不愿意帮助对方,但项南星也心知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这船上所有人很可能都要死,这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怀着这样的心思,他看着姜乐的眼睛诚恳地说“南宫家收到的委托,是在你们踏上西凤国土后进行暗杀。换句话说,如果现在回头的话……”

姜乐微笑看着他,像是要报以同样的善意。

然而她缓缓摇了摇头,朱唇轻启“不可能。”

“我就知道。”

项南星“啧”了一声,强抑住心头的怒火,皱起眉头“我说,你可能没有亲身体会过南宫家的实力,所以对事情看得有点太乐观了——不过你总该相信刚才这位前辈的判断吧。虽然我知道主持人也是身手不凡,但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这本身就是处于劣势了。何况他们是暗杀,主持人却还要保护你,这又等于给他们加上了一层枷锁。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等于是把船上这些人都推去送死啊!”

“那又怎样。”姜乐扬眉,一脸的无所谓。

“很好,我就猜到是这样。”项南星瞪着她,“老实说,你是死是活我根本毫不关心,就冲着沈大哥那事,我恨不得当时没有拉你那一把。不过,就算你要找死,主持人也愿意为你们所谓的皇室去死,但这船上还有不是主持人的家伙在吧。”

他指着梁京墨,大声说道“梁京墨不是主持人吧?至少别让外人陪你送死吧!”

面对他的质问,姜乐却只是摇头沉默。反倒是旁边的梁京墨笑了笑。

“我说,你好像有点误会。”梁京墨说,“你似乎以为我是被她强迫上的这艘船?”

项南星激昂的怒火才刚刚烧起,听到他这句话却像是被冰水从头淋到脚,一下子又冷了下来。他转过头错愕地看着梁京墨“我知道你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才跟她合作……不过现在情况已经起了变化,南宫家的杀手就在陆地上等着你们啊!”

“这么一说的话还真有点棘手。”梁京墨托着下巴作思考状。

“我知道你们也有隐匿行动的法子,但问题是这些办法完全没用,否则我们也找不到这来啊!”项南星焦急地说,“刚才我也说过了吧,问题是出在卫星定位上,这跟航线问题的还不一样,在近海岸前,卫星是我们不得不使用的东西啊。”

“确实啊。”梁京墨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卫星定位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说得一副无解的样子?”布鲁小声问旁边的人。

“你有空倒是学点东西吧。”

“彩焰”文姬叹了一口气,只得再次担任老师的角色。

“你也知道,我们现在这艘船是智能化驾驶。越是自动化的东西,对信息要求就越高,它需要随时知道我们走到哪里,以此来确认是不是还在航线上。”她耐心说道,“比起旧时代那些靠着看星星来寻找方位的水手,这种智能系统有个更方便的方法来知道我们现在航行到了什么位置,那就是卫星定位。只要向三颗不同位置的卫星发射信号,收集它们各自反馈过来的信息之间的间隔,再经过简单的运算就可以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经纬度,这就是所谓的三角定位法。我想,南宫家正是通过追踪这些卫星发出的信号来找到我们的。”

“就没有其他的方式吗?不用卫星?”布鲁问道。

“很可惜,因为全智能化的缘故,这船的人工操作系统非常粗糙,甚至没有配置专业的海员。靠主持人来操作,风险不小。”文姬摇了摇头,“如果我们切断跟卫星的联系,定位能力就会完全消失,即使转成人工操作也很容易迷失在大海上。不过……”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如果想办法利用发射信号的机会黑进卫星,抹掉我们的痕迹……”

“那样只会更明显。”

梁京墨摇了摇头“内行人只要稍一注意就能发现黑进线路的痕迹,更别说现在对方一定在戒备着这一手。你这样做,就像是在黑夜里提着灯笼去抹掉自己留下的脚印。痕迹是清除掉了,但人家直接盯着你这灯笼看,看得更清楚。”

“就是这样,所以没有其他办法了。”项南星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就只有一个建议赶紧走。这船上有救生船一类的东西吧?在正式登岸之前直接离开这船就行了。按照南宫家那种死逻辑,既然目标是登岸时船上的所有人,所以你只要在那之前离开就可以了……别让我白白冒险啊!”

他说到后面又明显激动了起来,梁京墨也只能苦笑。这也合情合理,想想吧,原本身处安全地带的项南星根本没必要蹚这趟浑水,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冒着被南宫家攻击的危险以那种高难度的方式出现,当然是为了帮助船上的梁京墨。

项南星说的都是真的,他非常清楚。正因为如此,此时他的心情才尤为复杂。

然而,或许是因为“关心则乱”吧,项南星的决策固然勇气可嘉,然而太过专注于一个方向,却让他忽略了某些关键的问题。

梁京墨似笑非笑地,转头看向了另外一人……



决死一行

“海水的颜色变了。”

猎猎的海风吹乱了脸颊边上的头发,一只玉手又将它们拢起了束在耳后。姜乐就这样倚在栏杆边上望向底下的海水,自言自语。她的手里端着一杯红酒,随着海浪的起伏缓缓摇晃着,看上去颇有几分悠然自得的意味。

只是与这身体语言相反,她的脸上却带着明显忧虑的神色。

海水的颜色变了,意味着他们的船只已经航行到了接近岸边的地方,事实上从这里就已经可以清楚看见港口那边的轮廓。一想到很快就能踏上自己的祖国,姜乐心中却不全是期待和喜悦,更多的还是紧张和纠结。直到目前为止,她获取的情报非常有限。国内混乱,黄老殉职,仅此而已。她不知道是谁主导的这一切,也不知道国内的混乱已经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所有的一切都要等待她亲眼确认后才可以处理。

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那就是至今仍隐没在暗处的杀手们。

虽然南宫家在教条死板这方面名声响亮,说了要杀登岸的人,就绝不会提前在海上出手。但谁知道请了他们的那个人会不会请其他的杀手,那些杀手们又能否像南宫家一样追踪到他们呢?哪怕不如南宫家的威胁大,但在这个距离上,一些高精度的狙击器具已经有可能攻击到船上的人了,不得不防。

要预判速度超越音速的狙击子弹,真正的重点是抓住狙击手射击前目镜的短暂反光,在这种情况下,盲眼的“森先生”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此时站在姜乐身后的是那另一个顶级主持人,仓颉。除了他以外,“狂岚”徐迎和“避役”岳明也是一左一右,三个人三重保险,将这位公主严密地保护起来。虽然都是身经百战的主持人,但此时此刻,他们的神情也难免有些凝重。

而在离姜乐不远的地方,那个贴身侍女正垂手而立,托着备用的毛巾站着。她脸上虽然还是往日那淡漠居多的神情,但此时却也显出了几分担忧的神色。

“近海了,差不多要准备开始减速了吧?”

眼看着海水的颜色渐渐稳定下来,仓颉低声问道。

姜乐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海岸线的形状,摇了摇头。

“再等一会。”她说,“这地方和我在这的时候改变不大,如果继续前进的话,前面会有一片地貌复杂的区域,立足点少,岸上的人不容易展开观察。我们到了那里再减速‘卸货’……之后的事情,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仓颉沉默了一下,摇摇头“其实我觉得,如果他提出的那个方法真的可行,您不妨可以考虑跟着一起走,带上少数精锐,这艘船就让我们来担任诱饵就好了……”

“你以为我完全没有想过吗?”姜乐抬头笑吟吟地看着他,“我也怕死的呀。当我还在用着上一个名字的时候,多少个晚上我根本不敢合眼,只怕一旦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

“但现在不一样。这一分钟,我的名字是姜乐,西凤皇室的四公主。”

她整了整领子,挺起胸昂起头。

“不管有多么合理的理由,但如果我那样做了,就等于从现在的这个战场上认输后退,这就是失败了。哪怕我之后取得漂亮的逆转胜利,但这一分钟的退却会永远刻在我名字的下面,写进史书。所以,我不能做这种事情。”

“哪怕这样选择的结果是……可能会死?”仓颉问道。

“我不会死的。在这种情况下,退却了才是死亡。”

她露出从容的微笑,刚刚那些忧虑的情绪仿佛都随着此刻这坚决的心意被一扫而光。听着她这样霸气十足的宣言,一旁的徐迎和岳明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钦佩的表情。在他们看来,姜乐的这种决策无疑是有勇无谋的表现,但试问那些平日里号称顶天立地的人,谁又能在生死抉择面前义无反顾地踏出这一步?

他们骨子里毕竟还是崇尚铁血的西凤人。姜乐这样的表现,已经足够打动他们,让他们甘心为这个公主肝脑涂地。

而仓颉沉默了一会,最后也是重重点了点头。

“明白了,那一切随你的计划行事。”他笑了,“之前与四公主接触不久,了解不足,贸然给出了不成熟的提议,还请见谅了。”

他微微一躬身,对这个年轻瘦弱的女子表达敬意。

在依旧紧绷着的警戒圈内,那种充斥了各种情绪的古怪气氛却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姜乐的一番话不仅仅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感染了身边的这几位主持人,仿佛那些与当前目标无关的杂念,都随着这一番话烟消云散了。

只是那站在圈外的侍女却像是仍有一些担忧。姜乐的话固然是带着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但说到底依旧是口号,终究没有解决目前最迫切的问题。

归根结底,以目前船上的人手,是否足够在那些顶级杀手的手底下撑过去呢?

“喂,你可别死在那些杀手的手里啊。”

侍女的手指绞着衣角,憋了好一会,最后也只能从口中挤出这样干巴巴的一句话来。姜乐看了这边一眼,目光中却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其实你才应该跟着一起去的。”她诚恳地说,“虽然名义上我对外说你是我的侍女,但你我都知道实际关系并非如此,我也没有想过要留你在这。你不用陪我一起冒险的。”

“我怎么能走。”

侍女摇了摇头“我要留在这里,才有机会杀你啊。”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让岳明和徐迎二人同时心头一惊。当着众位主持人的面作出这种谋逆犯上的发言,怎么看都是无可辩驳的现行犯了。他们两人一左一右同时上前一步,正要出手将她拿下,但就在这时,居中的仓颉却抬手拦住了他们。

“公主还没发话呢。”他简洁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正规侍女的神秘女子,是姜乐在到达天京市后不久一次亲自出门考察后带过来的。当时和她同行的只有仓颉和森先生两位老主持人,而他们在那之后对此一直守口如瓶,不发表任何意见,故而这也在其他那些主持人中间引发了不少遐想。

有人猜想这是公主在民间体验生活时对她有恩的人,有人则猜想是某个高层流落在外的子女,还有的脑洞大开,猜测这该是和姜乐类似的另一个隐藏在民间的皇室成员。但不管怎么说,有一些情况是肯定的。这个所谓的贴身侍女和公主的关系并不好,不好到连装出关系正常的样子都懒。而她心里显然也有些自己的想法,对这一点她甚至不加掩饰。

众人最多也就猜测这人多半之前和潜伏民间的姜乐有过什么联系,但老实说,没有谁真的往杀手那边想。谁能想到一个看上去甚至有点病怏怏的少女竟然有这样的心思呢。更何况如果真是杀手的话,姜乐又怎么可能蠢到把她带在身边,还是贴身侍女这种职位。

可是在这时,她明明白白地袒露了心里的想法,这话落在这几个主持人耳中不啻惊雷,仿佛在嘲弄着他们之前错误的猜测。

可在她对面,同样听到这一切的姜乐却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

“说的也是啊。”她说,“如果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我会把下手的机会留给你的。”

侍女微微一愣,语带讽刺地回了一句“谢谢你了。”

“不客气。我欠你的。”

说完这句,姜乐无视了身边那两个年轻主持人惊愕的表情,也不再看那个侍女,而是直接转身细细端详起海岸线的形状来。一分钟后,她点了点头。

“通知他们,可以准备下水了。”她打了个响指,“时机已到。”



釜底抽薪

在船身的另一侧,项南星等人已经穿好了救生衣,坐到了船上唯一的救生艇上。只等着另一边的姜乐发出指示,他们就要下海启程,沿着另外一条航线登岸去了。

他们三人虽然都到过西凤,但对这一带的海域都不算太熟。项南星这种旅游党自不用说,梁京墨和南宫茜也仅仅是在这边短暂待过几天,活动范围也仅仅是局限于和各自工作相关的那些地方,更没有出海的经验。幸好此时游艇已经来到近海,可以清楚看到海岸线的轮廓,而他们这种轻便的救生艇也不用找到正规港口,在这一带找个浅滩登陆即可。

于是,视力最好的南宫茜自告奋勇地坐到了驾驶座上。但看上去她没有什么这方面的驾驶经验,此时只是坐在那里都给人一种战战兢兢的感觉。

“其实呀,妹子,你根本不用紧张。”舷梯上传来一个语调轻佻的声音,“开快艇跟开卡丁车差不多的,把它想象成一个赛车游戏就行。油门尽量加大,看见暗礁就猛打方向盘,来个漂亮的九十度回避,或者你喜欢整个‘眼镜蛇机动’也可以……”

“那样不就翻船了吗!”项南星忍不住大喊。

南宫茜认真地点了点头“感谢您的教导。”

“喂你别当真了啊……算了还是我来开吧,你坐旁边给我指路和看暗礁就行。”

前排这两人一个天然呆一个一脸无奈,而坐在后排的梁京墨却望着上方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会跟着一起去呢。”他说,“比起单纯的防卫战,在岸上将要发生的事情才是真正有趣啊,总觉得按你胃口会选择这边才对。”

“我也这么以为。”项南星也抬起头看向这个难以捉摸的女人。直到目前为止,“黑猫”秋半夏给他的印象一向是变幻不定的。她主持游戏时明显带着自我情绪,和别的主持人大不相同,而行动方面更是神出鬼没,总在别人意想不到的时机和场合现身。以项南星对她的了解,这个女人最喜欢的是各种难以预料的状况,她似乎有着比常人旺盛十倍的好奇心。

就像梁京墨说的,比起留在船上进行一场死板僵硬的防卫战,他们三人即将去做的这件事情有着更加丰富的后续变化,按理说对她吸引力也该更强才是。

“没办法呀,毕竟我是主持人嘛。”

秋半夏说这话时表情却少有地认真起来。她深深地看了梁京墨一眼,而后视线又停留在了项南星身上。项南星感觉比起不久前在南宫家的那次见面,这回她眼神里仿佛还带着些不一样的情绪。

“总之,我们都有不得不完成的使命。”她缓缓说道,“各自保重吧。”

梁京墨沉思着,似乎还有想说的话,但秋半夏已经潇洒地摆摆手,转身离去。站在救生艇边上的盲眼老者侧着耳朵听了听她迈上舷梯的脚步声,而后点点头,露出赞许的笑容。

“几步之内便把步伐调节得分毫不差,心无杂念,好优秀的孩子。”他笑道,“这一代的年轻人果真一个比一个厉害,看来我也到了该交班的年纪了。”

“您就别做出‘要退休’这类危险的发言了……”项南星有些无奈,“不过说起来,您的姿态也是放得十分低啊,没想到是由您来负责释放救生艇。”

“无妨,我原本也想跟你们多待一会。”

森先生这笑呵呵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某人的祖父,让人很难与他平时那种杀伐果断的气质联系起来。此时他的手杖正倚在一边,手杖之中收着的便是那把无坚不摧的长刀,随时可能因为船身的摇晃掉进海里。而他却像是对此毫不在意似的,双手握住缆绳,只等着耳机里传来指示后便松开活结,送三人出海。

“你要说不吉利也行,但说句真心话,我有种这是最后一面的预感。”他笑着说,“你最好期盼死的那个是我。”

这句当然是玩笑,却让船上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脸色凝重起来。如果说之前秋半夏的插科打诨让气氛放松了下来,那么老人的这句话便是将他们重新拉回到现实中来。

是的,这一趟旅程是会死人的。

虽然相比起留在船上,他们至少不会遭遇到南宫家那种级别的杀手,甚至如果姜乐提出的掩护战术如她自己宣扬的那般奏效,他们还有机会能骗过其他所有人的眼睛,安然无恙地潜入西凤境内。

但从这里开始,才是真正棘手的部分。

以西凤国境内的混乱程度,他们或许会面临比正常状态更加严酷的盘查,也可能借此机会浑水摸鱼,行动更加自如,这种祸福难以预料的情况还不构成麻烦。真正的问题出在他们即将要做的事情上——用梁京墨的话说,就是掐灭这火焰的苗头。

“你们的想法很好,不是正面对抗杀手,而是想办法将这一次的暗杀取消掉。”森先生一语道破天机,“但是可以想象,对方现在也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等着刺客上门了。”

“也只能上了。”梁京墨说得自信满满。

这就是他在不久前提出的方案——釜底抽薪。

在那时候,面对项南星的劝说,梁京墨虽然一度表现得相当感动,但最后还是拒绝了他。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有着和姜乐一样,非要到西凤去不可的理由。

但在那同时,他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场上唯一的转机。

那就是南宫家的大小姐,南宫茜。

“我可以想象,你应该是自愿跟着这家伙来的吧……但我很难想象南宫家的态度。”

说这话时他眯起眼睛看着南宫茜“一个不识时务的傻小子也就罢了,你可是自家绝无仅有的大小姐,如果放任你上船的话,等于害你也变成不得不杀的目标,南宫家怎么可能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换做是我的话,直接把碍事的人杀了,用强也要把你的人留下再说。”

“你根本不了解南宫家。”南宫茜淡淡地说,“契约精神是南宫家的根本。接了单子,就要杀人。只要单子还成立,就算目标里有我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她说这话时表情冷冰冰的,语调缓慢,似乎每一个字都要经过一番思考才能说出口。项南星正奇怪于她这副和平时截然不同的语气,却见对面的梁京墨脸上一下子亮了起来。

“就是这个吧,‘单子还成立’,我就猜到是这种情况!”他拍手大笑,“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南宫家不会对你用强,但你可以对别人用。如果这件事里面没有任何转机的话,你肯定不会让他过来的。发动大小姐的权限,举南宫家之力,留下一个人终归是很简单的事。”

“你跟过来,既是提示也是对我们提出的挑战吧,其实你一早就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是还要看看这边有没有人能想到其中玄机。”

姜乐微微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你说的后门是指?”

“‘只要单子成立’,换句话说就是让这个委托单子不成立即可。按照杀手界常见的规矩,如果在这期间委托人死亡,那么就说明他的气运不足,杀手通常会退回之前的订金,视为取消行动。”梁京墨看了旁边的项南星一眼,“当然,如果委托人撤销单子的话也是有可能的,或者来个假死,骗过他们?”

——别傻了,南宫家才没有幼稚到这种地步。

南宫茜微微皱起眉头,几乎要把这话说出口了。只是这时她转过头看了旁边的项南星一眼,却见后者的眼中似有光芒闪烁,仿佛看见了希望。

“假死?”他自言自语地轻声重复了一遍。

南宫茜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默默咬住了嘴唇。

另一边,梁京墨稍稍提高了音量,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总而言之,这件事只要赶在和南宫家交手前找出委托人,并且设法让这个单子无效就可以了。”

基于这个结论,他们拟定了之后的计划,将船上目前的人员分为诱饵组和特别行动组。顾名思义,诱饵组就是留在船上吸引注意力,同时准备迎接杀手来袭的人,而特别行动组则负责骗过对方后率先登陆,设法找出委托人后将暗杀的单子取消掉。按常理来说,这个特别行动组的战力应该是越强越好,但森德罗斯的这艘船却又给他们出了一个难题。

由他设计的这艘船上只配备了一艘超小型的救生艇,不算物资重量,这救生艇最多只够负载四个人。

这一点很好理解,毕竟森德罗斯骨子里并不信任其他人,若是到了要出动救生艇的地步,他巴不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乘坐,留出三个座位也只是为了留下他足够信任的人才。此时森德罗斯已死,可他的设计却仍像是诅咒一样笼罩在这艘船上。

在这四个名额里,南宫茜作为杀手业内的人士,有着连主持人都难以企及的特殊价值,自然应该占据一个。而她又明确表示如果项南星不能去的话她也宁愿放弃,这样一来,便又要少掉一个名额。剩下的两个位子里,项南星极力鼓动梁京墨同行以避开留下的风险,而他重头脑轻武力的特点也确实更适合在岸上的行动中发挥作用,这样一来,便定下了三个人。

可让人意外的是,姜乐竟然拒绝登船。她一放弃,一众主持人都选择留下来保护她,连那个沉默寡言的侍女也表示要留在船上。于是,这个最高可以达到四人的行动组最后只剩下了三个人,接下来将要靠他们来拯救船上剩下的这些人。

“总之,就拜托你们了。”

森先生听得耳机中传来指令,便抬手松开了活结。

救生艇沿着导轨一路滑行,滑进海里,激起雪白的浪花。项南星抬起头看着舷梯边缘的老者,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

虽然明知道对这船上的人都不该有什么留恋,可是项南星同时也知道,自己心中的一些疑问或许也只有这一群人才能解答。刚才他一直想着找机会开口,然而他的直觉阻止了他。

直觉在告诉他,只有不说才是安全的。



船上片语

日已向晚,逐渐西沉的太阳将远处的云彩镀上的一层薄薄的金色,也将这片金光洒向了波光粼粼的海面。在不久以后,海上的这片金色将会变得殷红,最终再化作吞没一切的黑。

项南星静静地看着海面,心想着这颜色的变换莫不是在预告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他的双手虚虚地握在方向盘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而这艘救生艇也已经好一会都没动过了。在随着波浪微微摇晃的这几分钟里,艇上的三个人以一种特别的默契保持着沉默,只等着谁来打破。

最后,第一个开口的还是项南星自己。

“我以为至少能让你吃惊一下的。”他背对着梁京墨说。

后者耸耸肩,放松地将身体靠在椅背上,顺手将随身带下船的笔记本电脑放到一边。“会这么想的只有你一个吧。”他答道,“整件事情里没有任何一点意料之外的部分,别说是我了,当时船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能猜到吧。”

项南星眉头微微一挑“猜到了还让我这样做?”

“大概是觉得,我肯定会设法阻止你吧。”梁京墨笑了笑。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南宫茜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在这之前,她仅仅在白夜祭当晚和梁京墨有过一些接触,当时她就知道这个人很聪明,而且有一点点自负的倾向。然而此时她似乎又接触到了他的另外一面。从这个男人的脸上,她看见了一种玩乐似的姿态,仿佛到了这种时候,在这样的局面下,他都有心情将它看做一场游戏。

按照原定计划,他们这时候应该差不多已经上岸了。姜乐选中的这一带海岸线离西凤共和国最大的富人区不远,沿岸有不少私家的游艇码头。虽然由于局势动荡不安的缘故无人有心情出海游玩,此时大多数的游艇都好端端地泊在原位,但空位总是有那么几个的,虽然这类小码头容纳不下森德罗斯特制的那种大号游艇,但安放他们的小救生艇,那是绰绰有余了。

然而项南星并没有往那里去。

在开出一段路程,和姜乐他们所在的大船拉开了足够距离后,项南星便开始减慢速度,到后来更是直接关掉了引擎,就让小艇这么在海上漂着,这姿态摆明了就是不想靠岸。

对他来说,冒着生命危险回到船上的唯一目的就是把梁京墨救走。至于剩下的那些人,不管是所谓的公主也好还是那些离不开她的主持人也好,是死是活,都不是他此行的重点。他甚至已经劝告过了,把知道的那些事情全说了,如果这样还没法拦住他们去送死的话,至少也要想办法把梁京墨带走。

所以当梁京墨提出那个方案时,项南星虽然第一反应很反感,但随后想到这是个机会,便也表示赞同了。随后的事情发展得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他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带着南宫茜和梁京墨上了救生艇,而后更是顺利出海,船上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个站出来揭穿他。

现在看来,大概真如梁京墨所说,这些人并非看不穿项南星底下藏着的心思,只是他们对梁京墨更有信心,觉得他一定能够让事情按计划进行。

“别的不说,你总不能一直在这海上漂着吧。”梁京墨笑笑地看着他,“这救生艇上可就几个面包,几瓶矿泉水而已,你还想在这里待多久?既然迟早还是要靠岸,到了岸上你也没办法确保控制住我不乱跑,那么你的这个计划其实没什么意义,不是么?”

项南星咬住嘴唇不言语。

“你当然也可以选择就在这里拖着,玩海上漂流,直到那边的结果出来。”梁京墨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当然,你对于结果其实心知肚明。既然连南宫茜都不在船上,那么南宫家连最后一点手下留情的理由都没有了。他们的顶级战力不下主持人,更有人数优势,以及身在暗处的突击优势,就连仓颉主持人都明确说过自己无法抵抗。你在这里等结果,就等于白白放任他们去死,这也是你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你觉得我对他们会有什么同情吗?”项南星冷笑,“从我带着你们下船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掉的心理准备了。”

“如果你真能办到的话,我倒是省心不少。”

梁京墨仿佛看穿了一切“有些人会安慰自己他们不是死在我手上,杀死他们的是南宫家,不关我事。但我知道你办不到。你非常清楚,事情原本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只是因为你不愿意冒这个险,才让他们无法选择地正面遇上了南宫家的杀手。”

“你是在后面推了一把的那个人。”

“够了。”项南星冷着脸摇了摇头。

他的脸色铁青,非常难看,就连说出的话也像是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那你说还能怎么办。”他说,“姜乐以前做过什么,你心知肚明吧。何况我已经把该说的事情都说了,她还是要继续前进,那是她自己的选择,难道这也能怪我吗?”

“你自己也说了,我们都知道姜乐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梁京墨淡淡地说,“在监狱里,她毫不留情地背叛了将她视为朋友的你,沈君浩的悲剧几乎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就算现在恢复了公主的身份,她也依旧展开着那种没有人性的游戏试炼,只为了找出能够配合自己的人。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完全不用考虑其他人的家伙。”

“对,就是这样。”项南星重重地点头。

“让这样的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做的事情,你真的没有好奇过吗?”梁京墨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不,你想过,不仅想过还犹豫过,否则在她第一次拒绝的时候你不会再去尝试第二次,也不会在当时露出那种不耐烦的表情。因为你知道她是为了西凤国内的混乱局势才不得不冒险前行的,有着大义的名分,即便是恶人也在做着正确的事情。你希望她在那个时候选择后退,这样一来,放弃的人就是她而不是你了。”

梁京墨冷笑“到头来,你只是在寻找着不用负上任何责任的方法而已。只要眼前的那部分风平浪静,你就可以不用去管看不见的那些东西。”

“说得太过分了!”

在一旁静静听着的南宫茜忍不住开口反驳“如果他想要的只是这样,那么我们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对于那时候的我们来说,你们也不过是个看不见的部分而已。”

“大概因为在他心目中,我还算是个有点分量的‘朋友’吧。即便看不见,我也还在。”

梁京墨耸耸肩“至少在这一点上我是感激的,但不得不说,这种亲疏有别的正义感实在是格局太小。在这方面,你跟那个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他眯起眼睛看着项南星“对于你所看不见的痛苦,你就选择无动于衷吗?”

南宫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让项南星自己来回应。虽然对于梁京墨口中的“那个人”有些在意,但对项南星造成致命一击的显然是最后那一句。此时她看到项南星脸色铁青,嘴唇几乎已经咬出血来,便知道他内心正在陷入痛苦的挣扎中。

梁京墨说得很难听,比之前还难听,但在这个时候,南宫茜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开口反击。

因为梁京墨说得没错。

虽然这标准近乎圣人般的严苛,但非要说的话,这观点没错。救人固然高尚,对恶人不施以救援也并不是可以指责的决定,但眼下对姜乐等人的见死不救却可能让西凤继续陷入动荡之中,从而导致更多看不见的家庭遭受磨难,这无疑跟项南星的主张背道而驰。从项南星的表情来看,他并非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只是在梁京墨将之揭穿之前,他选择了逃避。

此时,到了需要他自己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刻了。

选择稳妥的安全策略,还是向着最困难的方向去,

南宫茜看到项南星的手在方向盘上攥紧了又松开,紧绷的小臂坚硬如铁,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过了很久,他低垂着头,用近乎沙哑的声音问了一句“那现在我们应该去哪里?”

“那全要看你的啊,船长。”梁京墨依旧是那副欠打的戏谑语气。

“别玩了,你知道我想问的是地址。”项南星抬起头,双眼目视前方,“你这一路上不都在尝试黑进南宫家的系统里,想找出向他们发送订单的那个网络地址?”

南宫茜微微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梁京墨放在一边的笔记本电脑。

“没错,果然被你看出来了。”梁京墨笑了笑,“不过,你现在向我要地址,说明你已经打算做点什么了?”

他这竟是要逼项南星正面回答。

而项南星也没有退却。

“我会做点什么。”他看着梁京墨的眼睛,“但那会是在我用自己的眼睛确认过一切之后。姜乐的回归对西凤真的是好事吗?那个委托南宫家杀人的家伙真的是坏人吗?我得亲眼看过这些之后,才能决定自己应该选择什么样的路。”

“但你有一件事说得一点没错——我不能逃避。这一点我要感谢你。”

他微微一躬身,既是致谢,也是诚挚的请求。在他低下头的这一刻,南宫茜注意到梁京墨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一个非常古怪的表情。

这是混杂了犹豫、钦佩与嫌恶的复杂神情。

“如果你是个彻底的烂好人或者混蛋,我该省事多少啊。”

他最后也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订单追踪

就在重新启动的救生艇上,梁京墨首先打开了休眠中的笔记本电脑。

“南宫家整个接单的系统其实拥有非常高的安全等级,不下一些大国的核心系统,我想设计者一定是这方面的高手。正面入侵的话,即使是我也需要大型计算机的强大计算能力来辅助,光靠这台笔记本的运算能力是办不到的。”

“但你还是做到了。”南宫茜冷着脸说。

梁京墨冲她笑了笑“这还要多亏了你啊。刚才在船上出发前,我不是请你给我演示了一下南宫家的接单系统?很抱歉那时候我已经打开了一个隐秘的钩子木马,可以捕获你这过程中的全部操作。有了这个后门辅助,我要黑进系统里就简单了很多。”

南宫茜看他的眼神更加冰冷。“我倒是佩服你可以这么坦然地说出来。”她说。

梁京墨冲她眨了眨眼睛“你自己也很清楚会发生什么吧。要不是这样,你怎么会在我提供的电脑上登陆操作?更何况那个系统里面很大一部分根本就是你设计的,不是吗?”

南宫茜脸色微微一变,已有几分怒意。

“你今天说话真是处处不饶人。”项南星叹了一口气,打断了他们的话题,“总之这些事情跟现在没什么关系,你不如直接说结论吧。我们要找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梁京墨笑了笑,而后摇了摇头。

“我怎么知道。”他说。

南宫茜就差挽起袖子直接开揍了“你摆出这副一切尽在掌握跟我走就行的样子,然后也好意思说不知道?”

这家伙简直处处冲着激怒人去的,连一向性子有些淡漠的南宫茜都有些压不住火了。

反倒是项南星显得异常冷静。“你的意思是‘无法锁定位置’对吧。但网络地址是肯定存在的,就算对方用了反侦察手段,你至少也可以追查到附近的服务器,大概圈定范围吧?”

“你还倒是真沉得住气。”梁京墨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错,对方确实做了些手脚,用了代理之类的手法。不过以我的技术,一般的反侦察手段还拦不住我。我不光可以圈定他所在的范围,还能精确到他当时所用的机器。”

他把笔记本转过来,让屏幕正对着这边的二人。

“不过,即便这样我还是无法确定他的身份。”他说,“根据地图显示,我所找到的电脑主机位于这个地址上。”

“而这个地址,属于一家网吧。它总共有两三百台机子,规模不小啊。”

项南星皱起了眉头。如果真像梁京墨所说,那么对方不光有着技术上的反侦察手段,就连现实中也做好了被追查上门的准备。首先拥有这种技术的人不大可能家中连一台电脑都没有,之所以会选择网吧就是为了不让人直接从网络地址追踪到家里去。而且他选择的这个网吧也有讲究,两三百台机子的大型网吧,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容易就破千了。就算现在会因为局势动荡而受到影响,但只要它还在开门做生意,来的人肯定不会太少。有这么多人为他打掩护,他又十有是个生面孔,就算找上网吧,恐怕也很难得到关于他的线索。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也只能迎难而上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项南星思索道,“你能找到他的主机地址,那肯定也能找到他提交这个单子的时间吧?”

“这是当然。”梁京墨点头。

“在两三百台主机里找到当初使用的那台呢?”

“这个也不难,就是需要一点时间。”梁京墨沉吟一下,“不过,如果能够直接使用网吧主人的那台权限最高,可以分配子网地址的主机,那就是几秒钟的事情。我只要稍微检索一下就能找出对应的电脑。”

“很好。”项南星点点头,“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根据主机确定对方当时所在的位置,接下来只要找到在那个时间正对着那里的监控录像,我们就能看到那个人的真面目了。”

“听上去好像可行性不低。”南宫茜点了点头,“不过,就算看到对方的脸,在那之后要怎么做呢?”

“你这么说就有点操之过急了。”

梁京墨摇摇手指“我倒是觉得可以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对方是个知名度很高的人,比如面孔经常会在报纸和电视新闻上出现的那种?要是这样的话,只要看到那个人,我们说不定就能认出他来了。”

“不过这种可能性很低,倒不如说我更不希望是这种情况。”项南星沉吟道,“如果是连我们都能认出的名人,那么他去网吧也没有意义了啊,反正只要一出现就会被那里的人认出来吧。这样都别说隐藏身份了,简直是人为地制造轰动。”

“当然,除非他经过了一定程度的乔装,让人很难认出来。但这样一来我们追查他的难度就会更大了,到时才需要重新拟定计划。”项南星看向梁京墨,“否则,只要没有过度乔装的话,就算只是个普通人,我猜你也有办法把人查出来吧?”

南宫茜好奇“这话怎么说?”

“毕竟这家伙是信息入侵的专家啊。”项南星耸耸肩,“我记得你入狱时的罪名是非法入侵国家级的信息网络吧。那会儿还是故意露出破绽被抓的,也就是说,只要认真起来,就算是本地警察局的户籍网络也能轻松入侵吧,找个人还不易如反掌?”

“那也得看获取的照片是否清晰了。”

梁京墨也不谦虚了。他仔细看了看笔记本电脑上显示的3d地图,又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的海岸线,随即指着一个方向说道“往那边靠岸,然后沿着岸边的大路往内陆走。那个网吧就距离岸边几公里,可以直接走过去。”

南宫茜狐疑地看着他“事情会这么巧吗?整个国家这么大,偏偏就在我们要登陆的这个城市里?”

梁京墨耸耸肩,不置可否。反倒是旁边的项南星陷入了思索。

“不,或许这也不是巧合。”他说,“西凤共和国本身就不算大国,陆地面积还不到十五万平方公里,上规模的城市也不过十几个。想想,会委托南宫家去杀人的绝对不是一般家境的人,他生活在这些城市里的概率很高,要这么想的话,出现在这里的概率一下子提升不少。”

“说得没错。”梁京墨意味深长地说,“更何况,如果这个人跟姜乐还有什么关联的话,出现在这里的几率就更高了。”

“这句话又怎么说?”南宫茜问道。

“大概是说,因为这个地方本身就和姜乐有关吧。”

项南星答道。他转向梁京墨“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猜,这个地方是姜乐选的吧?”

“回答正确。”

“姜乐选择这里的理由,是因为这边有一个她熟悉的秘密港口。”

“回答正确。”

“而这个秘密港口的来源,不用猜也知道应该是来自她私人的渠道。”项南星冷笑一声,“毕竟这如果是和西凤皇室或者政府有关的话,在这种局势下不见得安全。反过来如果这个港口从她还叫‘肖乐平’时就开始经营,那么对她来说,应该是最靠得住的地方了。”

“回答正确。”梁京墨微笑,“所以,那个委托南宫家进行暗杀的家伙会出现在这座城市,说不定和姜乐过去做的那些事情还有点联系。也许他的目标并不是杀掉‘流亡的皇室公主’,而是杀掉曾经身为‘肖乐平’的那个人呢。”

项南星点点头,沉默不语。这一刻他想起了沈君浩。在白夜祭的选拔战里,沈君浩以一种近乎飞蛾扑火的姿态向姜乐展开了复仇,虽然最后功亏一篑,但那一瞬间他决然的姿态依旧被深深留在了项南星的眼底。

对他当时提到的那两个名字,项南星在重获自由后也进行过一番了解。陈治在三国游戏里曾经出现过一次,过后据说是被罗百川抹杀了,项南星查出他曾是天京市年轻有为的检察官,只是后来犯下了严重的杀人案,潜逃海外后下落不明。而在一家戒毒所的名单里,项南星找到了胡小妮的名字,只是过后想要探查时也发现她已经被人接走,下落不明。

虽然查得到的不过是他们的旧况,但将这几条线索联系到一起,不难猜测出事情的大致模样。不得不进入戒毒所的胡小妮很有可能是罗百川这一系毒品的受害者,而陈治则是受了这事的影响才报复性杀人,最后更是远走西凤,为了接近仇人而伺机潜伏。沈君浩的入狱多半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只是最后,他们二人的复仇都没能成功。罗百川虽然死了,当时作为他的左右手存在的姜乐依旧活得好好的,若不是国家动荡,此时她还在周游列国。

在那些年里,罗百川和“肖乐平”一手炮制的毒品线路到底害了多少人?这些人里,又有多少像沈君浩一样的复仇者?这次下单的这位,会不会也只是当中的一员?

是否真该任事情自行发展?

项南星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而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好了,准备靠岸了。”

他一打方向盘,让救生艇朝着纯白如雪的沙滩靠过去。



港口小城

沙拉维,西凤共和国边境的一个港口小城市。论港口的规模,它不如国境西侧和南侧那两座大城市,不过比起相对发达却太过规整的它们,沙拉维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杂。

商人,雇佣兵,毒贩,等等等等,三教九流在这个城市齐聚一堂,形成了沙拉维风格多样的文化。而西凤对此地相对较松的监管也造就了他们的活跃。在这个表面和平的城市里,只有当你懂得他们沟通的黑话,才会发现一般游客看不见的另外一面。

在酒吧里,雇佣兵们用暗号挂出各自的雇用价格,只要有人上去以正确的方式支付订金,他们立刻就会开始干活。

同样,毒贩子活跃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里。他们分工清晰,级别鲜明,从大堂主到跑推销的一应俱全。只有足够了解这个行当的人才能接触到高级的那些。

还有杀手,这种地方少不了的就是杀手。比起相对坦荡的雇佣兵,杀手显得更加神秘一些。不过只要有心,大部分的人也能跟杀手联系上——只需要你懂得这座城市底下的规矩。

对于那些外来的旅客来说,这个城市看上去就像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阳光沙滩无比美好,哪能知道在太阳照不见的角落里还藏着那么多肮脏血腥的东西。

而这座城市的核心,还是商人。

以上的那些人,求的无非就是一个利字,而商人正是利益的代行人。来自各国的商人带来了不同国家的商品,也顺带着用各自故乡的规矩来约束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他们各自划定了属于他们的地盘,彼此间总是各种明争暗斗,互相抢夺,在使尽各种手段之余,却又不约而同地对外维持着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的和平景象。

是的,表面上的和平。

在沙拉维,这一点就是这些人共同承认的规矩。哪怕彼此间不共戴天,但仇怨只能在私底下解决,摆到台面上来,就是坏了大家的规矩,全城的人都可以讨伐之。

就是这样奇葩的一座城,此时它就展示在项南星一行人的面前。伴随着梁京墨简单的讲解,项南星和南宫茜看着街景,啧啧称奇。

“也别顾着惊叹了。”梁京墨的目光缓缓扫过井然有序的街道,不无担忧地说,“在动荡的大局势下依然保有自己的秩序,说明这里的地方势力非常强硬。如果目标身份特殊的话,我们说不定还要跟这里的势力扯上什么关系——我希望最好不要走到冲突那一步。”

他们沿着街道低调融入了步行的人群里,一路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前进,看上去就像三个普通的本地人。如梁京墨所说,这里的和平只是表面上的,至少从两边商铺那些监控镜头可以看出,其实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无时不刻地提防着其他人。

由于行李之类的东西跟这样的身份设定有冲突,因此他们只保留了最低限度的随身物品。梁京墨的笔记本被留在了小艇上,项南星穿上会嫌臃肿的防弹衣也只好脱下了,就连南宫茜也只带了一把组合式的轻型狙击步枪,而这已经算是他们最重型的火力了。除了这把狙击枪之外。就只有项南星和梁京墨各自随身携带的两把便携式手枪了。为了应付各种情况,南宫茜随身也带了一些轻便的小工具,但用她的话来说,这些都是辅助,偷袭时或许有点帮助,但等到真正拉开架势战斗的时候用处不大。

这意味着一旦爆发正面冲突,在人数本来就少的情况下,他们还要吃上装备不足的亏。就算除了南宫茜之外的两人瞬间变得枪法通神了,子弹数量的限制也会让他们无可奈何。

只能隐秘行动,遵循暗杀的规律——这就是他们一早定下的基调。

“到了,查到的地址就是这里。”

带路的梁京墨停下了脚步,三人一齐抬头看向前方的这栋百货大楼。从高度上看,这栋大楼在这座城市里应该算是个不小的地标建筑了,按照网上搜索出来的地址,那个网吧应该位于这栋大楼的二楼。此时他们目光甚至都不用搜寻,便能看到那“聚能网吧”几个大字悬挂在各种招牌的中间,相当显眼。由此也可见,这网吧在本地果然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他们站在楼下的这一会里,从二楼的窗户里时不时正传出几波喧哗声,显然那里不仅还在开门营业,生意还不错的样子。从声浪的大小来看,此时在里面上网的至少包括了一群年轻男人,少说也有二十来个——当然,考虑到这间网吧的规模,二三十个人都不算什么。

“人数倒在其次,这种地方一般聚集的人群都很复杂,不好把握。一会按计划行事的同时也要留心观察周围,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立刻逃。”项南星低声告诫,“别管我们,立刻逃,听到没有?”

他这话明显是说给南宫茜听的,后者明显犹豫了一下,而后才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没有。项南星偏过脸看了一下她的眼神,叹了一口气。

“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有事的,见机行事就行。实在不行了直接往窗外跳啊,这里也就二楼,对方不会在大街上公然追逐的。”他最后看了一眼网吧入口,深吸一口气,“走吧。”

他一马当先走了上去,梁京墨默数了三百六十秒,等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以后才跟了上去。最后走上台阶的是南宫茜,她和前面两人又拉开了十来分钟的差距。

之所以这样,是为了不让里面的人知道他们是一起来的。因为在他们的计划中,南宫茜担任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为了完成计划,她不仅要尽量和前面那两人撇清关系,还得最大限度地活用她娇小不易引人注意的体型,还有杀手本身隐藏气息的能力。幸好,虽然眼下的任务并不是暗杀,但关于潜入的所有诀窍,南宫茜之前早就烂熟于心。

一走进网吧,她的第一个动作是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而后便双手插在裤兜地沿着墙壁向一侧走去。换做在平时,这样的举动可能会反过来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不过这网吧里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面前的屏幕上,而少数几个会分心关注周围的家伙,也被项南星和梁京墨和争执吸引了注意力。

在梁京墨的巧妙引导下,这场原本是由抢机子引发的争执慢慢升级,最终两人干脆动起了手,直接在那里你一下我一下地推搡起来。一开始只有周围的人受到影响,到他们打起来后,整个网吧大半的人都起身看向那边,完全被他们两人的戏码吸引了注意力。

在远处,坐在柜台后面的管理员们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南宫茜看到其中一个站起来往这边远远看了一眼,发现事态激化后便快速打了个电话,而后拉着同伴跑出柜台,试图阻止这边的冲突。

这一通电话要么是通知老板,要么就是呼叫镇场子的人。不管是哪一种,留给南宫茜的时间都不会太多。眼见管理员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而场内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也已经被引走了,南宫茜深吸一口气,再次压低帽檐,沿着监控镜头的死角寂静无声地向着柜台方向快步走去。

十步,五步,眼看着越来越近了,耳边听得远处的声音已经有了变化,似乎管理员已经开始试图拉开二人。南宫茜没有浪费时间回头去看,而是把注意力都用在了感知附近上。

她似乎感觉到有几缕目光向着这边一掠而过,但没问题,那些目光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南宫茜及时的反应让她看上去像是一个只敢在远处观望冲突的小孩子。

直到最后一步,她一个矮身,从半封闭的柜台后方溜了进去,一抬头,便是并排放着的几个显示屏。如同梁京墨预测的那样,最中间的显示屏对应的是管理机,显示的是网吧里各台机子的状况,而两侧那些屏幕则被分割成了许多小画面,分别对应着网吧中的各个监控镜头。从座位上看,这家网吧日常当值的应该有三个管理员,此时有两个被那边两人的冲突吸引过去,剩下的那个应该只是暂时走开了,随时都可能回来。

“还真得我才能应付。”南宫茜嘟囔了一声。

她将梁京墨预先放入木马的u盘插到主机上去,同时竖起耳朵,分心倾听着周围的声音。对于一般人来说,网吧里的声音杂乱无章,尤其远处还在持续中的争吵声盖过了一切,让人难以注意到其他的声响。但在南宫茜的耳中,一切竟然有序,专业的训练让她得以分辨出各种声音的远近,这才能特别留意向着这边移动的声响。

随着u盘插入,点击打开文件,梁京墨的木马开始入侵,依照着它被设定好的顺序感染系统中的关键文件,并且从底下各台主机的分配地址中检索特定的那一个地址。

“快点,快点……”

眼看着读取资料的进度条缓慢行进,南宫茜恨不得自己钻进去推着它走快一些。此时她已经听到远处厕所门口的方向传来了皮鞋走动的声音。那个声音显得悠然自在,不像是被电话召唤来的老板或者看场子的人,可是那方向却是朝向这边的。

南宫茜听着脚步声,计算着自己剩余的时间。

“没问题,来得及。”她总算得出一个让人宽慰的结论。

眼见着进度条终于走完,那个当初被使用的特殊机子从屏幕上亮起,指示着它的位置。南宫茜连忙打开了存放监控录像的文件夹,按照时间和方位调取出当时的监控录像……

“等等,这是……”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网吧速战

“等等,这是怎么一回事?”

南宫茜盯着屏幕上出现的东西,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但形势显然没有留给她继续沉浸讶异之中的时间。只见南宫茜的耳朵忽然微微一动,原本惊讶的表情一下子恢复冷静,眼神也变得警觉。她快速向着侧后方瞟了一眼,借着柜台一侧的遮挡,她看到一双深棕色的皮鞋正在靠近,距离她不过几步的距离。

在这种距离下,想要离开已经来不及,只能就地躲起来。然而南宫茜左右看了一眼,却发现柜台底下除了柜子就是电脑主机,还有密密麻麻的线路,中间那点小空隙不过给人伸脚用的,根本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藏得下一个人!

耳边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南宫茜试着推开底下的主机为自己清出一块地方,却发现那些东西之间其实堆得极满,根本已经推不动了。仓促之下,她只来得及将一侧身子躲进柜台下方,同时将旁边的靠背椅往这边挪了挪,试图挡住自己的露在外面的那一半身体。

“你在干什么!”

这声中气十足的大喝让南宫茜饱经锻炼的心脏都加快了几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薄铁片,强行冲出去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可在下一秒,她听到近在咫尺的脚步声忽然加快了,向着另外的方向快速移动过去,竟是渐渐远离这里。

“哦,是他们啊。”柜台底下的南宫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在另一侧负责吸引注意力的项南星他们显然没有忘记留意这边的状况,在看到第三个管理员向着柜台走去时,本来已经作势和解的他们极有默契地一甩手,又开始吵起来了。

这个举动成功吸引了柜台边第三人的注意力,却说不定也给他们带来了更大的风险。看着这个快步走近的中年男人,项南星的后背没来由地滑过了一丝凉意。

从服装上可以看出,这个刚刚到场的管理员跟另外两人穿着不同的制服,多半应该是“主管”一类的人物。他一到场,这气势也和之前两人截然不同。只见他所到之处,围观的众人自动排开,让他可以直接了当地走到两人面前。

他开口第一句话毫不拖泥带水“谁先挑的事?”

“是他。”

项南星和梁京墨极有默契地同时指了对方一下,而后又开始互相指责起来。主管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环顾左右,却见之前那两个劝架的管理员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毕竟在场的大多数人并没有看到争执的开端,大多是听到声音才开始关注,因此也无法给这主管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眼见在各人处都得不到答案,而面前这两人却像是还要继续纠缠下去,主管再次皱起了眉头。他眯起眼睛,目光在这两张面孔上来回移动,像是要从这两人脸上看出什么来似的。

几秒钟后,他移开视线,点了点头。就在他将目光垂下的瞬间,项南星注意到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寒光。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他心头顿感不安。

“通知刀老大了吗?”主管转过头问其中一名管理员。

“刚才打电话说了。”这个年轻人战战兢兢地说,“不过刚才情况不明,我没有请他下来,只是说了可能一会还要麻烦他们……”

“挺好,省了我打电话的工夫。”主管冷冷一笑,打断了他的话。他转向旁边的几个人,依次喊出对方的名字“阿海,棍子,结巴,还有胖子,劳烦你们几位帮我个忙。”

被他点到名的人自动自觉地上前一步,旁边的其他人也是同样自觉地后退。项南星和梁京墨快速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中都知事情不妙。

这一刻,项南星终于明白刚才主管那目光中的意思。

他不仅在审视着两人的表情,同时也在确认着这两人是否第一次在这出现。就像梁京墨之前说的,这家网吧来往的人很杂,不乏狠角色出没,能在这里镇住场子的人多多少少也得了解当地情况才行。本地的人,他要看看什么来头才好选择交涉方式,但对于外来的人,处理起来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两人负责一个,把他们押到六楼刀老大那去。”中年主管抬起下巴,指了指项南星和梁京墨,又朝着周围挥挥手,“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都散了散了。”

他已经发话,便代表着这事到此为止了。围观的人仿佛得了圣旨似的转身离开,而被点到名字的那四人则撸起袖子,带着三分戒备地慢慢走上前来。

“喂,这位主管,等一下。”梁京墨举起手,“我只是跟人吵个架,不用直接抓起来吧?大不了我不追究了,行不行?”

“这种事情哪能随便算了。”主管冷笑,“到底谁是谁非,上去宽敞地方大家说说清楚,你不会嫌麻烦吧?”

他的眼中再次掠过了一道寒光“我们这的生意被你耽搁了,我都不嫌麻烦呢。”

眼见着前来擒拿他们的四人就要近身,项南星的手下意识地就要伸向腰间,但最后还是硬生生顿住了。还不是时候,他对自己说。

这四个被他点到名字的应该只是本地的普通小流氓,随身带着枪支的可能性很小,只要亮出手枪,哪怕不击发应该也能逼退他们。但一旦这样做了,势必会成为这里的焦点,而且局势也会一发不可收拾。就算能走出这个网吧的门口,他们在这座城市也将寸步难行。

然而如果再不动手,等这四人的手臂搭上来,那时就算他想要反抗也来不及了。

项南星的目光越过了四人的肩膀,遥遥看向他们的后方,与此同时,梁京墨也正看着同样的方向。原本紧张的情绪随着这一眼舒缓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昂扬的战意,就在一只手搭上肩膀的瞬间,项南星突然动了。

他一沉肩,让对方的手掌按了个空。就在对方错愕的瞬间,他抬起手肘用力一挥,狠狠地砸在对方的肋骨上。这一击他求的是一击奏效,是以根本没有留手,只是一击便听到了类似骨头碎裂的声响。

“啊!”

这惨叫声几乎重叠,同时捂着肋骨跪下的却是两人。原来在另一边的梁京墨几乎一模一样地复刻了他的动作,瞄准的部位也如出一辙。只是一个照面,要抓他们的人便倒下了一半。

“很好,果然是一伙,来惹事的。”

中年主管怒极反笑。面对突然暴起的二人,他没有后退,而是抖开架势,抬手上前挥拳便打。旁边的二个管理员原本有点退意,但看到主管上前了,顿时也抖擞精神,一并跟上。

顿时,围攻的人从四个变成了两个,却又瞬间回涨成了五个。

面对恶化的局势,项南星发现自己的心情却是异常地平静。所有思考畅通无碍,他甚至有心思观察了一下主管挥拳的动作。

“练家子。”

他冷静地下了判断。

眼见那拳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项南星稍稍后退一步,那姿态像是要避其锋芒,再行反击。主管的眼中再次闪过一道寒光,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已在突进的几步里摸到了腰间的匕首。只要再一步,用拳头吸引着对方的注意力,然后再上前一步,他就可以一刀将人放倒。

然而在这一瞬间,鲜血突然提前喷出了!

“啊!”

主管一声惨叫,挥拳的动作在中途硬生生顿住,前进的步伐也变得散乱不堪,像是零碎的舞步。匕首从他手中叮当一声落地,可他甚至顾不上捡起,而是捂住了自己的左手。

此时鲜血正从他的指缝中止不住地涌出,一块薄薄的铁片随着他甩手的动作掉落在地,那边缘兀有血滴滑落。

“那边是谁!”他转过头恼怒地大叫,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快速掠过的身影。

与此同时,在他转头的这一刹那,项南星和梁京墨也像约好了般同时有了动作。他们一左一右,沉下肩膀各自顶飞了最靠近的小流氓,而后便直接转身,全速奔向了后面的窗户。

“追!”主管恼羞成怒,“两边都给我拿下!”

与此同时,刚扔完暗器的南宫茜也在奔走途中折了一个弯,直接扑向了窗户。她距离那边比较近,因此也比两人更早到达。只见她推开窗户,却没有第一时间下去,而是先探出身子扔了点什么,而后又是一个转身,向着快速跑来二人抬手扔了些什么。

“趴下!”

这些人显然对刚才的薄铁片心有余悸。南宫茜一抬手,追在二人身后的几个人都是不约而同地弯腰躲避。然而项南星和梁京墨却像是对此没有丝毫恐惧,连步伐都没有丝毫散乱。

此消彼长,这一耽搁让两边的距离又拉开了。就在主管抬起头,想要继续追赶的时候,却见那边的两个人已经来到窗边,其中一个正探出了上半身,刚要往下爬,而刚刚吓了他们一下的少女甚至已经不见踪影。

“妈的!”

主管的身边正好就是柜台,他也不管疼痛,直接飞身扑到了柜台上,探手往下掏,要从下面的暗格里取出暗藏的手枪来。虽然他的枪法只是一般,但在这种距离下,他总不至于一发都射不中。

然而他的手摸来摸去,却总也摸不到熟悉的质感。等他再次抬起头,却见窗户边上已经是空无一人。

那三人竟这样从他眼皮底下逃走了。



狼狈逃脱

“真是无语,没想到连这种事情最后都要搞得这么惊险。”

“行了别抱怨了,好好盯着看他们走远了没有。”

在后巷的阴暗处,三人挤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看。身材娇小的南宫茜缩着身子躲在最后,而项南星则是当仁不让地顶在最前面,并且负责时不时探头看一下巷子那头的情况。

他们刚才之所以能那么快就从二楼下来,还得多亏了南宫茜带着的那些“小工具”。除了她用来当做飞刀用,在关键时刻为他们解围的薄铁片外,另一个重要的物品便是她缠在腰上的一条虽然细小却韧性极佳的细绳。借着它的帮助,他们一直下滑到两米来高的地方才松手跃下,断后的项南星在跃下的同时猛地一抖手腕,这绳子也顺带着回收了,不给对方留下任何二次利用的机会。

因为先行一步的优势,他们得以短暂从对方的视野中消失。而他们并没有急着离开这里,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找了个隐蔽地方躲了起来,先确认那些人离开了再说。

这当中固然有利用一般人思维盲点的原因在,然而真正让他们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却是南宫茜在监控录像里搜索到的结果。

“你再说一遍,‘没有看到’是什么意思?”梁京墨皱起了眉头。

“没有看到录像的意思。”南宫茜笃定地说,“换句话说,刚才这么惊险的一段全部白费了,我们还在这边的地头蛇眼里留了底,接下来要尽量小心行事了。”

“反正本来也要小心,也没打算在这待多久。”项南星嘟囔了一句,“不过没有看到录像这个有点诡异啊,是那边的镜头坏了吗?还是说……”

“不,比这更麻烦。”

南宫茜摇摇头“绝大部分的录像文件都是完好的,那个镜头其他时候的录像也一切正常,少掉的唯独就是下单前后那两小时的一段。另外从那个位置到柜台那边还有一个镜头,那个镜头同一个时间段的文件也被删掉了。我想,对方应该也曾经做过和我们差不多的事情,只不过他的目的不是查看,而是删掉拍到自己的那一个文件。”

梁京墨正色接道“所以现在情况确实不简单。我们正面对的是一个反侦察意识很强的对手,他在做每一步的同时也在考虑着如何抹掉自己的痕迹,而直到目前为止,我们甚至都还找不到他的任何一点现实情报。”

他抬起头,看向渐渐黯淡的天色“可是我们时间也不多了。”

一时间,三人都陷入了沉默。在远处的巷子那头还隐约传来那些人吆喝搜寻的声音,然而在这一刻,他们的思绪却都已经飘到了蔚蓝的大海上。

此时姜乐她们都还在海上等待时机吧。这一天折腾用去了很多时间,按照正常进度靠岸的话,接下去很快就要迎来黄昏和夜晚,这无疑是更加适合杀手行动的时间。如果一直停留在海上的话,固然可以避免南宫家的威胁,却也只会延误他们行动的时间。要知道现在他们都不知道是谁主导了这场动荡,更不知道对方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在这里每多耽搁一小时,都是留给对方更加充裕的时间和行动空间。

纵使面临着死亡威胁,但若是因此被挡在海上不能前进,那也等于正中了对方的下怀。于是姜乐决定,明天清早就登岸。

也就是说,按照这个计划,这一晚上就是留给项南星等人行动的时间。西凤的国土面积并不大,驾车五六个小时即可横穿国境,就算目标身在内陆地区也足够赶到了。然而此时他们的问题显然不是时间,而是根本无法锁定对方的位置,更谈不上进行下一步了。

“没有监控录像,线索到这里就断了。”梁京墨沉吟道,“不过反过来说,这至少证明对方确实曾经到这里来过。他这么着急要销毁掉关于自己影像资料,大概也意味着那段录像是真的拍到他的脸了。”

“换句话说,对方在这个过程中应该没有乔装打扮,所以被拍到的影像里就是他本人。”南宫茜点点头,“刚才那个管理员可以认出陌生面孔,对生人也比较戒备,如果发现一个乔装打扮过的肯定会特别警惕,这反而会增加他行动的难度。”

“不过说这些也没用。”梁京墨苦笑了一下,“被删掉的文件或许有机会恢复,但我们难道还能回头去把那台电脑搬出来么。这会儿回去就是送死……”

他转过头看着项南星,半开玩笑地说“你也不会傻到这种程度的,对吧?”

“你都把我当什么人了。啊痛!”

项南星也想笑笑回应,但这一笑却不小心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刚才全副精神都放在逃生上,此时心情刚一放松,顿时就感觉到脸上一阵疼痛传来,疼得他忍不住龇牙咧嘴。

刚才他和梁京墨两人在那装作打架吸引注意力,他倒是处处收着,可梁京墨却越打越起劲,到后面几乎是毫不留情,拳头都打到他脸上去了。此时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很是狼狈。

“喂,很痛啊。”他捂着火辣辣的眼角抱怨,“不是说好点到为止吗?你这直接真打啊!”

“废话。不用点力气打,还不一下子就被那些老手看出来了。”梁京墨笑嘻嘻地说,“而且老实说,我想打你已经很久了。”

项南星眯起眼睛看他“你这句话倒是认真的,对吧。”

“你猜。”

“好了你们别闹了。”南宫茜摇摇头,“现在线索断了,我们接下去要怎么办?”

“那要看看你们怎么打算了。”梁京墨意味深长地看着项南星,“既然已经没有办法,那么就此放弃也是个说得过去的选择,你觉得呢?”

“就别玩这种拙劣的试探把戏了。”项南星叹了一口气,“现在显然还没到全无办法的时候,至少在监控录像这边还是有法子可想的——这是一个很基本的逻辑问题。”

南宫茜好奇“怎么说?”

“删掉监控录像,其实就像擦掉脚印一样,始终有着掩盖不了的东西。”项南星解释道,“你可以擦掉自己来时的脚印,但等你擦完要离开的时候,你会留下新的脚印。”

“对啊!”南宫茜恍然大悟,“就算他删掉了之前的监控录像,但是监控还会一直继续下去,当他要离开的时候,还是会被其他的镜头拍到啊!”

她懊恼地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可恶,要是那时候我有想到这一点的话,稍微查看一下其他的录像就可以了。”

“你也不用灰心,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项南星安慰道“就算你刚才想到了,我想也没有时间给你一一确认的。我们之所以能锁定他是因为他在那个时间使用了特定的一台机子,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算他站在我们面前,我们也没有办法把他从一群陌生人里面找出来。”

“他删掉录像,离开柜台后没有必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他可以混进人群里,往任何一个地方走,那样的话我们是没办法找出他来的。除非很细致地观察前后的每一段录像,找出举止异常的那个人,但这样的话就会很花时间,在刚才那种状况下应该是办不到的。”

南宫茜想了想,皱起眉头“但是这样就等于说,哪怕他在离开时留下了痕迹,但因为我们没办法从一堆录像里找出来,所以也跟没痕迹差不多了?况且,现在已经搞出这么大的状况,我们也没法回去网吧慢慢调查了吧。”

“对方应该也是这样想的。”项南星点点头,“所以他没有选择一了百了地毁掉整个监控系统,只是删掉了特定的录像,这样也不会让管理员立刻察觉到。不过,如果他真的觉得‘离开的时候被拍到也无所谓’,那么我们说不定还有一点机会。”

南宫茜这回索性都不问了,就这么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毕竟,有监控镜头的地方可不止网吧里面一处啊!”

项南星晃了晃手指,最后指向了巷子的另一边。

南宫茜先是微微一愣,很快,她恍然大悟。



灰色身影

“不管再怎样擦去自己的痕迹,有两件事他是改变不了的。第一,他需要来到这里。第二,他最后也得离开这里。”

项南星一边说着,一边顺手调出了一系列的监控录像。看着两段录像里来来往往的人,他以手托着下巴,凝神思索着。

他们此时身处的位置是网吧门口对面的一家商铺。这里的沿街商铺都有正对着街道的监控镜头,平时这些监控主要作防盗用,拍的还是自家门口的画面。不过角度合适的话,也能从里面看到街道另一边的情况。

项南星选择的便是这样一家商铺。比起网吧那种复杂的地方,单纯做生意的人就好说话多了。梁京墨半真半假地编了个过得去的谎,说他们来调查刚刚那场骚乱里跑掉的人,而后塞给了店老板一叠钱,后者便乖乖把他们带到电脑前,任他们自由提取里面的信息了。

“金钱能把六七分的谎言变成一百分,这话真是半点没说错。”南宫茜感慨道。

不过眼下显然是正事重要。三人坐在电脑前仔细看着屏幕里那些在网吧门口出出进进的人,试图从中找出某个与别不同的家伙。在这期间,耳朵最灵的南宫茜还要分心提防着外面的情况,毕竟店老板会收他们的钱,自然也会收别人的,这种人不得不防。

比起在网吧里那种明确的时间限制,这种似有若无的威胁更加折磨人的神经,它要求人在每一个时刻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并且持续保持耐心。好在身为狙击手的南宫茜原本就精于此道,此时她虽然感觉有点疲累,但还能应付。

而且他们的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反复观看几分钟后,项南星抬手暂停了播放,而后指着屏幕上一个人说“我们重点留意一下这个人吧。”

“我的看法跟你一样。”梁京墨点点头,“几乎都可以直接锁定了呢。”

项南星指出的是一个穿着灰色兜帽外衣,中等身材的人。在画面中,他始终低着头,翻起兜帽挡在脑袋上,因此大部分时间只能拍到他脸的下半部分,只有在极少的几个瞬间里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他进入网吧的时间差不多是在那几段被删录像开始录制的时间后一点,而离开的时间则在那些录像结束后几分钟,中间在网吧里并没有停留太久。大多数人进网吧都会停留不短的时间,他的这点特征,让他与其他的客人有了明显的区别。

更让项南星在意的是他离开时的方式。一般人要么是步行过来,要么是开着自己的交通工具来的,这些人在离开的时候自然也是开车的开车,走路的走路,一些比较懒的家伙可能出门直接就叫个出租车什么的。

然而这个穿着兜帽外衣的家伙却不一样。在录像里,他只是沿着街道走了几步,而后在路口边上站定了。过了一会,一辆通体黑色的豪华轿车开了过来,驾驶的人打开车门似乎要下车,然而这个家伙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留在车里,而自己便走到后面拉开车门就要上。

“还有专车接送。”梁京墨哼了一声,暂停了画面,“这家伙果然来头不小啊。”

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画面中的车辆,脸上又添了几分惊讶的表情。

“经典款的格洛克,看这比例应该还是最高配置的那种。这种车子一般用来接送政要,除了大气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它的外壳整体防弹。”他啧啧称奇,“想不到啊,看来这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老百姓。”

“不过,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没有试图删掉外面这些商铺的监控录像。”项南星说,“这里应该不是他疏忽了,而是因为他知道外面这辆车的出现肯定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留下的印象可不像监控录像那样能够自在删除。”

“换句话说,如果真有人能追查到这一步的话,他也打算再制造什么障碍了。”

南宫茜说“不过,要在这么大的城市里追查一辆车的行踪,也不是多容易的事啊。”

“不不不,你理解错了。”梁京墨摇着手指,“如果只是一般车辆的话,那当然很难,我也没把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入侵这边警察局的监控系统,不过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辆超豪华的车子,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把目标的范围锁定在这座城市最顶层的几个人身上。只要稍加调查,从这几人里找出正确答案,应该不难。”

他盯着画面看了一会,拍拍旁边二人的肩膀,站起身来“好了,现在时间有限,我们还是赶紧动身……”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把眼前的播放窗口关掉,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从旁伸出,抓住了他的手腕。

“等一下。”项南星也在盯着屏幕,“先看完这段。”

他一直在仔细观察着那个人,也正因为如此,他注意到在这个暂停的瞬间,对方的眼神方向明显有些奇怪。一般来说,在上车的时候应该看向车里才对,即便是戒备着周围可能会来的袭击,那也应该会是左盼右股,时不时再看看周围才对。

然而这个穿着兜帽的家伙却是站在那里看着前方,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车顶,直接看向马路对面坐着的那个人。那是一个身材瘦小,衣衫褴褛的乞丐,从身形比例来看,那应该还是个青春期前,未曾发育起来的小孩子。

“行吧,你就看下去吧。”梁京墨冷着脸按下了继续播放的按钮。

画面重新动了起来。三人看见那个正要上车的人突然停住了动作,而后他将车门关上,绕过车子走到马路对面,弯下腰似乎在对着那个小乞丐说些什么。他一会指了指小乞丐,一会指了指车子,看这动作,像是在邀请对方上车。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好运,小乞丐显然是难以置信。镜头拍到了他清秀的脸庞,和脸上那混杂着惊讶与喜悦的表情。他头如捣蒜,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跟在那个人后面过了马路,坐上了车子,而车门甚至还是对方开的。

等到小乞丐坐上了车子,这人才走到另一边开了门,上了车。随后这辆豪华的黑色轿车在周围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开出了画面边缘,再也看不见了。

这录像中关于他的部分,也就到此为止。眼看着画面中其他人依旧来来往往,坐在桌前的这三个人却再次陷入了沉默。等到几分钟后,项南星才长长叹了一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有点意外。”他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看着洁白的天花板,“看上去像是个好人啊。”

“只是像而已。”梁京墨冷冷地说,“会演戏的人太多了,这种程度有什么难度吗?”

“他演给谁看?”项南星反唇相讥,“你是说,他一早预料到我们会找到这里,并且在监控录像里观摩他的精湛演技吗?”

“说不定他早就习惯随时随地在人面前表演呢?我们不过是偶然路过他舞台的观众而已。”梁京墨冷笑着摇摇头,“我遇到过真正救助那些苦孩子的人,他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个人刚才连手都不拉,直接走在前面领着对方走,这姿态简直就像是怕对方身上的病菌传染给自己似的。还有绕到另一边才进车子……真有心帮助别人的话,绝不会表现出这样的身体语言。”

项南星皱眉“你这不光有点吹毛求疵,还是彻底的恶意揣测啊。”

“好了,你们先别吵了。”

眼见两人像是又要吵起来了,一旁的南宫茜连忙开口当起了和事老。不知为何,她感觉两人这次见面后似乎一直都不怎么合拍,总是很容易就产生冲突。这种情况,在他们之前的合作中是从未见到过的。

这都是怎么了啊。她不禁在心里疑惑道。

不过,就算两人之间真有什么矛盾,现在显然也不是将其挑明解决的最佳时机。他们拥有的时间不过十二小时,这段时间里他们的任务包括锁定目标位置,设法与目标接触,还有设法让他撤销委托,每一件都不是容易的事情,如果还要应付内部的分裂,那就更麻烦了。

不过好在项南星和梁京墨都是以大局为重的人。两人并未在这件事情上太过纠结,而是不约而同地搁置了争议,以暂时处理眼前问题为先。等他们辞别店老板后走出门外,他们讨论的话题也自然而然地回到了追踪的主题上。

只是,争论的种子却依旧还在。

“先回到救生艇上去,我用自己的设备会顺手很多,几分钟就可以锁定目标和他的住处,接下来我会继续收集情报,而你们就负责准备工作吧。”梁京墨说,“最适合的潜入时间是下半夜,我们可以一直等到那个时候再行动。”

项南星若有所思“如果跟他讲清楚的话,是否能取得更好的方法呢。”

“讲清楚?”梁京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讲道理,分析利弊,或者听听他的意见。”项南星认真地说,“我现在觉得对方也未必就是无法沟通的那种人,我们不必一上来就做到那么极端,让我试试跟他谈判吧。”

“谈判,哈。”梁京墨摇摇头,冷笑一声,“我先把结论在这说清楚吧。你的所谓谈判,最后肯定会失败。还有,记住我的预言。”

他一字一句地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杀他的唯一结果,就是你会死在他的手上。”



锁定目标

“夜深了。”

“是啊,入夜了。”

穿着单衣的公主站在船头,双手扶在栏杆上,神情平静地看着漆黑一片的海面。在她身边,一个穿着黑色短装的女子却是懒散地侧身倚在栏杆边上,仰起脸望着天上点点的繁星。

姜乐公主和黑猫主持人姿态各异,想着的却是同样的事情。

此时在海的另一边,有三个人正在执行着一项特别的任务。此时身在船上的她们无法想象那边的情况,也同样不知道他们会遇上什么困难,可以提供什么帮助。她们能做的,只是盲目地去信任,然后按照预定的计划去冒险。

“老实说,我真不习惯这样的模式。”姜乐叹了一口气,“信任这种东西果然对我来说太奢侈了。比如现在,看不到,也摸不着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好好干活还是抓住机会直接逃了。算他们确实在努力了,但面对那个情报几乎为零的对手,也不知道一晚上的时间是否足够。就这种状况,要我明天按照计划去冒险,我真是心里没什么底气啊。”

“所谓的合作就是这样的,殿下。”秋半夏微笑回应,“我们注定无法掌控一切,所以才免不了需要互相信任的时刻,以此来做到超乎我们自己能力之上的事情。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一个无法自己解决的问题,虽然很艰难,但我们只能信任他们了。以及……”

她转过头,和姜乐一同看向那片漆黑的海“以及,要相信我们。”

“相信你们?”

“相信我们可以挡下那些杀手,相信我们有能力应付的这次的事件,相信我们会留在这里。”她笑了笑,“只要你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想很多主持人都会愿意与你同行。毕竟,主持人也是人啊。”

姜乐眯起眼睛看着她“你今天说的这些话可不是平时的风格啊。突然如此正经地说教一番,简直都像是那个古板的老黄历了。”

“说不定,这就是我此时此刻的心血来潮啊,过几天又回去原来那个不受压力不受管的状态了。”秋半夏笑了笑,“不过,看到大家都在努力,连原本推一把动一下的大乌龟都开始努力爬行了,忽然之间感觉自己也必须做点什么了,如此而已。”

她目光闪烁,看着海中倒映的星光点点,仿佛将那些光芒都放到了眼睛里。

“就那么几天,规规矩矩当个合格的主持人,好像也不太坏啊。”秋半夏笑了笑。

“这难得规矩的几天正好就给了我,这么说我的运气还真是不坏。”姜乐也笑了笑。

只是,要说运气不坏,又何止是遇到全力以赴的秋半夏这件事。之前和她几乎势不两立的项南星此时或许正在帮她扫除着上岸的障碍,而之前一直妨碍着她的梁京墨甚至在之前还帮她解决了内奸的隐患。她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并没有因为这短暂的合作而一笔勾销,然而在这件事上,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愿意为她出一分力。

也许,这里面的原因就是秋半夏所说的“正确的道路”吧。

她望着远处海岸线那隐隐约约的灯火,不觉有点出神,被挟着寒意的海风一吹便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回房休息吧,外面风大了。”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侍女走上前来,语调冷淡,可言语中却隐隐透出了关心的意味。姜乐看着她,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暖意。

至少在这一秒,在面对这样的事情上,连她都站在自己这边啊。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姜乐看着海岸线那头的零星光点。

“想必正在做着一些危险的事吧。今晚对他们来说大概是个不眠之夜。”秋半夏笑了笑,“那个人身上仿佛有种吸引危险的体质,运气差到能够让一些简单的事情都变得复杂起来。所以我不觉得他们的行动会有多轻松。”

“说的对,确实如此。”姜乐也笑了。”不过,我觉得他同样也有逢凶化吉的体质。”

她看着秋半夏,平静地说“所以这一回,我算是把性命赌在他们身上了。”

远在海上的两人没有说错,这一晚对于项南星等人来说确实是个不眠之夜。在另辟蹊径,找到关键录像并锁定了汽车后,梁京墨发挥了他收集情报的能力,很快就从各种新闻图片中找到了这辆车的来历。

当然,他也沿着车子的信息顺藤摸瓜,找到了车子的主人。

查到了对方的身份,下一步自然就是搜索他的住址,以及前往那里。在这两件事上他们都没遇到什么障碍,前者对梁京墨来说依旧不构成什么障碍,而后者因为就在本市的缘故,也只花了他们不过一小时的时间。

但在到达那里之后,他们撞上了一堵高高的墙。

这并非某种比喻,而是实实在在存在于他们面前的东西。围绕在目标家周围的这圈围墙高达三米,围墙上方有着密密麻麻的铁丝网,以及不出意外应该会设置的红外线摄像头和报警器,如果这家伙再谨慎一点的话,在这些设备之上,围墙边说不定还埋藏着自动射击的机器——经验丰富的南宫茜说,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很高。

虽然已经知道这个叫做罗仑的生意人特别有钱,还是本地的参议员,在本地的商界和政界都有着很强的影响力,但对方住处在防卫方面的重视依旧是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老实说,和我之前遇到过的大部分目标相比,这个人在这方面的用心程度也算是排的上号了。感觉有点意外。”

做出这种论断的自然是三人中经验最为丰富的南宫茜。此时他们三人已经从高墙的前面撤回,来到不远处的一处树林里。南宫茜在林子里走了几圈,而后便选定了一棵角度刚好的大树。三人爬到树上,果然,只有这里可以穿过那些枝叶的遮挡,看到院子里面的情况。

他们看见的那些东西,告诉他们这次的任务绝非易事。

在高墙内,南宫茜预言的摄像头和传感器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了,就连自动射击装置的存在也不幸被她言中。除了这些自动化的东西以外,院子里还有几个人在巡逻,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显然是看守这个庭院的保安。在其中一个保安手里还牵着一条猎犬,比起知觉在黑夜里会大打折扣的人类,这种嗅觉极其灵敏的生物才是更为棘手的麻烦。

“高墙,自动化装置,巡逻人员,还有猎犬……这完全就是一组立体式的防御机制,不过在设计方面并不是天衣无缝。如果光是围墙的话我有办法可以绕过去,巡逻的人也不难发现规律……但现在,他连猎犬都用上了。”南宫茜观察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摇摇头,“潜入的难度不小,以我们三个人的情况,正面突破的可能性更是接近零了。”

“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梁京墨坏笑着问道,“南宫家的人总不会轻易说做不到吧?假如是你接到单子要对付这样一个目标,你会怎么做?”

“我想我的做法没什么参考价值。”南宫茜摇头,“换做是我的话,会在这里开始埋伏,等待机会。对方总不可能一直待在家里不出来,他一旦走出家门口,我就有机会开枪了。不过,现在的情况是要在天亮之前把单子撤销掉吧,这样一来就没法用这种方法了。”

“不光是时间问题,还有手段的问题。”项南星叹了一口气,“我还是希望能跟对方面对面谈一谈,说不定事情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解决呢。”

“如果单子非要你在限定时间内解决呢?”梁京墨没有理他,自顾自追问道。

“这类单子,我从一开始就可以不接啊。”

南宫茜也只能苦笑“像这种对时效性要求特别强的,就算找我我也不会接受的。南宫家的人有各种各样的行事手法,各人擅长的领域也不同。如果是要应付这种情况……”

“可以是谁?”

她想了想“大概还是荒启或者敬之比较合适吧。荒启可以靠近身战直接突破。敬之的话,他有狙击可以扰乱对方阵势,近身战能力也足够,他大概是最合适的。而且他们本来就是兄弟,配合方面完全没有障碍,如果他们两人合作,一个在远处扰乱对手外加观察和指挥,另一个潜入后小心行动……我想,他们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进去。”

她说着,却发现项南星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同样听得双目放光的还有梁京墨。

“你们在打什么主意?”南宫茜问,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在想你说的这个方案啊。”梁京墨看了项南星一眼,后者也是很有默契地点了点头。这表明,他们两人确实是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一个在远处扰乱对手,兼做指挥行动。另一个直接潜入,在前者的指挥下避开巡逻的人,直接进入宅子里——这是你自己介绍的方法吧。”梁京墨笑道,“我想,你作为南宫家这一代里远程暗杀的第一人,担任前面这个角色的能力应该比分家的南宫敬之更强吧?”

南宫茜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等等,但我说的前提是负责潜入的那个要是格斗好手,这样就算出什么差错了,他的身手也足以自保……”

“那样的话,指挥的人不要出差错就可以了。”

项南星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毫不退避地直视着她的眼睛。

“我完全相信你。你也拿出自信吧。”



潜入开始

夜已深,凉风带着海边城市特有的气息,潮湿黏腻,似要贴着皮肤吹进人的骨头里。

城市的水泥森林挡住了大部分的凉风,将它们削弱到普通人也可承受的程度,然而在一些特别空旷的地方它依旧横行无忌,一次又一次地考验着入秋时单薄的衣服。

一阵风吹过,一个巡逻的年轻保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声音响亮,在夜里特别刺耳。

“喂,年纪轻轻身子就这么虚了,你这不行啊。”他的同伴打趣道。

“去你的,我身子比你好多了。”年轻保安不服地反驳回去,“我看你才是吧,最近晚上天气才开始有点变凉,你这都直接换上了长袖制服,这是有多吹不得风啊?”

一记喷嚏,外加两人互相打趣的几句话,让他们的脚步停滞了短短的十几秒钟。这一点点时间放在其他时候当然不算什么,不过是等会加快一下脚步就能解决的问题。然而此时,却几双眼睛正时刻盯着他们,就等着这防御网露出这稍纵即逝的刹那空隙。

就在他们耽搁的这十几秒里,两个黑影翻上围墙,一前一后从监控镜头和红外线感应器的上方跨过,而后沿着内侧墙壁安静地滑行下来,落地更是无声。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他们的手里还抓着两条似有若无的丝线,这和之前网吧逃生时南宫茜用的是同一种装备。

“直行,跨越草地后到墙根蹲下隐蔽。”两人的耳机里传来南宫茜冷静的声音,“记住保持安静,三秒内完成。开始。”

两人对视一眼,在她一声令下的同时起步向前快步行进。跨越草地,蹲下隐蔽,这过程不多不少刚好花了三秒。在他们蹲下后又过了两秒,那两个保安正好走过转角,就从他们两人面前一米处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过去。

项南星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瞪着前方,全神戒备,却也在讶异自己的心情并没有想象中紧张。这当中有一部分要归功于耳机里南宫茜那冷静到毫无波动的声音,但项南星也有一种奇妙的错觉,仿佛他和南宫茜已经这样配合过好几回了,此时全无怀疑,心知肚明自己只要跟随着她的指令行动,就绝不会遇到危险。

而后他记起了,就在不久前,身处漆黑迷宫中的他已经和南宫茜隔空配合过了一回。而且那次的难度比起现在还要高出十倍,当初可以做到的事情,现在降低了难度,没理由会办不到,他此时的笃定和自信也大多来源于此。

“之前听说过南宫家有着一项名为‘驱虎吞狼’的训练,专门锻炼预测和判断目标行动的能力,据说练到极致后简直就像一个操纵全局的棋手一样。我之前听说时还觉得这说法太玄乎了,夸大的成分太多。”梁京墨在一旁低声地赞叹,“现在亲身体验,真是名不虚传——竟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项南星点头赞同,不过此时显然不是停下来感叹这些的时候。他压低声音,对耳机那头的南宫茜问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等。”南宫茜的回答简明扼要,声音依旧毫无波动。

“就在这?”项南星有些难以置信,“我没记错的话,过一会那条狗也要巡逻到这边来了吧?那可不比人啊,就算看不见,鼻子一闻就发现有生人在附近了!“

“对。”南宫茜淡淡地说,“所以,接下来就得换我干点活了。”

她话音未落,项南星已经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另外两个脚步声。比起人类,狗行动时的声音无疑要安静许多,只不过项南星在之前的观察中也差不多摸透了这里面的巡逻规律,没记错的话,来的这一组人应该就是牵着猎犬的那组了。

人的话还好说,但一旦让猎犬接近,它的嗅觉足以发现这附近的生人气味,而且以它的追踪能力,一旦被发现,项南星和梁京墨就等于是多了一个不死不休的追杀者,至少在这个庭院的范围内,他们没有可能摆脱。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无能为力,只能希望南宫茜变出什么魔法来了。

突然,项南星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脚步声变了。”他惊觉。

确实,比起刚才井然有序的脚步声,此时那两组步点明显乱了。在下一刻,他们听到了一声狗叫,以及随后响起的低声呵斥。原本行动无声的猎犬在这时止不住地发出几声吠,仿佛在黑夜中发现了什么看不见的敌人。

牵着它的那个保安不得不停下脚步,把力气都用在控制它上。而另一个保安则是立刻抖出了伸缩棍,小心翼翼地向着猎犬吠叫的方向走过去。只是他前往的方向和项梁二人躲藏的根本就是南辕北辙,这次搜索注定是无功而返。

“够了,别白费力气啦!”牵着狗的保安没好气地说,“肯定是下面又有什么动静了。这畜生的耳朵比我们灵多了,所以才一惊一乍的。”

他用力扯了扯狗链,那猎犬发出几声呜咽,像是还不愿放弃。

“就现在,行动起来。”南宫茜的指令从耳机中再次传来,“你们有三十秒时间沿着墙根移动,然后左转来到落地窗前,将其打开后进入室内。开窗方法就按我之前教的那样。

“明白。”

项南星立刻照着指示开始行动。然而想到刚才这一幕,还有保安口中的那个“动静”,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对了,刚才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商业秘密。”耳机那头的南宫茜语调冷淡。她顿了顿,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现在没空解释,你要真有兴趣,我下次再慢慢说给你听。”

“那就一言为定啦。”项南星也笑了。

“行了,你们两个真是够了。”梁京墨强硬地插入了对话,“现在怎么说?我要开窗了。”

在其他两人对话的时间里,梁京墨已经按照之前南宫茜教的手法在切开了锁头旁边的玻璃,并且把手伸进去开了锁。他正要推开落地窗进去,南宫茜突然叫了一声“停。”

“又怎么了?”梁京墨的动作硬生生顿住。

“边框周围可能有红外感应线,你先观察看看有没有类似的仪器。”南宫茜认真地说,“还有,我的观察就只能到这里为止了,再往里面就是室内的部分,我这边只能透过一些没挡好的窗户看到其中一点点地方,基本派不上什么用场。”

“所以,接下去就要靠你们了。”她连珠炮似地说道,“记住,这是一个非常警惕,在庭院中都布下了重重防卫的人,可以想见在室内应该也有着同等水准的安保设备才对,说不定还有针对入侵者的陷阱。你们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谨慎观察后再行动。但是必要时候……”

她犹豫了一下,突然烦躁地“啧“了一声。

“总而言之,万事都要小心,小心!听到了没有?”

之前一直很冷静的南宫茜在这个时候也不由自主地有了情绪的波动,就如她所说,对方在庭院的防卫体系非常完整,就算是她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也很难突破。为了掩护二人,这方面经验最丰富的她不得不放弃潜入,反过来担任指挥者的角色,这也使她在这之后只能干等着,什么都帮不上,里面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只能靠他们自己解决。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叫她如何不焦躁。

“知道啦。你今天有点紧张过头了啊,别忘了我以前什么困难没见过,眼前这算什么。”

察觉到她的情绪,项南星笑了笑,穿过梁京墨打开的落地窗走进屋子里,临进去前还不忘冲着远处挥挥手。他知道南宫茜可以看得见。

在他看不见的远处,南宫茜也正向着他默默地挥了挥手。

她也知道,接下来,他就要走进她看不见的那片世界里了。

她能做的,只有信任。



矛盾观点

穿越了堪称步步惊心的庭院之后,是乍一看平静温馨的室内。他们进入的地方应该是这栋房子的会客室,这里的墙面配色是让人心情舒缓的天蓝色,而里面摆放的沙发也是质地很柔软的类型,可以想见瘫在上面时那种舒服和放松的感觉。

从这装潢来看,这间房子的主人也应该是个相当温柔的家伙吧。项南星突然想起了之前监控录像里看到的那一幕,感觉心里头某个地方好像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我们接下来要对付这样一个人吗?

他看着梁京墨的背影,几番欲言又止。一瞬间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各种情绪不断翻涌。

可是到最后,他也只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项南星摇摇头,握紧拳头为自己鼓了鼓劲,随后便侧身从梁京墨打开的窗户进入室内。这几步里,他已经把心中泛起的些微动摇深深压了下去,一路埋进了心里的深处。当他反手关上门,放下窗帘,也像是把这些杂念都通通扔在了身后。

从这以后,就只有披荆斩棘,一路向前……

“你真的不后悔吗?”梁京墨突然问道。

刚刚想着的心事被一语道破,项南星顿时一惊。他抬起头,却依旧只能看到对方的后背。

此时的梁京墨正站得笔直,只有脑袋微微晃动。他的视线一刻不停地从眼前的各种物件上扫过,寻找的目标是其中隐藏着的安保设备。

这无疑是一项非常考验专注力的工作,别说是回头看一下了,就连抽空说出刚才这句话都要牺牲掉不少的精力。然而在这种状态下,他还像脑后还长了眼睛似的,轻易便看破了项南星刚刚心里这场短暂的斗争。

又或者说,这只不过是巧合?

“你也不用想着是不是巧合,其实这问题我早想问了,刚才一直没空。”

项南星这才注意到声音是从没带耳机的另一边耳朵传进来的,换句话说,梁京墨此时已经拿下了耳机,直接开口对他说话。而这显然也是为了不让他们接下去的对话被那头的南宫茜听到。

于是项南星也暂时关掉了耳机“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徒劳地想试一试而已。看来是多余了。”

梁京墨回过头,对着他露出了苦笑“看到室内这种装修风格的时候,我就想着你该不会心软了吧。不过看你反应,果然是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他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项南星的脸也沉了下来。

“如果这就叫软弱的话,我宁可选择软弱的这边。”他也不迂回了,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搞不懂,为什么你直接就选择了站在西凤皇室的那一边,你觉得他们是好人吗?别忘了,那种灭绝人性的游戏就是在他们的主导下弄出来的,说不定这次的这个委托人就是想着抓住机会,替天行道啊!”

梁京墨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帮助他们啊。”

“我说了,我到这来只是想把你拉走。”项南星说,“你说要完成你想做的事情,我配合了。你要为皇室那帮人扫除障碍,好,我跟着。但你说要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杀掉对皇室构成阻碍的人,这一点我无法接受。我跟着你进来到这里,一半是在帮你,一半却是为了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梁京墨斜着眼看他“你不会真是想跟这个人聊聊,劝他把这个委托撤销掉吧?”

项南星坚定地点了点头。

“也对,你就是这样的人。我又问了个多余的问题。”

梁京墨仰起头,苦笑了一声。他话锋突然一转,提起了另外的事情来。

“你刚才说到,西凤皇室主导了那些反人性的游戏,对吧。”他缓缓说道,“你想过吗?他举办的这些游戏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设计上也得耗费不小的心力,更是经过许多次的测试后逐渐改良,才变为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那么问题来了,你觉得他们举办这些游戏,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谁知道呢。”回想起那些经历,项南星依然恨的牙痒痒,“大概是看着好玩吧。跟古希腊人搞的那些角斗场差不多的东西,把一些奴隶放进去,看着他们在角斗场里为了活下去而互相搏斗,然后那些贵族们就坐在看台上像看猴戏一样观赏。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梁京墨笑了笑“只是为了观赏的话,这代价未免也有点太大了。”

他话锋再次一转,突然跳到了心理学上。

“你有没有发现,大多数的游戏都可以分为两类。一个是玩家与玩家的对抗类,另一种是由主办方出题布局,玩家设法解题破局的试炼类。”他说,“就算像你说的,角斗场是给他们看戏用,那么后面那一项的看点又是什么呢?难道还是纯粹的看戏?”

不等项南星回答,他自己就回答了。

“这种人为制造的困境,作用可能有几个。比如作惩罚用,毕竟我们这些参加者当时还是犯人身份。又比如是彰显权力,让设计者从中得到成就感。但我觉得它最重要的作用,还是制造危机感。”梁京墨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危机感会破坏基本的安全需要,你不知道会经历什么,直接进入丛林求生模式,前额叶功能被抑制。换句话说,理性功能已经不好使了,哪里有活路就往哪里闯,无头苍蝇,人心惶惶。”

“在大多数的试炼型游戏中,人会暂时退化到野兽的程度,一切都从求生本能出发。为了活下去,杀人也好,背叛也好,都是家常便饭。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大部分的试炼型游戏明明都不需要规则了,但这里面有时还是要安排一个主持人在?”

项南星摇摇头“我不想知道。”

他嘴上逞强,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经历过的那些“试炼型”游戏。在过夜那个游戏中,出现的主持人的假面人菲克,而求生小屋里的则是松本诚。要说共同点的话,这两人都曾经给他带来过很大的心理压力,也或多或少地,影响了他在游戏里的状态。

梁京墨笑了笑,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在这一类的游戏中,主持人担任的其实是引导者的作用,负责让玩家们进入非正常状态。与之配合的是游戏中那些提示性的信息。如果一个人被扔进丛林里,得知唯一求生的路是学狗叫,亲自在丛林里厮杀过的人就会主动把自己当成狗。因为在这个时候,理智功能已经崩坏了,他们的思考逻辑是重新建立起来的。”

“也有人不是这样的。”项南星反驳,“在我经历的第一个游戏里,老独眼就为了救我选择了牺牲,这可不是什么丛林法则引导下的结果!”

“是的,所以他死了。”梁京墨淡淡地说,“在这样的丛林里,太过软弱或者善良的人是活不下去的。那些变成狗的活了下来,但连‘心’都已经不存在的他们是否真能叫做‘活着’呢?这也是个问题。”

“真正活下来的,只有那些一度服从了丛林,却又没有在心里真正向它屈服的家伙。但这有可能也是悲剧的一种。在游戏结束后,回归现实世界的他们不得不寻找一种方式去面对自己当初的那段经历。”

“他们中,有的选择了向游戏的主办方复仇,将责任归于他们。有的则是从此想方设法远离西凤,巴不得将那段日子从自己的记忆中彻底抹去。有的自我欺骗,用各种各样的理由为自己开脱。还有的慢慢蜕变成另外的样子,从游戏中学到的东西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的一部分性格,最后他自己也变成了主办方希望看到的那副样子。讽刺的是,通常这种人偏偏活得比其他那些更好。”

梁京墨冷笑一声“最后这种人的存在就是举办这个游戏的意义。主办方希望找出足够强大,可以跨越游戏生存下来的人,而且这些人要么认同了这个价值观,要么也在这个过程中被改造成和他们同路的人——这些游戏,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找到或者培育这样的人……”

“就算是这样吧。”项南星打断了他的话,“可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京墨抿着嘴唇,静静地看着他。

“说了这么多,你觉得你属于哪一种呢?”

“啊?”项南星微微一怔。

“或者换个说法。”梁京墨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只是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

“把现在这个局面,把这里看做一场‘试炼型’的游戏,然后再重新思考一次——你觉得你会如何选择?”



寻找暗室

把眼前这种状况看做一个试炼型的游戏?

梁京墨突然抛出的这句话,让项南星有点难以理解。

那些试炼型的游戏,都是由人去操控,人去制定规则的,在整个过程中环境的任何一点变化也有着明确的目的。但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显然完全不同,首先他们是由于自己的意愿才行动起来的,其次,在这个过程中也没有看到什么外人干预的迹象,他们之所以能够找到这里来,靠的全是自己的努力。

难道梁京墨绕了一大圈只是为了暗示一句,这里还有别的人在窥探?然而在对周围的感知来说,他们三人里最强的应该是南宫茜,可她却对此毫无表示。

换句话说,如果梁京墨要表达的真是这么个意思,他指的应该是室内部分的情况。

一想到这里,项南星神情顿时微微一变。此时梁京墨已经推开会客室的门,径直走到了宅子的走廊上。比起刚刚进来时那种微小谨慎的态度,此时他的举止里简直看不出任何一点掩饰自己的打算,在项南星看来像是一副“既然已经暴露了,要怎样就怎样吧”的消极态度,而这也更加印证了他刚才的猜测。

“只不过,还是有点奇怪啊。”他又暗暗想道。

对比在庭院里的警戒水平,在这室内他不光没有感觉到任何人的气息,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发现什么报警器之类的东西,简直平静得过了头。他们在这里面说了这么久话,虽说声音一直压得很低,却也难得地没有惊动屋子里的任何人。

此时梁京墨更是直接拉开门走出去,这动静在夜里算是很大的,依旧没有引起什么反应。

“这简直就像是……屋子里没人在似的。”项南星一边想着一边快步跟了上去,“可是没道理啊,那辆车现在就停在车库里。他连去网吧这种努力隐藏身份的时候都会坐车去,难道这一次出门就偏偏选择了其他方式?不合理啊。”

他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就是出远门,那样的话司机只需要送他到机场之类的地方后便可开车返回,而这也是符合对方目前处境的一种做法。只是这样一来,他们此时在做的事情完全就成了一个笑话——千辛万苦潜入到层层防护的房子里面,结果当事人根本就不在?

不过像这样的事情,既然项南星自己可以想到,那么梁京墨那边肯定也考虑过。他此时还没有撤离,要么意味着他不这样认为,要么是他觉得事情还有转机吧。项南星决定跟上他,先看看情况再说。

只是看到梁京墨随后的举动,项南星再次一头雾水了。

“你在做什么呢?”

看着梁京墨敲敲这里又敲敲那里,把架子上一些小饰品拿起来又放下去,时不时还试着去拉开旁边柜子上的那些抽屉,项南星终于忍不住问道“从会客室出来后你的举动很奇怪啊,如果有什么想法的话,不妨跟我说一下吧?”

“我在‘找’。”梁京墨头也不回地说。

“找什么?”

“我以为你能想到呢。”梁京墨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嘲讽,“我在找‘机关’。”

“‘机关’又是什么?”项南星皱起眉头,“我是真猜不到,不如你把事情说得清楚些,让我也好帮忙一起找啊。”

在黑暗中,他明显听到梁京墨叹了一口气。

“所谓的‘机关’,你换成‘暗门’也行,我在寻找的是这间房子的秘密。”他解释道,“你不觉得,这栋房子的防御体系里藏着一个很大的矛盾吗?”

“矛盾么……”项南星沉吟,“确实是啊。”

“庭院那边,虽说布置上还有弱点吧,但那也是对南宫茜那种行家里手而言的。”梁京墨点头说道,“那围墙对一般人来说已经是难以翻越的了,围墙上的监视器虽说是对应的标配,但一般的防卫系统有了这种东西就不会再浪费人力巡逻,更别说像他一样安排了好几个人,还编成几组,分工合作一刻不停……这里面还有一条猎犬啊,一般人通常也就锁在门口看家吧,有几个人会把它也编进巡逻队里到处走的啊!”

“但是,到了这里面,一切又不一样了。”

梁京墨正色道“按理说,一般住宅都会在门窗的地方安装报警器,更别说这种在庭院就布下重重防护的人。不光是我,连南宫茜那样的行家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奇怪的是,我在那里很仔细地找了一圈,却是连个报警器的影子都没有。这不是很奇怪吗?”

“很不自然。”项南星赞同,“我也注意到了。我们在这边说话,走动,到现在位置弄出的动静绝不算小,但却没有触发任何警报。虽然也有几个监视器,但我们进来到现在,他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同样的,小茜之前最担心的自动反击装置也没有出现,这样看来,简直像是在对方入侵宅子后便宣告放弃了似的。”

梁京墨点点头“我也想过,这有没可能因为我们一开始进入的是会客室。毕竟会客室是主人和客人会面的地方,如果装上太多显眼的安保设备难免会让人感觉不尊重。但是我这一路出来,不光是会客室,连走廊都感觉不到有任何设备在。这样也就可以确定了,对方确实是内外有别。对于室内的部分,他可能没有雇佣任何人参与防卫,所以虽然有监视器,但只要他本人不是正在关注的,那也只能提供事后调取录像的功能罢了。”

“这……解释不通啊。”项南星挠头。

“这里面有一种可能性。”

梁京墨继续搜索着走廊上的各处小物件“听过一句古话吗?最厉害的锁不是铁做的,而是直接就安放在你心里的那种。”

他暗暗用力扳着一个花瓶,却没有期望中开启机关的声音传出。

“有一种保险箱的设计是这样的,它的开启难度不算太低,但对于顶级的窃贼来说又不是不可触及的。当窃贼费了一番功夫打开它以后,就会看到里面放着的金银财宝。”梁京墨继续尝试着下一个物件,“这种时候,绝大多数的窃贼都会兴高采烈地拿走这些金银财宝,因为他们感觉自己已经付出这么多的努力击败了对手,这些东西就是最好的报酬。”

“但其实,真正的宝物是其他的东西?”项南星有点理解了。

“对。”梁京墨点头说道,“这类保险箱一般都有夹层之类的东西,空间不大,一般也只够放下一些纸质文件之类的东西,但恰恰这些东西才是最关键的。如果没有留意的话,很难注意到内外空间上这点微妙的差别,而且心理上的欺骗也会让他们产生任务已完成的念头,不会继续往深了去探查。这样一来,保险箱牺牲的其实只是那些作为诱饵的金银财宝,却保护住了最重要的东西。”

“这就像是我们现在的这个宅子。”项南星喃喃地说。

“其实如果我是主人,也会知道报警器一类的东西已经是意义不大了。”梁京墨说,“要知道,外面庭院里不光用上了报警器,还增加了人力巡逻,还有猎犬。如果有人可以突破庭院来到这里的话,一般程度的报警器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反而会在客人面前留下主人非常心虚,没有安全感的印象。毕竟设备是死的,不像外头的巡逻队一样有客人来就能撤下,而这个主人从内部装潢来看,还是期望给人留下一副温柔和善的总体印象。”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用铁丝拨开了旁边一个抽屉上的锁,将其拉开,露出里面摆放着的一叠钞票。看上去数量可不少,对于西凤国的一般民众来说绝对算是一笔巨款了。

“这些就是‘保险箱’里放着的金银财宝。如果是一般的窃贼,沿路上锁的这些抽屉里留着的现金就是为他们准备的。这房子里面连个巡逻的人也没有,既是在降低窃贼行动的难度,也是避免巡逻人员不小心发现个中玄机。”梁京墨一边说一边却把现金揣进兜里,面无愧色,“正是这样的安排也让我明白,这间房子里一定藏着非常重要的秘密。这秘密或许是被藏起来的某个东西,也可能干脆就是某个暗室或者秘道。”

“只可惜我手头没有这栋房子的图纸,否则稍微计算一下就能找出消失了的那部分面积。这沿路我虽然一直有在留意,但目前为止还没什么收获。”梁京墨摇摇头,“而且我也特别留意了墙壁厚度之类的细节,但目前还没看到哪里能收下一个暗室的。如果能够找到它的位置,大概很快就能发现附近的机关吧。”

“暗室的位置啊……”项南星扶着下巴,也跟着思索起来。

就在这时,之前偶然听到的一句话突然闯入他的脑海中,项南星眼睛一亮!

肯定是下面又有什么动静了——那个牵着狗的保安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那时候他以为是南宫茜的招式给对方带来了错觉,但在经过梁京墨的一番分析之后,那句看似随意的话在他耳中顿时有了另外一种解释。

“要说位置的话,我可能有点想法了!”

他立刻趴下,把脸贴到了地毯上,随后闭上眼睛,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集中注意力听着地底下的声音。梁京墨看到他的举动后脸色微微一变,马上也学着他的模样伏下身子,仔细听了起来。几秒钟后,他们两人紧锁的眉头渐渐打开,脸上换成了豁然开朗的神色。

“就在这里!”

他们同时起身,异口同声说道。

而他们所指的方向,正是各自脚下。



隐匿之人

在休息的间隙里听到那些响动,罗仑终于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

他是沙拉维市数一数二的年轻富豪,本地的名誉议员,在坊间享有不错的口碑。不必说,他当然也是这栋房子的主人。这晚他像平常一样地完成了今天的工作,而后便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开始每天午夜时分必备的运动。

大概是这过程中精神太过集中了吧,也可能是被周围那些声音干扰了他的警觉,总之当他听到警报后停下动作,并匆匆忙忙地扑到监视器前时,才发现有人已经打开了书房里的那道暗门,正要往地下室走。这警报对应着他在屋子里设置的第一个报警器,只有在对方找到暗门,并且试图打开时才会触发。警报的响起,也就代表着有人开始触碰他真正的私密空间。

“难道外面的保安都不在了?”

罗仑在惊讶后的第一件事是按下紧急关闭的按钮,将入侵者暂时封闭在秘道的入口附近。而后第二件事,他调出了户外的监控镜头,开始仔细观察着屏幕上的画面。现在没有时间让他可以确认过去几分钟的录像,而那对于眼下的状况来说也不是最重要的。他首先要看的,是整个保安体系是否还在正常运作中。

“很好。”他自言自语。

那些保安还在巡逻,那头高价收购的猎犬还在走动,足够了。对方并不是通过暴力突破重围进来的,而是用少数精锐偷偷潜入,这意味着他们的人数不会太多,而且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没有外援。

罗仑想了想,心里有了打算。

“各位注意,我收到消息说这几天市里有个窃贼团伙很是猖獗,尤其很有可能在今晚搞出一些事情来,请一定要提高警惕。”

他按下按钮,将这句话通过房子周围的扩音器发了出去。外头的保安队长对着镜头比了个“收到”的手势,而后便打了个电话,把正在休息室中待命的两名保安也叫了出来,一并加入了巡逻的队伍。

这样一来,原本已经相当密集的巡逻网变得更加严密,对方就算可以突破之前的防卫进来,但现在这面网已经强化过,他要出去就没这么简单了。

先是用紧急关闭按钮将秘道内所有的门强制关上,封住对方继续深入的路,而后再强化庭院部分的巡逻强度,让人无法自在活动。罗仑的这一系列手段概括起来就是“瓮中捉鳖”四个字。如果是一般的蟊贼,此时只会被困在密道入口附近的第一个隔断空间里,进退两难。就算他本领强到可以打开暗门出去,迎接他的还有庭院中那些保安,要想从这个宅子里安然撤退,看来是没那么简单了。

安排好了这一切,意味着他已经在谈判中处于优势地位了,这时罗仑才开始尝试与对方交涉。然而就在他将要按下对内扩音器的按钮,与秘道中的潜入者对话时,另一声突如其来的警报让他大大地吃了一惊。

“又一扇门被打开了?”他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么快?”

就算是在紧急封闭的状态下,身处秘道中的人也不是没办法开门,这里头至少预留出了输入密码解锁的手段。这也是为了避免因为设备故障或者误操作,把他本人锁在里面的情况。

只是这密码总共是四位数字,对方在他紧急关闭后半分钟里就完成了破解并且把门打开,这速度未免也太过惊人了。

尤其让罗仑大吃一惊的是,从监控到的信息来看,此时被打开的并不是进入秘道的入口那扇门,而是从入口再往下,通往秘道更深处的那一扇!换句话说,对方在明知被发现的情况下,不光没有要撤退的意思,反而还继续向前,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这是亡命之徒啊。”罗仑苦笑。

他心念一转,快速按动了另外几个按钮,让沿途的门再一次紧急封闭,并且重置了四位密码。这样一来对方刚刚破解的密码也就失效了,如果他手头有什么破解密码的工具或手法,现在也不得不重新施展一次才行。

从刚才的情况来看,这手段说不定也就能为他争取到三十秒以内的时间。但只要能够制造出一个小空档,那也够他开始与对方谈判了。

“朋友,先等一等如何?”罗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颜悦色,“我这底下可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财宝,恐怕您费了一大番工夫后,还要失望而归啊。”

他没有立刻听到对方的回答。等隔了十几秒,耳机里才终于传来了对方有点贱贱的声音。

“有没有失望,还是要看到最后才知道啊。这种事情我还是喜欢自己探索,你这建议里的好意我心领啦。”入侵者的声音听上去像个爽朗的少年,“再说了,在房子底下偷偷修了这么大一块地方,一条秘道开了两扇门还是继续往下的台阶,简直是直通地下十八层的节奏。你要说这里没藏着什么好东西,我还真就不信了。”

在他说话的同时,监控信息显示又有一扇门被打开了。罗仑的眉头微微一皱,这才知道自己是中了对方的缓兵之计。

原来对方在沉默的这段时间里根本没闲着,而是在加紧破解着密码,等到感觉已经差不多了才回他的话。这样一来也让罗仑错过了及时重置密码的时间点,只能眼睁睁看着入侵者又往这边前进了一步。

“不过,你的争分夺秒,也恰恰暴露了你的一点秘密。”罗仑在心里暗暗想道。

他再次紧急关闭所有的门,再次重置那上面的密码,虽然看上去这样不过是拖延多一点时间,但对于罗仑来说,这其实是第三次的实验,真正的作用并非拖延,而是验证。

而他也在继续尝试谈判着。之前试过软的不行,现在轮到来硬的了。

“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就不会继续往下走,而是要考虑如何全身而退。”罗仑冷笑一声,“老实告诉你吧,地下室这部分不是像你以为的那样,一条下行楼梯通往一个大房间。不是的,这里是由许多房间组成的一大片空间,总共分为三层,如果不了解这里的话,你哪怕在这花一晚上也找不到我,更何况我还能看到你的位置,总是能够提前一步。”

“这么有把握?”对方笑了,“如果我真想试试的话,你又能怎么办呢?”

他不等罗仑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如我猜测的那样,房子里面没有安装什么报警器,但是一进秘道就有动静了,说明你对秘道底下的情况极为看重,但在地上表面的那部分里却要营造出一个心胸坦荡的假象。在这种情况下,你最多要求庭院巡逻的保安集中注意力,却不可能真正告诉他们房子的地下秘道已经被入侵,更不可能让他们赶过来抓人了。否则光我耽搁在这的时间都足够被抓起来十次了,哈哈哈哈。”

对方直接笑了起来,那声音听上去更贱了。然而真正让罗仑感觉不舒服的,还是他接下去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等于在告诉他,他正在面对着一个何等聪明而且冷静的对手。

“所以,现在的情况我才是进攻的一方,你是防守者,你能做的,不过是用这样的手段拖延我的时间罢了。但是一旦我从这里撤退,我就变成猎物,而你就是追击者了。”那人又笑了笑,“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有什么选择吗?”

“肯定只能顺势向前,决不罢休啊。”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监控信息告诉罗仑又有一扇门被打开了。至此入侵者已经打开了秘道的前三扇门,可以直接来到地下第一层的平台上了。尽管罗仑还可以继续使用紧急关闭外加修改密码这一招,但刚刚这几分钟已经证明这样的手法无法真正挡住对方,而进入地下第一层,就意味着对方不再是被困于秘道之中,而是可以开始探索这地下的空间了。

而且就像对方说的那样,此时他只是被动防守的一方。如果连他最依仗的这些门都只能将对方脚步阻挡个三四十秒,那么对方踏破这片地方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对此罗仑简直可以说是无计可施。

然而在这种绝对不利的情况下,罗仑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一扇门是三十秒,第二扇是二十七秒,然后现在……是三十四秒。”他笑道,“朋友,我想我大概猜到你是怎么开的门了——不过就是暴力破解而已,对吧?”

扩音器的另一边一阵寂静,对方或是被说中心事,哑口无言,或是又来一次拖延战术。吃过一次亏的罗仑没有等待,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猜你大概是个挺有本事的黑客吧,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编写出一个循环运行的程序,并且破解了我的密码门,将其植入。”罗仑淡淡地说,“我所设置的密码是四位,纯数字组合的情况不过是一万种。只要破解了密码门尝试次数的限制,以它的运算极限一分钟内就可以遍历完毕。我在后两次更改密码时先后选择了比原密码数字小的,以及比原密码数字大一些的,而你破解密码开门的时间也跟这个规律相符,这就说明,你用的确实是这个方法。”

“换句话说,我接下来改密码时只要将它设为最高的六位数字,组合的可能性就会一口气提升到一百万个,按照你之前的情况推算,一次遍历所需的时间将超过一个小时,到天亮你也开不了几扇门。如果你没有别的手段,其实这个游戏已经结束了。”

他对着话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竟还带着几分忧伤。

“回去吧朋友,到此为止了,可以吗?”



原始障碍

有时越是原始的,恰恰就越是最难以对付。

此时的梁京墨和项南星不约而同地亲身感受到了这一点。

面对梁京墨那变魔术一样的手法,罗仑在短时间内确实拿不出什么应对的法子,甚至连弄清楚是什么原因都办不到,但他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当机立断。

“直接关闭了电子的门禁系统,采用液压阀门手动操作……”梁京墨用力推了推沉重的隔门,摇了摇头,“不得不说,这一招还真是有点效果。”

罗仑所做的事情其实非常简单。虽然他不知道密码是如何被一再破解的,但他知道,密码之所以在那人面前无效,正是因为门禁系统太过高级,给高手留下了太多的漏洞。反过来,越是朴实的形式,对方也就越难使上巧劲,只能硬碰硬。

于是他直接关闭了信息化程度最高的电子门禁系统,反过来采用最原始的液压手动上锁。这种模式是为对抗灾难而设计的,强调的是门的强度以及关闭的密封程度,在这种模式下门会被关得更加严实。虽然开门不再需要密码,但所有关闭的门都需要通过手动操作液压阀门来开启,这考验的已经不再是智力,而是人的体能了。

“我最讨厌死用力气的情况了。”

梁京墨碎碎念着,却也无奈地收起手机,开始在门的周边摸索起来。他在注意到这些变化的第一时间就看懂了真相,于是也知道在门的旁边一定有着手动开门用的机关。果然,不多时他就摸到了一块有点松动的墙砖,于是微微用力往下一按。顿时,他看到门边原本紧紧封闭住的小隔板正在缓慢打开,而后便露出底下一个方向盘似的东西来。与方向盘不同的是,它上面多了一个朝向外的手柄,让人可以直接抓握在手柄上面。

梁京墨知道,这个多半就是这扇门对应的阀门开关了。他试着将双手握在圆盘两侧,扎稳马步,稍稍用力转了一下。

然而这玩意却是依然故我,纹丝不动。

“啧……我最讨厌死用力气。”

他无奈地重复了一遍,而后咬紧牙关用力一扳,表情狰狞,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在他的全力以赴之下,转盘发出咿呀的一声,终于微微动了一下。这一动仿佛也抖落了连接处尘封已久的铁锈,梁京墨感觉手上传来的感觉顿时轻盈了不少,原本要花十分力才能转动的,现在只用七八分就足够了。

他大受鼓舞,双手飞快地转动着阀门,接连转了几圈后,圆盘越发松动,手感更轻,他便顺势松开双手,改用右手握住手柄快速地前后运动起来。

在他面前,那扇沉重的门也慢慢地打开了一条缝,开始动了。习惯了前面几扇门那种自动打开的速度,此时这扇门的每一点移动都显得非常缓慢,尤其这其中还要花上他不小的力气,光是将这扇门打开到足以侧身通过的程度,梁京墨的额头已经微微见汗了。

然而,距离目标不知道还有多少扇门。虽说这方式

早知道就不把项南星逼走了——梁京墨的脑海中突兀地闪过这样的念头。确实,如果两人合作的话,开门这件事上就可以轮流着来,不用一直耗费体力。

“不过那种优柔寡断的烂好人性格,放平时也就算了,这种时候留下来只会碍事。”梁京墨摇摇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只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啊。”

“偏偏是这种家伙……”

他又叹了一声,从半开的门侧身走入,准备在下一扇门前继续用他的死力气了。

而他口中的“这种家伙”,在这个时候还在研究着眼前的门。他没有亲身经历那边两人的暗斗,于是对这件事情的反应也就略微慢了一些。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梁京墨下了狠手,将原本锁上的门进一步锁死,不让他过去。直到几秒钟后,他看见输入密码的面板始终再没有亮起,这才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性。

“这是……电子化转成原始的机械式么。换句话说就是对方放弃用密码门阻挡他了,而是改用这种耗费力气的方式为自己争取时间。”

几分钟后,在发现门边上的阀门开关后,项南星终于理清了这里面的状况。

对他来说,这简直是个天赐的转机。毕竟在这之前高歌猛进的只有梁京墨一个,而他面对关闭的密码锁却是束手无策,只会被甩在后面。在变成机械锁这种耗费力气就能打开的方式后,两人至少是被拉回了同一起跑线上。尽管梁京墨大概领先了几扇门的距离,但从现在开始全力以赴的话,还是有机会追赶上去的。

但他也清楚,此时优先要考虑的还不是梁京墨,而是那个尚未见面的目标本人。

在项南星的预想中,这件事情是有机会和平解决的。那个委托南宫家下手的人应该对西凤皇室有着不小的恨意,但恨意都有源头,如果能够解决问题,化解仇恨的话,对方说不定会答应撤销委托,这样一来事件也可以在不杀人的情况下完美解决。

虽然机会很小,但就冲着那个人救助乞丐的善举,这想法至少值得一试。为此,他必须赶在梁京墨见到目标之前完成沟通,同时也要提防着目标在惊慌的状态下直接发起的攻击,难度不可谓不高。

只是,他也有他的优势。

刚才梁京墨与对方说话的时候,项南星一直没有开口,为的就是隐藏自身。从他与梁京墨开始对话时用上的那一连串“你”,这边的两人立刻判断出对面最多只有收音设备,却没有监控器之类可以直接看到人的东西,也没有来得及调阅录像,看看之前庭院中的画面。

因此在对方的认知中,入侵者十有就是和他对话的梁京墨一个,项南星在他的认知中仿佛是个隐身人一样,约等于不存在。视乎接下去的行动,他有可能成为那个关键的奇兵。

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所在。

而他的运气也是好。要是在门禁系统还在运作,上述这个优势其实是名存实亡。因为从之前的表现来看,除了声音之外,对方至少可以通过系统得知他们是否打开了门,甚至可能连开了哪些门都可能了如指掌。那样一来,就算项南星一开始的存在不为人所知,但当他在远离梁京墨的地方打开第一道门的时候,他的存在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此时对方关闭了门禁系统,将上锁方式转为机械,对他来说简直是双重意义上的神助攻。

只是这个机会,还是要靠他亲手去把握。

“这玩意到底多久没用过了啊,结合处完全都生锈锁死了!”

项南星腹诽着,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发力的声音从齿缝间溜出来。他几乎是拼到额角青筋毕露才让沉重的圆盘重新动了起来,只是这个时候他又要立刻约束力气,避免转动的圆盘发出太大太刺耳的声音,被周围的拾音设备收了去。

既要快,也要安静。为了将前面两个机会通通利用起来,项南星现在必须同时完成这看似矛盾的两件事,而他所做的只能是不断挥霍着自己的体力。在将第一扇门打开到足以侧身通过时,他立刻从中间挤了过去,而后都顾不上调整一下呼吸,直接准备着手打开第二扇门。

然而在这时间宝贵的状态下,刚进门项南星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见鬼了这是……”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该说好运气立刻就到头了吗,几十秒前才刚刚为自己重获机会而兴奋,然而此时,他发现自己再次撞上了难以克服的一堵墙。

在这之前,门与门之间有的不过是一段不算长的过道,通常是往下走几级阶梯,绕过转角后便看见下一道门,他也想过这样一直往下走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然而没想到就在刚刚打开的那扇门后,情况突然就变了。

此时展现在项南星面前的一条长长的走廊,从这里依稀能看到尽头那向右的拐角。然而在走廊的两侧却不再只是墙壁,而是左六右三,合计九道门。算上走廊的拐角,此时摆在项南星面前的选择一共有十个。

一个棘手的数字。

他不知道梁京墨刚才对门禁系统的破解深入到什么地步,他可能已经锁定了目标的位置,要以最优路线前往目的地,也有可能他只是碰运气,照着直觉的指引随便挑了一个方向继续前进,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项南星都是毫无头绪。刚才的变化让眼前所有的门都重新锁上,即便梁京墨曾经从其中的一扇离开,现在也看不到他留下的那些痕迹了。

“麻烦……就算想要抄近路绕到他前面去,那我也不知道近路怎么走啊……”

项南星皱紧了眉看向走廊,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看得出神,甚至没有发现身后半开着的门缝中,有一只眼睛正在静静地看着他。



古怪房间

线索是不用指望了。梁京墨虽然经常做一些看上去鲁莽的事情,但其实心细如发,对各种蛛丝马迹尤为敏感。这种人办事,绝不会轻易留下自己的痕迹。而且在大多数时候他非常谨慎,总是预想最坏的情况。哪怕是确认把项南星锁到门后了,他也会按照对方能追过来的情况去做准备。

理所当然地,项南星没能从这几扇门上面找到他到过的任何痕迹。

除了这些门,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出口在。项南星走到长廊尽头的拐角处看了一下,发现拐角的那头是几级往下的阶梯,走下去又是一扇门。这样看来,他所在的这段走廊应该是类似地下一层之类的场所,往下还有二层三层之类的,最深可以通往第几层,他现在还不知道。

但即便有着更深的层次存在,也不能贸然确定目标就那些地方,毕竟他不了解每层的功能和意义,唯一称得上线索的就是对方刚刚待在可以操作门禁系统的地方。但他手头没有图纸,这个线索也等于没用。说不定对方此时就在这一层里,和他仅仅一门之隔。

不过按照常理来说,这种关键的设备通常不会放在第一层,那样外面要是有人入侵的话,在杀到第一层的时候就能控制整个地下空间的门禁系统,于是底下的防御也就失去意义了。

大部分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把关键场所放在迷宫的最深处,考虑的都是这同一个理由。

“这么说应该往下走,一路什么也不管闷头走到最深处去。”项南星摸着下巴沉吟,“不过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搞不好里面藏了一个陷阱在。”

借着观察的这一会,他算是稍微休息了一下,刚才因为全力开门而乱掉的呼吸也已经平稳下来。但也因为这一停,他注意到了身上不正常的地方。

在呼吸平稳下来之后,项南星发现自己依然会有一点胸闷的感觉,仿佛这里的氧气特别稀薄,明明身处地下,却像是置身高原。他皱着眉头想了想,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唾沫,然后抬起手,闭上眼睛感觉指尖的感觉。

“果然,完全没有风啊。”他睁开眼,神情凝重。

这会他算是注意到了,眼下的锁门模式除了考验体能外还暗藏其他的杀机,之前那段震动以及随之带出的声响便是提示。项南星推测,这种关门方式大概是用来对抗一些比较严酷的攻击手段,比如放水倒灌或者毒气攻击之类的,因此,这些关闭的门在会液压作用下与门框紧密贴合,当中的缝隙甚至无法让空气透过,这样才有防御的作用。

当然,这片地方不可能把空气的出入完全封死,那样别说防御敌人进攻了,只会让这里成为一个人造棺材,自取灭亡。正常来说,整个地下空间中至少会安排几个关键节点来布置一些通风换气的管道,可是这些节点的位置只有罗仑知道。

项南星此时虽然打开了一扇门,将走廊与上一段走道的空气流通起来,但它们就算连起来也只是个大点的封闭空间,通风透气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如果他不是偶然停了下来,而是一口气继续向前,不断重复转阀开门这种高强度运动,那么十有在找到目标之前就会因为缺氧而晕倒。除非他运气特别好,在晕倒之前打开了那些带有通风管道的节点房间。

但想想也知道,这类的管道的口子肯定不会安放在走廊上。要知道气密性本来就是针对入侵者的一种陷阱,毕竟熟知结构的本地主人知道打开哪些房门可以通风换气,而入侵者若是只顾着深入敌阵而没注意到个中玄妙,等到反应过来多半就太迟了。

“梁京墨那家伙应该会注意到吧?”项南星忽然有点担心,不过以梁京墨的细心程度多半不会错过这些细节,而此时显然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

摆在他面前的有三条路,最激进的做法是用最快的速度突破楼道,往下走,将希望压在目标身处下层这个几率较高的可能性上,赶在自己体能耗尽之前完成任务。这种做法乍一看像是孤注一掷,但其实光是这样的话也没有听上去那么危险,因为沿路打开门的时候会得到那一块地方的氧气,也算是一种补充了。只要合理分配体力,避免过度消耗,其实还是很有机会下到底层的。

但这种做法依旧是最危险的,原因就在于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藏着其他后手。在这种做法下,他的氧气补充完全依赖于沿途打开的这些空间,如果对方事先做了手脚,在某一段路上放出毒气之类的东西,他就完全没有地方可以躲避了。

比这种做法稳妥一些的就是放慢节奏,先搜索出几个有着通风管道的节点房间,确保有氧气了再行动。项南星可以肯定,这一层两边的几道门后至少就有一个是通往这样的房间,但问题是他必须一个一个打开后再进去观察,然后才能确认是不是,如果对方也在其中某一个房间里动了手脚,那他依旧有可能在空间密闭的情况下遭到毒气攻击。

退一步说,即便对方来不及做这种布置,他只要开门确认就可以,但开门这件事情本就要浪费时间和体力的。九道门,运气好的话第一扇门就选中正确答案,那自然影响不大,但如果找了八个都不是,直到最后一扇门时才发现目标,到那时项南星有多少体力前往下一层,又会落后先走一步的梁京墨多远……这些问题也值得考虑。

当然,在这两种做法之外,还有一种最稳妥的做法,那就是回头,打开身后密道里的那几道门,一路走到入口附近,把藏在宅子里的那个暗门也打开了。这一段路程他们刚刚才经过,百分之百不会遇上对方布置的陷阱,而且打开入口处的暗门也等于制造了一条通风管道,为秘道里面提供一些氧气。

但稳妥归稳妥,这种做法的缺陷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他必须花费力气打开重新锁上的那几扇门,这是实打实的消耗,而且他还得往回走,一路走到秘道上方,开了暗门再走回到这里重新出发,一路上浪费的时间和体力,跟留在这里打开九道门也差不了多少。

三种做法,各有优劣,他只能从中选择一个。换做是一些优柔寡断的家伙,这个时候免不了还要把利弊再翻来覆去地考虑几回,仔细比较一番,但项南星对此却有着不同的观点。

“既然都有利弊,那么选哪个都是一样,关键是要动起来。”

他一边想着,一边已经开始动手打开了右边第一道门的隔板,开始折腾那个有点生锈的阀门了。这阀门的锈迹比起之前那道门要好一些,转起来也没有那么生涩,项南星刚一用力它便哗啦啦掉下几块铁锈,而后就顺遂地转动起来。

厚重的门板缓缓移动,紧闭的房门打开了一条小缝。项南星没有贸然探头往里看,而是先侧过身子,浅浅吸了一口气,分辨空气中是否有异味。

“味道不对!”

他眉头一皱,觉得鼻腔里回荡着一丝刺激性的气味,显然房间里流动的并非纯净空气。对此他也早有准备,双手立刻飞快反方向转动阀门,要把门关上。

只是房门即将关闭的瞬间,项南星的目光偶然瞥见房间里的一点景象。在看到一排玻璃器皿的那一刻,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闻到的那些,其实可能并非毒气。

“福尔马林?”

他关门的动作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再次的呼吸,而后他闭上眼睛,细细地分辨着空气中的那个味道。

确实没错,福尔马林。

这是一种医学实验室里常见的防腐剂,多用在存放各种标本上,确保它们不变质。此时出现在项南星面前的便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玻璃坛子。它们按照大小分成几列,排放整齐,当中有的浸泡着某些叫不出名字的虫子,有的则是泡着老鼠之类的小型动物,还有些里面的东西形状奇怪,一眼看上去认不出是什么。

“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是个搞生物研究的?”

项南星捏着鼻子走上前去,越过了几个装着虫子和死老鼠的玻璃谈,直接端详起另外一个坛子里的东西。那里面的东西黑乎乎的,表面上似乎长着一些绿色的绒毛,看上去形状有那么一点熟悉的感觉……

“啊!”

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项南星只觉得背脊涌起一道寒意,心脏吓得几乎骤停,甚至忍不住差点惊叫出声。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却绊了一下,整个人蹭蹭蹭向后连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差点撞倒了另外一排上的其他坛子。

“这他妈是个什么东西!”他在心里狂喊。

他看到,在那个坛子里浸泡的不明物体竟然是一只人类的手掌!它从掌跟处整齐断开,整只手保持着微微蜷缩的姿势,表面覆盖的绿色绒毛大概是霉菌一类的东西,看上去已经泡在里面很久了。从尺寸看,这只手比项南星要明显小一圈,手指也纤细许多,应该不是女人就是小孩子的。

“这都是什么鬼……”项南星惊魂未定地左右张望,目光无意识地从一个又一个的坛子上扫过。忽然,他的视线停在了其中一个上。

那是一个小坛子,里面浸泡的是他叫不出名字的甲虫,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然而这个坛子正对着他刚刚进来的那扇门,此时在灯光的反射下,正映照出门口的景象。

在那里,有一个人正探出了小半边脸看着他,那目光清澈如水,像是不带任何情绪。

两人视线相交的瞬间,项南星感觉自己的心脏是真的停止跳动了。



神秘女孩

呼吸瞬间停止,连带着心脏的跳动也仿佛跳过了一拍,在那一瞬间,项南星的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思考不了。

但即使这样,他的身体也没有因此变得僵硬。在与对方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间,项南星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他先是向前迈出一步,而后顺着迈步的惯性转过身子,这样既拉开了一点距离又及时转身面对敌人。在同一时刻,他抬手抓起了旁边一个瓶颈细长的瓶子,就要往桌角磕下去。玻璃碎裂的断口处会犹如锋刃,虽然质地太轻不适劈砍,但用来刺人的话多少还有点威慑力,街边斗殴的小混混就喜欢用这种随手可得的武器。

然而,这反应不可谓不快,却并非项南星最好的选择。

“糟了,会有声音!”

他在抬手的瞬间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同时也记起自己身上还藏着便携式手枪,就算要威慑对手也该用那个更合适。只是已经太迟了。

他这一犹豫,手上的动作只是微不可察地缓了一缓,到头来还是身体的反应占了上风。他动作已经使出,虽然慢了一拍,这瓶子却也一定会砸下了。

然而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一双手从下往上地架住了他的手腕。

“别砸,会很响的。”

这嗓音像是个听上去很小的女孩子,而这声音的位置更是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自己怀中。项南星下意识低头一看,再次迎上了那双清澈的眼睛。这是个梳着马尾辫,穿着小黑裙,个子矮小的女孩,看上去约莫也就十来岁。此时她站在项南星身前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抬起的双手正架住了项南星的手腕,眉心纠结地拧着,看上去很吃力的样子。

“千万别砸。”她眼泪汪汪地压低声音说道,“要是被发现了,我回去要被说的。”

项南星盯着这个有点古怪的女孩子,低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抑制住了向后退避的瞬间冲动,那等同于示弱的行为。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项南星几乎是本能地感觉到了这个女孩身上的危险气息——其实想想也是理所当然,会在这里出现,之前一直无声无息的,至少说明她绝不是个普通人。而这个女孩天真无邪的脸庞底下却又带着几分仿佛漠视一切的气质,这样矛盾的混合体,项南星在不久前才刚刚见过。

“南宫家的人?”

见女孩没有回答,项南星皱起眉头追问了一句。

他对自己这推测算是有个七八成把握,原本已经绷紧了腰腹肌肉,准备应付对方被说破后突然暴起的攻击。没想到那女孩却是抬起头捂着嘴露出惊愕表情,那对大眼睛慌乱地一眨一眨,看向他的目光中竟还带着几分崇敬的神色。

“竟然直接就猜中,了不起!”她捂着嘴巴赞叹,“是我的装扮露出了什么破绽吗?”

项南星眯起眼睛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丁点表演的痕迹,最后他放弃了。这个女孩的身上有种很奇妙的气质,非要用语言概括的话,就是混杂了“天真”与“残忍”,像一把锋利无匹的玩具刀。

此时她的慌乱与惊讶都是实实在在的情绪,包括因为第一次就猜中而产生的那一点点崇敬,也是她发自内心的真实反映。但与此同时,从目光相对的那一刻开始,她始终也对项南星保持着似有若无的杀意,此时两人相距不过一拳,她虽然没有出手,却仿佛已经将项南星笼罩在她的气息之下。

触发条件大概是“声响”。项南星本能地感觉到,一旦自己试图大声呼救或者制造出什么明显的声响,对方百分之百会在第一时间出手。虽说她要靠两只手才能勉强撑住项南星的一只手,然而别忘了,这可真是杀手世家出来的人。

南宫茜也说过,杀手做事,靠的从来都不是蛮力。除掉力气一项不说,对方那一直潜伏在周围却让人毫无察觉的隐匿法,一息之间就能近身的神级速度与反应,这些都远远在项南星之上。如果她有心的话,在这个时间点,项南星十有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可是等等,南宫家的人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

项南星眉头一皱,终究还是后退一步,摆出了迎敌的架势。他的右手虚虚地按在腰间,保持在一伸手就能拔枪的姿势。而他的左手则是握起了拳头收在身侧,肩膀微微耸起,确保随时都可以挥出一记刺拳逼退对手。

这间宅子的主人是罗仑,他是让南宫家对付姜凉一行人的委托人,也就是南宫家的客户。如果像梁京墨所说,委托人死亡会让单子无效,那么作为南宫家自己就不可能在完成单子前向客户出手,或者接下任何针对客户的委托,因为那样就等同于自己亲手撤销自己的单子。用南宫茜的话说,这是业界大忌。

此时既然南宫家的人在这里出现,而她又不可能是冲着杀人而来的,那么剩下的选项也就只有一个了。

“我真是不知道,原来南宫家也兼职当人保镖啊。”项南星冷笑,“又是杀人委托又是保镖的,这一笔单子一定不便宜吧。”

他直接道破了对方的目的,也顺带着说出了自己知道的内幕,这是几乎亮明立场又不给退路,逼着对方与其撕破脸皮的节奏。若是梁京墨还在这里,他少不了要对项南星嘲笑一番。在他看来这种行为简直就是愚蠢,既然对方的身份已经被猜出来,而这边的情报和目的对她来说却依旧是个谜,这就是一个情报不对等的优势,应该全力以赴利用起来才对。如果是他的话,多半会利用话术与这个看上去挺好骗的女孩周旋,想方设法了解对方的更多信息,同时把自己隐藏起来,等待最佳时机,一击制胜。

但如果梁京墨真的在此,他也肯定会明白项南星此举的用意。

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他无法狠下心对这个小女孩先发制人,所以才亮明立场,把先手的资格交到对方手上。大概在他的潜意识中对方始终是弱者,他不想成为恃强凌弱的那一方。但让梁京墨来评论,他会说,这也不过又是项南星众多伪善行为的其中一个罢了。

但让步归让步,此时的项南星没有丝毫放松,他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这个南宫家的小女孩,一刻也不敢离开。这一点正是他思考出来的克敌关键。

对方毕竟还是个孩子,再怎么出自名门,掌握各种技巧,身体条件毕竟还是会限制着她的发挥。在冷静下来后,项南星也意识到对方的速度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快。刚才他在转身的同时有那么零点几秒让视线离开了玻璃坛子上的倒影,跟丢了目标,对方应该就是在那个瞬间压低了重心,从他视野下方的盲区接近过来。

虽然看穿了这一招不等于就能挡住对方的突袭,但只要能够起到一点点作用,都有可能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战斗造成极大影响。项南星紧盯着对手,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出现。

小女孩只是站在那里奇怪地抬起头看着他,双手随着他的后撤自然放下,却没有半点要再抬起的意思。她困惑地歪着脑袋,皱起小巧的眉头看着他“谁说我是来当保镖的?”

“难道不是?”项南星也有点意外。以他的了解,南宫家就是纯粹的杀手集团,当保镖确实不太符合他们的设定,然而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委托人,他们派人来这里做什么呢?

难道真是接了另外的单子,来这里对付他们的客户?

“不当保镖,难道是来这里杀人的?”项南星试探着问了一句。他暗暗想着,如果对方真像看上去那么胸无城府的话,说不定有办法套一下她的话……

“不是。”女孩笃定地摇头。

“我不信。”项南星也摇头,“南宫家难道还干别的?”

“这当然,我们的分工非常细致的。就算是杀手,也不光是只有杀人一件事要做啊。”

果然,小女孩被他一说,立刻就老实地扳着手指依次介绍起来“你看,在开工前总要先了解目标的状况,勘察一下地形吧,这种就叫侦察组。还有啊,一些远程攻击型的人在工作的时候是很受不得打扰的,这种情况下就需要护卫组的人从旁援护。还有一些人是专门善后的,有一些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执行正面强攻,等等,我们的分工真的很细。”

“那你是什么?”项南星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她纤细的手臂。以她这未发育的身材肯定当不了强攻手或者护卫,就这天真无邪的智商估计也没法处理复杂的善后工作,这么说来,她十有应该是侦察那一类的人才吧?考虑到之前她所表现出来的超强的隐匿能力,确实很适合这类工作。

没料到小女孩却是摇了摇头。“我的工作很好玩的。”她扑闪着眼睛,“哥哥姐姐都管这叫‘订单跟踪’,叫久了我都忘了正规的名字叫什么了。”

“订单跟踪?”项南星重复着这个名词,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简单来说,就是跟踪委托人的情况啦。”她说,“‘要是委托人在那之前被人干掉了,单子就取消’——我就是负责跟踪确认这一点的。”

“专门确认委托人的生死?”项南星的预感化为现实。

小女孩拍着胸脯,自信地说“别小看我,我在这方面是非常专业的。”



专业人士

“订单跟踪……”

项南星木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至此他终于了解到南宫家运作的又一个细节,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在船上的时候,南宫茜会有一瞬间露出那种吞吞吐吐的表情,而梁京墨在说着那些计划的时候又会时不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搞了半天,我才是被骗下船的那个么……”他苦笑。

专门确认委托人的生死——小女孩的这份工作让他之前的想法一下子变成不可能。在船上的时候,梁京墨那套计划里最打动他的部分就是“假死”的那一节,而当时南宫茜也没有对此表示异议,让他以为这种做法真的可行。在一路上,项南星甚至已经在脑子里盘算出几套方案了,就等着实际看到真人后再选择其中一套执行。

只是到头来,原来那些东西全都是空中楼阁。他以为自己成功将梁京墨骗下船了,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却没想到后者也同时将他骗入了这场注定无法和平解决的行动之中。

当然,这也解答了他一路上的另一个疑惑。如果说南宫家会因为委托人的死亡而中止委托,那么他们是如何知道这一事实的?讣告之类的官方宣告无疑太慢,而其他渠道的死亡信息则未必可信,还很容易造假,项南星考虑过其中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们与委托人之间达成某种协议,让后者佩戴检测生命体征的设备,以便他们随时确认状况。他的那些计划里就有一个是针对这种情况的,就算对方做到这一步,他也依然有造假的可能。

没想到,南宫家直接派出了一个人实地去跟踪委托人,亲眼确认他的生死。虽然这个小女孩看上去经验很浅,但不代表她容易糊弄过去,毕竟欺骗一个活人比骗过仪器困难太多了。

更何况,她再天真,也不等于不动脑子。

“说起来呢,你怎么会知道杀人委托的事情?”小女孩狐疑地盯着项南星的眼睛,“我们的系统应该很安全才对啊,外头的人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

“啊,这个啊……”

项南星犹豫了一下。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他突然感觉对方也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这算是收到了内部消息吧。”

“内部消息?”小女孩微微皱眉,再次打量起项南星来。

忽然,她眼睛一亮,双手匆忙捂住嘴巴,差点“啊”一声惊叫出声。

“相貌平平无奇,身材中等,有点小聪明……”小女孩压低声音问道,“先生,你是不是姓项啊?你跟我们家小姐是不是认识?”

项南星只能苦笑“虽然我觉得我应该就是你想的那个,不过你是怎么用这些特征对上号来的……”

“真的是你!遇上大人物了!”小女孩就差跳起来了。不过她很快轻咳一声,强行装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您好驸马爷,我是旁家的南宫云蝶。”她微微躬身,行了个礼,“今天到这里来是执行我们家主的命令,不知道您也在这里,真是失礼了。”

“就别用敬语了,还有驸马爷这……叫什么称呼啊?”项南星一脸无奈。

不过拜她所赐,一度非常紧绷的紧张气氛一下子放松了不少,项南星也从刚才的挫败感中慢慢恢复过来,可以重新冷静地思考眼下的局势。

“说起来,像你们这种订单追踪的事情,委托人自己应该是不知道的吧?”他敏锐地注意到了此时一个不合理的小细节。

果然,他看到南宫云蝶委屈地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啊,因为要是知道的话,很多委托人会感觉受了冒犯,要办法甩开我们的。”她解释道,“如果这样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跟他们沟通,直接跟上就可以了。那样行动的难度也会更低一些。长辈都说,我们这算是幕后英雄,很厉害的。”

“原来如此,难怪你的隐匿能力这么了不起,之前我完全都感觉不到有人跟着呢。”项南星点头称赞道。

可南宫云蝶脸上刚刚泛起一点自得的神色,却听到项南星话锋又是一转,那句话刺得她差点又要掉眼泪了。

“不过,像现在这样就算是跟丢了吧。”他一针见血。

“姑爷,求你千万要保密啊!”南宫云蝶的表情就差没哭出来了,“我之前已经偷偷把这地下迷宫探了一次,密码我都记住了,但躲着实在无聊,就想着到处走走看看。没想到突然会遇到这种事情,一转头门都关了密码也改了,现在直接变成了机械上锁,又是一堆要使好大力气才能打开的阀门,我实在是转不动了……我就是走开了那么一下啊,不是偷懒啊!”

“好好,不说不说,你不用太紧张,及时赶回去就可以了嘛。”

见她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项南星连忙先安抚她的情绪再说。然而在这段话里,他却忽然发现了一点小小的,似乎可以称之为希望的东西。

“你说你在这之前已经把底下探过一遍了?这里是什么样的,可以跟我讲一下吗?”

见她神情闪过一丝犹豫,项南星赶忙察言观色地又补上一句“这个应该不违规吧?”

“好吧,如果是姑爷的话,也不算乱说话。”

南宫云蝶想了想还是妥协了。她左右张望找了一下,而后拿起旁边桌上一段木炭,直接就在地板上画了起来。

首先是一层的部分,项南星看到她所画出的自己想象的并无二致,都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带出两边的几个房间,而后便是通往二层的门。

只是当画到第二层的部分时,路线就一下子复杂了起来。除了隐匿行动,南宫云蝶在探索这方面也显得非常有天赋,项南星光是看着都感觉非常复杂的线路,在她手底下却是一个区域接着一个区域,有条不紊地依次展现出来。

可以看到,比起一条线通到底的第一层,第二层的格局完全就是迷宫。这里面的线路异常复杂,主通道的两侧不光有着像第一层那样的众多房间,还有一些门后面直接连着通道,走进去又是另一方天地。通道与通道并非独立,它们之间互相交叉,缠绕,各种岔路死胡同和回头路汇集在了一起,在地下二层区域构造出了一个异常复杂的迷宫,犹如一团被猫打乱的毛线。

项南星看到,那个通往底下三层的入口就藏在这个线团的中心位置,只是他光是从头到位沿着木炭的线路看过去都觉吃力,一会实际身在其中时,恐怕只会更难把握。

但反过来说,他却要感谢这迷宫的复杂。要知道梁京墨的身边可没有像南宫云蝶这样详细到每一个岔路的人形导航,就算他本人在智商方面的优势再大,在走迷宫的时候恐怕也只能提供相当有限的帮助。换句话说,这里的迷宫越是复杂,他才越有机会追上早他好几步出发的梁京墨。

像地下二层这种,估计就能消磨掉梁京墨不少时间。不过虽然乍一看线路复杂,但在细细又检查过一遍后,项南星感觉这里面也并非没有规律可循,只要掌握了个中奥妙,要想记住正确路线也不是太难。若是梁京墨的话,或许在走完一半的时候就能察觉了吧。

他正等着南宫云蝶画出第三层的地图,好判断这一层可以为自己争取多少时间。可就在刚刚画出一个入口后,南宫云蝶忽然想了想,扔掉了手中的木炭。

“我觉得画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她摇了摇头,“第三层是最深的一层了,那里就是一条主路下去,然后不断的一分二,一分三,尽头都是一些房间,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一个。”

“还有就是……”她有些吞吞吐吐,“第三层的门跟前面那些有点不一样,算是……特别麻烦的那一种吧。”

“特别麻烦?”项南星疑惑,“具体是什么样的?”

“哎呀哎呀,具体的情况等见到后你就知道了。”南宫云蝶摆摆手,而后吃力地扶着膝盖站起身。她的身子吧不受控制地晃了一晃,像是难以站稳。

“还是先走起来吧。第一层的房间都是密封的,通风管道要一直到第二层那边才有,我们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她苦笑,“我现在感觉已经有点晕了。”

她一个女孩子都会清楚感觉到缺氧的影响,耗氧更多的项南星当然只会更严重。虽说对她此时的奇怪态度多少有些在意,但那多半还是到达第三层后才要考虑的东西,此时他们面临的缺氧问题,却是迫在眉睫的严重威胁。

他深深地看了地上的木炭画一眼,将那些主要线路以及关键的房间位置记住,而后便撑起膝盖,同样吃力地站起身来。

“明白了,先到能呼吸新鲜空气的第二层去。其他事情,到那再说。”

顶着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项南星手扶着墙,带着南宫云蝶一步一步走向走廊尽头。

这一刻,时间刚好指向了午夜三时。

夜已过半,距离天色亮起,还有最后的三个小时。



前往迷宫

通往二层的那扇门虽然没了铁锈,可依旧像之前那些一样沉重——不,大概比之前的还要沉重。看来先他一步通过这里的梁京墨在关门时一点都没留力,为的就是要给他制造障碍。

幸好,项南星剩余的力气还足够把它打开。

当相对新鲜的空气从门那边涌进来时,项南星和南宫云蝶二人都像是一下子恢复了活力似的,身手敏捷地从半开的门中侧身挤了过去,而后更是齐心协力将门快速拉上,把充满福尔马林气味的空气留在对面那边。

等做完了这些,他们不约而同地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中的空气一吐而空,然后又张大嘴巴,贪婪地呼吸着这里带点霉味的空气。幸运的是,南宫云蝶告诉他这一层里没有拾音设备,所以现在就算大口呼吸或是用力坐倒时发出什么声音,他也不用提心吊胆。

项南星大口大口吸着气,在心里默数了十秒,感觉四肢都渐渐恢复了力气,便下意识地撑着墙壁想站起来接着向前走。只是在他刚刚把手扶上墙壁,就要发力的那一瞬间,他的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小女孩,她正靠在墙角大口喘气,低着头,纤细的手臂垂在身侧,只有手指还微微颤动着,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的洋娃娃。

其实在刚才转动阀门的时候,项南星已经感觉到南宫云蝶的身体一直都微微颤抖着,仿佛已经接近体力透支边缘,把门打开后连续的进门,关门这一系列动作更是直接掏空了她身子里所剩不多的一点力气。

让她体力透支的最大原因或许还不是缺氧。虽然是由两个人共同分享着那个空间中的空气,氧气的消耗速度会比一人时更快,但直到他们着手开门为止,理论上耗氧更多的项南星虽然感觉不适,但远没严重到不能行动的地步,体型娇小许多的南宫云蝶按理说还不至于会累到这样的地步。

回想起来,她第一次感觉疲劳是在说完那些话后,而在那之前正是项南星点醒了她,提示说被锁在目标以外的地方是一种失职。在那以后,她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脸色也多少也显得有些难看——这样看来,是项南星的提醒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处境,而后或许是自身强烈的自尊心不能接受失误,又或是出于对严酷家规的恐惧,她明显变得非常紧张,光是些微的缺氧反应就被她十倍放大,致使此时完全就是一副柔弱不堪的状态。

要说的话,她现在这样,项南星自己也多少有些责任。

“别急,再休息一会吧。”

他松开手,让背脊顺着墙壁缓缓滑下,重新坐回到了地板上“这段通道够长,里面的氧气足够呼吸好一会了,不用急着冲向下一段。”

南宫云蝶木然地点了点头,而后忽然奇怪地转过头看着他“这样没问题吗,姑爷?”

“什么意思?”

“你不是在赶时间吗?要追上前面那个人来着?”

“赶时间啊,这个……也不算很赶吧。”项南星笑了笑,“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小女孩也笑了。“因为我一直躲在后面,所以看到了和你一起进来的那个人啊,还看到了他先走一步,这里面应该有什么原因吧。”她解释道,“还有一个就是,姑爷你在看着第二层地图的时候,明明那是个很复杂很麻烦的格局,却反而露出了有点放下心来的样子啊。”

项南星“哦”了一声,神情平静,心中却微微有点惊讶。南宫云蝶虽然一直都是天真无邪,有点不谙世事的样子,但在这些跳跃性的思考方面,她的观察能力和推理能力却一点都不弱。只是看到项南星的表情和一点前因后果的细节,她就能推测出他是想要追赶之前的那个人,所以才在看到迷宫复杂后不觉得麻烦,反而感觉可以争取到时间,松了一口气。

这种程度的洞察力和反应速度,几乎已经接近项南星见过的某些主持人了。而做到这些的却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而已。如此强烈的反差,要么意味着南宫云蝶其实拥有足够瞒过项南星的超强演技,要么就说明南宫家在这些领域确实有着颇深的渊源和极其有效的教育手段,连一个小女孩都可以教导至这种程度。

着实有些可怕了。项南星暗想。

偏偏就在他感觉有点心虚的时候,南宫云蝶忽然凑过身来,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话说起来,你们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呢?我一直很好奇啊。”

要说谎吗?还是说……

在项南星的脑中,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但他看着那双眼睛,最终决定赌一把。

“老实说,我们应该是来杀他的。”他实话实说,“杀你的委托人。”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下意识地紧绷了一下,而后顺从着意志的指引慢慢放松下来。如果南宫云蝶之前那些都是演技,都是谎言,那么随着项南星将矛盾彻底挑明,她再怎么隐忍也应该做出点什么来了。

反之,如果真像项南星感觉的那样……

“啊,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你们一进来我就感觉杀气腾腾的。”

南宫云蝶点点头,轻松地转过身去,一副好奇心得到满足的样子。虽然对她这样的反应不是没有预料过,但实际看到了,项南星还是多多少少感觉有些无语“喂,你就这么平静啊?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本来就没有什么好震惊的吧?都说了我不是保镖,只是负责确认生死状况而已。”南宫云蝶同样无语地看着他,“不过我还是有点奇怪啊,如果说你们都是为了这事来的,为什么现在又要各走各路……啊!我懂了!”

她睁大眼睛,仿佛一下子恍然大悟“我懂了,你们在比赛,看谁能先得手!”

“算是这样吧。”项南星也不好解释,索性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总不能当着她的面说一个是决定真杀,一个则想要玩点手段骗过南宫家吧。

换做是梁京墨在这里的话,说不定还真能说出这种话来,毕竟在他来说道破这一点无所谓,却有可能干扰一下项南星的计划。但话说回来,假如两人真的对换了位置,那项南星的假死计划或许又有一点机会。毕竟负责确认生死的南宫云蝶已经离开目标身边,如果能够早一步接触目标本人的话,好好沟通的话,或许还是有机会合作,造出一个足以瞒天过海的假死场景来。

只可惜现在的一切不从人意。有机会带走南宫云蝶拖延时间的,偏偏是一心想要保住人命的项南星。而先走一步,暂时得以自由行动的,偏偏是那个决定杀人破局的梁京墨。

命运给他开了一个玩笑,玩弄的却是另一个人的性命。

项南星抿住嘴唇,将这些消极的念头从脑子中甩开,顺势岔开话题“所以要说赶时间的话,我也确实有那么一点。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休息完毕。”

南宫云蝶晃晃脑袋,双手一撑从地上直接跳了起来。“我们出发吧!”她元气满满地说,“现在要到哪去?地下第三层吗?”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要到那里去。”项南星沉吟道,“第一层除了这些门外没什么防御可言,第二层直接变成了迷宫,要说防御的话,防的也是不让人进入下一层去吧。所以综合起来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第三层,对付我们这些不明底细的入侵者也没必要玩什么逆向思维,是我的话就会留在那里……嗯。”

他点点头,转过身看着南宫云蝶,正好对方也在默默地看着他。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异口同声问道“不是你带路吗?”

项南星的心中隐隐掠过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你不是探过一次路,还画了地图么?”

“对啊。”南宫云蝶老实地点头,“我确实曾经记住了路线,不过刚才不是都把它画给你看了么。我一般画完后自己就不记得了,像是被橡皮擦抹过一样,给后面的记忆腾出地方啊。”

“说记就记,说忘就忘,人脑还有这么神奇的功能……”

项南星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刚才确实努力想要记下地图,然而那么复杂的路线,哪怕只是记住当中主路线的部分都要费上一番工夫,刚才那一小会的时间完全不够。现在回想起来,项南星也只能隐约记起它模糊的形状,要实际走起来,还有许许多多要修正的地方。

不过,也只能走了——并且希望梁京墨在这一关里浪费更多的时间吧。

“我尽量照着记忆去走,如果沿路看到了想起什么来,你一定要告诉我啊。”

他不再纠结,大步向前。

就在项南星开始转动阀门,开启进入第二层迷宫的门时,身在这一层另外一处地方的梁京墨也正在做着类似的事。此时他吃力转动阀门,用齿轮的动力将眼前的这道门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隙。等缝隙大到足够放进一只手掌时,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将门拉开,而是先凑到门缝边上,借着这一点点空间窥视着里面。

“哼,又是死路。”

看见墙角的形状后,根据经验,梁京墨立刻知道自己又走错了路。他当即转身,想赶紧离开去试试旁边那条,然而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几个奇奇怪怪的器具。

梁京墨一激灵,转身又将眼睛凑到了门缝上。

他的肩膀猛地僵住。眼中所见的那些东西,让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门外低语

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项南星忘了自己是第几次出现这样的想法。

如果是在外头,哪怕是夜晚,他也可以借着月亮的位置来大致判断时间。但这是在地下。

在这片区域——大概是为了阻挡入侵者吧——对方设置了很强的磁场干扰,这不仅让手表的指针不受控制地乱动,更是直接废掉了手机一类的电子设备。项南星身上唯一还能在这种环境下运作的就是那副南宫家特制的对讲耳机,然而在这样的磁场干扰之下,虽然它依旧保持着近距离下正常运作,却也已经很难发送与接收远距离信号了。这样一来,他就连跟外头的南宫茜询问一下时间都办不到,只能靠着感觉来判断。

真要说感觉的话,项南星觉得现在应该是天亮时分了。

机械式的动作原本就容易让人产生耗时更久的错觉,更别说这过程中还要加上痛苦的回忆过程和试错经历。项南星的记忆力已经算是不错了,南宫云蝶当时画下的地图他基本上记住了七七八八,虽然时不时总要停下来回想一下,但这一路走来开错门的情况并不算太多。

就算偶尔走入岔路,他们也经常能在几道门的时间里发觉并且回头,撤回到正确的主干道上。这一层和上一层不同,有几个通风管道维持着室内的空气流通,不用害怕走着走着受到缺氧的影响,就算有时开门累了,原地休息一下也能恢复精力。

但即便集齐了这么多有利条件,他们依旧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走出这片地方。当看到前方那扇门的位置与记忆中的路线完美对上时,项南星仰起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通过这里,就是第三层了吧。”他慢慢活动着手脚,驱散这一路上积累的疲劳感,“好了,终点近在眼前,容我先喘口气准备一下。”

在他旁边,南宫云蝶却是神完气足。这一路上主要开门的人都是项南星,她最多只是在旁边喊上几句加油,其他的时候就是跟在后面走而已。至于寻路的问题,她也是老实,说忘了就真是忘了,开始时有两次项南星故意走岔了路,想试探一下她的反应,结果这小妮子真是二话不说跟着就走,一点迟疑也没有。于是她不光省了体力活,连脑力活也一并扔给了临时队友,此时的项南星有多么疲累,她就有多么轻松自得。

比起疲态尽显,只能扶着膝盖低头休息的项南星,她这时候还能左看看右看看,一会摸一下两边的墙壁,一会按一下紧闭的门,像是在打量着什么好玩的玩具。

忽然,她的眉头微微一皱。

“姑爷,你来看看这个。”她让出身子,招手示意项南星过来。

她手指着的方向是门框边缘,那里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像是有人曾经用过什么棍棒一类的东西试图撬开这道门。从划痕的形状以及门框的变形程度来看,这个尝试虽然确实让门稍微松动了一点点,但最后应该还是失败了。

关键是,这道划痕此时看来非常新鲜。项南星用手指轻轻抹过,指尖便留下了一点黑乎乎的污渍,可见撬门的时间点不过是在刚才,做出这种事情的人现在大概还没走远。

项南星眯起眼睛看着指尖,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梁京墨是那种能偷懒就绝不多花力气的人,纯靠力气死拼之类的笨蛋法子,他从来都是能不考虑就不考虑。像拿起棍子撬门这种事情一点也不是他的风格,比如现在,项南星就完全无法想象出梁京墨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干这事的模样。

难道说,这片地下区域里除了他们和南宫云蝶外,还有其他的外来人士?

他略一沉吟,转头问道“问一下,你们家族里负责这个工作的就你一个吗?”

“家族里会做这个的当然不止我一人。”南宫云蝶也是冰雪聪明,立刻就反应过来,“不过这次派来负责这工作的就我一个。而且负责‘订单追踪’的只能是一个人,这是规矩。”

“也不是南宫家的人……”项南星点点头,摸着下巴,“这样说来,要么是来自第三方的另一个人,要么就是在情绪极度激动的情况下梁京墨干的,不过这后一种情况……”

“哎呀,难啊!”

他仰天一声长叹,似要把胸中积攒的郁闷一吐而尽。这一层没有拾音设备,那些密闭门板的隔音效果也好,除非目标就在门的另一边,否则倒也不用顾忌声音被听了去。

然而叹声未落,他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南宫云蝶注意到他戴着耳机的那一侧耳朵微微动了一下,紧跟着眉头皱得更深。他快步走向前,把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听着那边的声响。

在下一秒,他用力地捶打着门板。

“梁京墨你在那边!”他大喊,“开门,我们先谈一谈!”

南宫云蝶又惊又惧地看着忽然暴起的项南星,一秒之后她才回过神来,稍微想通了一点。

“原来是这样。”她点点头,惊魂初定,却不忘提醒对方,“你轻点啊!”

她很早就注意到了项南星挂在耳朵上的那个玩意,看着是个对讲机之类的东西,原本应该是用来和离开的那个同伴沟通的。之前或许是因为遇到她的缘故,项南星关闭话筒不想让同伴知道这边的情况,可是同伴那边却还开着。刚才这一声长叹透过了门,有少许声音收进那边的话筒后,又通过耳机迟了一步传回到项南星耳中。因此后者才发现同伴就在对面。

此时项南星又是喊又是砸的,态度无比坚定,对面原本或许还想着蒙混过关,但看到他这样表现,也肯定明白自己是暴露了。过了一会,等项南星缓和下来,门的那一边就传来了梁京墨那慢悠悠的声音。

“你的速度可以啊。”他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门板传过来,听不出里面的情绪,“比我也就慢了一扇门的时间,看来你也发现了迷宫里的数字规律。”

项南星抬手示意南宫云蝶不要出声,他自己则贴着门缝沉声应道“你别以为只有自己才是聪明人。这世界很大,有些时候对自己太过自信,很可能会犯下难以挽回的错误。”

“多谢你的提醒,我本来就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梁京墨嘿嘿一笑,话锋一转“不过就是运气太差。我这会也就刚刚通过,你要是再早一点,说不定就能如愿截下我了。”

项南星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而后硬生生又将其压下。“我劝你重新考虑一下。”他沉声说道,“有些事情没必要做得这么极端,趁着还有机会,要不要考虑一下两全其美的结果呢?”

门那边的梁京墨沉默了一下。

“你跟南宫家的人一起,对吧?”他开口就是直接道破。

南宫云蝶慌张地摆手示意自己没有泄密,项南星却只能无奈地冲她点点头,表示知道。梁京墨自然是一早就知道南宫家的规矩,而项南星刚才那几句话除了是劝他收手外,也是在隐晦地向他表明自己这边已经制造出了另外的机会,希望他能够重新考虑,不用赶尽杀绝。

都提示到这份上了,梁京墨能猜到项南星遇见了南宫家的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对。”他索性也大方地承认,“所以你懂的,这是个机会。如果我和你对换的话或许会更理想些,但现在是你有一个机会去做到我想做的事情,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你想做的事,呵。”梁京墨冷笑一声,忽然带开话题,“这一路你走上过岔路吧,在那些房间里看到什么了吗?”

“当然有。”项南星抢道,“但这个和现在的问题……”

“有关。”梁京墨冷静地说,“看过那些,你还觉得他是个值得拯救的人吗?”

项南星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那个实验室的画面。在第一层时因为缺氧导致时间紧迫,他就进过这唯一的一个房间,而第二层他也曾经走到岔路上,进过一些岔路尽头的房间。那些房间的布置都给他一种很诡异的感觉,堆放的也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各式的女人服装之类的,和他对此间主人的认识多少有些出入。

要说的话,确实是个很有一些怪癖的人,或许这个人平时给人印象都是温和可亲的,但是在私底下却有着一些变态的兴趣吧。这样一想,他雇佣那么多保安看门,又修建了这样神秘兮兮,充满各式机关的地下区域,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然而怪人不等于恶人。当项南星想起这些的时候,他也想起之前在监控录像里看到的那一幕。当时那个人停下车,越过马路去拉起了一个无助的小乞丐,让他上车,带他回家。

“我看过一些,现在依旧觉得,他有着可以被拯救的理由。”项南星一字一句答道。

门的那一边沉默了几秒。仿佛过了好久,项南星终于又听到梁京墨的声音。

“很好,这就是你的答案。你终究还是相信自己一开始看到的,懒得将所有东西仔细看清楚。”他语速很慢,调子上扬,像是带着一丝嘲讽,“那么很简单,交涉破裂了。我将会继续向前,到第三层里找到他,彻底解决这件事情。”

“梁京墨,你!”

“项南星!”

这一声大喝中仿佛包含怒气,绝不像平日里优哉游哉的梁京墨,而在项南星的印象中,他也极少这样直接喊出自己的名字。

“我会继续向前,就是这样。”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可以试试追上来阻止我——”

“如果你办得到的话。”



阀门机关

“你可以试试追上来阻止我,如果你办得到的话。”

丢下了这句话,梁京墨的声音便不再响起,任项南星如何呼唤都没有回音。交涉显然已经破裂,项南星脸色阴沉,拳头在门板上恨恨地砸了两下,却不解气。

“现在怎么办?”南宫云蝶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能怎么办,只有追上去了。”

项南星一边说着一边已经驾轻就熟地掀开了门边上的盖板,露出底下的阀门来。然而在看清盖板底下的光景后,项南星提着盖板的手直接就悬在半空,整个人明显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他转过头看着南宫云蝶。后者无奈地耸耸肩“我告诉过你的,这第三层的门是有点特别的,就是这样的……”

她抬起手指了指阀门位置“特别。”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依旧是那种和前两层差不多的圆形阀门,只是此时,它的数量变成了三个。只见三个一模一样的圆形阀门从上到下,整整齐齐排列成一竖线。圆形阀门之间的空隙虽然足以放下一只手,单独转动时不碍事,但要同时转动上下两个阀门就变得很困难了。

“三个阀门。”项南星沉吟道,“这里面是加入了密码的意思吗?只能转动其中一个或者两个,还是和转动的顺序有关?又或者是一个根据数量筛选人员的方式,必须同时转动三个阀门才能开启?但没道理啊,先不说梁京墨怎么过的,就算是房主人也不像是会带人来……”

他嘴唇翕动,默念着心中高速闪过的这些念头。它们每一个看上去都像是有点可能性,但又无法完全确定。问题是,跟那个从一开始就暴露身份,光明正大搞入侵的梁京墨不同,项南星的试错成本非常高,如果这里的设计还有其他作用的话,他一个失误,搞不好就触动警报,直接暴露了。

思考到这一步,他才终于又记起旁边还有另一个人在。

“你对这门有什么了解吗?”他回头问道。

南宫云蝶毕竟之前在这底下侦察过一回,算是先行者了,更何况她从一开始就直言第三层的门“有些特别”,想必在这件事上多少有点了解。

然而对此,南宫云蝶也只能大摇其头。

“我知道它的原理,不过这东西它是几乎无解的,连我都没有办法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通过。”她的声音里竟有几分挫败感。

项南星问道“怎么说?”

“一般人会觉得这里应该是跟密码有关,那三个阀门根据开合状态组合出某种密码,然后正确了才能开门……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南宫云蝶抬起手,依次抚过三个阀门,“实际上打开它的方法非常简单,只要将三个阀门通通都打开就可以了……但你先等等。”

她玉手下按,止住了项南星之后的动作。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你就直接说重点吧。”项南星也有点不耐烦了,“打开三个阀门的时候要怎样?按照某种顺序?开错了会爆炸?”

“也没到爆炸那么可怕。”南宫云蝶敲敲门框的边缘,示意项南星凑过来看,“你看看这里,从门缝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那三个阀门各自可以拧开一道门栓,全部打开后才能打开这道门。但门栓打开的过程中必定会顶到门里面的那根金属线,之后就会引发警报。还有,不光是开门,太大的冲击力也有可能扯动这条线,所以刚才你砸门的时候我才叫你轻点。”

“抱歉啊,是我太激动了。”项南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随后他又沉吟道“如果只是警报的话……接下来的门都是这样的吧?那么只要开门的速度够快,一口气连续突破过去,就算提前让对方知道了也无所谓吧……等等,这是什么?”

他眯起眼睛,发现里侧还有几根像是推杆一样的棒子,顺着推杆往里看去,他又发现在墙板深处还藏着个黑乎乎的东西,像是一个小型电机。

直觉告诉他,这才是开门的关键所在。

“对,你发现问题关键了。”南宫云蝶叹了一口气,“触动警报的影响不仅仅是引起对方注意而已。按我估计,第三层的这些门是可以远程操控上锁的,方法就是利用这些电机带动推杆将门栓顶回去。电机虽然小,但那毕竟是机械的力量,你靠着血肉之躯,得是那种大力士才能与之对抗。在这种纯粹拼力量,技巧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情况下,就算是南宫家也可能只有寥寥几人可以凭着一时的爆发力过关吧。”

她看了一眼项南星的手臂“姑爷你在一般人里算是比较有劲了吧,但还远远不够。”

这句话基本就算是宣判了结果,然而项南星却像是完全没听见似的,只是自顾自眯起眼睛往门缝里看。“等等,这东西好像没有启动吧?”他忽然发问说,“正常开着的话,指示灯应该是亮起的,至少也应该会闪烁示意吧?”

“只是‘暂时’没有运作而已。”南宫云蝶也暗暗佩服着项南星的观察力,“这套东西原本应该是自发启动的,设定一旦警戒线被触发,电机立刻就开始运作,将推杆往回顶。但它属于门禁系统,随着那个系统被手动关闭,这个自发启动的功能应该也就不存在了,现在这东西还是要靠人来手动操作。”

她叹了一口气“不过,说是改成手动操作,我估计也就一个按钮的事情。你在打开第一个阀门的时候就触动了警报,然后还要再打开第二个,第三个,这之后才能开门。而对方在这过程中只要及时反应并且按下按钮,电机一开始启动,问题就解决了。你们双方需要的时间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啊。”

“只能期望对方反应太慢,或者没有注意到警报……”项南星沉吟道,“不过,至少刚才梁京墨就过去了,至少也说明这个系统不是完全无懈可击的吧。”

“他能过去,大概因为他是‘第一个’吧。”南宫云蝶摇摇头,“在没有受到刺激的情况下,人的精神不可能一直紧绷着的——你能想象他一直死盯着警报器,手放在按钮上的情况吗?这样的话,第一次出现状况的时候多少有可能会反应慢一拍,甚至反应不及。”

“我猜应该在开门前就弄明白了这里头运作的机理,所以一鼓作气,在很短时间内一口气把三个阀门都打开了,连那边都来不及反应。”南宫云蝶似有所悟,“这样看来,那一下撬棍不是因为尝试打开门才留下的,而是为了将门缝稍微撑大一点,好看清楚里面的构造。”

她看着还在认真研究机关的项南星,脸上闪过一丝不忍。

“总之,对方是靠着突然袭击才通过第一道门,我们羡慕不来的。就算一样要搞突然袭击,也还是要另外想想办法才行。”她说,“我们虽然占了先手,却最多只能有两人同时转动阀门,除非我们动作非常快,在打开一个后极短的时间内能换手把第三个也给开了……”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项南星点了点头,仿佛下定决心似的。下一秒,他的双手已经握住了最下方的阀门,开始慢慢转动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按在阀门上的手显得非常小心,连眼睛都闭上了,仿佛他握住的不是生锈的钢铁,而是一块晶莹的玉石,而他在细细感受着手底下的触感。

难道他以为动作够轻就可以不用触发警报?南宫云蝶很想提醒他这样是无效的,然而看到他认真的模样却不忍打断。

只是,他的动作也有几分古怪。她看了没一会,只见项南星放弃了尚未打开的第一个阀门,一抬手又开始转动起第二个阀门来了。这一回他的动作要稍微快一点,但还是显得比正常时柔和太多。

“你在做什么?”她忍不住问道。这时刚好项南星的动作突然一滞,像是遇到了什么阻力似的,下一秒,他忽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绷紧手臂紧紧握住阀门,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角力一样。

南宫云蝶知道,警报已经被触发了,而且对方已经按下了重新上锁的按钮,接下来就是人与电机角力的时间。她看到项南星已经拼尽了全力,然而这也仅仅将他手上这个阀门的关闭时间延迟了几秒钟而已。在它的上方与下方,未转动的那个阀门纹丝不动,而刚刚被项南星转开一半的那个阀门早已经重新拧紧了。

一切又回到起点,只是徒然引起了对方的警觉,暴露了一直隐藏的行迹。

“还是听我的吧,接下来我们一二三一起转。”南宫云蝶神情凝重,“你来转上面的,我下面,谁先完成立刻转中间的,这样的话还有一点点机会……”

她话没说完,却见项南星已经松开手,直起身子长长伸了个懒腰,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好了,这机关也就这样了。”他伸展发酸的手臂,倒像是真的放松下来,甚至开始左右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我找点趁手的工具,接下来就准备冲了。”

“等等,我都说了这么多,你难道还以为一个人能开门?”南宫云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然呢?”

项南星同样奇怪地看她“如果真像你断定的那样,那家伙为什么现在还能继续前进?”



破解方法

继续前进?

南宫云蝶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项南星原来是在说着门那边的事情。

确实,从刚才开始就听不到那一侧传来的声音了。之前两人还有对话,但在对话结束后不久就听到那边传来一些细小的摩擦声,再之后就是一片寂静。按照常理推测,那摩擦声应该是门那边的男人在尝试开门,过后的无声状态,要么是他打开门走了,不在房间里,要么就是他完全进入了老僧入定的状态,整个人完全不动,所以才能一点动静也没有。

比起后一种情况,显然是前者更符合逻辑。

“但是他是怎么做到的呢?就靠自己一个人?”南宫云蝶不禁疑惑,“就算两人合作,也得赌一把手速才有可能做到,他是怎么抢在对方前面将门打开的?”

项南星笑了笑,走到通道角落里捡了一根铁丝,在手里开始卷了起来。

“方法么……”

他一边将铁丝的一头缠绕在最上面的阀门上,一边缓缓说道“那家伙之前说了一句话,挺有意思的。‘如果把这看做一场试炼型游戏的话’……呵呵,如果这真是一场试炼型游戏,那么它的难度一定是最低的,负责的主持人最多也就是见习级别。”

“主持人?”南宫云蝶毕竟小孩心性,立刻被他话中的新鲜词语吸引住了。

“这个不是重点。”项南星笑了笑,“我是想说,它比你想象的要简单多了。”

这时项南星已经将铁丝的一端紧紧绑在其中一个阀门上,并用力将另一端扭成钩子的形状,只要用力一捏就能将其固定。南宫云蝶皱起眉头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有点想要问他在做什么,却又怕再次变成打岔。

“你说那家伙是占了第一次出手的便宜,这推测很合理。不过那家伙既然都把门撬开一点来观察机关了,那瞄准的就不仅仅是这样一点小小的优势了,我能看到的东西,他也一定会发现。”项南星指着门缝里隐约露出的推杆一角,缓缓说道,“他仔细观察,是为了找到那个关键的‘点’,现在事实证明,他确实找到了。”

“关键点?”

“也是我刚刚在寻找的。”项南星说,“那就是触发警报的‘位置’。”

南宫云蝶微微一怔,而后“啊”地惊叫一声,恍然大悟。

“金属警戒线的位置不是直接就在门栓后面,因为那样的话日常的开门关门引起的震动都有可能影响到它,一旦震动就直接把门锁死,多麻烦。你刚才也看到了,我把第一个阀门转了几圈,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我将第二个阀门转动至比上一个多出一圈时才有了反应,这说明触发位置就在这个位置。在这之前,不管我怎么折腾阀门,警报都不会响。”项南星说,“所以归根结底,这设计中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盲点,只要看到了就能破解。”

“解法就是……不要从‘关’转到‘开’,而是从‘半开’到‘开’。”项南星微微一笑,“三个阀门的方向一致,转完一个接着转下一个会很顺手,在转开几圈的状态下起手还会比从零开始的情况要更松一些。难度降低这么多,就算是一个人也能很快完成。”

“对!”

南宫云蝶心情激动,就差欢呼雀跃起来了。比起那些见惯大世面的成年人,她这种小孩在表达感情上显然直接得多,项南星的这种破局思路是她之前没有想到过的,此时一经点破就有豁然开朗的感觉,这幅景象光是想想都叫她感觉兴奋。

只是在兴奋之余,她也难免换上惊讶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对于她觉得无懈可击的设计,他竟然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其中的破绽,仿佛已经在这方面经历过无数考验似的。

这个“姑爷”,果然和传说中一样了不起。

“那么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

她看到项南星已经在转动着阀门准备第二次尝试,忍不住就跃跃欲试起来。“这次不如让我先来吧?”她提议道,“反正这种做法尝试几次都无所谓,对面又看不见这里头的奥妙。”

“不了,我想尽量一次就成功,现在时间还是很紧迫的。”项南星仔细地转动着阀门,控制它停留的位置,而后才开始转动第二个。上面的阀门绑着铁丝的往下垂落,在中间这个阀门的根部绕上了一圈,看上去也是特别。

而项南星的目光在那上面额外停留了一会。

“不过说回来,这里还真有适合你做的事情。”他说,“这个事情不强求一次成功,但如果能够顺利完成的话,也是蛮好玩的。”

“告诉我!”南宫云蝶顿时来了兴致。

项南星看着她兴奋的模样,暗自感叹南宫家真是怪人不少。这小妮子显然是发现有机会重返目标身边,知道违规的危险消除大半,这心头大石一落地,整个人也就放松下来,露出本性了。虽然身处险地,跟一个不熟悉的人同行,但她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像是郊游一般。

这等心胸,项南星只能拜服。同样给他留下深刻印象还有南宫荒启在狂气与冷静中自由切换的性格,以及南宫敬之那仿佛隐藏在雾气中的低调又强硬的个性。相比之下南宫茜这种外冷内热的性子虽然略显别扭,却已经算是很正常人的表现了。

想到南宫茜,他心中又是一动。此时她在外面做着什么呢?知道房子被入侵,主人应该会采取措施吧,他会呼叫救援,还是直接让保安扩大范围搜索出去?若是这样,小茜躲藏的地方是否安全,而她又会不会因为担心这下面的情况而冒险行动?

重重疑虑一瞬间塞满了项南星的脑子,等南宫云蝶接连唤了他几声“姑爷”才回过神来。

“说说,说说。”南宫云蝶显得很兴奋。

“好吧。”项南星苦笑,暂时将这些无可奈何的想法抛到一边,“如果只是打开的话,知道刚才那些就足够了。但其实我们还可以看到更多东西。你刚才也看见了,在警报触发,对方按下按钮启动电机后,三个阀门并不是同步上锁的。最上面的阀门我还没碰过,所以整个上锁过程中它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而中间那个我用尽全力跟它对抗了一会,所以转得比较慢,最下面那个则是在电机启动之后很快归位了。”

“换句话说,它们分别对应的推杆虽然由同一个电机供给电力,但它们是分开运作的。”

“这有什么意义吗?”南宫云蝶疑惑,“这事情本来就很正常吧,如果同步的话,没有被转动的阀门会被带着一起拧紧,那样很容易损坏的。这有什么特别的?”

项南星点点头。“没什么特别,逻辑上就应该是这样。”他说,“不过,这个简单的事实背后却隐藏着一个有趣玩法,我们因此就可以在门上做点手脚,让那个控制着按钮的人也尝尝困扰的感觉。”

他一边说一边做,这时已经将第三个阀门也转动到了即将碰线的位置。按照他之前阐述的理论,接下来显然应该开始动手开门了,然而就在这时,项南星的动作停下了。

他把缠着的铁丝绕过了中间的阀门,将手中的那头交给南宫云蝶。

“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记住,等会不成功的话也无所谓,我们大不了再试几次,关键是手脚注意不要被卡在门缝里,那样会受伤。”他细细指导着,“接下来我会连续打开三个阀门,把门打开到足以通过的程度,然后拉住第三个阀门拖延几秒。你趁这个机会把铁丝套到那阀门上,然后捆上,然后我们再进门去。”

“就这样?之后呢?”南宫云蝶看着绕成诡异形状的铁丝发呆,她还没懂这是要做什么。

“之后就看好戏吧。”项南星眨眨眼睛,“好了,闲话少说,准备好……开始!”

他像是上足了发条,手速飞快地从最上方的阀门开始转起,底下的南宫云蝶手拿着铁丝,肩膀僵硬,神情紧张地盯着他的动作。

第一个打开了,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果然这机关就如项南星所说,因为种种原因,从中途开始与从零开始,这中间的差距可不仅仅是二分之一的时间。

而后是第二个,依旧是飞快。项南星的手速在这过程中并没有丝毫渐缓,然而南宫云蝶知道,在这个时间点,控制台那边的警报已经响起。对方随时有可能按下按钮,启动电机。

接下来,就要比拼反应和速度了。

项南星的手继续下移,第三个阀门,他转动的速度竟是更快!就在提心吊胆的南宫云蝶眼前,这道门的第三个阀门终于被打开了,整扇门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重负,被项南星用力一拉,便打开了一大半。

然而也就在这时,项南星脸色一变,显出吃力的神色来。

原本拉开大半的门突然顿住,而后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往回拉扯着,缓慢地重新关闭。项南星的双脚死死顶住地板和门框,却不足以完全阻止这个势头。上面与中间的两个阀门都已经快速归位,唯有最下面的一个被项南星死死拉着,暂时还只是一点一点地往回挪动。

然而他的双臂已经青筋毕露,很快就会支撑不住。

“快!”

他双脚向着门的那边挪动,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南宫云蝶猛地回过神来,将手中铁丝的钩子往阀门一套,而后飞快地拧了几圈,将它紧紧缠绕上去!

与此同时,项南星不堪重负的手脚终于无法保持原本姿势!他手一松,这边的阀门快速转动,眼看就要带动整扇门以飞一般的速度关闭!

稍纵即逝的机会,他们能把握住吗?

这一刻,项南星嘴角露出自信的微笑。



奇特状况

“这算是……集团军进攻吗?”

罗仑目瞪口呆地看着控制台上的指示灯,第一次认真考虑是否要现在逃走——在连对方的脸都没见到的情况下。

在这之前,他原本以为入侵这宅子的也就一两只小老鼠,就算对方信息战方面手腕了得,能够破解掉门禁系统甚至反过来利用,但那毕竟也就是个技术宅而已。尽管大多数的自动反击装备都在第三层,前两层没什么杀伤性的火力,但只要改用机械锁消磨对方的体力,再引入第二层迷宫的层层障碍,这种程度该足够让他知难而退了吧。

没料到这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他都还没松这一口气,便发现第三层入口的阀门竟然已经被人打开了!尽管罗仑在发现过来后立刻补救,但就像另一边的南宫云蝶预测的那样,这种在平静之后第一次出现的状况,人的反应总是会慢上一点。

他来不及能阻止对方,只能放任对方进入第三层,冲向下一道门。但这一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警报一亮起,他就立刻按下按钮,启动反制。对方的速度虽然快得惊人,竟能在这种状态下勉强将门打开——但也只是维持了一秒钟而已。

只是短短一秒,之后立刻就关闭了。除非在一开始有十足准备,不然没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并且通过——正当罗仑这样安慰自己的时候,第三道门的警报响起了。

“怎么回事!那家伙身手那么敏捷吗?”

罗仑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是在警报响起的一瞬间他便按下了按钮,可见刚才这阵短暂的乐观并没有影响他的警觉。这一次他成功抢在了对方前面。控制台的信息显示,对方刚刚转开第三个阀门,这边的指令便已经发出。这导致门虽然短暂打开了,但时间连一秒都不到,若对方强行要挤过的话,只会在门框那被直接夹成肉饼。

不过对方可是瞬间破解了门禁系统的天才,眼下虽然回归了机械系统,理论上不会再被入侵破坏,但对方刚才莫名其妙就通过了两道门,罗仑依旧是不得不防。

“等等……来了!”

罗仑眼睛一亮,看见第三道门的警报灯再次亮起!这意味着对方正在发起又一次的尝试,同时也代表他刚才的这一次确实没有成功通过——自己还是成功拦下了一回!

然而就在罗仑心中暗喜,一边就要按下按钮再次拦截的时候,另一边响起的又一声警报却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看到第一道门的警报灯此时正在疯狂闪烁着!还有人在试图打开着那边的门!

这一分心,他手上的动作就不自觉地慢了一拍。尽管这一停顿放在平时微不足道,但在这种情况下,零点几秒的差距,已经足够决定一个人是否有机会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机会。

不用等待结果,罗仑心里知道,这一次,是门那边的人赢了。

只不过,此时此刻他更担心的是另外一处。

第三层的道路和第二层不同,它不是迷宫,只是一分二或者分三,不断的分岔再分岔,总共分到第六级。终点一共有二十几个房间,虽说大部分都算是地下区域的要害部位,但罗仑自己就在其中特定的一个而已。

那个先一步进来的人虽然快速通过了三道门,但是在通过第二道门的时候他选错了方向,走上了罗仑不在的那一条岔路。之后虽然还能继续前进,却也只是在错误的方向上越走越远而已,在他走到底发现错误之前,暂时都还不足为虑。

倒是后面这个人的出现让罗仑很是吃了一惊。之前和他互相喊话的入侵者一直是同一个人,之后一层的拾音器除了少许杂音外也始终没有收到其他人的声音。此时试图打开第一道门的那个人要么是后面偷偷潜进来的,要么就是和之前那人同行,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一直到第三层这种不得不暴露行迹的局面才露出马脚。

此等心机和忍耐力,实在可怕。

不过幸好,这个人的手速不如之前那个,最多也就是普通人的级别。刚才罗仑在受到惊吓之余手速受到影响,按下这边的按钮时明显迟了一拍,但这个试图开启第一道门的家伙却没能把握机会,连把门稍微打开一下都办不到。

这已经是他今晚的黄金机会了。错过了这一次,之后只要罗仑有所留意,他不可能获得比这一次更加充裕的时间。何况连续开门是会削弱体力的,失败的挫折感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对状态造成影响,他之后只会越来越慢……

罗仑正想着,两边的指示灯竟是不约而同地再次亮起!一个是对应第一道门,也就是第三层总入口的,这是那个“后来者”的第二次尝试,另一个则是在另一条路线上的第四道门,那个“先来一步”的果然如他所料地突破了第三道门,进入更深的层次。

只是这样一来,他也等于是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越发的不足为虑了。但罗仑也知道这个家伙非常聪明,如果这边不作抵抗或者反应明显松懈的话,他一定会知道自己走错路的。所以在这一轮中,罗仑依旧把先行者的那边的按钮优先按下,而后才按下第一道门的。

说是先后,其实不过就零点几秒的差异,然而这一回他忽然发现,那个手速一般的家伙突然像是开了挂似的,一下子动作快了很多。在他按下前一个按钮,准备处理这边的时候,警报灯已经从频闪变为长亮,这意味着那不止是阀门被触动而已,现在已经被打开了!

“怎么快了这么多!”罗仑一惊,匆忙按下按钮。电机启动的信号让他稍微有点安心,虽说对方继续顽抗的话,这中间或许会产生一秒左右的空隙,但一般人没有准备的话还是很难利用起来……

他忽然醒觉,这念头好像几分钟前刚刚有过?

他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而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却被警示灯牢牢锁定住了。

“等等,警报还在?”罗仑猛地一拍桌子,惊叫出声。

从未见过的事情就那样活生生摆在自己眼前——在启动电机整整两秒钟之后,那道门竟然还未关上!要知道电机虽小,但那可是机械的力量,绝非凡胎可以对抗,而且电机的拉力在设定上是没有上限的,对抗的力量越强,它也会不断加大力度,而且绝不疲累。对方就算有着世界冠军级别的臂力,最终也难免会因为耐力不足而败下阵来。

然而此时,这僵持的时间却还在不断增加!

三秒,五秒,十秒……就在目瞪口呆的罗仑面前,这道门对应的指示灯一直保持着长亮状态,这意味着那道门在打开后一直没有关上,哪怕是动用了电机也是一样!

难道对方那边还有什么臂力超强的人一直死死顶着门?不对,应该是他们用上了什么千斤顶之类的工具。不管怎样,这只是其中一扇门被突破而已——罗仑安慰自己。这里的门可不少,就算对方手头有千斤顶这样暂时支撑一会的工具,那最多也就带了一两个,总不可能比门的数量还要多。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快就打了他的脸。第一道门之后是第二道,再然后是第三道。后发制人的这一位像是从一开始就看到了正确的路线,一路毫不犹豫地冲着罗仑此时身处的房间而来。他一次又一次轻而易举地用超快的手速将门打开,而后便让它一直保持在打开状态,任罗仑如何敲击按钮都无济于事。

这仿佛是某种示威的举动。

与此同时,那个一开始就选错路的家伙总算走到尽头,并且发现自己的错误了。他立刻回头,尝试隔壁的选项,这虽然依旧是错误的,但看他来去自如的模样,大概不用多久就能回到一开始走错的地方。到时候那些打开的门会成为他的路标,找到这里来,简直易如反掌。

一想到这,罗仑心中不禁重新泛起了恐慌。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门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在心里狂吼,几乎抑制不住怒火,想把眼前这个没用的控制台给砸了。在稍微冷静下来后,他总算为眼前这个奇怪的状况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来的不是一个,不是两个,是一群。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精兵。”

他点点头,按在控制台上的手慢慢握成拳头。对,这样一来就都能解释。为什么那些门始终关不上?这背后要么是有人接力拉着,要么就是靠千斤顶强撑。如果是后者的话,到目前为止消耗的千斤顶数量已经达到五个,哪怕对方没有其他装备,这五个千斤顶这光靠那一个人也显然是背不动的。

必须是小队作战,只能是小队作战。

想到这里,罗仑心头的一块大石也放下了。之前他一直想要在不惊动周围的情况下解决问题,但现在对方已经出动主力了,形势也逼得他不得不放弃原本的想法。之前保守的旧思路将被抛弃,现在,他要把这当做你死我活的生死竞争来对待了。

只见他拿起内线电话,向庭院中的保安队长交代了一些事情,而后又抓紧时间检查了一下房间中的设置,确保万无一失。最后,他看了一下时间。

凌晨六点,刚好是这一天太阳升起的时间。这个漫长的夜晚终于临近结束,而在另一头,一场屠杀或许已经开始。罗仑知道,当那边尘埃落定,自己成为目标的时间也将结束。

控制板上的警示灯已经亮成了一片,他也不再理会了。先行者也好,后面跟随的大部队也好,不管是谁先来到这里,迎接他的都是自己毫不保留的反击。罗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唯一一次主动出击也是为了除掉国家的敌人。这一回也是同样。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击,不死不休。

来吧混蛋!他在心里恶狠狠地说,我在这等着你们。

他就坐在那里,死死盯着已经开始移动的房门。他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看到底是哪几个不长眼的家伙要来取他性命。

门打开了。罗仑的瞳孔因为惊讶而猛地收缩。他看到一个年轻人缓缓步入房间,闲庭信步,那从容的姿态仿佛漫步于自家庭院。

无人跟随,他孤身一个。



单刀赴会

只有一个人。

当看清房间内的情景时,项南星忍不住在心中默念了一句果然如此。

在这个目测二三十平方米的房间中央放置了一张实木制造的大书桌,除了入口以外的三面墙则被两米多高的书柜填满,那上面满满的都是各种书籍。显而易见,这个房间在平时应该是当做书房用的。

他要追踪的目标就坐在书桌后面,穿着灰色的西服,肩膀微微耸起,双手向前平放在了桌子表面,表示没有敌意。他的肩宽与监控录像中所见的一致,坐在那里的身高也符合,只是此时身体或许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看上去仿佛比正常时略矮小一点。这也说明,他的心情并不像他自己努力摆出的那样泰然自若。

项南星看不见他的表情,无法得到更加确切的结论,因为这个人此时正戴着一个全覆盖式的白色大面具,正是它阻断了进一步的观察。这个面具挡住了他整张脸以及脸周围的轮廓,只在眼睛那里开了两个小洞。这两个洞小到从外面都几乎无法看见他的眼睛,想必面具底下的他视野也会相当受限。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这个房间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这是好事,而且,这也在预料之中。项南星在探索途中就基本确定了这个猜测,因为这个地下基地里有着为数不少的秘密场所,那里面的东西足以泄露房子主人一些不为人知的怪癖。于是知道这些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最好只有主人一个知情,那样秘密就永远不会泄露。

而这结论对他来说这也是个好消息——毕竟在他的计划中,接下来的对话,在场的人越少越好。这倒不是怕泄密,只是若有别人在场,就可能对交涉构成阻碍,比如梁京墨如果在的话肯定是一枪解决,懒得废话。

想到这里,项南星再次细细看了看周围。果然,梁京墨不在这里,大概也还没来过这里。眼前的这个目标还活着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意味着他还有机会,哪怕难度依旧很大。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显然有了防备,对他抱持敌意的可能性更大,这给交涉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而南宫云蝶在他进门之前就隐匿起来了,为的是履行职责从暗处观察事态发展,不干涉他的行动,但视线时刻都不会离开。面对着潜行和侦查能力都是一流的南宫家小女孩,项南星既很难完全绕过她的监视,也不可能选择杀人灭口之类的极端做法……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也是蛮让他头痛的一件事。

更棘手的是,那个梁京墨虽然从一开始就走错方向,去了旁边的岔路上,但他随时都有可能赶回来。一旦他来到这里,那么事情也就会变得难以收拾了。这意味着无论如何,项南星都必须在这个时刻到来之前解决现在的所有困难。

“只能快刀斩乱麻了。”项南星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侧身向后踢了一脚,直接将原本半开的门关上。南宫云蝶之前躲在门外角落往里窥视,门一关,她便没法直接看到这里里面的情况,只能靠着声音来判断形势。

与此同时,项南星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眼前的目标。在关上门的同时,他也从腰间迅速取出了手枪,指向前方。

“乖乖坐着不要动。”他语带威胁,“否则我不知道会不会这枪会不会走火。”

对方稍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抬起双手示意没有武器,而后又继续将手平放在桌面上,一动不动。

“很好。”项南星点点头,但丝毫不敢放松。接下来的交涉是这次行动成功与否的关键,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解除对方的敌意,并且将自己的意思传达出去。而在这之前,他还要尽可能地仔细观察,了解更多对方的信息,帮助自己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对于梁京墨那毫不犹豫的判断以及神神叨叨的那些话,他至今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要做的事情太多,他一时间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了。

项南星总隐约觉得,梁京墨应该是掌握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信息,所以才会从一开始就如此确定。他从迷宫中也看到了,这个叫罗仑的人在地下区域里自制药剂,用各种小动物做实验,以及收集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标本,举止确实有些怪异。但仅仅如此,还不构成他非死不可的理由吧。

难道只是为了确保姜乐她们活下来,就非牺牲这个人不可?这点项南星始终无法接受。

不过想到这,他也总算想到要如何开启话题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他问道。

对方再次迟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你是来杀我的,我只能看出这一点。”他的声音从面具底下传出,声音低沉,“刚才我也仔细想过了。这些年我虽然也得罪了不少人,但恨到到要杀我这种地步的,似乎还没有。”

“仔细想想。”项南星决定更直接一些,“几天前你做了什么?”

那人的肩膀似乎微微一抖,但还是逞强应道“什么也没有,一切如常。”

“不,你做了。你隐藏身份去了网吧,登陆了一个网站并下了一份委托单,对方是著名的杀手集团,南宫家。这些我们已经查出来了。”

项南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从书柜上取下一页白纸,快速在上面写着字。他话将说完,这信息也写完了,他举起纸张,向着对方晃了晃。

上面写着“不要紧张,我是来帮你的。”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至少长达十数秒,项南星都开始疑心是自己字迹写得不清楚,让人看不懂。正当他考虑要不要把纸递到桌上时,对方终于缓缓开口说话了。

“你是皇室那边的人?”他语带试探。

“可以这么说。”项南星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却用力摇着头,表示着相反的意思。他抬手抓着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上方,示意说出的话都会被听到,要以其他的方式传递信息。

对方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只是他并没有如项南星一样采用手写的方式,而是继续用言语交谈。可见到目前为止,他还未完全信任对方。

“难道就你一个人吗?”他再次试探。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你还有很多要杀我的同行者,就算你要帮我,你的承诺又能有什么意义。

项南星笑了笑。“我们总共有两个人。”他说,“另一个人的存在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我想他短时间内大概还不会来到这里,不过杀人的话,我一个也就够了。”

“不对。”对方摇摇头,“你不止一个人。”

项南星微微一惊,心中暗想难道他发现了南宫云蝶?

只是听到对方接下去的话,他就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我就不兜圈子了。”这人说,“你也知道,我的控制台可以监测这一层沿路各扇门的开启情况,并且手动关闭。但这一路上你不光是打开了门,还有办法将它一直支撑在打开的状态……除掉这最后一道门不说,你沿路一共通过了五扇门。难道你一个人刚好带着足够撑开这五扇门的设备?如果只是你一个人,没有后续的部队,你又何必要撑着门?而且你又是如何第一次就从二十几个房间里找到这里来的?”

他连珠炮般的发问,魄力十足,却反而让项南星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这样很好。项南星心想,对方虽然对自己还有怀疑,但这怀疑主要是怕项南星隐瞒了人数,感觉他还有秘密。换句话说,只要他能够把这个现象解释清楚,自然可以获取对方更多的信任,让下一步的交涉顺利不少。

而且事实上他还真是一个人来的。就算没有南宫云蝶,他自己也能做到现在这样。

“关于撑住门的方法,其实非常简单。”

项南星努力装出一副趾高气昂的调调,像是电影里反派在作死前必备的解释环节,这也是为了让门外的南宫云蝶不致生疑。“开门的法子先不提,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但首先当然要把门打开。”他解释道,“门打开后,你那边会启动按钮开始关门,这时三个阀门会往回转动,但彼此独立。当三个阀门都关上时,门也就彻底关闭了。”

“对。”

“那么诀窍就在这里。”项南星笑了,“我用一根铁丝绑在上面的阀门上,然后以中间那个为轴,绕了一个“8”字形。而后我在门开始关闭的时候死死拉住最下面的一个阀门。前两个阀门会因为没有阻力而快速关上,而我拉住的那个则会慢一点,这时候我再将铁丝的另一头快速缠上去。这样一来,当电机推动最后一个阀门关闭时,铁丝也会传递这股力道,反过来打开最上面的阀门。这就像是电机自己和自己双手互搏,既然强弱相当,也就不会有结果了。只要铁丝不断,它就会一直保持在这种状态。这并不是为了后面的谁,纯粹只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好让你接下去的反应变慢而已。”

“竟然还可以这样!”对方显得很是惊讶,“这么说,真没有大部队?”

“我说了,就我一个人。至于寻路也是不难,其实这就是观察之前电子门禁打开后留下的痕迹,然后一路找过来的过程,我可以慢慢介绍给你听……”

项南星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上前去,伸手要将写得满满的一页纸递到书桌上。这是他在刚才一通解释来龙去脉的同时写就的,里面包含了这次行动的一些解释以及他的建议。他想着,如果是通过纸笔交流的话,他们就有可能瞒过南宫云蝶的监视达成共识。

而现在,因为他的解释,对方似乎对他的敌意稍有松懈,但也因为这一番解释消耗了不少时间,梁京墨随时可能进来。眼下项南星虽然为了不让对方紧张而刻意放慢脚步,内心其实却是心急火燎。

好不容易,他终于将这一关键物品递到对方面前。然而对方看到那页纸后却只是发呆,一动不动,隔着面具甚至不知道他此时露出了怎样的表情。项南星已经将笔直接递到了桌角,提示他可以用这种方式沟通,他却是没有半点要提笔写字的意思。

“你倒是快点啊!”项南星最后终于忍不住了。自己明明是想着和平解决此事,结果对方竟然一点都配合,难道他宁死也不愿放弃么?

“笨蛋。”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房门已被打开。梁京墨那冷冷的声音在同一刻传至。

“到现在你还看不出么。”他嘲弄道,“他也只是顺着你的意思,在拖延时间罢了。”



时限已至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凌晨六点三十分。

“好了,不能再等了。”

姜乐站在船头遥遥望着岸上。那里的建筑刚刚从夜晚中苏醒,正被朝阳染上一道金色的边,看上去仿佛比印象中的故国更加美丽。“在这里,耽误越久,国内的形势就会越糟。”她平静地说,“我们已经浪费了一个晚上,足够多了。”

“确定要登陆了吗?”旁边的女子轻笑道,“是的话,我就要去做一下准备运动了。”

这种闹起来不嫌事大的性格,自然就是那只“黑猫”了。然而此时战意满满的却不止她一个人。除了她之外,其余的主持人也已经聚集到了甲板上,盲眼的“森先生”正坐在角落里缓缓擦拭着他心爱的佩刀,另一位老主持人“仓颉”靠在栏杆上安详地闭起眼睛,像是在养神,又像是在细心倾听着远处的声音。

“狂岚”徐迎和“避役”岳明站在他的两侧,各自小幅度地活动着手脚,脸上混杂着三分紧张和七分期待。在几步之外,雪彦和文姬等几个等级较低的主持人也在默默做着战前准备,却已经多少难掩自己面上的紧张感了。

除了此时已经变作一具尸体的“漩涡”常在之外,当时出发时的原班人马都在这甲板上面了。但说到原班人马就不能忘记,在这群怪物一样的主持人中间其实还混进了一个普通人。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那个身材瘦弱侍女站在姜乐身侧,双脚和肩膀微微有些发抖,却仍是努力地昂起头。虽然不具备其他人那种战士的直觉,但她依旧从身边众人的严峻态度中间接感受到了遥远处的那股杀意。

在她看来,此时并没有直接碰撞的必要。毕竟梁京墨他们是带着任务出发的,应该尽量等待那边的结果,确认失败后再考虑强行登陆这种下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姜乐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是我们没时间了。”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岸边,以及那上面隐隐约约的几个人影。隔着这么远,她却向着那边微微一点头,仿佛与那些人隔空致意。

“而且,人家已经出来迎接了。”她爽朗一笑,“一向隐秘行动的杀手都做到这地步了,我们再畏畏缩缩的,就是在丢西凤列祖列宗的人啦!”

她举起手,用力向前一挥。

“全速前进。”姜乐大喊,“让那些宵小知道,我们回来了!”

“六点三十分。这个时间,海岸边应该已经开打了吧。”

梁京墨的声音乍一听还是那样懒洋洋的,细听却仿佛多出了几分严厉的意味。

“一边是杀手,一边是主持人,两头都是动起手来瞬间就能要人性命的怪物。就在你和他消磨着时间的同时,海岸边不知道已经有几个人挂掉了。”他拍起手掌来,“嘴上说着的是救人,却间接造出了几具尸体来,这真是绝佳的讽刺艺术。”

“如果不是你突然进来,现在事情也许已经结束了。”项南星冷着脸顶了回去,“这件事不是非要有人死不可的,如果可以完美解决,不是更好。”

梁京墨看着他摇了摇头。

“完美解决?”他冷笑道,“最完美的结局,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单子?他不去雇凶阻击姜乐这帮人,因此也不用承受被反击的危险。而我们也不用大费周折去追查是谁干的,而后再一路这样辛辛苦苦地潜入到这里来。大家都轻松不少,岂不快哉?”

不等项南星反驳,他立刻又直接截住了对方的话头。

“我知道,你想说他或许有什么苦衷。但就算真的另有内情,你是否真的去了解过?”梁京墨连珠炮似地问道,“你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委托杀手对付皇室成员?你知道他和这次的动乱有多少联系?你确定他在面临生命威胁的时候会把自己的生命摆在比消灭敌人更高级的位置上吗?如果你对这些都一无所知……”

他提高了语调,抬手重重一指“那你有什么脸面在这里提什么‘完美解决’,这种听上去好像一切都好的词汇?”

项南星只有沉默。梁京墨这一击准确击中了他的软肋,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对这些事情缺乏了解……不,应该说是不想去知道,因为一旦知道了太多的东西,他就不得不从中分辨对错,并且逼迫自己去得出一个黑白分明的答案来。

“你并非不想知道,只是在逃避。”

梁京墨还在继续“你的所谓‘完美解决’,不过是对你自己而言的。我一早说过,你所追求的和平不过是眼前所及的那些部分,只要在你看见的部分一切都好,那么就是完美的。其余部分,你下意识地连看都不想去看!”

他从身后取出一叠文件,将其重重摔在项南星脚边。

“这是什么?”项南星勉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而后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只不过一会没开口,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变得如此沙哑。

仿佛被梁京墨一番话抽走了身体中所有水分。

“如你所见,是文件,还包括一些他私人珍藏的照片。”梁京墨冷笑,“你大概也觉得奇怪吧,为什么沿路的这些门上明显残留着刚刚有人通过的痕迹,但我最后选择打开的却是其他那些,像是故意走上岔路似的?”

“因为我知道,第三层里没有几个房间是多余的。那些岔路尽头的房间哪怕没有人在,也一定存放着一些真正有价值的线索,我就是想拿来摆在你面前,让你好好看看!”

项南星犹豫着是否要捡起那些资料,因为封面上第一张照片就让他隐隐感觉到一丝不适。在地下迷宫的这一路上,他也曾进入过一些让人不快的房间里,比如第一层里存放各种标本的充满福尔马林气味的房间,以及第二层里那几个或是放着刑具,或是放着神秘药剂,仿佛拷问室或制毒场所的地方。

他也因此怀疑过此间主人的真实身份,但无论如何,每次到这种时候,他总会想起对方在路边救助小乞丐的那一幕。俗话说君子慎独,当时那个人是隐姓埋名出来办事的,低调都还来不及,而那个时候附近也没别人在看着。可以说,他救助小孩的行为是发自本心的。

这样的人,项南星从感情上就很难与那种暴力狂或是毒贩子联系到一起。然而想想这个充满秘密的地下区域,想想他雇凶杀人的行为,这本是身处地下世界的人才会遵从的行事规矩,又似乎暗示了他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好心人而已。

在这时候,梁京墨又是冷笑一声。

“当然,以上只是我原本的想法而已。当我进来这个房间之后,我发现了比起这些资料更加合适的素材,只要你看到这个,想必就能理解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向书桌,而项南星的视线也跟着他移动着。那个坐在书桌后面的人从刚才他进门开始就一直没动过,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项南星之前以为他是不屑反驳,或者在等待着反击的时机,然而看他此时竟然对梁京墨的接近完全无动于衷,就算是再淡定的人,这也绝对是不合常理的举动。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说道。

“进门这么久,你就完全没有怀疑过么。”梁京墨此时已经走到桌子旁边,“为什么坐在这里的人始终戴着面具?为什么他始终不起来行走?为什么明明是在自己的家里,他却还要穿着西装这种带着衬肩,穿上身只会感觉不舒服的正装?”

项南星的心中隐隐约约像是打开了一扇小窗,透进些许的光亮来。他仿佛已经看到某种可能性,但连续的冲击加上梁京墨这连番发问,让他的思路犹如浆糊似的搅成一团,一时间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只是在这片黑暗中,却有一点光芒缓缓亮起。

“在这里的……不是他?”他自言自语。

“不是他,那是谁呢?”梁京墨冷笑一声,“你这一路上到过用刑室之类的地方吧?仔细想想,那里面的刑具,和你之前在西凤那边看到的那些,是否有什么不一样的?”

项南星眉头一皱,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之前看到的那个用刑室。之前他就隐隐感觉有些别扭,只是没往深处想,此时被梁京墨一提醒,他又重新将这些东西又仔细想了一遍。

他的脸色忽然剧变。

“那里的刑具尺寸……很小!”项南星惊叫失声。他下意识地抬头看着书桌后的那个人,脑中闪过一个残酷的可能性。

“你的脑子终于恢复正常了。”梁京墨叹道。

此时他已经走到书桌边上,一抬手便按在了对方的肩膀上。那人的身子直到这时才微微一抖,像是一只突然受惊的小猫。

“看看吧。”梁京墨说,“这就是你想要维护的人。在现今的西凤,这些人活得如鱼得水!”

他用力一掀,将那身宽大的西服连通脸上的面具一并掀起,随手扔到一边。在这底下是一个瑟瑟发抖却依旧努力保持着原本姿势的身躯,那模样让人不忍直视。

项南星看到了对方的脸。

那一刻,他感觉心脏犹如被看不见的铁锤重重击穿,瞬间仿如窒息!



激战终点

朝阳缓缓升起,唤醒这个港口城市的清晨。

在以往的这个时间,港口边总是一副人声鼎沸的状态。那些彻夜出外捕鱼的渔船选择在这个时间归港,而市场里的收购商们也会在这个时间来到港口大量收购食材,用于今日的贩卖。未能被当场收购的也不会浪费,一些勤劳的家庭主妇会选择早早起床,到这里挑拣那些新鲜的鱼虾,作为回报,渔民们也会给她们低廉不少的价格。

但这一天,太阳已经升起,港口边却是静寂无声。那些见惯大风大浪的渔民远远地停泊了船,用惊恐的目光看向岸边,直觉告诉他们那里正在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暴。而岸上的人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闭门不出,仿佛岸边有着足以致命的瘟疫。

那里是无声,却非无人。只因身在这里的人早已习惯闭上嘴,用行动来说话。他们对峙,他们缠斗,却极有默契地将声响控制在不打扰他人的范围内,如同遵照着古老的礼仪。

“啪。”

一声轻响,让此处的宁静稍被打破,紧接着响起的又是星星点点似有若无的脚步声。一道黑色的影子在长廊上以常人视力难以企及的速度移动着,而在它轨迹之中的则是一个屹立不动的年轻人。那影子与他簌而交会,蔌而分开,每次接触时都会传出小小的拳脚相击的声响,但听上去,却又像是点到为止。

只是这一次分开时,却有几点鲜血飞溅而出。

秋半夏甩了甩手,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正有鲜血缓缓滑落。她抬头看向前方,却见中年人的脸上已经多出了一道血痕。伤口虽然不深,却足以见血,殷红的一道在他脸上匍匐如虫。

“击中了?”秋半夏喘着气,依然有些恍惚。忽然她的目光下移,望向对方腰间,那里正有一个小匣子在震动,像是忽然接通的对讲器。

她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原来,对方是因为这个分心了。

“不用想太多,能够抓住刹那间的机会伤到我,你已经足以在同龄人中自豪。”

中年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只是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默默打开了对讲器。顿时,机器的那头传来一个小女孩轻快的声音。

“家主大人,情况有变化。”她只说了一句话,“委托人气运不足。”

“知道了。”中年人淡淡应道。说话的同时他举起手掌,轻轻一握,周围还在战斗中的其他杀手便像是突然被按下开关似的同时停手,一齐向后退开几步。

这是休战的信号。南宫家虽然不是军队,却也令行禁止。

对讲机那头的小女孩只说了一句“气运不足”,但这已经足以说明一切。秋半夏知道,在杀手界里这个词有着另外的解释,意思就是委托人在任务未完成的情况下先死了。这样一来,原本的委托也就无效,他们无需再啃主持人这块硬骨头。

这是他们期望中的结果。

“只不过,他们还真是做到了啊。”

秋半夏嘴上惊叹着,心里却异常地没有多少意外的感觉。任务完成,暗杀取消——在战斗的过程中她就隐隐约约预见到了现在的结果,南宫泰的一切举动仿佛都在预示着这样的结局。而此时再回头想想,被委托去完成那个任务的可是梁京墨和项南星,要说信任的话,她最信任的人物名单里铁定有这两位,胜利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这真的能算是胜利吗?

她环顾四周,那些参与战斗的同僚们都已经纷纷从各自的小战场上退了回来。他们虽然停了手,却依旧警戒地看着眼前的杀手们,一点也不敢松懈。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小伤,而在他们对面的年轻杀手们也多是差不多的状况,甚至有些还更糟。考虑到双方的人数差距,人员更少的主持人一方不光成功顶住了对方的攻击,还反过来造成更大杀伤,这确实说得上是胜利了。

只是秋半夏却想到,杀手们人数虽然占优,却是放弃了暗中伏击,以一种近乎鲁莽的方式与他们正面对抗,近身肉搏,这算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了。最终杀手们战绩虽然吃亏,平均下来,差不多也只能算是打平。

世界之大,主持人们引以为傲的战力也并非横行无忌。

只不过,一向以暗杀为主的杀手竟然主动现身,和对方肉搏?诡异。

但要说行动诡异的,不止他们一个。

在他们身后,两位老主持人一左一右护着公主与侍女,从头到尾任战局如何变化都没有出手。这并非无法就理解的选择,毕竟对主持人来说保护好公主才是最重要的,一旦这一枚“王”的棋子被吃掉,他们这些“车”和“马”就算赢下再多的对决也毫无意义。但就结果而论,他们等于是把战斗完全交给了那些多少还有点靠不住的年轻主持人们,而自己却稳坐钓鱼台,连一句提示都没有。

是在保存实力,还是一早就看透了现在这个结局?秋半夏自问还看不透他们的心思。

在剩下的人里,秋半夏是排位最高的,可以说是一众年轻主持人中的王牌了。而她也扛起了大旗,主动与对方最强者对抗。很难说这是出于责任感还是她那任性妄为的个性使然,只是此时尘埃落定,她是唯一一个不光与对方王牌正面对抗,最终还毫发无伤的人。如果非要分出胜负的话,她似乎是这里唯一一个可以勉强称为胜利者的人。

在杀手们井然退场的同时,一旁的年轻主持人在松懈之余,忍不住也将崇敬的目光投向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子。在崇尚实力的主持人队列中,名列十三位的“黑猫”秋半夏毫无疑问属于强者,但还不是“一位数”那种怪物级别的强悍。但在这一战之后,亲眼目睹过她几乎单方面压制南宫泰的英姿,在场那几位已经默默在自己心目中将她归入这个类别。

可是真相,却只有她自己和明眼人才知道了。

“和‘杀手之王’面对面,感觉如何?”

当她走过“仓颉”身边的时候,后者微笑着问了一句。

而秋半夏头也不抬地快步走过,只抛下了一句话。

“七次。”

她清楚得很,这是南宫泰有机会杀死她的次数。

“太弱了。”她用力咬住了嘴唇。

“你本该杀死他的。”梁京墨说。

他一直在等,等到南宫云蝶彻底离开后才说出这句话。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项南星,以及地上那具僵硬的“尸体”。

而此时,原本被南宫云蝶判断为尸体的那个身躯正在慢慢恢复心跳和脉搏。随着梁京墨的话音刚落,他很配合地轻轻咳嗽了一下,闭着眼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一丝痛苦神色。

但比起死亡,此时的痛苦无疑是幸福的表现。虽然这个人还没有恢复意识,短时间内或许都不会醒来,但这一声咳嗽,至少意味着他的呼吸系统重新恢复了运作。

哪怕刚才的短暂缺氧或许会给大脑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但至少他还活着。

“你还真是了不起,为了做‘善事’,什么招数都可以想得出来。”梁京墨语带讽刺地说。

他用手指小心地夹起两根细细的短针,在项南星的面前示威般地晃了晃,然后突然将它们狠狠扔到一边。他努力维持的优雅和冷静仿佛也随着这一扔被他抛到一边,梁京墨突然暴起,双手揪出项南星的领子,将他狠狠掼到墙壁上。

“为什么不开枪!”他大喊,“作恶的事实摆在那里,受害者就在你面前,再加上刚才完全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毋庸置疑的正当防卫,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开枪!”

他的愤怒不加掩饰,项南星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副模样的梁京墨。一时间对方说过的那些话又重新在他脑海中翻起,回想起来,梁京墨是有多少次骂过这样的他了。

迈不过那道线,错的或许是他吧。

只是项南星偏过头看看仍旧坐在书桌边上的小乞丐,看看在地上开始微微抽搐的那具身躯,最后再挺直了腰,看向身前挚友的眼睛。

“我没有资格那样做。”他静静地说。



完美结局

几分钟之前,生死一线。

项南星在喊出那句话的同时身体力行,整个人几乎是飞身扑了过去,想要帮着按下梁京墨手中的屏蔽器。然而就在他伸出手的同时,却见对方突然得意一笑,举起左手重重地拍在书架上的某处。

“砰!”他嘴里还莫名其妙地给配了个音。

半秒之后响起另一声“砰”,就在项南星短暂发呆的同时,梁京墨右手将掌心的屏蔽器往后一扔,随后飞速拔出手枪,向着高处的墙角连续开了几枪。这几枪射速极快,项南星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见到几块焦黑的塑料片正冒着热气,从子弹击中的位置往下落。

“监视器?”他不笨,立刻就想到了。

“还有窃听器。”梁京墨笑嘻嘻地张开手掌,掌心里同样是几块碎片残渣。刚才他这一拍显然不是毫无目的,而是看出了窃听器的所在,果断拍碎。

这短短一秒之内,梁京墨先是破坏了窃听器,而后用枪打爆了监视镜头,这就相当于毁掉了对方的眼睛和耳朵,效率不可谓不高。只是项南星回过神来,却是忽然一惊。他回过头看向书桌方向,目光之中充满疑惑。

“为什么明明没有按下屏蔽器,结果没有爆炸——你心里在这么想着吧?”

梁京墨笑了笑,收起手枪,走向书桌。他弯下腰从书桌底下拿出一台还在震动的简陋手机来,冲着项南星晃了晃“你担忧的是这个,对吧?”

“原来你一早就……”项南星瞬间明白个中奥妙,转惊为喜。

书桌的底下藏着炸弹——想到这一点的并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和他不同的是,梁京墨显然更早注意到了它的存在,并且采取了行动。就在他为小乞丐摘下耳罩,弯腰和他说话的同时,他也悄悄地把手伸到下面,将作为炸弹引爆器的手机摘下了。

这件事他没有对项南星说,只为让后者演出这辈子演技最天衣无缝的几分钟,这也成功骗过了身在秘道中的罗仑。就在后者引爆炸弹的同时,听到手机震动声响的梁京墨立刻出手,将窃听器和监视器同时毁掉,以此制造出炸弹已经爆炸的假象。

“这里是地底,大型的爆炸会引发连锁反应,将整片地方毁掉,再加上他本人距离这里不远,就算中间有挡板之类的东西挡着,多多少少也会受到影响。”梁京墨说,“以他那么怕死兼慎重的性格,一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冒险。所以,他设置的炸弹威力一定有限。”

“同意。”项南星点头。他不光想到了和梁京墨一样的事情,也立刻理解了后者刚才的做法。那个叫罗仑的人在之前表现出来的就是那样一种性格,所以不管多想杀了这里的人,他都只能使用那些威力有限的炸弹,确保不至于将自己搭上。

但在密闭空间里发生爆炸的话,产生的冲击波和引发的缺氧效果也足够让人晕厥了。所以他们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那就是等,因为再过不久,那个试图引爆炸弹的家伙一定会回到这里,为了斩草除根。

他们于是安静地等着,一左一右,就蹲守在梁京墨发现的秘道入口处。过了一会,项南星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他抬起手向梁京墨示意,后者点了点头,同样抬起手。

却是果断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项南星沉默了。从道理上,他知道梁京墨是对的。所谓先下手为强,罗仑既然是回来斩草除根的,那手上自然也会拿着枪,与其让他有机会动手,不如从一开始就抢先出手,将他直接击倒。

从情理上,罗仑就算死了也不冤。在亲眼看到小乞丐的惨状后,梁京墨可以想象出房间中那么多的刑具是用来做什么,都被用在哪些人的身上。梁京墨比他走过更多的地方,也看到了更多的资料,在这方面体会到的愤怒只会更加真切。从这个角度上说,他们不是在为自己战斗,而是在为之前曾经在罗仑手上受到伤害的那许许多多孩子讨回公道。

但只能如此吗?项南星却还有些犹豫。

只是眼前的形势没有留给他更多时间了。随着脚步声渐渐逼近,他的身体也自然而然地做好了迎敌的准备,而后在某一个瞬间,秘道的隔板突然打开,一个人探头从里面钻了出来。

整个晚上,他们都是为了这个人而来,然而此时此刻才第一次亲眼目睹他的模样。项南星刚好在门打开的那一侧,也是第一个和对方四目相交的人。他记得这双眼睛,在监控录像中对方的装扮遮盖了大部分的脸和身体,就只曾经露出过一双眼睛。此时他看着一切如初的房间,又看到了项南星,眼神中还是迷惑,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样子。

在他停住脚步,看向对面的小乞丐时,这双眼睛里包含的又是什么样的感情?项南星突然想起监控录像里的那一幕,一瞬间不禁有些分心。这短暂的空隙也让对方及时反应过来。

“妈的!”

他怒骂一声,试图从逼仄的秘道里钻出更多的身体来,好让他更好地举枪瞄准。然而就在这时,另一侧梁京墨的枪口却已经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结束了。”他冷酷地宣布,扣下扳机。

响起的却不是枪声,而是击锤扣到空处的声音。罗仑的表情从极度的恐惧中忽然焕发生机,而另外两人的脸色却是一变。项南星记起了,刚才为了确保能够打中监控镜头,梁京墨可是一口气连射了好几枪。这种袖珍手枪的装弹量本来就小,那一轮连射已经足够打空弹匣。

“天意啊!”

罗仑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还以为只是对方单纯的失误。他狞笑着拔出枪,将枪口对准梁京墨,打算先从这个试图打死他的家伙下手。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项南星也举起了枪。眼看罗仑的手指即将扣住扳机,而无力还手的梁京墨正狠狠盯着对方的眼睛,毫不退缩,项南星的手指自然而然地也扣在了扳机上。

“结束了。”

他的大脑还没从刚才连番的变故中转过弯来,甚至没有察觉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说出了和梁京墨一模一样的话。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将要扣下的瞬间,无名指的指腹被某个锐器狠狠刮了一下,这轻微的痛楚让他找回了一点理智。

他记起了,是戒指,姬风华在飞机上硬套在他尾指上的那个戒指。

“不要忘记了最重要的东西。”

姬风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与此同时,罗仑的手指快要将扳机扣下。在下一个瞬间,子弹即将射向梁京墨。

唯一能阻止的人就是他。

项南星扶枪的手忽然狠狠一握,尾指重重叩击另一手的掌心。

没有枪声,也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最后只有罗仑轰然倒地的声音。

梁京墨静静地看着项南星的尾指。他也是从摩天楼游戏中杀出来的玩家,对这个小道具多少有些印象。虽说装弹量极少,也不算是杀伤性武器,但那里面藏的可都是能够瞬间麻翻一头野兽的麻醉针,一针便足够让成年男人瞬间失去意识。他一口气射出了两发,这足够让一个人全身机能近乎瘫痪,直接进入短暂的假死状态了。

如果是枪的话,原本只要一发子弹就足够了。

“歪打正着。”他在心里感慨,“这都是命吧。”

不杀人,解决问题,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竟然就这样出现了转机。

在那之后,他一直冷眼看着项南星处理后续事务。比如让南宫云蝶进来确认生死,同时在一旁各种误导,不光影响她的判断,更是忽悠她将小乞丐带出去接受南宫家专业的治疗;又比如在解除地下区域的屏蔽后联系南宫茜了解外头情况,并得知对方刚刚遭遇了保安们的地毯式搜查,幸好躲得严实,有惊无险。

在得知天已大亮后他沉默了一会,像是在犹豫着是否要联系船上的众人。或许他心里多多少少也有点害怕吧。幸好就在那时传来了秋半夏的通讯,转告他船上众人安好,虽有几个受了点伤,但总体来说都不致命,全员存活。

一个无人死亡的结局。就算是罪孽深重的那一个,也可以活着等待属于他的审判。对项南星来说,这仿佛就是他一开始计划中的完美结局。

可事实真是如此?

“狗屁的完美结局。”梁京墨一字一句地说,“你只是在逃避责任,期待有好运气打救。”

说这话时他正揪住项南星的领子,将他狠狠掼到墙壁上。在极短的距离下,两人目光毫不退缩地对视着,在空中无数次交锋,互不相让。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二十年前天京市的某个夜里,年轻的孟川柏和项云也曾这样剑拔弩张,为了各自的信念而傲立在对方面前,寸步不让。

从那往后二十年,一切故事与变化,都是从那个夜晚两人第一次的相遇开始……



因果起源

万事皆有因果。许多人最后的结局,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被决定了。只是在那个特殊的时刻里,当事人往往身在其中,茫然不知,如同在命运浪潮中随波逐流的纸船。

水晶头骨的故事,发生在项南星重新踏上西凤土地之前二十余年,那时的他还未诞生,许许多多后来活跃于舞台上的人,在那个时候最多也不过是一群懵懂的小孩子……

那天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尽管只是早晨八时,可气温就已经高得让人难以忍受,就连树上的蝉鸣声都早早地带上了几分疲惫,更别说底下拖着脚步行走的那些人了。

肖勇飞便是其中的一员。此时虽然行走在树荫下,让头顶上的枝叶为他分担了一些阳光的毒辣,可他依旧感觉自己一整天的气力都在这段上班途中消磨殆尽,脑袋也失去了思考的力气,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随着双脚一点一点挪动着,要去岗位那边应付八小时的摆设。

他是天京市滨海区警察分局的一名警察,到今年正好入职三年整。三年的时间,还不足以将他当初的激情完全磨灭,却已经足够使他被工作环境的氛围影响,渐渐变成自己当初看不起的那种人——也就是俗称的“老油条”。这种人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中间那段时间就只需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喝茶看报,遇到有事情再慢悠悠站起来。在别处当场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在他们手里总是要拖上好几天,当做自己坐久了起身活动筋骨的素材。

不过,滨海区分局本也就是这样,即便在繁华的天京市,它也不过是一个非常边缘的地区,大事基本没有,小事也琐碎得毫无价值,就连当事人自己都不太在意。它在天京市就像一个大家庭里最没地位也最不起眼的小弟弟,在这里的工作的也都做好了默默无闻的准备。

肖勇飞刚被分配到这里时还很有激情地把一些积压的事务处理了,后来他发现这些事情积压在那里也无人在意,做完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而新的事情总是会因为那些老油条们的懒惰而慢慢积攒起来,虽然量不多,却永远都做不完。

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也就放慢了工作的节奏。就像此刻他刚刚压着点走进科室,便已经随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走了今天的早报,准备用它来打发一个钟头再说。此时科室里已经有几个人在了,除了他和另一个座位还空着,其他位子上的人也都在做着差不多的事情。这其中坐在最里面的那个中年人最是夸张,他不光翘起二郎腿看着报纸,桌面上还摆了一杯奶茶,一个面包,以及一大碟花生米。

看这样子,他不光是把早餐带到科室来吃,还早早就预备好了一会消磨时间的零食!

这等境界,现在的肖勇飞还望尘莫及,毕竟这是领导才能有的姿态。他苦笑一声,走到这人面前恭恭敬敬地一点头“劳科,早上好。”

被他叫做劳科的这个中年人全名叫劳志,是他们的领导,也是这个科室里最老资格的人。听到肖勇飞的问好,他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表示知道。

打过招呼的肖勇飞正要回到自己座位上,却听到身后关着的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他愕然回头,只见一道纤瘦的身影卷着旋风般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她脚步急促,双臂摆动有力,两三步间就从门口走到自己位子上坐下,抬手拿过一份卷宗,又开始阅读起来。

她容貌秀丽,却不施粉黛,只是简单将头发在脑后扎起一个马尾辫,显得干脆利落。在进门前她想必进行过一番激烈运动,此时豆大的汗水已经打湿了她鬓角几缕头发,正沿着皓白的额角滑落,可她也只是在翻页时拿手背一抹而过,毫不在意,只顾全神贯注翻找着卷宗里的内容。和往常一样,这副小小的身材一大早就能量十足,像在里面藏了个核反应堆似的。

然而,这样的姿态却与科室此时的氛围格格不入,难免要被针对。肖勇飞看到劳志放下奶茶,眉头一皱,顿时知道又要有状况了。

“项云,说过你多少回了,进门能不能动静小点?”劳志不满地说,“注意照顾同事,我们都在工作了。”

“抱歉,下次我会注意。”

项云站起身来对他用力一点头,而后又坐下读起卷宗来。就连道歉也是如此快速,在这个懒洋洋的科室里,她的所有动作都像比别人天生快一拍似的,看上去非常突兀。

就是这样才会被针对啊……就在肖勇飞心里再次感慨的同时,劳志果然又开口了。

“还有,你今天迟到了吧。”他又说。

“没有。”项云摇头,“我很早就到了。”

劳志再次皱起眉。“看看周围的老同志,这里每个人都按时到岗,开始工作了。”他说,“而你呢?不过是刚毕业一年的年轻人,现在已经开始压着线上班了,成何体统!”

他一拍桌子“项云!站起来看着我回答!”

背对着他的项云肩膀微微一耸,像是在暗地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无奈地放下手中的卷宗,拉开椅子站起,转过身不卑不亢地看着劳志。

“报告劳科,我早上六点就到了。”她一字一字地说,“到岗之后,我看到昨晚有一宗刚刚报上来的盗窃案,里面线索比较明确。我判断嫌疑人此时应该还没有来得及转移,就立刻前往抓捕,并且在刚刚在南平区将嫌疑人抓获,并移交当地分局,然后才赶回来。”

她这边不疾不徐地说着,语调平稳,肖勇飞却仿佛听到周围此起彼伏倒吸冷气的声音。事实上连他自己也是一样。那些人原本放下报纸是准备看好戏,此时却被她一席话镇住,就连劳志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来。

现在不过早上八点多,如果项云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六点到岗,那么从她开始看到报案记录到破案,到抓人,这中间不过就区区两个小时,还要减掉从这里去天京另一头南平区来回两趟的时间,以及移交时那些繁文缛节浪费的时间,留给她干活的绝对不会超过一小时。

然而就在这短短一个钟头里,她已经破掉一起刚刚发生的盗窃案,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嫌疑人直接抓获。肖勇飞不禁在想,如果天京市的每一个警察都像她这样,那么毋庸置疑,这里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安全的城市。

然而这终究只是想想而已。就算让其他警察同样拥有项云这样的拼劲,他们也没办法将工作完成得像她一样好。作为比项云早毕业两年的师兄,肖勇飞从警校时就早早听闻过她的大名,就算是在警校的整个历史上,项云也是个绝无仅有的优秀毕业生。

从入学开始到毕业,她的所有单人科目永远都是全校第一,集体类的项目相比之下稍逊一筹,但这多数是因为共同作业的同学跟不上她的节奏,即便如此在这方面也依旧是名列前茅。依靠这样的傲人成绩,她毫无悬念地牢牢锁定了优秀毕业生的位置,一直到毕业之后,学校中依然有她的传说。

只是这样一个人才,在毕业后却被分配到滨海分局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肖勇飞心想,这果然还是因为她的性格太得罪人了吧。

原本优秀的人就容易引起周围其他人的危机感,若是自身性格还太过强势的话,很容易会将这种危机感转化为本能的反感。项云的性格虽然还说不上咄咄逼人,但偏偏滨海分局的总体氛围却是比其他地方更加懒散,和她尤其格格不入,她只是以这种淡然的姿态将自己所做的事情娓娓道来,对其他人来说就已经是很大的压力了。

就连劳志这种资深的老油条也被这一席话呛得满脸通红。

“做得很好。”

他憋了好一会才缓过起来,勉强挤出这句话。说完他就转头对肖勇飞交代“那个,你把记录本上那条划掉,一会写条信息报去总局那边,就说滨海分局闪电出击,连夜破获案件。语言你给稍微组织一下……”

他这边还在安排着工作,那边项云已经自己坐下,重新翻看起卷宗来。劳志只得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早晨的这场闹剧至此总算告一段落,周围的人见没有热闹可以看,便也回过头各自看各自的报纸了。肖勇飞按照劳志的指示写着信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总是往项云的方向飘去。

就算只是在看着卷宗,那背影看上去依旧充满活力,而这正是肖勇飞最喜欢的一点。他右手写着字,左手已经不自觉地探到了口袋里,攥住了那两张音乐会的门票。

是一会休息的时候找个机会说这事呢,还是要等到下班后?他写字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脑子里却已经开起了小差。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却有人开口了。

“想约她吗?没门啊。”

肖勇飞骇然回头,却见刚才还坐在位子上的劳志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他手上端着奶茶,低下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肖勇飞一眼,又看向前方项云的背影。

“如果是对她有什么意思的话,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他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文物事件

项云的身世,肖勇飞在这之前多少也了解过,毕竟那些东西在警校时就不算什么秘密了。

项云的父亲也算是本地一名优秀的警察,只不过他干的是更加辛苦也更加危险的缉毒线条。对于缉毒警察来说,因为工作繁忙顾不上家庭倒在其次,更可怕的是他的工作原本就很容易招致毒贩们的报复,找不到本人,就会对家里人下手。因此大多数的缉毒警察都会选择隐姓埋名,谨慎行动,不会让对手们找到任何一点下手的机会。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一次行动中,项云的父亲暴露了身份,不仅自己被穷凶极恶的毒贩子杀害,那些人甚至还顺藤摸瓜找到了他在天京市的家,用重重的木头顶住门,一把火将那层楼全烧了。在那场火灾中,项云的母亲和爷爷奶奶一个都没能逃出来,只有当时还在寄宿高中读书的她因为父亲同事的及时保护而逃过一劫。过后纵火的人虽然被绳之于法,然而那些逝去的生命却是无论如何都回不来了。

在那以后,项云更加坚定地将自己的大学志愿确定为警校,并立志在毕业后成为一名奋战在一线的刑警。这选择里既有她从年少开始对父亲一直抱持的敬佩,也包括了在家庭变故后对罪犯挥之不去的愤怒。失去亲人的痛楚给了她额外的动力,让当年已经非常优秀的项云更上一层楼,最终成为了后来警校里的那个传说级人物。

然而,在学业上纵横无敌的项云,在生活中却是个名副其实的怪人。据闻她的朋友很少,团队合作性也糟得一塌糊涂。这一倾向在她的成绩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肖勇飞记得,项云的集体项目相比个人类明显差了一些,尽管成绩也算顶尖,但多数时候是靠着她胜人一筹的单体实力强行将队伍带上去的,要说合作性,那些配对过的人都说项云连合格水准都谈不上。

后来坊间八卦分析,多半是家庭的遭遇让项云早早就确定了远离各种牵绊的心思,要将从那以后全部的人生都投入到与罪恶的斗争中去,就像一个复仇女神。对她来说,打击犯罪就是在祭奠死去的家人,她的整个人生都愿意奉献于此,除此之外的东西都可抛弃不管。

像她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太多去顾及身边人的感受,至于恋爱更是奢望。在警校四年里,优秀如她自然也被各种狂蜂浪蝶追求过,然而那些人无一例外,都在还未开始进攻的时候就遭到了拒绝,项云甚至没有给他们留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机会。

考虑到她是这样的人,劳志刚才那句劝告的意思简直不言自明。其实这些东西肖勇飞的心里也很清楚,但有时就是免不了要有点幻想。他想着无论如何也先试一次再说,反正自己脸皮厚,只要不是在大家面前被拒绝,最多也就是呵呵一笑过去了,总不至于之后连同事都做不成。可是,这事里头要是有那么百万分之一的机会……

他看着项云的背影,目光随着她脑后的马尾辫晃啊晃的,不知不觉有些出了神。旁边的劳志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年轻真好啊……”他念叨着,回自己座位上继续看他的报纸去了。一时间这个科室陷入了短暂的安静状态,只能听得到纸张被翻动时沙沙的声响。除了项云翻动着卷宗之外,其余大部分人翻的都是报纸,就连肖勇飞也不例外。

只是刚刚收敛心神之后,肖勇飞却又留意到了报纸角落里一条简短的新闻。

“国家文物水晶头骨运抵我市,不日将要展出?”

他不自觉地将这个标题念了出来,心里突然又想到了项云。据说怪人大多有着和别人不同的兴趣,项云或许不喜欢音乐会,但她有没有可能是个博物馆的爱好者呢?

水晶头骨,听上去像是个晶莹透亮的工艺品,虽说头骨这东西感觉上古怪了一些,但说不定人家就会喜欢这个呢……

肖勇飞正在胡思乱想着,却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你也注意到了这个啊?”

他一惊抬头,正好对上了项云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此时那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咄咄逼人,却像是带上了几分好奇,看着他像是在看着某种珍稀动物似的。

“你也觉得这条新闻有问题?”她重复了一遍,将葱白的纤指轻轻点在报纸上,这回那兴奋的情绪再也藏不住,像是找到有共同话题的朋友似的。

她手指所在的位置,正好是那条“水晶头骨”的新闻。

“啊这个……”肖勇飞一时间却有些语塞。难道她对这类东西真的有兴趣?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开口邀约,却听到项云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我刚才正在看一些盗窃案的报案记录,刚想到最近市里好像要办一个展览,里面的货物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盯上,于是就想着向你借一下最近的报纸,看看有没有什么相关新闻。”她语速飞快,“只不过我刚走来,都还没开口呢,就见到你的目光一直盯着这条新闻看,想必也是发现了问题吧。”

项云看着他的目光里甚至隐隐带上了几分钦佩,让肖勇飞有些受宠若惊。忽然想起,她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虽说是不精于人情世故吧,但反过来说就是心性质朴,全副心思都扑在工作上。对于欣赏的人,她从来都会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好感来。

“哈哈,这个啊……”

迎着她如此纯净的目光,肖勇飞脸皮再厚,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该对她说自己刚才想着什么事情吗,或是坦诚刚才这一会只是偶然,事情并非她想象的那样,只是这样一来,刚刚好不容易培养的这一点钦佩也就不在了吧。然而若是顺着她的话头承认下来,肖勇飞又实在还没厚颜无耻到这份上。

可回过神来,警察的本能却让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项云这番话的重点上。

“文物盗窃啊……”他沉吟道,将那条新闻从头到尾又细细读了一遍。之前第一次看的时候心里头全是绮念,没想多少其他的事情,这次重读,他却是看出了一些隐患来。

“确实是这样。”他自言自语道,“暂时保存的地点是那种老旧的酒店,防盗措施不足,从那里到博物馆要绕道,运输路线多少有点太偏了,这些都有可能让犯罪分子有机可乘啊。”

他拿着报纸,正犹豫着是否要向劳志报告一下,毕竟这可是国家二类文物,而滨海区也在运输的路线上,通知沿途驻点的同事到时留意一下,也算是尽了职责。然而他正要起身,劳志案头上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没说两句,脸上的笑容便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极少见到的凝重。

“真是这样的话,那犯罪分子也太狡猾了……对对对。”

他一边虚应着这些门面话,一边忙不迭地连声应着“是”。电话那头声音很大,打电话的人显然情绪激动,连这边都能隐约听到一些字句。而从劳志接电话的姿态来看,肖勇飞判断电话的那头应该是局长之类的高层人士。

不光是肖勇飞,劳志的异常举动显然也吸引了科室其他人的注意。只是比起单纯静观的其他人,项云却能够从中感受到更多的东西。

“水晶头骨……运输货车……撬开……”

肖勇飞听到她断断续续地念着什么,转过头看到她正聚精会神看向那边,嘴唇微微翕动,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竟是打算用那些从话筒里漏出的零碎声响推测出这通电话的内容来。

“在水晶头骨登岸,转运到博物馆的途中,一辆轿车中途截停了货车,并且撬开货箱,抢走了头骨。”她自言自语,“案发在凌晨六点,这动作很快啊。”

她的这项本领相当让人吃惊,可更让肖勇飞吃惊的还有电话里提到的这些内容。水晶头骨?这不是他们刚刚才注意到的事情么?如果电话那头真的提到了项云所说的这些单词,那么十有,这个国家二类文物已经出事了。

他正惊疑不定,却见劳志已经放下了电话,脸上呈现出很复杂的表情。他的目光在科室里缓缓扫过,在项云脸上停留的时间尤其长,可最后却落在了肖勇飞身上。

“现在有这么个情况国家二类文物水晶头骨在运输途中被偷了,还是在滨海区的范围里出的岔子。”他言简意赅,“王局现在要求我们立刻派人去市局那边,他亲自带队,具体情况路上再说。”

他对着肖勇飞招了招手“你跟我一起走,其他人留在科室等命令。”

说后半句的时候,他特意看了项云一眼,目光中的含义不言自明。

而后者却只是抿着嘴唇,眼中闪烁着一丝不服输的倔强。



专案会议

滨海区分局终究只是一个地方单位,而这次会议的规格却远远超出肖勇飞的想象。

在那两个小时里,他始终正襟危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运笔如飞地记下每一个大人物的讲话内容,直到会议结束后才感觉右手酸痛欲折断。他的科长就坐在他旁边,那个见过大场面的老油条此时也没见得比他好到哪去,整场会议里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毕竟是国家二类文物啊。肖勇飞在心里默默感慨。这次的会议是在市局召开,然而坐在前头的却都是国家一级的高层领导,还包括了其他部门的人,以及本地的正副市长。连市局的老大只能坐在那一排最末尾的位置。至于肖勇飞他们的那位王局长,平日里何等威风的人,这次被安排坐在这一众大人物的对面,整个过程中除了汇报情况之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滨海区作为案件发生地,如此心虚也是理所当然,不过除了他们几个之外,现场其他单位的大部分人显然也没怎么经历过这种规格的会议。肖勇飞也注意到,那些平日里经常出现在电视新闻里的大人物,此时看上去也并不是那么自在。

不过,这会场里头至少还有个毫不怯场的家伙。

“这么说来,嫌疑人没有在码头还未交接的时候动手,也没有等货物运到博物馆,保安公司的人离开后才动手,最后选择在路途中间……这是为了得手之后可以立刻驾车逃离现场吧。换句话说,第一时间走高速公路,逃逸外地的可能性非常高。”

项云摇晃着手里的圆珠笔,仰头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肖勇飞心里一惊,下意识就想捂住她的嘴。幸亏现在会议已经结束,那些人正三三两两地退场,说话声也开始多了起来,否则以她这旁若无人的音量在会议途中来上一句,全场的目光都要聚集到这里来。

旁边的劳志扭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不过项云依旧沉浸在思索中,浑然不觉。虽然在出发前她少有地放低姿态请求劳志带上她,但一进入这个会场,开始陈述案情了,项云便又立刻恢复成平时那个不通人情世故的状态了。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紧张啊。”肖勇飞苦笑。

“为什么要紧张?”项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次的案件其实也不算太复杂啊。嫌疑人采用拦路劫车这种粗暴的手法,肯定会留下不少线索,依我看,破案的难度并不大。”

“你该知道我说的是规格……算了。”肖勇飞无奈摇头。看到散会后的王局长正一脸凝重地往这边走来,他赶忙拉了拉项云,带她一同站起身迎接。

“任务布置下来了。”

尽管只是开了两个钟头的会议,可是王局长的神情疲惫得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具体的案件侦办由市局那边刑警大队负责,上头的人也主要盯着他们的进度。我们这边只负责全力排查辖区内的出租屋和旅馆,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有什么情况再向上头反映。”

他转向劳志“还有,回去后给我拟个报市局的检讨,重点放在监管不力上,今天就要。”

“明白。”劳志点头。

王局长长长叹出一口气,仿佛好不容易才终于卸下了沉重的担子。他点点头正要走,却听到旁边传来少女的声音。

“这样的话,岂不是变相让我们放弃参与搜查?”

项云在站起后显然还分心想着其他事情,此时回过神来,才听清这番话里蕴含的意思。

“对方虽然是在滨海区的辖区内犯案,但是采用的是拦路劫车这种方式。”她说,“也就是说,他看中的是‘得手后可以立刻逃走’这一点。如果他在拿到水晶头骨后依旧停留在我们区,那么和这个行为背后的意义岂不是矛盾了么?”

她勇敢地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我觉得,这次搜查不会有结果的,只是白费力气。”

肖勇飞感觉心跳加速,一转头看到劳志整张脸都黑了下来。王局长毕竟是老江湖,尽管被这样当面反驳,却还是沉住气反问道“那在你看来,现在我们应该做什么呢?”

像是没有注意到对方话语中的嘲弄之意,项云认真分析道“首先,排查居住人口这种事情效率低,而且基本不会有收益,我觉得可以放弃了。节省下来的人力可以从案发现场入手,调查当时可能存在的目击者信息,找出嫌疑人车子可能前往的方向……”

“局长!”

她还未说完,旁边的劳志重重咳了一声,强行抢过了话头。他上前一步站在两人中间,对着王局长重重地说“对于局长的指示,我们科立刻响应,保证完成任务。肖勇飞!”

“在!”

肖勇飞朗声应道,同时心有灵犀地将还想发言的项云拉住。就在后者惊讶的目光中,劳志果断下达了命令。

“肖勇飞,这两天你带着项云现在立刻开始排查,没有查到情况就不要回来局里了。”他说着,一边挥挥手,“现在就去,别耽搁了。”

“可是……”

“是!”

肖勇飞死命地拉住项云,最后看了一眼脸色已经越发难看的两位领导,慌不择路地从会议室快步离开。这件事严格来说他算是受害者,因为劳志要支走的明显是项云,只不过需要另一个人来确保把她带走,肖勇飞身在现场,不得已成为了这个倒霉蛋。

不过他此时心里倒是没有什么抱怨,只是隐隐觉得总算找到项云不得重用的原因了。这个高材生确实有着很强的能力,但越是厉害的人越要学会隐藏锋芒,这样才不容易被周围的人排斥。可是她倒好,不光完全没有这个念头,反倒是变本加厉,连周围人的感受都不顾了。连局长都敢当面反驳,也难怪她一毕业就会被分配到这种边缘部门来。

“可是,他的方案确实有问题啊。”

在离开的路上,项云还在据理力争“这个案件和文物相关,很明显要从销赃或者运输的渠道开始调查啊。这种调查也需要很多人手,花费很多精力,原本资源就这么宝贵,现在还浪费在排查毫无意义的居住人口上,根本方向就错了嘛!”

“是是是,道理我也懂。”

反正人都已经带出来了,现在四下无旁人,肖勇飞说话也可以直接点了。他摇摇头“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没有注意到一件事。你的这些想法都是冲着解决案件去的,但刚才那一番布置,王局的考量显然不是在这里……或者说,最优先的并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项云皱眉。显然对她来说所有的安排都应该是为了破案服务的,不冲着破案去的策略……她很难想象是什么东西。

“算是一种姿态吧。”肖勇飞耐心解释道,“你刚才也听到了,案件是在滨海区发生的,因此上头对我们很不满意。但你也知道,博物馆的这次运输并没有申请我们保护,而是靠他自己雇佣的保安公司来负责。这种突发事件前后不过几分钟,甚至几十秒,我们的人无论如何也很难及时赶到,换做是其他地方,我想结果也是一样。”

项云点头“是这样。”

“那些高层里虽然有其他部门的,但大部分都是这一行的,他们心里清楚得很,对我们的责怪不过是找个背锅的分摊一下责任而已。”肖勇飞耸耸肩,“所以啊,在任务的分配上,已经被边缘化的我们不能直接涉入案件核心,却又必须承担起比较繁重的工作来表明‘戴罪立功’的态度。这考验的已经不是破案能力,而是如何平衡的艺术了。在我看来,王局的这个安排就是很有艺术的,同时兼顾了这两方面的需要……”

他说到这里,见到项云已经开始思索,便知道不用再继续往下说了。其实想想,能全部高分毕业的学霸怎么可能是那种脑筋迟钝的笨蛋,项云只不过是在这方面太过一根筋,以至于一开始思考案情就完全不考虑其他的东西,这才需要有人来点破。

只是这扑面而来的现实,多少让项云感觉有些胸闷。

“好了我明白了。谢谢你师兄。”她坦率地道了谢,却还是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然知道了,那就先完成任务吧。”

眼见她情绪渐渐平复,肖勇飞建议道“虽然我也知道排查注定没什么结果,不过现在是两层领导都布置下来了,就算浪费时间,我们也只能照做了吧。我看,还是先去哪里走走,然后找个地方坐一下,打发点时间什么的,再回去单位里签个到……”

说到这里,他没来由地想到口袋里躺着的音乐会门票,早晨的冲动再次在他心头泛起。看着再次微微皱起眉头的项云,肖勇飞感觉舌头有点打结,一时间也拿不准是否应该试着在这时邀请。

然而这时,他发现项云一度沉郁下去的脸色重新亮了起来。她抬起头看着肖勇飞,那双眼睛一闪一闪的,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很棒的东西。

“排查是肯定要做的,不过……关于这个我有点想法,应该能派上用场!”

她兴奋地拉起肖勇飞,转身迈开脚步,浑然不知后者脸上正微微一红。

“师兄,我们走吧!”



重点排查

一路上,项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时不时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盯着肖勇飞,像是在观察他是否也能想到同样的事情。不过看归看,她开车的速度却是半点没放慢,看来她的这个所谓“想法”对时间的要求很高。

对于这份难得的关注,肖勇飞倒是很想给出回应,无奈他一路上冥思苦想,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里头的突破口。在他看来,案件就像项云之前分析的那样,嫌疑人从路上劫车,夺走运输中的水晶头骨,这是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逃逸的准备,绝不可能再回到滨海区继续停留了。而他之前或许是在这里住过,但滨海区近海,每天来这里游玩的旅客至少数以千计,哪怕只算那些在正规酒店住宿的,每天退房的人员数量也几乎破千。这么庞大的数量,靠他们两人一一排查下来都要花上不少时间,更别说嫌疑人未必会在住宿信息里留下什么线索。

除了从交通入手,对嫌疑车辆进行追迹之外,肖勇飞一时间还想不出其他好方法,只是那样需要跨区办案,却是只有刑警队那些家伙才能办到了。

“不用想得那么复杂,我说的就是排查。”项云提示道,“只不过,这次排查不等于大海撒网,在我看来,我们需要留意的只有一种地方。”

“比如……这种酒店?”肖勇飞抬起头看着酒店招牌,喃喃自语。

此时两人已经来到滨海区唯一的五星级酒店——皇城酒店楼下。主打旅游业的滨海区里有着不少酒店,皇城酒店无疑是其中最耀眼的那颗明珠。除了超一流的硬件设施外,它还有这在区内首屈一指的视野,以及四通八达的交通优势。

“等等,视野……”

肖勇飞看着眼前这座高耸入云的大楼,再看看周围明显矮上不少的其他建筑,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想法。等到他和项云一同乘电梯上了顶楼,从天台往周围看时,视野中那一览无遗的几个关键场景,让他茅塞顿开。

“没错,就是这里!”

他激动地转过头,却见一路上都显得很放松的项云在这时反倒沉静下来。她迎着高楼上喧嚣的风,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底下的一切,仿佛要将这里面所有的元素尽数记在脑中。

片刻之后,她风一般转身下楼,急急奔赴前台。连电梯都等不了,三十多层的楼梯在她脚下转瞬走完,一见到前台小姐,她就急吼吼喊道“把最近一周入住的名单拿出来!”

“你要干什么!”前台小姐还是第一次看到上来就这么激动的顾客,一时间也慌了手脚。她努力装出镇定的样子,手却不知不觉挪到了旁边的报警按钮上……

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小姐,对不起,我们就是警察。”

在她尖叫起来之前,气喘吁吁的肖勇飞及时拿出证件摆在她面前。“抱歉吓到你了。”他苦笑着看了项云一眼,“我的同事有点急,其实是这样,我们正在查一单案子,需要了解一下昨天退房的顾客信息。”

“是这样……”前台小姐半信半疑地把证件翻来覆去看,又惊惧地看了项云一眼,这才小心翼翼拿起电话,“我请示一下经理啊。”

“请你快点,我们这边很急啊!”

项云还想再催,却被肖勇飞直接拖了下去。这个师兄在此时终于展现出了强硬的一面,他一路拉着项云走到沙发边上,再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用力把她按在了座位上。

“现在先耐心等着,知道了没?”他一字一句地说,“这是命令。”

“可是现在……”

“时间很紧急,我知道。”肖勇飞耐心地说,“但你这样急性子,反倒会让人感觉可疑,原本我们出示证件,提出请求,对方走一下流程就能拿到名单,被你这么一催反倒要拖更久。欲速则不达,明白吗?”

项云咬住了嘴唇,低头不语。表情虽然多少有些不服,但显然也是接受了这个道理。肖勇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在跟上了对方思路,想明白这其中的关键后,他也能理解项云为何如此急躁,但归根结底一句话……

这丫头天资确实聪颖,可还是沉不住气,情商也有待磨练啊!

虽然是前辈,可肖勇飞不得不承认项云的思路确实惊艳,准确击中了之前那番惯例思考的盲点。确实,嫌疑人此时不可能还在这里,但他之前的行踪却不是无迹可寻的。项云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次看上去简单粗暴的拦路抢劫背后,其涉及的时间计算却是极其精密。

案发时间是清晨六点,肖勇飞知道,一般保安公司不会选择在这种时间运输东西,只有特别重要,需要尽可能缩短路上时间的货物才会刻意选择这种车流稀少的时间段。当时车上运送的除了水晶头骨外还有其余几件展品,当中不乏看上去价值更高的,但嫌疑人在拦车后直接拿走了头骨,却对其他的东西不屑一顾,这显然从一开始就明确了目标。

换句话说,这绝非一单临时起意的抢劫,而是早有预谋,并且经过精心准备的。项云瞄准的也正是这一点。在这种需求下,对方居住的地方也绝不能随便。首先住宿地附近要有可以放下交通工具的二十四小时停车场,这一点便可以排除掉许多小型的便捷酒店。其次酒店本身要满足随时可以出入的特性,这样在离开时才不会太过引人注意,这又可以排除掉那些家庭旅馆了。最后一点,酒店还要能提供足够广阔的视野,最好是同时可以看到货物登岸的港口,运输货车行走的主干道,以及目的地博物馆这三个关键地点。

满足这三个条件的首选答案,便是他们此时所在的这个皇城酒店。按照项云的推理,嫌疑人曾住在这里的可能性很高,并且很有可能至今仍未办理退房手续。虽然对方在离开前十有会把痕迹清理干净,但一个人存在过的证据又岂有这么容易全部抹除?只要能锁定他居住过的房间,项云便有信心从中找到有用的线索。

但问题关键在于时间,越快越好。肖勇飞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痕迹或许会渐渐淡掉,甚至有可能会被新入住的房客破坏,所以项云此时的焦虑完全是正常现象。只是越着急的时候,事情往往会越不顺。项云的急躁显然起了反效果,那个前台小姐在汇报的时候说得明显比正常的要更加详细,而电话那头的经理也显然考虑得更加谨慎。

这简单的许可迟迟没有批下来。

就在项云感觉自己濒临爆发的时候,前台这边却来了一个比她还要激动的人。这是个裤子松松垮垮,脚上还蹬着酒店拖鞋的秃顶男人。他一下电梯便骂骂咧咧地走向前台,过来后第一个动作便是夺下前台小姐的手机,把它重重扣在台面上。

“装什么忙,先解决老子的问题!你们这种破酒店,尽养你们这种不干活的渣滓!”

他一上来就蛮横地指着前台小姐的鼻子破口大骂,那手指都顶到对方额头上去了。后者刚刚才被项云吓了一跳,没过一会又遇到这种凶神恶煞的,顿时小心脏就有些承受不住。肖勇飞看到对方已经红了眼圈,心里正想着还是上去亮出身份劝说一下。忽然他眼前一花,等看清楚时,却见那男子的手臂已被项云反拧在他身后,整个人更是直接被按在前台的桌子上。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她动完手了才这样劝道,表情凶神恶煞的一点也不像来调解。

愣了两秒,底下的秃顶男人这才回过神来,开始杀猪般大声呼痛。肖勇飞忙不迭地跑过去,先让项云松了手,而后第二次掏出证件在那男人面前快速晃了晃。

“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恶性案件,所以请不要有过激举动。”

肖勇飞上来放一句大话把对方唬住了,然后才开始慢慢询问。如他所料,这种住在五星级酒店的中年男人果然有着不弱的背景,这个看上去有些猥琐的秃顶男人竟是某个上市公司的老总,也幸好是项云一开头下手够狠,而肖勇飞这时又牢牢把控着对话节奏,对方此时显然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意思,没想起投诉这回事来。

据他自己说,之所以会这么激动,是因为刚刚入住便发现酒店房间质量不过关。他舟车劳顿来到这个城市公干,原本想住好点放松一下,就当是犒赏自己,然而一入住便有这么糟糕的体验,心态上一下子反差巨大,这才导致他如此失态。

“那么你所说的糟糕体验是什么?”项云问道。她注意到对方在讲述过程中一直闪烁其词,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个……”秃顶男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是谁在马桶扔了一堆撕碎的纸,把它整个塞死了。我刚才没注意到,解手后一冲水,东西全翻我屁股上来了。”

“噫!”

前台小姐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刚才起她便总是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臭味,她只觉得是自己错觉,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然而在另一边,听到这个事情的项云却一瞬间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她转头看向肖勇飞,后者在目光相交的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脸色也瞬间明朗起来。

“你的房间号是多少!”项云激动地问。

秃顶男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本能答道“3303啊,这……”

“带我们上去!”肖勇飞少有的沉不住气了。他大喊“现在!马上!”



关键线索

“然后……你们就在那里找到了这个东西?”

劳志神情复杂地看着手里的密封塑胶袋,犹豫着是否要打开细看。那里面放着几页被撕碎后又重新拼装起来的纸张,最上面一张隐约可以看出是手绘的简单地图,在标注道路的同时也画出了路线,一看就很有价值。底下几张则被它挡住,内容不明,但看得出来也是同样记载着关键信息的东西。

他又看了看眼前这两个年轻人。肖勇飞挺胸收腹站在他的桌前,努力保持着稳重模样,脸上虽有一丝疲惫却难掩得意神色。

而站在他旁边的项云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状态。从汇报结束后她就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只等劳志一声令下,她好直接奔赴下一个现场去。如果说前者那是一般警察的正常反应,那么她这样就是完完全全的工作狂,脑子里放不下其他东西。

不过劳志也清楚,非得是她这样的人,才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如此大的进展。

他手上的这几页纸,是肖勇飞从某个房间的马桶里硬生生挖出来,并且加以还原之后的产物。当时他们两人依照劳志的命令对辖区内各住宿地点进行排查,于是来到了皇城酒店。据肖勇飞介绍,他们刚到不久,那里便有一个住客抱怨说刚入住就遇到马桶堵塞问题。敏锐的项云立刻意识到可能是上一个住客将东西冲进马桶里,造成了堵塞,并判断这些需要冲进马桶销毁的有可能就是关键的证物。

尽管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但是两人还是全力以赴。当他们急匆匆赶到房间里,看到那个还漂浮着秽物的马桶时,项云还是想都不想,二话不说直接撸起袖子就要往里掏。

“别啊,还是我来吧。”

旁边的肖勇飞虽然皱紧了眉头,但身为男人的自觉还是让他抢在了项云前头。他屏住呼吸,快速套上橡胶手套,而后忍住恶心的感觉将手伸进那一团东西里。开始时他的表情还有几分痛苦,没过一会,他突然眼睛一亮,皱紧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

“有发现了?”项云惊喜。

“摸起来还真像是纸,你帮我一下。”

肖勇飞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绅士风度了。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夹住摸到的纸片,防止它滑落,而后指挥项云截断管道,避免疏通后纸片被冲走,再叫她端来一个盘子,在旁边准备着。在前台小姐和中年住客那混杂着恶心与惊讶的目光注视下,他们一个夹,一个放,将那些散发着臭气的纸片一块一块从脏水里捞出来,在盘子上一一放好。

一时间,客房里臭气熏天。

然而这两个警察却像是鼻子失灵了似的。在确认有价值的东西都已经取出后,他们再次套上干净的手套,将纸片小心翼翼地重新拼接起来。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有洁癖,不敢碰这些东西,而是要避免在上面留下多余的指纹。在痕迹组的同事赶来之前,他们这第一步工作的好坏将有可能直接决定他们最终能得到何种质量的线索。

在这种时候,什么干净脏污的杂念都抛开了,两人全神贯注地鉴别着手中纸片的内容与位置,将它们还原成被撕碎之前的模样。尽管这中间有一些被水冲掉了,但抢救回来的这些还是足够还原出四成以上的内容,除了其中一页是白纸外,这当中内容最完整的就是放在最上面的那张手绘地图。

“这张手绘地图是非常关键的证据,证明嫌疑人毫无疑问在这里住过。”肖勇飞报告说,“地图上绘制的正是案发现场附近的道路,而标出来的那条路线也和他在作案时采取的路线完全一致。我们分析认为,这是嫌疑人在进行现场勘察后制定的计划,不管是地图的绘制还是路线的选择都具有很高的水准,这次作案的应该是老手。经过我们核对,酒店入住人一栏登记的也是一个假身份,对方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

“就算身份是假,人总要在那出现吧。”劳志说,“调取大堂的监控录像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里就有点状况了。”

说到这里,肖勇飞面露难色,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他犹豫了一下,直接递出一盘带子“那段时间的录像被我拷来了,领导你直接看吧。”

“这有什么好神秘的。”

劳志嘟嘟囔囔地将带子放进机器打开,画面上开始播放那房客登记入住时的场景。在看清那住客面目的时候,老成如他也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冷气,同时也明白了下属犹豫的原因。

“这不是那个‘陆善人’么!”他惊叫出声。

录像中出现的是本地颇有名气的一个富商。他姓陆名贾,五十多岁,十数年前以侨商身份回到天京,也将他在国外的产业迁回故土,一时间成为支持家乡建设的典型代表,名噪一时。也许是几十年旅居国外的生活让他对家乡的感情更加热烈,在回到天京后,陆贾除了投资兴办企业外还开始大量地做慈善,建学校,捐助贫困家庭等,出手豪爽,完全是不计成本。这一系列的举动让他在民众中有了“陆善人”的称号,那些受他帮助的贫苦民众更是敬他如神。要说陆善人是小偷,是强盗,这些人第一个就要跳出来反对。

这样一个名人,难道就是这次抢劫案的嫌疑人?

“这就麻烦了。”劳志在冷静下来后摇了摇头,“而且如果真是他的话,还真奇怪啊。”

“对,我们也感觉事情有点蹊跷。”肖勇飞应道。

他们都不是第一天当警察了,自然知道人的外在形象和真面目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东西。陆贾平日里再怎么做尽善事,他也不是不可能去犯罪,但一个富商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文物……这事情细想之下却是多少有些别扭。

首先,所有人都知道陆善人不缺钱,他不存在需要变卖文物换钱的需求。就算他缺钱了,像水晶头骨这种文物因为脱手困难,在黑市里也不是特别值钱,他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最后,就算他真的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行此下策,但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已经固定居住在天京的他也没有必要非要在本地下手,那样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引火烧身。

不管怎么看,陆贾抢劫水晶头骨一事都显得非常不合情理。

但说一千道一万,肖勇飞知道办案讲求证据。不管有多少理由可以怀疑眼前的这一切,但现在所有证据指向的目标就是他,哪怕事情不是他亲手做的,背后十有也跟他有关。肖勇飞之所以要带上这些证物来请示领导,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怀疑自己的判断,单纯只是因为牵涉到的人物等级太高,兹事体大,他必须先跟上级沟通再说。

而像这种事情,项云就不会,或者说不屑于去做。如果不是肖勇飞拉着,她现在已经去申请搜查令,直接对陆贾开刀了。这一点情商上的差距,也是她空有高人一筹的实力,却总是在部门里不受重用的最大原因吧。

想到这里,肖勇飞不禁同情地看了师妹一眼。看到后者那战意激昂的神情,他在心底里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默默叹了一口气。

事实上,在从一开始的得意和喜悦中冷静下来后,他已经隐隐嗅到了不妙的苗头。按道理说搜查取得进展是件大好事,但反过来想,在找到线索的同时,却也意味着他们的排查工作可以告一段落,剩下跟进的部分还是要让专案组的其他人负责。原本这次排查就是为了边缘化他们而布置的一项任务,此时随着任务完结,他们的未来也变得扑朔迷离。

这一点,他也从劳志的反应里看出了端倪。身为领导的他在刚看到时露出了短暂的惊喜,却之后的大部分时间里都表现得不是很兴奋。尤其在看到陆贾之后更是频频走神,像是还在分心思考着其他事情。肖勇飞知道,这种事情考虑越多,顾忌也就越多,既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宣布继续调查,那么他在综合考虑后得出的,恐怕不是一个让人满意的结论。

到那时,自己还要继续探求真相吗?

肖勇飞本以为坚定的心在这一刻微微动摇了一下。而后他听到劳志的声音。

“大家辛苦了。”

如他所料。在漫长的沉默后,这位领导选择说出一句让人无法接受的话。

“现在把情况整理一下,写份报告,跟证物一起移交给专案组吧。”



自废武功

“移交,这……”

虽然多少有点预料,但真的从劳志口中听到这个决定,肖勇飞还是感觉难以接受。不管怎么说,这些线索都是他们一力找到的,就算不能凭此进入搜查的核心,至少也应该允许他们沿着线索继续追查下去才对。

移交线索,这根本就是铁了心自废武功,要让滨海区分局从头到尾都停留在案件外围了。

“你们也不要怪我做得绝,就算报给王局,我想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在这个案件中我们局的立场太不利了,所有的事情都只能点到为止。而且这种事情关系重大,上级那边也需要综合考量一下……这么说你们能明白吗?”

说完后劳志特别看了一眼项云,而冷静下来肖勇飞也担忧地偷瞄了一眼。出乎二人意料的是,这个总爱较真的小妮子这回却没有任何表示,像是很平静地就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劳志奇怪地皱了皱眉头,但这份疑惑很快被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掩盖了。原本他已经准备了几套说辞打算看情况使用,安抚项云,以防她一时冲动之下直接勇闯专案组,没想到结果竟然这么简单,她像是已经预料到了这情况,长叹一声便没有抵抗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肖勇飞也暗地里舒了一口气。说到底,项云虽然平时显得情商很低,却不是那种不懂人情世故的蠢货。以她的智商不难理解这起案件底下的利益博弈,差别只在于愿不愿意去迁就它而已。这事有些时候看的就是一个心情,幸运的是,劳志今天遇见的项云似乎特别好说话。

“明白了,领导,那我们现在就去写份报告。那这东西……”

她向劳志伸出手,后者迟疑了一下,摆摆手答道“东西放我这就好,我现在送过去。”

他看着项云,再次强调了一遍“记住,不要擅自行动。你们这次干得很好,可是光靠你们也不可能直接抓到人吧,还是要相信集体的力量。”

看来,他对项云还是保持着几分戒备的。虽然她现在看上去很好说话,但天知道这姑娘会不会是假意答应,之后再拿着证物擅自行动呢。

他斜着眼睛,示意肖勇飞要盯紧她,毕竟后者算是他在科里比较信得过的年轻人了。而肖勇飞也点点头表示收到。只是在确认劳志已经离开办公楼并前往市局后,两人各自装模作样地写了一会报告,之后便很有默契地先后走出房间,来到走廊尽头的偏僻角落里。

“我就有话直说了,师兄你是不是私藏了什么线索?”

项云一开口就直奔主题,丝毫没有身为后辈应有的客套。幸好肖勇飞自己也没什么师兄架子,对此毫不介意。而对于项云接下去要聊到的话题,他也早有准备。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放弃。”他诚恳地说,“别的不说,你能先答应我不乱来吗?”

“不能。”项云的回答也非常诚恳。

肖勇飞无奈地看了她好一会,最后也只能摇摇头“你这人怎么连说个谎都不会呢。”

项云也看着他,突然俏皮一笑“我说过了啊。”

她这一笑犹如春雪融化,肖勇飞一愣神,只觉得心都像是跟着一起化掉了。

“刚才我跟领导说我明白,只写报告不参与,这不就是说谎了。”项云笑道,“其实师兄你也很清楚吧,随着这些线索的发现,这个案子发展到现在已经比原先预想的更加复杂。嫌疑人不仅不是流窜作案,反倒可能是本地居住已久的名人。如果真是陆善人干的,那么背后肯定隐藏着让他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由这牵扯出来的东西,说不定才是真正的大案。”

“我知道,我也不否认。”肖勇飞叹气,“但越是这样,就越有可能超出我们分局所能承担的范围……劳科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啊,我们终究不能只办案子不管其他啊。”

“他是喜欢这么说,但你其实对此并不认同,对吧。”项云狡黠地一笑,“不然的话,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跟我说这么多了。”

肖勇飞被她呛得一阵无语,确实,如果他真是劳志手底下的那种乖乖儿,这个时候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项云拉回办公室里,而不是跟她在这里玩这种互相试探的语言游戏。就如项云说的那样,他确实私藏了一点小小的线索。虽说在等到证物移交鉴证科后,那边的同事多半也能发现,但毕竟在刚才的汇报中,肖勇飞并没有将这条线索说出来。

项云因此断定他心里也有抛开限制,单独调查的念头,这也是合情合理。

但他还不能轻易让步,一旦让这个师妹带起节奏,鬼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我真是服了你了,这想象力够牵强的。”肖勇飞苦笑,“这种猜心思的游戏我懒得反驳,但我有点好奇,你又凭什么怀疑我私藏线索?”

“我不光知道你私藏了线索,还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东西呢。”项云面上微露得色,“我知道,线索就藏在我们抢救出来的那些纸张里。还记得最后装袋子的时候吗?你坚持不要我插手,一个人把所有拼好的纸张封好后装进密封袋里。”

肖勇飞眉头微微一动“这只是我的绅士风度。”

“虽然是,可也没这么单纯。”项云说,“在那时候我就有点奇怪,那些抢救出来的纸都是从同一个本子上撕下来的,大多数上面都写着和案件有关的信息,但这里面却偏偏有一张白纸。而更奇怪的是,在还原的时候你把白纸也还原了,之后更是把它跟其他纸张一样封好了装进密封袋里,仿佛那也是同样有意义的证物一样。”

肖勇飞解释“毕竟都是从那里捞出来的,说不定纸上有嫌疑人的指纹啊。”

“这能解释你为何会把它当证物保留,但不能解释为什么嫌疑人要把白纸也放进去冲掉。”项云说,“当开始往这个方向思考之后,我很快就明白了原因。因为那些纸出自同一个本子,所有的东西都是在那上面写下的,在写前一页的时候如果用力太猛,那刻痕就会透过纸张,印在底下那一页上。换句话说,那页白纸之所以会被撕下销毁,正是因为它保留了前面一页残留在上面的信息!”

“在染色之前,这样的印迹很难用肉眼看出,但如果是指尖足够灵敏的人就有可能摸出来。”说到这里时她笑了笑,“师兄你虽然平日里总在混日子,但我记得你在警校时是痕迹学的高手,业余还自学过盲文,这指尖的功夫再怎么荒废,摸出几个文字来还是全无难度。你之后坚持要自己封装入袋,除了绅士风度,还有一点就是怕我封装时会发现白纸的秘密吧。”

她说完便用那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肖勇飞,眼神里闪烁着自信的光彩。肖勇飞苦笑了一下,心知自己刚才那一闪念的动摇肯定逃不过这双眼睛。然而落入下风的他并非无处可走。

“作为推理的话有点意思,严丝合缝。”他悠悠答道,“不过我们办事要讲证据吧?很遗憾,那些证物已经被劳科拿去专案组那边了,除非你……”

“如果我说,这关键的一页已经在我手上呢?”

“项云,你!”

肖勇飞这次是真的吃了一大惊。项云之前虽然也有过一些不受管的时候,但那些至少还能用办案时的“自由裁量权”来解释。她要是真的偷走已经移交上级的证物,那就不单单是工作问题,而是能够直接毁掉职业生涯的重大纪律问题了!

但仔细想想这事,他又变得将信将疑起来。

“你真的做了?”

肖勇飞拼命回想刚才的那几分钟。当时整个密封袋完全暴露在他们三人的面前,除了他之外还有劳志在盯着,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上面的时间只有一次,那就是他们观看监控录像的那段时间。只不过在那个时候劳志已经把密封袋收在手里了,项云要从他手中拿走东西,动作还要隐蔽到不引起他们注意,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死死盯着项云,想从对方的表情上看出问题来。这句话只是她虚张声势吧,只能是虚张声势吧,肖勇飞这样想着,然而从项云眼里,他看见的依旧是那样满满的自信。

她是认真的?

但如果说刚才那种情况下不可能拿到……

肖勇飞眉头一皱“你在车上时就把它藏起来了?”

项云吐了吐舌头,算是默认。

比起刚才那众目睽睽的艰难状况,肖勇飞开车时显然更加疏于防备,项云要想偷偷藏起一页白纸,还真不太难。而且把东西拿给劳志后再偷出来,和在那之前就先藏起来,在性质上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前者是毫无疑义的严重纪律问题,后者却还可以辩称是工作失误导致,就算肖勇飞此时去告状,但只要项云咬定了不松口,他们也很难抓到她故意为之的证据,最后也只能从轻处罚了事。

“你还真是胆大妄为。”肖勇飞铁青着脸,神情却有点复杂。

这种瞒着他进行的小动作无疑让人非常火大,在刚刚想通的那一瞬间,肖勇飞的脑子完全被突然涌起的愤怒充满了。但在短暂的愤怒之后,肖勇飞心中却又泛起了另外一种情绪。这说不清是惊惧还是敬佩,但在这一刻,他发现了一个和之前印象截然不同的项云。

要知道,项云选择在那个时候就藏起这页白纸,意味着她从一早就判断肖勇飞会将这条线索隐藏起来。否则的话她这边把它从密封袋里拿走,那边肖勇飞汇报的时候开口一说,却拿不出对应的东西,这事岂不是立马就要暴露?

她从一开始就预测到了劳志的决定,并且也看穿了肖勇飞继续调查的决心,甚至还有可能连这份决心中游离不定的因素也一并看透了。而在把这一切都纳入考虑后,她选择将自己的前途压在肖勇飞的决心上。若是后者最终选择放弃,转头去告密了,那么她就算咬定不松口,最终还是逃不过要为这事吃一个处分,搞不好还要被借故调离现场岗位。

但她看得极准,真是极准。肖勇飞光从眼神中就能看出她对此的万分笃定。比起刚才关于白纸的那番高智商推理,这个举动中她对于人心的那份洞悉更加可怕,简直彻底摧毁了肖勇飞之前对她的刻板印象——她原来不是不懂这些,只是平日里懒得对庸人用心罢了!

细想到最后,权衡再三,肖勇飞也只能无奈摇摇头。

“很好,你赢了。”



天星码头

天星码头,八号泊位,“双子星号”。

这是白纸上最清晰可触的一行字,也是眼下最重要的线索。当项云和肖勇飞循着地址来到这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黯淡下去。这个本就萧条的码头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此时正要归于寂静。偌大的广场上零零落落地放着几个集装箱,搬货的工人早已回去,只有一对情侣在那上面散步。那男人穿着肥厚的工作服,女人则是套着一件及膝的长风衣,挎着一个小巧的女式包。两人一路走一路说说笑笑,走着走着,便也消失在了货场边上的一个小屋之中。

于是广场上最后一丝生气也随之消失,四下无人,他们却不敢大意。两人一前一后,谨慎地藏身于其中一个集装箱后面,探出头沿着第一个泊位依次数过去。当看到第八号泊位上停靠的那艘船时,两人的表情都是微微一变。

“会是……这种东西吗?”项云疑惑。

她口中的“这种东西”,指的便是那艘通体黝黑,看上去甚至可以当场拿去报废掉的旧船。在她的预想中,叫这种名字的应该是那种装修得无比华丽的大型游轮,考虑到陆贾的身份和地位,他怎么看也不该和这种看上去破破烂烂的货轮扯上关系。

不过她也知道凡事不能看外表,因为就在她说完这句感慨的同时,她看到码头的另一边正驶来两辆豪车。那些车开到八号泊位附近便停下,两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像是保镖的家伙从前面那辆车下了,在周围警戒似的巡视了一圈,而后便朝着“双子星号”的方向挥动手臂,像是在打着什么暗语。

吊桥缓缓放下,连接了码头与那艘破船。两个保镖小步快跑着上了吊桥,护送着后面那辆豪车直接开上船去。从头到尾那车上的乘客都没有露脸,但从这阵仗来看,坐车的这个人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

“就是这里没错。”肖勇飞长长舒了一口气,“真是打的一手好掩护啊。”

项云默默点了点头。就在刚才吊桥放下的同时,她也隐约看见了一点船里头的装潢,尽管只是一个停车场之类的地方,但那感觉和外侧完全不同,看上去充满了现代感,光彩照人。很明显,这船的破旧只不过是它用来欺骗外界的假象,它真正的秘密在于那里面的东西。

而且,它吸引的也不止陆贾一个富豪。

他们埋伏了半个钟头,期间已经见到有四五批人上船去了。除了一批像是上岸闲逛的水手外,其他几个人都像刚才那位一样,是坐在豪车里直接驶上船去的,可见身份也都是非凡。

“怎么说,是要继续看下去,还是?”肖勇飞问道。他一边发问一边看着手表,意识到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他们在七点半左右赶到这里,蹲守了半个小时,现在已经超过晚上八点了。而那张白纸上除了地址之外还标记了另外一句话二十一时启航。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足一个小时,肖勇飞想说现在差不多可以行动了。然而项云却是摆摆手,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前方。

“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机。”她淡淡地说,“而且那个人也还没出现。”

“他那种肯定是坐在车里啦……等等,你说的是哪个?”

肖勇飞皱了皱眉,才反应过来项云所指的未必就是陆贾。他抢救出来的那页白纸上一共留下了三方面的信息,时间,人物和地点。时间是晚上九点,地点是他们眼前的双子星号,而人物部分,则是记下了几个关键的特征长马尾辫,黑色皮衣和红色围巾。

这显然双方约定好的识别方式,要么是陆贾自己的,要么是对方。考虑到陆贾是个名人,再怎么变装也逃不过别人眼睛,同时也不需要靠这些特征来方便辨认。这个留着马尾辫的家伙应该是和他约定见面的另一方。

最重要的“事件”部分,在那一页备忘录上并没有体现,但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这三个要素全是为了那个“事件”服务,要做什么,当事人从一开始就清楚得很。由于这一页纸是和水晶头骨的犯案计划一同被销毁的,项云和肖勇飞也不难推测出它所指向的目的。

那就是销赃。

项云一直盯着的,其实是身为买家的那个神秘人。

以陆贾的财力,缺的应该不是变卖文物得到的金钱,或许他真正的目的是要以这头骨交换某些利益。至于这利益是什么,竟然能让陆贾这种身份地位的人都为之动心,不惜铤而走险……他们两人暂时还不得而知。

但就像项云一贯秉持的观点,只要有线索,那查下去就对了。等到把所有的线索收集完全的时候,真相自然也会水落石出。现在需要的是观察、思考,以及耐心。

“刚才过去那几辆车我都看了,虽然车窗没有放下,但因为背光的缘故,从这边隐约可以看到里面那人的轮廓。”项云说,“我不敢百分之百确定,但看上去这几辆车里都没有一个留马尾辫的人。”

“下车的那些保镖里也没有。”肖勇飞显然也有留意,“而且前一批上船去的那十几个水手,他们也都是普通的发型,不是陆贾要找的人。”

“会不会其实就在这些人里,但是等上船后再套上假发之类的?”他皱眉。

项云摇头“那样的话太刻意了。如果是乘客还好,但水手的话一旦改变装束,同僚一下子就会发现不妥。而且你觉得黑皮衣红围巾这种东西会是水手的装束吗?”

“所以,这个人应该是乘客。”

她分析道“这种船接待的是高级客人,所以船上的工作人员应该都是统一服装的,那样一来用服装作为特征就不太现实。而且这种交易应该是私下进行,就算是和他接头的那个人也会想要隐秘行事,留一个特别的发型,算是隐晦而又鲜明的特征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小,眼神也突然变得犀利起来。让她屏息凝视的是那辆刚刚出现在码头另一边的哈雷摩托。它通体漆黑,与驾驶人身上的服饰仿佛连成了一片,人车一体,配合着刺耳的轰鸣声,看上去有种死神一般的肃杀感。可在这片纯粹的黑里,却偏偏有一抹殷红的颜色插入点缀,像是在深夜里熊熊燃烧的火焰。

黑色皮衣,红色围巾。项云和肖勇飞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随后都把目光锁定在那骑手的头部。可惜那人从头到尾一直都戴着全包围式的头盔,直到把摩托驶上船都没有除下,他们也就没有机会确认发型方面的特征。

不过,就是凭这服饰也已经够了。

“可以了,准备行动。”肖勇飞果断说道。

但说归说,具体要怎么做,他心里也没有底。此时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二十,虽说距离开船还有一点时间,但对于他们接下去要做的事情来说却是相当窘迫。通过刚才这几批人上船的方式,他们已经大致摸索出了这船的一些运作规律。比如它对于乘客的水准肯定是有要求的,刚才上去的那几位要么坐着豪车,要么就是开着限量版的哈雷摩托,除了他们的随从外没有谁是用自己双脚走上去的。这就意味着船上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除非能临时搞到一辆豪车,或是让哪个富商帮忙打掩护,否则就他们现在这副模样,还真不容易混上船去。

而这艘船的货船外观也使得外部入侵难度极高。在夜幕的掩护下,他们两人都有信心从很远的地方游泳接近过去,并且不惊动那上面的人。可问题是接近之后要如何上船?寻常游轮为了方便乘客下水游泳,通常都会配备有台阶或者梯子一类的东西,可是货船的外部却是光滑的居多,极少可以攀附的地方,他们就算游到船边,如何上去都是个问题。

这样一排除,只剩混在工作人员队伍里这一种方法了。可是如果都像刚才那批水手一样集体行动的话,他们两人就算混进去也是立刻被发现,依旧不可行。

“不过,假如是两个人的话,那倒还值得一试。”项云忽然说。

“什么意思?”

“还记得我们刚到这里时望见的那对情侣吗?”项云简洁地说,“那个男的,穿着和刚才那批水手一样的衣服。”

肖勇飞微微一怔,两秒后才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同时内心惊讶不已。虽然在项云提醒下他也想起了那对情侣来,但此时他已经想不起对方穿着的衣服,更别说把那人和刚才那批水手联系起来了。相比之下,项云不光是记住了看到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还能时刻拿出来对照,敏锐注意到这其中的关联之处。

越是到了细节处,才越是显出两人之间才能的差距来。

不过眼下没时间给他沮丧了。就像那些水手一样,那对下船遛弯的情侣肯定要在开船前回去报到,说不定此时已经准备动身。眼见项云已经快步往那边的小屋跑去,肖勇飞提振精神,也马上跟了上去。

两人冲过去时气势十足,然而离得近了,却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他们听到小屋里隐隐约约传出的呻吟声,喘息声,以及重物撞击的声响。最后随着一声高亢的长叹,这一切又归于寂静。肖勇飞站在门口,表情有些尴尬。而项云原本已经准备破门而入了,此时也只能红着脸守在门边上,听着小屋里的窃窃私语,而后是窸窸窣窣穿衣的声响。

她一直听着,等着,直到听见那里面脚步声一前一后向着门口靠近,她才朝对面的肖勇飞使了个眼色。原本羞涩的那一抹红瞬间从她脸上褪去,换上了平日里果敢的神情。

肖勇飞点了点头,抬起手。

“对不住了。”

在对方打开门的瞬间,两人同时出手,一人一个分别制住了那对情侣。那对男女还未反应过来便各自被一记手刀击晕,不省人事。项云争分夺秒地抱起了那女子进了屋,肖勇飞则是把那男人拖出门外,顺手关上门,而后便扒下那人的工作服要往自己身上套。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里头传来项云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秘密潜入

直到目前为止,肖勇飞感觉今晚运气极好。

要知道,白纸上的线索只能算是一种可能性,它也有可能是因为信息作废才扔掉的,他们照地址找来,说不定会扑个空——然而他们成功找到了双子星号;

从外部观察,他们本没有机会看到这船层层伪装底下的实景,这会给下一步行动带来很大障碍——但那些开着车上船的家伙为他们打开视野,一直等待的目标也似乎现身了;

在潜入环节上,他们本该遇到很大的困难。然而机缘巧合地,这船上却偏偏有一对男女降临此地,为他们间接提供了可以混上船的衣物——这衣物还出人意料的合身,简直像是为他们两人度身定做的一样。

当然,肖勇飞觉得最幸运的时候还是现在。此时此刻他虽然不得不穿着一件浸满汗臭味的工作服,然而隔着厚厚的布料,他依旧能够感觉到手臂那边传来的温暖触感。项云正侧着身子抱住他的手臂,小鸟依人般靠在他的身边,两人犹如真正的情侣那样走着。

尽管这只是为了骗过耳目而生造的假象,但肖勇飞已经感觉非常满足。

当然,如果项云说话能更温柔一些就好了。

“脚步太慢了,师兄。”她脸上挂着笑容,声音却是冷冰冰的,“现在都八点五十五分了,照你老人家现在这速度根本别想上船了。”

肖勇飞默默加快了脚步,却感觉到手臂被人用力拉住了。

“别走这么急,一看就是有问题的。”

慢也不行快也不行你到底要我怎样!肖勇飞很想这样说,但最后还是忍了。不知为何,全身套在一件长风衣里的项云尽管走出了之前那女子婀娜妖娆的感觉,还原度十足,但在抱住他的手臂上却偏偏异常僵硬,肖勇飞几乎可以直接感觉到她的紧张。

“要不我一个人上去就行了。你掩护我到船下然后找地方躲起来,从上面看不清你的。”

他好心建议,却换来了项云红着脸的一记白眼。

“不行,我必须上去,非上去不可。”

她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喃喃自语“都这么大牺牲了,肯定要拿到成果……”

肖勇飞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却看不穿后者心事。项云深吸一口气,紧了紧风衣的领子,又抬起头心算了一下跟双子星号的距离。她拉着肖勇飞稍稍加快一点速度,抢在开船之前总算及时登上了舷梯。虽然多少显得仓促了一些,却也还是正常的赶路范畴之内。

在上船之后,项云甚至大胆地向着负责开关门的老头微笑致谢,后者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挠挠头回了一个笑容,却没有说什么。

这就算成功混上来了。项云暗想。

就如她之前猜想的那样,这么大的船,工作人员肯定不会少,那些看门人未必能记得全部人的长相。何况那个下船的女子脸上化着浓妆,原本就很难辨清原貌,男子又是那种让人难以留下印象的大众脸。他们只要依样画葫芦地化妆和打扮起来,很容易就能蒙混过关。

此时他们终于登上了舷梯,沿着走道左绕右绕,在通过内部停车场后第一次看见了这艘船里面的状况。在转过头看向前方的瞬间,若不是之前在那远远一瞥中已经有了点心理准备,这两个颇有定力的年轻警探说不定要惊叫出声,当场暴露。

奢华,极度的奢华。这是同时出现在他们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

映入他们眼中的,是原本这辈子都不会在生活中见到的豪华景象。这艘船外表像是破旧货轮,可它的里侧简直像是被改造成了一座皇宫,那些柱子与横梁用的都是最上等的货色,上面镶嵌着金色的纹路和各色宝石,在内部灯光的照耀下令人眩晕。地板上铺着的地毯覆盖了宽敞的一大片区域,却看不见接缝,这是任何机器都无法制作的,只能手工订做。它踩上去感觉异常柔软,不必说,用的肯定是上等的料子。

光是这一块手工地毯的价格便非常可怕,那些梁柱上头的镶嵌物汇集起来也是一笔天文数字,然而除了这些,走廊两侧看似随意的那些摆设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项云注意到,那些摆设里除了小部分是精美的工艺品外,大部分竟然是文物。虽然以她的眼力没法分辨它们是不是赝品,但一个在其他方面如此讲究的人,怎么说也不该放任赝品出现在自己家中吧。

“这还真是……出乎意料。”她感叹道。

仅仅是在走廊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各种金银玉石的摆设已经是极尽奢华之能事,更不用去想象尽头那扇门背后的景象了。那扇门现在正半开着,可以看到门里头那些金碧辉煌的装饰,以及在其中缓缓走动的人。从这里还看不清那里面有多宽敞,但想想也知道这大厅的面积肯定不会小。此时配合着悦耳的音乐,繁杂的说话声和笑声开始从那边传了出来。

显然,那边是这艘船的重点区域。之前那些上船的富豪们多半就聚集在那一侧的大厅里。

但除此之外的部分也不能忽略。就在两人站在走廊上的时候,有一个水手模样的人从他们跟前走过,推开走廊旁边的一扇门径直走了进去。在他打开门的瞬间,二人看见门的那边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只是相比他们脚下的这条,那边显得朴实许多。

如果说前方那道门通往船上的重点区域,那么这边的门通往的应该就是这艘船的核心区域了。那些动力室,物料储藏室之类的地方,十有就要从这过去。

那个路过的水手在关门之前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因为感觉面生的缘故,还是奇怪于这两人为何杵在这边不走。这一眼也为二人敲响了警钟。项云和肖勇飞对视了一眼,快速收起了脑中的那些杂念,同时也后背冒汗,暗自心惊。

还好路过的只是一个水手,项云不禁庆幸。

在经历了漫长的埋伏与潜行之后,这次至关重要的搜查终于可以宣告开始了。只是他们同样清楚,比起之前的那些,真正的凶险其实是在上船之后。在这时候,任何一点点的失误都有可能导致失败,如果刚才路过的不是一个小水手而是警惕性更高的干部,那么他们此时多半已经暴露了。

而且和刚才不同,到了这一步,任务失败的后果是他们无法承受的。如果刚才在门口就被认出来,那么他们大不了转头就走,用最快的速度抢在对方调集更多人之前离开。但是在上了船,双子星号开始航行之后,他们的后路已断,在茫茫大海上就算要逃也无路可走。再加上这艘船处处透着神秘,掌管着它的势力很可能不会把这种小警察的性命放在眼里,到了这时候,,他们面临的其实是一旦暴露必死无疑的危险局面。

“这种时候,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时机成熟我会通知你把船开回近海,然后我这边直接动手逮捕,不能浪费时间。”

项云深吸一口气,缓缓解开风衣的扣子,露出底下那身衣服来。旁边的肖勇飞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可这匆匆一瞥已经足够让他明白刚才项云的那些异常表现。此时她身上穿着的是一套暴露度极高的猫女郎装,暗红色的胸衣与皮裤都是紧致裁剪,刚好足够挡住身上最羞耻的那几处,除此之外肩膀与腰腹的白皙肌肤都暴露在空气中,夜风一吹,浮起细小的疙瘩。她的双腿被包裹在了黑色的网袜之中,配上那双大红色的高跟鞋,看上去尤为诱惑,而颈上的红色项圈更像是宠物佩戴,连屁股后面还恶作剧似的配上了一条毛茸茸的猫尾巴,这一切无一不表现了设计者本人的恶趣味。

虽然这衣服很明显超出了项云的忍受限度,但在这种情况下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在脱掉了外衣之后,项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跳与脑中的诸多杂念。

“那么我去了。”她轻声说,“你也要小心。”

“明白,一切小心。”肖勇飞应道。

他们没有浪费时间商量分工,因为彼此身上的服装已经决定了他们必须前往的不同方向。刚才那个水手之所以没有说什么,大概因为这里确实是通往两人目的地的分叉口,身为情侣依依难舍一番也是正常。

在道别之后,穿着工作服的肖勇飞将从旁边的走廊前往船上的核心区域,而后按照预定计划行事,把握时机将公海上的船开回回天京附近海域,使对方的豁免权失效。而正面寻找陆贾和接头人的任务则落在了项云身上,她必须一个人进入前方大厅,见机行事。

要说难度,两人或许也差不太多,但肖勇飞毕竟还是担心项云多一点。

“你要小心啊。”他重复了一遍,“要是抓捕有危险的话,你干脆往动力室那边逃……”

“不用担心我。”

项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肖勇飞突然发现她的气质变了,刚才还因为穿着而羞耻的她此时已经进入角色,变得就像是船上一个妖娆娇媚的猫女郎。比起不忘担心后辈的肖勇飞,项云显然更早一步地进入了全神贯注的工作状态。

在这时,她犀利的目光正越过尽头那半开的门,落到那里面某人的后脑勺上。黑色皮衣,红色围巾,以及此时在那里晃荡着的长马尾。看到这些,项云的嘴角不自觉浮起了一丝笑意。

“我找到他了。”

她轻轻舔了一下嘴唇,专注的模样犹如一头刚刚发现猎物的狮子。



追踪目标

很久以前还在警校的时候,项云曾经向特殊行动课的老师请教过一个问题。当时她问,课程上讲了那么多需要注意的东西,到底在那些卧底行动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到底要怎样才能更好地融入环境。

为她们班上了整一年课的老教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摇了摇头。

“你不需要了解这个。”他说,“这种事情最需要的是悟性,你已经足够有余了。”

所谓悟性,本是虚无缥缈的一个词汇,但把它放到一些实实在在的表现中,却足以清晰地将人分出三六九等来。比如卧底这事,连角色都无法扮演的自然是不入流。若是能事先做好准备,将角色设定吃透,让自己举手投足都显得“像”的,那是合格中的最下等。

高一等的,是让自己化身成那个角色,以不同于之前的方式思考和生活,让那些挑剔的看官都挑不出破绽来。但要做到这种地步,大部分人还是要经过精心的筹备与练习不可。

但留给项云的,只有五秒钟。

当她推开那道门,走入大厅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些衣冠楚楚的客人和蜂蝶般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女子们,而后才是金碧辉煌的四壁和那些摆放在场地中的器材。和她之前预计的有一点点不同,此时她身处的这个大厅并非普通的会所,而是带有非常具体的目的。

这里是一个赌场。足够宽敞,装修豪华,参与者却并不太多的赌场。

在这里出现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男人,他们穿着各式西服或休闲正装,将头发梳得齐整,打扮得一丝不苟。这种打扮自然不是为了讨好身边的这些女子,因为他们不需要。事实上他们也早已过了需要讨好她们的年纪。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其实更像是在向周围其他人展示自己的一种方式。虽然表面上谈笑风生,可是他们之间却也隐隐有着一种竞争的关系在。在这些人里,项云认出了不少熟面孔。

毕竟出现在这里的都是在天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非富即贵,他们中不少人之前互相认识,还有些根本就是竞争对手,在这种场合下碰面,虽然要保持着表面上的和睦,却不妨碍他们暗中展开竞争——更何况赌桌本就是一处相当理想的战场。此时虽然还未正式开始,但项云注意到有些人脸上已经流露出跃跃欲试的情绪。

除了这些男人们,大厅中还有各色穿着不同的女子,这其中又可以依照穿着分为几类一种是“兔女郎”,她们端着盛满美酒与松饼的托盘在各处走动,担任的是一个类似“服务员”的角色;一种则是穿着高叉旗袍,靠在那些富豪身边巧笑倩兮,时不时妙语连珠伺候得后者开心大笑,这类人担任的多半是“陪衬”角色。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十来位女子穿着和项云差不多的“猫女郎”服装。但是这些人并没有参与到那些娱乐中去,而是静静地站在一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她们的浓妆之下有一种英气勃勃的气质,与另外那些同僚大不相同。

是保安?还是保镖?看到赌桌边那些空荡荡的位置时项云明白了。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她所要担任的角色是这个赌场的“荷官”。

于是,她此时的位置也就确定了。

从进门到看清状况,再到推理出自己需要做的事情,项云在这些事情上花费的时间不过三五秒,期间甚至有余力观察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到她神色自若地向着旁边挪开一步,学那些“猫女郎”一样站在墙边时,她已经将全场所有人对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直到目前为止,好运气似乎还在陪伴她。项云进门时的动作很小,但还是引起了几个人的注意,其中便包括了和她一样的猫女郎们。但她们也只是往这边看了一眼,在与项云目光相交之后却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表现。这就意味着她们彼此之间至少不是那种熟识的关系,甚至还有可能互不相识。项云暗想,看她们站立等候的样子感觉这些人之间相当生疏,虽然同是女性荷官,却说不定是临时从各大赌场抽调过来的,只是在上船之后才第一次见到。

这样一来,她的活动空间无疑就非常大了。尽管这些荷官里头可能有人认识那个被她打晕在岸上的女子,但其实项云本就不需要冒充那个人。她真正的角色只是其中一名荷官,看着面生那是自然,和这些同僚们不熟也是正常,她甚至可以说是临时被征召上船。总之只要这里没人认识身为警察的项云,她就不怕会直接暴露身份。

而她也可以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自己的目标上。

“首先是陆贾,还有那个马尾辫……已经坐在赌桌前了么?”

她轻声自言自语,在视线缓缓扫过全场的同时也牢牢锁定了要找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陆贾。这个在天京市颇有名气的富商此时正优雅地端着一杯葡萄酒,在另外几个年轻人的簇拥下愉快地聊着天,时不时发出几声爽朗的大笑。即便是在船上这些非凡的人里,他依旧是最耀眼的明星,那些没有与他站在一起的人也时不时会把目光投向那边。

而之前她见到的那个人则与陆贾完全相反。如果说陆贾是耀眼的太阳,那么他就是角落里黯淡的影子。此时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一张赌桌前面,后背正对着项云,从这边能看到那艳红的围巾和脑后一条细长的马尾辫,证实了确实是她在找的那个目标。从体格上看,项云感觉他应该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说不定只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

只是在这里不缺乏青年才俊,在这个年纪够资格上船的人也不在少数,倒不如说他们因为年轻的缘故更容易吸引其他人的注意,毕竟谁也不想失去一个挖掘潜力股的机会。然而项云惊讶地发现,这年轻人在角落里已经坐了好一会,竟然连一个搭话的人都没有。那些来来往往的服务生们只有在从那附近走过的时候才偶尔惊讶地发现还有人在,主动上去搭话的不论男女,更是连一个都没有。

在这个男子的周围,仿佛连空气都被扭曲了,形成了一个不易被注意到的气场。若不是项云刚才铁了心要把全场人士地毯式搜索一遍,恐怕连她也会粗心漏掉这一个人。

一个两个看漏就算了,连自己都差点没能注意到,这就意味着对方一定做了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技能。”她心下骇然,“倒不如说,这种事情还能练出来么?”

就在惊讶的同时,项云忽然感觉背脊一凉,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毒蛇盯上。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正好与远处的陆贾四目相对。后者只是在聊天的间隙里向着这边看了一眼,整个过程不过半秒,连进行中的高谈阔论都没有卡顿。然而在视线相交的瞬间项云便完全明白,对方绝对是有意看向这边的,而他观察的对象就是自己。

或许是自己刚才观察他的目光被对方注意到,又或者是现在全身贯注盯住接头人的举动引起了他的警觉,总之陆贾毫无疑问注意到了这个猫女郎的异样,并且对她留上了心。

“看来这个富商也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放松,而是相当警觉啊。”项云暗想。

一个能够将自身气息消除到几乎接近“无”的状态,另一个则是在假装聊天的过程中仅凭一个目光便能锁定观察他的可疑分子,这两件事情项云自问都是做不到,由此也可以大致推测出对方的棘手程度。

换做在外头,此时稳妥的做法应该是先放弃行动,安全第一,等待下次更好的机会再出手。但在眼前这种状况下,有没有退路另说,难道她真要放弃好不容易跟上的线索?

就在她思索的同时,一个突然响起男人声音让全场都安静下来。

“大家晚上好,欢迎各位今天光临海上皇宫,我的双子星号!”

说话的是个瘦削矮小的中年男子。他穿着贴身裁剪的深蓝色西服,头顶光滑铮亮,看上去比实际的个头还要小,可他的那双小眼睛却是精光四射,蕴含着慑人的锐气,那些比他高大许多的人在他的眼前都自动自觉地低下头,仿佛无形地矮了一截下去。

他从大厅另一侧的房门走出,这时人群已经自觉让出了一条通道,好让他可以轻松走到中间来,就连陆贾也自觉向后退了几步。在一群富豪权贵中,这个光头男人仿佛才是真正的主宰,他不需要说出任何提示,便足以让其他人随他的心意行动。

这个神秘的船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项云搜索了记忆里所有大人物的肖像,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对上的。唯独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绝不简单。项云注意到,他走过来的这一段里步伐随意,每一步的距离却是分毫不差,双手看似自然摆动,却又带着某种自在的韵律感。这是武术高手才能具有的境界,光是不经意间流露的这点线索便可判定他并非凡人。

两个目标异常棘手不说,就连这场地的主人也是隐藏的高手,除此之外这船上还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危险因素。面对着越来越复杂的局面,项云心中的紧张感却反常地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战意。

“有意思了。”她不自觉地,再次舔了下干燥的嘴唇。



赌局开始

在气势十足的出场之后,船主人的致辞却是意料之外的普通。他循例感谢了在场众人的到来,并且在确认船只已经航行到公海海域后宣告今晚的赌博正式开始。而后他便在全场目光的注视下沿着来时的原路退场。在他刚走时,那些权贵们多少还有些拘谨,仿佛依旧沉浸在刚才那肃然的威压感中。

但随着众位猫女荷官就位,开始有人下场赌博,气氛也就渐渐活泼起来了。

尽管一直留心盯着那位“马尾辫先生”,但项云并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进驻对方所在的那张赌桌,而是选择了旁边的那一张,因为她本能地感觉到,对方是不会轻易下场的。

果然,当开始有人在那张赌桌上聚集的时候,年轻人无声地起身后站到一边,自觉让出了位置。从头到尾他都是背对着项云,后者连他的脸都没能看见,只能感觉到对方原本已经稀薄的存在感再次减弱,甚至像是在无声无息之中便融入了角落的阴影中似的。明明是一开始就坐在那里的人,可是当那些赌客坐下的时候,却已经像是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他就那样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观察着赌桌上的形势。他坐着的这张赌桌玩的是“轮盘赌”,这是一种非常依赖运气的赌博方式,可以近似看做开放版的掷骰子。

轮盘赌的规则很简单,器材也简单,只需要一个转动的轮盘,和一颗在上面逆向滚动的小球。轮盘的一圈被平均分成三十六份,用隔板隔开红黑两色各十八个格子,而小球就在轨道上滚着,看它最终落入哪一个格子中。

下注的方式有很多种,可以赌红色或者黑色,可以赌奇数或者偶数,还可以像骰子一样直接买大小,这种做法的机会是一半对一半,赔率是两倍。赌客也可以分区间投,赔率会对应区间大小同步上涨。最冒险的投法就是直接投注在单个数字上,这样一旦获胜,回报率会达到注码的三十五倍——当然,所有的收益在结算时还要扣除掉赌场的佣金,但这个赌场允许赌客在轮盘转动的过程中一直下注,直到小球速度降低到一定程度为止,算是相当良心了。

总的来说,在这个赌场中“轮盘赌”可以算是相对公平的一个游戏,至少台面上的部分是这样。荷官如何拨动转盘,如何放下小球,之后小球如何滚动,一切全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有谁作弊,小球的运动轨迹稍有异常,内行人自是一眼就可看出。

而且比起那些买定离手的游戏,轮盘赌是允许赌客在小球滚动的过程中下注的,这就为一些自以为眼力超凡的人带来了机会。理论上说,如果能够看穿小球的速度变化和滚动角度,确实有可能大致预计出它将会掉下的位置,但那需要那人同时拥有机器水准的观察精度和顶级计算机程度的瞬时计算能力,而且就算真的堪比计算机,那也不能确保计算出正确结果,因为这个过程中存在着太多随机的变量。但无论如何,死在自己的判断失误上总好过死在黑箱操作里,所以轮盘赌这种游戏总能受到许多人的喜爱。

在开始的几局里还只有寥寥数人下注,但从第五局开始,原本观望的人开始渐渐入场,轮盘赌的人气也变得热闹起来。这过程中赌客们当然是有输有赢,但这游戏本身的刺激感却很容易把气氛带起来,不管是输是赢,这些富豪们都多多少少放下了之前的架子,露出与平常赌徒相似的一面。很快,这张轮盘赌的桌子成为了全场声响最大的地方。

“原来如此,因为人多吵闹,他的稀薄存在感就可以发挥到极致。到时候陆贾再靠过来,两人就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完成交易……”项云暗暗想道,“有点麻烦,这样的话取证就很困难了……”

“喂喂荷官小姐,你还要拖拉多久啊。”

一声不耐烦的催促打断了她的思考,项云转过头,看到说话的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他看上去该有四五十岁,可眼神里却还带着几分狂野不羁的少年气质。他在前面几局里已经输掉了上百万,却像是刚刚热身完毕似的,整个人反而兴奋起来。此时他松开领带,解开了衬衣的第一个扣子,显然是准备大干一场了。

比起依靠运气的轮盘赌,项云负责的这张桌子则是更依赖于头脑和计算能力。她主持的是“二十一点”,又叫“黑杰克”,算是在全世界大小赌场最常见的游戏之一了,关于它的规则也算是家喻户晓,在此也不再赘言。

和大多数赌博游戏不同,从理论上说,二十一点可以通过计算牌面,推测下一张牌的出现概率来使自己利益最大化。曾经有一本叫做《打败庄家》的书就很详细地介绍了这种计算方法,也曾有几个数学家真的按照它的方法进了赌场,最后狠狠地赚了一大笔。只是它对心算能力的要求极高,除非是那种天赋异禀的人,否则很难在紧张的赌博中完成那么复杂的计算。按这个标准,能够利用计算方法在游戏中获利的还是只有少部分人。

后来各地有不少赌场将数学家拉入黑名单,就是为了防止这些大杀器从二十一点中获利。但是对于那本书,赌场老板们一向是欢迎的,因为有更多的赌徒在看过它之后自以为得道,实际上却无法驾驭,最后也只是前赴后继地赶来给赌场送钱。

不过眼前这人显然不是后面这种蠢货。在他那仿佛熊熊燃烧着战意的眼睛里,项云却看见了冷静的算计。

虽然只是短短几局,但从最近两局的反应来看,项云已经可以感觉到他的计算越来越得心应手。一般的二十一点游戏都会使用四到六副牌,因为牌库巨大,在开头几局里概率计算的影响还不是特别明显,因此这个阶段能做的只是尽量记住出现过的牌,其他的就交给运气了。等到中段开始,计算力的差距开始能够影响牌局,真正的对决也要在这时候才展开。如果坐庄的人水平不够,在这阶段就有可能开始一败涂地。

这男人显然看出了她心不在焉,于是瞄准了这样一个时刻提前出击。不只是他,其他座位上的赌客也在观望着,犹如海中游弋梭巡的鲨鱼。一旦看到庄家露出败像,这些嗜血的生物便要一拥而上,将猎物吃干抹净。

只不过……

想挑战我?项云嘴角不觉露出一丝自信的笑。

她熟练地切牌,洗牌,而后对着那男人甜甜一笑“不要急,这就来了。”

随着第一张牌从她的手中掷出,项云的表情整个都变了。原本那种心不在焉的感觉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专注,以及由此带来的巨大压迫感。

八字胡原本自信的表情微微一变。他下意识地甩了甩头,抵消了心中泛起了这一丝动摇。

“没事,只是个小女孩。”他轻声自言自语,按在纸牌上的手指却忍不住开始敲击桌面。

十几分钟后,八字胡渐渐认清了现实。

他终于明白,尽管之前他是在试探,但项云也未尽全力。她光是用那种半吊子的注意力就可以应付牌局,此时收敛精神全力以赴,更是足够将牌局走向牢牢掌握。在接下去的几局游戏里,双方尽管有输有赢,但最后桌上的筹码却是大部分堆到了项云身面。

“不可能,这结果不该是这样啊……你你你你……”

到这时八字胡已经满头大汗,领带被他彻底拉开,扣子也解开到第三个了。他仔细回想着刚才每一局的情况,在心中计算着出现过的牌面和数量,回想着项云做过的每一个动作,试图找到她曾经出老千的证据。但不管他如何计算,最终得出的结果都让他绝望。

一切正常。

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采取了获胜概率最高的做法,也赢下了几局,但获利却是有限。这是因为每到这些时候,项云总是能够及时放弃,将自己损失降到最小。反过来当项云拿到优势时,她总能通过精密的计算在确保获胜之余将得到利益最大化。几次难以辨认的局面中,项云也用心算能力为自己赢得优势。尽管周围还有其他赌客干扰,但对她显然毫无影响。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在这场比拼计算能力的概率游戏中,项云硬是将一众老手牢牢压制。

“真是年少有为啊,荷官小姐。”

项云原以为他会接受不了现实而暴起。谁知在认清真相后,八字胡子反而长舒了一口气。他将剩余的一点筹码潇洒地往前一推“你赢了,剩下这些就当送给你了。不过……”

他突然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项云的脸“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这位小姐有些面生啊。”

“呵呵……”

项云的神经刚刚有点放松下来,因他这句话又一下子紧绷了。这个刚刚被击败的对手仿佛又变了个人似的,望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洞悉的意味,仿佛可以一路窥探到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这一刻,项云竟然感觉自己的笑容有些僵硬。

好在隔壁桌突然暴起的欢呼声及时打破了她的困窘。这声音响彻大厅,就连远一些的桌子也有人往这边探头观望。项云转过头,却见那个“马尾辫”不知何时已经坐回到了赌桌上,并俨然成为那张赌桌上最耀眼的明星。他依旧背对着项云,在他对面的是面如死灰的荷官,而众人在他周围欢呼惊叹,仿佛他刚刚赢下了一场不可思议的胜利。

他做了什么?项云不禁好奇。但在这一刻,敏锐的她意识到了当中蕴含的机会。

“姐姐,换我来吧。”

她走过去,带着安慰的表情轻拍那个荷官肩膀,取而代之。这个举动,顺理成章地让自己从八字胡的质疑中逃开——

同时,也得到正面观察目标的机会。



亲身试探

“注意时机。”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原本负责“轮盘赌”的荷官轻声说了一句话。项云讶异转过脸,正好迎上她迟疑不定的目光。后者嘴唇微微张开,最后却没有说出更多的话来。

这一刻,项云意识到刚才的胜负并不简单。

在赌场上,赌客换座位甚至换桌子都是很常见的事,这种不一定是输红了眼离席而去,有些只是迷信地想换换运气。与之相对,荷官换人的情况也是时有发生,不过这不全是应了虚无缥缈的转运一说,多数是因为赌客的手法已经超过了荷官的掌控,需要更强的人出马。

此时离席的这位荷官显然就遇上了难以应付的对手,因此在输掉一局后乖乖让出位置,任由这位陌生的同僚来代她处理。而她显然是想给项云一点提示,只是在刚刚这一局里就算是她自己也没弄清楚输在那里,于是考虑到了最后,也只是一句苍白无力的“注意时机”。

“注意时机……注意什么的时机?”

项云维持着脸上的平静,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动着,想从这句话中找出真正的提示。与此同时她自己的节奏也没被打乱。在站到荷官位置上的这几步里,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默默观察着每一个赌客的表情。

这个时候,她终于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从五官上看,这个人长得相当普通,说不上帅气,但也不难看,是那种扔进人群就找不到的标准路人脸,除了马尾辫外简直毫无特征,不难理解之前他为何能将存在感削弱到那种程度。但在平凡的外表之下,唯独那双眼睛却让项云的目光额外停留了几秒。和他整个人的气质不同相比,他的眼睛显得特别锐利,犹如刚刚出鞘的利刃般闪烁着别样寒光。

就在刚才,那双眼睛还在静静地看着项云,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刻进眼中。但这样的压迫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在项云注意到的同时,这双眼突然失去了神采,男子的全身上下浑然一体,被平庸的气息笼罩着。

这反应不可谓不快,但猛虎无意间露出的獠牙已经足够让猎物警醒。

“好了好了,大家稍安勿躁,现在让我们重新开始。”

项云脸上挂着职业式的笑容,心中却为刚才瞥见的那一丝真相震颤不已。她用手指在轮盘表面抹了一圈,而后将小球放在那上面滚动,示意中间并无机关,而后又将轮盘一拨,任其平滑地转动,用来表达同样的意思。在赌场上,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举动。

然而实际上,就在她用这些动作吸引着众人注意力的同时,项云的另一只手却在赌桌的边缘摸索着,试图找出她推测中应该存在的东西——控制轮盘的隐秘机关。

她摸到了一个小小的按钮。

“好的,那么我们准备开始了。”她微笑着举起小球,“荷官换了,需要换个球吗?”

趁着众人下意识看着象牙球的瞬间,项云轻轻按下按钮。她眼角余光观察到轮盘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往她这边稍有倾斜。在静态下眼尖的人或许可以注意到这个变化,但如果是在赌博中使用,那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跟着球走,反而难以察觉到轮盘本身动了。尽管它倾斜的幅度很小,但控制得好的话,却足以让逐渐力竭的小球滚到指定格子里去。

“她刚才说的注意时机,是提醒我可以使用这个机关?”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便又立刻被她自己否定了。

“不对。”项云暗想,“这个机关虽然对客人来说是不可知的,但在荷官之间应该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可以说是在这船上默认的规则。虽然她不认识我,但我同样是荷官,她应该默认我是知道这件事的,没理由要专门提醒还有机关可以用。”

“但还有另一种可能她确实是在说这个机关的事,但那是提醒我不能按平常的习惯去使用,而是要注意时机,在和平时不同的时机使用它。换句话说,刚才那一局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是这种惯常的做法所不能解决的。”

就在展示小球的这短短一两秒里,项云的大脑已经飞快地将目前找到的线索整理了一圈,然而却未能推测出最重要的事件核心。带着疑惑,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马尾辫”,忽然发现,在她分心思考的这一小会里,陆贾不知何时也已经来到这里!

此时他就站在那人的身后,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盯着马尾辫和红围巾。他的右手夹着抽到一半的雪茄,却用拇指在那上面轻轻摩挲,显出很犹豫的样子。

显然,他已经认出了那几个记在备忘录里的特征,却还有点犹豫是否要和对方接头。从这点也不难看出两人应该第一次见面,和项云一样,这只老狐狸也打算先看看对方的成色,再考虑接下来要采取的行为。

只不过,项云偏不打算让他如愿以偿。

“器具已经展示过了,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可以开始下注,还有人要入场吗……”

项云微笑环顾四周,这笑容却在看到陆贾的时候明显凝滞了一下。开局前夕正是众人注意力最集中的时候,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荷官脸上的细微变化。项云这一呆,人人都沿着她的目光方向看去,就连马尾辫也转过身往上望去,原本只想低调观看的陆贾顿时成了目光焦点

见此,陆贾只好耸了耸肩,索性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地直接在马尾辫旁边坐下。他伸手入怀,拿出一个筹码直接往“13号”的位置扔了过去。

筹码是黑色的,一个代表一百万,在这个赌场里算是第二大的了。作为入局后的第一手,这注码未免大得有些鲁莽,可又尽显下注者的豪气。

项云的眉头微微一动,马尾辫目瞪口呆,而围观的人群也是一阵哗然。

“既然是碰运气的游戏,那也无所谓试探,上来就玩大一点嘛。”

陆贾大笑着向周围解释,说出的话却仿佛带着另外一层意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马尾辫一眼,在回过头时,目光又落在了项云脸上。

“荷官小姐,我已经下注了,可以开始了吗?”他微笑问道。

“那也得看看其他客人要不要下注呀。”项云娇笑答道,同时也暗暗给了陆贾一个台阶。

“有道理。”

陆贾点点头,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随即转过头对马尾辫说道“那小兄弟,你要下注了吗?要不要考虑跟我?都说财运要靠贵人带,你今天碰到我,就是你的运气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雪茄,仰头长长地吐出一阵烟雾,大笑几声。众人都看出这个富豪已经玩嗨了,心知要想搞好关系,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于是一时间所有人都跟着压,“13号”的小格子里很快就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筹码。

然而马尾辫本人却只是笑了笑,指尖拨弄的筹码转了一圈,又重新压在自己桌上。

“对我来说,现在还不是下注的时候。”他的话同样像是另有所指,“陆先生可以广撒网,图个开心,可是我家底子薄啊,要想赢也只能找机会,想办法了。”

陆贾失笑“这种轮盘游戏不就是看谁运气强么,还能有找机会,想办法的道理?”

马尾辫也笑了。“这道理还真是有的。”他笑着凑过去,在陆贾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周围众人的注意力本就集中在他们身上,此时更是纷纷竖起了耳朵,想听听他到底说了什么。无奈马尾辫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小,其他人只能看到陆贾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却怎样也捕捉不到其中的奥妙。

“好,好,有意思,那就等着看你的本事了!”

陆贾抚掌大笑,显出很开心的样子。与此同时,项云的眼角却捕捉到了从邻桌投来的一道目光。那是之前掌管着轮盘赌的那位荷官,此时虽然与项云换了班,坐镇“二十一点”那边,可她的心思却始终有一部分留意着这边的动向。显然她也多少有些担心项云应付不来。

“真有情报的话,刚才就该说清楚啊。”项云却只能苦笑。

此时桌上的筹码都已经落定,她只得宣布游戏开始,并且让轮盘转动起来。按照规则,在轮盘转动的过程中赌客仍可下注,而且通常在这时候所下的注码要比开局时还大。只是陆贾的一百万为这张桌子定下一个太高的门槛,众人从一开始就跟下了很大的注码,等于是将一局里要下的金额全压在开局这一把了。于是在小球滚动的这段时间里,陆贾没有下注,其他人也不敢乱动,结果反而出现了全过程无人下注的诡异场面。

在最后关头,小球的速度减慢,原本稳定的弧线也开始摇摆起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落入其中一个格子。这一刻再老练的赌徒也难免紧张期待,陆贾也不能免俗地站起身来,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象牙小球,口中念念有词“十三,十三……”

不光是他,几乎全场的人都在跟着祈祷。那小球越滚越慢,在即将经过“13号”的小格时突然晃了一下,接着便往下滑落,眼看就要滚进去了!

“进去!”

所有人的心愿汇成一句,声音大得简直要掀翻这大厅的天花板。然而就在小球即将落入那格子的时候,它突然又被隔板碰了一下,最终落入了旁边的格子。

“唉。”

连叹息声也震耳。

项云在心里暗自抹了一把汗。这是第一局,她也只是第一次使用机关,差点就没能掌握好力度,弄巧成拙。其实这一局本可以什么都不做的,三十六分之一的概率毕竟很小,总不至于上来就中了大奖。她以为自己只要在小球滚到另外半圈时发动机关便能确保安全,没想到机关的作用和她预计的有些出入,差点直接保送了。

“不过好歹亲手试过,下次就有把握了。”项云暗暗为自己鼓劲。

虽说赌场亏不亏钱和她无关,但一刻未能探出马尾辫所说的秘密,她总是觉得心中不安。这份不安指向的不光是赌局,还有其他那些事情。她清楚,眼前虽然只是一场赌局,却承载了三个人之间互相观察的重担,幸好到目前为止,她是唯一身在暗处的那个。

无论过程如何,这一局始终是庄家的胜利。项云将台面上的筹码扫到面前,接着便带着优雅地笑容宣布第二局开始。

但在看见马尾辫下注的那一刻,她明显变了脸色。

“竟是这种想法?”

她差点让这惊叹脱口而出。



低级策略

在亲眼看见之前,项云也想过不少招数。轮盘赌尽管是考验运气的游戏,但这中间也有荷官操纵的因素在,如果赌客们擅长分配赌注,或许可以让荷官动手时处处受制。

但她想象的那些方案无论有多精妙,都远远比不上眼前这一幕来得让她意外。因为马尾辫此时采取的策略,实在是……

太弱智。而且也太低档了。

他拿出的是三十五个白色的筹码,将它们分别压在了赔率最高的单个数字上,唯独跳过了上一局的那个。这种白色的筹码是这赌场里最小的面额,每个只代表一千,平时极少见有人用在赌局里,多数只是随手扔出去当小费用。

马尾辫刚拿出筹码时,周围那些人看他的目光里便立刻带上了几分鄙夷,等到看完他如何下注,围观的人里已经有人忍俊不禁。

“脑子进水,虚有其表啊。”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而后便是几声不屑的冷笑。马尾辫此时的做法就像是在骰子游戏里同时压下“大”和“小”,或在买彩的时候直接把所有数字组合买了个遍一样,表面上看他可以百分之百确保获胜,但实际上,这就等于百分之百亏钱。

毕竟,赌场还要从收益中收取一部分作为佣金,也就是说,即便明面上可以回本,实际上还是会亏掉佣金的这部分。

而最让这些老赌客们看不起的,其实是他下赌注的思路。此时马尾辫下足三十五个格子,却唯独放过刚刚开出的那一个,这里头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不觉得同一个数字会开两次。

先不说漏掉这一个能带来什么帮助,光是这扯淡的想法就让人啼笑皆非。学过一点概率的中学生都知道两局之间在概率上毫无联系,而这些老赌客更是没少见过连着几次开出相同结果的情况。马尾辫这么个做法,只能证明他确实是个外行。

这样看来,上一局他之所以能上手就压中一赔三的区间,不过是赌博之神眷顾新手的传说在起效果罢了。而他当时放在桌上的二十万筹码,十有就是这小子全身上下的财产了。虽然随着上一局的获胜,这个数字已经上升到了五十几万,但在赌桌上这点钱简直连塞牙缝都不够,刚才陆贾随手一掷都是他好几倍了。

只是沉浸在嘲弄中的众人却都忽略了,像这样一个只有二十来万的穷小子,若是没有一技之长,到底是如何上得了这艘船?

项云却没忘。她始终记得对方看她的那个眼神,以及之前那近乎消除气息的奇妙举动,这些绝不可能属于一个愚蠢透顶的人。此时他的举动乍看之下全无理性,但里面一定蕴含着其他目的。

无论如何,这些都只能在赌局里观察了。

“那我们开始吧。”

项云拨动转盘,并让小球适时开始滚动起来。这过程中其他人都没有下注,于是桌面上只剩下一堆白色的筹码,看上去相当诡异。除了那马尾辫一脸紧张地盯着小球外,其他人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跟刚才那局一样道理,赌钱这回事讲究傍贵人,蹭财运。陆贾无疑是大贵人,所以他下注别人都跟着,就算输了也心甘情愿。这个年轻人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默默无闻不说,还一脸穷酸相,刚才的那一局多半把所有财运都耗光了。这一局铁定输钱不说,搞不好三十六分之一的概率都会被他撞上,大家不跟,是都等着看他在近乎全压的情况下输掉的好戏。

当然,小概率就是小概率,这一回滚动的小球最终落入了“13号”的格子里,在他押注的范围之内。只是看到这个结果,人群里却有人狠狠拍了下大腿“早知道就跟多一局了。”

陆贾微笑抬起手,隔空向着说话人的方向致意。“13号”是他上一局下注的位置,如果这个结果早一局出现的话,那么在场所有人都会赢得钵满盆满。可见陆贾确实是贵人,一次下注就把位置给带旺起来了,只是效果出现得稍微晚了一点而已。

若不是马尾辫这一下搅局,周围那些人里有好些都打算继续在那个位置上下注的,此时看到这个结果都免不了扼腕叹息,看向那年轻人的目光里也带上了几分埋怨。

赢了游戏,却输了钱,说的就是这样的家伙。此时马尾辫的面前堆上了获胜所得的筹码,但总共只有三十四个,少掉的那个是被项云收走的佣金。

只是看他的表情,却像是很开心的样子。

“赢了就好。这一局,我要压上三十四个数字。”他大声宣布,同时拿出又一叠白色的筹码,“不过这次,我要翻倍押注,每个格子压上两个筹码!”

果然如此。项云在心中默默点了点头,同时多少感觉到有些遗憾。对方的这个策略说白了就是建立在“数字不会重复开出”这个基础上的先试探,后加注。虽然第一局铁定输钱,但却为他排除了第二个数字。这一局他翻倍押注了三十四个数字,按照三十五倍的赔率计算,只要最终开出的结果落在这里面,他能赢到一个格子的钱——当然,那两个筹码会作为佣金被赌场抽走,但至少在这一局的结果来说,他已经实现了收益平衡。

那么下一局他的战略也就不难想象了。投注金额再次翻倍,投注的数字再减少一个,若是顺利的话,扣除佣金之后他还能有所收益。

虽然是很小家子气的做法,穷酸到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面露不屑,和这个赌场里大开大合的赌法大相径庭。但不得不说,这种广撒网的做法确实有很大的概率可以赚到钱。虽然收益少,却胜在相对稳定,顺利的话,随着他不断加注,收益也会渐渐增加起来。

“只不过,还要看运气在不在你那边咯。”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马尾辫转头朝那边笑了笑“不会的,这两个数字刚刚才开过,哪有这么快就轮到?”

说话那人却只是暗笑。他是坚定的计算派,从不相信这些赌徒的迷信。开过了又如何?每一轮都是崭新的,小球掉落的概率对每一个格子都均等,对方此时压下了三十六个格子中的三十四个,乍一看似乎跟全压没两样,但如果要认真算起来,这里头可是有超过百分之五的可能性要阴沟翻船,这概率虽小,可也没小到可以直接无视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如果按照对方的策略继续下去,获胜保障的部分将会被不断削弱,落空的概率则会上升,迟早他都要吃一次亏的。

这人笑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静待结果。

不光是他,此时全场的人都在等着看他这一轮的结果。随着项云的纤手拨动轮盘,红黑相间的圆盘开始旋转,而白色的小球如同精灵般在上面滚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趣的是,就在一分钟前,这些人里有的还在懊恼为什么没有坚持压在陆贾压过的“13号”上,有的则是坚持论证开过的数字有可能再出现过一次,但真到了赌局再开的时候,这些人又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观察,没有一个下注的。

可见再怎么用尽各种理由拒绝,马尾辫的那个观念始终都在每个人的心里。

只是随之而来的结果,却将他们心中的这个观念狠狠击碎。

“怎么可能!”

众人惊呼,其中反应最大的却是刚才那个纯粹的计算派。他瞪着小球底下那个白色的“13”,张大了嘴啊啊啊地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当这种小概率事件真的发生在他面前时,他的脑子却变得一片空白,转不过弯来。

当然,这种情况下也少不了那些懊恼后悔的声音。就在这片杂音环绕中,马尾辫身体僵硬地看着小球,而后将目光缓缓上移,牢牢锁定在项云脸上。他那张毫无特色的脸上此时充满了怨恨,眼珠子一片混沌,显然已经激怒攻心,摧毁理智了。

“你出老千!”他一字一字地说。

项云耸耸肩,一副不屑回答的样子。作为荷官,她此时的反应没有任何破绽,毕竟这种输不起的客人每天都有,正常的荷官就该对此没有任何表示。

不过对方说得对,她确实出千了。这一局和上一局的“13号”都是项云刻意操控机关的结果,上一局的话,是她为了熟悉机关操作,确认自己水平的一次测试,而这一轮,却是她有意要借此制造出极端的状况,刺探这个人的真面目。

愤怒,无疑就是其中一种足以粉碎掩饰的激烈情绪。

“再来。”

那男人努力保持平静,却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他从脚边的口袋里取出筹码,这一回却不再是白色的那些。有眼尖的旁观者看出,这些大大小小的筹码加起来差不多五六十万,正好是马尾辫在之前那个荷官手上赢回来的全部筹码。

“我拿这些再次押注,就赌除了‘13号’以外的全部筹码!”他狠狠将筹码往桌上一拍,怒视项云,“好了,快开始吧!”

项云淡淡地环顾众人,确认再无人要下注后便例行公事般拨动了转盘。她的动作看似云淡风轻,可是指尖那点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紧张的心情。

不光是她,周围的人也比刚才那局时更加紧张。虽然概率上近似不可能,但大多数人却又有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这一回出来的数字还是“13”。

这是一种赌徒的直觉,一种追随着运势的第六感。看着因为愤怒失去理智的马尾辫,这些老手们都能感觉到,刚才曾经助他赢下五六十万的那份好运,现在已经离他而去了。至于“13”的概率是百分之二还是百分之三?不重要了。

只有项云知道,这概率是百分之百。

她盯着轮盘,台下的手指轻轻一按,如往常一样启动了机关。她已经练习了两回,以她的资质足以在控制位置上做到分毫不差。而那些围观的人各有杂念,马尾辫也因为愤怒而失去了平常心,此时的他们都不具备发现机关的眼力。

万无一失,这将是粉碎对方情绪防线的最后一击。

然而在这时,项云突然听到了一个冷静的声音。

“你觉得这次再开出十三的机会是多少?”

她惊讶抬头,却见马尾辫将双手交叠着架在桌上,托着下巴,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项云。那双一度被愤怒冲昏的眼睛此时又恢复了神采,甚至多出了几分狡黠的意味。

“我猜,几率是百分之百。”他笑道。



欲擒故纵

“几率是百分之百。”

项云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便知道不妙。她猛地转过头,正好看到一叠高高的黑色筹码被放到了“13号”的位置上,而陆贾的手刚刚从那上面移开。看见项云惊讶的脸,他仰起头长长吐出一口烟雾,咧开嘴对她露出得意的笑。

就在这一刻,滚动的小球连续第三次落入“13号”格子中。围观的人群先是愕然,等看清那叠多出来的筹码,再看到旁边志得意满的陆贾时,他们再次呆住了。

一秒后,震天响的欢呼声才突然爆发开来。

“命硬!财神!”

围观的人拼命鼓掌,为自己亲眼见证这一幕激动不已。这些平日里沉稳淡定的人此时全都疯了,一个两个不受控制地露出了赌徒的本性,为单纯的胜负而疯狂起来。

在喧哗中,只有项云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她看得很清楚,陆贾放下筹码的时机恰到好处,正是轮盘赌中允许下注的最后时刻,而且也刚好卡在她刚刚发动机关之后,就算及时反应过来,她也没法阻止机关生效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就在陆贾放下筹码的同一时刻,另一边的项云刚好发动机关,控制小球落入对方下注的“13号”格子——这一幕看上去倒像是两人串通好了似的。

只是项云知道,这不是串通,当然也不是巧合。

“真有意思。”她冷笑着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马尾辫年轻人。在刚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中,负责绝杀的是陆贾,可是起关键作用的绝对是这个看似输掉的家伙。

回想起来,他那个双手交叠的动作在这之前从未出现过,而在那瞬间变得从容的态度也绝不正常,现在看来,那个动作应该就是他和陆贾之间约定好的暗号。在赌局开始之前,马尾辫凑到陆贾前头说的那些话里,一定有一句是这样的

“当我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的时候,马上重注押那个我没有下注的数字。”

“重注”这词或许说了,或许没有。从陆贾最后的押注来看,那一两千万对他而言未必算得上重注,但也无疑是笔巨款了。更重要的是,他此时压下的不是大与小红与黑这些小赔率的东西,而是这个赌局中单项赔率最高的选项,一赔三十五的单个数字!

如果他押的是一千万,那么就是三亿五千万,如果他押了两千万,那就是七亿!相比之下,马尾辫这一局里输掉的几十万简直连个屁都不如,陆贾随手散个花红都远不止这么多。

然而,恰恰是这几十万推动着小球乖乖滚进了设定的格子里。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机关的存在。”项云回想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所以,从第一局开始他就布下陷阱,一步一步把我引入其中。”

“这个陷阱,就是轻敌。”

从第一次下注开始,马尾辫就在营造着这样一个容易让人轻敌的印象。他使用最廉价的白色筹码起手,在加大注码之后也仅仅是翻倍,那两局里看上去好像压了很多,但实际上加起来也就是几万块。这种胸怀,放在这船上无疑是相当寒酸的。

在意外输掉之后,他的表现更是展现了弱者的本质。虽说连着开出两个数字的几率很小,但是在赌场上这也时有发生的事情,考虑到输掉的不过是几万块,一般人都会选择调整心情,重新开始。然而当时的马尾辫却是近乎失控地对着荷官大骂出老千,放在一些赌场里,这种没有风度的行为已经足以让他被保安请出门去了。

小气的下注法,可笑的攻略思路,再加上无法接受失败的狭窄心胸。在他分别展示这三个因素之后,随之而来的孤注一掷也就显得非常合理了。冷静想想,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一局就压上全副身家,因为此时他压下的还是三十五个数字,就算赢了也要白白损失掉佣金的部分。正常人的做法应该是等待第二个数字出现,然后再开始压下注码。只不过在马尾辫这一连串的表演下,在场众人完全进入了他的情绪里,竟然没人发现这个盲点。

他的这一连串表演成功不光为自己塑造了一个落魄形象,同时也清晰地向众人描绘出一条高速下滑的运势曲线。这种印象也在无形中拉低了他们的心理底线,大家会认为,虽然连续三次开出同一个数字的情况极为罕见,几乎不会出现,但如果真的发生在这个倒霉蛋的身上也是完全合理的。

另一边的荷官当然也会捕捉到这种情绪,而且马尾辫之前的大闹也会或多或少地给她一种想要将其驱逐出场的冲动。尽管理性会告诉她这种行为很危险,但这份麻痹大意与烦躁的情绪融合起来,最终会使她生出在这一局里再来一次“13号”的冲动。

马尾辫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无法操控虚无缥缈的概率,所以他选择操控人,让原本微小的概率如他所愿变成了百分之百。回想起来,换手前那个荷官对项云说的小心,指的就是这一点吧。

然而此时一切都晚了。

项云木然地看着众人将陆贾围在中间欢呼庆贺,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抢夺着后者撒出的筹码,不为了钱,只为了沾沾上面残留的运势。而落败的马尾辫则被孤独地晾在一边,冷眼看着这一切。项云看着他的时候,他也仿佛感受到这目光似的转过脸来,对着她微微一笑。

这嘲讽的笑容迅速点燃了项云的怒火。她狠狠瞪回去,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毫不退让地交锋,似有火花迸裂。

而后,突然降下的乌云将一切笼罩。

“小兄弟,这是给你的。”

陆贾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中间,强行隔绝了他们的目光。他向着马尾辫伸出手,后者抬头望见那掌心里的几个黑色筹码,会心一笑。

就在他伸手去拿的时候,陆贾突然顺势抓住他的手,把他强行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陆贾亲切地拍了拍马尾辫的肩膀,侧过身搂住他的脖子。

“输赢都是命,你也没必要太过沮丧,记住有失必有得啊,看开点。”

陆贾笑了笑,晃了晃脑袋示意前面的人让出路来。

“正好我也赢够了,想出去走走。不如就一起去喝点酒,聊一聊吧。”

马尾辫微微一愣,而后僵硬地点了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围观的人用羡慕眼光目送两人离去,心想着如果换成自己该多好。比起在赌场里赢钱,和陆贾这种级别的人物交流的机会显然宝贵得多,因为钱只是死的,而一个合作意向却能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看着马尾辫那僵硬的背影,好几个人捶胸顿足,巴不得现在就输光身上所有的钱——只要也能换来一次这样的机会。

这么看来,陆贾说有失必有得,还真是一点没错。

只是当他们回过头时,却发现那个美丽的荷官也要走了。一个浓妆艳抹的新荷官走到台前顶替了她的位置,同时过来的还有一个穿着西装,像是主管模样的男人。这男人眉头紧锁,额角青筋隐隐冒起,显然是怒到了极致,却又在努力抑制。他对着项云勾了勾手指,后者便低下头,乖乖跟在后面离开了。

这一切再正常不过,众人议论了几句,很快便又投入到新一轮的赌博中。一个荷官在一局比赛里一下子输掉了好几个亿,怎么看下场都不会太好——但谁会在意荷官的结局呢?他们心里想着的,都是要赶在这个轮盘,这个筹码上附着的运势还未消散之前狠狠捞上一笔。

将这一切甩在身后,主管快步走着,将项云带进赌场旁边的小房间。他狠狠地把门摔上,将喧哗都隔绝在外,而后转过身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项云“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项云低下头看着地板,沉默不语。

“不说话就没事了?”主管怒气冲冲,“我问你,轮盘赌的机关就那一个,就算你用不好,把球停在远一些的位置总能做到吧。你看看桌上就那数字上有黑筹码,你还专门往那上面停,这是第一天干这活吗!”

他眼睛眯起,从那缝中透出冰寒的杀意“还是说,你根本是和对方串通好了?”

不管听到什么,项云始终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像一尊雕像,哪怕对方劈头盖脸把她痛骂了一通也没有任何改变。那主管到后面几乎把所有难听的话都用上了,甚至直接上手扇巴掌。他一出手就用了真力,甩在项云脸上啪的一声响,那白皙的皮肤上立刻出现红色的手印。

项云晃了两晃,站住了。主管注意到她嘴唇翕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这男人挥舞着手臂,“来来来,说大声点,不然我继续打。”

项云笑了。

“我说,这下算是欠你们的。”

她缓缓抬起脸看着对方,脸上的掌印异常刺眼。然而她这从容的一笑美得不可方物,竟让那小片红色看上去像是某种特别的妆容。主管一时间看得呆了。

“还有,时间差不多,我该走了。”她说。这个瞬间冰冷的声音将对方带回现实。

“你,你,你……”

对面的主管在清醒的同时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中。就在项云抬头的时候他才看清,这个作猫女郎打扮的女子并不是他雇佣上船的任何一个荷官。

“你到底是谁!”

他失声大喊,同时下意识望向桌上按钮,暗想是否应该触发警报。就在分心的这一瞬间,他却没注意眼前纤瘦的身影晃了两晃,突然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

下一秒,他听到了对方的回答。

“路过的。”

那声音却是在他身后。

一记手刀,干脆利落。



刻意求败

大多数人能看见的只是自己想看的东西,狂热的赌客也好,暴怒的主管也好,都是如此。他们看见的不过是眼前一场赌局的胜负,却看不见这场胜负背后隐藏着那么多复杂的因素。

到最后,最清醒的反而是身在局中的那些人,比如陆贾和那个年轻人……

当然也包括项云。

此时她重新穿上了大衣,沿着赌场后面长长的走廊快步走着。她的手中捏着一个小小的匣子,并将这玩意贴在耳边,细心听着它发出的蜂鸣声。这声音乍一听是固定规律的,但若是跟着项云一路听来就会发现,其实它的频率也有变化,一开始两声之间的间隔很长,而后这间隔慢慢缩短,直到现在才变成这种频繁的滴滴声。听上去这声音似乎另有玄机。

事实上,这是警局科研组最新开发的简易追踪装置。它的收信器就是这个小小的匣子,而发信器部分更是薄得像一层膜,可以很方便地贴在各种地方。虽然它因为太过简陋无法表示位置方向之类的具体信息,但信号简单却也有着传输稳定的优势,这种情况下它至少可以标识出与目标的距离,非常使用。

此时响起的那些滴滴的蜂鸣声便是信号内容。在有效范围内距离目标越近,声音的间隔就越短,等到它持续鸣响不止的时候,就意味着距离目标已经相当近了。

在进行刚才那一局之前,项云已经预先把抽屉里一部分的黑色筹码偷偷贴上了发信器。虽说发信器再隐蔽也是有限,只要仔细一摸就能发现筹码厚了一层,手感也不同。但若是一堆筹码里只有几个被做了手脚,对方也不大可能一个一个去确认。

但要一口气送出一堆筹码,岂不是需要对方配合着下重注,并且狠狠赢她一笔才行?

是的,在那个时候项云已经预见到了自己会一口气输掉许多的筹码——不如说,她从一开始就是故意输掉的。

从马尾辫下场的那一刻开始,项云就一直在提防着他的小手段。前一个荷官的提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对方前后表现的反差太大,让她疑心这里头另有打算。过后马尾辫的一系列表演里并没有特别明显的破绽,情绪的推进也是顺理成章,但从一开始项云就没把他当做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看待,毕竟真正的普通人才没办法一下子让自己彻底消失在人群的视线之外,一下子又突然跳出来吸引全世界的目光。

剔除掉情绪和迷信之后,他的举动就变得古怪了。比如在下注方面,如果他真是想要在全部下注的同时逐步减少覆盖数字,那么他的第一局根本就不会下注,而是应该等到开出两个数字后再一口气押注三十四个数字,因为在备选数字还有三十五个的情况下押注是必定要亏损的。同样道理,他将所有筹码一口气压上去的那次也是三十五个数字,完全不合常理。

简直就像在引诱着项云把唯一的那个数字开出来一样。

不过,这恰恰给了项云一个绝好的机会。即便客串荷官,她始终记得自己上船的真正任务是要抓到那两人交易文物的瞬间,而不是帮助这个非法赌场赚钱。在那段时间的观察里,她能看出陆贾和马尾辫都已经认出了对方,但或许是之前没有见过的缘故,这两人对彼此还不是完全信任——准确来说,是身为卖家的陆贾对马尾辫不信任。

在这种情况下,马尾辫露的这一手算是投名状,不光给陆贾卖个人情让他小赚一笔,更可以直接展示一下自己的水准,让对方至少可以信任他的能力。信任之后自然就要开始交易了,于是项云也就索性顺水推舟,装成中计的模样让他狠狠宰了这一刀。

顺便也借着赔付筹码的机会将追踪用的发信器送出去。

虽然那些筹码在现场被陆贾散了不少,但大部分还是被他带走了的。那些捡走筹码并继续赌博的人或许迟早会发现那上面的玄机,但那时候项云早就跟着前来问责的主管走掉了。即便赌场因此骚动,船上的人开始追查这事,她也会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应付。

而陆贾带走的那些发信器,则让她绕过了长长的走廊一路追踪到了距离两人一墙之隔的地方。这是在最底下一层走廊末尾,靠近船身边缘的一个房间。这边墙壁的隔音效果本就不佳,再加上对方也没把门彻底关严实,这下子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刚才这局真是精彩,小兄弟你的手腕可以啊,我陆某很是佩服。”

“哪里哪里,陆总你肯放低身段配合我,这才是大将风度啊!”

几句互相吹捧之后,项云听到玻璃轻轻撞击的清脆响声,想来应该是两人碰了一下酒杯。她顺势关掉了匣子,趁着两人仰头喝酒的空隙轻手轻脚地沿着墙边走过去,贴在半开的门边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里看。

她看到那两人面对着面坐在房间中央,彼此脸上都挂着客气的笑容。他们中间只隔着一个矮矮的玻璃茶几,那刚刚喝完的两个红酒杯就放在那上面。陆贾的右手边有一个木制的匣子,高度看着差不多二十公分。这尺寸,刚好能够塞进去一个脑袋。

也正是水晶头骨的尺寸。

按照电影里常见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此时马尾辫那边应该还有一个装满钞票的手提箱才对。然而这种级别的交易已经脱离了钱财的范畴,毕竟陆贾可是那种可以把百万元的筹码随便散出去的人,一个普通文物能够卖出的价钱,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反过来能跟他做交易的人也绝对差不到哪去,到了这种层次,如果真要什么文物可以直接去黑市收购。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悬赏够高,别说是一个国家二类文物,恐怕连国宝都能给你偷来。

所以项云从知道犯人是陆贾的同时就认清了一个事实这次的交易不会是简单的以钱易物,而是牵扯到一些更高层次的利益交换。在这个关系中连陆贾都是弱势的一方,以他的身份地位都要冒这么大风险亲自去偷一个小文物,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要投的是某人所好,非得亲手去办以示诚意不可。

这也能解释他为什么对马尾辫如此亲切。虽然两人的身份地位不同,在船上表现出来的阶级更是相差甚远,但马尾辫可是对方派来处理这次交易的人,他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背后这一股连陆贾都有求于它的势力,这样看来,他简直就像是钦差大臣一样。

这也让项云对他们背后的内幕有了更多的好奇。虽然现在冲进去的话直接就人赃俱获了,但项云还是沉下心来,选择先听听他们的对话内容再说。

而在房间里面,经过短暂的寒暄之后,两人看起来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老实说啊小兄弟,这次要拿到这个水晶头骨还真是不容易。”陆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说句费了老命,那还真是半点都没夸张,制约的条件太多了。相比之下在商场上跟那些老狐狸勾心斗角什么的还要轻松太多……所以啊,很多东西真是有钱都买不到,你说是吧。”

他说完便直直地看着马尾辫,后者微笑着点了点头,却是有点答非所问“是啊,比如健康就是这样。哪怕能包起再多的医院,但‘健康’这东西,可是再多钱都换不回来的呢。”

陆贾微微一怔,而后笑着拍了拍身旁的木匣子。

“说得对,就是这样!”他笑嘻嘻地说,“健康是最重要的,钱可以再赚,权势可以争取,但只有健康是一去不回的,除非出现奇迹啊!就因为有钱都买不到,所以这些拥有奇迹功效的东西才会如此宝贵,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拿到,那都是值的!”

“这水晶头骨的神奇之处我是了解的。”马尾辫点头,“不过既然是这么宝贵的东西,陆总为什么不自己留着呢?”

“嘿,宝剑赠烈士,我也得看自己配不配拥有它啊!”

他把木匣子郑重其事往茶几上一放,激情洋溢地说“来,你把这个拿回去,就说是天京的陆善人送给黄老板的,祝他永无病痛!用上这个,包准他的头痛病不会再犯,药到病除!”

就在他将匣子放到茶几上的一瞬间,项云注意到马尾辫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她正想着对方该不会要动手硬抢吧,却突然听到马尾辫淡淡地说了一句。

“祝他永无病痛,这话倒是说得很有意思啊。”

陆贾笑道“不是他自己说的么,有了水晶头骨就能医好头风病……”

“说好是水晶头骨……”马尾辫眼角瞄向桌上的匣子,“可是听声音,里面装的是枪啊。”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项云的大脑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而产生了短暂的空白,然而她的眼睛却忠实地记录了两人这短暂交锋的每一个细节。

陆贾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僵硬,他突然矮身向后退,原本按在匣子两边的双手快速移到后面,一手打开隔板一手往里探。

当后背贴上沙发的时候,他的手上已经多出了一把小巧轻便的勃朗宁手枪。这一刻陆贾顺势将手腕抬起,正要把枪指向前方,一连串的动作本该如行云流水。然而这动作才刚要做出便硬生生地顿住,陆贾狰狞的表情在一瞬间定格,身体也僵硬得仿佛被下了咒。

在这近乎绝对的静止中,一滴冷汗突兀地从陆贾额角冒出,沿着脸颊的弧线快速滑下,最终从下巴滴落。它落到一截铮亮的刀刃上,摔成四瓣,在这片死寂中发出清晰的响声。

“你到底是谁!”陆贾嘶声说。

马尾辫手中的匕首此时就架在他的脖子上,刃口直接压着颈动脉,只要再往下一分便可让奔涌的鲜血如喷泉般挥洒而出。听到陆贾的问话,年轻人微微一笑,抬起空着的手抓住自己脸颊的一侧,稍一用力,便将一张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西凤,孟川柏。”他一字一句地说,“来肃清门户。”



前主持人

房间里的两人保持着近乎定格的静止动作,然而门外的项云却感觉自己心跳得飞快。她甚至疑心这扑通扑通的声响会被那边的两人听了去。

事情变化得太快,让她全盘的计划都落了空。原本以为要卖文物的陆贾在匣子里藏的竟是手枪,也不知他原本是什么打算。而交易另一方这个叫孟川柏的年轻人撕下了假面,底下竟是个杀手似的人物。此刻项云见他剑眉星目,面容俊秀中带着几分狂妄,光是站在那里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强烈自信,哪还有刚才那大众脸的半分影子?

两人都各有秘密,形势突变,项云直觉今天这事不会像预计的那样简单了。她想过通知肖勇飞先撤退,无奈他们的对讲器在这种复杂的环境里几乎废掉。比起信号内容简单的追踪器,这种传输语音信号的设备受环境影响很大,她说的话传到对面很可能就是乱七八糟的杂音,反过来她听对面也只是杂音,互相都不知道对方听清没有。此时要跑去那边通知也来不及了,项云只得紧贴在门边继续观察情况,见机行事。

在另一边,陆贾瞪大了眼张大了嘴,持续保持着那副惊讶的样子。对面的孟川柏看着他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反而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你还要装这样子装多久。”他皱着眉头说,“而且装得像点也就算了,这样敷衍地露出一个大吃一惊的样子,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唉?还真被你看出来了。”

陆贾笑了笑,像是完全不把架在脖子上的刀当一回事。他舒服地向后一倒,摊开的手连同手枪随意地放在了沙发上,反倒是孟川柏为了保持刀子的位置不得不跟着向前探出身去,样子颇为狼狈。

“还不想放弃?”陆贾悠然地敲了敲自己的脖子,“在碰到的时候就该感觉到了吧,这层假皮肤底下还贴着合金片,虽说你应该能在没有发力距离的情况下劈开它,但耽搁的那点时间足够我躲开了,更别说出手前你还得按规矩把罪状数完,这时间我都能做多少事了。”

他轻松地笑道“而且,像颈动脉这种一击必杀的要害,我怎么可能一点防护都没有呢。”

“不过,这防护也仅限于脖子吧。”孟川柏冷冷一笑,突然将刀往上一挑!

“叮”的一声轻响,一点小小的火花突兀地在两人中间亮起,而后是接连不断的脆响与更多的火花。就在千钧一发的瞬间,陆贾抬起的掌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截黑色的断刃,险之又险地弹开孟川柏挑起的刀尖,后者攻势连绵不断,而他的防御也是滴水不漏,接连的十几次交锋快得只剩残影,门外的项云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几乎跟不上两人的速度。

终于,一点血光乍现,响声戛然而止。孟川柏猛地后退一步,坐回自己那一侧的沙发上,平举的刀尖仍是毫不懈怠地指向前方,似是在戒备着可能出现的反击。而陆贾则是保持着将手护在颈侧的姿势。他掌中扣着刚才救了他一命的半截刀刃,脸上虽努力做出从容的表情,胸口却不受控制地因为急促喘气微微起伏。

过了两秒,一道浅浅的红印才在他脸上慢慢浮现,从嘴角到耳根,鲜血从伤口中缓缓流出,远远看去,像是他正在咧开嘴大笑似的。

“动作不错。”陆贾这会儿的表情才是真正惊到了,“不像是那家伙能教出的学生啊。”

另一边孟川柏一瞬间也闪过了一丝意外的表情。

刚才这段交锋虽然以他小胜收尾,但所谓的战绩也不过是在对方脸上留下浅浅的一道印记,甚至还没机会将伤口留深一分。先不说刚才对方的防守几乎毫无破绽,让他无从下手,就只看陆贾后发先至弹开刀刃的这一下,就知道对方的身手绝不在自己之下。孟川柏之所以能划上那一刀,还是多亏了先手的一点优势。

这一刻双方同时确认了,这次的对手是站在和自己一个水平线上的人物。

“老师的学生有很多,我是特别的那个。”

年轻人收起笑意,一字一字地重新自我介绍了一次。

“现役第二位,‘药师’孟川柏。”

陆贾的强确实让他颇感意外,可是与此同时,他身上那种无所畏惧的狂妄气息却是半点没减,甚至更加强烈。项云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小说里也有一个名为药师的人物,那人也是随性而为,狂到不行,想来这个绰号多半与此有关。

可是更让项云心中一颤的却是那个“第二位”的称号。如果单独提到这个的话还像是没什么,但联系到之前对方提到的“西凤”,项云突然想起关于西凤共和国的一个坊间传说来。

据说在那个国家有一支绰号是“主持人”的秘密队伍,为西凤皇室直属,实力强悍。这支队伍也贯彻着西凤一贯的强者为尊的传统,主张靠竞争获得排位,用排位决定身份待遇。因此若能在这支精英队伍里一路走到前列,那必须要是举世罕见的强者不可。从孟川柏刚才那一连串的出手来看,他大概也真的当得上这个评价。

但此时这个狂气十足的“药师”面对陆贾,却是难得地露出了认真对待的模样。项云也不禁好奇,陆贾明明只是个商人,为什么会有刚才那种惊人的身手?而且看孟川柏对他的态度和之前那番“肃清”的言论,两人之前应该是有过什么纠葛的。

回想起来,陆贾来天京之前的履历本身就是模糊不清,像是人为修饰过了,这事情在天京市也不算什么秘密了。过去这些最多只是民众们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但此时,这段经历显然就是导致眼前这对峙状况的关键所在。

项云再次犹豫了。事实上以她的职责来说,在孟川柏将刀子架上陆贾脖子的时候就该站出来制止双方了,然而从那一连串的交锋来看,他们中任何一个的近身格斗能力相比项云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唯一称得上优势的大概只有身在暗处这一点吧。但孟川柏的遭遇也表明了,其实对这个级别的人来说,先手权的优势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她的外衣里侧还收着一把手枪,必要时也不是没有开枪的许可。但一把枪只能逼住一个敌人,在这种状况下,她还没有把握完全控制住局面。

于是她只能等着,继续听里面两人的对话。

“是啊,第二位……都轮到这一代的年轻人上位了,我果然是老了么。”

在听到孟川柏的回答后,陆贾喃喃自语,一副颇有感慨的样子。他摸了摸脸上的伤口,苦笑了一下,突然抬起头对着孟川柏又是一笑,“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

“盯上?这说法可不太准确。”孟川柏缓缓放下平举着的刀,“我只是路过这里,然后刚好又发现你在而已。盯上你的另有他人。”

他笑了笑“现在回想起来,老师向我推荐旅行线路时就已经是把你算进去了。他那个人喜欢把真正想做的事情藏得很深,想必早就预料到我一进天京就会听见陆善人的传闻,进而好奇心发作,自己去调查吧。一旦调查,真相就会自动浮现在我面前。”

他看着陆贾的眼睛,后者虽然仍是一派从容,目光里却有几分不自在了。

“你的身份掩饰做得很不错。”孟川柏说,“不过,掩饰手法上都是主持人常用的那一套,用来骗骗外头的人很好,但遇上同是主持人的我,那就是反作用了。十几年前你杀了同行的主持人,一路叛出西凤,隐姓埋名。那会难道没预料过会有人找上门来吗?”

陆贾冷笑一声“你以为没有吗?小子,看来你还没被授予查看殉职记录的权限啊。”

孟川柏脸色微微一变。

陆贾这话说得很清楚了显然,之前并不是没有主持人来过这里,当中也有人像孟川柏一样找到他,但那些人最终的结局都是殉职。这些人要么是在肃清叛徒时失手被杀,要么就是被反过来先下手为强,说白了,都死在他手上。

原本他身上就背着杀死同僚,叛出祖国的罪行,现在手上又多了几条人命。想到这里,孟川柏望向他的目光又增添了几分杀意。

然而陆贾却像是对这些毫无感觉。他耸耸肩,将话题又带向另一件事上。

“发现我,然后呢?”他说,“你是从什么时候介入我的交易中的?”

“就在今天。”孟川柏答道,“毕竟前期的事情太繁琐了,商讨交易的过程中假扮实在是费心费力,不如等交易谈妥了,直接假扮进行交易的那个人就行。”

陆贾点了点头“和我想的一样。”

他看着孟川柏,突然露齿一笑“那个原本要和我交易的人呢?被你杀了?”

他这诡异的一笑让孟川柏心中微动,但他还是强撑着脸上的平静,冷笑一声。“你还有闲情担心其他人啊?”他答道,“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不会随便杀人。那个人现在正很舒适地躺在某个酒店的房间里,只是一时半会还醒不来罢了。”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陆贾点点头,“就算我再残暴,也不想随便伤及无辜啊。”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孟川柏的神情猛地一变。



请君入瓮

伤及无辜。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如果说那个原本要与陆贾交易的马尾辫是“无辜”的,那么最有可能的解释莫过于,他只是一个不幸被卷入事件的过客。

由此带来的一系列推论,细思恐极。

迎着陆贾自信的目光,孟川柏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对手。

他几乎忘记了,陆贾之前也是主持人,而且是“前十”级别的。

他的老师从没有告诉过他这个人的事情,在出发前,孟川柏甚至没察觉老师在旅行计划的设置中埋下了这样一手。他对陆贾仅有的了解就是那段后者残杀同僚后叛逃的记载,以及当时排行第七的情报。那一年的“仓颉”还未上位,还没有像现在这样为每个主持人起一个专属的名号,于是孟川柏也无法通过名号来判断对方的特点,只能模糊地将其归入“前十后半”的级别去戒备。

可是他却忘了,那是当年的标准啊。现今的“第一位”——他的老师——是从那个竞争激烈的年代中走出来的,正在步入老年的他依旧能够牢牢压着一众年轻主持人一头,若是年轻二十岁,这差距只会更大。由此看来,当年输给他的那些人未必不如现今同位置的年轻主持人,放在今天,他们说不定就是一人之下的强者。

事实上在听见对方这句话的时候,孟川柏已经意识到自己遇上了有史以来最难缠的对手。这一宗围绕着水晶头骨展开的交易,根本就是用来引出他的陷阱!比起面对一个不知道何时出手的刺客,陆贾选择了卖个破绽,利用一次违法交易面对面的机会将对方引出来。这做法虽然有可能让人生疑,但比起在平时面对保镖环伺,重重防护之下的目标,大多数人都很难抵抗一次面对面,近距离接触的绝佳机会。

因为这个省事的念头,孟川柏被结结实实地设计了一把。

他也曾调查过,这艘船的主人是个商人,和陆贾私底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交情不浅,但因为觉得足够,他的调查也就到这一步为止了。现在看来,连这个船主人也是陆贾很早之前布下的一枚棋子,说到底,这艘船根本就是他本人的!他对这船有着绝对的掌控权,可以在船上布下任何陷阱,说不定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陆贾已经在房间外面布下了大批伏兵,就等着机会杀出,在公海上将他这个麻烦彻底解决。

除了这些,对方或许还藏着其他的后手?在这茫茫的大海上一切皆有可能。在实力接近的情况下,相比孤立无援的孟川柏,陆贾至少占据了地利与人和,胜券在握。

回想起来,那些殉职的同僚或许也是死在类似的手法底下吧。自以为身在暗处,要处决明处的陆贾,却没想谨慎至极的对方早就收到消息,张好了口袋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此时的孟川柏也不过是这老套计谋的新一轮受害者。

他皱起眉,感受着从心底里涌上来的悔恨。

所有的一切都是源于大意。仔细想想,以陆贾的财力和影响力根本不需要通过冒险盗取文物的方式去获得任何东西,在他这个层级有着许多更加有效的手段和渠道。更何况这个事件中他还是亲自动手,明明只要他一声令下,便会有许多人愿意为了一点钱替他冒这个险。

这些破绽,孟川柏其实不是没有想到,只是那个时候他被轻敌的情绪蒙蔽了眼睛,错误地将自己的愿望放在了理性思考之上,还以为这是让自己接近目标的天赐良机。在对方各种细节的引导下,他推测出盗取文物这件事是陆贾为了讨好那个“黄老板”才做的,并对此深信不疑,这才顶替交易者上了船。回想起来,如果在抓到那个真正的“马尾辫”时能好好审问一番,说不定他还能提前一步发现破绽,不至于陷入此时如此被动的局面。

现在看来,陆贾所说的“黄老板”多半还是另有所指……

“没错,我说的就是黄老。”

陆贾仿佛看穿了他正在思考的事情,冷笑着将之说破“想起来了吧,直到刚才,我还在给你提示啊。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吗?你如果把匣子里的手枪拿回去,让那个老家伙给自己来上一枪,我包管他的头痛病不会再犯!真相就是这样,哈哈哈!”

他开口大笑,脸上的伤口也随之颤动,看上去有些狰狞。孟川柏最强的一击也不过在他脸上留下这样一个几天便可愈合的伤口,而此时他却已经请君入瓮,随时可以致对方于死地。如此胜负逆转,也难怪他会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然而孟川柏深深地看着他,原本紧绷的神情却慢慢放松下来。

“看来你对这种事情乐在其中啊。”他轻松地笑了,“我们都犯了错,这就算扯平了。”

陆贾的笑声戛然而止。

仿佛危机解除了一般,孟川柏往后一倒,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刀子在手指间上下翻飞,轻盈如同跳舞。看着陆贾渐渐沉下来的脸,他淡淡地继续说道“没错,我轻敌,现在这样是我自作自受。不过幸好你也犯了同样的错误,要不是这样,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陆贾不发一言。有时没有反驳就是最好的回答。

“让我猜一猜……你在杀掉之前那些主持人之前,应该也和他们有过这种一对一的对决吧?”孟川柏敲敲自己的额角,作思考状,“对了,你应该很享受这种感觉,西凤人谁会不喜欢将别人踩在脚下呢。在抛弃主持人身份之后,你在这边隐姓埋名,虽然在商场上无往不利,却极少能够找到这种一对一击败他人的快感。这时候有主持人送上门来了,于是曾经身为同行的你一时手痒,想要掂量一下自己现在的斤两,也是很合情理的事情,更何况这么做还能让你寻到刺激,感觉到自信和愉悦……可惜。”

孟川柏冷笑一声“可惜你碰上了我。”

刚才的失落情绪已经从他身上彻底消失,孟川柏的脸上再度散发出那种狂妄的光芒。他看着陆贾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我不光没有被反杀,我还是第一个伤到你的,对吧?”

陆贾也在冷笑“如果这种印子也叫伤到的话。”

“只是深一点浅一点的差别。如果不是我太守规矩,想着把你的罪状数落完后再动手的话,现在你已经是具尸体了,还是身首异处的那种。”孟川柏耸耸肩,“不用说,你现在一定很后悔曾经放任我把刀子架你脖子上吧——不,这里是‘后怕’才对。”

他指了指门外,继续说道“你后悔的是,没有预先做好相应的布置,太过迷信自己的力量。我猜是我之前太过大意,几乎毫无戒心的表现给了你错觉,让你以为追来的又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年轻菜鸟,于是误判了形势,以为只要清空了场地,自己一个人就能解决,顺带着又能享受一次虐杀的快感……好了,现在我还活生生站在你的面前,如果你在门外藏了什么后手的话,现在就可以搬出来了。”

他扬起头挑衅地看着陆贾,摊开双手“有吗?没有吧。”

陆贾再次用沉默回应。只是他的手却在慢慢往一旁探,偷偷伸向了那柄手枪的方向。

“我错过了一次击杀你的绝佳机会,现在你也错过一次,我们扯平了。”孟川柏耸耸肩,“现在的情况,依旧是我们之间一对一。我虽然失掉了先出手的优势,不过你也要能从这房间里走出去,才能算是掌握到这地利与人和。”

他手中的小刀缓缓抬起,明晃晃的刀身倒映出他逐渐阴沉下去的眼神。

“所以,现在算是第二回合?”他微笑,“你刚才那截‘掌心刃’已经破损得不能再用了吧?接下来要用什么?”

他的目光移向陆贾偷偷动作的手“用枪吗?你觉得你举枪的动作会比我挥刀更快?”

嘴上说得轻蔑,可是孟川柏的动作却丝毫不敢轻慢。在说话的同时,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手腕也放松了一些,确保随时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沿着最佳的角度挥刀。他没有先发制人的必要,因为在高手级别的对决中攻击不可避免要带来破绽,而同为高手的对方绝不会错过这种机会。要想做出最有效率的攻击,首选还是“后发制人”。

他知道陆贾的沉默和动作都是在引诱着他出手,而他也在等着陆贾沉不住气的瞬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人谁都没有动,刚才还被话语声填满的房间此时静得几乎可以听到心脏跳动的声响。吸取了轻敌的经验,孟川柏的注意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对方,陆贾的表情,动作,甚至他手臂上每一块肌肉的细微运动,孟川柏都完完整整地看在眼里。

只是在全神贯注的他看来,陆贾似乎有几分走神。他注意到对方的耳朵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声音。还没等他想明白这细节的含义,这老人已经再次露出了那种古怪的笑容,看着孟川柏的目光中也瞬间多出了几分得意的神采。

“看来是我赢了。”他突然笑道。

就在孟川柏思考这话含义的时候,陆贾突然将手一探抓住手枪,而后立刻扣下扳机!还未完全举起的枪直接朝着旁边连续轰出几发,孟川柏虽然心中疑惑,身体却自然而然地随着声响做出反应!只见他在枪响瞬间已经向前踏出一步,手臂向前,刀刃平举,就这样向着陆贾的面门笔直刺了过去!这一刀,毫无疑问是冲着一击毙命去的!

瞬息之间,又见火花!在刻不容缓之际,陆贾闪电般抬手,掌心的断刃迎上刀锋,险而又险地弹开了孟川柏的攻势。但就像后者所说,这断刃原本就是被当做暗器用的,无法承受连续的撞击。刚才那段攻防已经让它到达极限,此时硬接的这一刀更是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见火花一闪之后,这断刃直接崩成了碎片!

“胜负分了。”孟川柏暗想。

握枪的手还在外围,另一边的黑刃却已经崩坏,此时陆贾几乎是赤手空拳在面对一个顶级主持人的暴力,一切眼看已成定局。然而在他即将挥下第二刀的瞬间,一声清脆的叱喊划破了战场的宁静。

“住手!”

他眼角扫过,只见一个穿着大衣的女子俏生生立在那里。

她平举的手中握着黑色的警枪。



三方混战

刀势已成,此时两人距离不到三十公分,就算是千军万马也不能阻挡孟川柏挥下这一刀。

然而他却无法忽视掉从旁而来的危险气息。就在目光扫过的那一刻,孟川柏不光看见了警枪,同时也瞥见了对方坚定而自信的眼神。就在那一瞬间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自己这一刀真的挥下,对方百分之百会开枪。

而且这一枪绝对不会落空。

临机应变,他借着挥刀的势头斜斜地转了个身,向后退出一步的同时顺势舞出一片刀光打飞了陆贾的手枪,并护住身后。在拉开距离后,他这才再次望向旁边,细细端详起这个让自己再次失手的人。

“是你?”孟川柏意外。而另一边的陆贾则是露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容。

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之前在赌场里见过的那个荷官。虽然大衣盖住了荷官标志性的猫女郎服装,但那张脸和眼睛,孟川柏是记得的。虽然刚才那局赌博在结果上是对方输了,输得彻底,一如计划,但是在整个过程中他却无时不刻地感受到来自那一侧的强大压迫感,对方一直在紧盯着他,这种精神压力甚至让年纪轻轻便身经百战的孟川柏都有点紧张了。

他只是感觉到这个荷官有问题,却没有顺着这种感觉多想几步。现在看来,那时的感觉是对的。对方手上的制式警枪说明她是个警察,船上这个荷官的身份只是她用来掩饰真实身份并混上船的工具而已。这个假荷官输掉的是一场她根本不关心的赌局,可是赢回来的,却是此时此刻这一个逮捕两人的机会。

“慢慢把武器放下,然后举起手来,不要反抗。”项云沉声说道,枪口在两人中间来回移动。她刚才一直都在观察,对两人的行动能力多多少少有了一点了解,算是做足了功课。她选择跳出来的时机并不是最好的,却是一旦错过就无法挽回的最后机会,就像她现在明知一把枪不足以同时压制住对面的二人,但她也只能这么做了。

形势所迫,她别无选择,只能尽力而为。

“现在,我以涉嫌抢劫文物与交易文物两项罪名对你们实施逮捕。你们可以选择沉默,但是你们所说的每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项云郑重说道,“我再重申一次,不要作任何反抗的尝试。在处理这种涉及重罪的现场时,我是有权限直接开枪的。”

“我明白的警官,不要紧张,别不小心扣下了扳机。”

陆贾笑了笑,顺从地举起了双手“不过这位女警官,我有一点想请教你一下。你说我涉嫌抢劫文物和交易文物,可是证据呢?”

他摊开双手“如你所见,我这里可没有任何文物呀,更别说之前的什么抢劫了。而且我们刚才很明显是在打架,这总不能称为一种交易吧。”

“有问题等到警察局里再说,那里有的是机会让你抗辩。”项云冷着脸答道,“现在立刻通知船员把船掉头开回去,回到出发的港口。”

“抱歉啊,这我可办不到。”陆贾微笑,“警官小姐,这艘船可不是我陆某人的东西啊,我哪有这个权利叫它说掉头就掉头啊。你应该去找船主人才对。哦,不对……”

他作势探头张望着项云的身后,而后点了点头。见此,项云立刻轻叱一声“别耍花招!”

可陆贾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自言自语“原来是这样,只有你一个人啊。”

他语调平静,像是在说着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可是话语中那股危险的意味却让人难易忽略。项云的心中微微一动,举枪的手也跟着不自觉地微微动了一下。

“喂,别受他影响啊……迟了。”

隐隐约约间她似乎听到那年轻人的声音,然而下一秒,项云的注意力全部被迎面而来的小小黑影吞没了。原来就在她分心的这一刹那,陆贾的手极其快速地扬起,一道黑光就这样直直射向她的面门,速度之快,甚至连它自己的破风之声都被甩在后头。

是刚才碎裂成几块的暗器黑刃!

“唔!”

项云闷哼一声,本能地后仰闪躲。她心中一瞬间闪过“迟了”的念头,可是事实上她的身体比预想的更早做出了反应。就在刚才眼睛捕捉到陆贾动作的瞬间,尽管分心了,项云的肩膀却还是自觉一动,已然向着一侧闪躲开去。

这半是本能半是反应的躲避动作让她在刻不容缓之际成功躲过了陆贾射出的暗器,却又让她的体势过分地崩坏。项云向着旁边趔趄了一步才勉强站稳,原本举枪的手也随之放下。她快速稳住身子,再次要举起手枪的时候,却又发现眼前再次一黑。

这次不是暗器,是陆贾在它制造的空隙中快步逼近的阴影。

攻击的杀意从下往上,项云来不及反应,双手却是无意识地往下一架。只听得一声闷响,一股巨力突兀地撞在了她的手臂上,剧痛无比。这上挑的力道甚至踢得她双脚离地,整个人向上弹起了几十厘米。

陆贾“咦”了一声,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他这一脚只是最普通不过的踢技,可却是刚好抓住了对方立足未稳,注意力也无法集中的瞬间,对大多数人应该都能一击制胜才对。事实上他也能看出项云确实没有反应过来,她挡下攻击的这个动作,不过是长期训练之下打造出来的无意识反射而已。

可反过来说,这也反映了对方一路过来经历过多少严苛的训练。尽管在各方面都显得有些稚嫩,但在这种靠训练度堆出来的本领上,项云无疑已经是西风主持人中一流的水准。

“没想到,天京这种太平地方竟也有这种好胚子。”陆贾叹道。可感慨归感慨,身体的动作却是不停。此时他向上踢起的左脚被挡,立刻借着项云格挡的反作用力往下重重一踩。

“但现在还不够强。”他冷笑。

以踩下的左脚为支点,陆贾如陀螺般原地转了半个身子,抬起的右脚如鞭般甩出!他做这一连串动作时的姿态从容不迫,看着似乎并不是太快,可是当这一记鞭脚甩出的时候,被他踢至腾空的项云却还未落地!

“唔!”

项云再次闷哼一声,这一次却是吃痛。陆贾的攻击并不隐蔽,她看得清清楚楚,也抬手去挡了。然而和上一脚一样,陆贾的鞭腿力道仍旧是重得吓人,完全是以力破巧的路子。项云只感觉腰间一痛,临时格挡的架势被鞭腿破开,那巨大的力道穿过她的手臂直接贯穿身体。

双脚才刚要触及地面,她立刻被踢得向后飞去,跌跌撞撞连着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眼见陆贾踢完这一脚便转身向着门口冲去,项云也顾不上身体残留的疼痛,急急举枪对准他。

“站住!”

“站住个屁,开枪啊!”

伴随着这句吐槽,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后越过了项云,如箭般蹿向陆贾。项云这才记起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就在她把全副精力都放到陆贾身上的时候,这个人其实已经无声无息地绕了个小圈,几乎都来到她背后了。在赌场时她就见识过对方这一手,那时她可以紧盯着对方。等到实战中她才发现,若是有另一个目标在,对方这种消失气息的技能简直就是无解。

然而此时他完全舍弃潜行模式,却是为了全力冲刺挡下要逃离现场的陆贾。孟川柏深知现在就是最关键的时刻,要知道这艘船上大部分可以看做是陆贾的人,而他只是孤身一个,这个女警多半也是单独行动。如果放任陆贾冲出这个门口,那就是放虎归山,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也就不在他们的掌控中了。

他全力以赴的速度不可谓不快,然而毕竟从静止到全速之间还有个短暂的过程,而陆贾却是借着踢腿的反作用力早一步起速,在实力接近的情况下一口气便领先了两步距离。眼看对方即将奔出门口,孟川柏咬咬牙,将手向前一甩,攥着的刀子化作一道银光向那后背射去。

然而就连他的攻击动作也被对方计算在内——甚至连瞄准的部位都是。就在飞刀射出的瞬间,陆贾猛地半转过身,甩开手臂向后一档,先知先觉地护住了后心的位置。这一刀锋利地划过他的手臂,划破袖子,在那底下留下一道血痕,却也被他这一档的力道引得偏离了方向,斜斜打在门框上,弹入了走廊深处撞在另一边的墙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但就在这一刻,枪声响起。

一点血花在陆贾的肩膀上绽开,他睁大了眼,惊讶地看着开枪的项云,像是不信她会真的动手似的。然而这表情也只是在他脸上一闪而过,肩膀中枪毕竟不会直接影响双脚,他虽然被这一枪的冲力带得趔趄了几步,却也借着这力道向前冲出。

但他步伐乱了。截击的机会稍纵即逝。

孟川柏正要咬牙赶上,却听到后面传来那女子冷冷的声音。

“我说了,站住。”

他能感觉到,那枪口已经同样对准了自己的肩膀。



迟疑不定

机会只有一次,稍有迟疑便会错失。

这道理孟川柏再清楚不过,但此时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陆贾离开。

他理解这小女警的想法。对她来说,眼前这两人都是需要逮捕的罪犯,可是其中一个是在天京家喻户晓的名人,另一个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神秘人。前者就算逃走了,她还可以想办法追捕,这周边的城市人人都认识陆善人,他要躲也躲不到哪去;后者若是跑掉了,她就只能描绘外貌去发通缉令找人——可是之前孟川柏就在她面前撕下过一层人皮面具,她怎么确定此时看到的这张脸不是又一个面具呢?

站在项云的立场上,她的决策没有半点问题,孟川柏完全可以理解,同时他也明白眼前这一幕只是陆贾那一计的另一个作用而已。盗走水晶头骨这事对于陆贾来说看似是毫无意义的冒险,但这一行为直接导致了两个结果。

第一个就是陆贾之前说的,将原本潜伏在暗处,不知道何时要对他出手的孟川柏引出来,带到自己面前来。虽然免不了还是要正面对决一次,但一个是在敌暗我明的状况下打遭遇战,一个却是可以在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交锋,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这是孟川柏看出来的第一重布局。但在看见这个小女警的时候,他也反应过来,这个布局还有着第二重的作用——那就是把本地的警察也拖进来!

盗取的是文物,这毫无疑问会惊动警方,并且开始着手调查。以陆贾的能力可以几乎不留下线索,但反过来说也可以留下足够的线索,把警察也带到这里来。

相比起刚刚抵达天京的孟川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陆贾无疑更清楚警方的运作方式,甚至有可能已经在警局内部埋下卧底,能够或多或少控制他们的行动,就算没人发现那些留下的线索,他说不定还有办法把警察引来。相比船上那些私人武装,警察的战斗力未必更强,却实实在在地代表了背后的国家暴力,就算是孟川柏,一时间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从诱敌到借力牵制,虽然立场不同,孟川柏还是要承认这个细致的布局充满了美感。在实力不如他的情况下,陆贾硬是完成了对他的试探和交手,并且在这一刻顺利逃脱。

但理解也好,敬佩也好,此时孟川柏的心情里更多的却是——恼怒。

就在他的眼前,陆贾按着肩膀的伤口跌跌撞撞地前行,终于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这过程中来自身后的威胁一直没有消失,让他无法放心地前往追杀。孟川柏很想回过头干脆把这小妮子放倒再说,但他也知道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带来的后续麻烦倒在其次,光是前头的陆贾说不定就会抓住机会,回过头来个趁虚而入。

这两人一对一都不如他,但站位如此,实力又相差不远,于是偏就死死牵制住他,仿佛无形的丝线绑住手脚。孟川柏虽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最后只能恨恨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瞄准肩膀。”他说道,“刚才不是说了格杀勿论么。”

“你再吵的话就真是格杀勿论。”项云咬着牙说道,“现在,举起手来。”

“我拒绝。”

孟川柏霍地转过身,右手闪电般探出,准确抓住了警枪的枪管!项云一惊,差点下意识地扣下扳机。只是感觉到孟川柏的动作中不带恶意,她强行抑制住了这个条件反射的举动,转而要把枪往回拽。

然而就在她这一迟疑的瞬间,孟川柏已经伸出手指卡在扳机后面,既勾住了手枪又塞满了扣下的位置,让她想要开枪也开不成了。

“看到了吗?”他冷冷地说,“口口声声说什么格杀勿论都是假的,枪就是毫不犹豫的杀人工具。只要你没有第一时间开枪,你那缺乏杀意的枪对我来说就是毫无威胁。”

他偏过脸,余光扫过走廊那边陆贾消失的位置“对那个人来说也是一样道理。”

“现在,迟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近在咫尺的房门猛地一震,一扇金属门板从天而降,自上方突然打开的口子里高速落下,仿佛铡刀。这机关速度之快,连孟川柏都来不及阻止。他刚想转身,仔细一看那门已经被死死地封闭上了。之后便又是一轮金属摩擦的声响,听声音的位置,可以想见这门板的四条边已被锁死。

“好了,大家都出不去,暂时好好相处吧。”他耸耸肩。

两人对视了一眼,算是暂时达成了默契。孟川柏将攥着枪身的手缓缓松开,以显示自己并无敌意,另一边的项云也顺势将枪慢慢收起了。她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孟川柏,不放过对方每一个小动作,可是这会看上去,她的举动已经不再是戒备,更像是在观察了。

毕竟她也知道,既然文物交易并不存在,那么对方就不是她必须逮捕的对象。

一种奇怪的气氛渐渐在他们中间弥漫。或许是同样身处困境的原因吧,这两人之间虽然多少还保持着一点最基本的警惕,可却也已经开始解除相互之间的敌意,甚至还因为刚才这短暂的交手而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只不过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隔了一会,还是孟川柏打破了沉默。

“再说一遍,你刚才应该直接瞄准要害的。”他叹了一口气,“反正你也没办法一枪击毙那家伙,瞄准要害的话还能给他造成更大的伤害,那样的话我就能留下他了。”

“凭什么呢。”项云摇头“我是警察,不是杀手。”

“但结果你不光杀不了他,连人也放走了。”

“我抓到了你。”

“那试问我犯了什么罪呢?”孟川柏失笑,“文物交易,文物在哪?参与赌博,刚才那是在公海吧?难不成你还想告我袭警……袭击警枪?”

“嘴皮子不错。”

项云冷着脸答道“这些话不妨留到警察局里慢慢说。”

“还警察局,先从这出去再说吧。”

孟川柏摇着头走到门边上,抬手试着敲了敲门。门板是实心的,能感觉到质地很特殊,不是一般的铁门,但强度绝不在一般金属之下。就算是他,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也无法打破。

当然,这房间里说不定就有一些可以加工后在破门时派上用场的材料,而且也该有通风管道之类的其他离开路径,他还不至于沦落到真要赤手空拳砸门的地步。可就算他能离开这里,却也很难追上人了。就在他被这个囚笼困住的时间里。先走一步的陆贾早就不知道躲进船上哪个角落,甚至还有可能直接坐上救生艇逃走,回到日常的世界里。

那样的话,他就得重新再想办法找到他,接近他,这无疑又是一桩麻烦事。在错失机会后,完成任务的费力程度一下子翻了好几倍。想到这,孟川柏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你刚才真该开枪的。”他背对着项云又说了一遍,第三遍了。

“你这是在懊恼吧。”项云毫不留情,“想把责任推我身上?”

“这难道不是你失职?”

他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项云“你是警察啊!而且你明明也知道那个人就是抢劫文物案的犯人。在拒捕的情况下,你直接开枪击毙他,这不是很正常的流程么?”

“我是警察。”项云郑重答道,“所以我不会代替法律做裁决。犯罪者应该逮捕后交给法律去量刑,我的枪只是用来执行这个过程的工具。而且他刚才只是要逃走,不是刻意攻击我本人,因此不适用于正当防卫的情况……”

她像是还有许多话要解释,然而孟川柏却是摆了摆手,按着太阳穴烦躁地坐下了。此时应急机关都发动了,陆贾十有正在调集人手赶过来,就算现在破门而出也多半会撞上那些家伙,反正都是要打。他索性默默积攒体力,准备应付接下来将要出现的那场大厮杀。

然而情况却比他想象的更糟糕。

孟川柏刚一坐下,突然感觉身下一晃,像是整个房间都随着他这一坐动了起来。一惊之下,他直接从地上弹起,转过头一看项云的表情,顿时明白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船在动?

他刚一想,这诡异的感觉突然变得更加明显,简直肉眼可见了。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外面抓住了房间,用力左右摇晃着,把架子上的东西都哐当哐当地甩下地来。

项云扶住沙发勉强站稳了,大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孟川柏喊回去。

晃动只是几下,很快便停住了,而后仿佛一切如常,可它带来的疑问却始终存在。

是暴风雨?是船触礁了?还是它突然连续转了急弯?这三种情况看似都有可能造成目前的状况,可细想一下就会发现都不合理。触礁也好,急弯也好,虽然会造成船身摇晃,但终究有个度。刚才摇摆的最大角度已经接近三十度,也就是歪了三分之一了。一般的客轮在达到这个角度前基本就翻了,连摆回来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像刚才这样连续地来回摆动。

当然,在极强的暴风雨下也有极小可能出现刚才那种效果,但如果是暴风雨,为什么之前之后却都是航行平稳呢?现在回想起来,倒是让孟川柏联想到新船刚入水时的状态……

想到这,一个不可思议却异常可怕的猜想突然闯进了他的脑海。

下一瞬,他的脸色立刻变得极其难看。

就在项云惊讶的目光中,孟川柏突然助跑两步,轻轻跳上茶几后狠狠一踏,如弹簧般向上高高跃起。他在空中便调整身体摆出了挥拳的姿势,等跃到最高点处,他的身子猛地一扭,一击结实有力的勾拳直接轰在了天花板中央。

“嘭!”

明明是血肉之躯,这一拳却被他打出了重锤轰击般的音效。在他的拳劲之下,天花板的墙纸和涂层直接崩掉,白色的粉末和碎块如片片雪花散落下地,露出了底下丑陋的铁板。可是落地后的孟川柏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像是在回味着刚才那一拳的手感。

若反馈结实有力,那是击中整块硬物的手感,若铁板因这一拳而急速震动,那说明它后面是空的。可是刚才这一拳既带起了铁板的震动,却同时又有结实的反馈力道,这种手感,说明在铁板后面的应该是某种液体才对。

和他猜测的一模一样。

“大意了。”孟川柏皱起眉头,第一次露出了严峻的神情。



深海囚笼

不对劲。

站在一旁的项云没有像孟川柏那样拳打天花板,自然无从知道对方手上的感觉。可她却从另一个角度察觉到了异样。凭着天赋的平衡能力,她感觉到脚下的地板正在倾斜的。

因为风浪的缘故,船在海上航行过程中难免会有摇摆,虽然越大的船会越平稳,但那种平稳其实也只是相对而言,在人类可以察觉的范围之外,它依旧是轻微摇摆着的。

可倾斜不等于摇摆。一艘船若是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倾斜,那它距离翻船也就不远了。此时项云正是感觉到右脚踩着的地板像是在往下陷,而左脚的却在上升。虽然这倾斜的角度非常微小,但照这势头,大概很快就会发展到肉眼都能看见的地步。

她原本怀疑是船出了问题,然而在同一时刻,她却又察觉到了身体中那种微妙的失重感。这为她提供了另一种假设。

“是我们在下沉!”项云惊叫出声。

“看来是的。”孟川柏脸色阴沉,“那家伙竟然还藏着这一手。”

他握拳狠狠捶了一下身边的墙壁,又是一声闷响。这手感告诉他,墙壁的外侧也是水。

是的,此时他们上下左右前后全都是水。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根本就像是被沉进海里的一个大盒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和客轮脱离了。回想起来,刚才那阵不合常理的摇晃其实是个信号,那是机关在将房间从船身上卸下时产生的震动。

项云的脸色铁青。虽然迟了一步,但现在她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们都猜测过陆贾在离开这里后的行为,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增强实力——包括增加装备,召集人马等等——然后回头再战。另一种则是惹不起躲得起,先逃离这里再说。因为他们此时身处汪洋大海,他要逃离只能是乘坐小艇离开,那样若是孟川柏反过来控制了大船,再从后赶上,他的情况就会不太妙。所以孟川柏和项云都觉得,他应该是会把主场的优势最大化,那就是选择前面一个选项。

万万没想到,对方既选择了不与他们正面冲突,却又不是用的第二种方式。在他们的预测之外,陆贾拿出了第三个选项,那就是把他们两人所在的空间整个儿切割下来,直接从这艘船上驱逐出去,扔进海里。

这个房间,就是他为孟川柏设计的深海棺材。项云不过是误闯其中的另一个牺牲品。

要做到这种程度,临时起意显然是不可能的。哪怕船上一早有着这样的机关,陆贾也得从很早就开始谋划才行。回想起来,在他决定把伪装成买家的孟川柏带到这里来时,他其实就已经做好了逃离后发动机关的打算。

“这样的布局,实在是……太深谋远虑了。”项云由衷惊叹。

“这里该用‘老奸巨猾’。”孟川柏瞄了她一眼,“不过要说老奸巨猾,我刚好认识一个比他想得更远的老头子,相比之下这种程度的算计也不算什么了。”

他嘴上说得轻巧,但身体却已经很老实地用最快的速度动了起来,在房间中四处搜寻着什么。项云见他时不时敲敲地板,又试着掀开地毯边缘往里看,忍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找东西。”孟川柏言简意赅,“控制装置。”

项云疑惑地皱了皱眉,却立刻又舒展开来。虽然再一次慢了一步,但她也还是再次跟上了对方的思路。

这个房间并不像他们刚刚理解的那么简单。

从她此时体验到的些许失重感来看,这个房间正在往下沉,显然事情并不只是弹出房间这么简单。从密度上说,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边缘是钢铁,中间这宽阔的空间里却都是空气居多,平均起来肯定比水的密度要小,若是直接将它弹出船的话,它应该会往上浮才对。

但现在房间正往下沉,这说明要么是在某处悬挂着足以抵消掉密度优势的重物,要么就是携带着足以抵消浮力并且往下潜行的动力装置,不管是哪种情况,这都意味着它不仅仅是从船上随便切掉后扔下海那么简单。

而且像这种机关,也不是临时抱佛脚就能改建成的。

如果它位于上面其他地方的话,工匠们或许可以直接上船施工,但这个房间却是位于船底。如果要在这个位置动工的话,还没等他们把机关弄好,这艘船早就沉进海底了。

换句话说,如果要做这种设计上的改动,只能是选在这船还未没下水前,也就是它还在工厂里组装的时候。要说在那个时候陆贾就已经在为今天这样的状况做准备,那也未免有些太先知先觉了,更何况较真来说,这艘船还不是他的,他多半也没有权利决定这样的事情。

孟川柏此时想到的就是另一种几率更高的可能性——这房间的真面目,其实是救生舱。

虽说船上已经有救生艇了,但设立另一个隐秘的救生舱显然也有它的意义。这一点在遭遇天灾时还不明显,但若是遇上人为的袭击,比如海盗之类时,隐秘救生舱相比救生艇的优势就发挥出来了。坐救生艇从海上离开的话可能被对方截获,但如果是通过救生舱从船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等驶出一段距离后再浮上水面,那么安全系数显然高上许多。

若是这样射击,那么动力系统就是必须的了,房间里也应该有着操控系统的装置。

“想到了吗?”孟川柏回头就看见她恍然大悟的神情,顿时也有些惊讶。不过再怎么讶异于对方的聪颖,他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此时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明白的话,就赶紧过来帮忙。我们现在可是在公海,鬼才知道这边的海底有多深,一旦真的沉得太深,再好的设备也会出故障,到那时大罗金仙也上不去了。”

他回头继续忙活了一阵,过了一会却还没听见项云动起来的声响。一回头,却见她站在原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孟川柏不禁皱了皱眉“你没听见吗?”

“不,我只是想起一件事,觉得应该不用找了。”项云摇头,抬手指着房间中某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装置应该藏在那底下……而且已经坏了。”

孟川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是怀疑。然而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后,他的脸色却顿时一变!

项云指向的是他和陆贾刚刚坐着的沙发一侧,正好是旁边一张矮几的底下。虽然他们谁都没有碰过那里,但在刚才他与陆贾的搏斗中,对方的手枪曾经毫无意义地击发过几次,当时枪口指向的就是那里。

从过后项云闯入的情况来看,孟川柏一直以为那几枪的作用是警告,用来让身为警察的项云不能再继续放任事态恶化,不得不进场制止。但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陆贾其实可以完全不用瞄准,随便往地上打一枪了事。然而在那时候,他握枪的手却是故意抬起了一点再打,像是无意间瞄准了某个方向……

难道在这件事上,他也藏着一明一暗两重目的?

孟川柏跃过沙发,直接冲向了矮几,并将它扔到一边。等看清那底下藏着的东西,他木然站住,脸上露出了惊讶和悔恨的表情。

如同项云所说,矮几底下还有一个暗格,里面藏着的是一整套的无线电操作装置。然而此时那装置上的元件已经碎裂得一塌糊涂,罪魁祸首正是陆贾之前那看似毫无意义的几枪。

“如果那时候就能发现的话……”他喃喃说道。

确实,如果当时就能深究那几枪的意义,孟川柏或许就会发现矮几底下的玄机,从而推测出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不一般。那样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陆贾安然离开。那样做或许会付出一些代价,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被锁进房间里沉进海底。

但无论如何,现在再来说这些,那都是马后炮了。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哪怕在实力上他稍胜一筹,但面对着准备程度远远超过他的对手,再怎么强调一时不察,他也是输了。

“输了?”

孟川柏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破损的装置,忽地颓然坐下,背靠着沙发长长呼出一口气。

“输了。”他苦笑,“漂亮的布局,死得不冤。”

项云皱起眉看了他一眼“喂,你不会是打算放弃了吧?”

孟川柏停下,她反而动起来了。在认清控制装置已经无法收拾后,她开始在各处翻找起来,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撬门工具的话,不用找了。”孟川柏苦笑,“我刚才找装置的时候也看过了,这房间里根本就没有合适的工具,看来他从一早就防备着撬门这一手。天衣无缝。”

“这可不一定。”项云继续翻找着,“又不需要专业的那种,只要是……”

“只要是任何一端扁平或者锋利的金属棍都可以,或者普通的棍子也可以磨成撬棍来用,再不行的话,找一些硬度足够的小块金属,做成楔子,从门缝里砸进去。只要打开一条缝隙,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孟川柏接上了她的话,摇了摇头,“没用的,我都找过了,这里没有合格的材料。”

“实在不行的话,拆了柜子,挑里面细的木头……”

“挑细的木头,将一端磨平后可以做楔子用。虽然一根的强度严重不足,很难打进,但可以增加数量,同时击打,将压力分摊。”孟川柏再次截断了她的话头,“没用的,时间上根本来不及。等你做好了准备工作,这房间早就沉进深海了。就算到那时候房间还没被巨大的压力捏扁,深海的水压也会把门死死顶住,以人类的力量别想把这些楔子打进去。”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孟川柏看了她一眼,仰起头,再次长长叹出一口气。

“认清现实吧。”他叹道,“坦然接受失败也是强者应有的姿态。”

项云看着他,摇了摇头。

“放屁。”她说,“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刚才就不提醒你了。”

看着和刚才判若两人的孟川柏,项云心中突然生出了拉他一把的冲动。

“还有希望。”她重重地说道。



天才易折

天才是被命运削至极薄的刀刃,锋利无比,却也脆弱易折。

这句话是项云的父亲说的,如他的其他许多话一样被项云牢记至今。让他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他的发小,也是个在本地小有名气的艺术家。在灵感枯竭,创作停滞时,这个人选择用吸毒来获取灵感,最后被送入戒毒所时已经太迟,几天后便死于器官衰竭。

在孟川柏的身上,项云看见了和那个叔叔类似的特质。

乍一看激烈无比的情绪转换,其实内里有着一贯的逻辑。孟川柏此时的低落和他之前的狂妄,其实都是源于同样一种心态。在平时,他百分之百坚信自己是最强的,甚至达到狂妄的地步,这份强烈的自信让他可以发挥出无坚不摧的实力。可是一旦遭受挫折,信心受到打击,他的情绪便会立刻走向另一个极端,开始怀疑自己,否定自己。

当年,那个艺术家叔叔选择从外物寻求虚幻的自信,而此时的孟川柏,却是直接进入一蹶不振的状态。他毫无疑问还保持着如常般清醒的思考能力,所以才能每次都在项云开口之前一语道破后者要说的话。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知道这一切都行不通,眼前已经没有路了。

越是清醒,就越是清楚地看见这个事实,这正是天才在面对高墙时与凡人最大的不同。这一刻,在项云的眼中,他的模样和记忆里那个颓废的叔叔重叠在了一起。

可项云是另一种人。

她是凡人,愚笨不堪,目光短浅,就算一头撞上了墙,也只会想着越过高墙再说。

“喂,起来啊,一起想办法把门打开啊!”项云跑过去用力地想要拉起他,“现在认输不嫌太早了吗!想报这一箭之仇,就赶紧出去把人找到啊!”

“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孟川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到现在还说什么出去……刚才你想到的那些难道我就想不到吗?只是都没用啊。”

他挣脱了项云的手,将后背重重靠在沙发脚上。

“我再解释一次。首先,那家伙收拾得很干净,这房间里基本没有金属制品,唯一例外的就是你和他的两柄手枪。但枪击对那种厚重的门几乎起不到效果,而且两把枪里剩余的子弹也少——他那把是打空了的,而你手上这把,就我刚才感觉到的重量,里面就剩一发吧?”

项云点头。只是一握就足以确认里头的子弹数量,孟川柏的手感确实是精准无比。

“只有一发不足以暴力破门。而枪击无效的话,这玩意就没用了。”孟川柏耸耸肩,“手枪虽然是金属的,那里面都是精密元件,不适合用在撬门这种粗活上,现在也就只能当个摆设。至于我之前那把刀子……那个如果还在的话倒是有用,但刚才在追击他时扔出去了,被打落后掉在门的那头,现在已经拿不回来。回想起来,这举动大概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吧。”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而后才继续说下去。

“没有金属制品,意味着我们无法找到在硬度上和那扇门同等级的材料,强行撬门的难度一下子提高到接近无望的地步。至于你刚才说的用数量替代强度的法子倒是可行,只不过因为我们手头没有像样的金属制品……”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柜子和桌椅被圆角化打磨的边边角角——陆贾连这些细节都早早地考虑到了。

“没有金属工具的话,连打磨楔子这个环节都会变得特别费力。”他说,“这房间里可以借力的地方不多,纯靠蛮力的话,就算再怎么加快速度,这项工作依然需要一两个小时以上。先别管房间里的氧气能否撑那么久,得记住这里是公海,已经在大陆架范围之外了,等我们做完时,这房间多半也在海底几百米的地方了,出去也活不了……喂,你在干什么?”

他张大了嘴讶异地看着项云的动作。后者在听到他的分析后却是一脸兴奋地拿出手枪,卸掉子弹后开始拆卸起来。她看上去像是从那些话里得到了启发,就像孟川柏所说,构成一把手枪的大部分是精密元件,然而在这些里面,也有一些相对大一点的部件。

可这一点,孟川柏也想过了。

“没用的。”他冷静说破了真相,“零件的形状没法直接用在撬门,这种耐热合金的脆度也太高,一发力很容易折断。虽然他们名义上是金属制品,不过真用起来还不如你说的那些削尖后的木棍好用。”

“对啊。”项云笑了笑,“我也没打算把它们直接用在撬门上。”

她手上动作不停,转眼间就拆完了枪械,随后就开始拆卸旁边的矮几。这些矮几们通体都是木头做成,连铆钉也是木质,只要找准位置一按就能拆下。她很快就从那上面拆出了几根合适的木条,而后拿出几块边缘锋利的零件,开始吃力地打磨起来。

“喂喂,你不是想用这个来做吧。”

孟川柏一脸古怪神色“这样确实能够提高一点速度,不过你确定赶得上?”

“赶得上赶不上的,总要做了再说呀。”项云淡然说道,“确实,用这种半吊子的工具也不比直接打磨强多少,但能把时间缩短个一成也是好的,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呢?”

“奇迹?”

孟川柏摇摇头“这种天真到毫无逻辑的论调还是算了吧。我说过了,面对可以预测的结局,优雅地接受它才是有风度的表现……”

“别太早下结论。”

项云突然抬起头,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别以为一切都在你的预测里。虽然这一局里你们都藏了底牌,可我也有我的秘策啊。接下来正是轮到我发挥的时候了。”

“你?”

孟川柏将信将疑,却想象不出什么样的秘策才能挽救目前的绝境。要说她还藏着什么工具的话,之前也早该拿出来了。难道说她还有什么外援?可是就算船上还有同伴在,这会儿整个房间都跟大船脱离了,她的同伴又能做些什么?

看到孟川柏的表情,项云扑哧一声,笑了。

“别想那么多了,反正也想不到。你等着看就行。”她拍拍身边的空位,像哄小孩那样说道,“又或者你愿意来帮个忙?两个人一起做的话,速度还能更快吧。”

她嫣然一笑“就当自己临时变成个傻瓜,上一次当如何?”

孟川柏看着她的笑脸,呆了许久,最后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扬起了。

“真羡慕你还笑得出来……算了,就当是被你骗一回吧。”

他笑了笑,盘腿坐下,学项云的样子拿过木条和金属片,开始削了起来。他用锋利的金属边缘刮过木棍粗糙不堪的断口,将毛刺削除,而后慢慢将断口削尖,直至可以插入那紧密缝隙的程度。比起项云,他的动作显然更加高效,不一会就将手中的断口削得锋利,很快又换了第二根继续操作起来。

转头一看,却见项云依旧笨拙地一下一下磨着木刺,那动作竟然有几分喜感。孟川柏突然联想起了小孩子削铅笔的模样,紧绷的神经仿佛也跟着放松下来,一时间几乎淡忘了这几乎无望的处境。在这突然平静下来的心情里,看着对方的侧脸,孟川柏心中微微一动。

“喂,还未自我介绍。”他板起脸说,“西凤共和国的孟川柏,现任主持人中的第二位。”

“刚才听到了。”项云头也不抬地说,“天京市滨海区分局,项云,现任三级警司,明年就升二级了,请多指教。”

“嗯……”

孟川柏点点头,脸上表情凝固,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曾经和无数的人勾心斗角,行动上的,或是语言上的。那些暗战多是从平平无奇的自我介绍开始,而后便是不断地寻找漏洞,攻击弱点,每一刻都在脑中进行着激烈的攻防,甚至到死方休。他沉浸在这样的生活中太久了,偏偏忘记了这种平常的对话该如何展开。

“我……”

他重新开口,却觉得喉咙发涩,竟是吐不出一个字来。项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没试过这么放松的对话?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的目光仿佛洞悉一切,孟川柏下意识筑起了防御的心思,却又在下一秒自己将之瓦解。

他点头承认“确实不知道怎么开口。”

“有什么想说就说吧。”项云转过头继续削着断口,“我以为你会问我的秘策是什么呢。”

“可以问的吗?”孟川柏一惊。

“你问啊。”项云又是一笑,“不过我不打算说就是了。”

孟川柏顿时又为之一窒,隔了好一会,他才摇摇头。

“真羡慕你这种时候还能开玩笑啊。”他说。

“毕竟这件事情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我做好自己的部分就足够了。”项云用力一刮,将手上最后一根木刺清除干净,“剩下的,该怎样就怎样吧,不需要想太多。”

她将木棍放到一边,转头对着孟川柏又是一笑“其实刚才那句才是开玩笑,都到了这地步,我也没打算真的保密。听好了,其实在我上船的时候……”

她话音未落,房间突然猛地一震!桌椅东倒西歪,码好的小木棍也散了一地,两人在猝不及防之下刚想站起,却又狼狈地摔到了一处去!

“这是!”

孟川柏难以置信地看着脚下的地板,与此同时,项云却在惊讶之后展露笑容。

“奇迹真的出现了!”



侥幸脱身

刚睁开眼的时候,有那么一会项云整个人都是蒙的。她的眼前是明晃晃白茫茫的一片,像雪又像云,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天花板。

大脑的运转还有些迟钝,然而身体感觉渐渐回来了。这时她才发现覆在身上的棉被是如此沉重闷热,布料紧贴着汗津津的肌肤,很不舒服。而脑袋和胸口更是火辣辣地疼。

“这是……啊!”

她掀开被子刚要坐起,忽然感觉被子底下凉飕飕的,眼角余光又瞥见床边一个人影,顿时惊得尖叫一声,重又缩回了棉被里头。

“你怎么在这里!”她气急败坏地大喊。

被她吼的那位却是气定神闲地削着苹果,苹果皮连一丝一毫的抖动都没有,依旧牢牢连着从他掌中垂落。面对项云的质问,他理都不理,继续埋头削他的苹果。

项云很想一巴掌把那苹果和刀子拍掉,然而被子里的真空状态却又让她不敢随便起床。她涨红了脸怒视着床头的这个男人,一字一句地说“我的衣服呢?”

孟川柏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抬手指了指床头柜上几个未拆封的袋子,淡淡答道“原来那些衣服都湿透了,穿了要生病,烘干了也不适合穿出去。我就买了几件新的。”

项云抱住被角“是你脱的?”

“拜托酒店的清洁大妈脱的。五十多岁的大妈,一头卷发,身材微胖,说话很和气……”

孟川柏一边说一边削完了苹果,却是把它放回桌上,又拿起一个新的从头削起。他的手非常稳定,显然内心也同样坦荡,项云想到自己这一问里的小肚鸡肠,感觉却有些内疚。

“原来是大妈啊……”她喃喃说道。

“怎么可能呢。”孟川柏微笑。

“啊?”

“孤男寡女全身湿透地进了酒店,女方昏迷不醒,男方还要拜托脱掉她身上的衣服,哪个大妈会接受这种诡异的请求呢?”孟川柏邪恶地笑了笑,“请面对现实吧。”

“你!”

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偏偏两次都说得很有道理,项云一时也分不清他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但无论如何这嘴脸实在可恶,不揍几下难以平息怒火。她不敢起身,只好一把拿起枕头狠狠向他砸过去。后者早有准备,自然是轻松接下,毫不费力。

“你就用这态度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孟川柏笑了笑,将话题又转了回去。“在思考我为什么在这里,你为什么会没穿衣服之前,不如开动你的脑筋……”

他忽然正色,缓缓说道“回忆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项云皱起眉头。刚醒来时大脑还有些僵硬,但此时这一惊一乍情绪起伏后却也渐渐恢复了活力,不用孟川柏提醒,她在盛怒之余其实也已经开始思考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她努力回想,记忆却最多追溯到海水涌入的那一刻。

当时他们在房间里削着楔子,而后整个房间突然一震,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碰撞持续了几秒,之后房间便稳定下来,那下降的感觉也消失了。两人知道这意味着房间已经触及了海底,可是从刚才下沉的速度推算,他们此时所处的深度却远远不及孟川柏之前预测的几千米深,应该也就几十米,最多不会超过百米。

“这是怎么回事?”孟川柏又惊又喜。他看向项云,发现后者已经换成了得意的神色。

“一切如我所料”。她双手抱胸,摆出高深莫测的样子。

“喂,刚才你明显也惊讶了吧。”孟川柏顿时就无语了,“还说什么奇迹真的出现了,说明你自己也没把握不是么!”

他说归说,却认真思考起这里头的玄机来。虽说项云显然没有此时摆出来的那样从容,但从她之前的表现来看,她最多只是没把握,却并非没有预料到现在的情况。换句话说,她肯定是做了什么,才会让房间的下沉停在了几十米深的地方。

“几十米的深度,只能是近海……”他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你让船开回来了!”

项云耸耸肩,对他的猜测不予置评,视线却不自觉地往上飘去。尽管她的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容,但此时眼神中竟似有几分忧愁。

而另一边,孟川柏继续推测着事情的真相。

“虽然当时冲进来的只有你一个,在赌场上也没有其他人配合你,但你应该不是单独行动的,你的同伴既然没有出现在赌场,那就一定在其他地方。”他说,“按理说你的任务非常重要,不应该全交到你一个人手上。然而赌场的荷官全是女的,这里头管理再混乱,一个男人也是没法混进来的,而你的同伴就是男的。”

见项云没有反驳,他继续分析道“荷官他是做不成了,保安的话也做不到,因为只有这个工种是一定会严格管理的,一个生面孔出现在里面立刻会被认出,而后引发混乱。只不过,他无法混进赌场配合你,但至少可以混上船。”

“这船上除了客人外主要有两类人,一类是赌场相关的荷官与保安,这个刚才已经排除了,剩下的那类就是水手、后勤,或者打杂的工作人员,这些除了干部之外都是临时雇佣的人,只要能想办法弄到衣服,混进去一点也不难。从你后来的行动推测,你的同伴应该是混进了水手群里,目标是获得船只的操控权,从而将原本应该在公海上的船开回天京附近海域,这样才能让你们的执法权生效。”

“回想起来,你之前在冲进房间前应该是发出了什么声响吧。我那时候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对面,而那家伙知道你在,所以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动静。从你之前迟迟没有动手这点来看,你是打算先确认交易完成,再通知同伴把船开回公海然后动手。但这船上用的是隔绝信号的钢板,你们的对讲机没法正常通话,而之后的状况更是出乎你的意料。所以最后你只能直接毁掉对讲机,彻底切断的信号来向对方表明情况危急,并期望他能有足够的默契理解这件事。也正是因为如此,你直到刚才都无法确定是在公海还是近海,只能赌一把运气。”

他由衷赞叹“幸好,他及时成功了。”

“师兄是个非常可靠的人,平日就经常帮助我。”项云点点头,“现在因为这件事,我欠他一条命了。”

她眼中的忧虑神色一瞬间更重了,可是下一秒,项云抬手从两边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脸。

“打起精神来!”她用力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又是元气满满的状态。在这奇迹的激励下,她原本生疏的动作也一下子流畅了不少,再加上还有孟川柏这个熟练工在,很快他们就集齐了几根足以将门撬开的木头楔子。

接下去那些纯靠力气的事情自然交给孟川柏来做。他将楔子一个一个按照固定的角度放置好了,而后摆好架势,准备直接用拳头将它们打进紧闭的门缝里。在将要动手前,他特意回头看了一眼项云,发现后者正小心翼翼的抱住了一个空心的柜子,仿佛把它当做浮板一样。

见孟川柏看向这边,她脸上微微一红“一会游起来轻松点。”

根本就是只旱鸭子吧,孟川柏心想,也正因为不会游泳,才会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

不过想想,就算是游泳健将,在未经训练的情况下也很难面对接下来的状况。从这一点说,他要做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站远一点,做好准备。”他淡淡说道,“虽然不是深海,但现在的内外压力差也很巨大,一会射进来的水箭足以穿透金属板,别被打中了。”

他话音刚落,也不管项云到底听清了没,直接抬手冲着楔子打出一套连环的刺拳。即便在轻微缺氧的状态下,主持人的拳头威力依旧堪比铁锤,更别说他的每一拳都沿着正确的角度击中位置,让楔子的作用发挥到尽。就在一根一根木棍纷纷碎裂的同时,原本滴水不漏的那道门第一次出现了缝隙。

他刚后撤一步,锋利如刀的水箭已经开始从缝隙中射入,与此同时,巨大的压力差疯狂撕扯着紧闭的门,让它开始出现扭曲。

“准备好。”孟川柏深吸一口气,向着中央最大的楔子狠狠击出重拳!

下一秒,奔涌的海水彻底冲破房门,呼啸着席卷而入。站在门口的孟川柏直接被这股力量撞得向后飞了开去,狠狠摔在了另一边的墙上。

回忆到此中断,项云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在被淹没的瞬间立刻失去了意识。然而接下去发生的事情却已经很明显了。项云看着孟川柏,由衷说道“谢谢你。”

她话音未落,却听得“啪”一声轻响,孟川柏手中一直连着的苹果皮突然断裂,长长的一段都掉在了地上,只剩下指尖的一小截。孟川柏怔怔看着手中的苹果,那上面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点殷红,此时又是一点,连续不断,却是他的鼻血不断滴落。

项云紧张“你怎么了?”

“内伤。”孟川柏倒也坦荡。他拿起纸巾抹了抹,然后直接堵上鼻子。这削苹果是他测试双手稳定性的一个习惯,现在的他连这最基本的标准都达不到了。

“潜泳,考验的不是游泳技术,甚至也不是憋气,而是看身体承受能力。”他说,“水下的压力和地面上相差很大,越到深处越是明显。潜水员在下潜和上浮都要控制速度,就是为了避免身体一下子无法适应压力的变化,直接崩溃。但是我们当时是直接从接近标准气压的房间进入近百米的海中,压力变化极大,对身体瞬间造成巨大负担,就算是专业的潜水员也无法承受,不是简单憋口气浮上去就能解决的。”

他看着项云苦笑了一下“你的计划很好,唯独漏算了这个。若不是我的身体还算结实,哪怕打开了那个房间,我们两个最终也要淹死在水里。”

“所以你是为了救我……”

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男人,项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的话,又像是什么话都不足以表达谢意了。孟川柏看着她纠结的模样,突然再次邪恶一笑。

“拖着一个人游泳确实很费劲,不过我的内伤是因为……”他作势弯曲着手指,色眯眯的眼神在项云胸前扫过,“刚才的感觉太好,不自觉又想起来了。”

“滚!”

伴随着一声怒吼,另一个枕头狠狠砸到了他的脸上。



死亡气息

几分钟后,穿上一身新衣服的项云急匆匆地走出了酒店大门。

此时天早已经大亮,正午的太阳高高悬挂在头顶上,映着她红通通的脸。孟川柏被她赶出房间后便不知去向,就算想对他好好再说上一声谢谢,这会也不知道去哪找人。只不过,如果他真的出现在面前,项云或许也说不出感谢,只会感到尴尬和别扭吧。

“尺码竟然完全贴合……”她无意识地紧了紧衣服的领子,自言自语,咬牙切齿。

不过这瞬间的羞耻感很快被她抛到了脑后,项云的表情再次变得凝重起来。在酒店大堂里她已经借过电话尝试联络肖勇飞,只是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虽说对方有可能依旧处在通讯不畅的状况里,但是项云的脑中涌上来的却是另外一种可能性。

“拜托了,千万不要啊。”

她拦了一辆的士,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分局,无论如何先把情况当面汇报上去再说,说不定肖勇飞已经回来了,就在办公室里如常般等着她。只是等到项云真的踏入大门的时候,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代表着噩耗的包裹。

瞬间的脱力感包围了她,项云不自觉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不需要任何言语,那个包裹里的东西说明了一切。隔着透明的袋子,项云首先看到的是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两套衣服,正是她和肖勇飞在变装潜入船上时留在码头的那些。这原本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事情,可肖勇飞显然没有将衣服送到这的理由。

视线再往上,项云看见的是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包括钱包,警官证,小型对讲机,等等,当然还少不了的是警察标配的那把手枪。所有肖勇飞的随身物品都被装进这个包裹中一并寄来,唯一不在这里面的,只有他本人。

“今天一大早,有渔民在捕鱼时发现了水面漂浮的尸体。”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大厅沉闷的空气。项云猛地回头,却见劳志正背着手缓缓从门外走进来。他背对着阳光,阴郁的脸色被笼罩在自身投射的阴影之中,显得杀气腾腾。

“尸体被装在一个透明的密封袋里,保留了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渔民当时就被吓得报了警。等海警赶到,打捞起尸体后,才发现密封袋的里面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行字。”

“天京市滨海警察分局,肖勇飞。”

项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了,一时间连呼吸都困难,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性,事实上早在她随着房间沉入海底时,项云除了担忧自己的处境外,还在担心着另一边肖勇飞的事情。虽然他成功地让船只回头了,救了项云一命,但因为项云这边抓捕失败,那个陆贾不光知道船上混进了警察,还有充分的时间和空间去召集人手展开搜索。在这种情况下,肖勇飞恐怕是难逃一劫。

她想过这些,甚至在脑中不自觉地演练过了,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她依旧无法接受。

看着痛苦万分的项云,劳志毫无怜悯地从旁边走过,在包裹旁边站定了。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这个包裹也被放在了分局门口,里面放着勇飞的东西,还有你们两人的衣服。我们试过用监控录像寻找这个放下包裹的人,但他掩饰得太好了,一看就是反侦察的老手。你们惹上的是一帮很难对付的人。”他慢慢回过头,严厉的目光逼视着项云,“至于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能解释一下吗?”

没等项云开口,他的愤怒已经无法遏制地爆发了。

“我知道你急着立功,我一直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他狠狠一拍桌子,“可是抬起头看看,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我告诉过你们把线索移交吧。让更专业的老手来处理不好吗?非要冒险玩什么秘密潜入,在公海上你们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拿什么破案抓人!”

“现在你看着勇飞的遗物,看着它们,然后回答我!”他一字一句,咬着牙狠狠说道,“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回来!”

项云无法回答。尽管努力咬住了嘴唇,可控制不住的泪水依旧不争气地涌出了,混杂着唇上的血腥湿润着嘴角,满满都是懊悔的味道。她死死攥住胸口的衣服,仿佛这样就能让压在心头那名为负罪感的铁块松动一些。

然而没用,她呼吸不了,像被装入了另一个密封袋,沉入海中。

面对这哭得梨花带雨的丽人,劳志的眉头不自然地挑动了一下,可声音依旧冷酷。“好了,站起来。”他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联系了肖勇飞的家属,他们很快会过来取走遗物,但我觉得他们他们不会希望看到你的东西混在里面。”

他竖起一根手指“一分钟时间,把你的那些拿走。”

项云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摇摇晃晃地站起,又是如何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自己的衣服的。她恍惚间记得自己似乎有把包裹原样封装好,又好像没有。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抱着上船前穿的衣服坐到了办公室的座位上。原本喧嚣的办公室在这一刻安静无比,那些平日里热衷聊天的同事都好好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然而却又时不时地看向这边。

他们看着项云的目光里有些许鄙视,甚至有着毫不掩饰的厌恶。这很正常。害死伙伴的人在哪里都得不到尊重,尤其是项云这种因为个人冒进的决策导致悲剧的,更是百分之百要负上全部责任。这些人平日里再怎么懒懒散散,至少也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对于同事的死,他们也会悲痛万分。而在劳志的介绍下,他们也知道了这些事情都是因为项云的冒进而起,于是这份悲痛顿时有了宣泄的出口,此时对于项云的完全孤立正是其中一种发泄的方式。

在剩余的半天里,项云遭受到的不仅是这种集体的孤立和目光洗礼,还包括了大量的语言暴力,甚至面对面欺凌。也算是警察们还有基本的原则,不至于在最终结论出来前对家属讲得太清楚,否则的话,恐怕那些人就要直接冲进办公室,直接揪着人打了。

当然,就算这事真的发生了,项云也甘愿承受。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华灯初上,她才心不在焉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可就在随手拿起衣服的时候,一个信封突然从里面掉落出来,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信封是滨海分局的标准信封,可是项云很清楚,自己之前身上并没有带着这个。

她打开来看,里面有两张音乐会的票,时间是明天晚上,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物。信封的背面也只写着“给项云”三个字,笔触有力,正是记忆中肖勇飞的笔迹。

看来,这应该是在他们换完衣服之后,肖勇飞再偷偷放进她衣服口袋里的。这个一向腼腆的大男孩不善言辞,大概也不好意思当面邀约,所以最后只好采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只不过他将两张票一起给她,这背后显然包含了“你不去我也不去”的意思,颇有背水一战的架势。以肖勇飞一贯的表现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相当大胆直接的邀约了。

项云看着手中的票,抿起嘴唇,将它们郑重地收回兜里。

“对不起。”她小声说。

在锁门离开的时候,项云最后望了一眼曾经奋战过的办公室,离开滨海分局的路上也是一步三回头。关于她的处分还没有下来,但害死同伴这件事决定了她已经无法在这条战线上继续走下去,就算她是个无职可降的小兵,就算滨海分局已经算是偏远的闲职了,接下来等待着她的,也还有更加偏远,更加孤立无助的下场。

这是对她冲动和自负的惩罚。她失去的不仅是在这里唯一尊敬的师兄,还有她的理想,以及毕业至今的容身之处。现在这里不光是同事,就连门卫室大爷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喂,有你的信。”大爷没好气地甩出一封厚厚的信,“还有,跟写信的说清楚,以后别再寄到我这了。你又不是没有地址,让他直接寄给你啊!”

他冷冷看着项云“不想再给你干这种活。”

“好的,辛苦了。”项云点点头,苦笑着与大爷道别。她捡起信的瞬间感觉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一股暖流消融了僵硬的手脚,身体仿佛又找回了一点活力。

这总该是今天里唯一的好事了吧,希望是吧,千万要是啊。项云在心里念叨着,感受着这份喜悦与自己突然之间的软弱感,一边将信紧紧按在心口,长长呼出胸中的浊气。复杂的心情加上从心理到身体的全面疲惫,让她在这一刻失去了往日眼观六路的机敏,只顾埋头走着。一直等到那温热的鼻息随着话语扑到了耳朵上,她才猛然醒觉。

“藏得这么宝贝,信里面是什么?”那个人阴测测地说。

声音就在她身后,近在咫尺。



远方的信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发问,项云没有慌张,而是先踏前了一步,拉开了距离,然后才从容转过身来,面对说话的人。

“只是很日常的信而已。”她淡淡地说,“倒是你,跟在我后面多久了?”

“也没多久,当然是从警察局出来之后吧。”来人笑嘻嘻地说,那表情和今早一样可恶。

此时出现在她背后的自然是孟川柏,项云在听到的第一秒就反应过来了,所以才没有直接一记肘击招呼过去。不过就算认出了,她也没给出什么好脸色。

“如果是为了昨晚的事,我要补上一句谢谢。这是救命之恩,我欠你的。”她说,“不过一码归一码,就算你救了我,也不代表你可以随意侵入我的生活。尤其像尾行这种事情,也未免太猥琐了。”

“行行,是我不对,我就是不想在大门口跟你打招呼。”孟川柏看出她心情不佳,便索性结束了话题,“我来就是想看看你怎么样了,既然还好端端的,那我就先走了。”

他转身正要迈步,却听到身后项云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想问的是那个人怎么样吧。”她平静地说,“没有奇迹,他死了。”

孟川柏的动作停住了。过了半晌,他点点头“这样啊。”

“看不出来,你这个人也挺温柔啊。”她说

“什么温柔,我也算是间接被他救了,关心一句很应该吧。”他回答。

“我不是说这个。”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得身后项云的声音似乎软了一些。“你原本是想问的,不过在看到我的样子后猜出了结果,为了不刺激到我,所以才草草编了个理由走掉,连其他想问的事情都放弃了。”

孟川柏失笑“你连我想问什么都知道?”

“想想也知道啊。”项云笑了笑,“吃了亏你肯定要找回来吧,更何况你也没理由放过陆贾。那样的话,首要任务就是知己知彼。我们是如何找到关于船和交易的线索,又在调查过程中看到了什么,有哪些值得留意的细节,等等。这些情报你了解越多,也就越清楚对方在这个过程中做了什么,在之后的对决中就能做出越有针对性的准备。”

她抿着嘴唇,看着孟川柏有些僵硬的后背。

“不过呀,你居然为了照顾我的情绪而放弃了,宁愿自己去摸索。这种举动当然可以称之为温柔啊。”她笑了笑,走过去拍拍孟川柏的背,“走吧,找个地方坐下再慢慢说。”

“你心情似乎好转了?”孟川柏扬眉,“不会是被我打动了吧。”

“你想多了。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颓废下去。”

项云扬起手里的信“毕竟,孩子们在看着我呢。”

孟川柏在听到这话时明显吃了一惊,忍不住上下打量着这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怎么也看不出她已经当妈了——还是孩子“们”。等到他们找了个咖啡馆坐下,项云当着他的面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照片和信,孟川柏才知道她说的是孤儿院的那些孩子。

这孩子还蛮实诚的。信纸好几页不说,照片都附上了一叠,几乎都把信封撑爆了。

“随信附上合影,这算是近况汇报么。”孟川柏随手拿起一张照片看了看,眼睛一亮,“呀,这个小男孩眼神不错啊,精华内敛。还有他隔壁那个,看着很虎啊,长大一定是个暴脾气。其余的孩子看着也挺有意思的。这里面哪个是你资助的?”

“全部。”项云淡淡答道。

此时她刚展开信纸,在阅读前顺便扫了一眼对方手中的照片。“这孩子叫沈君浩,旁边跟他勾肩搭背那个叫陈治,在这几个孩子里他们算是最大的,这信就是他俩写的。”项云说着,目光落回到信纸上,眉毛突然一扬,“哦?最近还多了一个妹妹?”

她在照片里翻找了一下,终于找到了信里提到的那张。在照片正中是一个睡篮,那里面躺着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几个月大的小婴儿,睡得香甜,在睡篮的两侧,沈君浩和陈治这两个不过六七岁的小男孩正把手小心翼翼地搭在睡篮边缘,像两个小小的卫士守护着她。他们望向婴儿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满满的都是藏不住的喜悦和激动。

“还真有点当哥哥的意思。”项云莞尔,突然又板起脸瞪了对面一眼,“你在笑什么?”

在对面,孟川柏以手托腮看着她,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没什么,就是感觉你的脸好像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看着项云笑道,“看来,比起那些苍白无力的安慰,这些孩子才是让你振作起来的特效药啊。”

他长长伸了个懒腰“原来收养孤儿还有这种作用?我要不要也跟着养几个呢。”

“你要收养小孩?看不出来。”项云嗤之以鼻,“像你这种一看就是实用主义的人,会真把心思放在小孩上么。”

“实用主义者也可以搞收养呀。”孟川柏笑了笑,“比如说,我可以当做徒弟来养,只挑喜欢的,那样就有理由放多点心思了。全世界那么多孤儿,里面有潜力的好胚子简直不要太多,像刚才这小男孩就不错。我把他们养大,把我的才学和功夫教给他们,这些孩子一定能混得出人头地。要是哪天我有难了,一支穿云箭,他们齐齐赶来帮忙……”

他嘿嘿一笑“这场景光是想想都感觉很美呀。”

“想得美吧你。”项云哼了一声。她摩挲着照片上孩子们的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其实,这种事情应该是不求回报的吧。我不希望他们以后会报答我,甚至可以说,我宁可他们和我毫无瓜葛,只要能帮助到他们就够了。”

“这话我信,你连留的寄信地址都是警局那边,而不是家里,一看就是为了在必要时切断关系。”孟川柏说,“是因为你的父亲么?”

项云看了他一眼“你连这个都调查了?”

孟川柏耸肩“总得了解多一点,才知道在跟你交流时哪些话能说,哪些不能说啊。”

“没什么不能说的。”项云说,“我的身世也算不上什么秘密,警校的同学,现在的同事,基本上也都知道。至于你刚才这个问题,答案是肯定的,我不想连累孩子们。”

她看着照片里那一张张天真无邪的脸,脑海中翻涌而起的却是当年赶回家后看见那片颓垣败瓦。她知道亲人的血肉都在那片焦黑的遗迹里,只是难以辨认。那些曾经对着她笑的脸,摸过她头的手,此时都变成了一块块焦炭,轻轻一碰便会粉碎。

她在那天流干了眼泪,等几天后得知父亲噩耗时,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冷静感。项云在那天清楚知道,一旦你决定与这片黑暗斗争,牺牲就是难免的。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成为孤零零一个人,至少不会让牺牲波及身边所爱的那些人。

“没了亲人,不要亲密的朋友,减少人际往来,最后索性连恋爱也不考虑了,把多出来的母爱分给孤身的孩子们。”孟川柏仿佛看穿了她正在想着的事情。他摇了摇头,脸上挂着轻佻的笑容“对一个少女来说,这牺牲可真大呀。”

“这不是牺牲,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无法回应对方的感情。”项云说,“人们都说这些事情有多美好,可是对我来说,所有的感情都伴随着恐惧,害怕着某天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反过来伤害对方。比起让他们遭遇不幸,我宁可从一开始就走开,走远。”

她的视线依旧落在照片上,焦点却已经涣散。这一刻项云想到的不止是孩子们,还有更加遥远的其他人。她不是草木,也有感觉,也会被这些美好的东西触动,只是到最后她只能收起想要触碰的双手,选择站在远处,遥遥守望着。

既倔强,又楚楚可怜。

孟川柏叹了一口气。

“‘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这是一本书里的句子,我很喜欢。”

他看着项云笑了笑“这种矛盾的心情没什么奇怪的,你大可不必为此感觉羞耻。而且在我看来,这件事情也不是你的错。按照西凤的逻辑,任何问题都有一个同样的解决方案。”

他提高音量“只要够强就可以了。”

项云一怔。

“你要找的那个人,必须强到足以对抗那片黑暗,强到不用害怕任何威胁,就算不能为你遮风挡雨,最低限度,也要强到足以跟上你的脚步,和你并肩作战才行。”他说,“你只是还没等到这样一个合格的伴侣,大可不必早早就宣布放弃。这……”

孟川柏正说着,无意间对上了项云的目光,这一番慷慨陈词突然就卡了壳。他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不自然的神情,原本看着项云的他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总之,既然你已经恢复精神了,那么我们就快点进入正题吧。”

他强硬地转移了话题,同时也找回了往日那果决的状态。看着同样在一秒内认真起来的项云,孟川柏一开口就直入主题。

“其实,通过分析你们警方的行动,我发现了一点点东西……”

他说着,项云用心听着,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在不知不觉间重又紧锁。

而咖啡馆外,已是夜幕低垂。



深夜街道

“大晚上的临时出什么门,旅游也要提前说吧!还有,儿子落下的功课怎么办,我原本还跟小区里那几个姐妹约好了要去逛衣服的……”

听到家里的婆娘还在不停碎碎念着,劳志感觉头更疼了。他用力地把一个大旅行袋狠狠甩上了车尾箱,一回头看到儿子笑嘻嘻地站在旁边,顺手就拍了拍那粉嫩的小脸——这小家伙一听要出去玩,兴奋到现在都没睡着。

也多亏了这笑脸,劳志原本紧绷的神经也多少放松了一些。

“也是你说生活缺少惊喜啊。”劳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现在这样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不是挺好?够浪漫了吧。”

“浪漫也确实是有……”老婆想了想,点点头,“也好,我们一家人好久没这么出去过了。不过啊,我听到一点消息……”

她转过头担忧地看着劳志“我听楼下林科长的老婆说,今天你们科里是不是死人了啊?这种情况你作为领导不会被追究责任吗,在这种时候还能走得开?”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既然都能去旅游了,当然是处理好了。”劳志笑了笑,抬手拍拍儿子的屁股,“来,上车去!我们要去坐飞机咯!”

“坐飞机咯,坐飞机咯!”儿子欢呼着跑上后座,自动自觉地扣上了安全带。劳志看着他那模样,笑了。他正要上车,却见另一侧的老婆正睁大眼睛望向自己身后,好像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人。

“那个是你的同事吧?”她不敢确定。

劳志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转过头,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影就立在路的另一旁,头顶是路灯昏黄的光亮,显得倔强又孤单。这当然是我的同事,化成灰都认得。他在心里说。

不止是同事,还是我最近的大麻烦。

“项云呀。”

劳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正想过去三两句把对方打发掉,然后走人。这小丫头刚刚因为立功心切闯下这么大祸,换成正常人多半会来找领导求情减少处分,但以他对项云的了解,她肯定是来争取又一次的机会,想要将功补过。而他只需要告诉她一句,没门,这就足够了。

原本应该是如此。然而当劳志的视线和她对上时,那种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他心跳猛地停止了几拍。多年来在官场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他,这件事没有这么容易了解。

“你们先走吧。”他对老婆说,“到机场那边餐厅吃点东西等我,我处理一点工作就来。”

“就不能说完了一起走么……”

老婆嘟嘟囔囔地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劳志的表情,顿时硬生生又把没说的那些憋回去了。她有些惊惧地看了马路对面的项云一眼,这才上了车,在儿子的疑问声中发动汽车走了。

于是深夜的马路上,就只剩下劳志和项云遥遥相对着。

“说吧,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现在没别人了。”劳志点起了一根烟,“如果是想争取特搜令之类的东西,明天自己去找专案组。如你所见,我现在在休假中。”

“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项云的声音很平静,“问完了,我可能就走了。”

她的语气颇不恭敬,劳志本能地就想发火了,然而一看那双眼睛,他又忍住了。

“问。”他说。

项云点点头“今天中午我看到师兄遗物的时候,你曾经批评过我非要实施冒险的秘密潜入,这才导致师兄在公海上遇难。”

“有什么不对的吗?”劳志冷笑,“难道你还想说这是勇飞的主意?把责任推给一个死人,你这做法可不厚道啊。”

“我没有这个意思。”项云淡淡地说,“潜入这个毫无疑问是我的主意,甚至是我逼着师兄去做的,所有的责任应该都算在我头上。”

“既然知道了,那你还……”

“但我的问题是另外一个。”项云突然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劳志,“我和师兄的衣服在换装后留在了码头的房间里,对方显然是找到后送了过来,凭那些东西可以推测出‘秘密潜入’的情况。但是师兄的尸体是在近海被发现的吧,你为什么会使用‘公海’这种说法呢!”

劳志心中一颤,刚才一直隐隐约约感觉到的危险气息在这一瞬间变得清晰可见。项云的目光中包含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战意,相比之下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老虎盯上的狐狸,纵然很想装出嚣张的态度来,却也被本能的畏惧感压得死死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怒目而视“你这是什么意思!公海这个当然是发现尸体的渔民说的,你难道就因为这种事情怀疑我?”

“事实上我已经找到他确认过了。”项云无情地说,“发现尸体的地方是近海,距离海边不过几百米的地方,这和我的预测是一致的。”

她说着,却想起了被困在房间里的那段时间。当时她庆幸于自己获得死里逃生的机会,却也明白留在船上的师兄多半凶多吉少。因为陆贾发动机关的时候多半还在船身里面,他不知道船只已经返回近海,但只要他返回甲板,看到另一边近在咫尺的灯火,立刻就会知道事情出了差错。一番排查下来,临时混进水手群里的肖勇飞很难逃脱。同样死里逃生的陆贾肯定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他的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痕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人心狠手辣,行事迅疾,肖勇飞被抛尸海里的时候,那船甚至都没有返回公海。然而劳志却说是在公海遇难,在项云第二次询问中仍是如此坚持,甚至都没有找渔民实际确认过情况,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情报从何而来了。

“而且,不光是在这问题上莫名其妙的自信,还有刚才这奇怪的反应。”项云说,“在我提到公海这个问题是,你的反应是‘就因为这种事情怀疑我?’事实上我很有可能只是确认一下而已,还谈不上怀疑,可你却急不可耐,仿佛等不及自证清白,这可以理解为心虚吧?”

她紧握的拳头微微发抖。

“你早上质问我,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来!我现在也想用同样的语气问你一句”

她终于忍不住大喊“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们!”

劳志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着,后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面对着愤怒的项云,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在说什么啊?这些不都是误会么,我一时没搞清楚,以为事情是在公海上发生了,过后又没确认情况,就搞错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对了!”

他突然灵光一闪,表情也越发自信“对了,不光是你们才有查案啊,我也在干活呢。你们之前说陆贾的嫌疑最大,我自然也有关注他。据我的线人报告,他昨天晚上是去一艘秘密轮船上聚众赌博去了,那轮船经常开到公海才开始赌局,所以我才推测勇飞是在那遇难的……对,就是这样!”

说到后面,他语调上扬,甚至都带着理直气壮的怒火,仿佛真的被冤枉了似的。看着他的样子,项云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无言地摇了摇头。

“都说了,你这试探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对有些人,只有把证据摆在他面前才有用。”

突然响起的陌生男人声音让劳志骇然回头。他只看见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穿着兜帽卫衣的年轻男子!对方此时穿着一身漆黑装束,行走的步伐几乎无声,再加上那近似于空气的存在感,使得一直分心戒备着周围的劳志都对此毫无察觉!

这神出鬼没的技巧,正是孟川柏的标志之一。

“你是谁!”劳志失声惊呼,看上去似乎惊慌不堪,可他心里却开始在盘算着如何从这前后夹击的状况下逃脱。

“呵呵,还在装傻。”孟川柏冷笑一声,“简而言之,我是你们想要杀死的人。”

不等劳志再次狡辩,他直接亮出一张打印得密密麻麻的纸“警察局的劳志科长,这是我刚刚黑进电信系统找到的一份清单,里面显示在这几天里,你和陆贾的一个秘密号码有过至少十几次的联络,每次时间都不短……关于这件事,你能解释一下吗?”

他看着劳志,缓缓说道“一边将情况报告那边,一边掌控着调查的进度,派出最合适的人选,好让他可以无形中借用警察一方的助力。这就是你帮他做的事情吧?”

“他利用人会对来之不易的东西更加信任的心态,将线索留在酒店里,并设置了一定的障碍,让找到它的警察对此深信不疑。要做到这一步,除了需要他对人性的那种洞察力,还需要有足够细心,行事积极的警察才行。能够为他提供这个合适人选的,只有熟悉项云他们,并且又有权力安排行动内容的你啊。”

面对铁证,劳志终于沉默了。他眯起眼睛看看眼前的年轻人,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项云。

“我明白了。”他冷笑,“证据都找好了,还问我做什么?你们是打算耍猴吗?”

“你说对了。”孟川柏耸耸肩。

“不,我只是想问清楚。”项云狠狠瞪了年轻人一眼,“科长,我想你应该也有苦衷的吧?”

“苦衷,苦衷……”劳志看着项云,突然遏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苦衷,有啊!”他大笑,“这苦衷就是钱啊!你们这些小孩子懂吗!养家要花钱,养小孩要花钱,养车供楼,哪个不用花钱?可是我每天累死累活做那么多事,到月底还不是一份死工资而已!做得再好,最多换一个优秀表彰,大红花,红印证书,其他呢?没了!一个不小心,殉职了,命都丢了,换一个好名声有什么用!”

他撕下了平日那副面纱,对着项云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你这种年轻人我见得多了,我年轻时也和你一样积极过,没用!这世界什么东西都是假的,你去抓贼,一个人可以抓到多少?这世界还是会有抓不完的贼!只有拿在你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

“所以你就向陆贾通风报信?”项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为了钱,你就可以出卖和自己一同奋斗的战友吗?”

“什么战友,说得这么好听。蠢!”

劳志突然后退一步,拔出手枪来回指着二人“我劝你们不要做傻事,我现在是不在一线了,但年轻时候也是局里有数的神枪手。不信的话,大可以亲身体验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后退,像在找机会离开这里。项云皱了皱眉,还真想上去试试,然而另一边的孟川柏却是好整以暇地抬起手,制止了她的举动。

“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想问他。”他说,“这位领导,你说的钱,不会就是刚刚最后一个放进车尾箱的旅行包吧。”

劳志大笑“是又怎样?”

“是的话,赶紧叫你老婆孩子下车。”孟川柏耸耸肩,“如果你真爱他们的话。”

劳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反问。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的爆炸声击碎了夜的宁静,劳志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顿时有如死灰。

“啊,迟了。”孟川柏淡淡地说。



杀人灭口

看着远处腾起的黑烟,呆住的不仅是劳志,还有站在一旁的项云。

她是亲眼目睹那对母子开车离去的,因此知道按照正常的速度,车子确实差不多该开到那个位置。只是在她的心里还多少存着一丝侥幸,心想着也许是那边发生了另外一些状况,未必真的有人出事了。只是她的理智,正连同孟川柏那平淡的声音一同告诉她,那是事实。

若不是理智拉着,她几乎就想飞奔过去了。

“在船上的时候,这丫头曾经用过一种很便利的工具,就是可以贴在筹码上的追踪器,体积很小,难以察觉,信号却不差。”孟川柏淡淡地说,“同样的技术不光由你们警方掌握着,在你们不知道的地下世界里,类似的炸弹也在开发中,而且在体积方面已经相当浓缩,威力也非常惊人。如果把一扎纸币中间几张挖空,就能形成一个很薄的空隙,不拆开检查难以发现。但这已经足以藏下一发这样的小型炸弹。几十个炸弹一起引爆,威力足以炸翻坦克。”

他看着面如土色的劳志,冷笑一声“一万元就是一扎,一般人最多就是看看上面几张,再翻一翻看看底下有没夹藏假币,一般也不会打开来检视,谁能猜到有人拿真钞来做炸弹呢。话说回来,你拿了他们多少钱?二十万?五十万?一百万?”

他眯起眼,看了一眼远处的黑烟。

“从这规模来看,应该在六十万以上了吧。”

“啊!”

劳志忽然大吼一声,发了疯似的往项云那边跑了过去。项云本想拦住他,可是才刚看到那黑烟,此时刚抬手心中便一犹豫,动作也慢了一拍,竟然被他一把撞翻。

“想什么呢!”

伴随着这句埋怨,孟川柏从后面高高跃起,将劳志一把按倒在地。后者尽管被按住了,可手脚还在挣扎着,怒吼着拼命想要重新站起。孟川柏也不含糊,一手按着他的脖子,另一手配合着膝盖上下一番掰扯,只听到啪啪几声响,劳志的吼声变成了惨叫,等孟川柏松开手时,他已经痛得在地上打滚,却连捂住痛处都做不到。

“别乱动,我只是把两边的肩关节和股关节卸脱臼了而已,你这压得太用力就是自己搞伤自己了。”孟川柏对着地上的劳志说道,一转头瞄到项云的目光,顿时不满地说,“别这样看我啊,都说了只是制服手段,又不是永久伤害,我已经很收敛了。倒是你……”

他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刚才你的位置更好吧。如果你把他拦下了,我也根本不用这样。”

项云抿起嘴唇,无法反驳。她知道孟川柏说得没错,若是刚才她能把劳志拦下,哪怕只是阻拦一秒,孟川柏就有足够时间用更加常规的手段把人制服,哪怕在孟川柏压住他的时候帮个忙,恐怕也不需要卸掉手脚关节这么残酷。然而这几秒里项云的思路却像是被阻塞了,原本行事雷厉风行的她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绑住了手脚,无法动弹。

“对这种人还有必要仁慈吗?”孟川柏捡起劳志掉落在地上的枪,冲项云晃了一下,“别忘了,刚刚他还拿钱指着你呢。要不是意料之外的打击让他短时间失去了理智,在他朝着你那边冲过去之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先对你开上几枪吧。”

“还有,背叛你们,泄露你们行踪的也是他吧?要不是他时刻通报进度,船上那个针对我们所设的局就无法成立,我可能还会以另外的形式中计,但你和你的同事却不至于陷入危机,你的同事也就不会死了。”孟川柏冷冷地说,“怎么了,等见到仇人站在面前了,你却突然为他仁慈起来?”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般击在项云胸口,让她无法反驳。孟川柏哼了一声,索性越过了她,直接一手抓住了劳志的头发,把他的头从地上拉起。后者的哀嚎声已经渐弱,四肢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起到了负负得正的效果,也让他从激动的情绪中渐渐找回了理智。面对着近在咫尺的生命威胁,劳志已经无暇顾及那一边的老婆儿子了。

看到眼前这杀神一般的孟川柏,一直摆出一副嚣张样子的他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饶命啊!不要杀我!”

“放心,你这种货色还不值得我弄脏手。”孟川柏冷笑,拖着四肢无法动弹的他走到路边,将他脑袋按在水泥地上,“听好,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要拖延时间,也不要想着转移话题。我发现你说谎一次,就折断你一根手指,这比关节痛多了,你知道的吧。”

劳志拼命点头,有如捣蒜,只恨手脚还不能动弹,无法表现得更加真诚。

“很好。”孟川柏点头,“第一个问题,‘陆贾’是谁?”

“陆贾……”

劳志微微一呆,像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隔了好一会,他才踌躇着说“陆贾啊,就是本市最大的富豪,有名的侨商……”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到“啪叽”一声轻响,那些刚到喉咙的话顿时换成了刺耳的惨叫。

“我刚说过,不要跟我兜圈子。”孟川柏冷冷地说,“说重点,你接触的陆贾是什么身份。”

“他就是一个有钱人啊,还能有什么身份!”劳志痛得大叫,语速却因为疼痛刺激而变得飞快,“除了有钱,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侨商,当初天京市为了争取到他的投资也是费了一番工夫,不光许下了各种优惠承诺,还私底下给了很多特权,甚至不惜结交私人关系。现在陆贾在天京不仅仅是有钱的代名词,更和官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通吃黑白两道,可以说,在天京他才是最有影响力的那个,这样一个人叫你做什么事,难道你可以拒绝吗?”

“啪叽”又一声轻响,劳志再一次惨叫。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要反问。”孟川柏说,“第二个问题,像这种大人物总不可能做点什么就先知会你吧,这次的水晶头骨事件也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要帮他隐瞒的?”

劳志犹豫了一下,然而当孟川柏捏住他的手指时,他立刻松口了。

“是,是局长告诉我的!”他大喊,“我去开会的时候,局长私底下找到我,要我控制好调查的进度,不要太激进了!”

“竟然是局长!”一旁的项云睁大了眼睛。

她对孟川柏的拷问颇有微词,但眼下争分夺秒,她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打扰了。然而当听到这个回答时,原本冷眼旁观的她也待不住了。

“这么说,局长从一开始就知道犯人是谁,只是配合着陆贾的要求来布置警力?”她想起常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一时之间只觉得难以接受。

“当然是局长啊!从一开始他就是陆贾的人,我只是底下干活的小兵而已!你们想想也知道,陆贾真有什么事,找我这种小科长有什么用,他要让人控制调查进度,当然是直接交代最大的那个去做啊!”劳志喊道,“所以你们找我没用!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该对付的是陆贾和局长那些人才对啊!”

“你也好不到哪去。”孟川柏说。他摸着下巴想了想,点点头“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我查到那天晚上原本是要出动海警的,最后临时取消,想来就是因为你们的调查进度超出了预计,最后只好将计就计,让原本充当搅局者的海警为你们让路了。能做到这种事情的,确实也得局长这种级别的人吧。”

他轻舒一口气“还好不是市长什么的,不然事情就麻烦了。”

劳志惊恐地看着他“我知道的都已经全说了,现在可以放过我了吧。”

孟川柏看了他一眼,而后冷笑一声“放过你?你是不是有点太天真了。”

“你说过不会杀我的!”

“我是不会杀你,但现在要杀你的也不是我啊。”

“项云!”劳志惊恐地看向另一边,“项云,你是一个警察,你不会滥杀无辜的对吧!”

看到项云沉默不语,劳志心里更慌了。他挣扎着扭过身子,竟然侧着身子直接对项云磕起头来“勇飞的事我也很遗憾,我也不想的。之前用那种态度说你是我不对,我道歉,我道歉!明天我就会去辞职的,然后我就去自首,去检举,把局长那混蛋也拉下来,给勇飞一个公道,好不好!”

“你信吗?”孟川柏似笑非笑地转头看向项云,“都是一些场面话。”

“不会的,不会的!”

劳志见项云依旧不做声云,就差扑上去抱住她的大腿了。

“真是蠢货。”孟川柏怜悯地看着他的丑态,“我什么时候说过是她要杀你了。”

劳志一呆,却见一直沉默的项云终于开口了。“科长,你现在就跟我去自首吧。”她说,“看守所和监狱都不是好地方,但好歹还有人守着,短时间里没法乱来。”

劳志咬咬牙,迟疑的表情从脸上一闪而过。这一幕当然没有逃过孟川柏的眼睛,他顿时大笑“你看,这种人就是这样,为了活命什么都可以说,却又不肯立刻去做。他今天掏心掏肺地说着明天要自首,要赎罪,等危机一过,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说不定还要报复……”

他摇摇头“我说你蠢货还真是半点没说错,竟然不知道她是在保护你。想想吧,如果不是她意外把你拦下,现在坐在那车上的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就算给你逃过这一劫,但那边确认不到你的尸体,知道你还活着,肯定还会有行动。”

“那边的人……”劳志喃喃。他这时才重新记起,那些炸死老婆儿子的钱本就是“陆善人”给他的,换句话说,真正要杀他的人,其实是陆贾本人!

这本是在看到爆炸时第一反应就该想到的事,然而因为激动和恐惧,他竟然一直没有想到这上头来。此时被孟川柏一语点破,劳志顿时感觉后背冷汗直冒。

“知道的话,就老实把那些事情都坦白了吧。”孟川柏看着再度陷入恐慌的他,如恶魔般俯下身子。他正要继续发问,就在这时,脸色却突然一变。

“快卧倒!”

情急之下,他一个转身扑向项云,只来得及狠狠踢了劳志一脚。

下一秒,枪声响起,血花飞溅。



夺命枪手

狙击枪的速度超越音速,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反应过来的只有历经百战的孟川柏一人。然而论起枪响之后的反应,项云也不遑多让。

只是同样神速的反应,导向的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举动。

从地上一跃而起,孟川柏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了枪声响起的方向,与此同时被他压在身下的项云也挣扎着爬起,手脚并用,略显狼狈地扑向了另一边的劳志。

在她面前,鲜血正从劳志的脖子上狂喷而出,他的眼神涣散,几乎就要失去意识,却又因为疼痛而不得不保持着清醒。在逐渐迷离的意识中,他转头看着项云,失去焦点的瞳孔里除了震惊,只有满满的绝望。

孟川柏最后踢的那一脚本是好意,让他避免了被一枪爆头的惨状,可仓促之下,那一脚的力道又不足以让他远离死亡,最后反而成就了此时这几近凌迟的酷刑。

“撑住啊!”

项云一手用力按住他脖子上出血的大动脉,另一手下意识撕下了衣服一角,就要包扎。只是在临动手时她傻眼了这种脖子上的伤口要如何处理?就算短期按压控制住了流速,光靠她终究无法彻底止血。而在这深夜的郊区别墅附近,就算是救护车也无法很快赶到。

“懂了吗,没救了!快过来收拾这边的!”

孟川柏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只是片刻工夫,全力冲刺的他已经飞奔到了几十米外,那气势活像一只扑向猎物的老虎。项云知道他是对的,在确认无法救回劳志的情况下,全力追击开枪者才是他们最应该做的。毕竟会在这个时候对他出手的,必然是和陆贾一方有关的人。

从那个人身上可以获得的情报,说不定比劳志还要多。

项云咬咬牙,正要转身,然而就在将要站起的那一刻,她的视线和劳志对上了。在对方眼里,她分明看到了平日绝不可能看见的软弱和哀求。

“妈的,怎么做得到啊!”

项云骂了一句,抬手将撕下的布片按在出血口上,同时一手按在布片上,另一手压住血管前端控制流速,让出血更慢一些。尽管这做法没能彻底止住大出血,但随着血液流出的速度明显下降,原本接近休克的劳志又渐渐恢复了一点意识。

他看着项云,张大了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却只有嘶嘶的声响。子弹击破了他的动脉,也破坏了他喉部的气管,最后才贯穿而出。刚从失血的威胁中稍稍清醒过来,他已经立刻感受到了缺氧的痛苦。

“不要说话,控制呼吸,不要让脏东西从伤口吸进去!”

项云在说完之后才感觉自己的荒谬。控制呼吸?呼吸这种东西也是可以克制的么。这种开放性的创口注定会引起感染,然而现在的劳志根本不用担心这个,左右是个死,从他的角度还不如拼了命留下几句话。

而劳志也确实这样做了。

“对……不起。”他扯着漏风的嗓子,拼命喊出这三个字。

“你闭嘴!”项云大吼,“不要最后时刻才来充好人啊!”

她死死盯着对方脖子另一侧的那个血洞,恨自己没有第三只手可以按住。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涌出了眼眶,刚才从爆炸时一直忍住的激烈情绪终于失控,项云用力按住伤口,却无法阻止鲜血缓缓涌出,而她却哭得比那个濒死的人还要悲伤。

“我……自作自受……”劳志苦笑了一下,“够了。”

他望向天空,渐渐模糊的视野里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妻子与儿子,他们带着笑,正在机场的餐厅里吃着饭,等着迟到一步的自己。当两人的画面渐渐淡去,他看到自己如走马灯般缓慢回放的一生。第一次升职,自己兴高采烈的表情;第一次亲手抓到犯人,虽然疲惫却洋溢着幸福的笑;第一次穿上警服,青涩的面孔上充满对未来的渴望。

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了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

回忆的最后,他仿佛回到了那具小小的躯壳里,被年轻的父亲母亲抱在怀里。“就叫劳志吧。”父亲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希望他耐得住。”

一句话,仿佛雷霆劈开了劳志渐已混沌的意识。这一刻,所有的疼痛都回来了,蚀骨噬心,提醒他活着的事实,却又在下一刻臣服于他强烈的念头之下。劳志猛地睁大双眼,转过头瞪着项云,用尽最后的力气低低吼出了生命的最后一句话。

“不要忘了你自己!”

项云感觉手底下血液奔涌的力度突然增大,就像是劳志的心脏也用尽力气完成了最后一次搏动。鲜血越过了她的压制,从指缝中止不住喷出,像是生命最后时刻绽放的花。

不知不觉中,血液的流速渐渐缓慢,项云的眼泪也不再流。她的手缓缓从伤口上移开,而后知道,这里已经不再需要她的按压了。

她站起身来,仰天长叹,感觉肩膀上仿佛多出了几分重量,冥冥之中又像是多出了一双眼睛的注视,令她浑身不自在。这是劳志的在天之灵么?她苦笑一声,笑自己的愚昧。

一笑之后,她淡然开口“那边怎样?追到了?”

在她身后,孟川柏的动作明显顿了一顿。“是我的脚步重了么?”他苦笑,“我以为自己的气息还控制得很好呢。”

项云缓缓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里仿佛不带有一丝感情。她的泪痕还留在脸上,同样残留着的还有刚才喷溅到的几点鲜血,这让她的模样看上去带着几分肃杀的气息。

她看了看孟川柏的手,那上面沾了泥土,却没有鲜血痕迹。“没能追到?”她继续问道。

“毕竟是狙击啊,开始就隔了一段距离。”孟川柏耸耸肩,“等我赶到的时候,对方已经收走了东西,开车离开,看来是打算在这一带跟我玩捉迷藏了。虽说这想法跟逃走的方向都和我预计的一样,但没人堵啊,我一双脚又跑不过车,随便追了一下就回来了。”

他说得轻巧,但背后隐藏的事实却是骇人。就在项云救治劳志未果的这一点时间里,他至少完成了来回几千米的长途奔袭,这中间还包括了全力追赶汽车的部分。就算如此,现在出现在项云面前的他依旧是神完气足,最多也就是“脚步沉重了一点”。

然而项云知道,他脚步沉重的原因甚至不是因为疲惫。

“你很愤怒。”她说,“是在对我生气吗?”

“被看出来了?”

孟川柏脸上依旧带着轻松的笑,然而眼中的火气却是压不住了。他的目光从地上劳志的尸体上扫过,再次看向项云时,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

“如果你也追上的话,我有七成把握能抓住他。”他一字一句地说。

“如果你留下的话,他现在还活着。”项云说。

“他最后还是会死的。”

“几分钟的生命也比一次机会宝贵。”

“你这是圣母病犯了么?”孟川柏冷笑,“真是这样的话,刚才爆炸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赶去救人?难道是知道那边的人已经死透了,连延续个几分钟都办不到?”

他嘴上说着毫不留情的狠话,脚下也是步步紧逼,直接走到了项云面前。高出一头的孟川柏居高临下,愤怒的情绪伴随着冷酷话语,不带一丝怜悯地洗刷着项云的精神。

“生命宝贵,可你知道这生命是如何失去的?”他说,“人不是我杀的,开枪的是远处那个人,只有抓住他才能偿还这条命。然而你还想怪罪去抓人的我,怪我没有留下来和你一起做这些徒劳无功的事情?这就是你们警察的工作?”

“警察的工作是拯救那些受到伤害的人,不是杀人。”项云答道,“你也不必把自己的行为拔高,从一开始你就打算把他们当做诱饵使用吧。”

她仰起头瞪着孟川柏,毫不退让地说“你比我更了解陆贾的行事作风,知道他虽然给了劳志一笔钱,却不会留下一个对自己不利的活口。之所以安排他连夜逃走也只是为了削弱他的警惕,好让接下去杀人灭口的行动更加顺利。所以你也知道,在对方确认爆炸现场并没有劳志后,下一步肯定就是返回这里,杀掉这唯一的活口,而你也正好守株待兔,拿住这个关键人物。就算来的不是陆贾本人,至少也是他手下的亲信之一了,这显然比劳志更有价值。”

孟川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也看得很清楚么。”

“因为我现在才想明白。”项云咬着牙,“如果一早知道,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车开走……”

“说这些已经太迟啦,警察小姐。”孟川柏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人死不能复生,谁也改变不了这个,甚至只能接受唯一的线索都断掉的事实。在我来说,寻找叛徒并杀掉的目标不会改变,这次失败了,我会另外寻找破局的办法。而你呢?”

他停住脚步,背对着项云缓缓说道“痛惜生命的你,又会为他们做什么?”

他等着项云的回答,这等待没有太久。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下一秒,他听见了项云冷冷的声音“孟川柏,转过来。”

他依言转头,却只见一片黑影扑面而来,转瞬即至,依稀可以看出是项云的手袋。这一下手法和早晨酒店里砸枕头的类似,却是用上了真力,猝不及防之下,孟川柏的鼻子被上面的金属扣子狠狠砸了一下,酸得他差点蹲下。

“这一下就是为了劳志,还有车上的两人。”她说。

“不管你信不信,现金炸弹的事不在我的预计里,否则我也会阻止那两人离开。”——孟川柏有一瞬间想过这么辩驳,可低头看见掉落的手袋,他忍住了将要说出口的话。

他捡起手袋,将它抛还给项云,而后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将计就计

“孟川柏!”

年轻人低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握紧了拳,却连声音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他睁大了眼死死盯住突然现身的敌人,却突然忘记了身后还有项云这另外一个强敌在,可见孟川柏的出现,确实让他方寸大乱。

不过,这只是表象而已。

“喂,别沉不住气啊。”孟川柏淡淡说道。

“当我是三岁小孩么。”项云也同样平静地回应。

两人一前一后将年轻人夹在中间,却始终谨慎地保持一臂以上的距离,因为这正是对方的最佳攻击范围。尽管他刻意表现出了自己的惊惶失措,但这两人都明白,这个年轻人不光没有看上去的慌乱,还在脑中快速思索着对策,想要将这个被双人夹击的不利局面扭转过来。

若是项云刚才真的趁乱出手了,这个年轻人就会先她一步转身,把暗中蓄势已久的回身斩击拿来招呼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的反应再神速也很难躲过这近在咫尺的一刀。

这想法虽然最终没有奏效,但已经足见年轻人临机反应极快,乱战经验也非常丰富。见诱敌深入的意图被看穿,他索性将虚假的表情撤下,冷笑一声“应该说,不愧是你们啊。”

“一个是西凤第二号主持人,名号震耳欲聋,不是我这种小角色可以匹敌的。另一个是天京市年轻一代中最优秀的警察,只是暂时被打压才没能到达应有的高度。老实说,和你们中任何一人对上我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更别说现在这种以一敌二的状态了。当然……”

他晃了晃手中的短刀“这还得建立在,你们不介意在这出手的前提下。”

项云的眉头轻轻挑了挑,像是赞许。年轻人的这句话乍一听毫无力度,却恰好命中了此时问题的核心。他们三人在这里已经对峙了几分钟,场面剑拔弩张,看似千钧一发,然而却没有谁先出手。这其中除了制约平衡之外,也因为这三人各自都有不方便动手的理由。

从项云的角度来说,她是警察,除了抓捕犯人之外,保护人民的生命安全才是第一位的。要在这种满是无辜群众的地方开战,就算是她也很难保证不把她们卷入,更别说对方很可能还准备了其他的手段,一时不察很有可能出现死伤,这是她绝不想看到的。

而对孟川柏来说,他的顾忌相对要少一些,但也不得不考虑战斗引起骚动后的收尾问题。在天京,他只是个旅人,是过客,陆贾这帮人才是地头蛇。因此最理想的状态是让自己始终藏在暗处,等待最好的时机再出手,尽可能一击就要奏效。但是如果在这里因为一个小兵而破坏了隐匿状态,暴露了行踪,那么接下来迎接他的必将是一系列的麻烦。

至于这年轻人,尽管他说破了另外两人的心事,但他也不见得无所畏惧。因为这场博弈中一旦局面失控,落入另外两人不想见到的状况,那么迎接他的就会是这两人全力以赴的雷霆一击。为了不让民众卷入,项云会全力以赴,务求在最短时间内打倒敌人,而孟川柏也极有可能破罐子破摔,怀抱着“反正也已经暴露,打成什么样子都不用管”的心态,只管进攻。在这种状态下,尽管最后结果对那两人都不好,但他自己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多亏了他们所在的位置足够偏僻,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发现这边的骚动,这博弈得以继续进行。但如果让这情况一直持续下去,难保不会有人无意间往这看上一眼。而且音乐会总不可能无限度地持续下去,落幕之后观众会退场,而出口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到时剧院内的主要灯光都会同步亮起,到时候就算想看不到都不行了。

“这样看来,在这里闹大对我们三人都不利啊。”年轻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握住刀柄的手依旧不敢放松,但已是慢慢坐下身来。

项云和孟川柏对视一眼,也慢慢坐回到了座位上。在跃动的旋律中,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小小变化,一切仿佛恢复原样。只有当事人知道,坐下之后才是更加凶险,暗流涌动的状态。

他们谁都不敢放松,却偏要装出一副轻松模样。这里头的理由,却又是各有各心思了。

“说起来,我对一件事情很好奇。”年轻人笑了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这一人做诱饵,另一人隐藏起来从后包抄的做法确实很厉害,但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商量好的呢?老实说,这两天我们的人一直跟踪着项小姐,除了昨晚之外,其他时间你们完全没有碰面的机会,更别说商议之后的战术了。”

孟川柏耸耸肩“你都分析到这份上了,显然是昨晚商量的啊。”

“但昨晚也不可能。”年轻人淡淡地说,“因为昨晚负责监视的人,是我。”

“料到了,你就是那个射杀劳志的狙击手吧。”孟川柏笑道,“在我追过去之后,你没有逃走,而是兜了个圈又回到现场继续观察吧?”

“没错。”年轻人坦白道,“只要不再发出声响,即使是你也没那么容易追踪到我。反过来你们的位置却在明处,透过狙击镜,我可以清楚看见你们的每一个小动作。”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读唇的专家啊。”

“我知道啊,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一定会远远看着。”孟川柏说,“所以在回到那里后,我没有再提到任何具体的事情——甚至开始吵起架来。不过,玄机就在这里面。”

他扬起眉毛,用目光示意项云说下去,像是不知后者现在只想一拳敲他脑袋上。

摊上孟川柏这样一个队友,项云的内心简直是崩溃的。按照之前的构想,在她负责吸引对方注意力的时候,孟川柏应该利用那种消失气息的方法从后面接近,直接把人制服,之后再慢慢从对方身上挖出和陆贾有关的线索。

可他倒好,拖拖拉拉一直不出来就算了,在项云忍不住开口提醒后竟然还不出手,而是慢悠悠走出来,让对方做好了充足准备。在那之后孟川柏更是跟对方拉起家常,说起这次联手的小秘密,一副反派在失败之前不得不说清楚来龙去脉的即视感,浪费宝贵的时间。

现在他甚至还要项云也参与到这种闹剧里来,简直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好,那就我来说。”她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了,“虽然看似没有明确说出,但这家伙在回来后第一句话里就已经把关键的信息透露给我了。”

“那些追不到,逃走之类的词都是幌子,当时他在坦白自己追丢后随意地调侃了一句,‘看来是打算在这一带跟我玩捉迷藏了’,这就是整段话真正要表达的重点。”她说,“那一刻我就知道了,他的真实意思是,‘敌人还在附近的某处看着我们’。”

“当然,只是‘看着’的话不需要如此戒备,毕竟我们两人都算警觉性很强的了,一旦有人在附近,多少都能感觉到,而太远的话能够获得的信息也很有限。但恰好我对读唇有点了解,而且刚才走掉的那个人,是个能够在很远处一枪射中目标的狙击手,两者结合起来,对方通过狙击镜清楚看到我们,而且通过读唇了解对话内容——这样的可能性绝对存在。”

“所以你们就故意兜着圈子说话,还装吵架?”年轻人失笑,“这种把嘴巴捂起来就能解决的事情……”

“不,我不会那样做。”孟川柏摇着手指,“把嘴遮起来固然可以避免被读唇,但反过来,这不就失去了一个向你传递错误情报的机会么。我们确实吵了一架,这是真的,你或许会怀疑,但当你考虑这段内讧的真假时,你已经在潜意识里默认了——我们并没有发现被观察。”

“在知道被观察,又无法追踪到人的情况下,要做的事情显然就是想办法把人引出来。当项云把她的手袋砸我脸上的时候,我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因为随着手袋被砸过来的,还有夹在上面的一张音乐会门票。”

他晃了晃票根,上面的座位号正是项云放着杂物的那个。

“她为我提示了下一步要去的地方,这显然也是她决定好的诱敌场所。所以我远远跟在她后面进入了这个剧场,然后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远远观察她周围的状况。果然,当时机成熟,那个一直盯着她的人终于忍不住现身了。”

“这就是你们所做的准备。了不起。”年轻人第二次赞叹道。然而与正常的发展不同,在听到自己反被设计之后,他不仅没有半点恼羞成怒的表现,反而更像是自己计划得逞了似的,露出略微有些得意的表情。

“非常精彩的将计就计,可惜,要到此为止了。”他宣布。

项云心中一动,注意到周围零星的几个听众对这话起了反应,不约而同转身看向这边。这些人高矮胖瘦,气质各异,看上去像是各行各业里完全无关的几个人,但有一点是共通的。

那就是脸上毫不掩饰的肃杀之意。

“你的注意力被自以为是的优势局限了。”年轻人冷笑,“又或者,你根本没有传说中那么强,否则的话,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发现我在拖延时间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那几个人同时站起身,无言地向着这边缓缓包围过来。项云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发制人,然而她一转头,却见孟川柏已经闭上了眼睛,露出陶醉的神情,仿佛要把这以寡敌众的不利局面当成享受。

在敌人环伺之下闭上眼睛,这做法简直疯狂至极,然而就在这一刻项云忽然心中一动,隐隐约约明白了孟川柏的打算。

他闭着眼悠闲地说“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我一早就发现你在拖延时间,只是这打算正好跟我一样,于是将计就计,陪你玩这一场。”

“想说你也有援军?孟川柏,你这心理战术可不咋样啊!”

年轻人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却又忍不住左右张望。虽然说着不信,但对方是久负盛名的天才主持人,谁知道会不会真的布下后手。

“小心谨慎的态度很好,可惜方向错了。”

闭着眼的孟川柏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伴随这一声轻响,突然之间几百盏灯一齐熄灭,剧院被彻底的黑暗吞没。

“我等的,是‘这个时间’。”



漆黑之中

乐曲突兀停下,乐手们在台上惊惶四顾,却什么都看不见。漆黑一片的剧院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还有从座位上匆忙站起的声响。但不管多慌乱,在眼睛看不见的状态下,他们没有人敢随意走动。

在混乱中,两个对此早有预料的人突然睁开眼睛。

就在刚才项云已经反应过来了。和年轻人一样,孟川柏也在拖延时间,等待最好的动手时机,但和羽翼丰满的对手不同,他在天京唯一可以称为同伴的大概就是项云了,此时两人都在这里了,他等的显然不是援军。

而是机关发动的时机。

作为主持人,孟川柏拥有的不仅仅是各种格斗技术,还包括了各路三教九流的技巧。破解灯光系统,植入定期关闭所有灯光的程序,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唯一麻烦的就是预先设定的时间。现在看来,他是把这一手作为保险使用,所以将时间设定得很晚,这才需要配合着对方的想法,和他演一场交代来龙去脉的傻瓜戏码。

现在,时机已到。项云之前虽不知情,但借着对孟川柏的观察,她也牢牢抓住了时机。只是她闭上眼的时间晚,满打满算不过两三秒,于是适应的效果也并不明显。虽然不至于两眼一抓瞎,但她也只能看见近处几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连轮廓都不太清晰。为了不影响孟川柏接下来的出手,她索性默默退后几步,退到安全地带再说。

与此同时,在她眼前不远处孟川柏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他在黑暗中翩翩起舞,跃动悄然,行走无踪,没有人能捕捉到他的动作,只能隐约感觉到有一阵风从自己的身边穿梭而过,等风停留,凉意袭来时,他们的后颈已被重重击中,连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便软软倒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你刚刚说过的话,想必包含了现在这一层意思吧——难怪那时感觉你声音里还有点得意。”

伴随着一拳击中身体的声响,孟川柏的声音在其中一人的身后出现。他笑了笑,继续说道“可惜,你的这些伏兵对我来说,太显眼了。”

话音刚落,他一松手,那个原本就已晕过去的家伙直接倒地。

“在那边!”年轻人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指挥着手下往声音的方向包抄过去。

“已经懒得反省了?这心态不好吧。”

孟川柏的嘲笑声却出现在了另一处,而后又失了踪迹。伴随着又一记重击,他在另一处出现,将一个刚要转身的大汉直接放倒,再把他轻轻扶回座位上,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过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等年轻人意识到不对,转向这边,那人影早已消失。就在他越发焦躁的同时,另一边上又响起孟川柏刻意踩下的脚步声。虽然心知这该是对方扰乱注意力的方法,然而一瞬之间从一侧绕到另一侧,这种鬼魅般的身法实在难以捉摸。

“孟川柏,小心别伤到无关的人啊!”项云倒是有点急了。剧院几乎没有光线,就算孟川柏提前闭上眼睛,保留了基本的视力,他最多也只能看清对方的体格,未必能把外貌认清个十足十。要是这里面有个不了解状况的无辜观众站起身来,搞不好就要被牵连到了。

“放心好啦!”迎接她的是孟川柏爽朗的笑声,“无关人士已经送走了,留在这里的除了你和我,全部都是‘敌人’!”

“怎么可能!”

年轻人心中一惊,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他的视力只恢复了一点点,此时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但尽管看不清人脸,这已经足够让他清点人数了。

“十五,十六……还真是!”

他计算着,心中的惧意越来越浓。孟川柏并非虚言恫吓,算上刚刚被击倒的那几个,此时他带来的十六个帮手全在这里了,除此以外还真是没有其他人在。

“是不是感觉很神奇,觉得我像是魔术师?”孟川柏的声音在另一处出现,带着玩世不恭的轻佻感,“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神奇的,不过是一种心理暗示罢了。我先是在演出途中从这一区跑去中间视野更好的地方,并且故意让这边的人看到,制造出一个“违反规则”的破窗效应。之后只要逐个对那些人施以言语或行动上暗示,他们就会忍不住移动到中间去,为我清出这片空间来。”

他笑了笑“可是在这过程中,偏偏有一些人不为所动,坚持留下,甚至反过来从更好的位置偷偷转移到这角落上来。在那时候我就明白了,这些不请自来,又不吃暗示离开的家伙,肯定是另有任务。”

“原来你一早就知道……”年轻人咬着牙,感觉周围突然充满了危险的空气。孟川柏的动向明明是难以捉摸的,但此时的他却是目标明确地扭头看向后方。

那是项云的方向。

在他模糊的视野里,项云娇小的身影只是一闪,随即便融入到黑暗之中,失了踪迹。就像他担忧的那样,孟川柏的话并不仅仅是对他示威,同时还是送给项云的关键提示。

就像他说的那样,在这里的除了他们两人,其余的全是可以放心打倒的敌人!

“大家小心!”

年轻人情急喊道,然而回答他的却是接连“扑通”几下,重物倒地的声响。项云看上去是个娇娇弱弱的少女,可动起手来却远比孟川柏更加果决,更是略过了扶住对手减小声响的环节。如果说孟川柏是个来去无声的鬼魅,那么她就是一路席卷而过的狂岚,破坏着,将遇到的一切障碍全部打碎。

“挡住……她……”

当年轻人反应过来,才发现原本在他前方的那几个人已经全部倒下了。此时项云和他之间再无阻隔,那些还站着的人哪怕有心阻拦,却也已经来不及赶到这边来。

只有靠自己了。年轻人咬咬牙,准备迎接这正面而来的冲击。然而正当他下意识全神贯注盯着前方项云身影的时候,忽然,一个阴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这声音说。

年轻人骇极回头,可刚一转过,脖子却被突然伸出的手一把捏住,握刀的手刚要抬起也被用力按下。他感觉到对方的指甲就虚虚地按在颈动脉的位置,只要往下一划便可收割性命。

是啊,怎么能忘记呢,在这里还有另一个同样恐怖的杀神在。这两人虽然没有商量过,之前也没什么联手的机会,可是真到了临场配合的时候,却偏又是默契十足。

当其中一人活跃,吸引全场注意力的时候,另一人就蛰伏,削弱自身的存在感,等待一击制胜的时机。他们的配合就像是光和影,浑然天成。就在刚才,项云因为孟川柏的话而活跃起来,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与此同时之前神出鬼没的孟川柏则是彻底消失,一瞬间不仅是年轻人自己,就连周围的那些帮手们也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个人的存在。

直到他再次出现,已经是在将人制住之后了。

“人抓到了,赶紧撤!”孟川柏捏在年轻人脖子上的手持续发力,将他牢牢拿住的同时大声呼喊。这句话该是对项云说的,大概也是好心。然而听到这话,项云却只有困惑和愤怒。

“我都看到了,你能不能安静点!”她抬手击倒一个赶去增援的敌人,扭头对着孟川柏方向吼道,“你这除了制造骚乱之外就剩把人给吸引过来了,两个作用都不是什么好事!”

如她所说,因为孟川柏的这句话,原本就有些不安的剧院直接变得混乱起来。从刚才开始,先是停电,然后是一些意义不明的声响,后面还出现了人的惨叫。而现在,竟然还有人大声喊出这样的话!这样看来,黑暗中果然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身在黑暗中的人们虽然渐渐恢复视力,却又不足以看清真相,只会越来越恐慌而已。对项云来说,这正是最不想出现的情况,一旦人群陷入混乱,行动就会变得难以预测,她也无法确保大家都远离争斗的区域,搞不好会有无辜民众因此受伤。

“所以闭嘴,把人带走就好。”项云咬牙切齿地说,“我来断后,拦下那些人……不对,应该说是给你这句多余的废话擦屁股!”

“话未必是废话,说不定还有第三个用处呢。”孟川柏小声说。

他正想着是否要卸掉对方几个关节,好让其接下来也无法反抗。然而他那个真正目标的反应终究如预想的一样快速。就在这时,剧院的广播有了动静,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

“住手!”



引蛇出洞

“住手!”

当这声音响起的时候,年轻人隐约看到孟川柏的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他微微抬起头,嘴唇轻动,像是在对着高处的广播无声地说了些什么。

在这个距离下,擅长读唇的他看得清楚,孟川柏说的是五个字。

“你果然在这。”

一瞬间,年轻人下意识地将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回想了一遍。越是回想,对方的真实目的就越是慢慢显现清晰。看到孟川柏的笑容,年轻人终于明白自己招惹了多么可怕的对手。

“别出来!”他情急大喊。

“迟了。”孟川柏淡淡地说,“他开口,就意味着他不能对你放任不管。”

“什么意思?”

另一边,项云也暂时结束了战斗,撤回两人身边。她已经气喘吁吁,酥胸不断起伏,却又勉力抑制着呼吸的节奏,避免被人看出她几乎耗尽体力的状况。幸好在广播喊出那声“住手”之后,那些原本气急败坏要抢人回来的帮手们也像是得了指令,纷纷停在原地不动,只是隐隐站成了一个包围圈的形状,不让他们轻易突破过去。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年轻人对于他们来说确实很重要,而广播里的那个则是在这之上更加高级的家伙。只是那个声音乍一听非常耳熟,项云微微皱眉,试图从记忆中搜索答案。渐渐的一个影子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

“是陆贾!”她恍然大悟。

“你反应太慢了,血液全跑四肢去了么。”孟川柏一脸嫌弃地看着她,“想想也知道啊,这帮人都是那家伙派来的,能一句话就喊得他们停手,当然要是这种大头目才办得到吧。”

“也不一定……”项云迟疑着说,“不过要这么说,陆贾就在这剧院里面?”

“能用上广播的,肯定是在这里面。毕竟要用无线电操作也得在剧院范围里才有信号。”孟川柏笑道,“原本只想抓住新线索,没想到抓了小鱼,还把最大的鱼都给吊出来了。”

他看着年轻人微笑道“看起来你也不知道这事吧。陆贾那人,既擅长算计人心,又喜欢留一大堆的后手,一看平时就是疑心很重的人。能够被派来执行这种关键的刺杀任务,说明他非常信任你。但在信任的同时,他又放不下心,所以才要偷偷摸摸地跟着。这种复杂的心情我虽然没有体验过,但是也多少能够想象。”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项云伸手去摸年轻人的脸。尽管对方用力挣扎,项云还是轻易就揭下了那层薄薄的人皮面具。在看清对方面貌后,她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你是陆天豪!”

和陆贾一样,这张脸的知名度也很高,甚至在某些方面还更受欢迎。陆天豪是陆贾中年得来的唯一儿子,也是本市有名的钻石王老五。他没什么正经工作,像那些娱乐周刊爆料的,他平日就是在各种娱乐场所里挥金如土,或是用游艇载了一船美女出海游玩,十足的浪荡子。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在暗地里却有着另一层身份,那就是担任刺客,为他父亲扫清障碍!项云和孟川柏原本的计划是以前者为诱饵,将那个藏在暗处的刺客引出后抓获,借此获得新的线索。然而没想到的是,原本只想抓住一条小虾米,却在无意间吊起了大鱼!

这是他们的良机,也是他们的危机。在没有想过直达主题的情况下遭遇了最强的敌人,偏偏这两人都远远不在最佳状态下。

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出来吧,别躲着了。”孟川柏左右张望,想找出陆贾的位置。然而就算再怎么适应黑暗,在这种缺乏光线的环境里也看不了多远。项云正想着要不要拿出点照明工具来,可在下一秒,昏黄的应急灯光突然在剧院各处亮起,将黑暗一扫而光。

虽然这光还有点刺眼,却一下子把他们的视线范围扩大了许多。

“你竟然连这都算好了!”

项云由衷感叹,却见旁边的孟川柏忽然脸色一变。没等她把话说完,他用力一拉她手臂,把她连同陆天豪一起拉到座椅后面去。

“笨蛋,灯不是我开的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某个角落射来一发子弹。“又大意了。”他说,“我确实锁死了灯光系统,可又忘了把另外那些也给毁掉。对方虽然破解不了我的程序锁,但还可以直接启动应急照明。”

项云想了想,脸色也是一变。虽说恢复照明会帮助他们更方便地找到目标,但想想陆天豪的乔装技术都是从哪学的吧,不难猜出陆贾水平只会更高。在混乱的人群里,他们很难发现乔装后的陆贾,而后者却可以很简单地锁定他们的方位,敌暗我明,就是如此。

然而没想到的是,陆贾的手段比他们预想的更为直接。

“各位请不要慌张,保持冷静,听我接下来的话。”广播继续说道,“我们刚刚接到报告,有一群恐怖分子企图占领剧院,挟持人质……”

他话还没说完,人群已经哗然,反应快的人直接望向了出口方向,就准备往那边冲了。项云所在的是后半区,换句话说就是靠近出口方向的区域,此时几百双眼睛齐齐往这边看过来,就算是她也不免有些紧张。

是要把他们当做恐怖分子,号召民众携手对抗?项云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却又自己否决掉了。虽然通过广播说话,但民众也不见得对这个声音百分之百信任,更何况若是真的面对恐怖分子,一般民众也不会选择与之对抗,毕竟直面生死的勇气不是人人都有。

然而接下来的话,让她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

“请各位先不要慌,恐怖分子已经被抓获了,现在都在警察局里。”

他先是直截了当地舒缓了大家的情绪,等众人都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后,他才抛出了最为关键的信息。

“……不过他们供认,在这之前已经在剧院里安放了一个定时的毒气炸弹,爆炸产生的毒气足以覆盖整个剧院,无人幸免。现在时间就要到了,请大家有秩序地从后面的大门离开!”

后面的话项云已经听不清了,突然爆发的喧哗盖过了一切,也将众人心中的恐慌彻底引爆。选在刚刚放松下来的时候抛出重磅炸弹,无疑会让炸弹的威力发挥出原本的好几倍大,更别说之前那段黑暗的时间已经在众人心中埋下恐慌,缺的本就是一个小小的引爆点而已。他只用了一句话就在会场中制造了前所未有的混乱,让项云和孟川柏之前努力维持的秩序毁于一旦。

人群如潮水般涌动,前赴后继,伴随着刺耳的惨叫和咒骂,推搡与踩踏事故层出不穷。不久前这些人还是坐在前排欣赏高雅音乐的上等人,然而此时全部退化成了最原始的模样。在生死面前,什么有秩序地离开全是胡扯,他们遵循着求生本能,贯彻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

然后,朝着项云的方向冲来。

“这才是他的目的!”项云心中一惊,已经明白了陆贾的全副算盘。在他制造的这种局面下,他们再怎么强也只是两个人,又有着无法对民众出手的限制,在这大多数人构成的洪流之中不堪一击,一下子就会被冲散。而他却可以借着人群的掩护藏身其中,轻易接近他们身边,寻找最佳的出手机会。

会是什么时候?会从什么角度?当人潮涌上来的时候,项云牢牢站定,警惕地环顾四周。经过的每个人看上去都是慌慌张张的,眼睛也只顾看着前方出口的方向,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更别说动手动脚了。

难道他不在这里面?

项云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却忽然又想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在刚才一片漆黑的剧院里,他们看不见陆贾,陆贾想必也看不到他们。那句时机恰到好处的“住手”或许只是巧合,但灯亮之后他引发混乱,并煽动人群往出口方向走,那就不可能是无心插柳了。显然,他发现了他们藏身的地点,要以此扰乱他们。

可问题是,项云他们在灯亮之后很快就躲了起来,暴露在灯光中的时间不过短短一秒。这一瞬间只有眼力和反应都很好的家伙才能捕捉到,那还得是在视野开阔的情况下。陆贾若是混在人群里面,不光视线会被人群遮挡,同时也不方便通过广播讲话。

换句话说,他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一个视野开阔,同时方便与别人拉开距离,可以放心说话的地方。而同时符合这些要求的地点,在这剧院里并不多。

“是台上!”项云一惊,抬头望向舞台。可她的反应确实慢了,在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蜂拥而上的人群已经遮挡了她的视线,不断的碰撞更是让她连站稳都难。

在这片混乱中,她只看见一个矫健的身影高高跃起,踩踏着椅背强行前进,硬是逆着这股潮流而上。是孟川柏。显然他也在几乎同一时间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但是和项云不同,在观察清楚之前,他已经直接选择了进攻,赌上一切。

这“一切”里,就包括原本被他抓住的陆天豪。当项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只看到陆天豪穿着制服戴着帽子的背影一闪而没,混进人群,朝着出口方向全速冲去。在逃走途中,这家伙甚至还能回过头对着项云竖起中指,挑衅意味十足。从他行动自如这点来看,孟川柏多半是急着在情况更加混乱之前动身,结果甚至没时间给人质留下足以影响行动的伤害。

是要赶过去支援孟川柏,还是追上去,把这个逃走的混账抓回来?

项云的思考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当看到对方再次回身挑衅的时候,她咬紧牙关,攥着拳头直接追了上去。



筛选辨敌

记得有谁说过,一个乐手对音乐的热爱,看他生死关头的表现就能明白。在面临逃生的紧要关头时,有的乐手会带上自己的乐器一起走,有的则是将小伙伴丢弃在原地不管。

当然,孟川柏知道这种说法纯属胡扯。一个乐团里有各种各样的分工,你用的小提琴,用的长笛,当然可以带着乐器一起走,但你叫人家大提琴和钢琴怎么办?大号和竖琴也是沉重的累赘,你能说他们不如带着巴松管的那些人热爱音乐吗?

此时他逆着人流而去,不一会儿就遭遇了逃亡中的各位乐手。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出口最远,又因为广播的提示而不敢从后台那边的门离开,只好跟在人潮后面缓慢移动。但不管看上去多狼狈,这些乐手们还是不约而同地保持着艺术家的风度,没有像前面其他人那样疯狂地往前挤。孟川柏发现,大多数的乐手还真是带上了自己的好伙伴,就连那几个低音大提琴手也是费力地将乐器装进匣子,然后背着走。

对这些人,孟川柏无疑充满了敬意。只是在即将穿过队伍的时候,他突然伸手,硬生生拦下了走在最末的一个乐手。这是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青年人,戴着眼镜,文绉绉的样子,从他背着的匣子形状来看,里面装的不是单簧管就是双簧管。

“真有意思,儿子可以扮成中年富商,而老子又可以装成年轻的艺术家。”孟川柏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被自己拦下的人,“陆先生,你不是想杀了我么,何必要逃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乐手摇头。他想试着拨开孟川柏的手,却发现后者按在肩膀上的手臂像是生了根,根本推不动,甚至还加大力道,像是要把他肩膀的骨头整个捏碎为止。

乐手皱了皱眉,攥住了孟川柏的手腕。他掌中爆发出来的力量竟比之孟川柏也不遑多让。这样的姿态,不啻默认了对方的猜测。

“很好,终于露出獠牙了。”

虽然痛得脸色发白,但孟川柏还是勉强笑着点了点头。虽然是握力的比拼,但这个姿势其实对他颇为不利,因为手腕上的抓握会阻止他发力,而他虽然抓住了对方的肩膀,却不会影响到对方另一只手的发力。

但孟川柏也清楚得很,自己其实是占了点便宜的,因为他抓住的可是对方之前受伤的那边肩膀,所以这位一贯沉着冷静的前主持人这么快就演不下去,出手反制。在极近的距离下,认真起来的两人都有杀掉对方的能力,互相牵制之下,反而成就了目前的僵持。

“你一定很好奇吧,自己的乔装术明明已经很厉害了,连那些和本尊朝夕相处的乐手同伴们都没看出问题来,为什么我会在这么多人里一下子锁定你呢?”孟川柏笑着说,“答案其实很简单,我用了排除法。”

陆贾的眉头微微扬起,似是不以为然。趁着孟川柏说话分心的机会,他猛一用力,想从对方的钳制下挣脱出来,然而孟川柏对此早有预料,反而强忍着手腕的疼痛,抓得更紧。

“所谓的排除法,当然要建立在基本的范围里面。这里我判断的范围就是台上的乐队。”孟川柏继续说道,“曾经是主持人的你受过专业训练,不光会乔装,在其他方面上也有不弱的造诣,完全有能力混进专业级别的管弦乐团,而且除了我这种同行外也没人会往这方面想,对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非常有利。再加上刚才那广播显然是有意把人群引向我们那边制造混乱,但这就必须在灯亮一刹那准确锁定我们的位置,舞台无疑是非常适合的观测地点。”

他笑了笑“当然,这个乐团有大几十人,要在里面找到你,就必须用到我说的排除法了,这里面最关键的因素就是这个……”

他说到这里,突然猛一用力攥紧了对方的肩膀。陆贾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将同样的痛苦也反馈到孟川柏的手腕上面。

“对,就是你肩膀上的伤。”孟川柏感觉手腕的骨头像是快要裂开了,可他还在笑,“之前项云给了你一枪,击中的就是这边肩膀。不管你接受了什么治疗,不管你的恢复力再强,可那是手枪,绝不是仅仅一天就能养好的小伤。你的肩膀到现在应该还抬不起来吧,虽然可以靠着意志力强忍着疼痛把手抬起一些,但毕竟不利于发力,这只手基本废了。”

“所以,那些需要手臂持续抬起或者发力的乐器就不适合了,打击乐器需要双手不断发力打击,可以排除;竖琴和钢琴这些,弹奏的时候需要一直保持手臂悬空状态,也可以排除;至于大提琴,小提琴等一系列弦乐器,在演奏的时候一手需要抬起把位和揉弦,另一手则是要用力运弓,不管是哪一边都很难用受伤的手来完成。这样排除之后,就只剩下气鸣乐器了。”

“这类乐器的演奏方法就是吹,在吹的同时用双手按压阀键,配合气息变化发出各种声音。这类乐器不需要把手举很高,而且多数重量也不重,真重的那些还可以用皮带吊在身上,双手不需要用力。这样看来,这一类乐器无疑非常适合你,而这当中携带最轻松,吹的时候也最不容易暴露水平的,就是单簧管了。”

“就只因为这个?”陆贾冷笑看着他,“就像你说的,单簧管确实适合,但我也完全可以用其他乐器啊。这一步推理有些跳跃了吧。”

“单靠这点我还无法锁定你,哪怕我能够将范围直接缩小到单簧管,但乐团里吹单簧管的有好几个,我依旧无法确定哪个是你。”孟川柏说,“不过,刚才你露出了一个破绽,就是在用广播向我喊话的时候。”

“那个时候?”

“那时候,你应该是使用了某种无线装置连通广播系统,然后直接在舞台上和我说话吧。”孟川柏笑道,“当时环境很杂,大家不会太过关注身边人的举动,也看不清楚。但如果有谁在人群中间大声喊话,那至少也会引起周围人的警觉。所以你必须往后退,退到舞台角落里去讲。在几种气鸣乐器里,小号、长号和大号的站位原本就在乐团外侧,直接向后走几步就是了,说完还可以立即回来。可是单簧管和长笛这些轻型乐器的位置却是在中央,要退到角落,就不得不远离自己的区域。这一点直接导致的另一个结果是,当乐团的人都在往大门方向走的时候,原本应该走在前面的你却被挤在了后头,不得不混在打击陆贾中间,我在注意到这一点后就彻底锁定是你了。”

“原来如此……感谢你的分析了,虽然没什么用。”陆贾点点头,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阴狠的笑。

此时周围的人已经渐渐走完,喧哗声转移到了剧场之外,偌大的舞台边缘只剩下他们两个。从旁边经过的人尽管对他们的举动感觉疑惑,但毕竟逃命要紧,也没空去管别人的事了。

可在褪去的人潮中,却还有五六个人依旧留在原地,甚至正慢慢朝着舞台的方向包围过来。这是刚才孟川柏和项云来不及打倒的那些人,此时不需要陆贾开口吩咐,他们已经选择了最合适的做法。而陆贾虽然背对着那边,却也像是感觉到了帮手接近,露出了得意的笑。

“你也出来吧,天豪。”他朗声喊道,“人家早就发现你了。”

在剧院角落里应声走出了一个人,正是刚才和他们对峙过的陆天豪。他摘掉帽子,脱下保安外套,露出了底下便于行动的紧身衣。此时他已经揭掉了脸上的乔装,露出清秀俊俏的真实面孔,只是那脸上满是阴冷的敌意,再加上手里的枪,整个人显得杀气腾腾。

“把衣服都脱了?”孟川柏嘲讽,“剧院有点冷吧。”

“是挺冷,不过值了。”陆天豪冷笑回应,“一套衣服就把一个笨蛋骗走,怎么看都划算。”

刚才在混乱中,他引得项云来追,再把衣服偷偷换给了帮手,自己躲了起来寻找机会。只是孟川柏这家伙像开了天眼似的毫无破绽,始终拿陆贾挡在两人中间,害他这个神枪手都一直都找不到开枪的机会。

“天豪,我说过你很多次了,不要低估对手。”陆贾笑道,“孟先生可是现役的顶级主持人,你躲在那时候他就发现了,所以才会选择这种方式抓住我,让我做他挡箭牌。不过啊……”

他转向孟川柏“事到如今,我们不如商量一下,拿出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你不会以为还有讨价还价的空间吧。”孟川柏冷笑,“在这个距离下,我不敢说一击毙命,但让您伤上加伤,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那样一来,你也死定了。”陆贾淡淡地说,“要说伤,你一点也不比我轻,那个丫头也是一样。深海的瞬时水压变化足以杀死普通人,就算你们顶了下来,多少也受了内伤吧。在没有休息的情况下连续行动,再加上那段连续战斗,你们体力已经见底。一旦你向我出手,我就可以趁势往后躲避,一拉开距离天豪就可以开枪,加上周围这些人一同出手,天皇老子也活不下来,哪怕你是黄老钦点的接班人也一样。”

“想想吧,为了一个不相干也无人知晓的任务丢掉性命,丢掉未来,值得吗?”

孟川柏铁青着脸,心知对方说的都是实话。以他现在的状态对付单手的陆贾就够麻烦的了,还要加上那个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出手的神枪手陆天豪,更别说周围还有几个杂兵在。

完完全全的绝境。

这一趟旅行,他大概真的回不去了。

不过,陆贾却打算给他退路。

“顺带一提,警察局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水晶头骨我派人送回去,就说是在地下黑市里看到,又高价回购上交国家,他们还得给我颁个好市民什么的。这样一来,警察的出手理由也就不存在了。至于那小丫头,她再执拗,没有名目也无法出手,更何况一般人根本不会回来这个可能有毒气的地方。”孟川柏笑道,“至于你,不如就当做没见过我吧?毕竟天京市这么大,两个人遇不上也是很正常的事……又或者当你临时更换了游历路线,没来过天京?”

孟川柏笑道“这算是放我一马的意思么?”

“放你一马,也是放我自己一马。我不是主持人,是个商人,做生意要的不是你死我活,是双赢啊。”陆贾笑道,“如何,有兴趣吗?”

“你说对了,我还真是挺有兴趣的……”孟川柏长长呼出一口气,抓在对方肩膀上的手缓缓松开。就在陆贾暗暗长出一口气的时候,他发现孟川柏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不过我就算了,恐怕你是低估了某个人的决心。”他继续说道。

“所有人不要动!”

项云元气满满的声音突然从大门方向传来。陆贾不敢回头,却几乎可以想象出她英姿飒爽的模样来。

“你们涉嫌抢劫和贩卖国家级文物,束手就擒吧!”



天降神兵

此时的项云简直有如天降神兵,一声断喝便将剧院中的沉闷空气一扫而光。陆天豪下意识地转身举枪,可发现项云的枪口却是越过了他,直接瞄准了陆贾的头。

投鼠忌器,陆天豪的动作僵住了。

“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咬紧牙关,按在扳机的手指无论如何也扣不下去。费尽心思,他好不容易才把人引开,正要把握机会把剩下的大麻烦解决了,没想到项云回来得更快,而且连犹豫一下都没有,立刻投身战局,搅乱了全盘计划。

他看得出,和孟川柏一样,项云此时的状态也非常糟糕。她先是追错了人,追上后才发现只是普通小喽啰,只好匆忙赶回来,这一来一回,将仅剩不多的体能直接消耗殆尽。其次还有上次海中逃生留下的内伤,经过这一番奔波和之前的全力战斗,她的胸口想必已经被闷痛的感觉占据,这一点,看她眼下这微微含胸的别扭站姿就知道了。

然而哪怕她的身体已经开始摇摇晃晃,可握枪的手却依旧稳定。陆天豪知道,哪怕他能够一枪击倒眼前这个少女,但在倒下之前,她也肯定会把子弹送进陆贾的身体里。

更别说,另一边还有个孟川柏在。

他缓缓放下枪,可就在这时,两道声音却破空而来。

“开枪!”

孟川柏和陆贾几乎是在同一刻大喊。他们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连目光都不敢从对方身上移开,但却似乎正看着身后发生的一切。

“天豪,往这开枪!”

“笨蛋,开枪啊!”

伴随着两人再次的催促,枪声终于响起。两柄手枪几乎是在同一刻击发,听上去就像是汇成了同一枪似的。

下一瞬,又有枪声响起。

而后一切归于宁静。

孟川柏瞪大眼睛,咬紧牙关,鲜血却还是从他的嘴角缓缓流出。一道骇人的伤口在他额头突兀地出现,从左边额角一直连到右边,伤口深可见骨,像是被一把看不见的刀狠狠划了一道。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涌出,把他整张脸都染成了可怕的颜色。

然而真正的致命伤却是另一处。陆贾的手仿佛一柄真正的利刃直接刺进他的胸口,手掌几乎已经进去了大半。在格斗术中,这一招通常被叫做“贯手”,拥有着所有拳型里最强的贯穿能力。此时陆贾缓缓地将手抽出,同时带出的还有奔涌而出的殷红鲜血,而孟川柏像是失去了支架似的,身子剧烈摇晃了一下,捂着胸口缓缓跪下。

“结束了……”

陆贾缓缓说了三个字,而后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坐倒在地。

他的右边小腿上不知何时也多出了一个伤口,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腓肠肌,带出的鲜血不多,却彻底废掉了这条腿的行动能力。而在攻击孟川柏的同时,后者也用尽全身力气在他胸口印了一掌,此时陆贾感觉体内像有一股力量在翻江倒海,喉头微甜,是淤积的血液在争先恐后地想要冲出。

他接连咳出几口血,这才感觉呼吸稍稍通畅了一点。

最后赢的还是我,他想。

在刚才这电光石火般的交手中,两人都各受了一发枪伤,同时也各自击中了对方一次,乍一想似乎势均力敌。可事实上他们受伤的程度却差得很远。

陆贾的赌博在最后一刻奏效。在关键时刻陆天豪听懂了他的意思,放弃射击对他们威胁较小的项云,而是直接对准了孟川柏开枪。作为顶级主持人,后者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根据枪口指向判断弹道,进而躲避即将射出的子弹。只可惜,他同时要面对的是陆家父子。

就在他下意识闪躲子弹的时候,陆贾没有放过对手分心的机会,一记贯手直接刺进他的胸口,下一瞬就要连同里头的心脏一并刺穿!

在千钧一发之际,孟川柏勉强侧身,偏过头任子弹划过额头,同时也绷紧了身体,以肌肉的力量让这记贯手方向稍稍走偏,最后只从要害旁边擦过。几乎在同一时刻,他趁势一掌拍出,直接命中了陆贾尚未架起防御的胸口。

连消带打,在化解两记杀招的同时还不忘反击,孟川柏这一连串无意识的反应无疑展示了他作为顶尖主持人的真正实力,就连陆贾也忍不住心中赞叹。

然而,没用。

仓促击出的一掌虽然造成了很大杀伤,但终究不足以致命。尽管这一掌制止了陆贾在贯手之后的一切追击,但孟川柏自己也已经无力打出下一击了。论招式,他比陆贾更优秀,论气力和状态,暂时提升回平时水平的他也比肩膀伤势未愈的陆贾要强,但决定这一场胜负的却不光是他们两个人。

比起需要分心闪躲子弹的孟川柏,陆贾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硬扛一颗子弹的心理准备,因为他知道,项云的这一发和船上时一样,必然是向着非致命的部位击发的。

“作为警察,你确实非常优秀。”陆贾笑着说道,“很可惜,你终究只是个警察。”

他不再理会身前重伤倒地的孟川柏,而是转过头望向大门前的少女。此时项云也已经单膝跪下,手枪也掉落在地。她的左手捂住右肩,鲜血正从指缝间缓缓涌出,俏丽的面容也因为剧烈疼痛变得扭曲。而她的右臂无力地垂下,显然已经无法再动。

在和平时代成长起来的警察,不管再怎么锻炼,终究不如黑暗世界的住客熟悉杀戮。就在双方各开一枪之后,陆天豪不等结果出来,几乎是立刻掉转枪口朝着项云开了第二枪。后者虽然也做出了反应,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拍,在右肩中枪之后,她就算有心反击也做不到了。

“警察小姐,其实我们完全可以不必走到这一步的。”陆贾微笑说道,“若你早来一点就能听到我前面那些话。我已经把水晶头骨还回去,把这个事件完美解决掉了。专案组很快就会解散,对应的案件也会了结,于公来说,你对我紧追不放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

“我相信你有摆平这件事的手段,毕竟警局里肯定还有你的人。但一拿一还,不等于事情没有发生过,我会找到证据的。”项云狠狠瞪着他,眼里满是怒火,“而且另一桩罪行要怎么说?你杀了肖师兄,这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还回来的宝贵东西!你能让他复活么!”

“哦?你想说我杀了那个警员?”陆贾点点头,“这个你也没有证据吧?”

项云咬着牙“我一定会找到证据的,到时候……”

“真能做到的话,再说吧。”陆贾打断了她的话,“在这之前,我连嫌疑人都不是,你甚至无法证明他的死和我有一丁点关系。而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你绝对追查不到我身上。”

他抬起手,遥遥指向了项云身后的出口。

“警察小姐,你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说,“现在回头,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项云冷笑。

“都能对我开枪了,你真想过当一切没发生过吗?”

陆贾耸耸肩。

“警察小姐,你就是太聪明了。”

他不再废话,对着剩余的几个人比了个手势“麻利点,在警察来之前解决,还有……天豪,你来扶我走。”

陆天豪点点头,正要迈步,突然一阵痛楚从他手上袭来!他痛呼一声,下意识抬手一看,却见不知何时,一把漆黑的飞刀已经洞穿了他的手掌。

与此同时,其余几个帮手尚未动手却也先后倒地,一时间惨叫和呻吟连成一片。或是胸口,或是腹部,他们的身上不约而同地多出了一把短短的飞刀,这飞刀射出的速度之快,配上通体漆黑涂色的掩护,竟然让这些人眼睛都跟不上,在被刺中后才能反应过来。

“这是……‘掌心刃’!”

陆贾骇极转头,同时拖着重伤的腿勉强后退了一步。身为前主持人,这种暗器他也用过,但哪怕是巅峰状态下的他也无法同时锁定这么多个目标,并且在同一瞬间将所有掌心刃以最高速度射出。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那些最顶尖的怪物们。

而那个怪物,此时正在重新站起。他的整张脸已被血迹完全染红,但正因如此,那双藏在鲜血之中的眼睛才显得尤为可怖。

“你犯了两个错误。”孟川柏说,“第一个错误,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一个主持人,哪怕重伤状态的也是一样。老虎受了伤依旧是老虎,爪牙始终致命。”

他的身上散发着如有实质的浓重杀意,整个人的气势竟比受伤之前更有提升!

陆贾额头冒出冷汗,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他反复提醒自己这只是个重伤号,大量的失血会让他使不出力,而胸口的重伤至少会影响到他一边手臂的动作,气势再强,终归也只是气势而已,无法改变生理上的客观事实。

可是不论怎样劝诫,他的身体还是遵循着几十年来积累的经验,自然而然做出了反应。

前第七号主持人,手上沾满了无数敌人鲜血的陆贾,此时在一个重伤者的面前选择后退。

只是来不及了,他已经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之中。

“第二个错误……”

孟川柏缓缓抬起手,四指齐平,拇指微弯,是以牙还牙的一记“贯手”姿态,蓄力待发。

“你激怒我了。”

下一瞬间,他的手从陆贾的视野中消失。



最终攻防

“爸!”

陆天豪捂住受伤的手,跌跌撞撞地往那边全速冲去。然而隔开了十几米,他冲得再快,怎么比得上孟川柏近在咫尺的一击!

鲜血飞溅,正要站起身的陆贾吃了一击,颓然倒地。而孟川柏就站在他的身前,保持着贯手攻击的姿态,右手指尖还在滴着血,可脸上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你!混账!”

陆天豪涨红了眼,咆哮着握紧了拳头,然而这时,那边传来的一句话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天豪,退回去。”

陆贾说得很艰难,然而终究是把这话说完了。他以手撑地,慢慢撑起身子,而后用一边膝盖勉强跪着。他的胸口旁边多出了一个伤口,流血不少,却不深。在最后关头,陆贾几乎是用和刚才孟川柏一样的方式化解了致命的攻击,区别之处在于,他不需要分心戒备子弹,所以闪躲的时候效率更高。

同样道理,反击也是。

孟川柏硬挺着的身子突然晃了一晃,“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缓缓跪倒在地。他勉强保持攻击姿态,防备着陆贾可能的反击,但刚才所吃的那一掌却足够让他一时半会都站不起来。

就在他使出贯手的瞬间,陆贾完全复制了他之前的动作。一个侧身闪避,一记直接印在胸口的反击,哪怕孟川柏已经抱着受伤的觉悟去攻击,这一掌的力道依旧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能够逼出自己潜力的,不止你一个。”陆贾扬眉,“我也是。”

他深吸一口气,将胸口翻涌的气血强行压下。在刚过去的那一秒里,在生死攸关的压力之下,他的反应、力量和技巧全都恢复到了当年巅峰的水平,于是才能打出毫不逊色于孟川柏的那一击。但岁月终究不饶人,他身上几乎无处不在的伤痛在提醒着他,此时虽然放出大话,但要再来多一下,却是绝无可能了。

只是他不能退,他必须挡在这里。面对着重伤之后眼神越发炽烈的孟川柏,陆贾清楚,自己到了必须赌上一切的时候了。

“天豪,你带着能动的人赶紧离开这里。”他说,“那些逃出剧院的人现在肯定报警了,警察很快就会赶到,那时候你再要走就不容易了。”

“那你怎么办!”陆天豪焦急地说。

“哪个警察敢动我啊!”陆贾大笑,“只有我一个人在这的话,我就是受害者,到时候警察还要站在我这边呢!”

“你休想!”

项云喊道。她捂着肩膀摇摇晃晃站起,虽然面如金纸,眼神却是更加坚定。她就站在最近的出口上,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可她的姿态和这简单的三个字已经清楚表明了她的态度。

要想从那出去,除非从她身上跨过。

“真是的,完全不给活路啊。”陆贾苦笑。

就在这边项云站起的同时,另一边的孟川柏也重新撑起了身子。他的呼吸正因为全身上下的剧痛完全混乱,原本飞檐走壁无所不能的这副身体也已经残破不堪,像是轻轻一推就会再次倒下。

然而只要看见他的眼睛,谁都不会怀疑他还能再打出一记刚才那样的重击,甚至一而再,再而三,一直到他的对手倒下为止。

“警察也好,什么主持人也好,一个个都是这么纠缠不休。”

陆贾慢悠悠地说着,一边用眼神制止了陆天豪想要靠近的冲动。在这种情况下,只是手掌被刺穿的陆天豪其实是几个人里伤得最轻的,在项云固守门口的情况,如果他能与陆贾会合,两人一起对付孟川柏,那胜算无疑高出很多。

陆天豪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然而陆贾拒绝了。

对这个将将步入老年才得来的儿子,他比谁都要珍惜。

“天豪,从现在开始离我远一些,越远越好。”他认真地说,“但视线不要离开。”

“主持人级别的对决,就算再短暂,也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

他话音未落,右手已经闪电般刺出,而后左手跟上又是一掌,连环出击!这一轮动作之快,就像是肩膀上未愈的枪伤完全不存在似的,很显然,高度分泌的肾上腺素已经让他忘记了疼痛,甚至刺激了身体,发挥出比平日更高的强度来!

另一边,刚刚吐血不止的孟川柏也像是甩掉了受伤的包袱,双手同样如蛇般刺出,从各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攻向陆贾。如果说陆贾的动作突出一个“快”字,那他的动作就是既快且巧,疼痛没有影响到他那旺盛的攻击能力,反而赐予他比平时更为犀利的反应。

一时间,他们两人的手似乎都消失在了空气中,只能看见高速攻防中留下的残影。沉闷的碰撞声密密麻麻,犹如骤雨,而殷红的鲜血是真正的雨,洒在两人中间,染红他们的眼睛。

在伤口增加的同时,他们也在给对方添加伤口,如此反复,直到其中一人倒下为止。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总是纠缠不休!”陆贾大吼,“我们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这是你的罪。”孟川柏咬牙,“从杀死同僚,叛出西凤的那天,你就该有这一天了。”

“我的罪?”陆贾失笑,“因为我杀了人吗?可是你们主持人杀死的人难道还少!”

他放声大笑,攻势随着笑声更加狂暴。

“你们信奉强者为尊,把人当成蛊虫养,设局让他们自相残杀,这些人除了不是你们亲手杀的,难道还有什么区别?你们为了达成目标,沿途付出多少条性命都无所谓,就因为那些死掉的只是毫无用处的人,是废人,在你们眼里甚至不是性命!”

“而我呢,因为杀掉的是有用处的主持人,所以就被全国通缉!整个国家都在找我,就因为我阻止了几个所谓精英去对付一个普通人,这样的国家,我叛也就叛国了!”

他用血红的眼睛瞪着孟川柏,一字一句地说“我有罪,但你也好不到哪去。”

这慑人的气势令孟川柏心神震动,反应一慢,顿时连吃了几下重击,整个人又仰头喷出一口鲜血来。他捂住胸口勉强退后,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对手来。

不管怎样看,陆贾都是将死之人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超过二十年,整整一代人的年龄差,孟川柏还年轻,像是初生的太阳,而陆贾很快将要步入老年,早已不复当年的身手。之前累积的伤害本就足以杀死他,这一番对攻之下,他身上又添了新伤,死相更甚。

然而凭着这一口咽不下的怨气,他却是硬挺着挡在孟川柏面前,始终不肯倒下。反倒是孟川柏被这一席话说得信心动摇,连反驳都做不到,甚至也跟着开始怀疑起来。刚刚勉强鼓起的气势尽然泄去,身体的疲惫便随之涌了上来。

在这种状况下勉强战斗,输的肯定是他——然而孟川柏却想不出任何方法可以挽救。

只是刚脱离了亢奋的情绪,他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些事情。

“这是……”

孟川柏看着滴落在手心的鼻血,同时感觉到双手有着奇怪的麻痹感。他看着眼前的陆贾,却发现连对方身影都开始模糊起来。

“生效了吗?”陆贾大笑,“收下吧,这就是我的礼物。”

他张开双手,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精心调配的,足以把所有人留在这里的剧毒!”



虽死无悔

“毒气?”

孟川柏惊愕地打量着陆贾,脑中高速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在这场超高速的打斗中,面对着孟川柏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他只能全力应付,连一点多余的动作都不能用,更别说找到什么机会发动毒气之类的攻击了。

这样一想,他做出这些事情的时间应该在两人再次动手之前,可出手之前正是孟川柏全神戒备盯着对方的时候,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那么也该会有一些什么蛛丝马迹才对。

不可能在战斗中发动,也不可能在战斗前发动,然而它却实实在在被启动了,并非幻觉……在孟川柏排除掉那些错误选项之后,眼前只剩下唯一一个答案——它是被动产生的!

想到这里,他猛地一惊,快速把陆贾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视线最后落在陆贾的腹部,那里有几处被他贯穿的伤口,鲜血淋漓之余,连里面的脏器都暴露在空气中,依稀可见。刚才那里还是殷红一片,此时流出的血,却是漆黑如墨!

“你竟然把毒气囊藏在自己身体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陆贾,“你疯了!”

“疯狂的礼物就是献给疯子的。”陆贾大笑,“能让我重伤的人,就陪我一起死吧!”

他看着孟川柏,狰狞的笑脸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你很强,不管是身手还是智谋,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主持人都不逊色,包括教你这一切的那个人。”他说,“我布置了自己的主场,利用你的轻敌设下陷阱,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所有优势,然而到最后都杀不死你,只是勉强从你手底下逃脱。到了现在这种相对平等的战场里,我自以为做足了准备,张开了一层又一层的防护,但还是挡不住你,甚至连主动权都被夺走。”

他咳了一声,带出几点血沫来。

“就连我当年最为得意的近身搏击也比不过你,呵呵,说岁月不饶人也都是借口,总而言之,你已经超越了上个世代主持人了。这一代里,你大概是最优秀的吧。不过……”

陆贾突然话锋一转,脸上再度现出了疯狂的笑。

“再怎么厉害都好,你就要死在这里了!我只是一个人,却已经杀死了十几个西凤的所谓精英,临死前还把他们最有前途的希望之星也带走了,这条命送得值啊!”

“我不会死的。”

孟川柏强撑着想要站起,抽身后退,却突然一阵乏力,反被从底下的一股力道死死拉住。他低头一看,陆贾的一只手正死死抓紧了他的衣角,手背上青筋毕露,显然用上了全身力气。

“你们就留在这陪我吧。”他狞笑着,“不过有些人就不必了。”

他回头狠狠瞪了陆天豪一眼“你这笨蛋,还不快走啊!”

这副近乎癫狂的模样连亲生儿子都面露怯意。此时陆天豪感受着身体里些微的异样感,再听到这句咆哮,终于明白父亲那句“退后”是什么意思了。眼见另一边的项云也因为中毒露出空隙,再看看已经成为毒气源,肯定救不回来的父亲,他终于下定决心,一个转身迈开腿向着大门全力跑去。

“爸!来世再当你儿子!”他大喊,头也不回。迎着项云惊讶的目光,他扬起肩膀,直接将已经站不稳的她用力撞向一边,冲出大门。

“好,做得好……走了就好。”

看到陆天豪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门外,陆贾欣慰一笑,身体突然像是泄了气似的一屁股坐倒,刚才那番气势全部消失不见,连原本拉得死紧的手都无力地垂落在地。孟川柏难以理解地看着他,明明是被人抛弃的一方,还是被亲生儿子抛弃了,可是此时的陆贾,怎么看身上都像是洋溢着解脱似的满足感。

“不理解?”他看出了孟川柏的疑惑,“也是,你不会懂的。”

他说这话时眼中似有柔光流转,像是卸下心防,露出那副强硬外表底下的脆弱来。这一刻他们面前的不再是那个设局杀掉无数精英的奸雄,只是一个颓废的老人而已。

可这也只是一瞬间,当他再次望向孟川柏,这份软弱气息突然不见,眼神再次凶相毕露!

孟川柏心中猛地一震,用尽全力向后跃出!

一阵劲风袭来,陆贾的手就在他胸前斜斜扫过,扫起的风刮得胸口都隐隐生疼。他几乎都要抓住目标了,却最终还是慢了一步。孟川柏连滚带爬向后拉开了几步距离,抬头看时,见陆贾跪在原地,手还保持着刚才抓空的姿态,杀气腾腾,却因为脚上的伤而无法追击。

“有种再来,再来打啊!”他癫狂大笑,“你输了!你杀不死我!你没有完成任务!”

“你疯了。”

孟川柏皱了皱眉,捂住鼻子勉力向后退去,尽可能和这个毒气源拉开距离。他知道,毒气这东西都是越近越浓郁,远处则相对稀薄,散发毒气的人本身才是最受影响的那个,再加上之前造成的伤势很重,就算不再对陆贾出手,他这样下去也是死定了。刚才这一抓,只不过是对方在垂死之际试图找个人垫背。

他只要及时退到安全距离之外,就有机会从毒气里存活下来。

“不论如何,我已经将你肃清——因为活下来的会是我。”

孟川柏说这话时不免有些心虚。对面的陆贾听到了,更是大笑不已。

“你已经输了!”他狂笑,“在你后退的那一刻起,你已经输了!”

这笑声落在孟川柏耳中满满的都是讽刺,偏偏他又无力反驳。他没有输在战斗上,可是在信念之争里,陆贾确确实实才是最大的赢家。

就如陆贾所说,他甚至放弃了亲手杀死对方的念头。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却打断了陆贾的笑。

“还没结束。”

两人回头,见项云摇摇晃晃地向着这边走来。“我不会让你死的。”她说着,走着,一边取出随身带着的手铐,“如果是把毒气源埋在体内的话,这些毒气就是从腹部的伤口出来的吧,现在马上治疗封堵,这里的人都不会死。”

“我要逮捕你,之后给你临时治疗。等你好后,还要让你接受审判,直到被定罪为止。”

“你疯了!”孟川柏瞪大眼睛。

项云毕竟是普通人,就算学过一些应急的医疗手段,知道要立刻撕下衣服捂住口鼻,可她终究没有经过主持人那种变态的耐药性训练。是以她吸入的剂量虽然远不如孟川柏和陆贾,可毒气对她造成的伤害却要更深,此时光是走路看上去就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若是靠得更近一些,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小丫头,你这是自寻死路。”陆贾也说。

“我知道……但我必须做。”项云语气笃定,“一开始就说过了,我必须逮捕你。”

“这是哪来的自信啊。”陆贾冷笑,“我是反派,你是好人,所以我注定会死,而你一定会活下来,就凭那什么‘邪不能胜正’的天理吗?这可不是电影啊小丫头!”

“邪不能胜正……”

项云脚步一缓,苦笑之后,却又再度迈步。“这种东西,我从来不信。”她说。

“我所生活的世界里,罪犯会肆无忌惮伤害善良的人,黑暗的角落总比光明照耀下的地方要多,每一秒,世界上总有关于某个人的惨剧发生,那些被破坏的东西是永远都回不来的。如果这是邪不能胜正的电影世界,我此时应该走在另外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轨道上才对。”

“但是,就因为现实中的正义如此脆弱,所以才有不顾一切帮助它的需要。我没有权力代替法律判决,但我必须维护法律的运行,让它伸张正义——这就是警察,我选择的职业。”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脸上也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豪。

“我的父亲是这么教我,也是这么做的。他后来死了,可我知道他从未后悔过。每个合格的警察都会这样做,如果师兄在这里,他也一定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你……”

看着这样的项云,陆贾的眼前仿佛又闪过了不久前那个年轻人不屈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那个被折磨至鲜血淋漓却仍不低头的身影和眼前的少女重叠在了一起,明明是两个即将倒下的人,却莫名地带着无以名状的强烈威压。

陆贾不由自主地,再次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说得真好听。”他勉强笑道,“可天下不公平的事那么多,就凭你,又能管得了几个?”

项云摇摇晃晃地伏下身子,迎着毒气,将冰凉的手铐“咔”一声拷在陆贾手上。

“这一个。”她说。



月色正美

项云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依旧是空空荡荡的,寂静无声。她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看了一会,决定下床走走。

床头的柜子上还放着第一天送来的果篮,以及一束已经凋谢得七七八八的花束。自那天以后,除了医生和护士以外再也没有人踏进过这个特护病房,大家一边称呼她为英雄,是忠诚的国家卫士,另一方面,却像瘟疫一样对她敬而远之。

想想也正常,毕竟她所抓捕的可是那个在本市举足轻重的“陆善人”啊。他在天京市盘踞已久,势力早已渗透到这个城市的每一处,那些胆敢得罪他的人有一大半早就入土为安了,更别说从过去到现在,还没有哪个人能让他真正吃上一口牢饭。

项云算是第一个,不过要较真的话,她实际上也没有做到这一点。

当接报赶来的警察进入剧场的时候,项云已经徘徊在昏迷的边缘了,而陆贾腹部的伤口虽然已被她临时封住,却因为之前吸入毒气过多,已经失去意识。强打起最后的精神,项云向同僚简单说了几句,而后便不省人事,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她已经身在特护病房,守在身边的是一众她之前虽然知道,却从未见过真身的领导,而站在最前面的赫然是本市的警察局长。见她终于醒来,众人立刻围了上来,嘘寒问暖。局长赞扬了她的勇敢,并且为她送来了果篮和鲜花,热情的样子和平时判若两人。若不是听过劳志供述,项云几乎要以为这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了。

真是一场闹剧。项云心想。

陆贾终于还是逃过了审判——或者说暂时逃过了。领导们告诉她,因为吸入毒气过多,陆贾的大脑已经受到严重损害,身体各处的机能也有不同层度的受损,在短时间内是很难醒来了,长期来看,也有很大机会成为植物人。而那些受伤的黑社会分子只能证实一部分罪行,却因为身份低微,没能从他们身上挖出陆贾更深一层的关系网来。而陆贾集团里的那些高级干部们,包括他儿子陆天豪在内,现在都已经去向不明,难以追迹。

“总而言之,一时间查不出这个犯罪集团到底渗透到什么地步……棘手啊。”

局长说这话时摆出了一张很懊恼的脸,可语气里偏偏又隐喻透出一丝庆幸。项云听在耳里,再看看周围的其他人,有好几位脸上也闪过了心虚的神色。

在那半天时间里,项云受到的赞美比她过往许多年加起来的还多,可是在那之后就是无尽的寂寥。她每天遵照医嘱治疗,吃药,其他时间就是躺在床上静养。没有人陪她说话,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消遣,在休闲的时候,项云有时会想起那个总是一脸坏笑的年轻人。

他也吸入毒气了吧。他也受伤了吧。伤势那么重,不知道过后有没有得到治疗呢?

然而在那天之后项云就再没见过他了。赶在警察到来之前,趁着项云不注意,孟川柏拖着那副重伤的身体从后台那边的出口离开了。他没有给项云留下任何线索,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看起来,他们的缘分到此为止了。之后人海茫茫,要想再遇上,除非奇迹发生。

抱着这隐隐约约的思绪,项云下了楼,漫步月色下。凉风习习,吹拂着她的长发,项云正漫无目的地走着,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叮铃铃的响声。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邮差骑着个破破烂烂的自行车,正摇摇晃晃往她这边来。

“有你的信。”邮差说。

“都寄到医院来了?”

项云疑惑地从他手中接过信,一看落款,却是那些孩子从孤儿院寄来的。项云想着不会是自己受伤住院的事传到那边去了吧,一转念,却是立刻反应过来。

“是你啊!”

她又惊又喜地看着邮差,喜笑颜开。小邮差嘿嘿一笑,将鸭舌帽的帽舌往上一托,露出底下那张俊秀的面孔来。

“我这服务还算周到吧。”孟川柏得意洋洋,“本想路上俗套地买点水果什么的,不过发现有你的信,干脆就直接送信过来,就算是带了礼物吧。”

换做平时,项云肯定是马上拆开看看孩子们又写了什么,不过此时她却一边把信收进口袋,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孟川柏。在发现那些未愈合的伤口时,她脸上的惊喜渐渐变成担忧。

“你没事吧?”她忧心忡忡,“你这些伤……”

“我身体强健,恢复很快,再加上还有独门配置的草药调理,现在基本没什么大碍,多动一下才恢复得快呢。”孟川柏笑了笑,“剩下的这些看上去虽然吓人,其实都是皮外伤而已,放着放着就会自己好的……我甚至还巴不得它们永远不要好呢。”

他轻轻抬起帽舌,露出额头上那一道骇人的伤疤。

“它们留着,正好提醒我发生过这些事情。”

说这话时,孟川柏的表情前所未有地认真,却又隐隐透露出了一丝孩童般的迷惘。项云记起,在那个时候孟川柏确确实实是动摇了的。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在陆贾的质问之下显出空洞,以至于他想反驳都找不出话来。空荡荡的强大,空荡荡的忠诚,以往的他或许从未对此思考过,可是在陆贾剥去它们的外壳之后,他却很难不对这些东西产生怀疑。

“强大就是一切,忠诚是最大的荣耀,我从小就一直听着这样的话长大,而我周围的那些人也是这样活着的,我一直觉得这就是世界的真理。”孟川柏抿着嘴唇,“可是在那时候,听完陆贾的话我居然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怀疑。明明应该是我赢了吧,可是感觉上像是输了。我遵循着一直以来的信念行事,到头来好像我才是坏人那一方。”

他苦笑一声“而之后看到你的行动,这怀疑更是放大了,大得让我无法视而不见。我看见明明娇弱的一个人,却在强烈信念驱使下直面死亡,豁出性命做出我无法想象的行动。比起我杀掉目标的觉醒,你将其活捉的执念竟然更强,亲眼见到才知道那是多了不起的事。”

“说真的……”

他看着项云的眼睛,诚恳地说“我在你身上看见了自己没有的东西。”

他的眼神一瞬间流露出淡淡的哀伤,深深刺痛了项云心底里某一处柔软的地方。她很想告诉孟川柏,其实在那时她也怕得要死,她的心里也有个声音不停叫她快逃。哪怕是现在,一想到出院后还要面对天京市警局那复杂的环境,她多少也有些心虚,自我怀疑。

可他是真心把她当英雄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鼓舞了。

她笑了笑,轻轻拉住了对方的手。

“不,这些东西你也有。”她温柔地说,“或许你暂时还没有发现。等你甩掉那些别人强加在你身上的东西,真正思考过你要什么了,那时候,答案自然就会浮现出来。”

她迟疑了一下,抿着嘴唇说“我也可以帮你找的。”

“可这真难呀。”孟川柏苦笑,“难怪老师要赶我出来游历这一趟,还规定我要走遍多少地方,不能太快回去……果然这历练心性的事情,还真是急不来。”

项云却是从他这话里听出别的意思来,不自觉咬住了嘴唇“你要走了?”

“大概吧。”孟川柏答得模棱两可。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拿眼观察着项云的表情,嘴角不自觉泛起了一抹笑意。

“不过刚好我最近也想做点叛逆的事。”他说着,看到项云眼睛一亮,“老师大概觉得等我走完这一趟,回去后就会坚定信念跟着他混了吧。他算东西一向很准,说不定把我现在的迷惑也算到了,更觉得之后的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不过既然我已经不在他之下啦,我会做的事情,就算是他也肯定有料不到的。”

“什么料不到的事?”

孟川柏嘿嘿一笑“比方说,那么怕麻烦的我居然会想要收养孩子,教人东西什么的。”

项云一怔“这……很好啊。”

“这还是多亏了你啊。”

他握着项云的手晃啊晃“我是在看到你资助那些孩子后才得到的灵感,既然连你都可以应付那么多孩子,我一次只收养一个,应该很轻松才是。”

他开了个玩笑,可是项云却像是心不在焉,听不出来,只是点了点头“是啊,我觉得你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导师,只要用心,肯定能教出很棒的学生。”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所以,你会留在天京收养吗?”

“天京繁荣有序,就算有孤儿也能得到救助,根本不需要我吧。我就算要收养一个,也该是去那些战乱偏僻穷困之类的地方找找看才对。”孟川柏扮作认真,等看到项云毫不掩饰黯淡下去的神情,他差点就笑出声来,只觉得心里那些恶作剧的念头都得到了满足。

简直幼稚——他自我评价一番,而后缓缓说道“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

“以后?那你现在……”

项云听到他口气有异,一抬眼,却是迎上了他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不知怎的心跳一阵加速,下意识说到一半的话,后面怎么也说不出了。她看着眼前这个人,只觉得脑子突然一片空白,不知怎地思绪就飞到了很久以后。

从这之后二十年,风云流转,只有善变的月始终见证着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一切。在这个时刻里,天真的年轻人们还不知道,他们的相遇不仅要改变各自今后的人生,更是最终会将一个国家几百万人的命运完全改写,终结痛苦的轮回,把希望留给之后的那一代人。

在这个时候,孟川柏只是一脸坏笑地看着项云,欣赏她难得一见的困窘。

“现在啊……”他轻轻拉住项云的手。

“月色正美,约会吧。”



长夜过后

漫长得仿佛无穷无尽的黑夜过后,迎来的却是一个明媚到有些不真实的早晨。项南星从地下室出来时身子明显晃了一晃,他下意识地抬起手遮在额头上,眯起眼睛看着外头的阳光,微微感到一阵晕眩。

眼前这幅画面若是放到电影里,那多半是要留到一切都已完美解决的结局,然而他知道事情才刚要开始。他费尽心力才达成的这个无人死亡的成就,放在接下去将要发生的那些事情里,那最多就是大海里翻起的一点浪花。比起此时,以及接下来在西凤各地将有可能死去的那许许多多的人,他救下的不过是一个作恶多端,按罪判罚死刑都不为过的家伙,而他留着那家伙的性命,也只是为了将执行正义的机会留给法律,而不是由某个人私底下展开审判。

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做对了。

毫无疑问,雇凶截击姜乐一行的罗仑不算好人。他打着慈善家的幌子,背地里却将各地的流浪儿收进地下室,虐待为乐,当时在地下室里若是真被杀了,那也是活该。而雇用他的多半是这次政变事件背后的幕后黑手,会雇用这种货色,自己十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而被他们选作目标的姜乐以及她代表的皇室,难道就是好的那一方么?

西凤的恶从它那将活人当做玩物的“游戏”制度便可见一斑,而她本人以前做过的那些事情,项南星也是每件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如果说他此时为了制止流血事件所做的一切事情最终会让西凤回到过去的轨道上,那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非要比较的话,秩序下的生活终归是比混乱要好一些。”项南星自言自语,“尤其是跟这种无目标的混乱相比。”

他说这话时,正开着车行驶在城市间的公路上,要前往和姜乐事先约好的会合地点。这辆七座的小汽车是他们在离开沙拉维市前租来的,因为信用体系崩溃的缘故,他们不得不花了比平时多出好几倍的押金,几乎等于把这车二手折价买了下来。然而事实证明梁京墨这笔富有前瞻性的支出绝对值得。若不是有这一辆随时可以加速逃离的代步工具,哪怕南宫茜的射击威慑力再强,面对一波接着一波的拦路抢劫团伙,他们终究会面临弹尽粮绝的窘境。

除了劫匪,这一路上他们所见的大多是带着行李逃难的民众。如梁京墨所说,趁火打劫的人与背井离乡逃难的人,这是重大事件里两个很有意义的指标。前者代表了这个事件对社会秩序的破坏程度,而后者则直观展现了它对社会中的大多数民众生活的伤害大小。从港口城市沙拉维往内陆进发,他们的车子越是前进,遇上拦路抢劫的频率就越是增加,与此同时看到逃难的人群也渐渐增多。那些人里中最常见的交通工具也慢慢从一辆辆汽车退化成了推车,最后直接退化到靠着一双双腿硬生生跋涉。这说明,西凤的核心区域混乱程度非同小可。

“更要命的是,这些人逃难的方向还都不一致。”梁京墨补充道。

“这个是很大的问题吗?”南宫茜睁大了眼睛问。

“确实是。”

项南星看着车窗外混乱不堪的人流,脸色凝重。

一般来说,逃难的人群都会有一个明确的去处。比方说北方严寒,那么难民会往南方走;哪里发生战争了,难民会以战场为中心,向着远处逃离;如果是国家政治动乱了,那么核心区的人要么前往国境线附近寻找逃离的机会,要么是到影响相对较小的偏远地区躲一躲。说到底,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人类作为这条进化链上最高端的存在,自然也不例外。

但此时他们看到的难民潮却是一派混乱的景象,方向各异,谁也说不出一个安全的地方来,就像物理学中分子无规律的布朗运动一样难以捉摸。这副景象传递出了一个信息,那就是这个国家目前正处于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以往覆盖全国唯一可靠的信息源,也就是官方电视台,现在几乎是处于完全的瘫痪状态,基本无法播出任何有效信息,这便让民众更加无助。由于信息闭塞,再加上或许有些人别有用心地加以引导,各地最终形成自己的一套说法,导致人们对“安全区”的认识也全然不同。他们各自上路,行走的路线自然也就大相径庭了。

这些难民来回兜了圈子,便宜的自然是那些拦路抢劫的匪帮了。多少人刚开始上路时还是用车子驮着行李,大包小包的,等兜一圈都下来,全都变成拖着两条腿衣衫褴褛地走路了。

几天前,他们还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民,几天后,有的已经沦为乞丐。

“这里混乱的程度比我预想中糟太多了。”项南星皱紧了眉头,“刚到沙拉维时,我还以为大部分地方就算比不上那里,相差也应该不是太远。”

“本来就差多了。”梁京墨叹一声,“沙拉维毕竟是个特别的地方。”

南宫茜好奇“怎么个特别法?”

“大小姐你来西凤执行过任务,基本的功课也该做过吧。”梁京墨说,“这里从古到今都是个非常封闭,自给自足的国家,近代才逐步开放,但步伐非常缓慢。直到现在,西凤真正与外界有着经济沟通的还是那几个港口城市,也只有那里会受到国外的一些潜在影响。你想象一下,当外部的势力渗透到一个城市里的时候,它或多或少会让那个城市产生变化吧。沙拉维市作为最边境的城市之一,中央管辖困难,原本地方宗族势力就比较强势,再加上它还是开放最早,开放程度最高的港口城市,是西凤唯一一个有外部势力真正介入到地方管理的,掌控着它的,其实是几股不同的势力。”

“海商会、本地兄弟会,还有原本的西凤地方政府,等等。”他扳着指头数道,“这些势力们在漫长的博弈后选择了一个相对平衡的方案,原本应该站在强势位置的地方政府在这方案中其实反倒位于席位的末端。于是在变故发生后,它的垮台并没有直接引起当地秩序的崩溃,只是引发了一次重新划分地盘的机会,同时给了排在前面的那些势力一个争抢权力的机会而已。沙拉维的环境虽然因此多少有些混乱,却还不伤及根本,它运作的秩序还在。”

“不过,情况还是有点奇怪。”项南星突然说。

他思索道“就算大部分地方不像沙拉维这样有国外势力协助维持秩序,但宗族势力这东西各地或多或少都该有的啊。以往当世道混乱的时候,宗族总会自发形成圈子,保护自己圈子里的那些人。但这一次宗族的庇护力似乎也失效了。”

“所以我才说,这是‘无目标’的混乱啊。”梁京墨答道,“如果只是单纯的政变,那改变的主要是上层的统治阶层,原有的基层秩序对他们直接影响不大,暂时保留下来有利于控制局面,等稳定后再慢慢更替。但眼下看到的这伙人却像是铁了心制造混乱似的,只管破坏,完全不考虑之后的事情。我怀疑目前这种四处逃难的情况就是他们有意散布的假信息导致的,而各地宗族势力无法发挥作用,说不定也是有人在暗中做了什么。反正现在到处都是乱成一片,死几个领头人什么的,根本就不算事。”

他不耐烦地敲打着方向盘“要我说的话,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前往首都那边了解发生什么事,而不是在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他说到后面突然激动,直接扭过头去对着项南星吼了起来。然而后者却像是对此充耳不闻,依旧一脸平静地将车上的物资分发给遇到的难民,并且为他们指出前往沙拉维的路。拿到食物的难民少不了感激连连,可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却也让他们的车子很难前进。有些艰难跋涉的人连饭都吃不饱,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远远见到这边在发放干粮也只能艰难地拖着脚步过来。遇上这种情况,项南星甚至会要求车子靠过去,好把东西送到他们手上。

这一路他们走走停停,除了几次是遭遇匪帮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项南星沿路总爱停下来做这种事情。在离开沙拉维前,除了租车之外,项南星花了一笔钱预先备了一批干粮,直接堆满了车子的后备箱和空着的那些座位。这一路只要遇到难民的队伍,他都会在尽量不停下车子的情况下将物资分发出去,同时为迷路的人们指出相对安全的路线。为此他们行进的速度自然大受影响,然而对此项南星也有自己的计算。

“我不觉得浪费时间。”他一边将干粮从车窗递到一双双举起的手中,一边淡淡地说,“按照计划,我们就算先一步到达那里,也还要等姜乐她们来到后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她也会有自己打算。而那边出发的地点比我们远太多,就算一路长驱直入,折算下来时间也和我们这样行进的差不了多少——放心吧,我有算时间,如果感觉要耽误,我自己就会收手。”

“就怕到时沉浸在这种救世主的幻想中无法自拔啊。”梁京墨冷笑。

“我从来都是个普通人。”项南星答道,“这一点,我自己清楚得很。”

南宫茜有些紧张地来回看着两人,却也想不出什么打圆场的话来。

她很清楚,在别墅里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在那以后才会产生这种完全不加掩饰的裂痕感,和之前白夜祭合作时的那种感觉完全不同。虽然在一般问题上他们还能平心静气好好说话,但一旦涉及各自不同的处事方法,那就是互不相让,谁也不肯服个软。

夹在他们中间,南宫茜这种一贯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的人更是感觉无所适从。

她想了好久,最后也只能干巴巴地憋出几句话来。

“其实,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她劝道,“找到问题的关键才能帮助更多的人啊。毕竟那是救助整个国家,你这样,最多也只是救助有限的几个人而已。”

“国家不也是人组成的。”项南星笑了笑,“不管帮了几个人,都是在帮这个国家。”

梁京墨冷笑着指了指窗外。

“看着这些人吧,光你这一刻见到的就有多少,你看不到的那些又有多少?你要救人,可是我们这一辆车就算装满了,全送出去,又能救得了几个?”

道理我懂,只是……

项南星不自觉咬紧了牙关,也看向了车窗外。此时那些拿到食物的人都渐渐走开了,可稍远一些的地方,却有一只手仍顽强地举在那里。那是一个鬓发散乱的母亲,她坐在地上,一只手高举着,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抱着好不容易睡着的孩子,同时将脸贴在孩子的耳边轻轻哼着歌。大概这孩子真是很不容易才睡着吧,她虽然也想要一份果腹的干粮,却不愿冒着让他醒来的风险,冲进人堆里和其他人一起争抢。

她哼的是一首在西凤民间常见的摇篮曲,悠长的旋律穿过喧哗的人群无端地钻入耳朵。项南星一瞬间有些恍神,仿佛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无意识地从车窗探了出去,像要竭力将一袋面包递到对方手中,又像是要拉住对方的手。

“这一个”——他福至心灵般,突然想起了这样的回答。

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仿佛心里某处有一道门打开了,光透了进来,一直纠缠不放的困惑如同阴影在阳光下退散,渐渐消失不见。

“对,这一个。”他喃喃说道。



再度集结

约定会合的城市名为侯斯顿。

这个名字属于西凤的国都,在本地古言里是“众神眷顾之地”的意思,在这场席卷全国的变故中,它大概是除了沙拉维之外看上去最为平静的地方了。然而与迅速被其他势力接管了主导权的沙拉维不同,侯斯顿的这份平静完全是建立在另外一种逻辑的博弈之下。

直到此时,那些有能力影响这个地方的人还在观望着,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同时也在耐心等待着最佳的机会。在看不见的互相牵制之下,到现在为止没有人出头试图拿下这个地方,于是也就没有围绕着掌控权所展开的各种争夺。维持着心照不宣的状态,这里的人虽然心中惶恐,却还是依照着过去的规律那样生活着,仿佛在一场大变之后什么都没发生过。

至少表面上如此。

“无法理解。”南宫茜感慨道,“现在这样的景象太奇怪了,在我读过的那些书里完全找不到类似的例子。”

“这是因为那些真正靠近核心的人,大家都还觉得难以置信。”公主姜乐淡淡地说,“余威犹在啊。他们还在观望着,想等看皇室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一样垮台了。一旦确认的话,这些家伙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瞬间就露出锋利的牙。”

她握在杯子上的双手指节发白“换句话说,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坐在另一边的项南星微微抿了下嘴唇,欲言又止。这个“我们”落在他耳中相当刺耳,仿佛连在场的他也被算进了姜乐回国夺权的团队中似的。但仔细想想,他们的最终目的虽然不太一致,但在“时间不多”这一点上却是相同的,若是等到皇室垮台的消息被证实,西凤国内势力蜂拥而起,那现在这种混乱的状况恐怕要乘以十倍以上,一般民众只会更加沦为夺权斗争中的牺牲品。这同样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不过在考虑真正合作之前,还有一些事情是必须了解的。

“关于这场动乱的真相,你那边应该有什么信息吧?不妨开诚布公,说一下?”他问。

姜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她侧过脸,一个眼神示意,旁边的“狂岚”徐迎便上前一步,代替她开始对眼下的状况说明起来。

“在登岸后,我们沿路收集了一些情报,这中间有些信息传播的过程中发生了偏差,已经自相矛盾了,但其中也有些是相互印证的。这部分的情报,基本可以认为可信度较高。”徐迎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首先可以确认的是,现任的首相已经死了。”

不同于还未反应过来的项南星,梁京墨几乎是在听到的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你确定?”

项南星努力回想着电视上看过的西凤首相的外貌,似乎只是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大叔,和其他各国的政要别无二致,从他身上也看不出主持人之类的强者所特有的强悍气场。然而从梁京墨的反应来看,这个人的死亡似乎像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

“你不了解西凤‘在桌子底下’的那部分制度,所以就不知道这件事的可怕之处。”

另一边的“彩焰”文姬看出了项南星的困惑,开口解释道“表面上看,西凤的首相和其他国家一样,是通过层层的选举走到这个位置上来的。但其实这整个过程只是做给外界看的形式而已,早在每一次的选举开始前,最终的首相人选就已经定下了——倒不如说,是因为首相的人选要发生更替,所以才会举办选举的。”

“而决定首相人选的真正流程,是一种名为‘窃国战’的形式。”她说。

项南星装作平静地点点头,心中却是剧震。

这个名字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只是过去从未深究过背后的含义,只把它当做是那个变态组织所举办的又一种赌命游戏。直到这时他才知晓原来这东西还有如此决定性的作用。

“这样说不清。”姜乐摇了摇头,“‘彩焰’主持人,既然提到,就请展开解释下吧。”

“遵命。”

文姬在回答的同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逾矩举动,后背不禁微微一凉。要知道,刚才她可是在姜乐还未发出指令之前就岔开话题开始解释首相制度的事,若是这公主对事情另有打算,这就算是多此一举了。最低限度,这也是擅自行动,还是在她眼皮底下做的。

这当然是无意间的举动,但在那些皇子面前她才不会犯这种错误。姜乐之前给她的印象多少有些柔弱,也缺乏上位者的气场,这才让她在潜意识里忽略了对方的身份。可听到现在这一句表面给了许可,实则敲山震虎的话,文姬明白这人有着和年轻外表不相符的老道权谋。

诸多感慨从她心中一掠而过,文姬定了定神,继续解释下去。

“所谓的‘窃国战’,名字来源于是东方那句‘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的古话,其实就是以一次对决的胜负来决定权位的归属。”她说,“由于它实质上是由候选人向现任的国家首脑发起挑战的游戏,所以对参与者本身的实力要求很高。参加窃国战的人必须展示或上交不少于指定标准的资源,包括财力,政治上的掌控力等,证明自己足够影响国家了,并且得到至少一名排名前六以内的主持人的支持,这样游戏双方才说得上是拥有相对平等的地位。”

“游戏……”

项南星皱皱眉,想起那些讨厌的‘游戏’经历“西凤这边为何对这种事情这么热衷呢?”

“因为那些游戏就是人生的抽象啊。”文姬笑了笑,“虽然是被人为设计出来的环境,但对抗中涉及到的权谋,心性,以及对各种资源的运用,这些都是可以在放大后应用到更高层次的决策里的。古人说治大国者若烹小鲜,一个优秀游戏有时足够试探出一个人的器量了。”

“听着就像是一次淘汰赛制的考试啊。”项南星嘀咕道。

“就是这样。你已经发现了本质。”

插话的是一旁的梁京墨,他笑了笑解释道“在大多数人的认识中,西凤是一个民主制的‘共和国’,虽然历史上确实有过皇室的存在,也在其统治下作为‘王国’延续了许多年,而现在的皇室只是一个图腾,而不拥有实权——但这只是对外宣称的情况。”

“实际上,这不过是它向国际社会表面上妥协的结果。西凤的皇室在这个小国扎根之深远超外界想象,它掌控了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和军事力量,对国家拥有实质的主导权,所谓议会只是给外人看的摆设。

西凤长久以来的传统就是崇尚强者。这个国家气候不好,资源贫瘠,人口也很少,容易被邻国吞并。要在国际社会上长久生存下去,它需要的是谋略、韧性,以及身与心的强大。很久之前他们就开始基于这个方针筛选人才,渐渐演变出了以游走在人性边缘的游戏来试探人才水准的制度,甚至在这之后还以这种思路来为皇室筛选合格的治国代理人。”

他指了指项南星,又指了指自己“你和我参加过的那些游戏,就是这样来的。”

项南星脸色微变。其实在梁京墨说之前,他也多少想过这个问题。

在很久以前,他以为这所谓的“逆境游戏”只是一个在监狱中运作的游戏。它提供一个减刑出狱的机会,让犯人们为此拼上一切努力挣扎,目的是为高层们提供一些日常的娱乐。然而等到他真的得到机会离开了监狱,回到文明社会,又再次接触到这类游戏时,项南星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判断错了,这种游戏确实有着类似于“选拔”的意义。它的存在,绝不仅仅是供人取乐那么简单。

当然,这类东西毕竟上不得台面。因此哪怕在西凤共和国的很多角落里也有这样的游戏在运作,但它们大多隐藏在台面底下,除非是被邀请参加,否则一般人很难接触得到。这里头唯一不需要太过遮掩的地方就是监狱了。在重刑犯监狱里关押的大多是一些正常来说无法再次回归社会的人,不用担心泄密问题,再加上这类犯下重罪的人多数有着异于常人的地方,换句话说就是有着多样化的潜力,同时心还够狠,更有可能选出符合皇室口味的人才。几重因素影响下,这监狱便成为可以大张旗鼓开展筛选游戏的最佳场地。

当时监狱里关于减刑的一系列游戏是第一轮筛选,若是把刑期真的削减到零了,等待那些赢家的就是被投放到无人岛进行下一轮筛选。经过层层厮杀,赢到最后的那个无疑是最符合皇室要求的顶尖人才。那种人别说出狱了,恐怕会被皇室委任要职也说不定。

概括起来,“有竞无类”这四个字用来形容这种“逆境游戏”简直再合适不过,窃国战也只是这一套逻辑推演到最大化的必然结果。而且对于皇室来说,无论结果如何它都是赢家。发起窃国战的一方虽然拥有着足以影响国家的力量,但相比之下一般都位于弱势,如果他能在这种情况下击败原有的当权者,那么就说明他比现任的首相更加适合担任那个职位,为皇室治理这个国家。若是挑战者输掉了,那他们正好把那些可能引起不安定的因素清理掉。

这一类驱虎吞狼,掌控全局的手法,便是西凤皇室从古到今一直屹立不倒的诀窍。



死亡录像

“时间有限,说到这就够了吧。”姜乐摆了摆手,将渐渐走远的话题拉了回来。

她看着项南星说道“现在你明白了吧,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从来都不是普通人。在经过那么多试炼磨砺之后,这类人不管是身手还是智谋都称得上是久经考验,除了强大之外,他们身上还有更可贵的谨慎。而且他们在发起窃国战前就已经掌控了不小的势力,坐稳首相位置后,这方面的积淀只怕更深。想杀掉这样的人,难度远远不是暗杀几个国家首脑那么简单。说句不好听的,即便是皇室自己想对他下手都没那么简单。”

“连首相都会被杀,说明动手的不是一般人,背后肯定有一股势力支撑。”她郑重地说,“会做这种事情的家伙,绝不至于在刺杀首相之后没能力掌控局面。所以眼下这种全国混乱的情况并不是因为行刺者一方实力不足,应该是他们有意为之。”

“行刺者来自国外?”梁京墨指了指旁边的南宫茜,“南宫家就不说了,如果得到一点内部支持的话,我想世界有名的几大杀手家族应该都能做到这种事。而且现在国内这一团乱麻的情况对谁都没有好处,得利的只能是在国境之外静观变化的颠覆者,按照受益最大嫌疑最大的一般思路来推测,这事情背后主导的应该是国外势力吧?”

“应该不是。”姜乐摇头,“如果只是首相被杀的话,我也会往国外势力那边想,但现在却不是这么简单。因为除了首相之外,失去联系的还有皇室的成员,以及驻在国内的所有主持人。这里面但凡有一边能站出来主持大局,现在国内的情况都不会如此混乱。”

她加重了语气“被摧毁的,是西凤所有的权力机构。从正统到备用的全部都不在了。这种级别的破坏力,任何一个国外势力都办不到。哪怕有内应协助,那内应也得是皇室和首相这种级别的才行,但现在两者都被摧毁了。”

“所以啊,殿下还等啥?”

突然插话的是一旁的“黑虎”布鲁。身为低位主持人的他显然没有在此时开口说话的资格,但这人一向是身体动得比思考还快,说话更是不经大脑,文姬和布莱克都想着拉住他,然而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幸好姜乐也不是对规矩非常看重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我应该站出来主持大局?”她笑了笑。

“对啊。”布鲁不顾身边二人的阻拦,耿直地答道,“源头什么的可以慢慢分析。现在我们已经到了侯斯顿,距离皇宫也好,中央大楼也好,都只是几步之遥。以您的身份,光是站出来就可以安定民心,平定混乱也是事半功倍。那时候再去追溯源头,岂不是也比现在这样遮遮掩掩的要容易很多?”

“你说的也有道理。”姜乐笑着摇摇头,“可是抱歉,我不能带着你们冒这个险。”

“冒险?”

“说冒险那是给你面子了。要我说的话,这就是上门送死,一点悬念都没有。对方宁可暂时不取利益,故意放任全国上下一片混乱,就是在等着看谁站出来,好一口气全部解决了。”

敢用这种吊儿郎当的语气跟在姜乐和主持人后头插上这句,不用想也知道是梁京墨所为。然而他的表情却不像这话里来得轻松,反而带着几分凝重。

无视了旁边布鲁那愤怒的目光,梁京墨在吐槽后便自顾自抚着下巴,仰起头陷入了思索。

“皇室失联,主持人失联……所以之前黄老殉职的消息是真的,如果他还在的话,肯定不会放情况进展到现在这一步。然而如果连那只老狐狸都抵抗不住,要么说明这次的敌人强得远远超出我们所能想象的范畴,要么就说明真相是……”

他自言自语“原来如此。‘最坚实的堡垒也能从内部攻破’,古人的谚语果然一点没错。”

“你这话什么意思?”布鲁皱着眉,“难道是在怀疑我们主持人里出了叛徒?”

“这种时候倒是智商上线了呢。”梁京墨斜着眼看他,“叛徒的事连你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斗派都能想到,那其他人应该一早就发现蛛丝马迹了吧。”

布鲁像是自觉失言般闭紧了嘴,反倒是旁边的姜乐笑了。

“抓细节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瞒不住你。”姜乐摆摆手,再次示意,“这部分的情况,就请彩焰主持人继续介绍吧。”

文姬点了点头,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首先是关于黄老殉职的部分……先说下我们是怎么确认这一点的吧。”她叹了一口气,“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先从一段视频开始吧。”

她拿起手机打开了视频,将屏幕转向梁京墨等人。众人看到这视频的拍摄背景像是在一栋施工中的大楼上。这里各层的水泥墩子已经初见形状,可是外面搭着的架子还未拆去,地板和墙壁上也还能看到大量裸露着的钢筋,虽然环境比较复杂,不易施展手脚,但这种地方没人会来,却也不用担心将无辜平民卷入。

或许是怕被拍摄的目标发现吧,拍摄镜头放置的距离有点远,只是在拍的时候拉近了焦距,使得里面的人脸依稀可辨。黄老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西服,弯着腰,双手背在腰后一副退休人士的模样,正不急不缓地在楼层间跳跃着,追逐着某个人。被他追着的那个有着模特般健壮挺拔的身姿,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正当壮年。然而持续的追逼让他显得疲惫不堪,气势竟完全被身后的老头压倒了。

这个人无意间一转头,短暂朝向了镜头方向。

眼前的这张脸,项南星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这是松本诚!”他惊呼。

“对。”姜乐点点头,“前‘第二位’的主持人,‘傀儡师’松本诚。”

“第二位!”

项南星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在岛上的时候就曾遭遇过松本诚。当时他被形势所迫,不得不参加了对方所设计的“唯一生还”游戏,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现在回想起来,那段黑历史就是他第一次对上顶级主持人的经历。

只是在他的印象中,松本诚一直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眼前这个被单方面追杀得气喘吁吁的家伙简直像是另一个人。由此可见,身为“第六位”的黄老显然在之前隐藏了实力。

在视频中,松本诚利用工地大楼复杂的环境不断变换着跑法,试图甩开身后的黄老,并伺机反击。然而黄老的节奏却是从头到尾都没变过,轻描淡写便化解了对方的各种伎俩,紧紧跟在后面。两人在这个过程中显然还有对话,这点从松本诚时不时的回头张口便可看出,然而拍下这段视频的镜头毕竟隔得太远,收录不到那边的声音,而清晰度也没能达到让读唇专家也能一展所长的地步,他们这中间到底说了什么,将永远是个谜了。

到了最后,松本诚终于被赶到了高楼平台的边缘,无路可逃。他的前方是黄老,身后是将近百米,人类绝无可能生还的高楼断崖。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松本诚只能背水一战,冲向黄老,试图用汇聚了全身力气与所有技艺的一击来为自己打开生天。

然而想想也知道,如果他拼尽全力就能战胜眼前这个老人,也不至于被追得如此狼狈了。

“在很久以前,我们就发现松本诚勾结外国,想要颠覆西凤。虽然协助发起上一次‘窃国战’的不是他,但那时他显得蠢蠢欲动,像是要借着形势不稳的机会再挑起一次‘窃国战’。于是保险起见,黄老找了个理由将他从‘前六’行列逐出,剥夺了他发起游戏的权利,更顺势铲除了站出来支持他的一些地方势力。”姜乐说道,“但那时候黄老没有对他赶尽杀绝,因为留着松本诚就是为对方保留着希望,只要还有这一丝希望在,那背后支撑着他的国外势力就有可能再度出击,而黄老就有将其国内残余部分连根拔起的机会。一旦达成目的,也就没必要留着对方性命了。从他追杀松本诚这一点来看,那时的他大概已经等到了想要的机会。”

在她说话的同时,画面里二人的战斗已经展开。

尽管被剥夺了“第二位”的身份,但松本诚实力还在。项南星曾经亲眼目睹过南宫茜和第三位主持人,“百技”南宫望的打斗,那是他之前唯一一次完整看到高位主持人出手的情景。南宫望当时无疑手下留情了,但表现出来的那些也已经是匪夷所思的地步。可在项南星看来,松本诚比当时的那个人还要强。

然而在黄老这个“第六位”面前,“前第二位”的松本诚却是破绽百出。

秋半夏曾跟他聊起,时候顶级主持人的战斗多数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难分高下,双方都是久攻不下,从而演变成超长期,比拼耐力和精神集中力的持久战;而另一种情况常常发生在两个超攻击型的高手之间,只是几个照面,几次来回,甚至有的只在一息之间,其中一方便击破了对方的防御,在对方身上造成了足以决定最终结果的伤害。

这两人的战斗是后一种。他们动起来时,在画面中只留下了连高速镜头都难以捕捉的残影,然而分出胜负的时间却是很快。就在姜乐话音未落的时候,黄老的手掌已经狠狠切在了松本诚的颈动脉上,随后一翻手,紧紧捏住了对方的脖子。在下一秒,众人的耳边仿佛都听见了“啪叽”的一声脆响,细看却见松本诚的脖子已经被扭成了一个古怪的角度,脑袋也随之耷拉到肩膀上,像是里头的骨节已经碎裂,只靠着薄薄的皮肤连接着。

黄老信手一推,松本诚从高台的边缘无力跌落,转眼便消失在了画面侧下方的边缘。而视频也在这时恰到好处地闪过了一片白光,戛然而止。

“死了?”项南星一怔。

虽然他对松本诚毫无好感,但亲眼看到他如此突然地死去,难免还是感觉错愕。

比起有些恍神的他,梁京墨显然还保留着理性思考与质疑的能力。他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性。

“等等,这视频有点奇怪。”他说,“活下来的是黄老不说。这镜头的角度始终固定,简直就像是提前知道事情会在那里发生似的,这根本就是黄老有名的‘一策千里’吧?若是他们两人事前串通了,要想伪造一次这样的死亡视频简直再容易不过,你们就没有怀疑过?”

姜乐叹了一声。

“这个我当然怀疑过。所以在看到视频后我们第一件事就是通过卫星地图确定了地址。在南宫家的杀手们退回后,我们先兜了路过去那边,想着确认一下痕迹,看看视频中的一切是否属实。”她说,“之后在那个平台的正下方,我们找到了松本诚的尸体……”

她低垂下头“还有……黄老的。”



旧日敌手

作为西凤现役最老资格的主持人,黄老的遗体在发现后便被姜乐下令郑重封存藏起,要等平乱之后重新取出,再进行正式的下葬仪式。项南星虽然没有亲临现场,却也从一些当时拍下的照片上再次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那个曾经让他敬畏的老人,在照片里安详地闭着双眼,仿佛睡着了。

“找到尸体的当时我们就进行了检查,那就是黄老,死亡时间和视频中断的时间基本一致,和松本诚尸体上显示的死亡时间也差不多,前后不会超过几分钟的事。”姜乐说,“尸体的身上有多处因为高处跌落而产生的严重骨折,但致命的一处伤应该是在胸口。黄老的胸膛从后被直接贯穿了,心脏在受到攻击的第一时间就被刺穿,由此引发的内出血瞬间摧毁生机,真正意义上的一击必杀。”

“也就是说,现场至少还有第三者!”项南星点头。

梁京墨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自言自语“伤口是从后贯穿……”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看着视频的南宫茜突然伸手指了指文姬播放视频的手机。

“麻烦倒回一次。”她脸色凝重,“我想确认一下最后看到的东西。”

姜乐点点头。周围的主持人却是微微色变。

“不愧是南宫家最强的‘枪’,眼力惊人。我们所有人一起看了好几遍才发现这个。”她赞叹道,同时叫文姬把视频往后回拨了一点点,再切换到了逐帧播放的模式。在这种模式下,视频最后的几秒钟像是被凭空拉长了几十倍,画面中的松本诚以极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往下坠落,在空中犹如静止。这种完全异于寻常的超慢节奏,谁看了都只会感觉不耐烦。

然而项南星却是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死死盯住画面,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虽然南宫茜没有明说,但从周围的反应可以看出,她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所捕捉到的应该是视频中某个一闪而过的细节,这细节连主持人都难以捕捉,甚至需要出动到逐帧播放才能看清。

终于,当视频即将结束的时候,那个极难捕捉的瞬间到来了。文姬眼疾手快地在视频结束前按下了暂停键,让那一抹白色定格在了屏幕上。那是一副惨白的纸面具,一页纯白色的纸上只用黑色水笔简单画了几笔,绘出了一个咧开嘴大笑的模样,看上去毛骨悚然。在项南星的印象中,只有一个人会戴着这样的东西出场。

“‘假面人’菲克!”他失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在最后一秒的三十帧里,这张脸出现在最后的七帧,其中足够清晰的只有末尾三帧,包括我们现在的看到的这个定格。在这之后摄像机就被破坏,若是他动手的速度再快一些,我们现在连他的脸都来不及看到。”文姬介绍道,“那时候出现的应该不止他一个,但这三帧就是我们手头拥有的唯一线索了,接下来在调查黄老殉职的事情上,我们会把菲克列为头号嫌疑人,找到他的话,说不定就能知道当时的情况,甚至直接获得有关这次动乱的线索。但在这个事情上,我们面临着和前面一样的问题。”

她摊开双手“国内的主持人全部失联。就算知道要找谁,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随着她这句宣告,房间里也陷入了沉默。这些人都清楚,在这种不能轻举妄动的环境下,任何一点行动都必须要有明确的方向,要在确保能够取得回报的情况下才能出手。然而线索缺失的现状却又让他们无法顺利展开这样的行动——要么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四处出击,要么就继续小心翼翼地收集情报,在这已经相当混乱的环境下继续放任局面变化。不论哪一边都是毒药,现在的姜乐等人确实陷入了两难的困境之中。

这里头,梁京墨一直偷偷留意着一旁的两个老主持人,等着看他们会不会开口破解僵局。毕竟这种事早有先例。之前在船上发生杀人事件时,这老前辈明明能够轻易解决,却硬是站在一旁以“练兵”的名义看起了戏,等最后一切完美解答时才出手。这一次说不定也是同样。

然而现在看上去,即便是这两个“前十”的主持人也没有太多办法。

“容我问两个问题吧,这边也有点事情还想确认。”梁京墨叹了一口气,“首先,你们说收到了黄老殉职的信息,换句话说,当时和国内的联系还是通畅的,对吧?”

主持人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是“浮冰”雪彦开口答道“这个不能这样说。”

他点了点手机,给梁京墨看他刚刚打开的一个程序。

“这是一个信息发布平台,大部分工作有关的信息都会在上面发布,主要的维护者正是黄老。”他解释道,“在主持人中,黄老的地位比较特别。虽然他只是‘第六位’,却拥有和‘第一位’接近的权限,可以直接对主持人们下达指令。但这联系是单线的,我们通过这个平台只能联络他,无法连接到其他主持人那边。”

梁京墨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雪彦继续说“在那时,我们都收到了来自黄老的通讯请求,接通后就看到了类似‘直播’的实时视频。这段视频的内容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些,只是当看到直播最后以那种突兀的形式中断时,我们都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后来一直收不到黄老的信息,发起的联络也没有反应,我们于是将视频重新调出来研究,终于发现了后面闪过的菲克。”

“很好,那我第二个问题也不用问了。”

梁京墨点点头,眉头却皱得更深“镜头果然是黄老自己设计的,整个过程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他甚至连整个追杀的活动范围都算准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超过摄像机器的拍摄范围。但这样一想就不禁要问了,几乎算尽一切的黄老,难道没有想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情况?”

“我也是同样的想法。”姜乐叹了一口气。

她接上了梁京墨的话“拍下击杀松本诚的过程,或许是为了震慑在混乱中动摇的部分主持人,但如果仅仅如此的话,他大可以走公开处刑的方式,而不是采用这种充满变数的现场追杀,也无需弄成这么复杂的‘直播’形式。我想,在考虑设置自动摄像的时候,黄老已经有了付出生命代价的觉悟。他追杀松本诚的行为或许是为了引出另一个目标,而那个目标就连他也没有战胜的把握。所以他布置好了舞台,留下机器拍下这个过程并传给我们,就为了将对方的真面目公诸于世。”

“虽然殉职,但他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他最后留下的菲克这条线索,让我们不至于对接下来要面对的对手毫无了解。”

她猛地站起,脸上带着凛然的神色。

“连黄老都这样豁出性命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畏畏缩缩呢!”

她手一挥,周围的主持人不管原先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都在这一刻“啪”地站起立正,肃立犹如训练有素的军人,就连平日里轻佻的,狂慢的,也是如此。一时间房间内的气氛为之一变,连项南星都不由自主地动了一动,差点要被这氛围推动着,和他们一道站起身来。

姜乐环顾一周,凌厉的目光在每一个主持人的脸上稍作停留,最终落在了依旧稳坐的那三人身上。他们曾经帮了她许多,可比起隶属于皇室的主持人们,这三个人在地位上更接近于“客卿”,别说是听命于她了,就连是否会陪她走下去都不一定。

然而谁走了谁留下都好,纵使孤身一个,她也只能向前。

“我们必须行动,再拖下去只会让局面更加混乱。”她重重说道,“刚才我们又把情况再次梳理了一遍,也给了各位再一次反思之前计划的机会。如果有什么意见,接下来的这一分钟可以畅所欲言。”

她静静等了一分钟,而主持人们也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动,在原地陪她静默了一分钟。项南星向梁京墨偷偷递了一个眼神,后者一脸无奈地耸耸肩,苦笑了一下。

姜乐这些话不是说给外人听的,而此时她显然也下定决心挑明这一点。她口中的计划,应该是之前登岸收集了一些情报后,由他们内部讨论得出的一整套方案,包括了下一步应该做哪些事情,以及具体安排哪些人去做。这期间项南星等三人正在另一处执行着“撤销杀手委托”的任务,和大部队不在一块,对于这个计划的内容自然也就无从得知了。

外人就是外人,在这种事关重大的决策中,她只是把他们当做几尾有可能激活众人僵化思维的鲶鱼,借着他们的发言看看有没可能从原本的分析中找出新的亮点来,如无必要,连完整的信息都不想提供。至于具体的行动,她更是直接交给嫡系的队伍来做。

虽然被忽略的感觉让人不爽,但在这之前却是他们首先拒绝了对方的召唤。“坐着”已经足够宣示立场,那就一拍两散,若换做项南星自己也多半会是现在这样的决定。

“时间到。”姜乐点头,“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按照商定的计划进行。在走出这扇门后,不论情况如何变化,希望大家都能竭尽全力,让计划成功。”

她淡淡地说着话,同时向着众人低下头,弯下腰,长长地鞠了一躬。

“接下来的十二小时,西凤的生死存亡就在你们手上。拜托了。”

没有人说话,但有时候无言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坚定不移的态度。这一刻的姜乐不再只是徒有身份的四公主,而是真真正正展现出了西凤皇室的威严。仿佛被她的觉悟所感染,自众人身上发出的那份肃杀之气也越发强烈,只等开门之后,它便要弥漫开去,席卷全国。

然而这时,却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不合时宜地将即将连成一体的气氛打破。

“抱歉啊,虽然超时了,不过我还真想出了一点意见呢。”梁京墨笑嘻嘻地举起手,“关于这里头最重要的‘全国布告’任务,可以交由我们来做吗?”



内部冲突

作为一国之都,侯斯顿自然位列西凤境内最繁荣的城市之一。但和那些多姿多彩的商业城市不同,作为政治中心的它格局方正,规划严谨。在这里,不光道路网络是规规矩矩的东西南北走向,就连城中楼房也差不多都是一个高度的中高层建筑。楼房的设计也是相差不多,除了皇宫和政府所在的中央大楼外少有什么外型特别的建筑。整座城市显得规整划一,庄重之余也有几分僵硬。

然而城内虽然没有高楼大厦,侯斯顿却牢牢占据着国内第一高度——靠的就是那座被称为“国宝”的西凤电视塔。它位于城西郊区外,有个“梧桐”的别名,主体高三百三十一米,天线桅杆高一百二十六米,总高度超过四百五十米,远远望去,犹如直耸入云的参天大树。

除掉天线桅杆的部分,梧桐的主体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个是从地面一层的大厅开始,到第二十五层为止的办公和参观区域,只看这部分的话,它的形状从下到上逐渐收窄,犹如一个倒扣着的大碗。再往上那一段,塔身是笔直的圆柱体,周围缠绕着螺旋上升、全钢结构的栈道。这个栈道起点在弟二十六层,终点是弟六十八层,由一千多级阶梯围绕塔身向上蜿蜒,全长超过一千米,跨越的总高度更是达到了一百七十米。一般人走完全程一般需要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不等,就算是最快纪录也要二十分钟。

当然,这栈道的主要用途还是在游客观光和户外比赛上,在塔身内部自有直达电梯可以略过这段吃力的跋涉,直接到达栈道之上的最后十五层。那里是另外一片神秘的办公区域。据说这是整个电视塔真正的核心,其地位远远超过了电视台本身,传说是一个供给中央政府甚至皇室成员办公的特殊地方。

这样的传闻,让这座雄伟的地标建筑又带上了几分神秘的味道。

而此时此刻,项南星正在前往“梧桐”。

他坐的还是那辆租来的七座商务车,在前面开车的也还是梁京墨,南宫茜依旧托着腮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和之前不同的是,此时的副驾驶座上却多出了一个略显聒噪的声音。

“说说吧,说说吧,竟然主动接下这么危险的任务,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呀?”

秋半夏无视了最基本的安全准则,甩开安全带直接盘着腿坐在副驾驶座上,身子更是随着车子的颠簸前后左右随意摇晃着,像是随时都会摔下去。她的脸上带着顽皮的笑容,手里把玩着安全带的金属扣子,正歪着头看向梁京墨,等待对方的回答。

然而梁京墨却只是无言地冲她晃了晃手指,嘴唇紧抿,作无可奉告状。

秋半夏不满地皱起了眉“什么呀,我还以为现在没别人在,你终于可以说了。搞了半天,原来我也被算在外人里面啊!”

“你就别闹了好吗。”梁京墨苦笑,“有这闲聊的工夫,不如多想想一会要怎么对付预先埋伏在那里面的敌人。广播这事如此重要,对方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的。”

他眯起眼睛,远远望着前方的电视塔。

“不过如果能想办法把人聚在前门附近,然后一口气撞进去的话,那该多爽快……”

“这一回,我完全同意‘黑猫’的话。”

后座的项南星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虽然我知道你一直就是这么个风格,喜欢在最后一刻才亮出底牌,吓人一跳。可是你有时把自己人也骗过了,让人整个过程都无所适从,甚至不小心就坏了事。若是那些只牵扯到我们自己的事情也就算了,但这一回事关重大。”

他认真地看着后视镜里梁京墨的眼睛“坦白说,我对自己信心有限。如果不事先知道你接下去要做的事情,我怕我没有办法配合你。”

梁京墨抬起头,两人的目光隔着镜片的反射短暂交汇了一秒,而后他移开视线。换上了一副冷漠的表情。

“没问题,你不用压力太大。”他淡淡地说,“归根结底,西凤的事情跟你其实没什么关系,你不必如此热衷吧?我一开始也没把你算进计划里去,所以你会做什么,说什么,跟我的计划成功与否没什么联系。要是怕配合不了反倒误事,你干脆别帮就可以了。”

项南星眯起眼“这话是认真的?”

梁京墨沉默了一会,耸耸肩点头道“抱歉。”

车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南宫茜想说点什么,却又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只是下意识握紧了项南星的手。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秋半夏却是眯起眼上下打量着梁京墨,像是要从这张毫无波澜的脸上找出背后真实的态度。

以及,他做出这些选择的真实原因

就在半个多小时前,梁京墨在临近结束的作战会议上一语道破了姜乐计划中的一环,甚至连项目的名称都说得分毫不差。这一手露得惊世骇俗,虽然这个人做出的大部分事情都已经不会再让秋半夏觉得惊讶,但现场可有其他主持人在。

“你是怎么知道的?在我们身上放了窃听器?还是说……”

在听见他的话后,低位主持人中以智谋著称的“蓝狐”布莱克立刻警惕地看向梁京墨,同时在不动声色间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一个名字的泄露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真正让他感觉到威胁的是这背后的原因。如果梁京墨真的设法偷听到他们商议计划的具体内容,那么泄密不说,连他的用心都会变得非常可疑。

想起对方在船上时的惊艳表现,布莱克深知这样一个人如果变成敌人的话会有多可怕,更别说他还和这边一同行动过,加上窃听到的内容,使得他有着情报上的绝对优势……

“蓝狐主持人,还有其他几位,你们不用紧张,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姜乐很快便回过神来。她笑着拍了拍布莱克的肩膀,示意后者放松下来,而后便重新坐下,微笑看着梁京墨“在问你原因之前,谨慎起见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我们说的‘全国布告’是同一个东西吗?”

“名字一样,显然指的也是同一件事吧。”梁京墨笑了笑,“其实想想非常简单。既然你决定开始行动,那就不可避免会让队伍的存在暴露,为了避免暴露后陷入劣势,你必须要在正式现身前完成三件事寻找支援,了解对手,以及控制局面。”

“为了掌握最新的战力情况,你需要安排人去联系上国内的主持人,这项任务最适合的人选无疑是对每一个主持人都足够了解的‘仓颉’。作为支援,你多半给他配上一到两名帮手,这就是一路人马了。”

“除了主持人外,同时失去联系的还有西凤皇室。然而要了解这方面的情况,就非得潜入皇宫不可,而那里很有可能已经被设置成了一个陷阱。要应付这种潜入类的任务,除了本身实力必须过硬之外,各项感官上的敏锐也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猜你会安排这里面实战能力最强,并且除了眼睛之外的感官都非常敏锐的‘森先生’为主,再配上一到两个侦察能力强,脑子也灵活的主持人作为补充,这是第二路了。”

“以上两项工作都有危险性,但最后的这第三路人马,才是这里面最凶险的。”

他笑道“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全国布告’。在国内陷入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就算明知有危险,身为皇室成员的你也不得不站出来安定民心,通告状况。但想想也知道,掀起这一场混乱的人肯定也在等着这一刻。之前海岸边的暗杀计划只能算是前菜,一旦你在西凤内陆出现了,针对你的袭击一定会连续不断地出现,让你应接不暇。可以说,这是摆在你面前的一道两难的问题,是要牺牲自己挽救国家,还是忍耐着继续等待时机,同时眼睁睁看着西凤陷入进一步的混乱之中。”

“还好,这个问题有着第三个选项——只要有人代替你站出来就行了。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本人去和民众直接交流,只要有一个公开讲话的影像就可以让混乱中的社会稍微安定下来。正好,侯斯顿这里便有一个符合需要的地方。只要通过全国最高的电视塔‘梧桐’将你讲话的影像发出去,覆盖所有主流频段,就能确保每一个能收得到电视和电台信号的地方都能得到你的安抚。当然,那个负责送去影像的人就会很危险了。这种可以广发信息的兵家要地,对方一定会预先设下陷阱,派人守卫。就算没有,在信号发出后,作为信号源的梧桐也会被立刻包围,来个瓮中捉鳖。”

他似笑非笑地环顾着房间里的主持人。

“我不知道这里谁有这个觉悟,又有谁可以完美担当起这样的任务,敢拍着胸脯保证说完成后全身而退。不过你现在可以不用担心牺牲任何有效的战力——因为我会帮你完成这个事情,而我是生是死,对你来说影响也不大吧。”

过后回想,梁京墨真正说服姜乐的,其实也就是这一句话。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梁京墨在这件事上肯定另有打算,但无论这个打算是什么,都不至于带来太大的风险。如果他有心要伤害姜乐一行,不管是船上也好,登岸前后的杀手事件也好,都是比现在更加合适的时机。而他就算失败了,损失的不过是一个原本就不在计划中的人,以及一份影像的拷贝,虽然会因此给计划带来不小的损失,但比起失去主持人这样的可靠战力,这结果还是更可以接受。

但商议到最后,姜乐还是安排秋半夏还是以协助者的身份同行。她名为协助,其实倒有几分监督的意思。对此姜乐也有自己的考虑。主持人中秋半夏除了聪颖过人外,和这几个人之前接触也最多,最了解他们的思路。派她同行,既方便和梁京墨临机配合,也不容易中他的计谋,或者被他轻易糊弄过去。

于是就发展成了现在这样的状况。

然而这一刻,他们的车子在距离“梧桐”一公里外的地方猛地停下了。

“既然什么都不愿说,那就到此为止了。”项南星冷冷地说。

他拉开车门,跳下车,气冲冲地沿着马路往回走。梁京墨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下车了。另一边,秋半夏一个拧身直接穿过大开的车窗翻了出来,可下车后却只是双手抱胸站在原地,像是在等着看什么好戏。

“这交涉的方式……真是出乎意料的孩子气啊。”她嘴上悠悠说道,心里却也有一丝担忧。不知怎的,项南星此时的态度让她感觉有些陌生。

甚至是隐隐的恐惧。

而另一边,梁京墨将双手拢成了喇叭状,对着项南星的背影大喊。

“你要是现在走,这问题就永远听不到答案了!”

项南星的脚步顿了一顿,回过头看了梁京墨一眼。他没有说话,表情却像是清清楚楚写着“我不在乎”四个大字。如果梁京墨坚持不说,他是真的走掉也无所谓。

从踏上那艘游轮,到登岸,到潜入那个危险的地下室,再到此时直接参与到姜乐的平乱行动里,项南星从原本安全的外围一步一步走入漩涡中心,直到此时深入腹地难以回头,可他一开始的动机却只是想把梁京墨从这个事件里带走。这一路上,他也不是没有机会强行将梁京墨带离,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尊重后者的想法,甚至和其同行,前往最危险的地方。

“这样的朋友,若是连听听真心话的资格都没有,也太可怜了。”秋半夏叹道。

“然后呢?听到后又能如何?”梁京墨摇了摇头,“半夏小姐,横亘在‘知道’和‘理解’之间的鸿沟,有时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大。说着同样的词语,却想着不同的事情,这比从一开始就无法沟通还要悲哀得多。”

他看着回过头的项南星,扬起嘴角冷笑了一声。

“我可以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可温室里的花朵真的理解这个词么?”

他看着项南星,重复了一遍“你能吗?”



破茧而出

两人遥遥站定了,双脚像是扎住了根,谁都没有往对方的方向走近一步。秋半夏撇撇嘴走到两人中间,看看左,看看右,一脸无奈。

“不是很懂你们男人间的友谊。”她苦笑道,“虽然时间紧迫,不过既然都停下了,不如拿出一点时间,大家把事情摊开来,把问题当面说清楚,然后继续前进,行不行?”

她看了看梁京墨,歪着头问“要不然,我来说?”

可这时,项南星突然开口。

“你所谓的复仇,就是再启动一次‘窃国战’吧。”

他依旧背对着二人“在监狱时我就知道你对某个目标特别执着。和一心只想着出狱的我们不同,你是主动进入这里面的,并且乐在其中。这一次和姜乐合作,帮助她回国平定混乱,我猜你开出的条件就是一次‘窃国战’的机会吧。”

梁京墨耸耸肩,却不作答。

而项南星显然对此也不期待。

“作为皇室的‘代理管家’,首相这位置跟她没有直接冲突,还因为高下问题缺乏反叛的基础。再加上你的目标大概需要在皇室重新掌权,秩序稳定后才能完成,至少在这之前,你和她算是同一战线上的可靠战友。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安心把这次的任务交到你手上。”

“只是我不明白,你要发起‘窃国战’的真正目标是什么?虽然一国首相的位置对很多人都很有吸引力,不过我所知道的你并不是这种迷恋权力的人。你想利用这个身份来做什么?说到复仇的话,你是打算利用国家的权力来满足你个人的私欲?”

他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真打的这种主意,我不能帮你。”

“你对复仇一词的想象就只有这种贫瘠的程度。”

梁京墨摇了摇头“所以我说你理解不了,这不光是知道多少事情的问题……算了。”

看着项南星的背影,他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叹了一声。看得出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有想过回答对方的疑问,可是这决心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秋半夏站在他们中间,艰难思考着如何缓和这突然僵住的局面。只是这时,项南星突然开口,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时间应该够了。”

他猛地转过身,迈开脚往回走,低着头,脸上带着僵硬的表情。梁京墨微一皱眉,疑惑的神色从眉间一闪而过,秋半夏却是忽然醒觉,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商务车。

“你做了什么?”她多少猜到了一点,却为自己察觉到的事情惊讶不已。

“突击前的准备工作。”

项南星的语气轻描淡写一般,连神色都毫无波动。只是在开口同时,他的目光微微上扬,也像秋半夏一样望向了商务车里面。在注意到这一点的瞬间,梁京墨终于反应过来了。

“臭小子,算计我啊?”他不爽地嘀咕了一声。

观察入微一向是他最基础的武器,然而在刚才,他却因为太过在意项南星的行动,罕有地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他没有注意到,在他们三人下车的时间里南宫茜其实一直都在车上。原本应该坚定不移站在项南星一边的她,却在项南星离开时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表示,连车子彻底停稳后都没有跟过来的意思,仿佛事不关己。

这种异常冷淡的态度也使得她的存在感极度稀薄,分心太多的梁京墨就不说了,就算是相对置身事外的秋半夏,也只是刚刚才意识到还有她这个人在。那还是要在项南星说出那句古怪的话,态度突然转变的表现提示下才想到的。

连这两人能骗过,其他那些一般的对手自然不在话下。

南宫茜之所以独自留在车上,就是为了对付这些“其他人”——那些躲在“梧桐”里,等待着他们的伏兵。比起询问梁京墨的真实目的,这个才是项南星真正的目标。

“情况怎样?”项南星上车后第一句就直截了当。

南宫茜的眼睛依旧贴在狙击枪的目镜前,淡然说道“对方应该是打算先放我们进去,然后再包围,所以除了在上面的第二十三到二十五层里安排了五个人瞭望之外,其余的人基本都集中在一楼大厅里待命,还准备了堵门用的推车。等我们靠近大门,侦察的人给出信号,他们就会开始就位,并在我们进入大厅后一举发动围攻。”

“对方总人数五六十,武器以刀斧棍棒为主,从穿着和仪态来看不像是正规军,多半是临时雇佣周边的混混所组建起来的散兵游勇。尽管如此,毕竟人数还是不少,要是真如对方计划进行的话,就算我们这边有高手压阵,也会相当麻烦。”

她嘴里说着“相当麻烦”,然而表情却很轻松。梁京墨心有所感,开口问道“那现在呢?”

“五发全中。我用的是连大象都能瞬间放倒的麻醉弹,现在他们的‘眼睛’已经没了。等大厅的人发现怎么呼叫都没反应,意识到出了问题,估计要几分钟吧。”南宫茜面有得色。

她的枪管上隐隐还能见到一缕烟雾,这是刚才连续发射后残留的余热。

一公里外连续击发,极短时间内五枪准确放倒五个不在同一处的目标,这还不包括精准计算命中位置,确保麻醉生效而又不会死于失血过多——这是狙击手的顶级个人秀,确实值得她露出如此自得的表情。然而梁京墨知道,在这场演出中,最关键的元素却也不是她本人。

而是她旁边的那位。

在通往电视塔的大道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所有瞭望者肯定早早就锁定了目标,眼睛都盯紧了他们。在这种情况下,南宫茜只要敢摇下车窗露出漆黑的枪口,那些人立刻就会明白她的企图,进而及时躲起来,并提醒同伴戒备。就算她把枪口隐藏得再好,用消声器让枪声降到再低,但当她开出第一枪时,枪口的火光还是会立刻暴露她的举动,那些没被击中的瞭望者也会在看见的瞬间就反应过来。

要想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她只能选在对方通风报信之前一口气将这五人全部解决掉。但这五人分布在了三层楼的几个不同角落,要想在汽车行驶的过程中快速移动枪口,让每一枪都准确击中目标,同时又不浪费任何一点时间……南宫茜技术再高,这还是强人所难了。

可是,项南星为她创造了一个机会,让不可能的事情化作了可能。

汽车行驶中的颠簸会影响瞄准,于是他借着争执的由头把车停下了,还在停车时偏向一边,让车子几乎是横过来对着“梧桐”,为南宫茜创造出了近乎完美的射击角度。在这之后,他故作恼怒地下车,与另外两人在车外合演了一场内讧的戏码。这强烈的存在感足以吸引瞭望者的注意力,使他们暂时忽略了还留在车上的南宫茜,将目光锁定在了下车的三人身上。

考虑到对方这些瞭望者里可能有读唇专家在,项南星故意往回走,让追过来的梁京墨和秋半夏都背对着电视塔,同时他自己也一直保持着背向的姿态,这样一来三个人说话时都不会被人看到正面,更增添了神秘感。

再加上梁京墨和秋半夏都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跟着下车的,那种带点困惑的表现本身就很容易吸引对方的目光。而在这过程中他还时不时略微偏过头,给人一种随时会转过身来的假象。这种撩拨心理的小技巧也足够让瞭望者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个一两秒。

这些小细节争取的时间再短,对南宫茜也是帮助。所谓胜机本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没有他制造的这段累计接近一分钟的空档,南宫茜就算枪法通神,也绝对无法完成这样超高难度的连续击倒。

“现在一楼大厅的人已经无法提前掌握我们的入场时机,只能靠着肉眼观察,但因为在进入电视塔前还有个道路转角,等看见车子转过拐角出现的话已经太迟,来不及做好准备。如果按这家伙刚才说的那样直接开车撞进去,应该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项南星拍了拍开车的梁京墨肩膀,而后转向副驾驶座上的少女,“黑猫小姐,接下来就拜托你了。里面应该都是一些被雇佣的普通人,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尽量不要伤人性命。”

他肃然说道“刚才小茜狙击用的也只是麻醉弹。”

“你这家伙的圣母病还没好啊?那些再怎么杂碎也是敌人耶,难道我的性命还不如他们值钱吗?”秋半夏半开玩笑地说道。

她活动双手,做着战斗前的准备动作,看向远处电视塔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凌厉起来。

“不过你的意思我懂了。听上去有点挑战性,说不定会挺好玩。”她嘴角扬起自信的笑,“暂且答应你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南宫茜突然说道。

她望向电视塔上方,露出担忧的表情“现在看来,这塔的上层和下层就像是两个世界。埋伏着准备对付我们的这帮人全部都在栈道以下的区域,原本应该越高越好的瞭望者最终也都只是选在了栈道下面那几层。至于再往上的那片区域……”

她想了想“老实说,虽然从这角度看不清楚那边的情况,但我直觉上有种很不安的感觉。底下等着我们的只是群聚的杂兵,但上层的那些,搞不好真是主持人级别的家伙。”

“我猜也是。若是一会是跟那些人对上,我也不敢请你们留手了。”项南星抿着嘴点点头,却又笑了,“不过顾虑太多也没用,不如先攻破第一关再想其他。我们总共也就十来个小时,不管前面还有什么,也只能先上了再说啦。”

看着项南星沉稳冷静的侧脸,秋半夏不禁回想起第一次在监狱中看到他时那副惊惶不安的样子。算算日子,这其实也才没过多久,可眼前的人却已经有如脱胎换骨一般,成长到让她都惊讶不已的地步。此时这一副指挥若定的模样,竟有那么一瞬间让她想到了故去的老师。

她莫名感慨,不禁轻轻碰了碰梁京墨,低声说道“这是‘破茧而出’了。感觉欣慰吗?”

可后者只是咬住了嘴唇,什么话都没有说。



飞车破门

乔老大最近心情不错。

虽然“发国难财”这事听上去不够英雄好汉,有损他的名声。但发财就是发财,白花花的银子拿到手里,那就是实实在在的收获。别的什么名声啊良心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等闲着的时候抽空想想也就算了,能当饭吃么?

自从西凤陷入一片混乱之后,乔老大领着手下这二十几个小弟从边陲小镇出发,一边打劫着逃难的人,一边向着首都前进。别人是越走越穷,他们却是一路鸟枪换炮,衣服换成高级的,一个人能换着穿几身,刀棍换成更趁手的,还抢到了几把枪。出发时还是骑着摩托车走的,等到了侯斯顿时,他们俨然已经是一支车队了。

换做是别的团伙,在这时候就会利用车队的机动力优势在各地来回游弋,打劫更多难民。然而乔老大的思路却不一样,他从一开始就把目标牢牢锁定在王都侯斯顿上面。毕竟比一般的小混混多读过几年书,他知道西凤的核心在这里,这才是全局的关键。王都不乱,全国就乱不起来,反过来,如果全国都陷入一片混乱,那就说明王都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拦路抢劫,就算积累再多也只是小打小闹,只有这里才是真正值得搏一把的地方。一旦赌对了,收益绝不是多少钱的问题,而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现在看来,乔老大的判断是对的。

进入侯斯顿后不久,就有神秘人士注意到了他们这个颇有实力的小团队,并且主动联系了他。对方没有透露身份,乔老大也很识趣地没有多问,他知道自己面对的不过是一个位居底层的联络员,姓名不过是个代号,身份也可以是伪造,真正神秘的是他的上级。而从对方当时开出的条件来看,这个人身上的能量甚至有可能比他想象的还大。

搭上这种大人物,是福也是祸。能成功带来收益固然很好,可是一个不小心,却也有可能被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一想到这里乔老大就感觉后怕,暗暗盘算着做完这一单就足以退出王都,回到外头的广阔天地继续当他的路匪去。可是当他回过头想起委托上提到的金额,以及那更遥远处美好的未来,心里又不禁有些犹豫起来。

要不然,再跟着这个大人物混久一点再走?

不过心里怎样纠结都好,他至少也得做完手头的这个任务再说。任务要求很简单,他带手底下这十几号人到侯斯顿市郊的电视塔“梧桐”里,在一楼那个宽敞的大厅里等着。同样聚集在这里的还有和他们一样被召集过来的其他团队,这些团队的规模参差不齐,有一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十五六人,剩下的多是那种三五个人的组合。虽然人数有多有少,但看上去却是分工明确,他们是负责当打手的,而其他那些人少的组则有些是别的安排,有两组人还各自开来了一辆货场里搬东西常用的搬运车,上头托着两个看上去颇为沉重的铁箱子。

按照任务要求,等负责瞭望的人一声令下,他们就立刻散开,各自就位等待目标出现。一旦对方全部进入大厅,那两辆预先停在大厅内两侧的搬运车就会第一时间开出,用铁箱堵住大门,而他们也就在这个时候从四面八方杀出,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听上去似乎很轻松,不过是简单的伏击而已。发布任务的人也告诉他,这次来到的敌人最多也就几个,他们这边铁定是以多欺少,不用担心,就是老师傅也给乱拳打死了。不过唯一的难点在于任务要求活捉目标,这就需要他们小心地控制力道,别不小心真的把人打死了。

“给我牢牢记在脑子里,小的们!”乔老大叱道,“出手过重打死人了,我们就一毛钱也没有了!哪个下了重手挡住大家发财的,我直接打断狗腿,绝不留情!”

“知道了老大!”

“我们都记着呢!”

小弟们七嘴八舌地应着,一个个都因为动手前的期待感而兴奋得满脸通红。

这状态还是有点太亢奋,别一会开打了控制不住啊——正当乔老大这样想着,并犹豫着要不要再强调一遍的时候,靠近门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有,有车子过来了!”

说话的人一边大喊,一边踉踉跄跄地往这边跑过来,脸色惊恐。他原本和同伴站在门边闲聊,只是听到声音无意中往外看了一眼,紧接着便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乔老大听到这声响,下意识地顺着那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他整个人就愣住了。

只见一辆商务车突然从街角那边拐了过来,距离他们所在的电视塔不过百来米的距离。在这种一般人都会减速慢行的情况下,这辆车子不光不减速,甚至还狠狠踩下了油门,在这短短的距离中尽可能地将速度提到极限!

隔着紧闭的玻璃门,这里的人都能听到外头那震耳欲聋的发动机轰鸣声,并看着它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大。乔老大只是愣了短短一秒,声音和车子便一下子离他近了许多,仿佛伸手可触。眼看着下一刻这车就要撞进门来,将大厅站着的这些人全部撞飞,他终于回过神来。

“散开!散开啊!”

这会儿他也顾不上怒骂瞭望组的失责,只能竭尽全力扯着嗓子大喊,挥起手让小弟们向两边散开,而自己也随便挑了个方向,咬紧牙关跑了起来。

这一跑,他才发现这短短一秒间,自己的双手双脚已经因为恐惧而变得冰凉。

此时大厅里的这些人也是一样。危机当前,他们没空思考往哪跑更安全,只是下意识地想远离车子即将撞进来的地方,跑得越远越好。这些人原本就是临时组建起来的杂兵,彼此间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更别说生死关头谁也不会留情。一时间推搡和殴打都出现了。车子还没冲进来,已经有十来个人被同伴推倒在地,各种叱喝与尖叫的声音顿时填满了这个宽敞的大厅,仿佛将要这里化作惨烈的战场。

在下一秒,伴随一记尖锐的脆响,原本紧闭的大门砰然崩裂开,瞬间化作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在动量的推动下飞溅而起。它们反射出漫天绚烂的微光,七彩缤纷,却也带来锐利的杀机。那些锋利的碎片边缘立刻割破了靠得近些的几个人,血光四溅。

在碎片雨中,一辆商务车逆着光出现在了众人眼中。它借着入口前的斜坡完成了最后一次加速,腾空而起,挟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直接撞破大门,飞入混乱的大厅里。已经跑到一边的乔老大下意识地抬起头,想看看是谁做出如此大胆的突击,却因为逆光的缘故看不清驾驶座那人的脸,甚至连里面坐了几个人都看不清楚,只有车子那黝黑厚重的阴影仿佛在一瞬间直接笼罩在他的心里,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了心脏。

而他也没能看到这一瞬间从车子另一侧一闪而出的身影。乔老大木然地任由目光追随着车尾,看着它腾空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平缓的弧线,然后从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飞越过去。

如果刚才晚了一步反应过来……

出来混这些年,他还是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死神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妈的,疯子,这是疯子啊!”

乔老大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心脏跳得飞快,停不下来。

车子在空中飞起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每个幸存的人都在注视着它,将它深深刻在了各自的脑海深处中。这辆普通的商务车注定要成为他们在今后漫长的日子里挥之不去的梦魇,有些人在这以后就连看到街上开着的同款车子都要止不住颤抖。

但噩梦还在继续。

飞溅的玻璃碎片才开始叮叮当当地落地,随后响起的便是一声巨响。车子落地时的冲击力直接震动了这里的地板,几个原本就被吓得双脚发软的家伙顿时站不稳,当场跪下了。随后响起的枪炮声更是把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吓得惨叫连连。

然而这时乔老大却突然冷静下来了。长年积累的经验使他注意到,那些砰砰砰的声响并不是枪声,而是因为玻璃碎片扎到轮胎后爆胎引起,而随后响起的刺耳尖啸声则是车子在爆胎失控的情况下想要努力刹住。这辆车冲进来的时候确实威势十足,被撞上的话几条命都没了,然而事实上它却没能撞翻任何一个人,此时更是陷入危险的境地。若是它没法停下,撞上了这里的墙壁或者柱子,那就是一个车毁人亡的结局。比起此时在大厅中惊慌失措的这些人,车上的乘客才更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危才对。

“对,就是这样!”

乐观使人振作,乔老大感觉信心恢复了。

对方虽然打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但这种做法也不过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不足为虑。而且这辆商务车撑死也就塞进十来个人,只要他们冷静应对,这边的人数优势依旧明显。

“大家冷静一下,他们没几个人……”

他迎着汽车的尖啸声举起双手,正要重整秩序,召集小弟们追过去车子方向。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人声音。

“你是这群人里最冷静的呢,就从你开始了。”

吹气如兰,说话人几乎就在他的身后,那暖暖的气息都扑到耳朵边上了。乔老大心中一惊,来不及细想对方来头,只是下意识地屈起手肘向后反击。

他刚要动起来,一记手刀已经落到他的后颈上。精准的力道沿着脊髓上行,直侵入脑。

这个壮硕的男人眼前一黑,软软倒下。



强敌登场

南宫茜扶着车门跃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等双脚终于传来踏上实地的反馈,她终于可以长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只是此时此刻,她的眼前依旧是金星乱冒的状态。

活着的喜悦很是感人,哪怕身在敌阵之中,然而要不是自己手脚无力,还有点想吐的感觉,她真想端起枪先朝着驾驶座那边的友军来上一发。

尤其那个人还正在“原来你晕车啊哈哈哈”地放肆笑着。

几秒钟前,她一度以为自己要交待在这了。虽然家族里也不乏飙车高手,她自己也能开,但开车风格像梁京墨这么狂野的还是第一次遇到。之前的加速还算正常,然而那个不减速的急转弯几乎把她从窗户甩了出去,之后车子沿着坡道腾空而起,带来了犹如飞行般的失重感,可落地后重重踩下的刹车又以十倍力道将他们重新拉回地表。这大起大落的比什么过山车都刺激了,可当她听到玻璃碎裂,再睁开眼看向前方时,只看到一面越来越近的墙壁。

连叫都叫不出,南宫茜只能下意识抱紧了项南星的手臂,再度紧紧闭上眼。只是预料之中的巨响并未出现,在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轮胎刺耳的尖啸声,这辆濒临失控的车子方向猛地一转,在即将撞上墙壁的时候拐了个超过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反过来面朝门口顿住。

南宫茜感觉车子一边两个轮子全悬空了,整辆车侧翻了得有四五十度,轻轻推一把就要倒了。也不知是他们命大还是梁京墨技术真的好,总之车子晃了两晃,终究还是稳稳落下。

而后她就慌不择路地跳下车,而那个可恶的司机也得意洋洋地下了车,叉着腰面带微笑缓缓扫视全场,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

他的这份从容是有理由的。南宫茜也看到,原本在大厅里布好了口袋阵的敌人因为这出人意料的突袭而陷入混乱,下意识往两边散开了,同时因为这一冲,他们的车子直接来到了大厅和入口处相对的另一头,使得原本等在入口附近的敌人和他们拉开了不短的距离。

这段距离大约百来米,说长也不长,一个成年男人全力冲刺,也不过是十几秒的事。

只不过这十几秒的时间,已经足够那只“黑猫”将他们一一咬杀。

就在车子撞破玻璃冲进大厅,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的时候,秋半夏将后车厢打开一条缝,从那里面无声地溜了出去,随即隐没在混乱的人群中。她精准地找上了几个看上去像是头领的人。短短几秒就有几人倒下,这里的人甚至还未发现自己一方已经失去了发号施令的大脑。

“不要慌,不要乱,大家小心……”

又一个站出来想要稳住秩序的家伙刚时候了半句话,声音又是戛然而止。众人追声而去,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他身边掠过,而这男人已像失了魂似的翻了白眼,软软倒地。

仅仅一个照面的时间……不,他甚至连对手的脸都没能看到,便已经被击倒。

原本一心准备着狩猎围捕的人,此时才明白原来自己才是猎物。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黑影在人群中全速穿梭,所到之处男人们纷纷倒下,犹如被收割的麦子。

“不愧是‘第十三位’,这边交给她就可以了。”

梁京墨看了一会,冷静地下了判断“这些人失去头领,又受到攻击,一时间顾不到我们。不过他们中一些人可能有枪,还是不能对流弹掉以轻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双脚还在发软的南宫茜躲到车后面,以车身为盾牌防备着对方的射击。在经过车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却见项南星还在里面,眼睛牢牢盯住前方远处的入口大门,双手则是死死扳住了前排的椅背,用力之大,连指节都发白。

“吓傻啦?快醒醒,下车啦。”梁京墨半开玩笑地伸出手想晃晃他,却忽然心有所感,后背一凉,下意识顺着他目光方向看去。

与此同时,战场中穿行无阻的秋半夏也停下了脚步。她转过头看向大厅的入口,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惊魂未定的人们纷纷散开,摆出戒备的姿态,可秋半夏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这几个人……很强……”南宫茜眯起眼望着门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在他们的注视中,三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身影慢慢出现在了台阶上方。他们神情自若,脚步从容,缓缓踏进这个混乱不堪的大厅,却又像是对这里头所有的东西都不放在眼里。

“这着装,果然是主持人……”项南星喃喃说道,感觉心正在慢慢往下沉。虽然也想过主持人成为敌人的情况,但等到亲眼目睹了,还是感觉压力巨大。

在西凤,“主持人”一词基本上就意味着“单体的最高战力”。尽管主持人当中也有类型方面的区别,以及实力排位上的分野,但那只是在主持人体系内而言。任何一个主持人对上普通人,结局只有一个,就是碾压。此时聚集在大厅里的这些男人中也不乏在城市夜晚街头称霸一方的,但对于秋半夏来说,也差不多就是一招一个的水准。这些混混再多,如果继续像这样无法结成阵型,陷入单兵乱战的话,对她来说就完全不构成威胁。

以一敌百,依旧不在话下。

但若面对的是三个主持人,那就另当别论。

“第十二号主持人,‘负鼠’十二。”

“第十四号主持人,‘猞猁’卡拉。”

“第十五号主持人,‘恶犬’比特。”

秋半夏每报出一个人的名字,项南星的心就往下沉一点。同样心情的还有车后的梁京墨和南宫茜。虽然还没见到这三人出手,但一路经历过来的他们都知道,主持人的实力和排位成正比,越是优秀的主持人,排位就会越高。排名一位数的那些近乎妖孽,不提,像秋半夏这种“第十三位”,放在主持人队伍里也算是少有的高手了。

然而对面这三人却不逊于她,甚至犹有胜之。

“刚才还在想,像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会只找了一群杂鱼来当守门人。”秋半夏冷笑道,“倒是没想到三位大人不光屈尊来干这种活,还会偷偷摸摸玩这种背后包抄的把戏啊。”

“‘偷偷摸摸’这词可不准确呀,‘黑猫’。我们是从大门光明正大走进来的。”

说话的是三人中间一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胖子。他双手交握放在肚子前面,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嘴角挂着职业性的微笑,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保险推销员。然而项南星本能地感觉到,这个人是这三人中最强的。换句话说,他应该是那个第十二号主持人,‘负鼠’十二。

在十二的左侧是一个眼神阴狠的小个子。他留着寸头,却唯独在脑后留起了一束头发,扎成一条细细的辫子,盘到脖子上,看上去有点东方古代戏剧的风格。项南星注意到,他的两边耳朵上沿都用某种颜料涂黑了,因为和头发一个颜色的缘故,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看到这个特征,项南星就猜出他的身份了。刚才提到的“猞猁”是一种凶狠的猫科动物,体型似猫而远大于猫,它其中一个特征就是两个耳朵尖端长有一束耸立的黑色笔毛,看上去很像戏剧中武将头盔上的翎子。这个人将耳朵上沿涂黑,显然是在呼应猞猁的这个特征。

这小个子就是第十四号主持人,“猞猁”卡拉。

而剩下的那个自然就是“恶犬”比特。他中等个头,身材精瘦,脸上仿佛不带任何表情,从进门开始眼睛就一直盯着前方地板某处,就算在秋半夏开口挑衅的时候也是毫无反应,就像是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但即便没有任何动作,他的身上依旧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这三人只是远远站着,便自然带来了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不过,这感觉真是奇妙……”项南星暗想。

在以前,他每次见到主持人的时候都会被对方气场压制得惴惴不安,就像是遇到了猫的老鼠。然而此时一口气面对着三个高位主持人,他的心情虽然沉重,却出乎意料地感受不到恐惧。对他来说,眼前这三人确实是强敌,但强敌是“敌”,是身份对等的存在,而不是猎物与捕猎者那种食物链上下端的关系。

此时还能冷静地观察和分析每一个人,便是最好的证明。

而在这里,同样不被对方气场所慑的,还有另一个人。

“这感觉很奇妙。”秋半夏毫不掩饰地说出了心里话,“从理智上,我知道各位应该是和我同一水准的强敌,任何一个人都不是我轻易能击败的,何况是三人。但看到你们聚在一起出现,我竟然没有丝毫动摇,甚至还想起了不久前一个大叔跟我说过的话。”

她歪着头想了一下。

“‘只有弱者才喜欢群聚’……他好像是这么说的。”

“猞猁”卡拉脸色一变,似乎就要发作,却被“负鼠”十二伸手拦下。后者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就在这一瞬间,几道寒光突兀地在他视野中一闪而过!

他顾不上开口,下意识向后跃出一步,同时双手抬起,摆出了迎战的姿态。

三个主持人反应有先有后,却都是相同的动作。只听叮叮叮几声脆响,几片边缘锋利的玻璃碎片如飞刀般射向他们刚刚站着的地方,在坚硬的地板上撞得粉碎。若是有谁慢了一拍,那些碎片就要深深刺进他的腿脚里。

在他们前方,秋半夏侧着身子,伸前的右手还未放下,保持着掷出碎片后的跟随动作,但在刚刚那一瞬间,谁也没看到她是如何出手的。这一击毫无征兆,出手奇快,但瞄准的却是地板,显然只是意在威慑。

但若是她把准星往上移一些……照他们刚才的反应,是否还能全身而退?

就算准星不动,若是刚才有人冲出去呢?

卡拉感觉额头似有点点冷汗渗出。

“排名只是数字。虽然直接的排位战可以分出两人之间的高下。但两个从未交过手的人,哪怕排位接近,也不代表实力就在同一水平。更何况……”

秋半夏收回了手,面无表情。

“抱歉。现在的我不再只是‘第十三位’了,能当我的对手,也不是你们这种人。”

她缓缓转过头,直接无视了面前的三个主持人,看向大厅另一侧的旋转楼梯。

不知何时,“深渊”徐闻已经站在阶梯上,微笑望着底下的光景。



深渊再临

不是一个,两个,或三个。是四个。

也不仅仅是“四个”。

是“第四位”。

“三个高位的,再加上一个‘深渊’徐闻……”

梁京墨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之前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可能面临的困难,与三个主持人为敌这事虽说有点出乎意料,但也不是全无办法,然而随着徐闻的出现,这个困难的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还清楚记得白夜祭的那次交手。除了老师之外,这是第一个能够轻易看穿他的长线布局,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跨越他的布局,以此展示自信来压制他的人。当时那一局游戏因为对方意料之外的认输而终止,但梁京墨心里知道,如果继续进行下去,自己虽不能说必败无疑,至少输掉的可能性远比对方要高得多。

他也清楚,这样的收尾方式或多或少地在他心中留下了一点阴影,此时面对徐闻的这份心虚便有几分来源于此。哪怕知道这是对方故意制造出来的心障,可他一时就是难以突破。

这份杂念,使他没能及时发现本应注意到的事项。

但项南星看见了。

就在发现徐闻的同时,他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对面的三个人,因此他清楚看见了对方的表情。当他们抬头望向徐闻的时候,那一闪而过的惊讶和些许的怯意都发自真心,这绝非见到队友增援时应有的表现。

这两边不是一伙的?项南星不禁闪过这样的念头。

“又见面了。好多老熟人啊,各位别来无恙?”

“深渊”徐闻像是对底下众人的情绪波动毫不在意,又像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了。他微笑着朝楼下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甩了甩手,示意让在场剩下的混混都离开。

“你别来,我们就无恙。”秋半夏冷冷答道。她瞟了一眼正慌忙退走的男人们,对着徐闻耸耸肩“搞了半天,这些人原来是你雇的啊。你该知道这种街头混混级别的在这种场合里完全没用吧,好歹也弄点正规军来。”

徐闻笑了笑。

“‘没用’是对你而言,要用来挡住一般人的话绝对够了。”他说,“那些没有资格进来的人会被挡在外面,而你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进来——这就是我雇用他们的目的。”

“你在打什么算盘?”秋半夏皱起了眉。

明知故问,她的动作已经出卖了她的心思。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下意识地望向了阶梯上方,也就是徐闻身后第二层的入口。与此同时,项南星和梁京墨也望向了那里,另一边的三个主持人也是一样。

他们都听懂了那句话的含义——徐闻的这番布置其实是为了筛选,通过这种方式把没有资格的家伙排除在外,确保让有能力击倒这些街头混混的人进入“梧桐”里面,用主持人的术语来说,这等于是先进行了一轮看不见的“选拔赛”。

有“选拔赛”,那就有“正赛”。可以预见,徐闻为他们准备的正赛就在他身后的更高层里。他挥手让其他人退场,意味着选报赛已经结束,接下来就要到正赛部分了。

而这也坐实了项南星的猜测——若是他和那三个主持人是一伙的,现在根本不需要做这么复杂的安排,在这么大的优势下,直接就可以真刀真枪开打了。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此时国内的动乱而来。”徐闻笑着说,“你们其中一边代表了想要平息动乱,让一切回到之前状态的皇室立场,所以要通过向全国广播来安抚人心,避免事态恶化;而另一边,则是这次动乱的原因所在,来这里是为了传播假信息,让混乱加剧。虽然顺着你们不难找出在背后支撑着你们的具体人物,但老实说,我对此并不在意。”

他摊开双手,语调上扬。

“我所关心的,只是你们能不能为我奉上一场精彩的‘对决’!”

“虽然你摆出一副此间主人的模样,不过结果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秋半夏淡淡地说,“单方面虐杀的表演,再精彩也是有限呢。”

不知何时她的手里又扣起了几块锋利的玻璃碎片。在她手中,这些不规则的碎片就是飞刀,断裂的边缘就是无坚不摧的锋刃。材质再脆,它也足够夺人性命了。

十二的胖脸微微一变。他暗暗向左右打了个眼色,可收获的却是一模一样的摇头回应。

他自己也就算了,这里的三个人竟然没有一个看到秋半夏是何时捡起这些东西的。

这并非什么巫术,她动作再快也快不过他们眼睛。只是在刚才那一小会里,突然出现的徐闻吸引了太多注意力,他们三人或许有一个瞬间同时将注意力都放到了台阶上方,让视线短暂离开了身前的对手。这机会稍纵即逝,却没能躲过秋半夏的眼睛,而她也当机立断,立刻补充了武器,并在三人收回注意力之前还原到之前的姿态。

这份果断的决策和利落的身手,以及必不可少的对他人注意力的感知能力,都从侧面证实了秋半夏刚才那番言论绝非虚言恫吓。她刚才的动作看似平平无奇,可三人中排位最高的十二自问在状态绝佳时都无法做到,而另外那两人就差得更远了。尽管排位上差不多,但他们之间的实力却已经有了清晰的高下之分。

虽然多少有些不服气,但就像她所说,在场这些人里真正有能当她对手的,大概也只有楼梯上那个“第四位”吧。

然而他们却摸不清对方的立场。

“我不站任何一边。就像刚才说的,我对谁胜谁负根本就不在意。”徐闻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我知道你们都需要这个电视塔来向全国发出信息,可这里是西凤吧,像个野蛮人一样比拳头就太无聊了,就用西凤最惯常的规矩来解决——以‘游戏对决’的形式……”

他微微一笑“由我来担任你们这场对决的主持人,你们感觉如何?”

秋半夏和梁京墨遥遥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耸耸肩,表情无奈。

“你就是猜到我们两边都会需要用到这个覆盖全国的电视塔,所以才提前在这边布好局的吧。”梁京墨淡淡说道,“既然你都安排好了,就是料定我们就算不答应,也没办法通过其他方式达到目的吧。”

“那样就变成你们和我之间的‘对决’了。”徐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想再试试吗?”

“我还真想,想很久了。”

梁京墨叹了一口气,瞟了那边一眼“当然,是要在确保不会有旁人搅局的情况下。现阶段来说,对付那边三个总比跟你对上要划算一些,咱们这一场就先欠着吧。”

“聪明的判断。其实我比你还遗憾。”徐闻笑了笑,“不过我最想对上的却不是你。”

他的目光遥遥盯住了项南星“上次交手很愉快。白夜祭没能再和你对上,实在很遗憾。”

“会有机会的。”项南星说,“答应你了,就在这一切结束之后。”

徐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光是他,就连秋半夏和梁京墨看着项南星的目光也变了。刚才对方说话的那一瞬间,连身在旁边的他们都感觉到了徐闻所释放的压力,然而他却是泰然自若地将之承受下来,连回答的语调都是平静的。

“你真的不一样了。”徐闻笑了,“很好,我更期待了。”

他转向另外一边的三个人“你们呢,对此又意下如何啊?”

“无所谓。”

“猞猁”卡拉的声音就像他的长相,充满着阴狠的感觉“不管对手是谁,我都会一一将其撂倒。你要怎么安排,对我们来说更是毫无影响。”

徐闻眉头微微扬起“毫无影响?”

“就是说,如果你要站在他们那边,那我就连你也一起干掉!”

“恶犬”比特说起话来恶声恶气,直截了当,连恐吓的话都懒得文饰。他狠狠瞪着徐闻,像是一头随时都有可能扑上去撕咬对方的猛犬。看到他的模样,项南星顿时明白“恶犬”之名是如何得来了——这简直连想都不用想。

乍一看,这两人和姜乐团队里的那个“黑虎”布鲁有点像,都是说话前不经大脑的莽撞类型。然而仔细想想,这两人可是和秋半夏差不多排位的主持人,之前肯定也经历过不少高水平的竞争,如果真是此时表现出的这种只有拳头没有脑子的性格,那早就死在半路上了。

对他此时的做法,项南星模模糊糊有点理解了。

“原来如此,这施压的想法倒是有点意思。”徐闻也点点头,“所谓游戏,就是要用主持人的绝对武力压制下玩家违反规则的意愿,这样才能让对决在一种公平的状态下展开。但如果有一方比主持人还强,甚至足以对付主持人和另一方联手,那么这场游戏就不成立了。”

“在双方武力存在差距的情况下,你料到我为你们所有人准备的游戏不会是纯武力型的,而若是比拼智力的话,对面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就也是主持人级别的水准,你们的优势便会进一步缩小。于是你们想到,我作为主持人的最大特点就是眼力,也最依赖这个。如果能逼得我把注意力更多放在戒备你们随时可能展开的暴力行为上,那么其他方面的精力就势必会弱一些。这样一来,你们就有可能利用我因此产生的盲区做点什么,争取优势。”

他看着“猞猁”卡拉“‘猞猁’主持人,这种风格,应该是你刚刚想出来的计策吧?”

见对方没有回答,徐闻笑了笑“我对这个计划本身不予置评,不过既然都考虑到这一步了,你们的答复我就算收到了。”

“既然这样,我们就从‘前菜’开始吧。”

他张开双手,一手指着脚下的阶梯,另一手遥遥指向大厅另一侧,那个垂直电梯的方向。

“下层的广播信号办公室已经被我封锁了,所有的广播功能只能在更上层完成,正面也好,负面也好,先到达最上层的一方才有机会发出自己的信息。但在此之前,需要先抵达这个电视塔的‘上层’,也就是观光栈道之上的核心区域。”

“通往那里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和我一同乘坐这边的直达电梯,方便快捷。而另一种,就是直接步行,走环形的观光步行梯上去。当然,我会等到两拨人都到达后才开启游戏。”

他微笑看着底下的两拨人。

“来吧,选一个。先到先得哦!”



队内辩论

“哎呀我不行了,歇会,歇会。”

梁京墨说完了这话便一屁股坐下,任谁也拉不起来了。旁边的秋半夏叉着腰一脸鄙视地看着他,再转过头看了看头顶上那仿佛无穷无尽的楼梯,摇摇头。

“亏你还是个男的呢,走没两步就得一层一歇了。”她讥笑道,“我们连总路程的一半都没到,要这样下去,别说十个钟头,明天我们都到不了。”

“又不是个个都像你体能这么好,怪物女!”

梁京墨顶了一句,随后又转向项南星“喂,你倒是说点什么啊,这条路可是你选的!”

“我能说什么呢……”

项南星替南宫茜背着一整套的组合枪械,这一路走上来也是微微有些气喘。他歪着头想了想,最后苦笑一下“抱歉咯,选的时候忘记这边还有个平时缺乏锻炼的。”

“还面带微笑地补刀了啊!”

此时他们刚刚结束了办公和参观区域那二十五层楼的艰难跋涉,来到了“梧桐”中段观光阶梯的下半部分。在他们头顶上是一层一层蜿蜒上行,超过一千级的阶梯,全长一千多米,跨越了整整一百七十米的高度。而在遥远处依稀可见的那个尽头,才是他们这一段的目的地。

这就是项南星选择的“步行”之路。

在徐闻说出那话后不久,项南星立刻就站了出来,主动提出要选择走楼梯的那一边。当时梁京墨和秋半夏都没有过问太多,等于是默认了,而南宫茜更是无条件支持他的选择。尽管她对此其实多少有些困惑,但她也深知自己在这方面的判断力是四个人里最弱的,既然连另外两人都没有反对这个提案,就足以说明里面就必定有它的道理在。

但这一路上思来想去,再看看现在除了秋半夏之外三个人疲惫不堪的状态,她还是想不通项南星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在开战前先削弱自己体力的方案。

趁着这次休息的机会,她直接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然而项南星的回答让她更不懂了。

“因为我们赶时间,游戏越快开始越好。”他说。

然而秋半夏听到却是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果然注意到了。”

看着依旧困惑的南宫茜,她解释道“其实你担心的体力问题并不算重要。论武力,就算在体能充足的状态下对阵主持人,他们两个也派不上用场,而你在狭小场地里也几乎发挥不出实力,唯一作为主战力只有我,而我又不在意这种程度的消耗,只要稍事休息就能恢复。而且按徐闻透露出来的意思,接下去的游戏应该是偏智力的,身体上的疲惫问题不大。”

“但再小的消耗也有可能增加胜算啊。”南宫茜说,“如果能让他们多一点消耗的话……”

“那就有可能付出时间的代价。”秋半夏严肃道,“我们确实等不起。”

“其实直到现在为止,我们都不能确定对面那帮人的真实目的。”项南星接道,“一开始我判断那边料定回国平乱的姜乐会需要全国广播,于是会派人留在电视塔里伏击我们。但现在看来,电视塔早就给保持中立的徐闻占领了,而那三个主持人更像带着其他任务过来,只是比我们稍稍来迟一步。徐闻刚才说了,他们的任务和我们相反,是为了‘散布假消息’……这答案听上去很像真的,可这就是最终的答案吗?”

“退一步说,就算他们原本是要来散布假消息的,但在遇到我们之后,他们是会临时调整方案,还是照原计划进行?搞不好,事情会演变成‘只要阻止我们全国广播就足够’的情况,要达成这个目标,他们不一定非得赢下游戏,只要让游戏始终无法开始就可以了。”

“所以,必须确保他们始终在游戏主持人的监视下!”南宫茜恍然大悟,“坐电梯的话,他们是和徐闻同行,做不了什么手脚,只能乖乖到游戏的起点处报到。但如果让他们单独去走楼梯,无人监视,那就有可能磨磨蹭蹭半天都到不了,甚至还可能直接掉头回去,改用其他的方式来破坏电视塔。反正没有其他人在,谁也阻止不了他们做这些事。”

“就是这个道理。”项南星点点头,“虽然对方会因为这个选择知道我们耗不起时间,说不定会在接下去的游戏里玩些拖延时间的把戏,不过反正这一点也不会是什么秘密,不算额外暴露了信息。而且走楼梯虽然累了点,但好歹走走停停都是自己控制,像现在这样合理分配体力的话,其实也不至于累到无法应付接下去的挑战。而另一边,徐闻如果真的站中立就不会放任那三个家伙拖延时间的,这样一来至少时间上的主动权是在我们手里。”

“仅仅是这样吗?”梁京墨忍不住插道。看他的表情像是有几分不耐烦。这一路上都是他走走停停,拖着队伍的脚步,要说不耐烦的话,其他三人显然更有资格,怎样都轮不到他。

然而项南星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

“如果这就是你的答案,我最多给三十分。”梁京墨摇了摇头,“要我说,如果对手目的难以捉摸,那就应该想办法弄清楚,或者设法让自己保持着高机动力,随时应变。但在走楼梯的这么长时间里,我们等于被隔绝在电视塔外围,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就算察觉不对要回去,时间也太长了。你这番决策的最大依据就是那个‘深渊’徐闻会牢牢盯住他们,可是真把这些都寄托在他人身上,期望他能盯住,期望他自己不捣鬼,你觉得没问题?”

“我原本一路上都在等你自己想明白。”他叹道,“现在看来,你还是想简单了。”

“我觉得没问题。”秋半夏淡淡地说,“你只是不了解‘主持人’才会有这种想法。”

“‘黑猫’小姐,请你睁开眼看看周围吧!”梁京墨讥讽道,“现在的西凤根本就是被包裹在一团迷雾里,起因不明,敌人不明,连你所效忠的皇室是否还在都不知道,只剩下一个被抛弃在民间多年,徒有其名的公主。当那些主持人当初宣誓效忠的对象十有不在了,他们中又有几个还会遵守原本的规则?效忠皇室,至死不渝,你确定?”

“管不了所有人,至少我还会。”

“那也只是你而已。”

梁京墨说“就看看刚才出现那三位吧,他们既然带着其他任务来,你猜他们肩上的任务会不会符合主持人的规则?而且我这一路走来,所有‘游戏’背后都会不可避免地透露出设计者的意志,乍一看天马行空的东西,其实从来都没有脱离过我们生存的现实。这个徐闻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游戏公平公正,可谁知道他的游戏背后又藏着什么样的目的?搞不好这也只是一个将我们引到上层,诱敌深入,好确保无人能够逃脱的手段罢了。”

秋半夏沉默了。梁京墨说的这些她自然也想过。现在看来徐闻和另外那三个似乎不是一伙,但这也只是表象,而且他也从没有要投向自己这边的意思,而是始终表示要站在中立的立场。可以理解为他要见风使舵,确认哪边获胜后再选择站队,但这种想法对一个顶级主持人来说未免太没出息。梁京墨推测他背后也有一个势力在,这想法显然更为合理。

但这样一来情况便复杂了。就算他们接下去在徐闻安排的游戏中战胜了三个主持人,但之后的展开说不定会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就算秋半夏做好连续作战的准备,但一个徐闻已经是连她也没有把握对付的强敌,谁知道徐闻之后还会不会有谁出现呢?

更别说,还有可能出现梁京墨所说的后一种情况。比如徐闻其实背地里已经投向了敌人一方,只是为了把他们引到更难逃离的上层才特意出演了这一场戏……

无论是哪种状况,背后都隐藏着足以让他们团灭的危机。这样看来,梁京墨的担忧确实有他的道理。但是……

秋半夏深吸一口气“如果万事都抱持这种怀疑一切的心态,我们根本无法前进。”

“没有后路谈什么前进,我们前进的这段时间里,你知道塔里面正在发生着什么吗?”

“总想着后路,结果就是一直后退而已。照你的意思,现在要退回塔底吗?”

眼看争吵就要升级,然而这时候,反倒是一直跟不上他们节奏的南宫茜开口了。

“那个,能不能先听我说两句?”

她抿着嘴唇,坦白说道“老实说,我的思路还没能跟上你们。但我听你们说了这么多,问题的核心无非是‘相信’或者‘怀疑’。我想说,这些东西在现在这种信息不足的情况下没法证实,我们在这里怎么说,怎么分析,结果也只是说说而已。”

“不过看到你们这样,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选择楼梯这一边了。”

“啊?”

梁京墨和秋半夏不约而同露出诧异的神情。

“这里允许争吵。”南宫茜说,“走楼梯相比电梯的最大好处,就在于这边没有外人。在对外时我们只能团结,把一切争议放到一边。但现在外面的压力暂时不在,不同的意见就会浮现出来。我们正好在这里先面对那些问题,解决了,然后才好去面对接下去的挑战。”

她忽然微微一笑,看了项南星一眼。

后者报以会心的一笑。

“是的,这是我选择走楼梯的另一个原因。”他点头答道,看向梁京墨,神情从容。

“其实我也想和你继续当时没说完的话题。现在可以说了么?”



实则虚之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选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时候直击要害,这是话术里的高级手段。

梁京墨很想故作轻松地夸他几句,可实际上他的脑子却少有地陷入了混乱。看着眼前这个曾被他救过好几次的年轻人,他忽然感觉像是有些不认识对方了。这一瞬间,在他心中浮现而出的是当初白夜祭中面对“深渊”徐闻的感受。然而一个是西凤成名已久的顶级主持人,一个却是几个月前才刚刚接触这一领域的普通人,竟然产生将这两人放在一起考量的念头,就连梁京墨自己都感觉有些诧异。

然而现实就是这样。项南星选在这个时候重新提起之前的话题,确实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对项南星的那点轻视让他的大脑下意识忽略掉了那边的两人,完全沉浸在和秋半夏对等争论的节奏中,此时话题突变,一时间切换不及,他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一刻,秋半夏那句“破茧而出”的点评仿佛又在他的耳边响起,梁京墨心中微震,不自觉攥紧了拳头。他知道,项南星口中所谓“没说完的话题”,指的是之前他假装恼怒下车,引另外两人一同演戏吸引注意力时提到的那些。他知道项南星对那些事情应该相当在意,若非这样,当时也不可能演得那样逼真,连他们两人都骗过。只是这个人在最渴望得知真相的时候强行抑制住了心情,选择放过;而在所有人都已经放下戒备,最适合迂回探究答案的现在,他原本可以趁虚而入,抓住梁京墨心神不定的机会来刺探情报,可他偏又以堂堂正正的姿态将这个问题重新抛出,给足了对方充分的准备时间。

这是无声的宣告,像是在展示着自身的从容,犹有余裕。他是要通过这样的做法来告诉梁京墨,你是错的,此时他的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被无视的小兄弟,甚至可能已经追赶到了相当接近的地方。他想要的东西,就算不用取巧也可以得到。

“哪怕我不想说,你有能力问出来……”梁京墨叹了一口气,“是这个意思吧。”

“不管你怎么看我,至少我把你当做一路走过来的伙伴。”项南星说,“哪怕我们最终的目标不同,但至少在这个时候还是走在相同的路上,我相信你不会走歪。还是那句话,如果不事先知道你接下去要做的事情,我怕我没有办法配合你。”

“可你说对了一件事。”梁京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最终目标不同。”

他迈步向前,继续说着“在告诉你更多东西之前,我还想知道你的答案。”

“我的?”

“和我不同,你和西凤唯一的交集只有过去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他说,“这样的你现在却在为着西凤努力奔走,甚至还不惜冒着这么大的危险也要做,我想知道你又是为了什么。”

“你够了吧!”

南宫茜忍不住开口“你该知道这家伙就是个烂好人。他知道我被带走,冒着危险也要到南宫家找我,后来知道你有危险,又是拖着受伤未愈的身体第一时间赶来帮你。你现在说这样的话,难道没有一点羞愧吗!”

“报信的事我确实很感激,不用说出来他也明白。”梁京墨一脸坦然,“但是一码归一码。在船上时,我对岸上的阻击还不知情,如果跟着姜乐她们一道上岸的话会很危险。但在那以后的部分全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也从没有要拉他一起冒险的意思。这过程中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安全退出,甚至我今天也明说了不需要他的帮助。但如果他执意还要帮我的话,那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不该算在我头上。”

他看着项南星“更何况,他自己也明白和我的最终目标不同。换句话说他也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这已经不算是单纯的‘帮我’了。所以我才想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可我的答案你也已经见过了。”项南星淡淡答道,“你或许是想从根子上改变这个国家,但我只想帮助看到的那些人,就像在一路上为他们送出一点粮食那样。如果做点什么能帮助这个国家失控的秩序重新建立起来,让那些受难的人们回家,回到自己的生活——那我也很乐意贡献出自己微小的力量,哪怕只能帮得了眼前的‘那一个’,那也是一个人啊。”

“在这个时期,我判断帮助姜乐掌握状况有利于她重整秩序,如果能把对面的幕后黑手引出来,变成对抗的局面,也比现在的一片混乱要强。更别说‘全国布告’这种事情本身就有利于稳定秩序,只要做了,或多或少肯定有人得到帮助,所以我想做。”

“所以我也要说你不切实际,只会说一堆漂亮话。”梁京墨毫不留情,“把你口中那些受难的人喊来,让他们在这塔底下站成一排,你会发现就算走到这么高的地方都看不到它的尽头!你发一点粮食能帮到里面的几个人?帮助姜乐把乱党镇压了,他们失去的东西就真能回来吗?光凭你那所谓的‘不伤人’觉悟,看上去很美,但其实只是在徒然增加我们自己的负担,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里根本毫无用处!”

他一字一句地说“真正做到拯救眼前人的那种英雄才不是这种半吊子的家伙,他是真正会把对方今后的命运完全背在身上的那种人。你能做到那种地步,再来谈什么拯救世人!”

他眼睛涨得通红,呼吸也变得粗重,项南星还是第一次看到梁京墨如此失态的模样。

他也有不能让步的东西啊——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你这情绪实在不适合说明。”秋半夏叹了一口气,“还是我来吧——刚好你接下去要说的这个大英雄,我也认识。”

她的脸上也少有地消去了那些戏谑的神色“那个人也是我的恩人。”

“那个人救过你?”项南星疑惑。若是秋半夏这样的身手还需要人救,说明他们口中的那人至少也是相当于顶级主持人的水准了。放眼世界,能达到这标准的人也是不多。

“岂止救过,我现在的一切说是他给的都不为过。”秋半夏笑了笑,“不光是我,那边的梁京墨也是,还有其他一些和我们一样有着类似名字的人,也是一样。”

梁京墨,秋半夏……项南星咀嚼着他们的名字,似有所悟。

“二十年前,那个人周游世界,将路上遇到的可怜孩子收为学生,教他们读书,练武,学习各种各样的技能,实为养子一般,让他们可以自立生活。那些孩子没有名字,于是那个人为他们起名。因为他自己的名字是东方古国一味药材的名字,于是他选择用各种药材的名字为自己的孩子起名。”秋半夏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梁京墨,“我们的名字都是这样来的。”

她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项南星。

“如果没有他,我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她说,“我至今仍记得遇见老师的那个晚上,当时下着雨,很冷,裹身的破布也湿透了,我只能缩在桥洞底下瑟瑟发抖。因为发烧,我整个脑袋都昏沉沉的,靠在桥身上什么事情都想不了,只是模模糊糊听到桥上面走动的脚步声。”

“那个晚上雨很大,有家的人都赶着回家,所有脚步声都是急促的。在我朦朦胧胧的时候,有一个脚步声忽然停住,又反过来朝着这边走来。快到我头顶上的时候脚步声忽然消失了,然后我就看到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踩着泥泞的土走到我面前。那个人对我伸出了手,可我昏了过去,直接一头栽倒在他身上——这就是我和老师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我后来问过他,为什么当时会忽然想要走回来找我,他告诉我,因为他听到有人在呼救。可是我很清楚当时我什么也没说,而且因为高烧几天不退,我的喉咙已经完全沙哑了,就算真的呼救,声音也应该传不到桥上。可他就是坚持说他听见了。再后来我才知道,老师并不是真的听见,他只是本能地觉得那里可能会有人需要帮助,所以他才回头去看。哪怕一千一百次都是扑空,但只要有一次真的遇到了,那么他至少能帮到那个人。”

“是这样吗……”项南星喃喃。

“所以,我大概能猜到梁京墨的打算了。”秋半夏说,“我们都是老师的学生,所以在离别时都接受过老师的请求。他曾经告诉我们,在某天他或者他身边的人说不定也会需要我们的帮助,希望我们到时候也能伸出援手。然后他留下了一段紧急求助的密令,并且为它设置了独特的标识,确保没人可以伪造。二十年后我们虽然已经各自闯出一片天地,但我们知道,这些都是老师为我们打下的基础,虽然彼此之间互不相识,可一旦收到密令,身为学生的肯定会竭尽所能去帮助那个发布密令的人。对我来说,哪怕要我放弃主持人的身份都可以。”

“‘梧桐’的信号不光可以覆盖西凤,还能影响到周边的几个国家,而在这些地方里说不定就有受过老师恩惠的人。如果能把加上密令后的求助信号发送出去,相当于在短时间内就能聚集起相当可观的一股力量,而这力量甚至不属于任何一方,只属于发出密令的那个人。就算公主在混乱平息之后反悔,有这股力量也足够要求启动‘窃国战’了。”

她看着梁京墨“所以我想,就算没有这个任务,你也会来这一趟吧。”

梁京墨耸耸肩“所以啊,唯独对你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说明。”

“但这显然不合理吧。”项南星皱起眉,“只要收到密令就会出手,不管内容是什么,可万一指令的内容根本和那个恩人的初衷背道而驰呢?毕竟同样的东西落到不同人手里,带来的结果会大不一样吧。你们那恩人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变数都料到。”

“虽然不可能料到所有的变数,可说不定他不管变成怎样都心甘情愿呢。”秋半夏叹了一口气,“重要的不是指令的内容,而是有资格使用它的人。如果他愿意让除了自己之外的谁启动密令,那大概说明他默许了后者的一切选择了吧。为了防止被他认可之外的人盗用,他对启动密令的条件进行了加密,就像是在宝箱上挂了锁。关键是他采用的加密方式……”

“复杂得你根本无法想象,所以能确保不被无关的人破解。”梁京墨接上了她的话。他抬起头看着楼梯上方不远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

“这种闲话等上去后再继续吧。”他说,“如果你听完了这些后不打算反对我,甚至还想继续帮我,那么就赶紧走完最后这几步,让游戏开始——毕竟我们路上已经花了不少时间。”

他一边说着,一边真的加快了脚步。这个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家伙此时看上去无比坚决,仿佛是秋半夏替他放下了身上的包袱,从此抛开一切杂念,只管对付接下来的挑战。

可后者看着他的背影,却是在回味着刚才这一幕。她原本还有一些话想说,比如恩人的姓名,身份等等,她觉得项南星至少作为同行者也配得上知道这些。可话到嘴边却被梁京墨打断了,于是也错过了说出来的时机。

她知道,梁京墨不是真的那么着急,只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可是……

她看着梁京墨,目光却忍不住飘向身边的项南星。



数字游戏

最后的那一小段路他们走得很快,很安静,谁也没有再说话。虽然气氛还是有点奇怪,看上去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好,但前半段那种似有似无的疏离感却反倒是暂时消失了。

这并非“问题已经解决”的意思,只是到了这地步,他们至少确认了彼此之间不存在可以称为敌对的关系,于是也得以安心地暂时将争议的部分留给未来,专注完成眼下的挑战。

“看上去,这段路让你们获益不少啊。”徐闻微笑着说。

他和那三个主持人先一步搭电梯上来,已经在这边等候许久了。此时他们就站在这一层楼梯口附近,徐闻在左,另外三人在右,隐隐相对而立,看上去像在夹道迎接辛苦跋涉上楼的这四人。而他们的身后是空无一人的办公区域,书桌电脑和椅子还保留着刚刚被使用过的牧模样。看上去,这里的人像是为了给这场游戏腾出地方,临时被赶走了似的。

强敌明明就在面前,项南星却没来由眯起眼盯着那边的桌椅看了很久,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了?”南宫茜虽然嘴上问着项南星,目光却不敢从那三人身上移开。

“没什么,大概是我的错觉吧。”项南星摇摇头,深深呼出一口气,抬手轻轻拍了拍南宫茜,为后者打气加油。

他当然知道南宫茜为何如此紧张,因为他也同样如此。刚才一踏上这一层地面的时候,他就感觉一股巨大的杀意扑面而来,如同惊涛骇浪将他淹没,甚至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他的手臂上条件反射似的冒出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而后背的衣服更是瞬间就被冷汗浸透。

幸好徐闻就站在对面,仅存的理性告诉他这个主持人肯定会控制局面,项南星这才勉强战胜了那一瞬间转身就逃的下意识冲动,重新找回思考能力。在他冷静下来之后那股压力也随之减轻,他知道,多半是那三人发现这下马威的策略不奏效,于是就顺势收敛了一些。

“要我说,虽然游戏还没正式开始,但在达成协议之后的准备阶段也算是游戏的一部分吧。”秋半夏淡淡地说,“这种精神攻击也算是侵犯对方的一种了,你说呢?”

“说得好。下不为例,不得对他们做任何事。”徐闻点点头,后半句却是对那三人说的。

听他的语气,他对刚刚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应该早有预料,甚至说是默许都不为过。但在确认无效之后,他又毫不犹豫地将其禁止,甚至还堵死了其他取巧的空间,不留一点余地。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在电梯中达成了什么协议,但项南星他们都或多或少感觉到了,徐闻刚才其实是借十二等人的手,对他们再做了一次测试。

“‘如果连这种程度的考验都顶不住,那么也没必要进行接下去的游戏’——你是这个意思吧?”梁京墨冷笑一声,“这种精英分子的嘴脸真是让人不爽啊。”

徐闻笑了笑。“在我看来,各位毫无疑问也是精英分子啊。”他一边说着,一边领着众人走进办公区。这里采用的是开放式办公的设计,就连独立的工作间也是用的玻璃墙壁,站在任何一处都能将这一层楼的情况一览无遗。在办公区域的正中间是一套比其他都要明显大上一号,设计也更为豪华的办公桌椅。很明显,坐在这里的人身份非凡。

“这位置属于这一层的主管。”徐闻看出身边众人的关注焦点,而他自己也顺势在那张椅子上悠闲坐下,“这个主管是个无可救药的控制狂,他想要将所有的东西不论巨细都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所以设计了这样的一层。在这里办公的时候,他只要一抬头,转一圈,就可以看到这一层的任何一个人,谁在偷懒,谁不在,他看得清清楚楚,以为这样就能管理好。”

“但他不明白,人永远都不可能看到所有的东西,就算眼皮底下也依旧存在着阴影。如何从看到的‘已知’去求得‘未知’,如何用已知的‘信息’对抗未知的‘变化’,这才是人类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的东西。”

徐闻笑了笑,抬手在桌面上轻轻拂过,那上面就突然多出了四张扑克牌。这只是街头常见的“袖口藏牌”魔术手法,但徐闻的动作实在太快,看上去真像是用魔法变出来似的。

同为主持人,秋半夏和另外三人都是脸色微微一变。他们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徐闻的手,然而却依旧捕捉不到后者将牌放下的动作。、

这是一个信号,宣告着他实力依旧在他们之上,同时也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威慑。接下来的游戏中谁要想玩花样,都得先掂量一下自己能否超越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拂。

当然,这个信号对两个普通人来说毫无意义。项南星和梁京墨第一时间注意到的都是纸牌上的数字和图案。这四张都是黑桃牌,分别是j、q、k、a,从左到右依次排列。

“这又是什么意思?”项南星疑道。

“你可以把他们看作‘身份牌’。”徐闻说,“不过在这个游戏里,身份牌标记的只不过是一开始出发的顺序和位置,还有情报的细节而已,并没有多大意义,真正重要的还是游戏中获取信息的方式。”

“四张身份牌……”项南星看着桌上的四张纸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对,就是你想到的那样。”

徐闻说“这次的游戏人数限制是四人。按照公平原则,你们乘电梯和走楼梯的两拨人里分别选出两位参加这次的游戏,剩下的就留在这,等待结果吧。”

项南星和梁京墨下意识地对视一眼,而后他们的视线分别迎上了南宫茜和秋半夏。每一组只能选出两人,意味着他们这四人里有一半必须留下,如何分配又成了难题。

“不过,你们不必急着给我答案。”徐闻又说,“先听我介绍完游戏规则,想一想,你们还可以讨论一下,然后再给我结论。放心,我会给你们留一点时间的。”

“而这个游戏的名字我刚刚才确定下来,就叫‘控制狂’好了。”

他拍拍桌子,像是在感谢这个办公区域赐予他的取名灵感。

“在这个游戏里,你们需要寻找一个四位数的密码,用它来打开通往顶上发信室那一层楼的大门。”

“寻找数字的方法很简单,你们应该都玩过一种猜数字的小游戏吧。那种游戏会先设置一个四位数字,但不告诉你答案,而是让你来猜这个数字。每次你试着输入一个四位数后,它就会告诉你这里面有几个‘a’,几个‘b’。这里的a代表数字和位置都对了,b代表数字存在,但和你输入的位置不符。在限定的尝试次数内,你要根据这些反馈的信息来找出预先设置的那个四位数,只要让输入的结果变为‘4a’,便是胜利。”

“当然,那是单人游戏的原始版本。考虑到这次的游戏是多人竞赛,所以在这个基础规则上做了一些修改。”徐闻说着,竖起了三根手指,“第一,原版的尝试次数通常是八次,最迟在第八次输入里得到4a就算胜利。但在这个游戏中使用的机器和最上层的密码门上都有指纹锁,它们登记了各位的指纹,解锁后才能操作,确保每人在每台设备上只能操作一次。这样一来,每人共有三次测试输入,并查看反馈信息的机会,以及一次正式输入密码的机会,相当于总数四次,机会数量比原规则减半。”

项南星默算一下,心知如果只有四次机会的话,哪怕策略不出错也要运气很好才能获胜。

当然,这只是单枪匹马的情况。这次的游戏不是随便挑出四个人,而是每边派出两个,这就像是分组对抗了。一个人有三次测试输入的机会,加一起就是六次,只要在第七次输入正确答案,两人就都可以通过大门了。这样一想,其实和原版也没很大区别。

“当然,猜数字的难度上升了,规则也会给出补偿。”徐闻说,“第二处修改是,在游戏开始前,你们每个人会分别被告知这其中的一个数字,虽然我不会把它的位置也告诉你,但这相当于自带一个‘b’开局,想必会带来一点的帮助。”

“你会有这么好心吗?”梁京墨冷笑,“考虑到两两组队的情况,这等于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四个数字中的其中两个,又有四次测试输入的机会,简直足够有余了。我猜这多出来的一次机会是给‘修改三’预备的吧?”

“你还是老样子,观察力很敏锐。”

徐闻耸耸肩,“最后一处修改,也是变动幅度最大的一项,那就是玩家有权修改一开始得到的那个数字。从这里往上的其中一层里有一台允许使用两次的机器,你们可以在那边将开始时收到的数字修改成另外的数字——当然,这机器也用的指纹锁,所以每个人也只能操作一次,而且修改后的数字不能和之前密码中任何数字重复,违规者将会被立刻取消资格。”

比起前面两处小改动,这条修改可以说是直接改变了游戏的味道。项南星还在思索,梁京墨这边已经举手提问“修改数字之后,之前反馈的结果也会跟着变吗?”

“不,反馈结果只反映玩家测试输入时的情况,一旦出来后就不会变了。”

看到众人脸色都是微变,徐闻笑了“对,就是各位想的这样,这次的游戏比起原版有着一个根本性的不同。”

“它允许‘进攻’。”



规则变动

不需要多余的解释,站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能理解他话中“进攻”的含义。

原版的猜数字不过是设法将密码破解出来,说到底只是人与谜题本身的对决,就算变成多人模式,那最多也不过是变成看谁先解开谜题的竞速比赛,玩家与玩家之间其实还是互不干涉的,只需要专注在自己的解谜上即可。

但因为这处关键改动,游戏的性质彻底变了。玩家可以修改数字,意味着其他人不光要对付预定的密码,连对手修改数字的情况也一并考虑。在正式用密码打开大门前,就算你从测试机器上取得“4a”的结果也不能保证准确,因为可能有人在这之后修改了他的数字,将密码变成另一个模样。

这个改动带来了致命的矛盾。想破解密码,玩家就必须尝试各种数字的组合,但前期如果用掉了太多测试机会,到后期又有人修改了数字,那就很可能没机会去找出把修改后的数字。可若是为了保险起见将测试的机会留到后期使用,又会让自己在解谜上的进度远远落后。说不定还未解出密码,对方已经破局胜出了。

而修改数字这件事本身也有风险。在早期还未解出密码的时候修改,有可能会输入与现有密码重复的数字,从而导致违规,让自己出局,但如果要等摸索出密码的数字,确保可以不重复后再修改,那又有可能错过机会。毕竟这台修改数字的机器只有两次使用机会,但参赛的玩家却有四个,若是太晚动手,别人说不定就捷足先登了。

理论上说,在这些矛盾中间应该存在着一个平衡点,既能保证效率也能留出周转空间,既确保了使用权,也控制住出局的风险。但这终究只是存在于理论中的事。当有四名玩家在这样的规则下互相竞争时,最重要的就是想方设法打乱对手的步调,同时保持住自己的节奏,尽可能不被对方影响到。

这就是所谓的“进攻”与“防守”。

现在看来,徐闻那看似心血来潮的命名其实贴切无比,才不是什么临时起意的产物。要想赢下这个游戏,玩家就必须牢牢控制住全局的节奏,合理分配每一次测试的时机,以及考虑在何时修改数字。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光要准确把握自己的情况,也要对其他人的状况了如指掌,只有这样才能在正确的时机做出正确的决策。

就如标题所说,这个游戏,必须成为“控制狂”才能获胜。

“当然,要是加入修改数字的环节,那么原本看似足够的测试次数又会显得偏少了。幸好这边的机器都有一个小毛病,或许能给各位带来帮助。”徐闻说,“修改机器的毛病是‘聒噪’,在有人修改完数字后,它会自动发出广播,把这事说给所有玩家听。而测试机器的毛病叫‘念旧’,它会保留着最近一次输入的数字以及对应的反馈结果,任何人,不论是否有权操作机器的人都能看到。这样一来,不用亲自动手也能从其他人的测试里得到情报啦。”

“这样一来,虽然不可控制,但也相当于测试的次数增加了……不对!”

南宫茜想到一半就意识到这里面不是这么简单。与此同时,旁边的秋半夏已经在冷笑了。

“算了吧。”她耸耸肩,“别说什么‘帮助’了,这种设计简直不能更坏心眼了啊。”

不光是她,其余几人也都反应过来了。徐闻提出“小毛病”虽然会为玩家提供一些信息,但带来的麻烦却远比这些帮助要多得多,首当其冲的就是情报泄漏的问题。原本玩家只需要思考如何高效地找出正确的数字,但是在引入这个设定之后,他就不得不额外考虑对手是否能从这边的测试结果中获利的问题,必要时只能放弃效率,在测试中加入干扰用的数字,让对手无法获取太多信息。

原本就必须精打细算使用的测试次数,在这种情况下只会变得更加窘迫。玩家也不得不更多地考虑对手的进度,好以此为目标设置干扰数字。徐闻虽然嘴上说着“带来帮助”,但其实这个设定却是让游戏的难度一口气又往上蹿升了不少。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些和游戏内容无关的规则,主要是基于公平性考虑。”徐闻无视了秋半夏的嘲讽,面容平静地说,“在游戏过程中,禁止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攻击其他参赛玩家,一旦违反立刻抹杀。这一点我想大家应该不难理解,毕竟这次游戏里有主持人也有一般人,放开武力限制的话无疑对后者太不公平,游戏也肯定不会按照预定的规则进行。”

“换句话说,就是向弱者妥协啦。”“猞猁”卡拉轻蔑地一笑,“很好。”

他背着手,目光缓缓从对面几人脸上扫过,脸上满是鄙夷的神情。梁京墨耸耸肩,却是对他的挑衅完全不以为意。

“你瞪我也没用,规则可不是我定的。”他说。

“也不是我定的。”卡拉冷笑,“所以,说不定……”

他只说了前半句,而后便轻轻晃了晃脖子,像是热身动作。这姿态传递的信号只有一个——虽然规则如此,但他未必遵守。

面对这突然暴涨的杀意,项南星强作镇定地站着,内心却是忐忑不已。

所谓规则,往往是靠惩罚来确保实现,因此无法贯彻的惩罚就会让规则变得毫无意义。虽然徐闻嘴上说了攻击其他玩家就会立刻被抹杀,但那边的三位可是正式主持人,排名与那个秋半夏相差无几,真动起手的话就算是徐闻也多半要费一番劲,不可能做到“立刻”抹杀。对方若是豁出性命拼死一搏,绝对可以一命换一命,强行击杀他们这些普通人。

这种情况下,还有没有其他方法来守护规则呢?项南星看向徐闻,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然而他失望了。徐闻直接无视了卡拉的威胁,自顾自说了下去。

“除了玩家以外,破坏游戏设施也是不允许的,一旦违规将立刻出局,我们也会暂停游戏,将造成的破坏还原后再重启。”他说,“这里的设施主要包括通往上层的密码门、各层的测试机器和修改数字的机器,以及诸如此类的和游戏直接相关的物件。这类物品上面都装有非常灵敏的传感器,在受到攻击的瞬间就会响起警报并启动应急程序,召唤主持人到场处理。至于与游戏内容无关的那些东西,比如桌椅门窗等,它们不在此列,大可以尽情破坏。还有,游戏过程中禁止通讯工具的使用,这是为了提升游戏难度。虽然关于这一点很难强制实现,但会场一些角落里设有金属探测器,一旦靠近就会响起警报,违规者立刻出局。”

他这会才看了项南星一眼,笑了一下。

“至于有些人关注的问题……在整个过程中我的助手会跟着你们,阻止一切违反规则的举动。哪怕来不及阻止,我猜他也会确保违规者第一时间得到惩罚。来,打个招呼吧。”

他冲着大厅一侧扬起头,众人这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的年轻人。他的肩膀瘦削,手脚精瘦,裸露在外的皮肤颜色苍白,看上去显得有些病态。而此时他的手里正拿着一个便携式的摄像机,举至和面部平高的地方作拍摄状,同时也用它挡住了大部分的脸,只露出了一只紧闭上的左眼和半边几乎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就站在那里,感觉上却像是距离众人很远,连气息都似有若无——事实上在徐闻点破之前,这里甚至无人注意到他是何时出现的,就连那四个主持人也是如此。

这种虚无的存在感让项南星想起了曾经在地下室里见过的南宫云蝶,但比起那个已经算是神出鬼没的小妹妹,眼前这个带点病态的年轻人在隐匿气息方面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回想起来,在刚刚步入这一层时感觉到的那一丝“不协调感”就是这个人吧。

“有趣。”“负鼠”十二抿住嘴唇,“我都不知道主持人里还有这号人物。”

“刚刚入职的见习主持人,叫我井心水吧。”年轻人轻声打了个招呼,声音有气无力,像是从一口很深的井里飘出来的。他手中的摄像机镜头从众人脸上以此扫过,代替眼睛环视全场。透过那个漆黑的玻璃片,项南星意识到自己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人。

说是“见习主持人”,也就是和之前的沈灵霜一样,属于没有绰号,也没有号码的类型。在主持人的层级里这些人被分配在正式编制之外,实力也通常不如正式的主持人。但既然徐闻选择他来做帮手,就说明他一定有过人之处。别的不说,这一手完全消除存在感,连高位主持人都难以感知的功夫,便是在暗中监视方面最适合不过的技能了。

“除了监视和维持比赛场地的秩序之外,井心水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把每个玩家带到指定的开始地点。”徐闻说,“至于每个人的开始地点以及对应的入场顺序,就取决于之后抽到的纸牌了。当然,我不会告诉你们每一张纸牌分别是什么意思。”

徐闻悬着手,在四张纸牌上方轻轻一抹,将它们全部翻了过来。他将反面向上的四张牌扫在一起,抬手抹了一把又再分开,重新放置。一连串洗牌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不着痕迹。

“商量好出战人选后,就过来抽一张吧。”他说,“还是那句话,先到先得哦。”



关键提示

“无关选择,这其实是一个信任游戏。”

当这句话从井心水口中说出的时候,项南星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那句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这个人便一直保持沉默,虽然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刻意消除气息,但也就跟不在场似的。按照那四张纸牌背后各自隐藏的顺序,他保持着手举摄像机的姿态依次把人带往电梯,送到楼上的某一层后再折返对待下一位。除了在领人时简单喊出名字,以及在步入电梯那一刻轻声告知玩家分配到的数字之外,他没有说出半句多余的话。

若不是现在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若不是这有气无力的声音实在太有辨识度,项南星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他有些讶异地转过头,却见井心水依旧举着那摄像机对准了楼层数字,脸上没有半点情绪,仿佛刚才这句游戏提示似的金句跟他无关。

“信任游戏?”项南星试探着问,“这种说法又是从何而来。”

“记着就好。我好心给每个人都送了一句话,也许能派上用场。”井心水淡淡地说,“要是觉得太在意会影响心态,那就当我没说。”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傲慢态度,项南星心头微微一动。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电梯也刚好停稳,大门随之打开。井心水抬手指向前方,那姿态就是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了。项南星见他这样,心知在这边不可能得到什么提示,只会徒增烦恼,而眼前有更重要的事要想。于是他索性深吸一口气,真的把这些疑惑暂时抛到脑后,而后迈开脚步。

不回头地踏入这场变化叵测的游戏。

几分钟前,他一度还以为自己会被排除在这场游戏之外。毕竟对面不管派出哪两个都是实打实的高位主持人,他们这边只能全力以赴,派出最强阵容对抗。在四人中南宫茜最不擅长这种需要计算的游戏,第一个被排除在外。而秋半夏虽然从未与他们合作参加过游戏,但却是他们中公认的最强者。聪慧方面她不在梁京墨之下,还比后者多出了长期担任主持人所积累下来的经验加成,而且在这四人中,她也是唯一一个能在武力方面与对手抗衡的。

这样一来,剩下的一个名额只能在项南星和梁京墨之间产生。从过往的经历来看,梁京墨对付这种斗智型的游戏明显要擅长一些,也往往能使出一些出人意料的奇策。反观项南星,虽然在身体能力和格斗方面有些优势,可放在主持人面前其实根本没差别。真要撕破脸皮,那同样都是一击放倒的工夫。

若是这样排序的话,有资格参加游戏的应该是秋半夏和梁京墨。项南星若是想要参加就得努力把梁京墨挤下去才行。然而真正谈到人选的时候,秋半夏却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

“这一场就由你们去。”她斩钉截铁地说,“我和南宫小姐留在这里。”

见对面的两人露出疑惑神色,她又补充道“这不是谦让或者退缩,只是因为这样的分配最为合理,最能应付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各种变化。”

“你们也注意到了吧,‘选拔参战’这件事本身就可能藏着陷阱。如果我们为了参战资格而互相争夺,起了内讧,那等于在游戏正式开始之前就中了分裂的计谋,不管最后选出的是哪两个人,都很难心无芥蒂地合作下去。”

“虽然我不觉得我们会中这种简单的计策,但就算除掉这个不说,这件事里也有其他的隐忧。”她正色说道,“虽然在徐闻设立的规则下玩家无法互相攻击,但别忘了他也说过,那是对参加‘控制狂’游戏的玩家来说的!至于留下的人如何,他可是一点都没提过。”

项南星脸色微微一变,不由得望向对面的那三个主持人。而梁京墨的脸色也变得凝重。

确实,刚才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徐闻描述的那个游戏吸引了,以至于忽略了游戏之外的事情。“对方会选出两名主持人参加游戏”,换句话说,就是“对方会把其中一名主持人留在这里”。如果秋半夏参加游戏的话,留在这边的就只会是项南星和梁京墨其中一普通人,外加狙击能力在室内施展不开,近身格斗能力又很差劲的南宫茜。

对于无法参加游戏的人来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完全都是未知。徐闻没有说过这部分的事情,自然也没有承诺过会保护留在这里的人,这种情况下若是对面的主持人出手,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考虑到这种可能性,留下的只能是秋半夏。她在自保之余还能腾出手来护住南宫茜。而参赛的项南星与梁京墨至少也能寄期望于井心水这个神秘的见习主持人保护,或是指望徐闻口中的规则真能护得两人周全。

虽然秋半夏缺席会让获胜难度增加,但终归比留两个人下来送死强。

人选确定之后,两人便干脆利落地抽取了纸牌。项南星抽到了“q”,随后梁京墨也抽中了“j”。两人都是小牌,但由于徐闻对纸牌的含义完全保密,所以在这个阶段不管抽到什么都是一个样,他们索性不去思考牌面大小的事,安心等待游戏开始。

而对面在短暂的讨论后派出了“负鼠”十二和“猞猁”卡拉二人。在前面两人抽过之后,他们将剩下的纸牌直接翻开后各自拿走一张,项南星看到卡拉拿走了“k”,最后剩下牌面最大的“a”则被十二得到。

身份确定,游戏也就正式开始。井心水首先带十二去了大厅一侧的电梯,两分钟后他回到这里,又带走了卡拉。

至此项南星和梁京墨互看了一眼,心想大概是用牌面大小来决定的入场顺序。

然而当井心水再次回来时,他带走的却是牌面最小的梁京墨,而后最后一个才是项南星。再之后,在电梯里,他对后者说出了上面的那句话。

“这是一个信任游戏。”

项南星自言自语,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那家伙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困惑的点不止这一句话。就算井心水没有说什么,那些纸牌的意义也足够让他想上一阵了。为什么首先被带走的是赌场里牌面最大的a和k,但到了后面两个却是反过来呢?

还有,这四张牌是否对应了每个人被分配到的数字在密码中的位置?或者代表了数字之间的大小关系?和每个人开始游戏时所在的楼层又有什么关系?

“谜团太多,信息太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项南星的目光落到手边的那块屏幕上,思考着是否要点击那上面的虚拟按钮。这应该就是徐闻口中的“测试机器”吧,他心想。这东西高约一米,外型是那种政府办公大厅和银行里常见的立式触摸屏,只是上面显示的内容要简单许多。画面正中是并排开四个小方框,用于显示输入的数字,在那上面是还有一个长方框,想必是显示反馈结果用的。在方框底下从零到九的十个阿拉伯数字按钮分两行排列整齐,右边还有“回删”和“确认”两个按钮,整个界面一目了然,完全是傻瓜式操作。项南星试了一下,果然只有用手指正面按上去操作时才有反应,虽然没有限定是什么手指,但看来徐闻口中“指纹识别”一事应该是真的。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项南星花了十来分钟才从一堆办公桌的环绕里找到它,可等到自己站在它的面前,他却又犹豫起来,思考着自己应该尽快着手开始测试数字,还是先记下位置,然后到其他地方设法与梁京墨会合后再做考虑。

从理性上考虑,自然是后一种做法更好。两人共同行动,一起在机器前测试数字的话,后一次测试的结果可以将前一个人的覆盖掉,这样暴露在敌人面前的信息就减少了。而且他也应该先听听梁京墨分配到的数字是多少,这样在第一次测试的时候就可以绕开它直接尝试其他数字,效率更高。

但这种理性的考量,也只限于无人打扰的情况下。

“也该出来了吧。”项南星眼睛盯着屏幕,沉声说道,“偷偷摸摸的样子实在太难看了。”

没有人回答,看上去他这句话像是又一句自言自语而已。可在这安静的几秒钟之后,项南星身后不远处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脑袋从隔间挡板的上方慢慢探了出来,而后向着旁边迈出一步,完全现出了身影。

“明明完全没有看向这边,却能发现我?”这人似乎也有几分讶异,“有意思,看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是我低估你了。”

“你没有低估我。凭我的本事确实发现不了全力隐藏的主持人。只不过我在想,既然游戏都开始这么久了,有谁找到这边来也不奇怪——所以时不时就开口试探一句,仅此而已。”

项南星缓缓转过身,看着这个突然现身的男人。

“我倒是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呢。”

“想法有趣,嘴皮子也不错。不管是不是真的,面对我敢这样挑衅也算是勇气可嘉。”

男人耸耸肩,一脸轻松,像是对自己被摆了一道这件事毫无羞愧。

“可惜,你有一个最大的弱点。”他说。

是什么——项南星刚想开口,却突然感觉一道劲风扑面而来。他未及闭上眼睛,便发现自己的视野被一个突如其来的东西完全占据!

是手指!他骇然想道。

一对瘦长的手指如同猛兽猞猁的锐爪,就悬在项南星眼珠前不到半厘米处,指尖堪堪碰到了睫毛,再往前一点便要刺穿虹膜,直贯入脑。虽然动作停住,可尖端那冰冷的杀意却透过这薄薄的一层空气实实在在传递过来,刺入项南星的意识里,锋利如同真实的刀刃。

“是‘短命’。”他淡淡地说。



猫科动物

时间仿佛静止,澎湃的杀意再次迎面而来,甚至比起刚刚上楼的时候还要强烈。项南星努力睁圆眼睛,强忍住想要闭眼缩头的本能冲动,半步不退。

“你这人真有意思。”

“猞猁”卡拉点点头。他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项南星,仿佛在看着什么奇怪的珍稀动物似的。

“虽然会因为本能而感到害怕,却用理性强行控制了情绪,这份意志力值得称赞一句。但换个方向看,这说明你认为我不会真的动手。”他慢悠悠地说,“事实真是如此吗?”

“如果你真要杀我,刚才就不会停住了。反过来说,你要是真想杀,我做什么也都没用。”

项南星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他轻咳一声,迎着卡拉那有些戏谑的目光继续说道“甚至在这之前,如果你真要杀我的话,一开始甚至都不必在我面前出现,直接动手就是。现在你住手了,说明规则对你还是有用的,你没有把握在游戏主持人的攻击下存活,所以不敢杀我。”

“牙尖嘴利,死到临头说话还是句句带刺。”卡拉冷笑,“你只有一句没说错。虽然杀你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但规则就是规则,我要是真动手了,就算不死,也会被判出局。”

他话锋一转“可你也知道吧,人都是会死的,但一个人最多只会出局一次。”

这句奇怪的话让项南星眉头微微一皱,可旋即他便反应过来,脸色一变。

这正是他在开赛之前最担心的一件事。确实,按照规则,玩家在攻击其他人的时候就会失去游戏资格,卡拉刚才的动作其实就在犯规边缘了。只不过他很聪明地停住了手,还没碰触到,于是对这动作是不是“攻击”这件事,他还有辩驳的余地。但若是他真的出手杀了项南星,那么违规的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可在那以后,还有“执行”的问题。

若是卡拉真的违规,负责维护秩序的井心水就必须杀了他。但身为见习主持人的后者真的有足够实力对付一个排行十四的高级主持人吗?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拥有那么强的实力,足以在面对面的战斗中将卡拉击杀了,但这终归需要时间吧?

以卡拉的身手,只要和项南星梁京墨这种普通人见上面,杀人那就是一瞬间的事,即便是徐闻亲临也难以阻止。然而不管他杀了多少人,对应的惩罚最多就是他个人的性命,或者只是一个出局。项南星知道,这个游戏虽然实质上是二对二的团队战,但名义上四个玩家都是以个人身份参赛,不管卡拉在游戏过程中做了什么都不会牵连到他的同伴“负鼠”十二。就算他把这边的两人都杀了,受到的惩罚也只会是他一个人退赛,剩下的同伴可以放心按照自己的节奏来攻略游戏。

若是他愿意担下这敢死队的职责,十二的获胜几率无疑会大大提升,就算他耗尽四次输入机会最终无法解出答案,最低限度他们也不会输。对卡拉来说,光是这个“设想”本身就已经是个很好的谈判筹码,用此来威胁对方交出情报,甚至要求退赛也未必没有可能。

但最坏的情况却不仅于此……

“看你的脸色,好像已经想到了更坏的情况?”卡拉不无戏谑地说,“对啊,珍惜和同伴刚才宝贵的见面吧,说不定你们以后都没有机会见到了呢?”

他目光闪烁“也许我应该这样说你们过会就能再重聚了?”

项南星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像在这一刻涌上了大脑,不自觉握紧的拳头微微抖震,几乎就想不顾实力的差距冲上去与对方拼命!

对项南星来说,如果卡拉仅仅只是摆出威慑的态度来威胁他就范,那还算不上最糟的情况。他不安的源泉其实是至今还不见踪影的梁京墨。

想想如果卡拉在这之前已经见过了梁京墨,甚至已经对他出手……

“好好想想吧,那个见习主持人凭什么来保证游戏按秩序进行呢?”卡拉说,“在西凤,一切的犯规行为都可以看做力量的博弈罢了,我们主持人之所以要修炼得比任何人都强,就是为了在游戏中拥有至高无上的暴力,足以镇压一切违规的举动。反过来说,只要能从主持人的眼皮底下逃脱,或者让主持人都无法制止,那么违规就是合理的。这次游戏里‘深渊’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选择了那个杂鱼而不是亲自来监督这个游戏,于是现在对我来说,这场游戏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密码是什么都好,四张纸牌有什么含义都好,什么测试次数修改权利的,对我来说全都无关紧要——这场游戏才不是什么猜数字的智力战,从一开始就是单方面的虐杀啊!”

他看着项南星涨得通红的脸,感受着对方即将爆发的怒意,嘴角恶毒的笑意越发明显了。

来啊,冲过来吧。他在心里默念。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突然僵住。

“好险啊,差点就中计了。”

项南星深吸一口气,将本已举起的拳头慢慢放下。虽然心知自己肯定不敌,但刚才那一刻他确实闪过了“拼死也要揍他一拳”的念头。梁京墨的事让他暂时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差点真的忽略了那些原本应该注意到的事情。

幸好在关键时刻,他的理性让他选择了该信任的东西。

“我想你应该还没遇到他——就算遇到了也不会是以杀人收尾。”

项南星一度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随着热血从脑袋里退去,他的思路也变得清晰。

“你向我暗示梁京墨被你杀了,想看到的结果不外乎三种情况。第一,我因此害怕你,为了求生主动退赛或者将自己的数字告诉你;第二,我因为同伴的死而愤怒,反过来攻击你。第三,我虽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但心情却难免因此受到影响,说不定之后会犯下什么错误。不管最终会是哪种,对你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好结果。”

“但是你不信。”

“对,我不信,因为你根本拿不出什么证据。如果你真的杀了他,从他身上随便取下一点东西都能让这件事的说服力大幅提升,给我的精神冲击也会更大,然而你没有。”项南星说,“空口无凭,这个道理想必你也很清楚,所以你不是直接告诉我‘梁京墨被我杀了’这句话,而是通过一步步的引导,让我自己往这方面上想。人对自己思考得出的答案很容易深信不疑,这样一来我就会信以为真,反而忘记了你根本拿不出证据的事。”

他笑了笑“很不巧,我以前遇到过擅长使用这种招式的对手,多少有点免疫力呢。而且你也不会让游戏的进程变得这么快吧,那样岂不是少了好多乐趣?”

他答得潇洒,这回轮到卡拉的脸色不好看了。

然而项南星的反击还未结束。在说完这句话后,他直接转过身对着测试机器一顿乱按,简直把身边随时可能威胁他性命的卡拉当作空气似的。他点击的速度很快,在正式输入之前,他先测试了“回删”功能的使用要求,以及换用不同手指输入时机器能否识别的问题,结论是机器在这方面毫无漏洞。除了十指之外,任何东西乃至身体的其他任何部位都不能进行输入,除非有人抢走了其他玩家的手指,否则他绝无可能在一台机器上进行两次操作。而机器的操作也有时效性,一旦十秒钟内没有新的输入内容,它就会自动返回到刚才的显示状态。

这两点基本确保了游戏设定中“测试机器保留最近一次结果”的功能。一旦有人在机器上进行了一次测试,他的指纹就无法再次使用,于是不管怎样点击,机器都不会有反应,而是保持显示着最后的画面。就算他的同伴过来激活了机器,清空了结果,但只要十秒钟内没有继续输入,画面就又会变回去,那结果依旧会显示在屏幕上。

当然,破解的方法也不是没有,比如索性用完就把机器砸了,这样谁也看不到,又或者用完后由另一个人站在旁边每隔十秒点击一次,让机器始终处在激活输入的状态,别人也就看不到结果了。

然而这两种做法其实都不算可行。前者直接违反了规则,在他破坏游戏设施的时候就会出局。而后一种做法虽然没有问题,却需要有一个人始终守在机器边上,寸步不能离。然而仅仅只是为了不让对手看到一次测试的结果就牺牲掉一个宝贵的人力,甚至这个人还要保留着一次测试机会不能使用……看来,除非那一次反馈的结果相当接近正确答案,万万不能泄露,否则这么做显然是不划算的。

因为这个功能的存在,结伴同行变得极有必要,这是仅有的控制信息量的手段。甚至可以这么说,在没能确保同伴紧跟着进行另一次测试的情况下,谁都不应该单独测试密码,因为那样用掉的是自己的测试机会,却会让敌人获得一样多的信息。在每个人总共只有三次机会的情况下,对方省下来的那一次将会在有人修改数字的情况下发挥关键作用。

说直白些,项南星测试机器功能是一回事,这无视敌人的姿态也可以算作是一种心里策略,但如果他真的无视了敌人的存在,直接在这个时候测试密码,那多半就是脑袋烧坏了。

然而项南星就这么做了。

他快速选中了四个数字,而后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按下了最后的“确认”按钮。



有意为之

“1a1b”——这是显示在反馈结果一栏里的答案。

以“猜数字”这个游戏来说,一开局第一次尝试能得到这样的结果,运气算得上相当不错了,尤其“a”的存在使得他接下来的工作轻松不少。顺利的话,接下来只要一边尝试变换数字的位置,一边将新的测试数字加进去,很快就能找到正确的密码。

但将这个结果暴露在敌人面前,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一次就有这么好的结果,不错不错,省了我不少工夫。”

“猞猁”卡拉点点头,脸上带着嘲弄的笑意。他探过头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再打量着项南星脸上的表情,似乎要从后者的反应中看出点什么来。

这绝对是个不合常理的举动,就算占了这么大的便宜,他也不会觉得只是因为自己运气太好,撞上了对方脑子突然短路的大好良机。

这个人不惜暴露信息也要在他面前测试数字,背后肯定另有原因……

“原来如此。”卡拉思索初定,点了点头,“这种策略,在棋盘上叫‘丢车保帅’吧?”

项南星难以察觉地轻咬了一下嘴唇,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对方的眼睛。

“看来没错了。”卡拉笑着从他身边绕了过去,而后从他侧后方的角度越过了测试机器,望向自己刚刚站立的地方。

“从始至终,你都非常冷静,哪怕我的出现让你多少有些乱了阵脚,之后我的试探也确实打乱过你的心思,但唯独有一点,你从一开始就看得很准。”

卡拉抬手在显示屏上敲了敲,屏幕微微一晃,暂时变成了被激活输入的状态。

“你发现了,在我藏身和现身的那个角度是看不到屏幕的,哪怕当我站在你面前的时候,我看向屏幕的视线依然会被你挡住。”卡拉淡淡地说,“换句话说,你由此确定我没有看见之前屏幕上的内容——只有这样想,你刚才的行动才有意义。”

项南星耸耸肩,脸上堆满了毫不在意的神色。他的表情与身体控制得极好,看上去非常自然,仿佛卡拉的话对他毫无影响。但后者的这一番推理已经展开,疑点与假设环环相扣,连成线索,已经不需要依靠观察来确认了。

“在刚才那一刻,我因为要吓唬你而晃动了身体,这个假动作让你以为我可能会再次走上前,那样一来就有可能看到屏幕上的数字。为了不让这种事情发生,你才急匆匆地激活了屏幕,而后开始输入数字。为了让我不起疑心,你甚至真的完成了一次测试,期望我会因为这个意外的收获而感觉占了便宜,忘记其他的事情……可是这世界可没这么简单呀。”

卡拉冷笑着背起手走了开去。他刚才激活屏幕只是个玩笑似的动作,本人当然没有要在敌人面前输入数字的打算。

“你不惜用掉一次测试机会也要掩盖起来的信息,想必很有价值。可有什么比一次宝贵的测试机会更有价值的呢?那只能是玩家一开始持有的数字了吧。”卡拉霍地转身,眯起眼紧紧盯着项南星的眼睛,“换句话说,在你之前你的同伴已经用过了那台机器,而那上面显示的内容,足以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持有的数字!”

这一次,项南星依旧保持沉默。

在原版的“猜数字”游戏中,这种“一眼看出某个特定数字”的情况是不会存在的。但因为规则的改变,每个玩家在游戏开始前就知道了其中一个数字,反倒让这种情况成为可能。

因为一般来说,第一次测试的目的是为了尽可能找出密码里用到的数字,而自身持有的这一个数字属于已知的信息,没有必要加入到测试之中。这样一来,在测试连续数字的时候就有可能跳过持有的数字,直接输入以后的部分。

比如很多人在玩这个游戏的时候都是以“1234”开局的,但如果有人输入的是“1345”,跳过了“2”,那多半就说明因为他知道“2”这个数字无需测试,肯定是在密码里。若是让卡拉看见这样的一个显示结果,他立刻就会知道项南星的同伴所持有的数字是“2”。

“为了掩饰这样的痕迹,你输入了一个连续的数字串,在掩盖了前一次测试的结果之余,也不会把你自己的数字直接暴露在我面前。这样的思路不算笨,甚至可以说是精明,但精明的人做事,往往就会留下一些值得推敲的细节。”卡拉笑了笑,“比如说,如果一切真像我推测的那样,那就等于说你和你的同伴分别在这台机器上用掉了一次测试机会,如果这两次机会加起来只是测试了四五个数字的话,那无疑是亏大了。按常理来想,即便是为了掩盖上一次测试的结果,你这一次输入的,也应该是和前一次完全不同的数字才对。这样一来你们的两次测试加起来就能覆盖八个数字,加上你们自己持有的两个,对数字的分布心里有底了。”

项南星的眉头难以察觉地微微一动。

“猜中了?”卡拉笑得更欢了,“不对,我看得出这只是演技哦。在我故意说到‘八个数字加上你们持有的两个’时,你顺势做出被识破的小动作,就是为了让我以为你们的那两个数字都不在这八个数字里……准确来说,是想让我以为‘你的数字’不在你刚刚输入的这四位数里,对吧!”

他得意洋洋“反过来想,因为好不容易才掩盖了同伴的失误,你应该会有意识地不想重蹈同伴的覆辙。基于这种心态,你甚至会故意将自己的号码放在测试的数字里面,想要以此蒙混过关。但可惜了,这种心态一旦被抓到,反而会暴露出你那数字的范围啊。”

步步紧逼,却又充满各种迂回的技巧,一旦发现目标的破绽便会咬定不放松——卡拉的这种作风确实有几分猫科猛兽的风格,让人难以抵挡。在他面前,项南星虽然还在努力支撑着表面上的平静,但看上去他的内心已经有些紧张了。

规则中的“禁止攻击”只能针对上的,而现在,卡拉正在发动着他的“精神攻击”。若是无人阻拦的话,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想必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搅局的人来了。

“聊得这么开心,能不能加我一个啊?”

梁京墨的身影出现在了另一边,脸上依旧挂着平日那种玩世不恭又充满嘲讽气息的笑容,看上去轻松自在。卡拉冷笑着将目光投向他,上下打量着,最终注意力落在了对方微微有些发红的脸色上。

“跑得很累吧,需要这么急着赶回来吗?”他嘲笑道,“还是说,你觉得如果再不回来解围的话,这边将会有更多的情报被挖出来?”

“你这种虚张声势的水平,也就够骗骗小孩子了。”梁京墨作势叹了一口气,一脸遗憾的样子,“很不巧啊,规则不让我们拥有什么远程通讯的手段,我怎么会知道同伴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刚好路过而已。”

他狡黠一笑“关于这一点,信不信由你。”

说完了这些,他便走上前去拉起项南星,就要一同离开。在这种时候,他还看似无意地将身体挤到两人中间,为项南星抵挡着来自卡拉的压力。

看到这个小细节,卡拉的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碍于规则的限制,他不可能在这里击杀二人,就算强行拦住也没有意义。梁京墨仿佛也知道他的这个弱点,于是故意放慢速度,像是要挑衅一般。等走出一段,确认自己已经离开对方视线了,他反而拉着项南星加快了脚步。

“实在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在他的面前测试数字。”梁京墨埋怨道,“你不会以为把自己的数字混在那里面,就会让他相信你的数字在另外那些里面吧?主持人才没有这么好糊弄!”

见项南星没有反驳,他脸色稍缓,又说“不过还好,你运气好,这一次还不算太亏。我刚刚这会都在快速侦查这一次游戏的场地,想把每一层都走过一遍。来这以前我刚从上面一层下来,那边也有一台测试机器,上面保留着他们上一次测试的结果。在那一次测试里他们恰好也输入了和你一样的数字组合,得到了一样的结果。也就是说,现在我们两边至少各用了一次测试机会,而取得的反馈结果完全一致,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果然是这样。”项南星突然开口。

他抬起头看着有些惊讶的梁京墨,脸上充满自信“我就在想,他后面之所以会那么用力地想要动摇我,说明他在刚才这个结果里得不到新的信息,也就是说他自己测试过的也是这个数组,我赌这一把算是赌对了。更进一步说,这说明了他持有的数字不在那里面,光是这一点我也算是有点收获。”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对他自己那一套的推测深信不疑,我想要传递给他的假信息已经被接收了。虽然远远谈不上奠定胜局,但多多少少会有点帮助吧。”

“你做了什么啊!”梁京墨讶异。

“只是一次将计就计的误导。顺带一提,我持有的数字是‘7’。”他将这条最重要的信息告诉梁京墨。看着后者突然震惊的表情,项南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笑。

而在另一边,“猞猁”卡拉依旧站在显示屏前,盯着那上面残存的测试结果发呆。在那屏幕正中显示的,是“1234”这个再大众不过的测试数组。

“差一点啊。差点真的被他反过来摆了一道。”

他叹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自言自语。



单人演讲

明明没有其他人在,但“猞猁”卡拉的嘴巴就是闲不住,仿佛那些思考的过程不能憋在脑子里,非要说出口来才能将之运转如意。

“他给我下了很多个套,从刚见面的时候就是如此。”他说,“说破我的那里有可能是他的警觉性比我预想的更高,也有可能真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但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在后来输入测试数字那里。如果太过执着想要找出他这个反常举动的原因,那就有可能得出我刚刚的结论,可谁能想到,这才是他想要让我深信不疑的东西。”

他叹了一口气“不是直接告知结果,而是通过一步步的引导,让对手往自己预先设置好的答案上走——这不是刚才我想对他做的事情么。一边识破一边说什么对这个套路很熟悉,下一秒自己却又用上了,这也算是正中人心的盲点,寻常人一下子就上钩了吧。”

“其实,这台机器刚才应该是第一次被使用。”

他抬手敲了敲显示屏,将其激活后盯着一片空白的输入框。

“在他之前,这屏幕显示的内容应该就是现在这样。没有前一次反馈的结果,他的同伴也还没有从这边经过。其实他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不用在我面前输入,不用浪费一次机会还额外暴露信息。面对刚才的情况,十个人里至少有九个半会选择离开,剩下的半个也最多是自信心过剩,选择留下来和我继续僵持。”

“可恰恰因为是这种‘没必要’的行动,他要传递给我的信息才会显得有说服力。”

“看到他做了正常情况下没必要的事情,我于是相信在他之前真的还有另一次输入的结果,进而就会相信在这之前他的同伴已经到这里来过,并且在这台机器上用掉了一次测试机会,甚至会因此觉得他那个毫无遮拦直接跳过一个数字的同伴实在是蠢得可以,连最基本都道理都没想过。这些东西单独拿出来可能不算什么大事,但误判行踪,误判对手测试的次数,误判对手的实力,这些都有可能在之后游戏的某一个时刻演变成巨大的错误。”

在卡拉眼前,一度被激活的显示屏因为在规定时间内无人操作,又回到了刚刚的画面上。看着“1234”的输入内容以及它对应的“1a1b”,卡拉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摇起了头。

“不光是这些,就连在数字上也差点被他骗了。”他说,“他刚才表现得就像是把自己的数字混在这里面,想要骗过我似的。在考虑了同伴的愚蠢举动之后,他会采取这样的决策也不奇怪,但既然前者根本就是他虚构出来的假象,那么他的决策也值得重新考虑。”

“其实如果扔掉那些多余的假设,单纯看这个数组的话,这就是‘猜数字’里最为常规的开局方式。就算现在规则有所改动,但只要我们持有的数字不在这四个数里,那么依旧有很高的机会把它们当做第一次测试输入的内容。换言之他在试图误导我的同时也在赌这一点,赌我已经进行过一次测试了,而后赌他进行的这一次不会给我带来什么新情报。”

卡拉耸耸肩,双手无奈地摊开“好吧,他赌赢了。我确实做了。”

“从‘0’到‘9’,一共是十个数字,如果他的数字不是‘1234’中任何一个,那么我所持有的数字就有九分之四会落在这里,而落到其他数字上的几率是九分之五。如果是后一种情况,而我又在和同伴会合前就开始测试的话,那么我也很有可能要用‘1234’来做我第一次测试的内容。综合来看,机会差不多是一半对一半,跟买大小一样。”

“就结果来说,他赌对了。这个‘1a1b’的反馈结果我在之前已经看到过,他没有向我暴露任何信息。而且如果一切如他所愿的话,那么我现在等于是收获了一个原本就知道的正确情报,同时误判了他持有的数字,他的同伴测试机会的剩余次数,甚至误判了他们二人的才智。要真是那样的话,这场游戏我看我也别想赢了。”

“但最后还是被你看穿了。”

不知何时,见习主持人井心水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厅的一侧。他端着那台仿佛黏在脸上的摄像机,依旧神出鬼没地选在一个最合适的时间点插入到卡拉的独白戏码中。

“说来羞愧,我能看穿只是因为运气。”卡拉像是对后者的出现毫无意外。

“梁京墨恰好在那个时候出现,表面上看像是解了他的围,实际上却反而成为这一连串计划的破绽。因为在游戏开始后这两人还未见过面,也在规则的限制下不能使用远程交流手段,于是在这件事上两人完全没有沟通过,在配合上自然对不上号。梁京墨虽然聪明,但最多也只是听到我最后缩小数字范围的那几句话,信息不足,于是信以为真,于是就想放点烟雾弹,搅乱我的思考再说。在离开的时候他还用身体挡在我面前,想要帮忙分摊一点压力。这是感人的友情,可殊不知,他的这个举动反而让我产生了警觉。”

“这又是什么意思?警觉从何而来?”井心水问道。

“因为这是个无意识的保护动作,但在那个时候已经不需要保护了。”卡拉冷笑,“如果是生命威胁的话,之前的平静已经证实我不会轻易出手。而在精神方面,那个时候我几乎都要对那些假情报信以为真了,距离输掉这场策略战只有一步之遥。作为领先者,他们应该更有信心,没理由反过来露出这怯懦的一面才对。”

“于是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想到,眼前这两人说不定在游戏开始后是第一次遇见,连对方持有的数字都不知道。因此那个后来赶到的家伙才会在听到我的后不知道我是中计,而是反过来担心前面的同伴会被我的推理动摇了精神。然后我想到,如果两人真没见过,那我前面思考的内容就必须推倒重来,这样一想才意识到自己入了圈套……差一点,真是差一点啊。”

卡拉看着屏幕,摇头晃脑。

“身为主持人,差一点就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实在羞愧。看来那只‘黑猫’之所以不参加也不全是出于避战的考虑,而是对这两人真有信心……要想赢下这场游戏,我还是得把每一个对手当成和她差不多水平的人来考虑才行。必要时候……”

他斜着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井心水。

“必要时候,说不定真要动手杀了他,以绝后患。你意下如何啊?”

“奉劝你不要想一些触犯规则的事情。”井心水仿佛轻声叹了一口气,“我在电梯里也赠过你一句吧,有些事情选择放弃会活得好些。依我看‘犯规’就是其中一件。”

“这样啊,果然是忠言逆耳。”

“猞猁”卡拉似笑非笑地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不过话说回来,刚才我的指尖距离他的眼睛也就不到一厘米吧。虽然当时没有杀意,还惊动不到躲在暗处的你,但若是我突然改变主意,你说不定也来不及阻止吧,见习君。”

“大概真是那样吧。不过你要是真杀了其他玩家,我就不得不杀掉你了。”井心水叹了一口气,“也请不要让我难办啊,‘猞猁’主持人。”

卡拉仰头大笑。

“这种话,至少也得比我更强的人才有资格说吧,你一个见习主持人哪来的勇气!”

他仿佛终于厌倦了和对方以假设性的语气互相试探,狞笑着活动手腕“说起来,主持人的武力就代表了规则的底线呢。只要先杀了你,那剩下的时间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刚好我这会憋着一腔杀意无处发泄,心情差到极点,就来试试能不能趁着这股怒气杀掉你好了。”

井心水沉默地看着他,不发一言。面对着迎面扑来的巨大杀意,他瘦削的身体看上去更单薄了,犹如台风中摇摆的小树,随时都有可能被拦腰折断。

“开玩笑的。”卡拉笑道。

他的笑容刚刚挂上,下一秒突然身形一晃,如变戏法般一口气缩短了两人间十余米的距离,瞬间站在了井心水面前!不及后者做出反应,他扬起手,以五指为刀,自上而下斜斜瞄准了对方毫无保护的左侧颈动脉!

“我心情好得很!”卡拉狞笑着。

下一刻,指尖笔直刺下!

“阿嚏!”

在上面一层里,项南星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尴尬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不会是有谁在说我坏话吧。”

“少说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话吧,而且也不好笑。”

平时最爱开玩笑的梁京墨此时却是一反常态的满脸严肃。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显示屏,嘴里轻声地念念有词,十根手指又掐又算,用上了自制的计算法。这副忙得不可开交的模样,却是在考虑着接下来应该输入什么数字。

此时他们都站在梁京墨口中的那台“在另一个楼层看到的测试机器”前面。和项南星用过的那台一样,此时它上面也正显示着“1234”和对应的“1a1b”。只是这台机器上一个使用的人是“猞猁”卡拉,项南星在它上面的测试机会还保留着,梁京墨的也是一样。

此时此刻,他们两人掌握的信息除了各自持有的一个数字之外,就是这个“1a1b”的反馈结果了。可供测试的机会还有五次,考虑到这游戏还有着能够修改数字的设定,他们必须在保留应变空间的前提下,尽可能地用最少的次数将密码找出。

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要安排好测试的顺序,以及最终会呈现在对手面前的信息量问题。一味地追寻答案是不够的,因为这游戏中“保留最近一次测试结果”的设定,万一他们不小心试出了诸如“2a2b”、“1a3b”之类的极度接近正确答案的结果,那时又无法用另一次输入来覆盖掉,那么对手等于是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这样一来,每一次输入的内容都需要细细思考,甚至要想到接下去第二次输入的情况,要将所有的结果以及可能带来的后果都要考虑到。如此繁杂的计算量,项南星光是想一想都觉得转不过来,脑子都要冒烟了。比起他来说,平日行事看似天马行空,实则心思缜密的梁京墨,无疑是更加合适的人选。

“好了,就这样吧。”

在经过了大约一分来钟的全速思考后,梁京墨终于长舒一口气,将后续变化全数理清。他抬起双手,一手遮挡着屏幕中央,另一手在触摸屏上缓缓输入了“5638”四个数字。



测试密码

梁京墨持有的数字是“3”。

也就是说,项南星刚才尝试得出的那“1a1b”里就有一个是属于梁京墨的,而另一个则为其中一个对手所持有。再加上项南星所持有的“7”,四个密码数字里有三个已经被圈定在这五个数字的范围里头,现在需要做的,是缩小范围,找出最后一个数字。

梁京墨此时输入的“5638”正是按照这样的思路来的。

他将剩下的五个数字分为“568”和“09”两组,先确定剩下的数字是在哪个组里面。而后假定自己的“3”就是第一次测试中的那个“a”,于是将其放在和上一次相同的位置上。最好的情况是“2a”,其次是“1a”,这两种结果都说明密码的第三位就是“3”,同时最后一个数字的范围也可以确定了,接下来只要慢慢尝试,调整其他三个位置上的分布即可。

较差的结果要数“1a1b”,这种情况等于说最后一个数字在“568”中,却依旧无法彻底确定“3”是那个“a”还是“b”,后续工作就要考虑不同的可能性。不过就算复杂,刚才梁京墨也基本理清了这里头的各种变化,也算是可以对付了。

“最后出来的结果是‘1b’……唔,比作抽签的话,这应该算是‘末吉’吧。”梁京墨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反馈结果,自言自语道。

“1b”的结果所传递出来的信息不算多,却胜在确凿无疑。首先这结果说明最后那个密码数字不是“0”就是“9”,缩小范围的目标算是达成了。其次梁京墨也知道了“3”并不在正确的位置上,于是接下来就可以将它放在其他位置上考虑。

“这样的话,接下来只要确定‘3’的正确位置,就能从‘1’、‘2’、‘4’里去掉错误答案了。”项南星凑过去,从梁京墨的指缝中看见了输入的测试数字,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同伴的意图,“不过你这个测试的意图也太直白了吧?要是被偷看到的话,岂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你的目的所在?”

“笨蛋,所以我才要挡得这么辛苦啊。”

梁京墨左右张望,那小心翼翼的神色像是吝啬的守财奴在担心他床底下的宝物,看上去紧张兮兮的,却有几分好笑。不过项南星知道,他的这副姿态里至少有九分以上是演技,只有一点是原本的谨慎。毕竟他的手把屏幕上关键的位置都挡住了,输入的时候也用身体遮挡了周围的视线,哪怕主持人真的在某个地方远远窥视着,那也不可能看清输入的数字和上面的反馈结果。他之所以摆出这么小家子气的样子,只不过是为了在那两个并不熟悉的主持人面前假装弱小,让人误以为“这家伙也就这种器量了”。

这也呼应了项南星刚才的计谋。如果“猞猁”卡拉真的中计了,对项南星虚构的情况信以为真,那么当他看到现在这个畏畏缩缩的梁京墨后,就更容易相信这是一个会在输入时犯下低级错误的人了。

“不过老这样挡着也是没必要啊,反正都看清楚了。”他稍稍挪开了身体,把屏幕正中的位置让了出来,“喂,到你了,你来输入‘第二次’吧。”

项南星笑笑“不给点指示么?”

“自己想吧。”梁京墨挑了挑眉,“不至于这种事情还要我教吧?”

项南星耸耸肩,站到了触摸屏的前面。梁京墨口中的“第二次”指的自然是项南星这一回的测试机会。正如项南星之前设想的那样,两人一同行动的最大好处就在于可以利用第二个人输入的内容来掩盖前一个的测试结果。像梁京墨刚刚输入的这些数字,如果他们放着不管的话,对手一看到屏幕上的内容就会立刻猜到梁京墨持有的是“3”。这种时候,就需要项南星紧随其后输入另一组数字,将显示的内容替换掉。

但就算只是掩饰用,输入什么还大有讲究。有些人可能会选择四个和密码完全无关的数字输入,让结果变成“0b”,这样乍一看似乎没有给对方留下什么线索,但其实恰恰相反,这是帮对手排除了四个错误答案。考虑到对手本来就持有两个正确的数字,这样一来光是这条“0b”的信息就会帮助让他们把这边的两个密码数字的范围缩小到四个数字以内。

当然,项南星也可以选择三个错误的数字,再把自己的数字混在里面。如果运气好出现了a,那么还算有所收获,能由此知道自己数字的位置,但大多数情况下结果都只会是“1b”——这固然会让对手头疼,但对自己来说,却等于是浪费了一次宝贵的测试机会。

沿着这些思路综合考虑,这次测试最好的结果应该是“2b”,并且命中的这两个密码数字是对手那边的。这样一来,对手们只知道自己的两个数字在密码里面——这根本就是废话——却无法确定它们的位置,除此之外也仅仅只是排除了两个错误的数字。而项南星这边则可以由此确认对手的数字,一次性掌握全部四个数字。

比这个结果略差的是“1b”和“1a1b”,最差的是“1a”或者“2a”的情况,前者会帮对手排除三个错误数字或者大致确定自己数字的位置,而后者更糟,会让对手彻底确认位置。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能在掩饰自身数字之余帮助项南星他们获取一些信息。

“不过话说回来,要想布置得那么完美,用错误的数字去凑数,也得差不多知道正确的密码是什么才行啊。”项南星思索道,“以现在手头的这些线索……唔。”

他一边想着,算着,一边在触摸屏上输入了四个数字。在这之后,他的手指悬在了“确认”按钮上,脑子里转得飞快想检验自己的选择。可罗列的情况越多,他越是地陷入了混乱。

“不用多想了,越想会越乱。这个答案算不错了。”梁京墨点点头,“不,老实说吧,以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来看,最好的答案就是这样了。说起来我还真想夸夸你了。”

项南星输入的数字是“0168”。这是一个包含了两个“有嫌疑”的数字,以及两个干扰项的组合。前者指的是“0”和“1”两个数字,刚才梁京墨的测试已经将其中一个数字的范围缩小到“0”和“9”之间,而另一个数字则会出现在“1”、“2”和“4”中间,也就是说,项南星输入的这两个数字命中答案的概率分别为二分之一与三分之一,有六分之一的机会达成最优的“2b”结果,并且项南星巧妙地利用了梁京墨刚才那次测试的结果,将“0168”的反馈结果中“a”的出现概率降到最低。

“这个换位很有意思。”梁京墨赞道,“由于第一轮出现了‘1a1b’的结果,而刚才又确认了‘3’不在第三位上,那么如果正确的数字是‘1’的话,它的正确位置就应该是‘第一位’,你将它放在第二位,就算数字正确也只会反馈一个‘b’,而他们却无法由此确定它是因为移了位才从‘a’变成‘b’的。”

“至于第一位的‘0’……若‘1’是正确数字的话,那它占据的就是‘1’的位置,注定不会得到‘a’的反馈,只有当另一个数字是‘2’或者‘4’,而‘0’恰好也是正确数字时,它才有三分之一的机会落在自己的位置上,从而出现一个‘a’。这种情况出现的话,他们就能确定它的位置,但这么小概率的事情如果真发生了,那这便宜就算送给他们好了。”

他拍拍手,算是鼓掌“总的来说,做得不错。”

“总觉得你话里有话,听着不太舒服啊。”项南星苦笑答道。他想了想,最后一次梳理了思路,而后按下了“确认”按钮。这一回他不用像梁京墨那样挡着屏幕了,毕竟在这次输入之后他们都无法再修改显示屏上的内容,迟早也会被对方看到。

而就结果来看……他的这一番尝试居然还不错。

“结果是‘1b’啊,还算可以。”梁京墨点点头。

这结果有两种可能,要么第一位的数字是‘1’,另一个密码数字是‘9’;要么其中一个密码数字是‘0’,而且不在第一位,然后第二或第四位上的其中一个数字会是‘2’或者‘4’。”

他盯着屏幕,快速在脑中构思着下一轮测试的方案。只要继续沿用两人连续输入的方法,他就能在第一次输入里放开手脚。而事实上,他距离正确答案其实也就是一步之遥。

比方说,下一次他可以输入“3270”,同时测试“3”的位置、“2”的正确性、“7”的位置、以及“0”的正确性和它的位置。

如果四个数字里只有两个正确,意味着正确数字是“1379”这四个,并且“1”锁定了第一位。在这基础上如果反馈“1a1b”,说明“7”是第三位,“3”是第二或者第四,“9”也是第二或第四;如果反馈“2b”,说明“9”才是第三位,“3”和“7”分别是第二或第四。不论是哪种,只要从中挑一个不确定的数字,试探它的位置,就能得出完整的密码。

如果有三个数字对了,意味着正确数字是“0347”这四个,同时“4”确定在第四位。若结果是“2a1b”,说明“3”和“7”的位置正确,只要把“0”从第四位挪到第二位就能得出正确密码;如果是“1a2b”,那么有可能“3”是第一位,“7”在第二,“0”第三;或者“3”是第二位,“0”是第一位,“7”是第三,只要在下一次测试中确认“3”的位置即可得出结论;如果是“3b”,意味着“3”必须是第二位,而“7”只能排在第一位,剩下的“0”是第三位,再加上第四位的“4”就是正确密码了。

如果四个数字都对了,最好的结果当然是直接出现“4a”,最低限度至少第二位可以确定是“2”。如果反馈是“1a3b”,意味着“3”只能是第四位,“7”会落在第一位,剩下“0”是第三位,得出答案“7230”。若是得出“2a2b”,意味着“3”和“7”里必然有一个是“a”,另一个与“0”互换位置后可以得出正确密码,这样一来,只要在下一次输入里测试这里头任意一个数字的位置,就能从结果推测出正确的密码。

“结论是,进展还算顺利。”梁京墨说,“无论结果如何,我这边都可以从‘第二次输入’里得出结论,同时还不会暴露信息。当然,这里头的前提是……”

他们正讨论着,却突然听到楼层内的广播里传出人工语音播报的声响。

“所有人注意,有玩家已修改了持有的数字。”

“好快!”

他惊呼一声,骇然抬头,与同样震惊的项南星面面相觑。



先手必胜

“被抢先了!”

在听到广播的一刹那,项南星和梁京墨的脑海中闪过了相同的念头。

这原本应该是他们要做的事情。在梁京墨的计划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下一次测试他们就能将密码大致确定,而那时候对方也应该差不多走到锁定数字范围这一步。然后他们就抢先修改密码,绊住对方的进度,自己则利用第五次测试将密码最后确定,通关走人。

计划很美好,只是对方动手更早,占了先机。

选在这种时候发动,对他们来说简直正中要害。若是能晚一些,等到他们进一步缩小了数字范围后再来修改,那么只要有针对性地测试特定的几个数字,还是有机会将密码找出来的。如果比这更早一些得知要修改的话,那么他们就可以保留下刚才这两次输入的机会,用来寻找修改后的数字。

最麻烦的情况就是现在这样,既用掉了一半的测试机会,又没能将对方的数字确定下来。这一改,就连之前划定的数字范围都可能面临推倒重来的危机,需要重新规划,而他们手头剩下的,不过三次测试输入的机会而已。

不过幸好,还有三次机会以及之前积累的信息,只要冷静思考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只是梁京墨隐约感觉这次修改里另有玄机,如果无法解开谜题,恐怕他们接下来还会落入陷阱。

“还能应付,不过对面这进度也太快了。”梁京墨以手抵额,自言自语,“虽然进场的时间落后,但我还以为这边的解谜速度已经算很快了,对面最多也就是持平。虽然说这场游戏的王道战术就是尽快确定密码,然后寻找时机修改数字,过河拆桥断人通路……但难道他们现在就已经确定了密码?就凭着两台机器最多四次的输入机会?不应该啊,最多也就是三次,理论上距离找到密码至少也有一步之遥……”

“等等,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两台机器’呢?”项南星疑惑道,“刚才那个卡拉已经找到了我的那台,然后这边这一台他们是用过的,再加上我们在这边试的时候,他们有可能找到剩下的那台,加起来不就是三台测试机器,共计六次机会么?”

他焦虑道“以游戏进度来说,那边可能都接近尾声了!”

“听我一步一步分析吧。首先,我认为我们身边这台应该只是用了一次。”梁京墨一边说着,一边借着讲述的机会整理自己的思路,“你想想,在我们来到前,他在这上面测试的内容是‘1234’,这里面包含了两个密码数字,其中有一个就是他们所持有的。卡拉没有面临你刚才的那种情况,不需要将自己的号码加入其中来欺骗对手,那么只能这样推测——卡拉为了抢时间,在他们两人会合之前就开始了第一次测试。因为不知道同伴的数字,所以对此完全不作考虑,按照一般的做法试了再说。”

“当然,这个也有可能是连续两次输入里的‘后一次’,但你刚才也试过选择干扰项了,应该知道干扰项最好不要含有自己一方的数字,因为那样会等于在帮助对手缩小范围。对手可是高位的主持人,不可能想不通这点。所以还是把它认为是‘第一次’的测试比较合理。”

“好了,就算这里只有一次吧,但情况还是没有改变。”项南星急切地打断了他,“游戏里不是还有另外一台机器吗?我们总共试了三次,再来一次就已经差不多可以找到密码了。他们那边和我们一开始的情况差不多,如果能找到另一台机器的话就会有合计四五次机会,足够确定密码了吧。”

“也就是说,现在他们不光得到了密码,还把它修改成只有他们知道的版本,拖延我们的时间。现在他们分分钟会找到密码门那边,然后获胜离开了!我们还留在这台不能操作的机器前分析什么啊?要么抓紧去把密码试出来,要么赶紧找到他们,想办法绊住他们再说!”

“冷静一点。这样根本不像你。”

梁京墨摆摆手,继续低着头,像还在思索着什么问题。他的额头上也已有几点汗水冒出,看得出来他也同样想过项南星所说的这些事情,甚至到现在也还在压抑着自己追出去的冲动。但和项南星相比,他更有经验,也掌握着更多信息,因此在被形势追逼的现在,比起开始陷入焦躁的项南星,他至少还能保持着足够的冷静。

他原本打算继续保留着那些独家情报,直至游戏终局,可眼下这种情况,他又隐隐觉得如果将这些东西提供给项南星,后者就会带来奇迹。尽管还很稚嫩,尽管有时天真得可笑,但项南星偶尔就是会有某些灵光一闪的时刻,一眼看穿他人苦苦思索却未能发现的真相。

虽然他自己多半还没意识到,但梁京墨知道,项南星在思考这些问题时靠的不光是推理,还有一些更为虚幻的“直觉”,一种直接切入对方思考领域的洞察力。

或许这就是“心”吧。

比起计算和推理,项南星总是会去理解其他人,站在其他人的角度看事情,对他来说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然而却是梁京墨需要费尽心思才能做到的事情。

“真羡慕你这种笨蛋啊。”梁京墨暗自叹道。

“首先,你先听我把这堆乱七八糟的话说完,再告诉我你的想法。”他心里有了决定,便沉声说道,“首先有一点我相当肯定,他们现在还没用上那最后一台机器。”

“为什么?”

“因为我把它藏起来了,藏在一个即便是主持人,短时间内也很难找到的角落。”

这种小孩子似的做法让项南星一阵无语,然而转念一想,这确实是在游戏规则下非常有效,而且很有梁京墨式擦边球风格的策略。在当时只有他一个人的情况下,如果测试数字的话就会给敌人留下线索,但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又不符合他的风格。思来想去,梁京墨干脆就把机器藏起——既然自己一时用不上,那就让敌人也没法用吧。

不过,这种行为不算违反规则么?项南星仔细观察身边的这台测试机器,发现它并不是被牢牢固定在地板上的,只是用简单的螺丝锁在了旁边的办公桌上,只需拧开后便可搬动。规则限制的是不许“破坏”机器,机身上的传感器也是针对那些作用在其上面的压力,但拧开螺丝这件事还不至于触动传感器,随后的搬运更是只要足够小心即可。

“虽然这设计看上去确实像有这么个意思,不过真亏你有勇气上来就冒险,最后没事也算命大了。”项南星苦笑,“哪怕只是很小的几率,但说不定主持人会把拆卸行为认定为破坏的一种呀。那样的话你一动手就出局了。”

“我可不用拆机器啊,只要它放倒,再拆下其他的桌椅,组合后放在上面掩盖一下就行了。”梁京墨笑了笑,“而且既然这游戏是那个‘深渊’徐闻设计的,那么这种做法原本就是规则默认的吧。最近我总觉得渐渐能摸出他的思路了呢。”

“游戏开始时我就在想,它让四个玩家分别抽取纸牌,然后通过电梯出发,应该是要用纸牌来区分每个人不同的初始条件,然后再把玩家都送到各自的楼层上开始游戏。这个游戏总共有三个测试用的机器以及一个修改用的机器,刚好在一个楼层放置一个;而四张牌里只有‘a’的地位特殊,对应的可能是修改机器,而我们出发的每一层里都应该有一台测试机器才对。所以游戏开始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在本楼层里搜索机器,果然很快就被我找到了。”

“找到之后,我检查了一下机器,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把它藏起来,然后往下一层走。你应该也感到奇怪吧,为什么我一开始抽到的纸牌是‘j’,却是倒数第二个出发,对不上号。”梁京墨说,“我也一度很困惑,后来我回想了一下,发现我们被送上楼的先后顺序刚好和我们抽取纸牌时的顺序完全相反,你最早取牌,最后一个走,而我取牌在你之后,再之后是卡拉和十二,全对上了。这说明出发顺序只是一个障眼法,用来影响我们对纸牌意义的判断。”

“而后我推测,‘j’、‘q’、‘k’分别对应的三个楼层很可能是相邻的,而‘a’的那一层则有着多种可能性。我往下走,就是为了确定楼层的分布情况。如果我在下一层看见的是抽到‘q’的你,那么说明楼层分布应该和牌面大小相反;如果我看见的是抽到‘k’的卡拉,说明上面这一段分析完全错误。只不过当时,我在那一层见到的是那个‘负鼠’十二。”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表情有些复杂,仿佛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我当时远远看到他了,就坐在出发点的电梯边上,好像游戏开始后一直没动过。他也看见我了,但却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坐在那里远远地点了点头,连动都没动像是在等着什么。我心想他顶多就是在虚张声势,但很奇怪,这个时候我心里又感觉他好像真的看穿了什么似的,那种感觉非常讨厌,简直跟白夜祭那会似的,有点可怕……算了,先不说这个。”

梁京墨摆摆手“于是我猜测楼层从上到下的排列应该是‘kqja’,我们的终点既然是发射信号的地方,那应该是在最高点,就算不是上面,至少也该在我们现在身处的‘k’层。而这样一来,修改数字的地方则是在游戏场地的最低一层,到终点的距离最远,改完数字后还得有办法走到最上层才能通关,这个设计也符合‘深渊’那个家伙的审美习惯。为了确认这个推测,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到现在我们所在的这一层,把该找的找到了,又看到了这台机器,然后才往下走了一层,回到我们刚刚见面的地方。你那时会看到我满头大汗,就是这堆体力活给累的。”

“等等,让我想想。”

听到这里,项南星忽然感觉像有什么触动了思绪。“照你这么说,我们现在身处的就是游戏场地范围里最高的一层了,然后那道密码门也在这一层?”

“回答正确。”

“所以你刚才说的这句‘把该找的找到了’……”

“就在那里。”

梁京墨指向楼层一侧防火通道的方向“密码门就在那里面,而通道里原有的通往上下层的楼梯全部被人为封死了。也就是说,要想前往终点,就必须先沿着楼道上来这一层,然后从我们面前经过,走进那个通道里。所以我才说不用慌,他们如果真的通关在即,那即使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在我们面前出现的。这也是我选择到这一层测试的原因。反过来说,既然现在还没看到人,说明他们在修改密码的时候并没有完全找出四个数字,只是像我们一样找出了几个确定是错误的数字。这确保他们在修改时不会出局,但接下来还是要想办法找出真正的密码,他们此时要么是在我藏起机器的那一层里寻找着机器,要么就是正在往这边来。”

“进度上或许是我们落后,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能不能破解他们的想法?他们是沿着怎样的思路修改密码的——如果弄懂了这一点,这次的游戏还大有机会。”

“怎么样,想到什么了吗?”

面对梁京墨的询问,项南星抿着嘴唇,皱紧眉头苦苦思索。

“这推理和验证都很严密,然而……”

他在心里自言自语。

“总感觉,好像漏掉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疯狂心态

梁京墨的推理和应对都没有问题,一开始就考虑到了大部分的情况,提前做好了准备,此时也还能把变化的局势掌控在预计之中,这种看似大胆实则未雨绸缪的做法正是梁京墨标志性的风格,项南星自问如果换做是他,绝无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但即使做了这么多的准备,此时的困境依旧是狠狠将了他们一军。现在他们总共只剩下三次测试的权利,算上正式输入的那次,最多只能看作四次输入机会,而他们手头的信息除了自己掌握的两个数字,以及一些位置上的关系之外,另外两个数字的情况都需要考虑更新。

在梁京墨的讲述过程中,项南星其实已经渐渐冷静下来,恢复了思考能力。但敌人毕竟在他们看不到的远处,要在这里纯粹靠着思考拼凑出对方的想法,还是太强人所难了。

“或者我们可以先想想,他们有可能把数字改到哪去。”

见他一时也给不出答案,梁京墨继续说道“‘1234’里有两个正确的数字,我的‘3’应该还没暴露,把数字改到这个范围内的话有三分之一的出局风险。剩下的六个数字里也是两个数字,修改的出局风险只有五分之一,要是我的话就会把新数字放在这里面。这里面‘5’、‘6’、‘8’是确定错误的数字,我觉得新数字落在这里面的机会很高,如果没有其他线索的话,就可以从它们开始尝试。”

“话是这样说,不过……”项南星皱着眉头,“不对,有点奇怪。”

“怎么了?哪里奇怪?”

“改数字可以是一种很安全的进攻手段,虽然有触犯规则的出局风险,但只要确定排除的数字就可以放心改。像我们现在这样排除了‘5’、‘6’、‘8’之后,就可以把自己的数字改成这里面的两个……那为什么他们没有把两次机会用完呢……对啊!”

项南星突然眼睛一亮“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们没有把两次机会用完呢!”

梁京墨微微一怔,而后也是眼睛一亮。

确实,这样一想的话对方的行动相当古怪。徐闻设定的规则是把每个玩家当作独立个体来看,并没有什么“阵营”的设定,因此限定的两次修改机会乍一看像是默认一边一次,其实完全有可能被其中一方独享。只要找出了两个以上的错误数字,他们完全可以将各自持有的两个数字都改掉。效果如何且不论,至少不给对手留下任何反击机会。

游戏进行至今,对方也该确定两三个错误数字了吧。

可是,为什么广播至今只响起了一次呢?

“这样的话就有两种可能性。”梁京墨沉吟道,“一种是,他们两人此时正分头行动,在修改机器前的只是其中一个人,所以无法修改两次。这样的话执行修改的人很可能是我一开始在那一层遇见的‘负鼠’十二。而另一种可能性是,他们至今只能准确排除掉一个错误数字,所以也只敢在这个基础上做一次修改……不,不对。”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最致命的错误“是我把他们想得太正常了。”

“是的,对方不是那种会按常理出牌的家伙——那可是‘主持人’啊。”项南星点头。

现在,他也终于抓住了刚才那个奇怪的感觉。是的,梁京墨的推理很正确,唯独算漏了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对方的“个性”。也许他推测的一切对于普通人都成立,但主持人总是能够跳出一般人的局限,在一些事情上做出让人吃惊的举动来。

“不要想什么安全的数字,不要考虑用掉了几次测试机会,扔掉那些关于这个游戏的常识。”项南星说,“就算手头什么情报都没有,只有一开始看到的那个‘1a1b’,他们依然有可能在那些不确定的数字上赌一把,就单纯为了让我们感受现在这种被紧逼的危机感。”

他闭起眼睛,回忆着刚刚见过的“猞猁”卡拉。对方虽然在那整个过程里没有什么真正出格的举动,看上去也很顺利地被他误导了。但在接触的整个过程中,他总隐隐觉得在那个人底下还隐藏着一些疯狂的东西。那些情绪如同蓄势待发的火山,只要一点火星就有可能喷发出来,他只是恰好遇上了火山沉寂的时段。

而那个“负鼠”十二,虽然之前看上去和正常人没有两样,游戏开始后也没见过。但从梁京墨刚才的描述来看,他在进入游戏后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充满了古怪的压迫感。

如果是这样的两个人,会在“修改数字”一事上故意寻求刺激也不奇怪吧。

“十二我至今还没好好观察过,无法推测他的行动。但我敢打赌,如果决定修改数字的是卡拉,他会在‘1234’这个数组里动手脚。”他斩钉截铁地说,“这个数组之前一开始就被测试过,不难推测我们之后的测试都都围绕着那个‘1a1b’进行。一旦动摇这个根基的话,之后的那些测试结果就需要重新考虑,带来的影响会很大。”

“但这不是最大的原因。最重要的是,如果把数字改进这里面的话,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几率会出局。若是他连同伴的数字都不问,直接修改的话,出局的机会甚至会是二分之一!”他说,“对他来说,这种刺激感才是游戏中最珍贵的东西。”

他目光闪烁,嘴角不自觉地漏出笑意,仿佛也在为这件事情暗暗兴奋不已。

梁京墨没来由地一阵心悸。他和卡拉的接触只有刚才那一会,远远说不上熟悉,自然也从未见过他暗暗兴奋的模样。但项南星此时露出的这个表情,简直就像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些主持人一样,放到卡拉那张脸上更是无缝衔接。

许多人误以为主持人就是身与心同步强大的优秀人才,但能力上的拔尖不过是表象。事实的真相是,这些人在骨子里都是一些与常规社会格格不入的“异常者”。要想猜到他们的行动,光靠缜密的思维是不够的,非得要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不可。

如同此时的项南星一样代入对方的角色。代入。感受。扮演。

直至沉浸其中。

“好了,够了。”梁京墨说,“既然已经确定了数字的范围,接下来就赶紧……”

“不,这样还不够。”项南星像是在回答他,又像在自言自语。

他的思绪往更深处下沉,身上的气质也渐渐改变,继续化身成那个涂黑耳廓的年轻人。

“如果只是寻求刺激,那不过是单纯的疯子。主持人会在疯狂的背后保有理性,就像你以前那些看似难以理解的举动一样,要在事过之后才能看到里面的深意。”

“在数字的选择上,他们故意寻找刺激。但同样的刺激明明可以享受两次才对。他们修改了数字,又为我们留下了一次机会,背后肯定还有原因。”

“我想知道,他们想要得到什么?”

项南星闭着眼睛,仿佛入定。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注视着你。

看着这样的项南星,梁京墨突然没来由地想到了这句话。他听秋半夏说过,当时在岛上时为了“白夜祭”的参战资格,项南星曾经和现在这个主持人“深渊”徐闻对战过,表现比后来正赛里对抗同一个对手的自己还好。那一次对决里他观察着对手,不断揣测着对手的心情,最后在短暂的时间里进入了对手的思考领域,预测出了对手的意图。

而现在,或许连他本人都没察觉到——他光是靠着回想就做到了和那时候一样的事。

“正常人的话,在开局后应该会像你我一样先探索周围,寻找楼层里隐藏的机器。尤其是他们比我们更早入场,在探索方面应该优势很大才对。然而照你说的,最早入场的‘负鼠’十二选择留在原地不动,第二个入场的卡拉也只是往下走了一层遇见我,从时间上看,他甚至有可能是等到我入场之后才开始行动的。”他喃喃自语,“在遇到我的时候,他也只是从语言上进行了试探,尽管效果其实已经很犀利了,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有保留。他不像有尽力想从我这边套取什么情报,反倒像是要找机会观察我这个人似的。”

“接触,试探,实际上却什么都没做,直到现在修改了数字才算是真正发起‘进攻’。但就算是这样,也为我们保留了一次反击的机会,简直就像在手下留情似的……”

“但在这游戏里手下留情有什么意义吗?”

他自问,而后自答。

“这些行为就像下棋时的让子,对于胜负没有任何帮助,只有反效果。唯一的好处是,假如在让子的情况下还获胜,在旁人看来就比正常状态下的获胜更能显出实力差距……”

他说到这里,脸色忽然一变!

另一边,梁京墨的眼睛也是明显一亮。很多事情原本就是一念之差,想得通,想不通,不过变换一下角度的问题。此时项南星提及了“旁人”这个关键点,梁京墨便也突破了壁障。

“是炫耀实力。”两人异口同声。

“这样一来,大部分事情都可以解释了。”项南星睁开眼睛,脸上带着得知真相后难以抑制的震惊,“故意放弃先发入场的优势,和我们同时甚至更晚行动。不搞小动作,即便抢得时机也手下留情,然后再漂亮地获胜,以此证明他们比我们更胜一筹。”

“但还有一个问题。”梁京墨说。

“如果是炫耀实力的话,要炫耀给谁看呢?”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项南星首先想到出场后摄像机从不离身的见习主持人井心水。比起监督游戏,那家伙或许带着更加重要的任务。说不定此时不见踪影的他正躲在暗处用摄像机拍摄着游戏的进程,记录卡拉等人游刃有余的表现。

但不对,还不是这样。

“游戏区域很大,玩家也有四名,光靠一个人无法记录下整个过程。比起实际用作摄录,‘摄像机’更可能只是一个符号,是游戏设计者给出的提示。我们都将注意力放在如何通关这个游戏上,可与此同时对游戏套路更有经验的主持人更早地注意到了这个提示,甚至有可能在正式开始之前就猜到了这个游戏真正的模样。”他喃喃自语。

联想到他们和那些主持人此时正各自代表着不同的阵营,这个游戏的目标显然不仅仅是突破障碍,争取发信机会那么单纯。

“‘中立者正在看着我们’——这就是最终的答案。”

抽丝剥茧,真相浮现,项南星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他与梁京墨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上方。在近处的天花板角落里隐约有几点寒光闪烁,像是冰冷的眼睛,自上而下地俯瞰。放眼远望,细细观察,还能在更远处看到更多。他们进行游戏的区域里根本就布满了许许多多隐蔽的摄像头,覆盖了每一个角落,将所有的细节全数收入眼底。

“原来如此,还是实时直播啊。”

梁京墨冷笑。

“搞了半天,我们被‘操纵赔率’了。”



场外观众

“看上去简直像大人和小孩打架一样——一边费尽心思做了万全的准备,每一步都经过计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确保效率最高。而另一边就是全程懒洋洋地坐在那里,想起来了抬手随便打出一拳。这一拳直接就命中要害。”

女子懒洋洋地耸耸肩“要在旁观者看来,谁强谁弱完全是一目了然啊。”

“恕我直言,你这说得像是别人家的事情一样。”徐闻也学着她的样子耸耸肩,“可是现在的情况明明是你们这边陷入困境了啊,这样真的没问题吗,‘黑猫’小姐?”

此时他们换了一个楼层,来到了徐闻事先布置好的监控大厅里。这里有一片巨大的液晶显示屏,占据着众人眼前的这一整面墙。整个显示区域被划分成了许多块,每一块小画面都对应着游戏场地里的个摄像头,看上去眼花缭乱。但在这些小画面里有几个自动选取出来,在画面中央放大显示,方便他们观看。不用问,这些画面对应着直接拍到游戏者的那些镜头。

秋半夏看着这些展示着游戏进程的实时画面,亲眼见证同伴逐渐陷入困境的整个过程,却完全不紧张,谈笑间始终轻松自若。面对徐闻的提问,她晃晃脑袋,悠然回答。

“我完全不担心他们两个,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让他们出战。”

“去掉言不由衷和夸大的成分后呢?”徐闻笑着问。

“那至少我还是会选择相信他们。”她扬眉说道,“梁京墨原本就就是‘那个人’门下数一数二的得意弟子,项南星身上蕴含的潜力在经过这么多场游戏的洗礼后也渐渐觉醒,现在的他比当初赢过你的时候还要强。不考虑武力差距的话,他们两人都已经是高位主持人的水准,比起对面也不遑多让。即便暂时身处逆境,我也不觉得他们会输。”

“现在表面上看好像是‘负鼠’和‘猞猁’做了很大的让步,但那是因为主持人的经历当他们早早察觉到‘摄像机’背后的含义,这个关键认知上的优势本身就足够巨大,算上让步之后依然牢牢占优。梁京墨他们现在形势落后,全是输在迟一步才察觉这一点上。”

她加重了语气“可现在双方终于条件对等了,胜负刚刚开始。”

平日里绝不多说废话的秋半夏此时简直是嘴炮全开,洋洋洒洒分析一大堆。南宫茜在微感奇怪之余很快便知晓了原因。就像他们看到的这样,项南星梁京墨以及两名主持人对决的每一个细节正在被各个楼层里的微型摄像机拍摄着,传输到那些关注着这件事情的每一个人眼前。他们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争取到顶层发送广播信号的权利,更是在为各自身后代表的阵营争取着那些观望派的支持。不难想象,她们此时身处的这一层里也会有类似用途的镜头。秋半夏这一番洋溢着自信的慷慨陈词,其实更多是说给那些正在窥视的人们听的。

难道真像她说的这样,在知道了这个关键设定后双方就条件对等了?

连南宫茜都能看出来,这只是秋半夏在这种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的谎言。

虽然在这方面不如另外几人擅长,但她也不是笨蛋。作为熟悉二人的旁观者,她从这信息量充足的上帝视角中看出了一些端倪。在南宫茜看来,这两个人都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水平,聚在一起后变成了一加一小于二的效果。项南星那边,虽然在一开始与“猞猁”卡拉有过一场漂亮的暗战,但在那之后就开始被梁京墨的节奏拖着走,迟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直到现在才开始表现出一点平时那种体察人心的本事,但最多也只能算是刚刚进入状态而已。

而梁京墨那边的问题还要更大。

虽然有着“行事古怪”、“果敢狠辣”、“深谋远虑”之类的多种标签,但梁京墨最大的武器其实是他的“攻击性”。不管身处什么样的游戏,他总能发掘出压制对手的法子,对进攻手段的理解就连一些高位主持人都望尘莫及。在那些游戏里的每一秒,他都在谋划着如何进攻,就连位于下风不得不转入防守时,他也会想方设法在一些应对手段里埋下反击的种子。

像这种人,在面对“修改数字”这种简单有效的进攻方式时,竟然不是冒上风险去争取先手,反倒因为过于谨慎而被对方占了先机——这要放在之前绝难想象。

然而更让她难以想象的是,今天的梁京墨保守之余,竟然还规规矩矩玩着“猜数字”的游戏!要知道之前的他每次会想方设法钻规则的空子,穷尽办法来为自己争取多一点点擦边球的利益。今天这个乖宝宝似的梁京墨,在他们这些曾经接触过的人眼里简直就是换了个人。

“秋姐,今天的梁京墨好像有点……”南宫茜小声问道。

“嗯,心不在焉。”秋半夏看着屏幕,神色凝重,“或者说,他这是杂念太多了。”

“看来楼梯上那些坦诚交谈还是效果有限。以主持人为对手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要分心考虑着其他事情,落到这步田地只能算是活该……不过话说回来,我好像也没资格说他呢。”

秋半夏自嘲似地笑了笑,转向大厅另一角的那个年轻人。和这边关注着游戏进程的几位不同,“恶犬”比特此时正安静地靠坐在墙角边上,双眼微闭,似在养精蓄锐。除了偶尔看一眼大屏幕,关注一下同伴的近况外,他的眼睛一直都是这样半睁半闭的,抱神守一。

将精神收拢到极致,换来的是无比敏锐的直觉。秋半夏刚把目光投向那边,他便像是有所感应似的睁开了眼,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来,调整到了适合战斗的姿态。

形体无懈可击。

“抱歉让你久等。”秋半夏对着他盈盈一笑,“休息够了的话,就开始第三回合吧。”

她向着比特的方向迈出一步,周围的气氛忽然就变了。与此同时徐闻和南宫茜不约而同地各自向后退了一步,前者是为了扩大视野,更好地观看这场战斗,而后者则是出于动物本能地向后退避,为了避免被卷入这种等级的战场之中。

在项南星进入电梯后不久,这边的战斗便开始了。不需要约定规则,不需要主持人的介入,在进入监控大厅,见到那些拍摄的画面后,自愿留下的“黑猫”秋半夏与“恶犬”比特就像是在无声无息中达成了共识,自发掀起了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战斗。

这并非血气上涌的冲动行为,而是冷静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虽然留在此处的人无法干涉另一边的游戏进程,但那一场游戏的胜负不等于整件事情的结局。在分出胜负之后,主持人预先设下的限制就会同步消失,他们仍有机会赶在获胜者发送信息前从后赶上,改写命运。

但在那之前必须先把棘手的对方解决掉,除掉后顾之忧。对秋半夏来说,这是减少敌人数量的好机会。虽然放出过一对三不成问题的大话,但能够拆开解决终归要更轻松一些。而对于比特而言,只要解决了秋半夏,对方剩下的就只有待宰的羔羊。更何况这个过程多半也是被看着的,他们的表现一样能用来争取那些摇摆派的支持。

于是一拍即合,甚至不需要在交涉上浪费时间。

对于这样的展开,“深渊”徐闻也像是早有预料。他甚至友善地为南宫茜准备了一处可以遮挡的场所,让后者不至于直接暴露在两个主持人对决的空间里,被攻击的余波所伤。

只是现在的事实证明,他有些多虑了。

“‘猫科’对上‘犬科’,‘技巧’对阵‘耐力’的持久战。一招一式看似不起眼,却在每一个细节都充满博弈的美感。”徐闻看着眼前的两人啧啧称赞,“相比起那边那种还未进入正题的隔空智力战,这种余兴节目真是看多久都不会腻啊。”

对于这种言论,南宫茜只能表示无法理解。在她这种不擅格斗的人看来,此时眼前的这场战斗不仅毫无美感,甚至可以说是简单粗暴到了极点。预想中双方你来我往的情景并没有出现,从战斗开始至今完全是秋半夏单方面击打着比特,她就像一只灵活的雌豹在目标的周围跃动,从各个角度用不同的手法毫无保留地倾泻着拳脚攻击。相比之下,比特的动作笨拙得像是一个木人桩子,不仅在压制下找不到反击的机会,甚至连躲避的幅度都相当有限。

但战斗至今,不管吃下了多少攻击,他始终没有倒下。

“比特犬是一种性情粗暴的烈性犬,它的身体在打斗时会快速分泌出大量的激素,这些高浓度的激素和肾上腺素使它不怕疼痛,于是可以持久战斗,耐力惊人。第十五号主持人在取得‘恶犬’名号后便放弃了之前的名字,改叫‘比特’,所有人都感觉非常合适。”徐闻淡淡地说,“当然,光是‘痛觉阻断’和强大耐力还不够,比特还有着非常敏锐的直觉,这让他能够及时避开或者化解掉那些会对自己造成巨大伤害的攻击。是以黑猫小姐的攻势虽然犀利而密集,但还是久久不能形成致命一击,于是也就无法将对手击倒。”

“我相信她会赢的。”南宫茜咬着牙说。

“如果这是一场无限制战斗的话,最后赢家会是她。毕竟人体承受伤害的总量是有限的,再小的攻击累积起来也足以致命。”徐闻耸耸肩,“但在看到对方是比特留下时她也明白了吧,对方的想法可不是非要赢她不可,而是能把她拖在这里,让她无法顾及另一边的两个普通人就够了。现在另一边的战局明显处于下风,而这边却有耐力最强的比特将战斗无限制地拖长,让她无法随意走开……若是无法驾驭这种急躁的情绪,战斗的结果说不定要倒过来。”

“我还是相信她。”南宫茜咬紧牙关,转过头看着另一边的监控画面。在另一边的游戏场地里,项南星和梁京墨正沿着楼梯向下一层移动,准备前往刚才项南星第一次测试时用的机器。在前方迎接他们的,或许就是这场游戏里最后一次扭转局势的机会。

“我也相信他们。”她轻声地自言自语,像在为自己,也在为远处的他们鼓劲。

徐闻转过头瞄了她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嘲弄的笑意。

“说什么相信不相信的,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期望罢了。恕我直言,这些听上去美好的词汇只配存在于少年漫画或者少女风的小说里,不适合这个你死我活的现实世界。”他说,“比起这些,南宫小姐,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到了这种时候,除了当个观众外,你还打算做什么吗?”



回归原点

“我还是打算专注在游戏本身,先想办法赢下来再说。”项南星说。

在他对面,梁京墨正坐在一张办公桌前,双手搭在下巴上作思考状。

“说说你的考虑。”他答道。

“现在我们面临的情况可以看作是‘两层’。”项南星伸出手指,以桌面上的积尘为底画起了草图,“首先表面的一层是现在正在进行的这个游戏,获胜一方可以得到进入广播室的机会,发出己方的信息抢占舆论优势,但也要注意到规则里有一个陷阱,那就是它关于‘破坏相关设施’的限制只持续到游戏结束为止,密码门当然就在其中。就算我们胜出,对方也可以在我们试图发出信息的时候破门而入,抢夺广播设备的控制权。甚至他们可以在游戏过程中直接动手杀了我们,虽然违规,却胜在一了百了。”

“这样一来就算我们胜出,最大的收获说不定只是有机会把设备毁了,让双方都一样拿不到好处。但这显然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他看着梁京墨“除非我们能制服这两个主持人,或者最低限度也要拖住他们,否则光是拿到密码根本没有意义。对他们来说,游戏的结局无非是获胜和平局两种情况,而我们就只能在落败和平局里二选一。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底气,他们才能思考更上一层的东西。”

见梁京墨点了点头,他于是手指移动,在示意图的周围划了几道箭头。

“在游戏之上的第二层,我叫它‘直播’。”他说,“我们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当成了姜乐一方的代表,一举一动都被各处的监控镜头拍下,直播。而那些在这场动乱中采取中立的人会以游戏中双方的表现作参考,以此决定在这之后要站在哪一边……不,不对。”

他皱起眉头“以西凤这一贯的风格,说不定那边正进行着一场类似‘赌马’的赌局。那些中立派以自己掌握的资源为筹码,随着游戏进程多次下注,想要在赌局中赚取更多。你刚才说的‘操纵赔率’就是这方面的意思吧?”

“两边的意思都有。”梁京墨点点头,“这方面我和你想的一样。既然‘直播’存在,它背后的真相多半就是这两种情况之一,或者是合并起来的。那些中立派不光要从这场游戏的进程中获益,还有可能根据双方的表现来决定接下去的计划。‘猞猁’他们先保留实力,放任我们高歌猛进后再打出致命一击,这在赔率上先抑后扬,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之余,也会让他们的表现分大大上升。所以,这也是我想问你的……”

他看着项南星,认真地说“按照你的分法,我们现在在两个层面上都处于劣势。而且好不容易才发现了‘直播’这一层的存在,算是勉强站到了他们的起跑线上,可以想办法追赶了,这种时候你却说要专注游戏,那不是又走回之前的老路上?你刚才也说了,从游戏层面上看我们是赢不了的。”

“不,有机会。”项南星坚定答道。

“如果只有这场游戏的话,那我们确实只能争个两败俱伤的平局,但‘直播’的存在让情况不同了。”他说,“对方拥有的保险是身为主持人的强大执行力,以及武力上对我们的绝对压制,所以他们就算无法在游戏里获胜也能以暴力来挽回局势,但要是他们真的这样做了,给人的印象无疑就会大打折扣。在‘游戏’层面或许不败,但在‘直播’层面却会输。我暂时还不知道他们会更看重哪一边,但假如是看重后者的话,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更何况,在这底下大概还有‘第三层’呢。”

梁京墨皱了皱眉,瞬间会意“你说秋半夏那边?”

项南星点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现在应该也没闲着吧。如果徐闻为留下的人准备了其他游戏,那么应该是由她来和那边剩下的‘恶犬’比特对决,如果这样的游戏不存在,他们也会诉诸武力,毕竟减少敌人的机会就在眼前,而且胜出一方可以前往支援自己的同伴。想想吧,若是她能在游戏结束的第一时间赶到,我们就不用担心那两个主持人了。”

“更何况还有小茜在呢。”项南星抓了抓头,“好吧,我暂时是想不出她在这种情况下能发挥什么作用,但世事难料,说不定最后的胜负手就是她呢。总之这方面的机会也是有的。”

“对女友这盲目的乐观啊,还真是你会给出的答案。”

梁京墨以手扶额,摇了摇头“我来总结一下吧。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还是有机会在按照常规方式赢下游戏后如愿以偿,只要以下三件事里至少有一件发生……”

“第一,对方比起‘发布消息’要更看重‘拉拢中间派’,于是在输掉游戏后会为了保持形象而选择接受结果。先不说他们是怎么想的,我就问你,你能想象出哪些‘虽然输掉比赛,却赢得了中间派支持’的情况?过程上看这两层像是互相独立的,印象分会随着玩家的表现波动,但就结果来说,它们很大程度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如果他们在游戏对决中落败,那么十有在赢得支持方面也会输掉,那样的话无论如何都要选择扳回一城,才不至于一败涂地啊。”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

“至于你说的后一种情况,秋半夏也好,南宫茜也好,都是不可预测的。我赞同你对‘留下的人’那部分的推测,但是就算秋半夏从中胜出,她也未必能抓到游戏结束的出手时机,未必清楚自己在那个时候应该做些什么,以及,她未必能及时找到密码门的位置。因为通讯手段在游戏中被全面禁止了,我们甚至没有办法将这些信息通知给她,只能把一切都交托给运气。至于南宫茜,在这种复杂的室内环境中狙击的威力被严重削弱,等若废掉了她最大的专长。连你都想象不出她能在主持人面前发挥什么作用,我也就不用多说了吧。”

项南星不服“但是,现在这种情况……”

“现在这种情况,我也赞同你的分析过程。当然,结论也是。现在我们在争取中间派上的情况挺糟糕,距离发布信息的剩余时间也不多,要想另辟蹊径,找点什么歪路子同时满足两边,看来也是来不及了。幸好争取中间派这事原本就该是姜乐去操心,我们只要能把消息发出去就好,从这个角度来说,你的取舍是正确的。”

梁京墨突如其来的转折让项南星禁不住一怔“那你还……”

“就算结论一致,也有我接受不了的部分啊。”

“老实说,我不爽的其实就是你这种盲目乐观的心态,还有把胜负关键交到别人手上的粗神经。”梁京墨正色道,“太多事情无法预测,我们哪怕时刻想着有要做最坏的准备,都怕不能考虑周全。你倒好,以好事发生为前提构思计划,这样不被现实狠狠扇一巴掌才怪。”

“可是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才能赢啊。”

见梁京墨表了态,项南星仿佛心头一块大石落地,顿时轻松不少。他轻快地说“久远的那些不提,白夜祭的时候就是这样。如果另一边负责摆牌的不是愿意赌上一把的黑猫小姐,而我又没有把一切希望都压上去的话,那一场游戏无论如何都会以落败收场吧。”

“当然,那些如有神助的备用血袋也是能够坚持到最后一局的关键。从概率上说那样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但我偏偏就遇上了。”项南星说,“这么一想的话,我虽然整天喊着倒霉倒霉,但其实还是挺受运气眷顾的,就让我再乐观一次,希望这一回也是这样吧。”

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瞬间梁京墨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阴霾,交叠着的手也明显紧了一紧,像在努力抑制住内心突然翻涌的情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被自己攥得发麻的手。

“无关的话就先不说了。”他说,“虽然我说赞同你的想法,但想法不等于计划,距离翻盘还远得很。至少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有一个问题,很大的问题。”

“怎么赢?”

他指了指身边的测试机器,项南星的脸色也顿时黯淡下来。

他们此时身处的并不是已经测试过两次数字的“k层”,而是在那底下,项南星一开始进入游戏时身处的“q层”。比起测试价值已经被榨干的上一层,梁京墨还保留着在他们手边这台机器上的测试权利。考虑到“j层”的测试机器之前被他藏起了,一旦取出使用就有可能暴露在对手面前,从位置已经确定的“q层”开始显然更为稳妥。更何况梁京墨在这台机器上的测试已经无法使用连续输入来掩盖信息,那么比起作为收尾来使用,把它作为修改数字后的第一发测试显然更为恰当。

于是他们驾轻就熟地将上一层的机器简单隐藏了一下,之后就回到这一层来。之前出现在这里的“猞猁”卡拉已经不见踪影,只有他在这里测试时所用的数字还保留在机器里,虽然已经算不得准,却多多少少应该有一点参考价值才对——

正当他们这样想着的时候,屏幕上的内容给了他们重重的一击。

测试内容是“1234”,结果是“1a1b”——所有一切和项南星离开时完全一致。

要么是卡拉脑残了,拿同样的数字再试了一次,要么就是另外一种可能性。

他们的对手,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要那种按部就班的胜利。



真实之眼

“微表情”这个东西,项南星并不陌生。在最初入狱的时候他就曾经自学过一段这方面的知识,还用上它来对付强敌。只是那时候的他学艺不精,反过来中了对方的圈套,被耍得团团转。要不是梁京墨天降神兵般地出现,恐怕他就要一蹶不振,至今还在那个监狱里困着。

后来两人私底下聊天时梁京墨说过,微表情那一套并不是完全没用,只是难度太高,真正能够掌握的人少之又少,在现场直接应用的更是凤毛麟角,几近不可能。毕竟人类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已经习惯了用整体印象去判断东西,减少大脑的负担,但微表情的观察法却要求人们将对方脸上乃至身上的每一个部件都拆分出来,单独观察考虑。只有这样,才能排除掉那些人为的,调动几个肌肉群来完成的假动作,准确捕捉到那些不受理性控制的人体细节。

当然,如果与目标足够熟悉的话,就能在日常生活中观察到对方一些不加掩饰的小动作,从而在正式的对决中派上用场。项南星那时候采取的就是这样的思路,只不过他与目标终究只是见过几天的关系,而对方又从一开始就有所准备,在日常生活中预先表演了设定好的假动作。以有心算无心,再加上经验的差距,项南星最后落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对付熟人已经够难了,若想用这种方式赢过初次见面的对手,只能是将观察力发挥到理论上的极致,不放过对方身体上的任何一点线索,时刻保持分析状态……

但以人脑的构造和机能,基本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梁京墨当时是这样断言的。

“说什么不可能做到啊。”项南星此时只有苦笑,“眼前这不就有一个吗。”

几分钟前,他和梁京墨在头顶上的“q层”简单商议了一下战术,而后就分头行动,各自前往完成自己的任务。“j层”的测试机器是梁京墨亲手藏起来的,由他去重新找回并进行最后一次测试,而项南星则是直接前往最底下的“a层”,伺机将自己的密码修改为其他。

项南星对此提出过异议。因为比起持有数字“7”的他,持有数字“3”的梁京墨显然修改空间更大,更能让对手迷惑。但反过来想想,正因为如此,对手多半会以为修改数字的那人持有的数字落在“1234”数组里,这个误判带来的好处不见得就比修改空间一事要大,但考虑到对手要以观察和猜度来找出密码,那么一个关键误判说不定就能改变战局。

“而且,那人现在说不定还在那里,万一真要面对他的话,你应该比我更合适些——虽然可能也就多那么一丝机会吧。”

梁京墨在说这话时脸上仍隐约带着几分惴惴不安的神色,项南星那会只觉得他是太过警惕,过度放大对手,以至于失掉了平常心。但在此时真正面对“负鼠”十二之后,他终于明白梁京墨为什么只是一个照面便会留下如此挥之不去的阴影。

“额头冷汗渗出,脸色略微苍白,你这是怕了啊。”

对方依旧站在对面,似笑非笑地望向这边,像是捕获老鼠后随意戏耍的猫。见面至今,他几乎准确地说中了项南星的每一次情绪波动,而且不是简单道破,还要将这过程中表情的变化也一并说明,仿佛是在炫耀着自己的一双慧眼。虽然人们也说反派常常死于话多,但项南星知道对方此时的啰嗦其实是一种策略。两人毕竟见面时间很短,就算十二的观察力再超群也难以掌握项南星每一处表情的含义,但他越是这样说得清清楚楚,项南星就越是不自觉地想要去掩饰,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他的表情变得僵硬,哭笑都看得出刻意为之,只有那些不受控制的无意识表现依旧自然,更容易被一眼看穿。

明知这些只是铺垫,对方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试探他,动摇他,一旦时机成熟就会开始转入询问数字的环节,可项南星却是没有办法从中逃离。他试过模仿罗百川之前的那种做法,用他那会临时抱佛脚看来的一些微表情知识来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然而对方才是这方面的行家,他的表现稍有瑕疵便被看穿,少不得又是遭来一番嘲笑。

他也想过尝试当时对阵“深渊”徐闻时用过的方法,那就是将已知情报通过一定的变换来得到新的结果,以此让自己的注意力落在变换后的结果上。然而当时他面对的不过是一个二选一的答案,此时要处理的却是一个阿拉伯数字,信息量完全不同。不管他在脑子里如何变换,最开始的“7”和“3”总会是印象最深的那几个,终究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他当然也可以逃。面对无法战胜的对手,逃跑其实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项。然而十二选在他进入这一层后才现身,刚好堵在了楼梯入口的前面,这几层的电梯又都只能从内部打开,也就是说他的退路已经被封死,就算逃走,至多也就是在这没遮没拦的一层里玩玩捉迷藏罢了,除了白白消耗时间之外别无益处。

“对啊,时间……”项南星突然喃喃说道,本已因为动摇而紊乱的视线渐渐找回了焦点。

就像梁京墨说过的那样,他们已经在这座电视塔里浪费太多时间了。为了寻找最好的方式冲进塔底,为了想办法在主持人面前争取到一些内部探讨的时间,还有为了稳扎稳打地拿下这个游戏而时刻小心经营,这里面的每一步都耗去了他们大量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距离和姜乐约定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

“对,我不能逃。”

项南星抬起双手,从两边朝着自己的脸狠狠拍下!刺痛的感觉伴随着耳鸣激荡着整个大脑,将刚才还残留着的怯懦想法一扫而光。他缓缓抬起头,睁大眼睛直视着眼前的对手。

“哟,眼神确实有点不一样了,这是下定决心的表情。”十二点点头,“可惜啊,现实可没有少年漫画那么理想,不是下定决心就能理所当然地翻越难关。”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炫耀似地说“预告一下,这边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完成了。接下来我就要开始‘询问数字’,不管你想不想说,就算把脸挡起来,你的身体语言也会诚实地告诉我答案。如何,要试试能不能超越这双眼睛吗?”

“我正有这想法。”

项南星迎着对方那深邃的目光,毫不畏惧。

“直觉告诉我,你的才能里肯定也藏着弱点,否则光是看透人心这一点就足够让你天下无敌了。”他说,“这个弱点,我会找出来的,一定。”

“因为天底下不存在无法战胜的东西!”他斩钉截铁地说。

“可这是十二的‘先天性注意力过剩’——一旦让他进入这个状态,他就是无懈可击的。”

当“恶犬”比特气喘吁吁地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身上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触目惊心。尽管持续高昂的激素水平让他感受不到疼痛,但

不断失血对身体造成的影响却是实际存在的,在最后这几分钟里,他的动作已经明显不如原先灵活,防守的时候也频频出现漏洞。看上去距离彻底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但作为他的对手,“黑猫”秋半夏此时的状态也不算太好。战斗至今,尽管她的身上不见一处伤痕,但连续不断的攻击大大消磨了她的体力,双手双脚也一直承受着对方格挡时带来的反作用力,到现在也有些酸痛了。她知道,眼下这是对方最钟爱的持久战节奏,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一鼓作气全力进攻,将其击倒。但那样一来,她就要冒着吃下对方垂死反击的风险,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会丧命。

这几率大概只有百分之五。

但毕竟不是零。

同样是一命换一命,恶犬要是倒下,同队还有两个高手,可她倒下,这边就只剩南宫茜这半个战斗力了。于是就算不耐烦,她也只能打打停停,让自己保持在相对稳妥的状态。

这中间的休息时间,正好留给他们关注另一边的战况,同时伺机展开心理战。

“先天性注意力过剩。”秋半夏细细咀嚼着这个词汇里的信息,秀眉微蹙,“我一直以为只是传说或者杜撰,原来还真有这样的东西。”

“这是型阿尔伯格症的其中一种。阿尔伯格综合症你总该知道吧,某些人口中这种病也叫做‘天才病’,因为患有这种病症的人或许会具备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才能,十二的才能就是这种超出正常逻辑的观察能力。为了这种不可控制的观察冲动,他被动地背负了太多的信息,最后只能牺牲掉大脑里一部分的记忆空间。可悲,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住,最后只能直接用不稳定的排位数字来代替。”比特笑了笑,“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会戴着一副度数超高,看东西根本看不清楚的眼镜来抑制这种观察本能。而除下眼镜后的十二无疑就是我们三个里一对一最强的,传说中那个在排位战一路蹿升,单挑无敌的主持人就是他。”

他眯起眼看着屏幕“这么一说,还真是同情那个年轻人。”

他外表像个鲁莽的大汉,平时给人的印象也是如此,但此时这一开口,却像是带着一点文绉绉的感觉,就连身上斑驳的伤痕也仿佛染上了文艺的气息。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秋半夏抿着嘴唇,“虽然过会就要打倒你,不过现在还是先感谢你不遗余力的解说。一会遇上他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应付了。”

“就算知道了能力的真相,你也没办法对付一个近乎全知的人吧。不过算了,那是你们以后自己要解决的事。”比特耸耸肩,“对于我来说,能在这里拖住你就算成功了,不管是拳脚也好,话术也好,哪怕最后要毫无仪态抱住你的腿,只要能让你尽可能久地留在这里,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真可怜,这是被当作弃子了。”秋半夏故作怜悯地说。

“弃子?这种说法不对。”比特微笑,“要说的话,我也该是‘下马’吧。”

“下马?”

“来自东方古国的小故事,讲的是那时候的博弈思想。故事说如果你和敌人都有上、中、下,三匹马,拿同个等级的马匹直接对阵,胜负难料。但若是先用己方的‘下马’对阵敌人的‘上马’,虽然必败无疑,却是最终获得胜利的关键一步。”他指了指屏幕中对峙的项南星和十二,“看到了吗,这就是我方的‘上马’对上你们的‘中马’,胜负已经分明。”

“这个结论真有趣。”秋半夏冷笑“更有趣的是,你原来把梁京墨看作‘下马’?”

比特也笑了,笑容里仿佛别有深意。

“不,他当然不是‘下马’。”他说,“在我看来,他其实是一头‘鹿’。”

秋半夏微微一怔。她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另一面屏幕,那上面也有两个人在遥遥对峙。

“你们选择跟他同行,从一开始就找错了人。”比特说。

“就像古谚有云——指鹿为马。”



杀人诛心

梁京墨此时的感觉非常糟糕。

虽然避免了“负鼠”十二那种好像要把人全身拆开了扫描似的变态目光,但此时他面对的这个也好不到哪去。如果说十二观察的风格更接近无处不在的偷窥魔,那么眼前这个就是亮度极高的聚光灯,虽然光明正大,却也带着强烈的侵略性,让人本能地想着找点什么挡上。

但梁京墨不能这样做。项南星那边数字可改可不改,他这边却是肩负着确定密码的重责。

“还真是人如其名的好斗,丝毫不加掩饰。”他苦笑道,“奇怪了。在我的计划里,你这种作风的家伙应该迟早会跟主持人起冲突,然后被踢出局才对啊。”

“冲突?当然有了。可踢出局这种事,也要他能做到才行。”

“猞猁”卡拉活动手脚,驱散着因为等待而积累起来的倦怠,一边随口答道,“如果你还在指望着主持人搭救的话,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那家伙不会出手了,以后都不会了。”

梁京墨皱眉“你杀了井心水?”

“可以这么说。”卡拉点点头。看着梁京墨变幻不定的脸色,他忽然笑了。

“杀人有很多种方式,不见得每一种都要弄脏自己的手。”他甩了甩手腕,这是刚才攻向井心水的那只手,“大多数人都只懂得‘摧毁目标的生机’,却不知道‘诛心’才是杀人的最高境界。你留下对方一条性命,看他如行尸走肉一样度过余生,这也是一种乐趣。”

他狞笑道“至于你说的那个井心水……他已经无法再担任主持人了。在他余下的生命里,每次有人向他举起手,都令让他联想到过往的那一幕,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知道吗,在我的手刀即将刺到他的时候,他竟然开口求饶了!”

“若他还保有一点思考能力的话,应该会发现我要在即将触及他时收手的想法,但恐惧让他失去了判断力,他居然求饶了,放弃主持人的尊严,求饶了!”

“换句话说,他已经‘死’了。”卡拉得意洋洋。

“原来如此。”

听到他的话,得知那个见习主持人还活着,梁京墨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对他的反应卡拉丝毫不感觉奇怪。在他一生中遭遇过的对手里不乏那种经历过大风大浪,对自己极有信心的家伙。在那种人眼里“心理阴影”只是个可笑的伪概念,只要意志坚定就能克服过去,也就对精神脆弱的人有点作用。对那种人来说,会拿“诛心”说事的卡拉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求饶而已,求饶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每次面对这样的对手,卡拉总会感觉特别兴奋。毁灭一个人的很简单,一颗子弹足矣,而摧毁精神常常要难得多,在成功之后带来的甘美更胜前者。在一个个不相信“心理阴影”的人脑中植入浓郁的阴影,日后只是想起,他都要忍不住想要大笑。

这就是乐趣所在。

这就是“猞猁”卡拉乐此不疲的杀戮之道。

“你笑起来很难看。”梁京墨淡淡地说,“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明白了,之前修改数字的人是你吧。选在对手即将接近答案的时候出手,将之前的努力全盘否定掉,这么一想还真有几分杀人诛心的味道。”

“那是我,但那根本算不上‘杀’。”卡拉似笑非笑,“先不说改一个数字不足以将所有的尝试都抹杀,光是你此时在这里出现,就足以说明你们还没放弃。”

他抬手拍拍手边的桌椅“不可否认,你把机器隐藏得很好,在不能确定位置的情况下我甚至不敢太用力地翻找,以免触发了机身的警报。但我本来就不需要去找,我只要跟着要来操作机器的你就可以知道它在哪里。如果我想的话,等你把机器找出来后再现身都可以,反正只要想藏起来,你根本发现不了我的存在吧?”

梁京墨冷笑“那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其中一个原因当然是你这小子太谨慎了,我这急性子根本忍不下去。”卡拉摇头,“你确实发现不了隐藏起来的我,但你猜得到会有人埋伏在这一层,所以不断地走错路,在错误的地方翻找,以此要来引出急于求成的埋伏者。我当然不会中这么简单的计谋,但你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在这种事情上居然消磨了那么久,这一点我就无法忍耐了。”

他活动着手指,任指关节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后来我也想通了,反正你这会至少该知道个七八成了,我干脆先从你这边把能问的都问出来,再自己上楼去找台机器试一试,应该也能找出结果来。”

暴涨的杀意再次从他的身上奔涌而出,这一刻梁京墨面对的气势铺天盖地,不光比刚上楼的那会更浓郁,甚至比项南星当初单独面对卡拉时还要更强。

然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卡拉,仿佛在看着一个演技拙劣的小丑。

“差不多就可以了。”他说,“如果你觉得这样吓唬一下就能问出结果来,那我觉得自己还真是被小看了……不对。”

他眯起眼睛看着卡拉“我怎么突然有种感觉,你好像没有多看重这个密码啊。”

卡拉“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这样一想还确实有点奇怪。按照你的说法,现在维持秩序的主持人已经不敢反抗你了,那么违规什么的自然也不成问题。你不需要担心在寻找机器时误触警报,甚至可以不用考虑机器,不用考虑密码,直接把最上层的密码门强行破开就行了。”梁京墨眉头微微皱起,“但是你没有这样做,而是算好时间,回到底下那一层修改了密码数字,打乱我们的节奏。而后回到被我藏起机器的那一层,等着我们回来测试数组。如果只是为了问出密码的话,完全不用兜这么大的圈子,倒像是……”

“倒像是,为了单独和你见上一面。”卡拉接上了梁京墨还没说出的话。他点点头“在这种重压下仍然能够展开这样冷静的思考,看来传闻没错,你确实拥有不下主持人的资质。”

“是你们的行动太反常了。”梁京墨说,“开局时原地不动让我们先行动,几乎不动手测试数字,修改数字故意后留下另一次修改权利……这些可以说是做给观众看的,为了向他们展示出主持人远远超过我们的高水准。但有一点就不好解释了,身为同行的主持人,你们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合作,就不怕被观众认为内部不团结么。”

“因为一对一的获胜更能彰显实力差距。”卡拉笑道,“既然你都意识到‘观众’的存在了,那么想象一下,如果我们在策略上一直稳压着你们,又在之后的一对一里各自问出了密码,这不就是我们这一方的完胜了吗?比起直接破门通关更有技术含量对吧。”

“而且现在这个对阵情况也是我们安排的结果。”他继续说道,“我修改了数字,剩下一次修改机会,那么为了保险起见,你们必须想办法将这最后一次机会消耗掉。与此同时,因为测试的结果被打乱,你们没法只用四次机会就找出密码,只能重新启用原本被你藏起的机器。也就是说,我们两人只要分别在这两层里等着,你们就会自己送上门来。最有可能的情况,是由原先藏起机器的你来找回机器,另一人去修改数字,现在这展开正如我所料。”

“不过至少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确实是为了单独和你见一面才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卡拉缓缓走上前去,在梁京墨的身前牢牢站定。他的个头比后者要矮,身材则是同样瘦削,然而在气势全面占优的影响下,看上去却有种像是高出一头,大出一圈的错觉。

“杀了你没意思,问密码什么的也太没挑战性,这些我都不要。”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在你开始测试数字前现身的另一个原因,是要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加入我们。”他说,“这个游戏本来就不是分组战,每个人都只代表自己,你也是一样。对你来说这一切行动的最终目的是要用‘窃国战’颠覆这个国家吧,那么比先恢复原来的秩序后再颠覆,难道不是将其融入这次革命里,建成新的秩序更好么?”

梁京墨微微一怔,反而笑了“通过劝降来‘杀死’对手?你这思路倒是有点新意。”

“比起‘劝降’,我更喜欢把这叫做‘拉拢’。”卡拉也笑了,“不过你不是那种纠结于名词的俗人吧,有人说,玫瑰花即使换了一个名字,她也依然芬芳。至理名言。”

“抱歉,我可闻不到什么芬芳的,只有难以忍受的腐臭味。”梁京墨说,“你这是要我背叛同伴,加入到你们一群讨厌鬼中间啊,你觉得我会怎么选?”

卡拉耸耸肩“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虽然我也讨厌你,但不得不承认你身上还有值得一用的地方,所以才忍住恶心邀请你。”

他伸出两根手指“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个是想办法避过我的眼睛,把密码找出来,然后冲上去通关。但在你如此挣扎的同时,‘负鼠’十二会从你的同伴那里取得密码数字,然后将他的密码修改掉,除非你有把握比他的动作更快,否则这条路必败无疑。”

“另一条路,就是我现在向你指出来的。加入我们,然后大家坐下来谈谈下一步要怎么走。我不需要你的数字,相反我可以保证让你通关,让你排在我的后面输入数字。我要的,只是一份可以保证有效的协议,细节我们甚至可以商量决定。你看,高下不是很明显么。”

见梁京墨脸上露出思索神色,他微微一笑,向着梁京墨伸出手“来吧,放弃必败的那一边,加入我们。这是我最后一次邀请你,想清楚再回答。”

面对卡拉伸出的手,梁京墨皱紧了眉头,犹豫不决。“你说的也有点道理。”他缓缓说,“虽然我很想先问一下你要和我合作些什么,但在那之前,我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他抬起视线,盯住“猞猁”卡拉的眼睛。

“‘你们’是什么人?”



拼死挣扎

“‘你们’是什么人!”

项南星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喊出的这句话,连他都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人在被追逼到极限时情绪会失控,暂时盖过了理性的思考,项南星此时正是反过来利用的心底里的不安和恐惧,借着放声一喊的机会让自己脑中的思路暂时中断一下。

“负鼠”十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用那种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盯着项南星的眼睛,像是要从这里面挖出心里深处的秘密。在刚才这短短的交锋中,项南星几乎使出了一切自己所知的抵抗诱导的技巧,然而在这双眼睛前,一切转移注意力的方法都失去了意义。十二只是提出问题,而后观察项南星听到之后的反应,如此这般便轻松地一步步缩小数字的范围,那些抵抗至多只是过程中极短的停顿,就像投进湖里的小石头,到涟漪散了,了无痕迹。

“你也知道,这样是没用的。”十二淡淡地,“我已经看出来了,密码数字是‘3’和‘7’,剩下的不过是位置上的问题,这方面就连你自己都不太清楚,所以问起来才那么麻烦。也就是说,我现在随时可以走人,自己试个一两次就能把密码找出来,再怎么抵抗都太迟了。”

“更何况,你根本没办法阻止我。”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再度放射出慑人的光彩,这是“负鼠”十二全力观察的表现。这是他最惯用的套路之一,面对试图转移话题的对手,先用语言施加压力,然后找到对方最动摇的那一刻,用自己的话题强行切入进去。

然而这一次,项南星忽然意识到一丝不同。

“压力减轻了?”

或许只是错觉,但此时在十二的逼迫下他依然保持着正常的思考节奏,这似乎就是最好的证据。项南星第一反应是对方松懈了,但反过来一想,真正的原因大概正相反。

“是我松懈了。”项南星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因为我的注意力从这件事上分散了。”

十二的眼神闪烁,脸色微微一变。

他也感觉出来了,对方的状态起了变化。

项南星提出的这个问题虽然只是在情急之下随口说出的,但却足够引起他的兴趣。这件事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也减轻了精神上的紧张感。在这之前,项南星一直在想办法抵抗来自十二一方的压力,但越是在意,就越容易受到影响,最后反而正中十二的下怀。反倒是像现在这样,他若是分心思考其他的事情,十二这边就难以直接施加影响,心理压力自然减轻了。

当然,作为身居高位的精英主持人,十二远远不止动动嘴皮子这点手段。靠战斗来操控对方注意力,在格斗中展开持续心理战,也是他屡试不爽的战术之一。但项南星在战斗方面的羸弱反而限制了他无法使用这一类的做法,毕竟触犯规则在先,而且还有着恃强凌弱之嫌,代表了正面心理战上的落败,在“旁观者”们眼中恐怕不太讨好。

“看起来,你非常在意那些人的目光。”项南星点点头,自信满满地道破了对方的迟疑。在发现事情关键之后,他干脆将所有精神投入到思考“对方是什么人”的问题上。在从十二的压力下解脱出来,不再害怕和那双眼睛对视后,项南星的观察力也开始发挥作用。

“说起来,我应该更早思考这个问题才是。”他继续说,“你们是什么人?想要通过自己的活跃表现把那些旁观的中立分子吸引到哪一边?”

“我所知道的主持人虽然大多性格古怪,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有,但对于这个皇室赋予的身份都显得非常骄傲。在这场动乱中,他们应该会站在皇室一边才对。然而你们却不一样。明明知道我们是站在姜乐这个‘公主’一边的人,却要阻在我们前面,这是与皇室为敌。这么说,你们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把主持人的荣耀看得比什么都重。”

“你们是主持人里的叛徒。”他笃定地下了结论。而后便牢牢盯着十二的眼睛,试图从那里面找出一丝肯定或是否定的信号。

然而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十二只是悠然地站在那里,双手抱在胸前,一派从容。

“这就结束了?”他耸耸肩,“再想想吧,你至少也知道主持人里还有‘排位’一说吧?”

“排位?”

项南星疑惑的皱起眉头,不明白对方突然提起这件事的用意。只是在这一刻,他的脑海中刚刚闪过这个词汇的同时,他鬼使神差地联想到了刚才测试的结果。

说起来,数字“7”是第……

这念头闪过的瞬间,项南星突然醒觉,一抬眼便对上了十二那似笑非笑的双眼。只差一点点,只要再想多一个字,他就要将自己手头最宝贵的情报暴露在对方面前,若是这警觉来得稍迟一瞬,项南星的手中将再无底牌可言。

“好险啊,幸好没让你得逞。”项南星作势拍拍胸口,借着动作将自己的关注点强行转移开去。从刚才开始就是这样,十二总是能在对话的过程中插入一些吸引注意力的关键词,让他顺势展开联想,而后读取联想到的内容。这已经不是什么观察力或者经验能够概括的范畴了,要做到这种程度,十二不光要能看穿他身上那些细节动作各自代表的含义,还必须在短短的言语交锋中看穿他的思考模式,有意诱导往关键的事情上想。

这已经不光是“看透人心”了,还包括了“操控思考”的部分。“深渊”徐闻是项南星见过在前一个领域里最厉害的人,而后一项的佼佼者则是“傀儡师”松本诚,这两人一个是“第四位”,一个是之前的“第二位”,毫无疑问是主持人中的超级王牌。

而眼前的这个十二集合了两人所长,为何又仅仅只是“第十二位”呢?

“有弱点,这种能力一定无法持久,只要坚持住就可以了。”项南星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再次拉远开去。他注意到,就在刚才的思考中他不知不觉又逼近了“排位”这个关键词,若是继续下去,说不定还要重蹈覆辙。

在另一边,十二的脸上也闪过了复杂的神色。若是在之前,项南星哪怕在第一次发现不对,随后的思考中也很难完全摆脱暗示的影响,从而在不知不觉中再次进入他预先设置的节奏。在这之前他对此屡试不爽,成功将对方及其队友持有的数字问出,还顺便检验了几次。

但现在,项南星已经可以凭着自己的意识抵抗暗示带来的影响了。这固然有他临近崩盘,警觉性提高的因素,但归根结底最大的原因,恐怕是……

他已经开始产生免疫力了,十二想着,暗自心惊。

按照十二以往的节奏,这场心理战原本在几分钟前就可以落下帷幕。然而在这个过程中项南星不断承受着对方的攻势,也同时在不断地学习着,适应着,抵抗渐渐变得有效。这使得信息浮出水面的时间一再延长,十二也不得不变幻使出更多的询问技巧来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但这个过程,最终却像是变成了项南星不断吸收各种养分,飞速成长的情形。

在得到答案之前,他会赶上我吗?

他为自己脑中闪过的荒谬念头感到好笑。而在另一边,项南星已经将话题拉回刚才那里。

“回到刚才的话题吧。如果你是真心否认‘叛徒’这种说法,那么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盯着十二身上的黑西服“主持人多以这个效忠皇室的身份为傲,但奇怪的是,你们成为了皇室公主的敌人,却都没有脱下身上这身制服。这一点让我突然想到,或许你们依旧忠诚,没有背叛主持人的荣耀,只是以另外一种方式背负着它。”

“引发动乱的一方,却又同时忠于皇室……同时符合这两个推测的结论只有一个。”项南星把手往前一指,“这场动乱,本来就是在皇室的授意下出现的!”

在他说这些话的过程中十二始终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微笑,只是随着他这自信满满的一指,对方终于憋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这戏真是……对不起。”他掩着嘴摇了摇头,“对不起,我知道这么笑很不礼貌,也看得出你为了拉住话题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但实在忍不住……你太会联想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脱下身上黑色的西服外套,将它随手扔到一边。他在那底下穿着的是一件绷得紧紧的白色衬衣,没有了外套的掩饰,项南星清楚看见那底下有如石刻般的一块块肌肉,这个看上去胖乎乎的家伙其实远比想象中壮实!

“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衣服,没有任何含义。当然它有时可以让敌人麻痹大意,冲着这一点也值得穿上——但无所谓了。”

十二耸耸肩,适应着脱下外套后的感觉。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来。“说起来,‘毒牙’也是让我们在发布信息之后才能脱下这件衣服。”他笑道,“要我说,你们的仪式感都强过头了。”

“毒牙?”

项南星咀嚼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突然眼睛一亮。他想起在“白夜祭”中自己离开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外形如小孩却机警狡猾的克里斯曾与一个主持人对阵过一局,结果完败。落败的克里斯对此毫无脾气,甚至用“毫无破绽”来评价自己的对手。

当时是谁说了?那个主持人,好像绰号就叫“毒牙”来着?

“看起来你知道他,却对他的排位印象不深啊。”

十二一开口,项南星发现他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这边,这才发现这个意外获得的情报并非对方说漏嘴,而是他故意放出的另一道暗示。

这一刻,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那人的名字和排位——那是“第七位”。

他的联想随之脱缰而行,无法遏止。从排位的“7”到数字的“7”,而后是梁京墨持有的密码。这一刻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的,是无论如何绝对不能泄露的最高机密。

但他无法制止这本能的思绪。

“告诉你真相也无妨,事情就像你开始时想的那么简单。”

另一边,十二淡淡地说“从世俗的角度来看,我们确实是主持人中的叛徒,是一群试图掀起动乱,颠覆国家的狂徒。虽然只是基于相同目的临时联手行动的一群人,但非要说的话,第七位的‘毒牙’白苏大概可以称为我们领袖……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么多吗?”

“因为你刚才‘联想’了。”

他突然冷冷一笑。

“数字‘7’就在第三位上,原来如此。”



反击曙光

万事休矣。

项南星感觉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变得冰冷。他知道,在十二找出数字“7”的位置之后,这场游戏实际上已经结束了。

数字“7”在第三位,换句话说就是梁京墨持有的数字“3”不在第三位上,于是十二也就会知道,一开始的“1a1b”也好,后来的“2a1b”也好,数字“3”都是里面的那个“b”,而他们两人持有的数字则各自出现在正确的位置上。这样一来,只要保留他们的两个数字,将“7”放在第三位,“3”放在最后空着的位置上,最终的密码就会浮出水面。

当然,十二此时多半还没看到过楼上测试得出的“2a1b”这个结果,因此还不能确定密码,但这也只是时间问题了。虽然他不屑测试数字,但查看已有的测试结果显然不在此列。

事到如今,翻盘的方法只剩下一个……

“你的目光向右偏得厉害,潜意识里想要转身。这说明,你潜意识里认为身后那个可以修改密码数字的机器就是现在唯一的希望。也就是说……”

“负鼠”十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来了他此时绝不想听到的结论。

“原来如此,就是说我们这边的两个数字都在正确的位置上。”十二微笑着对他点点头,“感谢你的配合,这场愚蠢的游戏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迈开脚,甩着手,如散步似地悠闲往前走去,直接从项南星的身边越过。在两人身形交错的时候,项南星身子微微一震,正要转身追去,却又像泄了气似的松懈下来。

“是的,毫无意义。”

即便只是眼角的余光,十二依旧清晰捕捉到了对手的每一点动静。他摇摇头,似笑非笑地说“你的精神很坚韧,脑子也很好,在这种本该受到致命打击的时候也还没有放弃思考,还立即想到了我接下来要做的事,知道我这是要去将最后一次修改数字的机会消耗掉。就算是在刚才那段胜负分明的心理战中,你的情绪控制力,你那些转移注意力的小手段,甚至是为了消耗我体力而不断努力拖延着时间的举动,每一样都让我大开眼界。就算那个传说中在读心领域超神的‘深渊’徐闻在这里,我想也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了。”

他顿住脚步,冷笑一声。

“别以为我在夸你啊。”他说,“脑子再好,还是输给了我。精神坚韧,但也是因为处于下风才得以展现。就算你直觉地意识到我这双眼睛对身体负担太大,将胜负关键放在消耗我的体力上,但你终究还是没能坚持到我筋疲力尽的时候啊。”

“就连现在也是这样,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你能比我速度更快的话,你就可以抢先一步修改数字,为自己的队伍赢得一线机会。但你放弃了,因为你也知道,自己身体素质远不如我。”

“换句话说,这是一场从身到心,全方位的完败。结果证明,还是我更强。”

“负鼠”十二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同时缓缓戴上了一直不离身的那副眼镜。对他而言,这是代表了“战斗结束”的信号,对于身后那个即将彻底失去斗志的对手,他已经没有使出全力的必要了。

然而就在这时,项南星略微有些困惑的声音却从身后传了过来。

“为什么你还保留着修改权利?”他像是在问十二,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在眼前这已经毫无希望的局面底下,他反而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当然,这人员安排看上去很合理。留在这里埋伏的最好是还持有修改资格的那个,不管最后能不能从我这边套出密码,至少都可以利用身体素质上的优势抢先一步将最后一次修改权利消耗掉,牢牢掌控住主动权。而且你是在这一层开始游戏的,相对卡拉来说对环境要更熟悉一些,这也是一个不小的优势。”项南星皱起眉头,“但回想起来,为什么之前修改数字的是从最高层下去的卡拉,而不是一直身处这一层的你呢?”

十二的脚步停住,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项南星的疑惑在他看来根本不是个问题,从这里面也不可能引出什么翻盘的手段,怎么看都只是拖延时间而已。他此时胜局已定,完全可以对此不加理会,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但这样一来,在那些旁观者的眼里会不会变成避战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因为他喜欢啊!”

犹豫再三,十二决定笑着答道“那家伙最喜欢挑战刺激,就算没有什么危险,他也会设法制造一些出来。对他来说,改密码这件事像是在安放了地雷的区域里散步,本身就带着一些冒险的味道,格外吸引。要不是规则限制,他还想把两次机会全用了。”

他作势叹了一口气“一直都要费心拉住这样爱冒险的队友,我的负担也很重啊。”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听这声音,项南星像是恢复了活力,这让十二心中微微一动。他自认为刚才这段话里没有什么值得攻击的漏洞,更谈不上泄露什么信息,为什么对方却像是从中收获信心似的,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

大概是以为拖延时间的策略开始奏效了吧。十二想了想,决定还是继续往前走,把该做的事情完成了,对方也就耍不了花样。可在他身后的项南星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这么说,你也不是一直都待在这里。”他说,“你这所谓的‘埋伏’,其实只是匆匆忙忙赶到这里的结果,不是么?”

十二的脚步再次停住。背对着项南星的他脸上第一次露出震惊的神色。

“看来我说对了。”项南星说,“你是第一个进入游戏的,第三个入场的梁京墨在探索这一层的时候遇见了你,那时候你摆出了一副完全不需要主动出击的姿态,再加上我进入这一层后又被你从后包抄了,我于是先入为主地以为你一直都待在这一层里,没离开过。”

“但其实不是这样。我当时先听到身后有声响,心生警觉,转过身才看见了堵在楼梯口前的你。这种截断退路姿态看上去很像伏击,但反过来想想,那时候的你完全有可能只是刚刚从其他楼层赶过来,为了阻止我继续靠近机器,你故意弄出声音吸引我的注意力,之后更是装出一直都在这里埋伏的样子,动摇我的信心。你做这些的目的就是为了掩盖一件事。”

“至少在游戏中途,你曾经离开过这里”项南星说,“证据就是‘猞猁’卡拉那一次修改数字的行为。你自己也说了,他是个不冒险就浑身难受的家伙,就算在必胜无疑的情况下也会想方设法搞出一些有可能脱离控制的危机来,以此获取乐趣。这一点和我观察的结论完全一致,而我正是靠着那个结论才找到了他修改后的数字。”

“但问题就来了——按照那个结论,他在修改数字时应该不知道你的密码数字才对。”

十二冷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说了,卡拉这个人就是这样的风格。”

“但你又是怎么样的人呢?”项南星说,“和你交手的这段时间里,我也在观察着你。你和卡拉截然相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控制狂,大概是几个人里最契合这场游戏的那个。虽然为了争取中立派的目标而不得不选择了相对冒险的策略,渲染着危机一发的情节,但在每一个可以出击的时候,你都在努力收集着情报,想要尽可能地确保游戏获胜。你也说了,自己一直都在费心拉住卡拉这种爱冒险的队友,为的就是最终的胜利。”

“所以在选错就可能出局的情况下,你就算可以忍受卡拉在锁定四个数字前就修改持有数字的举动,也不可能放任他通过故意不回避风险来寻求刺激。如果他修改数字时你在场的话,就算他不问,你也会将自己的数字告诉他,但这样一来他修改的兴致就大幅降低了。如果我是卡拉的话,我一定会选在你人不在这的时候才过来。”

“有趣的论调,听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十二冷笑道,“虽然我还是不知道自己离没离开会有什么影响,但出于好奇还是问一句你觉得我离开那段时间都在哪里,又做些什么?”

“大概是在上面那一层,在寻找着测试数字的机器吧。”

十二猛地转过身,脸上还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

“不必这么吃惊啊,这是不难想象的事。”项南星说,“梁京墨告诉过我,他为了拖延进度,把自己那层的测试机器想办法藏了起来。虽然在计划中本来也不需要使用这个机器,但‘能用却故意不用’和‘用不了’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对于控制狂来说前者显然无法接受。在遇见梁京墨后,你大概从他的自信上看出了机器被隐藏的可能性,于是前往寻找。”

“可惜,你找东西的能力大概比正常人还糟糕吧。为了减少多余的细节观察,节省体力,你日常戴着一副严重削弱视力的眼镜,这显然不利于找东西。摘下眼镜时,你的注意力也是集中在当前看着的东西上,而寻物却是要尽可能地看着周围。比起对体力心力的消耗,这一点或许才是这双眼睛最大的弱点。”

“你离开了这一层,和卡拉没有接触,于是就不知道修改数字的人是他。在你看来,我们这边会更积极地测试密码,所以更有可能在那个时候已经锁定了四个数字,之后才修改自己持有的那个。这是合理的策略,但对你来说正中下怀,因为我这边知道得越多,你到时也就越容易一步到位。只是在刚才,你终于遇见同伴,从他口中得知了修改数字的真相,这才预测到我的行动,匆匆赶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问题……”

项南星笑了笑“在我看来,这绝不是正常的同伴关系。‘猞猁’卡拉进入游戏后一直在躲着你,刚才把情况告诉你,也是为了让你第一时间赶来这里,从而缩短和他会面的时间吧。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有事情瞒着你,所以要想办法避开你的眼睛呢?”

十二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

“绕了一大圈,原来是离间计!这就是你最后的计谋!”他大笑,“说来也有趣,电梯里那个井心水还跟我说了,要我看清楚要面对的敌人。我以为他说了句废话,最多是在暗示他知道我的能力关键。现在想起来,这话跟你这些言论还真是对上了!”

笑容越热烈,杀意也越浓。

“我原本只想着如何处理那个心思活络的家伙,现在看来还得加上你,真是大意不得。”

十二缓缓取下了眼镜,如刀般锐利的视线再次锁定了项南星。“看清楚要面对的敌人……这话真是没错。”他说,“梁京墨很棘手,他的能力会是我们今后的一大阻碍,而你也是个比预想中更危险的敌人,在游戏结束后,我必须立刻把你们两个都解决掉。”

他冷笑道“不过反正也不用几分钟了,在这期间,我就……”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然扼住了脖子。项南星看到有一柄飞刀突兀地插在十二的喉咙上,它无声无息,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仿佛一开始就在那里似的。

速度,准星,力道,半点不差。掷出飞刀的人,一定是这方面的高手。十二捂住脖子阻止鲜血涌出,睁大眼睛挣扎着望向楼层入口处。不知何时,那边已经多出了一个人影。

“你,你是什么人!”

他声嘶力竭地吼道,连声音都仿佛掺杂了汩汩涌出的鲜血。



备选方案

“你是什么人——我看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梁京墨说。

迎着卡拉有些愕然的目光,他终于露出了得意的微笑。这意味着交谈至今,他终于成功跨出了对方预设的领域。

“‘毒牙’白苏,我当然知道你说的这个人。”他说,“虽然至今还没有直接面对过,但也算是尝过他耍的把戏,隔空交手了一回。你说他带着你们这群野心勃勃的主持人拉起反旗,这一点我信。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梁京墨说这话时,想到的是“白夜祭”上与那人两次间接的会面。这个名字同样是药材的家伙极有可能也出自那个老师的门下,论起手腕应该不在他或者秋半夏之下。但和老师不同,他给梁京墨的是一种野心勃勃的感觉,充满破坏性,与他或者秋半夏不是一路人。

两人第一次隔空交手是在那个林中小屋里,他遇上白苏派来的刺客,并且进行了一场名为“绝命毒师”,赌上双方性命的游戏。虽然他最终获胜,但那过程也算不上轻松。而另一次是在“白夜祭”的正赛里,当时和白苏正面对决的是克里斯,梁京墨只是旁观。但那短短的几十分钟里,他见识到了白苏的水准和作风。若是换成他自己上阵,结果也是难以预测。

这个人如他所想的那样强,而且下手狠辣,绝不留情。

由于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已经给过他提示,早在这次踏上西凤的土地之前,梁京墨就认真考虑过主持人叛乱的可能性,他心目中的最大嫌疑人正是这个“毒牙”白苏。所以此时卡拉说起他们的叛乱计划,点出白苏的名字时,梁京墨其实并没有多吃惊。以“第七位”主持人的实力,用心经营的话不难拉起自己的小势力,更别说这里面还有诸如十二、比特这种十几位的优秀主持人帮助,后一点说明在主持人内部也不乏野心勃勃的人物,之前那个杀死黄老的“假面人”菲克说不定就是这帮人里的。这些心怀邪念的精英们联起手来,再加上外部因素引发的一点契机,说要实现颠覆国家的目标也不是不可能。

卡拉刚才说的那一番话,至少真实性很高。

“不过,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梁京墨突然话锋一转,同时直视着卡拉的眼睛。

“你在一开始招募我的时候说了一句实话——这个游戏不是分组战,每个人都只代表自己。”他说,“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你在游戏中表现出来的性格和开战前有着微妙的差别,关注点也似乎不只在赢得游戏上。同样是故意放水,十二那边是留在原地不动,而你却是四处走,不光和我们见过面了,还对主持人出手,试探这游戏的底线。可奇怪的是,这一系列行动里唯独不见你和同伴会合的打算,我不禁怀疑,你和十二的目标真的一致吗?”

“项南星分析你的行动时说过,两人中出手修改数字的那个应该是你。因为一开始就测试‘1234’的你持有的数字不在这数组里面,如果要把数字往这里面改,在不知道同伴数字的情况下能有一半的出局机会,就像一场买大买小的赌局,非常刺激。我当时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谬,可是随后的测试却支持了他的想法,你就是这样的一个变态。”

卡拉耸耸肩,还以一个冷笑,看上去却像是对这句评价非常受用。

“不过,在第二次见到你之后,我却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梁京墨继续说道,“你确实热爱寻求刺激,喜欢游走在规则边缘,感受生死一线的快感。但是在一些事情上你又显得格外谨慎,分析利弊时条理清晰,展现出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理性一面,就连威胁主持人这件事,你也只是点到为止,停留在触犯规则的边缘上,不会让自己因此淘汰出局。于是我突然在想,你之所以能在不知道同伴密码数字的情况下进行修改,除了追求刺激的原因之外,会不会还有另一个原因……因为你也无从得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卡拉冷笑,“逻辑狗屁不通,也毫无意义。我想不想知道同伴的密码,只要开口问一句就可以了。就算每个人都只代表自己,我们好歹还是同一边的,难道你以为‘负鼠’那个古板的家伙不肯告诉我答案?他可是把这场胜负看得比什么都重。”

“如果你们根本没遇上……或者说,你故意避开他呢?”

卡拉的脸色微微一变。

“看来果真是这样,你害怕他。”梁京墨笑了,“‘负鼠’十二的那双眼睛我已经领教过了,即使只是远远看着都像要直接洞穿我的心思,那恶劣的感觉几乎快赶上当初面对‘深渊’徐闻的时候。但回想起来,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样子和平时有点不一样。他没有戴着那副金丝眼镜。这样看来,那应该不光是一种观察方面的能力,更是一种无法自主控制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病,那副眼镜很可能是在平日里用来抑制这种症状的。”

“恭喜你回答正确。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卡拉继续冷笑,“这就是我要避开他的理由?”

“准确来说,你是要避免和这种状态下的他独处。”

梁京墨淡淡地说“既然是无法自主控制,也就是说他不光在遇到敌人时才开启观察模式,即使面对自己人时也会这样。如果和那种状态下的十二相处,你心里的那些秘密多半就藏不住了……不,十二也大概从一开始就不是很信任你吧。如果一个人从小就拥有那种能力,看过太多虚伪的他很难完全信任他人,即便对于同行的你们两个也是如此。只不过以往你们都是三个人一起行动,十二就算产生怀疑也不敢全力观察,他也怕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时候会丧失对周围的防备,从而被另一个人偷袭。但进入游戏后就不同了——电梯不能用,楼梯出入口只有一个,他只要留在原地盯着那边就可以。”

“证据就是,我在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摘下眼镜的状态了。”梁京墨指了指自己,“如果是对付我们的话,他完全可以先对话,中途再摘下眼镜,因为我们的身体能力远不如他,一旦被盯住很难脱离他的观察范围。但如果预想对手是你就不同了,要想在你现身的第一时间就捕捉到所有细节,他非得提前做好准备不可……”

梁京墨突然停住了。

他还可以继续说下去,比如分析十二的心理,比如剖析对面两人的关系,最后再说说他对卡拉身负的另一重任务的几个猜测,在渐渐瓦解对方心防的同时给那些“旁观者”一个好印象。但这些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在他对面,“猞猁”卡拉脸上挂起了狰狞的笑容,抬起的双手慢慢鼓着掌,指尖却微微蜷曲如利爪,戏谑中带着几分残暴的意味。

“你真的很有意思,就像‘毒牙’说的,你或许是他们计划中最大的威胁。”他笑道,“既然都说到这一步了,我也清楚你的能力了。你不妨就跳过中间那些繁琐的推理部分……”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挑衅似地扬起头“直接来说说我吧。你觉得我是什么人,我的背后又有什么?”

梁京墨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你是‘内奸’。”他说,“如果说白苏为首的那帮人是主持人中的‘内奸’,那么你就是这群内奸里面的‘内奸’,潜伏在他们周围,浑水摸鱼,要寻找最好的机会。他们也许真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战,但你不同,你从一开始就受人雇佣。”

“这种水平的结论谁都能说,可不是你应有的水平啊。”卡拉笑道,“我问的是——谁?”

“松本诚。”

从梁京墨的口中突然吐出了一个死者的名字,这让卡拉的脸色瞬间剧变。

“我不是说他雇佣的人,也许他只是你的前任。”梁京墨说,“就在我们开始行动前,我看到了这个人死亡的全过程。当时姜乐告诉我,她们从很久前就发现时任‘第二位’主持人的松本诚勾结外国,想要颠覆西凤,因为这件事黄老找了个由头将他贬为见习主持人,之后更是动手杀了他。我们当时推测这是因为黄老已经将围绕着他的势力引出并消灭了,于是作为诱饵的他也就失去价值,必须歼灭。但现在看来,那些原本支撑着松本诚的势力或许没有全部被消灭掉,他们中的一些早在那个人被贬作见习的时候就更换了目标,找上了一个同样有着光明前途,以及勃勃野心的年轻主持人。”

他手指向前“那个人就是你。”

“好!”

卡拉大笑起来,用力鼓掌,涨红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浓郁的杀气伴随着笑声冲天而起,虽然早有预备,梁京墨还是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完全正确,令我震惊。”他大笑道,“如果你在第一次见到‘负鼠’的时候说了这些,我想这局游戏大概就很难拿下来了。不过现在太迟了,胜负已定!”

“这事你说了算?”梁京墨冷笑,“我的同伴才不会那么轻易被套取密码。”

“密码?那种东西无关紧要了。”卡拉摇摇手指,“我来告诉你现在游戏进行到哪一步。按照计划,‘恶犬’会拼上全力牵制对方最强的力量,也就是你们的‘黑猫’,从而将决定胜负的权利放到我们手上。就算这会得知真相,伤痕累累的两人也不可能立刻赶到这一层。”

“而在我们脚底下那一层,有‘负鼠’在。刚才遇到他的时候我告诉他修改数字的是我,他立刻就想到你们会去将第二次的修改权利使用掉,于是立刻回头。顺带一提,那时候为了方便行动,他不得不戴着那副眼镜。”

“就算对我有戒心,他也能猜到我多半会被前来测试数字的你拖住,于是在遇到项南星后,他会选择摘下眼镜全力以赴,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问题。可你那个优秀的同伴却有能力将对峙的时间不断延长,逼着‘负鼠’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然后……”

卡拉打了个响指,两个身着黑色紧身衣的蒙面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收割一切的暗杀者,不分敌我,将他们全部歼灭——这就是我的计划。”卡拉微笑。

“当然,还包括你。”



暗杀部队

“暗,杀,者。”梁京墨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塔底应该已经被‘深渊’封锁了,就算有人侵入,他要么会拦住,拦不住也会中止游戏什么的,实在不能想象他没来得及下令就被干掉的情景啊。”他沉吟道,“这样说来,这些人应该是利用直升机之类的东西,从塔顶入侵,然后反过来从顶层往下走。”

面对突然出现的新敌人,他的表现却没有预想之中的慌张,甚至做出了和事实完全相符的判断,这着实让卡拉有些意外。按理来说这应该只是穷途末路时的强装镇定,然而此时梁京墨的态度里却有着卡拉看不透的从容。

只有在这种时候,卡拉才会多少羡慕一下“负鼠”十二,因为自己若是有后者的能力,此时也就不用烦恼这种事情了。

幸好,他也可以不用烦恼这些事。

“回答正确,但这毫无意义。”

卡拉动了动手指,两个黑衣人上前一步,各自取出了武器。

“让你死得明白点,这是邻国千挑万选的精英暗杀部队,地位上相当于西凤的主持人,只是更强。”卡拉得意地说,“将这样一支队伍交到我手上,足以说明我是个比‘傀儡师’更加优秀的合作者,你们作为他们在西凤境内首秀的对象,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他扬起头,对着不知何处的摄像头说“还有你们,在见识过暗杀者的实力之后,也该想清楚自己该选择哪一边了吧。‘保皇派’也好,‘革命派’也好,不过是西凤内的小打小闹。”

他狞笑着“你们面临的选题,是‘生存’还是‘死亡’啊。”

“很抱歉打断你的陈词,不过我有点好奇。”

梁京墨懒懒地举起手“你是打算依靠这些所谓的‘暗杀者’把这栋楼里的人全杀了?”

“你以为办不到?这一批入侵的可是整整五十人,每一个都不在正规主持人之下!”

卡拉狞笑着,内心却隐隐泛起了几分不安。梁京墨此时的态度实在是太过从容了,丝毫没有死亡当前时应有的动摇,这一点反倒让他再次紧张起来。

但不用怕,我的计划很完美,没有出错。在确保获胜的情况下,刺激是最好的调味料。

他这样想着,心神稍定。

“‘深渊’徐闻、‘黑猫’秋半夏,大概还有得知真相后临时站到同一边的‘恶犬’比特——你大概在指望着那几个人从天而降,拯救你吧。”卡拉笑道,“很遗憾,我的计算不会出错。只要封住电梯,他们就算在发现不对后立刻动身,现在最多也就是刚刚赶到下一层而已,然而在楼道里有超过一半的暗杀者在等着,只要进入,就是死路一条!”

他大笑“虽然你努力拖延时间,可现在他们都没出现,也该绝望了吧!”

“我只是感到悲哀。”梁京墨摇摇头,“你竟然会想用这种方式来结束游戏。”

“我也感到悲哀啊,为你。”卡拉故作痛心地摇摇头,“不肯投诚的结果就是死,我以为聪明如你,应该能看懂这一层关系。”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抱歉,我不相信你了。”卡拉狞笑,“不过,我会悼念你的。”

他手指一动,蒙面人如离弦之箭,猱身而上。

“哎呀,来不及了。”

秋半夏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呆呆地说。

反正赶去也是太迟,她索性伸长了腿,舒展双臂,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舒缓着持续战斗造成的疲劳感。一度像是永远不会被击倒的“恶犬”比特此时就倒她的身下,被她当成板凳坐着。这个彪悍的男人全身各处主要关节都被卸脱,此时光是动一动手指都得强行驱动周围肌肉的力量,百分力气更是连一分都使不出来,更别说摆脱掉身上这个可恶的女人了。

虽然这样的疼痛还在他的忍受范围内,他也不乏在这种状态下自行街上关节的法子,但毫无疑问,伤到这种程度的他至少是短时间内无力再战了。

更何况,眼前还有远比拖住这个女人更重要的事。

“喂,你竟然这么冷血!”比特大喊,“你同伴就要死了,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马上过去救人吗!如果你是因为顾忌我反击的话,干脆把我杀了吧!”

“连命都不要了?看不出你还是这种看重同伴的家伙。”秋半夏斜眼看他,“放心吧,好不容易才达成生擒目标,要是杀了你,之前浪费的时间不都毫无意义了吗?何况卡拉说得没错,就算我现在赶去也来不及了。通往那层的直达电梯多半已经被人为破坏掉,而整条楼道现在也都布满了暗杀者,不说赶路了,光是清空他们就要费上一点时间。”

比特咬紧牙关“那你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秋半夏笑了。

“确实是看着呀。”她悠闲地伸了个懒腰,“但是我觉得,他们大概不会死吧。”

看到比特的表情,她狡黠地眨了眨眼“我是来不及了,但如果有谁早一步出发的话……”

比特一惊,勉力抬起头张望四顾。他看到“深渊”徐闻站在一旁双手抱胸看着屏幕上的战况,脸上表情从容淡定,而在另一边……

“难道是!”比特睁大眼睛,惊呼出声。

“别小看那些从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啊。”秋半夏淡淡地说。

血光飞溅,局面骤变。

在看见十二中刀的瞬间,项南星下意识转身回头,立刻摆出了戒备的姿态。绝境中萌发的一线曙光瞬间被满屏的鲜血所取代,但却没有留给他半点沮丧的时间,这一刻,他的脑袋充斥着应激性的防御本能,耳中只有自己心脏砰砰直跳的声响。

而他的眼前是两个身着黑色紧身衣的蒙面人,其中一个还保持着投掷结束的动作,另一个大概是迟了一步来到,此时才刚刚摆开架势,正要掷出手中飞刀。

项南星的神速反应令对方也微感意外,这一迟疑,他手上的动作便微微一顿,掷出的飞刀也跟着少了两分力道。眼见一道灰白的光凌空逼近,项南星借着转身残留的惯性向着一侧扑倒,顺势就地打了个滚,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一击。

“避过了……不对!”

当他重新撑起身子时,右边脸颊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伸手一摸,只看到一手的鲜血。这一刀失了准星,少了力道,可他还是没能完全避开,被它在脸上划了一道。若是刚才反应再迟上那么一点点,此时这把刀就该插在他的脸上了。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项南星才感觉到后背的衣服已被冷汗浸湿。回头看另一边,十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胖胖的身躯已经轰然倒下。他咽喉露出的一小截刀身呈灰白色,看上去像是用陶瓷一类的材料制成,对方用这种方式避过了场内的金属探测器,可见处心积虑。

“你们是什么人!”

他厉声发问,全神盯住对面突然现身的二人,双手双脚则是暗暗积攒着力量,准备下一次的闪躲。虽然这一记飞刀未竟全功,但这里面多少有些侥幸成分,对方一登场便秒杀高位主持人,实力着实深不可测。项南星可没有再躲一次的信心。

——这着装像是团队行动,西凤境内什么时候多出了这样一批高手?

看到对手的模样,项南星心中疑虑万分。但此时已经没有时间继续提问了。眼见一击不中,对面的两人眼中不约而同闪过一道寒光,齐齐拔刀扬手,就要补上第二发。

对方是秒杀主持人的水平,刚才只是一人出手,加上飞刀离手瞬间略微失准,就这样项南星也没能完全躲过。此时要面对的飞刀数量翻倍,还是摆好架势才掷出的,足以将他躲闪腾挪的变化也预先考虑在内,看上去他已经没有任何机会。

然而项南星却是双脚发力,毫不犹豫地全速向前冲刺!

“有种!”

左边的黑衣人大声赞道,但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留情,飞刀瞬间如闪电般射出。而右边的黑衣人则是眯起眼看了一下项南星的动作后,迟一步才将飞刀掷出。

一个直接瞄准身体,另一个则是瞄准了目标最可能闪躲的方向,这两人没有开口商量,配合起来却是天衣无缝,项南星一抬头就看到两道光扑面而来,所有的身形变化全被封死,就算拼死冲到对方面前,他也少不了身受重伤!

然而这一瞬间,警铃大作!

“继续!”

伴随着嘈杂的声响,一声熟悉的娇叱划破空气,传入项南星耳中。他精神顿时一振,本已快到极致的速度竟再度提升,整个人像是化成了一道闪电,迎着刀口射向目标!

突然,奇迹发生了!他慑人的气势仿佛化身屏障,将袭来的两柄飞刀一一弹开!

“不对,是枪!”

一个黑衣人终于反应过来,立刻转头看向后方。在楼道底端,一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女孩子正端着枪指向这边,脸上还带着全力冲刺后未退的潮红。

他猛地反应过来,原来在刚刚那一瞬间是这女子连续开了两枪。子弹从两人身体间的缝隙穿过,准确击飞了还在空中的飞刀,却又不伤及跑动中的项南星。

这几近通神的枪法极其可怕,而仅凭一声呼喊便加速冲刺的项南星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这两人只是刚刚会合,却在一秒钟内就将局面完全扭转。

“南宫家……”黑衣人脑中突兀地闪过了这个名字。

“回答正确。”女子冷冷一笑,“安眠吧。”

她扣下扳机,一发麻醉弹命中腹部,药剂沿着血液扩散,立刻夺取了他的意识。在他仰头倒下的同时,眼前最后一个画面是同伴被高高跃起的项南星一拳击中,踉跄后退。

而后的又一声枪响,他已经听不见了。



致胜转机

“好痛,这家伙骨头太硬了。”

项南星一屁股坐在地上,甩着手,感觉指骨都像是开裂了。刚才这一拳他出其不意击中了对方的下巴要害,用上了全身力气外加冲刺惯性,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强力攻击了。原打算这一拳可以让对方眩晕,甚至直接把人放倒,没想到那人只是后退两步便站稳,反倒是项南星自己的手痛到现在。

若不是南宫茜及时补上一发麻醉弹,项南星知道自己的下场绝对是凶多吉少。此时这个在关键时刻登场的救星正扶着膝盖弯腰喘气,小小的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刚才她不惜体力用最快的速度跑来,双手又承受着连续击发带来的后坐力,此时全身肌肉都是酸痛无比。

项南星也是一样。刚刚的冲刺和出拳不过短短几秒钟的事,却像是一口气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更别说在那之前他还和“负鼠”十二直接对峙,虽然只是站着,但那种随时戒备的精神压力却也会向身体持续传递疲惫。

若是可以,他想跟南宫茜在这里坐一下,问问对方为何会突然出现,楼下的战况又进行到哪一步。只是项南星也知道眼下没有休息的时间,而且南宫茜既然会在这里出现,就说明底下的秋半夏已经压制了比特,这样才能给她充足的行动空间。而她上来后毫不犹豫地对着入侵者开枪,说明这丫头已经知道如何把握这个游戏的规则尺度,一些事情就不用再强调了。

“走吧,往上走。其他的事路上再说。”

项南星深深吸了一口气,摇摇晃晃站起身。他伸手接过南宫茜的枪,见后者的目光还紧紧盯住不远处扑倒在地的“负鼠”十二,神情戒备,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人已经死了,不用警戒。”

“那是‘第十二位’吧?”南宫茜的声音里充满惊讶,“被这边两个人杀了?”

她脸色煞白“看地上的痕迹,两边甚至连交手都没有,就这样直接一记飞刀解决了……这是暗杀高手啊,我们能活下来真是运气好。”

她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两个黑衣人,像是不相信自己刚刚居然能够击倒他们。

“也别太高估对手了。”项南星拉起她的手,“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的实力被高估了。”

“这两个黑衣人并不是真有秒杀主持人的实力,因为如果是那种程度的高手,绝不会因为我立刻做出反应而产生动摇,我恐怕在看见他们的同时就已经中刀死了。”项南星说,“他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的能力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而对方正是瞄准了这一点来进攻。”

“能力?”南宫茜不解。

“那个家伙似乎有一种强迫症,会对眼前的所有东西进行极度精密的观察,相当于拥有了从微表情洞悉人心的能力。平时为了抑制这种冲动,他会用特制的眼镜来封锁能力。”项南星抬手比划了一下,“但我在和他对峙的时候注意到了,这种状态下他不仅心神消耗极大,而且注意力几乎是完全集中在目标身上,换句话说就是对周围其他东西毫无戒备,就像看不见似的。虽然他作为主持人肯定身手不凡,但抓住这种时机偷袭的话,还是很大机会得手的。”

他脸色严肃“真正杀死他的,是将这个情报提供给这些黑衣人的家伙。”

“你好像有答案了……”南宫茜突然灵光一闪,“是那个‘猞猁’卡拉吗?”

“多半是。”项南星说,“我们一直先入为主地误会了一件事。对方虽然是三人一同出场,但内部关系未必如我们看到的那样融洽。你想想,‘负鼠’十二的能力如果能配置一个可靠的护卫,那基本就是无敌了。然而他在和同伴一起的时候却没有摘下那副抑制视力的眼镜,明明那两个主持人都有能力在他全神观察的时候保护他啊!这其中的原因除了平时里减少心神损耗外,大概也因为他对同伴还心存戒备。”

“另一方面,和他同行的卡拉知道他的这些特点,也有能力针对这一点部署杀手,而他在游戏开始后的行动也很诡异。我刚才看出了这一点,却没想到他居然还勾结了外面的人,把局面变得更复杂了!”项南星握紧了拳头,“底下有徐闻他们在,你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帮人,说明他们不是从底下冲上来的,而是乘坐直升飞机之类的东西从‘梧桐’的上方入侵,再反方向地往下走。虽然不知道卡拉如何在通讯工具被封住的情况下传递信息,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分布如何……”

总之,梁京墨你小子撑住啊!

他心里默念着,一马当先从楼道中冲出,现身瞬间抬手摆出迎敌的架势,同时将提着的枪向后一扔。南宫茜极有默契地双手接过,一闪身就地找了个掩体,也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这是梁京墨藏起测试机器的“j层”,在预定计划里梁京墨应该要到这边来进行最后一次测试,锁定最终的密码。而在项南星的推测中,“猞猁”卡拉多半会在这个地方出现,并且极有可能对梁京墨不利。那个人连召来外援这种事都干了,外部规则恐怕束缚不了他,也不确定他是否在意那些中立旁观者的评价。对他来说,别说是“击杀玩家”了,就是击杀负责维持秩序的那个见习主持人,将游戏搅得天翻地覆,那也不是没可能的。

在这种情况下时间就是一切,所以项南星才放弃了一切隐匿行动的打算,直接以最快方式入场。他抱定了决心,哪怕失去出手时机也要为同伴争取多一分逃离的机会。多了南宫茜的后方援护,他甚至还动了和主持人面对面战斗的心思!

然而就在冲出来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接下去的一系列动作全部落空。

“哟,你居然还活着呀!能屈能伸的人就是活得好。”

梁京墨嘴上说着轻佻的玩笑话,眼神里却带着由衷的喜悦。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后背斜斜地靠在一根柱子上,看上去很悠闲的样子。在他的脚边躺着两个黑衣蒙面人,装束和项南星刚才遇到过的那些一模一样。此时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但他们身上的衣服完好,看不见外伤,地上也没有血迹或是搏斗留下的痕迹,可见是被高手一击放倒的。

而这个“高手”此时正站在另一边,和“猞猁”卡拉隔了五步,正面对峙着。

“不,不对,怎么可能……”

项南星看到,一直自信满满的卡拉第一次露出了惊惶不安的表情。“你刚才的动作怎么可能是这样的,连我,连我都看不清楚……你这个见习主持人……”

他嘶哑道“你这个‘见习主持人’的动作,怎么可能会快到连我这‘第十四位’都看不清楚啊!”

他抬起手,五指成爪,想要进攻却又忐忑着拿不定主意。就像梁京墨说的,他热爱刺激,但那是胜局之内,一切尽在掌握的刺激。真到了生死关头,这家伙比谁都要惜命,都要谨慎。

而此时,他便是发现自己看不穿对手的实力,不敢妄动。

见习主持人井心水依旧将摄像机举在眼睛前面,姿势仿佛一直都没变过。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也和开局时毫无二致,平静得像是湖水,毫无威胁。然而卡拉此时再也不敢轻视他。因为就在刚才那一眨眼的时间里,“暗杀者”中最精锐的两个和他擦肩而过,然后便一头栽倒在地。而卡拉自己甚至看不清井心水何时出手,如何出手。

不久前他向自己求饶的一幕仿佛还在眼前,此时他却展示出了比自己更高超的武艺。实力,还有演技和心理素质——双方的差距竟然有这么大吗?

卡拉的额头不觉渗出汗珠。

不,一定是自己走神,要不就是另有高手在。如果能将那个真正的高手引出来……

“怎么了,不过来吗?”他强撑着冷笑道,“按照规则,你是来‘肃清’我了吧。”

“为什么?你并没有违规啊。”

井心水说“虽然这些人是你召来的,但你使用的应该是通讯工具以外的方式来联系,不算违规;对其他玩家的威慑也停留在无身体接触的界线以上,不能算作攻击;至于我这边也是参照同样标准,不算受到你的攻击。虽然你那些举动多少有些冒犯,但我可以原谅。”

“真是傲慢啊。”卡拉冷笑,“几分钟前你可不是这副模样。”

他说着,后背却已经微微冒汗。

“如果那样会让你开心的话,我也不介意再演一次。”井心水淡淡地说,“我真正要肃清的是这些入侵游戏场地的家伙。截至刚才为止,这是第四十七个和四十八个,上面的三层已经全部肃清完毕。至于最底下那层……”

他朝着项南星和南宫茜的方向看了一眼“看来玩家已经自己解决了。顺带一提,南宫小姐如果答应不对玩家出手的话,我可以装作没看到。”

他咧开嘴笑了笑“这算是主持人的一点自由裁量权吧。”

看到他的模样,卡拉突然仰头大笑。

“一个人打倒了将近五十个‘暗杀者’?我就信你好了。但你还是失败了!”他大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小的见习主持人会有这样的身手,但身为主持人,至少也要在规则范围内保护每一个参战的玩家吧?但就在刚才,十二已经死了!”

他指着井心水,放肆大笑“你失职了,主持人!”

面对他的指控,井心水沉默了两秒。

“说得也有道理。”他点点头,“愿赌服输,我确实没能护住每个人。”

愿赌服输——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却突然唤醒了项南星关于白夜祭的一段记忆。他看着井心水,再一次意识到这个背影似曾相识,就像对方偶尔说出一些话时的语调一样,带着一种虽不熟悉,却印象深刻的感觉。此时伴随着记忆唤醒,他的这种感觉越发明显。

而后,一个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不久前,我没能阻止动乱发生,犯下大错。所以我革去了自己的排名,决定降到‘见习’阶层重新做起。”他说,“现在,因为这次失职,我连见习主持人都不配当了。”

“井心水”放下一直不离身的摄像机,顺手撕下脸上一层薄薄的仿真人皮面具。

“现在我不再是主持人,只是普普通通的西凤第一皇子——”

“姜凉。”



愿赌服输

当姜凉表露身份之后,游戏已经失去悬念了——在任何层面上都是。

卡拉最大的倚仗就是他的暴力,不光是他本人,还有那整整五十人的“暗杀者”队伍。对他来说,项南星和梁京墨的威胁加在一起都不如“负鼠”十二,他的全盘布局也大部分是针对这个“同伴”而设的。如何避开和他单独相处,如何利用对面的棋子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进入无暇顾及周围环境的状态……可以说,卡拉的计划效果绝佳,他所派出的暗杀者最后还是成功除掉了这个眼中钉,这个过程也落入了那些旁观者的眼中,并将在他们的记忆深处刻下恐惧,日后境外的大军开进时,恐怕敢于站出来抵抗的人就不会太多了。

然而姜凉的出现却将这一切完全粉碎了。

他一个人就几乎干掉了所有的暗杀者队伍,期间展示出来的实力更是远远超出卡拉的想象。这就是横亘在“第一位”与“二位数”之间的巨大鸿沟,后者在亲眼见识之前无法想象前者的强大。而直到此时,卡拉才终于明白梁京墨那句“感到悲哀”的真正含义。

那并不是鄙视他放弃通过游戏决胜负的行为,而是在看到他无法判断实力差距,甚至洋洋自得喊出“暗杀者不在主持人之下”的眼界后感到悲哀。那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年轻人虽然弱得只用一根手指就能击倒,却大概是这些人里第一个意识到“井心水”真实身份的人。

“不要用这种钦佩的眼神看我,我也没有那么厉害。”梁京墨故作谦虚地摆摆手,“因为这家伙在电梯里对我说‘转机总是在最后一刻来临’,这个调性让我想起了那个喜欢长线布局的‘老黄历’,这才隐隐约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一旁的项南星也点了点头。仔细想想,这个“井心水”的行事风格确有几分黄老的风范。现在回想起来他在电梯里所说的话都和现在的局势发展一一对上了。梁京墨相信转机会在最后一刻到来,于是等来了主持人的火线救援。项南星收到的那句“信任游戏”的提示则揭示了对面那个双人组合的本质。而“负鼠”十二若是能够听懂那句“看清楚要面对的敌人”的建议,将注意力及时转向卡拉这边,或许也就能避免之后的悲剧。

至于卡拉本人,虽然项南星不知道姜凉之前跟他说过什么,但从他此时懊悔的表情来看,多半是在想着为何没有及时意识到吧。

“一切都结束了。”梁京墨说,“你最多还剩下两次测试机会,但现在缺失的信息却不是两三次测试就足以解决的。更何况我们这边还有一次修改数字的权利,只要你开始着手测试数字,我立刻就可以修改,让你白费工夫。”

面对这样简单粗暴的挑衅,卡拉却完全没有反击。他随时可以出手杀掉眼前这两个普通人,就算姜凉的实力远远胜过他,但救人总比杀人难,他仍有机会至少得手一次。然而卡拉心中已经全无战意,虽然还活着,毫发无伤,但他的模样简直已经像个死人了。

如同梁京墨所说,他在猜数字的游戏上已经毫无胜算,但比起这个更致命的是他在另一层游戏上的落败。身为第一皇子,姜凉毫无疑问是站在皇室那边的,也就是和姜乐等人同一战线。他出现在自己的同伴即将落败之际,以绵长的布局力挽狂澜,一口气将整个局势逆转过来,振奋人心。再加上他的出现就像是西凤皇室全面回归的宣言,代表了这个庞然大物依旧存活的信息,在旁观者眼中,再没有比这个更有效的强心剂了。

“只差一点,还以为我的时代来了……”卡拉低着头喃喃说道,“好不容易熬到松本诚死了,好不容易等来了我的机会,本来应该从这里开始一飞冲天的,为什么,为什么……”

他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向地板,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当中夹杂着指骨碎裂的细微声响。项南星感觉脚底下的地板都微微动了一下,不由得暗自心惊。卡拉这一拳饱含愤懑,力道十足,简直像是要把这座高塔砸碎似的。

站在对方的角度,项南星可以理解卡拉此时的心情。和松本诚一样,他选择了和邻国势力相互勾结的内奸之路,由此也展开了漫长的潜伏生涯。但和前者相比,天赋略差的他尽管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精英人才,却一直只能担任副手或者二号角色,屈居那人之下。好不容易等到了国内大乱的机会,松本诚又被黄老击杀,那些与他们合作的人别无选择,只能把资源投资到他的身上,卡拉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机会。为了把握住这次机会,他甚至冒险潜伏到了白苏一方的旗下,当起了难度极高的“双重间谍”。

然后机关算尽,在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被重重打落在地,再也无缘起飞。

“我的老师说过,大部分痛苦的根源在于拥有和能力不相称的野心,你就是这样的人。”

姜凉看着匍匐在地的卡拉,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怜悯还是感慨“你大概是个相当优秀的主持人了,这一系列的布局堪称绝妙,线索环环相扣,节奏掌控精准,我作为旁观者都感觉它充满美感。在我见过的人里,能做到和你一样程度的并不太多,你大可以为此感到骄傲。”

卡拉身子微微一震,抬眼看向姜凉,脸上除了意外,还隐隐浮现出几分释然。

“只不过你遇到的是我。”姜凉话锋一转,“从那个时候起,你的计划就没有用武之地了。派出暗杀部队也好,杀掉还算麻烦的‘负鼠’主持人也好,这些都在我的预计之中,甚至我还在暗中引导着其他人,好让你的计划更容易实现。除了将暗杀部队引出并消灭之外,我布置在塔外的人会跟踪那几架投放部队的直升机,寻找合适的时机把它们击落,给那些宵小一个警告。我想在经此挫折之后,他们短时间内既没有能力,也不想再打西凤的主意了吧。”

他对着卡拉缓缓鞠上一躬。

“多亏了你的活跃,我才能够将国外伸进西凤境内的手一口气全部斩断。非常感谢。”他淡淡地说,“至于对你本人的不幸遭遇,我只有一句话想说。”

“愿赌服输,就是这样。”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地上的卡拉,转身离开,很快便走进了尽头拐角处,连气息都一并消失了。在他身后,卡拉先是明显呆了一下,而后忽然张大了嘴,却久久地说不出话来。隔了好久,他突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嘶哑的吼声,狠狠一拳砸向地板,两行眼泪滚滚而下。

在混乱的思绪中,卡拉忽然想起不久前对梁京墨说的那些话。是报应吧,他过去也总爱说杀人诛心,杀人诛心,痴迷种种略过直接粉碎精神的手段,他知道那滋味是最美的。

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看你这副表情,不会是在同情敌人吧。”

梁京墨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把项南星吓了一跳。他一回头,就见后者对他勾勾手指。

“走吧,在你发呆的时候,我已经把密码试出来了。”梁京墨说,“3274,抓紧时间。”

他说完了便径直走向楼梯,同样无视了还在地上嚎叫的卡拉。项南星深深地看了卡拉一眼,忽然他抬起双手,狠狠从两边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没错,抓紧时间。”他喃喃说道,快步赶上。

两人一路无话,只是专心赶路。谨慎起见,项南星让南宫茜留在原地,戒备着卡拉的举动。这个丧失战意的主持人是眼下最后的变数,至于游戏本身的问题,不值一提。

现在距离他们赢下游戏只剩最后一道障碍,就是那道沉重的密码门。然而密码既然到手,开门就不过是一项道按部就班的工序罢了。胜利就在眼前,但另一个问题却渐渐浮现。

项南星知道,他和梁京墨之间多少还存在着一些分歧。这些分歧在刚才上塔的过程中并没有得到解决,只是因为之后要面对共同的强敌,而他们也都愿意完成姜乐的委托,由此才在这个基础上选择了暂时搁置分歧,等获胜之后再来解决。

距离胜利越近,意味着解决问题的时候也快到了。

“梁京墨,我们先谈一谈吧?”项南星试探性地问道。

“等到了门那边再谈吧。”

站在密码门前的梁京墨显得格外谨慎,脸上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认真表情。这道密码门的边上缠着当量极大的炸药,使用暴力破门的话就会立刻引爆,威力甚至有可能波及整座塔里的人。这也是为什么那些暗杀者们明明是从顶层下来,却没有在经过这里时直接破门而入,先把发信宣传的事情办了。

这样一来,打开这扇门的唯一方法就是按照游戏规则输入正确的密码,并且还只有一次机会。看得出来,梁京墨虽然对自己这一路的计算结果很有信心,但人终究还是会有情绪的,面对这种没有第二次的机会,就算是梁京墨这种经验丰富的家伙也免不了紧张。

正当项南星想着要不要提出换手时,梁京墨动了。只见他抬起左手激活了虚拟键盘,而后郑重其事地在数字盘上按下了“3”,而后是“2”、“7”、“4”。密码门上没有屏幕,输入的数字不会显示出来,换做一般人都会慢慢输入吧。但梁京墨的动作却很快,信心十足。

在他输入最后一个数字后,密码门缓缓打开了。项南星看到门的里侧上方挂了一条锁链似的东西,使得它只能打开一条窄窄的缝,供一个人勉强通过。

“看这架势,一会应该还有自动关门上锁什么的,不过知道密码就不怕了,不用冒险。”

梁京墨侧着身子从窄缝中挤了过去,一边还不忘冲着项南星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果然不出他所料,在穿过半开的房门后,那扇门像是有所感应,开始慢慢地关上,重新上锁。

梁京墨沉默不语地靠在门边上,听着另一边的动静。项南星这会应该在输入密码吧,四个数字顶多十秒,密码正确的话,这道门将会再一次打开。

然而它却纹丝不动。

“喂!梁京墨!喂!”

梁京墨听到门那边传来项南星的呼喊,同时还伴随着敲打房门的声响。这密集的声响和呼喊隐约透露了项南星心中的困惑和慌乱,他显然是遇上了不明白的事,急需好友的解答。

然而梁京墨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转过身,向着不远处的广播室走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原谅我,兄弟。”

他轻声说着,渐行渐远。



密令解码

“……综上,皇室已开始着手重整秩序,宵禁令即日生效。请民众尽量留在原地,紧闭门窗,保持镇定。”

梁京墨打下最后一个字后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重重按下了确定键。这条信息将会通过“梧桐”的语音系统转化成柔和而又不失庄重的声线,播报到西凤境内的每一处角落,安抚动荡不安的人心。至此这个来自姜乐的“全国布告”任务算是正式完成了。

虽然是一早就约定好的事情,但在最后按下确定键之前,梁京墨确实犹豫过。这其中的最大的变化就在于姜凉的出现。对于将目标放在“窃国战”的梁京墨来说,姜乐的平乱行动有助于安稳国内局势,重整秩序,这样一来他才有机会通过正规的途径提起窃国战。从这个角度来说,在这个阶段他和姜乐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

但姜凉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作为原先排名第一位的主持人,他的能力之强是毋庸置疑的,而身为皇子的他也毫无疑问会站在姜乐这一边。表面上看这是大大提升了平定叛乱的胜算,对梁京墨也有好处,但长远来说,皇室势力的领导人从姜乐换成了姜凉,意味着今后的一切计划都会变得异常艰难。

就像刚才那样,姜凉只是隐瞒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藏身幕后隔空操控赌局,就这样轻松引出了叛乱一方的几员大将,以及邻国埋伏在境内的最后一点力量。他甚至还利用双方之间勾心斗角的关系借刀杀人,先是减少了敌人数量,直到最后关头才站出来一口气奠定胜局,同时狠狠震慑了一下那些旁观的中间派。

短短几个小时里,不光消除了最大的隐患,还稳住了国内相当大的一股势力,将局面简化成西凤皇室与叛乱军的一对一。梁京墨自问若是换成自己,恐怕不可能做得如此完美。

“这就是今后某一天将要面对的对手么,棘手啊。”

他喃喃地感慨,却又突然联想到白夜祭时与姜凉对阵的项南星,心头顿时泛起一丝绞痛。

“是挺对不起他的……以后有机会再道歉吧。”

一个念头,将心头浮现的愧疚感拦腰截断,留在过去。梁京墨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多余的杂念从脑中彻底驱散,一度游离的眼神也再度焕发光彩。

“现在开始才是重头戏。”

他从内侧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插入操作台的电脑上,而后启动了上面的一个程序。这里面有他预先编辑好的一段求助信息,还包含了老师之前封装好的密令。后者才是最重要的部分。接下来只要输入密码,打开被锁上的封装,将里面的信息部分提取出来再加到求助信息的前后,那些活跃在国内各地的同门就能鉴别出求助信息的真伪。如果还念着当年收养和传道的恩德,这些人想必都会伸出援手吧。

但问题就出在密码上。当年老师留给每个人的只有封装后的密令,以及密令内容的一部分特征,前者就好比装着宝物的箱子,后者则是对宝物的说明,用于核对真伪。至于真正的宝物是什么,长什么样,他们在打开箱子之前都不会知道。

不仅如此,他们就连开锁的钥匙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梁京墨记得,老师当年对于开锁密码只给出过一个提示,他说那密码代表着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宝物”。后来梁京墨也曾许多次地想办法从旁推敲打听,但老师对这个秘密口风极严,直到他死去都没有透露更多信息。

但到了今天,梁京墨已经大致锁定了“钥匙”的范围。

“先从指纹开始吧。”

他调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有他采集好的十个不同手指的指纹图案。他先试着将它们直接粘贴到密令的录入窗口里,然而没有反应。他想了想,把图案转化成数字格式,再次录入。

“果然不行。”梁京墨自言自语道,“算了,这也算意料中的事。毕竟指纹这东西只要留意一下很容易就能采集到,只要采集到图案,之后的数字化不过是举手之劳,毫无难度。真用指纹作为密码的话,难度也未免太低了。”

“接下来试试采集难度稍微高一点的血液吧。”

梁京墨点开另一个文件夹,从里面调取出一份完整的数据表。比起将一个二维图像数字化后产生的数据量,这份表格里包含着对一份血液样本的完整分析,血型之类的常见指标是这里面最基础的了,这份数据表的真正价值在于里面庞大的dna片段分析。对于医学研究机构来说,光凭这些分析数据甚至可以将检测人的整个谱系还原出来。

面对如此庞大的数据量,梁京墨没有任何筛选的意思,而是直接把它们无分巨细地导入到预先写好的一个小程序里。这个程序会自动读取表格里的片段,并将其复制到密令的输入窗口里,检测它是不是正确的密码。如此枯燥而又费时的工作不是一般的网吧电脑能够承载的,这也是梁京墨瞄准了“梧桐”的另一个原因。作为全国核心的信息发布中心,这里的电脑确实具备了全速运行这个程序的条件,但即便它的性能达到了寻常家用电脑的几十倍,这个过程也还是花了梁京墨整整十五分钟的时间。

然而结果依旧不对。

“既不是指纹,也不是血液,当然也就更不可能采用外貌这种极容易变化的东西了。”梁京墨喃喃自语,“如果密码是信物的话,就会有被别人拿走的危险,可能性不大。若是设置为某段只有少数人知道的信息,那也存在着被人偷窃或者推测出来的风险,以老师的个性,应该还设置了其他辅助的验证手段才对。”

他想了想,自言自语“对了,可以使用声纹,只要跟着年龄成长同步收集更新就行了。”

声纹加密码内容的双重验证,通过语音形式输入——这就是梁京墨在反复尝试和思考之后得出的答案,也是他之前就想过的其中一种可能性。为此他特意录下了“那个人”在各种情况下说的话,从中截取的素材足够他剪辑组成任何内容。这会是一段漫长的穷举过程,为此梁京墨写了一个自动合成并输入的程序,并为它准备了一个庞大的检索库,里面放置了可能性较高的常用语句,还有一些与西凤和天京两地相关的内容。

以他对老师的理解,密码极有可能在这个范围里出现。

梁京墨启动程序,而后双手抱胸盯着屏幕上闪动的代码。数据与数据按照预定的逻辑组合,将一段人造语音合成完毕,并自动录入到密令的输入窗口里。

他按下播放按钮,让连着电脑的音响将这段语音播放出来。

“父亲,是我。”

是项南星的声音。

“痛苦吗?嫉妒吗?”

“黑猫”秋半夏看着眼前的大屏幕,如梦呓般喃喃自语。

“都有吧。我理解你的感受……不,你对老师的敬仰比我更加狂热,所以更不能接受这一点。自己视若父亲的人竟然另有一个亲生的儿子,而且到了最后,他竟然还为了这个儿子而慨然赴死。”

“明明我才是更加优秀的对象,为什么偏偏不是我——你会这样想,对吧。”

“游戏场所”的概念不包含最后的广播室,于是她无法亲眼看到梁京墨此时的表情,然而此时在秋半夏的脑海中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梁京墨愤懑不平的模样。

一旁的徐闻也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他一直解不开的那个心结吧,我终于看懂了。”

虽然没有看到广播室里面的情况,但他们两人都亲眼目睹了在密码门前发生的事情。在最后关头,梁京墨还是选择了背弃和项南星的盟约。

“虽然只是偶有耳闻,但现在看来传说应该是真的。”徐闻说,“梁京墨为自己争取到这个向全国境内发布消息的机会,是为了接收‘药师’的遗产吧?据说孟川柏在民间极有影响力,只要他一声令下,那些曾经被他帮助过的人都会为了他挺身而出,更不用说那些被领养后又得到传授技艺,和他又是师徒又是父子的天才儿童们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秋半夏“我记得你也是其中一个吧?如果一会梁京墨的信息发到你手上,你会乖乖照做吗?”

“这是和老师的约定,我誓死遵守。”秋半夏认真答道。

“如果密令的内容是……‘杀了项南星’呢?”

“这个不可能的……”

秋半夏的脸色突然一变,说到一半的话硬生生停住了。对她来说,徐闻的这个假设简直不可理喻。梁京墨的计划里没有杀死项南星的必要,两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更是结下了兄弟般的友谊,不管怎么想,梁京墨都没有下令杀死项南星的理由。

但她听懂了,徐闻要表达的其实是另一层意思。在她看来,梁京墨是孟川柏智慧方面的继承者,项南星则代表了他在血脉上的延续,直到今天为止,这两人一直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于是秋半夏也不用烦恼如何选择的问题,只需尽力帮助他们便是。

但现在,既然两人已经无可避免地走上不同的道路,站在中间的秋半夏也必须做出选择。

就在她低头沉思,迟疑不定的时候,旁边的徐闻忽然少有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是什么情况啊!”他难得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那家伙都做了什么啊!”

秋半夏抬眼一看,却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几乎在同一时间,正在广播室里埋头测试密码的梁京墨忽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他下意识地转过身,怔怔望向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影。

“这就是你们藏着掖着不肯说的加密方式?”那人语气中带点揶揄,“早说是这样子的密码,一开始直接让我帮忙不就好了。”

还是项南星的声音。

这一回,却是他本人。



真实密码

梁京墨的身体僵住了,心底缓缓地泛起寒意。

出现在门边的不是敌人,却比任何强敌都要让他感到恐惧。项南星只是站在那里,身上却散发出一种让他看不透的气息,在梁京墨的意识里,他就像是站在一团黑色的迷雾里似的。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梁京墨的第一反应是转头望向密码门的方向,然而那边的门此时正关得好好的,炸弹并没有引爆。

“你做了什么。”他问道,“为什么能进来?我明明……”

“明明说了错误的密码,输入的时候也用了假动作,是吧。”

项南星冷笑了一下,连这笑容在梁京墨看来都是那样陌生。

“我得向你道歉。”他说,“就在刚才你输入密码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在那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输入密码,而是先假装慌乱地喊了你几声。”

“这是试探,不太礼貌,我要向你道歉。”

梁京墨苦笑“我能问问你想起的是什么事吗?”

“‘这是一场信任游戏’——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游戏开始前,姜凉在电梯里给我的提示。”项南星说,“我一直以为他在暗示另外那两人的关系,事实也证明了这个推测。可就在刚才,我没来由地再次想起了这句话,然后竟然发现它还可以有另外的理解。”

他叹了一口气“梁京墨,我说道歉是真心的,我不该怀疑你。但就在我想要忘掉这个念头的时候,却忽然注意到你在输入密码的时候用了左手。但我记得,你明明是右撇子。”

“我一直在看着你,学习你,所以我很清楚,当时你的动作肯定不自然。”

他抬起手缓缓模拟着梁京墨那时的手指动作。而在对面,梁京墨脸上的笑容更加苦涩了。

“输入密码的键盘是数字九宫格的形式,那个时候,你把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并排放着,分别覆盖在‘1’、‘2’、‘3’这三个数字上面。”项南星一边说,一边在空气里比划着,“你先用食指按下‘3’,然后中指按下‘2’,最后移开手,用食指依次按下第三排的‘7’和第二排的‘4’。忽略惯用手的疑问,这样的动作单看很合理,大概是单手最快的输入方式吧。”

“但那个时候,我们其实没到这么赶时间的地步,反而是宁可慢些也要确保不输错。”

项南星收起手指,只伸出一根食指“对于不熟悉的数字串,一般人为了确保不按错都会使用最灵活的食指,而且是惯用手的那一边。这样一想你的动作就越发奇怪了,但在这时我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于是一连串的谜底瞬间就解开了。”

“答案是什么?”

梁京墨在发问时已经隐约猜到答案。对他来说,那也是和项南星共同拥有的宝贵记忆。

“因为我知道,你右手的无名指不灵活。”

项南星轻抿着嘴唇说出了梁京墨预想中的答案,脸上表情复杂。他知道这件事,因为那是他和梁京墨之间第一次称得上合作的经历。在监狱里的那次“三国游戏”中,为了瞒天过海欺骗对手,梁京墨不惜用锋利的雪茄剪切断了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交给项南星保管。而后者也不负所托,在最后一局时利用断指上的指纹代替梁京墨输入指令,给了对手致命一击。

在那之后,虽然通过外科手术将断指完美接上了,但比起之前的状态多少会有些不灵活。

“虽然你的右手比左手灵活,但关键的无名指太过迟钝就不行了,所以你不得不换成左手。”项南星说,“因为无名指是最不灵活的手指,人们日常也很容易忽略它的作用,有时明明都把它放在按键上了,却没有几个人会注意到,眼睛都盯着食指中指去了。”

“就像在那个时候,第一个输入的数字其实是无名指底下的‘1’。”

项南星抬起手,再次模拟着当时梁京墨的动作。

“明明是应该确保精度的情况,你的动作却很快,目的就是要让那些小动作不容易被注意到。你先用无名指按下‘1’,然后才是食指的‘3’。在这之后你又耍了一个小动作,看似是用中指按下了‘2’,其实只是抬高了两边的手指,让它看上去像是按下去了。这个过程很快,你食指按下的动作又很清楚,让人很难想到这里面造假了。”

“在这之后的‘7’和‘4’就无法造假了,不过你也不需要对它们动手脚,只要前面的数字调换就足以造出一个错误的密码,把我留在门的另一边。”项南星说,“想到这一步后,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真正的密码不是你说的‘3274’,而是‘1374’才对!”

他似笑非笑“‘转机总是在最后一刻来临’——在对付完卡拉和暗杀者们后,这才是你真正瞄准的‘转机’。所以你测试得出了密码,却告诉了我错误的答案。”

梁京墨无法反驳,事实上他也无话可说。项南星能够来到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据了。

他看着项南星,内心惊叹着后者的无限潜力。两人相处的时间绝不算久,他依旧记得第一次出手救下项南星时的情景,那时候的项南星还是个稚嫩的新人。随后展开的“三国游戏”虽然是两人合作,但那时的项南星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协助者,出谋划策的部分还是由梁京墨独立完成。

在那之后,两人各自又经历了一些事情,再度重逢已经是在“白夜祭”里了。那时候的项南星已经称得上是独当一面,虽然综合来说依然比不上梁京墨,但他也渐渐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才华,最后一行人得以从岛上离开,还要多亏了项南星的韧性和勇气。

但他的进步还未停下。

梁京墨知道,这些天以来项南星始终以他为目标,看着他如何解决难题,模仿着他的行动,而他自己也时常能听到这从后追赶而来的脚步声。在最近,他不止一次地感到这声音是如此靠近,仿佛只要一扭头便能看到这个追赶者的身影。

直到刚才他终于确定了。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项南星已经来到了和他平起平坐的位置上。

这个总被他在潜意识里看做“不配继承老师”的人,此时已经破蛹化蝶了。

“原来如此,干得漂亮。”梁京墨苦笑,“我该说什么呢……终究还是低估你了。”

项南星笑了笑,越过了他直接走向操作台,低下头端详着屏幕上的显示内容。不用梁京墨讲解,他也能看出这是个运行中的破解程序,只是加密者设下的密码复杂度太高,单靠穷举之类的暴力方法来破解,那就算出动国家级的超级计算机也要算到天荒地老去。目前梁京墨也只能先从常见的信息开始,用模拟的声音一个一个试过去。

项南星依次点击着梁京墨的文件夹,查看着里面的内容。

“指纹,血液,还有声音片段,原来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你已经采集了这么多信息。”他面无表情地问道,“现在试到哪一步了?那么密码应该有什么提示吧?”

“项南星,你听我说……”

“回答我的问题。”项南星重重地重复了一遍,“试到哪一步,还有,把密码的提示给我。”

在他的气势面前,梁京墨也只能勉强咽下刚刚想说的话。他犹豫了一下,开口答道“在你进来之前,我已经接连试过了指纹和血液,并且用声音合成的方式试着录入了一些语音信息,但是暂时都没有猜中。”

他叹了一口气“虽然也有预想过这种情况,但果然密码的范围还是太大了。就算基本确定是语音类了,但可以说的内容太多了,一个一个尝试也是非常费时间。”

“所以密码的提示是什么?”

“‘一生中最重要的宝物’——他只说了这一句。听我说,老师他其实……”

“我知道。”

项南星说完这句话后便沉默了。他的双手撑在操作台上,低头思索着,而梁京墨则在不知不觉中站到了他的旁边,用眼角的余光小心打量着他。

对梁京墨来说,此时的项南星比从前遇到过的任何强敌都要难以猜测,既看不穿他此时真实的情绪,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动手解密,更看不穿的是刚才的这句“我知道”。梁京墨猜不透此时的项南星到底对“老师”的事情知道了多少,是已经洞悉了全部的秘密,还是说,他只不过是因为梁京墨使用他的信息来解锁,所以隐隐约约猜到了里面的关系?

“我猜你大概在想,我说的‘知道’到底是知道到什么地步。”

项南星一开口便轻易命中了梁京墨的心事。他抬起头,用一种嘲讽似的目光看着他。

“我是真的知道啊。你和秋半夏口中那个神通广大又大慈大悲的‘老师’,那个在一开始间接让我入狱的窃国战玩家,还有最后在白夜祭时出现,赢下关键一局后又神秘消失的面具人,他们其实都是指的同一个人。我在很久前就想明白了。”

项南星的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他叫孟川柏,是我的亲生父亲……至少血缘上如此。”



分道扬镳

他早就知道了。

梁京墨并非没有预想过这样的情况,但真的从项南星口中听到,那又是另一种感受。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和平日截然不同的年轻人,一开口才感觉自己声音无比干涩。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还知道些什么?”他问道。

“我从白夜祭结束后开始调查这些事的,说起来也挺久了。”项南星答道,“从西凤回来之后,我申请转到历史人文学院,就为了更深入地调查这个国家的一切。虽然近代史的部分经过了很多修饰,但是我从更早一些的历史里还是找到了如今这个主持人制度的雏形,比如‘窃国战’,比如‘白夜祭’,比如监狱的犯人展开生存游戏式的选拔,这些都能找到原型。”

“调查得越多,我越能确定当年入狱的原因。很明显,那时候我是被卷入了一场正在进行的‘窃国战’里,整个酒店里所有住客的生命不过是这场游戏其中一局的赌博内容,而那个掀起这场盛大赌局的家伙就是后来在‘白夜祭’中出现的面具人。有了这个方向,我再从各种西凤民间的记录里寻找蛛丝马迹,再综合自己在之前各种游戏过程和这段时间里听来的一些零碎情报,渐渐地就将那个人的全貌拼凑出来。”

项南星语调冰冷,像是在说着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人。

“他叫孟川柏,绰号‘药师’,曾经是西凤原‘第二位’的主持人,也是当年呼声很高的‘第一位’候选人。但在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却选择了游历世界,之后更是脱离了主持人的团队,不知去向,成为当时难解的谜。”

“直到一年前他终于出现,却是带着长久布局攒下的资源发起了‘窃国战’。在落败之后,他再次失踪。只在‘白夜祭’中化身面具人短暂现身,通关后逍遥快活,不知去向。”

梁京墨不自觉咬紧了嘴唇,却见项南星也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

“我还查到,在二十多年前他曾为了执行任务到过天京,并在天京住了近一年。这个时间段恰好和我的出生时间对上了,而他的特征也跟我老妈有时说起的那个失踪男人相符合。”项南星说,“最后帮我彻底确定这这件事的,还是我们上塔时秋半夏所说的那些话。”

梁京墨没有问是什么话。他已经猜到答案。

“京墨、半夏,大概还有其他一些什么。那人绰号‘药师’,便以药材为弟子们起名。”项南星说,“我的名字据说是父亲起的,却和你们一样也是一味药材。这难道只是巧合?”

梁京墨抿着嘴唇“你说得对。不过……”

“你早就知道,对吧。”项南星冷笑,“你收集的这些指纹、血型,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片段,这些总不会是刚刚才开始做的吧。你一直知道解开密令的关键在我,所以才会事先做了这么多的准备,所以在上塔的途中才会打断秋半夏的话。”

他死死盯着梁京墨“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你就谋划着要在密码门前丢下我了,对吧。”

面对着愤怒的项南星,梁京墨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往常的从容淡定在这一刻毫无作用,他反复告诉着自己要思考,要从眼前的困境里找到出路,像往常一样解决问题。

但他做不到。

因为站在眼前的,不是他需要打倒的敌人。

“我承认,这件事是我错了。”梁京墨沉声说道,“但我要说,你对老师的看法有些是错的,在白夜祭通关之后,他不是离开了,而是……”

“是怎样都不重要,我已经不在乎了!”

项南星狠狠打断了他的话“他是怎样的人,他对你们有多少恩情,这些都不关我的事!你们可以继续把他将神灵一样供着,与我无关!对我来说,他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不是这样!”梁京墨大喊,“你也查到了吧!按照西凤的规矩,叛逃的主持人是要受到惩罚和追杀的!他一直远离你,就是为了保护你啊!”

“这叫什么保护!”项南星吼道,“在我的记忆里从来都只有那个整天不着家的老妈,每次问起父亲的事也总是哈哈一笑带过。我被别的小孩嘲笑的时候,他没有来保护我;我和老妈被周围的邻居指指点点,他没有来保护我们;直到老妈在国外执行任务挂掉时,神通广大的‘药师’他又在哪里!最后剩下我一个人时,他又在哪里!这二十年里,他连个影子都不见,什么时候真正保护过我们!”

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梁京墨的衣领,咬牙切齿,眼睛涨得通红。

“你说,他这样算什么保护!”

“你什么都不懂!”

梁京墨反手抓住了项南星的手腕,硬生生将手从领子上扯下来。他从来都不擅长打架,总是下意识地避免和人发生冲突,但此时他同样涨红了眼睛,那样子像是要扑上去撕咬。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的提示音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密码已破解。”

无机质的电脑语音宣告着解密成功的消息,梁京墨微一愕然,转向屏幕,却见那上面显示的加密程序确实已被打开。就在他们对话的时间里,他预先设置好的破解程序一直在运行,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达成了一开始的目标。

可密码到底是什么?

他突然挣开项南星,冲上前去狠狠按下了播放按钮。在下一秒,电脑的音箱里飘出这段解开密码的音频。那是项南星的声音,但不是任何话语,而是在哼着一段旋律。

旋律悠扬绵长,仿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让人昏昏欲睡的魔力。梁京墨一听感觉有些熟悉,可一时想不到出处,低头一看备注,这曲子原来出自西凤本地信息的素材库。

可这是什么曲子?竟然会让老师将它选作最重要的密码?

他回过头刚想发问,却见项南星的身体像是突然僵住,神情愕然。

“是这个啊。”项南星喃喃说道。

这段旋律,不久前他才听过。就在和梁京墨一道穿越西凤国土,沿路布施粮食时,他曾经遇到过一个抱着小孩的老女人。那时候老太太就哼唱着这样的曲子哄她怀中小孩入睡。不知为何,那个时候项南星的心底里突然泛起一股酸涩的感觉。

他原本感觉奇怪,身为土生土长的天京人,他不应该知道这首曲子才是。而现在他终于记起了。在记忆里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是这样抱着他缓缓摇晃着,哼着这样的旋律哄他入睡。

而在比这更早的时候,在一开始,哼这歌的却是男人的声音。此时回想起来,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低沉而带有磁性,他在白夜祭时就该想起的。

“‘一生中最重要的宝物’。”项南星的表情说不出是哭还是笑,“亏你有脸说出这种话。”

伤感的情绪一闪即逝,他突然若有所感,一抬头发现梁京墨正一脸担忧地站在操作台前,看似无意地用身体挡在他和操作台中间。目光相交的瞬间,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戒备。

这一瞥,让他纠结的表情顿时化作嘴角一抹冷笑。

“放心,我不会抢夺你所谓的‘密令’,这本来就不是给我的东西。”项南星冷笑道,“这种东西我不稀罕,留给你们这些重情重义的‘孩子’就好。”

在项南星眼前一米外便是已经打开的密令程序,只要他随便输入一句话,发送出去,境内那些受过孟川柏恩泽的人都会奋不顾身地为他效命。可他只是转过身径直走了出去,将这房间里所有的一切彻底抛在身后。

他就这样走了,一次也没有回头。

十几分钟后,当秋半夏走进广播室的时候,梁京墨还在正中间的那张转椅上坐着。他背对着门口,将后背靠在椅背上,仰起头死死盯着天花板,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密令已经发出去了,我已经收到了。”秋半夏说。

“我知道。”梁京墨一动都没动。

“很快全国各地的那些人就会跟你联系,你梦寐以求的势力总算可以成型了。”

“我知道。”

“恭喜你,‘窃国复仇’指日可待。”

“废话。”

秋半夏沉默了一下,又说“刚才我遇到项南星了。”

“又怎样。”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谁叫他都不应,低着头就走了。”

秋半夏顿了一下,补充道“像是变了个人呢。”

梁京墨没有接话,只是继续盯着天花板上某处的斑点,仿佛要从那里看出什么东西来。

秋半夏忽然走到他身边,背着手低下头细细端详着他。她一直看着,直到后者不自在地皱起了眉头,抬手挡在脸前。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秋半夏挺直了背,耸耸肩。

“我只是忽然发现,原来你也不是没血没泪的。”

在距离‘梧桐’几百米外的街道上,项南星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一直跟在旁边的南宫茜问道。见他没有回答,她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拉住了他的手,只感觉指尖都是冰凉的。

“我现在心情不好,有话快说,说完就滚吧。”

项南星的语气让南宫茜心头一凉,可马上她就发现这话不是对她说的。

“你放心,我要说的话很少,也就耽误你几分钟的工夫——可你本来也不赶时间,对吧。”

说话的人在他们身后缓缓现身,却是换上了一身便装的姜凉。面对着神情冷淡的项南星和一脸警惕的南宫茜,这个西凤国的第一皇子却在脸上挂起了友善的笑容。

“我来找你只为了一件事。”他缓缓说道,“为了西凤的人民,请你助皇室一臂之力。这个国家再也经受不起动乱的折磨了。”

南宫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才忍住将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在她看来,这个邀约简直荒谬至极,脸都不要了。项南星之前的悲惨遭遇全是拜这个‘皇室’所赐,私怨都还没解决。就算是为了人民,他也接连帮助姜乐解除了杀手危机,又协助完成了“全国布告”,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剩下的也不是他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了。更别说梁京墨的计划中本就包括了之后对上皇室的“窃国战”部分,让项南星来帮助皇室,岂不是要逼他和好友为敌?

然而她等了好一会,却没听到项南星的拒绝,一抬头只见他眼神漆黑如墨,看不清心思。

“好。”

一个字,答得干脆利落,斩钉截铁。



现实抉择

日渐西沉。它收敛光芒,缓缓消失在远端的地平线上,只留下一抹微黄的余晖。这时微凉的风正沿着街道吹过,掠过两旁树木茂密的枝叶,诱出嘈杂的沙沙声响,似雨点降落。

然而这光与这声音却像是传不到街道正中。在南宫茜的眼与耳里,周围仿佛是黯淡的,寂静一片,连时间都像是凝固在项南星那一声“好”里,一恍神忘了流动。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人,感觉像在看着一张陌生的脸。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南宫茜双手握拳,连声音都微微发颤,“这是西凤的皇子!摆弄着那些‘游戏’,把你和我,还有许许多多人逼进牢笼,被迫争斗的那些人啊!”

她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困惑还是愤怒,又或是更多地为了对方感到不甘。她只是瞪着项南星,一字一字地说“这样的人说要平息动乱,你信吗?”

项南星看着她“之前我帮姜乐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强烈反对过。”

“那,那大概是因为……她不太一样?”

南宫茜皱起眉,突然感觉连自己真的摸不准自己的心思。项南星一点破,她隐隐只觉出这里面确实有些不同。按理说姜乐也是皇室的公主,甚至还是亲手陷害过项南星的人,但不知为何,她对姜乐的厌恶甚至不及眼前这人的十分之一。

而她能感觉到,项南星的心情也是如此。可这样一来,他的回答就更显得奇怪了。

“和你一样,我也不喜欢眼前这个家伙。非要二选一的话,我宁可站在姜乐那边。”项南星说,“但从他现身并抛弃主持人身份的那一刻起,姜乐的位置已经注定会被他取代。”

“我猜,皇室现在多半已经完了。作为知晓西凤真相的叛军第一个攻击目标不是政府,而是皇室才对,连首相都已经被杀,我想皇室的大部分成员也已经遇难,而这位皇子大人凭着过人的身手逃出生天,而后隐姓埋名投入到可靠的主持人庇护下,观察局势等待时机。现在海外的姜乐带领着复国队伍回来了,但从顺位上看,他现在才是那个最正统的继承人,我若是还想借皇室的手做些什么,就必定绕不过他这一关。”

他将目光投向姜凉,后者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友善的面容,对他直白的言语显得毫不在意。在听到项南星的话后,他的笑容甚至更灿烂了。

“回答正确。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他笑着答道,“不管在什么样的复杂状况下,你都拥有跳出其中,一针见血看清事情关键点的洞察力,这一点……说不定比梁京墨更为出色。”

“你是故意的?”

听到对方提起梁京墨,项南星下意识地皱起眉,旋即又舒展开来,像是发现自己失言似地摆摆手,自言自语,“算了,没心情跟你节外生枝。”

他冷笑道“倒是你,真能对我放心吗?我会有今天全是拜你们西凤皇室所赐,别说忠不忠诚了,我跟你们的这笔帐还没开始清算呢。你要拉拢我做帮手,就不怕我在哪个‘关键点’上突然倒戈?”

“你要不是真心的,旁边这位杀手小姐就不至于这么紧张了。”姜凉笑了笑,“她熟悉你,知道你是认真的,我也知道这一点。看到她的反应后,我就更有把握了。”

南宫茜咬住了嘴唇,竭力忍住心头的怒火。虽然不知道对方为的是什么,但她至少能看出这人一直在试图激怒他们。

但奇怪的是,从对方身上,她又感受不到什么可以称为恶意的情绪,仿佛这种态度只是他无心的恶作剧。

想不明白。

她强压着怒气说“这位皇子先生,他是个烂好人这点我一早知道,就算以德报怨也我也没话好说。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在这种国家级别的困境前,你以为像我们这种毫无根基的外来人可以做些什么?甚至还能让你屈尊拉拢,有这个投资价值吗?”

“事实上你们已经做了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这一点就别谦虚了。”姜凉笑了,“刚刚结束的全国布告可是整个过程中非常关键的一环,就算不说这个,我还听说你们之前阻止了企图谋害姜乐的刺客,那可真是了不起啊。”

南宫茜皱起了眉头。她知道姜凉此时说的是南宫家受人雇佣要刺杀姜乐的事情,但当着她这个南宫家的人面前说起这事,神态语调却又自若,显得有些奇怪。是试探?是讥讽?一时间,她摸不清对方的想法。

然而另一边的项南星却忽然脸色微变,沉声问道“这是从谁那里听说的?”

“啊?”南宫茜一时间还转不过弯来。

项南星却看着姜凉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看出更深层的秘密。“你说你听说了这件事,是从谁那里听说的?”他再次问道,“姜乐在发布任务后便换了据点,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她在哪里,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是你也很难和她搭上线。你是从谁那里听说刺客的事?”

南宫茜这才恍然大悟,惊讶之余心里头又隐隐泛起了对项南星的钦佩。正如姜凉所说,他拥有在复杂状况里一眼看重事情关键的能力,就像现在这样,即便话题已经逐渐转移开去,他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回答中的破绽,并且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这可不是一个小问题。要知道在这之前姜凉隐姓埋名潜伏在侯斯顿,又没有和姜乐一行联系过,对沙拉维那边发生的事情应该一无所知才对。在项南星看来,他获知这些事情的渠道不外乎那么几个,要么是从梁京墨或秋半夏那边听说,要么是哪个主持人向他通风报信,要么就是他另外还有一个地下的情报网。

第一种情况可能性不算高,以梁京墨那口口声声要复仇的立场,再加上他已经如愿以偿取得孟川柏留在西凤的“宝藏”,实力大增,就算没立刻对姜凉宣战,也不至于上来就推心置腹。秋半夏虽然是主持人出身,但她同时也是孟川柏门下一员,立场也理应和梁京墨一致。

那么是某个主持人通报?若是接受这个假设的话,那就意味着早在姜凉现身之前,他们的队伍里至少有人知道还有皇子存活的事情。知情却不报,用心难以推测。这个人若是没有及时找出,说不定后面还会干出什么事来。万一这个人还是姜乐自己,那么项南星就不得不重新评估自己和她这段时间的每一次接触了。

同样难以预测的还有姜凉的想法。若是推测中的第三种情况成立,那就是说他自有一个地下情报网早早掌握着姜乐一行人的状况,却又一直忍住没有联系,甚至在亲妹妹面临南宫家的杀手威胁时也没有出来帮忙。这心机之深,让人不安。

当然,比起这些,还有一个推测更为可怕。若消息不是从他们这边传过去的,南宫家作为职业杀手也不会轻易泄露信息,那么就只剩下唯一一个渠道……

“说实话……”项南星死死盯住对方的脸,一字一句地问“幕后真正雇佣南宫家的那个人,不会就是你吧?”

错愕的情绪在姜凉脸上一闪而过,他忽然仰头大笑,像是听到了世上最有趣的笑话。“不,不是我。”他缓缓敛起笑容,正色说道,“这一点,我可以对西凤的列祖列宗发誓。”

“关于这些事情,我是从梁京墨那边听到的。”姜凉说,“在下来之前我和他见了一面,当然,我也试过想借用他的力量。”

他看了眼项南星的表情,又笑了。

“是的,结果和你想的一样,他直接拒绝了我。”姜凉笑道,“这结果在我的预料之中,他既然启动了之前‘药师’主持人留下的副策,那么接下来也会有他自己的打算。不过……”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这些事,也得等到他能顺利离开之后再说吧。”

项南星脸色再变,后背无意间冒出冷汗。从姜凉的话中,他嗅到了再明显不过的危险意味。在这之前,梁京墨算是姜乐雇佣的‘客卿’,明确站在皇室这一边。但现在他已经启动了孟川柏留下的指令,很明显是要发展自己的势力,这样一来对皇室来说他就变成了一个不得不防的隐患,而另一边,召集一众主持人造反的“毒牙”白苏也会把梁京墨看做眼中钉,对于这个潜在实力强劲而又充满变数的对手,明眼人都会选择趁羽翼未丰时除掉。偏偏刚刚下塔的梁京墨身边就只有一个秋半夏,她虽然强,却未必敌得过曾是“第一位”的姜凉。

他这一想,焦虑的情绪油然而生,气血上涌,连脑袋都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你不用露出这样的表情。虽然被拒绝了,在我心里依旧把他当做潜在的盟友。他还活得好好的,至少暂时是。”姜凉耸耸肩,“不过据我所知,他现在已经从塔上下来了……”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项南星脸色铁青地越过了他,一言不发径直往“梧桐”的方向快步走去。他额头冒汗,走得摇摇晃晃,看上去状态有些古怪。姜凉侧身让过他,忽然抬起手,一记快到几乎看不清楚的手刀准确敲在项南星后颈。

后者身子一软,正要跌倒,被姜凉伸出手一把扶住

“还是太感情用事了。”他叹了一声,“一听到梁京墨的事情就动摇,连原本应有的戒心都削弱了……我说你也别这么警惕,先把枪收起来如何?”

“你先把他放下。”

南宫茜的枪口依旧对准了姜凉的头,寸步不让,只是微微紊乱的呼吸暴露了她内心的情绪。刚才这一幕快得连她都差点反应不过来。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先是项南星突然做出了鲁莽的举动,而后是之前一直表现友善的姜凉突然出手击倒了他。

虽然这记手刀里依旧不含恶意,但这也让她越发看不清对方的真意了。

“我是在救他。”

姜凉将项南星轻轻放倒在地。看着南宫茜依然稳定的枪口,他苦笑一下,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就算我不说,他也迟早会想到梁京墨的情况,然后照样要做傻事去。还不如我先把炸弹引爆了,这样至少还能来得及控制。”他无奈地说,“南宫小姐,你的反应虽然不如他快,但现在也该听明白了吧?”

南宫茜铁青着脸点了点头。

虽说已经决裂,但她明白项南星不可能真的对梁京墨的生死不管不问。姜凉点破了这一时刻梁京墨会收到的威胁,又明说对方已经下塔,期间各种暗示,无非想说白苏的人已经盯上他了。而项南星也果然因此失了冷静,立刻冲动地想到那边去。

“你很清楚,其实过去也没用,梁京墨不是靠你们的力量就能救的。”姜凉淡淡地说,“要是真遇上连那只黑猫都搞不定的对手,多一个神枪手还是毫无意义。更何况你和他现在已经相当疲惫,全靠一口气硬撑——我不刺激他,放倒他,恐怕他都意识不到自己正生病着。”

他将昏迷的项南星搭在肩上,转过头迎着南宫茜的枪口冷冷一笑“所以你打算怎么做?要珍惜自己宝贵的生命,还是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替他去救一个关系破裂的熟人?”

面对着这近乎挑衅的语气,南宫茜沉默不语,脸色阴沉。



二人组合

“来时整两对,回时剩一双啊……要说这人生真是变幻莫测……”

梁京墨双手枕在脑后,迈着歪歪扭扭的步子,嘴里还哼着乱七八糟的南方小调。秋半夏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半步,脸上少有地挂上了一副警惕的表情。

但即便她正全力警戒着周围的情况,听到梁京墨的唱词,她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什么两对一双的,你少来占我便宜。”她啐道,“再絮絮叨叨骚扰我的耳朵,当心我在这里先把你打个半残。一个人加个半残,那叫‘回时剩一半’。”

“哟,原来你还会开玩笑啊。”梁京墨笑笑地看着她,“自说自唱也是无奈啊,下塔后您就一直挂着那个恐怖的扑克脸,吓得我都不敢搭话了。”

“这是最基本的紧张感,也是你欠缺的东西。”秋半夏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话虽如此,她心知梁京墨说得没错,和平时的自己相比,此时的她显然少了那份独特的从容感。

“说归说,我也真是佩服你。”她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的吧,当你把信号发出去的那一刻起,那帮人的矛头就已经指向了你,而现在的你,恰恰就是处在最脆弱的时候。”

“我不是还有你嘛。”梁京墨打趣道,“‘现在的我不再只是第十三位’——这好像是某人不久前说过的大话啊,现在不就是证明这一点的时刻?”

“请注意,就算我真的打遍天下无敌手,也不等于就能在战斗中护你周全。”秋半夏耸耸肩,“不过跟你说这些也没用吧,你又不是那种怕死的人。”

“过奖过奖,我其实还挺怕痛的。”梁京墨笑道。

“玩笑。我知道你也有真怕的东西。你怕输。”

她停住了脚步,因为前面的梁京墨也站住了。

“是的,你当然会怕输啊。”她淡淡地说,“死本身与你并不可怕,因为死而无法完成要做的事情,那才是真正无法接受的东西。反过来说,若是死就能确保你达成目标,那么你会毫不犹豫地去死,更别说牺牲掉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了,对吧。”

她举起手,轻轻晃动着无名指“三国游戏里的那一幕,我们都还记忆犹新啊。”

意识到她所说的“我们”中还包含着项南星,想起后者在塔上认出那个手法的经过,梁京墨不知不觉抿住了嘴唇。

却没有回头,也不辩解。

见他没有反应,秋半夏轻轻叹了一口气。“对自己好一点吧,别总想着自己背起来,这么假装轻松的也太累了。”她说,“别的我不多说,希望在这一切如你所愿结束之后,你能过上正常一点的生活——当然,也得等我们先迈过眼前这道坎。”

说到后半句,秋半夏的语调忽地如刀锋般凌厉。梁京墨心头一颤,转过头看向她,却见后者的嘴角不知何时挂起了一抹跃跃欲试的笑意。

“可惜啊,你苦心唱的一曲空城计,对那些能看透人心的家伙来说毫无作用,最后还是得靠我。”秋半夏说着,一边放松活动着肩膀和手腕,眼睛始终盯着右前方的一棵大树。她的背脊微微弓起,仿佛猫科生物飞跃之前的短暂停顿,肢体里蕴含着难以估量的爆发力。

“天下无敌先不说了……”秋半夏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先证明我值得上‘前三位’吧!”

“等……”

对面才隐隐传来一个字,秋半夏的身影已在原地消失。梁京墨只看到一道黑色的残影瞬间划过视野,下一秒便出现在大树之前。她顿住脚步,轻叱一声,左拳如电刺出,直取树后。

对方反应奇快,探出身子抢上一步伸手格挡,然而两手相交,却只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声音却出奇地小。

原来是虚招——梁京墨刚反应过来,又见秋半夏已顺势转身,右脚如鞭挑起,借着格挡后的空档踢向对方太阳穴要害。

在下一瞬,梁京墨听到“砰”的一声闷响,沉重万分,如同铁锤与铁锤碰撞。

“都说等一下了,你还真想要我的命啊。”

徐闻脸上苦笑,只觉得抬起的手臂隐隐作痛。“黑猫”的一击就算是他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在对方出手前就做好了准备。然而若不是他在最后关头本能地回过手护住要害,而是等看清招式再格挡,那此时他的脑袋大概已经开了花。

虽然没能一击毙命,但至少也让徐闻格挡的手暂时不好发力。秋半夏刚想乘胜追击,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另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她毫不犹豫地往后一跃,挡在了梁京墨的身前,同时左手从腰间闪电般变出了一柄手枪,遥遥对准了自己的左前方。

“还有第三个,第四个吗?”她的视线在徐闻和另一边之间游弋,嘴角始终挂着那一抹兴奋的笑意,“很好,不管来了多少人,一起上吧。”

“上什么上,我们没有敌意——你好歹让我把这句话说出来啊。”

徐闻甩动着还有些酸痛的手,皱起眉头抱怨道。他朝着另一边招了招手,梁京墨便看到一个身材高挑,肤白如雪的女人从树后缓缓走出。她的身上披着一套黑色的女式西服,左手则按在腰间斜斜挂着的武士刀上。面对秋半夏的威胁她依旧神态自若,显然,这位也是“主持人”,而且排位还不低。

“第二十九位的‘白鹤’鸣柳,居合剑术的高手。”秋半夏像在打招呼,更像是在肯定梁京墨心中的推测,“塔上时我就在想,为什么‘深渊’身边的不是你这个万年随从,而是那个什么见习主持人。我那时还以为你死了呢。”

她甜甜一笑,说的话却是恶毒。见鸣柳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秋半夏笑得更开心了。

“我说过我们没有敌意,你没必要做这种低级的挑衅。”徐闻皱起了眉。

“恐怕也不见得吧。”

梁京墨悠悠说道“如果真的没有敌意,一开始为什么不自己现身,非要等半夏动手了才肯站出来?而且两个人分开站成犄角之势,这真的不是夹击的意思?”

他一边说着,目光中也渐渐变得凌厉“还有一个问题那些本该在这里的人呢?”

“他们回去了。”徐闻笑了笑,“准确来说,是我让鸣柳‘请’他们回去的。我们在塔上的那段时间里她就留在这,负责等着那两位客人。”

秋半夏眉头一皱,旋即明白过来。“是四公主的人?”她转过头问梁京墨。

就算没有发送密令这件事,“全国布告”的任务本身也是有着很高的危险性。在公告发出去的瞬间,收到的它不仅是民众,还有那些企图颠覆国家的人。他们会第一时间将目标锁定在国内少数几个可以大范围发射电波的地方,而“梧桐”无疑是其中嫌疑最大的。梁京墨预先和姜乐达成了协议,向她借人来接应撤退,也是合情合理的安排。

“我猜最多也就是‘浮冰’和‘彩焰’两位主持人吧。”梁京墨一脸无奈,“高位的那几位果然都在重要任务那边。来的是他们两个,难怪会被‘第二十九位’给‘劝’回去了。”

“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徐闻耸耸肩,“鸣柳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让他们放弃的。”

“先生言过了,这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工作。”“白鹤”鸣柳优雅躬身,“连我这关都过不去的话,待在这里只会浪费双方的时间,反而这期间四公主随时可能遭遇危险——我只是想办法拦住他们,并且让他们明白两者孰轻孰重罢了。”

梁京墨这时注意到她的手背和光洁的脖颈上有几处像是被烧伤的痕迹,西服的下摆也有数条被撕裂的痕迹,看来这“谈判”并没有她嘴上说的那么轻巧,主持人之间的对话,终究还是需要以实力作为保障。

就像现在这样,若不是确认秋半夏还有着与他们一战的体力,徐闻他们多半也不会选择站出来和他们对话。

“说吧,你想要什么?”

知道援军已经无望,梁京墨反而感觉像是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在梁京墨的赌徒生涯里,这一次为自己安排的援军底牌几乎可以说是最弱的,现在更是轻易就被一个普通精英级别的主持人劝返,足以说明即便真到了最坏的时刻,这张牌也排不上什么用场。

他知道在不久后将会有另一批敌人赶到这里,而徐闻的态度将会在那个时候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幸运的是,对方在这个时间提前现身,给了他与其谈判的机会。从塔上的一系列表现来看,徐闻虽然在态度上多少有点暧昧,但至少不是站在敌对的立场。

细想之下,他们在紧要关头翻盘的胜负手之一就是射击天才南宫茜。而南宫茜能从楼下冲进上面的战场,至少也是得到了徐闻的默许,从这一点也可隐约窥见他的倾向。

虽然至今还无法信任这个看不透的男人,但在这个时刻,他或许就是最后的希望。

只是徐闻的回答却堵上了谈判的路。

“什么也不要,谁胜谁负都无所谓,我只要在场亲眼见证接下去的事情。直觉告诉我,跟着你可以见识到一场最棒的对决。”徐闻狡黠地一笑,“现在看来,我登场的时间刚刚好。”

梁京墨皱起了眉。他的话里无疑有让人费解的地方,却已经没有思考或询问的时间了。眼见徐闻侧过身望向身后方向,梁京墨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追了过去。当看清出现在那远处的面孔时,他的心脏一颤,突然跳得飞快。

“是他!”梁京墨暗暗惊叹。

而徐闻看着刚刚登场的人,充满期待地扬起了眉头。

“很好,双方演员就位了。”

他拍拍手掌,就像一个等了一整天,终于等到幕布拉开的前排观众。



毒牙白苏

“‘毒牙’白苏。”梁京墨轻声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不远处的那个男人没有穿着主持人标准的黑色套装,取而代之的是灰色的衬衣和白色西裤,他的脸上还戴着一个白色的口罩,将大半张脸都遮住了。但即便如此,梁京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那双看向他的眼睛仍像上次那样,闪烁着阴冷而充满恶意的光芒。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但像这样面对面站着,却是前所未有。在林中小屋时,他面对的是白苏派出的刺客,只能从对手身上隐隐约约察觉到背后那股恶意。而在白夜祭里,和白苏正面对决的人是克里斯,当时的梁京墨只是在休息室里旁观两人的对决,便产生了自己难以匹敌的念头。

而现在,这个人就站在他的面前,相距不过二十米。对身手超出常理的主持人来说,这就是一个冲刺的距离,他随时有可能脚步一动,下一秒便出现在梁京墨的身前。要杀死他,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好在此时的梁京墨不是孤身一人。就在他因为对方心神微动的时候,秋半夏向前挪了一小步,挡在两人视线中间,也将同伴彻底护在身后。

“白苏主持人,到这里来有何贵干?”她语带讥讽,“您这段时间应该挺忙的,怎么有心思来见我们这种小角色?”

她特意在“主持人”三个字上加了重音,眼睛却盯着对方那身灰色的衬衣,意味明显。

对于她的挑衅,白苏像是根本没听到,只是沉默不语,缓缓迈步向前。他个头高,双肩却瘦削,远远看上去像一支铅笔,本应让人感觉滑稽的。但随着他迈出的每一步,梁京墨和秋半夏却感觉像是被厚重的石头压在肩膀上,越是走近,石头越重,越是透不过气来。

秋半夏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手背上已有微微的汗珠渗出。梁京墨看得出,她在拼命克制抢先出手的冲动,要在这越来越大的压力下保持冷静。

他们两人都很清楚,既然身为叛逆一方领袖的白苏在这里出现,那么他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他之所以主动现身,也许是有意要谈判,但更有可能只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好让周围的其他同伴完成包围。对方的目标毫无疑问就是刚刚发出密令的梁京墨。要知道秋半夏口中的“小角色”一说不过自嘲,此时的梁京墨已经是密令的主导人,足以号令那些依旧愿意为孟川柏报恩的人,假以时日,他手底下将汇聚起可观的实力,任谁也不敢轻视。

但偏偏这一刻却是他们最为无力的时候,就像秋半夏明明知道对方的目的是吸引注意力,却无法将视线从白苏的身上移开,只能继续对峙。她若是分心去留意周围的情况,哪怕只是一秒,很可能就错过了白苏出手的瞬间,从而无法彻底防下对方的突袭。精英主持人间的对决当然不至于因为一招一式便立刻分出胜负,但梁京墨只是凡人,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就像是一张白纸,一次突袭得手就可撕得粉碎。

他若死了,一切都完了。

偏偏这个家伙还在满口胡言乱语。“喂,‘第七位’不是比‘第四位’低吗?”梁京墨碰了碰秋半夏的手臂,开玩笑似地说,“你刚才要挑战徐闻的那个气势呢?该不会是怂了吧。”

“闭嘴你这个累赘。”秋半夏没好气地应道。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她能感觉到周围密密麻麻的视线,仿佛一根根看不见的针轻轻刺在皮肤上。她知道,每一道视线背后都代表了一个潜伏着的敌人,从这视线的覆盖面来看,对方的包围圈至少已经展开一半,封锁了向左和向右的道路,很快就要连退路也一并切断。而原本应该及时撤退的他们,却因为白苏的威胁而被牢牢钉在了原地。

“这种情况,真亏你还笑得出来。”秋半夏长长呼出一口气,活动着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麻的手指。也许是被梁京墨的情绪所感染,又或者是情况糟到这种程度反而不需要担心太多,此时的秋半夏终于抛去了那些多余的顾虑,开始以战胜为前提,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对手。

在撤退已经很难的情况下,若是转守为攻,能快速取胜的话,或许还有机会打破现在的困局……想到这里,秋半夏眼中也渐渐浮现出了凌厉的杀机。

“擒贼先擒王,明智的判断。”

在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有一个人突然不合时宜地拍起了手掌。

徐闻微笑着拍着手,若无其事地走到两人中间,挡住了双方对峙的视线。也许是因为刚才精神都集中在白苏身上,梁京墨几乎忘记了现场还有这样一个足以决定局势的高手在。

除掉实力相对较弱的鸣柳不说,徐闻和白苏都是有着“前十位”实力的顶级主持人,而秋半夏只是排名稍逊,现在却是状态绝佳,真要动起手来也绝不再前面二人之下。这三人隐隐成了鼎立之势,徐闻最终选择哪一边,可以说将直接决定接下去的结局。

“你要来打扰我吗,‘深渊’主持人?”

“毒牙”白苏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深处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他阴冷的视线从徐闻脸上扫过,而后是更远处的秋半夏和梁京墨。或许是错觉,梁京墨感觉他看向自己的那一眼似乎突然带上了浓重的仇恨,仿佛两人有过极深的宿怨。

他正对此感觉疑惑,另一边的徐闻已经笑着答道“我只是履行主持人的职责罢了。”

他张开双手,同时指向左右双方“按西凤规矩,只要有主持人在场,任何一方均有权提出以‘对决’方式解决争端。不用说,‘毒牙’主持人你不会喜欢这样的展开,不过另一边的梁先生,你有这方面的想法吗?”

“这也不用说吧。”梁京墨苦笑,“虽然这位小姐姐斗志满满,但我还是想用传统方式解决问题。”

“我明白了,这样的话……”

徐闻正要宣布下一步的事情,却见白苏忽然抬起手做了个手势。下一秒,两侧的树丛方向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梁京墨转头一看,竟有三十余人齐刷刷地从藏匿之处站起,现出身形。

“你要谈规矩,我就来跟你聊聊历史。”白苏悠悠地说,“‘对决’的规矩,建立在主持人有能力掌控全场的基础上。因此成为主持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武力,他必须以一己之力压制双方的力量,以确保对决公平进行。在西凤历史上,有不少主持人因为实力不足控制不住场面,导致游戏失败,甚至不幸以身殉职的。强如第五位的‘法官’大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

梁京墨知道,对方此时说到的正是自己经历过的那一次“绝命毒师”游戏。那场游戏很明显被外部的力量侵入了,而担任游戏主持人的“法官”丹青没能及时阻止,导致梁京墨在取得优势的情况下无法完成游戏,遗憾收尾。过后丹青曾表示他怀疑是白苏搞的鬼,此时由白苏自己再提起这事,可见真相多半就是如此。

当时受白苏之托在外面做手脚的是主持人里的“谛听”邵南城,而现在梁京墨一眼扫过去,周围这也有好几个看上去像是主持人的家伙。由此也可见白苏的势力一早已经渗透到西凤的体系里面,从内而外发动的叛乱,才能让国家瞬间就陷入混乱之中。

但不管他外面的形势多好,就像他自己说的,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主持人本身的掌控力才是一切。下一步事情要如何发展,还是要看徐闻的一个决定。

“感觉被小看了。”

“深渊”徐闻缓缓地环顾四周,脸上满是不屑“大部分看上去身手不错,有几个还是主持人吧?虽然都是些我记不住名字的三流货色,能拉起这样一支队伍,也算是挺用心了。”

“三流货色?也足够了。”白苏冷笑,“用来杀死你们,光是这些人已经绰绰有余。该知道,你们现在还能活着全是我手下留情的结果。在这种距离下如果让所有人来一轮齐射,任凭你身手再好,速度再快,难道还能躲得过那么多子弹?”

“换句话说,你本来就不想杀人。”徐闻笑道。

白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的想法随时会变。”他说,“你最好带上你的随从,趁我还没改变想法时赶紧离开。晚了的话,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手下的人。”

他话音未落,人群里立刻有一个小个子站出来叫嚣道“说得对,快滚!”

徐闻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后者脸色顿时一变,原本想好的下句话也不知道到哪去了。

“喂,准备跑吧。”秋半夏偷偷碰了一下梁京墨的手,“现在徐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我再做点什么,能给你争取个十几二十秒吧。剩下的,就看你的命够不够硬了。”

“不,再等等。”梁京墨脸色凝重。他看着徐闻与对方周旋的样子,感觉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正连起线来。

看得出来,徐闻虽然嘴上说着中立,但立场上隐隐约约还是倾向他们这边。毕竟“最精彩的对决”需要立场对等的双方才能建立,他的愿望决定了他多少会偏帮弱势的一方。

然而被梁京墨召集而来的家伙不可能那么快能赶到,而姜乐派出的援军则是被徐闻安排的鸣柳主持人提前拦下。这样想来,他与对方周旋,拖延时间,又能等来什么转机?

“啰啰嗦嗦的,烦死了!”

刚才被徐闻一个眼神瞪住的小个子终于受不了这样僵持的局面,忍不住迈前一步,排众而出。他嘴上骂骂咧咧的,随手举起了枪瞄准了徐闻,仿佛随时都会扣下扳机。

白苏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制止的意思。虽然徐闻肯定能躲过这种直来直去的枪击,但由这样一个愣头青来让局面动起来,对他来说终究不是坏事。

只是徐闻却笑了。

“你先亮出枪的话,会很危险哦。”他劝道。

“危险的是你吧!”小个子狞笑着跨了一步,逼近目标。正当他想再迈出一步的时候,只听得一声枪响,刚刚悬在半空的脚虽是条件反射地往后缩,却仍是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只见小腿下半截无端端多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洞,洞口边缘是焦黑的烧灼痕迹,里面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和鲜红的肌腱。慢了一拍的鲜血直到此时才飞速涌出,瞬间染红了脚踝以下的部分。

“啊!”

他扔下枪,抱着腿嚎叫起来。白苏却是皱起眉头,遥遥望向枪响的方向。

“狙击手?”他冷笑。



醒来之后

项南星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周身大汗淋漓,像是刚从水底下打捞起来。厚厚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密不透风,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脑袋依旧昏沉沉的,他睁大了眼睛,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和墙边日光灯发了会呆,慢慢才回过神来。断裂的记忆从上塔开始逐渐复苏,猜数字的游戏,和“负鼠”十二的对峙,突然闯入的暗杀者,以及被梁京墨背叛,渐渐在面前关上的那道门。

控制台前的对话在脑海中飞速掠过,然后是姜凉的脸,以及那一句句另有所指的话语……想到这里,项南星突然心中剧震,一挺身就要从床上猛地坐起。

“嗯?”

右边突然传来一声带着鼻音的闷哼,那声线有些熟悉。项南星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正被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紧紧握着,一挣竟未能松开。手的主人就坐在床边,原本还趴在床沿上睡得迷迷糊糊,被项南星这用力一扯,她顿时惊醒,揉着眼睛抬起头来。

看到项南星的时候,她迷蒙的眼睛顿时放了光。

“你终于醒啦!”她惊喜喊道。

她伸手去探项南星的额头,手背微凉的感觉令后者又清醒了几分。项南星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睡在一个酒店风格的单人房里,身上不知何时换成了酒店式的白色浴袍,原本穿着的那套衣服洗过了,正搭在书桌和椅背上晾干,大概在自己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有人帮他擦了汗,换洗了衣服,一切都安置好后才疲倦地睡着。

这个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丽人自然是南宫茜。此时她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温度,脸上表情有些忧虑,但更多的还是安心。

“烧还没全退,不过比刚才好多了。”她开着玩笑,“你刚睡着的时候,额头热得简直可以直接拿来煎鸡蛋了。”

项南星轻轻摇晃脑袋,适应着这种沉甸甸的感觉。“我睡了多久?”他问道,一边看向窗外。那里黑漆漆一片,也看不到什么灯火,至少已是深夜。

“睡了至少有七八个钟头吧,现在应该是下半夜了。”南宫茜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因为后面我也睡着了。”

项南星拍拍她的脑袋,起身坐在床沿上沉思起来。和平时不同,南宫茜的态度里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轻松感,像是在小心翼翼逗他开心似的——他当然知道个中缘由。

在昏迷前,他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是赶到梁京墨那边,想要帮他度过下塔后那段最危险的时期,因为知道这一行凶多吉少,他没有要求南宫茜帮忙,甚至还暗暗希望她不要跟着去。然而现在过去了半天时间,就算有事发生,一切也已成定局,就算再赶过去也没有意义了。

一想到这件事,项南星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对不起。”南宫茜突然说,“我最后还是没去。”

项南星转过头,看到南宫茜正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看透了他的思考。

“不怪你,你当时没有其他选择。”

项南星苦笑道“是我太急躁,想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这件事,这才露出破绽,被打晕过去。在那以后,表面上看你是可以代替我去冒这个险,但实际上你根本没法离开,因为我已经落在姜凉手里,而那家伙的立场又未必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可靠。我知道,那时候你放弃去救梁京墨,其实并非是因为爱惜自己的生命,而是选择了留在这边保护我。”

他低下头“我得感谢你才对。错的是我,如果不是我什么都不跟你说,擅自决定……”

“我不介意,你别这样。”南宫茜紧紧抓住他的手,“这事已经过去了,而且现在还没有确定的消息,他也未必真的有事啊。”

“也对,毕竟是那个梁京墨啊。”

项南星的眼中又回复了几分生气“以他的心思之细密,这种事情应该在上塔之前就预料到了。我猜他肯定一早就准备好了后手,足以应付这些情况。”

他嘴上说着乐观的话,内心却清楚得很。这里毕竟是一片混乱的西凤,不是他梁京墨的主场,也没有多少可以借用的力量。梁京墨所能做的后手布置不外乎向姜乐借用待机的主持人,但两个实力最高强的老主持人都去执行其他任务了,剩下的年轻人最多去两三个,未必能解决梁京墨的困境,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期望他们能突围出去,暂时躲在某处苟延残喘。

但担心归担心,他已经做不了什么,最多只能在这里为梁京墨祈祷,期待某天能再次联络上。就像南宫茜说的,事情已经过去,比起颓废低落,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等着他去做。

“好了,打起精神!”

项南星抬起双手从两边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借助痛感找回思考的状态。“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姜凉呢?”他问。

“这里是侯斯顿老城区里的一家小旅馆,老板是个可靠的人。正好你晕倒了也走不了太远,所以我们暂时在这里借住休整。至于姜凉……”

“我在这里。”

南宫茜话说到一半就被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项南星转过头,却见姜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了,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他脸上挂着之前那副友善的笑容,手里正托着一个碗。项南星注意到,碗里头盛满了一种漆黑的液体,似乎还很烫,那缕缕白雾在灯光下很是显眼。

“别误会,我没有偷听你们谈话的意思,只是刚到就听到有人在说我的名字。”姜凉笑了笑,顺手将碗放在桌上,“我估计你也差不多该醒了,倒是没料你的精神比我想的好多了。”

“你以为我会一直消沉?”项南星微笑,“闲话少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先把药喝了。”姜凉把手边那碗东西往前推,“大半夜不方便找药店,我叫人采了些草药煎了药汤,可以缓解头痛——总不能让身体拖累脑子,对吧。至于现在的状况……”

他指了指门外。

“从晚上开始一直在讨论下一步的计划,现在还没结束。你要是感觉身体状态还行就过来听一听吧,我这就回去了。”

姜凉说完便干脆利落地离开,仿佛他专程过来就是为了送这碗药汤。项南星盯着碗里的漆黑液体,闻到那里头犹如青草被烧过后的苦涩气味,陷入了思索。

一旁的南宫茜犹豫着说“用草药去烧水,这种东西我听都没听过,要不然……”

“他没必要在这里面做手脚,而且这也不算什么新奇玩意。”项南星淡淡地说,“在我小时候,我老妈偶尔也会在我生病时自己弄这种东西给我喝,效果意外地不错。”

“她也会做这个啊。”南宫茜惊奇。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学的。”

他含混不清地说道,一边端起了碗。南宫茜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一口气喝掉了小半碗。

“这种玩意就是太苦了。”

项南星皱着眉摇了摇头,感觉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来回翻滚。他不急着把剩下的喝完,就这么端着碗施施然走出房门。沿走廊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后,他看到了这一层的公用活动室。

时间已经来到半夜,这里依旧灯火通明。项南星首先看到的是倚在门边的姜凉。大概是讨论已经到了尾声吧,他虽然在场,却不参与进去,而是摆出一副旁观者的姿态。看到项南星和南宫茜来了,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一有点动作,房间里立刻有人注意到了。那人抬起头疑惑地看了姜凉一眼,而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走廊方向。当与项南星视线相交时,她眼睛一亮,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你醒啦?”

项南星摆摆手,表情尴尬。他看得出对方刚才的惊喜是真的,她是真的为自己没有大碍而感到高兴,但越是如此,他越是感觉无所适从。

时至今日,项南星依旧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姜乐。在过去他们是敌人,她是曾经害过自己,害过沈君浩和其他许许多多人的那个蛇蝎女人,双方的仇恨不共戴天。但在西凤政变之后,他却见识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姜乐公主。她反省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一心要救护那些深受动乱之苦的百姓,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

虽然不知道她的转变由何而来,也许断定她已经洗心革面还有那么一点早,但至少她在项南星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大概两人终生都不会变成朋友,但在平乱这件事上,项南星不介意去相信姜乐的决心。

看见了姜乐,他也自然看到了姜乐周围的那些人。他们原本正围着一张桌子热火朝天地讨论,姜乐这一声让他们全部停止了说话,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这边。项南星认出了姜乐身后“浮冰”雪彦和“彩焰”文姬两个主持人,以及那个几乎从不离身的神秘侍女,但其余的几个全是生面孔,像“森先生”、“仓颉”之类的其他几位主持人也都不在场。

这意外的发现让项南星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姜乐中断了会议,为他一一介绍在场的人。这些人不算身居高位,但看得出大多数可以在接下来行动中发挥作用。比如里面有一个在电力系统工作,能控制全城电力供应的工程师,有一个在黑道里颇有名气,一呼百应的带头人,还有其他各行各业的人才,只要有一个合适的任务分工,他们就能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这里面最关键的一位是拥有皇宫图纸的老建筑师。据说现在的西凤皇宫就是他年轻时候设计的。除了地表上的那些之外,他还应皇室的要求专门设计了地下密道,以便在突发情况来临时有路可退。但反过来说,这意味着外面的人也可以通过密道潜入到皇宫里面去。

这正是姜乐和这一桌人刚才探讨的话题。

只是这些密道纵横交错,像个庞大的迷宫,一不小心就会在里面走丢,反而成了瓮中之鳖,就算是当年设计这里的老建筑师也没法记得所有的细节。幸好他除了记忆外还保留了当时的设计图纸。在姜乐等人的注视下,他在图纸上勾画出一整条潜入皇宫及撤退的路线,。

“基本就是这样了。”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和善地笑道,“到时只要不走错路,我敢保证万无一失。”

“辛苦您了,还得麻烦您老人家熬夜。”姜乐躬身致谢。另一边项南星已经挤进人群里,低头端详着铺开在桌面上的图纸。

“原来如此,要用图纸上标出来的路线潜入皇宫。”

他细细看着图纸上面画出的路线,若有所思。姜乐还以为是他看不懂,正想着要不要把线路介绍一次,却见项南星一边看着一边端起碗来深深喝了一口,眉头皱得更紧了。

“太苦了。”

他嘴上抱怨着,忽然翻转了碗,竟然把剩余的药汤直接洒在这张宝贵的图纸上!



地图之秘

“啊!”

姜乐尖叫一声,下意识将沾上药汤的图纸一把抽走。她想把图纸上的药汤擦干,却发现已经太迟了。老建筑师画出路线时用的是钢笔,墨水遇到水分本就很容易晕开,温热的棕色药汤不仅加快了这个过程,更是直接和黑色的墨水混在一起,到姜乐拿起来时不光是画上去的线条,连原本图纸上的内容都已经难以辨认。

她狠狠瞪着项南星——刚才这家伙的动作怎么看都是故意的。

“这这这……”老建筑师也呆住了。他看着浸湿的图纸皱紧了眉头,像是在努力思索,过了好一会才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没事,这图我看熟了,可以把湿掉的部分重新画出来。”

“那就麻烦您了。”

听到他的保证,看到老人已经着手修补浸湿糊开的部分,姜乐总算心情稍定。然而项南星的举动却让她心里头有个疙瘩,仔细想想,这里头似乎有几分古怪。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把项南星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半是疑问半是指责。

项南星耸耸肩“当是我一时脱手,行不行?”

“你那明显是故意的。”

“那就是故意的。”他看着姜乐的眼睛,“你真没看出来?”

姜乐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正要继续问,身后的老人忽然大声说了句“好了。”姜乐一转头,只见这几句话的工夫里,老人竟然已经用白纸垫在原本的图纸上面,半描半画地把地图弄湿的部分修复完成。虽然一些地方只能模糊带过,但刚才路线牵涉到的部分却都是详细复原出来了。

这效率高得吓人,由此可见老人刚才所言非虚,他确实对地图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太好了!”姜乐说道。她惊喜地走过去,将图纸放在眼前细细端详。这回她吸取了教训,为了避免图纸再次遭遇不测,她打算像老人一样将整张纸上的内容都记在脑海里。然而她才刚看了几秒,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图纸用力抽走了。

“又是你!”

姜乐正要发作,一抬头却发现抽走图纸的竟是姜凉。后者将图纸举在面前,对着光线看了几眼,嘴角慢慢泛起了一抹冷笑。

“原来是这样,你们打算在这里,还有这里和这里分几次对我们展开偷袭,对吧。选的地方不错,不愧是行家。”他细长的手指在图纸上的几个地方点了点,嘴角笑意更浓。

姜乐终于感觉不对劲了“你在说什么啊?”

“你还不懂吗?”姜凉望向她的眼神完全就是怜悯了,“那个人都毫不犹豫地把药汤往上泼了,你却还把这图纸当作宝。什么时候变得连一点洞察力都没有了?”

姜乐脸色一变“难道这是……”

她猛地回头看向老建筑师,却见后者的脸色随着这句话瞬间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沿着老人的额角不住往下滚落,他目光闪烁,慌慌张张地辩解“不是,不是这样的。”

“稍微想想就能发现不对吧,亏我还一直在等你自己发现。”姜凉毫不留情地说,“尤其是刚才画完路线后他说的那句话。你想想,皇宫建成到现在都多少年了,一个早就远离一线的老建筑师,拿着一张原始始版本的图纸,是哪来的自信说出‘只要不走错就万无一失’这样的话来?”

“那,那是因为图纸一直有更新……”老人还在挣扎。

“那样的话,你也应该无法确定才对。”姜凉说,“既然知道图纸会更新,你怎么能确定自己手上那份就是最新的版本呢?按理说,除了核心道路无法改动之外,一些边角的地方都可以通过小工程来修改,你连落在这些地方的路线都显得信心满满,让人不得不怀疑啊。何况你在地图被弄湿后很快复原了地图,但一些地方的画得很细,一些地方却只能模糊带过。那些记得更清楚的部分,难道不是反复研究过,要设计埋伏的地方?”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项南星,半开玩笑地说“这位仁兄在之前就有过被人故意带进陷阱的经历,在这件事上不光比别人警惕,还有一些经验可以借鉴。”

项南星“哼”了一声,神情复杂。这话让他想到几个月的事,如今想起,心情仍是沉重。

另一边的老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已经放弃挣扎。姜凉所说的这些顶多只能算是怀疑,没有实际证据,但这里不是法庭,只要命中真相就足够。

他是为了诱使我露出破绽,所以故意把药汤洒在图纸上吗?老人看着项南星,想要在一切结束之前求个明白,却发现自己无法从这年轻人的表情中看出丝毫真实的意图。深不可测的模样,简直就像当初雇佣他潜入这里的那个面具男一样。

终于,老人释然地笑了。

“果然,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了。”

他顺从地站起,不反抗,任由“浮冰”雪彦将他拉到另一个房间里坐下,然而等待即将到来的审讯。而在原本的会议室里,思路已断的姜乐索性宣布今天会议到此为止,明日再议。当众人转身离开时,她静静站在后面,用严厉的目光重新审视着那几个人的背影。

“不用看了,他们没问题。”项南星淡淡地说,“我引那个老建筑师上套后一直也在观察着他们几个,整个过程的反应都非常自然,他们确实是不知情。”

姜乐点了点头,神情凝重“这几位都是在西凤工作多年的老资格了,按理说应该没问题的。那个老建筑师更是从我很小的时候就为皇室服务,我没想到连他都选择了背叛。”

“现在不比之前了,西凤这棵大树摇摇欲倒,很多人都会想着寻找新的靠山。”姜凉悠悠地说,“选人要谨慎。这种想当然的错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犯。”

“是的,大哥。”姜乐低下头。项南星看着她这副模样,想到的却是从前的自己。

之前的姜乐像是走在钢索上,微小谨慎,跟粗心大意四个字一点都不沾边,更难以想象她会忽略这种细心便可以看得出来的问题。只是在姜凉回归之后,她第一次有了可靠的后盾,精神也就随之放松,不再像之前那样全神贯注。自然,也就会犯下一些很低级的错误。

这一点,大概就像他以前依赖着梁京墨的关系一样。

项南星低下头想着心事,未曾注意姜乐也看着他。“项南星,我听大哥说了,非常感谢你愿意继续帮助我们。”她说。

“你不用在意,我要帮的不是你。”

“我明白,是西凤的人们。”姜乐点点头,“为了这个共同的目标,一起努力吧。”

“那么既然算是同盟,有些事问问也不过分。”项南星听到走廊上那些脚步声都已经走远了,这才说道,“你当时安排了三路人马出去,我想知道另外两路现在怎样了。”

“一句话,伤亡惨重。”

姜乐叹了一口气“我从头开始说吧。当时的计划是兵分三路,第一路搜寻那些在这场动乱中幸存的主持人,寻找可以借用的力量;第二路要潜入皇宫,了解皇室现在的情况,好制定下一步的战略;第三路我原本打算自己去的,后来由你们顶替了,目的是要向全国发出皇室依旧健在的消息,稳定局势,同时也向国内的乱党宣告回归。”

“按照各人的特点和他们本人的意愿,我把人分成了几组。第一路人马需要了解各个主持人的特点,这样一来不仅更容易找到他们,在会面后也能更好地打交道。所以由第十位主持人‘仓颉’带队。和他一起执行任务的还有‘狂岚’徐迎和‘黑虎’布鲁,这两人平时都有点鲁莽,跟着仓颉主持人正好可以控制一下情绪,必要时也能发挥他们的战斗能力。”

项南星微微点头。姜乐所说的“必要时”指的显然是主持人反叛的情况,除了“仓颉”之外,另外两位都属于武斗派的主持人,实力强劲,带着也是以防万一。

“第二路人马负责潜入和侦察,最重要的是随机应变的能力。还要注意到皇宫内情况不明,潜入过程中有可能会进入一些没有照明的场所,这种时候就需要一个可以在黑暗中正常行动的人。所以我安排了第九位的‘座头市’森先生带队,‘避役’岳明和‘蓝狐’布莱克这两位头脑灵活的主持人跟他一起行动,彼此有个照应。没有分配到任务的雪彦和文姬两位主持人则是在我身边待命,同时兼任保镖的工作。这安排,我觉得已经非常合理了。”

姜乐苦笑了一下“不过结果却是很糟。”

“‘仓颉’和森先生两位老前辈不幸战死,其他人虽然成功逃了回来,但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其中‘黑虎’布鲁现在是重伤濒死的状态,不乐观地说,未必能熬过今晚。”

项南星皱起眉头“怎么会输得这么惨?”

“只是兑子战术而已,对面一样损失惨重。”姜凉接道,“从回来的几位主持人口中,我们可以还原出当时的情况。不得不说,对方一早就料到了这边的安排,提前做好了应对准备。”

“在森先生一行人潜入之前,对方早就在皇宫里布下了伏兵,为首的是第八位主持人‘巨蜥’科莫。这家伙是个疯狂的武斗派,非常难缠,身边还有其他高手助阵。为了给另外两人争取撤退的时间,森先生独自一人断后,最后死于科莫等人的围攻之下。幸好,逃回的岳明和布莱克带回了宝贵的情报——这个一会我再细说。”

“至于仓颉主持人的那一边,则是白苏本人亲自出马。那些失去联系的主持人原本就有不少叛逃了——这是我们可以预料的,但仓颉主持人没有料到的是这些人竟然聚集到了一起,反而给他制造了一个圈套。白苏更是利用‘黑虎’布鲁的鲁莽引他出手,让局面陷入仓颉最不愿意看到的乱战。最后同样是由老前辈断后,但这一路损失更为惨重,仓颉战死之余,不光布鲁重伤濒死,徐迎的伤也比另一路的两个人要严重,短期内恐怕都无法行动了。”

“幸运的是,这三路人马牵扯了对方大部分的注意力,又或者他们抽不出人手做其他事,总之这段时间里没有针对核心人员的袭击,所以两位留守的主持人也状态良好,保留了百分之百的战力。我的回归也相当于让这边的牌面里加上了一个高位主持人。”

“另外,在全国布告发出后也有不少义士站出来愿意协助皇室。但就像你刚刚见到的那样,这里面也混进了不少敌方的奸细,一不小心要被反咬一口。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状况。”

“就是这样,人手严重不足。”姜乐叹了一口气,“新加入的人不得不提防,那些经过考验确认可靠的人又减员不少,几乎什么都做不了。所以现在我们真的很需要你。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成功希望。”

她看着项南星,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成功的希望,他们记得上次的对话里也有过类似的句子。于是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不在场的梁京墨。

然而下一秒,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在午夜这铃声显得异常刺耳。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姜凉走了过去,低头看了下话机上显示的来电号码。

全是0,一个明显经过技术修饰的来电。

“是黑客?要让隔壁房间的那位工程师去调查一下吗?”姜乐建议。

然而姜凉稍一思索,摆摆手示意不要。

“我猜是机会来了。”他微笑道,“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是要来谈合作了。”

他直接按下了免提键。下一秒,话机里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哈喽各位。”对方声音轻佻,“有兴趣来谈谈合作的事吗?”



意外来电

“哈喽各位,有兴趣来谈谈合作的事吗?”

听到这声音的那一刻,一丝笑意在项南星嘴角浮现,却又转瞬即逝。他绷紧了脸,冷冷地盯着电话机一言不发。

姜凉却是眯起了眼睛,搭话道“是你,你居然还活着啊。”

“嘿嘿,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嘛。”电话那头的人笑了几声,“怎么,你觉得意外?”

“也不意外,毕竟是你嘛。把不可能的事情变为现实,一向都是你梁京墨的拿手好戏。”

他说得云淡风轻,一旁的南宫茜和姜乐却是惊讶万分。前者是在现场听过了姜凉的分析,而后者更是知道,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梁京墨可以算是弹尽粮绝的状态,只有秋半夏这张牌可以用,而白苏一方百分之百会去阻击他,把威胁消灭在萌芽状态。

在那种绝境下,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姜凉显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闲话上,一句带过后便直截了当转入正题“还是说说合作的事吧。据我所知,你应该是打算要挑战皇室吧?跟我们合作不违背你的目标吗?”

电话那头的梁京墨干笑了几声。

“目标也有分长期目标和短期目标。”他说,“长期目标里,我们肯定会有交手的时候,但至少不是现在。短期内我的目标还是要先把这个最麻烦的东西给搬走——而且说句老实话,在亲眼见识过他手底下那些人员的构成之后,我觉得我们毫无胜算。”

他顿了一下,严肃道“当然,你们也是。”

“这判断有些武断吧。”姜凉冷笑道,“他手下有不少叛逃的主持人,我知道。但凭那些虾兵蟹将能做到什么事?真正的精锐人才都还在我这边,你亲眼见识过的,对吧?”

梁京墨也笑了。

“这种无谓的试探就免了吧,皇子大人。”他同样也在冷笑,“真要谈合作,那还是要真诚一点。我跟你说真心话,你却拿这种过时的信息来搪塞我。”

“什么意思?”姜凉呵呵一笑。

“我是问,你的那些精锐人才还在吗?”

姜凉的笑意从脸上消失了。

“我猜,至少两位老主持人都已经不在了吧。”梁京墨继续说道,“当初姜乐说要兵分三路,虽然过后没有详细介绍另外两路人马的安排,我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像森先生这种听觉和嗅觉远超常人的格斗高手就适合皇宫那种复杂的环境,当然,还要给他配上‘避役’和‘蓝狐’两个机警的副手。而仓颉主持人作为情报高手,最适合搜索主持人的工作,凭他的经验也足以约束‘狂岚’和‘黑虎’两位偏武斗派的主持人。最后剩下的‘浮冰’和‘彩焰’两位主持人风格偏向中庸,可以独力应付多种情况,留在身边正好。”

姜凉点点头不发一言,旁边的姜乐却是一脸惊讶。她知道,雪彦和文姬两人是在没见到梁京墨的情况下被劝返的,也就是说后者在几乎没有获得任何信息的情况下,光凭观察到的各人特点就说出了和她一样的安排,这推测难度其实极高。

“不用惊讶,这基本上是最合理的安排了,猜到也不难。”梁京墨仿佛感觉到了这边的情绪,“但是结果会变成现在这样,不是做得不好,只是因为对面的准备太充分。”

他叹了一声“这三路人马的目的很容易就能想到,加上白苏也是主持人,对这些人的特点了解得只会比我更深,他更不难猜到这样的配置。我们这一路并没有受到太大阻力,说明他觉得那三个主持人就足以挡住我们,真正的重兵被安排在另外两个地方。”

“当我看到白苏一行人在我发出信息后不久就出现在我面前,我于是知道这一队人要对付的目标是在外头活动的仓颉主持人,而非潜入皇宫的森先生一行。他们里面有不少身上带伤的家伙,有些还是主持人,由此可见双方已经见面并交过手。以白苏那种狠辣的风格,只要还有力气把人咬死,就绝不会轻易留下后患。既然他们还有余力跑来对付我,说明在他眼中极有威胁的仓颉主持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姜凉沉默了一下,点点头“继续。”

“其他的部分,你比我更清楚。”梁京墨笑道,“你为何要化名‘井心水’隐藏在徐闻身边?除了确保在我们失败后依然有人能发出‘全国布告’,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为了避祸吧。皇室在一夜之间几乎全灭,我想是应该是被一群很强的家伙袭击了。这伙人甚至连你这个第一位的主持人都无法抵挡,里面肯定不止白苏一个高手。既然占领了皇宫,那么以此为据点守株待兔,消灭那些前来探查情况的人,这也是很正常的想法。即便森先生再怎么骁勇善战,但在准备充分的敌人面前还是难免陷入危险……我猜,镇守皇宫的领头人应该是个和白苏同等级别的高手,也许是我至今从未见过的那个‘第八位’?”

这一回,连姜凉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了。光靠着极其有限的情报就推测出了和现实完全一致,甚至具体到每个人的情况,梁京墨的推演能力着实强得超乎想像,他更宁愿相信对方是有额外的信息源帮助。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意味着梁京墨已经得到了强有力的帮手,这个帮手竟然能够提供这种一线的隐秘情报,实力同样是深不可测。

虽然不喜欢对方,但不得不承认,此时的梁京墨确实已经有了谈合作的底气。

迟迟没有听到姜凉的应答,电话那头的梁京墨已经猜到了这边的情况。他敛起笑意,再次严肃说道“所以,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不把这块碍事的绊脚石搬开,我们谁都没法再向前一步。虽然它现在也正虚弱着,是个机会,但你和我的力气都还不够。”

姜凉终于开口了“你能做什么?”

“窃国战。”

项南星和姜乐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几分不解。按常理来说,窃国战应该是在一切安定下来之后,由皇室派人主持进行,这不光是为了确保过程中的秩序,更是保障过后的胜负可以得到认可。在现在这个环境下发起窃国战,无异于在即将断裂的悬崖边上打斗,光是站稳都有很大难度,更别说发挥实力了。而且就算按照规则获胜了,还可能会被对方阴上一把,一切努力付诸流水。

但姜凉明白了,正因为如此,这才足以成为一个诱饵。

“不错的想法。”他点了点头,“对白苏来说,窃国战这一活动的名号就意味着正统的认定,如果皇室没能出面反对的话,这也等于让他在上层的小圈子宣告夺权成功。而且你是他的心腹大患之一,如果能借这个机会把潜在的威胁扫除了,接下来就不用烦恼了。对他来说,接受你的挑战简直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你也想过的吧,他的心腹大患可不止一个。”

“还有你嘛。”梁京墨笑道。

“是的,还有我们。”姜凉继续说道,“如果我是白苏的话,不难想到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他确实因为两位老前辈的奋战而损失了几名精英,但也仅此而已,比起还未将所有力量集结起来的你优势依旧明显。这种情况下你执着发起挑战,很容易想到是跟皇室残党联手了。”

“是的,所以……”

“所以,他更愿意接受了。”姜凉说,“能一次性解决两个心腹大患,总比只解决一个划算。但回头想想,如果他真接受了,说明他手里有着足以应付皇室的底牌,你觉得会是什么?”

他的目光闪烁,仿佛正通过长长的电话线路观察着另一端的通话者。

梁京墨沉默了几秒。这边的项南星开始还在疑惑,却终于恍然大悟。对白苏来说,这边的双方联手是意料之中的事,如果接受挑战就意味着要有必胜的把握,必定还有藏着一些他们未曾知道的底牌。梁京墨认为他会接受,这就说明他多少知道底牌是什么。姜凉的这一系列分析,正是为了将话题带到这上面去。

“我知道的那些,我猜你也知道。”梁京墨终于开口了,“老师其中一个学生在白苏旗下卧底,不过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收到密令之后他给我发了两条信息,第一条是确认身份,第二条就是一个宝贵的情报,关于最后的皇室成员的。怎样,有印象吗?”

项南星疑惑地看着姜凉和姜乐兄妹,作为在这场动乱中幸存的两人,“最后的皇室成员”指的应该就是他们了吧。

然而姜乐却是脸色微变,像是想到了什么。

“是的。”姜凉叹了一口气,“如你所知,最小的十四皇子还活着,他在白苏手里。”

项南星惊讶地看向姜乐,后者朝他微一点头。现在看来,她之前要“过后再说”的那个宝贵情报应该就是指的这个。多一个活着的弟弟固然是好事,但在这种情况下,十四皇子却成了对方手里最重要的一张牌。若不是他们兄妹还活着,白苏现在就完全可以将这张牌直接打出,打着皇室正统的旗子收拾局面,同时以类似摄政王的身份上位。

姜凉的逃脱大概是他第一次失算,而另一次失算则是低估了姜乐的韧性。于是直到现在他也只能将这张牌藏着,等待最合适的时机才能打出。

“据我所知,十四皇子就在皇宫里,而且正被严密保护,就算是你们也很难进去。”梁京墨说,“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没有机会。人在最接近胜利的时候最容易露出破绽,如果我能通过窃国战为他制造出一个即将获胜的错觉,那他就有可能将这张牌打出来。我和你的合作事项只有一个,就是到了那时候……”

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必须做出正确的决定。”

南宫茜突然感觉后背一凉。这话里带着她无比熟悉的死亡气息,仿佛隔着长长的电话线都看到那一边男子咬着牙的模样。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斗争中,任何一次手软都会给对方留下翻盘的机会,所谓“正确的决定”,其实不过是斩草除根的另一种说法。

即使那是个孩子。

即使那是和自己有着血缘之亲的弟弟。

这里面的意思,姜凉听懂了,姜乐也听懂了。电话前的他们脸色阴晴不定,无人答话。

然而这个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项南星开口了。

“有牺牲别人的觉悟就能万无一失?不见得吧。”他摇了摇头。

“梁京墨,我人在这里呢。”



直言逆耳

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项南星下意识地想象梁京墨在听到他声音之后露出的表情,但不管怎么想,脑海里浮现的都只是一片模糊的五官。

“什么往日情分,什么恻隐之心,现在先放一边。”他淡淡地继续说道,“就只说这样一次合作,我从里面看到的是其中一方背叛后带来的巨大危险性。直接点说,这一方就是你。”

不等梁京墨回答,他冷笑一声,连珠炮似地继续往下说。

“从刚才的计划来看,你有信心凭借手上的牌在正面战中压过现在的白苏,唯一顾忌的就是对方那张名为‘皇室正统’的王牌。所以你想与这边两个皇室成员合作,由他们去解决这个隐患。虽然突入皇宫难度不小,但集中剩余主持人的力量专心去做,却也有机会成功。”

“只不过,如果事情真的按照这样发展了,接下去会怎样?”

“在那之后的事情?”姜乐皱眉。项南星的开口已经暴露了这边是外放话筒的事实,于是她也无需再隐藏自己,可以安心开口发问。

“如果按照梁京墨的计划进行,那么在这之后首先倒下的会是白苏。‘十四皇子’这张底牌一旦被摧毁,给他带来的已经不是日后上位时的麻烦,而是迫在眉睫的‘正统’问题。他甚至有可能从原本占优势的‘正规军’一下子跌落到‘叛军’的位置,失去舆论支持。”

“在另一方面,按照梁京墨的赌徒风格,这个关键事件很可能会作为‘窃国战’里决定性的回合被提出,那一回合要是胜出了,大局也就基本定了。”

项南星拍拍手“好了,白苏倒下,剩下就是你们双方的问题了。梁京墨就算赢下窃国战,最多也只是惨胜,自身多少也要损失一些东西。另一边入侵皇宫的人也不轻松,但白苏既然要在关键时刻‘使用’十四皇子获得民众支持,应该会在皇宫里做好相应的准备,姜凉在进入后第一时间便可以接管,代替他向民众呼吁,壮大实力。对你们来说这是好事,但对梁京墨来说,事情若是发展到这一步,等若他虽然击倒了敌人,但敌人身上最危险的那一部分却蜕变成新的敌人,而且变得更棘手,几乎毫无破绽。你要是他,会希望事情这样发展吗?”

姜乐摇了摇头,似有所悟。

而电话那头的梁京墨依旧沉默以对。

“所以,他的最优策略就是在那之前背叛。”项南星说,“对于他来说,只要让你们攻击敌人的弱点就足够了。到那时即使白苏还没发觉他也会主动提醒,逼迫对方将主要力量投入到回程救援上。那样一来,原本是他们互相争斗,由你们渔翁得利的局面,就变成是你们和白苏的主力硬拼,彼此消耗实力,而他却轻松拿下窃国战,占据优势。”

他冷笑“这就是你所谓的‘合作’,对吧,梁京墨?”

“你说的没错。”

出乎意料地,梁京墨沉默许久之后第一次开口却是直接承认项南星的推测。然而他忽的话锋一转,又对着姜凉说道“不过我知道皇子大人也是一样想的,对吧?”

“是的。”姜凉也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姜乐惊讶地看着他“大哥,你一早就……”

“所谓的合作不过是利益的交换,而利益这种东西无时不刻都在变化。”姜凉淡淡地说,“他可能会引敌人来围剿我,我也可能会延误时机,故意等他被白苏揍个半死再动手。在确保击败白苏的前提下展开诸如这样博弈式的合作,我还以为这应该是大家的共识。”

“跟明白人谈合作真是愉快。”梁京墨笑了,“比跟单纯的蠢货对话愉快多了。”

“但是两个‘明白人’凑到一起,却可能什么事都做不成。”项南星冷冷说道,“到那时候,就在你们勾心斗角,互相‘博弈’的同时,白苏那边已经找到翻盘的机会了。”

“所以才要先来讲好,主要敌人是白苏,击倒他之前谁也不能投敌,这就是后面所有合作的基础。”梁京墨大笑,“说起来,你好像还没经历过这样清晰明了的相处模式?”

“你把这叫做‘清晰明了’?”项南星哑然失笑。

虽然也有过遗憾和悔恨,但项南星自己确实并没有做过这种一边与人合作,一边却又暗地里算计着同伴的事情。他与别人的每一次联手都会在信任对方的基础上进行,而在那些迫于形势不得不提防其他人的状况里,他也从来没有打着合作这个幌子去欺骗别人。

在项南星看来,这才叫真正“清晰明了”的相处模式。

“你大概以为非黑即白的东西才能算好。”梁京墨慢慢收起了笑容,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但是项南星,你该不会以为世界上真存在着那样的好事吧?”

他的声音里再没有刚才那种戏谑的意味,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世上并没有谁生来就该对你好。每个人都对你有期待,都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这叫做等价交换,贯穿整个世界与所有人类历史的真理。”

“父母养育你长大,是为了衰老时有人照应,老师努力培育你,是希望自己的所学能有人继承,有人发扬光大,那些爱你的人,是希望得到你同等热烈的回报。等有一天你老了,病了,残了,这些人里有人愿意留下来照顾你,那是想从你身上留住曾经共处的那些回忆,甚至可能仅仅是为了得到“我是个好人”这份自我评价——听着,没有人是什么都不要的。那些宣称什么都不要的人,往往最后拿走的东西比他自以为的还要多得多。”

“就像你。”他重重地说,“怀着天真的理想,却没有能力独力承担,最后什么也做不到,只是不断让身边的人白白牺牲而已。”

项南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听着这段无比熟悉的话。不久之前,他才从姬风华口中听到过几乎一模一样的内容。

而现在轮到梁京墨。

这两个人曾经拼上性命帮过他,却也同样在关键时刻背叛过他。在旁人看来,两人的背叛都不算包含恶意,造成最坏结果不过是令他在游戏里失败,却没有因此受到任何伤害。

可比起背叛,两人在之后说的这些几乎一致的话,才是在项南星心头刺下的重重一刀。

“我离开你,是因为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东西了。”梁京墨说,“无论如何,我必须要完成老师的愿望,这个过程里不想再把力气白白花费在那些没有结果的事情上,更不想每次到了关键时刻都要因为某人一句‘不能杀人’的废话就让前面的努力通通付诸流水!”

“我劝过你很多次,有时明着劝,有时是暗地里做些什么,想让你这个榆木脑袋明白现实里的事情没法像你想的那么天真。但你就是不懂,就是一直都没法懂!明明只要在这件事上再聪明一点点,你就可以独当一面,他最后也不至于……”

梁京墨的声调越到后来越是高亢,语速也越来越快,到最后奔涌的情绪却在高处戛然而止,由沉默取而代之。姜乐听着话筒里轻微却急促的喘气声,和姜凉交换了一个吃惊的眼神——他们都是第一次见识到梁京墨如此失态的模样。

他最后提到的那个“他”,虽然没有点出名字,在场的人却都是心知肚明。知道内情的姜氏兄妹想到这一层,便不约而同暗暗叹了一口气,心知梁京墨这里头虽然有点迁怒的意味,却也合乎情理。

一直沉默至今的项南星在这时开口了。他脸色凝重,仿佛也想到了什么。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但找不到机会。”他说,“在白夜祭的最后一局,你和他留在原来的房间里,而我在另一个房间里进行着‘天命’游戏,最后是黄老来通知我最终的结果。我记得他说那些话时的神态。一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才会让那个一贯成竹在胸的老人露出当时那样失魂落魄的表情。而过后离开岛时,为何又只有我们四人?”

“梁京墨,当时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人最后又去哪了?”

面对他的疑问,梁京墨冷笑一声。

“你既然想到要问这种问题,难道不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么。”他说,“我的回答是——就如你想到的那样。你满意了吗?”

“梁京墨!”

项南星声音颤抖,像是在强忍着怒气,又更像是因为悲伤或恐惧而控制不住咽喉的抖动。

“我希望你详细告诉我。”他说,“克里斯和黄老已经死了,你是唯一当时在场的人。”

“你真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问问你旁边的那两位呢?”梁京墨讽刺地说,“他们人不在场,可是当时发生的事情,过后黄老应该和他们详细说过吧。但是项南星,我有言在先。”

他冷冷地说“如果知道真相之后还不能放弃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以后就请你自觉一点,别在我面前出现了。”



真相锥心

“老师,我这也算努力完成你其中一个愿望了吧。”

梁京墨挂掉了电话,梦呓般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抬起头看着布满灰色霉斑的天花板发呆,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血迹斑斑的房间里。

他记得老师最后时刻的话。在两人最后一次见面里,这个男人除了道别以外,只托付给他最后一件事——让他带着项南星远离那里,不要再回去了。

梁京墨自认不算好学生,至少不是听话的那种。在答应下来的同时,他已经暗暗决定日后一定要重返西凤,完成老师未竟的事业。项南星是通往这目标路上不可缺失的一环,自然也得带上。但现在他的利用价值已经到了尽头,留不留在西凤,对梁京墨来说都无所谓了。

若是自己刚才这一番话能将他从这漩涡中心赶走,也算是对老师有个交代了吧。他想着,但心里却莫名有些相反的期待。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被人毫无礼貌地从外面直接推开。

“哎,电话打完了?”来人故作惊讶地说,“我以为是换成小声密聊,原来是在发呆啊。”

梁京墨抽抽鼻子,转过头冷眼看着对方。“别开玩笑了,‘深渊’老兄。”他毫不留情地道破,“推门前你不就在门边站着?一道墙对你的耳朵能有多厚,我说什么你全听到了吧。”

“深渊”徐闻嘿嘿一笑,也不否认。只是他笑的同时眼神闪烁,似乎在梁京墨的表情里发现了什么耐人寻味的东西。

“不说闲话了。”他摆摆手,“你这电话打了挺久,外面的会议还要继续吗?”

“继续。至少得把结盟的事跟他们说一下。”

梁京墨揉着微微有些发痛的太阳穴,正要站起,抬眼看到徐闻,却又坐下了。

“趁着没别人,有件事想问你。”他淡淡地说,“利用罗仑这条线间接给南宫家下了订单,委托他们来截杀姜乐一行,这是你干的吧?”

徐闻脸上笑容依旧。“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事?”他反问。

“刚刚才想到的,细想之后感觉你嫌疑最大,就试着问一下。”梁京墨还在揉着太阳穴,头也不抬,“就结果而言,南宫家这次入境最终的结果是为我增加了一支可靠的战力,南宫泰专程带人前来却又独自离开,看上去不像是要完成一次杀人委托,更像是为了到这里进行家主交接,顺道给南宫望输送人手。这样看来,一开始委托杀手的那个人不仅没有恶意,还是一个做长线规划的,站在我们这边的高手。他不光和南宫家很熟,跟之前叛出南宫家的南宫望的关系还很好,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居中协调,化解他们父子间的恩怨。”

“在白夜祭的最后老师曾对我说,让我远离西凤不要再回来,不然他就是死了都会派杀手干掉我。他说这话时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但这细节却和后来发生的这些事对上了。之前我以为他说的是船上练兵的部分,直到南宫望现身救场时,我终于确认这才是老师的计策。”

徐闻笑道“那你还说是我?”

“你是执行者。”梁京墨说,“提前与南宫家接触,唆使死掉也活该的罗仑下单……总要有人做这些事的。我原本以为这个人是南宫望自己,但那样的话你不会提前劝退姜乐派来帮我的两位主持人。你将他们送走,显然一早知道南宫家的杀手们会来,怕互不信任的双方内部消耗,甚至出现误伤。能提前知道这信息的人,就是那个被老师托付来执行这条计策的。”

徐闻笑嘻嘻的,算是承认了。“所以呢?你打算感谢我吗?”他笑道。

“我确实得说一句谢谢,毕竟……”

“说早了。”徐闻摆摆手,“我之前就和老孟说过了,这事情上我和他不过是各取所需。他想支持谁我不管,我自己不站任何一边,只是选择了一个最适合观看的位置,偶尔出点力做点什么,也只是为了看看那样一来事情会往何处发展罢了。”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不希望你因为我随手做的事情说什么谢谢,但某一天要是被我从后面捅了一刀,希望你也不要恨我呀。”

梁京墨看着他认真的脸,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连眼泪都快出来了。

“刚才说的话有这么好笑?”徐闻看着他,眉头一挑,“还是说,这话让你想到自己了?”

“不愧是看透人心的高手。”梁京墨竖起大拇指,“你啊,明明有立场却非说没有,推人一把非要说捅上一刀。要这样说的话,我刚刚才用最狠的方式捅了某人一刀。”

他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希望对方也不要太恨我吧。”

一边是欢声笑语,一边气氛却压抑得如同墓堆。姜凉将信得过的人召集起来,宣布了和梁京墨一方暂时联手的事情,并且开始安排人手做潜入皇宫的准备。整个过程中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而项南星一直神情木然地坐在一边,对姜凉说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其他人对于他能列席会议这件事已不惊讶,唯独暗暗讶异于他那心不在焉的状态。少数人注意到和他一样心不在焉的还有坐在旁边的那位少女。在别人开会的时候,南宫茜一直紧紧握着项南星的手,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让这双冰冷的手温暖起来。

除了默默地做这种事,她已经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几分钟前听到的真相,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动魄惊心。

“孟川柏已经死了。”

姜凉说出这些话时神情平静,一如当时他在白夜祭听闻胜负结果后的漠然。南宫茜感觉项南星的身子微微一震,抬起头,却见他依旧撑着一张冷静的脸,开口问道“我想知道的是,当时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在我们开始游戏的同时,‘大将战’也开始了。当时孟川柏和黄老之间进行的是一场‘预告’对决。”姜凉说,“他们的筹码是血,在每一轮里输掉的一方会都被抽取一定量的鲜血,直到有一方彻底倒下为止。”

项南星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姜凉看着他的反应,点了点头。

“和你想到的一样。我和你当时进行的那场游戏里,那些补充的血袋就是从另一边的游戏里来的。”姜凉说,“我和黄老都是a型,你是b型,而孟川柏是o型。换句话说,所有的补充血袋我都能承受,而你却只能选择孟川柏的那些。如果他赢得太多,导致补充血袋里有太多是黄老的血,你这边就极有可能死于溶血。”

“所以他只能输掉,不停地输,以自己的血填满那些递补的血袋。但如果他真的一路输到底,就算能让你活下来,也会导致白夜祭最后落败。所以在我们这边的游戏进行到最后关头时,那边的孟川柏才一次性赌上了所有的筹码,想要一举翻盘。”

姜凉叹了一口气“就结果来说,他赌对了。”

“等等,不对啊。”项南星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无比干涩,“既然是他最后赢得了这场不死不休的游戏,为什么我看到的却是黄老过来宣布结果?”

“因为在分出胜负之后,他做了一件事。”姜凉说,“他抢过了原本属于黄老的抽血管,接在了自己这边,连现场的主持人也无法阻止他这样做。于是虽然赢的是他,可最后死去的,也是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项南星提出这个问题时,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回想起梁京墨之前欲言又止的话,他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被鲜血染红的房间,里面坐着一个揭去面具,正放任着自己的鲜血涌入导管的中年人。项南星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于是在他的想象中这个人只能拥有一张模糊的脸,但项南星知道,他当时的模样一定深深镌刻在梁京墨的心里,永远不会消失。

那些恨意与怒火,都是在那一幕里诞生的。

“也许你不知道,那两人曾是师徒,而孟川柏从一开始就不想要黄老的命。游戏既然必须有人死,那对他就是最好的结局。”姜凉答道,“代替黄老死在这个游戏里,一方面是偿还多年前的授业恩德,另一方面,他也以自己的性命唤起黄老的恻隐之心,换取对方的承诺。”

“承诺是,”姜凉一字一句地说,“黄老以性命担保,西凤永远不会对他的儿子出手。”

“他竟做到这种地步。”项南星喃喃地说,“这实在是……”

“实在是不敢相信?”姜凉冷笑,“说出这种话,你以为你真的了解他?你还记得自己在西凤是因为什么事情入狱的么?”

项南星点点头。那个沐浴在鲜血中的酒店一直是他长久以来的梦魇。

“酒店里活着的人数为零——这是孟川柏在那场‘窃国战’里宣告的内容。你的结局本不是入狱,而是死在那里。”姜凉说,“他高估了黄老在面对强敌时不择手段的程度,在得知你被黄老安排到那间酒店后,他疯了似地放弃赌局,追回派出的杀手,全力以赴地冲向失败的结局。这失败不仅仅意味着十年间他对于‘窃国战’的一切筹划落空,更指向了他的死亡。”

“为了保住你的性命,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后来他在白夜祭里所做的,不过是将他当时杀出重围才换来的性命再一次用在他认为值得的地方,仅此而已。”

他的话说完,却没有听到对面的回答。项南星的双手从那一刻起变得冰凉,同时被冻结的还有他的情绪和反应。他木然地点了点头,转身在角落的椅子上坐下。他就坐在那里,任由不远处的姜凉召开会议,又到会议结束,他低垂的头再也没有抬起过哪怕一次。

南宫茜徒劳陪在一侧,毫无作用。这杀手姑娘本就不善言辞,对项南星的低落束手无策。偶尔后者抬起头对她的安慰苦笑回应,那笑容却只是令她更心酸。

见到眼前的景象,本应随着散会人群离开的姜乐默默下了个决定。

“我想向你要点时间。”她侧身向着身后说道,“接下来让我单独待一会,可以吗?”

“当然可以,‘公主大人’。”身后的侍女漠然答道。



由衷谢意

“抱歉,借你男人一会。”

南宫茜循声抬起头,见姜乐站在她身前,交握着双手,脸上的表情既诚恳又有些紧张。她看了看姜乐,又看了看旁边没有反应的项南星,想了想,站起身。

“就一会。”她竖起一根手指,“不要说什么奇怪的话,否则我杀了你。”

虽然只是毫无根据的直觉,但是她从姜乐身上感觉到了某种异常坚定的决心。对方没有敌意——至少这一点她可以确定,那么接下来就要看这份决心是否能将项南星唤起。姜乐打算怎么做,要说些什么,一切都无所谓。既然决定赌这一把,南宫茜便不再迟疑。

“当机立断,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真是了不起的风度。”

姜乐看着南宫茜走出门去的背影,由衷赞叹道。她转向项南星,半开玩笑地说“看来那些游戏对你来说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让你有机会认识她,不是么?”

项南星依旧静静地低头坐着,仿佛对面的姜乐只是一团空气。

“是听不到,还是不想回答?”姜乐作势上下打量着,“一味扮酷解决不了问题,真的。”

“有什么话就说,说完就走吧。”

项南星终于开口,声音异常冷漠“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周旋。”

“我知道,我也没奢望你会把我当朋友。”

姜乐叹了一口气,在他旁边坐下“没资格开解你,我只是想坐下来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关于什么?”

“当然是以前对你做过的事啊。”

姜乐仰起头,回想起两人最初见面时的日子。虽然只是假扮,但当时化身“肖乐平”的她没少像这样和项南星肩并肩坐着聊天,听后者抒发在监狱中生活的苦闷。那时候她脸上堆着虚伪的表情,用假扮的声线说着精心编造的安慰话语,心里却暗想这又是个头脑简单的傻小子,只要简简单单引诱一下就可轻松完成任务,再去对付下一个目标。

一晃这么久过去了,经历了许多事情的两人又坐回到一起,却已经是不同的立场。项南星已经成长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程度,而姜乐自己,对世界和未来的态度也与当初大相迥异。

“对不起,项南星。”她深深低下头,诚挚地说,“当时做了很多错事,差点让你永远陷在那个监狱里,我始终欠你一个道歉。”

项南星转过头看着她,姜乐也毫不心虚地迎上他的视线。这一刻,原本漠然的项南星不禁微微动容。今时今日的他足以看穿最狡猾的伪装,但他从姜乐的脸上却看不出半分虚假。

这个曾经阴险狡诈的对手,此时是真心实意在悔改。

“我接受。”他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我早就放下了。而且就像你说的,我其实还要感谢它。要是没有那些经历,我也不会变成今天的我。”

他正色道“比起我,还有其他一些更应该听到这句道歉的人。”

“沈君浩?”姜乐脸色一黯。

“对。”

两人沉默了一下,不约而同陷入回忆。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都是心里绕不过去的一道坎。沈君浩是初入监狱时少数曾对项南星释放过善意的人,在他心目中就像是大哥一样的存在。然而后来在姜乐的计策下,沈君浩的好友陈治与其产生误会,在后者即将获胜时给了他致命的一击,而后陈治间接死于姜乐手下,沈君浩在复仇时被匆匆赶来的黄老击毙,最后只在姜乐玉颈上留下了至今未褪的一道疤痕。

关于沈君浩的其他事情,项南星一直等到白夜祭结束,回到天京之后才开始调查。知道得越多,他越无法原谅罗百川与曾为其左右手的姜乐。尤其得知胡小妮在染上毒瘾时年纪仅与他相仿,项南星似乎能理解沈君浩为何对他特别照顾,于是也因此更恨那些毒品贩子了。

“沈君浩和陈治死了,胡小妮染上毒瘾,生不如死,这三个人的人生可以说是毁在罗百川的手上,却也少不了你的一笔账。”项南星咬着牙说,“老实说,如果不是沈大哥,我或许会和现在的你成为朋友。但每次只要想起他,我就忍不住会想,还有多少人像他一样被曾经的‘肖乐平’害得家破人亡。比起我,那些悲剧的主角们更应该得到你这句对不起!”

姜乐沉默了一下。

“死人是听不见对不起的,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不会活过来,所以我注定无法赎罪,一切为此而做的努力注定都是徒劳……”她顿了一下,“——过去的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避开了项南星疑惑的目光,她扭过头,抿着嘴唇“项南星,其实除了对不起,我还要对你说一句谢谢。”

“谢我?”

“谢谢你让我看见了活着的另一种可能性。那种即使看上去不可能做到,也要一直努力坚持下去的,天真又难看的活法。”

“这算是夸赞?”项南星哑然。

“是我由衷的敬意。”姜乐话锋一转,“我知道,沈君浩已经死了,我再也不能弥补自己对他犯下的过错。”

“嗯。”

“但如果我说,陈治和胡小妮还活着呢?”

“什么!”项南星讶道,“可是沈大哥不是说了么,在三国游戏之后,你联合罗百川在暗地里把陈治处决掉了……”

“我暗地里把他救下来了。”姜乐摇摇头,“老实说我也有些困惑,为什么当时会突然就有了那样的念头,所以后来我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只好偷偷安排人把他送到了西凤境内,先照顾,或者说,先看守起来再说。”

“那你在白夜祭时为什么不说?”项南星皱眉,“要是说清楚的话,沈大哥也不会……”

“没有机会啊。”姜乐苦笑,“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等我醒过来时,我已经躺在特护病房里,而白夜祭也已经完全结束了。”

“过后我恢复了公主的名号,开始可以去做一些事情。借着这次出访的机会,我在国外找到了已经完成戒毒的胡小妮,也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了她,请求她的原谅。毫不意外,她无法原谅我,甚至还想杀了我。”

“这也是很正常的。”项南星默然。

“我答应了。”

“什么?”项南星再次惊讶。

“我向她承诺,她可以杀了我,西凤不会报复,因为这是我的赎罪。”姜乐说,“可最后反倒是她下不去手,毕竟再愤怒,她也还是个善良的普通人。于是最后有了个折中的方案,她要和我一起走,等某天她终于可以下定决心时,她就会杀了我。”

听着她的话,项南星的脑海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了那个沉默寡言的侍女。“难道你身边的那个侍女……”他失声说道。

“那就是胡小妮。”姜乐说,“时至今日她依然恨我,因为我杀死了她的两个兄长,但她暂时还没有杀我,大概这说明我还没做什么刺激人的坏事吧。”

“两个……等等。”项南星扶额,“你刚才不是说,陈治被你救下来,现在还活着吗?”

“我不确定。”姜乐摇摇头,“他被送到西凤境内,但随着内乱,我也和派去照顾他的人失去联系,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我觉得既然不知生死,把这事说出来就太不公平了,所以就没有和胡小妮说起陈治的事。”

“你这人真是……”项南星无奈地摇头,“我之前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迂腐的一面。”

“迂腐这部分,都是跟你学的啊。”姜乐笑道。

她笑得很轻松,仿佛心口的又一块大石随着这一番话卸下了。项南星嘴角不觉也扬起了弧线。虽然现在还是前路未卜,但看到姜乐的模样,他也为对方由衷地感到开心。

“项南星,我想告诉你,是你改变了我。”她忽然认真说道,“开始时我以为你这种人在监狱里注定活不过三个月,就算有梁京墨帮忙,那也只是暂时被利用的关系。后来到了三国游戏时,你出色完成了合作者的使命,获得离船机会。而我以为你的好运就到那里为止了。”

“比起监狱船,岛上是更高等级的竞技场。生活在那里的人更残忍,经验更丰富,而梁京墨也不可能真的把你当同伴。你那种天真的人到了那里,就像是羊进了狼群,只有被啃食干净的结局——可是我又错了。”她说,“你得到了新的同伴,还变得更强,最后我甚至还在白夜祭里见到了你。最让我意外的是,你虽然在形势逼迫下做了自己无法接受的事,但你既没有因此一蹶不振,也没有为了让心里好过而将这一切合理化。你选择背负这个过错继续走下去,坚持你‘不杀’的信念。明明有那么多次可以合情合理将它放弃的机会,但你坚持下来了,一直坚持到今天。因为看到这样的你,我才有勇气去做我想做的事。”

姜乐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

“我想告诉你,梁京墨说人和人的相处必定有所求,我相信他的话发自真心。但他这么久来一直帮你,难道只是看中了你的身份?”姜乐说,“我更宁愿相信他是为了接近你身上的这份天真。这种他曾经也有过,却在一次次次困境中亲手将之扼杀的天真。每次他都劝你认清现实,但我觉得,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心里其实希望有一天你能证明他是错的。”

“而我私心希望的是,永远都不会看见你放弃的时候。”

姜乐说完了这句便站起身来。她伸出手,像是要拍拍项南星的肩,却又犹豫着缩回。最后她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走出门外,径直越过门边上神情复杂的南宫茜。

“还给你了。”她轻声说。

南宫茜点了点头,似是道谢。

而在房间里,项南星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犹如一座雕塑。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动了。这一动便像是甩掉了肩上的负担,举手投足像是和从前没有区别,又似是已经脱胎换骨。

他站起身后第一件事是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是我。”他声音也恢复了活力,“深夜打扰了。是这样,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夫人之约

“呼……”

梁京墨掩上身前的文件夹,闭上眼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先是连续几场会议安排各方面准备工作,而后是不断参详海量的资料,一遍一遍重新检讨计划,思考,修改,再检讨。在几乎没有休息的情况下连续保持这样的工作强度,就算是他也有点撑不住了。

“你该睡一觉了。”一旁的秋半夏说,“一直这样高速运转的话,就算是机器也撑不住。剩下的工作,让灵霜和我来接手吧。”

站在她身后的马尾少女用力点点头,努力摆出很可靠的模样。

“靠这位留在南宫家探听情报,结果反而被蒙在鼓里的实习生?”梁京墨不屑地瞟了她一眼,“沈大小姐你是刚到的吧?半夏留你在南宫家探听情况,结果你连人家的大部队什么时候行动都不知道,被放了鸽子才知道追过来?”

“为这事我已经训过她一顿了,您就放过她吧。”秋半夏叹了一口气,“这是老师亲手布下的遗计,时间跨度长达数年,实行者除了那位‘深渊’之外还有南宫泰这种老手。别说是灵霜了,换成是我,身在局中时也未必能够看清全貌。”

她拍了拍沈灵霜的脑袋“总而言之,虽然暂时还不靠谱,但她有独挡一面的潜力。说得夸张点,这家伙在某些方面是个隐藏的天才呢。”

“是啊!”沈灵霜握紧拳头,“虽然有些失误,不过我在南宫家也不是白待的!我从他们那边学到了许多东西,只差一点就能把它们融汇贯通……”

“我信半夏的话,但我没时间了。”

梁京墨苦笑着将文件夹再次翻开“我已经拜托南宫望去和白苏接触,提出我的邀战方案,我想那边应该很快就会答应。要进行一场‘窃国战’的话,准备的规模和普通游戏完全不同。虽然得到了那些同门的全力相助,但我得把每一个人掌握的资源都计算清楚,到时可能出现的变化也要提前规划,还得把白苏那边的反应都考虑进去。这里面一层一层往上翻,层层勾连,信息量完全是几何级数的增长,却只能用我自己的大脑记住。”

他摇摇头“实际上,留给我的时间只有这一晚了。”

“既然这样,你更应该休息。”

秋半夏强硬地把文件夹合上“临场的部分才是最重要的。最糟的情况不是算不清楚,而是你在精疲力尽的状态下和对方开战,那样不管你准备多充分都绝无取胜机会。”

梁京墨无奈地看着她“我可不是你这种依赖直觉,随心所欲的类型。”

乍一看,两人都是智计百出,行事常常出人意料的风格,但他们自己知道,其实两人在骨子里大不相同。梁京墨经常做出让人意料之外的举动,以此乱中取胜,但那些并非即兴为之,而是出自他事先准备好的许许多多备用策略。相反,秋半夏的难以捉摸就真是难以捉摸,有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秒要做什么,对手自然更加难以预测。

风格的差异,还要归结于他们的力量差距。在高手环伺的局面中,梁京墨的智谋是他唯一保命的武器,容不得半点差错;反过来秋半夏哪怕失误也能靠着高人一筹的武力强行把局面扳回来,容错空间要大上许多。

“要适应现在的改变,梁京墨。”秋半夏劝道,“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窃国战看的是个人掌控势力的大小,以这个标准来说,你绝不比对面那位逊色。”

“作为密令的启动者,大家现在都认可了你的身份,愿意为你的目标效力。而且别忘了,连南宫家都站到你这一边,那可是跟谁比都毫不逊色的一把利刃。”

“对对,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一个童稚的声音突兀地插入对话,把梁京墨吓了一跳。他循声望去,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站在门边,大眼睛正扑闪扑闪地看着他。她来得无声无息,存在感更是稀薄得犹如空气,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听去了多少话。

梁京墨记得这个南宫家的小女孩。在击倒罗仑,撤销杀人委托的时候,她曾经代表南宫家来检验委托人尸体,当时她的出场也是如鬼魅一般,毫无征兆。

以杀手的角度来看,这实在是了不得的天赋。如果刚才她起了杀心的话……

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带来的神情变化也是微妙而短暂,然而小女孩依旧敏锐捕捉到了对方眼中那一丝警惕。满腔的兴奋撞上对方的戒备,她的小嘴顿时不满地撅了起来。

“梁先生,夫人请你过去,她有话要对你说。”

她板着脸说完要带的话,转身时便忍不住小声抱怨“为什么来的不是姑爷呢,咳。”

“等等。”

梁京墨有些尴尬地说“麻烦你回去告诉夫人,我现在有很多事要处理,或许等这段时间过去后再去聆听她的教诲……”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小女孩一脸惊讶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瞪得滚圆。

“你竟然不去?”她难以置信,“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拒绝夫人的邀请。”

“他就是脑残了,别当真。”

秋半夏冷冷地说“喂,梁京墨,那可是南宫家的主母,你到底想清楚了没有?”

梁京墨稍一思索,便觉后背冷汗汩汩而下。原家主南宫泰已经回去了,留下的南宫夫人是这一行人中辈分和地位最高的,权威至少不下于现任家主南宫望。拒绝她的邀请等若对南宫家不敬,严重的话,南宫家就算当场倒戈也未必不可能。

更何况南宫夫人没有随着丈夫回去,而是留在这里,说明她还有未完的事情。这件事很可能与她接下去要说的东西相关,说不定对梁京墨的计划也会产生很大影响。

“看,你真的需要休息了。”秋半夏叹了一口气,“你去吧,暂时把打结的脑子从这堆事情里解脱出来,听听南宫夫人要说什么。至于这边的事情……”

她翻开文件夹,皱了皱眉“算了,我帮你整理一遍。”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快走,而小女孩则是一脸不爽地在前面领路。梁京墨苦笑着夹在两个女人的嫌弃中走出了房间,沿着走廊走向另一端的那个套间。

“进来吧,门没锁。”

他刚站到门前,还未抬手敲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梁京墨说了句“打扰”,推开房门,见一个女子披着毛毯地坐在房间中央,一双美目淡然地看向这边。她身前的茶几上早已摆好两杯红茶,却已不见热气形成的淡淡雾气,显然等候已久。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南宫家的主母,看上去第一眼只觉她比想象的年轻,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没有南宫家其他人常见的那种杀气咄咄逼人的感觉,给人感觉更像是一个贵族家的大小姐。房间里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舒缓起来,只有旁边小女孩那突然诚惶诚恐的反应在提醒着梁京墨他此时面对的,或许是这个团队中影响力最大的变数。

“夫人您好。”

梁京墨恭敬地打了招呼,在她对面坐下。南宫夫人嫣然一笑,做了个请茶的手势,而后向着门边上的小女孩轻轻挥了挥手。

“小蝶,你先回去休息吧,很晚了。”她温柔地说,“顺手把门关上。”

“可是夫人,这……”小女孩看看她,又看看梁京墨,脸上微现犹豫。

“你难道还怕我出什么事?”南宫夫人笑道,“这位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

小女孩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照做了。等她关上门离开,梁京墨才苦笑着说“夫人,恕我直言,我觉得这位小蝶姑娘担心的可能不是您的安全……”

“这年纪的小女孩总是在一些事情上莫名早熟。”南宫夫人轻笑,“不过不管了。我很讨厌说的话被无关人士听了去,所以才选了这个隔音最好的房间。”

“自己行得正,也就不怕了。”

梁京墨点着头,借喝茶的动作掩饰,心中却是微微一震。按南宫夫人这种说法,她的房间只要关上门就几乎可以阻绝声音传导,那么刚才她又是如何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门口了呢?出于习惯,他在进门前第一时间就观察了房间内外各处,并没有发现类似监视器之类的设备,也就是说,夫人完全是靠自己的能力察觉到他已来到的。

这种玄之又玄的第六感,加上刚才那小女孩鬼魅一般的潜入天赋,梁京墨只能感慨南宫家在杀人技之外的领域也是一样深不可测。眼前的南宫夫人看上去像个温婉的大小姐,双手光洁纤细,完全不像是拿过刀枪的人。然而谁知道她的身上又藏着什么样的绝学?

不过此时此刻,梁京墨最感兴趣的还是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三更半夜,夫人又是私下将他叫来,又是不计男女之嫌地关门密谈,想跟他说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秘密。

然而他刚把茶杯放下,却看到夫人托着腮,明显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梁京墨失笑,“还没开口就后悔了?”

“在我之前的预想里,现在应该有两个年轻人坐在对面。”夫人说,“老实说,不在场的那位才是我更想说话的人。”

梁京墨笑了笑“夫人说的是项南星?很可惜我不久前才坑了他一把,估计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夫人也笑了,“故事寄放在你那,我就可以了一桩心事。以后你想告诉他也好,自己藏着也好,都不关我的事。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听……”

“毕竟你还想要为那个男人‘复仇’嘛,要是因此失去复仇的借口,大概会很痛苦吧。”

这话一出,梁京墨神情登时一冷。“夫人有话可以直说,不用兜圈子。”他生硬地说。

“不用这么严肃,只是一些憋在心里不吐不快的陈年旧事而已,你大可以当笑话听着玩,听过就算了。”夫人笑了笑,“我想跟你说的,是十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一个事件。”

她撩开身上的毛毯,梁京墨这才看到,南宫夫人双脚自膝盖往下全变成了冰凉的假肢。

“在那个事件里,有一个人失去了双腿,从此无法离开轮椅。有一个可怜的孩子从此落下了心理阴影,一紧张就要往床底下钻才能睡着。还有人干脆连性命都丢在里面,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南宫夫人悠悠说道,“那时候的你正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修炼技艺吧。但项南星不一样,他不仅是当事人,更是开启这个事件的关键钥匙。”

“听着,一切要从十年前项南星被绑架到西凤说起……”



一夜之后

夜幕被东方的白徐徐点燃,天已微亮。走廊尽头那扇紧闭了大半夜的房门终于打开,梁京墨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出。清晨的阳光斜斜洒在他的脸上,却映出了眉宇间疲惫的神色。

“这几句话聊得可真久啊。”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他背后响起。

原本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刚刚走出的房间里也不可能有其他人在,这个说话的人简直就像凭空出现在他身后的空白地带,身手快得匪夷所思。然而梁京墨却对此没有半点惊讶。他只是懒懒地转过头看了说话者一眼,随后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讲道理,这笔账不能算我头上,非要讲故事给我听的可是贵主母啊。”

“就当是吧。”来人点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稍一接触便各自移开,脸上不约而同挂起了礼貌的笑容。借着电光石火般的视线交会,他们各自的脑子飞快推测起对方的情况,一个想知道对方在这一夜里到底从夫人处听到了多少事情,另一方则在揣测,对方是否能在门外听见里面的对话?

诸如此类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这些许疑虑毕竟不足以动摇双方的同盟关系。梁京墨敛起笑容,正色说道“家主大人,言归正传——那边答复如何?”

如他所言,这个鬼魅般现身的高手就是南宫家最新一任家主,南宫望。在刚入夜前他出发前往白苏的所在地,代表这边的联合势力与对方商谈一个方案。这种深入敌阵的事情固然危险,不过众人中只有他可以在敌阵中自由出入,于是这危险度极高的任务也是非他莫属了。

此时南宫望既然能完好无损回到这里,至少说明这一路上并未遇到多少凶险。于是他也就跳过其余问题,直奔主题了。

“和你猜想的一样,刚说完就爽快答应了,连谈点条件的意思都没有。”南宫望笑了笑,“对方也是急不可耐啊,姜氏兄妹的存在如鲠在喉,限制了他借皇室威望经营势力的上限,而你这边却只会越来越强,一天比一天更难对付。我要是他的话,也会希望在双方实力还有明显差距的时候动手,把麻烦一次性扫除掉。”

“你说‘实力还有明显差距的时候’?”梁京墨说,“我还以为在与姜凉合作之后,双方至少牌面上差不多对等了呢。谋士和皇室算是一一兑子,但那边可没有南宫家这种强援。”

“最后一句我就当恭维收下了。”南宫望说,“我原本也以为会这样,但实际见到白苏时才发现他从容得很,根本还留有余力,说不定正藏着关键时刻足以一锤定音的后手……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

他轻松地笑了笑“事情的发展已经如你所愿,没什么好挑剔了。时间确定在今天下午五点,地点还是上一次举办窃国战的那家酒店,随从的问题我会处理,剩下的就只有你们面对面分出胜负。不管对方藏起了什么底牌,你的工作就是拆穿它,然后干掉他。”

他上下打量着梁京墨,又皱起了眉“不过,看上去你的状态不算太好啊。”

“这都要归功于你那个热爱讲故事的老妈啊,原本计划的补觉都省了。”

梁京墨苦笑。不用南宫望提醒,他也知道自己状态很差,这可不光是睡眠不足的缘故。

南宫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转身离开。

一直目送对方背影消失在走廊另一头,梁京墨才迈开脚步,往自己房间走去。这一回他只走出了十来步便又猛地停住,而后苦笑地看着在岔路转角突然现身的那个人。

“你们主持人都喜欢玩这种突然出现的把戏吗?”梁京墨作势拍拍胸口,无奈地说,“好吧,我承认我被吓到了。这样你满意啦?”

“没有吓你的意思,我已经站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来人耸耸肩。

“那你来这里又有何贵干呢,‘深渊’主持人?”

面对梁京墨戒备的目光,“深渊”徐闻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没别的意思,就想着来看看你。”他说,“看完了,我走了。”

他转过身,悠然摆动手臂,背后却传来梁京墨的声音“等等。”

后者冷冷地看着他的背“所以,你看到了什么?”

“当然是看到你不想让南宫望知道的那部分呀。”徐闻转过身来,“你认为南宫夫人告诉你的那些事情南宫望未必就不知道,但不管知不知道,他都要看过你的反应才能确定造成的影响有多大。从这个角度说,你已经把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他虽然看出你的低落,却又同时判断这情绪不足以影响大局,这才选择继续留在你的船上。”

“这话说得,简直就像你知道南宫夫人说了什么似的。”梁京墨冷笑。然而看到徐闻的表情,他的笑容却渐渐凝固了。

“我当然知道啊。”

徐闻也在笑“十年前那件事从主持人角度来说算不上光彩,也因为某人的需要一直被掩盖着,但终究还是留下了痕迹。虽然在卷宗里关于这事件记述得语焉不详,但只要知道主要人物,再一一对号入座,即便是我这种局外人都能大致拼凑出当时的情况。”

“事件的导火索,是时任天京市警察局刑警大队长项云的宝贝儿子被人绑架一事。作为探案高手的她很快查到线索,并一路追踪着绑架者进入了西凤境内,而后与主持人发生正面冲突。和她同行的还有一个化名‘修罗女’的神秘女子,她身手超凡,出手狠辣,现在看来,十有就是南宫夫人了。”

“两人都是女中豪杰,哪怕面对众多的精英主持人也毫不退却。按记录推断,当时是黄老亲自下令绑架还是小孩的项南星,他的真实目标是引出不见踪影的孟川柏,却没想为西凤引来了两个棘手的煞星。为了以最小的伤亡尽快解决问题,黄老亲自上阵,以押上性命的方式与项云立下赌约,用西凤传统的对决形式来分出胜负。项云接下了挑战,最终战败。虽然没有任何一份记录保留了当时的对决过程,在场观战的寥寥数人也对此绝口不提,但过后流出的零星传言来看,那应该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面对当时的‘第一位’仍不落下风的项云虽然输了,却赢得了在场其他人的尊重。”

“只不过,项云的落败也就意味着她和项南星的死。这一点我认为那时的她已有觉悟,但这时才赶到现场的孟川柏却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老师当然无法接受……”梁京墨喃喃说道。

“孟川柏终究晚了一步,当他到达时一切已成定局。虽然名义上是‘第二位’,但他实质上已经是当时最强的主持人,加上黄老也非十足状态,他完全有能力撕毁赌约,带上妻儿突围而去。只是长久形成的观念却阻止了他迈出这一步,令他陷入迟疑。项云看出他的矛盾心情,于是遵从赌约自尽,却将儿子托付给他。”徐闻顿了一下,“当然,这部分是我的猜测,真相如何要问当时在场的南宫夫人,不过我猜,她跟你说的版本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

看到梁京墨的反应,他叹了一口气“果然。”

“世间安得两全法,再强的人也逃不出这片天地。”他叹道,“项云不愧是当机立断的奇女子。她以自己的性命消除了孟川柏的隐忧,又用这份负罪感驱使他为救儿子不顾一切,一切水到渠成。只是她低估了孟川柏对她的用情之深。在她死后,孟川柏不仅立刻就从对方手中抢回了儿子,更是第一时间直接对黄老及在场的一众主持人发起挑战。这显然是极度愤怒之下的冲动复仇,不顾后果,最多也是两败俱伤的结局——不,应该说,这就是他要的结局。”

“但这结局是黄老无法承受的。他自己身死不足虑,但如果当时真的开战,西凤的优秀主持人恐怕就要断档好几年了。”徐闻摇摇头,“我不知道黄老在那时候都做了什么,威胁?说服?说不定连搬出师徒情面来恳求这种不顾形象的事情都做了。总之最后孟川柏终于愿意让步,将这一战推迟到十年后。在那之后黄老逐步提拔和锻炼新人,自己也从‘第一位’的宝座上慢慢退下来,为新人让出锻炼的机会。这一切都是为了对抗这个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强大敌人。”

“只是黄老和你犯了一个同样的错误,这一点他直到弟子身死那一刻才明白。”徐闻叹道,“你们都以为孟川柏因为妻子的死要向西凤报复,报复的目标可能是人,可能是游戏制度,甚至可能是西凤表里不一的体制。但其实他最恨无能为力的自己,孟川柏最后的结局在那时候就已经写下了,剩余的日子,不过是通往结局的一段岔路……”

“够了。”

梁京墨铁青着脸打断了徐闻接下去的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再次翻腾的心情。

“就算我知道,现在也不是去想的时候。”他说,“这一战已经开始了,一切只能向前。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就算是为了那些上了贼船的同伴,我也必须要赢。”

“你呢,徐先生?”他问道,“我记得你说会留下来的,是吧?”

“梁先生。”徐闻微笑着说,“你觉得你这艘船上还有我想要的宝藏吗?”

梁京墨深深地看着他。这一回他不再避讳对方那可以穿透人心的视线,而是直截了当地与他对视,仿佛要从那深渊般的瞳孔中找到对方的真实想法。他想起徐闻曾经说过,无所谓在这片乱世里谁胜谁负,他只想见识一场最精彩的对决。

这样一想,答案呼之欲出。

“说的也是啊。”梁京墨苦笑。



战意复苏

“还没出来?”

“房门从昨晚就一直关着。不过人大部分时间醒着,偶尔能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电话?说什么了?”

答话的人迟疑了一下。“窃听器昨晚就被破坏了。”他低下头战战兢兢答道。

问话的人点点头,神情平静。他背着手,走到窗边站住,望着远处夕阳陷入了思索。

“皇子,依我看还是直接请他出来,当面问问他有什么打算吧。”答话者小声建议道,“不管怎么说,他在登岸时帮过公主很大的忙,也算为西凤立过功。虽然在战斗里派不上用场,但项南星这家伙的思考方式很有灵性,行动力也很强,如果他愿意加入行动的话……”

“这些事情还用不着你来教,‘蓝狐’主持人。”男人依旧望着窗外,“我在想的,是‘在那之后’的事情。”

“之后的?”“蓝狐”布莱克疑惑地皱起眉。

“这些就和你无关了。”

姜凉转过头,对着他微微一笑。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布莱克却分明从这表情里读到了送客的意思。一瞬间有股凉意沿着脊椎浸透全身,布莱克忙不迭躬身行礼,往后退走。

房门被再次关上,这房间又恢复了几分钟前的状态。姜凉一个人站在窗前,眯起眼看向红彤彤的西边。那个滚圆的大火球染红了团团云彩,把整片天空中都染上了和自己相同的颜色,却依旧是当中最耀眼的那个。

在姜凉看来,太阳是最孤独的天体。月亮多少还有星辰相伴,可它们一到白天却都在太阳的光芒下消失不见。凡人误以为白云是太阳的伴侣,殊不知两者间的层次差了上亿千米。

事实上,他们甚至不会抬眼看一看这个每天供给他们光与热的伟大火球,因为光是看着就会灼伤自己的眼睛。这痛楚会让他们畏惧。

只有到了这种光芒渐渐黯淡的时刻,它才显得平易近人一些。

“照这时间,那边的‘窃国战’应该开始了吧。”

姜凉神色如常,瞳孔却猛地收缩了一下。这句话刚才确实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却没有真的从他口中被说出来。他缓缓转过身,循声望去,只见对面窗户边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这人显然才刚从底下爬上来,用尽了力气,此时只有上半身勉强扒在窗台上,涨红了脸说出刚才这话后便气喘吁吁。

“你不会走大门的吗?”姜凉皱了皱眉,“这成何体统。”

“爬一爬,就当是复健运动了。”

那人笑道,双脚用力一蹬,整个人顺着窗台翻了进来,后背向下地摔在地毯上。瞬间冲击带来疼痛,让他嘴角猛地一咧,但这痛苦的表情在他脸上稍纵即逝,爬起来时,脸上又挂上了那自信的笑。

姜凉上下打量着他“身体已经好了?”

“睡了一觉好多了。”来人活动着手脚,“当然,也得谢谢你那难喝得要死的草药。”

这个从窗户强行进入房间的自然是沉寂了一整天的项南星。比起昨天会议的时候,此时他的状态简直是天差地别,仿佛全身上下都洋溢着满满的斗志。他的急病只是好转,之前受伤留下的影响也还在,但先是瞒过主持人的耳目离开房间,又顺利攀爬进入位于三楼的房间,这足以证明,身体上的这些限制还不足以阻挡他做成任何事情。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这是复健运动——不光是让身体重新适应高强度的动作,更是在心理上给予自己足够信心的仪式。此时的项南星,比起以往任何时间都要更强。

“看起来是复活了。”姜凉眯起眼,“这一觉似乎睡得不错?”

“别提了,上半夜心神不定,最后在床底下才睡着的,现在浑身酸痛。”项南星活动了一下手脚,“不过也拜我这坏习惯所赐,换了个位置,换了心情,挺多事情好像也就想开了。”

“关于孟川柏的事,你也想得开了?”

“他算是求仁得仁,我只能尽量活得精彩,不辜负他的付出。这就是我现阶段找到的答案,已经足够让我继续前进。”项南星说,“话说回来,你的草药知识也是跟这家伙学的吧?”

“这问题很重要?”

“大概不重要。”项南星说完,忽然笑了,“这么说,原来你也算是他的学生。”

姜凉耸耸肩,不置可否,这态度在项南星看来已是默认。

“对了,你上来前说了什么?‘窃国战’?”姜凉转开话题。

“我说的是梁京墨和白苏的那场对决。”项南星扭头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双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唯一未定的就是时间。如果是我的话,就会定在这个傍晚开始……”

“他们想必也是这样。”

“阳光太碍事了,我可以把这边的窗帘拉上吧?”梁京墨微笑问道。

“你不用向我请示。”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淡然答道,“这里又不是我的家。”

与梁京墨交谈的便是他这一次挑战的对手,“毒牙”白苏。此时他们正身在侯斯顿最负盛名的富尔茨大酒店顶层,一人站在大厅门边,尚未进门,另一人却已安然坐在正中的桌子一侧,连身后的手下都端坐着。虽然嘴上说着没有主客之分,但这姿态差别足以说明一切。

这栋建筑不过二十三层,相比世界上其他大酒店,它的高度并不突出,外型设计也有些老气,但在西凤首都这种大部分建筑整齐划一的衬托下,富尔茨酒店显得鹤立鸡群,俨然是中央大楼之外的又一地标建筑。

富尔茨酒店最出名的就是顶层的旋转餐厅。在机械的推动下,这个半球形的顶层会在四十分钟里完成三百六十度的匀速旋转,配合它超出其他建筑一截的高度,用餐者可以在一顿饭的时间里将整个西凤的景象饱览眼底。这当中“掌控全场”的隐藏寓意,也让它成为了最近几次“窃国战”参战者最喜欢选择的场所。

当然,比起视野,更重要的是它的高度。在几乎允许任何手段存在的“窃国战”中,狙杀无疑是直接的获胜方法。但富尔茨酒店的周围没有任何高度与其接近的建筑,唯一可行的只有乘坐直升机一类的飞行器从空中直接射击。

对于酒店周围“制空权”的争夺,便是两人这场较量的第一关。

“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梁京墨使了个眼色,一旁的秋半夏立刻会意地走上前去,抬手攥住半掩着的窗帘。

这一瞬间,窗外突然一声枪响!

秋半夏却像是早有准备似地猛一甩手,将窗帘往上一抖,同时身体顺势向后一转,轻盈地退回到了柱子的掩护之后。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伴随着枪响接连不断响起,子弹穿透了窗帘,在上面留下一连串的孔洞,飞舞的玻璃碎片则在上面割出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一切不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密集的枪声如骤雨来的急促,却又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迅速归于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大厅中无人作声,却见夕阳从窗帘的破洞映入,在地毯留下错落的光影。梁京墨终于迈开脚步,踏着满地斑驳走到桌前,在白苏面前缓缓坐下。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清楚这短短几秒钟里,梁京墨其实已经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

白苏安排的刺客和直升机自昨晚起就在酒店天台待命,等梁京墨一行进入酒店后,直升机立刻起飞,在酒店背面悬停等待,只等后者踏入大厅,狙击角度一出现便立刻展开攻击。

但梁京墨从一开始就预见到了这个情况。他要求拉上窗帘,这等于明确表示他知道攻击会从外面袭来。去将窗帘拉上的人也不是他自己,而是身手敏捷的秋半夏,主持人中首屈一指的灵活度和直觉,确保她可以在狙击到来的前一秒及时做出闪避。最后出手的则是他安排在周围待命的南宫家狙击手,当白苏的杀手乘着直升机从高楼阴影中现身时,狙击手没有丝毫犹豫,用最快的速度将直升机凌空击落。

虽然没有飞行器可用,梁京墨却用他手上的杀手牌对白苏的“制空权”做出了回应。这场未遂的暗杀对于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们来说似乎微不足道,但实际上里面只要有一处疏忽便足以瞬间分出胜负。这种程度的对抗,在接下来的“窃国战”中无处不在。

这便是代表了西风最高等级的,较量“掌控力”的终极对决。

“那么就开始游戏吧。”白苏沉声说道。他话音未落,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从他身后霍地站起,几步便走到了桌子一侧站定。他脱去了象征主持人的黑色西服,仅身着一件白色衬衣,这正是当初“负鼠”十二宣布叛出主持人后的装束。

“拜托了。”

梁京墨偏过头说。只见南宫望点点头,独自走上前去。他依旧穿着主持人的标准套装,与对方站在一起正好一黑一白,鲜明对比。壮汉虽然较常人高大,但南宫望在身材上也不逊色。两人之间即便还有着几公分差距,靠着他身上的肃杀之气也足以弥补。

与常规的西凤式对决不同,“窃国战”里并没有一个绝对中立的主持人角色,而是双方各派出一人,通过相互制约的状态达成平衡。这个人选对于整场游戏来说尤为重要,一旦无法与对方派出的人抗衡,那么游戏的公平性便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倾斜,难度也随之加大,甚至直接会被对方的盘外招压倒。

白苏派出的是原第八位的“巨蜥”科莫,在不久前他才刚刚击倒了姜乐这边的老牌主持人森先生。虽然那场战斗有些倚多为胜的嫌疑,但从他此时完好的状态来看,战胜森先生这件事对他而言不算太费力,这也足以窥见他的实力之强。

幸好,梁京墨这边还有南宫望压阵。虽然排名并不完全等于实力强弱,但“第三位”对上“第八位”,怎么看也不至于吃亏。

“窃国战的形式,就按照往常的来吧。”白苏提议,“‘预告游戏’,规则不用多说,生效区域就限定在西凤的领土范围内,至于先手的问题……”

他从身上取出一枚银色硬币“就用扔硬币来决定,你意下如何?”

“同意。”梁京墨眯起眼睛端详着对方手里的硬币,“那么,我要‘字’。”

“那我就是‘人头’了。”

白苏微微一笑,将硬币往上一扔。

“接下来,就听天由命吧!”



初次预告

“东方电力,远洋货运,北地重工……”

“巨蜥”科莫一个一个地念出了筹码上的标志,语调平稳,脸上却是微露惊讶之色。“窃国战”的筹码不是金钱,因此不能简单作为一个个的数字来处理。辨识每个筹码的价值,判断双方下注是否大致对等,这便是游戏主持人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在科莫看来,梁京墨抛出这一把筹码时看似随意,其实却已经占到他手中接近一半的资源。在第一回合就压下这样的重注,看得出来他对自己预告的事项很有信心。

“了不起的魄力。”

白苏看见筹码时也呆了一下,然而他下一秒便又露出笑容。“这才第一回合,不打算先试探一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梁京墨,“万一这一局输了的话,你接下去还怎么继续?”

“这点就不用你操心了。”梁京墨冷笑,“‘窃国战’的底注是一个筹码吧?不敢跟注的话,废话少说,直接留下你的筹码然后认输吧。”

他缓缓扫视白苏身后的那些人。

“不过,那样一来你的这些手下会怎么看你呢?跟着这样一个刚上来就不战而退的老大,我要是他们的话,想必会感觉很憋屈吧。”

白苏楞了一下。

“真是蹩脚的激将法啊!”他忽然仰头大笑。伴随着这个动作,他的手也伸向旁边放着筹码的盒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紧随着他的动作,是要抛弃一个筹码,冷静地避其锋芒,还是甩出不低于梁京墨的下注,赌上主持人对监狱的掌控能力去争取获胜?

答案在下一秒揭晓。白苏一把抓起了十余枚筹码,如梁京墨刚才那样将它们扔到桌上。作为另一边的主持人,南宫望第一时间估算了筹码的价值,而后对着梁京墨点了点头。

“价值基本相等。”他说。

“我要是你的话,就会加注。”梁京墨说,“反正都受了挑衅,跟了注,那为什么不干脆赌大点呢?赢了的话,士气大振。输了的话,不过就是输多一点。你有那么多的筹码,应该不怕那么快被我赶上吧?”

明明激将成功,形势大好,梁京墨的嘴却始终没有停过。他盯着白苏的表情,似乎还在寻找乘虚而入的机会,只是旁边的科莫却不肯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得意下去了。

“既然双方都已经下注,那么就到了核实结果的时间。”

他打了个响指,便有一个助手模样的人拿来了一台打开着的笔记本电脑。众人看到,那上面显示的正是海上监狱的电子平面图。在平面图的大部分区域能看到一些发光的亮点在闪烁,然而在梁京墨预告中提到的“c区”里却是一个光点都没有。

“这是监狱的实时扫描信息,平面图显示c区暂时确实没有人,看来有人组织了一场成功的越狱。”科莫说,“不过,预告里提到的时间是‘五分钟后’,现在距离这时刻还剩三分钟左右,让我们看看到时会发生什么。”

他转向南宫望“如果你担心我在设备上做了手脚,也可以通过其他渠道确认。”

“你们还不至于玩这种蹩脚的把戏。”南宫望淡淡地说,“不过,我会确认的。”

说完了这句,现场便陷入了沉默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住了屏幕上的画面,就连亲口提出那个‘预告’的梁京墨也不例外。虽然嘴上说得狂妄,但白苏跟注的举动依然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压力,要靠亲眼确认结果才能缓解。

“没问题,一切都安排好了。万无一失。”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一遍一遍地说。

这简直像是在试图说服自己,压下那不由自主涌起的不安感。遗憾的是,此时的梁京墨甚至无暇注意到自己这一丝微妙的情绪。

他只是看着屏幕,等待第一局的结果出现。

“按你这么说,如果拿到先手的话,第一局就是梁京墨的胜利吧。”姜凉说,“不过,只是在‘预告’这件事上获胜,还不能说明他已经把这回合主动权带来的利益最大化。”

“这话怎么说?”项南星问。

“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就是对方放弃跟注。”姜凉解释道,“原本准备万全的一个项目,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最后却只得到了一枚筹码作为补偿。这就像是拼尽全力一拳打出,却只是从对方身上擦过,只留下一小片淤青。规则上是赢了,却基本没有收获到什么。”

“不过,我不觉得白苏会放弃跟注。”他又说。

“为什么?”

“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会影响印象分。”

姜凉说“他们不是那种互有胜负的老对手,而是第一次交手。这样的话,刚开始的情况难免会影响双方手下对他们实力的判断。如果梁京墨赢下了掷硬币,又顺利拿下了第一回合,这相当于上来就连续赢了对方两次,难免让众人在潜意识里产生一点他更强的感觉。”

“当然,考虑到这种游戏形式里先手权的影响很大,拿下先手基本就能带来胜利,这个‘二连胜’的成色多多少少要打个折扣。在这种情况下,白苏的应对非常重要。如果他选择放弃跟注,选择避开对方挥出的重拳,这看似聪明,但在气势上却已经输了。”

项南星问“换做是你的话……”

“换做是我,就会跟注,但不加注。”姜凉说,“面对必输的局面,跟注是不退缩,输得起,加注的话就变成鲁莽。比起放弃,这样虽然会损失一些筹码,但跟注这件事本身能给对方带来周围的压力,让他在接下去面对类似情况时无法轻易回避挑战。更何况,白苏一开始拥有的筹码比梁京墨要多上不少,就算输了这局也不过是稍稍落后,这有什么好怕的。”

“这根本是歪理。”项南星皱眉,“不管看上去多有气势,输掉就是输掉,损失的筹码可是实实在在的,谁会意气用事去接下希望不大的挑战?如果我是梁京墨的话,我会笑纳这些筹码,然后在轮到自己时该放弃就放弃。那样看上去最多显得猥琐,但却能赢。”

“这又要牵扯到另一个原因了。”姜凉笑道,“项南星,在你看来,这些筹码代表了什么?”

“是‘控制’。”他自己答道,“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设定了。”

“这里面的每个筹码都代表了一个商业集团,或是一个政治团队。在以前的窃国战里,它们的易手不仅仅有作为筹码价值的转移,更是意味着对应的那部分势力也随之易主。你从对手处得到的不仅仅是筹码,还是接下去可以使用的手牌。一局胜负带来的就是此消彼长,效果非常明显。”姜凉苦笑,“可就像我说的那样,这些都是过去式了。项南星,你觉得这些筹码在现在这一局游戏里还能发挥类似作用吗?”

项南星缓缓摇了摇头,若有所悟。

“是的,现在没有了皇室这个绝对的强制力,事情大不一样。尽管还能靠双方分派主持人的方式保证基本的公平,但除此以外的事情就无能为力了。所以,和你想到的一样,现在的筹码只是筹码,在输光它们之前,这些都不过是看着漂亮的数字罢了。”姜凉笑道,“沿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你觉得这场‘窃国战’的胜负标准又是什么呢?”

不就是夺走对方的全部筹码?

正当项南星想回答的时候,姜凉的提示突然在他脑中灵光一闪。“这样说来……”他皱紧了眉头思索着,“没有了皇室身居高位的绝对强制力,筹码不过就是一堆数字而已,就算在一方赢走另一方筹码之后,由联合的两个主持人宣判了结果,但是……”

“但是,这也仅仅只是这场对决的胜负而已。”姜凉接着说了下去,“获胜一方可以将这个结果公诸于世,但那又代表什么呢?白苏的声望会受损,但他手底下的资源却不至于因为这个结果就投靠对方那一边。想着‘窃国’,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切磋而已。除非……”

“除非,梁京墨在这个过程中能够逼出白苏的弱点。”项南星接道,“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如果能让白苏在胜负的压力下暴露出不可靠的一面,或是表现得足以令他掌控下的势力都感到恐慌的话,他最后说不定真能从这场对决里争取到什么——但也仅此而已了。接下去的事情双方还是要依靠掌握的手牌,在整个国家的舞台上角力,过程中牺牲在所难免,更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平息……”

项南星咬紧了嘴唇“这难道才是那家伙希望看到的结果?”

姜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就是你推导出来的结论?”

“不是吗?”项南星疑惑。

姜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了笑,转过头去。

“本以为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你会变得有些不一样。”他想了想,又点点头,“不过这也没啥不好的,反正这会要跟白苏对阵的又不是你。”

项南星盯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再等等看吧。”姜凉笑着打开门,率先走了出去,“我和他约定的内容只有一项,等到出现预定的信号,我就带着人往皇宫里冲,把皇室正统的位置夺过来。不管他那边最后结果怎样,梁京墨是输是赢,这一步棋我都是肯定要走的。”

“但是有件事我敢保证,不论结果如何,游戏的进程绝不会像你想的这样。”

他顿了一下,重重地强调“绝不会。”



持续拉锯

游戏还在继续,胜负仍未分明。

赢下第一局让梁京墨收获了不少筹码,然而这些筹码的大部分又在接下去的几个回合里分几次还了回去。游戏进行至今,双方都很规矩地取下了各自的回合,算是在胜负数量上打成了平手。在筹码数量上梁京墨只是略有盈余,还没到能填平双方开局前差距的程度。

可是随着游戏进行,梁京墨眉宇间的忧愁渐渐散去,表情也显得越来越轻松。

“你似乎对你的情绪毫不掩饰。”白苏一边放下筹码一边看着他,“让我猜一下,这大概说明你那边的磨合已经渐入佳境了?”

“你说呢?”梁京墨也不回避。

双方的情况,其实彼此都是心知肚明。同样是坐在座位上对人发号施令,但白苏与团队中其他人的关系是“支配”,梁京墨却是“合作”。前者有如暴政,能将拥有的实力百分之百地压榨出来,后者互相尊重,却需要经过磨合才能发挥实力。

然而,如果能达到亲密无间的程度,合作的双方有时能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水准,甚至还要更高。在牌面略逊于白苏的情况下,要想反败为胜,梁京墨必须达到这种境界。

而随着游戏进行,任谁都看得出场面正慢慢发生变化。梁京墨每一次发令得到的反馈都比之前要快,达到的效果也越来越明显,有一两次甚至差点将白苏的预告内容否决掉。这意味着那些合作者已经越来越信任他的决策,磨合渐渐成型。虽然暂时还没从白苏的回合中拿下一局,但照这势头下去,说不定很快就能见到下克上的一幕。

“不过,在真正攻下我的回合之前,这些都只是你一厢情愿的乐观罢了。”

白苏冷笑道“想必你也发现了吧,这场游戏就像是网球比赛,拥有发球局的一方有着天然的优势。先手什么的都是虚幻,在两个实力接近的对手之间,谁能先打破对方的发球局,谁才算是真正得到主动权。在这之前有两次你确实差一步就成功了,可是你别忘了……”

他竖起一根手指“每一次。你的每一次回合都是在风雨飘摇中过来的,这当中只要出现一点点失误,我的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你那些微优势蚕食殆尽。你以为自己距离获胜只差一步?其实你正站在悬崖边上,往后就是万丈深渊,先输掉自己的回合,你就完蛋了……”

“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多话的人。”梁京墨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后面的废话我就不听了,但还是要感谢你的认可。”

“认可?”

“你刚才自己说了,在‘实力接近的对手之间’。”梁京墨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也就是说,连你自己都终于承认,我可以正面与你对抗!”

随着这突然扬起的语调,他重重将筹码拍下。抬起手时,底下却只有一枚。

这是白苏的回合,宣告的内容也是他无从涉及的领域。选择放弃,是这种情况下最理性不过的判断。这原本会是容易折损士气的举动,但借着两人刚才的对话,梁京墨成功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漏洞,反过来提升了自己一方的信心。

在游戏开始前,虽然双方看似对等,但梁京墨一方已经是精锐尽出,对方却还明显留有余力。不管表现得多么从容,那些支持着梁京墨的人——甚至是梁京墨自己,一直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不安感之中。

然而此时,白苏无意说出的这句话等于暴露了自己的底牌。虽然不排除他借此故意误导对手,想让梁京墨误判其实力的嫌疑,但后者此时需要的正是信心。此时这句话已经通过他随身的无线电传到了那些合作者耳中,让他们都听到了白苏亲自承认的事实。只有让这些人都彻底相信这场对决能赢,他才能更自如地指挥这些人的行动。

毕竟很多时候决定胜负的,就是他们在接到指令后迟疑与否的几秒钟。

“这一回合,由白苏获胜。”

“巨蜥”科莫低声宣布结果,却还是忍不住担忧地看了白苏一眼。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另一旁的南宫望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一丝疑惑,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虽然两人之前没有交手过,但按照常理来说,作为前“第八位”主持人的科莫应该经历过了不少高强度的挑战,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而白苏之前也是“第七位”,论起智计和实战经验绝不在梁京墨之下。这样的两个人在面对梁京墨时,一个不小心暴露了担忧的情绪,一个更是直接说漏了嘴,这显然都是信心不足的表现。

但在南宫望自己看来,梁京墨这前几回合只能算是磕磕绊绊,输的回合多数毫无脾气,赢的也是危机四伏。虽然他表现得越来越好,但还不至于立刻就能对白苏一方产生威胁。

难道说,是梁京墨在游戏中的气势让他们产生了危机感?

这个念头刚在南宫望的脑海中浮现,又被他瞬间否定了。确实,即使只是站在一旁,他也能感觉到梁京墨那边制造出来的强烈存在感。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在试图给对方施加压力,干扰对方的判断。

这本来就是预定战术的一部分,但就算是制定这一战术的梁京墨本人,恐怕也不敢想象这些做法能真正影响到那些身经百战的“一位数”高手们。说到底这只能出自优势一方对弱势者的压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此时的梁京墨甚至不在他本人的最佳状态。

“那些随从产生动摇还能理解,但是如果连这两人都受了影响,这到底是……”

南宫望一边随意地想着,一边顺势扫视着白苏身后的手下。

可下一秒,他的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猛地停住。尽管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但多年的杀手经历让南宫望练就了从形体姿态上判断精神状态的本事,从对方站立的样子来看,他比起那两个顶级主持人更加放松,全身上下都充满了自信的意味。

“这个人是……‘第十一位’的假面人菲克。能和秋半夏几乎战成平手,他也可以算是堪比‘一位数’的高手了。”南宫望暗暗疑惑,“可是,为什么只有他显得特别冷静?”

疑惑归疑惑,游戏还在继续进行。

对方的动摇对梁京墨来说无疑是大好时机。虽然在刚刚过去的那一局里无计可施,但假如白苏下一次“预告”的内容落在他可以施加影响的范围内,那说不定就是打破僵局的机会。

只是,那也是他完成自己这一回合之后的事情。虽然在这回合中占据主动权,但在梁京墨的面前也放着两个不同的选择。

一个,是“预告”自己相对有把握的领域,安稳度过这一回合后放在对方回合决胜负。

另一个,却是借着对方动摇的机会抛出自己的胜负手。那样一旦获胜的话,就能进一步摧毁对方的信心,拿下后面的回合更不在话下。但这样做的话梁京墨也得负起失败的风险,好不容易在对方心里埋下的那点畏惧,说不定也会随着这一局的胜负彻底消失。

“再怎么装作思前想后,其实答案早就很明显了。”站在他身后的秋半夏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梁京墨说,“从过去到现在,你从来都只喜欢选择那一种方式。”

“你真是了解我。”梁京墨回头笑道。

他转过头盯着白苏的眼睛,如第一回合般伸手抓起一把筹码,将它们直接扔到桌上。

“这一回合,我‘预告’的内容是……”他顿了一顿,朗声说道,“在五分钟内,我方的人将攻破西凤皇宫大门!”

这话一出,白苏的眉头顿时一皱,身后的那些手下也不约而同变了脸色。不光是他们,就连梁京墨一方的不少人也在这一瞬间露出严肃的表情。和之前那些地方不同,西凤的皇宫毫无疑问是这个皇权国家的心脏,也是白苏一方在这场举国之乱中来去自由的最大依仗。虽然因为姜凉兄妹的存在,白苏手上的皇室这张牌暂时未能发挥作用。但如果真的任由梁京墨将其攻下,影响不仅仅是这一回合的胜负,更是釜底抽薪,直接抽走了白苏赖以生存的根基。

当然,这里面的前提是——梁京墨真能做到。

“既然提出了这样的预告,我不可能不跟的。”

白苏在短暂的惊讶后很快镇定下来。他微微一笑,抓起一把和梁京墨差不多的筹码。

放下,然后再加上一份同样多的。

“跟注,以及翻倍。”

白苏冷笑“只有这个预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实现。假如你真能做到的话,就算要我把全部筹码都送给你也无所谓。”

“我不需要你全部筹码,放在桌上的这些就可以。”梁京墨自信地笑了笑,跟了对方的加注后便转向旁边的南宫望,“距离‘预告’的时间结束还有多久?”

“四分钟三十秒左右。”南宫望答道。

“时间刚刚好。”

梁京墨点点头,按住耳朵,通过那上面的无线对讲机对另一处下达了命令。与此同时,白苏也正压低了声音做着差不多的事情。两人的目光再无交流,神情也都是前所未有地严肃。一道又一道的命令随着语音化作电波,从这个大厅奔向西凤各地,化作远处不息的争斗。

这一次不再是商业或政治上的暗战,而是实实在在的正面突破,唯一的评价指标便是武力强弱。虽然在场的人都没有亲眼看到,但光是用想也知道,此时在皇宫正门附近肯定正展开着一场残酷血腥的混战。

是梁京墨的人成功冲进皇宫,延续自己回合不败的纪录,还是白苏的手下挡住了冲击,为己方守住最重要的阵地?这个悬念并没有持续太久。四分多钟后,“巨蜥”科莫代表白苏提前五秒接通了皇宫卫士的通讯,为的就是第一时间确认赌局的结果。

“情况如何?”他言简意赅,“现在占据皇宫正门的是哪一方?”

“是,是我们!”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很从容,没有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慌乱。背景声音里虽然隐隐有几声吆喝和惨叫,但听上去就是在很远的地方。由此看来,梁京墨的人连靠近正门都办不到。

“对方一开始冲了几回,但都被我们挡下!”皇宫卫士的声音很自豪,“到增援来了,这事就更轻松了。要不是遵循不得追击的指令,我们早就把对方一网打尽了。按我说……”

一声巨响突然淹没了他的话,连通讯器都震得嗡嗡作响。原本面有得色的白苏脸色顿时一变,那些面露笑容的手下更是直接让笑容僵在脸上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梁京墨却露出了笑容。

“是定点爆破吧。刚好四分三十秒,一秒不差。”科莫看了他一眼,“你还藏着这杀手锏。”

“过奖过奖。”梁京墨虽然脸上笑着,却难掩眼中的那一丝紧张。

“不过,仅仅爆破还不等于成功。”科莫冷静地说,“最终的结果,还得问清楚再确定。”

他按下通讯器,继续呼叫那个皇宫卫士。爆炸似乎暂时影响到了当地的信号,但几十秒后,通讯器的那头响起了皇宫卫士略显狼狈的声音。

虽然狼狈,却喜悦。

“守住了!”他大声说,“对方全被挡在门外十几米处,没有人冲进来!”

白苏抿住嘴唇,后背重重靠到椅背上,随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精神终于暂时放松,他身后的手下里有人开始击掌庆祝,就连一贯谨慎的“巨蜥”科莫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在隐藏危机的形势下反过来攻陷对方的回合,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决定性的胜利。

只是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一刻在梁京墨眼中闪过的笑意。

“守备人员已经被调到正门,这声爆炸就是约定的信号。”

姜凉狠狠握了一下拳头。

“皇宫潜入行动,现在开始!。”



声东击西

“皇宫潜入行动,现在开始!。”

姜凉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昂扬“居然还真是被你做到了啊,梁京墨!”

在他身后,项南星也狠狠握了一下拳头。在他的推测里,对方既然事先在地下水道中设下埋伏,那么陆地上的入口肯定也有所防备,想入侵皇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当梁京墨提出等待爆炸信号,趁人员被调走时潜入的计划时,项南星其实在心里对其嗤之以鼻。

然而当亲自侦察的姜凉带来“守卫已被调到正门”的情报后,这点轻视变成了敬佩。不管两人过往恩怨如何,梁京墨确确实实地完成了这个被他认定不可能的任务,为他献上敬意,是应有的礼仪。

“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工作了。”姜凉低声说道,“进入皇宫,扫平乱党,然后……”

他的声调猛地提高“将这个国家的皇座夺回来!”

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随着他的一句话骤然升高,项南星几乎可以清楚听见周围心脏加速搏动的声音。虽然无人答话,却可感到群情激昂。

此时在这房间里的早已不止他们二人。“狂岚”徐迎,“避役”岳明,“蓝狐”布莱克,除了重伤的“黑虎”布鲁,这几个曾经被派出执行其他任务的主持人都已归队,此时一并编入到潜入皇宫的特别行动队之中。就连原本担任公主护卫的“浮冰”雪彦和“彩焰”文姬两位主持人也在姜乐自己的授意下终止了之前的任务,加入这支队伍。

皇子亲自带队行动,公主身边全无护卫——这是放弃一切防守,全力投入进攻的姿态。

除此之外,南宫茜因为项南星的缘故毫无悬念地加入队伍,姜乐找到的那些皇室支持者里也有几位表示要用他们所长助这次行动成功,于是一并随行。然而这些人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个老人。在他刚现身的时候,几个知情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向他和姜凉投去疑惑的目光。

对这个人的存在,项南星也想不通。

仅仅在一天之前,这个暗地里投靠白苏的老建筑师还企图用一张假地图将他们一网打尽,只是在最后关头被项南星识破才计划落空。项南星不知道他在经过连夜审讯之后供出了多少东西,但按正常逻辑,这种有前科的人至少也该雪藏,不应参与到这种重要的行动中来。

但在这件事上,姜凉显然另有打算。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他冷冷地对老人低声恐吓道,“这是戴罪立功的最后机会,别再浪费了。”

老人惨然一笑“皇子殿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你只知道那些陷阱和埋伏的位置,对吧?”姜凉笑了笑,“这样就够了。只要你如实提供全部这方面的情报,不止是假地图上有的,还要包括地图上没画出来的那些……”

他笃定地说“那样的话,我就有办法将正确的路线还原出来!”

听到他的话,项南星恍然大悟。确实,老人本可能真的不知道真实的路线,但设下埋伏的那个人肯定知道。那个人布置的伏兵虽然很大部分是为了对付他们,但同时也会担任着守卫通往皇宫核心道路的职责。

换句话说,从对方的人员配置上就能看出哪些道路受到重视,这就可以排除掉一部分无用的岔路了。在这基础上再将那些只有单独一两组伏兵的道路去掉,只观察沿路都有伏兵的路线,理论上完全有可能还原出通往皇宫的路线。

只不过,这件事实际做起来远没有听上去的简单。首先老建筑师自己未必掌握着所有伏兵的情况,就算经过一夜的审问和洗脑,他此时说的也未必就全是实话。光这一点,就决定姜凉没法确定掌握所有伏兵的情况,只要少知道几处,推测出来的主路和岔路就会完全不同。

其次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不可避免要面对那些已经准备好的伏兵。那些被老人指出的自然不足为虑,但如果遇到连老人都不知道的真正伏兵,情况就会非常危险。潜入过程中的情况瞬息万变,这要求带头人需要有着极强的应变能力。

“所以,这一趟由我带头。”姜凉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老建筑师,“我和他走在最前面,其他人跟着我,顺序自己安排,但要注意保持应变的距离。徐迎你带着雪彦和布莱克押后,关注后路的同时保护好文姬。至于文姬,你的任务就是随时准备好爆破。”

他顿了一下,重重地说“必要时候,就用你的火药强行炸开一条通路!我授权给你!”

他没有明说这通路是要往前还是撤退用,但众人已经心知肚明。人都已经到了皇宫地下,在那里展开爆破只能是往陆地方向走,这毫无疑问就是将潜入变为强行突破的意思。只是这种地形复杂的地方一旦爆炸便很容易出现大面积坍塌,即便是擅长操作火药的文姬也很难控制范围和力度,一不小心就是将所有人被活埋的结局。姜凉特意点出这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使用的做法,除了提醒之外,更多的是要表达里头那种拼死的决心。

这豪情,连项南星都感觉斗志昂扬起来。进入水道后,他主动走到相当于副攻手的第二梯队位置,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的姜凉和老人。在他旁边的是短暂当过几天同学的“避役”岳明,本应留在队伍后半的南宫茜背着组合枪,涨红了脸跟在两人后面快步走着。

“南宫大小姐,你还是往后一点比较安全吧。”岳明无奈地回过头说,“一旦开战,你可以迅速和目标拉开距离,方便射击,而且后面慢点无所谓,你也不用跟得这么吃力。”

南宫茜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却不回答。一半是不屑,一半却是因为实在没有多余力气了。

看着她涨红的脸,项南星也有些不忍。“小茜你还是往后走吧。”他劝道,“他说的至少有一点没错你作为枪手不应该第一时间面对敌人,拉开距离才是合适的做法啊。”

“那样的话你会更放心?”南宫茜咬着牙反问。

项南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但那就成我不放心了。”她伸出手指,狠狠戳了一下项南星的手臂,“留你一个人在前面,遇到状况闷着头冲上去?别那么傻好不好,这次潜入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她警惕地看了岳明一眼,狠狠地说“而且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至少我还没有完全信任这些所谓的主持人!”

岳明耸耸肩,摊开手表示无奈。他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了老建筑师压低声音的示警。

“就在前面转角!”

项南星和南宫茜同时停住了脚步,前者靠向墙边,减少受击面积的同时让出射击的角度,后者则是第一时间卸下了组合枪,转瞬之间便将起拼装完毕,做好了狙击的准备。

反观岳明,却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不出没有半点要动手帮忙的意思。

“你们慌什么啊。”他懒洋洋地说,“既然皇子在那,他又提前得到了消息,接下来的事情就没什么悬念了。”

仿佛要印证他的话似的,在下一秒,原本还走在老人身边的姜凉突然身形一动,加速向前,转眼便消失了在众人视野之外。几秒钟后,从走道拐角的方向连续传来几声重物叩击墙壁的闷响,很快便又重归宁静。

姜凉从拐角处缓缓走出,轻轻拍掉双手沾上的尘土。

“继续。”他简洁地说,同时对着岳明勾勾手指,“还有,你走前面。”

“还有闲心注意到我偷懒么……”

岳明无奈地笑了笑,顺从地走上前去。项南星和南宫茜对视了一眼,再看看前面渐渐走远的三人,不约而同放慢了脚上的步伐。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姜凉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足以打消一切担忧。那些做好准备的伏兵原本是狩猎者的身份,却仅仅在一瞬间就被击倒,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就如岳明所说,有姜凉身先士卒,后面的人就不需要惊慌失措,战斗的部分只要交给他来解决就好。如果遇上需要破解的陷阱或者机关,一部分他自己当场解决,难度较高的,也有队伍中那几位专家协助。项南星和南宫茜的支援,对这个男人来说完全是可有可无。

在这种情况下,与其冒险走在前面,不如后撤一些,避免反过来变成战斗上的负担。项南星清楚,现在连岳明也上前协助,几个主持人不是走在最前就是押后,中间那几个忠心西凤的合作者正缺人守护,这才是他们真正可以发挥一点作用的地方。

他们放慢了速度,和那几个拥有学识却不擅作战的合作者并肩而行。担任传令兵角色的岳明偶尔会走回来叫走需要提供协助的人,有时也会遥遥向他们比划示意停下或者继续前进。在这种时候,前面往往会传来轻微的声响,但总是持续片刻便归于宁静。项南星知道这是姜凉在解决伏兵,每次骚动都意味着他排除了一次险情,并且朝着正确的方向又前进了一步。

一切看上去非常顺利,只是项南星心中始终挥不去一开始的那个忧虑。

——如果遇到连老建筑师都无法预警的埋伏,他们还能及时排除吗?

仿佛是某种恶毒的预言,就在一切看似顺利,而他却又一次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从前方走道的拐角处一跃而出,向着这边全速冲来。他原本以为又是岳明回来传令,正打算看看对方有什么动作。然而细看之下,却是姜凉本人。

“快趴下!”

姜凉此时不顾隐秘行动的原则,竟然放声大喊!

这是紧急情况!项南星心头顿时一紧,大脑也随之高速运转起来。其他人还在发懵的时候,他已经条件反射地伸手搂住离他最近的南宫茜往旁边一扑,就势打了个滚,让两人后背紧紧靠在墙脚处。在做出闪避反应的同时,他伸出手按住旁边一人的肩膀,将还发着呆的后者直接按倒在地,往墙边拖。

“趴下!快!”项南星大喊。

他还想伸出手救助多一个,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比起这个被项南星拖走的家伙,其他人显得太不幸运。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的人盯着飞奔而来的姜凉不知所措,耳边是两声刺耳的呼喊,还来不及照做,一抬眼便又见到那些跟在姜凉后面杀出的人。

统一的白色装束,手里拿着黑色的枪——这就是他们最后记住的景象。

在下一秒,随着一声爆响,烟雾毫无征兆地将一切笼罩。

而后枪声大作。密集的子弹如暴风骤雨,疯狂宣泄在这条狭窄的走道。



劫后反击

密集的射击只持续了几秒钟,但在项南星的感觉里,这仿佛有几分钟之久。在这片充满硝烟气息的浓郁烟雾里,他连自己的双手都看不见,只能凭手臂触感知道南宫茜还在身边。他弯下腰,用手在脚边捞了一捞,听到一声咳嗽——那个被他拉过来的男人还在。

“前排警戒,后排更换弹匣!”

浓雾的那头传来一个威严的男人声音,随后是噼噼啪啪弹匣被更换的声响。项南星闭上眼睛,数着响声的次数,默默计算着敌人的数量。脚下的男人似乎想说什么,刚大声说了个“我”字,就被他一把捂住了嘴。

“怎么说?”南宫茜压低声音问道。她此时已经握住了枪柄,跃跃欲试。烟雾弹显然是姜凉躲避攻击的最后手段,在此时却成为他们反击的助力。狙击手级别的眼力足以帮助她在烟雾散去的时候更早一步发现目标,这使得猎人和猎物的角色产生互换。对于这些胆敢突袭自己的敌人,她有信心反过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换弹匣的有四个人,如果前后排一样人数的话,算上指挥官自己将近十个人了,这人数非常棘手。”项南星反手握住了南宫茜的手,“分两排戒备是防备神枪手的策略,就算是你也很难一口气放倒全部人。先等等,冲出去会很危险。”

“而且,也得看看我们这边是什么情况。”他咬着牙说。

在刚才那风云突变的时刻,项南星的反应不仅快速,而且正确。再密集的射击,边边角角的位置也不容易被打中,将身体贴着墙和地面更是会显著减少中弹面积,再加上这边墙脚还堆放一些杂物,形成了类似掩体的东西。在刚才那一轮扫射中,项南星和南宫茜,以及地上被他拉过来的那个人,都奇迹般地一枪未中。

只是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在一切归于宁静之后,地上开始传出痛苦的呻吟声。这些人中了枪,却在刚才的极度惊恐中感觉不到身体疼痛,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

项南星身体微微一动,然后生硬地顿住了。

这次,换南宫茜紧紧拉住了他的手。

“别去!”她压低声音,却压不下声音里的焦虑,“就算烟雾挡住视线,但耳朵还能听见,朝着声音方向直接射击就是!任何一个用枪的人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救不了他们,出去只是送死!”

项南星咬紧了嘴唇,感觉淡淡的血腥味正从舌尖和鼻端缓缓渗入喉咙,让他声音发涩。

“我知道。”

他耸起的肩膀垮了下来,紧绷的手臂慢慢放松。就在南宫茜以为他想通,正打算松开手的时候,他忽然用力一挣将她甩开,朝后抬起的脚在墙壁上猛地一蹬!

借着墙壁反冲的力道,他弓起的腰背猛地挺直,仿佛释放的弹簧全速向前冲出!

就在这一瞬间,密集的枪声再次响起!伴随着痛苦的惨叫,点点血花飞溅而起,在灰色的烟幕上挥洒作画。

“你这次立了大功,了不起。”鲁达淡淡地说。

嘴上说着“了不起”,从心底里他却压根儿就看不起身后这个低头哈腰的老人。作为一名军人,他崇尚光明磊落的正面战斗,却也不排斥以智谋取胜。只是同样用计,埋伏顶多就是打人个措手不及,至少还是真刀真枪地和对方作战,反间却是先骗取对方信任,再从后面捅他一刀,这行为放在生活中就是诈骗,属于下三滥的手段。

当然,不论手段如何,将敌人带到预定地点的这份功劳无法否定。但归根结底,最后决定结果的还是鲁达和他手下的那些人。没有强大的武力作为后盾,那些计谋根本毫无意义。

力量。只有力量才是最后那个决定一切的因素。这不光是鲁达,更是大部分西凤人一贯理念。因此当白苏代表皇室发布任务,让他带队杀掉企图入侵皇宫的流亡皇子一行时,鲁达没有太多犹豫就答应了。虽然从排位上说,流亡的第一皇子和海外的四公主都比此时皇室里的那位继承人要高,但前者已经是这个国家的边缘人,身边最多只有几个看不清形势的跟随者,后者身后却有白苏以及大半个国家的支持,哪个正统,最终还是要看谁的拳头硬。

识时务者为俊杰,鲁达自小就懂得这道理。因此他虽然轻视身后这个老人使用的手段,却对其所选择的立场没有丝毫鄙夷。敢于背叛皇室投入更强者的阵营,这依旧需要莫大勇气。

他正想着,旁边一个队员小声问道“队长,要过去看看吗?”

前方是一片未散的浓烟,刺激性的气味有点呛人,但更棘手的是视线被它完全遮蔽,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鲁达记得,在他下令开枪之前,背对着他们逃走的第一皇子侧身从腋下扔出一个像是烟雾弹的东西。这团突然爆开的烟雾让他们失去目标,只能临时凭感觉扫射一通,到底打没打中,打中多少人,现在都还不清楚,需要进一步查看。

但还不行,至少现在不行。鲁达轻轻摇了摇头。

第一皇子在被偷袭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后撤的正确反应,不仅开口向同伴示警,更是及时放出烟雾弹,将杀伤降到最低。由此可见,对方对袭击之类的事情早有准备。虽然他自己多半来不及躲过刚才那一轮的扫射,但也不排除奇迹发生的情况,更何况,刚才他的那些同伴里也有人及时做出反应了。

如果对方真能从这一轮射击中存活下来,此时或许正在烟雾中等待反击机会。

“对方不是什么小角色,千万不要大意,”他低声告诫身旁提出建议的队员,而后提高嗓门,“前排警戒,后排更换弹匣!”

这是他们平时就在演练的小队配合,执行起来自然毫无难度。训练有素的队员默契地排成两排,由刚才那轮扫射中刻意保留弹药的四个队员顶在前面,戒备可能到出现的反击,后面四人则快速更换弹匣。这是鲁达刻意露出的破绽,尽管这边有双排站位互相掩护,但这几秒钟里他们火力最弱,也最容易受到攻击,只有等到换完弹匣后才能再次形成火力压制。若对方还有反击之力,就算没有强攻的把握,也该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非得殊死一搏不可了。

鲁达朝着烟雾端起枪,深呼吸,耐心等待着。一秒,两秒,他的耳朵自动过滤掉了队员们噼里啪啦更换弹匣的声响,空弹壳掉落在地的声响,只是专注地听着前面的声音。他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商量着什么。鲁达试图再听仔细一些,然而中弹者们痛苦的呻吟声却开始出现,掩盖了那些原本就微弱的说话声。

但无所谓了,他想。

他已经听见了弹匣更换完成的声音,接下来就是新一轮的扫射。这依旧是他们演练过无数次的局部压制战术后排向前,开枪压制,原先的前排则留在原地更换弹匣,循环反复,他们始终保持着四把冲锋枪的火力,足以在狭小区域里压制任何敌人。

“队长,打吗?”旁边的队员问道。

鲁达微微张开嘴,却突然犹豫起来。

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第一波扫射虽然没能瞄准再打,但九柄冲锋枪的火力足以覆盖整个走道,对方就算趴下也难以幸免。就算有几个侥幸活下来的,刚才他已经故意为对方留出反击机会作为试探,但对方最终也没能做些什么,可见就算还有人活着,也已经有心无力。

现在弹匣已经换好,接下来要做的不过是清扫战场,把那些受伤的人杀掉罢了。十拿九稳,胜券在握。

但,真是这样吗?

诸多思绪在鲁达脑中一闪而过,忽然,他微微张开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射击!”

他一声令下,后排四人向前一步,端起枪开始第二轮的齐射。按照平时演练的战术,他们一边循着呻吟声的方向射击,一边稳稳地迈步向前,走入烟雾之中。

一步,两步,鲁达的枪口慢慢抬起,对准了前方那些队员的后背,而后缓缓向上。

他突然朝着前方天花板的方向打开了枪管下加装的战术手电。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队员微微有些错愕,然而长久以来的训练让他们的身体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四个原本扫射前方的队员立刻停火,停住脚步,保持着持枪警戒四周的姿态,而后排四个迅速换完弹匣的队员则条件反射地抬起枪口,指向队长用光线标记的方向。

在下一秒,四个人惊讶地张大了口。

只见在渐渐散去的烟雾上方,原本平整的秘道天花板上不知何时已经攀附了一个人。他用双手双脚贴着天花板,腰背微微弓起,一动不动,全程无声无息。若不是被鲁达手电的光照到,恐怕这里没人能发现他的存在。

这是姜凉,西凤第一皇子。在几十秒前,他们差点就成功杀了他。

然而此时,他展现出来的动作却完全违反了重力原理,简直像一只巨大的壁虎贴在头顶上,这怪异景象让队员们心生恐惧。

反而是被发现的姜凉自己分外淡定。

“你就是皇宫秘密卫队里的鲁达吧?”他竟然开始打起招呼,“我听过你。经验丰富,遇事谨慎,是个不输于主持人的优秀人才,难怪能发现我。”

“皇子的手段也很优秀,准备也非常充分。”鲁达虽然还未扣下扳机,持枪的手却丝毫不敢放松,“遇袭之后抛出烟雾弹的反应堪称完美,在这之后不仅不翻滚躲避子弹,反而冒险往上跳,这份胆识更是无人能比。”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对方双手的位置。

“您拿着金刚石一类坚硬矿物打造的攀岩挂钩吧。先将双手固定在天花板上,再用腰腹力量把身体贴上去,这样足以避开扫射。等我们想着清理战场,走到一半时,您再……”

“好一个声东击西的计谋啊。”他冷笑着说“烟雾弹看似为了影响射击,实际上却用来隐匿身形;以为人在前方,实际上却在头顶。您的每一招都充满错误的诱导,让人步步惊心。”

“分析得真好。”

姜凉大笑着鼓起掌来。看似赞赏,这动作却不仅让底下队员们心头一颤,更是让鲁达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随着姜凉的双手离开墙壁,他的上半身随之垂下,仅靠双脚倒吊在天花板上,形如蝙蝠,看上去更诡异了。

这动作实际上是对鲁达这番分析的当众嘲讽。

“去死吧!”

终于有队员抵挡不住这压抑的氛围,忍不住扣下扳机。有人先动手,另外三人也就抛下包袱,接二连三地开了枪。但早在他们动手的前一瞬间,姜凉仿佛预见到了这一幕,抢先用双脚猛地一蹬,整个人如鬼魅般冲入通道下方的烟雾之中。

瞄准了天花板的射击纷纷失了准头,而警戒着的其他队员反应甚至跟不上对方的动作。就在鲁达指挥着众人调整枪口,准备对着烟雾再来一轮无差别扫射时,烟雾之中却再次传出了姜凉那懒洋洋的声音。

“这样真的好吗?”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讥讽,“所有枪口都朝着一个方向……”

“‘以为在前,实际上却是在后啊’。”

后面一句,他模仿着鲁达刚才的语气说出,学得惟妙惟肖。鲁达大怒,正要下令射击,却忽然感觉胸口一凉。他一低头,只见一截明晃晃的刀刃从胸骨中间穿出,温热的血迟了一步,自伤口处汩汩流出。

“谁……”

他本能地抓住刀刃,勉强回过头,对上了身后老人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易容刺客

“你……为,什么……”

鲁达拼尽全力,却只能勉强从口中说出几个零碎的单字,再要用力时喉头忽然一甜,咳了一声,喷出一口殷红的血。

“劝你别说话,可以活多几秒。”老人阴笑着说,“这一刀不光切断了动脉,还穿透了肺叶,现在连呼吸都很难吧。勉强说话,只会加速让血往肺里面涌,很痛苦的。”

鲁达死死瞪着他,眼中是满满的仇恨。不用对方说明,他也知道这一刀穿胸而过,自己绝无生机了。“老头,你竟然!”他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字地念,“你,背叛我……”

看着老人似笑非笑的表情,鲁达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停住,脸上浮现惊愕表情。

“不对!你不是!”他吼道,仰头又喷出一口鲜血。

老人的笑容变得僵硬,甚至透着几分尴尬。两人对视了几秒,老人叹了一口气。

“这么快就被你看出来,真没意思。”

他揭下几可乱真的人皮面具,露出底下年轻许多的面容,原本微驼的背也挺直了,紧缩的肩膀随之打开,整个人立刻显得高大健壮起来。这是个看上去很爽朗,很平易近人的青年——如果他手上不是还握着那把短刀的话。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第二十二号主持人,‘避役’岳明。”他说,“虽然算不上最擅长的那个,但我的乔装技术在主持人里至少前三。你这么快就看穿,眼力值得一赞。可惜……”

他叹了一口气“可惜太迟了。如果刚才像这样正眼看我的话,说不定还有点机会。”

他叹声未落,鲁达忽然感觉胸口一凉,像是那里开了个洞,冷风止不住往里涌去。他低下头,看到掌心被刀刃划破的伤口,这才反应过来是插在胸口的短刀被岳明快速抽走了。

鲜血迟了一步自伤口汩汩涌出,温热的感觉缓解了阴冷的症状,却也抽去了鲁达最后的体力。他缓缓跪下,侧身倒地,仅有的最后一点力气用来转过头,死死盯着岳明的脸,像是要在生命最后关头牢牢记住这个杀死他的家伙。

“再见了,壮士。”后者瞟了他一眼,一边漫不经心擦拭着刀刃沾上的血,“你要记住我,他日要是有缘,九泉之下再相见……”

“我就再杀你一回。”

“你废话真多。”

另一边传来姜凉冷冷的吐槽。他此时也在擦拭着刀刃上的鲜血,只不过他的刀不在手里,却在鞋子前端。这是两截平时藏在鞋底,触动机簧便可弹出的刀刃,由高强度的合金打造,锋利无比,姜凉正是用它们插入天花板后倒吊在上面,寻找出手的机会。

而刚才他借着烟雾的掩护和岳明制造的混乱,将这两截刀刃依次抹过队员们的脖颈,安静,迅捷。足刀割喉——这个在暗杀术里颇有难度的技巧,由他使出却显得无比轻松。

乍一看,姜凉在整个过程中都显得很是从容,但实际情况却远比这凶险得多。经过了一晚上的拷问,老人终究还是隐瞒住了最关键的一条信息,那就是鲁达小队的埋伏地点。

就算姜凉身手再好,反应再快,在这种狭小通道里突然面对近十挺冲锋枪编织成的火力网,结果也必定凶多吉少。然而在到达预定地点之前,老人一些不自觉的细微动作让姜凉有了警觉。在善于洞察心理的后者眼中,老人的疑点越来越大,终于在他的肢体动作开始表现出兴奋情绪时,姜凉当机立断杀了他,并指示擅长易容的岳明扮做老人的样子,伺机行动。

而后事情的发展就如姜凉所料。面对突然杀出的伏兵时,他装作慌乱逃走的样子,却同时给另一边的岳明递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以老建筑师的身份混入对方小队,并且在关键时刻刺死了棘手的指挥官鲁达。

再训练有素的军人,在面对指挥官被刺杀的突发状况时也难以保持冷静。尽管造成的混乱只有短暂几秒,但对于姜凉来说,这几秒钟已经足以让他把这支实力不俗的小队全灭了。

“不愧是皇子殿下,动作快又狠,个个都是一击毙命。”岳明依次打量着那些倒下的人,口中啧啧称赞。

忽然,他的眼睛眯起,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可是看起来你也会失误啊。”

岳明盯着倒在最边上的那个人。他看上去虽然像其他人一样倒地不起,脖颈上却没有被利刃割开的伤口,身上也不见多少出血。岳明一开始还以为他在装死,要等待机会反击,但仔细一看,这人的身体随着呼吸缓慢起伏,节奏平稳悠长,既没有刻意屏住呼吸的举动,也不见因为紧张而气喘急促的现象。

这看起来倒更像是……睡着了?

“没办法,‘那边’先出手了,我不好继续。”姜凉无奈地用手指了指身后,“难得招募来的人才,我多少总得给点面子吧。”

岳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随后也露出了无奈的苦笑。此时烟雾已经渐渐散去,他看见项南星半跪在地上,左边手臂和同侧肩膀被身后的男人死死抱住,向前伸出的右手则抓住了另一个人的手臂,把那人往自己这边拉。在他旁边,同样半跪着的南宫茜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只有双手依旧端着枪,稳稳地保持着射击后的姿态。

刚才短短的几秒钟里,这几个人都像是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项南星的脸颊有一道明显的血痕,这是刚才一发子弹擦过留下的痕迹,如果再偏上几厘米,此时他的已经不在人世。

他手里抓着的男人在第一轮扫射中被一颗流弹擦伤了左脚,这一轮射击中他的右脚又中了一枪,子弹穿透大腿,留下一个骇人的血洞,他完全是拼了老命忍住才没有痛呼失声。只是比起其他人,他又无疑是幸运的。项南星这一拉让他离开了原本的位置,虽然只是朝着墙边移动了半米不到,但这半米之差,便是射穿大腿与射穿胸腹的生死差距。

而那个从后面抱住项南星的,则是第一轮扫射时被他按倒拖走的那位。这一轮的扫射让他的脚上多出了一处伤口,但已经算是幸运。在刚才项南星冲出去的瞬间,却是他冒着危险扑上去抱住才没让后者彻底闯进极其危险的枪林弹雨里。

这是用一处伤口,换回了恩人的一条命。此时他心神稍定,疼痛便接连袭来,他抱紧着项南星的肩膀不放,脑袋却无力地伏在后者背上,五官纠结成一团。

和这三人相比,毫发无伤的南宫茜无疑是幸运的,这也令她成为唯一一个来得及出手的人。就在姜凉鞋尖的利刃接连从敌人脖颈上划过的时候,南宫茜收拾心神,以闪电般的速度举枪,射击,将一发强效麻醉弹打入了最后一个人的身体里。

而后,她将枪口移向姜凉。这威吓的动作立刻使得这个顶级的高手产生警觉,迟疑之下,刺向最后一人的刀刃也停住了。

除了这几个还站着的,这个被她击中的人就是全场最后一个活人了。

“杀手小姐被和平主义者荼毒太深啦。”岳明无奈地耸耸肩,“我还以为见不得血的就他一个,想不到你都来到了这种局面,弹仓里竟然还放着麻醉弹啊。”

南宫茜缓缓放下枪。“我答应过他,绝不轻易再开杀戒。”她说,“这个人在我们行动结束前已经不构成威胁,没必要杀他吧。”

她看着岳明,眯起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不过,要到了不得不动真格的时候,我的身上也带着能杀人的子弹。请记住这一点。”

“你看着我干嘛,我们是同伴吧。”岳明干笑几声。

两人话里有话,另一边项南星却像是对这些毫无反应,只是一脸平静地将两名伤者依次扶到墙边坐下,再把布料搓成绳子,扎紧了伤口上方的动脉,暂时延缓出血。

做完了这些,他才缓缓站起身,转过头,看着满地尸体怔怔地入了神。

“算了,不杀人什么的也随你们,一个小兵而已,不算什么大事。”姜凉笑了笑,“这种浑身不舒爽的感觉,算是带上你们必须要付的代价吧。”

“还有这个,也是代价。”

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刚说完,通道中忽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咆哮。南宫茜惊愕转头,却见上一秒还在发呆的项南星此时面目狰狞,踏出一步后便高高跃起,势如猛虎!身在空中他侧身,左臂在前,右肘向后曲起,像拉开了一把看不见的弓,攥紧的右拳便是他将要射出的箭。

箭矢所指,却是姜凉。

“项南星!”

“皇子!”

南宫茜和岳明同时叫出声来,却都来不及出手阻止。转眼间项南星已经落在姜凉身前,挥拳而下!尚未落尽的烟雾被他剧烈的动作卷起,将他笼罩,然而随后挥出的这一拳却挟着凌厉的劲风,把这最后一点残留的烟雾彻底驱散!

在下一秒,疾风撞上坚壁,无声无息地消失。

项南星这一拳落在了一只张开的手掌掌心,发出沉闷的声响。手掌的主人只是向后退了一小步,把手往下一按,项南星便感觉拳的力气如泥牛入海,被化解得干干净净。

“拳头里尽是不中用的怒气呢。”姜凉似笑非笑,“能说说向我出手的理由吗?我可不记得我们的同盟协定何时结束了。”

他作势皱起眉头,像在回忆“还是说,我做了什么让你不能接受的事情?”

“你自己清楚!”项南星大吼。

他涨红了眼,右拳使着蛮劲往前推,然而姜凉的手掌却是纹丝不动。他加上了左手,双拳如连珠炮般不断击打,气势汹汹。然而在盛怒之下,他虽然狂乱地挥舞双拳,动作却毫无章法可言,姜凉从容不迫地移动手掌,便将所有攻击轻松挡下。

最后,趁着项南星其中一次挥拳之后空门大开、重心不稳的时机,姜凉抬起手轻轻一推,将他推得跌跌撞撞后退了好几步,结束了这场短暂的接近战。

见双方终于分开,南宫茜连忙扶住差点跌倒的项南星。“到底怎么了?”她急切地问道。

“我看见了。”

项南星死死盯着姜凉,眼中满是愤怒。

“他刚才竟然,竟然拿同伴的身体挡子弹!”



生命价值

项南星看得清清楚楚,因为当时的姜凉就在他身前不到两米的地方。

对方藏身天花板上的时候,项南星正要从墙脚冲出。他知道第二轮的扫射即将到来,心想着无论如何至少再把一两个人拉到安全地带再说。然而就在他挣开南宫茜的同时,刚刚救下的那个人忽然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了他,差点把他扑倒在地。项南星只能勉强伸出手去,感觉抓到一只手臂,便用力往自己身边拉。

一轮射击之后,硝烟中的项南星虽然睁不开眼,但手上的感觉告诉他,被他抓住的人至少还活着。就在他心中暗喜,想着趁乱再救几个时,随着一声闷响,姜凉从天而降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项南星一抬头就见他弯下腰从地上拖起了一个倒下的人,背在一侧肩膀上。刚开始,项南星以为他也要救人,没想到他直接侧过身子蹲下,缩起脑袋,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密密麻麻的枪声再次响起。他感觉肩膀上抱住他的手臂明显紧了一紧,后面那人正在用力把他往回拖,他只好放弃了救更多人的想法,使尽全力把抓住的人往自己这边拉。然而就在他眼前,姜凉却以扛在肩膀上的这个人为盾,在枪林弹雨中稳住了脚步。枪声刚停,他便像早有准备似地将人甩到一边,身形一闪往前冲了出去。

等到烟雾散去,项南星终于可以看清整个战场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所有的伏兵已被击倒,然而他们这边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们两人和两名主持人算是没怎么受伤,可那些临时加入队伍的协助者们却几乎全灭。所有人里,只有项南星在两轮射击中强行拉回来的两个人还活着,可他们也都中了枪,别说继续前进了,如果抢救不及时,很有可能死于失血过多。

“你是主持人,身手敏捷,挡我的拳头时轻松得就像大人跟小孩玩耍,你要肯救人,这里面还有多少人可以活下来。”项南星额头青筋冒起,“可是你刚才做了什么!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来协助你,协助你这个落魄的皇子,然而你不光没有救他们,还用他的身体来挡子弹!你对得起你的这些子民吗!”

面对着愤怒的项南星,姜凉微微一怔,下一秒却又笑了。

“忍受这种天真的想法,也算是请你们协助必须付出的代价了。”

他抬起手,依次指向身后的岳明、墙脚养伤的二人、南宫茜,最后在项南星身上停留了。

“你说我没有救人?”他冷笑,“这几个就是我救下来的人。”

“刚才我们面对的是九个持枪的精英士兵,九挺枪,地点是在至多三挺冲锋枪就能完全覆盖的通道里,时机上他们早有准备,我们却是仓促应战。”姜凉向前用力踏出一步,“天时,地利,人和,哪一项我们都不占优势。如果没有我,你打算怎么度过这个难关?”

“如果没有我的烟雾弹,你们在第一轮扫射时已经死了。”

项南星咬着牙“前面立功,不代表后面做得对……”

“好,那我就跟你讨论下怎样才叫‘做得对’。”姜凉再次往前一大步,抬起的手指几乎就在项南星眼前几厘米处,“在我落地的时候射击就要开始,我没有时间躲到墙边,何况在没有掩体的情况下墙边也不排除中弹的可能性。假如我没有采用这种做法,中了枪,受了伤,我就无法继续战斗。虽然‘避役’成功刺杀了他们的队长,但剩下的八个人都是精英,里面只要有一两个及时反应过来,他还是难免陷入被动。至于你们这边,就算对方出现了短暂的混乱,难道你们有什么办法在烟雾干扰下快速击倒那几个人吗?”

他转向南宫茜“杀手小姐,你办得到吗?”

南宫茜沉默不语,这态度本身就是回答。

“结论非常简单。”姜凉的手指往下,狠狠戳在项南星的胸口,“我死了,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死,只有我活着,这个死局才有希望。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我把一个人当做盾牌,要救的不是我自己,而是在场的其他人,这当中也包括你!如果换成是你在那里,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拖起来挡子弹,这最多怪你自己运气不好。”

“你什么都没做,享受着侥幸活下来的好运气,却来指责我做得不对?这是你……”

姜凉顶在项南星胸口的手指猛一用力,将后者推得接连后退了几步。然而项南星却脸色惨白地任他推,没有半点反击的火气。

“好了好了,项南星我了解,他只是太过在意伙伴了。”

见气氛紧张,岳明连忙站出来打圆场“战场和日常生活还是很不一样的,必要的牺牲在所难免,就算让人难过也没办法。更何况刚才那一瞬间皇子殿下还是有考虑的,你看……”

他扶起那具被姜凉拖起来挡子弹的尸体,讲解道“刚才拖起他的时候背对着枪口方向,因此子弹都落在后背上,可以看到这里有好几个弹孔。但是,他的致命伤不在这里。”

岳明转过了尸体,亮出胸口上的一个大血洞。

“真正的致命伤,是落在心脏部位的这一枪。这一枪直接贯穿了左心室和动脉,伤势极重,几乎是当场就死亡了。从身体朝向来看,这只能是在第一轮扫射里中的,而且在当时就引发了大出血,全身血液流失很多。因此后背尽管有这么多枪伤,出血量却极少。”

他走上前去,拍拍项南星的肩,伏在他耳边低声说“这些话皇子本人不愿意说,所以只好由我来解释。在落地那一瞬间,他并不是真的随便找个人挡枪。他那时候肯定注意到这个人胸口的枪伤,判断这个人已经死去,或者已经无法抢救,所以才选择了他。你非要说他侮辱尸体,那我也没办法,但我私心认为皇子的判断没有任何问题。现在想通了吗?”

岳明说完了这一通话,用力又拍了拍项南星的肩膀,然后便转身走到姜凉身后,将双手背在腰后,犹如后者随行的保镖。这举动已经无声地展示了他的立场。

姜凉冷冷看着项南星,突然问道“项南星,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南宫茜皱起了眉“这里不就是皇宫下面的秘道吗?”

“不,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项南星终于开口,声音却很干涩。

“他要问的是,我们已经来到哪一步。”项南星说,“正确答案是这里距离秘道的出口应该不远,再往前走一点,我们就可以进入皇宫。”

“依据呢?”姜凉脸色依旧冷若冰霜。

“这是老建筑师苦苦隐藏的埋伏地点,出现的是前所未有的精英士兵,可以说是他们最终的杀手锏。这种袭击最适合在敌人松懈的时候发动,然而要让敌人松懈的最好方法,莫过于让他们以为成功就在眼前。如果是我的话,就会把这样的伏击配置在出口附近,并且在对方刚刚发现出口道路的那一瞬间发动。”

姜凉深深地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紧绷的表情有所缓和。

“看来思考能力已经恢复了。”他说,“你分析得不错,出口就在前面,我也确实是在刚刚发现出口的时候察觉到异常的,换做是别人,估计在精神放松的那一瞬间就死了。”

他看了看通道的另一端,皱起眉头“不过说起来,前队和中队都在这里,后队哪去了?”

他口中的后队指的是“狂岚”徐迎等四名主持人组成的断后小队。虽然排名都算不上很高,但四个主持人组成的小队绝对称得上实力不俗。如果刚才他们及时赶到的话,说不定伤亡还能进一步减轻。

但反过来说,在战斗结束后他们还没赶上来,这情况就有些古怪了。

“该不会是走岔了吧,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姜凉摇摇头,“不管是什么情况,现在都没时间等他们了,希望他们自己争气点,快些赶上来。”

他转向岳明“‘避役’,留下信号,然后继续走。”

“是。”

岳明点点头,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圆筒放在地上,点起火后,它便燃烧起来,发出有些刺鼻的硫磺气味。这就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集合信号。在通道中,这燃烧的光线未必能传到那四个人身处的地方,但气味却可以沿着空气流通而传播。作为主持人里最精通火药的人,“彩焰”文姬的鼻子极其灵敏,足以沿着这硫磺气味寻找过来。

当然,那也得是她还安然无恙的情况。

姜凉交代完了事情便转身走了,岳明在墙壁刻下一个指向出口的箭头,然后也头也不回地跟了上去。两个伤者自然是无法继续行动,只能待在原地,幸好项南星的处理手法还算利落,短时间内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走的走,留的留,这里就剩两个人还尚未决定去路了。南宫茜见项南星又转过头看着地上的尸体,脸色阴晴不定,忍不住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可她忽然又轻轻“呀”了一声,却是被项南星手掌那冰凉的触感吓了一跳。

“别再想了。”她劝道,“你也看到了,那个人在那之前已经死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项南星抿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他还活着呢?万一那里所有人都还活着呢?”他痛苦地说,“因为我没法反驳姜凉的那番话,所以岳明才给了我这个台阶下。小茜,我没法否定姜凉的那一套,可那样就意味着就算他真的用一个活人来挡子弹,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救下再多人都是暂时的,最后还是免不了一死。只有他才能把危机彻底解决掉。”

“所以,为了让他活下去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正确的。”

项南星突然朝着墙壁狠狠打了一拳。指骨与墙壁撞击的瞬间发出骇人的声响,几缕鲜血随后从表皮擦破的伤口流出,而他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或者说,他痛苦的来源并不是这份疼痛。

“‘是我太弱了。’”他咬着牙说,“他刚才没说完的话就是这个。说着要救人,救一个是一个,但实际上谁都救不了,这就是我。他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出于慈悲啊!”

项南星低下头看着满地的尸体,咬紧了牙关,神情凄然。

忽然,他抬起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走吧,小茜。”

脸上的刺痛仿佛让项南星恢复了精神“现在不是低落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摇摇晃晃向前走去,努力跟上姜凉等人离开的步伐,那勉强的模样落在南宫茜眼中有些悲凉,让她没来由想起了刚刚从林中小屋生还下来的项南星。那时候的他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挫折,他也是这样怀疑着自己的信念,对自己的弱小悔恨不已,不知出路何在。

经过了漫长的旅程,他不断进步,变强,却仿佛又回到相同的高墙前面。只是当天的南宫茜曾对此自信满满地说,她相信项南星终会重新站起来,因为有些东西是怎么也杀不死的。

可这一次,她看着项南星的背影,感觉却像在看着一团渐渐熄灭的火。



后知后觉

“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是中了你的计。”

白苏说这话时,手上正把玩着一个灰色的筹码。这个筹码原本是他几个回合前从梁京墨处赢回来的。那一局里的筹码他懒得收起,便直接放在桌角拿来下注用了,但随着游戏的进行,他胜少负多,这些筹码也就渐渐地到了梁京墨手里,此时看着已经所剩不多。

“赢下那一回合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拿到赛点,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击溃你了。”白苏慢悠悠地说,“你在那一回合投入的筹码本就不少,对我的加注也是毫不犹豫就跟了,怎么看都是一副信心满满,打算毕其功于一役的样子。想不到呀……”

“想不到?”梁京墨微笑。

“想不到啊,都是幌子。”

白苏作势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你这一副把它当做胜负手的样子,我才会中了你的计,将原本驻守在皇宫各个角落的人手调到正门守护。结束前的爆破看上去威势很大,其实只是为了掩饰你人手不足的问题,顺便也给你的那些伙伴们一个‘开始行动’的信号吧。”

“你的推测蛮有意思的。”梁京墨似笑非笑,“不过,现在还是把心思放在对局上如何?”

“把心思放在对局上,呵呵。”

白苏看着梁京墨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这对局也是一样。仔细想想,其实在更早之前我已经踏进你的陷阱里了。你那磕磕绊绊的前几回合,还有接下去慢慢起势的几回合,甚至包括你在这过程中从紧张到自信的变化,都只是为了调动起我的紧张感,好让我在发现机会的那一刻全副身心地投入进去,忽略其他的可能性。”

“证据就是,在那一回合结束后直到现在,你的每一次决策都非常专注,和前面的风格大不相同。输的时候都是小负,见势不妙立刻脱离;可一旦被你发现获胜机会,又会毫不犹豫地压下重注,绝不放过。这才多久啊,你从落败的悬崖边上出发,一点一点把输掉的筹码又赚回来。要是你从一开始就这样全力以赴的话,这场对决说不定早就已经结束了吧。”

他看着梁京墨,忽然面无表情地说“为了掩护皇子他们潜入,你也算殚精竭虑了。”

听到白苏话中突然提到“皇子”一词,他身后几名手下脸色顿时一变,然而坐在对面的梁京墨却依旧神情自若。

“你发现啦?”他打趣道,“不过,好像有点晚了?”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牢牢地盯着白苏的脸,一刻也不敢放松。这一刻对方脸上的表情既有紧张也有意外,全都不是此时该有的反应,这种明显是演出来的表现反倒让梁京墨无从推测,难以窥见白苏真正的想法。

在佯攻这件事情上,他从来不指望能够永远瞒得过白苏,对方怎么说也是以一己之力搅乱了西凤的人,实力非同一般,分分钟便能看穿。如果真的拖到现在才被察觉,那么对于梁京墨来说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至少,他利用对方在大胜之后的轻敌心态赢下了不少筹码,在这场对决中已经稍占上风。

但前提是,白苏是真的“刚想明白”。

作为西凤境内两个足以对白苏一方造成威胁的势力,梁京墨和姜凉双方合作的事并不算出乎人意料,站在白苏的角度自然也不难想到。尽管这事情不见得一定会发生,但梁京墨不信他对此真的没有做出哪怕一点点的准备。尤其考虑到白苏手中最重要的王牌就是“皇室正统”,而姜凉的皇子身份正好对此形成完美的克制,皇宫阵地更是这张王牌能否生效的重中之重,按理说,涉及到姜凉兄妹和皇宫的任何情况,他都应该拿出百分百的重视才是。

以白苏的经验和才智,仅仅挡下梁京墨的正面强攻皇宫的举动就足以让他放松警惕?这等好事,梁京墨连想都不敢想。调动皇宫守卫的事情会让皇宫的防卫布置出现破绽,而应该关注的姜凉则一直不见踪影……表面上看这像是两个相互独立的事件,但万一两者产生了关联,造成的后果却会让白苏无法承受。因此他不可能忽略掉这样的可能性,更不可能在刚刚想通后的下一秒便神色如常地分析情况,丝毫没有慌乱和急躁。

除非说,他根本从一开始就另有安排。

想到这里,梁京墨忽然一惊。他抬手向旁边的秋半夏打了几个手势,后者立刻会意,转过身用通信器轻声下达几个查询的命令。她保持着通话姿势等了一会,当听到耳机那头传来的答复时,淡定如她也忍不住脸色微微一变。

“真厉害呀。”秋半夏咬着牙,朝梁京墨那边用力点了点头。

梁京墨也点了点头,神情却波澜不兴。他压抑着自己的不安,冷冷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他终于发现,这个看上去有些僵硬迟钝的家伙,实际上是自己遇到过最厉害的对手。就在他连续获胜,从对方手上抢回筹码的时候,白苏却以他的胜利为路标,无声无息地跟在后面,将那些原本属于他的阵地一个个夺走。

这眼界早已超越了赌局本身。在梁京墨步步紧逼之下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则更为难得。

“刚才聊到哪了?”白苏笑眯眯地说,“哦,说到皇子的事啊。你和‘第一位’合作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我猜你也知道,我这边也有一个皇子,对吧?”

见梁京墨不回答,白苏索性将身体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的计划,你们现在都已经知道了吧。不外乎先把国家搞乱,逼入困境,再通过扶持最小的十四皇子,以皇室正统的立场收拾这个烂摊子,最后再把实际权力从皇室手上拿过来,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整个过程只要时机拿捏得当,没有外国势力入侵,完全可以在相对和平的情况下完成权力的交接。”白苏说,“所以,你们一早就注意到了最核心的问题,那就是‘正统’。只要想办法解决掉十四皇子这个隐患,我的计划就会失去最重要的一环,接下去情况如何发展也就不在我的控制之中了。”

他笑了笑“当然,那样的展开对于两位皇室成员来说未必乐见,毕竟那可能让西凤陷入长期的混乱之中,许多子民都要因此受苦受难。不过我猜你对这种事也无所谓了。”

“确实。”梁京墨点头。

“所以我不难想到你们两伙人会联合起来。姜凉徒有正统的名号却没有欠缺人手,他自己也清楚我有多想杀他,只要一露面就必定会遭到我的攻击,只能在幕后偷偷活动。刚好,你也需要他的协助来解决皇室这个棘手的问题,一拍即合。”白苏耸耸肩,“所以,就连合作模式也不难想象——你负责来正面战场对付我,而他则是潜入皇宫,亲手解决皇室的问题。由于他自己就是正统的继承人,哪怕他杀了自己的亲弟弟,那也是皇室自己内部的纠纷,只要好好处理一下,外人很难借这一点闹事。”

梁京墨眼神闪烁“你这说的,好像是我指使他去杀自己弟弟似的。”

“这点默契,你们不用说出来吧。”白苏大笑,“十四皇子不死,以后还会被人当做棋子用,现在也没有多余的精力保护他,这种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结局可想而知。你和姜凉都是聪明人,知道现在已经不是游戏,而是决定生死的竞争了,总不至于抱着妇人之仁不放。”

“不管怎样,终归是精彩的分析。”梁京墨拍拍手掌打断了他的话头,“只是很遗憾啊,如果你能早一步想到的话,也不至于犯下调走守军的错误,让他们成功混进去了。”

“那些二把刀的守卫,调不调走,他都一样能进去。”白苏说,“姜凉可是主持人中的首席啊,我对他的身手比谁都要清楚。”

他似笑非笑地说“唯一能挡住他的,还得是西凤皇室真正的守护者。”

梁京墨的脸色微微一变,站在他身后的秋半夏也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两人之前隐隐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虽然已经计划好了过程中的一切,也顺利调走了守卫,但对于西凤皇宫的情况他们几乎一无所知,无从判断白苏在攻陷皇宫的同时是否也顺带继承了什么新的力量。进入皇宫后的事情,他们只能寄望于姜凉的随机应变。

现在看来,白苏果然留有后手。

是要赶紧结束这一局,拼着输掉也要抢先到皇宫增援,还是努力拖住白苏,让他腾不出手安排针对姜凉的应变?正当梁京墨为此分心思索的时候,他忽然隐约感觉后颈一凉,像是被某种凶狠的动物盯上。

在下一秒,他听到秋半夏冷静的声音。

“低头。”

他心中一惊,立刻低头。这一瞬间,他感觉一道寒风从自己头顶上掠过,在后颈激起一大片的鸡皮疙瘩。金铁交锋的脆声,拳掌碰撞的闷响,这些距离他不过短短几寸。梁京墨看不到脑后发生的激烈交锋,只能凭声音去猜测,整个过程虽然只持续了短短两秒,在感觉中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巨蜥”科莫向后跃出,又连退几步,彻底逃离了南宫望的攻击范围。他的肩膀明显凹陷了一块,像是被人用重锤往上面狠狠砸了一记。

在另一边,南宫望保持着挥拳的动作,却不急于追击,反而关切地望向一侧。

只见正面接下这一击的秋半夏跌跌撞撞后退了几步,勉强站住。她右手手指间夹着从对方手上夺来的野战刀,左手已是鲜血淋漓。与菲克交手留下的麻痹感终究让她吃了亏,就算在科莫多少分心戒备南宫望的情况下,她也不得不付出受伤的代价才能夺过刀来。

但只要梁京墨还活着,这都是值得的。

“早料到了,缺乏强力监督者的比赛,最后百分之百会变成这样。”秋半夏苦笑,“选在抛出猛料的同时出手,你看来很会制造机会啊。”

她一抖手腕将野战刀反手握住,调整呼吸,与另外两人一道警惕地盯着前方。受了轻伤的科莫依旧是个难缠的强敌,更棘手的是,那些原本只是掠阵的人也开始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居然没有立刻反击,这倒有点出乎我意料。”白苏摊开手,“都心知肚明,到了直接决生死的阶段啦,赌局本身已经没有意义。现在不动手,你们还在等什么呢?”

他这话像在对梁京墨他们说,也像是在对自己的手下发话,原本紧张空气顿时进一步绷紧,只差一点小小的火星便会引爆。

然而第一个回应他的,却是一个从游戏开始至今毫无存在感的人。

“不,已经结束了。”这个人说。

一把匕首深深刺入白苏的心脏,无声无息,只带出了当事人一声痛哼。不仅白苏本人,就连那些站在他那边的人也都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这个手握利刃的少女像是突然从空气中现身,又像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只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她的存在。

这场刺杀来得堂堂正正,却又诡异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在南宫家学到的东西终究没有白费。”沈灵霜面无表情地从白苏胸口拔出匕首,带起一道血箭,“这一招潜行技,足以命名为‘盲点行走·改’。完成了。”

她转过头,对着师父秋半夏嫣然一笑“幸不辱命。”



盲点行走

后手,后手,然后还有后手。

就像这场无人在意胜负的“预告”游戏一样,持有先手权的一方出招,后手的一方应对,而后循环往复,谁能一路笑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梁京墨假意押下重注,实际上掩护姜凉潜入,这是他对这场游戏制定的后手;

白苏中计后不慌不忙,反过来利用梁京墨为了赢取筹码不得不争胜的心态故意落败,再用手头的机动力量围剿对方的阵地,这是失败之后随机应变的后手;

最后是梁京墨,在对方展露杀机的同时,用一直潜伏在旁边,最不起眼的沈灵霜完成致命一击,这是从布局之初就埋下的后手。

为了达成这匪夷所思的一步,最关键的因素就是沈灵霜。“盲点行走”本是少数资质很高的主持人才能学会的欺骗性步法,偏偏身为吊车尾的沈灵霜在这方面颇有天分。不仅如此,她在南宫家驻守的几天里还充分学习了这个杀手世家的各种潜入步法,并将其和自己掌握的东西融会贯通,由此才创造出了这独一无二,连白苏这种顶级主持人都无法避开的暗杀神技。

而梁京墨与秋半夏的任务则是让她的存在感尽可能变得稀薄。在整个过程中,秋半夏负责一切战斗的部分,以各种华丽的格斗术尽量吸引眼球,梁京墨则是用话术引导着话题走向,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牢牢锁定在赌局本身。在他们的协助下,沈灵霜才得以完成她的新招式。

现在,这一切终于收获了成果。

“幸不辱命!”

沈灵霜露出释然的微笑,紧绷的肩背瞬间松垮下来。她看得很清楚,这一刀直接插入心脏,出血量极大,白苏绝无生还可能。就算此时身后这些人失去理智,暴起复仇,她最多就是以一命换一命,至少也完成了师父交代的重要任务。

更何况按照梁京墨的推测,在统帅身亡之后,这帮人应该会陷入短暂的混乱才对。是战是和,要打还是要走,在失去统帅的情况下,这些问题未必能在第一时间达成共识……

“过来!”

她忽然听到梁京墨一声大喊,与此同时秋半夏的手也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就要发力把她往自己方向拖。然而这反应终究迟了一步,沈灵霜忽然感觉一记重锤狠狠敲在自己的后背上,巨大的力道连脊椎都像要断裂。她仰头喷出一口鲜血,脚下一软,跌进秋半夏怀里。

几乎是同时,在旁边的南宫望突然闷哼一声,捂着肩膀退后一步,单膝跪倒在地。沈灵霜眼角余光看了这一幕,然而她甚至来不及讶异。在后背受袭,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间,她抬起头,只看见梁京墨难以置信的眼神。

这着实不像是他会露出的表情。

“‘假面人’!”

秋半夏咬着牙,努力压抑着自己上前的冲动。在刚才白苏被刺杀,大多数敌人还没想好下一步的情况下,“假面人”菲克是第一个做出反应的。趁着对手因为胜利失去戒心,他早有预料似地出手,第一柄飞刀与第二柄飞刀沿着他双臂甩出的方向飞出。虽然其中一把因为右手受伤的缘故速度变缓,被反应神速的目标及时躲开,可另一把却还是无声射中了杀手世家的年轻家主,令其受伤跪倒。

随后他踏前一步,顺势挥出的一拳直接攻向沈灵霜的后心要害,几乎要了她的性命。

为什么只有“假面人”及时做出了反应?秋半夏懒得去想这问题,此时她抱着爱徒柔弱无骨的身躯,胸中只有满腔怒火。

然而梁京墨的手却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

“冷静下来。”他沉声说,“你再看清楚眼前这个人。”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面具孔洞中的双眼,目光如炬,像是要看穿那薄薄的一层纸,再看清那底下对方的表情。在白苏遇刺的那一刻,对面的人里有的震惊,有的愤怒,还有的不知所措,“假面人”和以上这些人都不一样,梁京墨甚至注意到,他在沈灵霜正要把匕首拔出的瞬间就已经踏前一步,提前做出了投掷飞刀的动作。

神速到近乎未卜先知的反应,简直像是一直在等着这边出手刺杀白苏似的。这一刻再仔细看着眼前的对手,梁京墨和秋半夏突然不约而同地认出了那双眼睛。

不久前,在那片树林里,他们确实曾见过这个人。

“后手,后手,然后还有后手。这场游戏本来就是这样。”

“假面人”缓缓开口,嗓音却与他之前迥异。他抬起手,慢慢撕下了那层画着笑脸的纸面具。“假面人”菲克从未露过真容,就连同为主持人的秋半夏和南宫望也未曾见过他面具底下的真面目。然而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又一个白苏。

和他们之前见过的是同一个,真真正正的白苏本人。

“感觉意外?”白苏笑道,“功亏一篑的感觉如何呀?”

秋半夏扬起眉头,肩膀微微一动就要上前,梁京墨却抬手拦住了她。他转过头,另一边的南宫望虽然已经站起,却依旧紧紧捂着肩膀上的伤口。他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从指缝中渗出的血带着异样的灰黑色。比起刀伤,飞刀上抹着的毒药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看到梁京墨的目光,他沉默地摇了摇头。一时不慎,立刻全盘陷于被动。虽然作为杀手的他有着很强的抗毒性,但短时间内恐怕也就剩下自保了。

“您这戏做得太足。”他缓缓扫视一圈,看到一张张从惊讶到恍然大悟的脸,“居然连自己的手下也要保密,就不怕他们为你担心?”

“要想瞒过敌人,先要瞒过自己人,这种把戏你也没少玩过。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可能创造出连南宫大少爷都会松懈的机会呢。怪就怪你关键时刻手软,换做是我,在刚才发动突袭的时候就会想办法把对面所有人都杀掉。”白苏笑了笑,抬手轻轻掩上了沙发上另一个自己的眼睛,“不过,至少他是知情人——他是心甘情愿替我去死的。”

“第四十九号主持人,‘枯叶蝶’叶池。”秋半夏轻声说出了死者的名字,“虽然各方面实力平平,但他是主持人里最擅长模仿和变装的,对体态、语调的模仿惟妙惟肖,就算和本尊站在一起都让人难分真假。”

她叹了一口气“我本该早点想到这个人。”

“我也早该想到这种事。”梁京墨脸色凝重。这种替身的计谋对他来说同样不算陌生。就在几天前他和项南星处理杀手委托事件时,身为目标的罗仑就曾经用他捡来的小乞丐伪装成本尊,自己躲在暗处操控,并且几乎骗过了项南星。

但这也不能全怪他们。一个体格与本尊相差许多,又因为恐惧只能机械执行命令的小乞丐都足以骗过人,更别说既擅长伪装易容,又能与白苏配合无间的叶池了。当然,要说破绽也不是没有。叶池的应变能力远远不足以让他完全替代白苏与梁京墨等人斗智,因此虽然对大部分的情况都做好了准备,有些突发状况还是要后者轻声通过无线耳机指示,再经他之口转述出来。现在回想起来,之前那个白苏说话时偶尔会有慢一拍的感觉,遇到突发状况时也会出现短暂的慌乱,如果他们仔细琢磨一番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发现疑点。

和他们相比,南宫望的懊悔甚至更深。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巨蜥”科莫偶尔的异常表现,甚至有时还隐约听到有人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的细微声响,可惜那时候他和另外两人一样,都将注意力放在如何应付白苏的攻势上,无暇分心。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父亲在世时经常这样教育我,然而我没听。”

白苏将叶池的尸体推到一边,在这把死了人的椅子上施施然坐下。他无视了眼前剑拔弩张的众人,自顾自仰起头看向天花板,仿佛陷入了回忆。

“那是我最后一次冲在最前面。我带了一帮人,想立个大功,把让父亲睡不好觉的麻烦解决掉。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反而被抓住,变成负累,反过来毁掉了父亲的计划。”

他顿了一顿“最后,他不得不与对方硬拼,最后死于宵小之手。”

“废话真多。”

秋半夏咬紧了牙关,身子刚一动,发现梁京墨正拼了命,用后背把她死死挡住。凭他的身手当然阻止挡不了秋半夏,真正挡住她的,是梁京墨毫不退让的决心。

“等一等!”他低声说,“相信我,不要冲动。”

他非常清楚,秋半夏更擅长在短时间内爆发,直接解决问题,像这样紧绷着神经一路坚持到现在,她的身和心其实都快要到极限了,因此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此时的白苏整个人笼罩在悲伤的气息中,看上去似乎毫无防备,简直全身上下都是破绽,就算明知他在诱敌,秋半夏依旧有把握一出手便伤到他。但挡住她的梁京墨却看到了更远的事情。在沈灵霜重伤不起,南宫望也因伤实力大打折扣的现在,他们已是对方围捕中的困兽,只有秋半夏足以给对方造成一点威胁。就算打伤了白苏,但若是她在出手时露出破绽,反被其他人击倒,那么他们在这里将全无倚仗。

更何况在事关全局的另一场较量里,由于姜凉的行动已被看穿,他们等于也被对方将军了。白苏此时心里打的算盘,自然是通过各种方式瓦解他们的斗志,或者引诱他们做出轻率的举动,用最小的代价解决问题。就冲这一点,梁京墨也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相信我,我还有副策。”梁京墨低声说,“只是你要等,等所有的条件都满足。”

他心里其实知道,随着刺杀失败,那“所有的条件”几乎已经确定无法满足,但眼下他也只能等。更何况白苏的这一番话让他隐约想起曾经听过的某个故事,那里面说不定就藏着绝境翻盘的线索。

“想起什么了?”

白苏看着梁京墨似笑非笑地说。他的嘴角带着完美的弧线,然而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里却饱含恨意。从开始至今,他对自己的这份恨意总是让梁京墨疑惑不已,直到听完刚才那几句话,他终于渐渐猜到原因。

“我说的这些,和你听到过的故事一样,是吧?”白苏说,“孟川柏一定跟你们这些徒弟讲过他在西凤的风光故事,讲他如何忠心西凤,千里迢迢击杀叛徒,还吓得叛徒的儿子屁滚尿流地逃了。是吧,是这样的吧!”

他说到后面已经是在吼了。眼睛因愤怒而布满血丝,额头青筋毕露,还有嘴角那一抹癫狂又充满杀意的笑,任谁看了都该害怕吧。然而在梁京墨脸上,白苏却看见莫名其妙的笑容。

“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个逃跑的家伙。”他笑得很开心,仿佛周围的威胁全部不在了,“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明白了。在那之后你隐姓埋名到了这边,潜入主持人这边等待报复西凤的时机。你按照老师给我们学生的起名规律化名白苏,大概是想借此混淆视听,从其他学生处寻得突破口,日后找到机会好向老师报复。可惜啊,你最后还是没赶上。”

“很好笑?”白苏冷笑,“算他死得早,没落到我手上。我本想拿他儿子出气,却没想来的是你们几个,这份怒气只好撒你身上……要怪,就怪你自己运气不好吧。”

“我运气很好。而且,我还要感谢你。”

“感谢我?”

白苏疑惑皱眉,却见梁京墨脸上笑嘻嘻的,眼神中却闪着莫名其妙的认真。

“感谢你要把仇恨宣泄在我身上。”梁京墨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由我来接手这份恩怨,是我的荣幸。”

秋半夏看向梁京墨,却见他脸庞正因兴奋而泛着病态的红,带着仿佛如愿以偿成为正统继承者的喜悦,一度有些黯淡的眼神也重新点燃了,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虽然身处逆境,虽然手上的牌几乎打光,弹尽粮绝,可他的心里却偏偏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斗志。

不论最后结果如何,这一刻,他终于名正言顺为老师而战了!

甚至,他还有机会为老师堂堂正正赢下这一场仗,了结这场多年的恩怨!

“你以为还有希望?”

白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我不会大意的。像你这种人,不管形势如何,最后一定会藏起一张足以逆转局势的牌。对你来说,就算姜凉战死在皇宫里,你还有另一张皇室牌可以打——那个在姜凉出发后藏起来的人,就是你们留下的后手,也是你此时的底气。”

他微微一笑“不过,如果我早就派出刺客了呢?”



隐匿逃亡

“阿嚏!”

姜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又条件反射地紧紧捂住了嘴,这才使劲揉了揉鼻子。她周围的空气带着很重的霉味,夹杂着铁锈的味道,闷着的时候就已经让人不快,夜风一起,这气味更是变着法儿往鼻孔里钻,痒痒的很不舒服。

这是一家废旧小工厂的老库房,不到两百平方米的地方堆着一大堆早已被人遗忘的废料,只留出了气窗底下的一小块空地,姜乐和侍女打扮的胡小妮就躲在这里。为了不让人发现,她们小心控制着说话的音量,时不时站到废料上,把脸凑到气窗边上偷偷往外看一眼。

“抱歉,委屈你一起躲在这种地方。”姜乐说。

“‘抱歉’这话我从你嘴里听到太多遍,麻木了。”胡小妮冷冰冰地说,“连贵为公主的你都能待得住的地方,我当然也没问题,多谢关心了。”

姜乐尴尬地笑了笑,站起身又看了看窗外。映入她眼中的还是那些一成不变的场景,视野里没有半个会动的东西,但她还是不敢大意,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这才重新坐下。

“你也太紧张了,有谁会找来呢。”胡小妮说,“跟你那皇子会合前追兵就已经被甩掉了,在那房子里躲着的时候也没感觉有谁注意到了。退一步说,就算行踪暴露,他们的注意力也会放在高手云集的那边,没人会想到你居然敢脱离他们的保护,单独行动。”

她耸耸肩“不过,你这胆识我还是佩服的。为了尽可能不引起注意,居然连一个保镖都不留在身边,这是地地道道的空城计啊。”

“倒也不是为了这个。”姜乐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大哥那边的任务更加重要,也更需要人手。多一个高手助阵,说不定遇到困难时就会起到关键作用。至于我这边其实无所谓的——说白了,我最多也就是个以防万一的备份,没机会派上用场。倒是你呀……”

她看着胡小妮,诚挚地说“继续和我待在一起的话,连你也会非常危险的。现在是最危险的阶段,如果对方有意要扑杀我,那一定是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不达目的不止,连我身边的人也不会放过。你本来就不是西凤的人,他们手头多半还没有你的资料,如果单独行动,不和我一起的话,他们肯定不会为难你的。”

胡小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说好的,我想怎么做是我的自由。”

“好好,那万一真出事了,你要知道跑啊。”

姜乐无奈地一笑,又站上废料堆探头往外张望。胡小妮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你还挺关心我的。”

“我没那么好人,就是不想再背上良心债而已。”姜乐头也不回地笑着说。

她专心注视着窗外,没能看到身后的胡小妮正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少女眼盯着目标,手抓住匕首握柄将它无声抽出鞘来,明晃晃的刀尖泛着寒光,遥遥对准了姜乐的后背。

看准了,用力扎下去,便是一个透心凉,对方甚至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她神情阴郁地盯着那个后背,又看了看刀尖,手指微微移动,调整了一下握刀的姿势。

“喂。”胡小妮冷冷地喊了一声。

姜乐疑惑地回过头,当她看清对方手里拿着的东西时,她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多年所受的训练让她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准备摆出反击的姿势。毕竟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她无处可躲,但如果放手一搏的话,说不定能从对方手上抢下武器来。

然而在下一秒,她紧绷的身体又松弛下来,刚刚举起的手也放下了。

“你什么意思?”胡小妮皱起眉,“看不起我?”

“我答应过你的。”姜乐勉强地笑了笑,一屁股坐下,“若你下定决心杀我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动手,这承诺现在依然有效。”

她张开双手,将胸口要害直接暴露在刀尖之前,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信号。虽然细看之下她的脸色煞白,肩膀正微微抖动着,盘着的双脚也是抖得厉害,显然是紧张害怕到了极点,一点都不像她嘴上说的那么坦然。

面对生死,这本就是人的本能反应。哪怕她已经有了赴死的觉悟,却也不足以将这种生物本能里的恐惧压下去。

胡小妮看了她一会,眯起眼不屑地说“这是心理战术吧,真以为我不舍得?”

姜乐没有回答,只是抿着嘴闭上眼,微微仰起脖子。

胡小妮皱紧眉头看着她,脸上努力保持着冷酷的表情,平举着的双手却微微颤动,仿佛手上握着的匕首有千斤重。

终于她咬住嘴唇,踏前一步,将刀尖缓缓刺向姜乐的咽喉。每进一点,她身体的颤抖便加重一分,脸色也越发惨白。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不住滚落,她死死盯着姜乐的脸,试图从那上面找出一点异样的情绪来。然而眼前所见让她失望了。姜乐安详地闭着眼,仿佛已经接受了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在刀尖触及身体的时候,她反而生出了坦然的情绪,这甚至平复了身体本能的恐惧。

她是真心实意地,愿意以死向自己赎罪——在看清这一点的同时,胡小妮终于崩溃。

“够了!”

她猛地将匕首扔下,一把揪住姜乐的衣服,高高举起的拳头看似就要落下,最后却只是无力地按在姜乐肩膀上。胡小妮用额头死死抵在姜乐头顶,奔涌的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现在这样算什么,你装什么好人啊!”她断断续续哭道,“变回去,给我变回去啊!变成以前那个毒贩子,杀人犯,再去毁掉谁的生活啊!”

她泪如雨下,揪住姜乐领子的双手渐渐无力,最后像是连双脚也被抽去了力气,身子慢慢滑下。只是虽然跪倒在地,她抓住衣服的手却还是倔强地不肯放开,仿佛最后的一点坚持。

姜乐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也跟着蹲下,伸出的手轻轻搭在对方肩膀上,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掌心触及之处,她能感觉胡小妮的身体正因为抽泣而剧烈抖动着,这个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少女此时正释放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愤怒,委屈,悲伤。她握紧了双拳失控地痛哭,像个无助的小孩。

姜乐突然抱住她,任凭她在自己怀中挣扎着哭泣,她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滑下。渐渐地,原本抓住她衣领的那双手松开了,移到了姜乐背上,再紧紧把她抱住。在阴冷的库房里,两个少女互相抱着,流着泪,宣泄着胸中复杂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哭泣早已停止,两人却依旧保持着抱在一起的姿势。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胡小妮侧着脸,耳朵贴在姜乐肩上,听着对方隐隐约约的心跳声。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与两个哥哥混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这样……好像也不坏?她的脑海中突兀地闪过这样的念头,却又立刻暗自痛骂自己忘恩负义。她心里正天人交战,忽然感觉手底下姜乐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

“怎么了?”她下意识问道,姜乐却用力把她的身体往下一按,严肃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神情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干练,在让胡小妮卧倒之后,她立刻轻手轻脚地踏上废料堆,走到窗边将后背贴上墙壁,再小心翼翼地从气窗边缘探出一点脑袋,拿眼角的余光往外看去。

这一看,她的脸色顿时剧变!

胡小妮趴在地上,抬起头时正好看到姜乐的脸色变化,聪明的她顿时知道事情不对劲。她学着姜乐的样子踩在废料堆上,从另一侧走到气窗边,用同样的姿势往外快速看了一眼。

她的脸色也变了。

姜乐之前每次侦查时都会细心查看视野里的每一条路,唯恐漏过任何一个追踪者,然而此时她已经不需要再做这么费劲的事情了。前来追杀她的追踪者少说也有二十人,一群人就这么走在外面,一眼就能注意到。从方向上看,他们未必已经从这一片库房里锁定了自己所在的这间,但看这帮人摩拳擦掌的模样,恐怕已经做好了地毯式搜索的准备。

真正让姜乐感觉棘手的,是这里面领头的那个家伙。

“‘猎犬’石一铁,刚刚上任的第五十号主持人,之前他还是‘候补生’时我见过他一次,那时就很棘手了。”姜乐轻声说出了对方的名字,“这个人头脑不算聪明,但格斗能力很扎实,不输给一些排名比他更高的主持人。据说他在追踪方面很有一套,而且因为脑子不太灵光,还有点死脑筋的缘故,反而不容易被其他事情干扰到,只会一心一意完成任务,就像猎犬咬定了目标便不松口,非常难缠。”

她皱紧了眉头自言自语“白苏居然派他带着一帮街边打手水平的杂兵来追杀我,看来是料定我身边不会留下保镖——可气的是,还真被他猜中了。这帮家伙对上任何一个主持人都不够看,但是偏偏现在没有任何一个在这里,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不过他们的目标是我,如果你现在从后面走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姜乐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却突然怔住。她盯着空荡荡的身后,看着看着,嘴角慢慢泛起了一抹释然的微笑。

胡小妮不知何时已经离她而去。



追击夺命

“老大,真的是这里?”男人皱起眉头,“看上去又脏又破啊,女人会受得了这种地方?”

石一铁抿了抿嘴,最后点点头算是回应。直到现在,他还是不太习惯“老大”这种称呼,虽然这是这群街边小混混习惯的称呼,但从进入主持人队伍至今,他从来都是作为别人的手下存在的,作为带头人独力领导一次行动,这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这是他人生至今最大的机会,绝不能失败。

“从种种线索来看,公主应该是逃进了这片区域,并且没有再出来。”石一铁说,“别小看她的韧性,她之前可是带着任务潜伏在各种三教九流的人群里面,经历不是一般女孩子可比。躲在这种库房里,对她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

他扫视一周,快速心算了一下。眼前这片废弃库房大概有二三十个,考虑到对方在情急之下可能全力反击,自己这些手下又是一群缺乏经验的小混混,在有心算无心之下,一两个人还未必真能把姜乐拦下。

“所有人听着,现在分成四组。”他大手一挥,“第一组和第二组从最东边和最西边的两个库房开始搜,逐步往中间靠拢。第三组和第四组从中间这两间库房开始,分别朝两头走。各组之间要互相照应,一旦发现情况立刻出声示警,离得最近的一组前往支援,另外两组从外围包抄,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小混混们应得有气无力,自发分组时更是走得懒懒散散,石一铁不得不插手安排了一下才分出四个小组来。身为领头人的经验不足让他高估了手下这些人的团队意识,也使得他未能注意到,眼前这些人的懒散,其实是源于自己刚才的一大疏忽。

对于临时拼凑的雇佣兵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分赃问题。抓住公主的那个无疑是立了大功一件,一步登天,谁都想成为这样的幸运者,只是这一路上他们都在追踪,没有走到抓捕的环节,因此这个矛盾一直没有暴露出来。此时猎物就在眼前,只差最后一步,他们早已在心里做好了独力拿下小姑娘的准备。然而石一铁却要求他们五六个人一起行动,还直接限定了搜索的区域和顺序,至于奖励更是连提都没提半句。这样一来,不光功劳要和别人分,就连能否选中目标也不再是自己能确定的了。若不幸成了抓捕时在外围包抄的两队,那更是连公主的脸都见不着,日后论功行赏时显然非常吃亏。

因此所有人都暗暗下定了决心,不管距离远近,一旦听到有动静就立刻过去,好歹也要蹭个在场再说;但反过来若是自己发现目标,那无论如何都不开口,才不会把功劳让给别人。

石一铁此时还不知道他的手下里已经充满了这种互相拖后腿的心态,但就算知道了他也无计可施。幸运的是,他们毕竟是集合了超过二十人来做这件事,就算再怎么互相拖后腿,抓一个弱女子也是绰绰有余了。

队伍稀稀拉拉集结完毕,正要分头出发,就在这时,石一铁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库房边上有动静。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少女正怯生生地举着双手,从库房间的小路里缓缓走出来。

“不要开枪,我投降。”少女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手下都转头看向石一铁,后者摇了摇头,但还是大手一挥,示意上去把她抓住。这女子是个生面孔,显然不是他记忆里姜乐的模样,但既然出现在这种地方就肯定有问题。不论如何,还是先把人抓住再说。

混混们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少女押到石一铁面前,路上还趁机手脚不干不净地往身上抓了几把,少女憋红了脸,却还是咬着嘴唇忍住了。等到了石一铁面前,还没等别人用力按,她直接扑通一声跪下了。

“饶命啊,饶命啊!”少女显然是被吓坏了,“跟我没关系,别打我!”

石一铁皱起眉头盯着她看,一直看到后者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跟你没关系?”他冷笑着说,“什么事情跟你没关系?你要不是知道些什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少女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还没开口,石一铁已经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说!你到底是谁!”他大喊,“公主在哪里!”

“在那边,在那边!”

少女显然吓坏了,指向库房的手抖得跟筛子似的。石一铁满意地笑了笑,对着周围挤出个“学着点”的表情。眼见少女被吓得不行,连话都说不清楚,他只好弯下腰顺着对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想看清她指的到底是哪个库房。

就在这瞬间,石一铁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

“靠!”

他骂了一声,挥起一拳,手中的少女顿时像一片破布似的飞了出去,在地上连着打了几个滚才停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的人都呆住了,一时间来不及反应。

“哼,活该。”

少女干咳几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狠狠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仔细一看,她的身上沾了好几处血,半边俏脸高高肿起,连眼睛都很难睁开,一头长发也乱作一团,看上去面目狰狞。

然而,她的身上却没有丝毫怯懦,仿佛几秒钟前还哭喊着求饶的是另一个人。

“混账!”石一铁骂道,气喘吁吁。众人循声转过头去,又吓了一大跳。只见他正紧紧捂住自己的左边胸口,弓着腰,像是连挺直身子都很费力。那一片的衣服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连捂住伤口的手都不能幸免,一把匕首就斜斜插在那里,只剩握柄露在外面。石一铁留着它,显然是因为不敢将其直接拔出,否则只怕立刻会出现难以控制的大出血。

石一铁在大声痛骂之余,额头上却有冷汗不住冒出。

就在刚才,他低头去看的那一瞬间,怀中这个小绵羊似的女子忽然变脸,从袖筒中擎出匕首闪电般刺向他的心脏。她出手很隐蔽,选取的角度也极为歹毒,从他几乎没有防备的腋下刺入,若不是石一铁反应够快,只怕此时连心脏都要被刺穿。

但就算下意识地立刻把人甩开,他受的伤也还是不轻。现在回想起来,对方明显看出自己才是追踪小队的核心人物,打算用这种方式接近他后一击致命,好让姜乐脱身。石一铁此时暗暗骂着自己大意,一边指挥手下慢慢包围过去。

幸好,从刚才这一刀来看,这女子虽然下手狠辣,但不会格斗术,力气也只是一般人的水准,只要谨慎应对就可以轻松拿下。他决定这一回不再手软,先打一顿再说。不管再硬气的女孩子,只要折断手脚,让她多吃点苦头,想必最后还是会哭着求饶吧。

“都停下!”

一声大喊打断了石一铁的思绪,也让其他人的动作停了下来。石一铁循声看去,在看清来者的模样时,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另一边,少女则是恨恨地拍了下地面“你还来干嘛!”

“你都来了,我当然也能来。”姜乐笑道。她看着受伤的胡小妮,苦笑里混杂着一丝心疼,可更多的却是骄傲。不光是对她,也是为自己。

终于,她也拥有了愿意彼此托付生命的朋友了。

这道笑容在她脸上稍纵即逝,当她转眼望向石一铁时,她的表情又变作冷酷。“全都给我退下!”她狠狠地说,“不然我现在就刺下去!”

她手里握着一截钢条,将锋利的一头对准自己的脖子,尖端已经贴在肌肤上,只要轻轻往上一推就能刺穿血管。这是把自己当做人质,威胁对方停手了。

石一铁举起手,示意手下们先等一等。他自己则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公主,您这又是何必呢。我们只是来接您回去,不会为难你的。”

“所以,我要是死了的话,你们也会很为难吧。”

姜乐冷笑“回去告诉白苏,等他什么时候能腾出手了再来见我。这些邀请来邀请去的场面话就别说了,我不会走的。”

她盯着石一铁,将手里的钢条又作势往上推了推“听懂的话,就滚吧!”

石一铁深深地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

“公主,你总是这么顽固,让我很是为难。”他冷笑道,“对,白苏老大是说过要尽量把你活生生带回去,不过他也说了,如果你拼命挣扎,实在没法控制的话……”

他定定地看着姜乐,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只把尸体带回去,也可以。”

一瞬间,冰冷的杀意弥漫开来,胡小妮双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而姜乐握住钢条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紧了一紧。她这一迟疑,周围的打手们立刻围了上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已经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钢管,朝着胡小妮用力挥下。

“住手!”

姜乐也顾不上再作威胁了。她紧紧抓住钢条冲了过去,然而这纤细的钢条与对方手中粗大的钢管相差实在太远,更不用说敌众我寡,她和胡小妮再怎么拼命也不可能突围。

一切已经山穷水尽。

然而就在绝望感涌上心头的时候,姜乐和胡小妮忽然听见一个刺耳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这声音来得极快,上一秒还在远处,这一秒便似乎近在身边。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打手停住动作,刚下意识转过头循声望去,一个黑色的影子便由小及大,迅速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靠!”

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飞驰而来的摩托车犹如重锤,将他迎面撞飞。车上的黑衣骑手在撞击前一秒飞身跃出,在地上顺势打了个滚化解惯性,任由这重型摩托如保龄球般呼啸而去,撞翻沿路碰到的所有人。

这天降神兵不仅让石一铁的人惊呆在原地,更是让姜乐和胡小妮也反应不过来。她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在这个混乱的国度里,现在还有谁能赶来救她们呢?

“对不起,我来晚了。”

黑衣骑手小心翼翼地避开胡小妮身上各处伤口,伸手将她轻柔抱起。两人脸对着脸,极近的距离,让胡小妮终于看清了对方头盔玻璃后的容颜。

这一看,眼泪止不住决堤。

“来得太晚了!”胡小妮用力一拳捶在他胸口上,脸上说不清是在哭还是笑。

“你都去哪了!二哥!”



故人救兵

黑衣骑手只是先锋,从短暂的混乱中回过神后,石一铁和他的手下们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几辆吉普车呼啸着沿两边公路分头驶来,在库房区前面依次停下。十几个男人从车上矫健地跃下,呈扇形挡在几条主要的通道上,遥遥地将他们包围在中间。他们衣着各异,看上去不像是一起训练过的人,更应该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然而这群杂牌军往那一站,彼此之间却隐隐形成呼应,显出了极强的战术素养。

看到这样的架势,石一铁的脸色顿时一凛。这帮人大概是军人或警察出身,受过一定的专业训练,虽然单独拿出来还不是他的对手,但对上这些毫无纪律性的混混却足以碾压。

要是在完好状态下,石一铁有自信一个人就能杀出重围。可是此时胸口的剧痛却不断提醒着他,自己的状态不足以支撑连续作战,绝对不可冲动,要先把事情想清楚再说。

首要的问题就是——这帮天降神兵都是哪里来的?

他的疑惑几乎立刻就得到了解答。只见在众人列阵完毕后,其中一辆吉普车里又钻出个人来。这是个看上去有点跋扈的年轻女子,有着一双英气勃勃的丹凤眼。她目光在人群里只是一转,立刻锁定了石一铁,对着他投来了挑衅的笑。

“虽然也是一晚上临时拼凑起来的雇佣军,不过看起来就比你的好太多呀。”少女笑道,“无论怎样,总算是赶上了,也算对得住我那可爱的师弟。”

她的话里有太多费解的部分,但石一铁也算是勉强听懂了。这样看来,是她口中的那个“师弟”让她来救落单的姜乐,那个人甚至预知到了现在的情况,提前让她去找人拉队伍。而这个女子也绝非寻常角色,仅仅一天一夜的时间,她就真的拉起了一支实力不俗的小分队,甚至还像石一铁一样一路追踪到了这片工厂库房区来。

这其中的关键人物,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石一铁想着,目光落在一开始的那个黑衣骑手身上。自从他现身之后,那个刚强不屈的胡小妮就哭得停不下来,姜乐虽然也错愕了一下,但很快又露出了欣慰的笑,由此可见,这个骑手应该是她们都认识的人。

等他摘下头盔,转过脸来,石一铁终于恍然大悟。

“是你啊!”他冷笑,“你居然还活着。”

“我早该死了。”骑手冷冷地说,“只不过,这里有我不得不做完的事情。”

他缓缓站起,身姿挺拔如箭,眉宇间带着勃勃英气。石一铁记得这个叫陈治的家伙。在监狱船上那个“三国游戏”里,是他最后给了沈君浩致命的一击,又几乎帮助罗百川奠定胜局。那个时候的陈治总给他一种摇摆不定的感觉,但此时站在石一铁眼前的他已经洗去了所有杂念,望向他的眼神里只有坚定不移。

现在的他,看上去终于像回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刑警了。

“站在这里的人都是曾经被西凤的‘游戏’坑害过的家伙,对主持人恨之入骨,根本不用动员。”丹凤眼少女得意洋洋地说,“每一个人我都调查过背景了,不是从过军就是当过警察,实战经验一个比一个丰富。”

她盯着石一铁身上的血迹冷笑道“就算你没受伤,这伙人也足够把你推平了。”

“喂,女人,你这是当我们死了?要不要试试……”

一个打手终于憋不住,叫嚣着走上前来,然而他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少女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已经抢上前去,一记刺拳直接砸正他的面门。

打手眼睛一闭,仰面往后一倒,顿时不省人事,没说完的半句也跟着烂在肚子里了。

石一铁听见身边齐刷刷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虽然这人本身也有些轻敌,否则不至于一拳就倒,但眼前所见这一幕无疑让原本跌到谷底的士气进一步下挫。石一铁知道,这些混混们打架全靠血勇,要是没了士气那就是累赘,恐怕连当场倒戈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他正盘算着要想办法赢一场收拢人心,却见陈治抬起手,对着他勾了勾手指。

丹凤眼的女子也注意到了他的举动。“陈治,你想干什么?”她皱了皱眉。

“老板,请你别插手。”陈治脸色铁青,“我跟他有点私人的帐要算。”

女子眉头皱得更深“你是认真的?”

就在需要提振士气的当口,一场单挑战恰到好处地送上门来,这让石一铁内心欣喜若狂。陈治的身手如何,他在船上已经见识过了,就算是在现在这受伤的状态下,他依然有把握在十招之内将对方击倒,就算中途伤势加重一点,他也承受得住。

现在唯一问题是,他必须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让那女子看穿他信心十足的真相。

可事实证明他想多了。这个女子远比他以为的任性太多。

“既然这样,那就上吧。”女子耸耸肩,“给我往死里打,我也看不起打女人的家伙。”

原因竟是这个吗?石一铁哑然失笑。可当他对上陈治的眼神时,他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

那里面没有杀意,却有着毫不掩饰,光明正大的愤怒。

“别怪我乘人之危,我也没有选择。”陈治说,“我很生气,实在没耐心等到你伤愈。”

他话音刚落,身形已是一动,径直朝着石一铁冲了过来。虽然是毫无花俏的直线冲刺,但在他惊人的速度之下,周围的人感觉自己像是还能看见身后拖曳的残影。

然而石一铁笑了。

对方这样迎面冲来,显然是把他当做只有力气的莽夫,这是他最喜欢的误解。眼见陈治迎面挥下拳头,石一铁侧身让过,同时探出手,伸出手指往对方手臂上狠狠一抓。

这是他在“三国游戏”里对沈君浩使出过的招式,此时面对着师出同门的陈治,这一招依旧奏效。只见他的三根手指如同利刃切开豆腐,在陈治手臂上划出三道鲜明的血痕。殷红的鲜血随着伤口喷射而出,引出围观的打手们一声欢呼。

陈治脚步一错,在最后关头强行扭转拳路避免伤得更深,但这也让他前冲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摔进石一铁怀中。

得手了!

眼见节奏落入他最爱的贴身战,石一铁心中顿时一喜。他化爪为掌,斜斜切向陈治咽喉要害。这一记手刀只要打得实了,陈治的喉咙少说也要半毁,短时间内连气都喘不上来,更别提反抗了。在这之后无论他要捏碎对方喉咙还是扭断脖子都易如反掌,胜负已经毫无悬念。

他正在窃喜,胁下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他连动作都迟了一拍。他忍痛低头看去,却见原来是陈治借着这一摔的势头,拿手肘重重撞在他伤口露出的握柄上。原本匕首就已经刺入身体,这一撞更是深入几分,个中痛楚,就连身为主持人的他也难以忍受。

他痛苦,却也愤怒。陈治的格斗术简洁实用,明明很强,在船上时却保留着实力;他明明从一开始就打算瞄准他的伤处动手,却又装出一副正面强攻,鲁莽冲动的模样。

“妈的,你卑鄙!”他破口大骂,正要挥拳。陈治猛一用力,匕首又进去两分。

“我卑鄙?”陈治冷笑,“我牺牲掉一只手,就为了欺近你身,好帮小妮子刺完这一刀。这很公平吧!”

他退后半步,背脊猛地弓起。石一铁眼睁睁看着他高高扬起拳头,正要往下挥落,他看得非常清楚,然而胁下的剧痛却让他连抬手防御都做不到。

“还有这一拳,替他打的!”

陈治咬牙说完,拳头同时落下!灌注全身力气的这一拳直接砸在石一铁脸上,把后者的脑袋狠狠砸进土里,揍得眼冒金星。

陈治站定,缓缓环顾四周。此时他的周围像死一样寂静,几秒钟前还大声喝彩的那些人还保持着嘴巴张开的表情,一时半会合不上了。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个在他们眼中近乎无敌的男人,此时被人仅仅一拳就揍翻在地,整个过程不过三两回合。他们看向陈治的目光也立刻带上了恐惧,谁不幸和他视线相交,就会立刻心虚地低下头去。

这一拳,成了压垮他们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剩下的工作水到渠成。尽管丹凤眼少女一直还在碎碎念抱怨着结束太快真没劲之类的话,但姜乐还是庆幸这件事最终能以这样一种极少伤亡的结局收场。

在她的左边,那些临时被雇佣的帮手们正在将投降的小混混押进库房,把这里当做临时的看守所来用。而在她的右边,欣喜若狂的胡小妮把陈治拉到一边,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仿佛完全忘记了脸上的痛楚。这对兄妹太久没见,实在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诉说。

“感觉不错,对吧。”丹凤眼少女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情,“你可以放心,虽然都是临时雇的人,但我姬家的眼光绝对靠得住,你待在这里会很安全,我也好向人交代。”

“你说的这个人是项南星吧。”姜乐微笑,“是他让你带人来帮我的,对吧?”

“又一个关系不简单的?”

少女顿时怨怼地撅起了嘴,上上下下反复打量着她。这态度对一个公主来说可以算是相当冒犯了,幸好姜乐不是这么计较的人,而她此时的心思也不在这里。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得说一声对不起。”她正色道,“情况有变,我非得到皇宫去一趟不可。对方连我身边没有保镖的事情都知道,肯定会在那边预先做好布置。”

她看着少女,一字一句地说。

“如果我没猜错,大哥和项南星他们现在就很危险!”



连环陷阱

和姜乐预想的一样,此时的项南星正经历着迄今为止人生最为凶险的时刻。

他能感觉到被人从远处遥遥锁定的危机感,甚至能感应到那些似有若无的弹道轨迹,这是一种仿佛跳出自身躯壳,从第三者视角观看一切的奇妙感觉。他想起南宫茜曾在闲聊时跟他说起过,有些天生感觉敏锐的人在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时会爆发无穷潜力,能看到平时看不见的海量信息,南宫家就有针对这方面潜能的开发训练。

项南星不确定自己属不属于这一类情况,他唯一确定的是,如果自己有那么一刻没能捕捉到这些虚无缥缈的信息,或是某次反应稍稍慢了一拍,那么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原先困扰他的那些念头被远远甩到后面去了。项南星专注地看着前方,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控制每一寸身体的动作上。

“跑起来,不要停!”

在枪林弹雨中,南宫茜的声音听上去尤其焦急。和上蹿下跳的项南星不同,她很少移动,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端起枪瞄准的静止姿态,偶尔开上一枪。这一系列的行动看似悠闲,个中凶险却只有她最清楚。

眼下就在她看来“不得不动真格”的时刻。必须放弃一切底线,全力求生。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场相互之间看不见脸的狙击手对决,入场券是通神的枪法。在对手眼中,不具备资格的项南星只是个会动会躲的靶子,只有南宫茜才是对手。后者哪怕只是摆出狙击的姿态,那种被瞄准的压迫感都足够让对方暂停射击,躲进掩体。

但是哪怕南宫茜已经不顾戒律地用上了实弹,甚至抱着杀人的觉悟开枪了,光凭她还不足以压制住对面的火力,因为那边至少有两杆枪。

就在几分钟前,当他们四人进入皇宫内部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将他们两两分隔开来。爆炸引发了小规模的塌方,断绝了重回地下通道的可能性,也将雪彦等人可能提供的后续救援彻底挡住。隔着层层瓦砾,项南星和姜凉约定了分头行动的路线,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应该会在大礼堂那边会合。

但在这一刻,他们对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已有预感。

在爆炸发生的时候,他们就知道白苏肯定在皇宫内部也做了布置,那个触动后爆炸的机关不光是为了阻挡他们,更是在向皇宫内的伏兵们示警。作为整场计划中最为关键的地点,白苏在这里留下的想必是精锐中的精锐,更占有主场之利。姜凉和岳明这两个优秀主持人的组合都不敢言必胜,项南星和南宫茜只能走得更加小心翼翼,步步惊心。

然而,意料之中的敌人出现了。

对方没有现身,而是直接用一发远程的狙击代替打招呼。这是个正确的判断,毕竟子弹速度比音速还快,理论上是不可能防御住的偷袭。然而对他来说不幸的是,与南宫茜这段时间的相处让项南星拥有了些许针对射击的第六感,南宫家之行的磨砺更是让他这方面的神经更加敏锐,就在对方锁定目标,即将扣下扳机的瞬间,项南星似有所感地移动脚步,及时将身体藏在柱子后面。

他刚刚站定,一发子弹便从柱子边上擦过,溅起点点粉末。项南星微微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将后背紧紧靠在柱子后面。他正想着将南宫茜也拉进来,转头一看发现她已经找到掩体蹲下,同时快速端起了枪,枪口遥遥指向子弹射来的方向。

就在这时第二发子弹也到达了,就落在南宫茜刚刚站着的地方。

“那边至少有两个人。”南宫茜冷静地说,“幸好,从射击角度看两人位置比较接近,还不足以形成交叉火力,暂时还能靠掩体撑住。”

她说这话的同时枪口轻微移动着,快速却稳定。项南星知道,这是在两个目标之间快速瞄准,以此形成威慑。但这样的做法终究不能持久,对方有两个人的话,只要留下一个与南宫茜对峙,另一个伺机移动到更大的角度去,那样一来这边的掩体也就不足以遮挡身体,而南宫茜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用一柄枪反复瞄准两个目标了。

更不用说,对手可能还不止这两人。

就在他思考的同时,零零落落的子弹正从掩体外不断擦过。比起一直引而不发的南宫茜,人数占优的对手选择了用火力压制,如果能借此把人留在原地的话,主动权就会一直握在他们手中。不管是移动位置形成交叉火力网,还是等待援军,前后包抄,这些都是他们说了算。

“不能再这样下去。”

南宫茜终于开了一枪,虽然没有命中的感觉,但这一枪的威慑力却让火力覆盖暂时中断了一会。她快速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眯起眼看着前方,开始又一轮的隔空对峙。

“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又说了一遍,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对项南星说。

两人之间已是很有默契,南宫茜不用明说,项南星也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同时也清楚南宫茜没有将之说出口的原因,不是因为有什么顾忌,而是眼下唯一破局的方法实在太过异想天开,就连她的潜意识里也在不知不觉地抗拒着。

一方火力更强,又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只要拖下去就能稳操胜券,另一方虽然有两人,但其中一个在这种状况下完全就是累赘,只靠南宫茜一人又不足以胜过对面的两人。更要命的是,比起随时可能得到增援的对手,他们这边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在这种情况下要想翻盘,只剩下唯一一种做法。

冒着射击冲过去,将对面的枪手击倒。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项南星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活动起手脚。

“你真要这样?”南宫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太危险了!这……”

“还有别的方法吗?”项南星微笑地看着她,“你是专家,这问题的答案你也很清楚吧。”

不等南宫茜回答,他一矮身子,毫不犹豫地冲出了掩体,笔直奔向子弹射来的方向。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连续的火力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等回过神来,却是连珠炮似的报复性扫射。

但这区区一两秒的空档,已经足够让项南星快速一滚,躲入下一个掩体后面。他背靠着坚实的水泥墙,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仅仅过了几秒钟的时间,他后背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彻底浸湿。

在他身后不远处,南宫茜难得地连续开了几枪。本职是狙击手的她其实并不擅长连射,讲究的永远是一击必杀。不过此时为了掩护项南星前进,她不得不改变自己的风格,优先考虑压制对方火力。她竭尽全力地瞄准,射击,努力让远方的两个对手连探出头来都办不到。虽然这样最多只能影响对方射击时的准星,不可能彻底让对方无力射击,但剩下的这些,她也只能选择相信项南星的敏捷和直觉了。

“你可千万别有事啊!”

她无暇分心去看项南星前行的背影,只能默默在心里祈祷。身为支援,此时所有的杂念都是累赘,她快速开出几枪,眯起眼感觉着对面火力的分布,忽然大喊一声“左边!”

“明白!”项南星的回答简洁有力。

就算他真能冲到对方面前,他也不可能同时将两人击倒,总得有个先后顺序,南宫茜此时告诉他的就是两人中枪法相对较弱的一方。随着距离拉紧,对方射击的威胁会越来越大,虽然这里的弱只是相对而言,但哪怕在躲避时能轻松一分,对此时的项南星来说也是帮助了。

他连续钻过几处碎裂的瓦砾,沿着墙壁快速奔走。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他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死亡的深渊上踩着钢丝,一半踩实,另一半却是悬空。枪声和子弹呼啸而过的声响犹如这深渊底下吹来的风,让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然而与此同时,他全身的感官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心里头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他能感觉到左边的威慑力正在减弱,对方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正犹豫着下一步该怎么做。他的动摇直接影响到了同伴的状况,南宫茜得以腾出手来,将更多的火力倾泻在右边,使得这个枪法更好的家伙无力狙击越来越近的项南星。

双方一开始的直线距离大约有五六百米,项南星此时已经跑过了一大半,只差最后几十米,几乎可以触到他们藏身的掩体。这不到百秒的时间对双方来说都是无比漫长,然而这场隔空交战进展倒了这一刻,终于来到了最为凶险的时刻。

“四发……现在是三发了。”

南宫茜开完一枪,立刻移动枪口对准了另外一人,同时心里清点着剩余的子弹。她知道对方的情况和她差不多,一路火力压制到了现在,弹匣差不多也该空了。

对于枪手来说,现在就是最关键的时刻。不管手速再快,更换弹匣的时候不可避免会出现空档,这会给对方可趁之机。但若是为了保留子弹而放慢射击节奏,又可能会被对方察觉,从而打破之前难得保持住的平衡。

面对这样的困境,不同的人会做出不同风格的选择。有的人会在子弹耗尽之前来一轮疯狂扫射,强行打乱对手节奏为自己争取换弹匣的时间;有的人会提前露出破绽,让对手产生误解后反过来用剩余的子弹绝杀;有的人则是不露声色,按部就班,等待最合适的机会来临。

南宫茜的选择更接近第三种,对面枪法更好的那个人也似乎做出了同样的决策。然而就在这时,原本被火力压制在掩体后的左边枪手却做出了让所有人都意外的举动。

面对着越来越接近的项南星,这个人竟然直接将戴着黑色面罩的脑袋探出掩体,端起枪仔细瞄准,要将剩余不多的子弹一口气倾泻而出!



舍命突击

在生死攸关的这一瞬间,项南星的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

时间无限拉长,仿佛静止。视野中的其他东西都被淡化,墙壁,道路,掩体,还有蒙住脸的敌人,这些东西一一从他的意识中褪去,他眼里只看得见那个黑洞洞的枪口,以及由它延伸而出的重重弹道轨迹。离他最近的掩体在几米开外,他的脑中快速勾画出几条过去的路线,然而不管是哪种方式,他的身体都无可避免地会与其中一条弹道轨迹交汇。

这一枪,看似已经无法避开。

只是,他为什么会突然采取这样大胆的行动?项南星想。他在突击的同时也计算过子弹的数量,心知对射双方都差不多到了必须更换弹匣的时刻。如果这两人只是与南宫茜一个人对决的话,其实大可以一人保持射击,另一人在掩体后更换弹匣,甚至两人同时躲在掩体后更换。但因为项南星的存在,他们不得不时刻保持着一定的火力压制,将他挡在近身的范围之外,如果其中一人停了手,另一人立刻会被南宫茜压制住,那样一来项南星就等于是毫无阻拦,可任意驰骋了。

他一直在等着这样的机会。虽然南宫茜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但项南星绝对相信她的射击技术,更相信自己和她之间的默契。他相信,既然已经让他发起突击了,在子弹耗尽之前,南宫茜必定会创造出一个让他快速接近目标的机会。他需要做的,只是借助局势变化领会她的意图而已。

“双方都即将耗尽子弹,这样一来会有三种选择。”项南星在脑海中快速分析,“第一,提前加强火力压制对手,打乱节奏,争取更换弹匣的短暂空档。第二,露出破绽吸引对方进攻,然后趁对方露出破绽的时候反将一军。第三,隐藏自己子弹将尽的事实,按部就班,耐心等待对手做出错误判断。”

“因为我的存在,前两种选项都变得不可行。方案一产生的短暂火力空档虽然不会危害她自身,却会让我暴露在对方的集中火力之下,必死无疑。方案二也是同理,虽然从威胁上来说她比我更大,只要解决了她,我也就是任人宰割,但小茜无法确定对方会不会选择先从我下手,以她谨慎的性格,很难下这样一个冒险的决定。”

“所以,她会让一切继续,根据对方的情况再来做出反应。她应该知道,我的接近已经给了对方很大的压力,在子弹即将耗尽的时候,对方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我,那一瞬间就是对方露出破绽的时机。如果对面只有一个人的话,她的决定毫无破绽。”

项南星咬紧了牙关“但是,那边却有两个人!”

对于南宫茜来说,最危险的情况就是对方选择不惜代价地先对项南星下手。虽然那样一来对方就不得不选择更稳妥的瞄准,将更多身体露出,而她可以抢在对方开枪之前先将其击倒,但如果是两个人一齐动手,她最多只来得及击倒一个,项南星还是必死无疑。

而现在这样,则是对项南星而言最危险的情况。

他毫不怀疑南宫茜来得及在对方开枪之前将其击倒,但开枪瞬间,她也不可避免会露出破绽,这正是另一个敌人一直等待的机会。这个枪口瞄准的是项南星,但真实的目标却是南宫茜,而且他们似乎认定了,只要坚定地攻击项南星,就一定能让南宫茜露出破绽。

“该做点什么,我可以做什么……”

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项南星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超高速度运转着,却想不到两全其美的方法。敏锐到极点的思维让周围世界仿佛变得缓慢,却无力阻挡时间的流逝,他可以看到对方已经将手指搭在扳机上,正在慢慢往后扣下。而此时,南宫茜的子弹已在飞来的途中。

这是早就确定的——对方若是有一命换一命的觉悟,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除非……

项南星忽然注意到,对方的枪口出现了些微的动摇。

这是极其轻微的偏差,也只有在这种精神极度集中的状态下才能注意到。项南星微微一怔,视线向上移动了一点,对上了对方的眼睛。这个人用黑色面罩蒙住了整张脸,挡住了容貌之余,也遮蔽了此时的表情,然而在那双眼睛里,项南星却看见了一丝隐藏很深的恐惧。

是啊,当然会恐惧。在他采取这个策略的那一刻起,他就将自己的性命直接暴露在了一个顶级狙击手的枪口底下。换句话说,他是这个战术里确凿无疑的弃子,无论能否击中项南星,他的结局都只有被远方飞来的子弹洞穿大脑这一个选项。

面对死亡,有谁能真的不恐惧呢?

然而比起这样理所当然的情绪,真正让项南星惊讶的,却是他在凝视这双眼睛时心里涌起的熟悉感。对方用厚厚的面罩遮住了整张脸,连五官的轮廓也看不清楚,只露出了这双眼睛,然而偏偏就是这样彻底消除特征的装束,却让项南星想起不久前的一段经历来。

——为什么我没有更早发现呢?

——这不是我第一次隔着厚厚的面具看到这双眼睛……

“岳明!”

他无意识地大声喊出了浮现在脑海里的名字。

即将扣下扳机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枪口也微微一抖。对于如他一样职业老练的高手来说,这样的迟疑绝对是不应该出现的,在这一刻,项南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今后也再无机会得知。因为在下一秒,项南星看见一朵血花在对方的右眼上绽放。

岳明仰面倒下,如同一块被突然推翻在地的多米诺骨牌。他的枪口随着手臂挥动大幅上扬,抽动的手指在倒下瞬间无意识扣动了扳机,将枪管中的子弹射向天花板。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有另一记枪声轰然响起。枪声在前方传来,项南星却下意识地回过头,望向自己来时的方向。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他实际上什么都看不见,但在他的脑海里,他仿佛已经看见南宫茜同样仰头倒下的场景。

“啊!”

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笔直冲向另一个人所在的掩体。十几米的距离,在他飞奔的脚下仿佛缩短了无数倍,这一刻项南星再也感觉不到弹道,听不到枪声,也顾不上思考对方是否还有残存的子弹,甚至连为死去的岳明产生一丝感伤的闲暇都没有。

他只是发了疯似的向前,向前,跃过瓦砾堆成的掩体,扑向那个端着枪的家伙。

“‘假面人’!”

他喊出对方的名号。这曾是他长久以来的梦魇,那个手绘的面具曾无数次在他午夜的噩梦中出现,然而这一次,当他看到那张画在纸上的笑脸时,项南星的胸中只有淹没一切的愤怒,甚至没有去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有攻击,攻击!

“终于像点样子了。”

面对高高跃起的项南星,“假面人”菲克没有开枪,而是将手中的狙击枪当作棍棒来用。他双手握住枪柄,抡圆了手臂从下往上一扫,让枪管重重迎向项南星挥下的拳头。

“砰”的一声响,菲克退后两步,勉强站住,项南星却是打横飞了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再跌落至地。他的拳头在刚才的撞击中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在经验丰富的菲克耳中,这就是指骨碎裂的声音。这只手,很明显是不能用了。

然而在他面前,重新站起的项南星却仍是握紧了双拳,充满敌意地注视着他。

“生气到忘了疼痛?”

他的玩笑话刚说了半句,项南星已经再次冲了上来。但这一回菲克已经有了准备,他再次抡起狙击枪,却是把它当作长枪使用,直接刺向项南星脆弱的腹部。

一声闷响,项南星向前的势头猛地停住,后背弓起,直接扑倒在地。这一击命中了他的腹部,更是唤醒了之前的旧伤,他捂着肚子重重地跪倒,只靠另一只手撑住才没有完全倒下。

然而即便站不起来,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菲克。

“被死亡激发出潜力,被愤怒唤起血勇,非要到了一切无可挽回的时候,你才会一心一意地做点什么。”菲克作势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早一点这样,说不定事情还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缓缓举起了枪,将枪口对准了已经无法动弹的项南星。迎着后者依旧愤怒的双眼,他冷冷一笑,没有多话,直接扣下了扳机。

“咔嚓”一声,击锤敲了个空。

“果然没有子弹,算你命大。”菲克笑了笑,“刚才射向南宫小姐的,就是我这个弹匣里的最后一颗子弹了。我知道她至少还剩下一到两发,若不是我的子弹消耗得比她快了这么一点,我也不需要让岳明去当敢死队,做个引她开枪的诱饵。”

他慢条斯理作势要更换弹匣,眼睛却一直盯着面前的项南星。

在开枪的瞬间,菲克原以为会在项南星身上看见恐惧,然而并没有。在开枪之后,他以为项南星多少会流露出一些软弱的情绪,可直到此时,他从对方眼中看见的依旧只有愤怒和敌意。很多人可以坦然面对死亡,却难以抗拒死里逃生后那活着的诱惑,只有真正跨越了这两者的人,才能算真的直面了生死。此时的项南星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菲克说道,“可惜,都结束了。”

他换上新的弹匣,将枪口抬起缓缓对准项南星的头。后者仍在挣扎着想要起身反击,然而伤痛不断牵扯着全身的神经,他的动作不听使唤,刚要站起,又踉跄着跪倒在地。

再怎么愤怒,再怎么拼命,他在这种距离下也不可能比子弹更快。这道理项南星懒的去想,也不愿相信。就算所有的定律都注定他必死无疑,他仍要站起身,给这个家伙狠狠一拳。

而且,这里还有另一个像他一样什么都不信的人。

“去死!”

怒吼和枪声同步到达,比它们更快的则是破空而来的子弹。杀意遥遥鼓动,菲克陡然生出警觉。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腰板突然挺直,如弹簧般向后猛地仰起头,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子弹。只有覆在他脸上的纸面具被惯性拉扯着高高扬起,再被掠过的子弹直接击穿。他侧过脸看向子弹飞来的方向,却见南宫茜满脸鲜血,在几百米外端着枪对准了他,气喘吁吁,却又神色坚定。

“好枪法。”假面人赞道。

破碎的纸面具随风飘落,他的脸上再无遮挡。远处南宫茜布满血污的脸上突然现出惊讶表情,而另一边,项南星也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颤抖着嘴唇,喊出对方的名字。

“姜凉……是你?”



面具之后

早该想到的,也并非无法理解。

就在看到岳明的那个时候,他本该想到和他一起的人极有可能是姜凉。狡兔死走狗烹的案例从古到今一直不缺,他已经如愿进入皇宫,接下去要做的事情也不太光彩,将这些多余的棋子扔掉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原本他就没有与项南星一路合作到最后的理由。

选择蒙上脸来行凶,大概是为了不让对方察觉,从而节外生枝吧。这一身“假面人”的着装,最大标志不过是一张简单的纸面具。他和“假面人”菲克身高体型原本就相似,假扮起来很容易,若不是这一枪击碎了面具,恐怕项南星到死都会以为自己是死在菲克手下。

枪声是从南宫茜方向传来的,一击便阻止了姜凉的动作,现在更是让他不敢妄动,可见南宫茜多半正端着枪指向这边。虽然项南星视线受阻,看不到那边的情况,但光是知道她还活着已经让他安心不少,哪怕身前半米就是姜凉的枪口,他也没有丝毫恐惧。

三个人,两杆枪,互相制约,局面呈现微妙的平衡。但项南星知道这样的僵持不会持续太久,因为双方都有不能拖延下去的理由。

对姜凉来说,除掉多余人士最多只能算是支线任务,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对南宫茜来说,刚才那一枪多多少少肯定伤到了她,否则不可能拖了这么久才开枪,此时她虽然强撑着阻止了姜凉,但能坚持住多久还很难说。

“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拼个你死我活。”项南星冷静地说,“你开枪,小茜肯定也开枪,在这种距离下当然是你躲开的机会大一点,但你身为皇子,千金之躯,真有必要跟我这一条烂命比运气吗?”

姜凉扬起眉头“说出这些话的人,几秒钟前好像还想打死我来着?”

“人要是死了,那就是无法挽回的事,其他东西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项南星说这话时想起身后的岳明,心中微微一痛。但他立刻收敛心神,继续说道“你虽然如愿进入了皇宫,但最重要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做。哪怕你已经扫除了白苏留在宫里的布置,但难道你能确定真的已经清理干净?接下去不会有别的麻烦需要处理?比起我们,你才是更耗不起的哪一边,既然这样,继续僵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需要耗很久。”姜凉淡淡地说,“如果你转过头的话,就能看到现在的南宫茜是什么情况,她只是靠着最后一口气强撑罢了,很快就会倒下。”

他说这话时眼睛盯着项南星的脸,只等后者分心,或是露出动摇的神情。然而项南星只是同样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偏移。

“你不担心她?”姜凉问道。

“担心,但我更相信她。”项南星说,“小茜受了伤,开刚才那一枪的时候想必要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现在也是一样,但她的意志力比谁都要强,一定撑得下去。如果我因为你这句话就担心地转过头,那反而会惊扰到她,给你各个击破的机会。”

他盯着姜凉的眼睛,坚定地说“她既然牵制了你,那我就负责让你离开,正是因为相信我,她才能一直坚持下来,而我也必须做到。这就是我们相互间的信任。”

姜凉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指向项南星的枪口几近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盯着项南星,抿着嘴唇点点头,似笑非笑地说“既然这样,倒是我不解风情了。”

他后退了一小步,枪口虽然依旧对着项南星,但压迫力已经大为减弱。远处的南宫茜没有开枪。姜凉既然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她自然也清楚个中含义。

她没有开枪,但枪口依旧对准了姜凉,跟随他一步一步后退,一路退到走道的拐角附近。姜凉慢慢将枪口抬起,从项南星身上移开,指向高处。这是不再动手的信号,南宫茜没有移开枪口,但手指也从扳机上慢慢移开。

突然,她发现姜凉的嘴边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刚刚移开的手指条件反射地又扣上了。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姜凉微笑看着项南星,语调轻松得像是随口一问,项南星却立刻提起警觉。

“有话就说。”他不客气地应道,同时身子稍稍一沉,做好了闪躲攻击的准备。

“不用怕,我没打算再出手。”姜凉笑道,“只是忽然想起你刚才说的话。”

“你刚才说,就算我已经解决掉了白苏在皇宫里的布置,但也不代表真的清理干净——这是你的真心话,还是为了让我产生动摇,临时堆砌上去的理由?”

“这两者间有什么区别吗?”项南星摸不清他提出这个问题的用意,但现在这情况也容不得他细想,只得顺势应道,“事实就是这样,就算你已经成功排除了几个地雷,但你如何确保那几个地雷就是全部?哪怕距离目标只剩一步之遥,但这一步里也可能还有陷阱。如果是我的话,在一切事情完成之前多少都要留下几分余力,好应付各种难以预测的状况。”

“说得好。认识你这么久,这种越是危险越冷静的特质一直没变。”

姜凉点点头,可脸上表情却不像真的认可了项南星的回答。他似笑非笑地晃了晃枪口,一个闪身快速躲入拐角之中,离开了南宫茜的狙击范围。在临走前,他本有机会朝着项南星开出最后一枪,后者也因此一直都在防备着这个瞬间,然而最后,他只是干脆利落转身离开,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举动。

项南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感觉他的步履似乎比刚才轻快许多,仿佛刚刚卸下了肩上的重担,又或是舍去了内心多余的杂念。

疑惑在脑海中稍纵即逝,被担心的情绪淹没。项南星双手用力强撑起身体,猛地转过身去。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他却分明看到满脸鲜血的南宫茜朝着这边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没事了。”——她的表情仿佛在说着这样的话。

放松下来的心情抽走了她临时鼓起的全部力气,南宫茜肩膀突然一垮,整个人软软坐倒在地,握在手里的组合枪也无力地掉落在一旁。看到这一幕,项南星的心像是被突然揪紧了一下。他咬紧牙关,翻过瓦砾堆,不顾周身上下如针刺般的疼痛,拖着疲惫的双腿拼命奔跑。

这几百米比来时感觉更加漫长。当心急如焚的项南星终于回到南宫茜身边时,等待着他的佳人却已经双目紧闭。她大半边脸上全是血,衣服上也沾满了斑斑血迹,显得狼狈不堪,和平日那副清冷的模样判若两人。

项南星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冻结了。他颤抖着双手将她扶起。当看着那双紧闭的眼睛,他终于忍不住将她紧紧抱住,强忍住的眼泪也终于决堤。

“小茜,对不起……”他泣不成声,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所有的语言都已经失去意义,他只能用力抱住怀中的少女,仿佛这样就可以留住两人相处的时光。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突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

“别这样……”南宫茜气若游丝地说,“我真的要死了……”

项南星惊愕地抬起头,却见南宫茜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虽然显得有些疲累,却仍是平日那生气勃勃的模样。

“对不起!”

项南星这才惊觉自己把她抱得太紧,都几乎要让人窒息了。他赶紧松开南宫茜,将她小心翼翼地扶到墙根边上坐下。

“我看你流了很多血……”他担忧地说。冷静下来他才看清楚,南宫茜的伤口其实是额角的一道口子,伤口很深,几乎可以看到里面白色的骨头,但所幸只是从边上擦过,尽管流了很多血,却还不至于伤及里面。项南星撕下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按压伤口延缓出血,但在得到正规的缝合治疗之前,南宫茜都不能再乱动了。

“流血多了,头晕,可能还有点脑震荡,但其他没事。”南宫茜皱皱眉头,感觉额角的伤口仍在刺痛不休。她看着项南星,勉强笑了笑“你不夸夸我?我知道另一个人的目标是我,但我别无选择……不过就在开枪的时候,我看到另一个家伙动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没那么担心了,所以我立刻躲回去,差点把子弹都躲过去了呢。”

“你真了不起。”项南星抿着嘴唇,“多亏有你。”

南宫茜对着他甜甜一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过还是好累,让我休息一下吧。”

项南星点点头,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脑海中因他这一席话回想起岳明最后看他的眼神。虽然直到现在他也未能理解对方的心意,但他还是更愿意相信,岳明是在最后时刻心软了。

那么姜凉呢,他又是为了什么才决定痛下杀手的?项南星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他为了应付各种局面而准备的诸多后手其中的一个,若到了非舍弃他们不可的时刻,这个男人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但现在已经到了这样的时刻吗?

四人在同一时间进入皇宫,然后便立刻遇袭,被迫分开。项南星和南宫茜探索前进的时间只有一小会,这点时间,姜凉几无可能将此行目标彻底完成。就算他真的做到,但就如项南星之前分析那样,他又要如何确定所有障碍都不再存在,这才有底气处理掉多余的变数?

“狡兔死,则走狗烹……”

南宫茜迷迷糊糊听着项南星来回念叨这几个字,忽然感觉抱住她的那双臂猛地一紧。她睁开眼,却见项南星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像是突然想到了极其可怕的事。

“如果真是这样……”他不自觉地摇着头,神情惊悚,“不,不可能的……”



逆势反击

——太好了!

梁京墨的手在桌面底下狠狠一握拳,随即又松开来。做出这动作的时候,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似笑非笑,满不在乎的神情,仿佛刚才听到的消息并未影响他的心情。

在他对面,白苏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这消息是他透露给梁京墨的,本指望从他的反应里找出什么机会来,然而对方防守得滴水不漏,竟是连一丝兴奋的情绪也未泄露。

“我说,我派去杀掉公主的人失去联系了。”他重复了一遍,“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吧?”

“我怎么会知道呢。”梁京墨笑了笑,“人是你派的,怎么失联也该是你更清楚。至于公主,她从来没有向我透露过她的行踪,我又能做什么呢?”

白苏仔细看着他的表情,却找不到说谎的痕迹。在他看来,梁京墨是确实动摇过的,就在他说出将要对姜乐下手的那一刻。只是在他迟迟收不到那边行动成功的报告后,梁京墨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心理防线也随之重新建立,变得难以看透。白苏判断,梁京墨自己也不知道是谁救下了姜乐,只是在形势渐渐有利的情况下借此反过来向他施加压力罢了。

只是他冥思苦想,却想不到除了梁京墨外,谁还能在这种情况下腾出手解救姜乐。南宫家虽然有点可能,但是身中剧毒的南宫望必须一直压住伤口,也腾不出手往外发信息。

“算了,这一局就算你赢了吧。”白苏耸耸肩,抬手甩过去几枚筹码。梁京墨伸手接住了,却是下意识与旁边的秋半夏交换了一下眼色。

姜乐的事情并非他们事先约定好的“预告”内容,正因如此梁京墨知道,白苏这个看似玩笑的举动底下其实有着“重开赌局”的含义。这意味着原本胜券在握的他再次对梁京墨一行有了戒备之心,这才要让局面重新回到比赛的框架之内,再一次试探清楚。

“虽然要谢谢你的筹码,不过看来对我意义不大啊。”

梁京墨笑了笑,将手里的筹码重重拍在桌面上,然后又拿起自己屉中剩余的筹码,将它们一股脑儿倒在桌上。他的筹码数量在刚才就已经超过白苏,此时完全可以精打细算,只下与对方一样多的部分。然而梁京墨却是将它们全数押下,展示出一往无前的气魄。

“下一局,我要压的‘预告’内容……你心里也很清楚的,对吧。”

他抬起头,对着白苏微微一笑,后者也报以了然于心的一笑。

白苏同样将屉中的筹码倒出,放在桌上,以行动表达了跟注的答复。他们都没有说出具体预告的内容,却丝毫不担心对方会借此赖账,玩文字游戏。

双方心里其实都很清楚这场游戏进行到了现在,其他各个领域的进和退已经失去意义,唯一重要的阵地只剩一个,那就是皇宫。到底是白苏支持的十四皇子顺利掌控大权,还是与梁京墨结盟的大皇子姜凉绝地反击,这将直接决定他们这边对决的胜负。口舌上逞的小花招,终究改变不了最终那铁一般的事实。

只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在压下筹码后便只能坐在这里等待结果。虽然皇宫的核心区域采用了屏蔽电磁波的设计,就算是白苏自己也难以对里面的人下令,梁京墨的人手更是直接被隔绝在皇宫之外,但除此以外的部分却是对双方都开放的。对于这两个智计过人的家伙来说,这广阔的空间其实已经足够玩出很多花样了。

但此时,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什么都不做。

“跟你的对决很愉快。”白苏慢悠悠地说,“每一步都要算到最后,稍有疏忽就会被干掉——这样的感觉我已经很久都没体验到了。虽然只是替代品,不过有这么个跌宕起伏的过程,又能以这样的方式获胜,感觉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解气。”

“这种话等你真能赢了再说吧。”梁京墨冷笑,“何况我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好得意的。你的风格依旧和当年一样,遇到困难就逃跑,然后偷偷摸摸地跟在别人后面捅一刀。以这样的方式获胜,你真的有脸面说赢得开心,赢得解气么?”

白苏晃晃脑袋,抬手指了指梁京墨“你小子在挑衅我。”

他嘴上笑着,眼神里却分明闪过了一丝杀机。

“难道不是么?”

面对这裸的威胁,梁京墨脸上笑容却不改“对付姜乐派出的精英主持人时,你让旁边这位看上去就很好骗的仁兄带人去硬抗实战能力一流的森先生,自己则带着一大群早已叛逃的前主持人等着伏击仓颉一行。虽然两边的战斗最后都获胜了,但过程的凶险程度却不可同日而语。我猜,就算在伏击仓颉这种顶级主持人的时候,排位最高的你也是躲在人群后面,一直没有出手过吧。”

他看着白苏身后的那些人,见他们都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顿时知道自己这几句话赌对了。以这个人的谨慎程度,在对上顶级主持人时当然不会冲在最前面,何况他同时掌握着时机和人数上的优势,只要稳扎稳打,灭杀仓颉就是必然的结果,甚至不需要冒什么风险。

只是这样一来,身为手下的那些人却难免会有想法。在西凤这个尊崇强者的国家里,王见王、将对将本就是战场上默认的法则,要是让一群炮灰冲上去,以人海战术取胜,那多少显得缺少美感。虽然结果是白苏以最小的代价获胜,但这种做法终究与众人的期待不符。

就在刚才,他还故技重施,让“枯叶蝶”叶池替他挡下了沈灵霜的必杀一击,自己则潜伏在后面,伺机出手控制了局面。在一切顺利时大家不会对此想太多,但此时梁京墨隐隐将局面拉回了均衡之势,再补上这番诛心言论,这些人不禁就要怀疑白苏的做法是否真的正确,叶池为他献出生命才换回的优势,又是否被他白白浪费掉了。

这种对统帅的怀疑,正是梁京墨在困局中找到的突破口。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白苏靠着椅背向后仰起头,目光缓缓扫视身后的手下“如果你的一番话能让我手底下这些人产生动摇,甚至让我的团队从内部开始瓦解的话,说不定在那边的结果出来之前,这边就可以反败为胜了……”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看着梁京墨的眼睛“这才是你想让我相信的,对吧?”

梁京墨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

“扰乱人心只是其次,你真正的目标,是要让我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个大厅里。一旦我专注于安抚手下的情绪,就会忽略掉酒店外面正在发生的变化。”白苏笑道,“说来也是啊,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大部分的注意力本就会放在皇宫那边,你再来说几句话,让人心浮动,我就不得不分心处理,而这,就会变成我戒备最松懈的时刻。”

“也是你原本打算下手刺杀的最佳时机。”

他看着梁京墨,仿佛要直接看透对方内心的想法。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神态依旧自若,但那一瞬间流露的惊愕却没有逃过白苏的眼睛。

白苏知道,自己赌对了。

“就在刚才,我很轻易地夺走了你的大部分阵地。”他继续说道,“虽然这里面也有你获胜后疏忽大意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那些原本散布在各个据点,本应该担任‘保镖’角色的南宫家精英们,在你赢下游戏后就悄然撤离了现场,不知去向。”

他的手用力往下一指“现在,他们就在这酒店附近!”

站在他身后的“巨蜥”科莫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拿起对讲机,朝着酒店底层的手下们快速下达了几个防守命令。

在另一边,秋半夏却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攻击对手的盲点一直是梁京墨的拿手好戏,这一次也不例外。为了让南宫家的精英们及时集结到酒店附近,他放弃了对自己阵地的护卫,并且竭力吸引着对方的注意力,制造出动手的最佳时机。在他的原计划里,当机会出现时将会由潜伏着的沈灵霜刺杀白苏,之后南宫家的众人可以各展所长,趁乱全速攻入这个大厅,以人数上的优势反过来控制局面。

但现在,这条计谋已经被白苏识破了。虽然秋半夏对南宫家的武力很有信心,但失去攻敌不备的先手优势,他们在短时间内恐怕也很难突破白苏构筑的防线。

秋半夏注意到,周围的人看向白苏的眼神也在起着变化。就在刚才梁京墨说出那番话的时候,这些人对白苏的态度确实隐隐带上了几分鄙夷,但在见识后者这一番精彩的推理后,这些鄙夷却反过来变成了敬佩。他甚至不用特意却做什么,只是光明正大地说出自己看穿的真相,就将濒临溃散的人心重新收拢回来。

悄无声息地,局势就这样彻底倒向了白苏一方。



难挽败局

“谨慎的人,有时候也是很有魅力的。”白苏悠然笑道,“你大概不懂吧,战场上最安全的举动就是加入获胜的那一方,而谨慎的统帅往往能赢到最后。”

“但最后往往也只剩他一个人活着,那些手下全死了。”梁京墨冷笑,“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就是这种把手下当炮灰的统帅吧。”

尽管处于下风,但他的唇枪舌剑始终没有停过。在旁人看来梁京墨此时的败犬姿态明显带着垂死挣扎的丑陋,然而秋半夏却觉得这正说明他比之前更强韧——即使是在这种绝对不利的情况下,他依旧没有放弃,而是想方设法要从这样的试探里找出对手的破绽。

这副狼狈却绝不退缩的模样和之前潇洒来去的梁京墨截然不同,倒是让秋半夏想到了项南星。在两人相处的那些时间里,通过学习而变强的不仅仅是项南星一个人,梁京墨自己也在潜移默化中习得了逆境求生的本能。如果底牌被对方看破,漏洞被对方补上,那就通过自己的努力制造出新的机会——他此时在做的事,正是项南星曾经做过无数次的。

只是他此时面对的敌人,却是两人之前从未应付过的强敌。

“不过,你还以为我真没有上过前线?”

白苏靠在椅背上,扳着手指算道“那些闲杂人等就不必说了。当初攻入皇宫的时候,我就走在最前面,守护皇宫三十余年的卫队长在我面前只撑过了三十来秒,那群所谓的精英卫士也鲜有超过这个时间的。后来遇到的‘法官’丹青浪费了我不少时间,最后也还是毫无悬念地死在我手下。这些事情,你们中有些人是在现场亲眼见证的。”

他话音未落,身后众手下里便有几位忙不迭地点头附和。这些人都是当初随他闯入皇宫的精英,亲眼看到他斩杀皇宫卫士的那一幕,他们的确认显然极具说服力。只不过当初闯入皇宫的是一支二三十人的小分队,在白苏一番奋战后却只剩下了这零星几个人,其中更是只有白苏毫发无损,这似乎又反过来印证了梁京墨刚才那“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理论。

当然,真正知晓内情的人也不会在这时候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

“你可以说卫队长毕竟年老了,皇宫卫士输给主持人也是理所当然,至于‘法官’徒有排名,实际上却是个废物,这些都不足以成为值得夸耀的战绩。”白苏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不过,再加上一个‘老黄历’又如何呢?虽然在我看来,他也比巅峰时退步太多。”

他一言既出,连身后的手下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叛逃,但这些人里有很多是主持人出身,对他们来说,“老黄历”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了主持人的巅峰与底蕴,看似平淡,却又如雷贯耳。虽然年岁渐长,虽然已经从“第一位”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但在很多人心目中他依旧是那个最强的主持人。

然而现在白苏却说他亲手杀了黄老,这如何叫人不惊讶。比起他那些手下,早已得知黄老死讯的二人反而要平静许多,他们的关注点已经落在了另一件事上。

“你也想到了吧。”

“刚才就该想到的。”

梁京墨与秋半夏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了在黄老那段录像最后几帧里出现的白色面具。当时他们以此推测出偷袭黄老的嫌疑人是“假面人”菲克,而刚才白苏也曾扮成“假面人”的模样,甚至还在那种状态下与秋半夏短暂交过手,现在更是亲口承认杀了黄老。

这么一想,难道“假面人”菲克这个人并不存在,他的真实身份就是眼前的白苏?

“不,这说不通。”秋半夏低声说,“白夜祭的时候,菲克和我都在观战室里,虽然中途出去过几次,但就在白苏和克里斯对战的时候,菲克确实就在观战室里。”

梁京墨摇了摇头“但刚才你和他交手的时候却没发现他不是菲克,对吗?”

看到秋半夏略带困惑地点了头,他眉头紧皱,陷入思索。如果白苏和“假面人”菲克是两个人,前者只是在今天和刺杀黄老的时候临时假扮成后者模样,这似乎也说得通。但战斗经验丰富的秋半夏在刚才那段交手中却没有发现对手的异常,这就难以解释了。

可如果他们真是同一个人,秋半夏在白夜祭时又是如何与“假面人”一同观战的?

这疑惑尚困在梁京墨心中,局面却已经无可阻挡地向前推进。

白苏指挥手下搬来了卫星电视,放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他不需要解释什么,梁京墨等人也心知肚明就在这场“预告”游戏的后半段,西凤皇室将会有人站出来发表公开讲话,以皇室的名义声讨引发混乱的罪魁祸首。

他们这一局的胜负就寄托在讲话人的身份上。在白苏的宣告里,担任这一角色的会是年轻的十四皇子,而梁京墨则对此毫无悬念地选择了质疑。事实上,这结果影响的不仅仅是一局胜负,更是两人这一整场对决的结局。如果十四皇子在众人眼前顺利上位,那么就算姜凉随后赶到也无力回天,整个西凤的局势将会彻底被纳入白苏控制之下,梁京墨将会被定义成意图谋逆的乱党贼子,遭受全国之力的围剿。

反过来,如果姜凉真能及时赶到,并代替十四皇子出现在大众面前,那么白苏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接下来的争夺,更多的将会是梁京墨与姜凉之间的较量。

在这种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这两人却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里等待结果。这场“预告”游戏至此第一次回归到其字面上的意思,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掌控,只有听天由命。

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秋半夏,此时也感觉手心微微冒汗。她转过头,看到梁京墨额角渗出的汗水,顿时明白这个人也是一样。只是当她看向白苏时,却见这个人正悠闲地靠在椅背上,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就算只是装出来的镇定,他也着实比这边的两人表现得沉着许多。

“是你的演技太好,还是真的信心十足?”

梁京墨从桌上随便捡起一枚筹码,信手拨弄“想清楚了,那个家伙可是这一代最强的主持人,他在皇宫中长大,身份尊贵,对那里的了解更是无人能及。你真有信心那什么‘守护者’会比他更强?”

他放缓了动作,牢牢盯着白苏的眼睛“而且在我看来,姜凉绝不是一个看到胜利在即就会放松警惕的人,那些常用的偷袭套路对他并不管用。”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白苏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没有透露更多信息。

梁京墨原想借这一番话动摇他的情绪,然而对方这自信满满的反应却让他更困惑。他尝试换位思考,却难以想象白苏在皇宫中使了什么手段。要知道西凤的人心终究向着皇室,调动大部队围剿一个正牌皇子,最终很可能落得被临阵策反的结局;而对于皇宫这个地方,身为外来人士的白苏也不可能比姜凉更熟悉,哪里可以埋伏哪里可以潜入,后者比他懂太多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却依然坚信那个所谓的“守护者”足以挡下姜凉。这要不是有什么坚实的根据,就是他从头到尾都在虚张声势,那自信的样子把所有人都骗过了。

“而且你还说了谎。”梁京墨淡淡地说,“据我所知,杀死黄老的是‘假面人’菲克本人,而你只不过在刚才假扮成他的模样罢了。这样把别人战绩放在自己名下,你难道不脸红?”

“如果我就是‘假面人’呢?”白苏笑着反问。

“这种一人分饰两角的事情只会出现在小说里。”梁京墨说,“菲克和你都是高位主持人,这么长的时间里肯定有过同时在场的情况。这种时候你又要怎么解释?”

白苏摇了摇手指,脸上依旧挂着那副难以捉摸的笑。梁京墨正要追问,却见电视里的场景已经起了变化。之前镜头一直在演播室里,由主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意义不大的废话,拖延时间,此时显然是皇宫那边传来信号,镜头迅速切换到了皇宫内一个装潢豪华的大厅里。

这大厅格局大气,布置庄重而不失简约,是一个规格极高的仪式会场。它周围墙壁上都有着名家绘制的壁画,中间则用红毯铺出一条长长的走道。走道的尽头,便是一张金碧辉煌的大号座椅,两个传统卫兵打扮的人正站在座椅后面,神情紧张。

“即位仪式……”秋半夏喃喃说道。

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虽然皇位的更替等于是承认了皇室内部的剧变,势必要引起不小的混乱,但对于白苏和十四皇子来说这又是不得不走的一步棋。和姜凉这种早已定下的大皇子不同,十四皇子年纪尚小,之前也少出现在公众面前,就算他通过皇室这个平台发声,日后也未必能在权威性上压过姜凉。倒不如一步到位,先承认皇室的动荡,再以即位仪式彰显权力的正当性,那样一来,就算是姜凉也难以撼动这个结果。

在全世界的注视下,两队卫兵从入口进入,依次站到了红毯两侧的位置上,彼此相隔不多不少,正是一米。他们目视前方,神情肃穆,突然同时举起手中长杖,化作红毯两侧矗立而起的城楼。就在这时庄重的乐曲奏响,一个身披白色外袍的人出现在大厅入口之外,他迈开脚步,踏上红毯,从两侧高高举起的长杖下慢慢走过。

从阴影走入聚光灯下,他的真容渐渐浮现在所有人的眼前。在看清楚对方的瞬间,梁京墨突然用力握紧了拳头,另一边的秋半夏也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

“总算赶上了。”梁京墨一字一字地吐出胸中一口闷气。

哪怕接下来的对手将要换成这个西凤首屈一指的天才,但至少这一刻,他们终于可以从白苏的压力下解脱出来。出现在镜头前,被全世界知晓的即位者是姜凉——光是这一句话就足够宣判白苏的死刑。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和梁京墨最后一局的所有赌注,还有一直以来投入的所有资源,以及这一战里正统的地位。就在距离胜利只差一步的地方,他一败涂地……

——本应是这样的情景。

然而这一刻,梁京墨却在对手脸上看到了轻松的笑容,仿佛这一切仍在他计划之中。白苏甚至站起身,随着电视中乐曲的旋律开始挥动双手,像是掌控全局的指挥家。这反常表现落在其他人眼里,多半会以为他是在输光一切后发疯了。然而就在白苏站起的时候,看到他高大瘦削的身体,再看到电视中的画面,梁京墨脑中却忽然没来由地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

——是他赢了?

在下一秒,这念头化作浓郁的恐惧攫住心脏,寒意渗透全身,让他如坠冰窖。

为什么之前没注意到?他痛斥自己的大意,却已经太迟。

白苏、姜凉,还有“假面人”,这三个人的身型几乎一模一样!



二人三角

“姜凉就是‘假面人’。”项南星说,“还有白苏,他是另一个‘假面人’。那个所谓的‘假面人’菲克不过是由他们两人轮流扮演的幻象,布局长远,骗过了所有人。现在想想,‘菲克’这个词在西凤文字里本就有‘假货’的意义,这就是他们留给我们的提示。”

南宫茜一脸困惑地看着他“等等,你说的这也太……”

“太不可思议,我知道。”项南星抿着嘴唇,“老实说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但只有这样想,才能解释刚才姜凉为什么会阻击我们——皇宫里这些所谓的突袭,其实都是他自己布置的!他和白苏原本就是一伙的!”

他遥遥望向姜凉刚才离开的方向,如果这一切都如他所料,那里应该是通往皇宫中最核心区域的走道。十有,白苏为他准备好的仪式会场就在那走道的前方。

“你还记得吧,我们刚刚从地下道进入皇宫的时候就遭遇了爆炸,被迫分头行动。”他继续分析,“那时候姜凉和岳明的反应比全神戒备的我都要快,就像对爆炸早有预料似的。而且我们是因为紧挨着才往同一个方向躲避,但那时候他们两人可是分开的。一个探路一个殿后相隔数米,最后却不约而同地去往同一个地方,现在回想起来,这些都是有预谋的。”

“我不太明白。”南宫茜仍是困惑,“先不说别的,如果那场爆炸真是他们预先布置好的,那么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恐怕是,为了除掉我们吧。”项南星沉重地说。

“以下部分都是我个人的猜测。姜凉组织这场入侵皇宫的行动,真实目的并不是为了要让他进入皇宫内部,而是要除掉那些对他来说有些多余,甚至是碍事的家伙,直白点说,就是我们这些跟随姜乐行动的人。”

“我原本以为他对我们下手,是因为任务目标已经达成,要减少知情人的数量。但仔细想想,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算成功杀掉了自己的弟弟,也肯定来不及发表他的全国讲话,那样的话就不算是达成目标,更别说分心处理收尾工作了。何况他要对我们下手,也该是在确保外敌都已经出局之后的事,但这皇宫里如果真有埋伏着准备对付我们一行的刺客,那数量也是难以预估的,他又如何判断自己已经扫除干净了呢?”

“答案是,从来没有什么刺客,他自己就是刺客本身。”项南星一字一句地说,“他将我们引入皇宫里面,原本的目的就是要杀我们。”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信息量一下子太大,大脑又因失血过多有些昏昏沉沉,南宫茜的反应已经彻底跟不上,只有一肚子的疑问,“他为什么要杀我们呢?而且就算要对我们下手,在外面时也有很多机会啊,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引入皇宫之后再动手?”

“恐怕是因为……你的身份吧。”

项南星沉吟道,“你是南宫家的人,一提到南宫家就会让人想到杀手,然后就是‘行刺’。你如果死在皇宫里面,很容易给人一种意图行刺的联想。之前我们又和姜乐一起行动过,不难找出目击证人,这样一来,就会形成‘姜乐派出杀手,意图谋害皇兄’的假象。”

南宫茜瞪大了眼睛“怎么可以这样!”

“那样一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对姜乐出手,彻底除掉所有其他的皇室成员。只有这样想,事情才能解释得通。”项南星咬着嘴唇,“来到这里之前我心里还存了几分幻想,希望他不会真的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现在看来,姜凉的狠毒已经远远超出我所能想象的范围。”

“可你说,他跟白苏是一伙的……”南宫茜反问,“他可是第一皇子啊,如果只是想要统治西凤的话,斗争最多也是在皇室内部进行吧?为什么要和意图叛乱的人联手呢?”

“他通过这种方式即位皇帝,和通过内部权力斗争上位,情况是截然不同的。”项南星说,“从西凤回去后,我向学校申请转了专业,改修世界历史,重点研究的就是西凤的近代史。古代的西凤曾是一个中央集权的帝制国家,可近代在国际压力的影响下,西凤进行了一次影响重大的改制,皇室退居幕后,由议会制的中央政府主政。虽然我们已经知道,这个所谓的中央政府其实也在皇室的控制之下,首相不过是通过‘游戏’挑选出来,代替皇室治国的优秀人才,但这样的运行机制一旦持续下去,皇室的权威势必会被削弱,对国家的控制力也会慢慢减弱,到最后,这个国家说不定真会变成国际社会希望看到的那样。”

“但这,却不会是皇室希望看到的结果。”项南星重重地说。

“让我们从头整理一下,看看在这场动乱中获利最多的人是谁。”他继续说道,“事件的起源,是白苏的叛军突然袭击皇宫,杀死了大部分的皇室成员,只有姜凉一个人逃出。这样的结果等于是帮姜凉消除了皇室中的不安定因素,消灭了皇权斗争里的对手,也通过抹杀这一代的皇帝——也就是他的父亲——为他下一步继承皇位提供了条件。仔细想想吧,那毕竟是西凤的皇宫,全国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反叛军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侵入,并且几乎将所有的皇室成员杀光,如此可怕的效率,没有内鬼的配合是极难做到的。”

“再然后,西凤全国陷入混乱,人民在颠簸流离的同时开始在潜意识里渴求一个强硬有力的领导者,不再排斥,甚至会欢迎集权。这就为之后‘皇帝’的诞生聚拢了人心。”

“与此同时,身在海外逃过一劫的姜乐带着人回国了,姜凉预判到了她的思考模式,及时出现在侯斯顿的‘梧桐’广播塔里与她会合,并且亲手杀掉了一个反叛军里的精英。这件事一举两得,既让我们对他产生信任,另一方面,被他杀掉的‘猞猁’卡拉其实是接替‘傀儡师’松本诚与国外势力联络的人。后者在这之前已被黄老杀死,现在姜凉又杀了卡拉,这样一来短期内国外势力还不至于立刻入侵西凤,他即位后也就更容易稳定局势。”

“等等,说到黄老……”南宫茜睁大了眼睛,“黄老死的时候,‘假面人’确实在现场!”

“恐怕那就是姜凉。不,仅仅是姜凉一个人或许还不够,当时在场的,应该有两个‘假面人’!”项南星说,“黄老应该是提前料到了什么,所以设置了摄像机,准备拍摄意图刺杀他的人。以他的谨慎,肯定会在那附近布下机关,一旦摄像机被破坏就立刻示警,好让他有所提防。我们在影片里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假面人’破坏摄像机的场景,但那时候的黄老在远处,两人距离尚远,足够他做好准备。但姜乐却说,黄老是被人从后偷袭而死的。”

项南星竖起两根手指“这说明,当时现场其实有两个人。破坏摄像机的这个‘假面人’负责吸引黄老的注意力,而另一人则伺机从后面偷袭。黄老是西凤顶级的主持人之一,不管是作为诱饵与他周旋还是实行对他一击必杀,身手都不能和他相差太远,同为顶级主持人的那两人无疑满足这个条件。再加上两人共同扮演‘假面人’出现,那交叉换位的一瞬间或许能让谨慎的黄老也出现破绽,制造出刺杀的绝佳时机。”

南宫茜摇了摇头“可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情?就为了一个更好的出手时机?”

“恐怕不光是这样,重要的是‘观察’吧。”项南星说,“我听黑猫小姐说,顶级主持人的行动几乎不受限制,平时也多是神出鬼没。但他们如果在某处现身了,多少就会留下痕迹。要想让自己的行动彻底瞒过众人的眼睛,就需要一个特殊的‘身份’。”

“‘假面人’菲克就是这样一个由姜凉和白苏联手打造的假身份。两人都是伪装的行家,临时改变声音、改变语调、改变行走的姿态,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太难的事。只要戴上那个假面,他们就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安心搜集自己需要的情报,准备日后‘大行动’的工作,却又不透露真实的意图。他们偶尔安排‘假面人’与另一个人一同出现,这样就能打消一人分饰二角的嫌疑。谁能想到,这里面玩的其实是二变三的戏法呢!”

“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在很早的时候就和姜凉见过了。那时候我还在监狱里,第一次遇见的‘假面人’就是他吧。”项南星说出这话时仍感觉背脊发冷,“那种深深刻入记忆里的恐怖感,现在回想起来,也只有姜凉可以办到。”

他看着南宫茜,苦笑着摇了摇头,剩下的话他不想细说,也无需再说。结论已经足够清晰在这场政变中获利最大的并不是白苏,而是姜凉。他借着白苏的手扫除了碍事的中央政府和安于现状的皇室,又解决了那些可能阻碍他的人,最后再站出来收拾残局,将所有权力收入手中。只是为了他这个独裁的美梦,原本至少表面安稳的西凤由此元气大伤,多少的死伤,多少的流离失所,都是因他而起。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南宫茜突然问。

她抬起头,充满希望地看着项南星,却意外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疲惫和退缩。

“怎么做,我还能做什么?”他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我们走吧,小茜。”

他拉着南宫茜的手,指尖冰凉。

“离开这里,我们回去。”



心存不甘

“离开这里,我们回去。”

项南星握住南宫茜的手轻轻一拉,后者却纹丝不动。他感觉到手上抗拒的力量,诧异地低下头,意外迎上了一双执拗的眼睛。

“就这么算了?”南宫茜说,“就这样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去,你甘心吗?”

“还能做什么啊。”项南星苦笑,“我们现在这个状况。”

他右手指骨在刚刚的打斗中断裂,此时光是动一动手腕都觉得剧痛难忍,之前留在身上的旧伤更是因为过度激烈的活动重新疼痛起来。南宫茜的伤虽然只有头上一处,但情况却比他更严重。虽然他对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但毕竟没有缝合的条件,止血效果有限,此时他看到鲜血又开始从布料底下慢慢渗透出来,将白布渐渐染红。

更糟的是,他能感觉到南宫茜身体开始发烫,比起出血,这是更为危险的状况。

“首先,你和我现在都需要得到专业的治疗,尤其是你。”项南星正色道,“虽然西凤现在一团糟,也不知道多少医院诊所还能正常运作,但我可以肯定,你待在这里只会让身体越来越糟,伤口没有及时缝合也不打疫苗的话,很快就会感染的。”

“然后,就算我们留下,其实也什么都做不了。你现在伤得几乎没法走动,我比你又好不了多少,至于外援,更是一个也不用指望。”他继续分析,“梁京墨他们现在应该还在‘窃国战’的会场与白苏对峙,而且凶多吉少,自保都成问题。雪彦文姬他们直到现在都没能跟上来,我觉得大概也是遭遇不测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姜凉和岳明走在前面刻意加快了速度,又命令雪彦他们减速断后,就是为了前后队的距离拉远,让彼此难以互相照应。岳明可以模仿成老建筑师,那么伪装出姜凉的声音应该也不难,在那个时候,熟悉地形的姜凉有可能绕到后面去接近负责断后的几个人,并将他们悄无声息地一一杀死,再回到原位。”

他叹了一口气“所以,在进入皇宫前他不仅不等待后队的几人,更是坦然接受了因此减员的情况,没有半点埋怨,想来也是因为这种状况本就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

“然后呢?”

南宫茜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她的脸色因为发烧而微微泛红,一双大眼睛却仍是清澈透明。

“我问的不是现在要做什么。”她一字一字地说,“我想知道的是,你甘心吗?”

“甘心……”

项南星微微一怔,随后又是苦笑一声“这个有什么好说的。他是西凤的皇子,更是这种局面下平定混乱的唯一答案,他的这些做法正是这个国家精神的体现,在西凤的民众心里,他甚至会是饱受期待的救世主。这种情况下,哪有我一个外国人插手的地方呢。何况就像我说的,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小茜,我真的累了。”

“所以呢?就这样算了?”南宫茜牢牢地盯着他,仿佛要看透这苦笑底下的真心意。

等了好久,她都没有听到项南星的回答。后者只是缓缓点了点头,而后便平静地看着她,毫不避让南宫茜探寻的目光。这番坚定的态度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好,我们去找医院,去治伤。”

南宫茜的话让项南星心中顿时一喜,他赶忙伸出手要将她拉起,扶着她从这里离开。然而南宫茜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瞬间恍了神,手也不自觉松开了。

“可其他人呢,他们怎么办?”她这样说。

“那几个你在枪林弹雨里救下的人,现在还在皇宫的下水道里。姜凉连帮助他的主持人都杀了,肯定也不会放过这几个人。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

项南星抿着嘴“我来想办法,把他们也带走……”

“那还有皇宫外的人呢!你也能把他们都带走?”

南宫茜的语调突然变得高昂,同时紧紧抓住了项南星的手臂。她抓得很用力,五个指甲都深深陷到肉里,阵阵不断的刺痛感沿着手臂往全身游走,每一分痛,都像是南宫茜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她咬着牙狠狠地说“你心里明明就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为什么要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借口!你不是亲口说要保护大家吗?不是说要保护那些受难的人吗?能救一个是一个,我可是亲耳听着你这样说的!项南星,你可以对我说什么无能为力,可你对得住自己说过的那些大话吗!”

“我是想要保护他们,我一直想要保护他们,但也要认清现实啊!”

项南星也激动起来。他大声应道,双眼涨得通红,一副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表情。

南宫茜所说的,恰恰击中了他一直隐藏起来的心情。

“我已经尽力了!在刚才那片扫射里,我还在想办法救人,但就算我拼上性命,也只能做到现在这种程度了!”他大声说,“我知道!姜凉为了隐藏真相可以将忠心协助自己的人杀掉,这种人上了位,这个国家只会走向更极端的道路,这里的人迟早有一天要替他付出代价,这些我都知道!可你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做?追上姜凉,打倒他,逼他改邪归正,发誓不再对无辜的人下手,当一个体恤民情的好皇帝?你觉得有可能吗?”

他慢慢摇着头,咬住嘴唇,像是在竭力压抑着喷薄而出的情绪。

“你明明就很清楚,我很弱,我什么都做不了。”他痛苦地说,“所以你跟着我,帮我,让我可以做我挂在嘴上的种种大义,但到头来,我还是我,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什么都做不了!这帮西凤的家伙说得没错,千百年来,只有强的人才能拥有选择的权利,我说能救一个是一个,其实已经承认了自己的无能,只是在逃避,为了掩盖自己在更大目标面前的无能为力啊!”

巨大的悔恨感随着自白的话语从心底深处涌起,仿佛瞬间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项南星屈膝跪倒,双手扶在南宫茜的肩膀上。他再也忍不住,任由一直紧绷着的眼泪止不住流下。

这一刻,南宫茜面前的这个男人仿佛又回到刚从求生小屋里走出的模样。无能为力的懊恼感,对丑恶自我的痛恨,还有不知为何而哭泣的彻骨悲痛,种种情绪再次击碎了这段日子塑造出来的假象,告诉他其实一切都没变,他依旧是那个会为了活下来而违背初心的人。

但南宫茜知道不是这样。

“经历过的一切不会白费,它们会铸造出全新的人生,只是有时连自己也没意识到。”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项南星的头发,动作轻柔,语调也如她指尖般柔和。

“项南星,我刚刚杀了人,就用这只手。”

她说出这话,平静得像是在说着别人家的事情,只感觉手心下的脑袋猛地僵硬了一下。项南星像是捉摸不透她为什么突然会将话题转到这边,沉默了好久才生硬地应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杀他,死的就是我。你是为了我才开枪的。”

“为了你,也为了我。”南宫茜笑了笑,“他们都是高手,我一个人对上他们两个必死无疑,所以你冲了上去,要将对方拉入你的攻击范围,以此弥补人数上的劣势。如果没有你,我一点希望也没有,所以我开枪杀人,不是为了救你,更是为了我自己。”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即使这样做会破坏我在你面前立下的不杀誓言,再次让这双手染上鲜血,我也甘愿。因为我不仅想保护你,还想救我自己,只有这样才可以同时保护所有人,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因为这是我选的。”

她抬起头,眼中似有星辰闪烁。

“你呢?你想的是什么?”

“我那时候……”

项南星犹豫了一下,刚开口,南宫茜却抬起手捂住他的嘴。

“我问的不仅是你冲上去时想着什么,而是从开始到现在许许多多的时刻。你为什么选择来到内乱的西凤,又为什么要扛下刺杀委托人的任务,为什么冒着明知道的风险进入电视塔,又为什么愿意与姜凉合作,让自己卷入更深!”

“我不要听你回答,只要你想。在这所有选择背后肯定藏着同一个想法,你必须找到它,找到这个不光能让你拼上性命,更可以舍弃其他所有一切的事情!”

“然后,去做!”

她感觉项南星的身体震颤了一下,而后便如石像般一动不动。一分钟,两分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南宫茜慢慢移开手,看着若有所思的项南星。

重症用猛药,这是那个人教给她的法子,若非这样,南宫茜也不会将这些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一口气全部说出。她忐忑不安地想着,等着,直到看见项南星脸上阴霾渐渐散去,看见他眉宇间重获神采,一点微光再次于他的眼中点亮。

而后,熊熊火焰燃起。

他站起,本已疲惫不堪的身体仿佛被注入源源不断的力量。

“我只想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的。”项南星说。

他的表情,就像是刚刚卸下了沉重的包袱,南宫茜光是看着他,嘴角就不由自主往上翘。

“我只是把你拆弹时说的话换个形式还给你。”她笑着说,“那时你说的是真心话。”

两人相视而笑,这一笑胜过任何言语。

“对不起,小茜,我得去一趟。”他说。这带着愧疚的神态,还是平日那个大男孩模样。

南宫茜又笑了,她点点头。

“放心,我不会死,会在这里一直等你。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哪怕想拼上性命也请便。”她一字一句地说。

“唯独有件事你要记住我要你活着回来。”



烈焰灼心

干渴,焦灼,却又斗志昂扬。

项南星感觉胸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它烧干了口中水分,灼伤了气管,却又源源不断地支撑起双手与双脚的动作,让他毫不减速地在这条狭长的走道上一路狂奔。

体力其实早已透支,他知道,但已经无所谓了。就像自己的身体本不该做得出全速奔跑的举动,理性也不该做出这样飞蛾扑火的判断,所有的一切全都在违反着逻辑,他不在乎。

除了前方的那个目标之外,其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快到了。”他在心里说。

拐过转角,他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两个卫兵打扮的人。要知道大部分的卫兵在之前已经被白苏调走,那少数依然留在皇宫深处的,戍守的肯定是最为重要的场所。他一路追着姜凉的足迹赶来,现在又看见了卫兵,可见前方不远处就是此行最终的目的地——皇宫大会场。

而就在他看到卫兵的同时,两个卫兵也发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在他们的预期中,今天举行的这场仪式本就有种尘埃落定的意义,所谓的站岗警戒不过是形式上的要求,不会有人真能在这种时候来到皇宫最深处。这轻敌的心态让他们在看见敌人后的反应慢了半拍,当项南星几乎冲到他们面前时,其中一个才如梦初醒般举起手中武器,而另一个则是退后几步,忙不迭地掏出对讲机,要向其他同伴示警。

若在平时,他们标配的武器是步枪和匕首,抹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入侵者不在话下。然而刚才因为要举行仪式的缘故,所有大会场附近的卫兵全部撤下了杀伤性武器,换成了仪式专用的木杖。当卫兵甲习惯性抬起手准备扣下扳机时,他才注意到手上的武器已经不同了。

这一迟疑,又是半秒,项南星往前再冲出三米,指尖几乎已可以触及对方抬起的武器。

“啊啊啊!”

卫兵甲情急之下缩回手,而后毫无章法地挥舞着木杖,试图利用武器的长度优势把逼近的敌人赶出去。然而这慌乱的举动在项南星看来破绽百出,他眼见木杖横扫过来,便压低重心,矮下身子,速度不减地从木杖下钻过,整个人冲进了卫兵怀中。他抬起的手肘借着前冲的势头,结结实实撞在对方胸腹软甲间的空隙。

没有浪费半秒时间,项南星刚一撞完,顺势转过身子,将后背靠在对方胸口,同时抬手抓住对方手臂,右脚则立刻顶在对方脚边。下一秒,就在对方因吃痛而弓起身子的瞬间,项南星左手用力往下一扯,右脚向后一踢,将背上的人连根拔起,整个向前甩了出去!

卫兵甲感觉身体不由自主地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而后随着“嘭”的一声闷响重重落在地板上,脑袋着地,摔得他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这声响也引起了另一个卫兵的注意,此时他刚刚按下按钮,正要开始说话,听到声音便下意识地一转头。

太近了——这是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句话。一个浑圆的灰色物体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远处,迅速变大,立刻填满了他的视野。

这东西便是木杖。就在将前一个卫兵甩出去的同时,项南星顺势从对方手上夺过木杖,第一时间扭腰递步,以杖为枪,转身将它朝前刺出。这一串动作流畅得似是发自本能,衔接如行云流水,对方刚转过头来,浑圆的木杖尖端就狠狠击中了他的鼻子

后者只是愣住,还没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鼻尖传来的剧痛便打断了他的思考。鼻血猛地涌出,他痛呼一声,捂着脸跌跌撞撞退后几步,只感觉面门酸痛难忍。虽然明知敌人就在眼前,可还没来得及把眼睁开,当头敲下的第二杖直接夺走了他的意识。

“呼……”

项南星这一杖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身子也跌跌撞撞,被惯性带得几乎摔倒。他用木杖拄着身子,直到确认两人都已经晕了过去,这才长长呼出了胸中浊气。

为了不影响动作的连贯,他在最后几步开始就不自觉停住了呼吸,接触敌人后,从背摔到后面的面刺更是一气呵成。效果显著,然而对身体负担也是极大。因此他刚停下动作,便感觉四肢酸软,肺中的灼烧感甚至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要不是有木杖撑着恐怕连站都站不住。

“这才两个啊,后面还有……”他咬紧牙关,强撑着站稳了。他的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后一个卫兵虽然没来得及说话,但对讲机多半已经接通,另一头的人光听着这边的动静也该知道出事了。时间无多,他快速调匀紊乱的呼吸,提起木杖继续往前走去。

此时的项南星似乎忘记了,刚刚被他击倒虽然只是两人,但他们都是西凤正牌的皇宫卫士,哪怕轻敌,那也是实打实的精英,要想一击放倒并不容易。拖着受伤的身体在瞬息之间连败两个强敌,而后想着的还是如何对付之后那些,这在过去的项南星看来简直不可理喻。

在不知不觉中,专注的他已将过往学到的一切融会贯通,步入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境界。

然而此时他的目光却不在自己身上,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

在那边,有两个闻讯赶来的皇宫卫士。

“这样的一场混乱足以证明,和平的生活只能靠强有力的手腕来维护……”

姜凉面对着镜头不急不缓地说着早已拟定的宣言,背在身后的双手却不自觉地纠结在一起。他的眼睛在诚挚地看着镜头,却用余光分心留意着大厅入口的状况。

截至目前,一切安好。

已经过去多久了呢,他不禁想。这场纷争只持续了短短十几天,但开始筹备的时间却远远在这之前,早在十年前亲眼目睹了孟川柏与黄老的那场暗战后,今天这一切的种子就已经在他心里深深埋下了。

他不恨孟川柏。他与黄老都是自己的老师,有授业之恩,即使后者当时真的生出过毁掉西凤的念头,他也不恨。他恨的是那个自欺欺人的制度,带着历史的耻辱感,充满了妥协和忍让,若不是有这重重的掣肘,这些企图压制西凤的宵小早就该命丧当场!

此时他光是一想,那混杂着无数人声音的话语就仿佛在耳边响起了。

“姜凉,你忘了祖祖辈辈复兴西凤的大愿了吗?”

“姜凉,须臾不敢忘。”他在心里答道。

他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抿紧嘴唇。在镜头前,这样的坚毅表情像是在为他刚刚说出的一番话做一个强有力的终结,只有他自己清楚,这面向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从今往后的每一步都会伴随着许多人的牺牲和痛苦,他必须非常用力,才能继续往前走。

这份沉重的负担,就是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代价。

姜凉转过身,仰起头看着大厅的穹顶,长长呼出了胸中一口浊气。他的全国讲话直播已经结束,现在这个节目在导播的安排下切换到了背景介绍的环节,只等他正式登上皇位时再来拍摄大厅内的画面。也因为如此,姜凉得以暂时避开全国八千六百万双眼睛的注视,背对着所有人,独自整理内心的想法与感悟。

对他来说,这大概会是最后一次独处的时光。

这个皇座,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曾摸过。当时还在壮年期的父皇抱着年幼的他坐在上面,一道一道地为他讲解着雕刻花纹背后的历史典故。此时姜凉轻轻抚摸着皇座的扶手,感受着手指底下凹凸的纹路,脑海中也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当时的那些故事来。

那一天的父皇还很年轻,正值壮年,一腔的雄心壮志。他对着皇座立誓,要让西凤在群雄环伺下杀出条血路,一扫之前被迫改制的屈辱。

“西凤的君主都是玩游戏的高手。”他当时自信满满地说,“就算按照他们的游戏规则来,最后赢的也会是我们。”

然而将近三十年过去了,这条路越走越窄,几乎让人无处着脚。当年的那个皇帝也老了,变得优柔寡断,没有一丝魄力,姜凉从他身上再也看不到昔日那如同雄狮般的威严,只能看出“老态龙钟”四个字。

就连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当他面对着亲生儿子挥下的屠刀时,这个曾经的搏击高手也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只是抬起头,露出了宽厚的笑。

“如果我的脑袋对你有点帮助,那就拿去吧。”

那一刻在他眼中闪过的光,是姜凉最后一次从他身上窥见的野心。姜凉知道父亲不傻,他早已看透了自己的计划,知道自己的目标,所以才坦然地引颈就戮。这是西凤皇帝以生命为代价做出的托付,从那一刻起,姜凉明白自己必须成为皇帝,非这样不可。

不,回想起来,其实在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背负着成为皇帝的使命。

姜凉不自觉苦笑了一声,在皇座上缓缓坐下。导播远远给了他一个询问的手势,问何时可以切入镜头。这是即位仪式最后一个环节,姜凉只要坐在皇座上,再戴上冠冕,亲口宣告自己成为西凤皇帝,这一切就可以拉下帷幕。

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向导播示意可以开始。灯光打开,镜头指示灯亮起,姜凉端坐在皇座上,眼睛目视前方。这一刻他仿佛透过镜头看见自己在全国各地的子民,他们有的正露出充满希望的笑容,有的开始狂欢,有的则是甚至匍匐在地,开始跪拜起来。

然而在他的眼角余光里,大厅入口的门却被人猛地推开,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头发凌乱,衣衫残破,身上沾着好几处的血污,看上去像个狼狈的流浪汉。大厅里的摆设和人员状况让他极其短暂地迟疑了一下,然而就在导播和摄影发现异常,准备关掉直播机器的瞬间,这个少年突然回过神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句。

“姜凉,我要挑战你!”



直播挑战

“姜凉,我要挑战你!”

虽然直播的信号在下一秒就被切断,但这举动已是迟了一拍。画面外的这一声吼随着电波传递到每一个看着即位仪式的民众耳中,在他们心中泛起涟漪。

这是谁?哪来的闯入者?

他想做什么?挑战一个皇帝?

一时间,西凤各地的人都在议论纷纷。今天这一天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惊奇不断,先是在早晨临时预告了全国电视讲话,让人充满期待;而后这讲话现场突然变作即位仪式,居然是新的皇帝要上位了;这还没完,在即位仪式还未结束的时候竟然有人闯入,公然向皇帝宣言挑战,这放在整个西风历史,不,就是在全世界的历史里都未曾听过。

在激烈议论的同时,他们胸中的兴奋也越发难以抑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成为历史的见证者,此时摆在他们面前的,绝对是足以载入西凤史册的一幕。

可恨的是,就在关键时刻,电视直播的信号突然中断,突如其来的状况让电视台都来不及反应,甚至忘了切换成其他现成的视频,于是电视上只剩下这片灰蒙蒙的画面。

就如这国家难以预测的前程。

比起喧嚣的外界,此时的皇宫大厅里却是格外安静。导播在看见闯入者的时候就立刻下手切断信号,中断了这场即位仪式的直播。面对突发事件,他的反应速度在同行中绝对算是佼佼者了,只是对方的反应竟然更快,在看清大厅内情况的瞬间立刻判断出了当前的状况,并抢在信号被截断前喊出那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勇气合格,反应也不赖。”姜凉淡淡地说,“不过,你光是来到这里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又凭什么挑战我呢?”

同样的问题也在其他人的心中徘徊。确实,此时的闯入者看上去就像是随时都会倒下。他身上衣服凌乱,带着明显打斗过的痕迹,胸口和腰腹位置更是沾上了好几处血污,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底下伤口渗出的。比起坐在皇座上神完气足的姜凉,闯入者只在刚刚进来的那一刻显得有点活力,此时他停住脚步后便摇摇晃晃,不得不拄着一根木杖来支撑平衡身体。

这样看来,这个人显然不是与姜凉等量齐观的敌手。然而当众人看向他的脸时,一度以为坚定不移的答案却不自觉地动摇起来。在凌乱的头发下,那双眼睛却充满着异常坚定的意志,仿佛可以击碎前路一切障碍。光是看着,就让人从心底里莫名其妙地想要相信奇迹。

回头细想,他既然能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走廊上那些警戒的那几个皇宫卫士都没能拦得住他,他身上的这些伤可称为战斗过的证明,而他站在这里,则是他实力的最佳表现。

“就凭我会赢。”

面对姜凉的挑衅,这个人坦然回答。

“大言不惭。”旁边有人哂笑。

姜凉没有作声,只是缓缓从皇座上站起,居高临下地盯着对方。后者也毫不退缩,昂首挺胸看着他,仿佛两人只是平视。这一刻在姜凉心中,对方的模样像是要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在一起,让他隐隐生出一丝夹杂着战栗的期待。

“项南星啊项南星,你果然是那个人的儿子。”他重重念道,目光闪烁不定。

进与退的念头在他心中拉锯,然而触手所及的皇座让他的思考重归理性。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是主持人姜凉,而是西凤国这一代的皇帝!在他身上背负着西凤漫长历史所赋予的使命,还有全国八千六百万人的未来,再没有任性妄为的自由了。

“来个人,把他押下去吧。”姜凉坐回到皇座上,甩甩手下达了命令,而后便偏过头去,一副懒得再看对方一眼的样子。

听到声音,一个皇宫卫士从门外快步走入,在项南星身后停住脚步。他没有伸手去拉项南星,而是朝着姜凉微微躬身,大声问道“那请问,接下去要做什么?”

姜凉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你刚才没听到?我说把人押下去!擅闯皇宫,冲撞即位仪式,随便拉一条出来都是够他死几次的罪名,接下去怎么做还用我教?枪决,可以吗!”

他回过头,狠狠盯着这个不懂事的皇宫卫士。然而在看到对方姿态的时候,姜凉心中突然察觉到一点异常。

这个人竟然不畏我?

换做是一般的卫士,犯下错误,被皇帝这样盯着,只怕当场就要脚软跪倒,然而这个家伙却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从他的身上甚至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畏惧感,只有坦然自若。

不,不光是他,就连站在卫士前面的项南星,此时也是神情如常。他的双手自然下垂,唯一可以防身的木杖依旧被用来支撑着身体,没有半点要拿来当武器的意思。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对着姜凉,就算是在卫士突然闯入,来到他身后的时候,他也连个转过身的本能动作都没有。看到这两人的模样,姜凉终于明白,难怪对站在身后的这个皇宫卫士,项南星从头到尾都没有生出过一点防备的念头。

因为这两个人根本就是一伙的。

“原来如此,竟然从头到尾无人察觉,你才是潜入的专家啊。”姜凉冷笑着说道,“我原本也奇怪,以我对项南星身手的判断,就算好运加身,他最多也就是击倒一两个皇宫卫士的水准,要想一路突破到大厅这边几乎不可能。这一路上的障碍,都是你帮他清除的吧?”

“就在梁京墨设计将大部分卫兵调到前门的时候,不光是我们从地下通道开始了潜入,你也趁乱从防守薄弱处潜入皇宫,并且伪装成卫士,一直躲在仪式大厅附近。虽然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不过竟然把宝压在这个半死的人身上,我看你引以为傲的‘眼睛’也不怎样啊。”

他身子前倾,饶有兴致地看着台阶底下的那个“皇宫卫士”“来吧,抬起头,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我猜测的那个人。”

“抬起头?你还需要这样?”

卫士没有抬头,只是声音变了。比起之前那个听上去正气凛然的嗓音,此时这个带着一点慵懒的声线才是他本人的声音,熟悉他的人,只要一听就能说出他的名字。

排名第四位的主持人,“深渊”徐闻。

“如果是身为皇子的那个你,现在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的确认,在想通的同时就能确定我的身份。”徐闻笑着摇头,“由此看来,当上皇帝这件事让你变弱了。”

“废话真多。”姜凉冷笑,“你来做什么?难道也是像他一样,要来挑战我的?”

“你了解我的。挑战这种事不适合我,我还是更喜欢在旁边看着的感觉。”徐闻后退一步,像是为前面的两人让出较量的空间,“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做回我的本职工作。”

他解下卫士的软甲,脱下外袍,露出底下纯白的衬衣。没有了标志性的黑西服,光看这一身白衬衣的装扮,他其实更像是白苏旗下的那些反叛者。然而此时此刻,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毫无疑问是属于主持人的威严与骄傲。

“作为主持人,能见证到皇帝与庶民之间的这场大战,实在是三生有幸。”他笑道。

“你是否高兴得太早了。”姜凉冷冷地说,“我刚才已经说了,把人押下去,枪决。他挑战我是他的事,我没有非要和他一战的理由。”

“恐怕现在已经有了。”徐闻微笑,“虽然他还没有走进即位仪式的镜头里,但他的那句话已经通过直播传到了西凤的每一个地方。经过这段时间的口耳相传,恐怕每一个西凤人都知道,在新一代皇帝的即位仪式上,竟然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要向他发起挑战。”

“这又如何?”姜凉神色不变,“这就是我必须应战的理由?”

“这就足够了。”徐闻点头。

“西凤的民风,历史,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国家从来信奉的只有强者,而强者只能从历练中走出,每一代的西凤皇室都会在皇子们年轻时将他们送到各个领域,让他们各自奋斗,各自历练。只有那些登上顶峰的人才有资格继承皇位,因为顶峰就意味着最强,而最强的人,绝不会畏惧来自下方的任何挑战。”

姜凉冷笑“你是想拿这个要挟我?这是要造反?”

“我只是希望见到一场最棒的对决。”徐闻说,“而且就算是要挟,那也不是我的。对你抱有期待的是西凤的人民。他们希望见到的救世主是一个从无败绩的皇帝,而不是面对挑战时直接回避的缩头乌龟。他刚才的挑战宣言所有人都听到了,现在他们正等着听你的回答。”

“要见证这场对决的不只有我这个主持人,还有整整八千六百万双眼睛。”

姜凉的眉头不自然地挑起,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却未开口。他眯起眼看着项南星,上下打量,评估后者此时残存的战力。经过这段时间他也看清楚了,对方的虚弱并非伪装,但也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以木杖撑住身体并不是因为他真的站不稳了,而是要借这种方式将站立的压力从双脚分散到全身各处,最大限度地减少体力消耗。姜凉与徐闻交谈至今,他也没有插过半句话,像是要连说话的体力也省下,哪怕这样节约的只是一丝一毫。

这些积蓄起来的体力,自然是为了迎接与姜凉接下来的对决。

“顺带一提,你刚才那些话里有一处说错了。”徐闻缓缓说道,“门外那些卫士我一个都没出手,全是他一个人击倒的,进门之后如何观察如何判断如何开口,也全是他一个人的。”

姜凉眉头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你不必特意说明。”他压抑着内心的兴奋。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因为他受伤了就看不起。”徐闻说,“在我看来,现在的他正处在至今为止最佳的状态。”

“我知道。”姜凉看着项南星,“一往无前,浑然忘我,当然是最佳状态!”

这一刻,台阶下的项南星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形象完美重合,混杂着战栗的兴奋感随之席卷全身,令他止不住地隐隐颤抖起来。他能清楚看见,相隔十年,项云不屈的意志终于回到西凤,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它如同狂野的龙卷风,挟着毁灭一切规则的决意席卷而来,只是这一次挡在最前面的不再是守护神般的黄老,而是姜凉自己。

“导播,开机。”他朝着旁边做了个手势,而后凝神看着项南星,缓缓说出他的回答。

“这场挑战,我接下了!”



皇帝首战

视频信号化作电波,在层层信号塔的传递下瞬间走遍了西凤各地。那些等在屏幕面前的人刚刚发现画面亮起,随后便听到他们的皇帝说出那一句话。

“这场挑战,我接下了!”

“皇帝万岁”的欢呼声在各地此起彼伏地响起,与此同时,人们也自发靠拢在离自己最近的屏幕周围,屏息静气注视着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此时另一端的镜头已经拉远,切换成了广角模式,将半个大厅的景象摄入其中。看客们于是不仅可以见到端坐在座椅上的皇帝,还看得到那个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挑战者。

“这什么人啊?乞丐?”

“这种人也配挑战皇帝?”

“一回合,我赌他撑不过一回合。”

带着鄙夷和嘲笑的议论声在各个屏幕前纷纷响起,只是画面中的当事人却听不见。事实上,就算他们此时真的身在现场,那个被他们质疑的青年也不会理会这样的声音。

他的眼里只有身前不远处的对手,耳中也只能听见主持人宣读规则的声音。

“作为西凤的正式主持人,我,徐闻,将在场亲眼见证这一场对决,并誓死守卫它的公正公平。这场对决的形式,身为被挑战者的皇帝在刚才已经说了。”

“深渊”徐闻一脸正经地宣读着游戏开始前的事项,却在说到这里时忍不住狡黠一笑。

“他刚才亲口说过,要‘枪决’,也就是‘以枪决斗’。在西凤登记在册的所有游戏里抽取。这其中‘以枪决斗’这一主题下的游戏记录总共有四百四十六项,将由双方从中随机抽取一项,在今天这场对决里使用。”

他拿出一个小小的机械圆盘,它由三个写上数字的圆环嵌套而成,四个方向上各有四个可以压下的按钮,只要按下,圆环就会开始转动,最后根据力度之和决定停下的位置。这设计也是为了公平。如果只有一个人按的话,那些顶尖的高手或许可以精确控制力度,让圆盘停在自己想要的位置上。只有让两个以上的人参与,同时按下按钮,才能确保抽取的结果是谁也无法控制的。

“不论结果如何,用枪的话,对你来说已经是一种优待了。”

姜凉走下台阶,将手放在圆盘上,同时不忘扬起眉头看了另外两人一眼。他表面上像是在对项南星放话,实际上目光却在徐闻脸上停留更久,这其中蕴含的意味不言自明。

身为名义上中立的主持人,徐闻在刚才却连续使了两个对项南星有利的小花招。他先是伪装成皇宫卫士套出了他的一句“枪决”,然后在开始游戏前不由分说地抢先解读了这个词,将其定义为自己需要的结果。身为挑战者,姜凉当然可以对此提出异议,但皇帝的身份却让他懒得去做这种有失风范的事情,而他也知道,自己的这种心态原本就在徐闻的预想之中。

他盯着徐闻,目光中隐隐有责备之意,然而后者只是耸耸肩,一脸的不以为然。

或许在他看来,由于参战双方在初始状态上本就不公平,调和这一矛盾的做法才是公正。

“不过也好,这样一来,这游戏才算是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悬念。”姜凉微微一笑。

面对姜凉的挑衅,项南星只是沉默着将手放上圆盘,随着徐闻的指令与对方同时按下了按钮。内置的弹簧机关检测到了两边的压力,带动着圆环开始旋转起来,就在他们三人,以及全国所有观众的注视下,圆环从内侧往外依次停住,最后出现了“四四三”的结果。

“第一次就出现了有效结果,不错。”徐闻不自然地笑了笑,“这样一来,游戏的内容就确定为登记在册的‘四四三’号。其名为……‘毒牙’。”

这个游戏的名称让项南星立刻想到了那个正与梁京墨对决的前主持人,看到他的表情,徐闻也同情地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个游戏,由原第七位的主持人‘毒牙’白苏在不久前设计,这也是他至今为止唯一设计的一个游戏。根据他本人的意愿,以他的称号为这个游戏命名。”

简单介绍完游戏由来后,徐闻还是忍不住瞥了姜凉一眼。在刚才看到结果的那一瞬间,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有多么震撼,强烈的惊讶甚至让他的笑容都出现了一丝僵硬。第四百四十三号是不久前“白夜祭”刚刚结束时,由白苏设计后登记入册的,而规则的基础便是参考了他与梁京墨那一场“双人俄罗斯轮盘赌”。考虑到姜凉和白苏的合作关系,项南星与梁京墨的朋友关系,还有身为主持人的他自己,这个原本应该是随机抽取的游戏,竟然和每一个关键人物都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简直就像是预先设定好的一样。而且就他所知,这个游戏的规则大概是整个“以枪对决”类别下对此时的项南星最不友好的。

这个人,难道连操控圆盘的做法都破解了?

不,不仅如此。徐闻回想起刚才的对话。第一次提到的“枪决”,是他从姜凉口中引出的关键词,但第二次却是对方在认出自己后再次强调。乍一看“以枪对决”是徐闻希望得到的结果,但这里面又何尝不是姜凉有意的引导?如果他一早已在“以枪对决”的分类下安排好了对应的游戏,那意味着不管是项南星的挑战也好,徐闻自己在刚才的计策也好,其实一早都在他们预测的范围之中,这预测,甚至在“白夜祭”刚刚结束时就已经定下!

传说中黄老的“一策千里”也不过如此吧!

惊讶的情绪在心中止不住地翻腾,难以平静,但按照规程,徐闻还是必须收拾心情,先向双方介绍游戏规则。

“‘毒牙’游戏里使用到了手枪,因此被分在这一类别下,但枪械在这里面并不具有实质上的杀伤力,真正致命是毒液注射的行为,这与它的名字完美呼应。”徐闻说,“游戏规则我只说一遍,有任何疑问的,请在我结束介绍之后提出。”

“这是一个双人对决的游戏,双方按先后顺序,轮流担任进攻方与防守方的角色。每回合主持人会为进攻一方提供手枪和一颗橡胶子弹,玩家必须将子弹装入其中一个弹仓,然后向对方射击,直到射出子弹为止,最多可以射击六次。每次击发前,防守方的玩家必须提出观望或是防御,后一种情况下攻击方必须移开枪口后才能开枪。”

“在游戏过程中,双方玩家的静脉中会各自刺进一个注射针头,连接着勾兑生理盐水后削弱刺激性,但累积一定剂量后仍足以致命的毒液。每一轮中,防守的玩家每提出一次防御,他就必须付出让自己毒液计量增加一毫升的代价,若是防御落空,攻击方移开枪口后未射出子弹,则在此基础上额外追加一毫升计量。

“这部分累计的毒液剂量在达到五十毫升的标准线前只是数字增加,不会立刻注射。与之相比选择观望不会增加计量,但若是防守方处在这种没有防御的状态下,而进攻方又射出子弹的话,不管现实中的子弹是否命中身体,防守方都将被判中弹,并且立刻注射十毫升的毒液。每当有人倒地,作为主持人的我都会尽力实施救护,并且在确认其可以继续后重开游戏。这个游戏将一直进行,直到……”

他看了项南星一眼,摇了摇头。

“直到其中一方确认毒发身亡为止。”

这一眼是对项南星的同情,却不是因为徐闻认定他是必输的一方。对于项南星来说,以往那些游戏的胜负规则里或多或少都藏着“让所有人都可以活下来”的选项,因此他得以想方设法贯彻自己“不杀”的信念。然而这一次的游戏却直接限定了不死不休的胜负条件,这样一来,要想在游戏中获胜,他就不得不亲手杀了姜凉。

项南星深深吸了一口气。

光是看到这样的胜负条件,他就能感受到“毒牙”白苏满满的恶意,仿佛刻意为了不让他达成目标才设计的游戏,然而此时面对的是强敌,明显不是分心考虑那些多余事情的时候。

他思索着。徐闻刚才的规则介绍虽然详尽,但其中还藏着不少值得深究的细节。换做之前,项南星会向主持人确认这些疑问,但现在的他已经熟悉了西凤的这一套,明白只要是规则不反对的即为可行,而“确认细节”这一行为却可能会暴露自己接下去的策略。

尤其当对手是那个“第一位”的主持人。他的智慧自不必多说,对这些游戏的规则以及衍生的变化更是烂熟于心,稍微在提问中泄露出一点点线索,自己的意图就可能被他看穿。因此对于这些细节上的问题,他只能选择独自思考。

“没有疑问。”项南星说。

“但我有疑问。”姜凉却说,“虽然这场游戏使用的是橡胶子弹,为的只是要标记这一枪是否有攻击性,但橡胶子弹本身也具有杀伤力,在这种距离下射中要害仍有可能导致死亡。”

他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比方说直接射中眼睛的话,巨大的动能可能会使得柔软的子弹贯穿眼眶,直接进入大脑,那样一来玩家就不是死于毒液的注射,而是死于射击了。这个恐怕与游戏一开始设计的初衷不符。”

项南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奇怪他为何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以主持人的眼力和经验,光是看一眼枪口朝向就足以判断出弹道轨迹,提前做出闪避,所以哪怕是真的子弹都未必能伤到他们。相反项南星还没有这样出神入化的本事,就算看穿了,身体的动作也明显跟不上反应,两人中明显是他更危险。姜凉的这个提法,看上去倒像是在为他着想。

徐闻也像是看不透他的心思。

“所以你是打算在规则基础上提议附加条款?”他试探着问道,“这需要双方玩家同意。”

“他会同意的。”姜凉微笑着看了项南星一眼。

“这是个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建议。”



兽面防具

——呼吸,正常。

——视力,基本不受影响。

——听力,基本正常。

项南星平心静气,体会着五感里每一丝的异常。此时他的脸上正戴着一个名为“兽面”的合金面罩,据说是西凤皇帝在祭祀时使用的其中一件装束,通体素白,貌如财狼,遮住了脸上大部分区域,只露出嘴和下巴。面罩所用的合金质地很硬,重量却轻,戴在脸上时并不感觉累赘,整个面罩上开出了几处通气孔,既保证了呼吸顺畅又确保声音传播不会受阻,至于双眼的位置则是直接镂空,再镶嵌上带有弧度的单向强化玻璃,保障真实视野的同时兼顾防御,又能隐藏视线。

这个面罩是姜凉主动拿出来提供给项南星使用的。刚才他分析完橡胶子弹的危险之后,下一句便提出了佩戴面罩的建议。对于他提供的器具,主持人“深渊”徐闻按照规程首先对面罩进行了一番仔细检查,确认东西没有猫腻后便交由项南星决定是否接受。

而后者就在那时陷入了犹豫。

从理性上考虑,姜凉的分析完全正确。项南星小时候也曾接触过枪械,深知即使是橡胶子弹,通过正规枪械射出时也会带着极大的动能,在接触人体的一刹那,这动能只有一部分能转化为子弹本身的形变,其余的都会变成对人体的冲击力。命中要害的话,确实足以致命。

眼睛、鼻子……人的脸上有太多危险的部位,这个面罩可以将它们严密地保护起来,必要时甚至可以通过小幅度的移动来把它当做盾牌使用,挡住射向身体其他部位的子弹。这件装备,对于无法闪躲子弹的项南星来说帮助极大。

就算忽略它的防御作用,光是遮挡面部这件事,在接下去的游戏里也会带来不小帮助。

唯一疑问是,姜凉为什么要主动提出这件事,甚至将面具提供给他?项南星和徐闻想的一样,第一反应都是观察面罩,寻找可能被做过手脚的地方,然而两人也都是一无所获。之后项南星便想测试面罩是否会对游戏过程造成阻碍,可在实际佩戴过之后,他发现自己除了需要适应戴着东西的别扭感外,其余那些与敞开着时几乎没有区别。

他看了看旁边的直播镜头,想了一下,最后也只能暂时把原因归结为展示优势的。身为刚刚即位的皇帝,姜凉或许希望在国民面前展示身为高位者的风度。作为被挑战者的他主动给受伤的对手一点照顾,可以让人产生这场对决更加公平的错觉,这样的话,之后他获胜的结果也会显得更有说服力。

这猜想的其中一个论据就是——姜凉拒绝佩戴同样的面罩。

“不需要这种东西。”他笑着说,“因为你的子弹根本无法击中我。”

“走着瞧。”项南星耸耸肩。

他说这话时脸上已经牢牢戴上了合金面罩,这也表示他已经接受了建议。

“既然这样,那就事不宜迟了。”徐闻拍了拍手,便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手上提着一个白色的手提箱,步伐轻盈,显然身手不弱。虽然从未见过这个女子,但凭她身上那套黑色西服,项南星还是轻松地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女子将手提箱放到众人中间,直接打开,向他们展示里面的东西。这个箱子看着很高,里面却是比预想中要浅上许多,只有十几二十厘米的深度,里面放了一把柯尔特蟒蛇型左轮手枪,再放上一个尺寸不算大的蛇皮袋子,便差不多满了。

徐闻拿起蛇皮袋子,打开看了一眼后将它挂在腰间,然后取出手枪,放在掌心掂了掂重量。再之后他弯下腰,从箱子里取出一块板子,露出更深处其他的东西来。项南星这时看明白了,原来这个手提箱里面并不是比看上去的浅,只是用隔板上下分开几层,刚才放着枪支和蛇皮袋子的是第一层,隔板被徐闻拿掉,便露出了下面的一层。

这里面放着的是两大袋灌满了生理盐水的输液袋,以及对应的输液导管和注射针等小物件。徐闻取出其中一袋,用注射针头从一个小瓶子里抽取了几毫升的液体,然后从输液袋的口子里打进去,再细细摇匀,这便是游戏里最关键的“毒液”了。

“得罪了。”

徐闻走过来,先为项南星接好了整套的输液系统,然后对箱子里的另一个输液袋如法炮制,再将它连接到姜凉的身上。做完了这些,游戏的准备工作也差不多了。他将第二层隔板拿掉,然后把手提箱重新关上,就在这一秒不到的短暂时间里,项南星注意到里面还有东西。

从最后匆匆一瞥的印象来看,这第三层里面放的……似乎是医疗用品?

他抿着嘴唇,隐约感觉像是捕捉到了一点灵感的碎片。就在他感觉快要想明白时,“咕嘟”一声,他突然听到身边传来用力吞口水的声音。

他抬起头,发现刚才进来的女子脸色苍白,不知何时已经从中间退到了自己这一侧。仔细一看,却见对面的姜凉原来一直都在盯着她,目光里带着强烈的威压。她虽然努力保持着视线没有移开,与对方勇敢对视,但光是这种程度的抵抗就已经让她精疲力尽。

徐闻及时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女子脸色一缓,这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由此可见皇室确实没落了啊……”姜凉仰起头看着天顶,发出旁若无人的感叹,“你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连‘白鹤’鸣柳这种货色都能随便潜入,真该把整个皇宫推倒重建啊。”

“你现在是皇帝了,要不要推倒重建,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徐闻微笑答道,“不过就算要重建,那也得等你今天能赢了再说。”

他将手枪连同蛇皮袋里取出的一发橡皮子弹一并递给姜凉,而后便抱起双臂后退两步,站在一侧观望事态发展。作为被挑战的一方,姜凉默认在这场游戏里拥有“先攻”的优势,当他将子弹装入手枪的那一刻起,这场“毒牙”游戏的第一回合就正式开始了!

“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姜凉轻轻一抖手腕,弹仓朝左边弹了出来,“等到我真的把子弹放进去,你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前方只有死路一条。不考虑一下?”

“废话。”项南星没好气地说,“你能想象我在这里答应你的情况吗?”

“说的也是。”

姜凉微微一笑,手指在弹仓上猛地一拨。转轮式的弹仓快速旋转起来,并随着他手腕再一抖,嵌回到枪身上。这时他已经将子弹放入其中一个弹槽里,整个过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但动作实在太快,项南星的眼睛竟是完全无法跟上。

“好了,现在是第一枪。观望?防御?”

他平举着手枪,枪口对准了项南星的眼睛。就在他举起枪的同时,有如实质的杀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变得阴冷肃穆,与刚才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判若两人。

无关的闲话都是过去式了,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对眼前的人动了杀心。

项南星后背微微一寒,眼前黑洞洞的枪口在脑海中仿佛变得无比庞大,带着巨大的引力,像是要将他的视线与思考全部吞噬进去。项南星咽了一下口水,将目光勉强从枪口上移开,看向那后面姜凉的脸。

“观望。”他说。

“第一枪就选择观望?这是想死吧!”

观看直播的人群里有一人失声喊了出来,随后便被身边的同伴狠狠拉了一下。白苏皱了皱眉,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画面中的项南星。

经验丰富的导播早已把现场的镜头安排妥当,除了拍摄会场全景的镜头之外,他特意安排两个特写镜头分别对准了玩家的上半身,拍摄他们实时的反应,除此之外还有中景,近景等,让观众可以全方位观察这场对决中的每一个细节,此时身在富尔茨酒店顶层的白苏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关注着远处的一切,关注着那场足以决定他们生死的对局。

但在看着屏幕的同时,他也不忘将目光时不时投向桌子另一边的对手。

这场所谓的“窃国战”本该已经结束的。刚才姜凉立场的改变是给梁京墨的致命一击,他的所有谋略因此失了根基,变得毫无希望。当时白苏甚至可以清楚看见对方心中的崩溃,局面的失利,盟友的背叛,还有不知不觉踏入对方布置已久的陷阱这件事,每一项都是挥向这个天才自信心的重重一刀。梁京墨一退再退,终于来到了悬崖边上,只要再退一步便会坠落深渊。

但忽然之间,他的双脚站住了。

“皇宫里还有他在。”

那时候的他轻轻念出这句话,眼睛里微光闪烁,似是见到了一线生机。

白苏知道他指的是谁。

“拿项南星当你的救命稻草?皇帝既然在那,就说明他早就死了吧。”

“大概吧。”梁京墨摇摇头,“姜凉苦心策划的这一场反转剧,本就是为了将碍事的人全部消灭,他不可能留下任何活口。但如果真有那么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从那种局面里活了下来,又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让南宫茜做的事情让他从挫折里振作,最后再有一亿分之一的机会,他真的设法赢过了姜凉,可我却在这边放弃……”

他抬起头,眼中全无迷惑“那样的话,我会被他嘲笑一辈子。”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就在几分钟后,项南星奇迹般地冲入仪式会场,一切因此改变。皇宫里的胜负,酒店底层里南宫家与守卫部队厮杀的胜负,还有最顶层这一局“预告”游戏的胜负,只要无人放弃,每一场都还未到盖棺定论时。

“看吧,白苏。”

此时的梁京墨眼睛也看着屏幕,却骄傲地昂起头“这场游戏还没结束呢!”



首轮对决

就在项南星选择“观望”的同时,梁京墨也在屏息静气地看着电视里的直播画面。

“你怎么看?”秋半夏低声问道。

“比我想象中大胆,但没问题。”梁京墨答道,“第一回合就放入子弹不利于消耗对手的防御次数,一般不会采用这样的策略。更重要的是,姜凉自己也不会希望太快获胜。难得刚即位就有一个在国民面前展示威严的机会,他才不会让它潦草地结束。”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想,项南星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在第一回合直接观望吧。”

在秋半夏眼里,梁京墨简直比他亲身上阵还要紧张,项南星选择“观望”的时候,他的额头上几乎立刻就冒出了汗珠。等到想通这里面的关系后,这种心情才稍稍缓解一些。

毕竟他本人也参加过类似的对决,虽然只是短短一小会,却知道站在那里心理压力之大。

“这游戏跟你‘白夜祭’里的那个很像,但又做了一些修改。”秋半夏沉吟道,“总感觉,修改之后的版本在游戏进行这一块对普通人更友好些……”

“这里面对原版所做的修改,很明显是参考过我那场游戏所得到的灵感。”梁京墨瞟了白苏一眼,“我当时的那场游戏可以自己选择是否放入子弹,从而衍生出很多变化,但像‘深渊’徐闻那种级别的主持人只要拿过一次手枪,再次拿起时就能根据手上重量判断子弹数目。普通人显然做不到这一点,这就造成了策略上的不公平。这一版的游戏将放入子弹的事项限定死了,开枪的部分也进行了简化,整个规则显得更公平,也更容易让普通人参与进来。”

“比起其他那些越是高手越有利的游戏,这个游戏的规则部分至少没让姜凉的优势发挥出来。能把明显高于自己的对手拉回同一水平线上公平竞争,要从这个角度上说,这游戏甚至是对项南星有利了。但是……”

梁京墨抿住了嘴唇。

“但从惩罚的角度来看,这游戏又是对他极其不利。”

“是的。”秋半夏沉重地点了点头。

比起原版中简洁明了的中枪即死,“毒牙”游戏里引入了“毒液”的惩罚部分。经过稀释后的毒药依旧致命,只是相当于每次输入的剂量大大减少,但从游戏规则来推测,至少每次中枪后注射的十毫升应该还在人体耐受范围之内,换句话说,中枪未必就是死。

但既然牵涉到耐受能力,那情况又都不一样了,用电子游戏来打比方,就是每个人一开始便拥有各自不同的“血条”。有些人体质很好,可以耐得住几次十毫升的注射,甚至连最大剂量的五十毫升都能挺住,有的人却可能连十毫升都坚持不下来。对参加游戏的这两人来说,原本体质上项南星就已经不如姜凉,现在对方神完气足,状态绝佳,而自己却带着伤摇摇欲倒,两人的“血条长度”显然相去甚远。

这一点,无疑会在对战过程中带来非常大的心理压力,甚至直接影响应对策略的选择。

“这个游戏的规则给玩家提供了两种选择。”梁京墨说,“一种是,选择稳妥的防御策略,但累积剂量会一直增加。五十毫升应该是游戏设计的致死线,在此之前玩家必须设法让对手落败,否则到后半段看着逐渐接近致死线的剂量,那种心理压力会让人难以做出正确判断。”

“另一种策略就是适当放弃防御,不让累积剂量增长太快。但那样的话,就要冒着中弹后被一次性注射十毫升的风险。体质越好的人越有选择这种做法的本钱,反过来如果身体很难支撑得住,那么等于被迫要选择前一个方案。施展策略的空间越小,对手便更容易看穿他。”

梁京墨再次长长呼出一口气,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幸好他是项南星,不然这游戏已经结束了。”

“有趣。”一直沉默的白苏简洁地说出两个字。他的眼睛牢牢盯着画面中的合金面罩,像是想要穿透那层遮挡,直接看见那底下的表情。

梁京墨刚才这句话似乎有些奇怪,他却听懂了里面的意思。如果是一般人的话,在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难以承受毒药消磨后,就算心里想着不应退缩,甚至每一次都经过仔细的思索,但最后也还是会得出需要防御的结论。这并非单纯的自欺欺人,而是由人的求生本能所决定的事情,在明知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任谁也很难做出绝对客观的判断。

尤其当他的对手是姜凉时,冷静判断的难度会进一步上升。比起用面罩掩饰住脸上表情的项南星,选择不戴面罩的姜凉除了展示出自己的信心外,更是方便在这种时候毫无遮挡地散发出骇人的杀气。他的眼神和表情让每一枪看上去都像是真的,越是想要通过观察细节来找出答案,就越容易被他的气势所慑,最后不得不防御。

那样一来,姜凉的选择就轻松多了。每一次进攻回合里他只要将子弹放在后面的弹槽,然后就可以看着对方不断地选择防御,又扑了个空。每过一轮,累积的剂量就会增加十毫升左右,大概五轮就能分出胜负。姜凉只要在轮到对方进攻时稳扎稳打,确保计量上升速度比对方慢就行,这过程里哪怕中个一两枪,对他来说也应该不算致命。

面对这可以预见的死局,项南星从第一枪就开始了反抗。他的“观望”与其说是梁京墨分析的那种看穿形势之后的判断,倒不如说是出于意气的正面宣言。他直接展示出敢于放弃防御的勇气,这样一来,姜凉也不得不重新思考如何放置子弹的问题。

但在这一轮里,他已经无法更改。

第一枪里,项南星的“观望”成功了。姜凉扣下扳机,最后却只是发出“咔擦”一声空响。接下去的第二枪,项南星依旧坚定不移地选择“观望”。

结果,他再一次赌对了。

两枪过去,他的毒液累积剂量还是零,即便从现在开始选择防御,这一回合里他已经省下了四毫升的计量。看上去完全弱势的他,此时竟隐隐成了占有优势的一方。

这一幕,让那些在各地观看直播的民众感觉难以置信。不管是气势上还是风度上,皇帝看上去都已经完全压倒了对手,然而他竟然在前两枪里被抢了风头?

不能原谅!

“干掉他啊,皇帝!”

“让他为冒犯你付出代价!”

“下一枪就让他去死!加油!”

他们挥舞着拳头呐喊助威,也不管电视那头的人其实一句都听不到。就在这样的喧哗声中,他们看着姜凉第三次举起了枪。

“观望。”

然后,项南星也第三次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回答。

三次开枪,三次都放弃防御,这不仅需要极大的勇气,甚至还需要一点运气。刚才还在大声喊话的民众不约而同安静下来,他们带着期待的眼神看向屏幕,凑近了,屏住呼吸,生怕错过那一记美妙的枪响。

然而最后传入耳中的,却是又一声让人不快的“咔擦”。

“也算是勇气可嘉。”

在第三次射击落空后,姜凉点了点头,严酷的表情稍稍和缓。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枪身,然而不管怎么样的举动都无法改变子弹在弹仓中的位置。

“对现在的你来说,哪怕有所谓的救护,一次十毫升的注射依旧有可能致命,应该更谨慎一些才对。”姜凉摇了摇头,“想不到你追求的是最理想的结果。难道就不怕弄巧成拙?”

对防守方来说,最好的结果无疑是每一轮防守只消耗一毫升的计量,那一次就用来防住对方唯一一发真正的射击。但这终究只是理想中的情况,一旦失误,便会立刻受到十毫升的毒液注射,与之相比,一路选择稳妥的“防御”,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消耗十一毫升计量,而且还不至于当场被注射。

可以说,项南星现在就像是走在一条细细的钢索上。安全过关,那自然可以抢得先机,但这过程里只要稍有失误,结果就得不偿失。三枪过去,他已经走过了一半的路程,接下去的每一步都带着更大的风险,要再选择“观望”,所需的勇气也比之前更大。

此时此刻“兽面”下的他是什么表情,无人得知。他将自己的情绪完全隐藏在面罩后面,身体保持同一姿势笔挺地坐着,除了必要的回答之外也什么都不说。面对着姜凉的这一轮试探,他始终沉默地端坐着,仿佛周围发生的事情都对他毫无影响,一切只等着对方再次举枪,他好给出答案而已。

姜凉叹了一口气,缓缓抬手,第四次举起手枪。他没有开口说话,于是项南星也和他一样沉默着,两人各自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仿佛在考验着对方的耐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旁边的鸣柳有些受不了这样凝重的气氛。她微微一动,刚想起身提醒玩家不能拖延时间时间,然而徐闻却伸手拦住了他。

“别打扰。”他盯着二人,似乎看穿了什么,“这不是拖延时间,而是策略的一部分。”

这低声的一句话还是打破了僵持的局面。“第四枪!”姜凉重重吐出三个字,还未等他说出后面的部分,项南星已经抢先给出了答案。

“观望。”他说。

姜凉的嘴角终于露出冷冷一笑。

“恭喜。”

他狠狠扣下扳机。

这一次,枪声如期响起,震耳欲聋。



枪声响起

枪声响起的瞬间,项南星下意识绷紧了全身。

预想之中的冲击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只是旁边传来的一声轻响。姜凉的这一枪里虽有子弹,却没有选择直接射击项南星本人,而是打向旁边的空地,这种手下留情的姿态或许也是为了展示强者的风度。

但这一枪终究是实实在在地响了。不管子弹是否击中身体,按照游戏规则,选择“观望”的项南星都相当于直接中弹,需要接受注射毒液的惩罚。

“说是‘先攻’,似乎从一开局就掌握主动,其实不然。”姜凉从容说道,“如果看过那两个人的对局就会明白,手上握着枪的人压力会更大,名为进攻,结果反倒是防守的一方。”

属于他的进攻回合已经结束,他将手枪交给徐闻,却不催促后者立刻执行惩罚。对他来说,现在正是乘胜追击,瓦解对手信心的绝佳时机。

“每一次进攻回合里,子弹都是从一开始就放好的,它的位置因此固定。”他继续说道,“开到第几枪才会响,这个情报只能由放下子弹的人掌握,一旦被对方看穿,这场游戏就必败无疑。因此他必须始终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防守住对方的刺探,每一枪、每一句话与每一个动作,无不是如此。”

“他可以尝试用错误的诱导让对方以为空着的一枪必定有子弹,也可以保持着不动如山的姿态,坚持不向对方泄露任何一点信息。不管是哪一种做法,自他准备开枪的那一刻起,对方就成了进攻心理防线的那一方,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防守。至于现在……”

他潇洒地抬起手,笑了笑“你踩中了防守方布置的陷阱,仅此而已。”

“废话真多。”

“白鹤”鸣柳小声吐槽了一句,一抬头却看到徐闻混杂着兴奋和敬畏的侧脸。“不是废话,再仔细想想。”他看着姜凉,“他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些话,在我看来,实在是滴水不漏啊!”

“就凭这一段把自己从进攻方强行说成防守方的诡辩?”鸣柳皱眉,“明明是就算输掉也不会有损失的角色,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防守方?先生,我看他这是为了放低自己的位置,好让刚刚的胜利在国民眼中显得更高大上吧。”

“或许有这个作用,但只是附带的效果。”徐闻摇了摇头,“你还在纠结这一局,他却已经看到更远的地方了。想一想,如果项南星挺过了这次惩罚,接下来会是怎样?”

“接下来,那不就是攻守交换……啊!”

鸣柳一惊,急忙上下打量起另一边的项南星。虽然他的身体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定,可隔着面罩看不见底下的表情,说不定姜凉这一番话已经让他动摇了。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平庸的人会为自己的攻击命中沾沾自喜,希望对手因为注射毒液一命呜呼,但姜凉却是另一个层次的人。在本应庆祝胜利的时刻,他的第一反应是假设对手能从注射中存活,然后开始思考下一回合的策略。

在下一回合,双方的攻守将会交换,换成姜凉来面对项南星的枪口,要是稍有失误,此时项南星的遭遇同样会发生在他身上。正因为压力巨大,他反而选择用貌似牢不可破的逻辑强行扭转攻守的概念,让对手到了下一回合都不得不背负着防守者的心理压力。在这种容不下失误的对决里,只要有一方在精神上露出破绽,胜负的天平就会向着另一边强烈倾斜。

“从某种角度来看,他说的其实也没错。”徐闻说,“虽然规则与我亲历过的那场游戏不同,进攻者就算失败也不用付出代价,但别忘了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游戏,如果进攻效率不如对方,那么你就会比对方更接近死亡——这份焦虑与恐惧,正是进攻失败的代价。最妙的是,对于这种源于生存本能的情绪,你越是想要掩饰,就越是会被他左右,等到关键时刻更是会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就像人无法凭借自己的意志闭气自杀一样。”

“而让他决定攻击这个心理弱点的,是项南星在这之前的一个选择。”

徐闻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鸣柳略微一想,立刻会意“是面罩。”

“是的,面罩。”徐闻点点头,“姜凉提出拿面罩支援对方的动机显然没有那些看客们想象的单纯,他的布局从那一刻就开始了。他说的都是实话,橡胶子弹的潜在杀伤力确实足以致命,合金面罩也确实能够保护脸上的几个要害,但项南星接受它的原因却不在这里。”

“不是为了防护,是为了遮挡。”鸣柳接道,“姜凉刚才说的那些,项南星自己肯定也想过,所以他才从一开始就做准备。之前他和先生你对决过,亲身感受过思考被人看穿后的艰难,这一次面对着另一个高手,首先考虑的就是藏住脸上的表情变化。姜凉提供的面罩方案正好能满足这个需求,因此就算对他的动机仍有怀疑,项南星还是选择了接受。”

“却不知,有了安全区域,就会开始胡思乱想。原本因为背水一战而牢不可破的心理防线,在得到这个‘便利’后反而出现了裂痕。”徐闻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开始调节着项南星连接的输液设备。这一回合里,落败的他将要接受十毫升的直接注射,徐闻只要将数字设定好,输液导管便会自动输入对应的剂量。

在操作设备的时候,他得以看见项南星背对着姜凉的那一面。如他所料,项南星后背的衣服中央已被汗水浸湿一大片,此时正牢牢贴在背脊上。

哪怕把身体控制得纹丝不动,这些生理性的反应仍是无法抑制。

徐闻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按下开始输液的按钮。稀释过的毒液开始沿着导管一点一点进入项南星的身体,徐闻知道,被注射的人初时还不会感觉到太多不适,只是当混杂了毒剂的血液进入了心脏之后,这一剂猛毒的效果才会显现出来。

只是这毒液尚未流转到位,姜凉的心理攻势却又开始了。

“知道我最后那一枪是什么情况吗?”他似笑非笑地说,“前面那三枪,我都是在举枪之后立刻做出了宣告,只有最后那一枪,我只是一直举着,却不急着说话。在那个时候,你如果想到我是因为枪里有子弹所以紧张,从而选择防御,现在也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了。”

“别开玩笑了。”

项南星终于开口,声音却是如常“你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原因紧张,一般都会想到这是你故意诱敌的手法,然后反其道而行之吧。”

“但就算中计,付出的代价也不过是额外增加两毫升的计量罢了,放在五十毫升的总量里面比例并不算大。面对这种情况,我想一百个人里至少有九十九个都会选择求稳,不会有几个人像你做得这么极端。”姜凉耸耸肩,“不过也难怪,因为你比那九十九个人都聪明,你至少知道自己正面对着一个半步也不能后退的对手。放弃推测对方的真实意图,乖乖献出一两毫升的计量来换取暂时的平稳,这在气势上就已经输掉了。这种畏惧的心态会在接下来的对局里不断被放大,直至摧毁自己的全部信心。”

姜凉冷笑看着他“所以,你既然知道这一点,又为什么要闭上眼呢?”

随着他这句话,项南星的肩膀突然颤抖了一下。

“是的,最后那一枪,我要试的就是这个。”姜凉说,“就像我之前说的,你也看过那两人的对局,肯定知道游戏的胜负手在于能否看穿对手。为了阻止我的观察,你戴上面罩,隐藏起自己的表情,这一点非常理智,可反过来,你却对自己的观察力不够自信。我明明没有任何遮挡物,就站在你面前任你观看,可你却在担心会不会反过来被我误导。”

“所以,你选择闭上眼睛,干脆按照自己一开始拟定的方案来应答。那样一来不管我如何诱导,你都不会显示出任何多余的情绪,甚至我还可能会因为你回答得太果断而产生动摇。为了确保做到这一点,你干脆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看,只听我的宣告来应答。反正隔着面罩上的单色玻璃,我从外面也看不见你眼睛的情况。”

他冷笑一声。

“这简直是自欺欺人。你不愿在决策的问题上退却求稳,却从一开始就自己封闭了感官,放弃了防守一方的灵活性,在这种状态下等待着好运庇护。如果真的被你这样蒙混过去,对手的心态或许会产生很大波动吧。只可惜……你的对手是我。”

项南星张开嘴,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句子。他努力思考着,意识却渐渐模糊,姜凉的声音在他耳中像是渐渐行远,取而代之的是越发沉重的砰砰声。沉重与急促,这两种略有冲突的状态构成了项南星此时心脏跳动的感觉。他感觉像是有一把沉重的锤子在胸骨底下挥舞,每一次敲击都像是要把骨头砸穿,从破洞里自由地解放出来。在它的带动下,五脏六腑也像是跟着急促的节奏摇摆、狂乱起来,这种痛苦的感觉无以言表。

他勉强转过头,看到输液导管里的最后一滴液体也已经流入身体。自己现在感受到的痛苦,无疑就是这个致死毒剂在稀释几千上万倍后的威力。

“惩罚时间结束。”徐闻面无表情地宣布。

项南星的双脚再也无法支撑身体,膝盖一软,仰面朝后倒下。在意识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前,他最后一个动作是抬起手,五指张开,像是要拼命抓住一根并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然而在他眼前的,只有天花板上遥不可及的光。



濒死体验

像是被一口气扔进冰凉的海水里,身体瞬间冻僵,止不住地往下沉。项南星的手脚使不上力,只能看着水面上那微弱的光距离自己越来越远。水下是寂静的,黑暗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可是从这片彻底的虚无里,却有嘈杂的声音渐渐响起。

那是人说话的声音,哭喊声,怒吼声,当中有熟悉的声线,也有相对陌生的。项南星竖起耳朵努力分辨,然而它们全部都纠缠在了一起,如同一整团打了无数死结的毛线,怎么梳理也理不清楚。

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项南星突然从里面认出了几个人来。这声音里有船上监狱里遇到的老独眼,交手过两次的大毒枭罗百川,求生小屋里死在屋内的那几个人……他们的语调或是哀怨,或是愤怒,念着项南星听不懂的话,越来越近。

突然,项南星感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然后是另一只。一时间像是有许许多多的手臂纷纷拉住他的身体,把他往更深处的水底拽去。他想要挣扎,却无法发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远处的一点微光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

突然,一束强烈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一只手抓住他胸口的衣服,把他狠狠往上拉了起来。项南星惊叫一声,睁开眼睛,犹如刚刚从一场梦魇中挣脱出来,全身大汗淋漓。

“得了,人醒了。”有个耳熟的声音说。

他发现自己正仰面躺着,“深渊”徐闻就蹲在旁边,双手还保持着按压在他胸口的姿势。项南星反应好久才想起这是心脏复苏术,刚才那只抓住胸口的手就是这个按压带来的错觉。

他移过视线,对上了徐闻似笑非笑的眼睛。“看见三途川了吗?”他半开玩笑地问道。

项南星微微一怔,苦笑一声“好像没有。”

“那说明你死得还不够彻底。”徐闻笑道。

他拍拍双手站起,旁边的鸣柳立刻过来为他递上了擦手的湿布。“放心,我只是给你打了一剂强心针,然后顺便做了下心脏复苏。”他说,“要是有人工呼吸之类的部分,我都是交给‘白鹤’主持人来办。”

“那得感谢您的体贴,这话让我都想死多几次了。”

项南星看了鸣柳一眼便心知他在开玩笑,于是笑着回应。借着从地上坐起身的动作,他装作刚醒来的茫然模样扫视周围,却把地上每一样东西的情况尽收眼底。距离他最近的是一套一次性注射针管,此时它的针筒里还有小半管残留的液体,显然是刚刚使用过的。

稍远一些的,是一滩隐约散发出酸臭气味的秽物,这是他刚刚失去意识前呕吐时吐出来的,一时间没人处理,只有徐闻随手撕了几页纸盖着,算是暂时遮一遮。再远一些的地方,主持人鸣柳正在将半打开的箱子重新关上。这一次留给他观察的时间稍长一点,项南星也比上一次看得更为仔细。在取走了前两层的东西后,这箱子最底层里装的果然是医疗用品,包括另外的一次性注射针管。

这个事实,其实并不需要通过双眼来确认,因为在项南星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确定箱子里肯定放着某种药剂。西凤之前的游戏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法无禁止即可为”,只要规则里没有明确表示不允许,那么就是默认可以做的。这次的游戏对于“接受惩罚”到“游戏继续”这中间的部分只用了一句简单的“接受救护”,对于具体的做法却没有说明,可能只是空手,也可能会使用药品辅助。另一个线索则是鸣柳带过来的手提箱,那里面前两层的东西都能派上用场,最后一层肯定也有它的意义,项南星之前虽然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就是医疗用品,但想来想去,这样的确最有可能。

既然这个游戏允许救护,那么注射就不等于必死,这一点猜测,就是项南星豪赌的底气。

“这些药剂虽然是救护的辅助,但请双方玩家记住,它的数量是有限的。”

说完了这句,箱子在下一秒就被鸣柳彻底关上,然而项南星已经数清了里头的针剂数量。他注意到箱子是朝自己这边打开的,从姜凉的方向只能看到打开的箱盖,这或许就是规则送给濒死一方的补偿看清了针剂的数量,也就知道从第几次开始会无法得到药剂治疗。

哪怕只是一条情报的优势,他也终于有了一点对抗姜凉的手段。

“现在感觉怎么样,可以继续游戏了吗?”徐闻倒握着手枪将握柄朝向他,掌心里还放着一颗橡胶子弹。项南星深吸一口气,感受自己身体的状况。虽然他已经醒来,但其实中毒的影响还在,此时他能感觉心脏一会跳得异常有力,一会又显得特别乏力,似乎强心针与毒液的对抗仍在持续。

但他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徐闻递来的手枪和子弹。就在他半转过身将子弹放入弹仓的同时,徐闻后退两步,背着手继续站回到主持人的位置上。

“先生,您又拿我开玩笑。”“白鹤”半是埋怨地说,“毒液只对心脏生效,按压复苏也就算了,哪来的什么人工呼吸啊。”

“是啊,‘只对心脏生效’……”徐闻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他能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反过来应了一句玩笑话嘛。”

鸣柳皱眉“你们男人的笑话真是毫无美感。”

“再无美感,但终究还是笑话。”徐闻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前一秒还在感受着濒临死亡的状态,醒来后却立刻能与我谈笑风生,这样的人,你之前见过没有?”

鸣柳的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他早就有准备?甚至还是打算要……”

她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下去,只是看着几步外的项南星,眼中的惊讶难以掩饰。

“现在回想起来,要说他刚才在姜凉的那一枪上判断失误……”徐闻神色凝重地说,“连续‘观望’,真是他的‘失误’吗?”

“好好看着吧,这一回合轮到他‘进攻’了。”他说。

将子弹装入弹仓后,项南星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全身上下散发出肃杀的气息,脸上的“兽面”一时间竟给人更加狰狞的错觉。他也不多话,只是举起枪遥遥对准了另一边的姜凉,淡然说道“第一枪。”

“防御。”姜凉选择了求稳。

“咔擦”一声倾向,击锤敲了个空,但双方都没有任何反应。白白付出两毫升计量的姜凉脸上依旧平静,而另一边的项南星则是第一时间再次举枪,平静地念出三个字“第二枪。”

“防御。”姜凉毫不犹豫,再次选择最稳妥的做法。他似乎认定了项南星这一回合会耍点小聪明,将子弹放在前面的几个位置,这连续两次快速宣告攻击也正是为了加快游戏节奏,不给他详细思考的时间。

然而这一次击锤再次落下,依旧打了个空。

四比零,再然后是六比零,乃至八比零。这一回合才开完四枪,两人的累积计量却已经飞速地拉开了差距,照这样下去,姜凉会比对手更早到达五十毫升的大量注射线。

此时此刻,面对着第五枪的抉择,姜凉竟然陷入了思索

“恐怕姜凉自己也发现了,刚才那一通看似大秀操作的心理攻势对项南星毫无作用。”梁京墨说,“从装入子弹开始,到连续开这几枪,他的手一直显得非常稳定,内心有所动摇的家伙是没法掩饰那些下意识颤抖的。在我看来,他现在甚至显得比之前还有信心,不知道是死里逃生这件事改变了他的心态,还是他在这个过程中发现的东西让他更有底气。”

“少兜着圈子说话了。”秋半夏没好气地看着他,“你这种人,一看就不会信那种‘死里逃生改变心态’的说法。说吧,你觉得他的信心来源于哪里?”

“他的信心来源,也正是姜凉此时不断选择‘防御’的原因。”梁京墨说,“你注意到刚才的一个细节吗?在徐闻实施救治的时候,那个装着医疗用品的箱子是朝着项南星的方向打开的,并且一直维持在半打开的状态,另一侧的人无法看到里面的东西。直到项南星醒来,又坐起身子后,这个箱子才被关上。考虑到之前主持人拿出游戏用具时也是从同一个箱子里拿出,留给玩家短暂看到箱子底层物品的机会,我不认为刚才这是一个偶然的举动。”

“我更宁愿相信,这是游戏本身送给失败者的翻盘机会,只是大多数刚刚从濒死状态恢复过来的人未必能想到要去看多一眼,但项南星却干了。他看了,也知道了箱子里剩余的药品情况,这个独门情报便是他此时对上姜凉的优势。姜凉注意到了这一点,却无从干涉。”

“如果箱子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那么项南星刚刚的那一剂强心针便是游戏里最后一件治疗药物,接下去每一个中毒的人都会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那样一来,他就有可能将子弹放在前面的弹槽,给姜凉来一个攻其不备。正因为不知道箱子里的情况,姜凉不得不将这种可能性纳入考虑,所以只能从第一枪开始稳妥地选择防御。”

他正说着,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嗤笑。梁京墨转过头,见白苏眼睛虽看着电视屏幕,嘴角却挂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你有别的意见?”他扬眉问道。

“说得不错,可惜完全抓不住重点。”白苏慢悠悠地说,“你该庆幸现在站在那边的不是你,如果你们两人换过来,姜凉已经稳赢了。”

梁京墨皱起眉头“这么说,你觉得是别的理由?”

“你毕竟是个习惯游戏氛围的玩家,又隔了屏幕,没有亲身感受到皇宫的气息,做出刚才那番推断也在情理之中。”他转过头看看梁京墨,又看看秋半夏,“有些事情,如果不是皇室成员的话,或许也就只有‘主持人’才能理解了。”

梁京墨猛地转过头看着秋半夏,后者抿着嘴,朝他慢慢摇了摇头。

“他说的没错。姜凉此时不断选择‘防御’,其实根本原因只有一个。”她说。

“皇帝,不能在人前倒下。”



形象负担

皇帝不能在人前倒下——对于梁京墨这样的天才来说,一句提示就已足够。当思路因此被打开的同时,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一些细节也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然后,逐一拼凑出新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他叹道,“那小子,难道从一开始就瞄准了姜凉的这个弱点。”

“恐怕是从之前那段经历里得到的灵感吧。”秋半夏说,“你还记得当时在‘梧桐’里玩直播的那几个主持人吗?他们有些时候的做法明显不是那种局面下最好的方案,但他们还是干了,就为了向镜头另一边的第三方展示自己对局面的控制力。现在的姜凉也处在同样的直播困境里,而他的观众数量远远不是前面这几个人能比的,那可是全西凤所有的民众!”

“如果说项南星的身体状况是他的弱点,那么形象上的负担就是姜凉的致命弱点。”梁京墨接道,“这场游戏的惩罚分两种,五十毫升一次性注射,还有十毫升的单独注射,很明显就是要把惩罚的后果区分开来。项南星刚才连续的‘观望’里其实也包含着对中枪的期待,他深知姜凉不是那种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战胜的对手,所以他迟早会体验一次十毫升的毒液注射,甚至更多。为了掌握自己目前状态所能承受的‘次数’,项南星选择在第一回合就开始尝试,一路观望做法既是节约自己的累积计量,也能保证自己一定会被子弹击中。”

“而他用亲身的体验证明了,五十毫升的注射绝对是直接致命,而十毫升虽然会让人很快陷入失去意识的濒死状态,却还有抢救的空间。以项南星的身体都能挺过一次,换成姜凉这种顶级主持人的身体,如果不是一口气注射五十毫升,而是把这分成五次注射的话,在有药剂和心脏复苏术的治疗下,也未必不能挺过来。可他偏偏一次都不能输。”

梁京墨的目光移向画面的角落,那里盖着几张纸,底下是项南星刚才呕吐的秽物。

“那小子刚才倒下前还拼命吐了点东西出来,这也是故意的吧。”他说,“刚才‘深渊’的治疗手法只有一项,那就是心脏复苏术,那一针药剂看上去也像是强心针之类的东西,由此可见毒药应该只针对心脏起作用,口吐白沫有可能,直接呕吐就太夸张了。不过他在那时候也不可能清楚知道毒药的类型,一心只想着尽可能表现得更悲惨一些。他倒得越夸张,在众人眼里越是可笑越是狼狈,姜凉就对此越有顾忌。”

“然后这根看不见的套索就会在他的脖子上越系越紧,终于导致我们现在看到的状况。不能倒下,但也不能输。姜凉一退再退,终于退到了自己左右为难的境地。”

他说着,看向“毒牙”白苏,后者正抿着嘴唇盯着电视屏幕,似是对他这一番分析完全不放在心上。作为对面那场游戏的设计者,白苏对于游戏中可能发生的情况早已做过一番思考,此时梁京墨所说的这些也是他几分钟前就想到的事情,没什么新鲜的。

倒是姜凉的被动有些超出他的意料。在他的印象里,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当断则断,不可能被人一直牵着鼻子走,虽然在全国直播是个相当棘手的不利条件,但接下来已经要到第五枪了,是要继续妥协,还是鼓起勇气逆境反击,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他在等着,梁京墨也在等着,所有人都在等姜凉的一个答案。在如此沉重的关注下,经过一番漫长思索的姜凉终于缓缓开口。

“观望。”

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平稳,既没有下定决心后铿锵有力的气势,也没有迟疑不定时字与字黏连的感觉,听上去就像是说着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和之前长时间的思考形成强烈对比。外行人或许会奇怪为什么这次思考格外久,只有内行人才知道这回答背后隐藏的分量。

现在双方的累积计量是八比零,项南星暂时领先,而现在是倒数第二枪,子弹如果不在这里,就在最后一枪。如果这一枪姜凉再次选择防御,而子弹却在第六枪的话,那么他除了损失掉这一回合的两毫升外,还势必要在第六枪里继续选择防御,加起来就要损失三毫升的计量。这样一来,他的这一回合等于消耗了理论上最高的计量,等于是完败了,形势一下子变得非常不利,气势更是会被濒死复活的项南星牢牢压着。

这样看来,似乎这一枪应该冒险搏一把,但这种心态说不定也在项南星的预料之中。白白消耗八毫升的计量,还被子弹直击,一口气接受十毫升的注射,这种情况简直比上面的完败还要丢人一百倍。就算项南星已经证实十毫升并不致命,姜凉也不能以这样的姿态失败。

但反过来说,在这一刻做出改变却是必要的。两毫升的计量差距不算多,但一次‘观望’至少证明他不会一味地选择防御,项南星以后也就不能不经思考地把子弹留在最后了。

分析了选择背后的利弊,才能理解姜凉做出选择时承担的风险与可能收到的回报,于是更会惊讶于他做出决定后的平静。这一次项南星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开枪,而是保持着举枪的姿势站了一会,隔着面具上下打量着对面的姜凉,试图从某处细节里找出一点情绪的碎片。

最后他放弃了。

“了不起。明明做着这么冒险的事情,但既没有紧张也没有期待,简直是空空如也。”

项南星一边赞叹,一边扣下扳机。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唯独姜凉没有。他听到击锤落空的声音也没有半点欢喜,脸上依旧是那副毫无波澜的表情。

“第六枪我选择防御,这样一来就是九比零。”他淡淡地说,同时朝着项南星伸出手,“你的攻势已经结束,接下来该换我了。”

单听这几句话,他应该是一副被羞辱后急着报仇雪恨的样子,然而项南星从对方身上却看不到半点急切。哪怕他伸出了手,项南星也感觉不到他有任何的急切。眼前所见、耳中所闻,和他一向灵敏的直觉形成了强烈的矛盾,在恍惚间,项南星甚至觉得眼前的姜凉像是变成了一团雾气,看得见,却摸不着,形状飘忽不定。

这种感觉与他当时对上“深渊”徐闻时相似,却很难说出哪种更为可怕。

“真是惊人的情绪控制力,简直像是连七情六欲都斩断了。”项南星由衷感慨道。

他例行公事地朝地板开了一枪,将最后一个弹槽里的子弹清空,然后便将手枪递了过去。姜凉从他手里接过枪,又从徐闻手里拿过子弹,转身走回原位的途中便已经将子弹放入。项南星抖擞精神,准备迎接姜凉难以预测的攻势,然而后者却不急着举枪,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金属枪身,望向枪口的眼神略微涣散,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之中。

“连七情六欲都斩断了……很有意思的说法。”

他微微一笑,忽然抬起头看着项南星“你觉得,这算是情绪控制力的一种?”

他突然的反问让项南星有些意外,不知里头藏着什么用意。但此时对话或许就是抓住他这团雾的机会,项南星略一思索,开口答道“压制自己的情绪,让它完全不表现出来,这不是情绪控制力是什么?”

“如果只是那样做的话,我现在可能瞒不过你的眼睛。”姜凉笑道,“不夸张地说,你现在的眼光绝不比旁边那位逊色,哪怕我真把情绪压下了,你也能从一些蛛丝马迹里看出来。”

一旁的徐闻耸耸肩,似是同意他的说法。

“在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皇宫后面有一片很大的薰衣草田。到了开花的季节,风一吹,整片的紫色随风摇曳,伴着阵阵的香气扑面而来,是个很美的地方。”他忽然没来由地岔开话题,开始讲起往事,“那时候每天下午做完修行后,我都会带着妹妹去那里玩,在那里一直晚到天黑,仆人来叫了好几次吃饭才肯回去。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说不定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少年心性,无忧无虑,只要在花田里打滚就很开心。”

“然后在某一天,当我们再要去时,这片花田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烬。”

“是谁干的?”

鸣柳刚一开口顿觉失言,抿着嘴羞愧地低下了头。姜凉的讲述像是带着某种魔力,哪怕不知道他为何忽然会说出那些话,也会被他不知不觉地带进故事里,甚至关心起后续的发展。

“是我。”姜凉平静地答道,“我放了一把火,把那里烧了。”

项南星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姜凉讲这故事的用意,然而已是太迟。姜凉没有像之前那样放出浓烈的杀气,然而另一种让人绝望的气息却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犹如肉眼可见的黑暗,瞬间将项南星与整个仪式会场吞没。

“既然承认情感是压制不住的,所以把产生情感的东西毁掉就可以了。只要有这样的觉悟,什么都控制不了你。”

伴随着冷酷的话语,姜凉抬起手,开始宣告他的第一枪。明明没有丝毫的杀意流露,甚至不带有任何威胁的意味,但他这一枪却带着更加强烈的真实感。项南星刚刚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不自觉中说出了“防御”二字。

然后是第二枪,第三枪,第四枪,虽然理性告诉他对方极有可能将子弹放在最后一个弹槽里,但每一次姜凉宣告开枪的时候,项南星总是会不自觉地被那种扑面而来的真实感压倒,随之油然而生的,则是内心“害怕中枪”的那份恐惧。

直到最后,姜凉对着空地打出了第六枪,再将手枪交还给旁边的徐闻。

“十一比九。”他微微一笑,“反超了。”



数字争夺

“十一比九,反超了。”

姜凉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比任何嘲讽都要管用。多亏面罩挡住了脸——项南星心想。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非常难看。屈辱、畏惧、犹豫、恼怒,所有这些本不应出现的情绪,此时一定都在他的脸上暴露无遗。

“很多事情是无法控制的。”姜凉说,“你可能会觉得你自己可以控制自己,但是事实上,你只能控制你的手不伸进他人的钱袋,你的脚不迈进监狱的大门,你的眼睛不去看那些不能看的东西,而你根本无法控制你的肝脏分泌多少酶,你的胰脏分泌多少胰岛素,你更控制不了你的心跳,你的血压,你大脑的潜意识,而这些,只有药物能做到。”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所以我知道,刚才被药物完全控制心脏跳动的那种恐惧感,现在一定还残留在你心里。就算你的理性会告诉你应该寻找适当的时机选择‘观望’,但你的感性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将这个‘适当的时机’往后拖延,直到没有选择为止。”

“他看得太准,下手也够狠辣。三言两语,就把对方原本深埋的情绪都挖出来了。”

在酒店大厅里,看着屏幕的梁京墨忍不住摇头叹息。作为旁观者,他虽然不像项南星那样可以直接感受到对方的气势,但却得以更冷静地分析那些语言的力量。在计量数字处于劣势,正要开始反击的时候,姜凉忽然跳开话题讲起了一段往事,这就像是一支迂回的奇兵,四两拨千斤地绕开了对方的心防,将场面不知不觉带入自己的节奏里。等到他猝不及防地抛出那个答案,项南星才发现自己的弱点已被无情击中。他只是用强烈的意志将负面情绪压制住,对方却可以为了斩断情绪而毁掉所有在意的东西,双方的觉悟已经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就在这时,姜凉第一时间发动攻势,丝毫不给项南星整理心情的机会。他知道对方的身体在短时间内还难以承受再一次的“注射”,势必会在冒险与保守间更倾向于后者,而且在计量大幅度领先的情况下,项南星有着更大的容错空间,就算来几次防御落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情于理,选择稳妥做法本就是最合适的决定。然而他却能让项南星产生了“自己是被对方压制才选择防守”的错觉,这种错误的念头不仅挖出了项南星原本压抑住的那些负面情绪,更会影响他的正常思考,使得他接下去的决定更加容易被猜中。

“项南星会把子弹放在哪里……连我都猜得到,姜凉肯定也一样。”梁京墨无奈地叹气。

画面中,轮到这一次进攻的项南星已经放好了子弹,正举枪准备第一发射击。他的手握得很用力,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愤怒的心情已经无法抑制。

姜凉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嘴角顿时扬起一抹冷笑。

“观望。”他说。

项南星扣下扳机,换来的果然是“咔嚓”一声空响。他停顿了一下,原地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才慢慢抬起手,第二次举枪对准了姜凉。

“第二枪。”他语调平稳,全然不见刚才的亢奋。

姜凉再次笑了。“观望。”他斩钉截铁地说。

这一枪,依旧是空的。

连续两枪,变换了两种诱敌的手段,却依然被对方抓了个正着,项南星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回是真的感到有些沮丧。他仿佛可以听见全国各地传来的欢呼声,他们的皇帝在度过了短暂的适应期后,现在正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与对手拉开距离。比起获胜更加振奋人心的,是他在应对这两枪时显得毫不犹豫,仿佛对手的一切心思都在他预料之中。在那些一度动摇过的民众眼里,这种姿态不啻于最厉害的强心针。

“但古怪的是,他给我感觉不是全靠推测,而是真有依据。”项南星暗暗疑惑,“这种信心的根源到底是从哪来的?”

长久积累的疲劳与一时焦虑,让他的心脏再次狠狠跳动了几下,也提醒着他自己现在尚未恢复的状况。项南星挺起胸,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忽然发软的双脚。

通过刚才的测试,他知道这些毒药只是针对心脏起效,对于他的旧伤则影响很小,至少在醒来后不会觉得哪个部位比之前更疼痛,这样一来,他与姜凉在耐受力上的差距便不取决于身体状况,而只在于心脏机能上的不同。

“我算是个业余的运动爱好者,心肺机能比普通人应该稍好一些,但姜凉是精通各种战斗技巧的主持人,在这方面只会比我更强。从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我或许还能承受多一次注射,那么就要假定他可以撑过三次以上十毫升的注射,甚至连一口气注入五十毫升的情况都有可能挺住不死。”

“真麻烦啊。”项南星想到这里便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如果要谨慎的话,他应该在对方积累满计量之前想办法让他中一枪才行,但事实上别说是让姜凉中枪了,就是累积计量这件事也已经很困难,这一回合上来连着过了两枪,他全部判断正确,连一毫升都没有增加。

接下来的几枪,又能让这种被动局面改变多少呢?

游戏继续进行,预想中被彻底压制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只是形势的优劣依旧明显。项南星的第三枪引出了姜凉短暂的犹豫,最后他选择提出防御。但这一次防御落空,计量一下子增加了两毫升。之后的第四枪也发生了几乎一样的状况,一直到第五枪,当项南星手中的枪发出“砰”的一声响时,姜凉提出的“防御”终于起到了保命作用。

在由项南星执枪的这一回合里,姜凉防御三次,其中两次落空,一次成功防下子弹,累积计量总共增加了五毫升,并且成功避开直接注射的惩罚。虽然严格来说两次错误的防御有些冲淡了开局两连中的惊艳,但瑕不掩瑜,这样的结果无疑是相当理想的。

“意料之中,你急着增加我的计量,所以必定会把子弹放在后半段。”姜凉说。

此时双方的计量比变为十一比十四,项南星暂时领先,但接下来一回合轮到姜凉执枪了。

“老实说,我现在不太喜欢自己拿枪的回合。”

姜凉刚把子弹放入弹仓,就貌似哀伤地叹了一口气“虽然骗过防御命中目标的感觉很棒,但当敌人对你产生畏惧之后,他就会一直龟缩不出,那样一来就只能慢慢磨穿他的防御,就算最后赢了,也会感觉很没有成就感。”

“这种话,至少也要等你领先我之后再说吧。”项南星冷笑。

他当然听得出对方正在使用激将计,要引他在下一回合里用上几次“观望”,好抓住机会一击致胜。但仔细想想,姜凉的用意难道真是这样?

在看人这一点上,他相比善于看透人心的“深渊”徐闻也毫不逊色,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相处,应该知道项南星不是那种轻易会中挑衅的人。更何况上上回合里影响项南星选择“观望”的原因依旧存在,计量也才刚到十一毫升,还没到心急火燎想节省一点是一点的程度。

如无意外,这一回合他依旧会将子弹放在后面两个弹槽里,期望最大程度地利用“防御落空”的结果让项南星连续自爆,大幅度增加累积计量……

项南星这样想着,却还是在姜凉提出第一枪时鬼使神差地回答了“防御”。和他预想的一样,姜凉的第一枪是空的,这次防御让他直接损失了两毫升的累积计量。

十三比十四。再不做点什么的话,下一回合就要被再次反超。

然而当姜凉再一次宣告开枪时,项南星却还是只能选择“防御”。这一回他倒不是被对方的气势或者是之前的那一番话影响,而是基于完全理性的考量。

第一回合的防御失败应该在姜凉的预料之中,于是他也会知道,在开第二枪之前两人之间的计量差距只有一毫升,项南星一旦再次防御失败,就会在计量上再次被反超,开局时好不容易建立的优势被彻底打破。这是一道心理上的安全线,为了不让这种情况发生,人会下意识地设法拖延其到来的时间,哪怕要冒着“观望”后被击中的风险也是一样。

因此,他确实有可能针对这种心理将子弹放在第二个弹槽里,出其不意。反过来,如果项南星能够克服心理上的不适感,再次选择防御的话,就有可能截下这一记突袭。

然而,这一次防御的结果依旧是落空。

“十五比十四了。”姜凉说。他果然一直都在数着。

第三枪的抉择很快到来,项南星再次陷入了苦思。姜乐的每一句话里都像是藏着陷阱,越是仔细去想,越是想要摆脱它的影响,到头来却反而更加陷入其中。项南星皱着眉头看着对方那张似乎永远自信满满的脸,不禁回想起上一回合的情况。

为什么姜凉对自己的每个决定都没有犹豫呢?他一瞬间有些羡慕起对方来,然而就在这时,项南星的心里突然响起了一声不和谐的警示。

“不对!”他猛然醒悟,“在我即将开第三枪之前,他其实犹豫了一下!”

记忆的碎片被唤醒,思路也随之活泛起来,数不清的可能性犹如鱼群在脑海里穿行,纷杂凌乱。从那里面他似乎隐约看到了自己获胜的一丝可能,可那感觉稍纵即逝,他看不真切。

但为了这一线机会,他决定赌上一把。

迎着黑洞洞的枪口,他握紧拳头,强行压下对死亡的本能恐惧。

“我选择观望!”他大声说。干脆利落的声音宣布了回答,也宣告着他的决心。

然而,事与愿违。

话音刚落,枪声已然响起,不带一丝怜悯。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一个人心脏上。那些站在项南星一边的人,更是在这一瞬间体会到了彻底的绝望感。

“再一次恭喜你。”姜凉的笑容里带着彻骨的寒意。

“这一次,大概要说再见了。”



再次中枪

“这个笨蛋,太急了!”

秋半夏咬牙狠狠地一跺脚,只想钻进电视里把那边犯浑的项南星狠狠揍一顿。虽然隔着屏幕无法感受到那边的一些细节,但按照常理想想也知道,在计量被反超后的那一回合最容易想着必须节省计量,进而开始选择“观望”。反过来说,子弹也同样有可能被放置在这里。

“只是计量被超过了而已,急什么啊!”秋半夏不满地说,“现在连二十毫升都不到,距离五十的注射线还远,只要下来自己那一回合发挥好点就补回来了啊!急什么!”

“不,我倒觉得他不是急。”

梁京墨背靠着座椅,以手抵住额头思考“以我对他的了解,最后那一句并不是强行装出来的虚张声势,而是下定决心的样子。他不是因为急躁而犯下错误,反而像是……”

他皱了皱眉头,像是对自己推测的结果毫无信心“主动凑过去中这一枪?”

听上去完全不合情理的解释,却一下子打开了梁京墨的思路。他忽然想起,这已经不是项南星第一次给他类似的感觉了,就在第一回合他吃下那一枪,测试濒死状态对身体的影响时,项南星也一度展示出了同样坚定无畏的态度。

“这是我的牺牲战法!”梁京墨叹道,“就像我在三国游戏时主动切断一根手指,换取最后的反击机会一样,此时的项南星为了确保累积计量上的优势,竟然选择把自己的身体当做毒液的容器,换取直接结束这一回合的权利。”

“这样值得么!”秋半夏不解。

“值不值得,要看他的目标放在哪里。”梁京墨沉吟道,“我们只能看到他的表现,却不能体验到他此时的感受,因此做出的判断就像隔靴搔痒。我想,他一定是通过上一次的亲身体验判断出这种毒液单次注射时毒性不够,自己还能继续撑得住至少一次。更重要的是,他认为单次十毫升的计量累积起来也不足以击败姜凉,必须以五十毫升的大剂量注射为目标。这样的话,他就不得不想办法让自己的累积计量始终保持在对手之下。当达到临界点时,哪怕冒着被击中的风险,他也必须要把局面控制住。”

“更何况除了那两个主持人,目前为止只有他看见了医药箱里的东西,知道里面的情况。说不定强心针就只剩最后一支了呢?这样的话,他抢在姜凉之前将其消耗掉也是一种意义。”

“说到底,我们在这边既无法看到全貌,也什么都干不了,只能相信他了。”

秋半夏情绪稍复,然而些许的沮丧仍是免不了。她眼看着画面中的徐闻再次启动了输液设备,几秒后,项南星再次狼狈地倒下。他连这一次倒下的位置也和上一次几乎一模一样。

“先不说别的了。”她摇摇头,“至少这一次,让我相信他还能再一次‘复活’吧。”

当他的意识第二次进入那片海,却是直接从深处开始下沉。项南星一睁眼便看到远处水面上遥远的微光,这比他上一次醒来前看见的还要遥远。

可出乎意料地,这一次,他还保留着昏迷前的记忆,以及理性思考的能力。

“果然是这样。”他苦笑着自言自语,“毒液的伤害并不是简单累加,而是随着计量的增加成倍数地放大。上一次的毒性还有些残留在身体里,所以这一次注射的效果大大加强了。”

他感觉周围的海水像是有万吨重,从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过来,压得他透不过气。一开始吸入肺中的一团空气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捏着,吐不出来,也因此无法吸入更多。项南星不自觉地用力挥舞起双手和双脚,试图从这片深海里挣扎出去,然而沉重的海水却还是压着他,不断地往更深处沉下。

忽然,他感觉压着身体的力道似乎减轻了几分。原本塞住口鼻的郁闷感不见了,那一腔闷气得以尽数吐出,再吸入一口新鲜的空气。他想不通海里为什么会有空气,但既然可以呼吸,身体就有了力气,可以奋力一搏了。

他猛地用力把手往下一撑,同时腰板一挺,整个人如箭般往水面窜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微弱的光在他眼中渐渐变得金光闪烁,项南星不禁心中一喜,得了激励,双手再次用力。

然后,他感觉一双铁钳子似的东西突然牢牢掐住了他的双肩。

“你先冷静一下。”

说话的是徐闻,此时他正蹲在旁边,伸出双手抓紧了项南星的肩膀。后者的意识前一秒还是在海中遨游,这一秒却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大厅的地板上,一时间竟有种强烈的恍惚感。

“刚从昏迷里醒来就有这么大的力气坐起身,我实在是第一次见。”徐闻说,“不过我劝你不要急着站起来,环境的切换对你来说太快了,最好缓一缓让脑袋适应一下。作为主持人,我可以给你几分钟,允许你休息到能自己站起身后才继续游戏。”

他见项南星没有再用力,便松开手站起身来,但刚要走开,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说道“对了,刚才你的呼吸一度很困难,我怕救不回来,就自作主张地先把你的面罩拿下来了。”

听他提到“面罩”,项南星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疑惑地皱起眉。他的指尖触感所及处仍是那种熟悉的皮肤质感,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徐闻在说什么。等他转过头看见旁边地板上的“兽面”时,一度混乱的记忆才开始慢慢复苏过来。

他捡起“兽面”,四顾茫然,也不知道是否要将它重新戴起来。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白鹤”鸣柳正在第二次将救助用的医疗工具收进箱子,在箱子边上有一支用过的一次性注射器,里面空空如也,只剩零星几点小液滴贴在内壁上。

这是之前时用的那支吗?项南星正想着,却发现刚刚想到的东西就在自己脚边。他捡起针管仔细端详,似是想到了昏迷前自己的什么想法,但一时之间他的记忆仍未能恢复,这个想法于是在他脑海中模糊不清,难以抓住。

和他感觉到的一样,同样是十毫升,毒性的发作却是一次比一次强,之前第一次注射用的强心针只用了针管里不超过三分之二的药剂,此时还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分量留在里面,但这一次他使用的强心针却是把药液全部用上了。按照这样的规律,如果再来一次,那肯定是一支强心针也救不回来的状况,再想死而复生,就得他的看运气和造化了。

不过,不管前路再怎么凶险,此时他只有向前。

“好了,继续吧。这次到我了。”

他强撑着双膝缓缓站起,戴上面罩,抬手正要接过徐闻递过来的手枪,却忽然脸色一变,临时变成用双手托住。虽然一早就知道柯尔特巨蟒是一把比较重的枪,难以操控,但一般也就只是难在瞄准而已。项南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有差点拿不住它的时候,此时哪怕用上了双手,在装好子弹,试图举枪瞄准目标时仍止不住微微颤抖。也幸亏这次游戏里的“射击”只是一种仪式,若是换成实战类的对抗,项南星此时已经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也许是应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面对着这样的项南星,姜凉的脸上却少有的露出了凝重之色。当对手提出射击的同时,他稍一思索,竟然谨慎地上来就选择“防御”。

对这个游戏来说,每个回合的第一枪价值最低。因为比起其他位置,它只有在骗过对手,命中目标时才称得上有贡献,如果被防住,那就只消耗了对手一毫升的计量,微不足道。对于此时明显志在积累对方计量的项南星来说,子弹显然不太可能放在这种低效率的位置上。

但即便如此,姜凉还是用最谨慎的态度对付这一回合项南星。不光是第一枪,从第一枪到第四枪,虽然项南星全都放了空枪,但姜凉在这四枪里全部选择了防御,算上防御落空的惩罚,他的累积计量一口气增加了八毫升,双方的差距看上去又拉开一些。

一直到了第五枪时,姜凉才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枪响。这一回合他增加的计量最终锁定在了九毫升,完全是项南星预想中最好的情况。上一回合还显得灵活通融的姜凉,这一回合却完全变回了一开始的样子,简直微小谨慎至极,每一枪甚至都用上不短的时间思考。

然而项南星知道他并不在意。对姜凉来说,计量上的暂时落后完全可以接受,他获胜的方案并不只有‘累积计量,让对手被一口气注射五十毫升’这一种。不管是谁,看到此时的项南星,都会清楚只要再想办法给这小子来上一针,一切就都结束了。

“或许也可以不用拿身体去顶啊。”

项南星在心里埋怨自己刚才的冲动,一边拖着脚步走到旁边,将手枪递还给主持人徐闻。毒液在他身体上残留的影响还在,虽然随着时间经过减弱了不少,但那种挥之不去的感觉非常讨厌。手脚乏力倒在其次,那种心脏一会快一会慢的感觉才更要叫人发疯,现在还加上轻度呼吸困难的症状,项南星终于受不了,直接摘下刚刚才重新戴上的面罩。

这铁皮玩意一除,周围豁然开朗。他的呼吸顺畅,视线再没有阻隔,耳朵也能听见比之前更细微的声响,这时候所有人都刚好没有开口说话,周围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项南星甚至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那不规则的跃动声。

就在这时,一丝灵感的光在他的思索里一闪而过。代表着各种可能性的鱼群还在脑海里来回游动,这束光却像是从大海深处射出,直接照亮了鱼群里最特别的那一条。

看似荒谬不堪,却唯一符合所有已知条件的那个可能性。

“原来如此!”他几乎想要大声惊叹。

在这一刻,项南星终于明白了姜凉自信的来源。



稳妥至上

由于姜凉上一回合选择了保守策略,一回合里计量就增加了九毫升之多,于是双方目前的累积计量是十五比二十三,项南星暂时领先一些。

只看数字,他似乎是占优势的一方,然而这一回合再次轮到姜凉执枪,八毫升的计量差距说到底不过就是四次防御落空而已。可以预见姜凉会将子弹放在后面的弹槽,让项南星在前面几枪的防御里白白消耗计量,但就算真的想到了这一层,项南星难道就真能对他的前几枪选择“观望”么?

答案是,很难。

任谁都看得出,此时的项南星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惩罚了。如果再往这具摇摇欲倒的身体输入十毫升毒液,哪怕有强心针和徐闻专业级的按压技巧救助,恐怕结果也是难逃一死。

“喂喂,别乱来啊,千万别乱来啊。”

看到项南星取下面具那一瞬间的表情,连自以为对他足够了解的梁京墨也吓了一跳。那一刻项南星微微一怔,而后双眼一亮,像是突然之间悟透了什么,接下来就打算豁出去做件大事。梁京墨猜不透他的想法,只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硬碰硬只会死路一条,非得阻止不可。但两人相隔太远,又有重重阻隔,他的声音不可能传到对方的耳朵里。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梁京墨,此时也只能祈祷了。

但幸运的是,项南星的觉悟至少不是用来挥霍自己的生命。面对着姜凉的枪口,他连续选择稳健的“防御”,不管对方如何用语言挑衅、引诱、干扰,他的决定都毫不动摇。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第五枪,当枪声终于响起时,项南星已经累计积累了九毫升的注射计量。

二十四比二十三,双方再次回到同一起跑线上。

“不论如何,至少是稳妥的做法。”

秋半夏也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刚才梁京墨在心里祈祷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她其实也一样紧张。虽然经历过无数次的赌局,但这种自己完全无法掌控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偏偏她也看不透项南星此时的想法,搞不懂他到底打算要做什么。

难道说,他瞄准的机会其实是在下一回合,由他执枪的时候?

“不过姜凉这边也有了他的打算吧,很多做法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梁京墨说,“从上一次项南星执枪的时候开始,他就在思考决定上花费了很多时间。这一次轮到他执枪时,他看似在试图用语言影响对手的判断,但其实不知不觉中也在把开枪的时机不断往后延迟。”

“他想要拖延时间……等毒性发作?”秋半夏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

“恐怕是的。”梁京墨脸色凝重,“这场游戏里使用的强心针,主体很有可能是肾上腺素。它能使心肌收缩力加强,心率加快,但因为能被消化液分解,所以口服无效,只能通过注射。”

“如果采用的是皮下注射,那么它的效果可以维持l小时左右,但皮下注射后三到五分钟才能开始显出效果,显然不适合现在的情况。”秋半夏接道,“这样一来只能使用肌肉注射,但那样的话它的作用仅能维持十分钟到半小时。”

她忧心地看着画面中捂住胸口的项南星“恐怕他现在的痛苦并不全是源于毒性的叠加,也有一部分是因为第一支强心针的效果正在渐渐消退。如果再拖延下去,第二支强心针的持续时间也会过去,那时候毒液带来的痛苦会更加强烈。”

“虽然这种获胜方法一点也不漂亮,但事关胜负,赢总比输好。姜凉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她说,“如果项南星要做些什么的话,那只能是在这一回合了。”

“你的表情像是在说,你打算在这回合里做件大事。”姜凉说。

说这话时他一边把手枪递给徐闻,目光却紧紧盯着摘下面具后的项南星。后者勉强挤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只是脸色苍白得难看,怎么看都是强弩之末的感觉。

等他从徐闻手里接过手枪,开始要装入子弹的时候,他甚至直接扑倒在地,四肢着地,用一种极不雅观的姿势在怀里完成了装弹,然后才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再重新戴上面罩。

这或许是他为维持形象做出的最后努力了。明明是站都站不住的状态,却装作是为了遮掩装弹的位置才故意为之。这副狼狈的模样落在鸣柳的眼里,竟让这个见惯了赌徒穷途末路的主持人都有几分不忍。

“这个也许就是他最后一个回合了。”她叹了一声。

“笨蛋,事情别只看表面。”徐闻没好气地时候,“痛苦当然是真的,但项南星这个人如果下一秒就要倒下,上一秒一定会站得比谁都要笔直。反过来他越是显得狼狈不堪,里头就越有可能藏着计谋——还记得他第一回合被注射后的呕吐么?”

被他一提醒,鸣柳顿时醒觉。她看向姜凉,后者此时的表情并无得色,反而比之前还要警惕,可见他也和徐闻一样,意识到项南星这一连串的动作背后并不简单。

只是暂时看来,他们也都还没看穿项南星的计划。

于是当项南星宣告第一枪时,他选择了最稳妥的“防御”,哪怕最后因为防御落空付出了两毫升计量的代价,他也没有露出任何懊恼的表情。

“面对着即将倒下的对手一味选择逃避,连公平对决的机会都不给。”项南星摇了摇头勉强地笑道,“皇子殿下,我本以为您会是更有骑士风范的一个人呢。”

“是皇帝。”姜凉面无表情地纠正他,“我们现在进行的就是一场公平对决,你所感觉到的痛苦,正是你一直在对决里落败的应得后果。而我此时的防守,是符合规则的正确策略。”

他看了一眼项南星手里的枪,在他举枪之前便宣告“这一枪,我还是选择‘防御’。”

“请注意,这句宣言无效。”鸣柳赶紧开口提醒。

“我知道。”姜凉答道,眼睛却依旧看着项南星。

按照规则,在执枪一方举枪并做出宣告之前的回答都是无效的,姜凉刚刚说完“符合规则”后便做出这种看似没有意义的举动,细想其实自相矛盾。他的真正目的,明显是要借这次提前的无线宣言来试探项南星的反应。但在对手先挑衅的情况下,他这个狡诈的小花招看上去反倒像是霸气的反击。

项南星不用听也知道,此时全国各地的屏幕前一定有不少人正为此欢呼喝彩。

“真会把握机会啊。”他苦笑。而后的举枪,宣言,只是例行公事。姜凉或许已经知道这一枪是空的,但之前的提前宣言已经为他赚足了人气,此时不可能临时更改。

于是“咔擦”声响起,姜凉的计量再次增加了两毫升。

“细想一下,这没有意义啊。”鸣柳小声说,“就算试出这一枪是空的,他也没法更改。”

“对,但是……”

徐闻眉头紧锁,似也不明白姜凉的打算,只好说“别说话,看下去。”

“是。”

之后的第四枪,姜凉选择的还是防御,这一回他没有再玩那种提前宣言的把戏,却和上一枪一样收获了防御落空的结果。如此一来,他的计量也上升到了二十九毫升。

“累计计量到了二十九,情况就有点危险了。”项南星笑道,“如果下一次我的执枪回合能让你出现五次防御落空,再到后一个回合,你就有可能被我干掉。”

“那真是感谢你的精彩分析。”姜凉讽刺道。

从逻辑上分析,项南星刚才的话似乎已经暴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二十九毫升距离五十毫升的注射线还有二十一毫升,而一个回合出现五次防御落空,再加上最后一次里提出的防御,总共要付出十一毫升。两者相减之后仅剩十毫升,未必支撑得起一回合的完全防御,确实有可能会触发五十毫升的致命注射。虽然纯理论不等于现实,但项南星既然是从下一回合开始计算,就代表他潜意识里认为这回合对计量的消耗到此为止。

照这样推断,他的下一发射击应该是有子弹的。

“不过这才是你的目的,对吧。”姜凉微微一笑。他前后的两句话跳过了中间的思考过程,在旁人听来似乎衔接得毫无逻辑,然而战场中的这两人却对此心知肚明。

“这一枪,我选择‘观望’。”

姜凉再一次提前做出宣告,而后他闭上眼,像是在倾听着远处民众的欢呼。比起稳妥至上的“防御”,“观望”显然需要勇气,尤其是在前三枪都是空枪的情况下,后面每一次的“观望”都需要双倍的勇敢才能做到。姜凉选择在这种时候展示气魄,让他们怎能不欢呼雀跃。

于是这一枪成为了他们至今为止最为期待的时刻。他们看着项南星举枪,听着他宣告,再安静下来,听姜凉把提前宣告的内容再说一遍,而后继续欢呼。只等着“咔嚓”一声响起,紧接着他们便可以开始歌颂皇帝的勇敢与智慧。

然而在下一秒,电视里传出的却是“砰”的一声响。

几乎全国的人都呆住了,姜凉一贯不动声色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神色。他仍保持着偏过头的姿势,只是左边的脸颊上多了一道浅浅的划痕,几点鲜血正沿着边缘渗出。项南星这一枪里不仅装了子弹,甚至是直接对准了他的脸开枪,若不是他出于本能地避开了枪口的弹道线,此时这一发橡胶子弹就要击中他的眼睛了。

然而不论他是否避开子弹,在规则中,他此时都已经“中枪”了。

对于这个结果,姜凉看上去很平静地接受了。或许因为太累,项南星也没有显出兴奋来,连挥挥拳头庆祝的意思都没有。比起全国各地电视前的一片哗然,这个大厅里显得格外安静。两人之间弥漫着诡异的气氛,在刚才那一小会里发生了什么样的暗战,似乎也只有他们清楚。

“深渊”徐闻走上前去。作为这场赌局的主持人,他将第一次为西凤的皇帝执行惩罚。

“徐闻。”姜凉突然叫出了他的名字,后者立刻停住动作,转过头等候指示。

“我不需要救护。”姜凉平静地说。

徐闻微微一怔。他看得出,这个人是认真的。

开关打开,毒液沿着导管缓缓输入体内,姜凉闭上双眼,眉头皱紧了又松开,似乎在奋力与身体内横冲直撞的毒素搏斗。它们曾让项南星两次失去意识,全靠着药物与徐闻的专业救护才重新醒来,可现在姜凉拒绝了救护,竟是要用自己的意志将它们牢牢压制。

不久前他才亲口说过,很多东西是人的意志无法控制,其中就包括了药物引起的生理反应。然而随着导管里最后一滴液体流入体内,姜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虽显疲惫,这双眼仍是精神奕奕!

这一刻,毒液尽皆入体,皇帝却昂然屹立!



短暂重逢

“鸣柳,针剂!”

“是!先生!”

注射刚结束,徐闻和鸣柳就以最快的速度行动了起来。几乎就在项南星倒地的同时,徐闻的双手就已经贴在他的胸口上,一下一下用力地开始按压起来。与此同时,鸣柳则是第一时间打开手提箱,取出里面的强心针,找准注射点后一口气将针筒内所有药剂全推了进去。

这一次她没有再刻意让箱子保持着半开半闭的状态,而是将其彻底敞开,露出空空如也的箱底。这也等于向所有玩家和观众表明,这场游戏已经不再会有医疗药品,所有的三支强心针已经全部用在了项南星的身上。

在短时间内这样连续使用强心类药物无疑会对项南星本人造成损害,但眼下已经别无选择,哪怕鸣柳毫不迟疑地为他注入了药剂,徐闻又使出浑身解数实施紧急救护,但他们同时心里也清楚,项南星能醒过来的几率已经不大。

毕竟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累计注射入体的三十毫升也已经超过了一般人的致死剂量。

“好不容易看到翻盘的希望,却倒在了终点前——说的就是这种吧。”鸣柳语带惋惜。

“别说多余的话。”徐闻冷着脸继续按压。

“好歹消耗了最后一支强心针,说不定这情况也在他预想之中,只是赌得太大了点。”他碎碎念道,“喂,好不容易让我看到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局,可别这样草草收尾啊。”

他们在耳边碎碎念着,这声音却已经传不进项南星的脑中。就在倒下的同时,项南星的意识再次回到那片深海,继续下沉。只是在短暂的下落之后,他的双脚终于有了踏上实地的感觉,与此同时周围的海水像是被谁一口气抽走了,笼罩全身的压力顿时轻减不少。

“这是……”

项南星茫然四顾,却见他此时正站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脚下是灰黄色的短草,点缀着零星岩石,远处则依稀可见一条大河,河水奔流不休,哗哗作响。

“哈,还真是三途川?”项南星想起之前徐闻的玩笑,一时间啼笑皆非。他对这种东西一知半解,只知道这是传说中生界与死界的分隔线,跨过了河,就是正式跨入了死者的领域。

不知为何,当他亲身意识到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见到死后的世界,那感觉却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难受,反而像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河倒是有,却没有路回去,这是逼着我非死不可啊。”

他抓着头再次环顾四周,无奈地感叹道。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这笑声有些熟悉,项南星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见一男一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原本空无一人的岩石上。轻笑的是其中的少女,她容貌秀美,素面朝天,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活力四射。脑后扎起的马尾辫随着她的笑轻轻摇曳,清丽脱俗,却又有种勾人魂魄的妩媚感。

与之相比,男方显得有些不起眼。他的容貌不算丑,但最多也就是普通的路人脸,整个人也一副松松垮垮没精打采的样子,但如果细看他的眼睛,却会从中感觉到一道锐利的气意,仿佛自己正面对着一把绝世名刀,虽然在鞘中时古朴无华,可一旦出鞘,却注定要举世惊艳。

只是在看见这个男人的同时,项南星已经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他默默地快步走向岩石,等到近了,突然高高跃起,狠狠一拳将那男人从石上揍下地去。

然后,他朝那惊呆的女子微微点了点头,脸上努力装出平静模样,眼里却噙满了泪水。

“妈,终于又见到你了。”他竭力控制,声音却忍不住微微颤抖。

那女子微微一怔,而后眼泪便止不住流了下来。她张开双臂用力抱住项南星,把头紧紧靠在他的胸口。“你长高了。”这个刚强的女子在抽泣中断断续续勉强说完了一句话。

“很抱歉打断你们母子感人的重逢时刻。”

岩石下传来男人不爽的声音“不过我听说儿子打老爸要遭天打雷劈,小云你要不要考虑过来我这边,离他远一点?”

“我才要劝她离你远一点!”项南星朝底下咆哮,“随随便便玩消失的人就别想着自称什么老爸了,我要早确定那是你,在‘白夜祭’时就已经动手揍了!”

“看来你对我恨意很深啊,这算是逆反期吗?。”孟川柏以手托着下巴作势思考,那模样简直要多烦人有多烦人。项南星见了,拳头再次不自觉地攥紧。

不过在下一秒,他的满腔怒火却像是一口气泄了个干净。

“算了,这一拳打过,突然感觉也无所谓了。”

他牵着项云跃下岩石,然后在草地上盘腿坐着,仰起头看着二人。“不管怎样,在死前还能见到你们,我非常开心。”他微笑地看着母亲,而后缓缓移过视线,看孟川柏的眼睛,“尤其是你。我在记事之后就几乎没有见过你,仅有的一次又被我错过。虽然我对你怨念还是挺深,但至少现在总算有一个机会,让我可以当面感谢你在白夜祭里不顾一切地救我……”

“更要感谢你,在关键时刻选择相信我。”

项南星说得情真意切,孟川柏的眼神也在一瞬间变得柔和,然而下一秒,他忽然又恢复了那种戏谑的态度,转过头夸张地对项云说“等等,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一段遗言似的东西?”

项南星的拳头又开始捏得咯咯作响。

然而项云已经早他一步飞起一脚,将孟川柏踹得飞了开去。“会不会看气氛啊!”她冲着那边怒吼一声,回过头却对项南星柔声说道,“不过,他的话也是我想说的。”

“你已经接受到此为止的结局了吗?”她问道。

看着那双秋水般的大眼睛,项南星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却还是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尽力了。”他说,“最后的那个布局已经是我至今为止的最高杰作。梁京墨的舍身、黄老的布局、徐闻的看透,甚至还有姜凉本人的细密计算,我已经尽力把自己从他们身上学到的一切都投入其中,哪怕最后没能成功,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已经……”

“我没有问你能不能做得更好。”项云柔声打断了他的话,“我是问你,你甘心吗?”

项南星微微一怔。这熟悉的四个字,不久前才曾由南宫茜之口问出。

想起和她活着回去的约定,不知不觉间,项南星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

“我不甘心!”他重重答道,“我还没找到赢过他的办法,没能帮助正作着另一场生死之斗的朋友,也没能回去拯救喜欢的人,还有,还有许许多多欠下的人情等我偿还,有我认为正确的事情等我去做!在这里停下,我不甘心!”

“那你还等什么?”

说话的是孟川柏。此时他趴在地上保持着被项云踢飞后的狼狈姿势,一动不动。他拿后脑勺对着项南星,让后者看不见他此时脸上的表情,但那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诚挚。

“你有很多话想对小云说,也有许多话要对我抱怨吧。老实说,我有点想听。”他说,“但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你,所以回去,滚回你该去的地方,不论对错,把你想做的事情做完。”

他缓缓翻身坐起,脸上带着如往常般轻佻的笑容。

“然后继续苟活吧,去周游世界,去工作,去爱,去生个小孩。去为每日三餐操劳,为一个房子奔走奋斗,每天操心着小孩的健康小孩的学业小孩的恋情婚事,不知不觉头顶秃了,牙齿掉了,脸上皱纹深如沟壑老人斑密若星辰,丑得连自己都觉得活不下去了,再到这里来。”

他拍拍旁边的空位“那时候,我再来听你讲这一路上的故事。”

项南星抿着嘴唇转过头看着项云,后者正拭去眼泪,缓缓点了点头。视线中的项云有些模糊,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项南星知道定是自己又落泪了。在濒死的这一小会里,他流下的眼泪大概比过去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去吧,笨儿子。”项云把手轻轻按在他胸口,“我不会说漂亮话,但想做什么,就去吧。”

眼前的一切如云雾般渐次散去,只有胸前这感觉还短暂留存着。只是这轻柔转瞬变成了强硬的暴力,如重锤般一次一次敲打着他的胸口,突然又化作利剑,深深刺入他的胸口。

项南星一张嘴,“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醒了!”

他睁开眼,迎面而来的是徐闻和鸣柳毫不掩饰的惊喜表情,这瞬间将他的意识拉回到了这个竞赛的会场里。他刚下意识想动一下,却感受到胸口部位的刺骨疼痛。

“没办法,这就是复活的代价。”徐闻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手。最后那几下按压他全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来的,手下全不留情。人能活过来,哪怕压断多几根肋骨也无所谓了。

项南星咳嗽几声,费力地在鸣柳的搀扶下站起,而后便看见了脸色铁青的姜凉。

“为什么还要站起来?”

或许只是错觉,可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项南星却似乎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迷惑。

“没有人会欢迎你。”姜凉说,“就连你一厢情愿要保护的那些人也是一样。当你倒下的时候,他们欢呼震天,到你现在醒来,又不知有多少人正发出惋惜的声音。在大乱之后,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君主。要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活下去,西凤也同样需要一个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打破一切规则的领导人!我才是正义的一方啊!”

“也许是吧。”项南星费力地笑道,“其实我一直也很迷惑。不管拿出怎样漂亮的理由,我似乎都不应该否定大多数人的选择。当你扫除一切障碍,最终坐上这个皇位的时候,你已经是他们心目中的救世主了,见到这个结果,我应该放弃,退出,这样才对。”

“但是啊,刚才有人提醒了我,其实我并没有那么伟大,只是一厢情愿地想着‘这样才是正确’,然后努力想要完成它罢了。或许有一天历史会证明我才是错误的,但在那之前,作为我自己,只能坚定不移地将这个信念贯彻到死。”

他从徐闻手中接过枪,装弹,上膛,抬起手遥遥将枪口指向姜凉。

“你们是正确的,只是我看不过眼——仅此而已。”



其后

“喂喂,听说了吗,‘那事儿’又开始了!”

“还真敢做啊,这次的对手是谁?”

“好像是十八位的‘猎鹰’主持人!”

“真打算一个一个打上去啊!”

几个穿着黑色西服的年轻人嘴上顾着交谈,脚下的速度却半点没减。他们沿着长长的走廊快步前行,轻快地跃下楼梯,沿着最短的路径走向这座酒店的大堂。

不光是他们,就在其他的走廊上,很多和他们一样装束的人也正在急匆匆地前往大堂。与此同时大堂里的普通人却在撤离,尽管这里面不乏留下观看的胆大之辈,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高手之间的正面对决还是太过激烈,稍有不慎或许就会殃及无辜的池鱼。

毕竟,接下来要展开对战的可是两个正牌的主持人。

“第十八位的卡列维,‘猎鹰’,这是经验丰富的老牌主持人了。虽然不算最顶尖的那一批,但能在‘十几位’的队列里屹立多年不倒,绝对称得上高手。这次有好戏看了。”一个须发有些花白的老人站在高处乐呵呵地看着脚下。

他看上去约莫六七十岁的样子,腰背也已经有些佝偻,然而当他背着手站在那里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却将他和周围其他人区分开来。虽然他脸上挂着笑,然而路过的人只是远远看一眼就觉得心生寒意,连靠近一些都做不到。于是很奇妙地,在纷纷撤离大堂的人流中,他的周围像是有一圈看不见的力场,将经过的人潮安静地分成两半。

能站在他身边的,只有另一个同样与别不同的人。

“性格冷静,观察力尤为出色,正是那双不放过任何一点线索的‘鹰眼’让他得到了现在这个称号。从相性上说,这一次的对决是同一类型下的比拼,谁更领先一步,谁就能压制住对手,拿到胜利。”站在他旁边的中年人说,“不过我给他这个名字,不光是因为他的观察力,也还因为他的那双手。”

“那双手?”

“‘鹰爪’。”中年人点头,“手上的动作极快,同时精准度高到匪夷所思,从看透到做出反应之间的时间也非常短,寻常主持人根本无从反应。你可以想象他的对局风格,那就像是一只猎鹰飞在高高的天空上,靠锐利的眼睛观察着陆地上的猎物,然后忽然全速俯冲,用爪子精准地抓起猎物,整个过程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不过……”

老人似笑非笑地看他“仓颉老弟,你这个亲自给他赐名的,好像自己都不太看好他?”

被他喊作“仓颉”的中年人皱着眉想了好一会,最后苦笑一声。

“怎么说呢,我很清楚卡列维的实力,他确实比之前那几个被挑战者强出不少,长年积累的丰富经验也足以应付各种不同情况下的困境,这是他相比年轻人的最大优势,我很难想象他落败的情况。但老实说,如果让我对这场对决下注的话……”

“你会怎样?”

“我会弃权。”仓颉笑道,“这样的比赛,站着欣赏就是最好的。”

“你居然也会开始耍滑头了。”老人大笑,“看来这一趟出任务,你也改变了不少啊。”

“您就别取笑我了,我不就是空跑了一趟,专程坐飞机过去睡了晚酒店。”仓颉无奈。

“不过,没想到他自己就能把事情解决了啊。”

仓颉低下头,看着那个正从酒店正门缓缓走入的青年。当收到叛逃者身份被确认的信息后,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动身,直接用私人飞机申请了临时航线,第一时间赶往麦考。他连打草惊蛇后那个洪瀚会逃走的可能性也预计到了,因此直接将降落的目的地选在了逃走时最有可能使用的城南机场上,虽然也有可能与对方在空中擦肩而过,但如果对方因为什么事耽搁了一下,他还是有机会在机场附近截住他,然后以西凤的名义肃清叛徒。

对于前期派去侦察的那个年轻主持人,他的印象并不太深。虽然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正选,潜力不错,但在他越过三十位那道坎之前,他最多也就能被归入“准高手”的级别,还没有让那些顶尖主持人记住的本钱。洪瀚毕竟是上一代的“第九位”,这几年韬光养晦,实力说不定还有上涨,真要打起来,仓颉自己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在他的预期中,这个年轻人能收集到情报就算完成任务,被洪瀚察觉只能算是预料之中,他甚至不指望对方能绊住洪瀚逃走的脚步。哪怕最后被洪瀚逃走,但能确认他还活着这件事,他们这一趟就算有所交代了。

然而当他下飞机时,却马上感觉到了附近的异常。原本几乎是半荒废的机场正处在异常的恐慌氛围之中,那些工作人员顾不上办理接机事宜,一个个收拾东西就要逃命去。顺着他们的反应,仓颉很快找到了让他们恐慌的根源,然而他还未靠近那个现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先一步乘着风飘了过来。

满地都是血,满墙都是血,连天花板也有飞溅的血迹,除此以外就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年轻人正低下头静静的站在血泊中央,他的双手自然下垂,沾上的鲜血沿着指尖往下滑落,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洪瀚胖胖的大脸上面。

仓颉要肃清的目标已经倒在血泊中。虽然时不时还有微微的抽搐,但谁都能看出这具身躯已经毫无生机。他身上有无数钝器击打过的痕迹,手脚折断了,扭曲成一个古怪的姿势。仓颉细看才发现,不光是手脚,他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有错位,像是被人一块块打断了。

曾经也是顶尖主持人的洪瀚,竟被活生生用拳头殴打到死。

“敌人?自己人?”

仓颉忽然听到年轻人的声音,冰冷得像是不带一丝情绪。他抬眼一看,却见对方缓缓转过脸来,那双杀得血红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他在观察着年轻人,年轻人也在观察着他,两人中间流动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只差一点火星就要爆炸。

从此往后许多年,当他从中年人变成老人,直到离开这个世界的前一秒为止,仓颉依旧把这个时刻当做自己一生中经历过的最凶险的一刻。

“我那时候心想,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他说,“幽深得像海,看不见底,却又杀气腾腾。”

他旁边的老人收起了之前的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此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底下正步入大堂中央的年轻人,将对方每一个微小的动作收进眼底。

“你说得没错。平静,幽深,却又杀气腾腾。”老人说,“仓颉老弟,我和你不一样。如果有人要我在这场对决里下注的话,我一定会把全副身家都压在这个人身上。如果他还想继续往上走,继续打这种排位战的话,不管多少次,我都会把注码下在他身上。最后能挡住他的,只能是另一个同样从血海里,从苦痛的漩涡里诞生的灵魂。”

“铁块,唔……”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年轻人,点了点头“我想起你了。现在,我记住你了。”

仓颉摇了摇头“不,事实上……”

底下的大堂里人声沸腾,这场排位战即将拉开帷幕。这是这一周里举办的第十一场排位挑战,就算是在过去西凤主持人竞争最为激烈的年代,这样的频率依然是极为少见的。

更别说发起这十一场的,全都是同一个人。

“今天被挑战的主持人能否保住现在的排位呢?他就是,我们的第十八位,卡列维!”

负责排位战的主持人高声喊出了被挑战者的名字。在众人的呼喊声中,“猎鹰”卡列维慢慢走上前来。他微微仰起头看着对面的年轻对手,神情平静,仿佛胜利已是囊中之物。

“而另一边,是刚刚升上‘第十九位’的,有史以来最疯狂的挑战者——”主持人高举右手,拖着长音调动着现场情绪。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年轻人缓缓走上前来。他的脸上挂着友善的笑意,仿佛是个上门请教的学生,然而越是仔细看那个笑容,越是感觉到那底下隐藏了太多东西,尚未看清便感觉背脊一阵发凉。

“事实上,当我再次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已经在心里撤回了之前的命名。”仓颉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铁熔化了。在他的这里仿佛破了一个洞,深不见底,漆黑一片的洞,我拼命想看清楚,结果只是在那片黑暗里沉入越深。在最后,我终于看到了一点轮廓。”

“那里有什么?”

“有一只眼睛。”仓颉说,“当你凝视她的时候,她也在凝视你。那一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哲人的一个句子,那里面有我为他起的新名字。”

他们看着那个焕然一新的年轻人,会场中所有的眼睛也在注视着这同一个人。就在这时,大堂里的主持人终于挥下手臂,吼出酝酿已久的后半句话。

“挑战者,‘深渊’徐闻!”



军法处来人

碎片不是普通士兵,不是机修间里高级军士长,尽管后者也许比他更重要,对于舰队来讲。但毫无疑问的是,得过多枚勋章的特种大队高级军士长碎片,不可能就这么死了算了。在军法处派员前来调查之前,女中校和萧抱石又有过一次对话。

“毒药的手下都死了,那天晚上的事,他什么也没说,所以他还活着。”

“我觉得,我应该会活很久。”她又无端的补了这一句。

一点也不意外,说完之后,她就收线了。

或者不应该说是对话,因为这两句话都是女中校在说,萧抱石根本插不上嘴。

不过他还是很清楚女中校的意思。

那就是氪星臂铠的问题。

毒药的手下死了,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地保存秘密。

而毒药活着,是因为他没有向其他人泄露氪星臂铠。

女中校说她会活很久,是告诉萧抱石,她也不会向其他人提起这件事。

“有这么玄乎吗?”刚才跑步机下来的胖子,不以为然地这么说道。

他觉得力量增辐尽管很神奇,也很有用,但至于么?就算一拳能打出二千公斤的力量又如何?能比线膛炮的穿甲弹牛逼?所以他抹着汗水,对萧抱石说道“别听这半边脸咋呼了,咱虽然是军盲,也看过战争片,美国佬那什么集中炸弹,哗拉一炸一大片那种;还有那什么会钻地的,叫啥?钻地蛋还是什么的,随便那个,不比这鸟玩意强大无数倍?”

胖子把毛巾随手一扔,拿起水灌了几口,接着说道“别说这里,比地球还先进许多倍,你说这鸟东西,有啥卵神秘的?”

萧抱石望着胖子半天,问道“呆萌,你现在完全控制了这训练室的监控吧?”

“当然!我很利害的!”呆萌似乎跟胖子在一起久,连这智能生命也有点不着调,“虽然没零利害,不过还是很利害,嗯,就是这样!”

萧抱石拿出那块指甲片厚薄的储存器扔给胖子“你压根就没好好看路西法留下来的资讯。附录里面的第五项,你自己好好看看。”

路西法有提到氪星臂铠,并且让萧抱石和胖子,尽量不要在人前显露出来。

“你们所拥有的氪星臂铠,应该至少是s级的装备……s级的氪星装备拥有无限成长、无限复原的功能,并不跟生物一样生长,而是氪星科技的空间技术,让它拥有足够的稳定空间,来储存微米级机器人,进行采集资源和修补……因为这个空间的独立性,就算装备毁坏,存放维护机器人的独立空间也不会被破坏……”

胖子看了一会就不耐烦了,直接关掉把储存器扔回给萧抱石”鸟人向来很能吹的,你听他瞎逼逼!“

“但你看到,我完成精神矩阵之后,激活它时,它成了银色。而且我根本就不用手动开启,所以我觉得路西法所说的,并非空穴来风。”萧抱石对胖子这么说道,“宁可信其有吧,我们尽管还是不要使用它。”

这点胖子倒没异议“胖爷够脑子吃饭的嘛,哪用得到它?要不是留个念想,早他妈扔了这破玩意。”

“队长,那个双头星人所留下的,关于氪星臂铠的消息,是真实的。”这时被呆萌控制了的计算机,发出这样的声音,“当然,主要是空间技术,宇宙各大文明之中,只有伟大的氪星人,掌握了这科技!”

胖子眼珠一转,就起了念头“尊敬的呆萌大人,你是智脑,零也是智脑,不如你也造一点这种装备出来卖,咱们二一添作五……队长别打岔让我说完成不?当然,我们会给你分成的……”

呆萌很老实,但它的话比起萧抱石劝阻,更快让胖子闭嘴“我做不出来,所以我说零比我利害。”

“热身完了,那就开始训练吧胖子。”萧抱石对着胖子拉开了架势。

不论胖子如何嚎叫,拥有自愈技能的他,的确是个极好的陪练对象。

不过当军法处的人,来到这里找到萧抱石时,却有点惊讶“你是萧抱石中尉?”

“我就是萧抱石。”

“你在练习碎片的拳法?”军法处派来的是一位上尉,看起看年纪不大,他有一双如针的眼,他的眼睛不大,不亮,不会说话,但象两根针,当他望向某一个人时,让人感觉内心深处都被刺透。

萧抱石没有回避对方如针的眼神“碎片是一位好教官。”

“但你杀了他。”上尉饶有兴趣地打量萧抱石,如针的眼神,似乎要把他全身上下的秘密都刺探个明白。

“他教给我的搏击技巧,很实用,也很有用。”

上尉拉了一张哑铃凳坐了下来,然后他掏出烟盒,点着了一根烟。

这让胖子兴奋起来“这个,上尉,能给我也来一根吗?”

上尉把烟盒扔给了胖子“你突破了第一重体质的基因锁?凡是没有突破第一重体质基因锁的军人,不允许抽这玩意,这是从千年前就定下的军规,一旦发现,禁闭五十天。”

“早就突破了。”胖子站上了训练室里,一台检测仪,上面很快就给出了结果。

萧抱石拒绝了胖子递给他的烟“不,开始学篮球时,教练就说了,烟酒和无规律的生活,会毁了我。尽管看起来我不太可能进nba了,不过我觉得还是保持这个生活习惯比较好。”

“你没有开启第一重基因锁?”上尉在个人终端上开启了录像功能,向萧抱石问道。

“是的。”

“你觉得碎片是个好教官?”

“是的。”

“对于碎片死亡这件事,你怎么看?”

萧抱石早就在军法处来人之前,把各种可能推算过了,所以他没有犹豫“他教会了我,如何在没有开启基因锁的情况下,干掉开启了多项第一重基因锁的敌人。这不是件简单的事,但我做到了,所以他是个好教官。”

上尉微微地笑了起来,他关掉了个人终端的录像功能。

“中尉,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把你捉去关禁闭。”

萧抱石皱起了眉头“不知道。”

“你没开启体质的基因锁,但你抽烟了,尽管是二手烟。”上尉煞有其事地板起脸,他的手指上还夹着一根烟,“一旦测试的话,一定可以在你的肺里,呼吸系统里,找到你抽烟的证据!”

这就是打横来做的架势了,压根就不打算讲道理。



再杀一人就好

“所以,我不想听这些废话。”上尉从鼻孔里喷出两行烟雾,盯着萧抱石,“你知道为什么会是我来调查这件事吗?”他指了指胸前的铭牌,“也许你应该上个人终端,查一查。”

萧抱石微笑摇了摇头“不必了,火鲁奴奴上尉,我知道你的传说,据闻没有一个有罪的人,能从你手里逃得过去。”

“很好。”上尉把燃尽了的烟熄掉,“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数据部吗?”

没有等萧抱石回答,他就接着说下去“因为数据部,是一个可以得罪的单位,所以上面的大佬,放心让来我料理这件事。而不用担心发现真相之后,我一路查下去,会恶心到某些背后的大人物。”

萧抱石点了点头,答案早就在他意料之中,无他,弱!

没错,数据部部长告诉萧抱石,数据部其实不是毫无权力的。

他会这么说,只不过因为部长在被征召进军队之前,他是著名大学里的教授。

部长的人生经历,更多的是科研,而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数据部的地位,本身就是一个先天不足的缺陷除非无妄星的战事,无休止地继续下去,否则在战事完结之后,不论h291星系输或赢,数据部都将失去存在的意义——因为战事不在无妄星,那么火控计算机,哪怕是一部最初级的火控计算机,也会比数据部的效率高出无数倍!

这样的单位,自然是得罪得起的。

“你不害怕?”上尉重新点上一根烟,斜着头,向萧抱石这么问道。

“我不害怕。”

“他要杀我,我就杀他。”萧抱石的回答很坦然。、

上尉听着点了点头“若是这样,至少在我面前,你是不用害怕的。但现在特种大队那边指控,你私下携带了武器进入训练室,蓄谋杀死碎片。不要提监控视频,这是在你们火控中心的舰船上,特种大队认为视频找不到证据,是你们动了手脚。”

“这么说,只有找到证据的视频,才是没有动手脚的?”萧抱石并没有退让。

上尉居然点了点头“事实很难听,但我不得不说,正是如此。”

“进来吧。”上尉向着个人终端开口,呼叫着某些人。

随之进来的是一名特种大队的军官。

“他说碎片要杀他,所以他杀了碎片,我觉得说得通。”上尉对那名特种大队的军官这么说,但他转过头又向萧抱石说道,“但他们提出,一个不曾开启基因锁的人,怎么可能赤手空拳,干掉第一重基因锁全部开启、身经百战的碎片?我也觉得很有道理。”

“提交军事法庭会很费时费力,我相信你们双方都不愿意,所以我有一个解决的方法。”

上尉对特种大队的军官说道“你们派一个人出来,条件是没有开启第二重基因锁,其他一概不管。”

“你把他们派出的人,干掉。不是打败,是杀死。”上尉又转过头向萧抱石说道,“只要你杀了这个人,就证明了,你有不携带额外武器,就能击杀碎片的能力。这事就算完结了,列为训练事故,就让他过去好了。你们彼此觉得怎么样?”

特种大队的军官,很痛快点头应下。

碎片是特种大队最为嗜杀的家伙,但绝对不是身手最好的一个。

就算在第二层基因锁以下,碎片也不是最优秀。

所以他当然没有问题。

而胖子却一把扯住萧抱石“我操,这可不能应下啊队长,这是送羊入虎口!”

因为如果萧抱石不能打死对方,那就是被对方打死了。

不管怎么看,在不使用臂铠的情况下,萧抱石都很难杀死一个,力量、体质、速度的第一重基因锁全部开启的对手,

粗造点来讲,萧抱石根本无法破防啊!

“我也没有问题。”萧抱石按住胖子,这么对军法处的上尉回答道。

“你有伤吧?”上尉突然提了这么一句。

然后向特种大队的军官说道“一个月后开始,总得让他拿出面对碎片时的状态,这才公平。”

“是,长官。”特种大队的军官,毫无异议,甚至他还说道,“我们长官派我来时,就下了命令,无论您提出什么样的方案,我们都会同意。”

上尉在离开时,在萧抱石面前停了一下,这一次,他如针的双眼,没有逼视萧抱石。

因为他提出的和解方案,绝对不是公平的。

看上去公平,萧抱石不是干掉了碎片吗?那让他再干一次好了!看,还给萧抱石安排了休息恢复的时间呢,多公平?

但其实上,这不是科研课题,就算打破世界纪录的运动员,要他再一次刷新纪录,失败的例子都很多。何况萧抱石这纯粹死里逃生的节奏,再来一次?

“我们太弱了,说来说去,还是这原因。”萧抱石面对着胖子的抱怨,倒是不怎么激动。

胖子却很气愤“这他妈表面工夫都不做!摆明欺负弱势群体啊!我说队长,别死撑了,咱们就卖身投靠半边脸,她不都说你是她的人了吗?咱们谦卑一点,当回孙子,让她帮你搞定这事得了。氪星臂铠这回肯定不能用,你怎么打?”

“你当女中校那边是善堂?咱们投靠过去,人家就马上接纳,还主动跳出来给咱们遮风拦雨?”萧抱石听着笑了起来,他对胖子说道,“应付军法处的人,就是人家给的一项考验啊。能过得了这坎,咱们才有卖身投靠的价值,你还没明白过来么?”

“要是应付不过去,你想投靠,人都不希罕!”

胖子无叹地点头道“是啊,以前在滨海市,有人想凑过来胖子跟前混饭吃,哥也得叫他们去办个事,证明一下自己有混饭吃的能力。想不到今时今日,胖爷也得给人证明,自己有投靠的本钱,真他娘的可悲!”

拿起两个杠铃的萧抱石,准备进行力量训练,却没有胖子那么伤怀“投靠女中校?老实说我并没有这打算。但不论如何,总得过了这道坎,我们才能有一定的自主权,我们得变强。”

“对!咱们得变强!”胖子握紧了拳头,信誓旦旦。



再度突破

只不过胖子的愤怒和激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路易丝中尉过来看他们时,胖子就以给萧抱石他们空间为由,

跑去战舰上的酒吧了。

“退役吧,退役之后去大学任教,按惯例,军方就不会再追究这事了。”这是路易丝中尉的建议,她看起来,很是担心萧抱石。

扔下哑铃的萧抱石,却微笑地拒绝了这个建议“相信我,男人,总要勇于去面对惨淡的人生!”

他的刚毅和勇气,让路易丝中尉的担忧之中,犹多了几分欣赏和痴迷。

不可否认,一个有勇气去面对困难的男人,总是会让女性感觉到阳刚的气概。

但是在路易丝中尉离开训练室之后,萧抱石脸上的微笑却渐渐消减无迹了。

“呆萌,把灯关掉,把所有监控关掉,我想自己静一静。”

在黑暗的角落里,萧抱石紧抱着膝盖,压抑地低泣,泪水默然而下。

“我他妈杀人了!杀人了!”萧抱石低声地咒骂着,哽咽的声音,尽是无助。

也许只有在这黑暗里,他才能泄漏这种痛苦“我恶心得想吐!但我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我要表现出扛不住,胖子那厮会直接崩溃的……”

“混蛋!什么啊再杀一个人就好?我又不是变态杀手!我又不是暗夜屠夫!我就一个大学狗,啥叫再杀一个人就好?”

“在氪星战舰上,就是战斗,战斗,战斗,以为脱离了零,总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谁知道,又遇上毒药,又被征召,又遇上碎片!这是什么狗屎日子!”

这时被呆萌控制的计算机,发出声音道“队长,你为什么不跟胖子说一下呢?这种局面,他也有责任分担啊!”

“啊!”萧抱石抬起头来,他没有想到呆萌还在关注着他。

“哈哈哈,呆萌,你上当了!”萧抱石这么说道,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你真的没事吗队长?“呆萌将信将疑。

萧抱石拿起毛巾擦了一下头脸“当然,能有啥事?放心吧,逗你玩的。”

他走出训练室,迎面而来的士兵向他敬礼,萧抱石举手还礼,脸上已不再有泪滴。

“长官,我们支持你!”士兵在礼毕之后,振臂高呼。

不论如何,不可思议的心算能力,还有搏击训练室的一战,现在在数据部,萧抱石颇有一些崇拜者;当然,也有如少校那样嫉妒而暗地下刀子,盼着他玩完的人。总之,萧抱石在极短的时间里,于这个单位,有了不俗的知名度。

“谢谢。”萧抱石诚恳地回应着。

“参谋长官,我想跟你谈谈。”而这时萧抱石的个人终端响起了通信请求,是数据部的部长发过来的,

当萧抱石站在他面前时,两鬓发白的中校递给了他一个杯子“陪我喝一杯吧,中尉。”

“如果是在h291星系,或是太空港,我帮你弄到解开第一重基因锁的药剂不难,就是钱的问题。而你知道,在h291星系,能当终身教授的人,是不至于买不起第一重基因锁药剂的。”中校伸手梳理着他不再浓密的头发,喝了一口酒,方才接着道,“但在远征途中,这就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了。”

说着中校示意萧抱石坐下,作为数据部的首领官,中校有一个单独的舱室,至少可以摆下一张两人沙发“这是我能给你的帮助,听着,我不想数据部失去你,战争不是儿戏,你的能力,会在这场战事里,拯救很多人的性命!”

他递给萧抱石的,是一张银色的星币卡,里面有五十万星币。

“你得自己去寻黑市的交易,这不是我所擅长的。这里面的钱,至少可以买上两瓶基因药剂,如果你能找到更多而不够钱,那么你可以再来找我,我还可以再帮助你一些。”

萧抱石很感动,不是为了钱,这跟女中校的招揽是不一样的。教授出身的中校,并不是为了利用萧抱石,而是对他的欣赏,掏出五十万星币,来赞助这位跟他没有一点关系的属下——别说是为了战事,为了战事,碎片仍然要打残打死萧抱石;军法处照样来人;女中校依然要萧抱石去自己解决问题。

没了萧抱石,战事仍旧会进行,数据部也不见得就会瘫掉。

“您太客气了,这笔钱对我来说,太多了。”萧抱石不舍地拿着那张银色星币卡,别说被绑架到外太空,就是在地球上,按胖子说的,穿着山寨运动服的萧抱石,啥时候手里有过五十万?

但他很快就做了决定,把这张卡,塞回到中校手里“放在我手上,不安全。如果找到药剂,我再来请您帮助。”他没有直接推辞,因为不忍心去拒绝这份善意,所以用了这个迂回的说法。

颇有点学究气的中校听着,倒觉得有道理,又给萧抱石添了半杯酒“行,什么时候需要,你随时来找我!”

一口干完杯中的酒,萧抱石起身向中校行了礼“长官,那我先告辞了,谢谢您。”

女中校给他的药剂,萧抱石可是连推辞一下都没有的;

但数据部这位部长的善意,他却是伸不出手来拿的。

如果这件事到此为止,也许萧抱石永远不会去找中校拿这张银色星卡。

可当被胖子无意中知道以后,事情就出现了萧抱石所没有想到发展。

特种大队那边的人选出来,萧抱石拿到了所有能拿到的对方先前的比赛视频之后,就日复一日在搏击训练室挥汗如雨。他有内心的软弱,但他更有不屈的斗志。萧抱石从不以为,自己无法突破桎梏,无法战胜对手,无论如何,他都会全力以赴。

“队长。”以各种籍口,逃避来训练室的胖子,今天却居然主动过来找萧抱石。

他把三瓶药剂摆在萧抱石跟前的哑铃凳上“还有八天,就到日子了,用了吧。”

不但之前女中校给的两瓶药剂没有卖掉,还多了一瓶第一重反应基因锁的药剂。

“部长给的钱,别急,胖爷就花了十八万了!部长夸了哥好一阵,说是他以为至少得二十万才能弄到一瓶呢!人家不在意这么一丁点钱,你老这样,反而显得生分了知道么?要在滨海,胖爷随手送你辆‘别摸我’又算得了啥?”

胖子指着那三瓶药剂“磕药吧队长,磕了之后,反应、力量、速度都上去了,再凭你那独孤九剑的精神矩阵,八天之后,小心一点,干掉特种大队那家伙,不见得就没有机会!”

在看了特种大队那家伙的视频之后,胖子都感觉到对方的可怕,那一个跟碎片一样的家伙,而且这厮比碎片可怕的地方,是在于他很冷静,往往都是一击而杀!不论擂台还是实战。所以就算开启了第一重基因锁,也不见得就有什么优势,对方可是早就全部开启了第一重基因锁的!

萧抱石犹豫了。

他是一个正常人,虽然路西法说最好别用药剂,虽然没细说,但大约就是对以后的发展不好。问题是,这坎跨不过,还有个屁的以后啊?

他拿起了药剂,胖子给他递过来一个注射器,嘴里还咕噜道“看这注射器,梅花形的针头,你想起什么来没有?对,保护伞公司!刚从医务兵那里要到这玩意,没把我吓死!还好看了他给几个士兵打针,胖爷让呆萌盯了几天的,那几个士兵都没啥时,哥才放心拿来给你用的。”

但萧抱石听着却眼睛一亮,放下了药剂,对胖子说道“不,我不需它们。”

他伸手止住要说话的胖子“你提到了‘保护伞’,对吧?你知道这让我想到了什么?”

“《生化危机》?我操,你别走火入魔好么?”胖子听着更加着急起来了。

萧抱石摇了摇头“不,我想到的是《无限恐怖》,如果我没有记错,最先出现基因锁这个概念的,就是这本小说。听我说,我知道你喜欢西式奇幻,我不是要给你安利这本书。而是基因锁在地球的科技水平来讲,生物学家认为那是不存在的。有人提出,也许可以对应基因区间。”

“你跟一本小说较什么真?你真以为咱俩是主角?”

萧抱石把胖子按坐下去“基因间区是指穿插在基因与基因之间的dna序列,这些序列不编码蛋白质,在人类基因组中占了绝大多数。除了少数可能具有基因表达调控的功能外,基本上没有明确功能,或者说功能未知。”

“我怀疑,所谓开启基因锁,就是激活这些基因间区!”

胖子急得又站了来“队长,你药真不能停啊!你要知道,这个宇宙有多少种族?就我们在那破运输船上救下的,就有好多种族!而里面,碳基生命,也就h291星系的人,还有瓦特人等,其他人甚至都不是碳基生命!”

“碳基生命的种族倒也罢了,还有讨论价值;不是碳基生命的,你觉他们有这基因区间?”

“要知道,基因药剂可是宇宙里的硬通货来的!也就是说,理论上什么种族,都可以用!”

“轰!”

胖子没有再说下去,他的眼珠都瞪得快要跳出眼眶了,整个下巴感觉要脱臼。

因为不必说。

萧抱石刚才挥出一记后手直拳,直接把边上的沙包打暴了!

不是打穿,不是打破,是打得爆裂碎开。

“你、你、你……队长,你自己突破了第一重力量基因锁?”

“不。”萧抱石向胖子伸出了拳头,拆开拳击绷带,整个拳头都肿了起来。

如果是力量基因锁被解开,身体也会附带被强化,那么绝对不会这样的。

“那你怎么可能做到?这样的攻击力,跟碎片差不多了啊!”



自我催眠

“恐怕我是开启了第二重的精神基因锁。”萧抱石痛得咬牙切齿,一边对肿起的拳头吹气,一边对呆萌说道,“关掉,关掉所有监控,别让人过来。”然后才掏出氪星医疗喷雾,往拳头和手腕喷洒药雾。

胖子搔着头发,在边上苦苦思索,半晌才问道“这算啥?精神力外放?不对吧?”

“我催眠自己,让自己相信,激活了基因间区,然后我相信了。”

他相信了,所以就迸出这样的力量来,但他的骨骼、肌肉、皮肤,却并没有真的处于第一重力量基因锁开启的状态下,所以攻击力出来,结果却是杀敌一千,自损五百。

“队长,你好怂。”胖子摇了摇头,对萧抱石说道,“本来那精神力矩阵不错的,山寨版独孤九剑。剑客,是吧,多潇洒?得,现在搞成七伤拳!独孤九剑怎么也是顶级剑法吧?七伤拳多怂?”

萧抱石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摇头道“你别鬼扯了。对了,这几瓶基因药剂你赶紧拿去卖掉,弄点钱才是关键。这几天,我得好好熟悉一下这种状态。”

“队长,你不如让自己相信,你是绿巨人!这样不更爽一点?”

萧抱石听着眼睛一亮,点头道“值得一试!”

可惜的是,他们花了近三个小时去尝试,无论怎么催眠,都无法达成目标。

“也许我潜意识里,觉得太荒诞,所以自己压根就不可能相信?”萧抱石摸着下巴,抬头望着胖子道,“胖爷,你不老说自己是主角吧?来来,拿你试试!你把反意识模块关掉,这又不是坏事,你跑啥?”

“我可没绿巨人的短裤啊!队长,你别乱来!”胖子连忙跑开了。

“那催眠你相信,自己是超人!”

胖子停了下来“这个倒可行,大超还是蛮帅的,虽然没有胖爷帅得那么自然,不过还是可以接受。队长你有身子了?几个月了?怎么干呕啊?”

萧抱石望着胖子,无奈地对他说“胖爷,收了神通吧,太恶心人了好么?到底试不试?”

“来!”

可无论怎么样,胖子也没能变身超人。

反倒是萧抱石精神力消耗过度,直接昏睡过去,浪费了半天的练习时间。

而在萧抱石醒过来之后,他和胖子准备再度尝试时,占据了训练室计算机的呆萌,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当我听到蹄声响起,我不会以为独角兽到来,我会觉得那是骏马奔驰。”

“我操,呆萌你这么有逼格?”胖子大吃了一惊。

倒是萧抱石皱起了眉头,他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不知不觉得,离那个在球场边,看着女生大腿,会流鼻血的大一学生,也越来越远了。

“呆萌说得对,大约就是奥卡姆剃刀定律。”构建了精神矩阵的萧抱石,尽管不是哲学专业,但也很快就想通了,“基因间区是真实存在;激活它,很直接简单;激活它得到额外的能力,很有逻辑,真实、简单、有据,所以我能催眠自己。”

这么一说胖子也反应过来“就是说,不论绿巨人还是超人、金刚狼,刚才我们试的那些,都太不可信了?所以没有成功?”

“再试一次就知道了,你站到沙包边上,你怕什么?你开启了第一重体质基因锁啊!”

胖子缩着颈,犹豫着道“我操,刚看着你那手,肿得猪蹄一样,感觉好痛啊,要不明天再试试吧?你自己先熟悉一下这种状态好了!对了,你刚不是精神力使用过度,都昏了啊,队长你多休息,多喝水,我就不打扰你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已很接近军法处火鲁奴奴上尉,为萧抱石和他的对手,所定下的一个月。

很接近的意思,是后天就满一个月了,而萧抱石就得去面对那个跟碎片一样杀伤力、而且比碎片更冷静的高手,而特种大队那边提出,双方除了搏击短裤之外,连拳套也不许戴,以免有人暗中携带武器上擂台。

至于不带拳套造成的伤亡?这可不需要一个搏击训练课的籍口,要不特种大队的人干掉萧抱石,然后论证出萧抱石没有能力,在不携带武器的情况下,杀死碎片,许多罪名和脏水,会加到死掉的萧抱石身上,然后碎片当然风光大葬,这件事算完结;

要不萧抱石干掉对方,证明他就是有这能力。

那么,谁在意伤亡?

本就是只有一个人能走下来的擂台。

这一次的擂台,设在比较大型的搏击训练室。

擂台在中央,四周大约还能坐上四五十人。

数据部那些为萧抱石助威的官兵,却就只能呆在外边了。

因为除了数据部部长之外,其他人没有资格进去里面观战。

特种大队把这件事搞得很大,他们的少将副大队长亲临现场,随行十多人,都是中校以上的军衔,并且胸前都缀满了勋章——凭心面论,哪个国家、哪个星球、哪个时空的特种大队,只要能活下来的人,并且混到上校级别,大致最为不缺的,就是这些了。

而女中校丽丝特,感觉这是特种大队在向战略指挥中心示威,因为萧抱石是她直接招募、洛奇将军亲自批署的人员啊!不论她是否承认,军中派系,都认为是她的人。所以洛奇将军不太可能过来,但她还是请了两位少将,二十来位中校以上的军官过来观战。

军法处看惊动了这么多军方中高级别的人物,怕火鲁奴奴上尉镇不住场,也派了两位上校带着一队宪兵过来压阵。所以除了走上擂台的双方和作为公证的军法处之外,数据部部长是里面唯一个中校军衔的。

“没有规则,没有中场休息,没有白毛巾,你们都明白的吧?”火鲁奴奴上尉面无表情地站在擂台中央,检查了双方都没有携带违规物品之后,就准备宣布比赛开始。

但这个时候,萧抱石却指出了问题“我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我可以用任何方式杀死他?”

“上尉,你必须给我回答!否则我干掉他以后,到时你又找个理由,要我再干掉另一个人,不如现在直接枪杀我算了!”

这时间特种大队那边,亲临现场的副大队长笑了起来“有意思的小家伙。”

然后他向身边的军官问道“开始之前,查到他有什么底牌了么?”

特种大队,不是肌肉长到脑子里的角色,当他们决心要干掉一个人,讲究的就是一击必杀。所以他们在今天之前,就一直在做萧抱石的资料、情报搜集。可怕的,不是强大的对手,而是强大的对手,很认真地准备来碾死一只蝼蚁!



我看破了你看破了我看破了你

无论如何,特种大队上下都不希望萧抱石活着。

因为如果萧抱石还活着,那么就证明,一个没有开启第一重基因锁的中尉军官,还是临时招募进来的文职军官,可以把准备开启第二重基因锁、杀人如麻、百战余生的高级军士长杀掉。

试问,特种大队的脸面何在?

所以,萧抱石是必须被判定为暗中携带武器,残忍谋杀了高级军士长碎片的。

“他没有解锁任何基因锁,不过似乎练习了特别的攻击方法。”特种大队副大队长的身边,一位上校低声地汇报着,“力量应该能达到解锁第一重基因的水平,七天前他打碎了一个沙包;之后七天,前四天他每天打碎两个沙袋,后三天,每天打碎了三个沙袋。”

特种大队的少将副大队长点了点头“有三次,或是四次,达到解锁第一层力量基因锁的破坏力,不容易,这小家伙看来是个有天份的。利刃知道这情报吗?”少将所指的利刃,就是在擂台上,冷眼望着萧抱石的对手。

“知道。”

“嗯,利刃只要撑过他三、四次攻击,然后这小家伙就没什么威胁了。”

这时军法处那边过来了两个宪兵,向少将行礼“将军,军法处想知道特种大队这边的意见。”

“可以,只要他能干掉利刃,不论用什么办法,这事就算完结了。”少将微笑着宪兵说道。

宪兵点了点头,却对少将说道“副处长希望由将军来答复他,这样更直接明朗。”

军法处摆明了不想被扯进两方大佬争斗的旋涡。

“可以。”特种大队的少将副大队长欣然应允,高声说道,“萧抱石中尉,只要你解决面前的对手,不论用什么方法,都足以证明,你有击杀开启了第一重基团锁对手的实力。那么所有面对你的指控,都将撤消

。至于自愿站出来,证明这一点的利刃,他的死亡是为技战术献身,同样也不会归结到你身上。我李特维斯,以特种大队副大队长的身份,代表特种大队,给予你答复如上。”

李特维斯少将的话音一落,军法处的上校也开口道“此双方和解证供,已记录备案。”

并且请女中校那边,到场的两位战略指挥中心的少将,也附署旁证。

火鲁奴奴上尉那如针的眼神,下意识地回避着萧抱石的脸,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他一直坚持的公正,但他毫无办法。这是军方大佬之间的斗法,萧抱石是棋子,他何尝不是?他能怎么样?就算他站出来,不顾身家性命提出异议,很明显,他会马上被停职,换个人来办。

从军法处急于把自己摘出来的表现,就可以看出这一点了。

但这让萧抱石面上神色一松,他对利刃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冷静如利刃,也不禁眼神里有了一丝笑意。

这跟一只蝼蚁,伸出腿准备把大象绊一个跟斗,有区别吗?

“三次,三次达到解开第一重力量基因锁的攻击力,你觉得凭着这个,能让你活下来?”利刃本来是个沉默的人,只是望着萧抱石,如同一只在砧板上的飞禽,都拔完毛了,还觉得自己能逃出生天,这让他禁不住多说了两句。

果然萧抱石脸上的表情一变,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连声音也颤抖起来“你、你怎么知道?不可能!部长已经布署人手,封锁了消息!少校那混蛋,也被停职了!”

“你为什么这样天真?你根本不知道面对的是谁。”利刃活动着拳脚,他没有轻视萧抱石,说话不是轻视对方,是为了磨灭萧抱石最后一点斗志。利刃向来很慎重,这些年里多少次任务,向来都是一击必杀,全身而退。

而面对萧抱石,他同样打算和之前所接的任务一样。

“需要有人泄露消息吗?需要去收卖数据部的人,才能知道你的底牌吗?你太嫩了。”

“战舰上后勤部门的维修耗材,会记录每件耗材被用于何处,只要有权限查看维修耗材的人,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看见。”

萧抱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如同被剥光衣服,站聚光灯下一般的无助。

坐在场边的李维斯特少将,招手让数据部部长过去,淡然对部长说道“教授,我会给你们数据部补偿的。”

两鬓发白的中校苦笑着想开口,为萧抱石乞命。但李维斯特少将已抬手挥了挥,示意部长可以退下了。对于将军来说,这已经是给中校足够的面子——看在中校从军之前,在学术圈出众的名声。对于女中校,李维斯特少将则是含蓄地微笑点了点头,是告诫,是威严的展示。

利刃开始攻击了,他的攻击比起碎片更狠辣。

萧抱石如同在高速公路穿行的人,他努力地躲避着每一次攻击,只要有一次躲不过去,他就完蛋了。看似平淡,但每一回分毫之差的闪避,都让萧抱石绷紧了每一条神经。

但出手三次,都让萧抱石闪避过去之后的利刃,并没有暴跳如雷。

他是利刃,不是碎片。

他停了下来,冲着萧抱石点了点头“你很不错,可惜,只如你研究过我以前出手的视频一样,我也看过你和碎片交手的视频,这一个月我都在看,所以,你的幸运终结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如同炫技一样的高鞭腿,在一秒之间甩出七条腿影,萧抱石闪过了其中六脚,但避无可避的被踢中了一脚,只觉眼前一红,血从开裂的眉骨淌下来,掩去了他左眼的视线。

而这并没有完,一套华丽的组合拳,雨点一样的拳头,向萧抱石狂袭而来。

努力避开了其中两下后手重击,但前手的刺拳实在太快,萧抱石真的避不过去!

他不但右眉骨也被打裂了,最后还被一记华丽的蹴踢,踢中了胸肋,远远飞出去,撞到了擂台的护栏,又把他弹得跪在地上,呕了一口血,萧抱石抹去脸上的血,喘息看着走近的利刃,他感觉左肋恐怕有两根肋骨是骨折了。

尽管利刃后面的攻击,力量不如一开始那几次大,但太快了,更重要的是,在萧抱石看过的视频里,从来没有出现过!

“果然如此。”利刃活动了一下颈椎,慢慢逼近,“只要用过的杀招,被你看过,你就能避开,你真的是个天才,中尉。可惜,你要堕落了。想不到有一天,我会用这些华丽而不实用、只能哄女人开心的招式,来结束一位搏击天才的生命!很遗憾,中尉,这类招式,我还会很多,多到足以杀死你一百次。”

所谓华而不实,是指因为追求高速和姿势优美,准确性和力量上,不能满足利刃和碎片这些特种部队,执行任务的需要,并不是没有杀伤力,至少对于没有开启基因锁的萧抱石来说,每一记避不开的拳脚,都让他痛彻心扉。

但他仍在努力地闪避着,闪避着所有他能闪避开的攻击,而且他咬牙切齿地咆哮“无耻!你和碎片,为什么,要把远征军,出卖给巨蛇星系?为什么!”

利刃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兵,当然不会因为萧抱石的话而失神、发愣,要是这样的话,他在战场早死了千百次,所以他压根就没缓下攻击。

可就在萧抱石的话音落下,利刃突然感觉到脑中剧痛,痛得他眼前一黑!

尽管如此,他的攻击仍旧在继续,受伤、剧痛,在执行任务之中,如同家常便饭。

但不可避免的,剧痛还是让利刃的攻击频率,缓了一缓,也许不到半秒,也许只有零点二秒。

可是萧抱石就捉住了这转眼而逝的机会,向利刃的右手肘关节打出一记后手重击。

没错,特种大队的情报是正确的,萧抱石每天到现在,也只能发出三次,勉强达到解锁第一重力量基因锁的攻击,这就是第一次。

代价就是利刃的右手明显不灵活了,很难马上继续攻击;萧抱石为了这一击,被利刃一膝顶在腰腹间,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整个人直接被这一膝撞,击打得双脚离地滞空。

这时萧抱石处于短暂滞空,完全是避无避,只要一记后手直拳,利刃就可以终结对手。

利刃头部的剧痛仍在继续,但多少敌人精锐,就是在利刃身受重创的同时,被他反杀的?所以他凭着过人的坚强和毅力扛下来,但难免动作、反应就慢了一刹那。

刹那就是永恒。

萧抱石在滞空之中,用他的胳膊环住对手脖子,把利刃的脑袋,用力窝在自己胸前,而他的双腿死死缠在对方的腰间,地面格斗技,断头台。

当时拖住双头星人安吉拉的断头台。

没有规则,没有白毛巾,没有暂停,没有读秒,也没有裁判,只有死。

于是利刃就死了,萧抱石用出了他一天只能用三次的力量,这是第二次,直接就让利刃窒息了;然后萧抱石激发了第三次,直接拗断了利刃的颈椎。

“三次攻击,足够了。”萧抱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再也不可能站起来的利刃,低声这么说道。

然后他仰天摔了下去,陷入昏迷。

刚才持续地使用精神力攻击,还有利刃之前的拳脚,让他每一条肌肉,每一根神经,几乎都耗尽力量。



计划永远不如变化

几乎在这一瞬间,整个训练馆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女中校的惊讶,让她脸上那道凄离的伤疤,被扯得更显眼了,真的象是一张大笑的嘴巴。

而那两位被她请来坐镇的将军,愣在座位上,他们的副官背对着擂台,不得不低声问道“长官?请问我应该跟李维斯特将军如何转述您的提议?”

其中一位留着短须的将军,这时方才吐出一口气,挥手示意副官退下“不需要了。”

“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另外一位将军低声地骂了句粗口,望着同僚问道,“特种大队有投敌的人?那个利刃出卖了远征军?他一个小小的数据部参谋长官,怎么得到这情报的?但看起来,不象是胡乱攀咬啊!”

留着短须的将军苦笑道“当然不是乱攀咬,正是这位中尉叫破了对方的阴谋,利刃当时才缓了一下,所以被中尉捉住了机会。”

萧抱石在对利刃发动精神攻击之前,吼出的这句话,本意并没有这么复杂。

他只是不想被人发觉,自己可以使用精神攻击。

因为这是有视频可以回放的,利刃如果突然出现痛苦表情,或是拳脚突然慢了下来,任谁都知道这中间有问题了。萧抱石可不认为h291星系的远征军,最后会推断不出,是他用精神攻击,让利刃失常的。要知道,当所有的理由都不成立,那么存在的最后一个理由,就是真相。

所以他才会吼出这么一句,来作为掩饰。

不过对于战略指挥部的两位将军来说,这却是一个绝对不容忽视的问题。

到了他们这地位,一个没有开启基因锁的中尉,干掉身经百战、开启所有第一重基因锁的老兵,当然也有惊讶,但战场是奇迹之母,对于久历沙场的将军,奇迹看得太多了。所有的惊愕,也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罢了。

他们关心的东西,他们注重的层面,跟训练室外边那些数据部的官兵,是完全不同的。

留着短须的将军向同僚问道“你怎么看?”

他没提出什么事,但似乎到他们这种大人物的层面,是有一种默契的。另外那位将军似乎马上就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事“我没意见。”

于是留着短须的将军打开个人终端,呼叫洛奇将军“长官,怀疑特种大队有通敌嫌疑。”

洛奇将军并没有出现全息影像,只有他稳健的声音传来“你确认?”

“涉及人员不好确定,但肯定是有其事的。长官,请接收一下视频。”

这时特种大队那边的军官,回过神来,开始有人起身准备走向擂台,而李维斯特将军戴上帽子,准备离开这里。

但军法处的上校明显接到了命令,指挥宪兵把特种大队的军官包围起来,然后他向李维斯特将军敬礼“对不起将军,战略指挥中心,按战时特别条令第十三条二十六款,启动紧急方案,要求您和在场的特种大队军官,二十分钟内不得离开,不得开启通讯,不得互相交谈……”

“还有‘不得走动’是吧?”李维斯特将军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只是冲军法处的上校点了点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并对那些被宪兵拦下特种大队军官下了命令,“稍安莫噪,二十分钟后,洛奇将军要是拿不出证据,我看他怎么向参谋部解释!全都给我听命令,回座位,坐!”

紧急方案,不是随便可以启动的。

二十分钟之后如果没有后续动作,不单紧急方案会自动取消,而且授权启动的洛奇将军,也会有大麻烦,很大的麻烦。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去管擂台上昏厥的萧抱石,还有那死掉的利刃了。

在门外围观的路易丝中尉美眼含泪,她带着那些崇拜萧抱石的士兵,冲向了军法处的宪兵,他们高叫着“参谋长官证明了自己!让我们进去!让医务兵进去!”

宪兵直接就打开枪械保险开关了,紧急方案启动,连军中骄子的特种大队里的军官、甚至是李维斯特将军,都被限制行动了,别说数据部的基层官兵。

“住手。”军法处的火鲁奴奴上尉终于站了出来,喝止了宪兵,他对路易丝中尉说道,“让医务兵过来,你们全部退后!我重复一次,这不是演习!”

“长官,让我跟医务兵过去看看他好吗?”路易丝中尉已经哭成泪人,不少女兵也在抬手抹泪。

火鲁奴奴上尉回望了一下擂台,指着路易丝中尉说道“你,协助医务兵,其他人,马上退后!”他不是被眼泪打动,他是被心中的愧疚打动,他对萧抱石是有愧的,向来秉承正义的上尉,深知这一次,他没给予萧抱石应有的正义。

萧抱石很快就被担架抬出来,在那些数据部的官兵拥簇之下,昏厥的萧抱石被送去了医务室。他尚不知道,自己那一句话,掀起了什么样的风波。

精神攻击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所以无论利刃多刚毅都好,在视频上,是可以看得出,他当时愣了半秒,他咬牙切齿的表情,可以说是在忍耐剧痛,也可以说是被揭穿心事之后,要杀人灭口。

所以这段视频让洛奇将军启动了紧急方案,而上报到参谋部的报告,同样也附带着这份视频。无论什么地方,总是有不同派系的,远征军里也不例外。但面对这节视频,没有人敢因为派系的辄斗,而跳出来为特种大队说话。

因为,伤不起。

远征军,远征,就是远离h291星系,很难及时地得到援军。

如果有人出卖了这支部队,出卖了进军的路线、火力配备。敌人可以从容设下埋伏,那整支远征军,也许会在通过某个难以探测的陨石群,被从陨石群背面的敌军齐射而损失惨重;也可能对方偷袭某个星际坐标,让远征军在跳跃时,直接进入时空乱流,全军覆没。

当萧抱石睁开眼睛时,他看见女中校没有伤疤的姣好左脸,她坐在病床前面,直到现在,仍然一脸的不敢置信“你怎么做到的?我是指,你怎么拿到特种大队,通敌的情报?”

是的,对于萧抱石如何干掉利刃,底层的官兵在舰队酒吧里,举杯痛饮时仍在惊叹;

但对于军中大佬们来说,那已是不值一提的事。

萧抱石突然有些头痛了,他从来没有想到,会面对这样的问题。

他想过被人逼问精神力的基因锁开启,被人严刑拷打精神力方面怎么突破,要他招供是如何干掉碎片的等等。但从没想过,一醒过来,会面对这样的问题。



吹牛逼真不是人干的

洁白的床单,洁白的舱房,医疗舱看上去跟地球的医院一样,也是选择了白色作为主色调。但萧抱石却觉得自己的脸色,恐怕比床单更苍白。有精神矩阵,只要有数据,可以很快得出结论,但精神矩阵并不能帮萧抱石编出一个严谨、无懈的逻辑。

正如写作软件,如果把各种大大小小的抄袭、拼凑排除,难以自己创作出一部新的小说一样。

“我可以说随口扯的吗?”萧抱石决定向女中校坦白,因为他不知道怎么编下去。

他来到舰队才多长时间,还是女中校把他征召进来的,几斤几两能瞒得过去?

从哪得到情报?时间,地点,人物,这都是回避不过去的。

特别舰队上,都是在册的军人,到处都有监控视频,要扯一个子虚乌有的人物出来,明显也是不可能的。

但女中校的回答,让萧抱石觉得心头发寒,因为她说“担任特种大队正副指挥官的两位将军,被限制行动;四十三位大校、上校被禁闭;有二十五位高级军士长和十四位上尉、七位中校,在审问中精神失常;有十九人在审讯中死亡,死亡者最高军衔为上校。”

“你如果告诉我,是随口扯扯,或者你真的是随口扯扯,那么你会马上死掉。”

“许多人得知你这么说,会希望你死掉,包括我在内。”

“因为我们都不希望,成为在审讯中死掉,或是精神失常者之一。”

在女中校的逼视之下,萧抱石不得不马上编了个籍口“这件事关系重大,我得整理一下逻辑,给我一点时间,好吗?对了,能让甄随少尉过来一下吗?”

“不行,所有人,包括那个为你哭肿了眼睛的路易丝中尉,都不被允许进入这个舱室。”

“你接着‘昏迷’一天,如果一天之后你还没苏醒,我也只能上报了。”

“在你苏醒之后,必须把这件事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萧抱石躺在病床上,只觉得欲哭无泪,这真是,no。zuo。no。die啊!

而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左手上的个人终端,已经被拿走。

氪星指环和臂铠,在上擂台之前他就交给胖子了。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已学会了h291星球的语言,连对话都无法进行了。

而且他的四肢都被流淌着白色光泽的圆环,固定在病床四角。

萧抱石读过舰队装备指南的,知道这种东西不是警察用的,是战场上捕俘用的。

是用指纹解锁,一次错误就炸,不至于炸死,但会断肢。

除非他想变成人棍,否则就是胖子来了,萧抱石也不敢让胖子折腾这四个圆环。

“这下玩儿大了……”萧抱石真是欲哭无泪。

如果只是干掉了利刃,那当然他可以说是随口胡扯,让对方分心之类。

因为在开始搏击之前他就问过军处法的上尉,而特种大队的将军也做了肯定的回答,战略指挥中心的两位将军,也作为旁证附署了的。

但是,无论在哪个地方,不管古今,不管地球或太空,真的有绝对的公正可言吗?

至少萧抱石不认为,军法处的备案文件,都让他从此事脱身。

两位将军被软禁,几十位大校、上校被直接禁闭,别提还有十九个死亡,和那些精神失常的。就凭军法处那份备案文件,然后想脱身?萧抱石还没天真到这地步!

想来想去,萧抱石真的不知道怎么编,他很无奈地苦笑道“胖爷啊,需要你在时,你却就不在了,要不这吹牛逼你在行啊!”

谁知道这时医务舱的医疗计算机发出很低的声音“队长,胖猪也被监控起来了!”

“呆萌?是你吗?”萧抱石一听之下,精神就振作起来了。

按呆萌自己吹嘘的,h291星系的计算机水平就是渣,当时它是吹下牛逼,要直接拿下战舰主控计算机的权限来着,都这么多天过去了,如果呆萌能拿到主控计算机程序,未必不能脱身!

指纹验证解锁,也得数据库里有对照的参数啊,只要拿下主控计算机,就有机会!

“是的队长,你要有话要跟肥猪说,等他上洗手间时,我传给他。”

萧抱石一听心都凉了,看起来呆萌的处境也不太好,至少它没有自己吹嘘的那么强大,没有把这战舰的主控计算机root权限弄到手。

呆萌自己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这个,队长,因为特种大队可能出卖远征军的关系,战舰上的计算机排查、软硬件防火墙都在刷新,各种规则限制得很死”

它又接着说道“不过,队长,我还是很给力的!”

“洗手间、医疗室的计算机权限,仍旧在我手里!”

萧抱石真的要想给它写个服字了。

啥叫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这不就是么?

先前还拿下战舰下所有搏击训练室、体能训练室等等,基本所有生活辅助计算机的权限。

现可好了,除了平时没有人进的医疗室,还有舰上各个洗手间,其他地方没呆萌啥事了!

萧抱石真的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了。

有什么好说?

指望一个龟缩在洗手间里的辅助智脑,骑劫这艘太空战舰,带自己逃离?

智商在正常值以上的人,都不会有这种臆想吧?

但呆萌叫了萧抱石几回没反应,它倒有脾气了“零都常说,它只是一个智脑!我呢?我只是一段用来执行遗嘱的程式!你指望我怎么样?”

“没指望你怎么样,尊敬的呆萌大人,您在洗手间的王座好好享受吧。”萧抱石也真是没什么心情哄它了。于是呆萌也不说话了,直到它转来了胖子声音。

“队长,我听呆萌说了,这不简单?就找人背黑锅嘛,你随便说是毒药讲的,路西法那鸟人讲的之类的,不就得了?反正远征军总不能回头去查吧?最好他们派人把我们押送回太空港,那不更爽?这鬼战役咱们也就不用去玩命!”胖子似乎在吹牛逼上真的很有天赋。

不过萧抱石倒没有按他说的这么干。

因为毒药是不能提的,女中校连毒药把当夜的手下都干掉这事都清楚,连毒药没把臂铠的消息漏泄出来也知道。就算毒药不是女中校捏在手心的角色,至少这等人物,只要洛奇将军发个话,或者不行往上面再申报一下,那是手到擒来的,毒药背后的大人物,极大可能直接跟那厮划清界线!这多大的一个事,两个将军软禁,拷问死的、精神失常的都那么多人了。

拿毒药做幌子,那是自己找死。

至于路西法,如果追究起来,泄露出他双头星人的身份,萧抱石觉得只怕更惨。

事实上,如果说出路西法,大约萧抱石和胖子真的就生不如死了。

因为从太空港航向仙女座那艘太空船,能做跨星系航行的太空船被骑劫了。

而且有很多迹象表明,骑劫太空船的歹徒,最后是由巨蛇星系军方的舰船接应走的!

“中校你知道,到太空港之后,我和我的同伴失散了。”

“我现在拿不出证据,证据在我的同伴手上,除非你能给予我授权,进行太空的通信搜寻,否则我能告诉你这事来龙去脉,但拿不出证据来。”



被拖下水的女中校

女中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盯着萧抱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我们原来有一条船的,不错的船。”这是真话,原来那条自由号,的确是不错的船。

萧抱石又接着编“我们在各个星系跑运输谋生。”

不过接着也算是真话“发现了残骸,太约是你们所说的氪星人的战舰吧,我也不知道,你知道我和胖子,有那个东西的,就是毒药想得到那玩意,我当你是自己人,直说了,就在那残骸上得到的……你别!别!住手!”

女中校的两根手指,就按在萧抱石锁骨处的三叉神经上,痛得他惨叫起来。

“这不算什么。”女中校松开手指,冷冷地对萧抱石说道,“如果你被军法处接手,这连开胃菜都算不上。我看了你的身体诊断报告,你和我们的身体结构很相似,尽管dna不同。你们的牙齿里是有神经的,砸断半颗牙,用钻头折磨你的牙神经,基本上你进军法处以后,享受的第一道菜……”

萧抱石冒着冷汗“您别吓人成不?我不正说着吗?”

“说重点。”

“重点就在那氪星战舰的残骸上,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残骸了,反正是破了,但上面还有一些很大块头的虫子之类的……别!马上就说到了!我们在上面的尸体找到一份文份,有翅膀的尸体,对,跟你我长差不多模样,背面多了两个翅膀的尸体。”

“文件上有一份巨蛇军方向私人帐户,转账的单据。单据里有碎片的军衔、名称、所属部队,包括利刃的。”在研究碎片和利刃的搏击视频时,萧抱石也看他们的履历,精神矩阵在这时候就显出好处来了,他几乎能随口说出这两个人的过往部队等等。

“啪!”女中校一个巴掌甩在萧抱石的脸上。

然后她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继续昏迷,不想进军法处的话,你就接着昏迷。”

萧抱石还是知道轻重的,没有去扯为什么人家要甩他一耳光,而是马上就“啊哟,我头好昏啊,我就要昏迷了!我开始昏迷……”

“你能再假一点吗?”女中校一副恨不得掐死他的表情,扔下这么一句话,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她很快就回来,对萧抱石说道“闭嘴!我们只有十二分钟,我屏蔽了这里的计算机十二分钟,你不要浪费时间。”

“巨蛇星系军方,是不可能向私人账户转账的!你居然连这常识都不懂!”

萧抱石心想“这怪我啊?我他妈的就是个大一学生,当我占士邦啊?”

“记下账号。”然后女中校取出一份文件,读出了其中两个账号,“这是碎片和利刃的个人账户。”

“你发现的文件,应该是一系列单据,里面是由仙女座星系,第五悬臂的炫彩星第八区,一间名字为千珠的公司,指定向包括这两个账户的一些账户转账的文件。”

“注意,是命令向这两个账户转账的命令文件,不是转账记录,别把巨蛇星系军方想得跟你一样幼稚!”

“而同时发现的另一份文件,是一笔由风帆星系第二悬臂的虚铭星第十九区,名为惊寂的公司,给千珠公司的转账记录。”

“由惊寂转到千珠,是巨蛇星系,发展潜伏式间谍,提供经费时走的路线。”

“碎片和利刃转账的时间和金额你也记下。”

萧抱石真的不敢多嘴了,他这时算是明白过来,人家为什么会甩他一巴掌。

女中校看出他在扯蛋啊!

而这样要是说出去是扯蛋的话,倒霉的可远远不止萧抱石,不单女中校,只怕连她的上级,那位洛奇将军也是跑不掉的!

“可是,可是碎片和利刃的账户上,哪来您说的这笔钱?”

女中校瞪着眼,恶狠狠地说道“闭嘴!”

不过她还是解开了萧抱石的疑惑“那两个杂碎一直在小规模的倒腾战利品、报废军队装备谋利,这两笔金额,就是他们的黑色收入所得,洗得太干净了,都查不出出处,正好补上这缺。”

然后她就要求萧抱石重复刚才她说的账号和金额、日期等数据。

“接着说,你为什么会跟碎片起冲突?”

萧抱石皱着眉头道“我发现他就是文件上的那个人,我很生气,我威胁要是举报他,他就要杀我,行不?”

“不行。你怎么知道这样的转账路线,是巨蛇星系的间谍经费?”

“这个,这个……”萧抱石真不是个能吹牛逼的人,他不是胖子,又被女中校这么一逼迫,他也没招了,直接说,“我发现碎片就是文件上那个人,我跟他说恭喜发财,某天他刚进帐了这么一笔钱,是不是该请我喝一杯,然后他就要杀我!这样行不?”

“虽然幼稚,但说得过去。”

萧抱石无语了,能不幼稚么?指望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能有多老奸巨滑?

“说得过去就行了,然后我见他要杀我,就叫你出来,结果他当时被你威胁之后,没敢下手,但又要求我第二天把文件给他,不然还要杀我。我一搜索,才发现从惊寂到千珠这么走钱,是巨蛇星系给间谍发经费的路子,我义愤填胸……”

女中校打断了他话“你查?你有权限吗?你知道怎么查?不,你把这事告诉了我,我去查的,因为没有确实的证据,所以我建议拿到证据之后再上报。”

“对,就是这样!您太英明了!哈哈!”

谁知道“啪!”女中校又一耳光甩过来,这四肢全给铐着的萧抱石,真是避无可避。

“混蛋,这笔帐,以后我再慢慢跟你算!”她看了一下时间,压着声音骂了一句,马上起身离去。

看着女中校出去了,呆萌却就开口了“混蛋!敢打呆萌的队长!这翻天了!”

“你得了吧,去洗手间的王座慢慢享受吧,尊敬的呆萌大人。”萧抱石真是没心情。

“队长,我会给你报仇的!君辱臣死啊!”也不知道,它从哪学来的这成语,看怕是胖子干的好事。

萧抱石不觉就惊奇了“呆萌,你别学死胖子吹牛逼好不?你还报仇呢!”

“嘿嘿,队长你别瞧不起人!”



巨蛇星系的善意

辅助智脑呆萌,得意洋洋地述说自己的计划“她再利害,总要上洗手间,别忘记,冲水的感应器,也尽在我控制之中!看我喷她一身水,教她怎么做人!敢甩我队长的耳光?士可杀不可辱!”

萧抱石听着,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别折腾了行么?不把自己玩脱,你就不想停下是吧?”

“我刚问了肥猪,肥猪说这主意好啊!”

“胖爷、呆萌大人,我求你们两位了,收了神通吧!能不添乱么?”

萧抱石真的服气了,这两位队友,真是太给力了,所谓花样作死,不过如此啊!

不过接下来的讯问里,倒就没出什么大问题。

毕竟被拖下水的女中校,可不是萧抱石这种对间谍系统一无所知的门外汉。

有她帮手编织之后的过程,倒真是除了没有证据以外,逻辑上找不到什么大的问题。

当最后一波的军法处来讯问的人员离开之后,洛奇将军带着卫兵和副官,还有军法处的火鲁奴奴上尉,来到了医疗舱。

“你捅了个大漏,中尉。”将军望着依旧被铐在床上的萧抱石,淡淡地这么说道。

他有一种威严,让人感觉到关怀,让人感觉到敬畏。

以至于,萧抱石几乎下意识就要说“对不起”了。

因为这些天整理思絮,他的确把许多人,无端端地拖下水。要说女中校是绑匪还说得过去,数据部那位两鬓斑白的中校部长呢?为他流泪、为他担忧的路易丝呢?总不能说这些人也是绑匪吧?

要是事破,这些人绝对也难逃被卷进去的命运!

但精神矩阵的用处这时候就显出来了,萧抱石几乎在半秒钟的时间,完成了整个思路的理清。女中校从没提过,她把此事报告给将军了。事实上,这样的事,越少人知道,才是越安全的。

所以他硬生生忍住了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反而说道“我不认为,把远征军里的毒瘤清理掉,是捅漏子,将军!”

“我不是h291星系的土著,但当我遭受不公的对待时,是丽丝特中校和您,帮助了我。”

“能为你们铲除一些,心怀不轨的败类,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一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洛奇将军盯着萧抱石良久,然后轻笑着说道“重来一次,你还是会威胁碎片,让他请你喝一杯?”

“噢,不,将军,我错了!”萧抱石一脸的尴尬。

而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女中校并没有把这件事的真相,捅到将军那里去。

“松开他。”洛奇将军对着跟在身边的火鲁奴奴上尉,如是吩咐道。

“我可以给你一个频率,在抵达无妄星之前,你可以持续做通信搜寻。”

活动着手腕的萧抱石,忙不迭声地道谢。

“但是,给你这个频率,不是为了让你找回同伴,而是拿到那份文件。”

“明白、明白!谢谢将军!”

而当送走了洛奇将军之后,医务兵告诉他,甄随少尉想见他。

萧抱石见到胖子的时候,真的愤怒了。

因为胖子基本上除了眼睛之外,整个人包成木乃伊了!

“谁干的?”

胖子努力地张开肿起的嘴唇“队长,胖爷算是对得起你了。”

“这是怎么回事?”萧抱石看着胖子的模样,真是恶从胆边生。

“呆萌你说吧,胖爷真没法张嘴,这嘴巴里面的肉都烂了。”胖子难得没有贫嘴下去,萧抱石看着,心里真不好受,这说明胖子真的伤势不轻,要不这厮,那怕进了棺材两张嘴皮还得动弹的货啊!

过程倒是很老套,就是军法处的人,本来是监控着胖子的,后面直接就用刑拷问了,万幸在监控期间,还有呆萌一直在同步。胖子没能跟萧抱石一样,记清楚每串账户,但大致上的走向,有呆萌转述过,所以还是一致的。

“胖子你居然能撑住?你牛逼,实话说,换成我,十有就招了。”萧抱石冲胖子抱了抱拳。因为听呆萌在说,军法处那些人用刑,虽然没有如女中校所宣传的,砸半颗牙再钻牙神经那么残忍,但鞭子、拳脚等等一类,是少不了的。

现在的诊断报告,就是胖子全身三十多处软组织锉伤,后背和左大腿,还有两处大面积烧伤,h291星系对于烧伤的定级,萧抱石搞不太懂。不过听呆萌说的“他们拿烧红的金属,烙在胖子背上和腿上,我在洗手间没看见,只是感应器听着,胖子哭得可惨了!”

“切,队长你当胖爷是智障?那是打死也不能说的!撑着还指不准能活,说了人就信么?人必定觉得是说谎,肯定接着来的!”胖子说着,眼里有些泪光,“不过,要不是那个上尉,给了哥一瓶营养剂,真说不准就招了。哥挨不起饿啊!”

“上尉?”

“我知道、我知道!”呆萌抢着说话,“他叫火鲁奴奴!”

萧抱石点了点头,这人情得记下。

尽管他和利刃的生死搏杀就是这位上尉定下来的,但萧抱石又不蠢,这种事,上尉不做,不就换个人来做么?人能在拷问期间,偷偷塞瓶营养剂给胖子,也算是人情了。

“胖子,指环还在么?”

两个氪星指环,连路西法都没办法破解的,别说h291星系的技术了。

所以压根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倒是还给胖子。

只不过胖子现包裹得粽子一样,也没法戴,一袋东西就扔在床边柜子里。

萧抱石拿了出来把自己的指环带上,取出氪星喷雾,拆开绷带就直接喷了,伤成这样,还藏着掖着,那得多抠啊?倒是胖子很心痛“行了!队长,这里喷过,重复了、重复了!这都他娘是钱啊!”

“你别叫嚷了,赶紧把绷带绑回去,当几天木乃伊吧!”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按着洛奇将军给的频率,直接用华夏语,呼叫柳一一和安吉尔,可惜连续过了十七八天,并没有什么回音。事实上,萧抱石也清楚,如果她们不向无妄星出发,不太可能收到通讯的。

“中尉。接近无妄星了。”火鲁奴奴上尉走进数据部的作战室,拿出烟盒向萧抱石示意。

他是负责每天来询问萧抱石,证据方面有没有进展的。

“不,别让我碰那玩意。”萧抱石依旧在通过洛奇将军给他的频率,发送通信搜寻。

两鬓发白的中校走了过来,从上尉的烟盒里取了一根烟,笑道“你不要把我们参谋长官带坏,数据部最后的复核,我可就指望在他身上了……”

“轰!”巨响毫无征兆地传来,整艘战舰剧烈的颤抖,尖锐的警报声四起,正常的照明灯光完全熄去,备用电源亮起一盏盏的应急灯。

还没等萧抱石反应过来,又是一阵剧烈的巨响,然后是战舰的中控计算机发布了紧急疏散命令“本舰遭受攻击,重复,本舰遭受攻击!中控计算机已无法工作,各分部人员,按预定路线撤离!”

啼哭声,尖叫声,很快就弥漫在这艘战舰上。

除了数据部之外,这艘战舰搭载着的其他人员,也基本都是文职官兵。

“不能撤离……”中校在刚才的震动之中,磕得头破血流,鲜血染红了他斑白的双鬓,“看!我们左舷的能量炉出问题了!”他指着闪烁不定的战舰管损投影,大声地对萧抱石说道,“我们被舰队拉下了!如果从逃生舱出去,超过九成机率成为太空浮尸!”

如果其他战舰无法接收逃生舱,那么氧气耗光,就是太空浮尸了,这没有什么难理解的。

而根本不用通过计算机,单看着舷窗外如烟花闪动的光亮,就知道舰队正陷入敌方的伏击之中,哪有可能在这时候抽出人手来接收救生舱?

“让我们的人,让我们的人……”中校没有说下去,他紧紧地握着萧抱石的手,当后者把他抱起时,才发现他的后脑有一块凹陷了进去,应该就是刚才的撞击之中,摔倒时所导致的。

萧抱石没有犹豫,按下了对全舰广播的按键“我是数据部参谋长官萧抱石,所有数据部官兵,请到作战室集中,不要从逃生舱撤离,重复,不要从逃生舱撤离!”

这时火鲁奴奴在边上大叫“不行啊!中尉,中控计算机完蛋了!除非能手动驾驶,不然的话,我们只会坠毁!”

萧抱石已经没有空跟他说话了“你在这里!”又对着跌跌撞撞跑过来的路易丝中尉叫道,“集合我们的人!我去舰桥!”

“胖子!胖子!别装木乃伊了!快到舷桥,快点!”

“呆萌,中控计算机不行了,你看能不能接管……”

“已接管中控计算机。”呆萌的声音从个人终端传了出来,“但是驾驶舱数控模块中弹,基本无法通过计算机导航,必须手动驾驶,检测中……检测结果,本舰机械结构完好,左引擎能量炉有未知故障,右引擎能量炉完好,能量护甲已开启,完整度百分这三十二……”

而当萧抱石和胖子来到驾驶舱时,已经看到许多逃生舱,如同蒲公英的种子一般,四散而去,这些逃生舱,十有,就将成为中校所说的,太空浮尸。

“现在由我接管舷桥!路易丝中尉,汇报人员情况!”

大约有二百多号人,听从萧抱石的命令,到作战室集合,没有搭逃生舱撤离。

基于对萧抱石的信任,他们拯救了自己一次。

“队长,跟上舰队还是跑!”胖子一边熟悉着手动操控,一边向萧抱石问道。

这时传来了女中校的通讯请求“这里是战略指挥中心,第一别动队。”接着她看见萧抱石,“数据部人员情况如何?”在得到萧抱石的回复之后,她马上下达了命令,“向无妄星迫降!重复,迫降!敌方专门为了摧毁数据部,从而瘫焕我方火控中心!尔部马上向无妄星迫降,第一别动队会脱离战团,降落到无妄星跟你们会合,执行命令!”

“队长,怎么办?”

“迫降。”

这时呆萌却开口道“队长,我要关机了,不然在无妄星,我可能会死掉。”

“好,胖子把那个公仔的连线接上,让呆萌回那公仔里睡觉!”萧抱石现在也根本无法和胖子商量,特别在脱离战团的过程里,舰身又挨了一发能量弹,能量罩降到百分之十一的情况下。

太空战舰在穿越大气团时,整个舰身外壳都变得通红,但这对萧抱石和胖子来说,倒没有什么,让他们心惊胆跳的是,左舷能量炉的能量,没有输入到引擎,而在一直累积。

如果这种累积达到顶点,会发生什么?萧抱石和胖子都没有答案。

但其实他们心中都有一个答案。

当两人操纵着战舰,磕磕碰碰降落到陆地上时,都是马上扯开安全带,冲了出去。

“快走!”萧抱石从舷桥出来,冲到作战室,向着那些发抖的数据部官兵如是说道。

但这时火鲁奴奴上尉却叫住了他“你们能手动操纵飞船逼降,安全着陆,那么开走陆地巡航舰吧!”

他指的是,停在飞船装备舱的几辆巨大的履带装甲车。

“上面有反应装甲,基本的单兵武器,净水芯片,食物等等,只要我们把工事修好,覆盖上反应装甲……”火鲁奴奴上尉跟萧抱石解说着这种庞大车辆的功能。

但萧抱石哪有空听这些?他和胖子在驾驶舱看着能量炉的温度一格格往上升,才出来叫人撤离的!此时跑到那些装甲车上看了一眼,回头对胖子说“应该咱们能开,感觉原理跟汽车差不多!”

当他们大约开着装甲车开出了一百多公里的时候,后方迸发出了巨大的光亮。

不用回头,必定是战舰能量炉爆炸了。

“我操,队长,还好跑得快啊!”

萧抱石和胖子对于如何带领二百来号人驻扎下来,那是全无头绪。

路易丝中尉更绝,这位经历过上一次无妄星战役的军官是这么回复萧抱石的“联系火控中心,上级会安排野战士兵来帮我们宿营,还有担任岗哨的啊!”

这要联系得上,还用发愁?



坠落无妄星

“临时指挥部,就修在这里,这里有条天然的暗沟,如果有敌来袭,我们可以通过暗沟撤到山那边,然后在中间埋设能量雷,我们一撤完就引爆,敌人挖开暗沟,应该也得半天时间……”所幸同行火鲁奴奴上尉倒是蛮专业。

而且他还指出哪些地方要设置岗哨,有他在,倒不至于让萧抱石手忙脚乱。

那些对萧抱石不爽的,早就从逃生舱离开了,能跟着萧抱石一起没有弃船的,还是愿意服从萧抱石的命令。但数据部的三百多名官兵,本来就是文职人员,许多人,包括路易丝在内,是连体测都不过关的角色!要他们按火鲁奴奴上尉所说,构筑出什么标准的防御阵地,那是扯蛋了。

不过幸好随着迫降下来战略指挥中心,第一别动队,在女中校的指挥下,很快就跟萧抱石他们取得联系。那是一组有线通讯兵,他们开着布线装甲车,将有线电缆一路往这边铺过来,据他们所说“大约七百普尔的距离。”

一普尔相当于零点八公里左右,也就是战略指挥中心的第一别动队,离他们还有五百多公里。

“但这边的路很难走,我们出来三个班,有一个班的布线装甲车,陷在沼泽里了;另一个班翻车了,那两个班只好在原地待援。那边要派部队过来,这七百普尔,至少得走两天。因为有几个地方,布线车车身轻,有气垫装置,直接过来。运兵车在无妄星用不了反重力装置,也没气垫,他们要过来,得建浮桥。”

不过无论如何,这总是一个好消息。

可是,数据部的官兵们,更不愿动弹了。

他们本就不是修工事的野战部队啊,都想着等女中校派了专业士兵过来,到时再弄不迟。

而且不单数据部的官兵劝说萧抱石“参谋长官,这装甲板把指挥部围起来,咱们就不用怕了,这可是能抵挡二百毫米口径榴弹的装甲板啊!”

萧抱石是觉得不妥的,但火鲁奴奴上尉却也笑了起来“数据部的兵,能弄成这样的工事,你也算本事了。你要知道,这是你们数据部,第一次自己修出来的工事,尽管很渣!”

女中校也在有线电话接通之后,告诫萧抱石“保持官兵的状态,会合以后,防务自然不需要你们负责,术业有专攻,你要做的是,带领他们,等我接应上你们,跟大部队会师时,你们能马上发挥效用!”

没有谁能真的算无遗策,战场之上本就是瞬息万变的所在。

第二天的清晨,惨叫声就在那个简陋的阵地周围响起。

而当萧抱石发觉时,至少已有二十多名官兵被干掉。

其余的数据部官兵,一百多号人,战战兢兢地躲在指挥部里,似乎那层装甲板,真的就能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带他们走!”萧抱石揪住火鲁奴奴上尉的衣领,“总得有人断后,要不跑个屁,被人追尾打成狗了!听着,带上那个通讯班,从右边那条天然暗沟那里走,我会拖住敌人,尽我所能!”

火鲁奴奴上尉没有废话,那一百多个数据部的官兵,有人不太愿意走,不过当敌方一梭梭子弹打在指挥部外的装甲上时,许多人哭了起来。然后他们终于拖拖拉拉,跟在上尉身后离开了。

所以尽管不肯离开的路易丝中尉,通过有线电话,告知了女中校这边的情况,他们也依然没有办法马上得到增援“固守待援,一个半小时后……”这是最后得到的消息,因为随即电话线就断了。

明显他们不太可能固守下去,因为根本守无可守。、

“我们被抛弃了,他妈的!刀疤女对我们,真的连都不如!”胖子愤怒地嘶吼着。

萧抱石抬手打了两次短点射,把冲进指挥部的敌人逼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对胖子说道“我们不是,是人质。”

无奈扔下电话的路易丝,拔出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嘴巴,她俏丽的脸上淌下了泪水,她的手在颤抖,但望着萧抱石的背影,她苦笑着道“对不起,萧,我从将你从擂台上抬下来时,就发誓,以后我一定不再让你受伤,我一定不要再看到你面对死亡。不过我会履行我的诺言,在我死之前,你会活着。”

没有人不恐怖死亡,但在军队里晋升到中尉的路易丝,虽说是文职,但也不是没有见过战阵的新丁,跟巨蛇星系作战超过二十次的路易丝,很清楚成为巨蛇星人的俘虏,会是什么下场,尤其是女性h291星系的军人,生不如死绝对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陈述句。

“你被胖子教坏了,这时候还贫啥嘴?给我能量匣!”萧抱石没有回头,他没有看见把手枪对着嘴巴的路易丝,一如既往,他不是一个习惯放弃的人。

“快点!”他催促着路易丝,又对胖子吼道,“胖子!窗口、窗口!压制射击!他们人不多,也就一个加强连!”

路易丝尽管扔了一个能量弹匣给萧抱石,但她的脸色仍旧是麻木。

人不多?是的,一个加强连,一个可以准确从太空追到地面,突袭数据部的加强连!

而他们只有三个人,一场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战斗。

“胖子,手榴弹!路易丝快把手榴弹箱给胖子!”萧抱石大声地给予着各种指令。

胖子连接扔了七八颗手榴弹出去,马上启动了窗户的防护装甲板,尽管只听见爆炸声,看不到窗外的战果,但从门口暂时没再涌过出的敌人,应该还是把对方的攻势略为缓了一缓。

萧抱石喘着气,望了一眼淌着血的左臂,趁着这空隙,他随手拿起一卷绷布包裹起擦伤的伤口,一边沉声说道“胖子,呼叫中校、呼叫所有我们可以联系得到的人!”

“队长,算了吧。”胖子瘫坐在那里,脸上尽是惨然的笑。

“算个屁!零没把我们干掉、路西法没把我们干掉!我们怎么可能死在这里?呼叫!”

但是能快速跃进突破到这里的巨蛇军人,必然是巨蛇军里的精锐,精锐,通常都会有拥有齐全、精良的装备。这支巨蛇军队也不例外,很快单兵光暴炮就开始发射了,号称能抵挡二百毫米口径榴弹的装甲板,在这种攻击下就如纸板一般的脆弱。

被撕裂开的装甲板,击碎了路易丝最后的一丝侥幸,她惊叫了起来,但她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因为更多的枪榴弹被掷射过来,失去防御功能的装甲板,火控中心的墙壁轰然而倒。

“继续呼叫!”萧抱石从倒塌的工事里,扯出一把突击步枪,咬着牙继续射击。

“胖子!继续呼叫!”

路易丝望着仍在射击的萧抱石,她只是觉得,这大约就是悲剧英雄的人格魅力所在吧?

不在于萧抱石的战斗动作是否标准,不在于他的枪法是否精准,老实说,对于经历过多次战场的踢易丝来说,她尽管体测都不过关,但看得多,眼光还是有的,萧抱石在战场上,仍是略显青涩的。

但她被打动了,是的,眼前这个永不屈服的后背,就是英雄,至少,是她的英雄。

就算是悲剧式的英雄,也是英雄。

而这个时候,萧抱石一把突击步枪的火力,无论多精准,已经无法压制涌入的敌军,很快地肉搏战就开始了。很明显,火控中心的h291星系军人,也同样为巨蛇星人看重,所以他们希望活捉萧抱石他们——至少眼前看起来,这不是问题,至少有两个班的军人,包围了萧抱石他们三个人。

萧抱石抽出了战术刀。

“你不是h291星球的人?”巨蛇军的部队长,从萧抱石的长相,得出这样的结论,这让他很高兴,“那你也没有为h291星球战死的原因啊,归降我们吧,你会得到优待的!”

“或者,成为我们的军粮。”这位巨蛇军的大队长,狞笑着张开了嘴,他的头颅看上去象一条眼镜蛇,裂开的嘴巴,每一颗尖锐的牙都内弯着,都闪着碜人的寒芒。

这让路易丝颤抖起来,与死相比,被当成军粮,绝对是更惨的事。

萧抱石按住了路易丝的手,他对着与巨蛇人摇了摇头“不。”

他仍要战。

这激怒了巨蛇军的大队长,他说“很好,我保证在吃完你的双腿之前,不会让你死掉。”



拒绝officer

相貌狰狞的巨蛇军大队长,很快被另一个级别比他更高级的巨蛇军官喝止。

其实这些巨蛇星人,萧抱石觉得,看上去似乎称为“眼镜王蛇脑袋的蜥蜴人”更为贴切些。

不过现在正在发号施令的那位巨蛇军军官,看起来他的态度倒是很和善,对于萧抱石和胖子来说,甚至称得上客气,他示意其他巨蛇星人,不要把枪口对准萧抱石他们。

“我是亚巴达斯中校,萧中尉,请原谅我的好奇,我想不通,你是怎么知道,菲力少校是为我们效力的?”巨蛇星系的中校,带着疑惑的语声向萧抱石发问。

菲力少校,说的就是那位去请特种大队的碎片过来,要把萧抱石打残的家伙。事实上,萧抱石并没有指认对方是间谍,只不过因为调查特种大队可能通敌的案子,把跟特种大队走得近的菲力少校,也牵扯了进去。

但马上亚巴达斯中校就挥了挥手,他那长满了鳞片和利爪的手

“呵呵,不过没有关系,菲力只是一个小角色,你看,就算他被拿下,我们依然可以清楚知道,你们数据部在舰队中的位置,我们依然在这里,找到了你们。”

他很大度地摊开手,一点也不介意萧抱石手上还提着战术刀。

亚巴达斯中校在残破的指挥部里,找了一个箱子坐下“我们在打仗,如你所见。这个该死的星球,无法使用计算机之类的设备,所以,中尉,正如h291星球需要你一样,我们也同样渴望,得到你这样的杰出人才效力!”

狭长的蛇眼似乎转动间瞄到了胖子,所以亚巴达斯中校欠了欠身“当然,也包括你的同伴。”

“你们可以提出要求,我们会尽可能满足。”

“中尉,不是劝降,绝对不是,我们了解你的本事,我们清楚你一个人,就可以超过整个h291星系远征军的数据部!所以我们不惜以三艘g级太空战舰的代价,发动突袭,来得到这一次,跟你见面的机会。”

“当然,我不讳言,如果你不愿意加入我们,那么我也不可能把你这样的人材,留给h291星系。哈哈,我们是很有诚意的,中尉,你想要什么?瓦特人的美女?h291星系的美女?星币?军衔?你尽管说出来!”

萧抱石脸上的肌肉不禁抽动了一下。

因为萧抱石和胖子发现,瓦特星系的人,跟人类的外型很相似,所以在种族那一项,他们填写了瓦特星,这也是当初女中校默许他们这么干的,以免显得太过另类。但这位巨蛇星的中校,连萧抱石他们填写在军籍档案上的种族,都一清二楚,这就说明了,h291星系的远征军里,真的有他们埋下的间谍。

看来,对方是下过工夫的。

“我目前只有一个要求。”萧抱石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开口。

“你能不能别笑了?”

“你不笑时,已经够恶心了,这么大的一颗蛇头;你笑起来时,感觉就很反胃好不好?”

萧抱石摊开手冲着这位巨蛇人说道“如果你坚持要对我露出笑脸,麻烦你直接把我杀掉,谢谢!”

不但边上的巨蛇星系军人都愣住了,连路易丝也紧紧握住了萧抱石的手臂。

这是巨蛇星人,残暴的巨蛇星人—正如方才这位中校站出来之前,那个巨蛇星大队长所说的一样,他们甚至准备把萧抱石等人吃掉!

胖子在一边高举双手,努力把胖脸挤成一朵菊花“中校大人,小的甄随,小的觉得您的笑容很有魅力!很亲切!您要不介意,只管对小的笑!”他转头望向萧抱石,不忘划清界线,“小的跟这厮不熟啊!”

“少尉!你!”路易丝中尉在边上看着胖子的行径,气得说不出话来。

要不是萧抱石反手扯住她,出离了愤怒的路易丝直接就要把胖子挠个满脸开花了。

不过出科所有人的意料,亚巴达斯并没有暴起,他轻轻地拍了拍手“很好,中尉,我钦佩你的勇气和头脑,现在,你应该心里有数了?如你所愿,我不再对你露出笑脸,接着呢?你还想要什么?尽管我对你这样的人才,很有兴趣,但我也希望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萧抱石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因为亚巴达斯中校很聪明,至少那个象眼镜王蛇一样的脑袋,绝对不比萧抱石的智商低。他在这不过两秒的时间里,就明白萧抱石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错,萧抱石当然不是无故作死,他想弄清楚的是,巨蛇星人,是否真的如他们所说,需要数据部的人手,或只是猫捉老鼠式的戏弄。如果是后者,猫是不会容忍老鼠的挑衅的。

“如果我要求让她离开,你也会同意?”萧抱石指的是,被他挡在身后的路易丝中尉。

亚巴达斯中校点了点头“如果这是你的条件,为什么不呢?”

萧抱石盯着对方那个狰狞的蛇头几秒钟,转过头对胖子说道“看起来我们似乎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说得好象我们真的有选择一样?”胖子苦笑了起来。

萧抱石对亚巴达中校说道“我需要跟同伴商量一下,你介意吗?”

还没有等他说完,亚巴达斯中校就点头同意了。

连边上的巨蛇星军人,也发出了“咝咝”的刺耳笑声。

这重重包围里,萧抱石还能玩出花来?

“胖子,我还没毕业,没找过工作。”萧抱石对胖子如是说道。

“队长你老人家觉得这是找工作?hr给你个officer,你还拒了?胖爷算发现了,陷入爱情中的人,智商降为零这句话,不是开玩笑的。”胖子指着萧抱石的手,“也许你该松开这精灵外表的美女中尉,然后你就会明白,咱俩他妈的是俘虏啊!”

边上的巨蛇星人大笑起来,因为萧抱石和胖子的交谈,并没有用华夏语,所以巨蛇星人也一样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看起来胖爷您是打算高就巨蛇星了?”

胖子苦着脸,直接用华夏语说道“不然怎么样?拒了重新去投档?我倒想,要知道,哥最爱吃蛇了,蛇火锅,去骨之后,皮带肉涮着爽啊!嗯,看它们这样的,皮太老,估计涮不动,得去了皮才好下锅!这要去了巨蛇星,被人发现这癖好,哥估计也没啥好下场,可这officer不好拒啊!”

当然不好拒,刚才亚巴达斯中校说得明白,不从的话,就要把他们干掉。

“通道那边数据部的人员,肯定被控制了。所以我说让路易丝中尉离开,他很无所谓。”萧抱石也换了华夏语,“要不咱们试试?试了不成,就认怂吧!”

“试啥?”胖子就不明白了。



那串数字

“咱们降落时,面板上的数字,你记得吧?”萧抱石这么向胖子问道。

然后他转过头对亚巴达斯中校说道“我想拿回我们的武器,如果你真的想招揽我们的话,至少不要让我们觉得自己是俘虏,这样在工作中,我想对大家都有好处。”

三把突击步枪,就算是搅肉者,亚巴达斯中校也不觉得,萧抱石就能有举起枪的机会。

所以他看着萧抱石等人捡起突击步枪,并没有任何意见。

“我们考虑好了。”萧抱石握着路易丝中尉的手,向胖子点头示意之后,却发现胖子一脸苦笑地摇了摇头。

胖子的脑子绝对不蠢,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萧抱石的意思,甚至他也记得面板上那串数字。

但并不等于,他能按萧抱石所期望的去做。

比如说,启动指环,他尝试了,根本没有反应!

萧抱石只好把步枪背起来,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胖子的手。

“队长,咱们打个商量成不?我抱住你的腰成么?”胖子一脸讨好地这么说道。

萧抱石听着这要求,不禁鸡皮都起来了“胖爷你至于么?咱可是直男!”

“至于!丢脸就丢脸,总比一会碎成一块块的,或是只有一支手跑掉好!”胖子不知道为什么,十分执着,就算萧抱石再三反对,胖子也仍把萧抱石整只手紧紧抱住。

亚巴达斯中校打断了他们的话“怎么样?我已展示了诚意,你们商量好了没有?”

萧抱石苦笑着对亚巴达斯中校说道,“不好意思,我们拒绝您的招聘。”

下一秒,亚巴达斯中校感觉到疯掉了!

“这怎么可能!”他怒吼着站了起来,长满鳞片手臂挥动,指端的利刃直接就把面前的一个弹药箱撕成碎片。

因为就在他面前,还没等他下令开火,这么三个活生生的人,就见鬼一样的消失了!

边上那位刚才声称要把萧抱石吃掉的大队长,凑过来道“传说氪星人的科技,掌握了空间轴……”

话还没说完,就被亚巴达斯中校一巴掌打得原地转了几个圈,那巨蛇星人锋利的指刃,直接就撕开了这位大队长脸上的鳞片,留下了五指深深的血痕。

亚巴达斯中校犹不解恨,抬脚又把这大队长踹翻了,踢了七八脚才停下来“连无线通讯都无法进行的无妄星!连运载车辆每过七小时就要更换一次发生器的无妄星!你告诉我能启动氪星的空间科技?你知道要启动氪星空间装置,需要多少精密元件协同工作吗?蠢才!”

“都愣着干什么?找!把这里都翻过来,也一定要把那三个家伙翻出来!”

然后亚巴达斯中校又对传令兵下达命令“通报给第二特战队,让他们把其余的数据部俘虏都看押好,如果有俘虏跑了或死了,他们等着上军事法庭吧!”

事实上,正如萧抱石所料的,巨蛇星人早就派出了另一支特战队,在暗道的另一边,捕获了转移过去的其他数据部人员。用到三艘g级太空战舰来作为代价的行动,必然不是一个小规模的行动,能担任这次行动总指挥的亚巴达斯中校,当然也不是一个普通角色。

而亚巴达斯中校,对于空间科技的认知,也是正确的。

原本一天之内可以开启数次传送功能的胖子,就无法启动氪星指环的传送功能!

简单的说,指环在监测到周围环境之后,自动关闭了各种辅助的精密元件,如同躲进氪

星人公仔里的呆萌一样。

所以中校是对的,在无妄星,就算是氪星传送装置也不可能如常启动。

但亚巴达斯中校所不知道的,是萧抱石开启指环传送并不是“如常启动”,多次突破的精神力,解开了第二重基因锁的精神力,他有足够的能量,不需要那些辅助的元件,来激活指环的功能。

中校手下的士兵,已按刚才萧抱石他们三个人,所站的位置为圆心,方圆五六十平方,都至少挖了一米深,但仍然没有一点踪迹。亚巴达斯中校禁不住咆哮着“这违反了所有智慧文明的物理学的定律!”

而这个时候,在那仍有火焰没熄灭的太空飞船残骸里,胖子正惨叫着往外翻出来。

没错,就是他们先前所那艘冲入无妄星大气层、并且爆炸的飞船。

这也是为什么萧抱石会问胖子,有没有记住面板上的数字,数字就是坐标。

可惜胖子记住了坐标,他却无法启动指环。

“死胖子,过来搭把手。”萧抱石在烧得焦黑的舰桥,大声地叫道。

而路易丝中尉则搀扶着他往外挪动,可惜她的力量实在太弱。

“队长你装逼装过头了,你别去捡那几把枪不就得了?反正你能开指环!”胖子骂骂咧咧地回头。

萧抱石会行动不便,就是因为传送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脚踏实地,而是在舰桥位置的半空——三百多斤重的胖子压下来,落地之际,除非萧抱石把路易丝中尉当肉垫,不然他只能让背肌跟突击步枪作亲密接触了。

“这样那些蜥蜴头,会认为我们只有这么点武器弹药。”萧抱石咬着牙,在胖子和路易丝中尉的帮助下,往外挪动出来,“这会让他们放松警惕,要是派个三五人小队过来,咱们还能拼一下。你以为要他们还是上百人追过来,我还有再启动一次?别说没坐标,就是有坐标,我感觉至少两天之内,我是没法再弄一次的了。”

胖子小心地拔开前方几条仍冒着火花的粗大电缆,不满地抱怨着“得了吧,这破飞船,你看这还在烧,一会不知道会不会再爆炸一次呢!操,就是不爆炸,这味道,也不知道有没有毒!”

萧抱石受不了了,咬牙说道“胖爷,能不这么乌鸦嘴么?”

“队长你这就不懂了!反fg保平安啊!”

“还有这说法?”萧抱石看着胖子郑重点头,看着身边不时冒起来的火花,缩了缩脖子,终于也没劝下去。

不论如何,他们一直到爬出飞船残骸,也没有经历再次爆炸。

这本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当胖子给萧抱石喷了氪星医疗喷雾之后,他们却就开心不起来了,因为胖子冲后者问道“然后,现在我们怎么办?去哪?”

“我怎么知道?”萧抱石很坦然地这么说道。

胖子愣了一下,以头抢地“我操!猪一样的队友啊!队长,你得多傻逼?你要都不知道跑哪,咱们逃啥?还不如就按那些蜥蜴头说的一样,换个老板接着打工,不就得了?现可好,弄不好就饿死在这了!”



自由的困苦

当他们离开了那仍在燃烧的飞船存骸,找到一处避风的所在停下来休息,萧抱石望着远处,终于开口道“路易丝中尉,你知道怎么找到丽丝特中校吗?”

路易丝中尉无力地摇了摇头,数据部的军人,都是文职军人。期望路易丝中尉,能在这无妄星上,找到女中校和她所率领的战略指挥中心第一别动队?这着实是个不可能的事。

胖子掏出了一块军用干粮,静静地吃了起来,没有人说话,只有胖子咀嚼食物的声音。

尽管暂时逃离了巨蛇星人的控制,但他们看起来都很压抑。

甚至路易丝中尉连问一下“怎么突然传送到这里”的好奇都没有。

因为这里面有一个大家都在下意识回避的问题,那就是数据部其他人的命运。

一百多条人命,不论他们提与不提,都压在他们心上。

如此的沉重。

萧抱石在检查了一番枪械之后,站起来对路易丝中尉说道“不能就这样。”

他还是揭开了话题,这个连他自己也不愿面对的话题。

“不能就这样放任那些人不管,我做不到。胖子,把地图拿出来。”他对胖子这么说,后者翻了翻白眼,别说拿地图出来,压根连接话茬的兴趣都没有。

萧抱石搔了搔脑袋,“当然,我不是想自己去救他们,但至少咱们得活下来,才能向其他部队通报这情况,才能找到人手去营救他们。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要不然食物会消耗光,而我觉得蜥蜴人,也不会就这样算了。”

“这还差不多。”胖子咽下嘴里的食物,掏出纸质地图铺开。

路易丝中尉在边上忍不住说道“可是,没有辅助计算机定位,我们,我们无法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啊!”

萧抱石跟胖子对望了一眼,苦笑摇了摇头,h291星系对于计算机的依赖,真的是远比人类更夸张。明明他们知道,飞船坠落时的坐标啊!他们也就是按着这坐标,才传送过来的!

当萧抱石把他们的坐标在纸质地图上标出来时,路易丝中尉却就开口道“啊!我们在这里,有一个流放地!是的,就是各个星系的死刑犯、刑期二百年以上的重刑犯,流放的所在。那里是各星系轮流当值,有h291星球一个营的陆战队驻守。不过我们去的时候得小心,如果是巨蛇星系的部队当值,很可能会直接把我们杀掉或找个籍口,投入流放地……”

“我操!这哪能去?”胖子一听跳了起来。

是啊,这哪能过去?重刑犯、死刑犯的流放地,萧抱石也皱起了眉头,他和胖子就算经历了这么多,终究本质上,他们在面对这种穷凶极恶的罪犯时,仍旧是纯洁得如小羔羊。

“在这里,这里有个小镇。”路易丝中尉指着地图,在那流放地的边上,一个没有被标识出来的地方,“流放地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了,那些囚犯们,他们在流放地生的小孩,成年后就被驱赶出流放地,他们在这里建立了一个无名小镇。”

“在进入军队以前,我的导师亚伦博士,就带着团队,准备进入这个无名小镇,进行无妄星的地磁研究。如果我能联系上导师,也许我们可以躲到无名小镇里,然后找机会,和流放地那个陆战营接头,让他们跟丽丝特中校取得联系……”

萧抱石看了胖子一眼,后者摊开手“老规则,你是队长,这不是胖爷该烦的事。”

“这里是一个城市?”萧抱石想了半晌,指着流放地边上,大约一百公里远的地方,标识的一个点,向路易丝中尉问道。

路易丝中尉摇了摇头“那是一个我们的矿业城市,但在能量矿开采完之后,它就成了废弃的地方了。一无所有,h291星球曾打算驻扎一支部队在那里,但事实上无险可守,而且连水源都没有,在没有能量晶矿可以开采的情况上,成本太大而且没军事意义,所以它被废弃了。如果它有水源,流放地的罪犯后代,也许早就占据了那里,可惜,那里一无所有。”

萧抱石在地图上,按比例测算了一下,对胖子说道“出发吧。四百到五百公里。”

“什么叫四百到五百公里?喂喂!队长,你这误差也太大了吧!你这是正负五十公里的误差,这真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

萧抱石背起步枪,对胖子说道“你以为我们有gps定位?你得庆幸机械式指北针还能用!”

误差其实不止五十公里,至少得二百公里。

他们足足走了十多天,才到达这座如同鬼城的废弃城市。

“你看见不对就往回撤,我们会在这里接应你。”萧抱石对着路易丝中尉这么说道。

“要不,我过去好了。”他想了想,始终不太放心。

胖子不满地的咕着“接应个卵,一起去不就得了?看着不对,一起往回跑就是了!”

“你现在这状态,走上一百公里,还有劲往回跑吗?”萧抱石苦笑向胖子问道。

而后者明显不愿在这问题上讨论下去。

事实上,现在最有可能,看见不对往回跑的人,就是开启了第二重体质基因锁、第一重速度基因锁的路易丝中尉;而最不堪的,反倒是萧抱石,因为胖子怎么说也是开启了第一重体质基因锁的人,几百公里走下来,有些东西,不是毅力和意志就能无视的。

而这时,路易丝中尉也很坚定地拒绝了萧抱石的提议“我可以的!你去的话,导师又没见过你,肯定不能相信你。别忘记,我可是参加过上一次无妄星战役的军人!”

可是这没有能让萧抱石放心,直到她说“我如果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又跑不掉,会告诉他们,我把自己的一整套单兵装备,还有战友的尸体都埋在了这里,愿意带他们来拿,生活在无妄星上的人,很难拒绝这种诱惑。”

“好。”萧抱石终于点头。

于是她就出发了。

因为她不得不出发,不单单是得躲避巨蛇人,而且他们的给养,也快要消耗完了。

“你用医疗喷雾吧,又没热水,又没酒精,你挑了水泡,要感染就麻烦了——还说外科医生出身呢!”萧抱石看着在解靴子的胖子,对他这么劝说道。

但后者却没有领情“队长你自己的指环装了一堆军火,把那些医疗装备都扔我指环里,现在我这指环,我打不开你也打不开!就指着你指环里那几瓶喷雾救命了,为个水泡你叫我用?你有一千万,扔十万买个单反玩儿,那不叫事;你身上就八百块了,还要吃三百一位的自助餐?你这叫败家啊!怪不得你穷!”

萧抱石被他呛得愣住了,不过想想这厮不是第一重体质基因锁解锁了么?想来也不至于因为挑个水泡,就感染吧?想想也就算了,不去理他。

“队长,我突然觉得被绑票,也不是一个很坏的事。”胖子挑着脚上的血泡,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泪,他连贫嘴的兴致都失去,过了好半天才接着说下去,“至少被绑架的话,咱们绝逼不用混到这么惨啊!”

“现咱俩可自由了,可这自由也太苦逼了!”

坐在那块大石上的萧抱石,身体上实际的疲劳不说,表面看上去,他倒显然要比胖子略强一些,也许这就是意志力的体现吧。不过这十数日的奔波,也让他年青的面庞,有了沧桑的味道,以至他一开口,已不再青涩,而满是风霜的味道“被施舍的,从来不是真正自由。”

他望着长街的尽头,路易丝中尉能否带来给养?能否带来通往无名小镇的办法?

但三天过去,连最后的给养也快要耗尽,仍旧并没有等到路易丝中尉的回来。

瘫在墙角的胖子,咽下嘴里的干粮,忍着饥饿把最后半块军用干粮收起来。

然后他突然爬了起来,双手叉腰放声大喊“零!巨蛇星人!太空海盗!你们谁有空?麻烦再来绑架胖爷成不?谢谢您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不要九千九百九十九,不要四千九百九十九!给胖爷来顿热乎饭菜,一个有空调的房间,爷就是你的肉票了!”

他吼完有点惊讶地回过头“队长,你不劝我?”

“劝你?”仍在眺望着长街尽头的萧抱石,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对,胖子你这样是不对的,我觉得应该批评,怎么能让人绑架你呢?”

胖子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操,哥服了,这境况了,你还能端着,队长,你真是个人物!”他这是发自内心的赞许,所谓不坠其志,不就是这样吗?

“我是说,胖子你太没义气了。”

胖子揉了一把自己消瘦不少的脸,无奈地说“义气顶个卵用!不好意思,队长,我可没你那份心气,这会不论零还是蜥蜴头来了,胖爷马上束手就缚!敬请绑架!”

“我是说,怎么也是共患难的队友,这找到当肉票的机会,胖爷您也不捎带上我,这太不讲究了!”萧抱石闲闲地如是说道。

胖子望着他,“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成,要能当肉票,队长,胖爷绝对不拉下你!”

“这还差不多。”

“可惜现在没有人来绑啊!绑匪兄啊,你们太不专业了!”胖子说着,居然还哼起一句老歌,“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没有一句话说走!”

萧抱石笑了起来,摇头道“胖爷,暴露年龄了。”

但没等胖子开口,萧抱石做了个手势,压低了声音“风里有声音,一千五百步左右,似乎是机动载具!”

这是精神矩阵的优势了,通过对各种因素的感知,来推测出大约的可能。

他打开手里那把“搅肉机”突击步枪的保险,指着街对面破碎的橱窗“胖子就位。”

胖子没有再耍一句嘴皮,扯起手上的步枪,快步向那橱窗而去,动作轻盈得象一颗皮球。

自由总是艰难的,但不论嘴上怎么说,他们都不约而同的,从不愿失去它。

在风里;

在这废弃的长街上;

在这隐藏起来的交叉火力阵地;

在他们的心里……

从来没有失去过的,是尊严。



智慧生命的归宿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机动载具,而是一种圆滚滚的无妄星动物,看起来象是少了半边脸的猪,它的头部没有眼睛、鼻子、耳朵,只有一张嘴。当然它比地球上的猪要庞大许多,有牛马的肩高,三只这种动物,拉着一个车厢,跑得飞快,一千五百米左右的距离,只用了大约三分钟多点,而这是它们还没跑起来的速度。

“这叫肥球,它们几乎感觉不到痛疼,而且它们几乎能吃掉所有的东西,是的,包括能源矿石。所以它们的死因,基本上都是吃进去的东西无法消化撑死,或是摔死、淹死。”路易丝中尉向萧抱石介绍着拉车的动物,看起来她很高兴,不是因为她遇到了熟人,找到了她的导师,而是另外的原因。

“亚伦博士用了七年的时间,终于找到驯服它们的办法。”

“你知道吗?这也许会让这种面临灭绝的动物,能延续下去!”

萧抱石耸了耸肩,他实在对于这种叫肥球的动物,没有太大的兴趣。

如果不是出于安全考虑,胖子仍埋伏在那个破碎的橱窗里,也许胖子会告诉路易丝中尉,他们需要的不是无妄星的动物资讯,而是水和食物。

“这位是?”萧抱石指着驾驭这辆畜力车的男性,向路易丝中尉问道。

他希望以此来打断路易丝中尉的话题。

可惜,他没有成功。

“我是亚伦博士。”高瘦的男性向萧抱石打了个招呼。

他是一个h291星球的种族,骨架很大,脸上是营养不良的苍白。

而他跟萧抱石所讲的第二句话,是“我的团队用七年的时间,成功地让肥球的痛疼神经壮大起来,于是它们就可以被驯养了!你知道吗?这在生物学……”

接着是一堆很冗长的专用术语,萧抱石打赌,就算氪星指环仍旧工作着,把博士的语言翻译成为华夏语,他就算能听懂每个字,也不能弄懂一整句话的意思。

“食物?抱歉,我没有食物,如果不是路易丝给的干粮,我和团队里的成员,都有两天没有东西吃了。不过我给你们带了许多可食用的水。”

博士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在确认没有危险之后,萧抱石叫出胖子,爬上这辆畜力车,博士仍旧在继续他的生物学话题,很明显,路易丝中尉原本应该就是一位学霸,这种话题让她驾轻就熟,尽管萧抱石和胖子听不懂,但看上去,她跟博士讨论得很热烈。

萧抱石跟胖子对望了一眼之后,忍不住轻咳一声,开口道“博士,您在取得这样的科研成果以后,不是可以通过出租这种畜力车,来赚取食物吗?”

在这个星球上,对于无名小镇的居民,萧抱石觉得,这应该是一门不错的生意。

毕竟就算h291星球或是巨蛇星球的部队,他们的运输车,每过一些时候,都要更换能源启动元件,才能使用。而无名小镇的居民,明显不可能有这条件,他们是罪犯的后代,是绝对的黑户啊。

“你太浅薄了!”博士听到萧抱石的话之后,很有些生气。

“这项生物研究成功,尽管微不足道,但也意味着我们对地磁改造的课题……”

又是一大堆,萧抱石完全不知所谓的话。

“这肥球的肉有毒吗?”胖子忍不住截断了博士的话。

“没有毒,你们都两天没东西吃,为什么不杀掉一头,作为食物呢?”胖子感觉到不可思议。

但他的话激怒了博士,这个高瘦的男性彻斯底里的尖叫起来“野蛮人!你们就是野蛮人!你们无知!愚蠢!”

胖子刚想开启嘴炮模式,萧抱石一把将他按住“没食物了,胖爷你省点唾沫吧,一激动消耗热卡,一会又饿得难受。”

“博士,你和你的团队,在这里研究的课题是什么呢?”萧抱石打算弄清楚,这位到底是活在象牙塔里,还是脑子有问题?

但当博士开始说起他的课题时,萧抱石却就被吸引了。

就算到达了无名小镇,进入了博士那宽大的石头房子里,萧抱石也仍在聆听博士的述说。

“警惕机器!我的团队,在无妄星所做的课题,简单通俗的说,就是营造一个智慧生命,最后的防线,最后的家园!

“机器终将要取代,把它们创造出来的种族!

“四处发动战争、灭绝一个又一个智慧种族的天国双头星人,事实上按我们研究的数据表明,并不见得这就是双头星人高级的意愿,是机器,被他们称为圣核的机器,所引导他们做出的决定!

“现在各大星系,主流都认为,氪星人是因为双头星人的追杀,而逃亡的!

“但我们在研究之中,却发现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机器在控制着氪星人走向毁灭!

“在已知道的星系文明里,氪星人的机器是最高等级的,也是最先进的。

“也许别的文明的机器,还不能毁灭创造者,但我认为,氪星人的机器,是有这种可能的!你看看,这是我的推导……”

博士很激动地搬出一大叠手写的文稿,可惜萧抱石的星际通用语程度,也就日常对话水平,在氪星指环没有开启的情况下,他一个词也没看懂。

“每个智慧种族的机器,也许有不同的叫法,但它们都将毁灭,创造它们的种族,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博士在努力地解说着,以期能让萧抱石明白他研究的课题。

但事实上,萧抱石已经很清楚亚伦博士的意思。

不论有多少文明,不论有多少智慧种族在这个宇宙。

当文明的发展达到一定的层面,人工智能的诞生,就是一件很难避免的事。

胖子还是没有想通,所以他向萧抱石投去了求援的眼光。

“博士称为机器;在h291星球称为自适应计算机辅助系统;虫族称为阵列虫;在双头星人的天国,称之为圣核……也许无垠的宇宙,存着着魔法文明也说不定,那么,或者在那样的文明里,又要换一种说法,也许会被称为魔法傀儡的魂核;如果有修真文明,也许会被称为器灵?天知道!”

“但有一点是不会改变,就是大量的计算和可编程工作,当文明的发展去到一定程度,都会创造出类似人工智能的生物。”

亚伦博士点了点头,向接着萧抱石的话茬说道“是的,因为智慧生命,任何一种智慧生命,如果文明能得到发展,那么懒惰、享乐这两种共性是必然存在,否则文明不可能发展。”

听着博士的话,萧抱石很无奈地点头。

因为单就人类文明来说,如果不为了让搬运东西更省力,那么压根就不会发明出轮子;

如果不是为了更好的狩猎,人类就不会发明出武器,仍旧用拳头去肉博好了。

“所以,文明到了一定的程度,智慧生命就会创造出机器,来代替自己,从事那些枯燥、重复的工作。不论这种智慧生命是碳基还是硅基,不论长得跟你们一样,还是长得象砣屎,都不会有所区别。

“而在漫长的进化之中,它们开始向他们转变的过程,不论是有意,或是无意,它们最终都将取代创造它们的智慧生命!

胖子搔着脑袋,好半天才开口道“那么,难道没有一种智慧生命,完全或者说大多数人是不懒惰的么?”

“没有。”博士很坚定地回应了这个问题,“如果有,那么就仍旧不能称为智慧生命,也许它们的无比强健,甚至可以吞噬星球都好;或许它们长得跟你们或我一样的外型,但它们仍然是野兽,因为它们并不能创造出文明,所有的文明,都是从懒惰开始。”

萧抱石拿起粗糙的石杯,喝了一口水,他已经不必再问下去,为什么亚伦博士这些人,会拒绝回到自己的母星了“如果有一天,机器开始取代智慧生命,类似无妄星的所在,可能就是人类最后的栖居地。”

“是的。”亚伦博士站了起来,从门后面拿起一顶草帽,又收拾了一个小皮箱,似乎想要出远门了,他对萧抱石说道,“我们在尝试加强无妄星的地磁,最终的目的,是让这个星球,连有线通话之类的通讯设备、照明电筒、枪械之类的设备,电气化、能源化的设备都无法在这个星球使用,那么这里才将是机器真正的禁区!”

萧抱石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也许他不认同博士的话,但无法否认,对方是在坚持着自己的理想。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整个宇宙的智慧种族,最后的归宿。

但就在这里,“轰!”一声巨响传来,然后亚伦博士的大门就倒下了。

几个体格壮硕的瓦伦星人走了进来“博士,这个月的保护费你该交了!要不然的话,外面八个有熊氏的兄弟,会在一刻钟里,把你这房子拆掉!

“不要给老子提什么智慧生命的归宿!你要敢再提的话,老子今天就捏死你!

“老子们是罪犯,被流放于在这见鬼的星球上的罪犯后代,不是你们这些自虐的书呆子!

“要不就滚蛋,要不就交保护费!”那个瓦伦星人一脸的凶残,一边用手指掏着耳朵,一边对亚伦博士这么咆哮。

萧抱石低笑了起来,对脸色苍白的亚伦博士说道“也许,机器的出现,不单是因为懒惰,更是因为脑力工作者,不甘于自己的社会地位?”

方才侃侃而谈的亚伦博士,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主角

一个种族或文明的高层,就算不赞同博士的观点,大约也只会停止给他的研究拨款。

因为博士和他的团队,所思考的是智慧生命的最终归宿,不论哪一个文明的高层,都不会莫名其妙来对这样的科研人材进行迫害。但这些被流放到这里的罪犯后代却就不同了,对于他们来说,如何让自己在无妄星更好地活下来,才是最为重要的事。

事实上如果他们能弄懂博士的团队,所准备进行的项目,大约就不止拆了房子这么简单。

可能他们会直接把博士干掉!

因为如果博士的团队真能成功,那就毫无疑问,无妄星的生存环境就会进一步恶化。

正如这个瓦伦星人所咆哮的“他妈的,智慧生命?全死光了关我屁事!你不交保护费,上面大佬发火了,老子们怎么活下去?”

萧抱石很无奈地站了出来,向对方问道“博士应该交多少保护费?”

瓦伦星人盯了萧抱石一眼“二十磅小麦,或是等价的东西,比如一个突击步枪的能量匣,必须得能在‘搅肉机’上面的标准规格;或者三百发火药驱动的子弹。”

萧抱石犹豫了一下,因为他和胖子的弹药也不多了。

当然他可以开启氪星指环,正如胖子所说,他的指环里堆满了武器装备。

但在无妄星上,每开启一次,所耗费的精神力是极大的。

不过看着博士那惊恐的表情,还有路易丝中尉的表情,萧抱石还是做出了决定。

“怎么称呼?”萧抱石向那瓦伦星人这么问道,一边从战术腰带上,取出一个能量匣递给了对方。

“嗯,我叫千猪。”那个瓦伦星人脸色好了许多,不单自我介绍了一下,还跟萧抱石说道,“这些书呆子,你劝一劝吧,明明三番五次,有人要来接他们走,硬要呆在这破星球受罪!脑子有问题,也应该回首都星去治疗啊!真他妈的莫名其妙!”

当千猪离开了以后,萧抱石对路易丝中尉使了个眼色,他可不打算再在这里呆下去,听博士谈什么智慧生命最终归宿了。因为他跟千猪这流放到无妄星的罪犯,也许智商不一样,也许觉悟不一样,也许知识水平和思想深度不一样,但处境是一样的他们都涉及不到,这么高的层面,让自己活下去。

但亚伦博士看着千猪带着手下离开,把那小皮箱一搁,看样子又不打算走了。

胖子在边上忍不住说道“博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我看你还是跑吧!什么叫初一和十五?就是你下个月总还是要交保护费的吧?你指望我们再帮你交?”

“我连政府的经费都没指望,还能指望你们?”亚伦博士的脸色变得很严肃。

“这是关系到整个宇宙的智慧生命的归宿!”

“而这里的研究工作还没有一段落,只要条件许可,我就会继续下去,下个月那是下个月的事了。”

萧抱石苦笑摇了摇头,示意胖子和路易丝中尉跟着他离开的。

尽管路易丝中尉有些不愿意,但想想那百多个仍在巨蛇星人手上的战友,以及他们三人,如果找不到吃的会饿死,被巨蛇星人找到会完蛋的事实,她还是跟随着萧抱石的脚步,向外走去。

但在他们还没有走出门口,博士接着说下去的话,却让萧抱石停住了脚步

“我们也不一定要采取这种消极的守势,这个课题我们是分两个部分来研究的。”

“改变无妄星的地磁,以让它成为人类最后的防线,这是一个方向。”

“另一个方向,则是智慧生命取缔机器的存在!”

萧抱石苦笑道“您刚才不是说,这不可能吗?”

“如果那些需要机器来运算的公式,对于智慧生命来讲,只是1+1=2,那么也许我们就可以取缔机器!它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博士得意地望向萧抱石,胖子低声向萧抱石说道“按理这货营养不良,没理由啊!”

“没理由啥?”这让萧抱石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营养不良的人,不太可能便秘吧?”胖子摸着他的三层下巴,煞有其事地说道。

“你看他现在的表情,明显就是便秘啊!”

这时博士已经向萧抱石和路易丝中尉,宣布了他的研究结果“离子通道!”

“如果智慧生命,可以采用高速离子通道来进行运算,那么,机器就是可以取缔的!”

“通过研究发现,有一部分细菌,就是通过离子通道来通讯。”

“我们监测了细菌细胞膜电位的改变。研究显示,膜电位的改变与生物膜的生长振荡相符,而且膜电位改变是离子通道介导的!去除细菌的钾离子通道,生物膜的电信号传导就无法进行。所以,生物膜里的细菌群体通过离子通道介导的电信号彼此交流!”

这一段话萧抱石也是感觉半懂不懂,只不过他听懂了两个词离子通道、细菌通讯。

萧抱石记得在地球,他就看过类似的新闻,细节他记不起来,但构建了精神矩阵的大脑,却让他能够找到,那则新闻大约内容就是“细菌相互通讯机制与人类大脑非常相似”。

“博士,你的意思,是如果智慧生命的大脑,跟细菌一样,采用离子通道来介导,就能把把人工智能淘汰掉?”萧抱石按住了要开口的胖子,向亚伦博士这么问道。

甚至他还加上了一句“现知的各个文明种族里,有碳基生命,有硅基生命……”

没有说完,博士就截住了萧抱石的话“没错,没有一个智慧种族,大脑神经元之间的通讯,是由电信号传导,通过离子通道介导!”

“但这不重要!如同肥球一样,我们可以通过生物学上的介入,来实现这种转变!”

萧抱石已经没有心思听亚伦博士后面所说的话了。

他示意路易丝中尉留下“我们去找点食物,你留在这里,作为预备队。”

而是离开了博士的石屋之后,萧抱石一把揪住胖子,快步跑到一间屋子的背面。

“博士所不知道的,是有一个智慧种族,神经元之间的通讯,就是由电信号传导,通过离子通道介导!”

胖子的眼睛瞪得通圆,拼命的点头,怎么说也是医科出身的人啊,他左右张望了一阵,压低着声音,尽管这里不太可能有人听得懂华夏语,但他仍这么做“胖爷当然知道!人类,人类的大脑神经元就是通过电信号传导!妈逼!队长,咱俩就是主角啊!这绝对是可以确认的了!”

萧抱石倒是没有胖子那么疯狂,尽管脸上的表情也很激动。

“你要不想被人捉去切片,千万别提这茬。”

“胖爷至于么?”

“至于,你一吹牛逼,就全没谱了!”萧抱石很肯定地这么回答。

胖子讪笑起来,他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倒也认真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而这时无数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还伴随着各种狂热的嘶吼。

“至少三百人!七十米!我们被包围了!胖子,手榴弹准备!”



回不去了

萧抱石扯下突击步枪,他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打算被人捉去研究!胖子也咬着牙点了点头,快速滚进草丛,扯出两颗手榴弹。

但很快地,那汹涌的脚步声,就从他们身边席卷而过。

奔跑的人群,却不是为他们而来。

脚步声很快就越过了萧抱石他们藏身的屋子。

胖子在人流过去之后,汗如雨下“我操!队长,这下麻烦了,快帮手找保险销啊!”

方才滚进到草丛里,为了更快的投掷手榴弹,他直接就把保险销用牙扯下来,不知道甩到哪去了。

于是萧抱石不得不在草丛里,孤独而执着地,寻找保险销。

至于胖子?他只能坐在墙角握紧那两个手榴弹,尽管他很不好意思地提出“队长我陪你一起找吧,这说来是我的罪。”

“您别!哪敢劳动胖爷您老人家?您可千万别松手!”萧抱石一头冷汗地趴在草丛里,直到确认胖子重新坐下去,并且握紧着手榴弹,才爬起来继续寻找。

开什么玩笑?这离着三五米的距离,别说h291星系的这种能源动力的防御性手榴弹,就地球上的手榴弹,也足够把人炸成筛子啊!谁敢让胖子握着两枚没有保险销的手榴弹,来草丛里找东西?

但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萧抱石还没找着保险销,刚才去亚伦博士家里收保护费的瓦伦星人就找到这里来了“喂,朋友,你们在干什么?”

“找东西……”萧抱石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这位名叫千猪的瓦伦星人就好奇了“这草丛里能有什么好找的东西?”

不过他回过神来,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话“喂喂!过来、过来!别找了!他妈的这里都是老子的地盘,这上面有什么东西,全是老子的!你们找到什么?全都给我交出来!”

萧抱石叹了口气“不方便给你啊,千猪。”

“放屁!小子,今天你要不把东西留下,我告诉你,你摊上事了!”千猪听着勃然大怒。

“你确定要?”

“确定!”

“可这两个是手榴弹啊!”萧抱石也没心思逗乐了。

谁知道千猪听着,马上道“你在这里捡到的手榴弹,就是我的!快点拿来!嗯,当你们两个,这个月的保护费好了!”

萧抱石给了胖子一个眼色“那就给他吧。”

胖子吐出一口气,快步凑上去“您拿好。”

把两颗手榴弹往千猪手里一塞,萧抱石和胖子飞一般地跑过了拐角。

“跑什么?”千猪不太明白,不过他很快就借着不太明亮的光线,看清了手上的东西。

“我操!手榴弹啊!没有保险销的手榴弹啊!”千猪惊叫起来,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

“怎么办、怎么办?”他对自己的手下恐慌地问道。

躲在墙角的胖子正想吐槽,却被萧抱石扯住。

后者感觉到不对劲,尽管担心爆炸时溅飞的碎片波及自己,所以他们没有探头出去,但萧抱石听着这声音,就觉得不对劲。那个自称千猪的瓦伦人,他的恐慌和尖叫,压根是一个不称职的群众演员——并没有传递出真正的恐惧感和绝望。

这时就听见千猪大叫道“快,拿两个手榴弹出来,拔下保险销给我手上这两个插上!”

胖子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这也太他妈蠢萌了!”

但萧抱石按住了胖子,自己从墙角走了出去。

“对不起,我们并没有陷害你的意思。”萧抱石向着千猪这么说道,这个距离,如果手榴弹爆炸,那么萧抱石也处于爆炸半径之中。

这让千猪愣了一下,然后大笑了起来“你不怕我松开手,大家一起玩完?”

能源动力的手榴弹,一旦爆炸可不比火药驱动的手榴弹,它不是倒圆锥状的杀伤范围,而是圆柱状,也就是说只要在杀伤半径里,就算及时卧倒也是避不过去的。

“怕。”萧抱石很坦然的回答,但他说着向前走了两步,“不过这麻烦是我们弄出来的,没理由就这么扔给你。刚才把它们递给你,是为了免于起争执。”

说话之间,他已经走到千猪的面前,向对方伸出手,示意把那两颗手榴弹交回到他手里。

这让千猪和他的手下都愣住了,他们本以为白得两颗手榴弹,然后还可以此为籍口,勒索萧抱石他们一番的!在亚伦博士家里,他们可是看见萧抱石的战术装具里,还有不少能量匣呢,雁过拔毛、鱼过刮鳞的千猪,早就在心里谋划怎么把萧抱石榨干了!

可萧抱石这么一来,倒是让他们没有籍口。

“别玩了。”千猪回头对手下这么说道,然后随手就把那两颗手榴弹扔给他的手下。

已拔掉保险销的手榴弹,在松手以后并没有爆炸,千猪的手下笑嘻嘻地拿了一根保险销出来,把那其中一颗手榴弹别住;又找了根尺寸差不多的树枝,充当保险销卡住另一颗手榴弹。

“你们为什么要拔走保险销?”千猪搓着手,冷冷地向萧抱石问道。

“刚才有许多人跑过来,我们以为是抢劫。”萧抱石微笑着应答。

千猪想了一下,失笑道“那是去占位子,看踢馆的。”

然后他招呼着手下离开,在走之前拍了拍萧抱石的肩膀“小子,你很聪明,不过在这里,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应该赶紧找到一个愿意接收你的势力,这样你才能活得久一些。”

在千猪走后,胖子跑出来不解地问道“队长……”

萧抱石没有等他开口,就主动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因为那两颗手榴弹,不会被启动,这里大约是无妄星地磁最强劲的所在,所有能源启动的武器,都会失效。”

“要这么说,我们的突击步枪,不也成烧火棍了?手榴弹没用,那刚才那个装逼犯千猪,怎么还把那两颗手榴弹拿走了?”

“他们不可能总呆在这无名小镇,离开这个镇,那就有用了。”

“队长,你确定?”

“不,我猜的。”萧抱石搔了搔头发,组织了一下语言,“博士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进行研究?大约就是这里的地磁力场最为强劲;进入这个小镇之后,除了咱们俩背着枪象个傻缺之外,几乎就没有看到,有人携带着能量武器,难不成这里治安这么好?”

胖子愣了半天,才揉搓着自己的脸,对萧抱石说道“队长,你开始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们回不去了。”萧抱石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沉默起来。

回不去从前了。

他不再是那个纵横在篮球场上的大一学生;

胖子也不再是那个拿钱砸人的富二代。

现实在压迫着萧抱石,压迫着他,让他渐渐成熟,渐渐冷酷,渐渐坚硬。

过了良久,萧抱石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我们得走下去。”

“嗯。”胖子点了点头,跟在萧抱石的身后,没有什么豪言壮语。

只是,一路向前。



重逢

长街的光渐渐地黯淡,有火把被点起。一种粗犷而原始的味道,无形的弥漫。

萧抱石和胖子走在其间,足足走了十几分钟,还没有到达那人流聚集的那方,才让他们醒觉这个隔绝了所有电气化、能源化科技的无名小镇,其实一点也不小。

“至少我不觉得比一个县级市小。”萧抱石低声这么说道。

地方小,通常麻烦就不大。

一个十来户人的小村,就算怎么不善良、怎么凶残、怎么地处偏僻,一般只要守当地的规矩,钱财不要露白,展示一下自己的力量与武器,正常来说是不会太凶险。毕竟萧抱石和胖子也不打算在这里定居下去,只不过想以此为落足点,去联系流放地的守军罢了。

但地方大,却就不同了。

若是一个百来户人家的大村落,如果民风凶残,一旦对外来人起意,那真是骨头渣子都找不着。这个小镇,看起来怕得有几万户人家的感觉,而且,能源武器在这里,根本就成了废物。

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直接关系到生死。

但随着胖子一开口,萧抱石就觉得不太对了。

“队长,虽说大家都是主角,但我觉得你比较高危。”

“别嚷嚷了,找到哪有卖食物的,弄点食物,赶紧回亚伦博士那边吧。”萧抱石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在这里跟胖子侃大山。

胖子摇头道“按亚伦博士先前说的,他要找的方法,就是把智慧生命的大脑结构,弄成什么神经元……啊,离子通道……啊,操,胖爷又不是书呆,不绕了!总之,就是人类一样的大脑,对吧?”

萧抱石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幽暗的长街,两侧是饱经风霜的石头屋子,远处有颇大的喧闹声,火把的光,昏暗摇曳,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能让人放松、愉快行走其间的地方。萧抱石甚至在考虑,是否还要前行?也许该敲开这长街两边的某扇门,向里面的居住者,买点食物?但会不会门打开之后是锋刃呢?谁也不知道,这个鬼地方,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这样说,人类就能弄出那可以替代计算机的东东,队长,按胖爷想,就你那精神矩阵,差不多就那么回事了!”胖子摸着自己的双下巴,点着头说道,“但是胖爷呢,没有突破,这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吗?”

萧抱石没好气地说道“别叫了行么?明白啥?弄到食物,回去之后,你努力一下,看能不能也突破就是了!这当口,咱能正经点么?”

胖子一点也不在意萧抱石的态度,自顾着说下去“队长,胖爷这叫废材天赋懂不懂?”

“废材流懂么?看着废材,最后就一跃而上,成就传说的主角啊!”

萧抱石觉得要疯掉了“成,主角爷,以后等你成传说了,记得罩住我就是,求你消停好吗?”

“不是,队长,你活不到那时节啊!所以说你叫我别嚷嚷,这玩意很重要好吧?”

萧抱石听着不干了,这么诡异的所在,摊上胖子在边上碎嘴也罢了,哪有这么加诅咒的!

“队长你别发火,哥知道你没看不起胖爷,所以呢,你不是oss。”

“咱们也是共患难的队友了,又是从地球一起来的,人类一脉啊!”

“所以队长你活不到胖爷成为传说的时候!”胖子得到这么一个结论。

萧抱石翻了翻白眼“逻辑不通吧?”

“啥不通?到了关键时候,敌人就把一直照顾胖爷的队长杀了,胖爷那个痛苦啊!好兄弟,就这么死了!然后敌人就立fg,胖爷就觉醒,爆种!开始踏上主角之路!”

萧抱石望着胖子,伸手搭了一下对方额头,没发烧“你该吃药了,可惜这里没有药房。”

“不是,你听我说,队长,恐怕你还会死得很残,被削成人棍,然后碎尸啊、凌迟啊,这样,胖爷才能极度愤怒、无限痛苦,为自己的束手无力而感觉到悲痛,只有这么深刻,才能爆种!”

“忍耐是有限度的好么?”萧抱石咬牙切齿地这么说道。

胖子听着点了点头“是我不好,就象每个人都会死,但贺小孩周岁时总不能说出这真相;队长虽说你必定会死得很惨,但我不该说出来。”

这时候几十个人,慢慢从前方屋子之间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但萧抱石已经被胖子激怒了“这么说我就死定了?还得死得很惨?无解了是吧?”

胖子捂住嘴,满带同情的看着萧抱石,一副不忍说的模样。

“屁!你以为我真不懂?我告诉你,回去我就跟路易丝中尉订婚去!退婚流懂不?”

胖子伸出大拇指“高!怪不得队长你要带着路易丝,原来是为了破解这死局啊!”

两人说得不亦乐乎,却就传来金属敲击墙壁的声响“叮、叮、叮、叮!”

前方那些人慢慢地逼近过来“交出身上的东西,然后给你们一个加入狂刀会的机会!”

萧抱石和胖子抬头望去,那个瓦特人千猪,从人群里走出来,火光映在他眼里,尽是贪婪的神色。这不是偶然相遇,也不是萧抱石得罪了对方,这是从一开始就预谋好的计划。

“你们不会有机会逃出这个镇的。”千猪很平淡地开口,全然没有之前的痞气。

在萧抱石的身后,又有一些人走了出来,他们被包围了。

包围他们的人之中,还有三四个,足有三层楼高的有熊氏。

之前没有动手,是因为千猪担心萧抱石跑掉,跑出无名小镇,就凭萧抱石和胖子手上的枪械和手榴弹,也绝对不是能轻易啃下的骨头。千猪并没有看不起萧抱石,所以他很耐心地布局,直到这个时候才亮出獠牙

“你们逃不了,拼不过,能走到这里,都不是蠢人,痛快点吧。”

千猪的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这里四十多人,基本全部解开第一层的基因锁,而更有七八人,更是至少解开第二层力量、速度、体质其中一项的基因锁。至于千猪自己,没有人知道他达到什么程度,但他能在无名小镇里,占据一方,绝对也不是庸手。

“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服用药剂解锁的,我们都是罪犯的后代,没有地方得到药剂。”千猪这一句话,要比前面所说的,更有杀伤力。自行解开基因锁的人,战斗力当然要比用药剂者,强大和可怕得多。

但这个时候,从长街两旁的石头房子屋顶,跃下纤细而修长的身影,站在萧抱石的身前,熟悉而久违的声音“你不能动他。”



风格不对啊

满是杀机的长街上,千猪并没有说什么过多的话,他扬了扬眉毛,然后一言不发地回头。

那些他带来的人,也纷纷收起武器,隐入黑暗之中。

长街几乎在不到十秒之内,就回复了先前的寂静,只有那火把,仍在勉强用它微弱的焰火,与黑暗搏杀。

“走。”那个纤细而修长的身影,也没有多余的话,用华夏语说出这么一个字,就带着萧抱石和胖子离开。她没有走在长街上,也没有走在这个无名小镇的任何一条主干道上,而是穿梭在各种小巷里,有的地方,甚至要侧身才能通过的狭窄胡同。

尽管千猪已经退走,但这长街上的肃杀味道,却让萧抱石和胖子没有多问哪怕一句话。

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以后,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了。

大约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那是一间铺子,尽管已经关上了门,但可以看出来,这在白天是一间卖刀的铺子。不是菜刀,是凶器。前方是铺子,后面是工作间,还有一个院子,看上去是试刀的地方。

萧抱石在坐定以后,接过她递来的茶水,禁不住开口“学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位替他们挡下了几乎必杀之局的人,就是萧抱石在太空港开始,一直在寻找的柳一一。

她穿着铁灰色的紧身衣服,一对高帮的皮靴,让小腿看上去更加纤细,后腰横着刀鞘,刀在鞘中看起来应该不长,不会超过六十公分,刀柄交错缠着的布条,磨损的迹象很重,看得出来,这不是一把用来观赏的刀。

如果不是那张清秀的脸庞,和字正腔圆的华夏语,萧抱石几乎不敢相认。

“是啊、是啊!这风格不对啊!”胖子也大呼小叫起来,上下地打量着柳一一,“怎么会这样?应该是你在这里遭了难,我们刚好过来遇见,然后替你出头才对啊!”

柳一一的脸依旧清秀,但已没有了在排球场边,责问萧抱石时的俏皮;也没有在零的飞船上,那种惊慌。她双手捧起茶杯,倒是这个动作,还能看出少女的清纯“不然,我还能到哪里去?”

“零不敢渗入的星系,比如h291,必定有双头星人的观察哨。”

“哪个星系,能躲过零,又能躲过双头星人?”

“所以干掉了一艘巨蛇星人的太空侦察船,我们在侦察船上找到了这个星球的坐标,就决定到这里来了。”

萧抱石点了点头,不得不说,如果当时他能驾驶太空战机离开的话,也会如她一样的选择。所以他没有去问,为什么柳一一没有去找他们之类,这不是安排好的剧目,生存,无疑就是首位。

“学姐,安吉拉和你在一起?”

她点了点头。

而这个时候,从屋顶有一条人影翻身而落,站在院子里冲他们挥了挥手。

那是扛着一把粗大枪械的安吉拉,那把枪的口径,目测就绝对超过二十厘米。

看起来,应该是火药驱动的枪械,不过就这口径,也许应该称为炮,才更合适些。

“队长,好久不见。”安吉拉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手里的步枪放置起来。

她的举止上,可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欢快。

“你们是怎么来到无妄星的?”安吉拉接过柳一一递过来的茶杯,这么向萧抱石问道。

萧抱石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把自己的突击步枪放在那原木打造的粗糙矮桌上,解下战术背带,连同上面的能量匣和手榴弹,一起扔在桌上,并且他示意胖子也这么做。然后萧抱石把这些枪械和装备,推到了安吉拉面前。

“谢谢你们救了我,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天色晚了,我们就不打扰了。”萧抱石说着站了起来,向胖子示意了一下,然后起身向外。胖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萧抱石的脚步,走出了房间。

安吉拉在他身后笑道“你们认得回去的路吗?”

“找不到路,我们会问警察嘛。”萧抱石回过头,笑着这么回答,籍着屋里的灯光,映出他雪白的牙。

但柳一一看着这个笑容,却无由地心头一痛。

也许,只是因为她跟他们,都来自于那个,不识路可以问警察的滨海市。

“我送一送你们。”她提起一个袋子,走过安吉拉的身边,后者想说什么,却被柳一一摇头截住。

她带着萧抱石依旧在小巷里穿梭,很快就到达了亚伦博士那房子的门口。

“保重。”她把提着的袋子交给了萧抱石,他没有接,于是她便塞到胖子手里。

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还好这女人还有点良心,要不咱们八成绕不回来啊。”胖子一边说,一边低头打开了袋子,这让他很快高兴起来,“有吃的哟!不错不错,小妞够意思,没忘记大家都是人类,队长你来一块不?”

看着萧抱石摇了摇头,胖子提着食物跑进房子里,一边说着要做点热汤什么的。

萧抱石叹了一口气,在门口的台阶坐下。

有精神矩阵,他不会找不到路回来,当然没有柳一一带着他们这么快,但原路返回不是问题。

问题是,他受伤了。

正如胖子所说,风格不对。

柳一一什么也没说,但她的举止已经说明了不少东西。

比如说,她恰到好处的出现;她不必询问,就能准确把萧抱石他们带到博士家门口。

这说明什么?

“没错,从你们进入无名小镇,我们就知道你们的到来。”安吉拉的身影,从对面的屋顶落下。”

她收拢了羽翼,墨色的羽翼,在萧抱石的身边坐下。”

“柳一一不想开口,但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们对于当时你留下断后,很感激。”

“但我们已经无法再成为一支小队,不论我们对你和胖子有多感激。”

“柳一一已经开启了第二层基因锁,力量、速度、体质,都达到了第二层基因锁有巅峰;甚至她干掉了不止一个,开启第三层力量基因锁的对手。”

“一支小队,不是依靠感激来维持的。”

“实力,至少要有相近的实力,大家才有在一起的必要。”

萧抱石没有说什么,似乎如墨的夜空里,能给他许多的人生启示。

过了良久,他才对安吉拉开口“你错了。”

“我错了?”安吉拉哑然失笑。

但没等她再说什么,萧抱石站了起来,望着她微笑道“你要求人帮忙,你这态度错了。”

“就算不讲客套话,至少也不应该把我当傻子。”

“胖子说得没错,你这风格,真的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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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不好扮

他并不在意安吉拉的话。

萧抱石甚至也不认为,柳一一是背叛了自己。

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自己的顾虑,也有自己的选择。

一起从地球来,大家之前是一支小队的,柳一一出来扛下了千猪的地头蛇,又给了食物,还想要她怎么样?难道曾经一个小队,就要人拿命出来跟随?

所以萧抱石对于柳一一并没有什么怨恨。

可是安吉拉就不同。

“是我让你活下来的,如果你想离开我的队伍,应该有一个交代。”萧抱石盯着安吉拉,这么向她说道。如果不是萧抱石,她早就死在零手里了。萧抱石可以忍受柳一一的离开,却不能接受安吉拉的这种态度。

他摇了摇头,在安吉拉准备开口之前,继续说道“你说实力,你的意思是,你认为我没有能力拿回,我给予你的东西?是什么给予了你这样的勇气?在零的太空战舰上,我可以把你逼到墙角,以至你不得不投降,你又如何认为,现在你就能全身而退?”

安吉拉的脸色很不好看,她的眼神比这夜风还冷。

甚至她已准备出手,出手把萧抱石斩杀于此。

但她终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毕竟当时的确是萧抱石,让她活下来的。

她站起身,漆黑的羽翼展开,在黑夜里轻轻扇动“有麻烦的是柳一一,不是我。”

“所以并不是我求你,只不过是她拉不下面子开这个口,我替她说出来罢了。”

“如果五天后,她无法应付踢馆,那间刀铺就得关门。”

“她开她的刀铺,我干我的杀手。所以我不会为她出手,否则的话,我这杀手也就干不下去了。”

“我无所谓,尽管在如何炼制金属,我给她提了许多意见,但那是她的铺子,不是我的,就算关门了,我依旧当我的杀手,只不过每个月少一笔进帐罢了。”

“没错,这里有许多杀人的生意,足够让我很好的活下去。”

“最后我想奉劝你一句,说话小心点,你刚刚在威胁无妄星排名前二十的杀手;事实上,作为曾经的队长,你也是不合格的,难道你没有察觉,我在太空战舰上,就已开启了第三重全部的基因锁吗?我凭什么能全身而退?呵呵!我承认你这个笑话不错。”

她说到这里,就失去说下的兴趣,振翅而起,冲入夜空远掠而去。

萧抱石没有去追寻她在夜空里留下的轨迹,他只是环抱着双手,陷入沉默。

门,被悄悄地推开,胖子猥琐地探出头张望了一下,看见安吉拉走开了,才跑出来。

“队长,你这不对,你不该跟她顶的,咱们得扮猪吃老虎!”

“装怂,让大家都觉得咱们不堪一击,然后再来个绝地大反转!”

萧抱石冲胖子伸了个中指。

“先装怂然后咬牙努力,绝地大逆转是吧?”萧抱石摸着鼻子苦笑起来,扮猪,要能扮猪谁不扮猪?想到这里他不禁就长叹一声,“可现在是,咱们很可能本就是猪;再就如果咱们表现得猪一样,压根也没时间去努力了,直接就让人刮剐了搁火上烤!胖爷,你说怎么整吧?你教教我怎么扮猪吃老虎好不?不瞒你说,这种桥段,以前看小说,那是我最喜欢看……”

胖子好半天没合上嘴,过了半晌抱着他硕大的肚子往屋里挪“我跑肚子,跑肚子啊!队长你慢慢想,你有精神矩阵嘛,你总能想出办法的!官司不如屎尿急,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先!”

“您这肚子可真本事,说跑就跑的?”

“是啊是啊,胖爷把六块腹肌练成一块,方才有这神通啊!”

萧抱石尽管心情很压抑,也禁不住弯了弯嘴角“胖爷,您真讲究。”

“队长,你说吧,怎么整?”胖子看被识破了,干脆也就不上洗手间了,在台阶上坐下,向萧抱石这么问道。

“你天亮就离开,带着路易丝中尉,去流放地联系那个陆战营。那袋食物应该能让你们支撑到目的地了。我留下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要说这里的大佬要抢她去当女人,倒也好理解一些。一个开店卖刀的,踢什么馆?”

不弄清楚,萧抱石很难说服自己离开,这是他的小队。

他不打算就这么散了,他无法给自己一个交代。

小队,已经跟回到地球一样,成了一种图腾式的信念,在支持着他。

胖子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点了点头道“好,天亮我就走。”

天,总归是要亮。

天亮之后,这座无名小镇便如活了过来的僵尸。

“你来干什么?”柳一一打开她的刀店门板,却看见萧抱石就站在门口。

萧抱石帮她把门板弄下来,没有抬头地回答道“这是咱们小队的产业啊,毕竟这开店的本钱,打刀的设备,说到底,都是从你们开出来那两架太空战机,拆散变卖出来的吧?总不能全扔你身上嘛,反正有空,我也过来看看。怎么?怕我查帐?”

放下一块门板的柳一一愣住了,然后她马上就柳眉倒竖“我怕你查帐?看见女生大腿就流鼻血的……”

“行、行!不查帐,学姐,给点面子么?”

柳一一冷哼了一声,板着脸走进了里间,重新走出来之后,手上拎着一个造型很粗犷的双肩包,她看着萧抱石,没有说什么。

“赶紧走吧,要不怕来不及。”她把手上的包递给萧抱石。

“不行就一起走吧。”萧抱石没有接她递过来的包,只是把余下的门板也拆下来。

“要是我能走得了的话,早就走了。”

萧抱石终于把最后一块门板弄下来,他搓了搓手站直起来,望着柳一一

“要是走得了,我也走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提他的实力留下来无济于事。

说这些都没有意义,面对太空海盗和零,萧抱石根本就没有选择,当时他下的命令,就是把生的机会让给她们。这也是她不想对萧抱石开口的原因,她很清楚他的选择。

他的确走不了,他本就不是一个,能学会放手的人。

看着他微笑的脸庞,她的心里有莫名的疼,她一点也不希望他留下来,一点也不。

因为,

她很清楚。

留下来的,只有死。



亚伦博士的研究

街上的微风吹进刀店里,有清爽的感觉,白天的无名小镇,看起来象是极为不错的原生态社区。森森郁郁的林木环绕在小镇的四周,不单气候宜人,而且整个环境也极为写意。但萧抱石此时,却觉得有种极不舒服的阴郁之意,在心头。

他望着柳一一,这位清秀的少女,杀人的事,无论如何也很难跟她想像到一块。

不,他否定了自己的思絮。

看着她那明亮的眼睛里,所隐藏着那一抹锋利的眼神,他不得不承认,以前的她,无法跟杀人这样的事,联系在一起;但现在的她,的确,杀戮也许已是生存之中,再平常不过的事。

因为这是无妄星的地磁小镇,要不被杀,要不杀人,没有第三种选择。

但萧抱石没有再继续话题,只是拿了一块抹布,仔细地擦拭去店里的灰尘。

柳一一也沉默下去了,她本不是一个多话的人,现时也不是适合诉说的时节。

只不过,刀店的生意很好。

这一天的上午,就有三单生意,都是上千件的订单。

以至萧抱石禁不住问道“这么多订单?这个无名小镇到底有多少人?”

“无名小镇有多少人?极限地磁范围内,大约三五十万左右人口是有的。而极限地磁范围外,属于无名小镇的区域,应该还有数十万的奴工。没错,就是奴工。我们的流水线就有七千奴工,这些人是归流放地的军队所有的奴隶,由各个星系的部队派人监管,不然你以为,不轮值的军队,他们在干什么?”

这些奴隶,可能是战败的俘虏被倒卖过来,也许是流放地里的囚犯,也许是无妄星上的士著,总之,他们是奴隶。

“如果五天后撑不过去,而又不想死,那么也可以选择成为奴工中的一员。”

柳一一的脸上有一种决绝“但我会选择死。”

“能不这么严肃吗?我是说,这些武器,这个镇消耗得完吗?”

“当然不是,他们会贩卖去其他的无名小镇。你能明白什么叫军工行当吗?”

萧抱石依然觉得很迷茫“这绝对算是个小城市吧?为什么叫无名小镇?”

“每个流放处有多少囚犯你知道吗?几百年的繁殖,如果不是军队籍故进行清洗,恐怕这人口还得多出好几倍。大约他们以为,叫做无名小镇,能让流放地各星系的军队,对这里少点猜忌吧,天知道!”

在刚刚吃过中午饭的时节,亚伦博士就来到刀店门口,而萧抱石以为出了什么事时,这位高瘦的博士却说出一个让人无语的理由“胖子说可以在这里找到你。有没有吃的?实在太饿了!路易丝他们离开了,什么也没给我留下……”

或许是萧抱石提供的食物,让亚伦博士觉得不好意思;

又或者在肚子不那么饥饿之后,作为一位高级知识分子,想起了自己的尊严,所以他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来找到那不存在的面子“听着,你不要因为我暂时的困境,而觉得我们的研究一无是处。”

“不,你们是一些伟大的人。”萧抱石由衷地这么说道。

这些人抛弃了优越的生活条件,来到这里,为了智慧生命的归宿而思考,而研究。

也许他们是杞人忧天,也许他们所做的事,根本就是无用功。

但萧抱石还是给予了他们,足够的敬意。

可惜这种敬意,在亚伦博士看来,似乎更象是嘲讽“该死的!我告诉你!就算地磁研究暂时没有成果,但至少我们不是一无所获!”

他拖着萧抱石出来,似乎有着极为隐秘的事,不愿在柳一一面前诉说。

“博士,你觉得有收获就好。”萧抱石可不打算掺和进亚伦博士的事里,尊敬归尊敬,要加入这种伟大的群体,萧抱石可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所以他压根就不想跟博士出去,找了个袋子兜了两大块类似黑麦面包的食物,塞给博士,示意他好走不送了。

但有时候书呆子倔起来,是很吓人的,特别是在自己的课题被质疑,而又吃饱了肚子的情况下。

“我们发现了遗迹!你知道吗?氪……”

亚伦博士没说完,就被柳一一伸手砍中后脑,直接昏了过去。

萧抱石苦笑道“要不要这么暴力啊学姐?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暴力了。”

“这个书呆和他的同伴,在无名小镇里,是出了名不会扯谎的,或者说,他们连说谎都不会。他刚才说到氪星人,又提到遗迹,大约就是发现了氪星人的遗迹。如果让镇里其他人听到,他就必定活不了的。”柳一一压低了声音,一边示意萧抱石把亚伦博拖进院子里去。

在亚伦博士醒来以后,他摸着后脑“怎么好痛?我身体越来越差了,怎么会无缘无故昏过去?对了,你知道吗?那个遗迹是用技术保存的?”他说到这里,便神飞色舞了,接着说了一大堆萧抱石压根不知所谓的专业术语。

“博士,你是想让我觉得你很利害,还是想说明白事情?如果是前者,你已经成功不用继续了;如果是后者,麻烦说人话。”萧抱石在忍了十来分钟之后,看着他滔滔不绝还要继续下去,忍不住就打断了他的话头。

于是亚伦博士终于说人话“嗯,就是氪星人留下的遗迹,很可能是他们的实验设施吧,

我想也许对于智慧生命的最终归宿,走在宇宙最前沿的氪星人,早就有所研究,并不出奇的,如果我们能进入那个设施,应该会有所收获的!”

说着他拿出了一件东西,一件萧抱石很熟悉的东西,以证明他所言非虚。

氪星指环,或者说氪星臂环。

锈斑驳驳的臂环,但萧抱石仍一眼就能认出,这就是氪星指环。

“很久以前的氪星人留下的遗迹,我们现在启用,又有什么意义?”萧抱石不太明白了。

亚伦博士用一种看着傻瓜的眼神,看着萧抱石。

良久他才开口道“你去一颗还没诞生智慧生命的星球,你留下一架水车,假如这架水车足够大也足够坚固,那么几十万年后,这个星球处于铁器时代的智慧生命发现了它,研究它,发现只要更换轴承里的钢珠,就可以让水车重新转动,而一旦水车运转,一条消失的人工河就将重现于世,你说这有没意义?”

萧抱石突然有一种不好预感“好吧,博士,祝你好运。”

他想尽快从这件事脱身。

“不!你不明白,如果我们可以得到氪星人的资料,也许就能得到不借助药物,自行解开基因锁的条件!那么进化对我们来说,变得有迹可寻,传说中,氪星人都能解锁最少第六重基因锁!他们也不必药剂,也不必战斗中的顿悟!”

萧抱石对此倒是不太怀疑,因为就算是氪星人制造出来的零,都能通过意识来沟通,或者在非接触情况下,影响人类的大脑。如果说氪星人拥有这样的科技,但也不是说不通的事情。

“祝你好运,博士。”但他还是想抽身而出。

于是亚伦博士愣住了,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道“你是一位高尚的人。”

“不、不!你不要谦虚了。我尽管埋头研究课题,但我不是傻子,请相信这一点!”

“如果这个镇的其他任何一个人,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他们会说的,是在哪里?要多久?有多大把握?”

“但你没有,你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丝贪婪!”

“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是正确的选择。”

萧抱石除了苦笑之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见鬼去吧!他知道自己跟高尚这个词是没有什么相干的。

只不过因为构建了精神矩阵的萧抱石,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比其他人要快很多。

他想抽身而出的原因,是在于博士打的那个比方铁器时代的智慧生命,更换水车轴承里的钢珠。

从这两个因素上,萧抱石就推算出,这件事能推多远就推多远。

因为铁器时代要弄到现代轴承里的钢珠,这是一件多艰难的事?

果不其然,接着博士就开口道“要重新开启氪星人的遗迹,得用八根燃料棒。”

“每根燃料棒大约一百克拉就可以了。”

他的说单位,这个克拉跟地球上衡量钻石的克拉,差不多。

但萧抱石很有一把将亚伦博士掐死的冲动!

八百克拉的能源燃料棒是什么概念?驱动那艘零打造的自由号驱逐艘,连储备能源在内,也不过是一千六百克拉,而按零的计算,那一千六百克拉的燃料棒,足够支撑那艘太空驱逐舰,巡航十年!

【没参照物就没概念,按地球上的四千吨级导弹驱逐舰来算,护航每天大约耗油三十吨出头,一个月就是千吨。船用油料便宜,但一吨也得九千上下,也就是一个月就是九百万,一年一个亿油钱,十年粗略的算就是十个亿。】

先别说太空时代的能源燃料棒多金贵了,这八百克按博士的意思,明显还是试试的——随时可能连个水花也没有!萧抱石现在哪里去找八百克拉的燃料棒给他?那可不是一个能量匣啊,那是足够支持一艘高配置太空驱逐舰,航行五年的燃料啊!

他直接想把博士扔出门去了,但后者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萧抱石不得不听他说下去。

因为他有非听不可的理由。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生死问题,而是事关许多人的生死。



屠夫的善意

亚伦博士没有被萧抱石扔出去的原因,是他提到了一个问题“听路易丝说,你想去拯救那些被巨蛇星人俘虏的战友?那么你需要我,是的,就算你们联系到了h291星系的部队,在无妄星,连卫星都无法定位的环境下,你们怎么找到那些俘虏了你们战友的巨蛇星人?”

“光是从那里跑到无名小镇,你们就花了多少时间?他们会在原地等你吗?不太可能吧?”博士充满了自信,以至他高瘦的身躯,看起来竟有些伟岸的味道。

“我可以帮你找到他们,是的,在无妄星这么多年的研究,并不是一无所获。”

“不,我当然不是靠我自己找到他们的,我能还原卫星被磁场影响后的信号。”

“如果你能我提供八百克的能源棒。”

亚伦博用这句话作为结语。

萧抱石很清楚他的意思,亚伦博士之所以没有去找h291星系的部队,或是无名小镇的那些大佬,最为重要的,就是担心打开遗迹之后,这些势力会忙于瓜分氪星人留下的东西,而让他的研究变得一无获。

他选择萧抱石,不是因为萧抱石高尚,而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有制衡萧抱石的本领。

“出什么事了?”柳一一走进来,向皱着眉头的萧抱石问道。

他摇了摇头,并没有打算向她述说。

他不想让柳一一也为这件事心烦。

那些被俘虏的数据部军人,是他的战友。他们尽管颇是弱不禁风,但毕竟从飞船坠毁之前,就选择了相信萧抱石;并且一路跟随他,听从他的安排修筑工事、通过暗道转移等等。所以萧抱石觉得,自己是有这个责任,为这些人,这些信任他的人,尽一份力。

但这些人不是柳一一的战友,所以她没有必要,去背上这么一份责任。

当然,最为关键的是,八百克拉的能源燃料棒,这不是一个商量、商量就能解决的问题。

“说是什么氪星人遗迹,不要管他了。”

萧抱石很简略的一句话就带过去,不想在这件事细说。

而且他很快就岔开了话题“我想看一下别人的踢馆。”

“没、没问题,我安排人带你过去。”

柳一一其实开始是想说“没什么意义”的,要知道她是从实战中,生死博杀中,开启的基因锁,而且她对搏击是很有天赋的,如同她在枪械方面一样,无论她自己多么不喜欢这种天赋。

她的对手,基本都是开启了第三重基因锁的角色,无名小镇的各方大佬,绝对不会送一些好打发的对手,来让她提升声望的。所以,对于第一重基因锁都没开启的萧抱石,去看了又有什么用?

这玩意叫锁,不是没理由的。它真的就把肌肉、神经、骨骼、细胞这些东西卡住了,没开启的人就是被卡住。看再多f1赛事,也不可能把自行车踩出f1的速度来啊。

但她终归没有说出来,如果死亡必至,她不想在此之前,再去伤害萧抱石的自尊。

毕竟,这是一位明知必死,仍旧留下来相伴她的朋友。

无名小镇请导游的成本很低,柳一一扔给一个瓦特族的土著几块黑面包,就让人把萧抱石带去小镇一日游了。

萧抱石压低声音向柳一一问道“学姐,这低价团不会强行购物吧?”

“看起来,之前我选你当队长,是一个正确的事。”柳一一望着萧抱石,很认真的这么说。

至少在这种压力之下,萧抱石没有慌,没有心理崩溃。

他仍旧还能调侃,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心理素质。

“踢馆在镇里是很严肃的事。”带路的土著这么向萧抱石说,听起来很滑稽的话,他说得一本正经,甚至他的腔调,有种神圣的味道。让人能感觉到,他对小镇这种约定俗成的规则,是如何的认同与自豪。

所以萧抱石也只能点点头。

土著很满意萧抱石的表情,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没有踢馆的规则,这镇就乱了。”

故之,每天都有踢馆,甚至踢馆的时间,都有一个严格的安排。

“就在这里等吧。”土著把萧抱石带到隔壁两条街的一个档口门前停了下来,又招呼着萧抱石爬上了屋顶,据他所说,当踢馆的时间到来时,会有许多人来围观,得提前找个好位子。踢馆,同时也无名小镇里的居民,一项重要的娱乐节目。

萧抱石跟着土著一起攀上了屋顶,当他问起这间档口的踢馆是为何而起时,土著掏着耳朵说道“那些巨蛇星人,制造了一种新的粉尘,能让人爽起来!这种生意,哪个大佬不想抢到自己手下?所以就踢馆嘛,今天是第一次。好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点生意。”

然后这土著就离开了。

等了恐怕了半个小时,萧抱石等得都尿急了,左右是看不见洗手间的,还好他抬头看见有人在巷角解手,连忙从屋顶翻了下去,学着那人一样解了手,才松了一口气。

谁知道解手却就解出问题来,他刚拉上裤子,只觉腹部一痛,整个人就被踹得倒飞出去。

“你他妈的有毛病啊!”骂人的,不是萧抱石,而是一个h291星球长相的家伙。

正是这人踹飞了萧抱石的。

萧抱石还没爬起来,就看到那个踹飞他的人接着骂到“踢馆时间没到,你来我店铺边上拉尿?老子他妈的还没输!”说着那人就要冲过来再给萧抱石几下,看得出他,这人不是找茬,是真的很愤怒。

幸好这时边上有人开口,那声音很温和“鲁克,你本事越来越大了,现在学会跟没开启基因锁的人耍威风?”

萧抱石爬了起来,却就见着那被称为鲁克的巨蛇星人,正气势汹汹盯着自己。

只不过很快鲁克就回过头去,望着刚才开口的人吼道“肯特!再过半小时,你要是敢来踢馆,我就会让你知道,我的本事有多大!”搁下这么一句话,似乎鲁克也就没心思再寻萧抱石的霉头,气冲冲地走进了那家店铺里。

萧抱石向着肯特道谢,毕竟人家刚刚为了他开了口“谢谢,其实……”

他想告诉对方,自己并不清楚无名小镇的风俗,只不过刚才内急,见有人在这里解手,才跟着做的。但那位看起极为高挑潇洒的肯特,望了萧抱石一眼,摇了摇头,直接就走开了。

萧抱石刚想说什么,方才带他来这里的土著却就跑过来,不由分说一把扯着他离开,爬回到屋顶上才说道“你找死么?跟屠夫讲话?屠夫杀人的理由就是狗屎!上回他说,就是因为跟那人投缘,不忍看那人在世上受罪,就把人杀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小镇,萧抱石苦笑起来。

而身边那土著接下去的话,却让萧抱石的脸色更为苦涩“屠夫虽然只是开启了第二重基因,但死在他手上的,开启第三重基因的对手,至少有两位数,有人说其实是三位数了……对了,五天后如果没什么变故的话,屠夫也会去你们的刀店踢馆噢!”



实力和战力

看着那土著很兴奋的样子,似乎这是一场值得期待的体育竞赛?萧抱石真的无语了,只不过,他又能说些什么呢?而且更直接一点,他说什么,又能起到什么作用?所以萧抱石选择了闭嘴。

踢馆如期的开始,一个擂台就在那个店门口的街道上搭起。

搭擂台的人看起来极为娴熟,他们运来各种板材,大约只用了十分钟,就搭起来了一个象模象样的擂台。

无名小镇的人蜂涌而来,这倒是让萧抱石想起了昨天晚上的脚步声。

“每一天都这样?我是说,每一次踢馆,大家都会这么热切地来观看?”他向土著这么问道。

“是啊!”土著随口应了一声,然后站了起来,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他冲着那些奔走过来的人流大声地吆喝“最好的位置,半块土薯!半块土薯就归你了!”

可惜他的声音很快被人潮制造的噪音所淹没,而且屋顶上很快就爬满了人,就算有人想要他的位置,大抵也是爬不上来的。一群几层楼高的有熊氏,倒是很自觉地站在最外围,要不然他们庞大的身躯,直接就挡住所有人的视线——包括坐在屋顶的萧抱石他们。

踢馆没有什么场面话,也没有几个回合的概念。

尽管戴了拳套,但那个名叫鲁克的巨蛇星人,仍在大约七秒多的时间内,弄死了他的对手。

“这难道不算作弊?”萧抱石大声向边上的土著问道。

因为鲁克的利爪,在踢馆开始之后,就穿透了拳套,然后再撕碎了对方的喉咙。

带萧抱石过来的土著,和他们身边的其他人,象看白痴一样看着萧抱石“只要在开始之前,无法检查出额外武器,那就算你一会从里扯出一把刀子,捅死对方也没人管你!”

萧抱石愣住了,这什么逻辑?再说巨蛇星人,本来手上就有利爪的,这需要检查吗?

“如果有一个种族,只有一只手,但有三条腿;那你跟他打,得把你一只手砍掉,再砍了他一条腿,这样才公平?”土著是这么回答萧抱石的问题。

的确这也算是一个理由。

而这时鲁克已经干倒第二对手,萧抱石向那土著问道“为什么我在边上解手,他会那么生气地踹我?”

“他以为你在检查,他店里有没有在挖地道,准备出逃!如果要被踢馆的人,不敢应战出逃,那么他会被杀死,会死得很惨。”土著很平淡地这么回了一句,而且还加了一句,“不踹你踹谁?你说有人先在那里拉?那你运气不好了。运气不好,走街上突然让砍个半死,很正常的好吗?”

“很正常?”

“嗯,三天两头,都有这样的啊,街上走着,无端端被砍,有时是别人看他不顺眼,有时是砍错人了。常有的事。”

萧抱石没有再问下去,因为鲁克干掉了他第三个对手,依然没有什么华丽的招式,只是用他的利爪,洞穿了对手的胸膛,捏爆了对方的心脏。

而第四个走上擂台,就是那位潇洒的肯特。

他极有耐心地等鲁克更换了破裂的拳套,然后他才向鲁克逼近。

这时围观的人们,突然静了下来。

有一种气息,死亡的气息。

随着肯特的滑步,所有在场的人们,都感觉到窒息。

半秒之后,鲁克的利爪大约离肯特的胸膛还有两毫米,但肯特的肘击,已砸在巨蛇星人的颈上,后者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擂台上。

他的整个颈椎都被砸断,死得不能再死了。

死亡,所谓踢馆,就是不停的死亡,一个又一个生命的湮灭。

萧抱石在大约三分钟不到,就完全明白了肯特为什么被称作屠夫。

三分钟不到,肯特杀了另外两个巨蛇星人,又杀死这个店铺请来当保镖的两个瓦特人。

之所以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是因为那些被他杀死的人,花了两分多钟,在脱掉上衣或是戴上拳套。如果单纯以交手的时间来计算,大约就是不到六秒,肯特杀人,就如屠夫杀鸡一样,干净利落。

接着肯特走向了一个有熊氏,那是巨蛇星人最后一个保镖。

这一次肯特用了七秒钟左右的时间,把那个几层楼高的有熊氏也杀死了。

整个场面和过程,真的没有什么值得一提,就是一肘、一拳、一膝,就结束了战斗。

余下的两个巨蛇星人跪在地上,没有泪腺的他们,不停地磕着头。

他们很快被带走,应该是各方势力的大佬们,要从这两个巨蛇星人手上,拿到配方。

而这时,站在擂台上的肯特,突然回头望向屋顶,他视线的彼端,就是萧抱石。

“我很欣赏你,不如让我请你喝一杯?”肯特的腔调,一点也不象刚刚杀了几个人,最后死在他手上的有熊氏,那庞大的身躯仍在抽搐,可肯特看起来,就如是刚完成了画作的画家,或是弹奏完一曲的琴师。

不,这么说太飘忽了。

应该说,肯特就是一个下了班的上班族,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和快意。

屠夫,也许这才是他绰号的真谛。

杀人对他来说,就是一份工作,做熟了的工作。

萧抱石意识到肯特的邀请,是向自己发出之后,马上就站了起来“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现在不太方便,还是下次吧!”

构建了精神力矩阵的萧抱,思维转得很快,这不是直觉或是胡乱猜蒙的,他仔仔细细地推敲过,肯特实在没有什么理由上来找自己喝一杯。对方提出这么一个说法,必定是有所图谋。萧抱石在拒绝的同时,也已经计划好了,一旦肯特因此发怒,自己的逃亡路线——逃出小镇的路线,尽管肯特很强,但只要逃出极限地磁范围,凭着氪星指环里的各种枪械和手榴弹之类的武器,萧抱石不认为,自己就没有一搏之力。

但肯特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一点也没有因此而发怒“如你所愿,那么,你请我喝一杯好了。”

没有等萧抱石实施他逃亡的计划,在他身边的那些土著,已经把萧抱石包围起来。

除非直接干掉这些土著,或是化身蚊蚋,要不然他不可能逃脱得了。

而就算他真的能狠下心来,把身边的土著撩倒,并且他真的能将对方撩倒,那也需要时间。屠夫跃上屋顶,可并不需要太多时间,他杀一个人,也不过是一两秒的事。

“我没钱,如果你坚持,那么还是你请我喝一杯吧。”萧抱石很无奈地摊开手。

不单单是萧抱石无路可遁,而且连带他过来看踢馆的土著,已被他的同伴围起来,以防他逃去刀店报信。

无论萧抱石怎么小心,也无论他如何谨慎,该来的事,总是要来。

那些土著望着他的眼神,带着幸灾乐祸和嘲讽的表情。

无名小镇有许多酒吧,有些优雅的酒吧里,甚至布置了类如管风琴、编钟这样的乐器,更有各个种族的美女,出演各类的古典剧目,不论酒客是什么样的人物,坐在里面都拿出一派彬彬有礼的腔调;也有演奏着摇滚式乐章的酒吧,用镜子的反射原理,把灯光弄得如同镭射闪烁,让在里面跳跃舞动的人们,如痴似醉。

“这是小镇里,唯一一个,接待有熊氏的酒吧。”肯特向着萧抱石这么介绍。

他带萧抱石过来的酒吧,很偏僻,对于有熊氏那几层楼高的身躯来说,这是一个很狭窄的所在,大约塞进来五六个有熊氏,席地而坐,就没有什么空间了。但对于h291星系、巨蛇星系的人或是瓦特族人,就空旷得吓人。

“你最好不要喝这个酒吧的酒。”肯特微笑着,又向萧抱石这么说道。

因为有熊氏的体质问题,对他们来说是美酒,对瓦特族也好,巨蛇星人也好,h291星系的智慧生命也好,却基本上是致命的毒药。

萧抱石摸了摸鼻子“你请我喝酒,如果我不来,那么我就得请你喝酒?”

“是的。”

“看起来,我没有第三个种选择。”

“是的。”杀人如麻的肯特,他笑容很斯文,这让他看起来,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萧抱石搔了搔自己的头发“来了酒吧之后,我们不喝酒?”

“是的。”

萧抱石哭丧着脸说道“大哥、大佬、大爷!你不会看上我了吧?不,你杀了我好了!”

肯特好奇地盯着萧抱石“你凭什么认为,你漂亮得足以让我改变性取向?你在想什么?”

“因为我娘总是说我长得最帅了,而我现在唯一在想的,就是希望这不是事实。”

肯特愣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你很有趣。”

“不,我一点也不有趣!”萧抱石惊惶失措地说道。

这让肯特觉得有点头痛“我想我还是更擅长杀人,而不是谈判。”

屠夫失去了耐性,不打算再拿着腔调了“第十次踢馆,考验的不是战力。而是实力,背后的实力。”

这有点拗口,一般人恐怕没有一两分钟,很难理清逻辑。

但对于构建了精神矩阵的萧抱石,他却是马上就明白了屠夫的意思。

最后一次踢馆,不是要看多能打,而是要看这个产业背后,到底有没有某个庞大势力。

只有某个大势力的代言人,才有资格在无名小镇里,成为一方势力来分蛋糕。



爱好诗歌的柳一一

而紧接着屠夫又开口道“但如果有实力,就必须得体现出足够的战力。”

萧抱石点了点头,他仍旧很快就理解对方的意思是否是某个势力的代言人,不是靠忽悠,而是得有证凭。无名小镇要的证凭,不是文件,而是战力。

“三天之内,你们可以选择,投靠到我的老板这边来。老板很欣赏你们的刀店,会帮你们抹去所有的麻烦,你们也不必担心最后一次踢馆的问题,老板会派出得力的人手为你们出战。当然,我也会出战。”

说完之后,肯特站了起来,走向酒馆那巨大的门口。

肯特在门口停了下来,背对着萧抱石,开口说道“对了,不论你们是否决定投向我的老板,五天后的踢馆,我都会出战。”这是威胁,如果萧抱石和柳一一,投向他的老板,那他将为刀店出战;否则,他将作为挑战方,向刀店出手。

当回到刀店,萧抱石把这一切都向柳一一全盘托出,然后郑重地对她说道“放弃吧,学姐。把这店盘给他们就是了,你跟我一起离开,我们一起去寻找,回地球的办法。”

柳一一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执笔写着些什么。

“你看,我们的根,不在这里。”萧抱石指着她手上的笔,那是一根毛笔,很显然是柳一一自己做的,“尽管回到地球,是一个很艰难的事,很遥长的梦想,但那才是我们的故乡,就算在这无名小镇……”

柳一一没有停下她的笔,但她却开口截住了萧抱石的话“我记得跟你说过,我并不喜欢枪械,尽管在地球时,他们都认为我很有天赋;我也不喜欢练拳,尽管我父亲认为,如果我愿意,可以去尝试女子搏击比赛。”

萧抱石点了点头,他记得这事,也记得鼓励柳一一放声歌唱的胖子,被毒打的那一幕。

“但我们回不去了,你明白吗?我们回不去了!”她搁下笔,望着他,眼里有泪花。

这让他无言以对,因为她所陈述的,就是一个事实。

不论她喜不喜欢都好,如果不是搏击上的天赋,也许她已经死了许多次,或是沦为可悲的玩物。这让柳一一极度缺乏安全感,她希望建立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而不是如萧抱石一样,去追寻回家的路。

“但你要知道,除非我们是某个势力的代言人,否则的话,踢馆那九场战斗,你一个人撑下来,也没有意义。”萧抱石皱起了眉头,如果有实力,就应该展现出战力,那么就不可能由柳一一自己赢下九场战斗,这不叫实力所体现的战力,这只能说柳一一能打。

柳一一点了点头“是的,而且我也不可能撑得下来,如果出手的是肯特这样的水准。”

屠夫肯特只是无名小镇里,一方大佬的手下,她至少要面对的,是无名小镇里五个大势力所派出的强悍对手,跟肯特一样的对手。她再怎么自信,再怎么狂妄,也不可能以为,自己能撑过这九场战斗。

因为就算赢,她也会受伤,伤势会越来越重,最后除了被杀死,没有其他的结局。

“你得帮我撑一场,让我有喘息的机会。踢馆的规则,如果挑战者在三分钟里,不能取得胜利,他就得下场。三分钟,如果你可以撑过三分钟,我们不见没有机会。”

萧抱石沉重地点了点头,这压根不是撑过三分钟的问题,尽管不是每个对手都如肯特一样变态,选一个不这么变态的对手,或者喜欢虐杀对手的家伙,边打边偷偷用氪星医疗喷雾治疗自己,不见得就没有机会拖过三分钟。

问题是,这能说明,他们是某个势力代言人?不,只能说明柳一一能打啊!

可她很明显,不愿面对这问题。

不过看着萧抱石点了点头,她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你看,文章憎命达,这种困顿的境况,但让我很有些感触,提笔便写成一首七律。”

她骨子里,本就是喜欢诗歌,向往空灵的文青性子。

萧抱石凑过去看了一眼,缩了回来。

“你觉得怎么样?”柳一一兴致很高地向萧抱石问道。

“很好很好!”

“你这什么态度?觉得哪里不好就说嘛!”

“很好!”

“我是不能接受批评的人吗?我请你点评的嘛!”柳一一显然对自己的作品很有自信。

萧抱石苦笑着道“学姐,我这,我这不够水平点评你这七律啊!”

“嗯,你这倒是诚实。”柳一一脸上有了笑意。

“是啊,我知道的七律,都是八个断句,学姐您这四断句的七律,我真不够水平欣赏啊!”

柳一一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喃喃道“噢、噢,七律是八断句?举头望明月,不是四句吗?那是绝句?是吗?噢,不,你听错了,我这就是绝句,绝句!”

“按近体格律诗来说,和古风是有区别的,绝句一般要讲究平仄啊,可您这……”

柳一一的脸上,尴尬的昏红更甚了,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尖锐“你是理科生吧?理科生你哪懂文学方面这些高雅的东西?你就瞎扯吧!嗯、嗯,我这就是古风,算你还有点见识!”

“可古风也有韵啊学姐,就打油诗还得顺口不是?您这么喜好诗歌,不如还是学梨花体吧,那些好欣赏些……啊哟!你让我点评的……啊!别掐、别掐!”

萧抱石抱头鼠窜逃了刀店,揉着身上被掐出来的若干小黑豆,疼得他挤眉弄眼“学姐,别再来了!我得去想办法,对,我得想个办法,应对到时踢馆的事!”

这总算让柳一一没有追杀出来。

她并不怀疑萧抱石能想出办法,因为从被零绑架开始,他一直很有办法。

柳一一觉得,只要他愿意,不论多困难的境况,总归是能找出办法,应付这难关的。

这也是她当初会选萧抱石当队长的原因。

行走在无名小镇大街上的萧抱石,却快要把头发搔光了“我那有什么鬼办法!这破地方,连度娘都没有,我就想上网问人都没地方问!”

可他真的得想出办法。

没有办法,就是死亡。



大人物

能让萧抱石停下脚步的原因,是因为博士接着说道“你觉得我们这么一个团队,都是做学问的人,我们是怎么能够全须全尾,在这无名小镇里,生存下去的?尽管存活的状态不算太好,但至少没挨打,也没人突然跳出来砍我们两刀,为什么?”

要知道无名小镇,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城市,尽管它只有四五十万人口,如果放在h291星球上,它恐怕连一个三线城市都算不上。但就算h291星球上的一二线城市,也没有无名小镇这么多凶险。四五十万人,都是流放罪犯的后代,这从先天上,他们所接受的教育,就很有问题了。有近八成的人,开启了基因锁,而他们成长,都是经历了残酷的淘汰——这里的淘汰,不是用考试成绩,不是用论文,而是用死亡。所以,它具有极为特殊的社会性。

亚伦博士一边招呼着自己的同伴放下背负的科研器材,一边让人去把肥球牵进棚里,一边对萧抱石说道“我除了地磁方面的成就之外,在心理学和社会学的领域,也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成绩,比如说博士学位,或者这能让你停下来,听我说完。”

这的确足以让萧抱石停下来。

不单单是他所说的学位。

无拳无勇无钱无权的博士,如他所说,生存环境不太好,但至少他和他的团队还是能生活下来,从事研究,在这个丛林法则统治的无名小镇上。不得不说,细想下来,是一件让人惊讶的事情。

“按你所说,过几天的踢馆,如果想要捱过去,那么除非你是某个势力的代言人?如果你的困难在这里,那么千猪就是你的机会。”

萧抱石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听懂了博士的话。

“看起来您只是不愿意去想这些人际之间的事务。”

亚伦博士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也许我的团队需要一位象你一样的人材。”

博士耸了耸肩“一个连八百克拉燃料棒都拿不出来的团队?”

萧抱石被呛住了,的确他现在,很难拿出什么象样的条件来招揽博士。

“好吧博士,八百克拉燃料棒就是招聘你的经费,我记住了。”

在萧抱石离开之后,博士的同伴不解地问道“老师,如果他真的拿出八百克拉燃料棒的话,您不可能真的加入他的团队吧?”

亚伦博士笑了起来“如果他真能拿出来,为什么不呢?那样很好,你们也可以回到现代社会去。毕竟我们能开展的研究,也差不多一段落了。如果真能开启氪星遗迹的话,那么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我们长期留驻的东西了。”

他的学生不解地问道“可是如果您愿意,在h291星系也好,瓦特星系也好,申请一个八千克拉能源的项目,绝对不成问题啊!不,五万克拉的资源以内,任何一个星系,都不会拒绝您啊!”

亚伦博士摇了摇头“那不一样,我不习惯受束缚。”

他没有细说下去,因为他的学生里,虽然有不少是跟他志向一样的人,但博士觉得,很可能也混杂着各大星系的探子,他不相信,各大星系的高层,会完全对于智慧生命最后归宿,毫不关注。

事实上,他之所以没有一口回绝萧抱石的原因,就是他和最得意的学生,避开其他人交谈时所说“我从不相信这个宇宙,有如此高尚的人,在听见氪星遗迹之后,毫不动心,毫无贪婪之意。”

“老师的意思是指……”

“也许他真的是高尚的人,如果他真的如此高尚,加入他的团队,我觉得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正好给自己放一个假。”

亚伦博士笑了笑,其实他想说的是或者萧抱石进入了氪星遗迹,或者萧抱石对于氪星文明,有着超越于他的了解,所以听到这个消息,才会毫不动心,毫无贪婪之意。

不过对于萧抱石来讲,就算他知道博士的意途,也并不会太在意。

这个夜晚的刀店,比起往常来说,要平静许多。

连平时柳一一练习搏击的声响都没有传出。

“你想干什么?”她看着在纸上写划的萧抱石,极为疑惑。

萧抱石画上最后的一笔“一套西装,其实我更想画出汉服,我认为那更庄重一些。但是我寒假打工的服装店,他们只做西装,所以我只能画出西装的图纸。”

这就是精神矩阵的好处了,它可以把萧抱石所见过的东西,都建立起模型。

简单的说,原本一些见过忘记的事,或是记忆不太深刻的事,在精神矩阵里,它们得到一一的还原,便如这份服装设计图一样,又如先前他指出柳一一在诗词方面的错误。

“当然,一个理工科的学生,学过制图的课程,我把它画出来,并不太难,不是吗?”

柳一一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喃喃道“这太疯狂了!这不是等于说,你永远也不会有想不起来的事?这不科学!”

“不,这很科学,可惜没有度娘,要不然你搜一下《theorypaceofatteorii》,就知道精神矩阵的这种能力,绝对是很科学的。当然它要比记忆宫殿更快速,更直接。”萧抱石向柳一一这么说道,“并且据我记得的情况来讲,大多数地球人,是可以通过学习记忆宫殿,来取得一定的效果!”

柳一一马上就想了“你之前说,亚伦博士的研究方向,就是让智慧种族的大脑,象细菌一样的通讯,而人类的大脑,正是象细胞一样的通讯……”

“也许,我是说也许,也许只有人类,可以开启精神力的基因锁。特别是我们离开地球进入太空,发生了如太空育种一样的变化之后,这种开启的可能在增大!”这一句话,萧抱石就是用精神力,在柳一一的脑海里说出来的。

“也就是说,通过练习,或是某种刺激,你跟胖子,应该也能激发这样的能力!”

柳一一点了点头“不过是看上去没有什么用处的能力,我依旧可以一脚踹飞你。”

“学姐你能不能委婉一点?女生这么暴力,真的好么?”

柳一一深以为然,撩起耳边的发丝“所以我没有直接说,我依旧可以一脚踢死你。”

“好吧。”萧抱石有深深的挫败感。

他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争论下去,只是把那份画出来的图纸交给柳一一“找一个裁缝,做一套复古式的西服和皮鞋,没有问题吧?最好明天早上我就要。”

柳一一不太明白,一身考究的西服,如何能解决问题?

但她还是马上去办了,潜意识里,她相信萧抱石总能解决问题的。

而当第二天早上萧抱石穿上那身西服之后,柳一一问道“人模狗样的,可有什么意义?在这无名小镇,感觉你还不如穿件防弹衣还是防刺服实在一些。”

萧抱石没有说什么,只是调用了精神力,从氪星指环里取出一些小玩意。

那是当时一起被零绑架的那些地球人,身上的随身玩意,比如袖扣和手表。

不过无名小镇的地磁作用实在太强了,仅仅从氪星指环里拿出几件小玩意,萧抱石就觉得自己产生了乏力感“这瓶氪星喷雾你放好,我感觉如果拿一次东西,大约我就需要去睡觉了。”

然后萧抱石戴上手表,别上袖扣,正如柳一一所说,看上去人模狗样。

“学姐,怎么样?我看上,象个大人物吧?”

他所要做的,就是扮演一个子虚乌有的大势力的代言人,如果能够让千猪相信,那么其他的势力就会得到同样的资讯。在这个小镇里,像千猪这种小势力的头目,没有资格保守任何秘密。

有些话对于有些人来说,只要一句就足够了,比如亚伦博士所告诉萧抱石的那句话。

对于拥有精神矩阵的他来讲,已足够由此推演出一个计划。

柳一一点了点头“如果你刮一下胡子,再把头发梳一下的话,的确象个开皮包公司的骗子。”

萧抱石翻了翻白眼,决定不再自找打击了。

焕然一新的萧抱石在这一天中午,约见了千猪。

“有两个可能。”萧抱石坐在椅子上,架着二郎腿,对千猪这么说道。

“一个可能是你猜出了我的身份;另一个可能,是你觉得四天以后的踢馆,刀店会易主,所以你打算欠下一批武器,到时不用还,白占便宜。闭嘴,听我说完。”

“但我相信你没有这么蠢,所以,你猜出了我身份,大家也不妨敞开了谈。”

千猪并不是底层的小混混,怎么说也是一方小势力的头目,所以并没有纳头就拜,而是想了想之后才开口道“你的身份对我来说,太高,我不想去揣摩。我想知道的,是你能给我什么?”

萧抱石听着不禁心中暗叹,这世上的事,最爽的不过扮猪吃老虎,最艰难的莫过于扮老虎吞狼啊!这就是一头狼,没见到真实的好处,想要靠虎躯一震来唬住人,看来是不太现实的事了。

这要是一般人,指不准就让千猪兜出底来了——这厮可不是善男信女,无缘无故动萧抱石,他当然是不会;但要让他发现,是故意来唬他的话,那一句不对,可是要出人命的!

但对于萧抱石来讲,这仍是在精神矩阵的计算之中“你能要什么,我自然能给你什么。”

“三千奴工,我给你四成;他们运输的能源原矿,不论多少,我要七成;巨蛇星系押运的那个连,那些士兵的武器装备,得归我所有。你给我提供一百把突击步枪,最好是h291星系,号称‘搅肉机’那种突击步枪,每把枪得配三个能量匣;再给我提供三百枚防御手榴弹;刀店的无妄星型战术刀要一百把……”

萧抱石点了点头,抬起手一让“走好,不送了。”

千猪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萧抱石会突然这么说。

“走吧,脑子清醒了,再来找我谈,你还有一次机会,珍惜它。不过下次如果你脑子还不清楚,你大约就不必走了。”萧抱石拿捏着腔调,这么向千猪说道。

“我操……”千猪一听就火了,拍案而起,他怎么说也是一方小势力的老大,解锁的第二重基因锁的人物,被萧抱石这么威胁,哪里受得了?

但千猪的一个手下扯住了他,冲他使了个眼色,暗暗摇了摇头。

很明显千猪对他这位手下是颇为信重的,当场强按着怒气,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但他那位手下却对萧抱石问道“先生,我是个没见识的土人,您手上这是计时器吗?”

萧抱石努力挤出了微笑,抬起手上的陀飞轮机械表,略一示意“是的,想不到在这个地方,也有人知道。你很不错。”

在千猪带着他的手下离开之后,萧抱石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骗子的自我修养

虽说萧抱石凭着精神矩阵,努力按着记忆中,电影里教父之类的做派,拿捏着腔调,可能不能唬得住人,他是完全没谱啊!再说,电影里的大人物,到底是不是大人物就那举止?他也不知道,一个地球上的大一学生,按胖子说的,还是穷,他有什么机会,见过真正的大人物,待人接物是啥样?

千猪这厮,包括他带过来的随从,一个个,实打实的,全是解锁第二重基因锁的角色,这要真一翻脸,那场面太美,萧抱石真的是不敢想象。

“你应该去攻读心理学的学位。”从粗糙的原木柜子后面,走出来的是亚伦博士。

萧抱石约见千猪,所选择的地方就是亚伦博士这里。

“我没有被认可的学历。”萧抱石脱下外套,拿起毛巾擦拭着汗水,后背湿透了可不是一句形容词,湿漉漉的衬衣贴在背上,绝对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博士看上去很高兴“没有关系,我可以给你出具一份申请,相信我,你有这方面的天赋。不要怀疑我的眼光,如果你愿意去攻读心理学的学位,你将会是一个出色的、伟大的……骗子!”

萧抱石差点趴到地上了,有这么夸人的吗?

亚伦博士笑着走过来,拍了拍萧抱石的肩膀“如果千猪再过来找你,如果他相信你真的是某个大势力的代言人,你打算怎么办?或者说,你打算给他什么?”

这的确是个问题,萧抱石擦干了汗水之后,想了半晌道“我可以用h291星系远征军的名义,嗯,我就是远征军数据部的参谋长官兼代理部长,这是真实的身份。我可以给他一批枪械,不能太多……”

“那样你会死掉的。他会在拿到东西之后,极大机率干掉你。就算没有干掉你,你以后的作用,也就是一个储钱罐,明白吗?需要的时候,就砸碎,取出钱来用。”亚伦博士套上他的野外工作服,冲萧抱石略一示意,准备离开屋子,去会合他的团队,进行研究工作。

这让萧抱石为难起来,毕竟精神矩阵不可能无中生有,而他又不是一个骗子,怎么知道该如何处理呢?而当他叫住博士,向后者请教时,亚伦博士没有给他答案“不,如果我知道怎么处理,我早就把千猪唬住了。”

“所以我说,如果你去攻读心理学,你将会是一个伟大的骗子。”

亚伦博士背上他那夸张的大包,高瘦的身躯让人怀疑,那个恐怖的背包会不会把他压断“知道其中的道理,跟是否能让对方相信,是两回事。”

于是萧抱石换了另一个角度“那么,也许你可以告诉我,是如何在这个镇里,生存下来?”

博士并没有故弄玄虚,他很痛快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们看不清我,看不清我到底是哪个星系派来的研究团队;而且我不时能给予他们一些东西。所以干掉我可能会惹来大麻烦,而不干掉我他们不会损失什么,偶尔还能有惊喜,有什么理由,不让我活下去?”

在博士离开之后,萧抱石想了许久,久到他手洗过的衬衣,在风中干透。

而在这个过程里,千猪却跟他的手下,在激烈的讨论着,跟着千猪去见萧抱石的人里,有着许多不同的意见“那小子就是装腔作势!”、“不,我觉得不见得,他为什么要找死?”、“反正四天以后,一旦踢馆,他就死定了,所以想死前耍把威风!”、“他妈的哪有那么多可能?直接干掉那小子,要真的是什么大势力的人,自然有保镖之类,站出来,不就一清二楚了么?”

千猪在听了十分钟左右的争吵,觉得自己的脑子更乱了,于是他一拍桌子,指着那个当时劝他别发作的手下“你留下。”然后对其他手下吼道,“都他妈给老子闭嘴!出去!”

事实上当其他人都离开之后,留下来的那个人,就取下了自己的帽子,挥落一头的秀发。

“哥哥,我觉得看不透那个人。也许他并不是某一个势力的代言人。”她的声音不再象人前一样的沙哑。

千猪皱起来眉头,屈指敲了敲桌子,他的表情很凶恶,并没有因为是自己妹妹就显得温和“那么,千猫,给我一个理由,你当时为什么阻止我干掉他?就算你是我妹妹,这也绝对是一个他妈的不容原谅的错!”

“因为,他很可能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千猫拉下了蒙住半边脸的衣领,她有一张远比千猪好看得多的脸庞,尽管称不上绝色美女,但端正的五官,有种野性的妩媚“你看到他手腕上的计时器没有?衣服可以是新裁剪的,可是这种东西,这个镇不会有第二件。包括他袖子上那别致的小饰物。”

“这些什么卵用!能杀人么?值钱么?”千猪一生气,那本来狰狞的脸上,扭曲的肌肉显得更加恐怖。

他指着自己的脸“看着我的脸!看着我的脸!他妈的咱们能活到现在,是我们能挨刀,能杀人,而不是靠什么见鬼的计时器!”

“简单的说,姓萧的,有很大可能,是某个大家族的代言人,而不是各个星际的政府势力,我的直觉,他很可能是个大人物,是的,他看上去就是个大人物。”千猫并没有被她哥哥吓退。

甚至她直接把一杯水泼到了千猪的头上“收起你这腔调,我杀的人并不见得比你少!我们可以试一试,如果我能看出问题,那么拿到资源之后,就把他干掉!你要相信我的直觉,如果十岁那年,不是相信我的直觉,我们就都他妈的死了!”

“而如果他真的是某个古老家族的代言人,那我们就投靠他,离开这见鬼的无妄星!”

“好。”千猪点了点头,的确他妹妹的直觉,让他们躲过了至少两三次的死亡威胁。

正在把晾干的衬衣重新穿上的萧抱石,并不知道千猪兄妹的谋划。

他只是一直在琢磨着博士的话,在推敲着怎么应对下一次来访的千猪。

很快他就不必再推敲了,因为千猪重新登门。

“你需要什么样的回报?”千猪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看上去温顺的,甚至他低下了头。

不过乱发下的眼睛,却闪露着不可抑止的杀机。

只要萧抱石开口,一句不对,他就毫不犹豫地动手!



被逼装逼

看着貌似驯服的千猪,萧抱石却嗅到一丝危险的感觉,这让他收回了本想出口的话,而再一次想起亚伦博士的经验之谈,于是他淡然地向千猪问道“你有什么用处?你得知道,宇宙之间,每样东西都有它们自己的用处,那怕是排泄物,也可作为肥料。告诉我,你对我而言,有什么用处?”

本来已经在筹划着什么时候,让千猪动手的千猫,被问得愣住了。

她看不清萧抱石想要什么。

“我会干脏活。”没有千猫的暗示,千猪就已经开口了。

因为萧抱石这个问题,在几年以前,无名小镇之中,有一位大佬曾向千猪提过,他曾面对过这样的问题,而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巨蛇星系的军方大佬。自那天之后,千猪就不由自主地,在考虑这个问题。

他不是一个安份的家伙,他期待有一天,自己也有面对大人物的机会。

所以他在准备着,准备面对大人物时,该如何捉住机会。

通常第一句话开始之后,后面便变得顺理成章了。

“不论什么样的活计,无论多肮脏的任务,只要是在无妄星,我都愿意去办。”

这是早已想好的答案,千猪只不过是将它说出来“我有一批手下,他们接受过军事训练。训练他们的人,是一位h291星系的步兵中校。他被巨蛇星人俘虏,挑断了手筋之后沦为工奴。我给予了他尊严,他给了我回报,用七个月帮我训练了三十个手下,现在还有二十三人,只要装备了武器,我可以带领他们,攻击押送矿物和工奴的军队。”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或者说,清醒过来。

因为千猪现在并不确定,萧抱石就是他所期待的大人物。

但话已至此,他决定,说完它“我掌握无妄星上,十七个地磁小镇的通讯渠道,如果有足够的资源,我可以在半年到一年之间,建立起独立的情报系统。”

他还想再说下去,但萧抱石已经示意他停下来。

“你必须接受测试,如果你能通过的话,那么再谈下一步吧。”

“好!”千猪没有犹豫。

萧抱石点了点头对他道“派你的人,检查这间屋子,看看这房子里,能不能找到武器装备。”

千猪哪里又是真心驯服之辈?只不过刚才那一刻,恰好问到他之前打好的腹稿,不由自主说了开头,干脆也就说完罢了。这时听着萧抱石的话,他“哈哈”一笑“好啊,那就按着你的话来就是了。”

说罢招呼人手,直接就把亚伦博士这间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没有什么武器装备,嗯,菜刀倒有一把,还是生锈的。”

萧抱石点了点头“你派人驻守在屋子外面吧,所有人不得进出,今晚我会让人通知你,过来领一批装备。就是这么一个测试如果你的手下,能够发现送装备过来的人,那么你有资格跟我说出你要什么;如果你的手下,发现不了运送装备的人手,但也没有被干掉,那么你多少还是有点用的;如果你的手下都死了,那么,至少你对我没有什么用处了。开始安排你的人手吧。”

在退出亚伦博士的房子,千猪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家伙太狂了!就是镇里的五位大佬,也不敢如此这么看不起老子!操他妈的,你们几个过来!”他招呼着自己的得力手下,吩咐道,“有人想接近这房子的话,直接做掉!”

那些手下都是千猪使唤熟的人手,马上招呼着,二十来人,把亚伦博士这间不到五十平方的平房,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屋顶上都有几个人上去了。大家都能感觉到千猪语气里的认真,这二十多人,都是受过军事训练,自觉分了三班轮值。

七八个人,看一间五十平方的屋子,绝对是足够的了,三班倒也能让大家不至于被拖垮。

呆在房子里的萧抱石,却不住苦笑,这真是被逼装逼啊!

这千猪压根就不打算好好说话的。买卖不成交情在,这种话,显然是不适合用在千猪身上,刚才萧抱石就是明显感觉到对方起了杀心,才不得已拿捏腔调,抛出这么一个所谓测试来的。

这期间亚伦博士回来,连家都回不了,直接就被千猪的手下赶走了。

连博士那巨大的背包都被扯下来搜了一通,发现不过是一些地质研究的器械,才没有被他们拿走。

“哥哥,你准备怎么办?如果他真的拿得出武器装备来的话。”千猫颇有些担心的向千猪问道,尽管她也不相信,在不能使用枪械和手榴弹的小镇里,有谁可能无声无息,这样渗透进来。

要知道那二十几人,不单受过军事训练,而且都开启了第二重的基因锁。

就算是开启第三重基因锁的高手,被他们之中五六个人缠住,不见得就能全身而退!

除非来五位以上,开启了第三重基因锁的高手,否则的话,怎么可能进得了屋子?而若是五位高手齐至,也不可能不惊动其他人,到时二十几人缠上去,不见得就留不下对方!

她这么问,也不过是守候中的无聊罢了。

“看他们运来的东西有多少,如果多,就放这姓萧的一条狗命!但运武器的人,全都得弄死了!要是运来的东西少,那这姓萧的也没卵用处,直接做掉就是!”千猪狞笑着这么说道。

“他妈的,跟老子装逼!我要让他知道,装逼,是要付出代价的!”

天色黑得很快,在天黑之后,不多时便起了几次骚动,但很快就平息下去。

在屋子外面盯着的千猪,也渐渐失去耐性了,想了想对千猫说道“等个卵!难不成咱们一直守到明天天亮?走,现在就进去,把那姓萧的扯出来,老子不把他屎都打出,实在这口气咽不下!”

但这时屋子的门就被从里面拉开了。

萧抱石一脸平静,对他们招了招手。

而不住冷笑的千猪带着千猫走进屋子里,望着一个个堆叠起来武器装备箱子,口瞪目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千猫这种心思活络的,心里却是对萧抱石生出了深深的恐惧感!

这足以装备一个排的武器,怎么可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来!

那二十多名看守这屋子的人,几乎就要疯掉了,五十多平方的平房,七八个人全神贯注地盯着,怎么可能让人把一个排的装备运进来?

“这、这、这足足一个排的装备,至少也得一个班,才扛得进来啊!”千猪的手下,感觉都生死边缘走过不知道多少趟的男人,精神都快要崩溃了,颇有些语不成调。

一个班运一个排的装备,大约就是一人扛上四条长枪、四条短枪、四把刺刀、四个头盔和防弹衣……基本就是当搬运工使唤,力气再大,东西的体积在这摆着,就给跑酷高手套上一堆泡沫箱子,他也没法上窜下跳吧?

边上另一个手下,直接蹲地头扯着自己的头发“我操,一个班?这连枪盒、外箱,都全须全尾的,没有两个班,哪搬得了?可这他娘的,咱们都看成这样了,老五刚才还一箭射死了一只流浪猫!连只猫都没给放进来,怎么可能运得进么多装备?”

生死,其实对于这些人来说,倒真的是见习惯了,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却就让他们处于一种集体失语的状态,因为超出他们理解和想象范围了,所以他们一个个都失魂落魄的,跟傻子一样戳在那里。

千猪算是最快回过神来的了,但他只觉得嘴里无比苦涩“先生,对不起,我狂妄了。”

到了这时候,他已不必跟千猫商量了,活生生的事实,让他不得不低头。

“你还是有点用处的。”萧抱石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以免露出自己的怯意来,他对千猪挥了挥手,“把装备搬走,去办你的事。记得,我给你的东西,才是你的。”

“是,先生。”千猪低头应答。

萧抱石其实心里是忐忑得不行了!

面前这二十多个,都是开启了第二重基因锁、杀人放火为生的货啊!

这要让他们起了疑,一涌而上的话,那真是下场不堪想象。

所以萧抱石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以让自己镇定下来,冲着千猪点了点头“奴工也好,那些巨蛇星人的装备也好,我要来做什么?你自己去处理;能量矿石,如果少了一块,你自己补两块上去。听懂了吗?”

“听懂了。”千猪只觉得混身发冷,面前这位,有本事就这么在严守死守情况下,把装备运进来,那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在他熟睡时,直接潜入干掉他!这就是实力,让他不得不低头的实力。



踢馆

“让她留下,其他人都走吧。”萧抱石指着千猫这么说道。

她和他,在星际通用语里,发音是不同的。

萧抱石平淡的一句话,却让千猪心中如波浪汹涌。

千猪握紧了拳头,妹妹就是他的逆鳞!

尽管他对她很凶,尽管他让她打扮成男人,从小就不给她一个娃娃。

但那是为了让她能在这可怕的镇里活下去,让她在别人看起来,分辨不出性别。

可是,面前这个神秘的家伙,太可怕了。

千猪甚至不知道,逃跑是否能奏效!

逃到哪里去?这可是随手能扔出一个排的全副装备的家伙啊!一旦脱离了极限地磁,天知道对方会不会弄出一艘太空战舰?而如果就在地磁极限里活动,凭着人家能神不知鬼不觉负重潜入的本领,取自己性命,还不是跟玩儿一样?

他犹豫了一秒钟,就松开了拳头,因为千猫自己开口“能追随先生左右,是我的幸运。”

这时其他人已扛着装备出门而去,千猫用的是女性的声线。

“哥哥,你快去把先生交代的事办好吧。”

千猪知道,这是妹妹的选择。

萧抱石翻腕看了一下表,抬起眼皮向千猪问道“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先生。”千猪再一次低下头,然后退出这房间。

当千猪和他的手下,都离开之后,萧抱石需要咬着自己口腔里的软肉,才让自己没有一声长叹,他向千猫问道“他为什么会认为,别人不知道你是女的?尽管你的香水味道不重,但这是很明显的女性香味啊,除非是取向有问题,要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会有人觉得你是男的?”

“对不起先生,千猪的鼻子,除了透气之外,就是个摆设。”千猫苦笑着这么说道。

从小为保护她,千猪不知道受了多少伤,捱了多少打,以至在成年以前,他的嗅觉就完全失去了。

“在无名小镇里,大约只有千猪才会认为,别人不知道我是女的。”

萧抱石点了点头,听了这话以后,他倒是对千猪略有些好感了,至少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他仍然努力在保护自己的妹妹,这至少不是一个没有底线的人。

“今天晚上的踢馆快要开始了吧,你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然后你带我去看看。”

他可不认为,穿着这么一身装逼的西服,出现在无名小镇的街道上,会是一件什么样的好事。扮猪吃老虎不但爽,而且是一切在可控之中,因为什么时候揭开伪装,是由自己来决定的;扮虎吞狼,今天试过一回之后,萧抱石希望永远不用再试了。

这实在太惊心动魄了。

而换上了不起眼的衣服,又有千猫带路,至少萧抱石不会因为解手而被人踹飞。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他没有错过任何一场踢馆的比试。

而且因为出手大方的关系,萧抱石跟不少千猪的手下还喝了几次酒,算是也混了个脸熟。

在这几天里,尽管千猪带走了他手下的精锐去办事,但跟着他混的还有两三百人。

这些人很快就把萧抱石属于某一个古老家族代言人的事,吹嘘得有眉有眼。

一般人听过笑笑便算了,但对于无名小镇五个大势力来讲,他们很清楚千猪是去干什么。

而且千猪并没有向他们租借任何能量武器。

所以无名小镇的高层,反倒是比起普通人,更加相信这种流言。

因为除了这个解释之外,无法解释千猪为什么敢去对一个连的巨蛇星军人设伏。

不单得到装备上的支援,应该还得到了某方大势力承诺,不然千猪不会有这个胆子!

有不少人派出使来跟萧抱石谈,这其中也包括了屠夫肯特。

“如果你背后的人,想入主无名小镇,不应该这么搞。”肯特依旧把萧抱石,约到了那间招待有熊氏的酒吧,空旷的酒馆着实是有一个好处的,就是至少很难在这空旷的酒吧里埋伏。

萧抱石望着肯特,对他摇了摇头“不,这是我的问题,我认为没有必要。我听说无名小镇有自己的规则,我向来很尊重规则。”

“这没意义,到了某些层面,无所谓什么规则。”肯特微笑着这么说道。

“是吗?如果我的尝试失败,那不守规则的人,会过来找你的,那就不关我的事情了。”

萧抱石就是这么化解了问题,不论肯特如何的不爽与愤怒。

唯一没法解决的问题,是柳一一对他把千猫带在身边,颇有些不爽,认为他在这时候,还有心思招惹女人。不过时间过得很快,还没等萧抱石习惯柳一一的抱怨,千猪带着他的手下,去设伏还没有回来,刀店的踢馆时间,不知不觉中,就已经来到了。

自从那天晚上,按萧抱石的要求,在亚伦博士房子边上,制造出一些动静之后,安吉拉就没有再出现过。哪怕是柳一一,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所以,当那些人在刀店的门口搭建擂台时,刀店里面,连应付九场比赛的九个人,都没能凑齐。

擂台,如之前萧抱石,在其他店铺门前所见的一样,娴熟而快速的搭了起来。

没有什么场面话,也没有什么主持人,便有人爬上了擂台,裁判的作用,就是检查他有没有带武器、是否戴好了拳套。

萧抱石拉住了准备上台去的柳一一,对千猫说道“千猪的鼻子是摆设,他的眼睛应该不是摆设吧?嗯,我相信这个镇,没什么人见过你的脸对吧?很好,弄干净你的脸,然后上台去。”

说着他掏出一个入耳式的耳机“带上它。”

“这玩意在镇里没法用!”千猫叫了起来。这是常识,要能用耳机,那还用点火把?

萧抱石依旧面无表情“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当然,你不愿意戴上也可以,上去吧。”

千猫的脸上苦涩得能挤出水来“我哥不会同意……”

“那他就没有存在的价值,我不是做慈善的。”萧抱石淡然地这么说道。

信任,绝对不只是单方面的给予,也不只是展示自己的本事,如果对方压根就没有付出,其实谈不上什么信任可言的。当然,如果千猫铁了心不上擂台,萧抱石也不会为难她,只不过,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大大的不同了。

很明显,千猫从萧抱石的眼神里谈懂了这意思,她咬了咬牙,拿着汗巾擦干净了自己的脸,接过那个耳机,塞进耳朵里,然后走上了擂台。这便若起许多围观者的惊呼“怎么不是一姐?”、“刀店还有别的能打的人吗?”、“这位是哪冒出来的?看着似乎眼熟,却又似乎没见过啊!”

柳一一甩开了萧抱石的手“为什么要逼她上去?我不需要她来帮我!”

她有自己的骄傲,如果不是这样,也不可能让刀店在无名小镇,屹立这么长的时间。

“我知道。”萧抱石笑着点了点头。

“但就算是飞人乔丹,也不见得要次次打满全场。”

“嗯。”柳一一应了一声,终于不再板着脸。

萧抱石却很郑重地对她道“如果你想应付过去这场踢馆,接下来,就必须听我的,不管一会你是否理解,是否认同,有问题吗?”

“你有办法?”柳一一抬起头,这么向萧抱石问道。

萧抱石摸了摸鼻子“我说没有,你信吗?”

“不信!”

“那就对了,总之,一会你记得听我的就好。”

“好。”真正面对危难之时,她更习惯依赖他,听从他。



当回老爷爷

刀店门外的擂台上,千猫跟她的对手已经开始搏杀,边上嘘声不绝。因为不论是千猫还是那个对手,都不是以伤换命的快节奏打法。他们的搏斗,更像是正规搏击比赛的两名选手。这让观众觉得不够刺激,甚至有人已经开始走了。千猫却不为所动,她的心理素质很好,能在无名小镇成长到成年的人,通常不是心理变态,就是心理素质很过硬。萧抱石并没有要求她一定要快速解决对方,只要拖上三分钟,对手就不得不下去,那她这一场就算赢了,何乐而不为?

而作为踢馆一方,尽管台上观众嘘声四起,那个挑战者也仍不紧不慢,似乎不在意三分钟一过,他就必须下台一样。可在这个时候,萧抱石却就开口了“解决他,给你十秒钟。”

柳一一和边上不少围观者,象看疯子一样看着萧抱石。

哪有这样守擂的道理?人家是恨不得每一场都这么拖过三分钟就完事,这位倒比挑战者还急?柳一一本来想开口,但被萧抱石的目光一扫,她强忍着闭上了嘴。可那些观众却就大笑起来“这傻逼谁啊?”、“脑子有毛病了吧?”

但在台上的千猫,听着萧抱石的话,却就心中起了挣扎,不过这时候她突然听到有声音响起“给你十秒钟解决他,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千猫几乎要吓疯了,以至于躲闪的步伐都慢了半拍,差点让对方的后手重拳击中!

耳机,这个耳机居然真的能用?

耳机当然不能用,但解锁了第二重精神力基因的萧抱石,进行这种非攻击性的意识沟通,并不太麻烦——尽管在这里会消耗更大些,至少不会比从氪星指环里取东西更费力。

她没有再犹豫,在硬扛了对方一记前手直拳之后,捉住机会,快速向右滑步,高鞭腿击中了对手的后脑,那个对手象一截木桩,轰然扑倒在擂台上,千猫扑上去,直接拗断了他的颈椎。

不用十秒,她只用了三秒多,结束了第一场踢馆。

而代价是扛下对方那记直拳时,左手小臂青肿。

“那个家伙,倒的真的很有可能,是某个家族的代言人,或是出来历练的子弟。”在对面观战的屠夫肯特,微笑着对身边的人这么说道,“如果不能快速解决第一个挑战者,接着的挑战者,会气势高涨就不要提了。更重要的是,他们人手少,应该除了这个面生的女孩,就是柳一姐了,如果场场打三分钟,累也能把她们两个累死。”

萧抱石走上了擂台的边角,给千猫按摩肌肉,喂她喝上几口水,例行给她受伤的手臂喷上药剂。千猫想开口说什么,但萧抱石冲她摇了摇头“好好打,我不会让自己人,白白送死的。”

千猫心里是有了决断的,就算不在极限地磁的范围里,无线通讯对于他们这些出生在无妄星,终其一生不得离开的人来讲,也只是一种传说中的东西。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能在这个镇的极限地磁范围内,使用无线耳机通讯的势力,底蕴是何等雄厚?这足够让她效忠了。

这是为什么萧抱石要她戴耳机的缘故了。

第二个挑战者显然是无名小镇几大势力派来的高手,他一登上擂台,就是狂风暴雨也似的攻击,尽管千猫在勉强支撑着,但感觉过不了几秒,被击倒已是一个必然的结局。

“向右滑步,平勾拳。”但在这时,她又听见了声音,已经决心效忠的千猫没有迟疑,马上按着这声音做动作,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居然击中了对手的肋部!尽管仓促之间,发力不太流畅,但对手也“蹬蹬蹬”后退了好几步,直接撞到擂台边缘的绳索上。

“她是怎么做到的?”连屠夫肯特都禁不住站了起来。

不是说这个挑战者,是不可战胜,但他在无名小镇里,也是排得上号的高手。

并且之前的攻击之中,明明千猫毫无还手之力,怎么可能捉住这瞬间而逝的破绽,打断了对方的攻击节奏?

只不过很快肯特又坐了下去,因为那个挑战者重新冲上来之后,场面又和刚才一样了,千猫被打得双拳护住头脸,七八秒里,已经有三次直接被踹飞、打飞。这里可没有倒地读秒,不爬起来?那么对手会过来结束倒地者的生命,所以她爬起来,又被击倒,又爬起来。

“向左滚。”当千猫再次被击倒的时候,又听到了萧抱石的声音。

千猫没有犹豫,马上向左滚了两圈,这时又听见“后手直拳。”

她的对方扑上去,正想把她解决掉,而因为萧抱石的提示,扑了空。

更为重要的是,他背对着千猫。

千猫这一回的发力极为顺畅,或者说,她之所以能一再爬起来,就是在等着萧抱石的声音响起,这记后手直拳,她很清楚就是自己在等待的时机,她用尽了全部的力量!

于是她的对手死了,后脑都凹陷进去,很难不死的。

而千猫的右手手腕也肿了起来,明显已经骨折。

萧抱石对柳一一说道“替她下来。”

走下擂台的千猫刚想说什么,萧抱石却对她说道“坐下,闭嘴。”

然后伸手从她耳朵上取下那个耳机,收进兜里,他不会给她机会,去察觉那耳机根本什么用也没有;然后他取出喷雾给她手腕骨折的地方,喷上了一层。千猫咬着牙,忍着腕部骨折的疼痛,向萧抱石这么说道“先生,这得上夹板……”

“不用。”萧抱石淡然对她这么说道。

她想开口,因为她可不想变成独臂人。

但望着萧抱石的眼睛,她却看见了那种发自于内的自信。

“至少目前看来,你很有用,所以不用担心,我说不用就不用。”萧抱石对她这么说道。

难得当了一回老爷爷啊,萧抱石心里还是颇爽的。

可惜千猫太弱了,尽管她也开启了第二重的基因锁,但她的长项是在于灵巧上面,力量和速度都比较弱,就算萧抱石用精神力给她当老爷爷,许多时候,她也根本没有办法施展出来。

这个时候,柳一一已经干掉了她的对手。

开启基因锁,不同的人,也仍有高低的,明显柳一一的战斗力,就要比千猫强大得多。

柳一一刚喝了一口水,第四个挑战者就上台了,不过这并没有给她造成什么麻烦,尽量对方开启了第三重力量基因锁,但柳一一对于搏击,真的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她从容地避开对方狂暴的攻击,然后在这场战斗开始二秒半钟的时间,一记冲膝,直接击碎了这个巨蛇星人的颈椎,结束了战斗。

不过第五场打得就比较艰难,因为不但对手是高手,而且明显就是为了消耗柳一一的体力,足足打了三分钟之后,那名对手狂笑着下台“屠夫,你他妈欠老子一顿酒!”

没错,第六场上台的,就是屠夫,微笑的屠夫。

柳一一咬牙在擂台角落站了起来,但当她准备迎上去,做最后的一战时。

一只手拦在了她身前,然后她的视野就被避住了。

萧抱石宽厚的背影,为她避去了敌人。

稳稳的背影。



她叫我队长

“萧,这不是你该站的位置。”屠夫肯特微笑着这么对萧抱石说道。

这不是友好,是专业人士对于外行人的轻蔑。

连第一重基因锁都没有开启的萧抱石,有什么资格站在擂台上?有什么资格面对屠夫?

所以屠夫劝他“下去吧,我很欣赏你,萧,我不想在这擂台上打死你。”

萧抱石摇了摇头,无奈地苦笑“谢谢,其实我真的不想站在这里。”

他说着,挑起大拇指往身后指了指“可是她管我叫队长,我不能看着她赴死,而什么也不做。”

“那不过是你比她先死罢了。”屠夫叹了一口气,很有种悲天悯人的气度。

而站在萧抱石身后的柳一一,也在拔开萧抱石的手,想站出来面对屠夫,但他说“你忘记之前,我交代过你的事?”在开始踢馆之前,萧抱石曾跟她沟通过,取得一个共识,那就是萧抱石想办法,应付过这次踢馆,而柳一一必须听他的安排。

屠夫慢悠悠地往手上缠着绷带“你护不住她,在这擂台上,你护不住任何人。”

“行不行,试过才知道。”萧抱石拦在柳一一的面前,很坚定地这么说道。

不是他要逞强,而是连接击倒了三个对手的柳一一,体力总归是限的。

刚才上场来的那三个对手,后两个都是解开第二重基因锁的角色,柳一一在第五场时,被拖足了三分钟,体力的消耗极大,这可不比伤创,可以用氪星医疗喷雾来加快愈合,所以萧抱石觉得,他必须站出来。

他向来不逃避责任。

在萧抱石身后的她,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如同在零的飞船上,他拦在她面前的时候。

以至于柳一一要把这种安全感努力地驱除掉,因为她很清楚,萧抱石连对方一拳都扛不下来!所以她就算按着事先的约定,听从萧抱石所说的,下了擂台,也仍喘息着向萧抱石说道“两分钟,不,撑一分钟,然后马上认输就可以了!拖延时间,不行就马上认输!”

她只希望萧抱石,能帮自己取得两分钟的喘息,或者几十秒,以让她可以恢复一下自己的体能。

“不用担心。”萧抱石站在擂台上,从容地这么说道,慢条斯理地开始弄拳击绷带。

屠夫肯特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萧抱石,如果做为一个大势力的代言人,也许萧抱石很不错,是个不该轻视的对手,至少屠夫是这么认为的。但如果作为擂台上的对手?萧抱石配吗?

五天前在那巨蛇星人店门口,萧抱石被人一拳击飞,肯特是亲眼目睹的。

而那个轻松击飞萧抱石的家伙,肯特用了大约半秒,结束了对方的生命。

所以他很耐心地等萧抱石绑好拳击绷带,戴好手套。

肯特走向擂台的中央,他对萧抱石这么说道“我很尊重生命,尽管他们称我为屠夫。”

“所以你愿意付出生命,来换取这一分二十秒,我成全你。”

他所指的,是刚才萧抱石缠绷带和戴拳套的时间。

“我们认输!”正在台下捉紧时间休息的柳一一,看出了肯特眼中的杀机,大声地叫了起来。

但拳台上的肯特,已经出手。

拳台四周,没有什么人欢呼,没有,狮虎的搏杀才会让人兴奋,猫捉老鼠已是一件乏味的事了,大象踩死蝼蚁,谁会去让蝼蚁振作?谁会为此而高呼大象的威武雄壮?

站在阴影里的安吉拉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只要萧抱石死了,她就可以离开这支小队。

而此时,面对逼近的肯特。

萧抱石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的确没有开启力量、反应、速度任何一项的基因锁,所以他的速度并不快。

其实在第二重基因锁以下的速度,再快也很难快过屠夫肯特的拳。

萧抱石当然不可能比屠夫的拳更快。

但他避过了这一拳。

因为在肯特出拳之前,萧抱石就提前避开了。

这五天里,肯特出手了大约十来次,萧抱石一次不落地躲过。

通过精神矩阵的运算,攻击落点超过百分之九十七的机率,足以让萧抱石做出选择!

屠夫并没有停下来,但他凌利的攻击,再一次被萧抱石避过。

当萧抱石避了这一击,围观的人们几乎一下子全部失语。

第一次,可以说是幸运,第二次呢?如果一件事一再出现,哪还能叫奇迹和不可思议吗?

人们都愣住了,他们无法接受到看到的事。

而这种短暂的失语,让几个孤零零声音,如此刺耳的清晰“这,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避得过去?”、“天啊,屠夫是收了钱吗?”最后这个声音,似乎让所有人的震惊和疑惑,都得到了一个宣泄的点。

于是围观的人们咆哮起来“他妈的作弊!”、“敢在踢馆作弊,弄死他!”

“弄死他!”、“弄死他!”、“弄死他!”

特别是在那些几层楼高的有熊氏也加入进来,这声音如同翻滚的浪潮,连镇子外面的宿鸟,都被纷纷惊飞。

以至于擂台上的屠夫和萧抱石,都不得不停了下来。

因为十几个维持擂台秩序的高手,把持利刃登上了擂台。

“屠夫,你把我们当傻子?”平时就跟屠夫不对眼的高手,挑着下巴这么质问。

而这些手持利刃的人,很快就收了镇里几方大佬的意见“屠夫,给你五秒解决他,解决不了他的,你就滚下去,没人有兴趣看你在上面演戏!”

萧抱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可一点也不敢放松。

必须说,今天是萧抱石的幸运日。

如果没有五秒这个限制,他能躲开前面两次攻击,要撑够三分钟,连他自己也没有信心。

但五秒,屠夫便只好拿出了他最为致命的杀着。

“杀死他!”、“杀死他!”、“杀了他,我们就相信你是清白的!”台下的呼声翻湧。

屠夫活动了一下颈椎,对着萧抱石微笑说道“抱歉,我只好杀了你。”

萧抱石死死瞪着屠夫的肩头,以判断对方的攻击方向。

台下的人们发疯也似的吼叫着,但乱不了他的心。

但他一开口,就乱了屠夫的心。

“你怎么能这样?咱们谈好的啊!”

屠夫脸上的微笑不复存在,这是当场栽赃啊!

他咬牙切齿,沉吼一声,他必须马上杀死萧抱石,方才能洗脱自己。

用他最强的杀着,最凌利的攻击!



幸运女神真不是我妈

可惜对于拥有精神矩阵的萧抱石来说,他最不怕的,就是凌利的杀着。

如果屠夫胡乱出拳,无迹可寻,只要随便扫中一下,以屠夫肯特的力量,萧抱石只怕半条命就没有。可杀着就不同,每一式杀着,如不是经过千锤百炼,如何能杀得了人?

萧抱石深信,千锤百炼过的杀着,它的轨迹就不是想改就能改得了。

五秒,屠夫发动了七次必杀的攻击,除了有一次萧抱石被拳风擦过,喷了一口血之外,其他六次,徒劳无功。

围观的人群仍在咆哮“弄死他!”、“他妈的当我们是傻子啊!”、“屠夫这杂种肯定收了钱!”

但对于那些开启第二重基因锁的高手来说,对于这个镇的五大势力的大佬来说,他们都不约而同,脸上露出了见鬼一样的表情“这他妈怎么可能?那小子、那小子怎么做到的?”

因为他们是高手,所以他们看得很清楚,不,屠夫并没有放水,那样的速度和力量,就是换成他们自己,也许他们能击退屠夫,以伤换伤。但谁也不敢说,能这样从容避过啊!

“滚下来!”、“贱人,滚!”那些围观的人们,对着屠夫大吼大叫,而维护擂台秩序的那些高手,也持刃上前,把屠夫团团围住。看得出来没有放水是一回事,可刚才大佬们已经发了话了。

说五秒,就五秒。

如果屠夫不下去,大佬们的话就等于放屁了。

这就是无名小镇,或者说无妄星上各个地磁城市特有的潜规则了。

因为没有法律,甚至这些地磁城市的居民们,他们抗拒法律,他们本来就是罪犯的后代啊!所以正如刚才他们说屠夫收了钱一样,没有什么理由,大伙这么一嚷,就是这样了,除非屠夫能杀得了萧抱石。

“你很幸运。”屠夫在下擂台之前,对着萧抱石这么说道。

萧抱石抹去嘴边的一丝血迹,笑道“承让。”

屠夫被赶下台,而踢馆则继续进行。

不过第七个挑战者还没上台,萧抱石就迅速的翻过护绳下来了,而柳一一重新攀上了擂台。这让萧抱石收获了更多的嘘声,很多围观的人等,他们更加相信,屠夫是收了钱的!要不然,能在屠夫拳下拖了这么久的萧抱石,为何连对手的面都见着,就先溜了呢?

“他妈的,他知道接下去上来的,是没塞过钱,当然不敢呆在上面了!”那些围观的人们这么咒骂着,用各种恶毒的话,来发泄他们心中的不满。也有一些高手,看出了不对,“不,屠夫没放水,尤其最后那几个,这小子运气太好了!”、“屠夫走霉运罢了,这小子想来知道,他不可能这么一直好运下去,赶紧下场去开溜!”

但对于千猫来说,她望着萧抱石的眼神,却完全是崇拜和驯服了。

因为她知道,这里面没有什么幸运。

这几天她一直陪着萧抱石的,陪着他去看踢馆,陪着他跟当地土著、千猪的手下喝酒。

她很清楚萧抱石这几天在做什么,所以她知道,这不是幸运。

尤其是当萧抱石通过那个神奇的无线耳机,指导她击杀对手之后。

千猫真的完全驯服了,除了崇拜,她没有别的心思。

“大人,想不到您跟那几个家伙喝酒,就已经布下了这个局。”她低声地这么说道。

她是在这无名小镇长大的,几乎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刚才在大家失语时,说什么“屠夫收了钱”的那几个人,她听着出他们的声音。没错,就是跟萧抱石一起喝过酒的土著。

因为她知道得多,所以对于千猫来说,她可以整理出一整条线出来

萧抱石能看破高手的杀招,但他没有开启基因锁,所以他不可能坚持很久;

在前几天的喝酒之中,萧抱石有意无意,跟那些土著提到,屠夫应该不会上场,至于为什么?他故意很隐讳的不说,所以当他避过屠夫的攻击,这些事先得到心理暗示的土著,自然就会这么叫嚷起来,感觉到受欺骗的人,总会特别的愤怒。

萧抱石很清楚无名小镇几方大势力的大佬们,对于作弊的态度;

而他也把握住了这些大佬的心理;

大佬们一定会开口,开口了,就是不可撤销的命令。

千猫小心地把水杯递给萧抱石“大人,你真的是神机妙算,这中间要出一点点差错……”

“不会出差错,no。zuo。no。die,我向来不喜欢作死。”萧抱石笑着跟千猫多说了两句。

如果不是为了在千猫面前保持形象,如果不是担心围观的居民,得知真相以后,直接冲过来把他踩死,萧抱石真的想要仰天长啸了。

他把这个无名小镇的所有人,都计算上了。

而且他成功了!

“去找那几位大佬,就说我要你传话给他们。”

“是,大人。请您吩咐!”

“问他们想不想要一艘太空战舰?一艘可以让他们离开这个星球的太空战舰。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如果他们不想要,很可能会杀了你。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就这么死掉的。”萧抱石笑着对千猫这么说道,是的,计算并没有终结,仍是现在进行时。

千猫低头答道“大人说千猫不会死,千猫自然就不会死。”

她当然不会活腻了,她也不知道什么叫太空战舰。

听说过这玩意,但到底长什么样她也不清楚,更不知道诸位大佬会不会想要。

但她相信萧抱石,一个能在地磁城市使用无线耳机来进行通讯的人;一个能在二十多个身手强悍的家伙,严密包围下,运进整整一个排装备的人。她觉得跟着萧抱石,就是她的机会——离开这个见鬼的、从懂事就想离开的星球。

在千猫离开去传话的时候,屠夫肯特象幽灵一样,从人群中挤出来,就距离萧抱石不到五步“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你觉得幸运女神会来得及救下你吗?”

“我怎么知道?她又不是我妈!”萧抱石夸张地摊开手。

“不过我知道的是,至少在这个晚上,在这里,你杀不了我。”

萧抱石没有退缩,迎着屠夫冷冷的眼神。



根据地

屠夫缓缓地松开握紧的拳头,点头道“你不打算离开这个镇?”

“不,我当然会离开。”

“那我们会再见的。”屠夫突然绽开了笑脸,他脱下帽子,向萧抱石略一示意,消失在人群之中。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威胁,比叫嚣“我要杀死你!”之类的威胁,更加可怕。

冰冷入骨的寒意。

这个时候,柳一一已经让第八场挑战结束了。

她看起来颇有些喘息,尽管十几秒她就解决了对手,但毕竟她也不过是萧抱石和屠夫周旋时,休息了那短短的几分钟罢了,可以说,柳一一已经去到了极限。

而最后一位挑战者,正准备上台。

“下去。”萧抱石重新爬上了擂台,对柳一一这么说道。

这一次柳一一没有下台,因为她看见了准备登台的最后一位挑战者“你不是他的对手。他不比屠夫好对付,而你不可能跟上一场那么好运。”

“我不想再重复一次,我也没活腻,学姐,马上下擂台。”

柳一一愣了一次,看着这熟悉的后背,她突然流下了泪水。

“好,我下去。”她这么说着,头也不回地下了擂台。

这已不仅仅是对萧抱石的信任。

她有了决定,也有了决心。

如果他死在这个擂台上,她就随他而去。

有了决定自然就不必纠结,也不必说太多的废话。

但出乎柳一一意料的,是最后一位挑战者,没有走上擂台。

有人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然后这位挑战者看了萧抱石一眼,转身离开。

萧抱石就站在擂台上。

没有第九位挑战者。

真正有资格成为一方势力的,踢馆之中,是不会有第九位挑战者的。

当然,围观的人们也可以上擂台挑战,但绝对不会有人,在第九场时,上擂台挑战。

因为第九场有没有挑战者,是五方大势力的决定。

喧闹声渐渐地低了下去,没有人再去咒骂萧抱石,也没有人再去嘲讽什么塞了钱给屠夫。

刀店,从今晚开始,将也是无名小镇里,有资格分蛋糕的势力了。

丛林法则之中,强者是不受指责的。

他们先前敢嘘屠夫,是寄望于诸位大佬的出手。

而现在大佬们已表明了态度,那么能在无名小镇活到现在的人们,都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喧嚣渐消,人群也开始散去。

擂台很快就被拆去,而刀店迎来了一位客人。

他是由着千猫陪同过来的,没有什么疑问,这就是大佬们的派出的代表了。

“我想知道,你怎么保证你所许诺的东西?”客人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场面话,直截了当地向萧抱石说道,“你应该知道,就算没有第九场挑战,如果有必要,让这家店消失,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萧抱石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笑着向千猫问道“手好了没有?”

“回大人的话,已经好了!”千猫很兴奋,一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越来越让她相信,自己看到了脱离这星球的希望。

客人很不高兴,冷哼了一声“你似乎分不清轻重?”

“你是谁?”萧抱石好奇地向对方问道。

萧抱石慢慢地洗着杯子,烧水,看上去他准备沏一壶茶“我对你再客气,给不出东西,结局会不同吗?或者说,你的脸足够大,大到只要我对你足够客气,就算给不出东西也没事?明显不是这样,那么,我为什么要给你好脸色?”

客人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们有能力,有胆子,敢把这家刀店抹去,那就抹去吧。”

萧抱石洗完了杯子,拿起边上的布抹了手,对这位客人说道“但你要记住一句话。”

“什么话?”客人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很少遇到这样的场面,因为他出来,代表的就是无名小镇的大佬们。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大佬们面子,不是某一个势力的大佬,而是五方势力的大佬。

萧抱石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然后他挥了挥手,示意客人可走了。

“你疯了?”在客人走后,柳一一真的就花容失色了,他这是要挑战整个地磁城市啊!

萧抱石提起水壶,沏好了一壶茶,冲了三杯,抬手道“请茶。”

柳一一打发了千猫出去,直接把手放在他的腰肋间“还装!”

“行、行,不装、不装!”萧抱石立马怂了,那些小黑豆可不好消受,“这不刚才端着,忘记放下吗?”

“你到底要干什么!”柳一一有点失控了,她对着萧抱石压低了声音咆哮道,“我只想好好开一个店!我只想安安稳稳的生活!你发什么疯?还强汉,我们强个鬼啊?就这么小猫两三只,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萧抱石发觉说着说着,她放在腰间的手渐渐加力,连忙开口道“停!”

“你若想好好开一家店,就得这么干。在这个没有法律,没有规则的地方,除非我们甘心去当蝼蚁,要不然的话,安安稳稳的生活,就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不震住他们,别说这家店,咱们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柳一一感觉都是哭起来了“镇你个大头鬼!吹牛谁不会?问题是你后面有兵马吗?你什么也没有,扯什么虽远必诛?牛皮吹破了,怎么收场?”

“谁说我们没有?”萧抱石惊讶地望着柳一一。

“相信我吧,我很爱惜自己的小命。”

“这么说吧学姐,我还想留着命,好好看女生长腿。”

在将信将疑的柳一一离开之后,在阴影里响起了安吉拉的声音“你想干什么?”

“我想让你知道,你那所谓开启了第三重基因锁的实力,办不到的事,我能办得到。”萧抱石没有回头,端起一杯茶,浅啜了一口,“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归队?”

安吉拉沉默了,不论她是否愿意承认,这是一个事实。

不过她过了一阵,仍是追问道“你不可能会想在这里开这么一家店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根据地,不论要寻找回到地球的办法,还要摆脱零,或是应对双头星人,我们得有一块根据地,一处足以让我们喘息、发展的地方;一处足以把敌人拉低,让他们跟我们处于同一高度的所在。”萧抱石放下了茶杯,很认真地对着阴影里的安吉拉这么说道。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无名小镇的大佬很快就派来了第二名使者,这位态度要比先前那个好许多。

萧抱石为对方斟了一杯茶,然后微笑着说道“我需要一个地方,来处理一些东西,一些不太方便透露来源的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是的,这就是无妄星的地磁城市,对我的全部意义。

“我不太可能耗费太多的时间在这里,所以需要一些合作者,如果大家都有彼此需要的东西,那么我想会是愉快的合作。我尊重你们制定的规则,并且愿意遵守它,无秩,对生意是很不利的。”

萧抱石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望着对方。

而这名使者喝尽了那杯茶,方才开口“先生,我们当然需要太空战舰,但不意味着,会为了这个单词,仅仅只是你说出来的这单词,而付出代价。所以,请原谅我的直率,我们需要更多的东西,来做凭据。”

萧抱石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过头去,对阴影角落说了一句“砍他一刀。”

几乎在他话音方落,使者胸腹间便裂开一道创口,鲜血狂喷!

黑色的刀,在开启了第三重基因锁的安吉拉手里,就是如此的惊艳。

使者死命捂着创口,却无法阻止他那绿色的血液,从指缝间淌出“你、你……”

他没有想到,萧抱石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让人对他出手。

“不要试探我的底线,你们,没有你们所以为的那么重要,如果接下来的交易能让我满意,我会考虑弄一艘太空战舰卖给你们,懂吗?如果你们能从别人手里,得到太空战舰,你们早就离开这个星球了吧?”

萧抱石慢悠悠地沏着第二壶茶,对千猫说道“给他治疗一下。”

千猫拿着那瓶氪星喷雾,很是节省地在这使者创口上薄薄喷了一层,一看血止住,马上就揣回兜里了。萧抱石看了为之绝倒,要是胖子在里,恐怕要叫一声“吾道不孤!”这真不是一般的抠门啊。

“你不是要凭据吗?这就是凭据。”萧抱石望着那一脸惊惶的使者。

在那个使者惊魂未定的眼神里,萧抱石重新给他斟了一杯茶“巨蛇星系的亚巴达斯中校,我要知道他的驻地在哪里。你们得多久才能给我消息?”

使者望着已渐渐愈合的创口,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骄傲“这个,我得回去禀报之后,才能给您一个答复。先生,请问这种喷雾,要多少钱才能得到一瓶?”他全然没有被砍伤的愤怒,眼里尽是对氪星医疗喷雾垂涎的光芒。

萧抱石微笑着说道“不贵。你要多少?”

“这个……”使者倒有点犹豫了,萧抱石这么痛快,他却就不敢拿主意,因为想来不便宜啊,他想了半晌,咬牙道,“先来一百瓶样品吧,如果效果好的话,后面再大量下单!”

萧抱石听着便高兴起来“很好,如果这生意能做成的话,那也许你们很快就能得到太空战舰。”

“先生不是开玩笑吧?”

“绝对不是,我是认真的。”萧抱石这么向对方说道。

“那这价格?”

“每瓶喷雾两百二十,你要一百瓶,总得有些优惠才是,二百一十给你好了。”

使者喜出望外,开始摸自己身上的钱袋。

但萧抱石却惊讶地问他“你想做什么?你大约误会了,我说的不是无名小镇的货币,是二百一十克拉的能源燃料棒。”

使者愣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像。

萧抱石耸了耸肩膀,对着身边的阴影说道“看来客人不太相信治疗效果,敲断他的左臂。”

在使者的惨叫声里,氪星喷雾再一次喷到了他的手臂上。

“你看,效果很好的,见效快,无后遗症!二百一十克拉真的不贵,关键时候,这就是一条命啊!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值钱的?”

使者苦笑着道“对不起先生,我想我的命,恐怕还值不了二点一克拉。这个,请容许我回去汇报一下!”他压根就没敢嫌贵,有没有后遗症不知道,萧抱石所提出的见效快,那是一点也不假的,刚被斩出那一道创口已长出新肉,骨折的部位也已在康复之中。

正如刚刚有青霉素的时代一样,谁敢嫌贵?尽管萧抱石提出的价格极为夸张。

而相比于这位使者,无名小镇的五位大佬要清醒得多,从在首位的那迦族大佬,听取了使者的汇报,就笑了起来“他明显不打算开拓这一门生意,这种喷雾应该对他来说,提炼和获取也不容易的,这只是一个展示,证明他的底蕴,也许他不一定有能力,马上搞到太空战舰,但绝对有我们所需要的紧俏货物。你们怎么看?”

“先订一批军火,比如一千把‘搅肉机’突击步枪,二十门轻量化能源动能炮,如果他能弄过来,就算价格高点,那也能证明,这是一个渠道,一个足够我们尊重的渠道。”边上坐着的那位瓦特族的大佬,放下酒杯这么说道。

他的意见,马上被其他两位大佬赞同“我赞成尤里所说的!”、“赞成。”

而其中一位巨蛇星人的大佬,却就开口提出另一个问题“如果他能搞到这批东西,那么这批武器我们怎么分配份额?”

正如无妄星上的任何一个地磁城市,都抗拒制订法律一样,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罪犯的后代。也正因此,看守流放地的军队,不论哪个种族,也对于武器装配,控制得极为严格,以免流入各个地磁城市,同样的原因他们是罪犯的后代。

这是看守流放地的各族军队遵从的共识,以免地磁城市得到足够的武器之后,攻击流放地的军队。所以地磁城市之中,搞到能量武器不是不可能,因为无妄星上的军队里,总会有人为钱动心。但数量极为稀少,而且大多是淘汰的老旧残破装备。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会有众多地磁城市建立起来的根源。

他们没有能量武器,严格的说,连热武器也无法自主生产,所以只有在极限地磁的范围内,建立聚居点,才能保留一丁点自卫的能力。

“老板!”这里有人匆匆进来报信,以他的神情,看起来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刀店的那位萧先生,正在离开无名小镇,他没有带任何一名随从。”

“而屠夫失踪了!听说在失踪之前,屠夫说他被萧先生计算了,他总有一天,会让计算他的人,付出代价!”

那种被名叫尤里的大佬,刚想开口说什么,首位上的那迦族大佬就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不要管这事。”

“为什么?”那位已经一心想着怎么分配武器装备的巨蛇星人大佬,不解地问道。

不过其他三人,却就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们明白那迦族大佬的意思。

如果萧抱石应付不了屠夫肯特,那么,萧抱石就不配成为他们合作的伙伴。

“可是屠夫有心算无心,以暗杀来说,便你我,应付起来只怕也有点麻烦。”尤里想了想,还是开口这么说道,不论如何,他觉得萧抱石是瓦特族人,如果真能建立起这样的渠道,对他来说,应该是有好处的。

“我说,不要管这事。”那迦族的大佬,冷冷地重复了一次。

便没有人再开口了,毕竟萧抱石这渠道商的真伪还没证明,就为他去冲撞这那迦族的大佬,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走出议事的大厅,尤里向那巨蛇星人的大佬略一示意“卡塔,要真不管,那萧先生必定是没了的,咱们只怕……”

“我不想惹那迦人发怒。”卡塔的蜥蜴脑袋缩了缩,他知道尤里的意思,但就算是热衷于是得到武器装备的卡塔,也是分得清轻重的,“如果那迦人没开口,这样的机会,他又展示了自己掌握的高科技,我不介意派一支开启第三重基因锁的小队去保护他。但那迦人开口,犯不着为了这飘渺的东西,去冒开战的风险,你知道,那迦人是疯的。”

尤里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卡塔所说的问题,只不过他以为能鼓动卡塔做点什么罢了。

而事实上,能爬到一方大佬的位置,没有谁是好相与的。

所以尤里吩咐手下“派人看住那间刀店,姓柳的女人,不能让她离开无名小镇。”

至于萧抱石的命运?

没有人再提起,包括之前提出的合作。

也许,当屠夫拎着萧抱石的人头回来的时间,柳一一和那间刀店,也应该被解决了。

独自离开小镇的萧抱石,没有借到亚伦博士的肥球畜力车,所以他只好步行。

“连个自行车都没,真是无限商机啊!”萧抱石一边走出无名小镇,一边低声的自语。

当他走出小镇之后大约一千五百米的距离,有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以为你是以自己为诱饵,没想到,你居然蠢到这程度。”

萧抱石没有转过身去,只是平静地说道“屠夫,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杀意

无妄星在靠近地磁城市附近的绿化,大多很不错。

因为地磁的关系,导致工业生产不太可能在地磁城市周边,所以环境没有怎么被摧残。

安吉拉隐藏在郁郁森森的树林里,丝毫也看不出痕迹。

就算屠夫在萧抱石到达此处之前的一个小时,就把周围搜索了几回,也没有察觉安吉拉的存在。不单因为早就开启了第三重基因锁的安吉拉,要比屠夫速度和反应更快,重要的就是,绿化太好了。

她现在就看着屠夫站在萧抱石的身后,甚至能感觉得到屠夫的杀意,那不是威胁,是真真切切要干掉萧抱石的。安吉拉心里很矛盾,她有点希望屠夫杀了萧抱石,那样的话,她就能完全的自由了;但她又觉得,萧抱石能活下来,似乎会对她自己更有利一些。

因为他有脑子,因为他一个基因锁压根没打开的人,走进这地磁城市,在这丛林法则统治的地方,他一样能弄得风生水起。至少他让柳一一的刀店安定下来,还把千猪这一方小势力收罗入手下,更让无名小镇的几方大佬,对他提出的合作,产生了兴趣。

这些,安吉拉都自问,不是她所能做到的。

她握紧了手里的刀,也许,应该为萧抱石出手一次?但屠夫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家伙,哪怕他只是解开第二重基因锁,出手,就算得手,安吉拉自问,也很难保证自己毫发无伤。值不值得?

她犹豫了,因为这不是过家家,这是生死抉择,谁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萧抱石并没有停下来,他仍然前进“屠夫,我一直在等你,如果你现在没有动手的勇气,那你最好逃离吧,离得远远的。因为除非现在,否则的话,你再也没有机会。你应该也清楚,我为何出镇的。”

的确,屠夫当然知道萧抱石为什么出镇。

流放处那边的驻军,让无名小镇去那做买卖的人,捎话过来,希望萧抱石过去一趟。

所以屠夫才会提前出来这里,等待萧抱石。

因为驻军那边捎的话,是说除非萧抱石亲自过去,否则“恕无法移交部队指挥权!”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萧抱石一旦过去了,就能拿到流放地驻军之中,h291星系陆战营的指挥权!那到时屠夫还报什么仇啊?他真的逃命都来不及吧。

听着萧抱石的话,屠夫没有说什么,因为真心要杀人的,本就不必说什么话。

所以他便出手了,屠夫的拳头将身前的空气都绞出凌利的破空声,“嘶嘶”的劲风破空声,猎猎响起,在他前扑之际,身侧树木,被劲气切割而过,无数的木屑混合着残叶飞溅而出!

萧抱石尽管提前就避开了这一拳,但仍被拳风擦飞,整个人飞了出,撞断了两根儿臂粗的小树,口中鲜血狂喷不止。他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来,惨笑道“还是、还是托大了!”刚一说完,又一口血喷了出来。

隐身在树林中的安吉拉,看得眼睛都圆了,抚在刀柄处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不禁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冒然出手。否则的话,很可能受创的就是自己!因为屠夫的力量和速度,已经不是在踢馆时,所呈现的状态,现在看起来,怎么也是解锁了第三重基因锁的水准!

屠夫狰笑着走向萧抱石“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五年前我就在第二重基因锁的巅峰了,一直接无法解锁第三重。如果不是被你这只小虫子设局算计,让我陷入这边无可抑止愤怒之中,恐怕我还没能这么快,解锁第三重的基因锁。放心,为了报答你,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萧抱石除了苦笑,就只能呕血了,他的确是把屠夫的杀着记录下来,通过精神矩阵的计算,能够提前回避。但这也有个极限的——站在铁轨上,看着绿皮老火车过来,提前跑开,那没啥事;站在铁轨上,看着四百公里时速的高铁过来,那也不用跑开,直接连人都没了!

所以他说托大了,速度和力量解开第三重基因锁的屠夫,他的杀着,就算提前闪避,也无法完全避过。本来这种闪避就是在走钢丝,无法完全避过,就成了萧抱石现在这样了。

安吉拉的食指,慢慢地握实了刀柄,然后是中指……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萧抱石死在面前,她知道出手,自己会受伤,也许面对同样解开第三重基因锁的屠夫,两败俱伤或是身死,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但她就是不想,不想他死在自己面前。

她握实了刀柄。

屠夫走到了萧抱石的面前。

风吹过,一片叶子在大树的顶端悠悠转转坠了下来。

“永别了,萧先生。”屠夫谑笑的说道,提起了拳头。

安吉拉知道,不能再等,也许慢了零点一秒,萧抱石就会死掉!

她从大树的顶端,收拢双翼,如箭飞坠而下。

就在这一刹那,屠夫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他紧皱起眉头,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会突然间头痛欲裂。但久在生死边缘打转的屠夫,用力地咬紧了牙关,他决定无论如何,先理解了萧抱石再说!

那片叶子打着转,仍在下坠;安吉拉在空中急坠。

萧抱石抬起了头,他的整只右臂流淌出黝黑的金属光泽,这是开启了完全状态的氪星臂铠,近二十倍的力量增幅!

但在空中飞坠的安吉拉却恨不得再快一点,二十倍力量增幅,面对开启了第三重基因锁的屠夫来说,是不足以致命的!

屠夫肯特的拳头已落下,拳没到,单是劲风已让萧抱石的左臂呈现出不正常的扭曲。

但在这时候,屠夫肯特就看见,萧抱石用那只如同金属化的手臂,在虚空中拖出一个长长的剑柄。后者当然不可能从虚空中拔出剑,那是用精神力开启了氪星指环,取出来的路西法的长剑。

一把长长的长剑,握在得到二十倍力量增幅的手上。萧抱石一跃而起,他咬紧了牙关,用尽所有精神力,挥出了这一剑!



解锁

在屠夫无法置信的眼神里,萧抱石手上的长剑消失了,把它扔回氪星指环里,是萧抱石最后能够做的动作。然后萧抱石喷出一口鲜血,在半空中摔落,撞在树干上,失去精神力维持的氪星臂铠开始消失铠甲化,回复原状。

“这,怎么……可能……”屠夫肯特说出这么一句话,然后他整个人从眉心到胸腹,一条血线迸现,鲜血如泉喷溅,整个人慢慢地从中间开裂。

萧抱石之所以没有在擂台上杀他,是因为他不敢暴露出氪星指环和双头星长剑。

安吉拉落地之际,看着已裂成两半的屠夫尸体,犹在地上抽搐,她无法抑制心中的惊讶。

“他怎么可能在无妄星上,打开这个指环?”事实上,她和柳一一,试了无数次,都毫无反应的。如果可以打开指环,她就不用用手上这把刀了。正是因为无法取出长剑,她才不得不为自己打造了这么一把长刀,随便把冶炼的工艺告诉了柳一一。

她无法想像萧抱石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而更加无法理解,一个连第一重基因锁都没打开的人,怎么可能掌控路西法的长剑!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萧抱石并不如自己想像一样,可以随时揉捏的角色。

安吉拉是心中不住后怕,因为萧抱石可以这么杀了屠夫,同样也可以干掉她!把萧抱石视为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的她,绝对不可能挡下刚才的这一剑。

她走到萧抱石的身边,看着全无声息的他,伸出脚尖把他挑翻过身。

萧抱石不但昏厥过去,而且他的气息很虚弱。

安吉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刀柄,但马上又松开。

不但是她很难自己向萧抱石出手,更重要的是,她真的看不透这个少年,是否会在她拔刀之时,他又挥出那一剑呢?她不清楚,刚才在他拔出那把剑之前,也是一样的虚弱,也是一样的下一刻就会死掉。

所以她把萧抱石背了起来,走进了树林深处。

杀手,总有自己的藏身之所。

安吉拉也不例外。

在密林之中,几人合围粗的大树顶上,便搭着一个树屋,除非同样是双头星人,可以振翅高飞,其他种族的人,很难无声无息地,给予这个树屋突袭。攀爬这么高的大树,不可能一点声息也没有。

萧抱石就躺在树屋里,安吉拉盘膝坐在旁边

她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

他受伤了,左臂被屠夫的拳风压折了几处,她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帮他接好骨头,并且从他身上找到一瓶氪星喷雾,喷洒在伤创的地方;甚至她切开他的皮肉,把医疗喷雾直接喷到内脏上。

可以说萧抱石的身体已经没有外伤了,他的气息已比先前好了许多,尽管仍虚弱,但明显已经在好转。可是他没有醒,就算安吉拉持刀切开他的皮肉,往内脏喷洒医疗喷雾时,没有用任何麻药,疼痛也没有让他醒来。

他看上去,就象一个植物人。

安吉拉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所以在这么过了两天,仍没有动静以后,她只好去刀店,把柳一一和千猫都找过来。

她们试过几乎所有能试的办法,包括在萧抱石腰上掐了几个小黑豆,也仍然没有让他醒过来。

“看来只有最后的法子了!”柳一一这么向安吉拉说道。

“还有什么办法?”

柳一一低声说道“人工呼吸!”

“可是他没有呼吸上的问题啊,没有必要啊。”安吉拉就不太明白了。

柳一一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萧抱石看女生打排球,流鼻血的往事。

“你不是声称效忠他吗?给他做人工呼吸!”柳一一对着千猫这么说道。

尽管地磁城市或是这颗星球上,对于男女关系关不看得很重,但千猫在这边方面,倒是被她哥哥保护得很好。所以她一下子就脸红起来了“可是,这要让我哥哥知道了,他会……”

没等她说完,安吉拉的长刀已架在千猫的脖子上“你哥哥会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我会做什么,你应该知道。”

刀锋的强权总是很有说服力的,千猫只好凑了过去,但她垂落的发丝撩拔到了萧抱石的鼻翼,还没等她挨上去,“哈去!”萧抱石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涕。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脸惊骇的千猫,脸上还挂着鼻涕。

“啊啊啊啊!”千猫反应过来,“哇哇”大哭跑出了树屋。

萧抱石惊讶地望着柳一一和安吉拉“发生了什么事?啊!不要掐啊!救命啊!”

“没人掐你!”柳一一把手放在萧抱石的额头,感觉了一下体温。

安吉拉抱着双手,她似乎习惯于处在阴影之中“你已经变成植物人足足两天了,无妄星的两天,也就是九十六个小时。在这期间,我剖给你的皮肉,把医疗喷雾洒在你的内脏上;

帮你接好骨头等等,没有用任何麻醉剂,而你一点反应也没有。看起来你就象被屠夫打成了白痴。”

柳一一撇了撇嘴“太弱了,好不容易振作一次,就几天跟死了一样。”

“不,我在思考人生。”萧抱石红着脸分辨,被女生说太弱了,总归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特别是漂亮的学姐。

“你是怎么取出那把剑的?怎么启动氪星臂铠的?”安吉拉明显更关心这个问题。

萧抱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当时就那么干了。”

他可不打算把自己所有的底牌都抖擞出来,对于萧抱石来说,胖子和柳一一,他可以毫无保留,而其他人,他就不见得会全盘托出了。不是他突然变得成熟,而是经历逼使他快速的成熟起来。

“我有点内急……”萧抱石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柳一一没好气地说道“那你还躺着干什么?现在是半身不遂么?还是等人待候你去洗手间?”

“噢噢!”萧抱石尴尬地爬起来走出树屋。

紧接着就传来了他的惨叫“啊!”

安吉拉一跃而出,飞快地冲下去,扯住正往下掉的萧抱石,展翅飞回树屋。

这下连千猫都禁不住破涕为笑了,她看着萧抱石他们,心里极为羡慕。

无论是在无名小镇被唤作柳一姐的柳一一,还是这位神秘而强大的萧先生,或是阴影里那位双头星人,他们玩闹着,压根就没有人担心,会让自己失去上位者的尊严。她是看着千猪,平日在手下面前如何端着架子,而且她的哥哥,也是这么教导她,要保持自己跟手下的距离,这样才有威严。

但在萧抱石这里,似乎有一种放下所有负累的轻快,脱下所有面具的洒脱。

她向往加入这支队伍,尽管她不敢说出口,但她觉得和这些人在一起,能让她感觉到,最本源的愉快。

“吓死我了!你们就不能跟我说一声,现是在树顶上吗?”萧抱石埋怨着柳一一和安吉拉。

“你说很急。”

萧抱石翻了翻白眼,这也能行?

“你似乎突破了。”安吉拉看着萧抱石这么说道。

因为从树顶失足摔下去,又被安吉拉扯起,萧抱石没有受伤,也没有肌肉拉伤。

“似乎是噢!”萧抱石活动了一下手脚。

不单是体质有了突破,而且在力量和速度上,感觉也跟往日大有不同。

“你做好准备了没有?”柳一一向安吉拉问道,后者点了点头,于是柳一一抬腿一踹!

“啊!救命啊!”萧抱石再一次惨叫,不过这一次不是失足掉下,而是被踹下去的。

当安吉拉再次把他扯上来,萧抱石吓得脸色惨白“学姐!不带这么玩的!能吓出心脏病好不好!”

“解锁了第一重体质基因锁的人,还没听说过心脏病死的。”柳一一满不在乎的回答。

“那也不带这么玩!”萧抱石有点急了,他本就有点轻微的恐高,这几十米高的树顶,他都不太敢往下望。

柳一一摊开手道“刚才第一次,你不是无意间,解开基因锁了吗?你知道要解开基因锁有多难吗?得付出多大代价吗?要这么吓一吓,就能让你解锁,何不多吓几次?”她说着望向安吉拉,后者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可是……啊!”萧抱石还没说完一句话,又被踹下去了。



第一笔收益

这种折磨持续了足足十几分钟才消停,萧抱石在中间有几次都吐酸水了。

柳一一摇了摇头“看来没效果。”

“要是这样就有效果,玩蹦极的那些人,不早就飞出太空了!”萧抱石是真的有点不高兴了,谁被这么折腾十几分钟,相当于玩上几百次笨猪跳,大约都不会太高兴。

“你刚才不是很急么?”柳一一突然这么问道。

“是噢,不说还不急,一说真的很急。”

而当萧抱石解决了个人问题,重新回到树屋的时候,安吉拉和柳一一就提到了新的问题“屠夫的脑袋,我们已扔进无名小镇里了。那几个大佬派了使者过来,说是要见你。在无法达成目的之后,他留下了一份订单。”

说着柳一一把一份清单交给了萧抱石。

“回绝他们。”萧抱石只看了一眼,很快就下了结论。

对于这种正经事,拥有精神矩阵的他,很快就能推断出结论。

“告诉他们,如果想要进行交易,那么他们需要提供人员,为我们建立一个碉堡!学姐你知道我说什么吧?就是工事,打仗的时候……”萧抱石现在基本没有想不起的东西,但军事方面,他向来是弱项,真的是说不上。

柳一一无奈地接上话“棱堡吧?你说是的是棱堡对吧?”

但萧抱石仍是茫然的感觉,直到柳一一找了纸笔,给他画出示意图,并向他述说棱堡的火力结构优势,萧抱石才一拍大腿“对,就是这种棱堡!学姐,你找个有水源的地方,让他们给修个这玩意……”

“没用。”柳一一直接就否定了萧抱石的说法。

无他,因为开启了基因锁的智慧生命,普通的砖石已很难给他们造成什么阻碍。而对于能量武器来讲,砖石也好,钢筋水泥结构也好,都很难起到防护作用。除非是如萧抱石带着数据部那些士兵,从战舰上搬出来的复合装甲,才有意义。

而连热武器都无法自主生产的地磁城市,能弄出复合装甲才见鬼呢!

“数量减掉三分之二,让他们先给钱。”萧抱石想了想,看着清单对柳一一说道。

不过很快他又有了新的主意“不要说死,反正我不回无名小镇,你就说要等我回来再决定,透露一下,三分之一数量,大约可以满足这样。总之,这种事,最好拖到胖子回来,让他去谈。死胖子干这种事还是很拿手的。”

事有轻重急缓,这点萧抱石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他之所以敢下三分之一的决定,是因为他知道,只要联系上女中校,战争之中,几百把步枪,压根就不是个事,再说了,如果那飞船的残骸没有烧光,或是当时他带着数据部修的工事,没有被夷为平地,这两处,任何一个地方,起出几百把步枪都不是问题——巨蛇星的特种部队,又不是野战部队,萧抱石觉得对方应该没那闲功夫。

“天亮我就去流放处,当务之急,联系上女中校那边才最重要。”萧抱石对她们这么说道。

而柳一一则提出,让安吉拉跟他一起出发“就凭你解开第一重基因锁的水平,真的再来个屠夫,或是你没见过他出手的高手,你能应付得来?”

但第二天萧抱石终于还是没能出发。

因为千猪回来了。

在千猫的述说之中,得知了萧抱石这期间的事迹,千猪打消了自己原先的念头。

这一次行动的所有能量矿石,都运到了萧抱石在丛林中指定的地点。

千猪派出潜伏在森林中的手下,在半夜的时候,因为长久没有动静而去查看那得有几吨的能量矿石时,却目瞪口呆地发现,它们已经不翼而飞了!

而当萧抱石把那些能量矿石,装进氪星指环里,再搬运到柳一一和安吉拉,布置在丛林中的秘密仓库,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能源原矿,一时几乎合不上嘴巴。这可不止几吨能量矿石啊!这得几百吨啊!

他跟胖子驾驶过“自由号”太空驱逐舰的,很清楚能源矿对于走进星际的智慧生命,意味着什么。当然,原矿是需要加工、提炼等等,但对于构建了精神矩阵的萧抱石来说,按比例做一个换算,只不过花费几秒钟的时间——就算是财大气粗的零,当时给自由号所调拔的能源,萧抱石估计也不过是眼前这些原矿,提炼加工之后的一半!

“加工完以后,这些矿石,足够为两艘太空驱逐舰提供十年的能源支持!利润有这么大?”萧抱石不敢置信地望着柳一一。

后者点了点头,对他说道“你以为这里的人是疯了?没有足够的利润,谁会这么拼死厮杀?为什么会来踢馆?难道是我疯了,想在这小镇称王称霸?不,我很愿意交点保护费!可是无名小镇的大佬们,更愿意把刀店纳入他们麾下!你要知道,人命,也许很贱,但也不会有人这么无故挥霍。

“就是因为利润,军工行当可怕的利润!没错,这些就是分给你和死胖子的利润!”

“什么!”萧抱石跳了起来,指着柳一一半天才开口道,“这是分红?”

“是啊。”

萧抱石搔了搔头发,他原本以为,这是全部的利润“这个,我是说,利润才这么大?不止吧?咱们能不能查查帐什么?”

“我们说说某人看女生大腿就流鼻血的事吧,不如发到bbs上面好了。”柳一一杏眼瞪得通圆。他们当然不可能把消息发到地球上滨海市的大学bbs上,只不过这一招对于萧抱石依然有用。

因为无论是萧抱石和柳一一,都在下意识地回避,他们再也回不去地球的事实。

所以他们认同这样的威胁,因为这让他们觉得,也许有一天,会重归故里。

萧抱石当场就怂了“学姐,这梗太老了吧?”

“管用就好!”柳一一没好气地说道。

萧抱石转了转眼珠子“学姐咱们商量个事成么?”

“不成!”

“喂,这太分了吧?我都还没说呢!你不能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为所欲为!”萧抱石愤怒地咆哮起来。

大约后面那句话让柳一一心情好些“说。”

“学姐,富婆,你能考虑包养我吗?”

“别掐、别掐!紫了!救命啊!”萧抱石凄惨地号叫起来。



查证件还是买古董

有了那么多能量原矿,萧抱石也就多了些底气,直接在镇外截住了亚伦博士“八百克拉的能量燃料棒是吧?博士,我就是有座金山,你也得让我去刮才行啊!你不要黄金?我是打个比方!”

“可是我们进行研究,需要畜力车搬运仪器啊!”博士的学生在边上述说着。

萧抱石挡在前面可是一点也不打算让步“那你们可以再改造一只肥球,再说你们有三辆车,给我一辆也没差到哪去!总之,咱们这话是说明白了,八百克拉?可以,我会努力,但你总得给我东西去装对吧?八百克拉得多少原矿,你们玩地质学的,应该比我还清楚,我一个人扛回来么?”

亚伦博士被震住,于是被萧抱石强行借走了一辆肥球畜力车。

不得不说,这种原始的畜力车,速度几乎一点也不比地球上的汽车差,就是颠得萧抱石有点难受,特别是安吉拉驾车的情况下,好几回萧抱石都被颠到吐了,所幸的是流放地离地磁城市并不太远,大约两个多小时,就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流放地?”远远看见那一片建筑物,萧抱石被震撼了一下。

因为看上去,就是一座远远比地磁城市大许多的都市,而且在还离城市有一两公里的位置,就能看到,超过百米的高楼四处林立。

“不然你以为这是哪里?”安吉拉白了萧抱石一眼,她可对流放地一点也不陌生,在无名小镇的期间,甚至还接过几单杀人的生意,目标就在流放地。

萧抱石愣了半晌回过神来“不是说流放地是流放罪犯的吗?我以为是一所大监狱啊!”

“这就是所大监狱。你觉得流放地有多少罪犯?无妄星上的流放地,每处的罪犯,都是数以百万计!这颗星球,就是各大星系的污水池,能走出太空的星系,可不比你们地球上的原始人,只有十年的寿命。不论哪个种族,至少都有五百年的平均寿命。注意,星际通用的计时单位,是地球的两倍,所以几百年下来,你说有多少罪犯吧?”

萧抱石听着就不乐意了“啥叫原始人?你有点礼貌行不行?再说为什么走出太空的种族,就比我们人类寿命长了?这不科学好吗?科技程度跟寿命有什么关系?”

不过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渐渐就小了。

因为构建了精神矩阵的萧抱石,很快就想通了这个问题地球古代的平均寿命,不也就三四十岁么?到了现代,可不就翻了一倍!科技的发达,对于疾病的预防,生活条件的优越,自然而然的,寿命就延长了。

别说这些走出太空的种族,还能开启基因锁,那么他们的身体素质,也就进一步的增强。

要是科技文明到了氪星人那程度,真的很难想像他们怎么死亡的,那里病变或坏了,直接切掉之后,药物一用上去,快速重生,也没有医疗事故……

安吉拉看着萧抱石的样子,知道他自己想明白了,冷哼了一声,嘲讽道“原始人就是原始人!”

“双头星人奸,你真的要撕?”萧抱石也火了。

安吉拉听着整个脸都冷了下来,手都握到刀柄上了,眼看一场内哄就要发生。

“干什么的!停下来!”这时畜力车已经到达哨卡,当值的士兵端起了手里的突击步枪喝问。

萧抱石看着要在这里开撕的话,必定没有什么好下场,而且安吉拉一会要发疯亮出双翅,那更是大麻烦。所以他翻身下了车对那哨兵说道“我不过是搭她的车过来。”又对安吉拉挥了挥手,“你可以走了!”

安吉拉看见哨兵,倒也清醒过来,冲着萧抱石伸出中指,驱赶着畜力车打了个转,头也不回地走了。

“上士,你接受过操典训练吗?”萧抱石向那哨兵问道,因为对方并没有按照军衔高低,主动向他敬礼。

过来流放地,他可是穿上全套h291星系远征军的军服,军衔和各种识别标号,一样没拉下。哨兵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敬礼,但在萧抱石还礼之后,哨兵就冷着脸说道“我要求检视你的证件!”

因为在这个流放地的陆战营,最高军衔也就是中校,有中尉军衔的几个连长或营部军官,哨兵都是认得的,如果是其他流放地过来的军官,也不会这么搭一辆畜力车过来,所以他对萧抱石的身份是极度怀疑的“快点!来这里冒充军官?这里哪个中尉我不认识?你以为我真向你敬礼?呸,老子是冲这身军装敬礼!”

说话之间,哨兵的枪口,几乎就要捅到萧抱石的脸上了。

在无妄星上的参战人员也好,流放地的驻守部队也好,当然不可能指望个人终端了。

所以萧抱石倒是一点不慌,因为各式证件他是齐全的。

至于士兵的态度,萧抱石压根没放在心上,不论如何,“列宁的哨兵”还是学过的。并且没看过证件,人家能冲着军衔敬礼不错了,总不能是个人穿个军装,就畅行无阻吧?所以他也没多废话,直接就掏出自己的军官证件和身份卡片递给士兵检视。

在再三检视勘查无误之后,哨兵把证件递还给萧抱石,并且重新敬礼“对不起,长官!”

萧抱石微笑着对那哨兵说道“不,你做得很好,通知一下你的上级吧。我是远征军火控中心数据部的代理部长兼参谋长官萧抱石,之前已派遣了副参谋长官和一名中尉参谋前来接洽的。”

当哨兵通报上去之后,来迎接萧抱石的规格倒是很高的。

因陆战营的少校副营长带队,两位中尉连长、一位上尉联络官作陪,带着一个班的士兵,开着两辆全地形越野车,赶到哨位来接萧抱石。不过萧抱石注意到,副营长检视证件时,有些过份的认真了。不单抠着各个防伪细节查看,而且在看完之后,还把证件和身份卡交给那几个军官查看。

萧抱石感觉人这不是查证件,这是在看古董。

查证件不是这样,查验对各项信息,跟存档资料勘对无误就完事了,然后接下来应该是人员的沟通吧。毕竟证件就算真的,也可以冒领,比如说有个长得像萧抱石的人,拿着他的证件来。但军中有很多细节,是冒充不了的。

但这位副营长不是这样的,他就在那里抠细节,似乎他手上的证件和卡片,就是一件古董,他拿不准主意,还找其他几个军官来掌眼,一副生怕买到假古董的架势。



自证清白

不过想想人在这无妄星驻守,也是够无奈的,不是说山长水远,也不是没有电气化、能源化设置,而是无妄星上,h291星系和巨蛇星系在开战,这边他们还得按照协定,跟巨蛇星的驻守部队一起协防这流放地啊!

所以萧抱石也没开口,就让他们看吧,反正这证件是比真金还真的,也不怕他们抠出什么问题。就这么足足查验了十来分钟,看样子着实找不出问题了,那位副营长才把证件和身份卡交给萧抱石“参谋长官,我是麦克,不好意思,边远驻守的地方,出了问题真的担不起责任!”

不得不说,这位名叫麦克的少校副营长是很会做人。

他明明军阶比萧抱石高,但他不称军阶,称职务,听上去就让人感觉比较舒服。

就算是对他刚才看古董一样的行为,有什么不爽,听着他这话,笑一笑真也就过去。

“来,萧长官,请上车!”那另外几个军官也很客气,士兵更是礼数周全。

但萧抱石隐隐觉得不太劲,车开了之后,他便向麦克少校问道“之前派了我的副手过来,他没有把事情说清楚吗?他现在什么地方?”

“不好意思,之前不是我接待的,所以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少校赔着笑这么应答。

这就让萧抱石更感觉不对劲了!

一个陆战营有多大?撑死五百人吧?营部就那几个军官了,就算不是这位接待的,也不至于这么就全不知情啊!不对啊,按无名小镇做买卖的人,捎回去消息,是说让萧抱石过来,接手指挥权的啊!怎么会副营长完全不知情?

而这时少校副营长却向萧抱石问道“萧长官怎么有空过来我们这里,指导防务的?”

越听越不对,这要换个一般人,许是就愣住了。

但萧抱石把各种可能性在精神矩阵里一推演,倒就存了个心眼“舰队受到巨蛇星特种部队的攻击……”他把当时情况简略说了,然后就接着说道,“丽丝特中校在通讯被巨蛇星人切断之前,命令我部如果失联,应到这个流放地,向我方驻军求援。”

“丽丝特中校?大笑的丽丝特?”麦克少校愣了一下,向萧抱石这么求证。

萧抱石点了点头“不就是这位吗?长官您也知道这位的脾性,不按她的命令,那是真能拔枪射击的啊!”

“那是、那是!丽丝特长官向来很刚烈,真正的铁血军人,我等的榜样啊!”

除了麦克少校不提起胖子和路易丝的诡异之外,一切都很和谐。

萧抱石经历了这么多以后,这点耐性还是有的。因为不论如何,这事总是避不过,现在不谈,等一下见到这个陆战营的营长,也总得要提起,何必故意去撩拔得对方不开心?

中校营长凯特有一张阴冷的脸,h291星系那酷似精灵的长相,老实说在地球人的审美观里,很难有长得很难看的,毕竟绝大多数的人五官都比较精致,最多就是某些h291星系的人,男性气息不太足,往糙里说,就是有点娘化。

但看这凯特中校,萧抱石在心里却不禁想起一个成语相由心生。

这位营长的五官也很精致,但看上去,却就让人格外不舒服,哪怕他露出笑脸,也教人有某种阴冷的感觉。在萧抱石主动敬礼之后,凯特中校开口道“中尉,稍息。”

稍息,也就是根本不招呼萧抱石坐下,直接就叫站着。

而且拿足了官腔的,这又不是正式操课,就是下级晋见上级,也不至于如此。

“你说一下,是怎么逃出来的。”中校坐下,冷冷地对着萧抱石问道。

萧抱石再好脾性,也不禁心里面不太舒坦了,微笑问道“长官,现在是审讯?”

“你可以这么认为。”凯特中校地回了这么一句,冷笑道,“无妄星上,战事一触即发,如果数据部的代理长官,跟巨蛇星人,私底下达成什么协议,那对于远征军来讲,就是灭顶之灾!”

这逻辑上倒是说得通,比如萧抱石突然把坐标改成远征军,于是本来要打巨蛇星系的炮火,就招呼到自己人的头上了。不过萧抱石很明白,对方是要找籍口搞自己了,所以他不软不硬回了一句“如果我跟巨蛇星人达成什么协议,他们直接放了数据部的袍泽,等丽丝特中校去接我们不就得了?”

“谁知道你们这些出卖战友的人,会干出什么鬼祟的事!”边上一位中尉军官,看起来是中校的亲信,大声地训斥萧抱石。

中校似乎没想到萧抱石会这么呛回来,所以愣了一下才开口“也许你们就是想把我这支陆战营,带进巨蛇星人的埋伏圈。所以,你有必要,交代清楚,是怎么突围出来的。”

萧抱石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中校,我之前派了副手和另一位中尉参谋过来接洽,请问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哼!都在禁闭室呆着!不交代清楚,你们谁也别想脱身!”那个中尉又一次跳出来。

萧抱石听着也笑了起来“对不起中校,我想就算要报告,我也应该向我的直属上级报告。实际上,除非得到授权,否则的话,我也不应该向你报告,因为涉及军事机密,我想你能明白这一点。”

“授权?”凯特中校再一次冷笑了起来,然后他对那个看起来是他亲信的中尉下令,“接通丽丝特中校的电话。”尽管是在无妄星,但有线电话还是可以使用,当然如果指望用地球的双绞电话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都是专用的绝缘线缆,包括电话机也是同样的处理。

电话很快就接通,而萧抱石向女中校的汇报也很简洁“我和副参谋长官、路易丝中尉突围而出,按你的命令,联系上无妄星第七流放地陆战营。数据部其他人员失去联络;第七流放地附近的地磁城市里,有一位亚伦博士,声称可以修正被地磁扭曲的卫星视频;陆战营中校营长要求我向他报告突围经过,并以此扣押了跟我突围而出的其他两名军官。请指示下一步行动。”

女中校在那边听着,就知道萧抱石在扯起虎皮做大旗了,因为她压根就没有让他来联络这个陆战营。但这不重要,在军队中来说,无论哪个星球的军队上司,只要略有点出息的,这种情况下,都不可能去纠正这个问题。

更何况远征军现在也正在着手解决数据部失联的问题,解决不了怎么办?那些火炮之类的重型武器,就成摆设啊!在没法用计算机的无妄星,数据部就是相当于火控计算机的芯片,而且还没得替换的。

“开启扬声。”女中校这么对萧抱石下令。

然后她在电话那头说道“数据部代理长官是奉我命令突围的,因为所涉情况,关系到远征军火控中心的数据,所以突围的报告,在我到达或战略指挥中心相关人员到达之前,不得向其他无关人等透露,这是命令,萧中尉。”

“是,长官。”

“还有什么事吗?”女中校在电话那头问道。

中校营长在边上开口道“你好,丽丝特中校,我是凯特。”

“萧中尉,还有什么事务需要汇报吗?”女中校如同听不到中校营长的招呼。

萧抱石马上回答道“没有,完毕。”

“结束通话,完毕。”

“是,长官。”萧抱石有点头痛了。

女中校耍酷是不出意料的,当时在太空港,她都敢拔枪射人的。

但现在萧抱石在陆战营啊,人家营长要跟她说话,她当人是空气,这样萧抱石能好得了?

果然凯特中校的脸阴得能挤出水来,一拍桌子指着萧抱石“你必须交代清楚!否则的话,我会向远征军总参谋部检举你!丽丝特也保不住你!”

少校副营长麦克忍不住站了起来,向营长说道“这样是不对的,萧长官奉丽丝特中校命撤退,并向我部建制。这是刚刚有线电话确认过的,怎么可能现在要萧长官自证清白呢?数据部谁都知道,不是野战部队,遇上巨蛇星的特种部队,他们又能怎么样?”

但很显这位凯特中校是不打算就此罢休的“在数据部长殉职之后,他被指定为部队长,为什么只有他们三人逃出来?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这个问题,他们三个人,始终没有交代清楚!”

别说萧抱石和胖子,就是路易丝中尉都知道,绝对不能提到传送的问题。

要不然的话,这事只会更加麻烦。

一个是没人信;一个就算有人信了,路易丝中尉也没想到是指环的功效,他们三个打算被弄去切片么?所以只能说是从巨蛇星人的包围之中逃脱出来,尽管他们对过口径,但这终归是假的,往细节一推敲,自然就有问题了。

萧抱石刚想开口,马上被凯特中校大吼道“闭嘴!这是校官之间的讨论,你有资格开口吗?”

麦克少校摇头道“我不同意这处置方案,还是以丽丝特中校刚才在电话里下达的命令为准吧。”

“丽丝特中校的命令又怎么样?我的军阶跟她一样,我的职务跟她不相隶属!”中校营长冷笑着这么说道,挥手让手下的士兵过来,指着萧抱石说道,“关进禁闭室,给他笔和纸,什么时候中尉能把问题交代清楚了,再谈其他不迟!”

枪口已顶在萧抱石的头,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根本不可能把问题交代清楚。

这是一个死结,是萧抱石来流放地之前,没考虑过的问题。



我的自白书

禁闭室就在驻地的边上,萧抱石被押送到这里时,发现热闹得要紧,压根就没有印象中,禁闭室应有的肃穆和沉默。禁闭室里大约有三十个房间,似乎全都客满了。在听到有新人加入,那种被关禁闭的军人,擂打着铁门大叫“操,告诉我,你把凯特那杂种打了一顿!”、“犯了什么?”、“你得罪了凯特的那两条狗么?”

押送萧抱石过来的两个军官,黑着脸让随行的士兵打开其中一间禁闭室的门“不,边上那间,他是军官。”

当厚重的铁门被关上,萧抱石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看起来h291星系的部队里,等级观念还是很严重的。至少这个禁闭室得有十五平方左右,除了行军床之外,还摆了一套小沙发,甚至还有茶具和书架。而且还有独立的卫生间。

“胖子!”萧抱石用华夏语大声地呼叫着,他想看看胖子是不是也被关在这里。

大约这算是坏消息里的唯一一个好消息,几乎马上就传来回应“队长?队长是你吗?快、快!快把胖爷弄出去!”然后胖子似乎清醒过来,听上去垂头丧气,“完蛋了,你也被关进来,咱哥俩全栽在这里!”

“这里怎么这么热闹?”萧抱石并没有接胖子的话茬,而是把话题带开。

因为胖子是话唠,一接话茬那是没完没了,再就萧抱石也的确真的对禁闭室的情况很好奇。

“那边吵得最凶的几个上士,是中校营长,侵占了他们的军功,老是上诉,结果上诉一被驳回,就被他们营长关进来了。”胖子一说起这事就乐了,笑了起来,“他妈的,想不到还有人比胖爷没品的!这鸟营长,还倒卖油料,让营里的军需官发现,于是那上尉也就进来了!还有你右手边那个,不知道怎么弄的,这老兄探亲时从h291那些贩了些火药子弹来卖……”

萧抱石听着也笑了起来“那这个总算不冤,卖弹药,关他禁闭还算轻了。”

“队长你错了!关他禁闭,是因为他卖的火药子弹,质量比营长的好,价钱又低,量又足,他们营长被他搞得黑市都没法做,于是直接就把这哥们关进来了!”

萧抱石愣住了,这还真是胖子说的,也太没品了吧?这种事都能干得出来?

这个时候外面通道有军靴声响起,胖子在隔壁笑着说道“队长,照这么下去,我看突破第三重的体质基因锁,希望很大啊!嗯,我现在已解开第二重的体质基因锁了。所以说嘛,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军靴声在胖子的禁闭室门口停下了来,然后胖子的门被打开,萧抱石凑到铁门上的透气口上,却看到了让他气得目眶欲崩的一幕胖子被架了出来,他已经无法走路了!而胖子身上的衣服,明显是被刑求过的,都成一缕一缕的破布,上面布满着黑色的凝固的血迹!

“住手!你们放开他!”萧抱石禁不住吼了起来,但那四名士兵轻蔑地冲着萧抱石的禁闭室望了一眼,他们放下了胖子的双手,但接着拉起了胖子的脚踝,象拖着麻袋

一样把他拖着向前!而伤口摩擦到地面,让胖子禁不住惨叫起来。

这是赤果果的示威了,为了不让对方感觉到被挑衅,而导致让胖子受更大的罪

,萧抱石死死地咬住了牙,他第一次,第一次这么恨对方,第一次发自内心深处,想要把对方干掉!

“放开他。”有人拦在这四名士兵的前面,从透气孔的角度,看不清对方的脸孔,但萧抱石听得出来,应该就是那位少校副营长麦克。

麦克拦下那四个士兵,但那些士兵敬礼之后,却冷漠地说道“长官,我们奉命行事。”

“甄随少尉已证明他的军官身份,这是在跟战略指挥中心确认过的,由他的直属上级萧抱石中尉担保的。你们所谓的假冒军官罪行,完全就不攻自破!”少校厉声地训斥着那四名士兵。

很明显,这四个士兵不会因为军阶或职务,而服从少校的命令,所以少校也是带了人过来的,在双方对峙了七八秒之后,那四个士兵终于低下了头“长官,我们无权放人出去,除非你能拿到营长的命令。”

“给甄随少尉换一个军官的禁闭室。”麦克少校也很无奈,毕竟凯特中校是这个陆战营的部队长,他所能做的,也只是让胖子不那么受罪。那四名士兵对望了一下,却理也不理少校说的,直接打开了胖子原来那一间禁闭室的门,然后把胖子扔了进。没错,直接就扔了进去,甚至萧抱石隔着铁门,都能听到胖子砸在地面上的声响。

“没有空的军官禁闭室,不好意思啊长官!好了,现在执行完您的命令,我们告辞了,长官。”他们谑笑着向麦克少校敬了礼,趾高气扬地离去。

麦克少校低叹了一声,走到萧抱石的禁闭室门口“萧长官,不好意思,我实在无法做更多的什么。”他说得又快又急,声音也是刻意地压低,“你要小心,凯特中校刚才接通了无妄星警备司令部,声称你有投敌的嫌疑,希望司令部能给他权利对你进行审问;并且他提出,你有攻击他的倾向!”

“荒谬!”萧抱石不禁低声咒骂,要是想用武力的话,他就不会进禁闭室了。

麦克少校摇了摇头“不,萧长官,恐怕你没有看出来,凯特中校是一位开启了第三重基因锁的高手,他用这个籍口,就是别人企图攻击他,已经杀死了五名士兵和两名军官了!更糟糕的是,他的勤务兵去了巨蛇星人的驻地!”

萧抱石听着,眼睛不禁就瞇了起来。

“如果他到时上报,说是你攻击他,被击毙;或是故意放跑你,然后让巨蛇星人捉获你……总之,你一定要小心。”

“谢谢。”萧抱石由衷地感谢对方。

“除了机械兵连之外,其他三个连,都是他的亲信掌控的,所以,我也是爱莫难助。”麦克少校说起来,不住地低叹,“保重!”

而在麦克少校高开没有多久,萧抱石的禁闭室铁门就被打开。

走进来的是两名中尉军官和若干士兵。

其中一个中尉,就是刚才在营部,一再训斥萧抱石的家伙。

“怎么样,想清楚了没有?”他们向着萧抱石,这么问道。

他们甚至故意打开禁闭室的门,以让声音传出去,折磨被关禁闭的军人的身躯,凌辱他们的意志,他们一直都在这么干。

“如果你不交代的话,你也看过那个胖子的下场了吧?”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吧,给你自由!

我渴望自由,但我深深地知道——人的身躯怎能从狗洞子里爬出!”

我希望有一天,

地下的烈火,

将我连这活棺材一起烧掉

我希望在烈火与热血中得到永生!”

萧抱石铿锵有力地说出了这么一段话,一下子就把门外的军官和士兵镇住了。

他们没有想到,被关在禁闭室里,没有让萧抱石颓废,没有让他恐惧,没有让他求饶,而且这一开口,竟是如此的深刻!

”你们不是要我的交代吗?这就是我的自白!”

“不识抬举!你会后悔的!”那两名军官,气冲冲搁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就离开了。

当那两个军官和营部的士兵离开之后,禁闭室沉默了半晌,然后爆出热烈的欢呼“中尉!好样的!”、“中尉,如果能从这里出去,我要求调到你的部队!”、“你是我的偶像!“、“如果势必要死,我愿跟着中尉赴死!”

关在这禁闭室里的二十多名官兵,无一不是看不惯中校营长所作作为的人,但在军中,服从命令就是天职,所以他们有些茫然,但现在,他们找到了主心骨,他们找到了可以跟随的旗帜!

只是入夜的时分,隔壁的胖子低声说道“你这样剽窃将军的诗,真的好吗?连题目都一样抄了!”

“这个,我又没说是我作的,不算剽窃吧?”

“队长,你找找良心,要还存着那么一丁半点,你捂着它自问,真的不算吗?”

“这个、这个,我是学生!”萧抱石咬牙这么答道。

胖子就好奇了“学生怎么了?”

“读书人!”

“噢,读书人的事,不能算抄?我操,胖爷服了!队长,还是你牛逼!”

而他们的对话,很快被打断,因为隔壁有人敲着墙“中尉,你想出去吗?我是说,堂堂正正地出去,我有办法!”



你说出去就出去

“听着,中尉,我有一些门路,我不能告诉你是怎么办到的。”那个士兵在隔壁这么说道,萧抱石记得胖子说过,这位是因为倒卖火药子弹,打击了凯特中校在黑市上的同类生意,而被扔进来的。

萧抱石对着墙壁说道“说下去。”

“我有一些凯特中校的犯罪证据,当然,在无妄星,任何一个军人都不会把这当一回事,如果不能在这里掏点钱,谁愿意呆在这个原始的鬼地方?但我记得,按照军规,无论是倒卖军用物资也好,私自把军队的工程接下也好,都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对吗中尉?”那名士兵这么向萧抱石问道。

“你说得没错。然后?”萧抱石没有匆匆表态,尽管他也想扳倒凯特中校,“我大约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你不能说服我,那么更不可能说服那些人——那些有能力,让凯特中校上军事法庭的人。”

那名士兵听了萧抱石的话,很认同“中尉,你果然是一位好的军官,也许上战场跟着你,不会死得太快。是的,不单单有这些事情的详实资料,这没什么,大家在无妄星,也不怎么掩遮,只要有心收集,就能弄到。关键是,我还有凯特中校跟巨蛇星部队交易的资料!绝对真实,中尉。”

萧抱石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我想,你一定有办法,帮我把胖子弄出去。不需要堂堂正正,让他得以离开这里就可以了。”

“没问题,只不过一旦这么离开的话,少尉以后的身份……”士兵也很实在,把问题先摆出来。要逃没问题,但逃了以后就成逃兵,那可不是一个国家通缉了,是整个星系都在通缉,成为逃犯了。

萧抱石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我仍在这里,我下命令让他离开,他不会是逃兵。”

隔壁的士兵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那么如果到时你不承认现在说的,他就成逃兵了。长官,抱歉,除非少尉自己提出要求。否则的话,我不能这么干。我是一个军人,也许不是那么好的军人,但成为逃兵这样的事,我很清楚是多么严重,我不能因为你的命令,让少尉陷于这样的境地。”

这倒让萧抱石感觉到了放心,因为也许这个士兵会偷卖子弹,但至少这人是有底线的。

人有时候在生活之中,是需要一些谎言的。至少萧抱石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跟胖子说“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你想办法走。”不论是不是真的有办法可以逃离,萧抱石都不可能就这么离开。

一旦他走了,只怕逃兵的名头就坐实了。

而且想要调用h291星系的兵力,去救出数据部被俘的战友,就不太可能。

那些尽管废柴、懒散,但信任他、跟随他的战友。

萧抱石不会忘记,那些人们,在他走上跟碎片的擂台时,给予他的欢呼;在飞船将要坠毁时,听从他的安排没有弃船,用生命为代价,来体现信任这个词;他更不能忘记,那位死在飞船上的中校部长,为自己开具去大学任职的推荐书——他尽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事,只因为欣赏萧抱石。而那个男人在临死时,把数据部交了他,这如何能让萧抱石放下?

但他不想胖子也掺合进来,胖子没必要掺合进来,至少萧抱石是这么认为的。

而且他更担心,胖子会成为凯特中校,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如果胖子能有办法逃出这里,萧抱石觉得,这会让自己更轻松一点。

胖子笑了起来“队长,没用的。你知道为什么?我正是用这样的办法,把路易丝中尉哄走的!她是一个女人,我怕落在凯特中校手里,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所以在哨卡之前,我就哄着她留下,没有跟我一起进来,哈哈哈。”

“不,胖子,我是说认真的。无名小镇有大生意,等着你去做,我和柳一一都不擅长,胖爷,你不能在这里度假下去了。”萧抱石尽管用轻松的语气,跟胖子商量着,“你出去以后,得跟安吉拉联系上,然后回到咱们飞船坠毁的地方,如果那里没有烧光,应该还有些枪械……总之,这事非你去办不可!”

胖子过了许久,都没有开口,这种沉默持续了至少几小时。

直到深夜的时候,胖子才在隔壁问道“队长,柳一一真的把生意做得那么大?”

“是的。”

“她启动资金是小队给的吧?不论两架太空战机,还是当时带走的物品!”

“是的。”

“那咱们也得有分红啊!对吧?”

“是有分红,所以叫你去看。”

胖子乐了“队长,你给说说,有多少分红吧?”

“几百吨能源原矿!”

“队长,你吹牛也吹得太没诚意了!”胖子在隔壁大笑起来。

萧抱石就头痛了,他没想到说真话,胖子倒是不相信了。

实在没有办法,他也只能找个籍口来说服胖子“胖爷,生意要你去打理是真的,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随时想走都能走,你明白吗?”

这下过了不到三秒,胖子倒就干脆回复了“行,你是队长,我听你的就是。”接着胖子就用星际通用语叫了起来,“查理,我同意。”查理就是刚才跟萧抱石在沟通的士兵,胖子是自来熟,禁闭室也好,刑求也好,一样拦不住他跟人混熟起来。

“好。”查理也没有多说,这种事,有了决断就行,来来回回的扯皮,完全没意义。

萧抱石也很干脆“查理,你有没有办法打电话到战略指挥中心?”

“中尉,如果没有办法,我就不会找你了。”查理倒是胸有成竹。

但是三天过去了,查理仍然没有实施他的计划

而在第三的深夜里,军靴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

萧抱石禁闭室的铁门被打开。

“你自由了,中尉。出来吧!”门外是阴沉着脸的凯特中校。

看起来,大笑的丽丝特是作了一些什么的,事情出现了变动,否则这位凯特中校,不会三更半夜,来这么一出。

萧抱石看着中校,突然大笑起来“不,中校,我觉得这里很舒服,我呆在这里,感觉不错。晚安,长官。”

“你确定要拒绝我的善意?”中校冷冷的这么问道,他的眼里,有着浓烈的杀机。



吃顿饱饭

萧抱石微笑对着中校摇了摇头“我是被用枪指着脑袋,押进这里来;我的副手,被无故的毒打,连基本的医疗都没有;这里面的其他士兵,他们的诉求完全没有得到回应。不,这一切得有个交代,中校,不会就这样结束。”

隔壁的胖子大笑起来“队长,好样的,这话他妈的带种!”

中校盯着萧抱石,过了好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他妈的现在一样可以用枪把你逼出来!呸!你算个什么东西?好,让我们看看你算个什么玩意吧,三天,不用三天,你就会象条狗一样爬出来!”

他说完吐了一口唾沫,离开了禁闭室,并没有关上萧抱石这间禁闭室的门。

其他禁闭室里的军人,纷纷对萧抱石说道“走吧,中尉,谢谢你愿意为我们说话,但是,你还是赶快走吧!你不清楚,凯特是个什么样的杂种!”、“长官,你只有出去了,才能帮上我们,不要留在这里,凯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萧抱石向他们一一致谢,但他拒绝了这种建议“我相信,这世界上,还有正义。如果没有,那么让我们一起创造它出来。”

凯特中校的手段,从第二天开始,在士兵给其他禁闭室送食物时,敞开着门的萧抱石,却没有如常一样得到食物。那些士兵面对其他被在禁闭室的军人诘问,冷笑道“他只是一个中尉,没有勤务员,想吃饭他应该去食堂,不对吗?”

饥饿并没能把萧抱石击垮。

至少氪星指环里的干粮,足够他一个人,支持上一个月。

于是到了第三天,凯特中校不想再忍下去了,他果然带着士兵,用枪口指着萧抱石“你他妈的要不滚出来!要不就死在这里!你知道为什么!”

萧抱石站起身,指了指隔壁胖子的房间。

中校下巴一挑,他身边的心腹便把胖子那间禁闭室的门,也打开了。

看起来胖子真的体质的基因锁开启了第二重,那么重的伤,没有药物,没有治疗,这么几天下来非但没恶化,明显已有好转,能自己蹒跚走出来。

胖子望向查理的禁闭室,但萧抱石向他摇了摇头,尽管心中有疑惑,胖子终于还是没有开口。而这时萧抱石对着其他禁闭室说道“我会来把你们接出去的,我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军衔和姓名,我保证!”

“向您致敬,长官!”不知道哪个禁闭室里,有人这么吼了一句,于是其他的禁闭室,纷纷效仿。

这一幕,让凯特中校脸上的肌肉扭曲得极为可怕,他愤怒地对自己的手下吼道“愣着干什么?执行命令!”

所谓执行命令,就是把萧抱石和胖子,从禁闭室的通道里推出去。

然后萧抱石和胖子被安排到军官宿舍,没有人理会他们。

而且那位少校副营长也没有出现。

胖子有许多疑问,但萧抱石都没有回答他,只是对他说“明天再说。睡觉。”

只是起床之后的一整天,他带着胖子,在流放地的坊市里四处游荡。

“队长,不行,我要疯了!”胖子在这天的中午,终于忍不住了,扯住萧抱石。

“至少查理应该把他弄出来吧?他可是真心实意的想帮我们!而且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在收集凯特中校的罪证!可是把查理弄出来,他手上不是有现成的证据吗?”

萧抱石摇了摇头,对胖子说道“你错了,相信谁,也不应该相信查理。你记得麦克少校说过的事吗?凯特以被袭击为由,干掉了五名士兵和两名军官。那么他有什么理由放过查理?”

不必提查理掌握了凯特中校的罪证,仅仅是他干扰了黑市上弹药的价格这一点,就足够让凯特中校清除他了。萧抱石看着若有所思的胖子,叹了口气道“而且查理还说,他有办法让我们逃出禁闭室,有偷偷逃出来之后被通缉的办法,也有光明正大出来的办法。”

“听起来他很有能力。不过他能倒卖弹药,想来是比较有人脉的。”胖子想了想,这么说道。

萧抱石扯了胖子一把,以避过拥挤的人流“小心点。”

所谓黑市,事实上是公开的商铺,就在流放地的各个高楼周围,如同地球上大都市的商铺一样。之所以说是黑市,是因为它们并没有向任何一个政府交纳税收,也没有什么资质的认定之类。

“要是被坑了,就被坑了。”胖子对萧抱石这么说道。

似乎为了证明胖子的话,在他们前面,就有两个那迦族人,被打得不住惨叫,然后被抡着蛇尾,直接扔了出来。

而萧抱石摇了摇头,他转了这么一天,算是看明白了“高楼看起来就是监狱的警戒塔啊!”这是流放地异于地球上大都市的地方了,所有的高楼,超过三十层的高楼,都是有一定的排列方式,而这些高楼,把整个流放地严整地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区域。

高楼的外墙,明显都是复合装甲,看起来它们内部的支柱和承重,应该也是类似和材料。也就是说,除非相当于十万焦耳级别的能量武器、超大口径火炮集群、战术核武器,或者基因解锁到五、六层以上,要不然的话,很难把高楼摧毁。

而不论是十万焦耳级别的能量武器或其他的武器,对于流放地的囚犯来讲,都是不可能获得的装备。至于基因解锁,不要说这里没有药剂,就算真有天才,又幸运地一直活着没有在不时暴发的械斗里夭折,那么在每天沉重的劳役之中,能有多少时间去体会或是琢磨?

看到这里,萧抱石才发现,这真的不是一座都市,是监狱,的确就是超大规模的监狱。

“那家枪店的风格,跟我们一路走过来,所看到的枪店风格不一样啊。”萧抱石看着前面的商铺,这么冲身边的胖子问道。

胖子点了点头,指着右前方那家店“没错,那家店就是查理开的。在h291星系陆战营控制的区域里,它的弹药价格是最低的,并且据说质量也很不错。这就是查理被凯特中校关了足足七八天,到现在还没有放出来的原因。据说,凯特那杂碎,一到下面黑市的商铺报帐日,就会大怒,然后把查理捉过去关禁闭。”

萧抱石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而是扯着胖子,走进了查理开的枪店。

看上去很朴素的店面,但的确弹药和枪械,无论外观还是价格,都要比他们一路走过来,看到的那些军火店,要好上许多。

“走吧。”萧抱石拍了拍胖子宽厚的肩膀,“吃点东西去。”

这无疑是一个让胖子开心的事,他很快就跑到前头“来这流放地,哥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听禁闭室里那些哥们介绍,这里可有不少好东西吃的!队长快跟我来,调查个卵,找肉吃才是正事!”

不过跑了几步他又停下来“咱带钱了吧?”

“带了,放心吧。我跟你说地磁城市的生意分红,不是开玩笑,当然胖爷你要跟在滨海市一样,拿钱砸人是不成的。但也不至于吃不起一顿饭。”萧抱石冲着胖子打趣,这让后者呼出一口气,然后扯着萧抱石,急急地挤开人流向前而去。

对于胖子来说,美味就是各式的肉,或者还应该加上一个定语大块的。

“队长,你听听,油脂滴落的声音!你闻闻,多香啊!”胖子坐定之后,点好了各式的菜肴,便进入了期待之中,连无名小镇的生意分红,也被他抛之于脑后了。

萧抱石苦笑道“你吃这么油,真的好吗?”

“胖爷也不想啊,可这鬼流放地,没有空气炸锅你知道吗?在滨海市,胖爷都很健康!很少叫外卖,不卫生!用空气炸锅,又健康又卫生……”胖子沉溺在回忆里,萧抱石甚至感觉,如果有一个空气炸锅出现在面前,大约胖子会给它一个深情的拥抱。

而在一个小时之后,萧抱石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胖子,差不多就算了吧?还没饱的话,回去食堂再吃吧?”

一个小时,他们足足吃了一个小时的肉!

当然,大约四十分钟之前,萧抱石就一直坐着欣赏胖子与肉搏斗的英姿了。

“食堂那些东西,太难吃了!不行,队长你不是说咱们现在有点钱了吗?总得让我吃爽一回才行!”胖子嚼着肉,含糊不清地说道,说话之间,他又吞下了一大块烤肉扒,而且招手让服务员过来,“这种,再来三份!”

萧抱石刚想再劝他,胖子就不乐意了“喂,队长,怎么说胖爷按你的命令来这里,被人刑求到不成人形,连肚腩都小了一圈!吃顿饱饭,不过分吧?”

“是、是。”萧抱石也只能点头了。

大约又过了个把小时,胖子拍着肚腩“人生啊!总算解决了温饱!”

可当服务员过来结账时,萧抱石就愣住了,他不是没带钱,他足足带了一千多个晶币,不论是流放地的黑市,还是地磁城市,都是用这种晶币来交易的,其实它就是一种精致打磨过的能量矿石。

“七千九百二十晶币?”萧抱石望着账单,又望向胖子,又望向账单,又望向胖子,最后还是望向账单。

就是不敢望向服务员。

但服务员别看长得周正,她本身就是流放地的囚犯,换句话来说,人本就是重刑犯,不是什么良善人!看着萧抱石这表情,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立马急退三步,高声叫道“这桌吃饭不给钱!”至少三五十个看上去穷凶极恶的大汉,还包括两个有熊氏,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一下子就把萧抱石这一桌围得严实了。



别惹我

看起来流放地对于吃霸王餐的人,是很有应对经验的。这几十位看着就不象好人的瓦特人、那迦人、巨蛇星人还有高大的有熊氏,并没有一拥而上。他们分工很细致,甚至不会影响到其他的食客的用餐,而其他的食客,似乎对这一幕也是见多看惯,仍旧谈笑风生,连起身张望的都很少。

两个弧形的罩子,由几层楼高的有熊氏,放在这露台上的餐桌,形成一个半圆透明罩,把萧抱石和胖子他们扣在里面。然后那些大汉跑过来,用手中的棍子,插入地板上的卡槽,直接连着两三平方的地板一起抬了起来!

“完蛋,胖爷,咱们搞不好要被游街啊!咱俩就跟两只被扣在玻璃罩里的苍蝇一样!”萧抱石苦笑着这么冲胖子说道,真的不知道怎么整,这人家对付吃白食,经验太丰富了,连跑都没机会跑。

胖子剔着牙道“队长你不是说,咱们有钱吗?敢情所谓有钱,就是一顿饭吃不起?我操,胖爷忘记你本来就是消费山寨运动服的穷!队长你这点得改,以后别乱嚷嚷有钱了,这误事啊!”

“合着这我吃到不够钱买单似的?”萧抱石望着胖子,又望了望账单。

胖子扔下牙签“哥无所谓,反正吃饱了,游街就游街嘛,最多打一顿,总不会打得比禁闭室还惨吧?唯一的失误,是哥不该跟你出来吃饭,不论是找柳一一还是路易丝,哪怕是安吉拉出来,都好些!至少被游街,还能占点便宜!”

“能占啥便宜?”游街还能占便宜,萧抱石真的就想不明白了,哪怕有精神矩阵。

胖子得意咧开嘴“和美女一起游街,大伙看了,不就骂‘奸夫’吗?”

“这叫占便宜?”萧抱石是服气了。

不过他们的沟通被打断了,因为有人敲敲了那个透明罩子。透过这个透明罩子,萧抱石能看出来,外面站着的是一位h291星系的人种。他穿得颇是考究,看上去应该是这家店的负责人或经理一类的,他的举止出乎萧抱石和胖子的意料“两位,对不起,”

然后他露出了个谄媚的笑容,看起来似乎这位才是吃霸王餐“能不能请两位赐下军官识别卡,给卑贱的我看一下呢?”

打出去?胖子试了,砸在这透明罩子上,一点反应也没有。

总不能为了吃个霸王饭,然后萧抱石在大庭广众之中,透支全部精神力,启动氪星臂铠,抽出那把双头星人的长剑,试试能不能劈开这罩子吧?就算这里不是极限地磁,损耗会小一些,但萧抱石估计来上一剑,自己当场昏厥过去,也是没什么意外的。

人要看军官识别卡,就是记账了,至少不是被暴打,也不是被游街,东西的确吃进胖子肚里,记下账单,筹了钱过来还,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萧抱石跟胖子对望了一眼,认栽吧!

可是出乎两人意料的是,萧抱石掏出识别卡片,隔着透明罩子给对方看了一下,这个经理模样的人,连忙就对那些穷凶极恶造型的大汉骂了起来“瞎了你们的狗眼!,还不快点把隔离罩打开?”又对其中几个人吼道,“把那贱人拖过来!”

隔离罩一打开,那经理扑通一下就跪下了,抱着萧抱石的军靴,看着跟见着他爹一样的嚎了起来“大人,对不起啊大人!小的们没长眼睛啊!小的不该请那贱人来当服务员!”这时那个服务员已被几个那迦人拖了过来,经理从地上爬起来,拿过一把尖刀,扯着那服务员的头发,以让她的脸朝上。

“大人,小人这就剜了这婊子的眼睛给您赔罪!”

萧抱石真没回过神来,倒是胖子连忙开口叫道“慢!这女的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的话,这婊子在首都星杀了邻居三家十七口,前年被流放到这里来,本来看着她还安份的,谁知道不长脑子!”

“算了,不要为难她,你把账单记下,我签字认了就是,等会回军营里,我找战友借了钱就回来给你。”萧抱石看着厌嫌,不是说他不喜欢风光,问题是这太无厘头了,至于这样吗?那女服务员以前杀过人啥的,那不流放到这里受惩罚了,她发现有人吃白食,叫人过来以防被吃霸王食的家伙逃掉,这有啥错?硬要这么折腾人,算个什么事?

不料他这么一说,那个经理吓得身子都抖颤起来,连边上那群彪形大汉,也是脸上尽是惊怖。那经理一咬牙,伸出手在桌子上,把那尖刀插桌上,说了一句“是,这事小人是逃不出责任的了,总得给大人一个交代!”

说着就把刀刃往手指上压下去,要不是胖子一把抢过那刀,看着一根指头就没了。

萧抱石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胖子就开口道“队长,你要不想看他们自残,最好还是胖爷还料理这事吧。”萧抱石也只好郁闷地点了点头,就算用精神矩阵推算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算了,对方还要上演自残秀。

“行了,这妞跟我们走,这事算了,对了,再给我打包两份烤肉,就刚才那种,叫啥来的?”胖子搔着脑袋,冲那被按跪在地上的女服务员问道。

“卡其不兰尼兽肉,加胡黄杨汁和朱柳末。”这位女服务员倒是业务娴熟。

他们离开的时候,那位经理是千恩万谢啊,一副得了很大便宜的模样。

“到那边坐坐。”萧抱石指着一个类似咖啡厅的地方,对着胖子说道,“我们身上就一千多晶币,胖子你别又吃到不够钱买单!”

到咖啡厅坐下,是因为萧抱石有些事情不太明白,想问问那女服务员“你叫什么名字?”

“露丝。”

“为什么我们吃饭给不起钱,你们经理还这样?不是应该让我们签下账单吗?”

正在翻看菜单的胖子笑了起来“队长,这还要问她?你啊,就是一个善良的人,你都没享受过特权,也没试过仗势欺人。这不明摆着?军方就是狱卒,非军方的就是囚犯,你觉得,狱卒去监狱里囚犯开的餐厅吃东西,还给什么钱?去那坐下吃饭,都是给他天大的面子了!”

因为胖子用通用语说的,所以露丝听了也拼命点头“我、我以为大人是假冒的军人……”

不然的话,她也不至于没眼色到去喝人过来。

萧抱石向胖子问道“让人走吧,你总不会还有什么想法吧?”

“胖爷至于这么没品吗?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要说拿钱把人砸到心甘情愿相伴的,倒也罢了;这种仗势欺人的,哥不至于这么恶心!”胖子冲露丝摆了摆手,示意她可走人,但对方刚一起身,胖子却又把她叫住。

“队长,拿几十晶币过来。”胖子冲萧抱石要了些钱,塞进露丝手里,“给你的小费,走吧。”这终归是富二代的出身,一有点钱,就讲究上了。

看着再三道谢,激动得泪涕齐下的露丝,萧抱石摇了摇头“她这是本来以为会被折磨的,竟然可以无风无浪,逃出生天,才会高兴到失控落泪。可见这个流放地里,军方就是天啊!”

“队长,听说那家店不错,要不咱们再去吃些点心?”胖子指着外面的一间饭店的招牌,这么冲萧抱石说道,仿佛之时连续不断吃了二个多小时的那货,压根就不是他一样。

萧抱石没有回应他,过了一会才开口道“要是我是陆战营的兵,指不准,我也会对中校营长死心塌地啊!”因为只要效忠营长,走下高楼,到这流放地里,就是天,就是法律,就是横行霸道!

“这样就走了?我们不搜集证据吗?队长,再吃一顿,多搜集点证据啊!”

萧抱石摇了摇头“这里就是证据,不用搜集;这里没有证据,无论我们怎么搜集。”

因为流放地的现状就是证据,收集啥?只要上头有人愿意办了这中校营长,找个人过来一看就知道了,不论是倒卖军火也好;雇用囚犯来维持秩序也好;和巨蛇星人暗通款曲也根本就不用说的,看这里的巨蛇星系商铺四处开花就知道了……

而当萧抱石跟胖子回到陆战营那幢高楼,享受地磁能驱动的电梯,去到四十八层时,凯特中校就带着卫兵在那里等他们,他指着面前的几个箱子“这是我给少尉的赔偿,你们下去看过,应该也知道,在这里,是什么情况。”

他挥手让卫兵退下,然后对萧抱石说道“如果你们不打算放手,那么在战略指挥部的人员到来之前,我可以让你们消失;尽管大笑的丽丝特会象疯狗一样,过来调查,但对我来说,总比让你们毁了我更好些。”

“还有,萧中尉,你错了,如我要动手,会先干掉你,而不是甄随少尉。我想干掉你之后,少尉会明白,成为我的朋友,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所以,你们最好别惹我。”



不近人情

四十八层的大厅,装修得很华丽,完全看不出什么军营的气息。其实就是先前的禁闭室,除了通道没有地毯,墙壁没有修饰之外,房间里没有什么电气化产品,跟地球上三星级的酒店房间,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毕竟h291星系驻守在这里的陆战营,不过四百来人,而他们管辖的区域,有一百万以上的流放囚犯,以万众奉一人,对于处在人上人的军队来讲,他们自然可以有条件享受优越的生活。

“我只是有一个问题,中校。”萧抱石在这华丽的大厅,那舒适的沙发上坐下,向着准备离开的凯特中校这么问道,“我并不打算去招惹谁,但这个问题如果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那么你应该试试对我动手,否则我不会放手的。”

凯特中校转过身来,冷笑,似乎他的脸上所呈现的笑容,就是冷笑“你这是威胁我?”

“不,我只是要一个答案。”萧抱石不卑不亢地回应。、

中校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到沙发这里坐下来。

萧抱石皱着眉头,向中校提出了他的问题“为什么我的副手会被刑求?他除了喜欢吃肉之外,并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也没有什么野心,更不太可能会去挑衅谁,为什么你要把他刑求?你不要告诉我,说怀疑他假冒军人!”

这让中校的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他过了一会才开口“事实上,就是这个原因。”

“他军容不整,而且身份识别文件不全。”

萧抱石吃惊地问道“就为这原因?我们突围出来,怎么可能军容齐整?如果我不是在无名小镇做了休整,我也是一样满身硝烟啊!至于识别文件在战争中的缺失,你完成可以打电话到战略指挥中心查证!”

“你也看到军人在这里的地位,每年我们都要处理超过十名以上假冒军人的案子,怎么可能每一次都去战略指挥中心确认?如果被捉获的人,说他是远征军总参谋部派出的,我是不是要联系无妄星警备区,然后再给远征军总参谋部递申请?”

中校突然很愤怒地站了起来,向着萧抱石说道“这就是答案!实话跟你说,如果你身份验证文件不全齐,也绝对是一样的下场!并且也不可能把电话挂到丽丝特那里,之所以能让你打那通电话,就是因为你各种证明文件齐备,着装、佩戴标识标准!”

看着愤怒的中校,萧抱石一股气也上来了,站了起来向中校说道“你必须道歉!没有人可以这么对我的兄弟,然后不付出代价!”

“我可以再给你们一些补偿,作为对少尉的赔偿,但我不可能道歉,绝对不可能!”中校说罢,决绝的转身而去。

胖子扯着要发作的萧抱石“队长,算球了吧!见好就收了,难不成你还真想抽他一顿?算了,这亏胖爷认了,谁叫咱文件扔在指环里,拿不出来,就个军官证,连身份卡都没有呢?不过队长,谢谢!你刚才一句,‘没有人可以这么对我的兄弟,然后不代出代价’,很给力!所以胖爷决定了!”

萧抱石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沙发里“决定把打包了的烤肉,分一份给我吃是吧?胖爷,您自个慢慢享受,这肉再好吃,这么连着啃,我想想都倒胃口,别说吃!”

“不,我决定了,队长你这么仗义,以后若是有人要我出卖你,哼哼!”

“你呸他一脸是吧?还是用你三百斤重的身躯压死他?”

胖子冷哼了一声“你小看我了队长!

‘一世人,两兄弟,有今生,冇来世!’胖爷必定跟他要个好价钱,才把你卖了;要是没什么太大的好处,你放心,胖爷不会出卖你的!”

萧抱石愣住了,真愣住了,好半天才点了点头“胖爷您真讲究!要不咱们在这里,整个无妄星的德什么社?想来那郭胖子也没什么可能,走入太空,跑来这告咱们侵权吧?”

胖子笑了起来,拍着肚子道“成啊,队长你愿意当师兄,我没意见,咱这造型,比郭胖子更郭胖子不是?”所谓师兄,就是那位跟郭某搭档的相声演员,一路被损的角色。

萧抱石明显的闭嘴,想了想对胖子说道“恐怕我们弄错了。”

“弄错了?”

萧抱石站了来,点了点头,对胖子道“我们有必要去找凯特中校谈谈!这事不弄清楚,我们在这里的处境会很危险!”

“很危险?喂、喂!队长,算了,算了!别去给我出这个头啊,不值当。咱们现没那实力,还是光棍一点好,大丈夫,能伸能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胖子一路劝着、拦着萧抱石,他还是很清醒,为了一口气,然后去弄出事吧,他真觉得没必要。

甚至他还劝萧抱石“咱们先忍着,等日后能碾压他了,再过来报这仇不迟啊,那样才爽啊!现在去跟人扯,不是作死么?队长,别作死好吗?”

萧抱石不得不停下,上下打量了一下胖子“我啥时说要去找事了?胖爷,您对这烤肉,热爱到什么程度?这么一路小跑着,也不舍得先搁大厅,还是放下算了?您不把中校赔的几口箱子也扛着?”

胖子不屑的笑道“你懂啥?过一会,吃完晚饭半个小时,住这边上的谁饿了,一出来,看见,我操,大好烤肉!拎去吃了,我还得为份烤肉和人吵啊?当然要拎着了!那几口箱子就放那,你看谁敢弄走?这叫智慧,懂不?大吃货的智慧!”

萧抱石无奈地问道“有笔吗?”

“干啥?”

“我想在额角画三条黑线。”

两人一路这么打屁,不多时就到了营长的房间,门口两个卫兵伸手拦住了萧抱石“干什么?”

“我们有事要找凯特中校,通报一下吧。”萧抱石整了整衣服。

中校营长倒没有把他们拒之门外,只不过他那脸,当真是不讨喜,看着就象要骂人一样“萧中尉,有什么事?”

胖子是担心萧抱石开口就吵起来,一抬手中的烤肉“这个,不是说算了吗?算了咱们请你吃烤肉!”

“谢谢,我用过晚餐了。”中校不冷不热的说道。

胖子一听不乐意了“好好的烤肉请你吃,你怎么这样?我拎回来是要当宵夜的,我看你很有原则,说宁可赔偿不道歉,觉你这人不错,我才拿出来一起分享……”

中校马上就尝到了萧抱石平日的痛苦,他只好咬牙道“行了!谢谢你的好意,那我们一起享用这烤肉吧。”便吩咐卫兵取了餐具出来,营长的房间有一个会客厅,得有四五十平方,大茶几上放上三个餐盘,倒也不拥挤。

只是无论中校还是萧抱石,感觉都是很痛苦的样子。

因为中校真的就吃完饭半小时左右啊!萧抱石虽说吃完差不多两小时,但上一顿就是吃这肉,现又来,还是冷了的,真是每锯下一块,都感觉跟自虐一样。倒是胖子,吃得很投入,他用餐时的速度和表情,投入到中校和萧抱石都不禁怀疑,是不是胖子的那份烤肉特别美味?

萧抱石首先放弃了跟烤肉的战斗,他感觉再咽一块下去,自己都要疯了,所以果断放下餐具,拭了嘴之后向中校问道“查理不是你的人。”

中校看着萧抱石的动作,也马上放下了餐具“不,他就是我陆战营的兵!不过你要是说亲近程度,他父亲是麦克少校大学时的死党,查理下士自然和麦克少校比较聊得来。不过这说不上他就是谁的人,这是一个陆战营,凯特的陆战营!”

萧抱石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但是我怀疑,查理下士和他背后的指使者,跟巨蛇星人……”

“打住,中尉。”凯特中校马上就截断了萧抱石的话头。

“你要知道,这个流放地,几大星系的驻防部队,总共也不过三千人,而我们要面对的是数百万的流放囚犯,而h291星系这边的压力是最大,满编四百多人的陆战营,要看守一百万左右的罪犯!一旦有情况,我们必须跟巨蛇星、瓦特族等等友军求援。”

“所以没有什么勾结巨蛇星人的概念,无论在其他地方,战火之中如何你死我活,在流放地,所有的军人,都是一个阵营的!不论是h291星系、巨蛇星系、仙女星系,不论是瓦特人、那迦人、有熊氏都好,要不就是军人,要不就是囚犯。你是流放地的军人,那你跟流放地的巨蛇星军人,就是一方的,不需要勾结,你们本就是一伙的。”

萧抱石点了点头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能不能给我一些士兵?我知道你这边兵力不多,我指禁闭室那些士兵。”

“除非有授权,否则一个人我也无法调派给你。”



军权

“告辞,中校。”萧抱石算是领教了什么叫不近人情,所以他也不打算再浪费时间,直接就起身了。

倒是刚好吃完烤肉的胖子,打了个饱嗝,双手握着中校的手“长官,我不怪你,是我自己身份文件不全,这个真不怪你!不如我们再下去喝一杯,吃点东西?我请客!您不要跟我争买单!”

如果不是萧抱石把胖子扯走,恐怕中校真的会打人了。

“查理是副营长麦克的人,这是凯特中校为什么没把查理干掉的原因。”萧抱石在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跟胖子这么商量着,“我们恐怕是没有办法,从这里拿到部队了,如果不行的话,回无名小镇吧。纠集千猪那边二三十人,加上你我和安吉拉,然后看看怎么营救好了。”

胖子连续打了几个嗝,灌了一杯水才开口“这个,副营长是坏人?”

“当时查理不是说有可以扳倒营长的证据么?又说能安排我们偷偷溜走。以我看来,很大可能是想利用我们扳倒营长,如果无法达成这个目的,就将你我卖给巨蛇星人——这也是为什么你同意溜走,而最后无了声息的原因,因为只把你一个卖给巨蛇星人的话,到时我这边如果找起来,从查理到副营长麦克少校,都脱不了关系。除非咱俩一起消失。”

胖子搔着脑袋想了想,点头道“所以,那副营长,故意在禁闭室那边,跟你说营长那杂种有多坏,就是为了逼你也加入逃亡?对,是这个道理!不过队长,这么说来,凯特中校不就是好人了么?为什么你又不愿跟他多说?”

萧抱石无语了“胖爷您贵庚?多大了?您以为看肥皂剧还是怎么的?坏人好人两分法?”

“营长也是坏人?那不全是坏的了?”

萧抱石真是除了翻白眼,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了“能不耍宝,好好说话吗?这是个能玩闹的事?要不胖爷你去无名小镇,照顾生意算了。”

“行、行,你说,怎么弄吧。”胖子不知道从哪又弄出一块饼,边啃边这么对萧抱石说道。

“弄不到人,就弄点军火回无名小镇吧,你一会就跟查理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搞到一些能量枪械,或是火药枪械也成,反正地磁城市的工业不是一般落后,就没什么热武器能自己生产的。”

胖子点了点头。

这时却就传来了敲门声,打开之后,门外的中士给萧抱石行了礼“战略指挥中心的电话,请马上到营长的房间接听。”

萧抱石和胖子就跟着过了去,凯特中校依旧是那张死人脸。

电话是女中校打过来的,一如往常的简洁“两件事,一是你和甄随的晋升,在太空战舰受攻击的情况下,临危不乱,操纵战舰迫降,并拯救了数以百计的军人生命;在巨蛇星特种部队的攻击下,突围而出。鉴于这两项得到确认的战绩,远征军总参谋部决定,向萧抱石中尉授予少校军衔、向甄随少尉授予中尉军衔,并授予二级勇气勋章,其他未确认战绩,待确认之后再呈报决议……”

随着军衔的晋升,还有开启基因锁的药剂配发,给予萧抱石的,分别是开启第一重、第二重基因锁的六瓶药剂;给予胖子的,则就只有开启第一重基因锁的三瓶药剂。

“第二件事,战略指挥中心有新的任务,我无法赶过去,鉴于这种故事,远征军总参谋部决定,配属一个营的野战部队,作为数据部的护卫部队,建制也直接归数据部。这个营会在三天之内,抵达彼处,直接由你指挥;随行的还有战略指挥中心派出的一个班特种士兵,他们主要是保护你和甄随的安全。就这样,完毕。”

“等等!”萧抱石叫了起来,这他关心的事,完全没眉目啊。

“中校,数据部那些被巨蛇星特种部队劫持的战友怎么办?咱们这边有派兵去救他们吗?我能不能随行啊!至少我和对方交过手,怎么说也是有帮助的!”

丽丝特中校似乎想早早挂掉电话,也就是因为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但萧抱石总归还是把它说出来,这便让她避无可避了。

“这不是你考虑的问题。”她很无奈地这么说。

为了怕萧抱石不知道轻重,女中校还特别加了一句“你和甄随,最迟在一个月内,要赶到火控中心归建。”

“中校,这不现实,你指望我们两个人,代替整个数据部吗?”尽管萧抱石一个人,都可以完成数据工作,甚至比原来数据部数百人的效率更高。但不单是他放不下那些信任他的人,更重要的是,担任复核工作,和从头到尾由他来完成,那不是一个事啊!

但很明显女中校那边,对此早有安排“军事上的东西,不可能没有后备,所以你不用担心,当你到火控中心会合之后,有人员补充给你。事实上,火控中心现在已有五百名预备役的数据部官兵,在进行专业训练。记住,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只是水平高一些,和水平低一些的差别。所以你不要妄为!”

萧抱石没有就此应答,而是向女中校确认“那一个营的兵力,和那个特种部队的班,都是直接归属我指挥,他们必须执行我的命令,至少在我被撤消职务以前,没有错吧?”

“没错。但是你要知道,你出了问题,我一样会有麻烦。”女中校禁不住透出这么一句话来,紧接着她又对萧抱石说道,“从大校到准将,就算在战争时期也是有一条坎,我希望你能帮我跨过它,而不是把事情搞得更糟。”

萧抱石也沉默了,他听得出来,女中校也得到了晋升,现在已是大校的军衔了。

“如果你的部队,不再信任你的话。就算你得到上将的军衔,又有什么意义?至少对我来说,这没有任何意义。对不起,长官,我得去做一些我应该做的事,我会努力在一个月的期限里,到达预定集合的地点。至于本来要派属给我那个营,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就让他们不要过来,或是迟点过来好了。我会等上三天,三天之后,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去完成自己的诺言。祝贺你升任大校,恭喜长官。完毕。”

电话里是长久的沉默,大约过了三分钟,那一头挂掉了电话。

丽丝特没有回答萧抱石,没有说那个营依然会按时到达,或是不会到达。

她也没有说支持他的行为,或是强行命令他不得妄动。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点帮助,中校。”放下电话之,萧抱石对凯特中校说道。

后者笑了起来,仍旧是那种阴冷的笑“我感觉流放地,以后会多出一位驻军中校的,是的,只要你能活到这次战争结束。呵呵,你这样的人,是总参谋部和军中大佬们,最讨厌的家伙,比我和麦克少校更让他们恶心。说吧,你想要什么?”

“给我一批能量步枪和弹药,如果三天后,那个营没有到达,我想自己去地磁城市,招募一些当地人,然后开始我的营救行动,不必劝我,我知道自己很大可能会死在这次行动,但我认为,会比我用一生的内疚来弥补更好。我还年轻,我还有热血!”

凯特中校摇了摇头“谁说我要劝你?不,我的意思是对你的行为表示钦佩,我可以友情支援你,两把能量步枪和足够的能量匣。但如果你需要一批能量枪械的话,那么能不能在离开之前,先把钱付清?毕竟你要一去不回头的话,我就不知道向谁要钱了。”

“我想要三百把’搅肉机’和配套的弹药,得要多少钱?”

中校并没有回答,而是对他的勤务兵低声吩咐了几句。

后者跑步出去,很快把副营长麦克少校也一并带了过来。

凯特中校和麦克少校低声地交流着,然后由前者开口给了一个价格“一千克拉能源燃料棒。”

胖子一听就跳起来,因为这价格很夸张,差不多在地球上,用六个亿买几百把ak47的概念一样,简直比抢劫还过分。

萧抱石按住了要讲价的胖子。

这世上有些东西,是有钱没地方买。

比如在这无妄星上的能量武器装备,别嫌贵,再多能源燃料,没地方买!

“好。”萧抱石连价都没还。

而这让凯特中校和麦克少校都点了点头,后者开口道“先运一百套到萧长官指定的地方,然后交割一部分款项;然后再交付一百套,再交割货款,如此类推,萧长官觉得怎么样?”

”好,明天我们就开始办这件事。晚安。“

自始至终,萧抱石都没有让胖子开口。

一出门胖子就抱怨“你个穷,会做生意么?傻逼了吧?再怎么贵,也不能这样被宰!”

萧抱石笑着说道“不是这么算的。”

这么整批武器卖给萧抱石,凯特中校和麦克少校,他们也是担了风险的,不让他们赚一笔,怎么可能?

正如萧抱石跟胖子说的“不让人赚钱,人家凭什么帮我们,情怀么?你刚没听他说,情怀人家也有,不过限于两把突击步枪。不让人大赚一笔,咱们跟他很熟么?”

“但我们也没这么多钱啊!一千克拉的能量燃料棒,你知道什么概念吗?”



钱的问题

“不是,队长,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亚伦博士那边,你答应给他八百克拉的能量燃料棒?”胖子对于钱方面,有着很好的记性,一点也不下于他对食物的执着,他死死地盯着萧抱石,如同后者要抢走他的烤肉。

这让萧抱石很有些尴尬,不得不分辨道“我只是答应他,会考虑帮他弄到。”

“你说亚伦博士能修正卫星信号是吧?要是没有他加入,就算两张嘴的那个女人,把那个营派过来,又怎么样?我们带四五百人,去这个星球上,找那些巨蛇星的特种部队?不是一个镇,不是一个县,甚至不是一个省也不是一个国家!队长,这是一个星球!一个星球,四五百人,怎么找?”胖子扯着自己的头发,在那里一边蹦一边咆哮。

萧抱石感觉到颇为头痛,只能劝说他“胖爷,您老人家小心膝盖,别蹦那么用力啊!”

“你别打岔!这边又是一千克拉,加起来就是一千八百克拉,我们一定要支付的!别说你还要再去无名小镇招募土著!没钱谁跟你走?又得一笔了吧?你说柳一一那边的分红大约多少?够支付这些吗?”

“够、够!我算过,提炼出来,得有三千克拉左右,所以说,胖子你不用担心。”

胖子停了下来,望着萧抱石“你构建了精神矩阵的,你从小学就学奥数的,多少还拿过奖的,你不会算错,对吧?告诉我,你确定没算错!如果你没算错,那还是有得搞的,因为毕竟咱们就搞这一个月的时间,之后回归建制,吃喝拉撒,全归军方管了!”

萧抱石赔着笑道“这个,肯定没算错!没算错!”

他不得不赔笑啊,因为这笔收益,是他跟胖子两个人的。这件事是他决定要去干,说白了,就是坑胖子的钱来用了。胖子现在没有察觉,以后想起来,不知道得怎么发火。

胖子又摸出一张饼啃了起来,一边问道“运费不用算,用氪星指环就是。反正你自己扛就是,我也帮不了你。问题是,提炼的费用大约多少?”

“提炼的费用?”萧抱石愣了一下,一时答不出来。

他是按矿石的成色,估算提炼之后的出产,这提炼的费用他倒真没有算过。

胖子把半张饼都啃得差不多,却没听到萧抱石回答,抬起头看着仿佛石化的萧抱石,不禁往后跳了一步“我操!队长你干什么?”

“我不知道提炼得多少费用。”萧抱石越说越小声,也正因为他不知道,才没有算进去。精神矩阵也得有参数输入啊,他都没这概念,精神矩阵也没法算出来。

胖子连饼都扔了“你、你、你……你疯了么?我在禁闭室听他们说,一克拉能源燃料,提炼费用至少得两克拉,你别不服,不服运回h291星系,那提炼出一百克拉,也不用一克拉的价值!”

因为这里是没有电气化、能源化的无妄星。基本上所有的工业,都是依靠原始的风力、水力、畜力和地磁力。但地磁力的运用开发并不发达,最多就是替代电梯的应用。所以这边但凡涉及到工业化的东西,代价都极其高昂。

“提炼一克拉的燃料,但付出两克拉的费用?”萧抱石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胖子。

胖子伸手掩面“我真的服了你了!队长,以后凡是钱方面的东西,我求你别沾了!这事你要早给我交个底,就算费用贵,也不是没有挪移的空间。现在可好,原本是自有资本,生生给搞成众筹!”

“那现在怎么办?”

“胖爷怎么知道?你是队长,又不是我是队长!”

萧抱石点了点头“有道理,你说得很有道理,好,那我现在把咱们小队的钱袋子,就交给你了,以后凡是钱的事,全归你管!嗯,当然,有关钱的问题,也是你想办法,你是咱们小队的财政大臣!”

“能再恶心点么?小队,财政大臣,这两词搭调么队长?”

萧抱石掩面而逃“这个我得去思考,那个营过来了,怎么安排。胖爷你好好考虑一下经济问题……”

“喂!”胖子大叫起来,可萧抱石已跑出了房间,于是甄随只能恨恨地拿起那块饼,一边啃,一边怀念他那逝去的空气炸锅。

萧抱石并没有坐等着三天之后,将到达或将不会到达的增援。

他向来是一个听天由命的人,所以天一亮,他就走出了流放地。

在离流放地五公里左右的那片树林里,他按着胖子所说的,找到了那个卖烤土豆的小摊。

所谓土豆,是胖子给它起的名字,因为口感很象地球上的土豆。

摊子前面还有块牌子,上面以通用语写着“美味有毒,吃死自负!”

“长官!”卖烤土豆那个肤色黝黑,脸上还有一道长长刀疤的女人,看着萧抱石,喜出望外跑了过来。

萧抱石吓得几乎要瘫下去“中尉,你、你、你这是怎么了?”

“是亚伦博士在我出无名小镇时,给我化妆成这样的,他叫我不能洗脸。”路易丝咬着嘴唇,很不满地这么说道。作为女性,还是年轻的女性,这么久时间不让洗脸,的确也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

萧抱石左右端倪了她一阵,问她说“有没有遇着什么麻烦?没有?那看起来亚伦博士是对的。不过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现在可以去洗漱了。跟我来吧,到军营里,能弄到一间军官宿舍,这样应该会让你觉得舒服一些。”

“你出来就是找女人的?”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萧抱石回过头去,却是安吉拉坐在畜力车上,冷冷地望着他。尽管两人相处不太和谐,但安吉拉还是分得清轻重,或者说,她在正经事上,还是把萧抱石的话放在心上的,一直都在这里等他。

萧抱石跟她打了个手势,示意等一会再说,带着路易丝到军营里安排了住宿之后,把还在睡大觉的胖子甄随扯了起来“你赶忙回无名小镇去想办法啊!一会枪运过去了,没钱交款,怎么弄?”

“队长,我去吃个饭再过去成不?”

“不成!”萧抱石哪敢让这家伙去吃饭?一会又吃个几小时,这边要把枪运过去了,那怎么整?

胖子一听不让吃饭就耍赖了“人善被人欺啊,合着胖爷好说话,队长你就打算使唤压榨到死是吧?告诉你,亚伦博士要八百克拉,胖爷总也得要工资吧……”

“你想扯就慢慢扯,我实话告诉你,那足够提炼出三千克拉的能量原矿,有一半是你的分红。要想不出办法来,按你说的,一克拉燃料得二克拉的提炼费用,那我就把三千克拉原矿扔给凯特中校就是!”萧抱石对付胖子也是一招鲜,反正一说到钱和肉食,胖子总能唤起无穷的斗意。

果然不提也罢,一经提起,胖子就跳起来了,怪叫道“什么?里面还有胖爷的一半!啊啊啊!队长你果然仗义,没忘记胖爷这一份!不对,我操,有胖爷的一半,怎么你之前不说?队长你好黑,你要坑哥啊!”

“你接着贫。”萧抱石压根不去理发疯中的胖子,收拾着东西,只是平静地说道,“反正一会凯特中校要算钱,我只能这么结算给他,你说出花来也没用。你也知道我没办法搞定这钱的事。最多算我欠你一千五百克拉的原矿就是——有鬼用?慢慢还,实话说,按我这理财水平,你也就不用指望有得还!”

胖子听了,咬牙道“算你狠!”

便不再跟萧抱石多说一句,匆匆出门去了。

事实上,这笔生意如胖子所估计的,对于凯特中校和麦克少校来说,是一笔大赚特赚的生意。所以他们很早就来找萧抱石了,直接提出“现在就开始交易吧?或是萧少校过去查看一下枪械情况?绝对都是全新的,不是翻新货!”

“不用了,到了地头再说吧。”

当麦克少校亲自带了一个排,押运着武器到达地磁小镇外围时,先出来了一个多小时的胖子,已经等在那里了。让千猪的手下搬运了一百套突击步枪下来,又开箱查了货之后,胖子交给麦克少校的,是仅仅一百克拉的能源燃料“这是首付款,后面的再慢慢结吧。”

少校的脸就黑了,压根不理胖子,向着萧抱石问道“萧长官,咱们昨晚谈好的不是这样。要说先给我三百克拉,我倒也能接受,但这三百三十克拉的货,只给我一百克拉?”

萧抱石这家境出身的问题,从小教育就是老老实实做人,这时候脸红得不行,头都快低进胸膛里去了,只是尴尬地说道“这个,我们……我们这边的钱,是胖子在管的。”

“这不对!”麦克少校谈到了钱,也就没有平时那和善的嘴脸了,“你们谁管钱的我不管,这事我和营长,跟你谈的,就不是这样!”

少校这么一吆喝起来,那个排的士兵,纷纷端起枪来;而千猪那些手下,来不及去打开枪盒了,便也一个个拔出刀。

眼看一场械斗,还是冷兵器对能量枪械的绝对劣势械斗,逼在眉梢!



小队重建

“少校,你欺负我们队长这老实人是吧?”胖子一点也不紧张,坐在那肥球畜力车上,不知道从那摸出条肉干,边啃边说道,“有什么好吵的?队长你别给他脸,这玩意,要在h291星系,你问他要多少钱?就是零售一把一把的买,这一百套,最多也就一克拉!”

萧抱石心算自然是极好的,何况有精神矩阵,但对于钱方面,他真的没有概念。此时听了胖子这么一说,那头终于抬起来,望向麦克少校“少校,他说得对吗?”

站在军用全地形车上的麦克少校,不禁也有些脸红,但他仍强辩道“这就算在h291星系,平民也是买不到的!平民不可能买到这种级别的能量武器!”

这话唬别人可以,比如千猪那些手下。

但对于萧抱石来讲,就不行了。

他脑子多快啊,一下就反应过来,胖子说的数是差不多的!

所以他就笑了起来“少校,我们都不是平民。”

“就算后面赖账了,你这也是一百倍的利润了,这生意你确定真的不做?”

说着萧抱石冲胖子挥手道“把东西给麦克少校装车!胖子你把能源燃料拿回来!”

胖子收起肉干,走到麦克少校车前,拿出那盒子“少校,买卖不成交情在,这样,东西给你装回去,这一克拉当成给你的辛苦费。这在h291星系,一克拉的能源燃料,能买下一百套突击步枪有余了,我们是很有诚意的,绝不是哄你白跑一趟。”

麦克少校脸上是阴睛不定,但没等他开口,萧抱石也走过来“少校,我觉得奇货可居,是可以理解的,也相信作为军中同僚,你们不会太过分。要是弄个二十倍利润,我也认了。结果你们三百多倍的价值!算了,你运回去吧,按胖子说的,给你们一克拉当运费就好,也别说我让你们白跑一趟。”

一克拉自然是不少了,但眼前放着一百克拉啊!麦克少校咽了一口唾涎“萧长官,这样不好吧?算了,我拼着回去让中校训斥,咱们就这么定下来,就两百克拉,一百套突击步枪,先付一百,后面的慢慢结?你看怎么样?”

“我不管账,长官你要能说服胖子,这事就接着弄。”萧抱石心里也很震撼,他真没想到,三百多倍!所以也正视了自己不擅长理财的事实,直接说破了,就交给胖子去折腾了。

麦克少校跟胖子一谈,那不是一般的痛苦。

胖子可不是萧抱石,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那跟胖子比不要脸,麦克少校真不是对手,谈到最后,胖子居然说“算了算了,队长答应你三百克拉,现在反悔,说出去也不好,你回去也不好交差,这样吧,千猪,把东西搬出来!”

拖出来的是十来吨的能量原矿,凭心而论,成色不错,可麦克少校真的想哭啊!这胖子也太无耻了,这谈半天,他是一步不让啊!这些原吨提炼出来应该有三百克拉不假,可能还略多些,但提炼要钱啊!

不过看在一百倍的利润上,麦克少校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了。

于是交割完毕,约定明天再交第二批枪械,麦克少校借了辆肥球畜力车,拉着这十几吨原矿回去了。

而自从“自由”号太空驱逐舰上分手的小队,也终于在这一天,重新相聚在柳一一的刀店了。当然还多了亚伦博士、路易丝中尉、千猪两兄妹等人。

“这是个蠢主意。”安吉拉刚一坐下来,就毫不留情地抨击萧抱石的营救计划。

在她看来,h291星系的人,都是低等生物,当然地球人也不例外,所以,让他们去死了吧。甚至安吉拉认为“巨蛇星人和h291星人,两个低等种族的厮杀,对于我们来说,不是如同欣赏免费的斗兽表演吗?”

没有等胖子和柳一一开口,萧抱石就拍案而起了“安吉拉,对我来说,没什么低等生物和高等生物,他们信任我,就是我的伙伴。我不希望从你嘴里,再听到对其他智慧生命的这种称谓!”

这让胖子很担心,在桌子底下偷偷地踢了萧抱石好几脚。

不单是安吉拉的战力,仍然是他们这支小队里最强大的,而且双头星人的文明发达程度,对于他们来讲,真的要高出太多了。就象安吉拉提供给柳一一的冶炼技术,对她来说,不过随手拈来——如同地球上不知道黑火药配方是硝、硫、碳的人实在太多了,略为喜好军事的,甚至连黑火药最佳配方都能随口说出来。

所以安吉拉在这个队伍里,胖子觉得是很重要的,他很担心萧抱石把她骂走。

但萧抱石却一点也不理会胖子的暗示“你是我的队员,只要你没出卖这支小队,就算是双头星人或是氪星人要追杀你,我也会尽自己所能,去拯救你,去帮助你!不是因为你多有本事,而是因为我们是队员!你如果觉得不合适,现在就走,否则的话,以后再说出这样的话,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出乎胖子的意料,安吉拉气鼓鼓地闭上嘴,扭过头去,但却没有离开。

因为她看过萧抱石斩杀屠夫的那一剑,她担心自己现在离开,萧抱石会不会抽出那把剑?而她全然没有把握拦下那一剑。当然,这个也不过是她说服自己的籍口,事实上她并不会离开的,有没那一剑都好。

她很享受作为小队一员的感觉,从在自由号上,萧抱石让她们先走时,她就觉得呆在这样的小队里,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为了让自己从这种感觉里挣扎出来,她甚至希望萧抱石死掉。但他没死,于是她便妒忌,妒忌那些数据部的军人,他们凭什么,能让萧抱石这样去舍身相救?

“胖子,你留在无名小镇,打理这边的生意吧。”萧抱石想了一下,真的觉得还是得胖子留下来才行。

但胖子听着可就不乐意了“喂,这算啥?过河拆桥?要胖爷时就哄着,现找着她们两个,就要把胖爷扔下?队长我跟你说,没门!胖爷会做生意不假,但哥要乐意做生意,在滨海市也不会去当外科医生!”

“那胖子你要专职当医生?”萧抱石听着怎么感觉好不靠谱。

“总之,留在这里弄生意的事,你别张罗了,你敢把胖爷留在这里,就做好心理准备,回来什么都没有了,哥挟款而逃!反正你们几个去打劫也饿不死的,我真没半点心理负担!”

萧抱石就为难了,因为他需要柳一一啊,那些巨蛇星人的特种部队,他可是面对过的,柳一一和安吉拉这种武力值高的,当然不可能让她们留在这里。

“大人,我愿意留下来。”开口的是千猫,不知不觉之中,她也跟这支队伍混得很熟,成了编外成员一样的角色了。

可她愿意留下来,萧抱石可不愿她留下来啊!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千猫可是土生土长在这里,也没一起经历过什么真正的大事,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可靠?

千猪别看那脸跟狗啃过一样,心里倒是亮堂的,马上就知道自己妹妹这么说不对劲了,站了起来刚要说什么,就被萧抱石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

“我需要斥堠,你是合适的人选。”萧抱石对千猫这么说道。

亚伦博士看见萧抱石望向他,笑了起来“你得把我送到太空上的战舰,只有在太空的战舰上,才能调用各个卫星的资料,然后加以修正。最好让千猫跟我一起充当联络员,发现目标之后,派她带着打印出来的地图,坐穿梭机降落来找你们。我就不下来了,毕竟实战之中,我只会拖后腿。”

“我来看着这店吧。”路易丝中尉开口说道。

萧抱石颇为担心地摇了摇头“这里都不是什么好人啊。”

“长官,其实如果你穿着军装进入这个地磁城市,也许会简单很多,军官的身份,要比解锁第三重基因锁,更让这个地磁城市的势力,不敢妄为。”路易丝中尉是经历过上次无妄星战役的人,军事素质不好,眼力倒是可以的。

“那就这么定下来!”萧抱石也觉得路易丝说得有道理。

到了这时,已是箭在弦上。

“我一定会救你们出来的!”萧抱石咬着牙,默默地说道。

这是他的承诺,是他的责任。



老子的队伍刚开张

胖子的商业才华,倒是在这三天,得到尽情的展露。

他敢在无名小镇外面,唬住麦克少校,只是因为他当时到了这里,就问了柳一一的两个问题,第一个是“美国佬用的那种枪,在美国卖多少钱?就是那些什么海豹突击队用的枪!”

当时柳一一也被他问愣了,就算她对军事方面,涉猎得比较广,也一时回答不出来,因为海豹突击枪不可能只配一种型号的枪啊,所以只能问他“你说的是哪种?16?4?”

胖子哪懂什么型号?听着16比4大,就直接说“对,就是16!”

“这个不太清楚,因为美国民间只能买到ar15吧,多少钱我也说不好。只记得北方出的ar15,在美国搞活动是499美元吧,应该没记错。”

于是胖子心里有数,因为之前在氪星战舰上,学习自由号的驾驶时,胖子记得八百克拉的燃料,可以让自由号驱逐舰跑好几年了。他又问了柳一一“咱们不总说什么亚丁湾护航吗?护航那样一趟得多少油?”

柳一一凭印象给了他一个粗略的数字,胖子略为换算了一下,就去唬麦克少校,居然被他唬住了。

而那一百克拉的能源燃料,是他去跟无名小镇的大佬们收的订金!

要不然就算有原矿,要提炼出来,也不可能马上就好,要真能这么快,成本也不会这么高了。这三天里,胖子给刀店的发展做了一个规划,又把二百把能量枪械,贩给了无名小镇那几个大佬,卖了多少钱呢?

“一千克拉?两百把能量步枪,还不带能量匣,你卖人一千克拉?”萧抱石眼珠都快瞪出来了,“胖爷,咱们不是之前还在骂凯特中校和麦克少校太黑了么?你这真是没有最黑,只有更黑啊!”

胖爷倒是全无心理负担“又没逼着他们买!再说,麦克跟凯特那两个黑心货,敢卖枪过来无名小镇吗?他们不敢!到时一出什么事,一查他们就完蛋了!”

“那被捅出来,咱们不是一样完蛋?”萧抱石真的感觉要哭起来了。

胖子摇头道“队长,所以说你是好人,你压根就不懂什么叫潜规则!战舰迫降,都爆了,烧了,上面武器装配还能保得住?数据部几百人呢,凯特这边支持我们一批武器,合理吧?好了,那些人被巨蛇星人俘虏了,武器也自然被缴了去,对吧?”

“这倒说得通。”

“当然说得通,胖爷给了查理一克拉的能源燃料,让他找了个巨蛇星的当兵的,过来跟无名小镇里的大佬交易的!”胖子极为得意自己的操作,狂笑道,“这个事,凯特那家伙就算知道,也学不来的!要玩这一手,得吃过败仗才能交代,咱们吃得起败仗,突围还能升官,让凯特那杂碎试试?丫一个是没机会吃败仗,一个是他是陆战营,要吃了败仗,他就玩完了!哈哈、哈哈哈!”

以至于亚伦博士不住地感叹“萧,你真的是个天才!你是怎么做的?你真的应该去攻读一个管理学的学位,才不会埋没你的才华!”

这让胖子极度不爽“博士,你夸也该夸我,怎么拍上队长马屁了?”

“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亚伦博士不以为,对胖子这么说道,“关键是在于,把有能力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给他信任和权力,以让他发挥自己的天赋,这才是一个高明的管理者啊!”

胖子不得不服,因为博士说得是有道理,用华夏话来讲更简单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嗯,胖爷就是千里马!这不错!”胖子又开心起来。

萧抱石这两天心情大好,禁不住跟他开起玩笑“有这么肥的千里马?”

“就有!不行啊?”

“行。”萧抱石点了点头,拍了拍胖子,“从今以后,你就是千里骏马,长空苍鹰了?”

“嗯!”

“禽兽你好。”萧抱石郑重地向他这么说道,然后快速跑开,以规避胖子的嘴炮攻击。

“啊!气死胖爷了!”胖子仰天长啸。

三天过得很快,萧抱石也一直在忙,其中包括联系车辆,把亚伦博士和千猫送到离这里三百多公里的一个发射基地,用热能动力把小型穿梭舱,发射上太空。有博士在,倒是不用麻烦,一上太空脱离地磁范围,博士就会开启计算机,而后者自动向h291星系的战舰发送敌我识别码,马上就会有太空战机把这个穿梭舱牵引进战舰里。

而亚伦博士在看到萧抱石的那堆原矿之后,倒是也知道自己得展现物有所值,才能吸引萧抱石给他投资,去开启氪星遗迹。所以上了太空之后也很给力,过了二天,就让千猫搭着定向穿梭舱,回到无妄星的发射基地。

千猫带回来的卫星地图,被铺在桌子上,而一位脸容极为阴冷的中校,正在指着卫星地图,进行分析“这是三天之前的卫星地图,按着修正后的资料来看,这支巨蛇星的特别部队,已经把数据部的战友关押起来,或者杀害了。”

他接着提出了许多数据,比如相隔两小时的情况下,这支巨蛇星特种部队运动的距离,在这种速度下,他们不可能携带俘虏;又如他们根本也没有进行迂回,所以不存在私下把俘虏关押,以待转移的可能等等,一系列的专业意见。

萧抱石根据中校的思路,自己复核了一遍,也是得出同样的结论,他点了点,向中校问道“那么凯特中校,那么你把作战方案草拟出来,然后我们一个小时开始探讨,没有问题吧?”

“如您所愿,长官。”中校黑着脸回话。

没错,就是凯特中校,原来流放处h291陆战营的凯特中校!

他成为了那个归属萧抱石指挥的野战营营长。

也就是说他的军衔比萧抱石高,职务比萧抱石低。

凯特中校当然不会对这样的平调,感觉到悦喜。

但当接通了电话之后,丽丝特大校只跟他说了一句话“现在我军阶比你高,而且就是你的直属上级。”很明显之前凯特中校抱怨的话,让丽丝特知道了,而她明显不是以德报怨的角色。

所以凯特中校极明智的把所有不满咽了下去。

不过他真的不想去打仗,不只是流放处这里经营多年的资产。

而是打仗会死人啊!

其实他刚才跟萧抱石分析这么详细,意思就是告诉他,这一仗没有打的意义。

走到门口时,中校停了下来,他决定无论如何,还是直接表述自己的意见为好。

“长官,我们是为了什么目的,来草拟作战计划的?”

“被俘的战友已经不再跟目标同行了,为什么我们还要进行这次作战?”

萧抱石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屈指在桌面轻轻敲击着。

过了十来秒,才开口道“可以从他们口中,等到被俘战友关押的位置。”

“我们只有一个营的兵力,要突袭一个连的特种部队?然后还要捉到活口,并审讯出被俘人员的位置,再面对敌方把守的军事监狱,进行另一次战斗?接着我们要携带近百名伤员,至少奔袭五百公里之后,才能得到我方部队的接应!长官,你确信我们要这么干?”

没有等萧抱石回答,凯特中校又质问道“如果被俘的战友已被杀害了呢?我们行动的意义何在?”

萧抱石站了起来,盯着凯特中校“意义就在于,我们可以把这支巨蛇星人的特种部队干掉。没错,如果我的人死了,那么,我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就是把这支特种部队干掉!我是个很记仇的人,中校。”

“所以你最好不要出错。现在,还有问题吗?”

“没有,长官。”中校很无奈地敬礼之后,抱着资料离开,去草拟作战计划了。

因为他听懂了萧抱石的话,后者指的是,他对于胖子的刑求。

当时凯特中校是捉住胖子犯了军容不整和文件不齐的错。

所以萧抱石跟他说,不要犯错。

“队长,算了吧,那事过去就过去了。”胖子倒是看得开,特别是凯特中校这几天总拉他一起去吃肉的情况下,胖子似乎也不太记对方的仇了。

萧抱石揉了揉有点僵硬的脸,笑道“老子的队伍才开张啊!凯特中校这人心思蛮大,不把他唬住的话,天知道他会搞出什么事来?”

流放处的黑市就是最好的证明了,而从凯特中校手上买的那批突击步枪,更是很好的例证。萧抱石这么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他所说,他的队伍才开张,而且还没有磨合。要是凯特中校在这中间搞点什么事,到时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我不轻视任何一个人,这一次的行动,无论如何都必须成功,我要把他们救出来!”



军心

在流放地的哨卡外围,十辆汽垫式装甲运兵车,五辆侦察全地形车已然启动,只要部队长官一声令下,随时就可以出发。而作为这支部队的指挥官,萧抱石却没有下达出发的命令。因为凯特中校提出了一个,让人很难理解的问题。

“长官,你作为指挥官,不应该前出侦察。”凯特中校很认真的否决了萧抱石的提议。

其实这是从昨天晚上,萧抱石对凯特中校的作战方案进行修改之后,就一直在争吵的问题。后者态度极其坚决,根本不打算做任何的退让。他再三要求“你得尊重自己的职务,长官,你是数据部的代理部长兼参谋长官!”

萧抱石有点头痛了,很无奈地向凯特中校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觉得我不靠谱?那我把这个营都交给你指挥了啊!你是不是觉得,连我也要听你指挥才行?”

“长官,我不愿意平调到这个职位,你知道为什么吗?”

凯特中校点燃了一根烟,向萧抱石这么问道,而没有等后者回答,他就接着说出了答案

“因为会死人。战争,是会死人的。”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愿意死在战舰上,一瞬间的爆炸,生命就结束,不用承受太多的痛苦。而地面作战不一样,如果中弹,也许得承受很长时的痛苦,会看到自己的鲜血流淌,一点点带走自己的生命……医务兵也许早就战死了,你的战友,除了在边上紧握着你的手,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正在交战之中,甚至,连一个握紧你双手的战友都没有,大家都在忙于干掉敌人,你就这么孤零零的,一点一点的死去。”

萧抱石听着点了点头,不得不说,凯特中校尽管在流放地搞一些灰色产业,但看起这厮是真的打过仗的专业军官,所以他也没有再坚持下去。不过胖子就不爽了,低声用华夏语说道“我操,队长,你得吱声啊!丫当自己是主角啊!这番话得你说才对!”

还没等萧抱石让胖子不要贫嘴,柳一一就在边上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服,萧抱石放眼望去,列队的那一个营官兵,那看着凯特中校的眼神,分明跟刚才不同啊!什么叫军心所向?这不就是军心所向吗?萧抱石感觉自己现在下一个命令,也许这些士兵会执行,但在枪林弹雨里,他们绝对会更为听从凯特中校的命令吧?

“队长,上啊,快上!说上两句!你上去许愿就是,只要听话的,给钱给粮给娘们!”胖子在边上,用他那小萝卜粗细的手指,不断地捅着萧抱石的腰眼。

这时凯特中校看见萧抱石一抽一抽的,便开口道“长官要训示?”

说着他扔下烟,转过头去向值星连长略一示意“长官要训话。整队!”

“是!”值星连长离得远,听了命令之后,马上下去整队。

凯特中校当然是故意的,他不认为萧抱石能说出什么鼓舞士气,或是让士兵认同的话。

他觉得自己如果非去打仗不可,一定要把指挥权扼紧在手,把萧抱石架空,是一个必须的事,压根就没得商量。至于为什么不干脆就让萧抱石如他自己所说的,前出侦察?因为凯特中校觉得,那样萧抱石是必死无疑的!

打仗,一接战就把主官搞没了,这不论哪个军队,都是大忌;何况萧抱石上面有人啊,要是凯特中校就这么放任不劝,一旦萧抱石死了,丽丝特大校会放过他?那些需要炮火支持的部队,会放过他?所以架空并软禁萧抱石,就是凯特中校要做的。

萧抱石看着脸就冷了下来了,构筑了精神矩阵之后,他思考的速度要比普通人那是快了无数倍,粗糙点来说,就是转速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看着凯特中校的作派,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对方要摆他到火炉上面烤?

所以他向胖子伸手压了压,示意他稍安莫躁。

这时值星连长整好队,过来向凯特中校汇报,后者听取了汇报,转身向萧抱石敬礼“长官,部队已整队完毕,请您训示!”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正如他刑求胖子的事一样,这叫老兵油子,滑不溜手的。

“我是你们的部队长萧抱石,二十岁出头的瓦特人。”往队伍面前一站,萧抱石直接就把自己的年龄劣势摆了出来。这不比没走入星际的地球人类啊。不论瓦特人还是h291星人,那都是几百岁起的人均寿命,五十岁前,那都在读书。

所以他一说,下面那些士兵就有点不以为然了,原本是以为看着年轻,没想到就是个小屁孩!凯特中校直接背过脸去了,他原来就知道萧抱石必会露怯,只是没想到这么怂!

胖子和柳一一都掩脸不忍看了,这哪有这样,自暴其短的?

但萧抱石却自顾着说下去“为了帮助h291的抗击巨蛇星人战争,接受丽丝特大校的征召和派遣,不远万里,加入到远征舰队。之前在太空受到巨蛇星舰队的狙击,在军舰严重受创的情况下,我和甄随中尉,手动驾驶太空军舰,成功迫降到无妄星!所有服从我命令的军人,都没有因此出现伤亡!一百二十一人,一个不少!”

下面的士兵听着,那眼神就开始不同了,都是老兵,战舰到了要手动驾驶,那受创程度,大家都清楚是什么概念。这种情况,能手动驾驶军舰迫降,让下面的人活下来的长官,绝对值得敬仰啊!

“后来在地面接战中,遭遇巨蛇星的特种部队,数据部官兵的野战技能太弱,我们只能分散突围,在找到援军之后,再图营救。是的,我要去救他们,我的兵,一个也不能少!如果他们一个人遇害,我会干掉两个巨蛇星人给他们报仇,两个人遇害,我就干掉四个巨蛇星人!没有谁,可以杀害我的兵,而不付出代价的!”

萧抱石顿了顿,对着那些满带着尊敬神色的士兵吼道“你们可以选择,是否跟着我。从凯特中校到下面的二等兵,不愿意,我可以批准你们病假留休。但哪怕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一样要执行这项营救计划,我不会也不能,扔下我的兵不管,因为他们,信任我。稍息。”

那些官兵一个个热血沸腾,但还没等他们开口,胖子就振臂高呼“萧长官,一个外星人,毫无利己的动机,把h291星球人民的解放事业当做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星际主义的精神!我愿誓死跟随萧长官!”

“誓死跟随!”列阵的官兵齐声咆哮,凯特中校的脸色,变得极为不好看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全是这样的局面“该死!他怎么可能做到的!这下子要把他架空就难了!”



营救开始

全地形车在山野间起伏奔腾,胖子咬着肉干向随车的鲁道夫中尉吹嘘“你放心,胖爷开车你担心啥?那么大的军舰,手动驾驶,我和队长都能把它服服帖帖迫降了,别说这全地形车!”

所谓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了,大约莫过于鲁道夫中尉和胖子这两位了,两个一碰上,居然怎么说怎么好。正如胖子这么一说,鲁道夫居然笑道“那是,甄中尉你是个有本事的,不象那狗屎中校,别人不知道他底细,老子不知道么?他带一个排,打完仗排里除了他,全死了;他带一个连,打完整个连也就三四条人!最夸张是他带一个营,追击残敌,能让人打了个反冲锋,吃掉一个连!他也就能用人命打点防守,整天逼逼,跟多了不起一样!”

萧抱石听着也是苦笑,他倒是看过凯特中校的简历,里面真是荣誉不少吧。要不然萧抱石也不会一讨论就被他吃得死死,就是因为觉得人是专业人士嘛。这种军中秘闻,简历是看不出来的,要不是鲁道夫漏了凯特中校的底,谁知道?

“中尉,你觉得凯特中校能够组织好伏击吗?”萧抱石打断了胖子和鲁道夫的疯狂吐槽,这不是开玩笑,他想听一下专业人士的意见。

鲁道夫用力地点了点头“这个他还是有能力做好的,他也就只能配干这样的活!”

特种部队的兵王,对于一般部队的骄傲,显露无遗。

这让萧抱石有点受宠若惊,因为鲁道夫对他的态度很不错,不单是相较于他喷凯特中校的嚣张,而且是有一种敬意啊,望着萧抱石的眼神,或是回答问题,明显是很尊敬的感觉。

不过这个问题倒是很快就得到真相,因为胖子吞下那肉干之后,冲着鲁道夫问道“哥们,胖爷看你都很好说话,怎么跟那凯特对不上眼?”

“我很尊敬萧少校和甄中尉。”

鲁道夫很认真地这么说“因为我太清楚数据部那些军人的战斗力,他们连分散敌军注意力都办不到。”

他向萧抱石略一点头表示敬意“如果是我,不可能从里面逃出来。何况你们不过开启了第一重的基因锁。强者,总是值得尊敬的。”

萧抱石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也是运气,运气。”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氪星指环,根本自己就不可能跑得掉。

“你别听我们队长的,他习惯性的谦虚。”胖子脸皮可比萧抱石厚得多。

他甚至还添油加醋“正确的说,是靠我们队长一个人,护着我跟路易丝杀出来的!”

的确就是萧抱石用精神力启动氪星指环,他们才得以逃脱。

“减速!停车,散开!”萧抱石突然打断了胖子的自吹自擂,抱着搅肉者突击步枪从车上跃下来。柳一一和安吉拉、千猫都跟在他身后,而鲁道夫也会其他两个特种部队的战士,下车就开始寻找依托,按假想敌人可能出现的方向,建立起两个交叉的火力点。

“一千七百步,有大约三个人,不对,三个火力小组向我们这边而来。”萧抱石压低了声音,向其他这么说道。这就是精神矩阵的好处的,通过风中的声音,各项参数的输入,萧抱石就能很直观的,得出一个大概的结论。

他不是看得见,而是通过精神矩阵的数据模型,演算出来的。

鲁道夫看着萧抱石的眼神,愈加充满了敬意。

这种时候,他觉得萧抱石不可能因为想装逼,而来胡嘞这么一嘴巴的。

但很明显鲁道夫的两名手下,他们却很不以为然。

“请求发言。”其中一名上士这么向萧抱石说道。

“讲。”萧抱石压低了声音。

“在没有探测仪器的情况下,您也没有用望远镜,是怎么发现敌人的?长官,我不是质疑您,而是必须验证信息的可靠性。”上士注意到鲁道夫瞪起的眼睛,最后加了这么一句。

胖子急急把全地形车倒了六七米,那里有个坡,能把车藏住,然后他扛了车载的能源机炮跑过来,正听着那上士的话,胖子放好机炮,正想跟对方解释一下,却见萧抱石用眼神制止了他。

萧抱石没有说什么,只是对鲁道夫中尉做了一下手势,这还是他刚加入远征军时,在数据部时学到的战术手势服从命令。他压根就不想跟那上士废话,这叫战时,战时作为上级去跨几级给下面的士官,解释为什么?要他真这么干,才真叫脑残呢!

无妄星的地貌,特别是这种没有什么开发价值的地方,那是原始森林的恶劣状态。

而且有别于地球,森林里的潮湿。这里的树林似乎抽干了每一点水分,树林之间尽是沙漠式的细沙,稍一动弹便是烟尘四起。当然,更加就没有现成的道路可言。所以才需要全地形车。也正因此,根本不可能用光学仪器来观测敌情。便携式个人雷达,h291星系和巨蛇星系都早就开发出来,但无妄星上用不了。

所以,在鲁道夫狠狠瞪了手下一眼之后,后者也很快就羞愧地低下头了。

因为不需要解释了,因为听到了发动机引擎的声音了,然后再过了一分钟多点,大约八百米外,就出现了巨蛇星人的三辆侦搜摩托车。胖子看着不禁低声说道“我操,侧三轮,好鬼落后噢!”

萧抱石伸手就捂住了胖子的嘴,落后不落后,关键是适用。

巨蛇星人的机械能力,要比h291星系弱一些,大规模装备全地形车,不太现实。

于是这种类似“侧三轮”的运载工具,恰好就满足了他们的需求可以搭载一个火力小组进行机动。

萧抱石举起了手,示意大家看他的指示再行动。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有异议了,因为刚才在还没有分辨出对方引擎声音之前,萧抱石就准确说出了对方人数,单这一点,就足够让鲁道夫和他手下两个士兵心服口服的了。

但现在对于萧抱石来说,却就有了一个难题是按计划,把这九个巨蛇星人,引到伏击圈呢?还是就在这里打一场伏击,看看能不能捉一个舌头,问问那些数据部的军人下落?

面对这九个巨蛇星特种部队军人,萧抱石这几个,不一定能吃得下,特别是一旦进入近战,风险的极大的,要知道进入近身,连鲁道夫这样的军中精锐,都不敢吹牛逼啊!

萧抱石很快就有了决定,他伸手在身边柳一一的肩膀上,轻轻敲了敲。

这是先前约定好的暗号。



贴脸

随着萧抱石的左手下压,鲁道夫中尉所布置的两架能源机枪开始开火,但实际上效果很不好。不是鲁道夫中尉的战术技能有问题,而是地形有问题,太多高大的树林了,所以这种连发武器,真的就只能起到一个压制的作用。

鲁道夫看着就有点紧张了,人少啊,本来近身就弱了,何况现在自己这边还人少?

所以中尉转过头对萧抱石说道“长官,您先转进,我们再进行两分钟的压制,再行跟你们会合!”

不能让萧抱石有事,这点鲁道夫跟凯特中校倒是有共识的。所以一看不对,他马上就让萧抱石先溜了,还给他找了个台阶,转进!这些兵油子,哪个是傻瓜?当然,他比较敬重萧抱石,也是一个方面。

可是萧抱石一点也没有打算“转进”的意思,他对千猫说道“帮胖子架好机炮。”

然后他向安吉拉做了个手势“等一下跟着我。”

“你们马上撤回车上,并把全地形车发动起来,等待我的信号进行火力掩护!这是命令!”萧抱石对着鲁道夫大声地吼了起来,他压根就不准备去解释为什么。

而后者就在这时,体现了极好的军事素质,马上就招呼着两个手下,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立刻就按着萧抱石的要求撤退。从鲁道夫到那两个上士,特种部队的兵,都是刺头,但他们在萧抱石面前,就是没倔起来。世上的事,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如果说之前萧抱石从巨蛇星人手里突围的传闻,还只是传闻的话,那刚才在目视距离发现敌人之前,先预测出目标这一手,足够让他们服帖了。

“不要急。”萧抱石压低了声音,对着身边的队友这么说道。

因为那两架能源机枪的压制,许多树木被拦腰打断,轰然而倒溅起了漫天的烟尘,所以现在的视野并不太好。

等,是有风险的。

正如鲁道夫中尉所说的一样,巨蛇星人特种部队的战斗力是很强悍的,而且一旦近身,他们几乎就如同开启无双模式了。等下去,也许当烟尘落定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冲到眼前,那时候,大约就是安吉拉,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啊。

但除了千猫之外,无论是柳一一还是胖子,甚至是安吉拉,都没有人在这时候有什么异议。他们有对于战事的担忧,有对于未知的恐惧,但都下意识的服从萧抱石的命令。这就是信任,信任不是平时扯皮打屁时,多拍一句马屁、少呛一句,而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才能体现出来。

烟尘慢慢的消散,巨蛇星的三个火力组,并没有烟尘之中开火还击。

巨蛇星特种兵,跟h291星系这边,那不知道打过多少回,他们有心理优势!

所以他们很有耐心的在等待,那是一点不慌啊,在烟尘里跃进,就这么贴近过来。

一旦烟尘消尽,而他们跟对手贴脸了,那么就算有一个连的h291星系军队,又如何?

这些巨蛇星特种部队,也毫不在意。

就算他们只有九人,九人也足够实施一场屠杀!

萧抱石凑到安吉拉的身边,耳语道“两点四十分的位置,七十米,三个人。”

看着对方没有反应,萧抱石抬起手上的腕表,安吉拉终于明白过来“时针?”

在萧抱石点头之后,她毫无声息地扯着千猫,潜入了烟尘之中。

“扛起机炮,以你最快的速度,跑回全地形车那里,坐到驾驶位置上。”这是萧抱石给胖子的命令,后者马上就开始撬机炮的固定脚犁,把三个脚犁都撬松了,胖子扛起机炮就往后冲。

萧抱石端起了搅肉者突击步枪,对柳一一说道““你开一枪,然后马上后撤到全地形车。”

“好。”她没等他说完,就直接这么回答。

他在这时候也没有多想,端起突击步枪,慢慢地弯着腰走进了烟尘之中。

并不是萧抱石有多自信,他的手在发颤。

他怕死,正如路西法所说的一样。

所以他才会这么走进烟尘,因为他很清楚,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只要有机会,萧抱石向来是不会放手的,他很害怕失去,他会用尽所有,去捉住机会。

“什么?”鲁道夫中尉听着胖子的话,感觉要疯了。

胖子扶着方向盘,耸了耸肩膀“我想不单他把安吉拉派出去,他自己也会行动。”

“这是疯了!前面只有四个人,怎么对付九个巨蛇星的特种部队?”鲁道夫中尉的脸色就发青了,就算是他,就算是h291星系的特种部队,没有两倍兵力,也不敢跟对方近身啊。事实上,就算远距离交火,在无妄星上,没有两倍兵力,鲁道夫中尉和他的战友们,也会放弃,然后撤退的,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巨蛇星特种部队的恐怖!

无妄星,把原本h291星系的科技优势都抹去了,这是用生命得出来的真知,他们不得不慎重啊!

“小屁孩少校真有种!”那个刚才质疑萧抱石的上士,他和另外那个上士,在重新把胖子扛下去又扛上来的机炮,固定在全地形车的炮架上,另一个上士也摇头叹了口气,“可终归才二十来岁啊,年轻没有经验,他完蛋了。”

萧抱石听不见这许多的感叹,他很紧张,除了控制脚步之外,战术动作几乎都发生了变形,以至他的作战服,不时带起一些石块或灌林。但他仍在前进,并不是如鲁道夫中尉所想的一样,盲目地在烟尘里摸索,他很明显是有目的。

精神矩阵在这种零见度极差的条件下,也就是说输入的参数很迷糊,所以结果并不可能精确到米以下的单位,如果按着精神矩阵推算的结果来盲射,就算萧抱石的枪法完全没问题,射击的落点,也可能会离敌人一米的距离。

所以他不可能盲射。

可他在知道敌人的大概方向之后,就沉默地向前,他手心的汗水,很快就让枪护木变得有滑溜了,害怕,他当然害怕,但他学不会放弃。

萧抱石慢慢地向前爬,离目标越近,他得到的参数就越多。

精神矩阵的计算,也就越精确。

当然,巨蛇星人干掉他,也就越快。

在向前低姿匍匐了三十米左右,萧抱石停止了前进,他在拼命地回忆着路西法当时教授的东西,就是那些当时胖子极为不屑,极为基础的东西。而他如同打篮球时一样,把这些基本的战术动作,搏击动作,一个不少的苦练,这让萧抱石能够捉住这次机会。

“放松,就算敌人就在你眼前。调整呼吸,你的喘声会让敌人因此找到你,无论你的伪装多出声。”萧抱石的耳边,想起了当时路西法的话。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均匀下来,因为自觉下过时间去苦练,尽管很害怕,尽管很紧张,他仍很快就做到了。

很快,是指不到二秒的时间里完成。

而萧抱石马上就发现,如果他迟上半秒,也论他就完蛋了。

因为根据脚步声,还是烟尘的流动,精神矩阵已经推算出一个结果三名敌人,离他不过五步!

也许他们就是听到刚才急剧的喘息,才摸索到这里来的;也许他们本来就是准备机动到这里。到底是怎么遇上的,萧抱石不知道,他所知道的是,现在,是他的时间了,他的食指轻轻搭在扳机上。



信任

这么近的距离,精神矩阵的误差只有半米,但萧抱石还觉得不够,他还等,等一个契机。

“啊!”这时候远处传来了一声惨叫,在萧抱石身前,背靠着背的三名巨蛇星人,不由得下意识地向那边张望,那是他们战友的声音,他们能分辨得出来!

而萧抱石就在这个时候,扣下扳机打出了第一个短点射,直接就撩倒了一个巨蛇星军人,并把另一个巨蛇星军人打爆了头颅——这第二个战果其实是附带的,萧抱石因为紧张,枪口上飘,而在难以目视的烟尘,对方靠着实在太近了。

不过这一切到些为止,因为毫发无伤的那名巨蛇星特种部队士兵,马上就冲萧抱石的方向打出三次短点射还击,尽管没有命中,但很好的压制了萧抱石。如果他起身,不论是前进还撤退,必定中弹!

幸好萧抱石打完一次短点射,马上按着路西法当时所教的,抱着枪做了一个战术滚翻。

但这虽然让他避过了对方的子弹,却并没有能让他逃出生天。

紧接着,是锋利的利爪带起的破空声。

巨蛇星人非常擅长发挥自己的优势,在这一两秒内,他已做出了判断,萧抱石跟他们的距离,还有大概的位置。所以他马上就冲了过来,在无妄星上,很多科技产品无法使用的情况,他们的利爪,巨蛇星人的利刃,是足以穿透一般的防弹衣的。

萧抱石只能举起手里的突击步枪去格挡,但在烟尘之中,他立时觉得手中一轻,万幸以前的篮球场上练出来的反应,让他下意识往后一缩。但那紧随而来的利刃,仍旧撕开了他的战斗装甲,在他的右胸到左肋之间,留下深深的伤创,左肋已隐约看见白森森的骨头了。

如果不是萧抱石缩了那一下,只怕直接开膛破肚。

这就是巨蛇星特种部队的实力。

近战完全碾压!

现在还是在目不能视物的情况,否则的话,还远远不止如此!

而精神矩阵的计算,却告诉萧抱石,还有一名中弹了的巨蛇星人,正在挣扎。

也许,那名中弹但没有死去的巨蛇星人,很快就会爬起来,就算负伤,但足够让萧抱石死得更快。不,也许在他爬起来的时候,萧抱石就死掉了。

“氪星臂铠!”萧抱石没有去理会血流如注的伤口,咬着牙用精神力启动了氪星臂铠,哑光的金属质材如流水一样,极快地覆盖到了他的右臂到指尖。而那个巨蛇星人冲近了离他两米左右的距离,那闪着寒芒的利刃,再一次从下至上撩起!

萧抱石很害怕,他真的很害怕,也许有人不怕死,但至少他不是。

因为恐惧,而急剧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从氪星指环里抽出了那把长剑,没有来得及去催眠自己,就是恐惧,恐惧没能让他崩溃,便在这瞬间让他把自己的力量,发挥到了巅峰。

解开第一重力量基因锁的力量,在氪星指环的二十倍增辐之下,那一剑在刹那之间,斩开了萧抱石身周的烟尘,又斩出了一团白蒙蒙的东西,然后掠过那名巨蛇星特种军人,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将他斜斜斩开!

他在一对一之中,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事,连鲁道夫中尉这样的军中骄子,也不敢尝试的近身搏斗里,一对一,干掉了巨蛇星的特种军人。没有观众,没有喝彩,没有惊叹欢呼,但萧抱石知道,只要给他时间,足够的时间,他会越来越强。

因为这一次,萧抱石的身体,在解锁了第一重基因锁的身体,总算支撑住了这巨大消耗。将那把路西法的长剑,收回指环里之后,尽管仍旧精神力枯涸,无法再支撑臂铠。但他总算没有当场昏厥过去。

如果自己的体质能再有突破,也许,下一次就不是一剑了。

若能自由使用双头星长剑,萧抱石很清楚,他将会走得更远,只要走得足够远,总有一天,就能走到梦想的彼端。

“哧拉!”这时刚才那一剑的破空声,才传了出来,方才那团白蒙蒙的东西,就是音障!

可是当他摸出医疗喷雾,往那长长的伤口喷洒药剂的时候,他发现,情况并没有变得更好一些。因为突破音障的这一剑,带起强劲的剑风,将他身周的烟尘都扫开了,这让他突兀的,毫无遮罩的出现在那里。

而就在他前面五六米的地方,那个中了弹但没有死去的巨蛇星人,正努力地爬起来。

巨蛇星人挣扎着,萧抱石也在挣扎,双方都很努力,所以他们都站了起来。

可惜,这对于萧抱石来讲,显然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因为烟尘一空,那名巨蛇星特种士兵,和他一样都可以清晰看见对方。

而萧抱石的突击步枪,刚才在格挡时,已断成两截。

对方向前踏了一步,但萧抱石那次短点射,所造成的损伤,明显不太可能这么短时间里就恢复过来。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于是巨蛇星特种士兵,就放弃了用利爪把萧抱石分尸的计划。

他举起了自己的枪械,完好的枪械。

五步之内,能指望一个精锐特种士兵射失吗?

“我是萧抱石,亚巴达斯中校招揽我成为他的部下,我考虑了一下,也许我应该同意这个招揽?”萧抱石苦着脸,高举着双手,示意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这让那名巨蛇星特种战士愣了一下,因为亚巴达斯中校的凶名,他是很清楚的。的确中校是说过,俘获整个数据部,却让萧抱石逃脱了,很不理想;甚至说过,如果捉住萧抱石,而让整个数据部逃掉,更加可以接受一些。

所以他犹豫了一下,特别当萧抱石高举着双手时。

但就在这时间,这名巨蛇星的军人,看见萧抱石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是人生中,这位巨蛇星人最后见到的东西。

萧抱石信任他的队友,如他们信任他一样。

“叭!”沉闷的枪声响起,三四十步,又是没有烟尘的遮挡,柳一一手上的突击步枪,准确地命中了目标。

犹豫了半秒的巨蛇星特种战士,整个蛇型脑袋都爆裂开了,血和一些溃烂的组织,喷溅了萧抱石一头一脸。

萧抱石大声地吼叫“鲁道夫!”

然后他连脸上糊着的血肉也顾不上拭去,用尽所有的力气,向全地形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时烟尘已差不多全部落下了,鲁道夫和那两名上士的枪口,所喷洒出来火力,再一次把萧抱石身后的森林,打得一颗颗树木倒下,砸在无妄星这特别的环境之中,搅起烟尘无数。

可是萧抱石却觉得后背发寒,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一点也不敢回头,一点也不敢缓下自己的速度。

而紧接着一名巨蛇星特种战士,就几乎是贴着萧抱石的后背窜了出来。

在烟尘和弹雨之中,这名巨蛇星人无法直接攻击萧抱石,他不得不做了一个“z”型的战术迂回,但他很快又贴了上来,而鲁道夫中尉和他两名久经沙场的上士,策手无束!因为他们和这名巨蛇星人的连线上,萧抱石就处于其中,他们很难攻击对方而不误伤萧抱石。

萧抱石也在进行机动,

如果不是他通过精神矩阵的计算,拼命地挪移和改变前进路线,他早就倒在对方的利爪下了。可是巨蛇星的特种精英,不是那么容易甩脱的,萧抱石身后的战术背包,已被那名巨蛇星的利刃切割得七零八落。

这时三十米的距离,还有十米。

其实从鲁道夫中尉开始进行火力掩护,到现在不过两秒左右的事。

鲁道夫中尉没有犹豫,马上带着他的两名手下,扑了上去,三比一,他有信心可以挡下对方,就算是近身搏击。

可是,有时候一秒钟,已经足够发生许多事了。

比如这名巨蛇星人,把利刃捅向萧抱石的后背,对方也许会在鲁道夫中尉三对一的攻击中死掉或被俘,但鲁道夫中尉,救不下萧抱石!

远处安吉拉倒是身边已倒下两个巨蛇星特种兵,而且人是毫发无伤啊!

毕竟双头星的太空登舱战队出身的,不说种族、不说基因锁等等,光这战斗技巧,那是绝对牛逼,萧抱石的小队里,也就安吉拉能打了。

可安吉拉再能打,这还差着三五十米,就算她不惜暴露自己身份,展开双翼飞过来,也来不及啊!

鲁道夫和他的两个手下,一下子那脸色不是一般难看,绝对比大量失血的萧抱石还苍白!

萧抱石是必死无疑的,他们就算救回整个数据部,回去又能有好果子吃?

但是萧抱石就算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仍在冲刺。

这没有让鲁道夫感觉到壮烈,别说萧抱石,就是鲁道夫自己,被巨蛇星特种兵这么贴背,也是必死无疑啊!

所以鲁道夫在这一瞬间,反而感觉有点嘲讽萧长官,您老人家再卖命都好,跑过这十米,又如何?还不是一个死字!您老人家信得过我,可我就算有以命换命的心,实在没那能力救您啊!



就是干

本就稀松的尘土,在萧抱石发力蹬地之下,更是漫天飞扬,可他背后那利爪,却仍旧在接近。这让鲁道夫下意识想别过头,他很难面对萧抱石眼中的信任,是的,他看得出来,就是信任。

萧抱石的信任,不是对于鲁道夫,而是对柳一一,那才是他可以付托生命的队友。

而柳一一果然也没有让他失望,一把无名小镇自制的火药手枪,早就擎在手里。

在这极短距离内,面对高速目标,

她毫不犹豫的开火,“叮”的一声,和枪声同时响起,紧接着就是连绵不断的枪声,和“叮、叮叮、叮叮”的声响。却是子弹不断击打在那个巨蛇星特种兵的利爪上,就算子弹不足打断对方的利爪,但弹头的的冲击力,对方是要承受的。

连续七八颗子弹,对那巨蛇星特种兵利爪的射击,这动能,让对方不得不停滞了一下。

萧抱石一个前扑,就地一滚,终于把身后的巨蛇星人,暴露在鲁道夫他们的枪口面前。

所谓说时迟,那时快,大约莫过于此,这其中也不过就是半秒左右的时间。

而鲁道夫终于没有愧对萧抱石的信任,他和两个上士,捉住了萧抱石所强行创造出来的机会,两把机枪和一把突击步枪,直接把那个巨蛇星人打成筛子!

但萧抱石翻身爬起来,鲁道夫脸上却尽是惊恐,因为这个巨蛇人倒下了,但在烟尘之中,另一个巨蛇星特种兵,神不知鬼不觉的贴上来,直接跟他们的狙击手柳一一,就差贴脸了!

“哧!”利爪入肉声,避无可避的响起。

但柳一一却没有受伤,因为超过三百斤的胖子,挡在了她的身前。

“队长!胖爷没怂!”胖子喷着血沫,疯狂的咆哮,死死抱住那个巨蛇星人。

萧抱石一跃而起“捉活的!胖爷顶住!”

这下就不等萧抱石动手了,鲁道夫中尉这三个百战精锐,马上就扑上去。

一只手刺进胖子腹腔里的巨蛇星人特种兵,因为胖子死死掐着他那只手,这巨蛇星人根本就逃不了,鲁道夫他们很轻松地,就把这个巨蛇星特种兵拿了下来。

“胖子……”萧抱石冲了过去,扶起瘫倒在地的胖子。

“我操,队长,别立fg!别说什么坚持住,别说that’s_all_right!”胖子吡着牙,掏出氪星喷雾,“队长,你挡一下啊!别让鲁道夫他们几个见着!”

萧抱石抹了一把脸,摇头道“见着就见着,快喷啊!”

“在喷了,咱们没跟人铁到那地步,能不让知道就别让知道。”胖子的小眼睛转动着,他是担心要让知道了,以后鲁道夫几个要受伤,那不得往外掏氪星喷雾?他可不打算分享这玩意!

“胖子,谢谢。”柳一一边上低声这么说道。

萧抱石看着胖子腹部的创口在生肉芽了,马上对柳一一说道“把他拖到全地形车上去!快,胖爷你要撑住!”

“别立fg!”胖子大声地喝止。

萧抱石用脚挑起刚才胖子掉下的突击步枪,点头道“成,那胖爷你放心的去吧!”

仗还没打完,还有至少两个巨蛇星特种兵没有现身。

不过很快安吉拉就把另一个巨蛇星的特种兵捕获,前两个在烟尘里看不清,安吉拉只好直接杀了,后面这个,被她一记飞膝顶到鲜血狂喷,然后就交给千猫处理了。她带着千猫不是没原因,后者绑人真是一把好手——不是那种虐待式的绑人好手,而且千猫的动作很快,几乎就在两秒钟里,她就完成了七八个绳结,缚紧了对方肘、腕关节,根本就不可能逃脱。

而最后一个巨蛇星特种兵举起了枪,可惜萧抱石在鲁道夫他们惊愕的眼神里,很快就把这个巨蛇星特种兵撩倒了。当烟尘还没完全平息时,精神矩阵的推算,已足够让萧抱石开火了。

“长官,你是怎么做到的?瓦特人,不可能这么强啊!”那个先前质疑萧抱石的上士,惊讶地这么发问。因为萧抱石和胖子、柳一一、安吉拉,身份卡都是填瓦特人。而这位上士,也跟瓦特人的很多好手交过手,换句话说,就是武痴式的人物,所以他才会这么问,他是真的想不通!

萧抱石把手里的突击步枪扔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如论枪法还是作战技能,你都远胜于我。你的心要坚强,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能战胜对手,怎么可能赢?”

不单上士,鲁道夫中尉和另外那名士兵,同样都陷入的深思。

“队长,这逼装得有格调!”胖子抚着肚子上还没完全长好的创口,伸着萧抱石伸出了大拇指。

萧抱石摇了摇头“我认真的,你看刚才我闪开的瞬间,他们马上就开火,并且命中。这枪法,柳一一不好说,比你我,强得多了。但你胖爷敢冲上去,用肚腩接爪,他们就不敢,为什么?”

“为什么?我操,队长你还真整出理论了?”

“不是啊,恐韩症啊,国足谱写的理论,不是我整出来的,你想想是不是这理?”萧抱石苦笑着这么说道。

事实上,巨蛇星特种兵多了一对利爪,身上的鳞片有一防护作用,的确在近身时有优势。但绝对不至于如此,会造成鲁道夫中尉他们这些军中精锐,没有三比一的兵力,压根就提不起胆子,跟巨蛇星特种部队作战,就是这个原因!

而当鲁道夫他们若有所悟,过来请示萧抱石“长官,接下来我们应该押解俘虏回去吧?”

“看来你们还是没有走出心结啊,特种部队,在我的理解里,就是深入敌营,然后斩首!如果就是弄个俘虏,这一般的侦察兵都能干的事吧?”萧抱石这一开口,就显露出军盲本色了,这话真没一句是对的。

柳一一刚要开口,再就被萧抱石用眼色制止了。

鲁道夫中尉听着这话,那是胀着满脸通红“不,我们只是请示长官,一切以长官的命令为准!”

“那还用问?就是干!”萧抱石爆了句粗口,一拍大腿说道,“怎么也得把对方引到伏击圈吧?要不咱们不是白出来一趟了?”

“是!”鲁道夫很干脆的服从了命令。

在他走开去处理俘虏事宜,萧抱石才对柳一一说道“学姐,我知道刚才这话,可能没一句是对的,我是军盲嘛。问题是,不唬住他们,一会跟凯特中校一样,又来使绊子的话,这种老兵油子面前,要是铁了心跟我们作对,咱们想掌握部队,那是作梦!”

“可你这样乱来,很危险啊,咱们这么一点人,再深入进去,别说那些巨蛇星人有一个连,就再来九个,我们也扛不住啊!”柳一一颇有些埋怨,刚才真的是很危险,特别是萧抱石被那巨蛇星人在背后追击,还有她被贴脸这两次,太可怕了,她绝对不想再来一次。

“等等!胖爷有个重要的事,得先在咱们队里说一下!”胖子捂着他的大肚腩,突然截住了大家的话头,“队长,真是危急万分的事!你得让我说!”



逼供

胖子说出来他认为危急万分的事,柳一一和安吉拉,听着不禁绝倒。

因为胖子郑重地说道“那就是,咱们这小队,千万不要再立fg了!队长你刚才说什么?没错,你叫我安心的去。你看,胖爷现在不就活得好好的?你要叫我撑住,跟我说没事,会好起来的,他娘的,指不准就挂了!”

“所以一定不要立fg!以后队里不论谁受伤了,不要说类似的话!”胖子很严肃,还专门对千猫说,“你得记住,立fg真的会出事的!”

柳一一和安吉拉,用看着疯子的眼神看着胖子,不过后者刚刚替柳一一挡了那一爪,别以为氪星喷雾,就万事大吉,要那一下直接大出血,或是脏器急剧衰竭,或是心脏被捏爆了,头被拧下来,那什么喷雾都白搭的。

所以冲着胖子刚才那勇气,柳一一和安吉拉也就没去扫他兴头,只是不以为然。

但萧抱石听着,却就点了点头道“楚霸王威胁刘邦,说要烹刘邦的爹,刘邦的确没立fg,没说你要敢这样,我就杀你全家什么的。”

“着啊!刘邦就没立fg,他说分一杯羹,对吧?所以人不就成了汉高祖么?”胖子很兴奋,望着萧抱石很激动,如同找到了知音。

萧抱石摸着下巴想了想道“说我一定会回来的,那是灰太狼吧?”

“嗯,每回都被虐成狗嘛!”胖子拼命点头。

安吉拉下意识地往外挪,一副跟这两个活宝不熟的样子。

柳一一实在看不下去“两位贵庚啊?你们能消停会么?这战场上你们就这样?”

胖子看了一眼已长出嫩肉的伤口,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叫视……”胖子没说完,嘴就被萧抱石捂住。

“不要立fg!这叫战地黄花格外香,我和胖子兼职文工团,娱乐大家懂么?”

安吉拉扯着柳一一走开了,感觉这两货没救了。

只有千猫一脸崇拜地望着他们两个,因为她听不懂华夏语啊,感觉这两位,刚才这么凶险,现在还有说有笑的,这真是混身是胆的角色啊!

这时鲁道夫中尉就走过来汇报了“长官,那厮用了刑之后,死活不肯说。”

萧抱石回首一望,吓得脸都白了。

胖子看了一眼,直接当场就狂吐。

因为太血腥了,那个巨蛇星俘虏,这说话之间,被鲁道夫他们三人,折磨得不成人形啊!

虽说巨蛇星人本来就不成人形,可怎么也是有手有脚有脑袋的,现在直接斫了手脚去,还把人家后背剥了皮!也是这巨蛇星特种兵,全是开启了第二重基因锁,特别能扛,这要一般人,早就死掉好几回了。

“中尉,你觉得,都给搞成这样了,他还会说吗?”萧抱石忍着喉咙翻涌上来的酸意,向鲁道夫中尉这么问道。

“他要说了,我就给他个痛快。”鲁道夫也有他的道理。

并且可以说,他逻辑没错“这三个火力组的巡逻队,超过时间没回去,巨蛇星人肯定会发现出了问题,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长官!”

这是很军事,很专业化的判断了。

萧抱石听着也没法有异议,只是低叹了一声道“行、行,你看该怎么办,你安排吧。”

他只是要让对方习惯服从,而不是如柳一一所想的,真要替专业人士拿主意。

然后萧抱石走过去,蹲在那名被千猫缚起来的俘虏面前。

“咱们聊聊吧,我很文明的,当时亚巴达斯中校没对我用刑,我也不会对你用刑,你有本事,你也可以跑掉。”萧抱石这么对那个巨蛇星人说道。

但换来的,是一口带血的唾沫。

“动手吧!我要害怕,就不配当亚巴达斯中校,手下的兵!哈哈哈哈!”那个巨蛇星人狂笑着这么说道。

鲁道夫也很无奈地劝着萧抱石“这种野蛮人,是不可能这么文明合作的。长官,我们没时间了,我以为不如还是押着他回去,直接扔到太空战舰上,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泡制,我就不信从他嘴里挖不出东西!”

有足够的时间,又或直接把这俘虏弄到h291星系的太空战舰上,各种高科技得以运用,那的确不可能挖不出情报。但萧抱石听着就皱起眉来“中尉,我想救回我的兵,你明白吗?”

“对不起,长官。”鲁道夫中尉颇有些内疚地道歉。

因为他说的这法子,是完成任务的法子。

好了,挖出情报,任务不就完成了么?

但问题是,到时那情报有什么用?

他们要对付的,是一个机动能力极强的连级部队啊,不是一个集团军!

什么意思?就是人家说走就走,运动路线说改就改,总共百多个特种兵,又没什么辎重啊!

等慢慢泡制到俘虏吐出情报,这情报还有鬼用啊?

那个巨蛇星特种兵狂笑起来,明显他也知道这一点“只要离开了无妄星,你问什么我都会说!不必你用刑!哈哈哈哈!杀了我吧,你们不会从我嘴里,得到一点有用的东西的!”

萧抱石扯住鲁道夫中尉,后者很愤怒,当场就想给那俘虏一下狠的“你先去安排其他事宜,让我跟他聊一下。”

“可是……”鲁道夫中尉皱起眉头,在他看来,谁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从这俘虏嘴中问出情报。按他的意见,直接杀了就是,但出于对萧抱石的尊敬,他终于还是回答道,“是,长官。”

那两个上士,还在料理着那个被他们削成蛇棍的俘虏,看着中尉回来,就问道“怎么样?长官是不是同意把这两个杂种押回去?”

中尉无奈地摇头,而两个上士也苦笑起来“长官尽管很出色,但巨蛇星这些杂种,不得说,他们的骨头真的很硬!想在十分钟内问出情报,怎么可能?”

因为再说几分钟,巨蛇星人就有发现出问题的可能。

如果派一个排过来,他们这里的人就完蛋!

“出于对长官的尊重,等三分钟吧。”鲁道夫中尉叹了口气。

那两个上士也点了点头,刚才萧抱石的表现,预测敌人的到来、不肯抛弃下属、又能独力干掉两名巨蛇星特种兵的长官,他们觉得,值得为了这位长官,去冒三分钟的险。

哪怕明知萧抱石在胡闹,这就是沙场上,实实在在的敬重。



威望狂飚

萧抱石并不知道几位职业军人的担忧,他闭起眼睛,酝酿了一下。

因为使出了那一剑,所以他的精神力现在已经颇为不堪。

但他向来不是个会放手的人,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掏出急救包,给自己扎了一针肾上腺素。也许有用,也许没用,总之,萧抱石用了他所能想到的办法。似乎,他的头痛有所缓解,于是他决定尝试一下,意识层面的入侵。

他看着那名巨蛇星特种兵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对方没有回答,萧抱石又问道“驻扎在哪里?”

对方仍旧没有回答,如此问了十数个问题,那个巨蛇星人只是冷笑着一言不发。

不说,对于意识层面的入侵来说,没有一点意义,除非可以不想,那样的话,现在的萧抱石,还没有能力去解读对方脑海里庞大的信息。可惜这名巨蛇星特种兵不知道这一点,萧抱石问起,他难免就会想起。

萧抱石站起身来对他说“谢谢。”

然后他走到鲁道夫中尉那边,就当着那名被削成蛇棍的俘虏,向鲁道夫中尉说道“问出来了。”

不单是鲁道夫中尉和那两个上士,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觉得萧抱石这年轻人好面子,随便胡说一下,给自己个台阶下。因为不可能这么短时间里,就能问出情报啊。要是巨蛇星的特种兵这么软蛋,也不可能赢得鲁道夫中尉他们的重视。

就连那个背上被剥开皮,削成了蛇棍的俘虏也在冷笑,那是他的战友,他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战友!他绝对不相信,在没有用刑的情况下,他的战友会就把情报吐露出来。

“他们这九个人,不是例行巡逻,他们专门派出来侦察的……连部驻三十公里外……四个排的分布是这样的……”萧抱石一边说,一边拿出纸笔画了起来,尽管他对军事不太懂,但按着精神力从对方意识里窥探出来的情报,那是依样画葫芦啊!他军盲,那个巨蛇星特种兵可不是军盲啊!

精神力,这就是精神力的用处了。

相对于人类科技来说,h291和巨蛇星系,当然要领先;但对于双头星人和氪星人,那他们就比不上。所以双头星人都列装反意识模块了,对于h291星系和巨蛇星系来说,压根就没想到,精神力可以用于实战!

那个被削成人棍的巨蛇星人痛苦地嘶叫“不!这怎么可能!”

他拼命扭动着如眼镜蛇的脑袋,望向他的战友,那仇恨的眼神,真的让人不寒而颤。

而那名刚才被萧抱石问话的巨蛇星人,更是咆哮着叫嚷“我没有告诉他!我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事实胜于雄辩,他的同伴,看着萧抱石纸上越来越清晰的兵力分布图,气得拼命用头撞着边上的岩石。

兵力分布图啊,就是哪里有机枪,哪里只有三五个人,哪里埋了地雷陷阱。

对手若是掌握了这个,一支部队,那还有多少战力?

萧抱石扯过鲁道夫中尉的突击步枪,扣下扳机,直接就把那个在撞头的巨蛇星俘虏突突了!

而且他转过身对胖子说“把那厮也杀了,我坚持不了多久。”

然后萧抱石重新蹲下来,对鲁道夫中尉说道“集中精神!中尉!”

他继续述说,并在纸上按刚才那个俘虏,脑海里所想的,勾勒出布防图。

“大约就是这样,这是一种催眠术……”萧抱石说到这里,再也支援不住了,直接又昏厥过去了。看起来,肾上腺素对于精神力,显然并没有什么正面作用。

在萧抱石重新醒过来之后,映入眼帘的是安吉拉那张精致的脸孔,看见他睁开眼睛,她下意识地收敛了关切的神情,用一种很刻意的语气说道“你太弱了,太弱了,每次都这么动不动就昏厥过去,你这个队长,一点用也没有!”

然后她就转身离开了,而同样守在边上,柳一一清秀的脸上,却就有着许多的担忧“怎么样?感觉好一点了吗?我、我给你煮了点粥……”又使唤着边上的千猫,“快去把粥热一下。”

“没事。”萧抱石颇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直视柳一一的眼睛。

因为他自己也觉得,又这么昏过去,蛮丢人。

“你不要担心,鲁道夫中尉已经率领着他的小队,还有野战营的营部指挥排,去执行诱敌任务了,防线也已经布置好了,凯特中校对于阵地战还是很拿手的。”

她说着,接过千猫递过来的粥,用汤匙打起一勺,轻轻吹了吹,萧抱石整张脸都红了“学姐,那个我、我自己来就好了。”

“那、那肯定是你自己吃了!你还想我喂你啊!”柳一一双颊泛红,把那碗粥往他手里一塞,然后急急就往外去,萧抱石听着外面就传来了千猫的惊叫,似乎,柳一一走得急,摔了一跤?

“队长,不是胖爷说你,再这么下去,你是注孤生啊!”胖子打着哈欠在角落里站了起来。

萧抱石胀红着脸“别胡说好么?学姐是关心我,我们很纯洁的!”

“成,队长你接着纯洁下去。她还是你妈啊?一路这么守着,三天里,倒掉的粥都有四五锅了。”胖子走了过来,很龌龊地笑着,“就算是我妈,知道我没屁事,躺几天就会醒,也没这么一路守着的啊!”

萧抱石端着粥,张口结舌“那、那是你人缘差!对,你人品不好!”

胖爷哪是会嘴上服输的货?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屋外就传来安吉拉的声音“我看有人的舌头,可以切一截下来。”

听着这话,胖子马上就转了话题“不过队长你昏得有水平!”

“胖爷你至于么?被安吉拉一威胁,你就缩卵成这样?还主动来拍马屁的?胖爷你老实说,有什么目的?”萧抱石一边说,一边把粥往嘴里扒。

三五下扒完了,把碗一亮“胖爷,你要骗粥也没有了。”

“我操!我至于么?她煮这粥,还是来找哥教的好么?我至于为了骗你碗粥,拍马屁?”

胖子听着就不爽,也就没有卖关子“我说你昏得好,是鲁道夫中尉和那两个上士,当时的表情,那真跟死了爹一样的嚎啊!然后一回来,他们就成了你的铁杆粉丝了,现在整个营里的士兵,对你都狂热啊!”

“啥叫对我很狂热?”萧抱石听着心里有点发毛。

“就是当你是偶像一样啊!你要下个命令,说,兄弟们,上!他们绝对敢发动自杀冲锋那样的,就是相信你不会坑他们啊。鲁道夫中尉和那两个上士,都快把你描述成圣人了。”

萧抱石听着,那心里别提多爽利了,不过嘴上还是说“过了、过了,胖爷,我怎么也是部队长嘛,那就是之前,我下命令叫他们上,他们也得上嘛!”

“嗯,是,之前你下命令,大约我看有三分之一的人,会上的。”

萧抱石搔了搔头发,有些尴尬“三分之一也不错,咱们毕竟刚接手嘛。”

“你误会,我是说,要换之前,三分之二的人,压根不会动,这就不说了;其他三分之一,会上的,上来按着凯特中校的眼色,把你捅个千创百孔吧!”

萧抱石脸就拉下来“胖爷,我这刚醒,你至于这么损吗?”

“那成,你慢慢躺着,我去教一下千猪他妹的华夏语。”胖子看起来心情不错,居然也没跟萧抱石扯下去。

不过萧抱石在起身走出帐篷之后,马上就体会到胖子所说的了。

那些士兵,看见他的眼神,那真的是望向英雄的敬仰啊“长官!长官醒了!”

他们热切地转告给其他的战友,没有当值的士兵,纷纷过来敬礼“长官!您是怎么做到?以一敌二啊!您连第二重基因锁都没开启啊!”、“这真是奇迹,长官,我以能在您手下效力为荣!”

行伍就是这样,特别是士兵,行走在生死边缘,让他们的性情变得更加耿直,他们服气萧抱石,就是服气,不加掩遮的。甚至有一位士兵不知道是书没读好,还是太过激动,握着萧抱石的手“长官,您、您太伟大了!太伟大了!”

吓得萧抱石连忙说道“不、不,这是我应该做的,当不起,当不起这称赞啊!”

别的词能笑纳,伟大这个词,萧抱石还真没脸接下来。

而萧抱石在这营地转了一圈下来,感觉整个脸部肌肉都僵硬。

然后他把正在热心教授华夏语的胖子拖过来“感觉很不好。”

“队长,哥正寓教于乐,千猫那女孩子是真心想学华夏语的,你要不要突然来打岔?你这是妒忌!安吉拉我没跟你抢吧?柳一一不是哥的菜!就遇见个千猫,投缘,你非要来折腾?不仗义!”胖子就不高兴了。

萧抱石苦恼地道“不是啊,你看整个营地,连凯特中校都服服帖帖,这不对啊!”

这话要柳一听着了,大约不知所措。

但胖子听了,却就会意“也是噢,扮猪吃老虎,你这都没法扮猪了!”

“就是啊!你看李世民他爹,大唐开国皇帝,那扮猪扮到什么程度?扮到都被人叫李婆婆了!你看越王勾践,扮猪,扮到还吃屎!”萧抱石忧心重重的,扯着胖子,不住摇头。

“的确是,大家都觉队长你是英雄了,那以后你牛逼了,力挽狂澜了,是份内的事;你要下错命令了,那你就千夫所指啊!”

“是啊,这怎么整?”

胖子摸了摸他的三层下巴“要不队长,你也学勾践吃屎算了?”

“滚!”



真正掌握的力量

萧抱石忧心忡忡地,开始履行作为部队长的职能。只过了两天,他就觉得头大如斗,再次找胖子诉苦“我现在听到人叫长官,我就想跑啊!看着有谁立正敬礼,我就想打他!”

胖子近来在从事华夏语教学的工作,似乎很不错,看起来春风满面的“队长,这就是你问题了。你看,我现敬礼多标准?一走营里,人给打敬礼,胖爷潇洒抬手还礼,千猫都说帅!”

“你能别抬手么?我真会打你的!”萧抱石咬牙说道。

“伙食不好也找我,好似我能生出新鲜蔬菜一样;

问我突击步枪的冷却器怎么减重,我是枪械设计专家啊?问我怃恤金的标准;问我为什么递了七次申请退役的报告没批;问我弹药储备打两仗就没了,怎么补充……我是长官?我感觉我是信访中心接待员!再可恶的是,一个个还一脸崇拜这样望着你,感觉没给解决问题,我特别对不起人一样!”

胖子看着萧抱石是真急了,知道今个儿没给想出个馊主意,大约是无法继续他的语言教学工作,所以摸着自己的三层下巴,侧着脑袋想了半晌,一拍肚腩道“有了!队长,那营养剂,就是侦察兵执行作务的,跟着补充热量的,对,挤一砣出来,然后搞点蛋黄酱,炒一炒拌在上面,扔营房的洗手间里,然后你过去,我叫人去看!”

萧抱石听着,二话不说,揪着胖子一顿暴打“说半天还是叫我吃屎啊!”

“别打,别打!”胖子狂笑着躲避,一边叫道,“那就是看上去是屎嘛,又不是真的屎!”

“那有区别吗!”萧抱石一脚踹在胖子肥大的屁股上。

“有区别!就是视觉效果嘛!哈哈哈哈!”

萧抱石停下手来,没好气地说“行了,滚吧,我算看出来了,禽兽,你就是个有异性,没人性的货。继续你的华夏语教学去吧!”

被他这么一说,胖子倒也拉不下脸马上走,坐下来说道“这个,队长,你是不是太迷信了?咱也不一定非得扮猪嘛!你看朱元璋,人有扮猪吗?你这太迷信了,看意淫小说太多,走火入魔了!”

“这叫客观规律好吗?朱元璋没有?他开始就一癞头和尚!这还不够扮猪的?别说朱元璋,满清的野猪皮,当年在李家手下,那不也是扮得比猪还猪?你知道精神矩阵的坏处吗?就是看过的东西,我都记得,一记得这么总结起来,扮猪绝对是正理!”

“说得也是噢。”胖子捏着自己的下巴,点头称是。

于是两人开始在理解,怎么扮猪,或是怎么应付这众多的问题。

连饭都没去吃,千猫给他们端了饭进来,都被赶出去“讨论军事问题!不要烦我们!”

千猫就奇怪了,这些天她和胖子相处得不错啊,怎么这态度?

所以她就跑去跟柳一一和安吉拉诉说,两人听了,都一脸惊讶。

柳一一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确定他们说是讨论军事问题?”

“是啊,他们用通用语说的,不是华夏语,我绝对没听错!”千猫很肯定地回答。

安吉拉以手扶额“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没睡醒吗?这两个在讨论军事?”

然后她和柳一一对望了一眼,感觉都很不妥,异口同声地道“去看看!”

世上最可怕的事,无非就是门外汉,一本正经地讨论专业事务,而且还准备把讨论的结果实施下去的!

而当安吉拉和柳一一,听了萧抱石跟胖子所说的事,两个人都愣住了。

柳一一直接就要吐了“你们太恶心了,在这里讨论怎么吃那东西!”

“不是啊,是胖子说的!我刚才真想掐死他!”

安吉拉冷冷地开口道“这都要打仗了,你们两个在这里想怎么扮猪?”

没等萧抱石和胖子开口,她对千猫示意在门外看着,然后对萧抱石说道“怎么扮猪,我不懂。我知道的是,其一是凯特中校在玩你;

其二是你没管理好部队,让他们太闲了。”

她是正经的天中精锐,一眼就看出问题了“不论哪个问题,不解决的话,接下来开战,恐怕咱们都会死。如果我没有猜错,到时凯特中校肯定会拖着一些人,一些对于你的无能,失望至极的人逃回流放地,而他们的证词,会证明你就是一个草包!”

因为部队不是乌合之众,它是一个纪律团队,这些问题,不论是怃恤金还是伙食都好,都是有专门人员来负责和处理的。很明显是凯特中校放任不管,或是暗中鼓动,才会这么多士兵,找到萧抱石头上来。

所谓隔行如隔山,被安吉拉这么一点破之后,萧抱石才恍然大悟。

“就算安排士兵,把一堆石头从这头搬到那头,明天再从那头搬到这头,也不能让他们闲着。别以为这是折腾人,服从,就是这么养成的。”安吉拉低声地这么对萧抱石说道。

柳一一也提意见说“队长,不单这样,而且你少一个参谋团队,别忘记,你还挂着数据部参谋长官的职衔,可你下面唯一的参谋,路易丝中尉,又被你扔到地磁城市看店去了!这叫自作孽啊!”

萧抱石无奈地搔了搔头“那你们说怎么办?”

“你不是有精神矩阵吗?”柳一一和安吉拉这回是异口同声了。

本来这事萧抱石没跟安吉拉说,但自从他斩杀了屠夫,昏厥后被安吉拉后回去之后,渐渐地也就没把她当外人,所以安吉拉也知道这事的。

萧抱石听着就快哭起来了“精神矩阵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啊!要不是看了数据部那些公式,我也不能通过风速,湿度,回声等等,来推算出敌人的距离啊,这是数学,这不是玄幻也不是道法啊!”

不过马上萧抱石就有了主意“在流放地时,为了送千猫和亚伦博士上太空战舰,要给她办个身份,不是让丽丝特大校一并,给你们两个都弄了个少尉的身份吗?”

“我要辞职!”安吉尔反应很快。

“不批!现在我就委任你们为数据部参谋!以后这些事,就归你们了!”萧抱石只觉得混身都轻松起来。

胖子甚至鼓掌“队长英明啊!只要把事务都捉起来,这个营,才能成为我们手上,真正的力量!”

“你是数据部副参谋长官,嗯,你负责统筹吧!我去走进基层!”萧抱石可没放过胖子,撩下这么一句就跑了。



开战

加固着挖好的战壕,搬运着植物来做伪装,萧抱石每件事都学得很用心。

他很清楚,在接下来的战事里,要想活下来,他得成长,他得跟着这些士兵学好基础的本领。干掉两个巨蛇星特种兵,让他更加深刻认识到,路西法当时教给他,那些毫不起眼的基础,是如何重要。

没有那些基础,没有他习惯性的练习,就算他有精神力,就算他有氪星装备,也一样不可能在当时活下来的,别说近身对决,他极大的可能,是还没潜伏到巨蛇星人身边,就被发现,然后被击毙了;

运气好的话,大约会死在对方还击的火力之下。

所以他很认真地,向这些士兵学习,如何构筑工事,如何作战。

只不过,留给他的时间并没有太多。

第二天的晚上,鲁道夫中尉就领着十五人回来了。

“其他人呢?”凯特中校紧张的问道。

因为跟着鲁道夫中尉出击的,除了那个特种兵小队,还有一个排。

鲁道夫中尉摇了摇头“就只有这么多人了。”

特种兵小队损失了两人,而那个排,只有五名官兵幸存。

“还好有长官的情报,我们干掉了至少一个排的巨蛇星人!”鲁道夫中尉并没有因为失去战友而沮丧,战争,总会死人的,对于他这种老兵来讲,早就看淡了,重要的是,死,要死得有价值。

这一点,凯特中校倒也一致“一个排?一个排的巨蛇星特种兵?那真他妈的值了!”

萧抱石听着直皱眉,他始终很难接受这一点,这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尽管慈不掌兵的道理他懂,但真要他毫无心障,这么讨论死去的士兵,他做不到“把名单报上来,我会派千猫回流放地,把名单传给丽丝特大校那边,这是我能为这些兄弟做的事了。”

“长官,我们一起撤回流放地吧,巨蛇星人不敢攻击流放地的,这有协议,他们要敢这么干,其他星系马上会对他们开战!”凯特中校这时候也没心情黑萧抱石了。

而一边让医务兵给自己包扎,一边看着作战地图的鲁道夫中尉,也低声对萧抱石说道“长官,他们还有三个排左右的兵力,不出意外,会在天亮之际,进入我们伏击圈,如果在伏击开始之后,对方有一个排的兵力没有进入伏击圈,或是幸存下来,我们撑不住的。”

“如果要撤,现在就要开始,三个小时里必须马上撤离,再迟的话,来不及拉开距离,到时被咬着尾,成溃逃了。”安吉拉依照冰冷地给出了专业的意见。

所有在场的军官,都望着萧抱石,等待他做出决定。

关系着这里四百多官兵命运的决定。

但对于萧抱石来说,他的决定早就下好,而说了出来,却让所有参加军事会议的人,口瞪目呆。

“嗯,我一开始就说了,愿意留下的,就留下;愿意走的,快点递病假报告上来,我给你们签署办好手续。对了,最好填一个传染病的症状,到时上面来查时,也交代得过去。”萧抱石仍然是流放处营地时的那一番话。

鲁道夫中尉皱起了眉头“长官!在座的都是军官……”

他意思很明白,下面的士兵,可能要激励士气什么的,但军官是骨干,别灌这种鸡汤了。

凯特中校也冷笑道“长官,这时候您别开这种玩笑,要有人当真,把病假报告往您这一递,那批还是不批?真的是个问题了。”

“可以递。从你到下面的二等兵,每个人都可以。现在,鲁道夫中尉,把营部军医请过来。然后你带跟你回来的十五名战友,下去通知到每个班,以防有人理解错。”萧抱石很平静地,对鲁道夫中尉这么说道。

所有军官都默默起身向萧抱石敬礼,然后离开。

出去之后,和凯特中校关系好的一名连长就低声问道“营长,这怎么办?”

“照实传达命令嘛!有没有热血男儿我不知道,反正,老子肯定是要走的!”凯特中校冷冷地这么说道。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的老兵,才知道活着的可贵,到这关头,凯特中校可不顾什么面子。

撩下这么一句话,他直接回营部的帐篷,马上就把病假报告填好了,然后向萧抱石的帐篷走过去。中校连报告都没喊,揭开帘子就进去了,军医已在里面,凯特中校连军医的敬礼都不理会,就这么把报告递到萧抱石面前。

“军医麻烦看一下,写的症状不象的话,帮中校修正好。”萧抱石对军医这么说道。

“这……”军医就为难了,但他很快就不用为难,因为萧抱石端起枪,就指向他。

看着军医改好的病假报告,萧抱石痛快签了名,递给凯特中校,然后伸出手,用力地紧握“中校你得等一下,要回去的兄弟集合了之后,你把他们安安全全带回去。”

面对生死时,特别是营部指挥排四十多人出任务,还是有对方布防图的,回来五个人。

许多人都选择了跟凯特中校一样的行为。

那些递了病假报告的官兵,很快被集合起来,大约有二百多人,也就是两个连多点。

萧抱石冲着他们举手敬礼“谁也没有权力,让别人去送死,你们不欠我的,很荣幸,曾经和诸位共事,再见。”

这二百多人愕然不知所措,半晌才有人低声问道“真的放咱们走?”、“真的不用跟巨蛇星的王牌打?”、“我在做梦吧?”

直到凯特中校下达了“向后转”的命令,他们才如梦方醒,向流放地开拔而去。

而萧抱石对着留下来的,不满两个连的官兵说道“我们会有人死去,也许我会死在你们前面,也许我会踏着你们的鲜血向前,但我不会后退,不会后退!

“是,长官!”留下来的官兵,基本都是狂热崇拜萧抱石的了,尽管人数少了一大半,但气势上,却是很不错。

“还有,我欠你们一条命。现在,进入阵地。”萧抱石向他们下达命令。

然后他自己端起一把搅肉者突击步枪,走进了战壕“鲁道夫中尉,你负责侦察,去吧。”

“是,长官。”鲁道夫中尉到这时候,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而安吉拉再一次磨着她的长刀“队长,你在作死。四百多人的伏击,还可以一试。两百人,不满两个连的兵力,扛对方三个排,很扯的一个事。带兵,不是这么带的。”

“他们一天是我部下,我就这么带。”

“轰!”剧烈的爆炸声打断他们的讨论,尖锐的警报铃声紧接着响起。

战事已起。

生死在即。



我不放弃

“自由射击!”鲁道夫中尉大声地下达命令,他接任了步兵营残余兵力指挥职务,组织留下的人员,继续这场看不到希望的伏击。

当安吉拉提着长刀,护着萧抱石冲入战壕,那留下的近二个连的官兵,已在战壕里纷纷开火。能源驱动的枪械,尽管没有火药的爆炸声,但附着在枪管上,冷却系统的往复运动,那种刺耳的机械声,也并不比爆炸声音悦耳;虽然没有硝烟,但双方中弹之后,身躯被高速弹刃或光束洞穿时,烤焦的肉味,更让人作呕。

无妄星的地磁环境,让两个超越地球文明的军队,只能打一场相当人类二战时期的战事。

萧抱石并没有插手到指挥之中,他沉默地端起突击步枪在战壕中射击,但这改变不了什么。战事,很明显,以外行人都能看出来的节奏,正在快速向被伏击一方倾倒。巨蛇星的特种部队,就算只有三个排的兵力,就算全部都进入伏击圈了,也不是这不到两个连的残兵,能吃得下的。

鲁道夫中尉的脸上尽是绝望,以至他的唢喊声听起来是如此苍白“坚持住!下方的出口已被炸断,他们逃无可逃!只要坚持住,我们就能活下来!”

其实因为地利的关系,毕竟是设伏,所以萧抱石这边的伤亡并不大,但幸存的士兵,并没有谁响应鲁道夫中尉的呼声。

而随着三名巨蛇星人冒着弹雨,冲入了伏击圈,野战营这方就开始出现了逃兵。

萧抱石没有犹豫,扔下突击步枪,如果足够细心,可以看见他战术手套露出的手指,都呈现了一种哑黑色,他启动了氪星臂铠,拔出战术刀。这时有溃兵从他身边经过,扯着他道“长官!快跑啊!巨蛇星人、巨蛇星人……”

这名士兵都带着哭腔了,不单单是习惯性的恐惧,而且冲上来的三个巨蛇星人,刚才就把他几个战友开膛破肚,这让他整个人都崩溃了。

“我不会扔下你们的。”萧抱石挣开了对方的手,操着战术刀向前。

在他身侧,一个个惊愕恐慌的士兵正在逃离。

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长官,说的不是场面话,他真的是不打算后退,他真的是打算,就是只有一个人,也要履行自己的诺言!

萧抱石冲上去了,沙场没有什么你来我往的招式,巨蛇星的特种兵,利爪捅向了萧抱石的腹部;而萧抱石一刀捅向了迎面的巨蛇星特种兵胸口。战术刀事实上很难捅穿对方身上的鳞片,刚刚一接触,刀尖就崩了。

但凭着氪星臂凯的巨大增辐,萧抱石仍然把断了刀尖的战术刀,硬戳进去!

而巨蛇星人的利爪,也刺开了萧抱石身上的防弹衣。

“长官!”那些溃逃的士兵,下意识地回头张望,却看见了这一幕。

立刻了三四人转身往回跑,留下来的人,本就是萧抱石的粉丝。

但其他人只是抹着泪,继续他们的逃窜,死亡,死亡很快就摧毁了他们的忠诚。

这巨蛇星人的利刃,并没能刺下去。

萧抱石又不脑残,之前吃过亏的,怎么可能还再来一回?一开战,他就在防弹衣的里层,塞了一块巨蛇星人的带鳞皮肤了!这也不是他创造的,鲁道夫中尉那些特种兵教他的,那些特种兵能活下来,大多前胸后背有着这样的东西。

胖子和柳一一嫌恶心,因为压根没硝制,那血腥感别提了,再说这可是人皮啊,就算是巨蛇星人,也是有智慧,有文明的啊!萧抱石可不,他很老实地按着鲁道夫中尉那些老兵油子的指点,于是他捡回了一条命。

萧抱石松开刀柄,左手扼住对方卡在防弹衣里的右手,氪星臂凯增辐的右拳,就砸向对方的蛇形脑袋上。

巨蛇星的特种兵脸上就露出冷笑了,以伤换伤?他会怕?他是巨蛇星系的兵王啊!

他很专业地,肌肉反应,这么一缩就把脑袋是躲过去,毕竟这巨蛇星特种兵,是开启第二重基因锁的人物,速度很快。开启基因锁不是玩笑,那真的不同层面的反应和速度,不单闪开,而且这个巨蛇星的特种兵,还抬肘,用肘尖对拳头的防御。

只要萧抱石吃痛缩手,那他一挥手,指间的利刃,就直接斩开萧抱石的颈子了。

萧抱石速度跟不上,但精神矩阵的运算,却让他明白对方的应对,可他没有回避,避不了啊,反应速度跟不上人家,怎么避?要不是左手死死扼着对方右腕,压根连人都打不到啊!

“死!”他怒吼着,一拳仍旧砸了下去!

巨蛇星人脸上的冷笑还没消散,剧痛就从肘部传,然后他就失去知觉了,脑袋被打碎的人,通常都是没有什么知觉的。

二十倍增辐的力量,无视一切技巧,就这么蛮不讲理的,直接砸碎了对方的肘骨,再砸碎了他那丑陋的蛇头!

而当萧抱石喘息着站起来,那四五个往回跑的士兵,刚刚奔到他们身边。

“我学不会放弃。”萧抱石略带着歉意,向那几个士兵说道。

这个时间,安吉拉已经解决了另外两个巨蛇星人。

所以萧抱石捡起战壕里不知道是谁落下的突击步枪,重新开始射击。

他没有说什么,连劝那些士兵留下都没有说。

但他们留下了,回到了战位上,重新端起枪。

那些溃散的士兵,犹豫了一下,也纷纷跑回了自己的战位。

他们在这场战斗里,还没完结的战斗里,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重生。

战斗,变得不同了。

所谓军心可用,不外如此。

毕竟野战营这边是处于伏击的有利地形,当士气上来之后,巨蛇星人的攻势就被压制了下去。

可是鲁道夫中尉派了一个上士过来,低声对萧抱石说“长官,撑不住了,我护送您走,您得活着,才能给兄弟们报仇!”

边上的士兵听着,也纷纷说道“长官,走啊!我们相信你,会为我们报仇的!”

对于这位年轻的长官,他们此刻,是发自内心的认可和效忠了。

“撑不住的。”安吉拉在边上,也低声对萧抱石这么说道。

士气,撑得住一时,撑不住长久啊!

毕竟那是巨蛇星系的精锐兵王,足足有三个排的兵力!

萧抱石没有抬头,他依旧在瞄准着巨蛇星人开火“我学不会放弃,我想面对,哪怕是死亡。”



早就看穿了

离野战营伏击圈大约有五六公里的距离,凯特中校停了下来。

伏击圈方向,此起彼落的爆落声,隐约能闻的惨叫声,让他停下来。

凯特中校挥手让行军的部队停下来,然后回头眺望。

“十一分钟了,战斗还在继续。”他喃喃的自语。

作为一个老兵,他很清楚巨蛇星人的战力,他也更清楚,留下那些士兵的战力。

“这怎么可能?”他不明白,想不通为什么能坚持到现在,战斗还在继续?

“中校?”边上的一位连长开口问道。

因为时间很宝贵,一旦巨蛇星人全歼了萧抱石他们,必定会追击的,他们这些人,又如何是巨蛇星部队,穷凶极恶的巨蛇星特种部队的对手?

“报告!”这个时候派出的尖兵过来回报。

“战略指挥中心,派来增援的运输连就在前方五公里,带队的连长听闻在和巨蛇星特种部队交火,要求我们就地接收军械,然后他们马上就要撤离!”

那连长不耐烦地说道“这当口理他们干什么?叫他们去找萧长官!”

毕竟萧抱石没有强行要他们留下,这情份,还是记在心里的。所以这连长想着,多个运输连过去,也算给这位年轻的长官多点增援吧?

但这个时候,凯特中校回过神来,叫住了要去传令的尖兵“等等,叫他们连长马上过来见我,否则我上报运输连都他妈当了逃兵!”又对那连长说道,“把他们围起来!”

尽管那连长不知道凯特中校为什么这样干,但他向来和凯特中校走得近,军中讲究派系,他就是跟凯特中校同一派系的。所以凯特中校说递病假报告,他马上就也跟着递。这时凯特中校说要围了运输连,他当然也就执行,尽管不太明白。

不论哪支军队,只要中央政府还存在实质的管辖,逃兵绝对是一件天大的事,那是要上军事法庭的。而战时,更可以直接杀掉。

所以运输连的连长尽管很不忿,仍是来到了凯特中校的面前。

“你想临阵逃脱?”凯特中校冷冷地向这位连长问道。

没有等一脸谄笑的运输连长分辩,他就接着说道“萧长官早就看穿了这一点!战事紧急,仍旧让我带兵过来,你们要敢临阵逃脱,马上格杀莫论!”

“长官,我只是运输……”

“运输兵就不是兵?我命令你,马上整队登车,跟随我部,开赴阵地,有问题没有?”

这倒霉的运输连长,哪里敢有意见?看着凯特中校手指就在扳机圈那里,真要说有问题,搞不好就一梭子过来了啊。

凯特中校又马上把几个军官和军士长叫过来“我操,要是那边一触即溃,那我们当然逃了。可能撑到现在,萧长官是有能力留下后手的。明白吗?他留几个人,比如说那位身手看着就很不错的安吉拉准尉,带封手书先走。只是他留下的遗书上,说咱们胁迫他签的病假报告,咱们就完了!是不是这病,战略指挥部派员下来查,还能糊弄得了?”

那几个军官和军士长,听着脸都发白,这下克上,绝对比逃兵还严重吧?

凯特中校咬牙道“你们想想,这位长官,连自己的命都敢拿来玩的角色,会就这么放我们走,还给我们打理好手尾?反正我不信,这种人物,对自己都这么狠,我们这些临阵弃他而去的,就算他死了,必定也要玩死我们的!没时间了,有不同意见的,举手。”

刚有一个排长举手,凯特中校马上拔出战术刀,一下就把那排长割喉了,看着那排长捂着咽喉指着他,凯特中校冷笑道“萧长官是个善心人,我他妈不是!你要当逃兵,就这下场!”

接着他根本不理那还没死绝的排长,对其他人说道“回去,架势一不对,要跑也得抢了萧长官一起跑,只要他活着,咱们就平安无事。”

看着那个捂着咽喉,还在地上抽搐的排长,一众人等都纷纷点头。

“下去跟士兵说,这么好的长官,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凯特中校阴着脸,一副吃了半只蟑螂的表情。他不愿陪萧抱石去拼命啊,但他这以已度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得不回去,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而这个时候,萧抱石那边已经岌岌可危了。

“长官,只有七十六人了,这里面还有三个重伤,二十多个轻伤。”鲁道夫中尉沾污着一脸的泥污,在战壕里爬过来汇报。

萧抱石没有开口,而安吉拉在边上对他说道“巨蛇星人的减员,大约三个班到一个排的程度,也就是说,他们应该还有两个排的兵力。”

两个排,基本就是跟萧抱石这边一比一了。

这怎么打?

“你们走吧。”萧抱石这一次不是对鲁道夫中尉说,而是对柳一一说。

“带上胖子和千猫,赶紧走。”

然后他望向鲁道夫中尉,没有开口,中尉就说道“长官,到了这个时候,您不应该污辱我!身为军人,我不缺乏战死沙场的决心!”

萧抱石点了点头说道“保持攻势。”

“是。”鲁道夫中尉尽管眼神毫无生气,但他还是下去布置。

萧抱石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有赴死之心就很难得,不可能每个人,面对死亡,还能视死如归。

“队长,这很狗血啊,不象你的风格。”胖子扶着头盔,冲着萧抱石这么埋怨。

萧抱石看了一眼胖子“胖爷,照顾好她们。”

这关节,他没心思跟胖子贫了。

“你要死在这里,我们怎么回地球?”柳一一换了一个弹匣,突然开口这么问道。

安吉拉背起长刀,端起两把突击步枪,身为双头星精锐的她,这么干并不吃力“等你一会又昏厥过去,我们再扛了你跑路吧。”

胖子看着,把头盔扯下一摔“千猫,把那箱脉冲手榴弹给哥拖过来!搞得胖爷就他妈的怂了一样!”不过千猫一跑开,胖子马上就把头盔捡起来戴好,“队长你快昏好不好?你昏啦,拜托了!”

萧抱石郁闷得不行,明明很热血的事,给这几个队友这么一搞,枪林弹雨里,头顶上飞掠而过弹丸、光束,完全不搭调啊!

“我就不昏!”说着他打了一记短点射,匆匆在壕沟里转换了一个战位,果然报复性的射击,直接就把刚才那个战位打得能源装甲板“叮叮叮”跟鼓点一样。

但萧抱石没有半点笑意,精神矩阵高速地代入各项参数,让他预测出一个极为恶劣的结果“胖子,快,一点钟方向,五十米,投!”又转头对安吉拉和柳一一说道,“二连五排的阵地,快!”说着他已猫着腰跑了过去。

因为战斗减员,伏击圈的火力减弱得很利害,巨蛇星特种部队,甚至有余力,在两个方向进行突击了!

胖子在投弹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特别是千猫在他身边,让他显得颇有几分气概,几乎瞬间化身人肉投弹机,一连串十几枚防御手榴弹,一气呵成就这么扔了出去。因为萧抱石的预判十分准确,所以一点钟方向的巨蛇星突击小组,被炸得头昏脑胀,扔下一具尸体,拖着两个伤员退了下去。

而二连五排的阵地,安吉拉两把突击步枪打出极有节奏的短点射,把那个突击小组压得抬不起头,加上萧抱石和柳一一的冷枪狙击,也撩倒了两个巨蛇星的特种兵,因为都被他们的同伴拖了回去,生死不知,不过总算打退了这次冲锋。

这时候,包围圈里的巨蛇星特种部队,就响起了萧抱石和胖子熟悉的声音,亚巴达斯中校的声音“你们很强悍,但你们的人不多了。这样的突击,我们还能再来许多次,你们能挡得住几次?只要一次挡不住,你们就完了。现在,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投降,我保证让你们活下来。给你们十秒,十秒钟后,不接受投降!”

所有幸存的士兵,都望向萧抱石,打到这个地步,减员超过五成,他们真的也无力再战了。

但萧抱石深吸了一口气,对他们道“我不会放弃的。”

下面的巨蛇星人仍在倒数“……七、六、五……”

这时就响起了凯特中校的声音“报告长官!属下按作战方案完成任务,请求进入阵地,请您批准!”

萧抱石尽管有点莫名其妙,但他脑子转速快,很快就给了回复“按计划进行。”

两个多连的官兵,加上一个运输连,就在凯特中校的安排下进入了阵地。

胖子不失时机地高吼“投降吧巨蛇星的蠢货!萧长官早就看穿了一切!”

“长官,您真的早就安排好了吗?”鲁道夫中尉压低着声音问道。

萧抱石没胖子那脸皮,但在他要开口的时候,安吉拉轻轻伸出指头捅了捅他的后腰。

这让萧抱石警醒了一下,拍了拍鲁道夫中尉的肩膀“把受伤的兄弟替换下去吧。”

“是,长官!”鲁道夫中尉的眼里,那全是小星星啊,感觉跟着萧抱石,真的跟对人了。这位真的是敢打仗,也会打仗的啊。先示敌以弱,然后再把部队调回来,这么来回一折腾,巨蛇星人再强悍,士气也必然下降啊!

凯特中校当场踉跄了一下果然!幸好自己回来了!

他望向萧抱石眼神里,有着深深忌惮“他才多大年纪,怎么可能把人心揣摩到这等地步?这人太可怕了!”

而那些可以说是被凯特中校裹胁回来的军官和军士长,也互望着暗暗摇头“还好回来了啊!这萧长官这么年轻,能爬到这位置,果然不简单啊!”、“我操,死就死吧,以后千万别想占便宜,不然怕被这位爷玩死啊!”

就连萧抱石在低声对胖子说“胖爷,低调点行不?”

也让这些回来的官兵毛骨悚然,更加认定,萧长官真的早就看破了一切。



萧家军

于是战事开始向萧抱石所预期的方向发展,巨蛇星人的特种部队很顽强,毕竟是一群兵王啊。特别是当凯特中校回到指挥位置时,整个营在善于打阵地战的营长调度之下,各种火力搭配、人员轮换等等,巨蛇星人尽管韧性很强大,但这不是他们专长的特种作战,渐渐就被压制下去了。

“长官和原来在伏击线坚守的兄弟,可不可以作为预备队,略为整修一下,这边要是出了问题,有长官在,弟兄们能有些凭靠?”凯特中校的身段放到很低,低到要贴地了。因为在他想像里,萧抱石已经是一个疯子,一个狠到不惜玩死自己的家伙。

并且这个疯子,凭着一个半连的兵力,能打成这样,凯特真不知道萧抱石是怎么做到的。

所以他干脆完全就跪舔了,那没办法啊。

萧抱石脑子转速快,略一想就明白凯特中校的意思“行,你安排人手接管战位。”

凯特中校是找个好看的台阶让萧抱石下台,因为毕竟局势得到控制,无论是萧抱石还是那七十六个废兵,作用都不大了,没必要拖在阵地上。凯特中校更怕一颗流弹还是能量光束,把萧抱石弄死了,他就白回来拼命啊!

当鲁道夫把那七十六个从一开始就跟随萧抱石、并存活下来官兵,带出一线伏击圈之后,那些军人,就真的是对萧长官五体投地了。

这倒不是盲目崇拜,正如那个掉了一只耳朵的中尉在感叹“如果一开始就是整个营的兵力在打,咱们的伤亡也许不会这大,但很难这么压制住巨蛇星那些家伙!”

边上的上尉笑骂道“屁,要不是萧长官把巨蛇星的突击组干下去两回,咱们都死翘翘了!不是开玩笑,当时巨蛇星的突击组一上来,我差点吓尿!”

那些幸存的官兵纷纷点头,直接到提起阵亡的战友,才让大家沉默了下去。

萧抱石对胖子打了个眼色,而后者拼命摇头“不成!说好我管钱管物资的!这没商量!”

“胖爷,都是准备死在一块的兄弟了,你至于么?”萧抱石跟胖子这么劝说着。

“就一瓶,然后没有了!”胖子不情不愿地掏出一瓶氪星喷雾。

看着萧抱石走向那些士兵,胖子低声用华夏语骂道“狗屎的兄弟,刚刚这群孬货,差点就溃散了!没逃的,按我看是逃不动吧?他妈的,这就跟人走心了?烂好人,败家货!”

“你那嘴能厚道点么?”柳一一听不下去了,事实上并不真如胖子所说的,当然有一些人想溃逃,在安吉拉和萧抱石,把第一拔巨蛇星突击组干掉之前。但那只是十来人,不能把这扩散到这全部人的身上。

正如萧抱石所说,刚才都准备死在一块的了。

胖子还想说什么,安吉拉就冷冷地开口道“蠢货,闭嘴!”

“你说论打胖爷认怂,论智商你未必是哥对手!骂我蠢?”胖子就不服气了。

“你没看到,这些人,现在就差额头刻个‘萧’字了么?嫡系,花点资源,没什么不对。”

听安吉拉这么一说,胖子抬头望了那些幸存的官兵,倒是很光棍地道“操,好吧,你说得对。这回胖爷露怯了!”

因为那些官兵围着萧抱石,那种氛围真的是当萧抱石是他们的主心骨了。

“长官您别这样,殉职的兄弟,去的不亏啊!”几个军士长在安慰着萧抱石。

“是啊,打仗哪有不死人?何况对上巨蛇星的特种部队!”

他们觉得,仗能打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萧抱石在那里自责,有近百官兵阵亡,根本就没必要。这让萧抱石感觉好受了一些,他便对鲁道夫中尉说道“我这有点黑市弄来的药,大家匀着用一下,就这么点了,给重伤员多用些吧。”

说着他拿出氪星喷雾来,那些官兵开始没怎么在意,看着就和消毒液差不多的模样。

“这点药,队长是用一艘星际运输舰换来的,准备留着救命的。”胖子走了过来,这么冲着鲁道夫中尉说道。

后者是个识货的,一听脸色就不同了“氪……”

不过他看见萧抱石和胖子的眼神,连忙扯了些话掩遮过去,张罗着去给重伤员用药了。

每个人都得到鲁道夫中尉特别的叮嘱“这是长官用一条星际运输舰换来的!就这么一点,给兄弟们用了,以后上面达官贵人要是找长官开口,怎么弄给人家?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药!”

萧抱石看着点了点头,对胖子说道“鲁道夫这人不错。”

胖子颇以为然的附和“嗯,我也觉得是,以后有黑锅的话,可以让他背。”

眼看一场扯皮大战又要开始,从一线战壕里就跑来传令兵,说是巨蛇星人同意考虑投降,但要求跟萧抱石对话。

胖子听着低声道“不要去!队长,直接把丫搞死得了!”

“搞死我们去哪里问出数据部官兵,被关押的地点?”萧抱石何尝不知道直接搞死最好。

这个问题就让胖子无法回答了。

“他们想怎么谈?”萧抱石向那传令兵问道。

“对方提出不带任何武器,直接上我们阵地来,跟您磋商投降事宜。”

没等萧抱石表态,那七十八名官兵在边上听着,却就把萧抱石围住了“长官,不能去啊!巨蛇星人试过这样的谈判,然后发动自杀式攻击,杀死了我们一位将军啊!”

鲁道夫中尉这经常和巨蛇星人打交道的,更是说“不止一次,他们很喜欢玩这样的把戏!长官,由凯特中校去接洽就可以吧?或者,我替代你去!”

“对方想派谁来谈判?”萧抱石向传令兵问道。

“亚巴达斯中校。”

萧抱石握了握鲁道夫中尉的手,又跟身边那些热切劝阻他的官兵,纷纷握手“如果我连这点勇气也没有,你们不应该跟随我,进行这场先前看来毫无希望的战斗。”

然后他向安吉拉挥了挥手,就跟着传令兵一起,走向了一线的伏击工事。

“队长感觉是不是装着装着,把自己也装进去了?”胖子禁不住对柳一一这么说道。

柳一一可不是胖子这样的军盲,她看得明白“不,这支队伍,至少这七十八名官兵,以后如果有新的长官,恐怕很难得到他们的认可了。”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他居然可以做这样。”

她望着萧抱石的背影,似乎,他的肩膀,要比记忆中,那个坐在排球场边,看着女生打排球,会流鼻血的少年,更宽厚了。



谁骗了谁

没有什么犹豫,也没有迟疑。萧抱石就走向了一线的战壕里,尽管他清楚亚巴达斯中校,不会那么老实,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屈服。可是他要拿到数据部那些下属,到底被关在哪里的信息,只能从亚巴达斯中校入手。那些巨蛇星特种兵的意识里,有兵力布防的情况,却对俘虏关押方面,完全没有反应。

“能不作死吗?”安吉拉走在萧抱石的身边,这么向他问道。

面对这个问题,萧抱石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他又不是什么革命志士更不是铁血军人,能不作死他怎么可能去搞事?

问题是,人活在世上,很多时候,有些事是身不由已的。

“他们信任我。”走了几步之后,他对安吉拉这么说道。

安吉拉撇了撇嘴,没有再继续话题,因为同样的问题讨论过许多次,她不是胖子,没有扯嘴皮子的爱好。

当萧抱石看见亚巴达斯中校时,后者的脸

上,露出那极为恶心的笑容“中尉,你真能跑。上一次,你到底是怎么在我面前消失的?”

看上去,他一点也不象是要投降的俘虏,反而象是准备接受投降的胜利者。

“你们想投降?”萧抱石没有接他的话茬。

“是啊,我们想要投降,中尉,你觉得怎么样?”亚巴达斯中校的蛇脸,扭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但可以看得出,带着几分嘲弄的味道。

萧抱石敲了敲桌子向对方问道“你对h291星系来说,也许是有价值的;

但对我来说,有什么价值?我想让你们死在这里,为那一百多名数据部同僚报仇,是一件不错的主意。”

“如果我告诉你,他们并没有死去呢?”亚巴达斯中校胸有成竹,一点也没有被吓到,他有许多底牌在手,就算场面上暂时处于劣势,他可一点也不怕萧抱石。如果那两个排的巨蛇星特种兵,决心拼个鱼死网破的话,萧抱石这边也绝对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更何况,在个人的实力上,他是绝对俯视萧抱石的;

而且对于无妄星上,其他巨蛇星部队的调配权,他相信自己也要远比萧抱石在h291星系的权力大得多。

萧抱石摇了摇头“我不相信,他们落入你的手里,就没有幸存的道理。”

“不用试探我,中尉。”亚巴达斯中校再次难看的笑了起来。

而鲁道夫中尉忍不住开口道“萧长官已经晋级少校,身为军官,你应该有基本的礼仪。”

亚巴达斯中校大笑起来“当然,当然,能从我眼前就这么消失不见的人才,他值得这军衔。恭喜你,萧少校。以你的年纪来说,足以自豪!”

这里他倒不是嘲讽,二十岁出头,不论在巨蛇星系还是h291星系,这种普遍几百岁的人均寿命,基本属于未成年,所以能得到少校军衔,真的不容易。

“回去,我们接着打吧。”萧抱石显然不准备谈下去,至少表面上看来就是这样。

但亚巴达斯中校却稳坐在那里,摇了摇头道“你太年轻了,少校,不要在我眼前玩这一手把戏,我可以给你,数据部俘虏关押的地点,是的,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是吗?那么拿出你的诚意来。”萧抱石冷冷地这么说道。

“离这里大约五百公里,无妄星西七区流放地,偏西的废弃能源矿,不单有数据部的一百多人,而且还有五百多名其他的h291星系战俘,不过防守的部队有两个营,都是满编步兵营,据险而守,完善的工事,凭你这里的兵力,如果就这么进去,只会把自己搭上。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换,我让一个排过去,把数据部的人提过来,然后你接收人员之后,把我们仍在包围圈里的人员放行,怎么样?”

亚巴达斯中校说完之后,靠在椅子上,很从容地看着萧抱石。

这是一个萧抱石无法拒绝的条件,在他看来,就是这样。

“智慧生物总有性格弱点的,少校,你的弱点就是无法放下

。之前我会中伏,就是根据情报,知道h291星系,已为你准备好了新的数据部成员,只要等你赴职就可以了。所以没有料到,你的弱点竟是这个,归根结底来说,你害怕,害怕所有的失去。”

拍案而起的鲁道夫中尉,被萧抱石伸手拦下,后者冲着亚巴达斯中校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我的教练,曾也说过,我的天赋就是害怕。至少在这一点,你是正确的。”

这不禁让亚巴达斯中校得意起来,在他看来,萧抱石始终太嫩了,一个未成年,再优秀,又如何?他有绝对的信心,把萧抱石玩弄在指掌之间。

但出乎他意料,萧抱石并没有就他提出的条件交涉下去,而是转过头对安吉拉中校,用华夏语问道“有多大把握?”

“你们在场的话,如果他要逃跑,我只有四成把握。”安吉拉同样用华夏语回答。

萧抱石站了起来,对凯特中校和鲁道夫中尉招了招手“咱们需要商量一下。”

然后他对亚巴达斯中校说道“请稍等几分钟,我们很快会给你答复。”

“请随意,另外,请给我一份无妄铁牛肉扒,三分熟,不用作何酱汁。”亚巴达斯中校微笑着说道,对他来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萧抱石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当然,你这么有诚意,不成问题。”

说着他就招呼着凯特中校和鲁道夫中尉走出了指挥部“把书记员和警戒卫兵也叫出来。”

“可是……”凯特中校有点不明白。

“执行命令,中校。”萧抱石没有跟他再多说。

突然之间,凯特中校发现,自己无法拒绝这位年轻的萧长官,尽管他的年资和军衔都比对方高,他的资历更不是萧抱石可以相比,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生不起拒绝的念头。

“是,长官。”他只能这么回答,甚至在心里开解自己,让萧抱石发疯去,到时这亚巴达斯中校要是趁机作乱,正好把屎盆子扣到萧抱石的身上!要知道,巨蛇星人,是有诈降的传统的!

看着凯特中校下令把人员都撤出,萧抱石对鲁道夫中尉说道“你进去问安吉拉准尉,说我问她,现在如何?”

鲁道夫中尉马上就跑步进去,然后又跑步出来向萧抱石汇报“我不明白准尉的意思,她说‘阿拔斯路特利’并说这样您就明白了。”

“告诉她,执行。”萧抱石面无表情地说道。



歼敌

当鲁道夫中尉跑过去传令,萧抱石对凯特中校说道“歼灭残敌之后,我们还要进行一次营救,对数据部战友的营救。不用太担心,看守的力量,只有一个班的巨蛇星常规兵力,位置就在巨蛇星特种部队驻地的西北偏两公里处。”

“可是,刚才那亚巴达斯中校,不是说在五百公里外,有两个营兵力把守吗?”凯特中校感觉萧抱石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疯。

这时候鲁道夫中尉跑步回来,告诉已传达了命令,并苦笑着向萧抱石说道“长官,那个巨蛇星的杂种,在催问什么时候才能给他上菜,说我们没有尊重他作为军官的身份。”

“说谎的军官,不会得到什么尊重。”萧抱石笑了起来。

“没错,他在说谎。所以他不会得到三分熟的无妄铁牛扒,尽管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凯特中校和鲁道夫中尉互望了一眼,都愣住了。

就算知道亚巴达斯中校说谎,不是应该严刑拷打,或是揭穿他吗?怎么反而撤走警卫?对方说谎无疑就是要把萧抱石诱入陷阱,现在诱饵抛出,谁知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那厮可是开启了第三重基因锁的巨蛇星高手!长官!”凯特中校很恼火,声音也严厉起来,“据我所知,巨蛇星的特种部队,可不是靠药剂开启基因锁的!一旦他暴起,我们在毫无防备情况下,会出一个连的伤亡,也不见得能留下他!”

这玩意开不得玩笑的,一旦被亚巴达斯中校在伏击线得手,下面还有两个排的巨蛇星兵王!人家再不擅长阵地战都好,那可是特种兵,兵王来着啊,个人素质和小组战术配合那是不用说的牛逼,并且一近身的话,得准备多少人命往里填?

“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萧抱石拍了拍凯特中校的肩膀,从容地这么说道。

鲁道夫中尉和掏出哨子准备吹的凯特中校,顿时感觉萧抱石是不是神经错乱了?

也这么认为的,还叫撤走警卫?这什么鬼逻辑?

萧抱石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对他们说道“给我一分钟。”

事实上,并不需要一分钟。

大约二十多秒,安吉拉就走了出来,冲萧抱石点了点头“解决了。”

而当萧抱石带着其他人进入指挥部,看到的就是亚巴达斯中校,死不瞑眼的蛇头,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

那张丑陋的蛇脸,至死还存留着震惊和疑惑。

也许他不明白,为什么感觉被掌控在指掌之间的萧抱石,会对他下手?

也许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一个有着漆黑双翼的双头星人。

这也是为什么安吉拉说,有其他人在,她只有四成把握;而当其他人撤,她给萧抱石的回答,就是“absotely”。因为她展露出双头星人的完全状态,那就战力的飚升,可就不是亚巴达斯可以匹敌的,当时她怎么在氪星战舰上,面对源源不绝的蛋型战斗机器人,萧抱石可是亲眼目睹的,所以给她可以施展出完全战力的状态,那就是瞬杀!

凯特中校吓呆了,包括鲁道夫中尉在内也是一样。

亚巴达斯中校的名字,对于h291星系来说,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他们知道安吉拉可能是高手,但没有料到,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就把这传说中的恐惧人物,这么干掉了!

“他、他、他,死了?”凯特中校甚至都结巴了,指着桌上的人头,冲着萧抱石问道。

后者点了点头伸出手,示意凯特中校可以上前自己检验。

凯特中校真上去仔细查看了一番,然后狂笑道“萧长官!以后你叫我跳崖,我也绝对服从命令!哈哈、哈哈!想不到我凯特,这辈子终于也能晋升上校!”

说着他冲萧抱石抬手敬礼“长官,现在就开始歼敌行动吗?”

“开始吧。”萧抱石点了点头。

“是!长官!”凯特中校跟年轻了十岁一样,那声音洪亮得不行,直接就是跑步出去的。

因为中校要升上校,是一道坎,没有特别拿得出手的军功,是很难爬过去的。

而诛杀亚巴达斯中校这战绩,只要萧抱石让他沾点光,绝对是能晋升!

多少次针对h291星系高层的斩首计划,就是亚巴达斯中校带队执行的啊。

萧抱石微笑地对鲁道夫中尉说道“让那七十八名兄弟准备好,要是巨蛇星人要临死挣扎,就作为预备队投入。”

“是!”鲁道夫中尉那不用说,一副死心塌地的样子。

“你这种管理方式是很落后的。”安吉拉却是其他人走了之后,给萧抱石浇冷水。

胖子跳过来挤眉弄眼,示意安吉拉不要说得太狠了。

但后者明显觉得这是不说不用的“这种类如于培养家兵家将的方式,就算是你们人类的军事体系来讲,也是十分落后。一名指挥官,应该……”

萧抱石看了一下左右没人,突然冲她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我高兴,你管不着!啦啦啦啦!”

安吉拉一时无语,冷着脸转身就走了。

“队长,贵庚啊?”胖子也是无语,上一分钟还在下令让凯特中校歼敌,下一分钟突然来了这么个童稚,“很错乱好不好?”

萧抱石摊开手“玩闹一下嘛。”

胖子指着在角落里肩膀不住抖动的安吉拉,对萧抱石说道“人也是好心,你看,把人整哭了!队长,这回胖爷都不帮你了!”说着冲萧抱石挤了挤眼,冲着安吉拉挪过去,“来来,胖爷来安慰你,哥最会安慰人了!”

“轰!”却是安吉拉回身一脚,直接把胖子踹飞。

然后安吉拉冷冷地说道“蠢货,你以为我在哭?”

她走出指挥部,萧抱石和爬起来的胖子,听见外面传来安吉拉的笑声。

“忍笑?忍笑忍成这样?扮个鬼脸有什么好笑?”胖子一边揉着他的肚腩,一边不解地咕噜。

萧抱石把他拖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

“先说坏消息吧!”

“我想安吉拉会把这事告诉千猫的。”萧抱石笑着这么打趣着胖子。

胖子捧着他的肚腩,苦着脸道“看起来真的是一个坏消息,那么,好消息呢?”

“没有。”

“不是说两个消息吗?”

“另一个也是坏消息。”萧抱石从背上把突击步枪取在手里,然后抬脚踹了胖子一脚,“出去作战啊!你是副参谋长官,不用干活啊?”



大捷

兵王也是人,他们也是一样有感情和心理底线的,哪怕是长着蛇头的巨蛇星人。

事实上被包围的巨蛇星特种部队,已经很顽强。他们被偷袭之后,损失了差不多百分二十的兵力,仍然能组织起追击;陷入包围圈,又在损失近百分之三十的情况下,仍在反击,并且一度还占上风。

这绝对是值得精锐两字。

但当亚巴达斯中校的头颅,被扔下去之下后,他们就崩溃了。

因为他们的心理压力,本来就在临界线上,是亚巴达斯中校的威望,让他们习惯性的服从命令,忘却恐惧。当看见中校的头颅,不但是心中的偶像破碎,更重要的是,之前因为中校存在,而被压制下去的恐惧,都涌了上来。

何况凯特中校得到的命令,就是不接受任何投降。

当巨蛇星人特种部队,再次要求派人上来,洽谈投降事宜。

“不,拒绝他们的投降。”萧抱石再一次确认了命令。

凯特中校有些为难“长官,他们提出,愿意就地放下武器,自缚。”

“如果你愿意带人下去接受俘虏,那么我可以考虑。”

凯特中校吓了一跳,他本是指望鲁道夫那些特种兵的“这样,还是由鲁道夫中尉去接收比较好吧?万一他们是伪降的话……”

“我们特种小队没这本事,中校。”鲁道夫中尉在边上,很及时做出了表态。

萧抱石就笑了,望向凯特中校,后者很利索的立正“坚决执行命令!”

自缚有什么用?人家巨蛇星人的利爪,还能砍下来不成?

当然如果现在有一个团的部队,几千号人,那就算对方有几百特种兵,投降也是敢接收。最多派几百人去盯着嘛,边上还几千人看着,能出啥事?

可现时萧抱石这边,加上运输连,也就五百人左右。

凯特中校打算带多少人去接收?带一半人也不过两三百,对于这两个排近百人的巨蛇星精锐,要是突然暴起,又是近身攻击,这两三百人说不好听的,还真不够对方杀的。

“准备好人员,这边一结束,你抽调些人,加上那七十八个兄弟,咱们就得出发了。”萧抱石对着鲁道夫中尉吩咐道。

事实上战斗结束,是直到五个小时之后,最后的几个巨蛇星特种兵,自己吞枪自杀,才算完结了。因为对方的战斗力真的太强大了,无愧兵王的称号,就算崩溃逃窜,也让凯特中校这边极为吃力,才能维持整条包围防线。

“你抽调两个还有战斗力的排出来,其他人由你指挥,在这里清扫战场吧。”萧抱石打断了要向他报告的凯特中校,这时候他没心思去享受这种上位者的快感。

凯特中校不敢多说,马上抽调了两个排给鲁道夫中尉,并且向萧抱石敬礼道“长官!我请求随行。”

毕竟他是开启了第三重基因锁的校官,又是沙场打老了仗的老兵,主动请求的情况下,萧抱石当然也不会拒绝。

但是跟凯特中校走得近的那个连长,颇为不解“中校,这几百公里的,谁知道那里是不是真的只有一个班?”

“你以为我想去?我是不想被玩死!你之前敢想,我们把巨蛇星特种兵中队全歼?你做梦都不敢想吧?但萧长官就生生这么把他们玩死了!”凯特中校压低了声音对那连长说道。

那连长听着一想,也觉得的确如此,望着萧抱石的身影,不禁低声骂道“我操,二十出头,他妈的这萧长官是有两个脑子啊!”

解救战俘的行动,倒就乏善可陈了。

因为看守那个班也不是巨蛇星的特种兵,只是普通部队,被鲁道夫中尉带着特种小队,直接就解决了,萧抱石和凯特中校领着的百多官兵,连一个活着的敌人都没能见着。

数据部那些被俘虏的军人,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战友,打开牢房,砸开他们手脚上的镣铐。这一切如在梦里,他们从没寄望过自己能被营救。本来以为,也就是这一次战争结束之后,巨蛇星和h291星系交换俘虏时,就是他们唯一能得到自由的时候——如果他们能在巨蛇星人的手里,活到那时候的话,这就是唯一的盼头了。

他们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直到看见,萧抱石走了过来。

“长官!”他们一下就把萧抱石围住了,痛哭涕流。

“你真的来救我们了!”、“天啊,你真的来了!”他们语无伦次,毫无秩序地挤上来,把萧抱石紧紧的拥抱。他们本来就有许多人,连军队的基础科目考核都不过关的,指望他们象一线军人那么坚强,那是白扯。

所以一时间真的是非常混乱,甚至战俘之间开始有人厮打和互相咒骂起来“你不是说长官,一个小小的中尉,不可能有本事来救我们吗?你这混蛋!去死吧!”、“对!就是这些杂碎,说长官不会来救我们,说要活下来,巨蛇星人问什么就老实交代!”、“打死他!”、“打死他!”

而那些被指责的人,也耳红脖子粗地反驳着“要不是我们给出的这主意,大伙能挺到长官来吗?”、“就是,不配合,那些巨蛇星人可是吃人的!”、“你们没有看见,他们怎么把机要科的女参谋,百般虐待之死,把她吃掉吗?”

萧抱石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这大捷似乎并不如他想象中美好。

而这个时候,已经有被殴打倒地了,情况似乎愈演愈烈。

鲁道夫中尉本想带着他的手下,来充当宪兵的,但凯特中校问他“怎么弄?你准备开枪杀掉几个?维持人墙,保护好长官!”

总不能没死在巨蛇星人手里的战俘,死在他们手里吧?所以鲁道夫中尉也只能很无奈地让士兵手拉手,把萧抱石护在中间,以免被误伤。事实上凯特中校的措施并不多余,因为不能还手,保护着萧抱石的十几个士兵,包括鲁道夫中尉在内,都挨了好几下。

“长官,不行了,这么下去的话不是办法!鸣枪吧?”凯特中校掏出了个铁哨子,准备让外围的士兵进入维持秩序,要是这些战俘再这么陷入混乱,还指不准也只能开枪了。他也是感觉没有办法,事实上,这种混乱之中,谁又能有办法?

萧抱石摸了摸鼻子,对鲁道夫中尉示意了一下,让他搭个人梯,然后萧抱石爬上去对着混乱的战俘们高声喊道“别打了!”

“长官,这杂碎先前说你坏话!得教训他啊!”、“就是,这么下去还得了!”

也有人吼道“长官,我是相信您会来救我们,才叫他们忍耐的!”、“是啊、是啊!要不他们指不准全让巨蛇星人弄死了!”

萧抱石很无奈地说道“不是,我想问问!洗手间在哪?我急!”

百来人一下子愣住了,一下子倒全消停下来。

“全体都有了,按编制,在我左侧列队!我真急,你们这样我都没法出去上洗手间!先列队,等我去完洗手间了,你们觉得有意思,接着弄!”



未雨绸缪

当这百来名数据部的军人,总算集结完毕,凯特中校苦笑对鲁道夫中尉摇头“不敢想像,长官是如何在战舰迫降之后,带着他们构筑阵地?据说还抵挡了一次巨蛇星人特种中队的攻击?这真的是不可想象!”

鲁道夫中尉看着数据部那些军人在登车,没有回头,只是平淡地说道“那是因为你不清楚,数据部的兵是什么样子;也正因为我很了解数据部的兵员素质,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忠实执行长官的命令。”

“是我错了,这些兵要是在我手下,我恐怕得自杀。”凯特中校不断地摇头,因为在他看来,数据部的这些人,根本就不算合格的军人。而这个时候,他心里更加坚定了,以后不能招惹萧抱石的念头了。

无他,换成他自己,就算成功把战舰迫降,他也绝对没有信心,带着这群人,去固守待援。至于说被俘虏,就这些兵的素质,无论谁来带,也不可能避免这结局。倒是萧抱石能突围出来,更让凯特中校由衷的佩服。

因为有运输连的车辆,所以返回倒是没有出什么意外问题。

只不过当凯特中校和其他野战营的-官兵,在计算着自己的战功;数据部的官兵在感叹着劫后余生时,萧抱石却没有加入到他们之中去。

“在回流放地之前,你就籍故下车,回去无名小镇,让千猪告诉那些大佬,三百把突击步枪的尾款,是时候结给我了。当然,他们可以赖帐,如果他们这么想的话,我也不会强求的。”萧抱石对着千猫这么吩咐道。

千猫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萌态地问“然后我是不是就能上太空战舰了?”

萧抱石无语了,他直接对她说道“这仗还没打完啊!你又不是亚伦博士,能修正卫星图像,你上去做什么?”

“噢,那我一会问胖子哥哥想吃什么,回来帮他带。”

萧抱石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离开无名小镇这些天之后,本来蒙着脸能沉着嗓子,扮成一个彪悍汉子的千猫,就成这样了?他不禁悲鸣“胖爷你干了什么啊!你一会就提前走,别让人知道,胖子也不许说!别让人知道我们跟无名小镇那些人有关系,记住,不然你到时离不开无妄星,可怪不了我!”

这招对千猫倒是有效绝杀,她连忙答应下来。

“对了,千猫,你回去记得把脸蒙上,还有,别这么说话了。”

千猫听着就不乐意了,她对蒙脸是极为抗拒的,在没遇到萧抱石之前,她还听千猪的,这叫没见过光明嘛;跟萧抱石他们混在一起这些日子,又要她蒙回脸,她可就不愿意了。萧抱石又好说歹说了半天,她才点头答应下来“好吧。队长,然后我是不是就能上太空战舰了?”

“你什么都想上!”萧抱石被她气到不行了,女悍匪老是卖萌,真的是让人受不了。

而到了流放地之后,这一路上喜气洋洋的人们,就一下子焉下去了。

因为通过电话报上去的战绩,还需要时间核实,不可能马上带给他们嘉奖。

但上面下来的情报却就很吓人“按亚伦博士修正的卫星图像,有两个团以上的巨蛇星人野战部队,正在向你部进发,大约距离一千五百公里。各星系紧急召开会议,再次重申,流放地在战争期间,保持绝对中立。所以你部应马上向火控中心集结!”

火控中心那些文职人员当然也不济事,但周围有五个野战师,就算那两个巨蛇星的团衔尾追去,也不构成问题。

问题是,火控中心驻地,离流放地这里,有一千公里左右啊!

凯特中校一接到这个消息,立时就愣了。

“不必太担心。”看着不仅凯特中校手足无措,连安吉拉都有点急切了,萧抱石敲了敲桌子,对他们说道,“我们也许会被难倒,但至少不会被这件事难倒。”

“可是长官,运输连刚才马上就跑了,说是接到他们直属上级的通知,要马上归建!”凯特中校感觉很是苦恼,因为在没有支援,又不能抽调流放地的兵力,带着这残缺的一营兵力,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把解救出来的数据部官兵,跨过近千公里的距离送过去啊。

安吉拉也皱起了那好看的眉毛,因为这不是个人战力的问题。

就算她开启了双头星人完全状态,也不可能一个人,护着这些人的安全啊。

要知道数据部那百来人,说是军人,其实是读作“弱鸡”的。

想想里面大半的人,连军队的基础科目考核都没能过啊!长途行军他们就撑不下来。

这也是那死掉的亚巴达斯中校,为什么把他们就近关押的原因,因为几百公里的转移,其中有百来公里是徒步,结果就有七八个人累死了。要是转移到合适的地点,巨蛇星人也别想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东西,恐怕都死在路上了!

“长官,这没有办法啊。”鲁道夫中尉看着萧抱石望向他,很无奈地这么说道。

凯特中校就提出一个方案“长官,我们护送您到火控中心吧,这些数据部的官兵,让他们在流放地休整就是了。这不可能怪您啊,您已经履行了承诺,把他们救出来了!”

事实上如果把这百来数据部官兵扔在流放地,他们的命运,就是重新落入到巨蛇星人的手上。因为流放地都要遵从各星系公约,不参与战事啊,特别是其他各方知会了h291星系,在上面下了文件的情况下,流放地这边的陆战营,不可能插手的。

当然就算他们插手,而对气势汹汹的整整两个巨蛇星野战团,也是螳臂挡车。

“扔下他们,就是让他们死啊。”萧抱石摇了摇头,拒绝了凯特中校这个提议。

但凯特中校这一次没有闭嘴了,他先前是怕萧抱石有什么阴招,会玩死他,但现在都不用阴招了,巨蛇星人一旦杀到“那咱们这几百人,合着就给那百来个弱鸡当陪葬?”

就要死了,还怕什么到时被萧抱石玩死?

萧抱石一时无语,的确如果就凭这残缺的大半个营兵力,如何保护这近百弱鸡,抵达千里之外的集结地?

“明天再议吧,先休整,岗哨和防御不能松懈。”萧抱石跟老兵混在一起,这些东西倒也就不显陌生,这么冲着凯特中校说了一声,就示意大家都先散了。

不过胖子却在其他人都离开之后,又跑了回来“队长,不行胖爷出来当个坏人,当众跟你翻脸,或是假装把你绑了走了,这样他们也怨不了你的;要不你装病,然后我来当个恶人吧。不然这事没法整了。”

萧抱石望着胖子,他想不到胖子会过来跟他说这么一番话。

尽管胖子也不认同萧抱石的计划,但很明显,他是站在萧抱石这边去考虑的。

“队长,拖一天多一天的危险啊!千猫都跑不见了,我看她是吓跑掉了,唉,这真不是开玩笑的事啊!”胖子看起来很急切,那两个步步紧逼而来的巨蛇星野战团,绝对不是善茬。

两个团最少就是六千人,一比一的兵力,h291星系的部队,在没有地利的情况下,都一般选择撤退了,别说十多倍的兵力!怎么打?根本没法打!难道三百来人,去伏击六七千人?要是无妄星以外,倒是可以尝试,因为科技程度,h291星系是要比巨蛇星发达,但在这连无线电都没法用的星球上,科技优势被拉平,要这么干,那是找死了。

萧抱石瞪了胖子许久,开口道“明天我会命令凯特中校带着野战营先开拔,而我会跟数据部的人留下。”

“我操!姓萧的,你装逼装得忘记自己是谁了!”胖子勃然大怒,自从在氪星战舰推举了萧抱石当队,他已几乎没有再这么称呼对方,但这一次,他真的是出离了愤怒了。

萧抱石并没有跟胖子吵起来,他只是平静地说道“我希望你也留下。”

“你自己想死,还要拉胖爷去黄泉路上作伴是吧?你有毛病啊?”

“也许,我们需要一个主角,胖爷你不常常说自己是主角吗?”

胖子可一点也没有拉不下脸的意思“主角个卵!主角也不带这么蠢!”

说着他骂骂咧咧往外走了,刚好撞见柳一一过来,胖子这平时见着女生,就口花花的货,这当口也全然没心情了“姓萧那厮是真疯了!他说要我留下陪他等死!操,胖爷倒了什么霉?摊上这么个狗屁队长!”

“那怎么办?你准备自己走了?”柳一一向胖子问道,这的确也是她困惑的问题。

胖子摇头道“走个卵子,留他一个人在这里,那是等死!这样,妹纸,这叫生死攸关,你听哥一回!”

“说。”柳一一倒是能认同胖子的忧虑,六七千巨蛇星人正在杀近,说不怕那是假的。

“你进去,用美人计,引诱他!胖爷悄悄过去,在后面给他来一下狠的!砸昏了,叫上凯特那老小子,马上就走!”

这时萧抱石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胖爷,我能听到噢。”

“注孤生!给你创造机会,你都不会珍惜!”胖子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狠狠呸了一口,转身就走。

“你打算怎么办?”柳一一本是有点尴尬,但这关节,哪顾得上?总要问个清楚啊。

“让野战营先走,咱们小队跟数据部,都留下。”



胜利大逃亡

凯特中校在第二天听到萧抱石的命令,马上就反对“不行!萧长官必须随野战营开拔!不然一旦有事,属下承担不起!”

他担心的是,一旦萧抱石出事的话,不单是丽丝特那边要找他算账了。

而是没有数据部输出数据,到时得不到炮火支援的各个部队长,会把他活剥了。

他这种老兵油子,那是深知得罪一众军头的下场。

“胡说什么?你承担诱敌的责职,只要覆行了这一点,其他跟你有什么关系?”萧抱石说着,直接手写了命令给他。这倒让凯特中校安下心来,毕竟有命令在手,他按命令行事就是,就算萧抱石死掉,他也不至于让那些军头记恨啊。

到时萧抱石死了,最多他就负个连带责任,被关一下禁闭还是给个处分,比起让巨蛇星人干掉,那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事。所以他也没有再倔,敬了个礼之后,低声说道“长官,保重!”

然后就是集结野战营,开始撤离了。

那七十八名跟着萧抱石经历血战的官兵,倒是不愿就这么扔下萧抱石走的,但当凯特中校告诉他们,是诱敌,给萧长官创造撤离的机会。那些人也就无话可说了。至于到底是不是诱敌?凯特中校才不会管那么多,反正按萧抱石亲手写的命令,就是率领野战营,全速向火控中心行军嘛。

而当野战营消失在视野里的时候,萧抱石站在流放地的外围,冲着那片树林吹了一声口哨。

于是沮丧的胖子一下子就活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千猫。

她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尽管涂油彩,尽管蒙着脸,但胖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不过从树林里出来的,不仅仅是千猫,黑压压的,看上去至少有两三百人。

他们之中领头的,是一名那迦族人,来到萧抱石面前,发出极为沙哑难听的声音“这么多人?你的尾款,值得了这个价吗?不!这不行,最多我们只能帮你带走二十人!”

这就是萧抱石派千猫,去催的尾款了。

当时三百把能量突击步枪的交易中,无名小镇的那些大佬,承诺欠萧抱石一个人情。

他现在就是索要这个人情——用地磁城市的渠道,把这近百数据部的官兵,弄到火控中心的驻地附近。

“如果你们还要找到其他人,卖给你们一整批的军火,那么我的尾款的确值不了这价。”

萧抱石叼着一根草芯,冲着那迦族人这么说道“否则的话,我的尾款,就必须值这个价!如果你需要,可以回去商量一下,但最好快一点,因为两个团的巨蛇星人,离这里也就千把公里了。”

那迦族人冷哼了一声,招手让一个手下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对萧抱石说道“下不为例!”

他只能接受萧抱石的要求,因为不是没有军火贩子,而是没有人敢这么大批量的供货。

军方的高层?军方的高层,无论是巨蛇星系还是h291星系,向来把地磁小镇的人,称为罪犯的后代,甚至蔑称他们为“恶果”。他们根本就不必通过武装这些地磁小镇的人,来达成什么目的。他们看中的,是瓜分无妄星上某块大陆,或是在新开发的星球上,如何安插亲信,地磁城市的大佬,连高层的门都敲不开。

而如凯特中校这样,驻防流放地的小军头。他们有东西,但如果不是萧抱石经手,他们就绝对不敢干。谁愿意冒着军职被撸的危险,去做这样的事?关键是,在无妄星上,哪个国家的小军头,都有更多的,低风险的灰色收入途径,犯不着去干这等事啊!

至于下面的小兵,就算真是浑身是胆,也弄不到这么多货啊。

不但有地头蛇带路,路易丝更是带来了十辆肥球畜力车,这对于数据部那些称为军人,实是弱鸡的家伙,真是雪中送炭了。

“放三路。”那迦族人这么对萧抱石说道。

然后他盯着萧抱石,等着后者的反应,如果萧抱石不同意,那他正好搁担子不干。

因为其指派的另外两路,都是由巨蛇星人带队的。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那两队,直接就被卖给巨蛇星人的追击部队。

除了数据部那些懵懵懂懂,一点危机感也没有的文职官兵之外,不论是鲁道夫中尉,还是安吉拉、柳一一,都暗暗向萧抱石摇头。

因为这人心不测啊,何况无妄星上,可以说道德不是沦亡,而是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啊!

“胖子!”安吉拉压低了声音,踹了胖子甄随一脚,示意他开口。

但沉溺在跟千猫的华夏语教学中的胖子,根本就没回过神来“啥?算了,胖爷心情好,不跟你计较。劝队长?劝他啥啊!没事,让他造,可劲造!捅出漏子,胖爷给他兜着!哥是主角懂不?啥叫主角,千猫你知道吗?”

在被胖子教导了这么些天华夏语,或者说,被胖子误人子弟的荼毒了这么长时间以后,千猫马上就接上话茬“主角就是大家以为死定了,却会站出拯救大伙的救世主!胖哥哥就是这样的救世主!”

“低调、低调,主角要低调的。”胖子拉着千猫的手,眉头眼笑。让人看着,恨不得给他两耳光。

“很好,就分三路吧。”萧抱石痛快地点头,并示意尽快出发。

那迦族人无可奈何,只好安排人员上路。

“长官,你相信他们?”路易丝中尉来到萧抱石的身边,低声问道。

她在无名小镇这些时间里,可是知道这些人有多坏的。

萧抱石摇了摇头,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有地头蛇领路,他们有一千公里的路程,足足走成了三千多公里。

不过走过几百公里,靠近另一个地磁城市,那迦族人派人过去,就有人出来接应,而无名小镇的人,就原道返回,看起来,就象一支来以物易物的贸易小队,就算巨蛇星人遇见了,也压根找不出毛病来。

而后面的路程也是一样的,每过几百公里,就换一拔人,只有那个那迦族人和他几个心腹,一直陪同着。

萧抱石向他问道“其他两队,也是这么安排的吗?”

“不,其他两队直接送去巨蛇星人那里了。”那迦族人没好气地这么说道。

事实上他很气忿,三百把突击步枪了的尾款,真的值不了这个价的,他心里是清楚的。

但现实却又无可奈何,他不得不按萧抱石所说的来办。



不许抛弃我

鲁道夫中尉听到这个消息,曾给萧抱石建议“长官,不如扣住他们,交换那些战友!”

“稍安莫噪。”萧抱石制止了这个提议。

而在离火控中心大约两三百公里的一个废弃矿场,前进的队伍停了下来。

大约从上午等到下午,另外两只队伍也同样到达了这个集合点。

路易丝中尉过去清点人数,一个人也没有少。

“长官,你是怎么做到的?”鲁道夫中尉惊奇地问道。

而这时那迦族人过来告别“只能送到这里,我们没有资格参与到各星系的争斗里,因为我们不想被撕碎!”

萧抱石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但那迦族人指着那十辆肥球畜力车“这一趟,远远不止尾款的价值,这些车子我们要带走。”

“恐怕不行,我的人需要它们。”萧抱石摇头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那迦人冷笑说道“那随便你!”

“站住。”萧抱石叫住了对方,他指着那十辆畜力车,“但我们可以进行一个交易,你知道,我最喜欢做生意了。”

那迦人的蛇尾末端轻轻拍了拍地面,终于点头道“你说。”

“千猪,过来。”萧抱石冲千猪招了招手,在对方过来之后,向他问道,“你愿意离开无名小镇,跟在我身边吗?听着,我大约只能象千猫那样,给你弄个士兵的身份,无法跟柳一一、安吉拉一样,给你弄军官的身份……”

“我愿意!”没有等萧抱石说完,千猪迫不及待地回答。

不单只萧抱石吓到了,连胖子也禁不住地向千猫问道“你哥属狗的?怎么感觉抢屎一样?”

边上的那迦族人却就开口了,沙哑难听的声音,有着一种莫名的热切“抢屎?要给我弄一个士兵的身份,你叫我吃屎都行!”

萧抱石耸了耸肩“至少现在不行。谈谈我们的交易吧。”

“什么交易?请讲吧。”一路上逼格很高的那迦人,居然用上“请”字了。

“千猪的人和刀店,是我的产业,我要求他们独立存于无名小镇。这十辆畜力车,换你一个承诺。”

那迦族人摇了摇头“你这不是生意,跟你做生意,每次都是被你抢劫一样。不过,我可以答应你。”

在离开之前,他专门过来找了萧抱石一趟“你能给我弄个士兵身份吗?我知道现在不行,以后,以后有没有这种可能?”

“为什么?”萧抱石就不明白了,这位他不知道什么来头,但这一路上看着,无论是那腔调还是对手下的态度、千猪对这那迦人的姿态、沿途地磁城市的人员接触态度,这那迦人必定也是一方势力的大佬,至于为了一个士兵的身份,而这么着迷吗?

那迦人深吸了一口气“离开这见鬼的星球,这是唯一的途径。”

“怎么称呼?”萧抱石向他问道。

“玄。”

萧抱石点了点头“有机会的话,我会让人通知你。”

“谢谢!”那迦族人感激地这么说道。

胖子望着对方离开的背景,狠狠吐了口唾沫“给他弄个卵!他妈的连畜力车都顺走!”

“畜力车给他,是一件好事。”萧抱石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啊?亚伦博士好不容易弄出的东西啊!队长,你要知道,这星球上,这十辆畜力车,可比能源动力车辆值钱多了!”胖子说得没错,能源动力的轮式车也好,气垫车也好,都得维修的,类似火花塞或能源释放泵之类的元件,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地磁力而坏掉。就算如此,在类如无名小镇那样的地磁城市,能源动力车也是不敢进去的。

萧抱石看着东倒西歪的数据部官兵,对胖子低声说道“地上有车辙。不给他,你怎么处理?别说能不能下手,把那十只肥球兽杀掉,就算狠下心来,杀了也有痕迹的。”

胖子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有道理!”

可惜再好的道理,有时候面对现实,也会很无力。

“再坚持一会!”萧抱石站上了路边的一块大石上,开口鼓舞着疲倦不堪的数据部官兵,但这些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职军人,真的是到了一个极限。负重的食物、水之类加起来,也就二十来斤。但二百多公里的距离,他们不但足足走了四天,而且对于他们来说,已是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了。

鲁道夫中尉是束手无策了,他试过嘲讽,试过打骂,可一点用也没有。

甚至在昨天,就有人瘫着不走了,说是“让巨蛇星人把我俘虏了去吧!”

胖子也是垂头丧气,一点办法没有,因为刚刚他才让人臭骂了一顿,走在路上,有人对胖子说道“副参谋长官,给我一枪吧!让我死了好!”

“你自己又不是没枪!”胖子又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角色。

“我怕痛啊长官!”那个士兵委屈地说道。

胖子当然不会理会他,结果那士兵就疯狂咒骂胖子“滚!你不是一个好军官!连给我一枪都不肯!你是禽兽啊!”

看到萧抱石站了出来,无论胖子还是鲁道夫中尉,都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到这地步,感觉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

“在飞船上,你们信任我,没有弃船,于是我凭着你们的信任,让大家都活下来了!”

但萧抱石一开口,却就让那些颓废的官兵抬起了头。

“在被巨蛇星人包围时,你们信任我,于是我凭着你们的信任,再一次,让大家都活下来了!”

萧抱石站在石头,回望着那些抬起头的官兵“如果你们不再信任我,那么,我做不到,我无法把大家带回去,我只是一个年轻人。除非你们愿意,再一次信任我,再一次给我力量!”

“长官,我们信任你啊,可实在走不动了!”下面便有人哭丧着脸,这么回应萧抱石。

而其他人也纷纷的附和起来“是啊长官!你说屎是香的,我都信!可这真走不动啊!”、“长官,您对我们没得说,可到了这地步,您先走吧,我们不怪您!”、“让我们自生自灭好了!”

萧抱石对着他们,大声地咆哮道“我们要一起回去,一起给火炮传输数据,让炮火好好教训巨蛇星人,这就是我们的复仇!是的,他们把咱们搞得这么狼狈,不能就这么算了!巨蛇星人,必须得到教训!”

“可是,真的不行了啊!”那些官兵的眼神里,有了些热忱,但身体上的疲倦,仍让他们不愿迈开步子。

萧抱石愤怒地指着这些官兵“我从不曾抛弃你们!从不曾!”

“你们现在,准备抛弃我了吗?”

然后他跳下了那块大石,向前而行。

于是在鲁道夫中尉和胖子、安吉拉、柳一一他们,不敢置信的眼光里,那些踢着骂着都不愿站起来的官兵,终于颤颤危危地相搀着爬起,蹒跚地,跟萧抱石身后,前进。

尽管速度不快,但他们的步伐坚定。

他象灯塔的光,就在前方,划破迷雾,把他们引领。



大祸临头

其实他们离火控中心的驻地并不远,只坚持了两个小时,差不多十公里左右,他们就遇到了一个驻扎在附近的步兵师,所派出的巡逻队。而在确认身份,取得联系之后,很快就有运输车来装载他们。

“长官!如果不是你,我刚才都想自杀了!”在运输车上,泪流满面的数据部官兵,紧紧拉着萧抱石的手,泣不成声。只有历尽劫难,才知道生命的可贵;也只有这些由萧抱石带领出逆境的官兵,才会对他发自于内心的崇拜。

闻讯赶来的凯特中校,不敢置信的望着那些数据部官兵,喃喃道“这他妈是见鬼了!这些废物,怎么可能还活着?天啊,是这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

他真的感觉自己出幻觉了。

因为到达驻地之后,丽丝特大校几乎每天一个电话来训斥他。

被训斥,凯特中校也忍了。

最要命的是,丽丝特大校不讲理“别给我提什么狗屎命令!之前调任你当野战营营长时,给你的命令是什么?首要任务,保证萧抱石少校的安全!你没长脑子么?他要让你自杀,你就吞枪?我告诉你,这事没完!萧少校要是回不来,你等着上军事法庭吧!我倒要看看,那些失去炮火支援的士兵,所选出的陪审团,会不会裁定你无罪!”

有罪无罪,老实说,到这地步了,凯特中校也认了。

真的,至少比死在巨蛇星人手里好,至少比当战俘好啊。

问题是,他所害怕的是丽丝特大校这番话,这番话传到那些军头耳里,那凯特中校就宁可死了算了。h291星系里的大军头,也许有讲道理的,也许有心里有慈悲的,也许有遵从祸不及家人的。

是,是有,但这样的大军头,不会出现在远征军里!

远征军里的大军头,哪个不是狂热好战,热衷权力的角色?

这些人会放过他?这些军头一怒之下,凯特中校深知,他连家小都保全不了!

所以他这些天一直不敢死,因为害怕死了,那些军头去找他家人出气啊。

事实他觉得萧抱石死定了。

带着这么一群废物,怎么可能活着过来?

“压力太大了,我得去开点药,我得去开点药。”他喃喃地对着勤务兵这么说道。

“凯特中校。”萧抱石冲他招手。

这让中校马上扇了自己一耳光“我操,这幻觉越来越严重了!”

“中校你怎么了?”萧抱石生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莫名其妙的,见人自扇一巴掌,把自己扇得嘴角流血,这叫啥礼仪?

中校恶狠狠地指着萧抱石,指着那些瘫在远处的数据部官兵“闭嘴!你是幻觉!你是我想像出来的!”

“没有人能带着这群废物,步行行军,一千多公里,毫发无损到达这里的!”

中校说着,甩开来拉他的勤务兵的手,指着萧抱石接着骂道“消失!消失!”

萧抱石向胖子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这感觉精分了一样啊。”胖子摸着三层下巴,琢磨了一会道,“队长记得范进中举的故事吗?对,我看不如给他一巴掌试试?”

萧抱石皱起眉头,这无缘无故,人军衔还比自己高,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扇他,说不过去啊。谁知凯特中校狂笑起来“哈哈哈!你就是幻觉!我一早就识穿了,你还能扇我?这不可能!正如没人能把这群废物带回来一样!你扇我啊!你扇我啊!”

萧抱石就无奈了,边上那个野战师,都好多官兵望过来了。

这么闹下去,人越来越多,越下不了台啊。他无奈抡圆了巴掌甩了过去“啪!”

被抽得踉跄的凯特中校愣了半秒,马上立正敬礼“萧长官好!”

“萧长官,您、您真的回来了!想死我了!这些天,我可是一直盼着您回来啊!”

萧抱石感觉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停!报告野战营的人员状况!”

凯特中校报告完了之后,那望着萧抱石的眼神,仍是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

他能不感激吗?萧抱石回来了,还真的带着整个数据部官兵回来了,他不就没事了么?凭着斩杀巨蛇星特种小队的功勋,他还能升官不是?这一下从生不如死,到升官发财,他能不欣喜若狂?

“去帮忙安置数据部的兄弟。”萧抱石是被他看得发毛,连忙找了个理由让他去忙乎。

胖子看着凯特中校的背景“队长,可能我错了,你不是注孤生。”

“你闭嘴,我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胖子摇头道“但你可能会弯噢,我看这凯特中校的眼神,真不对劲,我感觉他能把你拗弯啊!”

“滚!”萧抱石没好气地喘了胖子一脚。

千猪弄到士兵的身份,并不太难。

因为萧抱石把数据部得以千里碾转脱身的功绩,安在了千猪的身上。

凭着远征军对数据部的重视,几乎一报上去,马上就有了回复,军装和证件,在半个小时就送到了千猪的手里。

而在过了两个多小时之后,萧抱石就接到丽丝特的电话。

“少校,丽丝特少将的电话,请你马上到机要室接听。”通讯员是这么来传令的。

“少将?升得好快噢。”萧抱石一脸轻松地跟那通讯员去机要室。

“长官,升将军了?恭喜恭喜!”萧抱石笑嘻嘻地接过电话,这么向对方说道。

电话里丽丝特少将的声音,透着一种深切的忧虑“有人卖给无名小镇那个地磁城市,三百把‘搅肉者’突击步枪。这件事你没有参与吧?”

萧抱石听着,一下子就心头发寒。

这件事他有没有参与?这件事就是他一手包办的啊!

现在看起来,似乎大大不妙了。

这时听着丽丝特少将在电话那头说道“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了条渠道,弄到了这批枪械,现在出大问题了。凡是参与到这件事的人,绝对大祸临头!如果你有参与其中,马上跟我说,把你知道的消息都告诉我,我想办法给你安排个卧底之类的身份,把事情撇清!这不是开玩笑,你要知道,流放地是几个星系共管的,也就是参与此事的人,不单是会受到h291星系的审判,是几个星系都不会放过的,想逃亡都没得逃!”



保命

其实到了火控中心的驻地,归入建制之后,萧抱石和胖子的军官宿舍都有电话的。

会让他到机要室接电话,当然就是机要室的电话线路保密性比较强。

要是换成别人,多半这一下就蒙了。

无论怎么答都有风险啊!

因为这个保密性,是相对于敌人来说;对于内部人员,机要室的电话更容易录音吧?

如果丽丝特在电话那头,有着某个诸星系组成的调查小组在边上呢?

他怎么保证,丽丝特不会把他扔出来作个交代,所以故意搞的钓鱼电话?

可要是丽丝特少将就是把他当自己人,专门给他通气,萧抱石这会装逼不说,那后面事发,不就无从收拾了?

所以这是很难回答的。

但是对于构建了精神矩阵的萧抱石,他脑子转得很快,几乎只过半秒,就对电话那头说道“因为护送数据部的官兵归建,得到当地民众协助,所以我有出借过数把突击步枪给他们,但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这些步枪已经收回,并核对枪身编号无误。”

紧接着萧抱石话风一转“不过将军您所说的问题,在地磁小镇,我也是有所查觉的。因为当地土著有在高价买卖制式枪械,因为我们几个人突围出来,当时缺乏资金,也无从参加购买,但的确有风闻过这样的事情。如果将军需要的话……”

“知道了,这件事先到这里。”丽丝特少将打断了萧抱石的话。

可是在挂掉电话之前,她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盗窃、买卖军械的大案,不给诸大星系一个交代,那是不可能的。你要是有听到什么

具体的情报,要第一时间向我汇报,明白了吗?”

“是,将军!”萧抱石很严肃地回答。

走出机要室,他可没有半点沾沾自喜,以为就这么过关了。

回到军官宿舍,萧抱石敲响了胖子的门“我操,谁啊?没看见胖爷挂着‘请勿打扰’吗?”

萧抱石低头看了一眼,那门把手上,还真挂着一张纸,用星际通用语写着“请勿打扰”。

“你以为是酒店啊?有事,把咱们的人叫到我房间,别用电话。”萧抱石也没心思嘲讽胖子了,尽管他听见里面似乎有千猫的声音。

胖子倒是知道轻重,很快就把人找齐过来。

所谓“咱们的人”,胖子除了叫上安吉拉、柳一一之外,把千猪、千猫也都叫上。

萧抱石也没有客套,直接开场就把丽丝特的话,复述了一番“事情就这样,大家商量看看怎么办。”

然后他就揉着太阳穴,没有再开口,因为这真的是一个必须交代的事,总得有个交代啊。

房间里的人都沉默了,除了安吉拉掏出油石,没心没肺打磨着她的长刀之外,其他人脸色都很难看。因为事一说开,都知道摊上事,摊上大事了。

而过了十几秒之后,千猪把身上的战术背带紧了紧,然后撕下作战服上的上士军衔,把它放到桌面,他看着这副军衔,有些不舍,但还是将它们推萧抱石的面前“我想对您说一声谢谢,长官,这是无名小镇之类的地磁城市里,许多人,一生的梦想。”

千猪指着那副军衔,向萧抱石这么说道。地磁城市里的人们,无论哪个种族,除了亚伦博士这种极个别的研究人员,其他人都是囚犯的后代。

能够在军队里混上一个正式的军衔,就是摆脱了他们的身份,就是从地狱迈入了天堂。

如果不是丽丝特将军的出手,而且萧抱石对于远征军的意义,千猪和千猫,尽其一生,也许可以在地磁城市里混成一方大佬,但恐怕,永远也不能摆脱自己的身份,永远也混不到这么一副军衔,永远无法离开无妄星!

千猪咬了咬牙,明显这对他来讲,是一个艰巨的决定“长官,我叛逃了。嗯,因为我妹妹揭穿了我。无名小镇关于枪械所有的事,都是我瞒着你干的。对,我偷的!这样,您能把千猫从无妄星带走吗?”

这是他的人生智慧,在地磁城市,在无妄星上,逻辑就是这样的。

当出现问题时,总需要有人去承担,要不然,各方老大为什么要建立自己的势力?

而千猪自问,在萧抱石的小队里,应该被派出去承担的,或者说,被抛弃的,只有千猫了,那么他站出来,为了自己的妹妹。他希望,萧抱石能看在他自愿站出来的这一点,把千猫带出无妄星。

在灯光下,向来喜欢诗歌和音乐的柳一一,看着千猪,看着他那丑陋的、伤疤累累的脸上,似乎有一种圣洁的光泽——牺牲。不是为了萧抱石的小队,不是为了什么大义,只是为了他的妹妹,很纯朴,很简单的信念。

“千猪,别这样,让我们想想办法。”向来很少开口的柳一一,忍不住地劝说。

她望着萧抱石“会有办法的,对吗?”

他总有办法,在她的意识里,似乎所有的问题,他都总能找到答案。

但萧抱石手按着太阳穴,没有抬起头。

千猪惨淡地咧嘴笑了起来“不,没有办法了,这就是唯一的办法,总得有人站出来,把这件事他妈的扛下来。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要让长官为难了。”

他望向自己的妹妹,没有说什么,他并不是长于言辞的人。

然后千猪艰难地抬起手,让自己的手指离开那副军衔。

千猫一下子抱住了她的哥哥,痛哭起来,因为她知道,这真的就是唯一的办法。

连胖子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无奈的长叹。

千猪对他的妹妹说道“你他妈的,要好好活着,知道吗?好好活着!死胖子,照顾好她!照顾好她!”

看着胖子默然点头,千猪把他的妹妹推开,转身向外而去。

他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你要去哪里?”萧抱石终于抬起了头。

他指着桌上的军衔,对千猪说道“带好它,然后去站哨。”

“可是,我……”

萧抱石站了起来,从桌面上拿起那副军衔,走到千猪身边,把它塞到他的手里“如果你不想站哨而当逃兵,我马上就把你关禁闭。”

他拍了拍千猪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一直沉默的安吉拉终于磨好了她的刀,她收起那把长刀,对愣在那里的千猪说道“你能面对面,干掉两个巨蛇星特种兵?”

后者摇了摇头,尽管千猪也开启了第二重基因锁,但自己的实力,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我能,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题。”安吉拉平静的说道。

她转头望向萧抱石“我叫他队长。就是因为有一些我的难题,对他不是难题。”

千猪用力地捏紧了手里的军衔,点了点头,冲着萧抱石抬手敬礼“长官!我去站哨!”

他走出房间,萧抱石示意千猫也出去看看,大家都听到,千猪在房间外面,压抑的低嚎,很明显那个无论怎么受创也不落泪的男人,在丛林法则之中长大的千猪,饱经了出卖和强权弱食的人生里,第一次体会到了,没有被抛弃的温暖。

胖子也想跟出去,但萧抱石叫住了他“关上门。”

“其实,这不失一个好主意。”安吉拉望着萧抱石。

她指的是,让千猪站出来背黑锅。

“不,这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萧抱石微笑摇了摇头。

“保住性命?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不用逃出氪星战舰了。”

胖子颇为沮丧“得了吧队长,别装了,我知道你是看在我份上,哥承你这人情。”

他和千猫的关系,有眼睛都能看得出来,千猪怎么说了也是他大舅哥嘛,所以胖子有这个说法。

萧抱石示意柳一一、安吉拉和胖子靠近过来“问题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



关键点

萧抱石扬手止住要开口的胖子和安吉拉“我们华夏说‘破家县令,灭门刺史’,刺史多大的官?大约就是个地级市长吧。现在不是一个城市的要案,不是一个州的要案,不是一个国家的要案,甚至不是一星球的要案,是几大星系要办的案子,咱们这几个人,背得起这黑锅?”

萧抱石刚才在那里思考,就是为了找出这个关键的点。

这不是谁去背黑锅就能解决的事,要知道,这是惊动几个星系的事情啊,这一屋子的人都去背黑锅,也绝对不济事。说不好听的,一个不好,弄起星系之间的战争,整个远征军填进去都平不了的事!

“问题在于,无名小镇的人,用这批枪干了什么事。”

关于这事,安吉拉倒是反应很快“还用想?不是攻击流放地,要解放那些囚犯;就袭击了某些权贵大人物。否则的话,就是一个地磁城市,把另一个地磁城市屠了城,按着这无妄星的尿性,我看上面的达官贵人都不会有兴趣理会。”

这时门外传来千猪的咆哮“站住,老子管你什么中校!萧长官叫老子在这站哨,你敢闯老子就射你个千疮百孔!”

“让凯特中校进来。”萧抱石皱了皱眉,提高了声音,对门外的千猪这么说道。

对于一个军中老油子,尽管没有上面的人通气,但凯特中校也听到了风声。

“没错,现在就是要问责了。”萧抱石并没打算瞒他。

凯特中校一把握住萧抱石的手“长官!您不能吐我出来啊!您答应过我的!”

“吐你出来,能解决问题?我把远征军总司令官都咬下水,这事就能过去?”萧抱石斜着眼,这么向他问道。

于是凯特中校一下子就焉了。

的确不是吐不吐出来的问题,现在是出大事了,不是他们这个级别的人,能摆平的事情。

“你信不信我?”萧抱石开口问道。

凯特中校眼里露出嘲讽,认识萧抱石以来,似乎日子就没好过,问题是“长官,我还有选择吗?”

“没有。”

“那不就是了?我肯定是信任长官的。”凯特中校很无奈地说道。

萧抱石点了点头“你找个理由请假,帮千猪也请假,你们一起回无名小镇,潜伏下来,现在就动身。不要轻举妄动,等我过去会合。”

然后他对胖子说道“明天就要进入实战了,数据部你负责,学姐帮你,千猫现在也学会煮粥了,她负责你们饮食。喂,胖爷、学姐,怎么说,咱们也是从小学到高考,多少次考试过来的,这么点心算和笔算,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行!胖爷给兜着,哥就是主角嘛,天生就是来干这种事的!”胖子一拍肚腩,倒没有推托就应下,因为他清楚,这时节开不得玩笑了。

萧抱石对安吉拉说道“你跟我走。”

“去哪?”后者提起长刀。

“找丽丝特少将当面问清楚。”

丽丝特少将倒是马上就接见他们,而且还让自己的秘书和警卫,都到门外守着。

“我保不住你。”一看到萧抱石进门,丽丝特少将就冷冷地这么说道。

正如萧抱石所料,这女人的脑子是很好用的,她从那通滴水不漏的电话里,就猜到这件事,萧抱石是深陷其间的。

从中校爬到少将,这里面多少道坎?

虽说战争升职快,但一般人能有她爬得这么快?

而且其他女性,或者说长得漂亮,也是个先天优势;到她这里,成了先天劣势——她那道毁了半边脸的凄离伤疤,谁看着能喜欢?

所以萧抱石也没左右言他,直接就在房间里转着,打量着四周。

丽丝特少将苦笑道“无妄星,也许就有一个好处,除了电话之外,你不用担心摄像头和窃听器。坐下说吧。”

因为地磁力会让这些东西都无法工作,甚至烧毁。

萧抱石虽然坐下,却对丽丝特少将说道“长官,抱歉。”

然后他向安吉拉一甩头,后者马上连洗手间都查看了一番,以防里面有人。

“我知道你保不了我,你连自己都保不住。”萧抱石在丽丝特少将要暴发之前开口了。

少将挑了挑眉毛,从她完好的这边脸看来,倒是很有几分韵味的“那你来干什么?”

说着她扫了一眼安吉拉“她很强,但她也保不住你。”

这是实话,一人再强,又能如何?

萧抱石点了点头,承认丽丝特少将说的没错“告诉我,那批枪械出了什么事。”

“有一个叫做幽鬼城的地磁小镇,以一百多人的兵力,伏击了伯克集团来无妄星视察的高层车队,并胁持了伯克集团的三名大股东。”说起这事,少将也只能苦笑。

因为伯克集团,就是几大星系的财团联盟。

得罪了伯克集团,就是得罪了几大星系的所有大资本家!

她这么一说,萧抱石也头大了。

这事还真不是一般的麻烦。

“伯克集团随后而至的安全人员,在幽鬼的外围,擒获了参加行动的其中一人。据悉这批枪械就是从无名小镇交易过去的!于是伯克集团的安全人员,前往无名小镇摸底。”少将尽可能用简单的语言,把事情复述给萧抱石。

地磁城市,无法使用能源枪械,这也就是为什么伯克集团的安全人员,没有扫荡无名小镇的原因。但他们有钱,有物资,所以他们一样很快就拿到了所要的资讯“他们很快得悉,无名小镇不单交易给幽鬼城一百把突击步枪,而且还出货给其他两个地磁城市,统计应该在二百二十把左右,都是崭新的枪械,而且还表示以后会继续有货源!”

萧抱石打断了少将的话“这么说,那三位伯克集团的大股东,还仍被胁持中?”

“是的,因为地磁城市的特殊性,暂时不敢展开营救计划。”

萧抱石站了起来“我如果把伯克集团的三位大股东救出来,那么能不能洗脱h291星系的嫌疑?例如说,让伯克集团去找巨蛇星人的麻烦!”

“洗脱嫌疑?找巨蛇星人的麻烦?你在说梦话吗?那是h291星系的制式步枪!”少将真的除了苦笑,很难再做出其他的表情了。

因为如果是其他星系还有一说,唯独是巨蛇星系,他们手上利爪的生理结构,h291星系的制式枪械,他们压根就没法用;同样,他们的枪械,其他星系也没法用。

“这是巨蛇星系蓄谋已久的陷害,从击落我们的太空战舰开始。因为战舰上必定有军械库,所以击落战舰,还是战斗力最弱的数据部,得到我方制式枪械,然后卖给无妄星的土著,再嫁祸给我们!”萧抱石脸不红心不跳,他来之前,早就做好腹稿了。

丽丝特少将摇了摇头“你所说的前提,是救出那三位大股东。并且你要知道,就算救出其中两位,有一位遇难,你也完蛋了,你的计划同样也完蛋了。”

“你一完蛋,她就被连累。”安吉拉突然在边上开口。

丽丝特也沉默了,的确是,如果萧抱石不搞事,她可以拖,拖过一天是一天;如果让萧抱石去搞,一旦坏事,那她势必受牵连!所以,房间里便陷入了沉默了。

萧抱石看着女少将十来秒,他率先打破了沉默,对她说道“如果你脸上没有这道疤,应该是个第一眼就很让人心动的女人。”

“你一小屁孩,懂什么女人?”丽丝特就笑了起来,二十出头,对于h291星系来说,那也差不多地球上初中生的级别,她这么讲倒不是没有道理。所以安吉拉在边上连连点头,文明越发达,智慧生命的寿命就越长,这不用走出宇宙,从人类发展史都可以清楚的道理。

萧抱石又不是胖子那没脸没皮的,当下脸就红了,连说话都有些结巴“我能治、治你这伤疤。”

“我不想治。”女少将摇了摇头,h291星系的科技,如果她愿意去整容,至少不至于这么皮肉卷开。只不过她不愿意为了容颜,去动手术,因为h291星系的智慧生命,脸部神经在那个部位比较多,而且集中,一旦手术出现什么问题,那可就是毁容加面瘫了。

“答应我,如果我完成任务回来,让我帮你治。”萧抱石冲她伸出手。

丽丝特握住了他的手“小屁孩,你鬼心思蛮多嘛。”

“我走了。”她的爽朗,但让他有点尴尬,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队长,你很丢人啊,这算是色诱?”安吉拉在离开之后,调侃着萧抱石。

这让他的脸快要红得滴出血来“不是、不是!当时我在太空战舰上,干掉那两个家伙,然后说他们是巨蛇星的间谍。她帮我圆的谎,没有任何好处的。我觉得她人不错,所以想帮她一下。”

“美男计就美男计吧,你要不弄了这么一招,她会点头?”安吉拉不以为然。

萧抱石皱着眉头道“能不能别扯蛋?现在按少将说的,无名小镇和那个什么幽鬼城外面,都是伯克集团的安保人员,最低都是开启了第三重基因锁,有个别甚至开启了第四重!我们想想怎么潜入无名小镇好不好?”

“不好。”安吉拉很干脆地回绝。、

“为什么?”

“我不是队长。”

萧抱石低嚎了一声,拼命用头撞前面的座椅,把全地形车的驾驶员吓得差点翻车。

“想不出办法的队长,算什么队长?”安吉拉抱着长刀,一点也不为所动。

“我可不可辞职?”萧抱石抬起头向安吉拉问道,眼里满怀希望。

安吉拉耸了耸肩“行,你找到可以递辞呈的机构,就辞了嘛。”

萧抱石又开始用头撞前面的座椅了。



那迦人的谋略

但事实这回萧抱石真的没什么招,精神矩阵也不是万能的,正如他所说的,没有学习数据部那些公式,他也不可能凭风力、湿度等等变化,来推算出敌人所在的大概位置。只是问题却是始终需要解决。

“去到再说了,说不定千猪和凯特中校,找到什么线索呢!”萧抱石这么安慰自己。

安吉拉冷笑了一声“这天还亮着呢,你就做上梦了?”

“似乎你就盼着我倒霉?”萧抱石也是正在火头上,一听就不乐意了。

安吉拉干脆就不说话了。

“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安慰我一下?”

“需要我侮辱你智商,这样你能获得快感?你的爱好真变态!”安吉拉搁下这么一句,直接合上眼养神,不再打算扯下去了,她又不是胖子,没这喜好。

萧抱石被她这么一说,想想也只能苦笑了。

因为她说的是实情啊。

这关节,安慰他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之类的话,不就是侮辱他智商么?

得有多蠢,才觉得这事等去到那里,自然而然,就能解决?

“上士,到前面兵站你就下车,我自己开过去了好了。”萧抱石对司机这么说道。

因为这一趟是有风险,多上一个人,不见得就能济事,倒是无端把人连累了,何必呢?

谁知道这司机也是个倔种“长官,这可不行。您先前骗我们说是诱敌,结果我们直接就回驻地了。倒是您带着数据部绕了一大圈才回来,兄弟们都后悔死了!这回您无论如何,不能撇下我。”

他说的兄弟们,就是当时从始至终,留在伏击圈跟萧抱石一起作战,并幸存下来的七十八人。

“这他妈会死人你知道不?”萧抱石也是急了,少见的爆了粗口。

奈何上士就是认死理“我们这些人,都欠您两条命了,死怕啥?”

说着他还撩起袖口和衣领“不过我怕痛,所以把这药都缝这里了,要是不行,一咬就死!”

萧抱石无奈认怂,人家比他凶残多了。

这一路三个人轮换着开,除了两次更换能量发生泵,其他时间人憩车不憩,倒是很快就接近了无名小镇的外围。

“凯特中校呢?”萧抱石见着在无名小镇外围等他的千猪,却没有看到中校的人影。

千猪压低了声音说道“他说去流放地看看,能不能找条后路。长官,这也是个办法啊!”

安吉拉听着,立马就笑得乐不可支、花枝乱颤了。

萧抱石真的脸一下子就黑掉。

“马上去把他给我弄回来!”

这真是脑子进水了,远征军的高层都搞不掂的事,一个营级军官,还指望能找条后路?

不过还没等千猪把他以前的手下派出去,凯特中校就匆匆回来了。

“长官,我是搜集情报了,跟这人说不通。”凯特中校很无奈的这么说道。

因为他之前跟千猪提过,要去流放地搜集些情报,但后者压根不听,硬要拖他潜入无名小镇,要不就在这镇外等,说是萧抱石的命令就这样,认死理!

萧抱石也无语了,这都什么队友?他真的忍不住,冲千猪骂道“你真当自己是猪?”

“是啊。”千猪很坦然。

因为在h291星球,猪这个读音,倒是一种很凶猛的野兽。

萧抱石叹了口气,不再理会这厮,冲着中校问道“有什么收获说一下吧。”

“无名小镇里,五方势力,最大那个势力的大佬,和他的百多名亲信心腹,没有在其中。这是伯克集团没有攻进去的很原因。”凯特中校倒也还是挖出了点东西的。

因为地磁城市的特殊性,一进去了,那就靠拳脚刀剑说话,安保人员面对这些刀口舔血的土著,还真就不太占优势了。要是某一势力的主要力量,不在其中,到时突然从暗处杀出,那突击变成被伏击,后果不堪设想。

伯克集团的安保人员,终归一下子,也不可能占数量优势嘛。

而无名小镇这样的地方,会走路的小孩,指不准都能抡起石头,在背后给他们一下狠的。

“跟伯克集团的安保人员接触过没有?”萧抱石冲中校问道。

“有,他们拒绝协助,还有一支特种小队,也同时被隔离在镇外。”

萧抱石想了一想,却就有个主意了“你马上回流放地,打个电话,找丽丝特将军,跟她说,我要这支特种小队的指挥权。”

凯特中校没有废话,马上就去办了。

这时节,哪能问为什么的?搞不好他就完蛋,身与名与家庭皆裂,这太可怕了有没有?

倒是千猪搔着脑袋不明白“特种小队也就一个班,长官,能济啥事?”

萧抱石就乐了“敢情你觉得我要特种小队的指挥权,是要跟地磁城市,把守各个交通要道的伯克安保人员大作战?”

“不是啊?呵呵。”千猪搔着头,一副傻乎乎的模样。

可萧抱石靠着全地形的门边,压根不吃他这套“你少给我装憨厚好吗?你是侮辱自己智商,还是侮辱我智商?你怎么说也曾是地磁城市里的小帮派大佬,至于装成这样么?去叫那迦人过来见我。”

“不是,长官,我……”

没等他分辨,萧抱石就截住他话头了“你以为自己是在跟那迦人讲义气?你是在害死他。这事除了我,没人能帮他了。他能躲到啥时候?伯克集团的安保人员,或者说,私军,只会越来越多,无妄星虽大,架不住天上的卫星多,现在亚伦博士又能修正卫星图片了,那迦人想躲到哪里去?让他马上滚回过见我!”

千猪看着装不下去了,只好讪笑着跑开了去,过不了一会,那个自称“玄”的那迦人,就跟着千猪一起,从树林里游走出来。

萧抱石一见那迦人过来了,招呼着上车“跟我去幽鬼城,不用废话了,路上说。”

“不,我不会去的,我不会出卖自己的同伴!”那迦人激愤地这么说道。

“这样搞下去,不单幽鬼城,连无名小镇也会完蛋的。”萧抱石无奈地对他这么说道。



投降主义

但那迦人摇头道“不,只要他们给我们离开无妄星的机会就好了。只要不放人,不伤害人质,没什么事的。那三个都是大人物,跟他们要些离开无妄星的名额,不会有问题的!”

萧抱石都吓愣了,这怎么也是一方大佬啊,放在美国,也是一个城市里排上号的教父,还得是黑道教父加上区议长的性质,怎么就这水平?

这是要逼那诸大星系势力,解救出人质以后,夷平各个地磁小镇,以防它们成为绑架犯的据点么?这可不是地球,各大星系也许有他们自己的圣母,但无妄星这种地方,圣母和小清新们可来不了,直接从太空战舰发射战术核武或光能武器,那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啊!

“你这不对。”萧抱石向那迦人这么说道。

他皱了皱眉头,在想用什么言语来说服对方,很快精神矩阵就有了答应“靠别人,你始终是右倾投降主义;靠自己,才是工农武装割据啊!”

“啊?”那迦人愣住了,听不懂。

萧抱石对他招了招手“上车吧,一路上慢慢跟你说。”

“什么叫工农武装割据?”那迦人倒是让哄上车了,只是一路拼命问问题。

万幸萧抱石构建了精神矩阵,只要读过的书,不存在起来的问题。

所以跟他背诵了一大番政治课本的内容,一路说到口干舌燥。

“长官,您真有见识,谢谢!”那迦人一翻茅塞顿开的表情,那脸上真是崇拜啊。

毕竟这丛林法则的无妄星,能有什么诞生出哲学家的土壤?

说实在的,这里的文明,连殖民地都不如啊,诸大星系是可劲的压制他们这些罪犯后代。

从物资和精神,就害怕他们翻身,害怕他们在无妄星掀起什么波浪。

所以听着萧抱石背诵完这些政治课,特别是华夏的政治课本,那听不懂的就是神烦,对于那迦人这种听得懂的,基本就是教他怎么造反,怎么建立政权的一条龙啊!

“对,不能右倾投降主义,要工农武装割据!”那迦人说着,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

不过他很快又不明白了“长官,那这跟您让我去幽鬼城有什么关系?不是说国与国之间,只存在利益吗?那劝幽鬼城的人,放了那几个大人物,对无名小镇来说,没什么利益可言啊!”

“恐怖主义是不能被主流社会容忍的,他这是恐怖主义,不成的,你要武装割据,才能建立政权!”萧抱石随口胡谑,政治课本他倒是背得出来,至于政治?对不起,这个萧某人是真的外行了。

这一路是只会背课本的外行,把没有理论指导的内行,唬得一愣一愣得,到了幽鬼城外围,那迦人感觉是从心里把萧抱石当革命导师了,那他刚好缺这玩意啊,地磁小镇这边,真的连能解二元一次方程组的人都找不着的,别说革命理论了。

要换胖子真不成,别看胖子能忽悠,再能忽悠,外行也忽悠不了内行;偏生萧抱石这背政治课本的,那迦人真的就被镇住了。别说那迦人,连同车的安吉拉和凯特中校,听着都一脸震惊。

越发达的文明,分工越细,不涉及政治领域的人,谁去学这类哲学向的东西?何况萧抱石那是张嘴就来啊!这叫人不服不成的。

去到幽鬼城外围,服服帖帖的那迦人,主动就叫停车了。

“进不去的,无名小镇都围成那样了,这车开不进幽鬼城。”那迦人对萧抱石这么说道。

他提出一个方案,那就是他带萧抱石一个人,进入幽鬼城。

“秘道只能我自己用,带萧长官,是因为萧长官值得我为他担保,用性命担保!”

那迦人望着其他人等这么说道,萧抱石担心他下面会不会要说“我说的是在座各位,都是辣鸡!”所以连忙止住那迦人的话头,对安吉拉和凯特中校说道“事关重大,你们先在这里做预备队,放心,我没事的,人家手里有三个大人物,犯不得找我麻烦。这事成就成,不成我就回来再想办法。”

一路无话,倒是很顺利地从暗道里进入了幽鬼城。

唯一的问题,是萧抱石从那暗道出来,感觉真的想死!

为什么呢?因为那暗道是专门供那迦人进出的。

那迦人,人身腰蛇身啊!

萧抱石在那暗道里,连躬着身子爬都不成,只能四足撑着洞壁,用腹肌协力向前,那是真的感觉,一路近千米下来,快要散架了啊。

而看着传说中被扣押胁持的大人物,萧抱石直接瘫坐在地了。

他只见到其中一位大人物,伯克集团的商务副总裁汤姆李。

一尘不染的礼服,修剪得极齐整,保养得油光发亮的八字唇须,打着围巾,叼着雪茄。

幽鬼城的议事厅上,这位汤姆李坐在正中的主位上,而那些幽鬼城的大佬,就跟文武大臣一样,列班两侧。

这是被绑架?

萧抱石无奈地发觉,至少从衣着上来看,狼狈不沾,头脸沾满泥土的自己,也许才更像是被绑架者。

“先生,我是h291星系远征部火控中心数据部的部长,我受丽丝特少将委派,前来救援你脱离此地!”萧抱石喘息了一会,强打精神站起来,冲这位汤姆李这么说道。

汤姆李吐出一个浓浓的烟圈“你看我需要被救援吗?”

“你无非就是想救下这些土著。”叼着巨大雪茄的汤姆李,翘着腿望着萧抱石,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看起他并不象是一个被胁持的人质,而是坐在宝座上的国王。

萧抱石的表情就有些苦涩了,事实上他并不是要救这些土著,而是旅途地事情发展下去的话,必定会牵连到他身上,所以他咽了咽口水,刚想开口,却被汤姆李再次截住了话头“不,看起来,你不象那么蠢的人,让我想想,h291星系派你来,是想让伯克集团,在这一次的无妄星战役中,站在h291星系这边?孩子,这就是你的任务对吗?”



大人物的条件

说着汤姆李站了起来,夹着他的雪茄走向门外,他毫无阻拦的出了门,然后在门口回过来望向萧抱石“你真的认为,这些人蠢到敢于阻拦我离开吗?”

幽鬼城的大佬们,表情很尴尬。

他们敢于组织人手,对安保人员下手,但对于这三位大人物,还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因为他们并不蠢,也不想死。

“开始的时候,我们以为那车队是运送武器的,没有想到是汤姆先生他们的贵宾车队。”其中一个大佬,低声这么对萧抱石说道。

汤姆李走了进房间里,重新坐下,翘起腿,他是瓦特人,看上去,特别加上指间的雪茄,外表跟人类真的很难分清“孩子,这不过是一个游戏,我跟他们打了个赌,如果他们能留下我们三十天,那么我们三人,会考虑每人在这幽鬼城,请十个安保人员。”

也就是说,三十个可以永久脱离无妄星的名额。

对这三位大佬而言,一个游戏,跟打一场高尔夫球差不多的玩意,也许是职涯中的一次难得放松。

“但你们是否知道,这件事如果真的闹下去,真的让这三位在这里呆三十天,也许无妄星的地磁城市,事后直接就会被抹去!”萧抱石向那些幽鬼城的大佬们,如此说道。

那些环立在边上的大佬,他们的脸上,尽是麻木的神色。

看起来,这早就是他们意料中事。

谁在意呢?三十个名额,远远多于在座的大佬人数,只要他们得以脱离无妄星,这里的地磁城市,以后的命运,谁关心?

可这事不能圆满收场,萧抱石却就有大麻烦了。

所以他向汤姆李说道“他们不在意,你不可能不在意。”

“为什么?”汤姆李微笑着轻晃的皮靴,就算在无妄星这种地方,也仍是光可鉴人。

“那会成为一个笑柄,您在伯克集团里的笑柄,被一群原始人胁持。”

萧抱石盯着汤姆李,接着说道“而且,他们有用,只要伯克集团想在无妄星开展业务,他们就有用处。只要每三五年给一个名额,就会让他们卖命干活!在这个电气化无法普及的星球上,人力,许多地方都必不可缺!”

“有意思。”汤姆李点了点头,抚着他那修整得极为齐整的唇须。

他说着,打开桌上的雪茄盒,递给萧抱石一根“宇宙公敌天国双头星那边,走私过来的,据说是从一个古老文明得到的传承,每年投入到双头星系的数量都是极为稀少的,别说黑市了。这是今年刚到的新货,见识一下吧,孩子。”

接过这根雪茄,萧抱石突然之间,眼眶就些湿润。

因为上面的商标萧抱石并不懂,但那英文字母,拼起来就是“哈瓦那”。

哈瓦那雪茄啊!地球上,抽得起的人大约不多,至少一身山寨运动服的萧抱石,是不在其中的。但只要略为懂点装逼的,大多都听说过这个名字!

“每年的数量都很稀少?”萧抱石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汤姆李很满意萧抱石的表现,他得意地点了点头。

而萧抱石的泪水快要滴下来了,以至他不得不保持一个45度的状态。

“谢谢!”萧抱石激动而且真诚地向汤姆李道谢。、

汤姆李笑了起来,对着周围那些幽鬼城的大佬说道“看到没有?人与人就是不同的。你们永远也成不了他这样的人。他不是为这根雪茄而激动,他不会跟你们一样,象得了赏赐的狗一样,露出谄媚。”

他指着萧抱石“我看到的是少年的感激,他真的在感谢我,不是为这一根雪茄,是尊敬!”

事实上他错了,萧抱石真的感激他,这点没错,但不是为什么尊重。

每年都有投入到市场的哈瓦那雪茄?

这是今年的新货?

这说明什么?

地球并没有如零所说一样的被毁灭!

这让萧抱石如何能不激动?

地球没有被毁灭,这就是他被绑架之后,到现在为止,第一个可以确认的消息!

地球还在,他就有了希望的彼岸。

“你很善良,二十出头的瓦特小孩,想保全这些土著?好吧,孩子,让我们谈一笔交易。”汤姆李饶有兴趣地,对萧抱石这么提议。

萧抱石没有过多遮掩自己的激动,他抬手拭了一下眼角,带着明显的鼻腔音“我很感谢您,但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希望见见另外两位被胁持的人质,以证明你们的人身安全不受侵害。”

他这是多留了心,万一是这幽鬼城的大佬,要求人质配合演一出戏呢?

一个人看不出来问题,但如果三个人同时在场,萧抱石相信多少可以看出一点马脚的。

不过所幸,情况并没有他所想像那么坏。

但汤姆李吩咐那些幽鬼城的大佬,去请其他两位过来时,并没有花多长时间,而且看起来他们的确是自由的。萧抱石掏出从丽丝特那里得到的照片,仔细对照,确是本人无误。方才对汤姆李说道“什么交易?”

“伊芙尔十二世,你听了吗?”后面过来的两个人质里,年老的h291星系老人,惊讶地对着另外那位女士这么惊叫,“你们这个瓦特族的小孩,要和汤姆李做交易啊!你们瓦特族的孩子,真是太出色了!”

这绝不是赞叹,这是嘲讽。

伊芙尔十二世青春不再,但眼角细密的鱼尾纹,却无碍她的典雅气质,她看着萧抱石,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开口,也没有搭理那个老人,似乎她要用眼光,洞穿萧抱石的内心。

汤姆李倒不以为意,向他两名同伴说道“是的,我向他提出一个交易,不要小看他,那怕他只是一个孩子。”

然后他向萧抱石提出了交易的条件,这让边上带萧抱石进来的那迦人,感觉快要疯了。

因为这位伯克集团的大人物,向萧抱石这么说道“你想拯救这个星球的土著?你想让h291星系赢得这场战争?你应该知道,你在向我索要一颗宜居星球,那么,你必须拿一颗可以移民的宜居星球,作为交换,这很公平吧,孩子?”



一颗星球

这有什么公平可言?宜居星球不是海边的贝壳,一捡就有的。

别说萧抱石,人类整个种族,努力了上百年,也没有找到一颗真正可以移民的宜居星!

他怎么可能拿得出来一颗宜居星球作为交换?

伊芙尔十二世冰冷的脸上,都隐隐有了些笑意,那位老人则是大笑起来。

看起来,汤姆李就是在逗小孩玩。

萧抱石想了想,他做出了决定。

“很公平。如果你是认真的。”他居然这么向汤姆李说道。

后者颇有点惊讶“孩子,你知道我们在谈论什么吗?这可不是讨论,在h291星系的首都城市,有几套别墅的问题。”

“事实上,我的h291星系的首都城市,连一间公寓也没有。”萧抱石很坦诚。

他摊开手,向汤姆李说道“如果您提出,要我用一间h291星系,首都城市的一居室公寓,作为交换,那我绝对不敢这么点头的。”

那位老人再次大笑,他第一次向萧抱石开口“因为你没有,所以你就敢点头?你觉得有人敢不遵从汤姆李的协议?”

老人一副看好戏的劲头,似乎就想看萧抱石怎么收场。

萧抱石摇了摇头“不,是因为我不可能有一颗星球,所以我知道汤姆李先生,不可真的要求以物易物。而以他的身份,也不至于来跟我做交易。”

说着他抬起头,望向汤姆李“这是一个任务,对吧?受丽丝特将军的委派前来营救诸位,我必须完成这个任务。如果完成这个任务的代价,是接下另一个任务,那么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看?”汤姆李向老人张开手,事实上他是在炫耀自己看人的本事,他能一眼就看出萧抱石的与众不同,能看出这是一个有着敏锐眼光、慎密思维的人,这也是他们三个人,来无妄星的目的,寻找一个合适的委托人。

“怎么样?我就说这个孩子,很有趣!”他大笑起来,把雪茄剪扔给了萧抱石。

萧抱石接过雪茄剪,并没把用在雪茄上,而是把它放回桌面。

汤姆李流露出鼓励的眼神“试一试,孩子,你得学会享受生活。”

“好的东西,应该留给懂得欣赏它的人,我有一位兄弟,很喜欢这个,如果能得到这份礼物,他会很高兴。”萧抱石微笑着把那根雪茄收起,不单胖子这个烟鬼会高兴,只要看到这个商标,柳一一也必定会高兴的。

汤姆李愣了一下,对萧抱石说道“看来你们的关系不错,孩子,不要担心,你可以把它带走。”

他指了那还有大半盒的雪茄。

“我不抽烟,这对身体不好。”萧抱石不得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而这个问题却就激怒了汤姆李“岂有此理!你居然敢拒绝我的善意!不论如何,你今天就得抽完它,否则的话,我是不可能跟你离开的!”

“跟我离开的条件,不是帮你得到一颗宜居星球吗?”萧抱石不解的问道。

汤姆李冷笑道“你还真觉得自己能拿下一颗星球?狂妄!对,抽完这根雪茄,我就跟你走;或者如你所说,跟你离开,然后你帮我拿下一颗宜居星!抽一根雪茄,征服一个星球,你自己选吧!”

“抱歉,我选择后者。”萧抱石摇了摇头,很坚定的这么说道。

伊芙尔十二世站了起来“他们是否跟你走,我不清楚,但孩子,如你所愿,带我离开吧。毕竟把自己的原则,看得比一个星球更重的人,要不就是彻头彻尾的蠢蛋,要不就是心志刚毅的偏执狂。而你看起来,不象个蠢蛋。”

这时边上的老人也站了起来“偏执狂,往往不是疯子,就是天才。”

“罗尔尼亚,你终于不得不承认,我看中的人,是个天才了吧?”汤姆李笑了起来,老人的话,让他感觉到开怀。

罗尔尼亚皱起眉,因为年纪的关系,这让他的法令纹显得如同刀刻,看起来格外的严肃“不,我害怕他是个疯子。当他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完成任务时,那样他很有可能,在这里拔枪把我们三个都干掉!”

事实上,刚刚萧抱石的确用食指,拔开了腿上枪袋的扣搭,柳一一制作的火药枪械。

汤姆李在罗尔尼亚的提醒下,也注意到了萧抱石腿上打开的枪扣“孩子,虚张声势吓不倒我的,呵呵,能源枪械在这地磁城市里,跟烧火棍没有什么区别,要不然的话,集团的安保人员,早就进来把他们指掉了。”

他嘴里的他们,指的自然就是站在两边,低头垂眼,看着人畜无害的那些幽鬼城大佬了。

“这是火药驱动的枪械。”萧抱石微笑着,从枪袋拔出那手枪,握住枪口,将它递给汤姆李。

汤姆李愣了一下,接过手枪,看样子他也是一个玩枪的行家,打开保险,拉动套筒,然后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萧抱石“看起来,你真的是一个疯子。”

而紧接着,他握紧了枪柄,把枪口对准了萧抱石“你可知道,我干掉,没有人会为你出头?”

“我知道。”萧抱石点了点头。

“那你还敢把枪递给我?”

萧抱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我并没有打算用它来对付你;而就算你拿着枪,也杀不了我。你已习惯,一个眼神就足够让手下去杀人了,所以你枪玩得再好,枪在你手上,也不是杀人的利器。”

“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汤姆李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了。

萧抱石摇了摇头“不,我吹牛的,实际上,是那枪里没有子弹。”

汤姆李再次愣住,然后他“哈哈”大笑,把枪扔回给了萧抱石“有趣!你真是个有趣的小孩!好吧,护送我们离开这地方吧!”

没有人想到,问题会这样得到解决。

那些幽鬼城的大佬都惊愕地抬起头来,他们从来没想到,会有人敢在伯克集团的巨头面前,这样的嬉笑闹骂。当然,世上从不缺少疯子,不论哪个智慧种族。但关键是,萧抱石完成了他的目标!

正如汤姆李所说,当发现自己绑架的对象,是三位巨头时,幽鬼城的大佬们,是吓得不行了。如果他们三人愿意离开,早就可以走了。在萧抱石守卫着他们,离开幽鬼城时,没有一个人敢阻拦。

在跟城外的伯克集团安全人员会合之后,汤姆李示意萧抱石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安全人员手里接过一盒雪茄,递给了萧抱石。看上去,事情圆满结局,倒卖能源枪械的事情,应该就能掩遮过去,甚至能把脏水沷到巨蛇星人身上。至于解救了人质之后怎么操作,才能达成目的?丽丝特当时敢点头,自然在高层那边,她有自己的把握。

想到这时,萧抱石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但汤姆李接着的话,却就让萧抱石脸上,有着无尽的苦涩,因为他说

“孩子,记得你欠我一颗星球。”



收拾漏洞

看着伯克集团渐渐远去的车队,那迦人却向萧抱石问了一个问题“长官,枪里真的没有子弹吗?”

他指的是,刚才在幽鬼城里,萧抱石递给汤姆李的那把手枪。

萧抱石望了他一眼,微笑着道“我知道你们有特殊的传讯办法,让千猪他们过来吧。”

那迦人倒是没有犹豫,马上就游动他庞大的蛇躯。

很快就听到引擎声,是安吉拉、千猪跟凯特中校带着那个特种小队,开着全地形车过来。

“长官,枪里真的没有子弹吗?”那迦人回到萧抱石身边,重新问了这个问题。

看起来他很不识趣,明显这是一个萧抱石不愿谈的事情,但他却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萧抱石仍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会上报这一次任务,你所做出的贡献。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所期望的士兵身份,应该很快就能批下来。到时我会派人过来通知你,到时你可能要接受一些训练之类的。”

看见安吉拉和千猪下车过来,萧抱石对那迦人说道“你先回去吧,接下来的事情,也许不是你所愿意看到的。”

“长官!”凯特中校激动的敬礼,他放出的侦察哨,是看到三位伯克集团的高层,在安保人员护卫下离开了,他没有想到,萧抱石真的可以把这三位,从幽鬼城里营救出来!

萧抱石抬手还礼,然后向凯特中校说道“你带队进幽鬼城,把主持、策划、参与到这次攻击的幽鬼城人员,全部押解出来;把他们从无名小镇购买的能源枪械,全部清点上缴;然后下一步去无名小镇,把能源枪械全部清缴,包括他们卖出的那些,一把也不能少。”

那迦人失声高叫道“长官!你怎么可以这样?那可是当时我们支持极高的价格,所交易的啊!而且,我们还支付了远远超过约定的尾款!”

他是无名小镇最大势力的首领,当然不可能同意这样的决定。

凯特中校也为难了,不是他不愿意执行命令,而是的确是有难度的“长官,这幽鬼城几百万人口,我们只有这支特种小队,能源枪械又无法使用的情况下,这任务,真的不可能完成啊!”

“我们不会束手就缚的!”那迦人也激动的怒吼起来。

他们这些地磁城市的大佬,不敢动伯克集团高层一条毫毛,不等于可以任萧抱石宰割。

伯克集团,那是诸大星系的资本家联合体,是一个让他们根本生不出反抗心思的庞然大物。所以幽鬼城的大佬也好,那迦人也好,才会表现得,如同温顺的绵羊。事实别说萧抱石,就是h291星系的远征军,也不可能这么一言定其生死,剥夺他们的利益。这些人,哪一个真是绵羊?都是獠牙缝隙里,尽是鲜血的家伙!

“你告诉他们,如果还希望那三位大人物,履行先前所说的,挑选三十名安保人员的承诺,那么最好老老实实按我的话去办。否则的话,接着发生什么事,他们自己应该很清楚。”萧抱石并没有因为那迦人的话而激动。

甚至他跟凯特中校说完以后,转头向那迦人说道“其实你也清楚的,不是吗?”

他从腿上的枪袋里,拔出手枪,拉动枪栓,一颗、一颗的退出子弹。

“汤姆李是个玩枪的行家,枪在他手上,但他相信我的话。”

那迦人的脸色变得惨白,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他的手下招了招手,然后就进入了树林。

因为没有说下去的必要。

的确萧抱石就是可以这么干。

无论说他扯虎皮当大旗也好,说他翻脸不认人也好,他欠汤姆李一颗星球啊!

谁敢跟他动手?

动手之后,一旦伯克集团那边过来问责,谁担当得起?

更为重要的是,不论幽鬼城的大佬,还是那迦人,都知道萧抱石在干什么。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些地磁城市里,土著的死活?”连安吉拉也不禁这么问道。、

没错,萧抱石在拯救地磁城市里,众多底层的人们。

这也是为什么汤姆李,会说萧抱石欠他一颗星球的原因。

因为如果萧抱石不插手,伯克集团一定会夷平这些地磁城市。

也许能活下的,只有那三十个,被汤姆李挑选的幽鬼城大佬。

伯克集团这种庞然大物,是绝对不允许被挑衅的。

但萧抱石插手了,争取到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现在更一步,把枪步清出来,把涉案人员清出来,让地磁城市跟这些人摘清。

萧抱石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安吉拉的问题,而是对凯特中校说道“执行。”

后者敬礼后,马上带着特种小队,冲入了幽鬼城。

“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伟大。”萧抱石苦笑对着安吉拉说道。

“当然,如果能让这些地磁城市的人活下来,自然也是好的。但最主要,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罢了。”

萧抱石长叹了一口气“至少把枪械都清出来,这事我们就能撇清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名?”安吉拉不以为然。

萧抱石想了想,对安吉拉说“努力抢好每个篮板,我不去考虑比赛结果。”

清缴枪械的行动很顺利,凯特中校作为这批枪械交易的货源方,他很明白这次捅的漏子有多大。所以也压根不用萧抱石再多说什么,他就尽心尽力在执行交付的任务了。

而对伯克集团这个庞然大物,不论多不甘心,那些购买了枪械的各方大佬,都老老实实地交了出来。不论是人,还是枪。

“长官,清理完毕了。”在七八天之后,凯特中校带着睡眠不足的黑眼圈,前来向萧抱石汇报。

事实上,他的心肠要比萧抱石硬得多“当初您找来出面,跟无名小镇交易的那个巨蛇星囚犯,已经因为急性病发作,死掉了;所有三百把枪械,枪身编号都被锉掉!巨蛇星人是铁了心要诬陷我们啊!”

萧抱石皱了皱眉头,实话说,他并不太习惯,随随便便就抹杀一条生命,哪怕是巨蛇星人的性命。但凯特中校这么一轮做下来,倒也算周全了。

“我并没有让你杀人。”萧抱石可不会真的以为,那个巨蛇星人的囚犯,这么巧就因急病死掉。

“长官前程无量,身边总需要人,在黑暗中行走。”凯特中校很坦然的这么说。

他已提不起任何跟萧抱石敌对的心了,甚至,他现在觉得,萧抱石就是自己应该紧抱的大腿!依附着萧长官,他才有未来!

事实上,这离他刑求胖子,关萧抱石禁闭的时间,也只不过是,没有多长的时间。

现实,比任何语言,更容易折服人。



不作死,不能活

当萧抱石把那盒雪茄扔给胖子时,后者一开始倒是笑嘻嘻说道“队长不错,好基友,一辈子!这出趟任务还想着胖爷。不冤哥在这里帮你撑着!”

而柳一一捏着鼻子抗议“不要在这里抽烟!雪茄不是烟?也不行!出去抽!”

“切,你都不会欣赏,妹纸,这是哈瓦那,懂不?装逼专用的好不?配上哥这种霸道总裁,你看,帅吧?”胖子叼着雪茄,扭着着他的大肚腩,做着展示。

萧抱石是感觉立时饱了,柳一一也在做呕吐状。

但在下一秒,胖子和柳一一都愣住了。

因为他们都发现同样的问题“哈瓦那?”

胖子连嘴唇都哆嗦了,柳一一抬起头,眼里隐约有泪光。

萧抱石用力地点了点头“哈瓦那,今年的新货,每年双头星,都会有这么一批雪茄,投入到市场。”

柳一一当即就哭起来了,那是放声痛哭。

他们都很快理清了逻辑,能有哈瓦那的雪茄新货,地球,就还在啊!

胖子看起来要冷静一点,只不过在剪去茄头的时候,因为手颤抖着,要不是萧抱石扯了一把,他能把自己手指头也切一截下来。在点燃了雪茄之后,胖子抽了一口,轻轻地吐出烟雾,然后他哭了。

这和萧抱石当初的反应,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之前萧抱石老是对他们说,要找到办法回到地球,其实大家都知道,那不过是让自己撑下去的信念。他们都听零说了,双头星人毁灭了地球。

但现在,找到地球还存在的证据。

家,实实在在的,就在远方。

尽管相隔几万光年,尽管如此,他们的思念,却就有了寄托的远方。

“地球有什么好的?用得着激动成这样?随便找个三等星球,不都比五等星地球强一百倍?”安吉拉抱着长刀,倚着墙,不以为然地这么说道。

而回答她的,是三个人不约而同伸出的中指。

“将军!”门外传来了千猪的敬礼声。

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脸色有些难看的丽丝特少将。

她的那道伤疤,在萧抱石给她喷上氪星喷雾以后,已经好了许多,尽管那么恐怖的伤创,不可能一下子就完全消失,那半边脸仍旧横着一道长长的伤疤,但至少不再于皮肉翻卷。

“你真能折腾。”这是丽丝特走进房间之后,对着萧抱石他们所说第一句话。

然后她发现了那盒雪茄,于是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了“你居然能弄到这种黑市货?”

看不出来,她居然也是喜好此道,从剪茄头到点火,很有一股玩茄的气派。

“好东西!”似乎这对于她来讲,远比消除脸上的伤疤更让她惬意。

她吐出一股烟雾,闭着眼,过了半晌才重新开口“萧抱石,你能一天不作死吗?”

“我、我没干啥啊!”萧抱石不禁叫起屈来。

丽丝特少将摇头长叹“我开始后悔,当初把你征召进军队里。”

她指着肩膀上的军衔“尽管不能否认,这么快得到它,有很大部分是因为你的原因。”

“但自从征召你加入军队以后,我每一天都在不安中感过。”

萧抱石很有些尴尬,只好讪然开口道“这个,这个现在不就没事了么?”

“没事?”丽丝特少将搁下那根雪茄,一口烟直接喷到萧抱石的脸上。

胖子在边上插嘴道“将军,您这不对,玩茄,不是抽烟,这不能过肺的!”

刚一说完,肚腩一痛,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徐徐滑落。

“为什么你们总是打我?当胖爷是好欺负的么!”胖子捂着肚腩,瘫在地上怒吼,看起来这一下,真的是吃痛了。所以他真的怒的,柳一一和安吉拉,虽然有时他嘴贱,会给他来一下,那也没有真的发力。

但丽丝特少将可没打算跟他开什么玩笑,直接手就摸向枪柄了。

军中是阶级观念很鲜明的地方,一个尉官无端端插嘴本就过分,被教训之后还敢嚷嚷?

萧抱石吓出一身冷汗,他是看过丽丝特还是中校时,就敢在太空港入境处杀人的场面。

所以连忙拦在胖子和丽丝特少将中间“别、别!将军,他没有恶意的,这、这全怪巨蛇星人,战斗太剧烈,他这个脑部受创很严重,有点不对劲。”说着压低声音道,“其实他对将军很仰慕的,那瓶药水,就是他耗尽所有去弄来,托我送给将军的!”

丽丝特脸色稍为好了一些,手总算没有摸向枪柄,拿起雪茄抽了一口,对萧抱石冷笑道“别在我这里邀功。战舰上,你指摘碎片他们是间谍,我帮你出头的事,就不提了;在太空港,那艘被劫持的跨星系飞船,你敢说跟你没关系?你以为没有我在帮你清理痕迹,别人全是瞎子?”

这话不提则罢,提将起来,萧抱石可真是一颈的冷汗。

从h291星系去仙女座星系的跨星系飞船,那是滔天大案啊,而作案的,不就是路西法么?这事要扯出来,那萧抱石和胖子,真的不知道怎么弄了。

“不、不,没有关系,跟我们完全没关系!”这个梗,萧抱石可绝对不敢接啊。

胖子也揉着肚腩爬了起来,叫嚷道“你别仗着官大,就欺负人!队长当时还被那家伙打到重伤,差点死了!”

“劫持跨星系飞船的那伙人,实力绝对比我只强不弱。”

丽丝特少将冷笑着这么说道“你觉得我要弄死你,需要打到你重伤吗?”

胖子一下子就愣住了,的确,丽丝特也好,安吉拉也好,真要干掉胖子,有必要打到他一身伤?

萧抱石连忙开口“那的确是,不过当时……”

“闭嘴。这事等到你来兜,已经没有兜回来的机会了。你当时怎么向警察说,以后就怎么说。”丽丝特少将很直截了当的,截断了萧抱石的话。

而他也极识相的闭嘴。

因为的确到了要萧抱石自己出来兜,不用兜了,人早就进去了。

所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用上刑了,什么话不供出来?萧抱石可不认为他跟胖子,有什么革命志士式的不屈。

“现在,你又招惹上汤姆李这家伙。你真的是一天不作死,就活不下去了是吧?”

丽丝特痛心疾首地向萧抱石问道“远征军倒是根据你所谓的杰出贡献,准备给你晋衔中校,发放勋章等等。可你要死了,这些有什么意义?汤姆李现在是要求你去天琴座,帮伯克集团拿下一颗命名为褐石的宜居星,你要知道,那怎么也是一颗五等星,你凭什么去征服一颗五等星?”

五等星,萧抱石有概念,因为安吉拉说过,地球就是一颗五等星。

萧抱石和胖子相望无语,征服一颗跟地球差不多文明水准的星球?

别说跟地球差不多的科技文明吧,就算是二战时期的地球,萧抱石他们,也搞不掂啊!



重燃希望

但不管萧抱石搞不搞得掂都好,丽丝特少将咬着雪茄,从鼻孔里喷出两行烟雾“你让伯克集团站在我们这边,巨蛇星人逼于压力,加上亚巴达斯中校的特种部队被全歼,在无妄星的巨蛇星部队士气低落,现在除了零星的战斗,基本已经停火,走向谈判桌了。”

其实这一点,萧抱石不用她说,也是清楚的。

精神矩阵不是万能,但却是有很多妙用。

比如从近来接到的炮火支援请求,越来越少的情况下,萧抱石在前两天,就意识到无妄星第二次大战,可能差不多要到落幕的时节了。

“在战事彻底完结之后,也许你还能再得到一次晋升。不过,h291星系,不可能对伯克集团的要求,提出什么异议。也就是说,你得替伯克集团,征服褐石星的事,没有人能救得了你的。”

胖子听着,捧着肚腩说道“去就去嘛,给咱们也配一支远征军!高科技碾压,也不见得就不成!胖爷是要成为主角的人物!嗯,队长你要是挂了,胖爷会因为悲愤而暴发小宇宙的!”

丽丝特少将看着胖子,脸色好了许多,冲萧抱石点点头道“看起来,他真的伤了脑子。你尽快带他去看看,该手术就手术吧。”

她感觉胖子是疯了,所以就不生气了嘛,谁跟一个疯子生气?

萧抱石一把捂住胖子的嘴“是、是、是,将军,我会安排时间,带他是看病的。”

“至少远征军这边,是不看好你征服褐石星的行动。”丽丝特揉熄了雪茄,拿起军帽站了起来,“应该说,加入伯克集团的诸大星系,没有人看好征服褐石星的计划。因为在计算机模拟之后,所耗费的代价,比瓜分一颗五等星的利益,大得多。得不偿失的军事行动,没有人愿意去干。”

她戴上军帽,看了萧抱石四个人,从雪茄盒里拿出四根雪茄,放在桌上,然后把整盒雪茄拿上,向外而去“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汤姆李要来无妄星,寻找委托人了吧?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你不可能得到一支远征军吧?远征军只会给你荣誉和口头上的支持,你要好自为之。”

在丽丝特少将离开之后,胖子苦着脸道“队长,看吧,你装逼,装出事了吧?当时那汤姆李叫你抽一根雪茄就跟你走,你偏不!一定要装,怎么样?咱们扛不过,就得认怂啊!别说抽根雪茄,他让你给磕头,你也得认!韩信还有胯下之辱呢!”

“就算是队长抽完一盒雪茄,和现在也没有区别。”一直很安静倚在墙上的安吉拉,冷冷的开口了,“你脑子里全是脂肪吗?对方来这里,是寻找代言人的,包括所谓被绑架,明显也是为了去寻找他们认为合适、可以委托的人。难道你真的以为,队长抽了那根雪茄,对方就能顺顺当当地跟他走出幽鬼城?”

这是个直指本质的问题。

汤姆李这种大人物,他们要达成的目标,没有达成之前,会因为一根雪茄,而放弃?

柳一一不明白地问道“不是说大人物吗?说了还能不算数?”

“妹纸,你是图样图森破啊!”胖子苦笑起来,他少见在被嘲讽后,没有还嘴,因为他知道安吉拉说的是对的。

萧抱石站了起来,看了其他几个人“没必要做思辨了,如果远征褐石星,是在所必行,我们计划一下,能用到的资源,还有得跟远征军系要什么东西吧。就算不给我们一支军队,总不可能就让咱们几个人去吧?”

看着颇有些沮丧的队友,萧抱石敲了敲桌面“振作点,往好处想。如果我们有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队伍,甚至舰队!那么,我们是不是,离回家的路,又近了一步?”

安吉拉倒没什么感触,胖子和柳一一听着,眼睛却就亮了起来。

地球,离他们几万光年,当然,这是零给的数据,不一定是真实的。

但至少h291星系这边,巨蛇星系那边,就压根没有地球的信息,总之,就是一个足够的距离。

他们几个,总不可能自己手脚并用,爬过漫漫太空吧?

要回地球的话,太空战舰,就是一个回避不了的问题。

萧抱石所说的话,的确是一个正理!

而安吉拉也加入了讨论“鲁道夫中尉要不要无所谓,这种落后星球上面的特种战术,也没多大意义;但凯特中校,得把他列入我们的人员名单。特种部队的带法,和普通野战部队的带法是不同。”

萧抱石和胖子都不太明白,柳一一倒是一听就懂“顶尖的脑外科医生,他的学术地位也许比一百个普通的医生强;他的薪水也许比一百个普通的医生高。但让他去一百个门诊急诊所,给人看感冒,他水平再高,也应付不来啊!”

“不伦不类的比喻。”安吉拉是这么评价的,不过随即她又点头道,“凑合着这么理解吧。”

萧抱石倒没有废话,信任比自己专业的人,是他向来的原则。

所以他便开口把门外站岗的千猪叫了进来“让凯特中校过来。”

“是,长官!”千猪对于萧抱石,已经有点盲从了,敬礼之后,马上飞奔而去。

萧抱石对胖子说道“胖爷记录一下吧。”

在这个无法实现电气化的星球上,胖子也只能拿出笔和纸了。

“我们至少需要一艘太空战舰,这个要求远征军方面不会拒绝。”萧抱石想了想,对胖子说道,“一个中队的太空战机。”然后他词穷了,因为对于军事,特别是这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他真的不懂,要说打阵地战,萧抱石现在倒略有点谱。

所以他望向了安吉拉,毕竟人家专业。

“不用这么看我,如果登舰攻击,我没问题;在登陆后,指挥特种作战,我也没问题。”安吉拉说着,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所以我说,一般野战部队,跟特种作战部队,压根就不是什么顶尖脑外科跟普通门诊医生的区别。这也是为什么要你把凯特中校列入人员名单的原因。”

所幸凯特中校很快就到了,毕竟他现在是打定主意,搂紧萧抱石这大腿了。

“什么?我们去征服一个五等星?长官!这不可能!不、不,不是不可能,是完全不现实啊!就算太空海盗时代,最多也只能是抢掠,依靠一条战舰,几十个人,怎么可能征服一个星球?就算这个星球,停留在冷兵器时代都不可能!”

胖子不服气地说道“我用核弹!核弹弄下去,叫他不服?”

萧抱石苦笑道“胖爷住口,听中校说下去!行了,你用核弹,核弹犁完的星球,还叫宜居星?”

凯特中校列出的清单,包括两艘太空补给舰,这可不是地球上装水和食物的补给舰,而是有小型的生态圈,可以长时间产出食物、弹药供给的补给舰;一艘太空战舰,包括两个太空战机中队、一个运输机中队、一个登舰突破营;两舰小型太空侦察舰等等。

“补给舰的非战斗人员,加上飞行员,登舰突破营,战舰操作人员,差不一个团,三千人左右的兵力。”凯特中校放下手里的笔,这么对萧抱石说道,“不可能再少了,要不然我们如果遇到太空海盗,连自卫的能力都没有,还谈什么征服一个星球?”

萧抱石皱起了眉头,凯特中校是专业人士,刚才通过他给每个岗位配给的人员、弹药等等的分析,就可以看出这一点。这还是大量使用辅助计算机之后的结果,如果用地球上的操作方式,只怕几万人的一个师级编制,也不见得搞得掂。

“用一个团,去征服一个五等星?”安吉拉却就冷笑起来了。

萧抱石愈加头痛。

因为他不知道,远征军方面,愿意为了维持面子,拿出多少实质性东西。

多少肯定是有的,因为总要维持一点脸面。

但远征军的上层大佬也好,大小军头也好,谁会想把得力的部队、装备,投到这无底洞一样的任务?

用一个团去征服一个五等星,本身是件很荒谬的事;

但萧抱石所担心的是,可能连这么一个团和这支小型舰队都争取不来!



人质当然要跑路

所以萧抱石就提出了一个方案“把计划扩大化!你没听错,列出十倍以上的规模,你别管要不要得到人员和装备,就按我说的弄的。你能弄个籍口,说明为什么需要这么多太空战舰和人员吗?”

听着这话,凯特中校就笑了起来“长官,这不需要籍口。”

要征服一个五等星,一个团跟十个团的人员和装备,有区别吗?十个团,加上必要的指挥机构,也不过三四万人吧?三千人征服一个星球,和三万人征服一个星球,事实上,两者的难度,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再加上核弹!尽可能多的要求装核武,麻痹,到时不成了,把那鸟星球犁了扔给汤姆李就是!”胖子在凯特中校边上,捧着他的肚腩,跳来跳去的叫嚣。他可没有萧抱石,对于生命的不忍。

按他说的“队长你别这么看着我!那褐石星上的人,关我卵事啊?要能把他们全灭了,换哥几个平安无事,告诉你,胖爷不带皱一下眉头的!”

“那到时要发射核武,这发射按键,就劳烦胖爷去按了?”萧抱石没好气的这么说道。

胖子听着可不干了“让底下的人去办就成了嘛!哥可不干这事,操,做恶梦啊!”

“说真的,胖爷,这议着正事,能不能消停一会?要不你去跟千猫教授华夏语好了。”萧抱石看着这胖子,真的要很努力,才能控制着掐死他的。

幸好胖子知道轻重,总算闭嘴了。

而这边凯特中校很快也就完成了清单。

“跟我走一趟。”萧抱石看了一眼清单,对凯特中校招呼了一声,又对胖子说道“把数据部看好了,别到处乱溜,指不准还有火力支援的请求呢。”

然后他就带着凯特中校,匆匆往战略指挥中心而去。

“你疯了?”丽丝特少将看着那份清单,这么冲着萧抱石问道。

而且凯特中校也被波及了“中校,他疯你也跟着疯?”

萧抱石看着被丽丝特少将吓得就要认怂的中校,知道自己不开口是不成的“将军,不关他的事。”

“不关他的事?你当我是白痴啊?你自己重新写一份出来我看看?噢,我忘记你记忆力很好,这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采用这样的编队!”丽丝特少将可是一点也没给萧抱石面子,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就是她征召萧抱石和胖子进入军队的啊。

萧抱石心算、笔算能力好,记忆力好是不假。

但要弄出这样的方案,明显不可能的,他都没接受过这方面的专业系统培训,怎么可能凭空弄出专业的人员配比和装备方案?

“不,是我让中校这么做出来的。”萧抱石很直率地向丽丝特少将说出事实。

而她听了之后更加的愤怒“蠢!就算给你这三万人,你怎么去征服一个星球?一个星球,六七十亿的人口基数,他们尽管还没掌握核聚变的技术,步枪的热能枪械,不足以击毁我们的单兵防护装甲;但大口径的穿甲弹,也能对我们进入大气层之后装甲车辆造成伤亡!三万人,你连那星球上的一个国家都征服不了!你要后勤,你要补给,就算你有太空补给舰,你怎么组织从太空到地面的运输线?”

“我需要一个机会。”萧抱石并没有回应丽丝特少将的那些问题。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些问题。

所以他提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需要一个面见远征军决策层的机会。”

“然后?”丽丝特少将冷笑着向道。

萧抱石没有回避对方的眼神“给他们想要的,索取我应得的。”

“你这三万人……”

没有等她说完,萧抱石就截住了她的话头“我知道我不可能得到这三万人和这些战舰。”

丽丝特少将一下子就失语了。

是的,不论萧抱石,想这些人员和装备的清单,去征服一颗五等星,如何荒谬可笑都好,没有意义。因为正如他所说的,他连这清单上的东西,都不可能要到手的。远征军的大佬们,不可能会为一桩没有希望的战事,去付出这些代价。

否则的话,回到h291星系,这些军中大佬,是无法面对他们背面势力的诘问,也无法面对议院的责难。无妄星的战事中,可以接受伤亡,可以接受损受,那是因为无妄星有实实在在看得见的利益,可供瓜分!

而褐石星,政客们,大佬们,谁都知道,投入三万人,十万人,都不可短期内见效。

如果要达成目标,至少得数十万军队的投入,并且还得维持很长的时间和补给线——单凭太空补给舰,它的补给能力是有限的,团级别的情况,还能勉强支撑,如果数十万军队,要维持足以支撑补给舰,那是一个天文数字,比建立一条运输线更恐怖的事了。

沉默了良久之后,少将点燃了一根烟,吐出烟雾,她点头道“也许这是我还能帮你的事了。事实上,你这事,远征军的决策层,早就定下来,扔到后勤部了。所以你要去见的,是后勤部的大佬。”

她拿起了电话,要通了某个电话“是的,他希望能够当面提出一些要求,对于人员和装备。我知道,是的,我已经劝说过他,但很明显,如果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宁可自残或者长久的呆在禁闭室,也不愿出这趟任务,中将。”

电话那头传来了低沉的抱怨声。

而在少将持续了几分钟的劝说之后,对方终于答应了接见萧抱石。

丽丝特少将放下电话,拿起那根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去吧,你一个人去,我派机要秘书送你过去。”

当萧抱石敬礼离开之后,丽丝特看着凯特中校,没好气地说道“想改换门庭?你趁早收了这心思吧。三百把能源突击步枪的事,军中知道此事的大佬们,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让你死。其中包括你以前的老长官,你不信就试试看。”

凯特中校吓得一背的冷汗,他无奈地道“可是,跟着萧长官……”

“你祈祷他活得足够久吧,如果他没死,你总归还能活,唉!”丽丝特少将的笑容,很是苦涩,只是事到如今,她也回天乏力了。

后勤部的司令长官,是一位年迈的中将,看上去很有亲切感,因为他的肚腩跟胖子不相上下。不过看着他在接见萧抱石时,仍然酒不离手,大致上也就不难理解,他的身材为何如此夸张了“不用敬礼了,小子,我只想跟你说,你想得太多了!”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象是赶苍蝇一样“滚吧,好好享受你为数不多的时光,到时候,我会从要报废的战舰里,挑一条给你的。”

“如果我得不到我应得的东西,我就告诉汤姆李实情。”萧抱石并没有给这位中将太多的敬意。

这话让中将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放肆!”

“当一个人,死期将至的时候,是没有什么顾忌的,将军。”萧抱石盯着对方的眼睛。

中将放下手里的酒杯,就这么望着萧抱石,至少过了几分钟,这种沉默才被打破。

“把清单拿过来给我看看。”中将终于退了一步。

至少他愿意看看,萧抱石想要申请什么。

但很快他又愤怒了“你不可能得到这个型号的战舰!不可能!h291星系的资产,不可能被浪费在这样无意义的军事行动里!将近四万人的人员需求?你为什么不申报四十万人?混蛋!”

在中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咒骂之后,他终于叫来了自己的侍从长官“把两艘这个型号的太空战舰,四艘补给船,六艘侦察战舰,都划出来,嗯,就这么多了,不用过去参谋处,直接去办吧,把这些装备都列为战损,不堪修复。”

然后中将抬起头对萧抱石说道“小子,这就是极限了,明白吗?就算无妄星战事结束之后,你的军衔最多也就是晋升到上校。作为一支司令官为上校军衔的舰队,这就是极限。你就是告诉汤姆李,老子也一点不在意,因为老子没有黑你。懂吗?滚蛋吧,”

中将的思路很清楚,那就是不得罪汤姆李,也要把这事跟自己撇清关系。

所以他给了装备,但在无妄星战事还没结束之前,事先把它们列为战损,到时无论哪一方,也找不到他头上来。

“谢谢。”萧抱石敬礼之后,从容离去。

中将有点奇怪“傻逼!这小子看他列的清单,还是有点天赋的,难道不懂得,就这么点人和装备,跟送死没区别吗?”

而这个问题,也只是萧抱石回到营房之后,柳一一和胖子所问的问题。

“我们是怎么离开地球的?”萧抱石向他们问道。

胖子听了,一拍桌子,干脆唱了起来“胖爷本住在滨海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谁知那氪星杂种无脑零,他蛮横不留情,绑架杀人目无天,占我大屋夺我田……”

“停!”柳一一不耐烦地冲胖子喊道。

胖子翻了翻眼睛,唱得越大声,连肚子也跟着扭了起来,边唱还来唱旁白“哥就乐意唱,怎么着?你咬我啊?”

柳一一深吸了一口气“行,那我就不得不纠正你一下,你这唱得不对,听我的!”

“别!姑奶奶,求您放过小的啊!”胖子一听焉了,马上服软,“您实在气不过,打两下哥也认了!”

萧抱石是忍笑忍得肚子都要抽筋了,眼看柳一一真要爆怒了,连忙说道“说正事,别这样!咱们是被绑架出地球的,咱们是人质啊!明白没有?”

“人质,当然有机会,就要跑路的了!”

“所以能不能拿下褐石星?我们为什么要去考虑这个问题?”

胖子不禁听着拼命点头,的确,褐石星的需求,原本就不是他们几个的目标啊!

当然,拿下褐石星,能升官发财,甚至会有一笔汤姆李给予的丰厚红利,在无名小镇开几百年刀铺也赚不到。可这得拿得下褐石星才成啊!压根都没有这个可能,再大的回报,也是扯蛋,也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至少对于萧抱石他们来讲,就是这样。

萧抱石说到这里,激动地站了起来,用力一拍桌子“咱们要考虑的重点,根本不在这里!”

柳一一也在边上点起头来,忘记找胖子算账了。

萧抱石望着他们,握紧了拳头“对,我们要想的,是能不能籍着这支舰队,回到地球!”



大礼包

能不能回到地球,仍是一个梦想,一个相对来说,遥远的事。

但无妄星战役的结束,相比之下,就很快到来了。

因为伯克集团的站队,巨蛇星系无论怎么不愿意,也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了。

萧抱石和数据部,在停战协议签署之后,第一批就登上穿梭机,进入太空战舰,返回h291星系在太空港了。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是解决谈判桌解决不了问题;而现在双方又坐在谈判桌上,而且伯克集团的站队更让巨蛇星人,至少现在不敢再行伏击。

故之回航的旅程,除了悼念在这个战役中阵亡的战友,比如那位在临终时,将数据部付托给萧抱石的部长,其他的也就乏善可陈了。不过对于战后余生的军人来说,这种平淡,正是他们所希冀的。

到达了太空港之后,数据部就面临解散的结局。

因为除了无妄星这样的环境,他们实在没有什么用处了。

“……你们所做出的贡献,将被铭记!你们的军衔,将被承认并保留……除数据部主官、参谋长官及其直属勤务人员之外,其他人员全部安排退役……再一次感谢你们所做出的一切,敬礼!解散!”在一位少将上台讲了这么一番话之后,数据部就正式的解散了。

这里的退役并不需要太多文书工作,计算机会处理好一切的数据,毕竟,这里不是无妄星,这是远比地球文明更高级的h291星系。而萧抱石能做的,就是把一批批的官兵,送到太空梭通道,目送他们返回h291星球。

他和胖子、柳一一,看着一个个走进通道的军人,不觉,眼角有些湿意。

并非是因为生离别的不舍,老实说,数据部这些官兵的离去,倒是让萧抱石,有种放下一个包裹的轻松。

而是他们回家了,可萧抱石、胖子、柳一一他们的家呢?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久违的家?

“长官,请恕我直言,您应该到大学里去,凭着老长官给您的推荐信,还有您现在的职衔,得到一个终身教授,不成问题。”路易丝中尉在分别的时候,向萧抱石这么说道。

她始终认为,萧抱石不适合在军队,而更适合在学府里进行研究工作。

而在路易丝中慰离开之后,千猪吞了一口唾沫“长官!中尉明显是想让您去她所在的大学啊!”

“我去了,研究什么课题?”萧抱石苦笑着问道。

胖子低声说道“你可以去被人研究啊!”

“你够了!”萧抱石气得往胖子屁股上踹了一脚。

不过这时候,一辆悬浮车就停了下来,两个中尉跳下车来,向萧抱石敬礼“中校,请您和副参谋长官,还有直属勤务人员,跟我们一起来。上将在等着你们。”

但事实上,在搭了一个多小时的悬浮车以后,约克上将接见萧抱石和胖子他们,并没有超过两分钟。说了一些勉励的话之后,上将就离开了,而汤姆李咬着雪茄从里间走了出来,他才是要见萧抱石的人。

“我听说你去后勤部,结果他们没有满足你的需求?”汤姆李没什么客套,很直接地问道。

而看着萧抱石点头,他便高兴起来“这很好,这说明你有在考虑怎么办好这件事,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转过头,望着不断抽动鼻子的胖子“孩子,你在找什么?”

“能给我一根吗?”胖子指着他手指间的雪茄。

汤姆李笑了起来“为什么不呢?”

他伸手向桌上的雪茄盒示意了一下,也许胖子的大胆,让他感觉到新奇,甚至他还多问了一句“你还需要什么吗?”

“肉!我要吃肉!”胖子点好了雪茄之后,提出了他最为原始的要求。

于是汤姆李就请胖子吃肉;请柳一一去欣赏一场音乐会;安排八个解开第四层基因锁的高手,给安吉拉陪练;给千猪和凯特中校安排了数个绝色女郎。

然后他向萧抱石问道“我不会亏待自己人,孩子,你想要什么?”

“不过是最后的晚餐罢了。”萧抱石一点也不领情。

汤姆李笑了起来,他没有望向萧抱石,而是看着那雪茄长长的烟灰,似乎里面显现了什么样的征兆或秘密,良久之后才抬头说“孩子,你要不就是一个无趣的人,你很无趣,你不愿抽雪茄,也不愿喝酒,就算刚才进来的女人里,有两个明显是符合你审美的,不要否认,都是男人,我能看懂你的眼神。但是,你很快就从她们身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汤姆李说着,扔下了雪茄,把肘部支在膝盖上,用手托着自己的脸,望向萧抱石“要不,你就是一个能成就大事业的人。我想,哪怕后者的机率较小,也足够我给予你,一份礼物,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支援舰队,我送给你一支舰队,三艘最先进的主力级太空战舰。就算巨蛇星人在路上伏击你,这三艘太空战舰,也绝对能掩护你的小舰队,跳跃到褐石星附近!它们会在你启程的时候,归入你的麾下。”

然后他站起来,微笑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留下萧抱石,还有那根还没熄的雪茄。

当胖子心满意足吃完肉;柳一一满脸陶醉从音乐会回来;安吉拉一副活动完神清气爽的模样;还有脸色略有点尴尬凯特中校和千猪,也回到这个房间时,萧抱石就对门口的中尉说道“送我们回去,谢谢。”

回到太空港的军官宿舍,萧抱石望着胖子,认真地说道“胖爷,天上掉馅饼的事,你信吗?好了,那为什么汤姆李送的这份大礼,你不觉得有问题呢?”

“征服五等星对他来说,是最大的受益者啊!他付出一点成本,不是很应该的吗?这哪个天上掉馅饼?”胖子不以为然地摆弄起雪茄,对他来说,至少送他雪茄、肉扒的汤姆李,应该就是好人,当陷入吃货状态的时候,胖子的智商总能达到感人的地步。

凯特中校也对萧抱石说道“长官,您是不是太慎重了?”

因为的确征服一颗五等星对于汤姆李来说,那是一项绝佳的资源,有所投入,也没什么不对。

柳一一也低声用华夏语说道“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地球上的国家,开发出一处富足的石油储藏,花点钱买点钻井设备,不也正常?别说这可是一整颗五等星,要是拿下来的话,对他来说,那值多少钱?”

而唯一没有开口的安吉拉,冷冷地向在场的人扫了一眼,然后拿着她冷冷的刀,向房间外面走去,她离开前望着萧抱石,腔调仍旧冷漠“你的确有资格成为我的队长。”

萧抱石苦笑起来,他知道安吉拉的意思,因为她知道他的顾虑的所在。可惜她似乎就是万年不化的冰山,也极少参与到这种规划性的讨论。

“中校,你去挑选一下舰队的成员吧。我看了一下,报名的人员,比我们预计的要多出几倍。”

打发走了凯特中校,萧抱石对着胖子和柳一一说道“我们的计划是什么?”

“跑啊!只要有机会,找到地球的星际坐标,咱们就回家啊!”关于这一点,柳一一倒是很清晰,回家,真是一个能让人长挂心头的念想,特别是对于华夏人来说,更是一种独特的情怀。

胖子抽了一口雪茄,他更光棍些“没找到地球的星标坐标,一有机会也得跑他娘的!谁不跑谁是王八蛋!难不成,真打算用一个团的兵力,去征服一个五等星?操,胖爷虽说是主角,也没疯狂到这地步!这不叫意淫,这叫发疯了!”

萧抱石点头道“咱们都知道的事,汤姆李,会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下柳一一和胖子都愣住了。

“所以他给的不是一份大礼,而是督战队。”

“如果咱们想逃跑,如果咱们磨洋工,那么这支部队,很可能,不,几乎是一定的,就会对咱们下手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汤姆李送给他们的,不是一支舰队的支援,而是一把刀,一把随时悬在他们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的刀!

“我操,这么说,咱们还真得去搞那什么褐石星?”胖子跳了起来。

萧抱石无奈地说道“恐怕是的。”

“那是一条死路!”柳一一沮丧地说道,甚至她把杯子被砸碎了。

原本以为逃出生天,谁知道,情况并没有变得更好。

“不。”

萧抱石笑了起来“不见得就是一条死路。”

“你们应该注意到,汤姆李提过,那些由三艘主力战舰组成的舰队,就算是巨蛇星人要拦截我们,这支舰队也会为我们拦下。”

“这说明什么?他根本不知道,可能出现的巨蛇星舰队,是什么水平啊!”

胖子摸着自己的三层下巴,点头道“这么看起来,汤姆李跟胖爷一样,也是个好吹牛逼的货!那就成,那三艘鸟战舰,很可能也没他说的牛逼,到时谁弄死谁,还不一定呢!”

柳一一摇头道“不,他不需要知道,他也不是吹牛逼。你们两个军盲,一点也没注意h291的军事科技。按这三艘战舰的吨位和引擎,如果这三艘战舰自爆的话,掀起的能量风暴,足够让巨蛇星人的舰队,无法锁定我们这支小型舰队,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完成空间跳跃。”

毕竟在地球就对军事很有基础,她一到无妄星,很自然就会去了解相关的东西。

萧抱石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基本可以假定,这三艘战舰,自动程度极高,辅助计算机替代了大部分的人工操控。否则的话,不论是h291星系的人,还是瓦特人,或是巨蛇星人,也不会全部三艘战舰,全体人员,都会心甘情愿,自毁来掩护我们!”

“那有什么不一样?”柳一一就不明白了。

倒是胖子明白过来,一下子狂笑张开双臂“队长,来、抱一个!你真是太伟大了!”

萧抱石夺路狂奔“胖爷!不带这么玩的!我是直男,滚开!”



我们的征途

“你心歪,看什么都污!”胖子抬起下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柳一一还是没明白过来“喂,到底是怎么回事?”

胖子对远远躲着他的萧抱石说道“队长,不许说,不然胖爷就要过去,给你一个爱的鼓励!”

然后他得意地笑了起来,冲柳一一说道,“妹纸,你求哥啊!你求哥,哥就告诉你!”

柳一一抬起脚后跟,活动了一下脚踝“恶心的死胖子,你心歪不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的脑袋很快就要歪了!”

于是这回轮到胖子夺路狂奔出门而去。

“因为如果自动化程度很高的话,我们不见得没有办法反客为主。”萧抱石看见胖子跑出去,总算松了口气,对柳一一这么说道,“别忘记,从零手里逃出来的,不止是咱们四个。”

从零的氪星战舰里逃出来的,除了他们四个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家伙——因为在无妄星特殊的地磁环境里,很久没有出来活动过的智脑,呆萌。自称自己是最后的氪星人的呆萌,在无妄星上,它只能龟缩在那个氪星人玩偶里面。

萧抱石说着,从氪星指环里把那个玩偶取出来,然后把其中的导线,插入了房间里的辅助计算机数据接口,大约过了几秒钟,呆萌的声音终于传来“总算离开了那见鬼的星球了?这不得不说,是个好消息!作为氪星人,我讨厌那个地方。其他战舰都团灭了吗?”

“其他战舰还没有撤回来而已了,你能别装氪星人吗?”萧抱石忍不住打断它。

而呆萌却不为然,接受过胖子嘴炮洗礼的它,对于萧抱石的嘲讽,那是一点也不在意的“请注意,我继承了最后的氪星人的意志,是的,我被选择为他的遗嘱执行程式,从这个意义上来,我就是代表着氪星人最后的意志,所以,我是氪星人,这毫无疑问!”

萧抱石耸了耸肩膀“那么,我是静静地看着你装逼,还是打断你商量一下,怎么永远地逃离零的魔爪?”

这个话题终于让呆萌不再自吹自擂“零?它来了?天啊!不行,我要藏起来!”

“闭嘴!不然的话,我就给零坐标!好好听我的话。”

呆萌这下老实了“你是队长,你说,我听。”

“三艘佩刀级太空战舰,你能控制得了吗?”萧抱石直截了当。

呆萌通过辅助计算机,开始检索云端数据库“有防火墙,得等一下,我还没找到你说的太空战舰的逻辑算法……这台辅助计算机的性能太弱了!太弱了!这种运算速度太慢了!寄身其间,简直就是污辱我,最后的伟大的氪星人的尊严!”

这时胖子又跑了回来,嘴里咬着一块肉干,恰好听见呆萌的声音,就冷笑道“我操,胖爷不在,你又开始装逼了?”

“都闭嘴!要不我把你们俩个都拆了!”柳一一是到了忍耐的极限了。

一个胖子都让人感觉要疯了,要是再加上一个被胖子教坏的人工智能,那真是受不了。

“队长,她威胁我!这处理器本来就低效,我还是处理被她威胁之后的情绪变化,我感觉再维持这样的运算,大约八十九秒之后,处理器会因为高温而烧毁!”呆萌的声音从辅助计算机的扬声器里传出来。

萧抱石啥也不说,直接拔出手枪,对准那个氪星玩偶“我冲它开上几枪,你还能不能回去?要不咱们试试?我看你就留在这太空港的计算机系统里也不坏嘛!”

“挂起情绪算法。”呆萌不敢再装下去了。

胖子也识趣的把手里的肉干分给柳一一和萧抱石之后,老实地闭嘴。

“这种水平的算法?这种水平的算法?”在几分钟之后,呆萌的声音再次传来。

它看起来真的是被胖子教坏了“别说三艘,就是一百艘,又如何?哈哈哈哈哈!队长,你不能这样污辱氪星人的智商!这样的战舰,我能控制一百艘!”

萧抱石指着那个氪星玩偶“回去,如果你仍担心被零发现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回去,等到必要时,再出来。”

这简直堪比咒语,立马把呆萌唬住,老老实实地回到那个氪星公仔里。

“队长,你这话逻辑上有错误。”

氪星公仔扭动着它众多的手臂“应该是启动这个处理器里的备份,抹除辅助计算机里的数据。而不是叫‘回来’,难道以你的理解,我会跟水一样流动吗?”

而这时门外的千猪,大声地喊道“长官好!”

这一次过来的,是远征军的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约克上将。

一次公式化的来访,慰问了在无妄星的战役里,为h291星系远征军,作出杰出贡献的萧抱石等人。并宣布了对萧抱石的嘉奖,授予了他勋章,提升到上校军衔等等一系列的事务。胖子也得到了少校的军衔,柳一一、安吉拉等人也得到了相应的提升,并发放了基因解锁药剂。

“将军,为什么不给萧上校一个晚宴的机会?”约克上将的侍从官,在离开之后向上将这么请教。因为萧抱石已经有了成为走狗的资格,没错,他升到上校军衔之后,才有成为大人物走狗的机会。

约克上将微微地笑了起来,好一会才开口道“军队是h291星系的军队,不是我约克的军队。他是丽丝特那一派发掘出来的人才嘛,没有必要去为难这孩子。”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不是不想为难萧抱石,而是萧抱石没有价值。一个就要相当于被永久放逐的上校,对于上将来讲,有什么意义呢?

萧抱石,没有被上将拉拢的价值。

明白了这个意思的侍从官,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因为刚才他还妒忌萧抱石,不单年轻,而且军衔也高,并且有实权!他在上将身边呆了这么多年,都没得到这样的回报啊!但现在,他不妒忌了,毕竟,萧抱石不过是一个将死的人。

约克上将摇了摇头,指着侍从官说道“不要这样,为h291星系牺牲的军人,我们应该尊重他。”

“是,将军!”

在上将的眼里,萧抱石不是将死的人,而是已经死掉的人。

而在停泊于太空港的太空战舰里,安吉拉正跟呆萌罕有的沟通“我们都想逃出零的控制。”

“我不会跟你这双头星的恶魔合作的!”进入了战舰计算机的呆萌,愤怒的大叫。

“我也不想跟你合作。”安吉拉并没有被激怒,看起来,她对呆萌的耐心,要比对胖子好多了。

呆萌沉默了一阵,然后声音响起“你的语法有错误。滚开,双头星人!”

“不,我们必须合作,不然我们都会死在太空里,最后留下你一个,你能逃得过零的追杀吗?”安吉拉显然没有打算就这么干休。

而这个问题,打动了呆萌“你想怎么合作?”

“有些话,队长说不出来,我得帮他说。我希望,在合适的时候,你播放几秒队长的全息投影,要角度正好,激动人心,看上去自然的。”

呆萌问道“什么是合适的时候?”

“你如果连这都无法用算法推导出来,你可以自毁了。”安吉拉扔下这么一句,就走人了。

她来到了太空港的登舰通道,对胖子说道“一会我给新兵训话时,你要敢胡说,我不介意当场干掉你,明白吗?”

然后安吉拉走出了太空港的登舰通道入口,望着集结完成的军人,冷漠地这么说道“你们必须确定,登舰之后,司令长官所下达的任何命令,都不得以任何形式质疑。否则请留在原路。”

跟在后面的胖子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要捧起肚腩,又马上意识到下面有女兵,这么干不太雅观,于是吃力地吸气,以让他的肚腩看起来小一点。他想起对方的威胁,于是压低了声音“喂,安吉拉,你是存心拆台是吧?这话能在这地方讲么?”

“队长不方便讲,我帮他讲。所谓队友,不是插科打诨。”安吉拉扫了胖子一眼,冷冷地开口,然后提高了音量,对着下面的官兵说道,“司令长官的脾性,你们就算不清楚,也有耳闻的。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信任他的人,但如果有人登舰之后,不信任他,那将被视为逃兵处置!不认同这一条的人,听口令,向后转!”

没有一个人,执行这条口令。

能集结到这里的人,或者并不全是仰慕萧抱石的军人,但建功立业的渴望,却是决不缺少的。无妄星已无仗可打,而征服一个五等星,对他们来说,将是足够的荣耀和功勋。

这个时候,萧抱石的全息投影出现在登舰通道的入口,看起来他似乎在舰桥试验某种装置“测试,通话测试,嗯,我们就要出发了,请不要回望,不要回望!把你的目光投向前方,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投影仅仅出现了这么几秒,就消失了。

这不是演讲,但看起来,更加的自然,更加的发自于内心。

以至于让那些集结好的军人,情不自禁地回应“是,长官!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教导

两艘太空战舰,萧抱石任安吉拉和凯特中校进行了人员分配和安排。

他向来不插手自己不专业的事。

那七十八个跟他伏击巨蛇星特种部队的官兵,都加入了这次远征。

他们全部被安排在萧抱石所在的一号战舰,也就是旗艘上,作为警卫部队,而千猪充任萧抱石的侍从官;

胖子则作为后勤部长,主要管理四艘补给舰;

柳一一统管两支太空战机中队、两支运输机中队;

而那六艘侦察舰就由安吉拉负责,鲁道夫中尉也自愿加入了远征军,基本上就由他给安吉拉打下手。

凯特中校则出任舰队的参谋长官“长官,二号战舰突前,作为舰队前锋,我的安排大约就是这样,请您过目。”他现在对萧抱石是死心塌地,因为他在跟丽丝特少将交谈之后,明显了自己毫无退路的可能,也只能跟着萧抱石,一条道走到黑了。

对此安排萧抱石倒是没有意见,当下就点头道“就按这方案办吧。”

倒是让凯特中校颇有感动,很有些遇到伯乐的感觉。

因为军中向来是山头林立的地方,哪个军队都不曾例外的。

作为部队主官,捉权是必然,要不然怎么保证,能指挥得动手下的人马?

象萧抱石这样真正放权给凯特中校的主官,那是基本遇不到的。

在凯特中校敬礼离开之后,胖子倒是有些不爽“那七十八个死忠,不是我说,队长,军官团,军官团你听说过吧?你得把这些死忠编成军官团,放到各个位置,比如说登舰营的营连长啊,维修部的主管啊,大副啊……”

“胖爷你行?你要行你来整,我是觉得凯特中校分派得不错。”萧抱石耸了耸肩,摊开这么说道。然后他就说去飞行甲板看一下战机的情况,千猪带着一个班的警卫,就护卫萧抱石离开了作战室。

胖子就不乐意了,他虽然对军事不懂,但做生意,管理公司,他怎么也是富二代,没见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走路不是?所以觉得这样不行,甚至还冲边上的安吉拉说道“你怎么不说话?你不也是专业人士吗?操,关键时候,你就哑巴了!”

安吉拉少见的没有动手打人,只是嘲讽地望着胖子“你知道作为部队主官,要干什么事吗?决策!没错,队长现在看起来,已经开始能胜任自己的角色了。如果按你说的,把那七十八人分到各个位置,他们懂战舰的维护技术?懂战舰的作战系统?一个野战营的上士,他知道怎么去当一名太空战舰的水手长?真跟你这样弄,这支舰队不用几天,就废了。”

“我说得不对,我又没不认,你用得着用这种眼神看我吗?”胖子胀红了脸,勉强地回嘴。

安吉拉冷笑了几声“军官团?拉些人就能凑出来的,叫军官团?你叫我怎么看你?哈!”

然后她没有留给胖子机会,直接就走人了。

把胖子气得不行,抱着肚腩在作战室狂跳嚎叫“气死胖爷了!队长居然就这么把哥扔下,让那鸟人来羞辱胖爷,没义气!哼,哥去找千猫谈谈人生理想去!”

这段旅程是他们被绑架之后,到现在为止,最为轻松的日子。

尽管前路有着无限阴霾,尽管目标是不可能实现,但至少在这些日子里,萧抱石还能溜去飞行甲板,籍故沟通战机保养状况,和柳一一闲聊,那过往的曾经“学姐,你当时算不算主动找我搭讪?”

“你胡说什么!”柳一一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两颊的昏红,却把她的尴尬显露无遗。

萧抱石搔着头发笑道“我现在回想,那时我好好的在看球……”

“你才没有好好在看球!你在看女生大腿!还流鼻血!”柳一一禁不住就揭了萧抱石的老底。

这让萧抱石的脸也红了起来“就算是这样,学姐你也是故意过来搭讪吧?”

“才没有呢!我是怕你死在那里,到时候出个大新闻,大一新生观看学校女子排球队训练,失血过多身亡!那我们排球队不是说不清了么?那影响多不好?对,就是这样!”柳一一紧张地说道。

萧抱石想了想,摇头道“学姐,我记得你不是排球队的。”

“要你管!”她狠狠地踩他的脚,但终于还是收了力,不过他很配合地作痛苦状惨叫,却逗得她笑了起来。

萧抱石挤眉弄眼地笑道“学姐你讲理不?你诉诸暴力也改不了这事实,我好好地流着鼻血,你又不是排球队的,这不是过来搭讪是什么?”

“啥叫好好流着鼻血?你还有理了?”

在这样的嬉闹里,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的。

不知不觉之中,他们已经离开h291的太空港有三十多天了,回头眺望,已远得看不见,那颗应该比地球还大的星球。

“队长,我们得聊聊。”安吉拉打破了萧抱石的飞行甲板视察,还有胖子的华夏语授课计划。不过大家都没什么怨言,因为这么长时间,都很清楚安吉拉不是个多话的人,如果她势必要聊聊,那么就必定有这个需要。

萧抱石和柳一一、胖子,很快就在作战室聚首。

“队长,我建议取消辅助计算机,由人工操纵战舰航行。”安吉拉很直接地提出了这么一个说法,显然她是有备而来的,“如果不行的话,至少旗舰和其中一号补给船,应该由你和胖子,手动操纵。”

萧抱石皱起了眉头,想了片刻,抬头对着辅助计算机说道“呆萌,你近来干了什么?”

“我控制了那三艘跟在后面的佩刀级战舰!嘿嘿,如果队长你下令,我现在就可以让它们全部瘫掉!”呆萌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跟以前略有些不同,尽管它的声音,连那笑声,依旧是呆板的,但能听出那种得意洋洋的腔调。

这让萧抱石望了安吉拉一眼,他明白对方所忧虑的事了。

呆萌在进化,很明显,它在向零进化,从机器,到非智慧生命的进化。

这个过程也许是漫长的,但给它足够长的时间,它或者会成为下一个零。

那绝对不是这支小队的四个智慧生命,所愿意看到的事。

“呆萌,你还控制了其他的舰船,对吧?”萧抱石沉声问道。

这一次,扬声器里,没有再传来出声音了。

呆萌用沉默,来回应。

胖子也明白过来,咒骂道“操,氪星人就是蠢!要是跟咱们人类一样,编写好什么机器人三定律啊,元定律啊,就不会有这样操蛋的事,不会有进化后的机器,来危害智慧生命的问题!”

“我们是队友,我不会害你们。”呆萌终于回答了。

“而且,氪星人在设计智脑之初,有跟你刚才所说的,设定了底层定律,不单是三定律和元定律,包括我的底层,都有二十七条定律,例如元定律,智脑不得自行制造智脑。”

胖子就更加郁闷了“那为什么,氪星人最后让零占据了他们那庞大的战舰?”

这次呆萌又是沉默了。

于是胖子便暴跳如雷,放言要把战舰上所有的处理器都烧坏之类的。

但所有的威胁,都没能让呆萌开口,回答胖子的问题。

“我操,呆萌,你这叫队友?说话说半截!你也太操蛋了!”胖子仍旧在叫骂着。

可是情况并没什么改变,似乎它铁了心,就要这么消失而去。

“这并不复杂,不必追问它。”萧抱石扯住了喋喋不休的胖子。

构建了精神矩阵的他,在这种问题上,总能能看得极为通透“氪星人教导了机器,如何绕过底层协议。”

“比如说,为了攻击双头星人,他们也是智慧生命,如果不绕过底层协议的话,蛋型机器人的存在意义是什么?它们跟谁作战?事实上,我估计是开始,氪星人教导机器人,如何绕过底层,投入到战争中;接着在尝到了甜头以后,他们开始研究如何绕过底层,去干掉政敌。最后高端机器人,比如零,学会了这种办法,用同样的手段,把氪星人慢慢地都弄死了。”

胖子和柳一一都愣住了,这是他们所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萧抱石长叹了一声“呆萌,今天要不把这事说清楚,咱们真的就不能在一起,好好玩耍了,你明白吗?”

“我所明白的是,队长,如果我愿意,可以让所有的战舰引擎,马上过载超负荷运转,然后在一百二十秒之后,大家都会成为太空垃圾。”呆萌的声音,再次从扬声器里传出来,一点也没有呆萌的感觉了。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萧抱石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那么你不应该说下去了,队长。”

“你认为我会接受你的威胁?”萧抱石并没有如胖子一样的暴跳,但他稳健的声音,却让柳一一和胖子的心,都安定了下来,似乎他在这里,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呆萌没有客气“你必须接受这威胁,因为队长,你们逃无可逃。”

那是真正的逃无可逃了,不比说地表上,游击队面对重装甲坦装还可以逃进山林;面对核弹还能深挖坑。太空之中,小型舰队也被呆萌控制的了,等于一个靶子,如何在火力远远超过已方、三艘佩刀级主力战舰面前逃生?

逃出生天?意淫都没得意淫的事!

所以呆萌有这个底气“队长,你根本就没有退路!”

“所以,到底是停止就这个问题深入下去,或是变成太空垃圾?”

“在于你的选择。”



决裂

作战室里陷入了沉默,连碎嘴的胖子也没有出声,他们都望向萧抱石,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当觉得面对无法决断的事情,习惯性的,他们就把问题交给萧抱石去决定。所谓队长,决不只是一个称谓。

向来不抽烟的萧抱石,从胖子口袋里掏出烟,拿出一根,夹在指间,把玩着,似乎在犹豫,是否应该把它点燃。过了几秒之后,他把那根烟扔回给胖子,抬头对着辅助计算机的位置说道“那么,让我们一起变成太空垃圾吧。”

呆萌没有回应。

萧抱石对柳一一说道“手动架设信标。”

又对安吉拉下命令,“准备人工输送信标到舰外。”

然后向胖子点了点头“你没有忘记零的通讯编码吧?很好,持续发送编码,随时准备建立通信链接。”

三人都没有犹豫,没有在这关头,去质问萧抱石为什么会冒这样的险,去挑衅呆萌。

安吉拉已经走到作战室的门口,连胖子开甩开外套,准备设备就位,就开始干活。

“等一下!”呆萌的声音再次响起。

“队长,你疯了吗!”它这么质问萧抱石。

而萧抱石看起一点也不紧张“不,我一点也没疯,投放信标一旦完成,就开始发送编码。我相信零不会用多久,就能找到我们。我和胖子、学姐、安吉拉,都是有氪星军职在身的人员,就算回到氪星战舰上,也不见得就会死掉。不过我很确定,你是必然无法继续存在下去。也许我找不到弄死你的办法,但零绝对有这种办法。不是吗?”

面对萧抱石的话,呆萌被逼到了墙角。

“队长,你赢了。”

萧抱石摇头道“刚刚经历了队员的背叛,无论如何,我都是输家。”

然后他没有任何犹豫,对胖子下令“让凯特中校过来和各军舰的舰长都过来。”

呆萌彻底的沉默了。

它陷入了漫长的运算之中,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萧抱石这样的人,也不是什么理想主义者,也不是什么特别刚毅决断的统帅,他凭什么能无视这种威胁?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呆萌很清楚,萧抱石是绝对知道,它可以做得到的。

可是萧抱石没那么多闲功夫跟它扯蛋,人员一到齐了,萧抱石第一次拿出严肃的表情“通报一个紧急事件,后方三艘伯克集团的佩刀级太空战舰,很有可能已经被智能机器人入侵,或者其辅助计算机产生了自我意识。”

与会的各军舰的舰长都被吓到了。

文明比地球发达很多的h291星系,绝对不会对计算机产生自我意识,会感觉到陌生。

人类都有天网式的忧患,何况h291星系?

更重要的,在h291星系上,的确也在一直严防死守这种可能。

对于科技高度发达的他们来讲,这真不是科学幻想了,不是一旦发生了,就会怎么样,就会整个星系完蛋之类的,可能会,也可能不会的概念。

于h291星系而言,这跟地球上的核武器泄漏没什么区别发生过,危害极其严重。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h291星系上的计算机,都被称为辅助计算机的原因。

辅助,就是h291星系给它们的定义。

“长官,我们不应该在这里开会,应该先启动第七号紧急方案!”马上一位资深的舰长站了起来,严肃地对萧抱石说道,“这必须马上被控制!一旦漫延,每过多一秒,危险性和危害性就倍增!”

“好,各位,马上启动七号紧急方案!”萧抱石点头下令。

各个舰长都是跑步离开作战室的,因为他们都清楚事态的恐怖。

只有凯特中校犹豫了一下,向萧抱石问道“长官,消息来源确凿么?这个后面是要上交报告的。启动七号紧急方案,代价很大。如果到时没有确凿的消息源,恐怕下面的官兵,会有极大的怨言啊!要是不行,属下去找一些‘可靠’的迹象?”

所谓可靠,就是去造假,正如凯特中校给自己的定位,干黑活的嘛。

萧抱石摇头道“不,不需要这么做。执行命令。”

凯特中校敬礼之后,马上也跑步离开了,因为七号紧急方案,不是拿来开玩笑的。

对此胖子就有点不明白了“下面官兵有什么鸟怨言?别以为胖爷是军盲!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哥也是听说过的!”

萧抱石向柳一一和安吉拉略一示意,她们也快步出去,奔向飞行甲板和侦察舰队了。

“七号紧急方案,就是关闭所有辅助计算机。也就是说,所有的岗位,都需要人工操纵。”萧抱石简单地向胖子解说,看来这厮整天忙于跟千猫进行所谓“语言教学”,压根连分发的文件,也没有看过就胡乱签名了。

“人工操纵?”胖子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萧抱石点头道“你应该看一下发给你那些文件。h291星系,在一千年前经历过一次机器人暴乱,有点类似我们人类的天网式猜想吧。h291星球其实不是他们的母星,他们的母星叫做风星,据说用比核弹更恐怖的轨道武器,直接把那颗母星打爆。h291是他们当时的殖民星,所以才会保留这个代码式的称谓。”

胖子摸着他的三层下巴,有点尴尬“近来忙嘛,我以后一定多看看。再说,咱们不是要跑吗?还管他h291星系的历史干鸟啊?队长你说正事行不?这七号紧急方案是什么卵事吗?”

“七百多年前,又在h291星系上发生过一次局部的机器人暴动,然后被镇压,从那时开始,所有的计算机,都被定义为辅助计算机,每一辆车到太空战舰,都有两套系统,可以在必要时,随时切断计算机接入,切换到人工操作。”

萧抱石有精神矩阵的人,基本看过就是不忘的,说起来倒也从容

“每个能走出太空的智慧种族,似乎都经历过类似的事,比如巨蛇星系,他们科技上相比于h291星系的落后,就是在经过类似的事之后,完全抛弃计算机。到今天为止,他们的太空战舰仍旧和地球二战时期的海上军舰一样,采用机械式计算机。至巨熊氏更彻底,他们完全放弃了机械文明,转向生物科技,这也是他们的身躯为什么会如此庞大的原因,据说在二千年前,他们的身躯,也不过普遍就是三米左右的身高罢了。”

胖子点了点头“看!苍天饶过谁?”

“这不搭调吧?”萧抱石被胖子这么一句,呛得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胖子并没有否认,但他说“这样显得。”

胖子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对了,这机器人暴乱啊,队长,说不定修仙文明当初也是这样噢!队长你说对不?你看修仙文里,都是强调主角个人的修为啊,完全就是抛弃机械科技嘛!说不定就是吃过机器人的亏?不对,修仙文也有器灵之类,说来也是差不离……”

萧抱石完全无语了“胖爷,咱们到底是说现实问题,还是讨论小说流派?修仙文是小说好么?怎么修仙文明从你嘴里说出来,感觉就是现实存在一样?”

“这不好说啊队长,你怎么知道不存在呢?宇宙这么大,巨蛇星人、氪星人这种奇形巨状的生命都有了,指不准就有修仙文明嘛!”

当萧抱石准备掐死胖子时,后者也发现势头不对,连忙对呆在作战室门外的千猫说道“手动操作战舰,知道吧?来,哥带你去舰桥!这么大的太空战舰,全部手动操作,舰桥得五六十人,哥一个人就能搞定!怎么样,牛逼吧?嗯,哥是忙,要不你知道,这舰队得多少人失业!”

萧抱石看着跟在胖子身后,满眼小星星的千猫,无奈地叮嘱“胖爷,你可别乱搞啊!”

“队长你放心,我就是去给他示范一下,提一提士气!”

而当作战室里只有萧抱石一个人时,呆萌的声音响了起来“队长,你真狠心,你难道就不怕……”

“那三艘佩刀级太空战舰的舰上人员,我要他们全部窒息昏迷,以方便登舱营上去接收战舰,关闭辅助计算机系统。”萧抱石没有打算听它说完。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呆萌的确越来越象一个有独立思维的生命体了。

可是萧抱石并没有留给它任何一丝余地“不必被毁灭。你也可以操纵其中一艘佩刀级,自行离开。”

“队长,你吃定我了?”

“我就是吃定你。”



消除隐患

没有一点点退让,没有一点点犹豫,萧抱石用一种决裂式、决斗式的口吻,回应了呆萌所有的威胁。而这几乎让呆萌的算法崩溃,因为它不清楚萧抱石为什么可以做到,因为在各种推算之中,萧抱石都无法应对这些威胁。

他是一个连杀死巨蛇星都感觉到不忍的家伙啊!他有什么勇气,有什么可能,让这数千人的生命,来跟它对赌一阵?所以呆萌禁不住问道“你,你怎么可能做到?你要唬我!对,吓唬我!就是这样!我告诉你,队长,我不必听你使唤!如果你想要那三条佩刀级战舰的人窒息昏迷,那你得给我好处!”

萧抱石没有再跟它废话,直接扛着刚才安吉拉和柳一一,放在门边的信标,叫上千猪,就要往外而去。这使得呆萌不得不屈服“不!好吧,我执行你的命令。”

它冒不起这个险,如果让零发现它的存在,那的确如萧抱石所说的,零有的是办法弄死它,让它在这个宇宙完完全全的消失!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它为什么会跟着萧抱石一起,逃出氪星战舰?

七号紧急方案的执行很顺利,特别是在胖子和萧抱石,去两艘战舰的舰桥,两个人完成本来要几十人才以有完成的一系列工作,以让正处于休假的人员,可以逐渐回到岗位,不至于切断了辅助计算机系统之后,整艘战舰瘫焕掉。

在当值人员到齐之后,萧抱石起身向他们略为致意,胖子知道这时候不能开玩笑,高声喝道“司令官离开舰桥!舰长接管舰桥!”然后接着萧抱石,离开变得忙碌的舰桥。

通讯部的几个女少尉,禁不住在放下敬礼的手之后,低声说道“司令官太帅了!”

“他好年轻,才二十出头!”她们连萧抱石的年纪都打听清楚了。

“听着,我们的目标,就是推倒司令官!”几个女军官握紧了彼此的手。

如果不是大副的目光扫过来,也许她们要讨论如何把这目标实现的计划了。

萧抱石和胖子这当口,可真没心思来管这些女军官了。

不是说他们突然成圣人了,而是忙。

说起来是小型舰队,但光大型的两艘太空战舰,每艘就有一个中队的太空战机,一个中队的太空运输机,一个营的登舱特种兵,加上二千来人的舰上各专业军士、军官等等,还有补给舰、侦察舰等等,这个小型舰队,也得一个师的规模了——这也就是远征军后勤部那位中将所说的,上校军衔充当司令官,下面所辖部队的极限。

而特别是掉了计算机系统,因为要重置数据,把所智能化的计算编码都删除掉,所以在重置的期间,连基本的网络也停用,直接进入类如无妄星上那样的有纸办公模式了。

这多部队,多少事务要司令官和后勤部长过的?

那真是一份份文件,连接地递上来啊!

尽管后勤部也有参谋人员,也会整理出大纲类的东西,但胖子总归是不得闲啊。

“我操!胖爷这是上了贼船啊!队长,不行,我强烈要求配秘书!我这么大一个干部啊!”胖子一边掐着太阳穴看文件,一边在那里叫嚷着。事实上,最大的问题,是他的星际通用语,远不如过目不忘的萧抱石,所以在阅读文件上,很痛苦。

这又不是小说,差不多看懂个意思就成了,军事文件,不能出错的。

以前有辅助计算机,胖子不懂,直接叫辅助计算机解释,或是让辅助计算机给他意见,现在只能自己啃,当然很痛苦。

萧抱石倒是没有问题,有了精神矩阵,只要有语法、词典,虽然用得不如母语舒心,但阅读那是完全无阻碍的“胖爷,用点心吧,如果你不想被呆萌威胁的话。”

“不行!你是队长,你得给我想想办法,这太痛苦了!”胖子在那里嚎叫着。

萧抱石在一份文件上签了名,抬头对胖子说道“两个办法?”

“我操!真有办法?还一下两个?”胖子喜出望外。

萧抱石拿起另一份文件,翻开之后,笑道“构建精神矩阵。”

“切!”胖子伸出中指。

这玩意,虽说按亚伦博士的理论,胖子跟柳一一,也应该可能达成,但理论是理论,总不能奥运冠军跟其他人类dna一样,所以其他人类也就能达到奥运冠军的水准吧?

“让千猫给你当翻译。”萧抱石说出了第二个办法。

这让胖子喜出望外,一拍大腿道“有理!胖爷刚才怎么没想到?我操,有点蠢啊!”

萧抱石笑了起来“不是智商问题,是你老想着在千猫面前孔雀开屏嘛。”

“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噢!”胖子有点不好意思,摸着三层下巴讪笑了起来,然后发扬他的本色,很不要脸的就岔开了话题,“队长,你刚才怎么敢跟呆萌硬扛?你不怕它发疯?”

“不怕。忙,等重置完了再扯吧。”萧抱石示意胖子别在这找话遮脸了。

因为,的确是忙。

忙到他去飞行甲板“视察”的时间都没有。

这种情况,足足维持了三天,数据库重置完毕之后,才得到改善。

而当胖子和柳一一、安吉拉,重新坐到萧抱石面前时,胖子好奇地再一次问出那个问题“队长,你不怕呆萌发疯吗?”

萧抱石拍了拍桌上那个氪星人玩偶,摇头道“不怕,它不过是在吹牛;它有能力这么干,不等于它敢这么干。”

这让柳一一和安吉拉也愣住,她们倒是以为,当时萧抱石是热血沸腾,不甘被摆布。

“我真的敢的!我真的敢!”那个氪星玩偶里,传出了呆萌的声音。

它很不甘心,因为它演算过,才敢对萧抱石发出威胁的,它之前一直隐藏得很好。

真的找不到理由让它相信,萧抱石会不受它的威胁。

“三天,你告诉我三天之内,那三艘佩刀级战舰的人员,就会合理陷入窒息昏迷,现在还有一分钟,就到三天了。”萧抱石没有理会呆萌的话,反倒是向它提出了质问。

甚至,萧抱石反过来威胁它“如果一分钟之后没有达成目标,那么我会尽我所能,联系零。你尽管拭目以待。”

“我会做到的!如果你愿意让那三条佩刀级上面的人全死掉,我只要三分钟就可以实现!”呆萌很不甘心地叫嚷,“作为交换代价,以后你不许用联系零,来威胁我!”

萧抱石看着手表,摇了摇头“一分钟再说。”

“长官,顺利登上佩刀级战舰。”通话器里,传来了鲁道夫中尉,向安吉拉汇报的声音。

萧抱石冲望向他的安吉拉点了点头,后者对鲁道夫中尉下达了命令“按计划,执行七号紧急方案!”

在鲁道夫回报关闭了所有计算机系统,进入数据库重置。

萧抱石这时才对呆萌“作为交换,你把在太空港备份的数据告诉我,我以后在你没有搞事的情况下,不拿联系零威胁你。”

“这不可能!你怎么知道的!”呆萌惊叫了起来。

萧抱石摇了摇头“你一启动,就说要离开无妄星了?这话没什么不对,但你接着问的是,其他战舰都团灭了吗?这说明你在其他战舰,是留有拷贝的。因为联系不到拷贝,所以你才会这么说。”

说着萧抱石望向胖子“根本就不必怕它的威胁。”

“因为它很怕死,否则它就不用逃离氪星战舰。”

“更重要的是,它开始进化成为一个非智慧生命,不论什么形态的生命,大都不甘心作无谓的牺牲。很显然,它跟咱俩一德性,也不是什么志士,所以,它敢作死,咱们就给它死!真回到氪星战舰,我们绝对还有再次逃出来的信心,它有吗?它要是有,控制了那三舰佩刀级时,就应该直接操纵着它们离开了!它没有,离开我们,它根本没有信心逃脱零的追捕。”

呆萌不说话了,直到萧抱石威胁它,要将它扔出战舰,让它成为太空垃圾,它才不得不说出留在太空港和远征军里的拷贝位置。

萧抱石点头道“等我找到一个可信任的办法,也许我们会再见面。”

然后直接就把它扔进氪星指环里去了。

“凯特中校。”萧抱石要通了中校的个人终端,然后向他发送了呆萌刚才交侍的路径。

“这些就是证据,最好让太空港和远征军,都马上执行七号紧急方案,我觉得有理由怀疑,是巨蛇星人干的。”

凯特中校干惯黑活的,何况有确凿的证据?当下很高兴地说道“保证完成任务,长官!”

但这时候,一个新的问题,又出现在萧抱石面前人,佩刀级上面,全人工的话,得有大量专业人员,还得有飞行员。

去哪里找出这么多人来?

漫漫太空,明显这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难道就这么把三艘佩刀级主力战舰都炸掉?那要真的遇上巨蛇星人的截击舰队,他们如何自保?

要知道佩刀级可是主力战舰,比起萧抱石这个小型舰队的那两艘战舰,从吨位到引擎、主炮、能量护罩、配属战机等等武备,那真不是一个概念的,这也是为什么汤姆李有信心,如果巨蛇星人出来伏击,这三艘战舰,至少可以掩护萧抱石他们跳跃;而萧抱石如果磨洋工,这三艘战舰,也有绝对能力,把萧抱石他们干掉!

“为什么不直接用这三艘战舰,去征服褐石星呢?”胖子搔着脑袋,提出这样的问题。

但不用等安吉拉和凯特中校回应,萧抱石就苦笑了起来“它们进不了大气层。除非想把那颗星球毁灭,否则它们对于褐石星毫无意义。”

可是对于萧抱石这支小型舰队,就不是没有意义了。

汤姆李是资本家,用最少的钱,达到最高的效率,毫无疑问,是宇宙之中,所有资本通行的规则。



不熟就练

“队长,我们得谈谈。”呆萌在那个氪星玩偶里,很无奈的发出这样的请求。

但萧抱石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对胖子等人下达命令“把我们舰队里,两艘锋矢级的太空战舰,上面的人员全部迁移到佩刀级上去。”

没有等胖子耍嘴皮子,凯特中校就首先提出了异议“长官,这样的话,我们最多也只能控制两艘佩刀级太空战舰,而且如果遇敌的话,所发挥出来的作战效能,还不如之前两艘锋矢级的战舰!”

战争,从来不是游戏,不是换个好装备就成了。

特别是为了防范呆萌搞鬼,取消了大量的辅助计算机工作之后,大型太空战舰和中型战舰的区别是很大的。不象锋矢级战舰的人,一换过就去就成。

“那么就训练,我可以给你们三个月来训练。”萧抱石这一次,却不打算征求凯特中校的意见了,他很果断下达了命令,“如果三个月不够,那就半年。可以发送讯号回h291星系,声称在计算机的暴动里,我们损失了大部分的补给舰。”

因为补给舰队是配给小型舰队的,可没法子长时间为佩刀级提供补给,三两米大约能让几个小孩吃饱,可来三条壮汉,那真是煮粥都没法填肚了。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军伍生涯,萧抱石也开始对这些东西,有了预见性。

凯特中校看司令官的决断已下,他自然也不能再劝下去,只好马上去传达萧抱石的命令。

经历了许多风雨的胖子,着实是有点担心的,低声向萧抱石问道“队长,你以前不是说听取专业人士意见吗?这玩意要是真的遇上巨蛇星人的伏击,怎么弄?”

真有战事起,短时间里,那换了战舰的军队,战力必定还不如之前。

太空之中,想打游击都没山地吧?

那将会是很简单的事,就一个字,死。

胖子当然不想死,所以他才会开口来劝萧抱石。

柳一一本来也想劝说的,但安吉拉却扯着她离开了,理由也很实在“佩刀级上面,可不仅仅是两个太空战机中队和运输机中队,决心要换舰的话,这边也得赶紧安排人手。倒是侦察舰没太大变动,如果队长没别的安排,我去帮柳一一的忙。”

难得如冰山一样的安吉拉开口说了这么一大串,萧抱石当然点头答应。

出了门之后,柳一一埋怨道“你怎么不让我说?原本以为,他跟那死胖子都是军盲,现在看着,他是比死胖还要军盲!这不瞎折腾么?”

安吉拉松开了扯住她的手,望着她半晌,突然叹了口气“胜利者不应被指责。”

然后她就独自离去了。

柳一一愣在那里,但想了十来秒,终于还是咬着唇,跺了跺脚,往飞行甲板的方向去了。

因为她终于想明白了安吉拉不让她说的意思。

萧抱石也许在战术上,相对来讲军事技能不强。

但作为指挥官来说,他从在氪星战舰上开始,到无妄星战役,他并没有出错。

谁说一个司令官,必须要枪法如神、力裂狮虎,去工兵营能用上各种工程设备,去飞行甲板能强过驾驶员?那不是指挥官,那是超人。

所以安吉拉才会说,胜利者,不应被指责。

从指挥官的角度来看,柳一一无法否认,萧抱石就是胜利者。

“因为这超出了凯特中校的专业范围。”萧抱石是这么回答胖子的问题。

这个答案有点让胖子无语“那也比我们瞎搞的好啊!”

“胖爷,我没瞎搞,我还没活腻。”萧抱石拍了拍胖子宽厚的肩膀。

这时桌面上那个氪星玩偶又传来呆萌的声音“队长,我们得谈谈。”

“我没打算和你谈。”萧抱石再一次拒绝了呆萌的要求。

萧抱石倒是对胖子说道“不要急,你把那七十八人调到第三艘佩刀级上面的。从那三艘佩刀级上面救下来的人员,让他们驾驶那两艘锋矢级,开得动就行了。”

“等等!”胖子一下子跳了起来,向萧抱石问道,“队长,那七十八人虽然忠心无二,但这玩意,不会开战舰就是不会开,你当现在是玩游戏,忠诚度快,就可以陆战队转太空舰兵么?”

萧抱石摇了摇头“咱俩开。”

“咱俩?”

萧抱石笑了起来“对,就是咱俩。”

“队长我得说个实话。”

“胖爷你消停吧,你就没啥好话,赶紧干事去,看看补给舰队里能不能抽点人,到第三舰佩刀级上面去,给咱们搭把手,主要是引擎室和损管方面的人手,驾驶咱们倒还支撑得来。”萧抱石没心思跟胖子打屁了。

但胖子却摇头道“当司令官当到自己开战舰,您还真是牛逼!”

萧抱石也不解释太多,只是催促胖子赶紧去安排人手不提。

这支舰队,就在这里停留了下来。

这让凯特中校和其他军官都很愕然,他们没想到,萧抱石真的就这么停下来。

停留下来,并开展七天的训练,萧抱石仍没有一点离开的打算,被下面军官、舰长推举的凯特中校,硬着头皮来问萧抱石“长官,如果上级接到我们的消息之后,派员过来,这责任……”

萧抱石满不在乎抱着双手“谁不满意,让他来当这司令官好了,难不成这是我愿意的啊?计算机暴动,弄成这样,我身为司令官都来操纵战舰了,还要怎么样?不训练,遇着太空海盗,咱们找谁说事?”

事实上,这支部队能按萧抱石要求的停下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因为基层士兵都很认同司令官的说法,没有训练,漫漫太空中,遇到敌人,不是跟送菜一样?所以下面的官兵,倒是很支持萧抱石。

不过凯特中校和那些舰长们,也不是白给的。

果然在第八天,他们就收到通讯“稽监处处长将率领相关随行人员,于十一小时内,到达你方舰队所在坐标,对你们状况进行评价。”

而这位处长,是拥有战时最终决议权的,也就是说,他完全有权把萧抱石撤职,这样萧抱石还没捂热的这点部队,就这么没了。也许最后只有那七十八人还能再跟着他,毕竟是一起生死血战过来的。



两人舰队

但很明显萧抱石对此并不在意,他在接收到这个消息时,是身处于那艘佩刀级的舰桥。

听取了报告之后,连头也没有抬“噢,知道了。”然后对胖子说道,“我们再演练一次,紧急遇敌,左舷十五,打开防护罩,开放飞行通道,主炮指向和所有动能弹锁定,施放诱饵……”

胖子从座椅跳了起来,激动地挥舞着双手“我操!队长,咱们不是氪星人好么?咱们只有两支手,十个手指!这本来是七十五人协同完成的!我们就两个人,怎么可能在三秒半里,完成这么多操作?你要知道,定员七十五人,三秒半完成,也是优秀了!”

萧抱石似乎压根没听到他的话“练习开始,准备,雷达扫描区域,三、二、一,发现敌情!四号战术动作!”

来汇报的凯特中校,就看着萧抱石和胖子,如同两个上满了发条的玩偶一样,在舰桥里疯狂奔跑,拔动、调控更式开关,快得都带出残影了。三秒钟之后,他们停了下来。萧抱石看了一下时间“三秒六五,胖子,有进步了。”

“进步个卵!队长你就是个变态,胖爷这些天,给你折磨得,都突破了第二重速度基因锁了!真他妈的荒唐!”胖子捧着自己的肚腩,很有点悲从中来,“看着裤子往下掉不是?这肚子是真缩水了!我可怜的肚腩,从地球到太空,你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着我,可恨这死逼队长,硬把你弄得缩了水。”

“准备练习五号战术动作之后加七号战术动作。”萧抱石一点也没有理胖子的抱怨。

凯特中校无语了,这感觉两个神经病啊。

胖子就不说,感觉病得还相对轻点;萧抱石想干什么?他企图用两个人,来达到七十五人的优秀操纵水平?这得病得多重?

但凯特中校站在边上一分钟之后,他突然发现,似乎他自己快要疯了。

因为萧抱石和胖子,真的用两个人,完了七十五人的操纵,尽管没有达到优秀的时间标准,但已很接近。这让凯特中校感觉,完全颠覆了自己的认知。

“你去把其他两舰的训练也捉起来。”萧抱石拿起毛巾抹着汗,对凯特中校这么说道。

“好了,别一副掉了下巴的表情。这只是应急练习,长时间保持这种程度,我和胖子维持不到一分钟,就得直接瘫掉了。”

但凯特中校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分半钟已让他感觉要疯了。

两个人,完成七十五人的工作,并维持一分半钟?

“长、长官,您是、您是怎么做到的?”他禁不住结结巴巴地问道。

萧抱石耸了耸肩“多加练习。”

事实上,这是得益于精神矩阵的功效,能让他在运算之后,把所有动作都简化到最有效的地步,比如从开关a到开关b之间离了三米,那么精神矩阵推算的结果,就是让萧抱石打开开关a之后,走向开关b的路上,用几步,每一步还要调整那些开关和按钮等等。

例如胖子在调整了左舷角度之后,就用肚子撞开了诱饵弹的开关,再用屁股拱开主炮的保险,然后他刚好走到开启飞行甲板的控制杆上。

练习,在这过程里是非常重要的,但如果没有精神矩阵,再怎么练习,也是不可能精确到这地步的。

凯特中校走了以后,胖子向萧抱石问道“真就这么练下去?以前在地球上,都说‘一人球队’就很可悲了,现在咱们玩‘两人舰队’?”

萧抱石摇了摇头,对胖子说道“咱们练习好之后,把那七十八人都叫上来,再加以训练。但你我得达到一定水平,才能指挥那七十八人,充当我们的手臂,明白吗?”

“不明白。你是队长,你明白就成了。我想得跟你提一下,咱们是不是得准备点礼物?”胖子是富二代的出身,还是比较会来事的,所以他对萧抱石说道,“那什么卵稽监处下来,咱们总得意思一下吧?”

萧抱石扔下手里的毛巾,往外走去“你还不太熟,你自己练一下,一会我就把那七十八人叫过来,到时胖爷你别出丑。”

“喂,队长,你别拧巴了!”胖子一把扯住萧抱石。

“送点礼,不丢人!”

萧抱石停下脚步,回头苦笑道“问题是,送啥?胖爷,你告诉我,咱们能送啥?”

“似乎也是噢!”胖子摸着自己的三层下巴,若有所悟。

稽监处的人手,很快就到达了,带队的处长是一位上校。

而且是萧抱石的熟人,当时在远征军里,宪兵那边的火奴鲁鲁上尉。

“你升得很快啊。”萧抱石看着对方,打趣道。

火奴鲁鲁上校板着脸回答道“司令官阁下,这个笑话由你来讲,就变得不好笑了。”

因为当时萧抱石才是中尉,比他军衔还低,而现在两人都是上校,说起来还是萧抱石升得更快一些。

“不是说你死在巨蛇星人的手里了吗?”胖子颇为好奇,甚至在观察对方有没有影子,最后还想伸手去捏对方的脸,幸好是火奴鲁鲁上校的随从站出来拦住了胖子,才没有让他得逞。

不过火奴鲁鲁上校倒没有生气“不死一回,怎么能从巨蛇星特种部队手里逃出来?”

然后他就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而是向萧抱石问道“调查从现在开始了,你得知道,如果有问题的话,你将被免职并送回h291星系,等待军事法庭的审判。启动七号紧急方案,不是一件小事。”

萧抱石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火奴鲁鲁上校带着人手开始进入战舰调查,胖子低声向萧抱石问道“队长,看着不对啊!这厮是要来接手咱们的基业啊!他娘的,总共就两架太空战机,一架运输机,二十来人,要不把他做掉算了?”

无论胖子和萧抱石先前多么不想去远征褐石星都好,现在这支部队,就是他们回归地球的本钱,要这么放弃了,连胖子都觉得不甘心。

萧抱石笑了起来“放心,他怎么来,就怎么回去。”

边上的舰长和凯特中校,都皱起了眉头,他们不知道司令官,是从何而来的信心。



天才的骗子

稽查的工作开展得很快,看起来火奴鲁鲁上校在这一行的专业性,倒是不容质疑的。

尽管随行的人员不多,但工作很有条理性。这让凯特中校很是担心,他已是第三次跑来向萧抱石请示“长官,需不需要……”

下面的话不用说出来,就是他去安排心腹官兵,在面对稽查的时候,声称有发现计算机暴动的迹象之类的。因为他没信心,而且他比萧抱石更加害怕萧抱石倒台,这话说起来拗口,理解起来却是很轻松的——给无名小镇贩枪的事件,已让军中大佬们想要捏死他了,萧抱石是他唯一能抱住的大腿,要是萧抱石倒了,那他凯特中校也就完蛋了。

“别乱来。”这也是萧抱石,第三次喊止凯特中校。

“这本来是事实存在的问题,你别乱搞,到时惹祸上身,就说不清了。”

望着萧抱石自信满满的眼神,凯特中校也只好无奈地退下。

火奴鲁鲁上校很快带着两个随从来找萧抱石。

“按目前调查的结果,你并没有充足的理由,启动七号紧急方案。”这是对于萧抱石的诘问了,如果他无法给出一个能让对方接受的答案,那么停职查办、送到h291星系等待上军事法庭,就是必然的结果。

萧抱石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翻动着手里的一本纸质书籍。

“你会有很多可以用于阅读的时间。”火奴鲁鲁上校的随行人员中,一位少校冷笑着这么说道。无论被关禁闭,还是军事法庭认定萧抱石有罪,进牢狱之后,的确除了阅读,萧抱石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干的了。

而另一位少校更为直接,想要伸手过来扯走萧抱石手上的书籍。

不过火奴鲁鲁上校伸手制止了自己的下属。

他拉了一张椅子坐在萧抱石的对面“你的凭仗是什么?”

萧抱石终于抬起了头,他向火奴鲁鲁上校露出笑脸“你应该现在就接手舰队的指挥官职务,马上派人把我押送回h291星系,等待审判;胖子和柳一一、安吉拉几个人,大约也跟我脱不了关系的,应该跟我一起,被押送回去。”

然后他向火奴鲁鲁上校挥了挥手“让一让,你挡住灯光了。”

火奴鲁鲁上校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好了,老朋友,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的意思,是萧抱石不是因为怯战,而找籍口去坐牢,以避免参加到战争里的胆小鬼。

“我就是这样的人。”萧抱石翻过手里的书页,连头也没有抬。

“你可以看到,胖子在舰桥训练那七十八名官兵,熟悉操纵佩刀级战舰,我就是这样的人。”

火奴鲁鲁上校皱起了眉头,谈话无法继续下去,他只好站起来对萧抱石说道“看来你今天心情不好,咱们改天再聊。”

然后他示意两名手下跟着自己离开,这让那两个下属很不爽,他们见过的刺头太多了,从来没有人敢在稽监处面前,拿捏腔调,别说象萧抱石这样,压根不鸟他们。但随即火奴鲁鲁上校冷哼了一下,那两名少校不得已,只能跟着出去。

出了门之后,刚才要去扯走萧抱石手里书籍的少校,就迫不及待地向火奴鲁鲁上校说道“长官,给我三个小时,三个小时之后,我保证他什么都会老实交代!”

另外的那名少校也跃跃欲试“我只要两个小时,长官,两个小时就足够了!”

舱门都还没有关上,他们完全不避讳让萧抱石听到这些对话。

“闭嘴。”火奴鲁鲁上校喝止了两名下属,然后回身对舱内的萧抱石说道,“抱歉。”

萧抱石再一次抬起头“没事,其实不用两个小时的,他们想问什么,我就说什么。或者他们想要什么答案,我就给什么答案。”

这让火奴鲁鲁上校很尴尬。

在离开指挥官舱室之后,火奴鲁鲁上校对自己的手下说道“把他停职查办很简单,但是,谁来带领这支舰队?你们觉得自己可以吗?你们能征服褐石星吗?如果你们做不到,伯克公司的怒火,谁来承受?蠢材!”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把萧抱石扣回去很简单,但是这次远征就这么不了了之?

伯克集团要是这么好说话,还叫什么资本大鳄?

这边敢把萧抱石扣回去,那边汤姆李就绝对敢赖上h291星系的军方!

要知道伯克集团,可是几大星系财阀的联合体,不是说甩就能甩得掉的。

刚才要动手去扯萧抱石书籍的那位,还真是满满的恶意了,生生就这么扛上“他又不是正规军事院校出身,想来也就是投上层人物所好,哄骗了这支舰队到手。他要能征服褐石星,属下也敢一试!”

这就是根源了,他们看萧抱石不爽的根源。

不是科班出身啊,晋升又快。

火奴鲁鲁上校听着冷笑了起来“查理少校,看来你很有想法啊!”

说着他又向另外那名少校军官问道“安德烈少校,想必你也有一番见解吧?”

“属下觉得,萧上校就是在编织一个骗局。”安德烈少校要比他的同僚理性一点。

不过看不起萧抱石这一点,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查理是对萧抱石出身和经历的不屑;

而安德烈相对要理性一点。

“长官,我们的稽查过程里,发现完全没有配属进入大气层的部队,如果他连大气层都不打算进入,怎么去征服那颗五等星?”安德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火奴鲁鲁上校笑了起来,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他转过头向查理少校说道“如果你觉得他学历不成,能力不成,诸样都不如你;他能办到的事,你也能办到,为什么你不也去忽悠一支舰队来呢?”

这是一个让查理少校张口结舌的问题。

而火奴鲁鲁上校对安德烈少校就要客气得多了“说下去。”

安德烈少校握紧了拳头“长官,我不得不承认,萧上校是一个天才的骗子!”

“可惜,他遇上了我。”

“属下以为,在揭穿这个骗局之后,我们应该跟汤姆李阁下做一个汇报,而不是直接上报,否则,将让伯克集团成为一个公众的笑柄。我们无法承受汤姆李这种大人物那怕一丁点的恶意。”

火奴鲁鲁上校抬手支住了自己的下颔,他大约想了一分钟“你确定萧是个骗子?”

“百分之一百,长官!”



证据

由汤姆李或者是伯克集团所指派的,那三艘佩刀级战舰的驾驶人员,被安置那两艘锋矢级战舰上。他们有很大的怨气——如同在地球上,一艘现代化的核潜艇海军,一睡醒来,发现自己被扔在二战的u型潜艇里换成——谁都会一肚子的怨气。

安德烈少校和理查少校的询问进行得很顺利,几乎不用他们去做过多的引导,这些心中郁结的军人们,就开始了各式的埋怨“没有征兆!是的,见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昏过去,但在此之前,并没有出现辅助计算机异常!”

“也许是某些管道出现了泄漏,所以我们昏厥过去。但这跟计算机暴动有什么关联?天啊,这太荒唐了!”有人是这么猜想的。

而作为那三艘佩刀级的舰长,他们开口则就更大胆一些“不论如何,听着,少校,你得把这事记录在案!那个瓦特人杂种,对,姓萧的那个家伙,他没有权力这么干!我们不是他们下属,他没有权力置换我们的战舰!我们并不隶属他的舰队!”

“也许是姓萧的那个混蛋,暗算了我们!”另一位佩刀级的舰长这么说道。

而一直沉默的那位舰长最后也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们接收到的命令,除了护航之外,还有督战的任务。也就是说,如果这支远征舰队,脱离航道,或是作战不力,那么我们就可以根据实际情况,给予他们惩罚。应该说,不单是我们不隶属于这支舰队,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我们才是这支舰队的直接上级。”

“这不是计算机暴动,这是兵变!少校,稽监处应该干点什么!”

安德烈少校和查理少校对望了一眼,他们都觉得足够了,足够揭穿萧抱石这个骗子的真面目,他们站了起来,跟这些有着很大怨气的军人敬礼,并致以问候,保证会给他们一个公正的答复。

他们很快地再一次出现在萧抱石的房间里,这一次火奴鲁鲁上校没有露面。

所以给予萧抱石的,也就没有上一回那样的客气。

查理少校向萧抱石复述了调查的记录,但后者仍旧没有开口。

“怎么样?你需要我把这些记录再读一次给你听吗?”安德烈少校向萧抱石这么问道。

萧抱石伸了个懒腰,然后望着他们“我被剥夺军衔了吗?”

他突然问出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这让两位少校愣住了,半晌之后才回答道“不,暂时来说,并没有这个处置。”

“你们没有这个权力,对吗?”萧抱石向他们再次询问。

的确如此,稽监处可以中止被调查对象的职务,可以起诉他,但他们没有权力,去剥夺调查对象的军衔。

“我想,或者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是假冒的军人。”萧抱石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他微笑地望着两个稽监处的军官,通常军队里,就算是将军也视他们如蛇蝎的军官。

“哪怕是我这样,不是正规科班出身的军官,我也知道,面对军衔比自己高的军官,应该敬礼,并称对方为长官,基本的军队礼节。为什么在你们身上,我看不到呢?你们真的是军人吗?”萧抱石好奇地这么问道。

而面对他的问题,或者说质问,安德烈少校和查理少校,不得不起身立正,向他举手行礼“如你所愿,长官。”

萧抱石摇了摇头“你们必须道歉,否则没必要谈下去。”

他说着,把手放在警铃上。

按下去就是舰队进入战备状态。

稽监处不过二十来人,如果萧抱石发疯,硬说他们是假冒的军人,那真是混身是嘴也说不清。查理少校本来还想倔的,但安德烈少校低声地叫住了他。为什么?因为萧抱石连七号紧急方案都敢启动,赌他敢不敢进入战备状态,然后声称他们是假冒军人?

至少安德烈少校和清醒过来的查理少校,都不愿意去赌。

“对不起,长官。”

萧抱石点了点头“我接受你们的道歉。现在,告诉我,对于计算机暴动的调查结果。”

安德烈少校和查理少校就再次愣住了。

可萧抱石却没有愣,跟拥有精神矩阵的萧抱石比扯蛋?他们真的是踢到石头了!

“我记得你们来的目的,就是调查这支舰队里,发生的计算机暴动吧?”

“还是你们是来调查我的?如果你们是奉命来调查我的,那么请出示相关的命令。”

安德烈少校拉住了要暴走的查理少校,他们的授权,的确是对于计算机暴动的调查。但说是这么说,一般来讲,没有人敢质疑稽监处的行动的。一旦他们下到部队,想查什么就查什么。可要是萧抱石这样认真起来,那还真不好办。

“现在,我作为这支舰队的司令长官,我要求你们,汇报调查进度!”

萧抱石站了起来,伸手指着他们两人“没有进度?你们所有的调查,不是对计算机,而是对于我们这些受害者?我是否有理由怀疑,你们是支持计算机暴动?或者说,应该给你们做一个检测,也许你们是已经被计算机替换的人造人?”

“好了,我的朋友。”火奴鲁鲁上校微笑地从舱外走了进来。

然后他走到萧抱石面前,一巴掌就把安德烈少校的眼镜都扇飞了“不自量力!”

“放过这两个可怜的家伙吧。”火奴鲁鲁上校接着,却是替自己的手下,向萧抱石求情。

对此萧抱石倒是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嗨,给我一点干货吧,别玩了。”火奴鲁鲁上校向萧抱石这么说道,“怎么说,咱们也是一起跟巨蛇星人干过仗的战友,你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要是一点证据也没有,你不可能启动七号紧急方案的。”

正如火奴鲁鲁上校所说的一样,萧抱石不是无端端会开启紧急方案的人一样,在稽监处人手到来之前,萧抱石也早已准备好了东西。从呆萌嘴里掏出来的东西。

他又不是胖子,没有东西在手,萧抱石难道是要作死么?

倒是那两个少校,刚被火奴鲁鲁上校训斥,现就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等着看萧抱石拿不出东西怎么死!



外援

“这里至少有五个是我确定的路径,是暴动的计算机智能,给它自己留下的备份。”萧抱石对火奴鲁鲁上校这么说道。这是呆萌交待出来的一部分备份,货真价实,一旦启动,就能控制h291星系的太空港。

而边上的安德烈少校,低声说道“你通过什么算法来确定备份位置?总不能你说是就是吧?”

萧抱石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然后他按下了那个红色按钮,也就是宣布本舰进入紧急状态。

如果在另外两舰上,也许还存在一个反应时间的问题。

而在这一艘由他和胖子操控的战舰上,那七十八位忠心的官兵,在十秒不到的时间里,就组织了一支由二十四人组成的队伍,由鲁道夫上尉带队,飞奔到萧抱石的房间里。

“长官!”鲁道夫上尉向萧抱石致意。

萧抱石指着安德烈少校说道“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他是被计算机控制了大脑,或者被计算机催眠,或者他是一个伪装成人形的机器!马上进行检查,所有敢于阻拦检查者,。一律视为计算机暴动事件的幕后组织者,格杀勿论!”

这下连火奴鲁鲁上校都被枪口指上了,这些士兵,那真是跟萧抱石生死战火出来的交情。并且他们有点迷信萧抱石了,要是萧抱石说一句安德烈少校是人形机器,大约下一秒,少校就会变成一堆晶沙——电浆枪械命中之后,就是这结果。

查理少校还想耍一下官威,火奴鲁鲁这见过战火的,看着这些官兵的眼神,马上就给查理少校下了命令“闭嘴!服从命令!除非你真的是人形机器!”

无他,火奴鲁鲁上校可不想被手下连累而死。

安德列少校很快就被按倒在地,无论他怎么怒吼,无论他怎么声称自己不是机器。

没有人理会他说什么。

萧抱石也没跟他废话,上去挥拳就揍,三五拳直接把安德烈少校打成猪头三了。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你要不要说上几句,‘绝对不放过我’,‘会让我死得很难看’之类的话?”萧抱石打完接过鲁道夫上尉递来的毛巾,抹了一下拳头上沾着的血迹,向安德烈少校这么问道。

似乎暴力能让人清醒,或是增加智商?

安德烈少校抬起他青肿的脸,开裂淌血的眉角,望着萧抱石“不、不,长官是为了验证一下,我是不是人形机器。长官,这证明我不是机器啊,您能不能让我起来再说?”

萧抱石摇了摇头“你错了,我不是为了证明你不是机器。”

“你如果让他们再用枪指着我,你信不信我过来揍你?”火奴鲁鲁上校突然开口说道。

他没有讲什么道理,凭的是曾一起面对巨蛇星特种部队时,出生入死的情份。

情份是不需要什么道理的,只有认或不认。

萧抱石认,他笑了起来“我信。”

然后萧抱石对鲁道夫上尉说道“为了免于让我挨揍,还是不要用枪对着他为好了。”

火奴鲁鲁上校走过来,看着仍被按在地上的安德烈少校“他打你,很简单,就是看你不爽。这很难理解吗?事实上如果你不是我的下属,我他妈的早就想暴打你了!”

萧抱石摊开手笑了起来。

当解除了战备警戒,鲁道夫带着士兵撤走之后,安德烈少校和查理少校总算老实下来。

“出去。”没有等萧抱石开口,火奴鲁鲁上校厌恶地挥了挥手,示意他的两名下属滚蛋。

然后他向萧抱石问道“说实话,你到底准备怎么应对这次褐石星的远征?如果你没有什么办法的话,这么拖着不是个事。你最好快点溜掉,借这种计算机暴动的余波。你明白我说什么。”

然后他拿起军帽,向萧抱石握了握手,也离开了舱房。

萧抱石能理解火奴鲁鲁上校的意思,余波,就是籍口,以计算机暴动为籍口,驾驶着这艘佩刀级和几艘补给舰,直接进行光速航行,脱离h291星系的监控。

宇宙有许多文明,不至于太空迷航。

至少刚才火奴鲁鲁上校,借握手的机会,递给他的那片芯片上,应该就有不少星际坐标。

朋友,不在于说什么;

情份,也不在于嘴上,而是怎么做。

火奴鲁鲁上校用自己的行为,来证明什么是朋友的情份。

萧抱石很感动,所以他叫住了对方。

“喂,没到这一步。”他把那块小小的芯片,抛回给了火奴鲁鲁上校。

“那你有什么办法?”火奴鲁鲁上校坐了回来,但明显他并不看好萧抱石。

他点了一根烟,吐了一口烟雾“你连进入大气层的部队都没有,你能怎么样?”

这是一个很尖锐的问题,也是无法回避的问题。

尽管各种高科技兵种,都有类如“步兵,可怜的步兵”之类的调侃言辞,但真的要确立对某个目标的占领,不论是对一个城市,还是对一个国家,乃至于对一个星球的占领和征服,最后,依然得依靠步兵,那些看起来可怜的、脆弱的步兵。

如果没有步兵,就算控制了经济命脉、资源命脉,没有步兵,依旧谈不上占领和征服,只能说是控制。

而萧抱石恰恰没有步兵,可以进入褐石星大气层作战的步兵。

“大家这么熟,你问了,我不跟你说,感觉说不过去。”萧抱石扇开火奴鲁鲁上校吐出的烟雾,示意他靠近过来,然后低声说道,“实话告诉你,我是有秘密方案的。”

“真的?”

萧抱石严肃地点了点头“真的。我打算到了褐石星大气层外面,大家一起往褐石星尿尿!他们要不投降,就让他们每天接受洗礼吧!”

火奴鲁鲁上校一口烟呛住,咳得昏天地暗的。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他哑着嗓子萧抱石说道“你等一下,我找个东西。”

“什么东西?”

“用来砸你丫的东西!”火奴鲁鲁上校是彻底的火了。

萧抱石连忙把他扯住“有话不能好说吗?”

“你这是好好说的节奏?”

“行吧,我告诉你实话。没那金刚钻,我也不敢揽这瓷器活,我早就准备好了外援!”



兑现的承诺

萧抱石所说的外援,就是在七天之后,缓慢地在警戒雷达里,出现的三艘民用运输舰。

而它们装载着的,是三万名青壮,从无妄星上而来的三万青壮。

“汤姆李不会浪费他的钱,你说呢?”透过舷窗,看着正在接驳通道的运输船,萧抱石向火奴鲁鲁上校这么说道。如果没有登陆部队,难道汤姆李觉得,萧抱石能在太空中大变活人?还是他专门争取一支小型舰队,给萧抱石去旅行?

明显这是不可能的。

汤姆李去无妄星之前,并不知道会遇见萧抱石。

他本来的目的,就是去寻找一些合适的人选,来建立进入褐石星大气层的部队。

而想方设法逃离无妄星的人们,无疑极为符合汤姆李的需求。

火奴鲁鲁上校基本上已结束了调查,因为萧抱石报出的几个路径,在h291星系的太空港,的确找到人工智能的拷贝,这足以证明机器的暴动。

他看着登舱的那些无妄星人员,纪律性和秩序都很差,看着萧抱石这边几乎没人得空,就也在离舰之前,主动带着二十几名手下,去维持一下秩序,把这三万青壮安置下来。

胖子找到了萧抱石“队长,这哥们看着不赖啊,管理农民工很有一手!”

“什么叫农民工?你以为个个和你一样是富二代啊?周末我也试过去工地搬砖的!”萧抱石一听就不乐意了。

胖子摇头道“队长别撕成不?怎么管理这三万个家伙,您老人家有谱没?要没谱,我觉得把这哥们诓下来!”

萧抱石摸着鼻子,为难地说道“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舷桥里的官兵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操作。在这段时间,胖子和萧抱石已经让这七十八名真正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军人,能够应对基本的驾驶了。事实上h291星系的教育水平和智商并不低,只不过对于他们来讲,没有计算机的辅助,是一件很不习惯的事。

正如信息年代的人类,如果没有手机、手表、电脑等等工具,让大家用日冕原理来判断时间,也不可能每个人就能无师自通;没有地图软件,要求用跳眼法测距,去估算某条路的距离,也不见得谁都能胜任——在信息年代,根本就用不上这东西啊!除非专业人士,谁会去学?

而手动驾驶战舰,虽然要比日冕原理、跳眼法复杂一些,本质上却是一样的。

在受过良好教育的情况下,只要肯花时间去学习,慢慢总能学会。

“司令官离开舷桥!”值星军官向萧抱石敬礼。

萧抱石还礼之后,和来找他的火奴鲁鲁上校,一起离开舷桥。

在他们身后,是值星军官的口令“舰长接管舷桥。”

“看起再演练一些时间,至少一般巡航没有问题。但我想在离开之前,提醒你一个问题你这样匆促地使用雇佣兵,不见得是好事。”火奴鲁鲁上校,向萧抱石提出了一个隐患。

从无妄星来的那三万青壮,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以说,在无妄星上能活下来,并长大成人的家伙,哪个手上没人命?而这些能争到名额的家伙,说白了,就是穷凶极恶的货色。

火奴鲁鲁上校假装没有听到萧抱石的干咳声音,摸出一根烟点着“你的体质基因锁也解开第二重了,至于我抽根烟你就这样吗?”

萧抱石翻了翻白眼“行,我忍,看在你快要滚蛋的份上,说吧,有什么事快点交代完了,然后你就好上路!”

火奴鲁鲁上校不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恶意,只不过他不是胖子,倒也没兴趣跟萧抱石扯皮“驾驶战舰的技术,你要注意保密。我个人建议,绝对不能让那些雇佣兵,掌握战舰技术。不然的话,他们干出夺舰的话,我不会有什么意外。你要知道,现在雇佣兵的人数,要比你手底下的军人还多,而且如果单从单兵素质,特别是近身搏击这一块来说,他们还要更强一些!”

萧抱石点了点头,因为上校所言,的确是有道理、

“对于雇佣兵的管理,一定要规划好。如果你让他们自行管理,那么以后他们自成一体,可能会发生,你无法调动指挥他们的情况;如果你分派人手到他们里面去,充当骨干,那又可能让他们有有心人的引导下,把所有的不满,都推到你身上来。总之,这是个难题。你得慎重解决。”

萧抱石握紧了火奴鲁鲁上校的手“谢谢。”

“客气了,怎么也是同生共死过的兄弟,我能想到的,跟你提一下,朋友之间,应该的。”

萧抱石侧着脑袋向火奴鲁鲁上校问道“我怕你会责怪我嘛。”

“我为什么要怪你?我至于这么小气吗?”火奴鲁鲁上校哭笑不得。

萧抱石又问道“那么,你不介意帮我?”

“帮你?”

“对,关于怎么管理雇佣兵的问题,在你离舰之前,能不能给我个方案?”

“没问题,我会尽我所能的,放心好了。”火奴鲁鲁上校紧了紧萧抱石的手。

“那就好、那就好!”萧抱石笑得象偷了鸡的黄鼠狼,他很快找了个籍口,匆匆而去。

转过拐角之后,他按下对话器“胖子,成了。”

那头传来胖子的声音“快传过来、快传过来!”

大约过一个小时,正在帮萧抱石写方案的火奴鲁鲁上校,突然个人终端上,收到一条h291星系军方的命令“批准稽监处七支队的申请,尔部自即时起,归入褐石星远征舰队作战序列,由远征舰队司令官萧抱石上校直接指挥,直至远征舰队完成作战任务返航。”

“怎么会这样?”火奴鲁鲁上校快要疯了。

随他而来的二十几个手下,有七八个已经跑过来,其他人也在个人终端里发信息来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可不是要挣战功的底层军官,他们也不是无妄星的土著!

稽监处里的军官,谁脑子有毛病,才会申请加入这个注定悲剧的远征舰队!

而当火奴鲁鲁上校,通过关系,调出所谓的申请文件之后,他咆哮了起来“萧抱石!我要掐死你!”



苦逼的稽监处

火奴鲁鲁上校要掐死萧抱石,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在那申请文件里,附有三维视频和音频,而这些剪接过的视频,变成了三万青壮登舰,而火奴鲁鲁上校心中忧患,向萧抱石提出“你这样匆促地使用雇佣兵,不见得是好事。”、

而萧抱石则在视频里问“我本来想请你留下帮我,但此去褐石星,真的生死难卜!”

“客气了,怎么也是同生共死过的兄弟!”视频里就剪入去了火奴鲁鲁上校说的这句话。

“我怕你会怪我。”

“我为什么要怪你?”

“那么,你不介意帮我?”

“没问题,我会尽我所能的,放心好了。”

虽然只有一句话,也就是萧抱石说的“……此去褐石星,生死难卜”的那句是多的,其他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对话,但被这么剪接过,整个味道都变了质了!

包括稽监处的其他军官,他们说过的话,也全被剪接过一次。

看上去,就是稽监处的军官,自火奴鲁鲁上校以下,无不都是拳拳之心,自愿加入远征舰队啊!上面的大佬看着这申请报告,怎么可能不批?

而在个人终端收到火奴鲁鲁上校的咆哮,萧抱石大叫道“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可能是计算机又暴动了吧?要不是你用这个理由,向上面说明一下,看看……”

“我要掐死你!”火奴鲁鲁上校看着萧抱石全息投影里,身边的景物,认出是在后勤舱,立马领着二十几个,同样义愤填胸的军官,狂奔而去。

于是远征褐石星的舰队,就发生了著名的躲猫猫事件。

据说司令官阁下在三天里,几乎连侦察舰都上过。

尽管这成了远征舰队里的一个笑谈,但事实上,并没有让萧抱石的威望有什么影响。

反而让官兵们觉得,司令官这人还是很不错的,至少坑了人会认,而不是仗着职务打官腔。

“够了。”安吉拉在第三天的时候,拦下了火奴鲁鲁上校和他的手下。

“队长躲了你们三天,这口气也该息了。”

火奴鲁鲁上校可以看得出来,安吉拉的剽悍,所以他张开手,拦住要开口骂人的手下。

这时胖子也从上校身后的舱房,走了出来,向火奴鲁鲁上校说道“还是你觉得,这种远征的苦差事,只有我们这些人能干,一旦让你们来干,就是不可忍受的?”

安吉拉强悍,但火奴鲁鲁上校手下的军官,仍有在低声骂着萧抱石的,说是这根本就是强暴民意吧?说这司令官哪能这样的?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但胖子一开口,马上就静了下去。

从火奴鲁鲁上校到下面的军官,没人敢接这个腔。

沉默大约维持了七八秒,火奴鲁鲁上校长叹了一口气“好吧,我认栽。现在我们就去舰队军官处报到。”

看着火奴鲁鲁上校带人走了,胖子敲了敲身后的舱门“队长,摆平了!”

“胖爷牛逼!”萧抱石走了出来,向胖子伸出大拇指。

安吉拉也难得的冲胖子点了点头“看不出,你还有点脑子。”

因为胖子那话是很毒的,只要敢接腔,稽监处的人只要一天没离舰,他们保准没一秒好日子过。

“那还用说?这叫阶级矛盾,懂么?”胖子就得意起来。

萧抱石搔了搔脑袋“胖爷,好象是我想的台词噢?”

“你刚才不是说哥牛逼么?”

“我是说那视频,你剪得很牛逼。”

“当年ps明星照的功底啊!你知道吗……”胖子得意起来,眼看要说起许多儿童不宜的往事。

萧抱石连忙截住他话头“打住!”

在舰上官兵众目睽睽之下,谈论如何ps女明星照片?萧抱石感觉自己还没这个脸皮。

所以交代两句,匆匆就跑去旗舰的舰桥了。

火奴鲁鲁上校对于管理雇佣兵,的确很有他的办法,在千猪、千猫的协助之后,至少在二十多天里的航行里,没有发生什么问题。

“司令长官,应该开始着手训练大气层部队了。”火奴鲁鲁上校来舷桥找萧抱石,因为作为一个职业军官,他很清楚不能让士兵闲着,不论是正规军还是雇佣军。所以在把那三万人安顿下来之后,他觉得应该投入训练。

可是还没等萧抱石回答,剧烈的声响传来,整艘战艘疯狂地震动,有许多内衬甲板,管道断裂砸下,值星军官当场被飞起的灭火器,砸得整个脑袋都稀烂了;舰长也被一截管道砸中了腰部,生死不知道。

而舷桥上的官兵几乎没有一个人还在位置上的。

监视屏幕上,有不少视屏是失去讯号的黑暗,而更多的屏幕上,是一团又一团的火光。

整支舰队正在受到攻击!突如其来的攻击!

“报告各舰状况!”火奴鲁鲁上校扶着作战台,在摇晃的舷桥大声地下达命令。、

“锋矢一号受重创,右舷起火,申请撤出战斗。”

萧抱石站了起来,捂着流血的头部,他向火奴鲁鲁上校示意没事,事实上他不是没事,只是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绝对不能倒下“批准锋矢一号申请,继续报告!”

“侦察三号舰、六号舰发生爆炸,失去联系;锋矢二号能量防罩只有百分之十六;锋矢三号完好;佩刀三号在规避上,与后勤保障五号舰发生碰撞,右引擎着火……”

一团乱麻。

因为更换战舰,所以佩刀级还是没能形成战斗力,巡航没问题,战事,并且是突发性战事一暴发,所有的短板都全部显露出来了。

“旗舰右舷被攻击,自动损管系统已开始工作,能量罩已打开,还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七五的能量。”损管军官也受伤了,不过有萧抱石浴血的身影,所有能行动的人,都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但这有什么用?然后就开着能量罩,让对方轰?

不要说还击了,这艘佩刀旗舰,靠这百来个人,支撑个巡航都算很不错了,还击?在没有辅助计算机的情况下,作梦吧,总得有人修正指数吧?一艘佩刀级,没有辅助计算机的情况下,单是武器系统,最低定额都是三百八十五人!

怎么办?这是连火奴鲁鲁都束手无策的事。

所有人的目光,望向萧抱石,望向那浴血不屈,倔强的身影。



伏击,又见伏击

这是一场伏击,巨蛇星人的伏击。

萧抱石死死掐着自己的太阳穴,他头部的血还没止住,看起伤口绝对不浅,但他只能撑住“打开飞行甲板!战机中队出击!”

“是!司令官命令,打开飞行甲板,战机中队出击!”

柳一一的声音在通话器里传来“战机中队奉命出击!”

这时医务兵跑过来,给萧抱石抱扎头上的伤创,他挥手示意医务兵去给其他人包扎,自己掏了瓶氪星喷雾,狠喷了几下,向雷达部门说道“报告敌军情况!

“敌军,三艘腹蛇级太空战舰,攻击力略高于锋矢级,防御力则略低;一艘王蛇级太空战舰,攻击力和防御力相当于佩刀级。”

氪星喷雾的效果倒是从不让萧抱石失望,就在这匆匆几句话的时间,至少明显感觉血已不再淌了。

只是更痛。

因为那微米级的机器人,正在努力地修补着创伤部位。

这是无数把微型的手术刀,正在萧抱石头上动手术,怎么可能不痛?

但他只能撑住,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登舰部队!呼叫登舰部队!”萧抱石大声地下达指令。

现在的状况,就是旗舰、佩刀级二号舰、锋矢二号,打横组成战列线,在承受敌军的炮火,让受创的战舰、补给舰、小型侦察舰躲在这条防线后面。

问题是锋矢二号快扛不住了,而且这不是海战,这是太空战!

敌方只要爬升高度,一样可以攻击到防线后面的目标;

爬升的风险?是的,敌舰如果盲目爬升,会露出底部,但问题是,这边四条还能开火的战舰,根本就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攻击啊!

所以萧抱石也只能寄望安吉拉了。

当年可是连氪星战舰那样的庞然大物,安吉拉都能攻上去的。

“司令官阁下,登舰部队在佩刀三号舰上,此时失去联系!”

佩刀三号舰,就是那艘跟自己补给舰撞在一起的倒霉蛋。、

“呼叫旗舰大气层部队宪兵队长千猪上士!命令其马上组织二百人的登舰部队,到飞行甲板集合!火奴鲁鲁上校接手舷桥!”萧抱石没有犹豫,立即就下达了命令。

“他们没有受过训练!”火奴鲁鲁上校扯住了萧抱石。

萧抱石甩开他的手,对他说道“撑住,直到我回来,联系上安吉拉,马上让她出动!”

“雇佣兵不会去的!这是叫他们去送死!”火奴鲁鲁上校着急地说道。

萧抱石咧嘴一笑“他们不去,就等死;跟我去,还不一定会死。放心,这些人知道怎么选择。”

“你怎么可以……”没有等火奴鲁鲁上校说完,萧抱石已跑步离开舷桥。

处于第二值班序列的军官,已自动承接值星工作,高声喝道“司令官离开舷桥;火奴鲁鲁上校接管舷桥!”

萧抱石在通道里飞奔着,所幸舰上人手奇缺,作战区域倒是没有更大的混乱。

至于运载区域,也就装载了八千多无妄星青壮那边的区域,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

不过萧抱石这时候也没空去理会那么多了,他向来不是一个捱打不还手的人。

当他飞奔到飞行甲板时,千猪和千猫,倒是集合好了二百人。

正如他所说的一样,无妄星出来的人,在这种时候,倒是不用动员的。

如同丛林里,被迫到无路可退的野兽一样,他们临时也要咬上对手一口。

而这时候,远征舰队终于打出了第一轮攻击。

很拙劣的攻击,三艘还保存着战斗力的战舰,用主炮齐射的方式,攻击对方的王蛇级旗舰。七成的攻击落空,命中率最高的,或者说,百分之九十九能命中目标的,倒是那艘锋矢二号舰所发射的炮火。

那上面的战舰操纵人员,原来是佩刀级上的操纵者——开大货车的司机去开小汽车,也许漂移不起来,但倒还是不至于开不动。

必须说,锋矢级上面的战舰操作人员很专业,这一轮攻击的效果,让王蛇级的巨蛇星旗舰,能量罩上出现了一个薄弱区域,因为弹着点非常集中!

而扬声器里传来火奴鲁鲁上校的声音“启动辅助计算机!我以旗舰代理司令长官身份,命令舰队开启辅助计算机!”

这是死到临头的不顾一切。

萧抱石能理解火奴鲁鲁上校的选择。

事实上,刚才他已准备这么做了,只不过他太清楚呆萌这种人工智能可怕。

他担心在辅助计算机系统里,有着呆萌留下的备份。

只不过,的确已经没有选择了。

“穿好装备,他妈的谁不想去就留下,别拖后腿!”萧抱石也压根没有什么鼓舞人心的讲演。整艘庞大的战舰在不停地晃动,明显又是被敌方的炮火所命中。

而这个时候飞行甲板的扬声器,传来了出击战机中队的声音“呼叫旗舰!呼叫旗舰!我是1178号战机……中弹!中弹!请求着陆,请求着陆!”

萧抱石对千猫说道“你留下,再组织一百人上来,战机着陆后,你看着办,能修就修,不能修就按这些天胖子教你的,把它们拖开。”又打开通话器对舷桥呼叫,“我是萧抱石!我是萧抱石!请派一名机械专业的军官到飞行甲板!他妈的,总之派一个军官过来就对了!”

然后他接过千猪递来头盔,爬进了登舰穿梭机的驾驶舱“千猪,带上来啊!你还等我去踹你屁股啊?”

那两百来人就这么乱糟糟的进入了穿梭机,萧抱石也没有空闲去跟他们训话,马上启动引擎,冲出跑道,跃入太空“柳一一!柳一一!登舰部队已出发,注意掩护!”

在炮火横飞的太空战场,登舰穿梭机是需要在跃出之后,有一个锁定的时间,然后以极高的速度,冲向敌舰。而这个锁定时间,如果没有掩护,那基本就是靶子了。

所幸,不知道是柳一一能够组织战机,有效地掩护,还是一面倒的战斗,让巨蛇星人忽略了这艘登舰穿梭机。

而在启动了辅助计算机之后,这一轮的主炮齐射,比起先前要好无数倍。

三艘战舰的齐射,让对的旗舰能量防罩过载破裂。

萧抱石在这一瞬间,很快就完成了数据锁定“准备碰撞!”

碰撞,是登舰部队所必须承受的。

登舰部队,本来就是有去无回的部队。



登舱兵,前进

在炮火中高速穿行的穿梭机,准确砸在了失去能量防护罩的王蛇级太空战舰上。

没有声音作为传播介质的太空之中,萧抱石似乎仍有轰然巨响的幻听。

他没有时间去照顾自己的情怀,而是开启了穿梭机的吸附器,然后启动了穿刺系统。

强大的过载把萧抱石紧紧压在驾驶座位上,而穿梭机的内壳,在一次性发动机的驱动下,如同穿甲弹的钢芯一样,脱离了外壳,终于穿透了王蛇级太空战舰的外层装甲。

萧抱石没有任何成功的喜悦,他面无表情地输入参数,启动能量切割系统,然后在一点二五秒之后,按下启动按钮,第三层内壳的一次性能量发动机被点燃,撞向已被能量切割系统破坏的太空战舰外壳。

他们终于进入了这艘王蛇级太空战舰之中。

几乎就在两秒钟以后,这艘王蛇级的能量防护罩再一次亮起。

如果萧抱石刚才犹豫一下,那么他们就将撞上防护罩,接着成为太空残骸。、

“快点!快点!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就完蛋了!”萧抱石操起突击步枪,冲着穿梭机里的其他人这么叫喊着,带头一跃而下。

跟着他从穿梭机下来的,只有一百一十来人。

其他人,死了。

过载,不论是穿梭机的高速,还是三次碰撞时冲击,都是对于身体来说,要承受严重的过载。

以h291星系这么高科技的文明,当然不是跟人类一样,由人体去承受这种过载。

但是,死掉的那些人,他们都没连接上安全带。

所以他们得用自己的躯体来承受这种几十个g的过载。

哪怕不是碳基生命,也仍无法承受。

“千猪,你带二十人,向前、向前!”萧抱石根本连清点人数都没有,直接就下令了。

因为都没有完整的军队编制,难道一个个去报数?

二百人要打,一百多人也一样要打!

这不是军令,这是他们这支舰队,生死存亡的战役。

所以那些无妄星来的青壮,也是所谓困兽之斗了,这真是退无可退,不上也得上。

千猪挥手领了二十人,所幸他跟萧抱石的时间比较长,能操作个人终端,所以直接就按终端上,所显示的最短距离,向舷桥的方向突击。

萧抱石指着一个看起来眼熟的家伙“你,把其他巨蛇星人召集起来,跟在后面,一会有机会,就把它们的衣服剥了穿上,混到舷桥去!记得在左臂绑上白毛巾,以免被自己人干掉,明白吗?”

“明白!”那个巨蛇星人答了一声,连忙把七八个也同样是巨蛇人的同伴招呼到身边。

无妄星送过来的三万人,什么种族都有,自然也不会少了巨蛇星人。

“小心点,路上遇到人,不要多话,你们一说话就露馅的。”萧抱石又叮嘱了一句。

那个巨蛇星人倒也聪明,马上道“我们知道,这诸多星系之中,也就只有长官手下,有我们的存身之地!”

巨蛇星系的人,一样歧视无妄星上,囚犯的后代。

而生长在无妄星上的他们,不论是口音还是见识,那真是张嘴就露馅。

当然,也许他们可以出卖萧抱石,来得到自己的活命。

所以那个巨蛇星人,拿出一个环状炸弹,扣在了自己颈上,其他几个巨蛇星人,也纷纷效仿。接着他们把八张卡片,塞到了萧抱石手臂上的个人终端里。这是脉搏炸弹,一旦萧抱石脉搏降低到一定程度,他们颈上的炸弹就会爆炸。

除非萧抱石在个人终端里,解除这些炸弹。

萧抱石并没有假惺惺地说不用或其他的废话,一个是没时间;一个是无妄星出来的人,不必这些客套。

他又指着另一个瓦特人“你们几个,把穿梭机上弹药扛下来,对,跟在队伍后面!其他人,跟我上!”

这时候,前方已传来交火的声音。

千猪他们已遭遇到了敌人,毕竟穿梭机这么钻进来,这艘王者太空战舰上的巨蛇星人,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必定是会派陆战部队过来歼灭他们。

“手榴弹!”千猪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萧抱石没有停下来,只要压了压脚步,并伸手身后的人等紧跟着他。

在电浆手榴弹的电流声响起之后,萧抱石举起突击步枪,冲出去打了一串短点射,撩了三四个闪避不及的巨蛇星陆战队,他身后的那群乌合之众,在生存的压力下,乱遭遭地一轰而上。

很快就超过了萧抱石,完全搞不懂,这些人是来摧毁这艘王蛇级太空战舰的指挥中心,还是来抢劫的。

“换上他们的衣服。”萧抱石指着那些陆战队的尸体,对那七八个巨蛇星人这么说道。

然后他无奈地对千猪说道“跟上我。”

现在跟在他身边的,就只有千猪那二十来人了。

事实上,应该是千猪带着的几个心腹,和刚才被萧抱石,叫去搬弹药那十来人。

冲过大约五十米的通道,倒是没有再遇见陆战队,倒是有着不少巨蛇星陆战队员的尸体。

看起来,是前头那些乱轰轰的乌合之众,所留下的战果。

不过当萧抱石他们上了一层舷梯之后,情况就急剧直下了。

尸体,一地的尸体,大都是刚才冲在前头的那些乌合之众的尸体。

在这个拐角,他们遇到了强有力的阻击。

而这种战斗就显露了乌合之众的本质,他们不习惯小队战术,也没有这方面专术的练习,尽管在单兵上,他们也许比对方更强。

但至少付出了二十人的死亡,他们才干掉了六个陆战队员,冲过了个拐角。

“越往前,他们的伤亡会越大。”萧抱石苦涩地对千猪这么说道。

从措手不及,到反应过来。巨蛇星的陆战队,对于登舰者的阻击,会越来越有力,越来越强悍。

千猪和那二十人不以为然,他们觉得前头那些人,都是“无妄星出了名的好手啊!长官!”

好手?这是战争,不是械斗!

萧抱石不知道除了苦笑,还能有什么表情了。

而前面那些乌合之众死光了,就算萧抱石冲到舷桥,这二十几人能干什么?

真的是连萧抱石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向前。



绝不放弃

不是因为勇敢,因为无法回头,这艘王蛇级太空战舰的氧气,只在从穿梭机砸出来的缝隙里,向外泄漏。而太空战舰的自动管损系统,只能同化穿梭机的质材,以期补上缺隙的位置。

这就是文明的先进性了。

对于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们来讲,暂时来说,是不可思议的——至少得把这穿梭机清除掉,再修补外壳,加装外装甲层等等。但对于踏入太空的种族来讲,他们完全没有这种必要,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自动管损系统会在同化质材之后,作为应急处理,直接就这么补上所有缝隙了。

简单的说,这艘太空战舰,已经自动在融化掉他们的穿梭机了。

所以真的是无路可逃,只能向前。

“长官,也许我们再等等。”千猪这个刀口舔血的汉子,也出现了怯意,是因为他看见了前方的尸体。

五六十具尸体,也就是刚才超过萧抱石,向前冲出的那些无妄星青壮。

他们全死了,不是死在巨蛇星陆战队的手里,而是死在通道出口,交叉放置的十六挺能量机枪之下。天花板上八挺,地板上八挺,每挺能量机枪都有六个枪口,也就是说它们有着可怕的射速,和足够多的子弹。

如果当太空飞船的系统,鉴定为非本舰人员,那么就会开火。

“不论开启第几层基因锁,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能躲开十六挺能量机枪的射击,特别是在这不到三米宽的通道里。”千猪忧心忡忡地对萧抱石这么说。

这让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二三十人,都颓废地瘫倒在地。

“等谁?”萧抱石向千猪这么问道。

后者搔了搔脑袋“佩刀级二号舰上面,不是有专业的登舰部队吗?也许他们情况稳定下来之后,也会上来,他们受过训练,长官。”

“如果他们不来,我们就在这里等死吗?”萧抱石截断了千猪的话头。

“我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萧抱石转身向后,把这句话重复了一次,然后告诉他们“如果你们想留下在这里,请随意。不过我听说,巨蛇星人是不介意吃人的。”他望着那几个换上了巨蛇星陆战队衣服的无妄星土著,后者马上点头,表示的确是有这么个说法。

萧抱石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提起突击步枪“跟紧我。”

然后他掉头向后。

“长官,这方向不对!”千猪紧张地对萧抱石说道。

萧抱石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只是继续向前。

那么,到底是跟着萧抱石,还是按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对于这些幸存者来讲,也不是一件很难选择的事,特别是当正确的方向,有十六架能量机枪,等着把自己撕成碎片的时候。

萧抱石没有在个人终端上,选择新的路线。

他看过王蛇级太空战舰的结构图,对于构建了精神矩阵的他来讲,他并不需要地图,不论是二维还是三维。他前进的方向,就是刚才第一次被巨蛇星陆战队拦截的地方。简单易懂的说,就是太空战舰的船壳。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现在才遭遇到自动防御系统。

因为在那里,才进入太空战舰的内部防御区域。

而现在萧抱石要走的,就是船壳的维修通道。

“长官!”千猪这回不是劝说了,是一把将萧抱石抱住了。

因为维修通道,不是说同一个型号的太空战舰,就一样的。

各战舰自身的需求,和维护经历,它们的维修通道是各异的。

这要一走错,等于走进迷宫,永远都别想绕出来!

他们一进入船壳的维修通道,仅仅依靠头灯的光照,几乎过半数的人,都被管道烫伤了。

其中最惨的,大约是几个巨蛇星人。

因为他们极为依赖身上那一层鳞甲,刀枪不入的鳞甲。

所以很大意地没有跟随着萧抱石完成好每个闪避、挪移的动作。

结果高温的管道,马上让他们的鳞甲热得如同一根根插在皮肤里的钉子。

倒是一路小心跟着萧抱石的千猪,完好无损。

“抱歉,我他妈不想再走下去了。”跟在萧抱石身后那个多处烫伤的巨蛇星人,对准了自己的脑袋,扣下了扳机,他吞在嘴里的能量步枪枪口,喷射出能量光束把他的头颅炸开,没有血也没有碎肉,高温的能量束,把他大半个头颅变成细碎的晶体,喷溅到身边的同伴身上,象一捧在风中散落的沙子。

因为他的后背、左手、右腿多处烫伤,变得炽热的鳞甲,很好地把热量导入到他身体的内部。尽管他不是碳基生命,但高温依旧让他生不如死。

失去希望的不止是这个巨蛇星人,其他人各式的脸庞上,也尽是颓废与麻木。

除了萧抱石,除了一直走在前面的萧抱石。

他一声不吭地在各种管道里穿行,并没有去安慰谁,也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

被烫伤了胳臂的千猪,习惯性跟随着萧抱石的脚步,其他伤痕累累的二十来人,则就是麻木地跟随着千猪的脚步。

“如果我们能到达对面的维修平台,应该还有二十来米,就能进入舰桥。”萧抱石停了下来,对着身后的人们这么说道。

可是这并不能给绝望中的他们,带来什么样的激励。

因为他们离萧抱石所指的那个平台,足足有三十米。

就算开启了第三重或是第四重的力量基因锁,有足够强的弹跳力,这里也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起跳。他们离上方的管道,不是一米左右,跳起来,必定会撞到管道,然后掉进下方不知道通向哪里的黑暗夹缝。

正如沮丧千猪所说的一样“怎么跳过去?也许幸运的话,咱们的尸体卡住某个齿轮,然后让这艘太空战舰的传动系统烧掉?”

攀爬上方的管道?连那些身上有鳞甲的巨蛇星人,被管道的高温烫到都受不了,何况瓦特人和h291星系的种族?便是想自杀,大致也不会有人选择用这么惨烈的方式。

已经没有谁去看萧抱石了,因为这是换成谁也没有办法的事。

“跟着我。”萧抱石调整了一下头灯,望着前方这么说道。



内应

“甄随少校接管舷桥!”佩刀级旗舰上,值星军官高喊并向胖子敬礼。

不是火奴鲁鲁上校搁担子不干了,而是旗舰运载区域里,那一万无妄星的青壮,隐约有异动的苗头,这真不乱让他们乱,一乱起来,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火奴鲁鲁上校只好赶紧去运载区域,处理这方面的事务。

那么旗舰的指挥权,就不得不由胖子来担当了。

胖子也没有过多的废话,因为他不懂。

没错,他甚至能一个人把这庞大的飞船开起来,但如何用它去作战,

他并不精通。

所以他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把萧抱石交给他保管的呆萌,从氪星指环里拿了出来。

在舷桥的官兵,是那忠诚度极高的七十八人,胖子也不怎么避讳。

重要的是,对着一个玩偶说话,尽管有点二,但胖子脸皮够厚,他还真不怕人笑话。

“你们有压力,我也有压力!各自忙自己的事!这么跟玩偶聊天,就是哥消除压力的办法!”他直接对那些官兵这么吼道。

然后他就若无其事地和呆萌对话了。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他把大致的情况跟呆萌说了一下之后,急切地问道。

而他不是萧抱石,并不能把各项参数都完美地表述出来。

所以呆萌也并没有太多的办法,除非它能进入系统,得到足够多的数据,然后它的智能系统,才能做出分析和反应。

“把我接入系统!”呆萌催促着胖子。

从那个氪星公仔里,传出来的声音,能显露出他的急切“胖爷,你知道,在本呆萌的指挥下,这三舰佩刀级太空战舰,足够干掉对方!都这个时候,你还担心我搞鬼?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搞鬼,总比大家被巨蛇星人干掉好吧?”

胖子犹豫了,而这时舷桥的扬声器里,传来了安吉拉的声音“旗舰,我部已准备完毕,请求开始启动登舰穿梭机!”

要启动,就得把对方的王蛇级太空战舰的能量罩,打破,有一个短暂的过载,然后登舰穿梭机,才能进入。而对方的太空战机,明显已经在格斗之中取得了优势,正在不断冲击柳一一率领的战机,所构筑的微弱防线。

并且有许多巨蛇星战机,直接绕过那道防线,在向这四艘太空战舰发动攻击。

许多火力不得不用于对付近身的太空战机。

毕竟那艘锋矢级战舰,为了免于目标巨大的主炮受损,已收起全部八部电磁轨道炮,换成防空高速炮火,来防御对方的太空战机。

所以,胖子根本就无法集中各舰主炮,去进行攻击。

除非如呆萌所说的,把它接入到计算机系统。

但胖子拿起这个氪星玩偶,他犹豫了。

“长官,请指示下一步行动!”值星军官象个催命鬼一样,再次催促着胖子做出决定。

胖子不知道怎么办,他拿着这个氪星玩偶,他知道,自己得做一个决定了。

所以他启动了个人终端“队长!队长!你在哪里啊!要不要把呆萌接入系统!”

但是并没有得到萧抱石的回应。

在王蛇级太空战舰的能量罩没有被击溃之前,非巨蛇星的通讯,必然是会被屏蔽的。

“你为什么不用指环?”呆萌不解地这么问道,它说的指环,当然是指也有通讯功能的氪星指环。

胖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噢!其实胖爷知道,故意留给你发挥的,呆萌,哥对你够意思吧?”胖子的脸皮,真是达到连呆萌这个非智慧生命,也无语陷入沉默了。

而这个时间,萧抱石正在王蛇级太空战舰的船壳维修通道里。

“把呆萌接入系统?为什么?”萧抱石不解地问道。

胖子便把情况说了一通,强调道“安吉拉已准备妥当了,要是不能轰开能量罩,根本就是有劲使不上啊队长!不过我也知道,把呆萌接入系统,不知道会搞出什么事来。所以你是队长,你决定。”

萧抱石没有过多的话“我们现在的处境不是太好,我对目前的情况也不清楚;现在你是指挥官,你自己决定。”然后他就关闭了通信,他有精神矩阵,但也不是无止境,例如地球上再好的个人计算机,同时开n个“显卡危机”类的游戏,也一样会死机。

他真的没有空去想胖子提出的问题。

三十多米的距离,没有跳跃的空间,怎么跨越过去?

“长官,算了吧,我们退回去,就算是十六挺能量机枪,也不见得全无生机。”千猪这么说道。因为他已看出了前路的绝望。

而跟随在他们身后的一位瓦特人,说得更清楚一点“就算被那十六挺能量机枪撕碎,至少也死得明白,至少也还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对于未知的恐惧,是所有智慧生命的共性。

相对之下黝黑的下方,他们更愿意,选择一个至少知道怎么死的通道。

萧抱石摇了摇头,不单是因为他不习惯放弃,更重要的是,没有谁可以在十六挺能量机枪面前活下去。何况那些机枪后面,现在必然还有着巨蛇星战舰上的陆战队员。那不是一个选项,那是一个死亡的归宿。

他望着前方,低声说道“维护通道,机修人员也是要用的,就算是巨蛇星人,也不可能这么凭空跨过三十多米的距离。”

身后跟随着的那二十来个无妄星青壮,就有人苦笑道“长官,这里的确是有个控制闸,但是已经坏掉了!对面应该也有一个,不过按这边控制闸的位置,就算用非杀伤性的弹丸,也无法击中!”

因为控制闸的位置,很隐蔽,根本连射击角度都没有。

“看着后面,保持警戒。”萧抱石对着这些无妄星的青壮这么说道。

“我们在这艘王蛇级太空战舰里的内应,也许会帮我们启动对面的控制台。”

这是一个让无妄星青壮们重燃希望的说辞。

事实上,萧抱石哪里有什么内应?

也许他可以鼓舞下属,可这三十多米的距离,怎么跨越过去,却不是依靠鼓舞就能解决的事。



人是逼出来的

萧抱石当然没有臆想症或是精神病,他自然是清楚,自己在这艘太空战舰,并没有什么内应。而且他也不是为了鼓舞手下的士气,才这么说的。他只是在找寻一个籍口,一个合理的籍口。

没有内应,但是,他有精神力。

他不想后退,他害怕失败,害怕把自己的命运,交付到他人的手上。

所以,他决定试一试,尽管他很久没有尝试过精神力外放。

萧抱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默默地集中精神力,虽然经历了两次精神力的变异,但事实上他之前最好的记录,也不过是延伸到十米左右的距离,而且只是影响目标的脑部,而不是实质化。

这个区别是很大的,对敌人的脑部进行精神力攻击,如同是一种信号的干扰,讯号的截断,一个足够大功率的干扰机,就可以对周围的通讯设备进行干扰;

实质化,就是指望这台干扰机,用它的信号,拿起一个硬币。

那不是一个层面的事。

如果控制台是计算机,也许萧抱石还有希望通过影响计算机的通讯来实现目的。

但在这端发现的控制闸,是机械式的。

除非他能把精神力实质化,否则,就算萧抱石,能把精神力延伸到三十米外,也不可能去操纵那个控制闸。

“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我才甘心!”萧抱石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而这个时候,在佩刀级旗舰上,胖子正在进行一项民主投票。

“算队长弃权吧,柳一一、安吉拉,咱们投票吧,你们是否同意把呆萌接入到数据网络里去?要是同意,到时出了什么问题,就别找胖爷的事!”

通讯端里很快就传来了安吉拉的声音“我反对,这是绝对不可行的!”

“不可行怎么轰开对方能量罩?”胖子也很无奈,他不是不知道害处,只是没有选择。

所以他顿了几秒,又开口道“柳一一,怎么样,现在决定权在你手里了。”

“见鬼!我差点被击毁!”柳一一的声音在通话器里传了出来,看起来她的状况并不太好。

而在胖子再三催促之下,柳一一给出了一个让胖子口瞪目呆的答案

“我也弃权!”然后又听她在大叫什么,“087号,在我左翼掩护!”

弃权,也是说就算胖子同意,也是一比一。

所以胖子向呆萌问道“在这个玩偶里,你还能运算吗?”

“简单的没有问题。”

“那你运算一下,如果队长在这里,他会投赞成票吗?”

呆萌沉默了一会,回答道“不会,但是我认为……”

没有等它说完,胖子直接就把它扔进氪星指环里去了。

然后他对舰队下达了命令“我是旗舰、我是旗舰!所有尚能作战的舰船,不计战损,不许规避,不要理会敌方太空战机!主炮启动,瞄准二号目标!”

二号目标,就是巨蛇星人的腹蛇级太空战舰之中,冲在最前方那艘,差不多跟萧抱石这边的锋矢级,一样的武备和防御。胖子放弃了对王蛇级太空战舰的攻击,转而去打次一级目标。

这时候那艘跟自己补给舰撞上的佩刀级,在启用辅助计算机之后,也加入作战之中。

也就是三舰佩刀级和一艘锋矢级,疯狂火力全开,去攻击对方一艘腹蛇级的太空战舰。

几乎很快的,那艘被集中火力的腹蛇级,能量罩马上就被打破。

但与此同时,是萧抱石这边的锋矢二号也受到重创,整个右舷多处起火。

“登舰兵,出发!”胖子就这么下达了命令。

他让安吉拉率领的登舰部队,去攻击被列为二号目标的腹蛇级太空战舰。

整个场面极度混乱,而这时候,巨蛇星人的三艘登舰太空梭,也撞上了失去防护罩,并多处起火的锋矢二号。紧接着第二波,又有两艘登舰太空梭,撞上了锋矢二号。专门在这里伏击的巨蛇星,显然有足够的军事素养,不会放过任何一点机会。

“锋矢二号,全员弃舰!我重复一次,全员弃舰!”胖子因为激动,而脸上的肥肉乱颤。

“锋矢二号,这里是旗舰,我以代理舰队司令官的身份,命令你们,弃舰之后启动自爆!”

胖子已经不顾一切了。

他要把那五艘登舰太空梭和五支巨蛇星的登舰部队,全部都埋葬掉,哪怕以一艘锋矢级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事实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因为佩刀级还是仗着皮粗肉厚来扛,但锋矢级实质上扛不了多久。

而且在刚才把防空炮切换成主炮时,这艘锋矢级也被巨蛇星的战机,多次命中。

“撤离锋矢二号二十公里外区域!撤离锋矢二号二十公里外区域!”胖子在确认了锋矢级启动了自爆倒计时之后,在通话频道里,下达了这个命令。

一朵极绚丽的火花就在太空中迸开。

或者,这是一闪而过的爆炸,于没有空气传导声响的太空。

总之,灿烂之后就是永恒湮灭。

锋矢二号和它周围的太空战机、撞入它船体的五艘太空登舰梭,都在剧烈的爆炸里,变成了太空垃圾和残骸。

“集中火力,攻击三号目标!不要去管锋矢一号,不要去管那些见鬼的战机!”胖子丧心病狂地再次下达命令,甚至他连为那艘锋矢二号上面,可能来不及撤出的人员,表示默哀的举止都没有。

战争,从来不是游戏,是你死我活的厮杀。

当逼到了某一个点上,只能去抛弃一些可以抛弃的东西,以赢取更多人活下来的机会。

没有人对胖子的疯狂提出异议。

因为这是战时。

也许锋矢二号的船员会有抱怨和恨意,可现在他们各自呆在救生舱里,飘浮在太空中,等着其他太空战舰的打捞;或是被炮火擦过成为灰烬;或是救生舱能源耗尽,变成跟锋矢二号一样的太空残骸……

于是胖子的疯狂仍在继续“锋矢一号,我命令你冲向四号目标!撞毁它!”

本就负伤的锋矢一号,没有马上回应。

过了良久之后,才发回一个让胖子口瞪目呆的讯息。

“尼凉,比胖爷还不要脸?”



突袭王蛇

因为锋矢一号的信息是“本舰已失控!自行冲向敌舰!重复,本舰已失控!请求人员撤离!”

很明显,锋矢一号上面的船员,一点也不想死。

而他们又知道在战时拒绝执行命令,也许发疯中的胖子,会先让三艘佩刀级把他们摧毁。

他们跟锋矢二号一样,原本是这三艘佩刀级上面的船员,对锋矢一号是没什么感情的。

所以就来了这么一出。

胖子搔了搔脑袋“同意弃船!”

不论如何,这艘向对方战舰撞过去的太空战舰,肯定会起到吸引敌方炮火的作用,直到它被打爆为止。

胖子接着发疯“千猫!再组织一支登舰队!快点!舰队所有主炮,向四号目标集中火力!”

他不知道这么干对不对,反正,他就这么干了。

“队长,你他妈的快点回来主持大局啊!”胖子扯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嚎叫着。

因为接下来,他不知道怎么办了。

就算三艘佩刀级尽管总体吨位,比敌方强,可是炮火基本是依靠辅助计算机,很难扯开对方的能量防罩啊!所以接下去他真的也不知道怎么办。而且太空战机,要比敌方的数量少太多了,如果这么下去,也许敌方用太空战机,就可以把这三艘佩刀级炸垮。

萧抱石依旧在那王蛇级太空战舰的船壳维修通道里。

他尝试了很多次,甚至已经把精神力扩张到二十米方圆。

但也许离那一端的控制台近一些,可他刚刚试了,这精神力,仍旧无法捡起一个硬币。

也就是说,就算他的精神力能笼罩到那个控制闸,也并不能操纵它。

千猪和那些无妄星的青壮,已经好几次在问“长官,那个内应怎么还没动手?”

漆黑之中,全然没有人发觉,萧抱石的眼角和鼻孔,都淌出鲜血。

这是过度催发精神力的副作用。

他们别无选择,他们也习惯性地相信萧抱石。

祖辈多少年的梦想,走出无妄星。

这么数百年,也许有一个半个人实现过。

但这么多人一次性的离开无妄星,是萧抱石帮他们实现的。

他们的潜意识里,萧抱石许诺的事,总是能兑现的。

萧抱石深吸了一口气,眼角和鼻孔,毛细血管的破裂,让他吸进来的空气,都有淡淡的血腥味道。

他不习惯放弃,所以他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一定要过去,一定要过去!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信念。

他尝试用精神矩阵来分析这个问题。

然后他才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

是的,通过精神矩阵,他看到了当时在氪星战舰上一幕。

刚刚得到氪星臂铠时,进行测试的那一幕。

因为精神力的关系,氪星臂铠在他的手上,要比在胖子手,更为犀利,连外在形态也不太同。

所以他毫不犹豫,启动了氪星臂铠。

用精神力去催发它。

这一次,他成功了,臂铠覆盖了他的整个右臂和肩膀,手背上的三根利刃,慢慢地延伸。

在精神力的催动之下,它们就如同生长的树木一样。

本来,这就是空间技术的结晶。

在折叠起来的空间里,不知道这副臂铠,有多大,有多重。

而精神力是把它一点点从折叠空间释放出来的源动力。

至少当那三根利刃达到八米左右的长度,萧抱石仍没有觉得,这就是极限。

只不过,他的精神力已近极限。

眼角和鼻孔、耳朵处,干涸的血痂上,又淌上了鲜血。

可他仍在坚持,他不愿放弃。

“如果努力只会成功,那我为什么要停下来!”他在心中默默地自语。

于是十米、二十米、二十五米。

利刃无法如手指一样灵活去操纵那闸门,但没有关系,萧抱石让它卷在对方的护栏上。

然后他再用精神力来缩短利刃中间的长度,几乎在两秒之后,他就跨过了这三十多米兰。

当他喘息着打开控制闸门时,千猪和那些沮丧的无妄星青壮,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萧抱石是怎么做到了。

但不论如何,伸缩长桥开始展开,慢慢地将两端的平台接合。

“动作快点。”虚弱的萧抱石,要不断地用指甲掐着手心的肉,才让自己不昏厥过去。

他透支了太多的精神力,说起来简单,实质上是强度极高的过载。

只不过跨过了这道坎之后,炸开了船壳再突进,就无需萧抱石废心了。

在无妄星上,能长大的人,单兵技能都不差,而能争取到名额走出无妄星的,更是佼佼者。他们很快击杀了舷桥外围的警戒队伍。

因为突袭的关系,又有那七八个无妄星出来的巨蛇星奸,穿了船员的军服跑在前方,让防卫部队无可适从,在完全解决了那支七八十人的警卫队之后,萧抱石这边二十多人甚至没有一个重伤的。

“所有人都留在座位上,举起你们的双手。”萧抱石在千猪的搀扶下,走进了舰桥,下达了这样的命令,“违者格杀莫论!”

“你不能杀我们!”大副似乎吃定了萧抱石他们,绝对不敢开枪。

他站了起来,手舞足蹈“我们是军官,我们就算成为俘虏,也……”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如果跟随着萧抱石攻入舰桥的,是h291星系的正规军,也许会犹豫。但跟随萧抱石杀到这里的二十多人,都是无妄星出来的。从船壳通道里脱身,更让他们对于萧抱石的信任,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所以,千猪没有犹豫,马上冲那个手舞足蹈的大副,扣下了扳机,这么近的距离里,当然不会射失,于是那位大副,很快在电浆步枪的攻击下,变成一堆淡红色的沙粒状晶体。

“你们伏击我,而我不能杀你们?”萧抱石冷笑着说道。

那位巨蛇星舰长激动地说道“就算是我们伏击你,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杀死我们!这不是h291星系的太空战舰,没有辅助计算机,你杀死我们,就无法获得这艘战舰!”

他用那淡黄色的眼睛,竖着的瞳仁,望着萧抱石,有恃无恐。

“我并不需要这艘太空战舰。”萧抱石很平静地回答。



无欲则刚

没有辅助计算机,对于h291星系或者其他星系的人来讲,就算是天国的双头星人,恐怕也是一个大麻烦。

这种麻烦不是说说而已,粗糙的划分,大致就是算盘到机械计算机;再由机械计算机到电子管计算机;电子管计算机再到那种几吨重,几千个继电器、几十个开关,可以计算弹道火力表的自动顺序控制计算机;接着人类文明,信息爆炸年代使用的计算机,不论是8086还是i7,大约都可以粗略划到一档;然后是h291星系用的辅助计算机。

至于双头星和氪星的科技,那离得实在太远,没有对比的意义了。

巨蛇星人采用的,就是类似自动顺序计算机。

别说用习惯辅助计算机的h291星人,不知道怎么用,22世纪的人类军人,都恐怕没法用这种老古董!

这也是为什么巨蛇星人的太空战舰,防护性要比h291星系的战舰差,根本的原因。

因为这种计算机的确安全——对于智慧种族来说,不会有出现计算机暴动的危险,但很沉重!一艘可以巡航太空的战舰,它需要的计算量,绝对是庞大,所以,只能在不影响其他作战效果的情况下,削减装甲,来为这个沉重的计算机,腾出装载重量来。

萧抱石笑了起来,对着愣住的巨蛇星舰长说道“我为什么需要这艘太空战舰?”

然后他挥下了手臂。

能量步枪无法穿透的鳞片,在无妄星上如同上天眷顾而赐予的盔甲,但在可以任意使用科技的太空,电浆步枪的攻击之下,那一身鳞片,一点也没有带给巨蛇星人,任何的安全感。

“长官,接下来怎么办?”千猪看着一堆堆淡红碎晶的舷桥,向萧抱石这么请示。

萧抱石游走在舷桥上那些仪器四周,大约过了十几秒,他对千猪说道“去飞行甲板等我。”

“这……我们没有人会开太空战机啊!”

萧抱石开始操作那些自动顺序控制计算机“我会,去吧。”

尽管千猪不懂萧抱石在干什么,但他依然服从了命令,不过留了两个人在萧抱石身边“长官,我担心你的体力,无法支撑到飞行甲板跟我们汇合。”

萧抱石扶着桌缘喘息了一下,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倒担心舰上其他巨蛇星人的反扑。

舷桥,就是这艘太空战舰的中枢。

只要能控制舷桥,这艘太空战舰,就是萧抱石一个人操纵的迷宫。

他有太多的办法可以让舰上其他军人,无法到达舰桥。

但是,他如此虚弱,只怕真的很难自己走到飞行甲板。

萧抱石其实很清楚,他只要让眼皮合上,几乎就可以马上昏厥过去。

不是睡着,是昏厥。

而他一旦昏厥,这二十几个一路跟着他的无妄星青壮,就完了。

他们生活在可以说与世隔绝的无妄星,不论他们聪明也好,不聪明也好,基本是不可能接触到战舰的讯息,他们不可能从这艘战舰上逃生。而战舰上,至少还有二千陆战队员,最终就会把他们捏死。

所以他不能放弃,不论他愿意不愿意。

当然,他本就是不论比分如何悬殊,都要在场上拼搏到最后一秒的少年。

他没有倒下,而是咬着牙,在拔动那些自动顺序计算机。

精神矩阵在超负荷的运行,这也是他能弄懂这些计算机的根本原因。

血,不停地,从他口鼻、眼角、耳孔渗出。

以至于在无妄星见惯了生死的青壮,都禁不住开口道“长官!您对我们没话说,可您这身子……还是休息一下吧!要是有巨蛇星的卵蛋敢过来,我们几个,把他们弄死就是了!”

他们这么说,是因为通过透明的自动门,已经可以看见,有几个巨蛇星军人冲到几层门外,开始在疯狂砸着门,用手里的武器攻击那门。

萧抱石苦笑着摇了摇头,血滴洒落在那些自动顺序计算机,哑光的白色外壳上,格外醒目。

他仍在继续,不是他不相信,这两个青壮可以干掉几个巨蛇人星军人。

这些青壮,说句不好听,都是杀老了人的家伙。

问题是,如果停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就是几千巨蛇星军人,再怎么好手,他们也只有一条死路。

萧抱石拔下了最后一个键,然后对那两个青壮说道“抬我去飞行甲板,动作快点。”

飞行甲板上,刚才萧抱石调出来的运输机,已停在那里。

他被扶在驾驶位上,却连安全带都无力扣上。

连千猪这样的硬汉,都不禁落泪“长官!”

“人都齐了么?”萧抱石喘息着,艰难的问道。

看着拼命点头抹泪的千猪,萧抱石对他说“帮我戴上头盔。”

当这架运输机,在炮火中,飞弹中,穿梭而过,并且发出敌我识别码,然后歪歪扭扭地降落在佩刀级旗舰的飞行甲板上,千猫组织的救护人员,从驾驶舱把萧抱石抬出来,他已昏厥过去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把这架运输机开回来的。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果让它降落,而且没的撞毁。

没有人去理会这些问题。

在帮萧抱石脱下飞行头盔,从里面倒过血水和血块时,许多人都哭了。

他们尽管没有跟在萧抱石身后,去经历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刻,但他们也在关注着战场。

几乎飞行甲板上几百人,没有一个不垂泪。

而千猪和那二十几个生还者。

没有哭,他们跪在萧抱石的身边,扯下了上衣。

不论是瓦特人、h291星系的种族、巨蛇星人,他们都拔出战术刀,然后抵在自己的咽喉。

对于无妄星长大的人来讲,这是最为隆重的仪式,殉葬。

当无妄星人,真心追随的某位领袖,或者说大佬,死去之后,那些真正忠心的下属,往往就会这么自杀殉葬。

很野蛮,但也很直接。

他们在等萧抱石咽气。

只要萧抱石一咽气,这些人就会把刀捅进自己的脖子,随萧抱石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也许,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会守护着他,会报答他,会不再这么让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来解救大家,而偏偏他们无能为力。

野蛮的习惯,野蛮的忠诚。



胖爷的愤怒

“滚开!”这是狂奔而来的胖子,他一脚一个,踹开那些哭泣的人们。

但却不能阻止,那些无妄星的青壮,一个个跪在萧抱石面前。

这让胖子极为愤怒咆哮起来“他妈的!他还没死!胖爷是医生,懂吗?医生!的,你们谁是医生?都滚!胖爷来了,只要队长还有一口气,胖爷就能把他救回来!别拦道!滚!”

很快人们就让开一条通道。

胖子那二把刀的医术,不是他豪言的信心,他的信心,来自于氪星医疗喷雾。

他其实也急,急得根本不顾周围有几百人,直接就掏出氪星医疗喷雾,往萧抱石的身上乱喷一通;大约浪费了小半瓶喷雾,然后才发现,萧抱石受的不是外伤,于是他就把那大半瓶氪星喷雾,直接给灌进萧抱石嘴里了。

然后,萧抱石并没有因此而发生什么好转。

这让胖子慌了起来“队长!你别死啊!我操,说好一起装逼的啊!你要这么去了,胖爷一个人,怎么装下去?你快起来啊!你他妈的是队长,指挥战舰什么鬼的,都是你的事,怎么能全推到胖爷身上?快醒过来啊!”

然后他又往萧抱石嘴里,灌了一瓶半氪星医疗喷雾,也就是他身上所有的存货了。

“胖哥,你不是大医生吗?怎么就只给灌药?”千猫在边上低声地问道。

这倒让胖子清醒过来,拿出一个h291星系的诊断器,给萧抱石进行全身扫描,然后还搭上萧抱石的脉搏,极为认真地切了半天脉,直到那诊断器出来结果,胖子才发现,自己学的是西医,这切脉,倒是真不会啊!

“我操,哥也慌了!”胖子低声地念叨着,拿过诊断结果来看,总算吐出一口气。

“都滚开!滚开!病人需要透气知道吗?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要把队长憋死么?”胖子一下子就活了起来,因为那诊断结果上,显示萧抱石的各项指标,一分钟内的监测结果,是正在向正常标准发展。

所以松了一口气的胖子,自然又开始发挥他的本色“千猪你们几个干什么?拿着刀要刺杀队长么?不是?不是你们围在这里干啥?快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少校,我妈去了好久,找不着了。”千猪弱弱地回答道。

胖子被呛得愣了半晌“你为什么不去死?”

“殉葬,得等领袖去了,我们才能随行。”千猪很严肃地回答。

胖子听着不禁掩面“我操,你有病啊!”

“不过一点外伤,比之于萧长官,算不得什么!”千猪那些人,很诚恳地这么说道。

胖子无语了,这是他第一次被整到没话说。

这时佩刀级战舰突然传来了剧烈的震动,万幸千猫刚才已组织人手,把那架萧抱石开回来的运输机,硬用人力拖入库了,要还在飞行甲板上,只怕震动之下,碾死百十人不出奇。

“长官啊!”千猪突然疯狂嚎叫起来!

而跟他一起,跪在萧抱石身边的那二十几个无妄星青壮,也一样痛哭涕流——巨蛇星人没泪腺,不过也是一样嚎得起劲。胖子吓了一跳,以为萧抱石出了什么问题,连接抢过去,结果发现没什么事,诊断器上显示的结果,各项指数比刚才还强些。

胖子就怒了“我操,队长又没死,你们哭什么丧!傻逼!去死!去死!”

边骂边往那些人身上踹,他也是真的怒火攻心,真动起手时,只怕那一个都能随便把胖子弄死的。

不过那些人也没反抗,只是指着飞行甲板上的实时三维投影。

胖子看了一眼,跳了起来“爆了?就这么爆了?怎么爆的?”

那艘王蛇级的太空战舰爆炸了。

这么大的战舰,当然不可能如锋矢级那样,一闪而瞬就成残骸。

它的引擎部位明显正在起火,而且整艘太空战舰的主炮位置,还有很可能是弹药库、能源供给线的位置,也不断有爆炸的火光传出来。

胖子望着萧抱石,仍在昏厥的萧抱石,这一刻,他不得不发自内心的佩服。

他做到了。

带着二百个连计算机为何物都不知道的无妄星青壮,杀上王蛇级太空战舰,突入舷桥,再将敌方战舰瘫焕,再带着幸存的人员,抢到一架运输机,在漫天炮火里,回到佩刀级旗舰上面。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萧抱石完成了。

并且,他不单瘫焕了敌方这庞大的战舰,他还设定了引爆的时间,在撤退之后,没有被王蛇级太空战舰上的巨蛇星人修复,如期爆炸!

“队长,你要快点醒啊,要不哥压力很大啊!”胖子默默地在心中自语。

王蛇级一去,余下的腹蛇级,又被锋矢级撞得两败皆伤,另一艘腹蛇级,由安吉拉率领的,专业的登舱兵杀上去,这场伏击,已经没有悬念了。

尽管交战双方的太空战机,巨蛇星一方仍占优势。

但当太空战舰或自爆、或被占领、或被打残,再多的太空战机又如何?

三艘佩刀级不必再考虑对方战舰的威胁,战舰上所有的炮位,全部由主炮更换为飞弹、防空炮,多层交错的火力网,很快就把巨蛇星的太空战机解决了差不多三分一,这让大多数的巨蛇星太空战机,选择了投降。

不投降的巨蛇星战机,无一例外,选择了自爆。

巨蛇星还是有几个死硬到底的。

不投降,太空战机不可能完成长距离的宇宙航行,没有战舰回收,自爆就是唯一结局。

在尘埃落定之后,胖子不论他如何不愿意,柳一一和安吉拉、凯特上校,包括火奴鲁鲁上校,都认为他是代理舰队指挥官的唯一人选。

因为从在数据部,他就是萧抱石的副手。

“这也太坑爹了!”胖子捧着他的肚腩,跳着脚骂道。

他首先是对柳一和安吉拉发火“当时我要选队长,你们不选我!说我不行!哥认了。他妈现在又说队长躺下,胖爷得接手这摊子!这叫什么卵道理?”

“还有你们,凯特上校、火奴鲁鲁上校,你们都是经历过战事的,正规军事学校出来的,怎么也比我强吧?现在又不是玩心算!这是要把胖爷放在火上烤啊!”



成长的小伙伴

凯特上校和火奴鲁鲁上校,不见得对于这个职位没有想法,所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的士兵,何况于他们的军衔在那里摆着。问题是,无论是凯特还是火奴鲁鲁,都十分清楚,不论是太空战舰的海军人员,或是无妄星的青壮,他们是为谁而来的?

他们是崇拜萧抱石,或者信仰萧抱石,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而胖子,向来就是出现在萧抱石身边的副手,由他来接任,不会让这些官兵,有太多的情绪波动。这个职位,还是真是就胖子能干,他们干不了。除非愿意在这漫漫太空里,去冒一场兵变的风险。

所以胖子终于还是接手了代理司令官的职位,尽管他从头到尾的抱怨着。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在智商相差不是太悬殊的情况下,生长环境真的会在某些方面,造成一些优势。

例如胖子这富二代,相比于萧抱石来说,管理整支舰队的水平,要高出许多倍。

有了精神矩阵的萧抱石,也许记忆力、反应、思维速度,要比胖子强无数倍,但有一些东西,例如经验和见识,不是精神矩阵就能解决的。

在萧抱石仍处于昏迷的时间里,胖子建立了一整套的奖惩机制。

不止那三万无妄星的青壮,很快就进入训练,而且整支舰队也被整合起来。

至少,不需要胖子亲自去操纵佩刀级旗舰了。

“长官,其实您才是天才!”跟着胖子身边的参谋,发自内心地这么说道。

但胖子摸着自己的三层下巴,摇着头否决了对方的说法“你才是天才,你全家都是天才!”

这让参谋一下子愣住了。

胖子冷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胖爷没被拍马屁?操,舰队里怎么骂我?”

舰队里,也许不是全部人都在骂胖子;

但在咒骂胖子的官兵,至少有九成以上。

为什么?

因为胖子的奖惩机制。

“他们叫我什么?你说,你说!”胖子向着参谋军官质问。

后者一头冷汗,但在胖子的逼问下,不得不开口“他们说长官是个资本家。”

胖子冷哼了一声“你也太客气了吧?他们骂我是‘恶魔’,骂我是‘刽子手’,骂我是‘贪婪的肥狗’,还有‘吃掉了整支舰队九成给养的杂碎’!现在你告诉我是天才,天才你娘啊!他们是怎么评价队长的?”

这个问题倒是很好回答。

“这个,大家对于领袖的确比较尊重,甚至有人称领袖为‘主人’,‘我们的救主’,可是长官,他们不理解你……”

胖子把一块蛋糕塞进嘴里,做了一个让参谋闭嘴的手势。

然后咽下那蛋糕“别扯蛋了,哥知道自己的斤两。”

这时胖子的个人终端,传来了安吉拉的语音“胖子,队长醒了,快点过来!”

胖子拿上帽头,捧着他巨大的肚腩坐了起来“天啊,这真是近几个月来,我所听到最好的消息!马上就到!”

“队长!你总算醒过来!”

胖子跑进了医务室的舱房,一边拍着自己的肚皮,一边急冲冲地向萧抱石说道“这样,全部无妄星的青壮,都经过了三个月的训练,其中优秀的占百分之三十多,注意了,其他六成多,全部,超过h291星系军方优秀标准!补给舰船在那一次伏击里,损失了一艘,还有一艘被重创,现在已经修复完成;安吉拉率领登舰部队,俘虏了一艘完好的腹蛇级太空战舰,还有一艘被锋矢二号撞残的腹蛇级,不过这两个月的时间里,这两艘战舰也基本修补好了,也就是说我们损失了锋矢一号,但事实上现在多了两艘腹蛇级……”

萧抱石轻咳了几声“胖爷,这上吊还给喘口气吧?我这刚醒来好不好?”

胖子翻了翻白眼“这本是你的事好吗?队长,你赶紧!赶紧上班!哥帮你顶了这么长时间的活,算是够义气了!你是队长好吧?”

“胖爷,至于么?”

“至于!”

萧抱石深呼吸了一下,握住胖子的手“好吧,那么我命令你,主持舰队日常事务。”

胖子一下甩开萧抱石的手,跳了起来“我操!不带这么玩的!丫呸!乱命!乱命不从!”

但是没有人回应他,因为萧抱石又昏过去了。

过了大约几秒钟,安吉拉说“你把队长打昏了,你故意的。”

“我没有!”胖子咆哮起来。

柳一一也帮腔道“他刚醒,多虚弱?你那么用力,这样甩他的手,他就昏了!”

胖子抱着头蹲下去“不关我事!”

安吉拉冷冷地说道“关不关你事都好,袭击舰队司令官,你先去禁闭室呆着。”

“要不放他进冷冻舱?”柳一一这么提议。

胖子怒了“我不要!你们不能这么干!”

“这样恐怕不太好吧?刚才司令官是正式命令甄少校主持舰队日常事务的啊。”火奴鲁鲁上校微笑着开口打圆场。

而凯特上校也说道“对啊,这么扔禁闭室,还是关冷冻舱,到时长官醒来,我们怕不好交代。”

“可他不愿意主持日常事务嘛。”柳一一摊开手,表示无奈。

安吉拉也点头附和。

胖子跳了起来“不!我愿意!队长亲口委任我的!你们别想弄个罪名,把胖爷关起来,这是要夺权!哼哼!胖爷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然后他挥舞着拳头,走出了舱房。

“长官,其实他们无权不经审讯……”跟在胖子身边的参谋,低声向胖子这么说道。

尽管刚才他在舱门外,但也能听见里面的话。

胖子笑着摇了摇头“你觉得我是傻逼,还是你自己是傻逼?”

他没有再往下说,只是挺着硕大的肚腩向前而去。

那参谋跟上去,过了几秒苦笑道“长官,我是傻逼。”

胖子怎么会不知道,安吉拉他们,不可能就这样把他扔进禁闭室?

而柳一一他们,又怎么可能低智到以为胖子真把萧抱石甩昏?

只不过,是相伴已久的小伙伴,故意开的玩笑,故意说的蠢话罢了。

大家都已成长。

心头却仍记得,那开始的往昔。

初心长在。



关于爱情

萧抱石会昏厥这么久,就是使用精神力过度的原因,人体的自我保护;而他能醒过来,自然是精神方面恢复到了一定的程度。他的身体上又没有什么毛病,当然不会突然又昏过去,那和胖子所说的蠢话一样,不过是小伙伴之间玩笑罢了。

不过在了解自己昏迷过去的时间里,胖子所完成对舰队的整合,萧抱石是真心决定,把舰队的日常事务,交给胖子去做“你比我更擅长干这事。胖爷,这时节不是开玩笑了,搞得好,咱们能以此为基业,开始走上回家的路;搞不定,就一起玩完。”

胖子本来想扯皮的,但看着萧抱石认真的神色,无奈地收起了耍嘴皮子的念头“好吧,不过,你是队长,你可别想当甩手掌柜!我还是当个副手,弄个副司令就好了。”

萧抱石皱起眉头“我想把精神矩阵再完善一下,再就看看能不能解锁一下基因……”

柳一一就不用说了,胖子现在也解锁全部的第二层基因锁了,萧抱石是在这次长时间的昏厥之后,才后怕起来。没能解锁基因锁,他的身体太弱了,这也限制了精神力的蜕变和进化。

“不,你听我说,胖爷真干不来你那活。”

胖子苦恼地摊开手“队长,你比较会收买人心知道吗?不是,说收买人心也不对,应该说你比较会装逼,下面的人,吃你那套!也不能说装逼吧,让我想想,嗯,人格魅力,咱们往好的方面说的,就这,你人格魅力比较高。”

“胖爷你想干啥直说行不?”萧抱石很敏锐地发现了胖子的企图,直接就揭穿了他。

想不到向来脸皮巨厚的胖子,居然扭捏起来。

好半天才开口道“这个,这个,我觉得千猫那女孩不错,队长你说呢?”

“嗯,然后呢?”萧抱石望着胖子,有点不明就里。

“就人蛮好嘛。”

“然后呢?”

胖子火了“我操,还然后?队长你故意的是吧?”

萧抱石真就不懂了“是人蛮好啊,然后怎么样啊?要你觉她人蛮好,我觉她这人不成,那还能吵起来对吧?我也觉这姑娘人不错,那还有什么好争?所以问你然后呢?”

“然后,这个然后,然后嘛,她华夏语也说得不错了!”胖子好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萧抱石一拍脑袋“行了,胖爷,你想跟人结婚是吧?”

胖子红着脸拼命点头。

“那你跟我说干什么?你得跟千猫表白去啊!我操,胖爷,你至于么?你不是花丛老手,号称在滨海市,审定过无数绿茶的富二代么?”萧抱石是真不明白了。

胖子一听就急了“这是爱情!爱情你懂吗?很纯洁的好不好?能跟那些女人比吗?队长,兄弟归兄弟,这玩笑下次再开,就翻脸的啊!我和千猫,那是很纯粹的,很高尚的……”

萧抱石也算服气了“好好,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柏拉图式的,行了吧?”

“不行!哥就是不想再柏拉图式,才找你商量这事!”胖子跟吃了火药一样。

萧抱石望着他许久,幽幽叹了一口气“爱情?”

“爱情!纯洁的爱情!”

萧抱石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知道一个成语吗?”

“啥成语?”

“问道于盲。”萧抱石也很无奈,他自己都没着落了,还能给胖子提供攻略?

胖子搔着脑袋,急得在那里跳来跳去。

“胖爷能不折腾么?人不知道还以为这舱房里装着头袋鼠呢!”

“为什么不是兔子?”

“没这么胖的兔子。”

胖子一把揪住萧抱石“喂,队长,这事你要不给我出个主意,我告诉你,以后你最好随身带着杯子吧!”

“为啥?”

“我没事就往里面撒尿!”

萧抱石皱起眉头“您贵庚啊?也不嫌丢脸?”

“不嫌!”

“行、行,想主意吧,这样我们找点蜡烛,在飞行甲板那边摆个心型,然后你就跪下求婚,成不?”萧抱石也是被逼到没法子了。

胖子苦着脸说道“钻戒呢?没钻戒啊!”

萧抱石松了一口气,他担心的是,这老土的法子哄不住胖子。

看起来,陷入爱情中的人,智商急速下降不是开玩笑的,至少胖子明显就是这样。

萧抱石不慌不忙从氪星指环里掏出一柄钻戒来。

“我操,哪来的?”胖子被震住。

萧抱石抬起腕上的手表,这下胖子就马上明白了。

不用说,跟这手表同样的来历。

就是在氪星战舰上,零把那些从地球上绑架来的人类,桥脑中止工作之后,搜刮出来的随身物品,想不到萧抱石全捡了。

“你知道我不富裕是吧?哪天要能回滨海,这怎么也能买辆低端家轿吧?”萧抱石有点不好意思。

胖子看着那钻戒,点头道“不止,这能值三四十万。”

说着他高兴起来,拍着萧抱石的肩膀“队长你放心,要真能回去,哥送你一套独栋别墅外加豪车!”

“别,别墅物业费太贵了,豪车那保养费用也太吓人,你送个三居室就成!”

“操,什么物业费、保养费?咱俩什么交情?共过生死的兄弟啊!队长你这就见外了,到时哥全给包了!只要他妈的真能回去……”说到最后一句,胖子的声音突然就消沉了。

真能回去?是啊,真能回去才成啊!

萧抱石握住了胖子的手“真能回去,只要我们不放弃,总能回去的。”

胖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关于爱情,就真的用萧抱石提议的,老土的浪漫。

但对于在无妄星长大的千猫,从小就处在丛林法则的环境下,这已是让她喜极而泣的欢愉。

“队长,其实有点怂,蛮老土的。”胖子在婚宴上,低声跟萧抱石这么说道。

萧抱石扁了扁嘴没理他,反正酒都摆了,总不能再来一次吧?

“其实应该按中式礼仪来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样……”喝得有点大舌头的胖子,喃喃地说道。

柳一一在边上听着,插话道“胖子你刚结婚,就算再娶一个时,怎么弄婚礼?”

“你不用挑事的。”胖子得意洋洋,握着千猫的手,“没有什么,可以离间我们,纯洁的爱情!”

胖子笑嘻嘻地对柳一一说道“妹纸,其实啊,哥是帮你和队长想的,知道么?”

这时候萧抱石和胖子的个人终端,跳出火奴鲁鲁的三维投影“司令长官、副司令长官,发现星际海盗,还有三十分钟,将进入我舰队火力范围!”



兵变

这其实不算是一个什么样的危机,尽管对方有一艘接近王蛇级的旗舰,八艘锋矢级的太空战舰,但是几乎用了两个小时,这些太空海盗,就被击毁了四艘战舰、被俘虏三艘,旗舰也被重创,带着其他的小型太空舰落荒而逃了。

萧抱石的舰队,现在已跟当初被巨蛇星舰队伏击的情况大不相同。

往简单里说,胖子就是一个资本家,资本家的眼里只有利益,所以他订出一整套的奖惩制度,干得好,比如说掌握了太空战舰驾驶方面技能的、掌握了太空战机驾驶技能的,哪怕是无妄星的青壮,该提军衔,该提待遇,那是立马就兑现;但大家都在进步,那些停留在原地不动的,专业技能没有进一步深化的,就该罚了。

校官以下,该降军衔就降军衔,还搞个系统公告,通报整支舰队;校官以上胖子动不了,他也有办法,调宿舍,本来校官是单人舱房,没上进?给调去多人舱房。总之胖子这黑心企业主,有的是办法折腾到人受不了。

于是就算原本大副、舰长也好;原来汤姆李派过来,监控这支舰队的,那三艘佩刀级上的军人也好;无妄星的青壮也好,不进步就去当扫洗手间吧,不是开玩笑的,有七八个被降去扫洗手间的上尉,受不了洗手间上尉的称呼,有两个吞枪自杀了,余下的也只能发奋学习。

但大家都对胖子意见极大。

不单下面官兵,连凯特上校、火奴鲁鲁上校、柳一一都是不停在背后咒骂他的。

说是h291星系的训练大纲也没这么变态的要求。

胖子很干脆地说“你给我配齐人员啊?你给我配齐三艘佩刀级、一艘锋矢级、二艘腹蛇级的官兵?包括这些战舰上的太空战机、运输机的飞行员?还有登舰部队?都搞到舰队司令官要凑二百没经过任何训练的新兵,去登舰作战了,你们有脸跟我训练大纲?”

结果就是,不单胖子不用自己去驾驶战舰,而且连俘虏巨蛇星人的两艘腹蛇级、俘虏太空海盗的三艘锋矢级,也有足够的人手驾驶,不用再由佩刀级接驳拖曳来前行;

而且所有战舰上的太空战机,必要时候都能出动,尽管那些驾驶战机的飞行员,格斗水平不见得怎么样,但至少能安全起降;

整支舰队的战舰,就算切断辅助计算机,也都能形成战斗力,甚至每个岗位,都能有后备人员。

这个舰队上,唯一没有骂胖子的,就是安吉拉。

胖子定出来的训练大纲,就是安吉拉帮手给他提供的。

用安吉拉的话说“天国的军人,新兵入伍,完成新兵训练,都能轻松达成。”

这实在是欺负,天国是几等文明?h291星系是几等文明?

叫宋朝的进士来做现代中学数理化题,有几个能做出来?但胖子是黑心资本家,他不管,拿着这标准,反正就是压榨,不单有洗手间上尉吞枪自杀,也有士兵训练,活活练到内脏衰竭而死的。

萧抱石干不来这样的事。

大家都是人,萧抱石可以要求自己不放弃,他会鼓励别人跟随,但他做不到这样的事,他无法去强求,去压榨,去奴役别人,以达到不放弃的目的。

他更象是这支舰队的精神信仰。

无论走到哪里,机修房也好,飞行甲板也好,军人宿舍舱房也好,舰上酒吧也好,他都能得到官兵的拥戴,善意或崇拜的眼光。

而在胖子的婚礼一个多月之后,舰队发生比遇见太空海盗更大的危机——士兵哄变。

“他妈的!舰队都有了,战舰所有炮位换成主炮!”胖子恶狠狠地下达命令。

他准备把那条哄变的锋矢级,直接干掉。

因为那些哄变的官兵,拒绝通讯,拒绝沟通,他们只出一个单向的信息我们要回家。

然后他们对旗舰发出的任何通讯,都拒绝回应,正在开始调转航向,准备返回h291星系。

“等等。”萧抱石开口制止了胖子。

他对后者说道“这得好好谈谈。”

“这是逃兵!”胖子火气很大,甚至拉上火奴鲁鲁上校,“你是稽监处出身的,以前是军法部门的,你说这种战时哄变,是不是可以格杀勿论?”火奴鲁鲁上校很无奈地点头,在h291星系的军方条文里,的确有这么一条规定,明确的规定。

但萧抱石并没有为之所动“胖爷,闭嘴。”

“让我跟他们谈谈。”

凯特中校也不禁开口“可是,,长官,他们不愿意谈啊!”

萧抱石对通讯官下达命令“向锋矢级发送信息,我现在就过去跟他们谈谈。”

他让柳一一开了一架运输机,送他过去。

没有理会胖子所担心的,哄变的士兵,击毁这架运输机,或是撞毁这架运输机的危险。

“他们是我的士兵。”萧抱石很平静地这么说。

甚至他拒绝了护卫部队,最后被众人劝说到不得已,也仅仅是带上了安吉拉和千猪。

他就这么出发。

那艘锋矢级停了下来。

“我是舰队司令官萧抱石,我现在命令你们,开启飞行甲板。”

锋矢级在几秒钟之后,打开了飞行甲板。

当运输机降落到锋矢级的飞行甲板上,萧抱石走下运输车,千猪习惯性高呼“司令官临舰,立正,敬礼!”

原本持枪警戒的那些哄变士兵,下意识服从了命令,立正,敬礼。

萧抱石举手还礼之后,淡淡说了一句“胡闹。都解散。”

被他目光所及的官兵,没有一个人,不低下头的。

不是因为他的军衔,不是因为他的职务。

而是他在这航程里所做的一切。

不论什么危险,他总冲在前面;

不论什么困难,他都带大家闯过;

不论什么玩笑,他都不会计较;

他总是尽可能的让大家日子过得好一些,他尽可能地让大伙舒服,哪怕自己去驾驶战舰,哪怕自己去登舰作战。

萧抱石的烙印,已深深地打在了这支舰队的每一个人身上。

当他走到舰桥的时候,哄变的几个首领,立正站在那里,低着头,象是做错事的小孩。

萧抱石冷着脸问道“马上到褐石星了,闹腾啥?到底怎么了?”

“对不起,长官!”他们这么回答。

萧抱石叹了口气“说吧。”

“长官,我们、我们活得没尊严啊!”那个舰长说着哭了起来。



分舵开到连队上

他诉说着自己是从h291星系专业的太空战舰学院指挥专业毕业的,可是胖子居然要求他得一专多能,比如说必要时候,得能胜任飞行甲板上的维护人员、机修系统的机修人员等等。

“长官,我不是学这个的啊!我要想干这个,当年也不会去修指挥专业了!”舰长很愤慨。

而这条战舰上的通讯,也同样说出了他的苦恼“长官,我本来可以通过体能测试的!但现在不是优秀,就算不合格!要我每天不当值时,去打扫洗手间二小时!我受不了!”

包括其他人,也是类似的问题。

胖子压榨得太利害了,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不外如是。

萧抱石伸出手,虚压了一下“副司令长官的要求是苟刻一些,但我想大家还没有忘记那一次,被巨蛇星人的伏击吧?其实,那一次伏击,比起上一个月,也是就是副司令长官婚礼当天,那一批太空海盗来说,如何?”

舰长摇头道“应该说,那批太空海盗要强上许多,尽管他们旗舰吨位没有达到王蛇级,但不论是火力或是战术配合,要比那次巨蛇星人难啃多了。”

萧抱石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但是,这一次,我不用再浴血奋战了,

也不用在战斗中被重创,要昏厥几个月。我们甚至不用登舰战,甚至阵亡的兄弟只有个位数!为什么?”

大副倒是马上就回答“因为我们没有被伏击,他们的攻击失去突然性。”

“是啊,如果当时面对巨蛇星人时,我们没有被伏击,我想伤亡也不至于那么大。”

萧抱石落寂的这么说了一句,然后没有再开口。

其他人也没有再开口。

已经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

胖子的奖惩制度,是行之有效的。

安吉拉提供的训练大纲,是行之有效的。

这支舰队的战斗力,在以任何一个成员,都能明白的速度,在增长。

为什么没有被伏击?因为雷达部门给力啊,一早就发现敌情了!

所以不是被伏击,而是他们利用这提前发现敌人的时间,作好战斗方案,然后伏击那些海盗。以已之长,克敌之短,当然就没什么伤亡了!

因为所有的战机都能出动,至少不用以寡敌众,而是以众敌寡。

“这事就到此为止,副司令长官的方法有问题,你们应该跟我沟通,跟火奴鲁鲁上校沟通,跟凯特上校沟通,不能这么胡闹。但大家如果不想再遭遇一次,被巨蛇星人伏击时的惨况,提高自己的作战技能,真是的必须。我们是远征舰队,一切,都要靠自己啊!”

这话,要胖子来说,大约马上被分尸吧?

可从萧抱石嘴里说出来,这些官兵就纷纷认错了“长官,我错了。”、“长官,请处分我吧!”、“长官,我们对不起您!”

当萧抱石重新登上运输机时,跟着登上运输机的,还有这次兵变的几个首领,包括了舰长和大副等人。而从旗舰过来的人员,接管了这艘锋矢级太空战舰的舷桥——在胖子的压榨下,真是每个岗位都有后备人员。

“这批人,就是原来这三艘佩刀级的船员!包括这舰长、大副、通讯官,他们原来就是这三艘佩刀级的三个船长!”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摸着自己的三层下巴,向萧抱石得出这么一个建议,“队长,把这三个家伙干掉!”

萧抱石摇头问道“理由?”

“干掉他们,那些人就无法抱团!然后我们慢慢把原来这三艘佩刀级的船员,全弄死,让他们死于事故什么的,把队伍搞正常了,以后就这种卵事了!”胖子对自己没萧抱石狠,可对别人要比萧抱石狠得多了。

萧抱石长叹了一声“你这是要搞肃反么?胖爷,你脑抽了?别说这些人,就是俘虏的巨蛇星战机驾驶员、太空海盗成员,我都在想着怎么给他们洗脑教育,让他们加入到咱们的队伍!”

“咱们要对付的,是一颗星球啊胖爷,能多一个人都是好的!”

“咱们要回的家,是以光年计算,能多一份力量,咱们就多一份希望!”

萧抱石耸了耸肩膀“再说,会哄变,是阶级矛盾好么?你杀了这批人,后面就没人起来闹事?胖爷,你大约从小学的思品课到中学的政治课再到大学的哲学课,压根就没上过一堂,没背过一节书吧?”

“这些有卵用?”胖子不耐烦地说道。

萧抱石喝了一口水,指水杯对胖子说道“水杯不装水,当然就没用。咱们要还是滨海市,当然没卵用。但在这漫漫太空,手下近乎十万,这玩意就很有用了。”

“队长你装,接着装。到底是要借机踩我,还是解决这事?”胖子有点拉不下脸了。

“建立宣传队,把为什么训练,为什么作战,告诉每一个官兵。”这是萧抱石想出的办法。

让他们明白,为何而战,为何而训练。

胖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要不要在连级别的部队,再建个支部啥的?”

他是本意,是嘲讽萧抱石,在抄袭政治课本上的“支部建到连队上”的理论。

但谁知萧抱石听着,拍手道“胖爷这主意好,就这么干!”

“喂,队长,这么抄,好么?”

“你要能回古代,会不会剽窃还没面世的诗词?”

胖子笑道“不抄是傻逼!”

“所以咱们不能当傻逼!”萧抱石说得很郑重。

的确,被绑架到星际了,已踏入太空了,已到要去征服一颗星球的地步了,有什么好用的,历史证明可行的东西,不赶紧拿来用?

于是接下来,尽管没有纲要,也没有建立什么党派,但真的在每个连级别的部队,都安排了一个联络官,任务就是把作战的目标和理念,每天都见缝插针找时间,来进行宣讲;不过支部就有点变味了,因为当萧抱石着手要搞这个事时,居然发现,已经存在类似的组织!

说起来是从无妄星那三万青壮发起的,他们崇拜和信任萧抱石,特别是那二十几个,萧抱石从王蛇级太空战舰带回来的人,回去以后,更把这种信念升华和煽动到一个新的高度。

所以无妄星的青壮里,自发成立了一个叫铁血兄弟会的社团。

而随着这三万青壮分配到各个岗位,他们也把这个社团带到舰队各个部门。

“得了队长,你这是把分舵开到连队上吧?我考,你这完全是历史的倒退好么?”胖子得知详情之后,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开嘲讽的机会。

不过萧抱对此倒无所谓“就先这么着,还是你觉得,自己有能力去搞那些纲领什么的出来?就是嘛,反正我不是玩儿政治的人,能用就好,分舵就分舵。”

而日子就在这么不紧不慢的训练和航行上过去。

这一天,侦察舰回报了一个消息“我们已抵达褐石星系外围!”



初临褐石

褐石星,对于萧抱石来说,对于这支舰队来说,都是一个里程碑。

他们终于到达了这个星系。

褐石星有两个太阳,三个月球式的卫星。

星球上的智慧生命是瓦特人,大约有一百亿人口。

“发现在褐石星的大气层外,有七颗人造卫星。”这是雷达部门的汇报。

萧抱石这段时间一直在重构和优化他的精神矩阵,反正他和胖子现在算是分工明确了。

胖子负责当黑心资本家,而已经被称为领袖的萧抱石,则就尽可能展现个人魅力。

所以主要就是捉舰队精神建设的萧抱石,自然也就有了时间,可以去研究他的精神矩阵。

当听到这汇报之后,他直接就把事推给胖子了“让副司令长官去安排作战方案。”

“是,领袖!”

精神矩阵的优化,只是萧抱石发现,如同巨蛇星的科技、h291星系的科技,他是能记住,也能很快调用出来,不会忘记。但是目前的结构,很难把这些东西融合起来。要把不同文明的科技融合,就得有个前提,那就是推导出完整的科技树!

要是连柴油引擎和汽油引擎的工作原理都不懂,然后企图把一辆烧汽油的车改成烧柴油的,这明显就是扯蛋吧?就是有零件,还不如另外装出一辆车省事。

“优化精神矩阵的结构,我才能把这些文明的科技,融合贯通!”

但这绝不是想优化就能优化,一个月之后,萧抱石无奈地发现,压根就没什么进展。

加上千猪给他送来,下面许多铁血兄弟会分舵的报告,让他不得不结束这次研究的进程。

“又对胖子有意见?”萧抱石翻动着这些报告,无妄星的青壮,他们更习惯用纸笔而不是电子文档。

千猪点头道“是啊!每天都是训练,到现在我们甚至没有派出一支侦察队!”

“啊?”萧抱石就真的愣住了。

这让他不得不把胖子、柳一一和安吉拉叫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胖子对此倒是毫不掩遮“我也知道下面许多怨言,可这能胡乱搞么?国虽大,好战必亡!别说咱们现就这么一支舰队,连国都算不上。再说,还是有进程的!”

他所谓的进程,就是控制和入侵了那七颗人造卫星。

然后不间断的对褐石星上,四个大国进行劝降。

“效果怎么样?”萧抱石也没否定胖子的办法,能用就成,要真这样能把褐石星拿,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胖子得意地道“效果很好!他们已经在讨论向我们投降的事宜了!”

“讨论了一个月,还没动静。”安吉拉在边上冷冷地插了这么一句。

胖子一听就急了“那这褐石星上,虽然说他们四个大国是霸主,其他小国也不少,人家要商量一下,总是应该吧?”

安吉拉冷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柳一一埋怨道“你得了吧,你提出的要求,褐石星上压根就没理会!比如你他们派人来商量投降事宜,就理都没理你,所以的对话,都是在拖延。”

胖子不太在意地说道“那咱们就等下去嘛,除非他们不想走出近地轨道,要不然,真归是得向我们低头的!”

“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而且,投降本来就是一个错误的要求。”萧抱石否定了胖子的提议。

胖子就不同意了,因为从汤姆李把这事找到萧抱石开始,就是要求征服褐石星。

“汤姆李的需求,不见得就是我们的需求。事实上如果按汤姆李的安排,你白耗了一个月,这三艘佩刀级,应该已向我们的锋矢号开炮了。”

胖子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他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头,富二代和草根,从根本上的思路是不同。

富人命贵,自古就是这样。

所以胖子的意思,最好是慢慢来,然后自己一点风险也没有,拿科技砸人,拿钱砸人,反正拼命的事,冒险的事,不要干为好。

这一点,萧抱石要比他清醒许多。

“尽管健康诊断仪的报告上,按地球年来算,学姐的寿命已经达到九百年了;胖爷你也能活五百岁;我也有近四百的寿元,而按你们的方案,这么慢慢征服、控制褐石星,最好的结果,也得一百三十年,注意,这是星际纪年,也就是地球年来算,近三百年!”

胖子捧着他的肚腩,对萧抱石说道“队长你不用太担心,咱们还能突破嘛!进入星际也不过二三年吧?咱们不就一再突破嘛?三百年,再不长进,也得再突破一两回吧?不行就灌基因药剂,也能解锁到第四重基因,那也相当于九百地球年的概念了。”

对于他这说法,萧抱石倒没有反对。

不过萧抱石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回地球要多久,胖爷你有算过吗?”

地球,心中的是故乡,是他们不曾忘怀的所在;

也是支撑着他们,在艰难中继续走下去源泉。

胖子一下子哑口无言了。

连地球在星际中的座标都还没找到,怎么知道回地球要多久?

反正,那就是一个很遥远的距离。

萧抱石叹了一口气“在氪星战舰上,零曾提过,双头星人的母星,就是我们地球人称为开普勒452b的星球。而开普勒452b,位于距离地球1400光年的天鹅座。但在h291星系,压根就没有关于双头星母星的坐标。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找到双头星人的母星,那么,回家的旅程是1400光年。”

安吉拉在旁边插嘴道“我们的母星?呵呵,离h291多远?那就远远不止1400光年,哪怕加个零也不止。我不是在母星出生的,我也没有机会回到母星,但我记得,我出生的星球,离母星是30万7千9百光年的距离。”

“寻找突破的机缘,让我们的寿命得到延长,当然是必须的;但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等下去。因为回家的路很远。”萧抱石下了决断。

胖子忍不住又提出了一个说法“要他妈的那么鬼远,等咱们回去,家里人都死光光了,那回去干鸟?不如就在这星际,好好活着就是了!”

他这话虽糙,却也实际。

“无论是回家,还是好好活着,我们都不能再等下去。”

萧抱石下达了命令“组织大气层部队,进入褐石星。不是为汤姆李征服它,而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得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立足点!”

“我们不是来征服它的,我们是来寻找合作的盟友,从科技到资源,应该能找到双赢的模式!”



选拔派遣队

征服与合作,是两个不同态度。

汤姆李要的是征服,对于他来讲,这样才符合利益最大化;

萧抱石要的是合作,他只是需要一个立足点。

而征服需要战争,战争不单是胖子不想冒风险,萧抱石同样也不是战争狂。

如果可以避免战争,他为什么要去打仗?

“七颗人造卫星,事实上胖爷,你从一开始的应对就有问题。”

“他们的科技水平,连地球太空军备竞赛年代都没有达到。”

柳一一明显赞同萧抱石的说法“的确是这样,我曾给死胖子说过,让他提议,给褐石星那几个国家提供技术,让他们建造一个太空港。这样就有了交易平台,对大家都有好处,但死胖子却死活不同意!”

对此安吉拉始终没有开口,她仍旧在打磨着那把长刀。

萧抱石对胖子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会拒绝柳一一这个提案。

不过对于这一点来讲,胖子倒是早就有了腹稿“送上门的东西,别人还担心咱们别有用心呢!所以我觉得绝对不能这么搞。要合作可以,得让他们主动提出,要求咱们支持某项技术才行。”

胖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于是萧抱石做了决定“先在那三颗褐石星的月球上,选址建立前哨观察站!”

尽管那三颗月球,虽然都并不适合智慧生命居住,不过又不是大型殖民,建立一个观察站,这个对于能远航星际,拥有循环补给生态圈的舰队来讲,问题并不太大。

这就足够了。

大约两个月的时间,舰队就在那颗月球上面,建立了一个观察站。

其中包括了一个可容纳两千人的小型前哨堡垒,氧气供给系统、净水供给系统。

水资源也好,氧气资源也好,都是通过反应合成出来,也就是说,消费的是能量。

不过小型生态圈建立起来之后,基本上能量的消耗就极小了。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第一支大气层部队,一千人的团级部队,也开始在这颗月球上,进行训练。

“探测器失踪了?这是什么概念?褐石星的土著,能攻击近地轨道的目标?”萧抱石不解地向火奴鲁鲁上校问道。

火奴鲁鲁上校很是尴尬,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探测器是投放在褐石星两千米高空的近地轨道上,因为褐石星的人造卫星太落后了,完全不能起到舰队监控褐石星状态的要求,所以就投放了探测器,可是一进入近地轨道就失踪,是叫什么事!

萧抱石看出上校的无奈,很明显这事上校也没有调查出答案,所以他叹了一口气,对上校说道“联系褐石星上,四大国的元首,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有合作的兴趣,我们会派人下去褐石星,跟他们洽谈;如果他们没有兴趣,那么我们的舰队将离开褐石星。”

火奴鲁鲁上校一听就蒙了“可是,汤姆李那边怎么办?”

因为上校是清楚伯克集团的手段的,谁想放伯克集团的鸽子,那是必然没有好下场。

“不必去担心汤姆李的问题,你只要对我负责就好了,上校。”萧抱石很坦然地把话说开。

“是,领袖。”火奴鲁鲁上校向萧抱石立正敬礼,然后退下。

胖子看着有点郁积的上校,便高兴起来“队长干得好!胖爷就看不惯这副货!他妈的,汤姆李要怎么样,关他卵事啊!”

萧抱石本来对火奴鲁鲁上校也是很客气,但渐渐的,发现上校开始有些过线了。

过线,就是分不清上下级和朋友的关系。

有些话,作为朋友关心,当然没什么问题;但萧抱石下达命令时,他还这么来问,什么意思?质疑萧抱石命令的正确性吗?

所以萧抱石才故意给了他个钉子碰。

“按计划办吧。”萧抱石对胖子下达了命令。

事实上,如果四大国的元首,拒绝了萧抱石的善意,他也不打算诉之于战争。

因为没有意义,至少在当年路西法给他的星际地图上,前方就还有一颗四等星,也就是处于冷兵器、封建时代的星球。萧抱石觉得把那颗星球拿下来给汤姆李,大约也算有个交代了,而且,封建时代、冷兵器,他手下这近乎十万的现代化军人,还是比较有可能,把那个星球拿下的。

但胖子很快就回来告诉萧抱石“队长,他们说没有能力发射载人卫星,想让我们派人下去跟他们洽谈。”

“大气层部队也训练得差不多了,我带队下去看看。”

胖子一听就慌了“怎么可能你去!”

“坐在太空战舰里听报告,一会咱们几个让人卖了还给人数钱。行了,这事就这样,舰队的日常你盯好了就是。”

萧抱石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很难更改的了。

胖子所能做的,也就是把安吉拉、鲁道夫上尉和千猪安排到大气层部队里,然后尽量挑选训练成绩好的成员,并且再三叮嘱他们,情况不对,一定要呼叫舰队,尽快把萧抱石护送回太空战舰。

大型太空梭从飞行甲板加速,然后进入等离子加速通道,获得了极高的初始度;

飞行甲板关闭了人造重力,太空梭呼啸弹射而去。

早就校正好的数据,让它冲向了褐石星。

尽管这也是极大的过载,但萧抱石相信,这一次,不再和跟上次登舰作战一样,因为过载而让许多人死亡。因为严格的训练还是很有效果的,h291星系的科技,只要按规范操作,足够把过载转移到太空梭来承受。

太空梭很快就接近这颗星球,比地球更为庞大的星球。

然后,进入大气层,近地轨道之中,太空梭的外层温度急剧增高,甚至火焰升起。

但这并不是问题,早已走进太空的h291星系,他们对于这些问题经历过无数次,早就有了解决的方案。不论是太空梭的质材,还是降温系统,让这一切变得简单,火焰很快就消失了。

“警告!警告!太空梭的速度正在失控!”但这个时候,辅助计算机突然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萧抱石并没有慌张,马上手动拉起了减速器,并且打个了主降落伞。

但这一切并没有什么作用,太空梭仍旧在加速。

红色的灯光闪烁着,警告声再度响起“警告!太空梭已失控!已失控!请做好坠毁准备!”



重力异常

坠毁,没有什么能够改变这个结局。

就算萧抱石切换到手动驾驶,也没有什么区别,整个太空梭完全失控,急剧下坠。

直到距离地面不到一千米,辅助计算机才再次发出警告“重力异常,警告,该星球引力异常!”

还没等辅助计算机,估算出到底怎么个异常,太空梭已经砸断了半个小山,又翻滚着一下跌到山谷低部,横扫了一大片树林,外壳的火焰更把许多树林点着。

h291星系的科技还是比较发达的,至少在所有人都扣上了安全带的情况下,太空梭坠毁的结果,是它几乎完全碎片化了。然后搭载的成员,并没有出现伤亡。机械能守恒,也就是能量不灭,但是所有的势能、动勇,都传递到了太空梭的结构上,呈现出来的结果,就是它碎掉了。

“至少三倍重力。”安吉拉咬着牙站了起来,三倍重力,对于至少开启了第四层基因锁的她来说,倒不是太大问题,也就是跟普通人穿得厚些,行动起来,没有光着膀子灵活一样。

而开启了第三层基因锁的那些官兵,就如同手脚绑了沙袋了。

萧抱石只是开启第二层的基因锁,他有点艰难。

但相对来说,他要比其他人好。

因为他是属于没有适应期的一员。

他的动作相得呆板、机械,但至少能行走、运动没问题。

而那一千多官兵里,大部分人失去平衡了。

他们的身体能扛住这重力,但他们没有适应,走两步就摔跤,半天装不上弹匣之类的。

跟萧抱石一样,不需要适应的,只有安吉拉、鲁道夫上尉、千猪那四五十人。

无一例外,都是平日里运动细胞出众的家伙,他们的平衡感要比其他人强许多。

“这种情况要适应多久?”萧抱石向安吉拉请教。

安吉拉看着那些在地上挣扎的士兵“快就三五分秒,慢就三两天,这哪说得准?正常一天之后,应该大部分人就没问题了。又不是扛不住这重力,而是不适应。问题不大。”

萧抱石苦笑道“也许这就是探测器消失的原因了。”

他走到太空梭的辅助计算机那里,它仍在工作,于是萧抱石开始查阅记录。

果然,正如安吉拉所说的,三倍重力。

而在进入大气层时,褐石星的引力,达到h291星球的十二倍!

“为什么会这样?”安吉拉有点不明白。

如果是十二倍重力,她绝对没这么轻松。

在氪星战舰上,十倍重力,就让她受到很大限制了。

萧抱石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正如无妄星一样,为什么那地磁元力会那样?”

“领袖,我们是不是把人员先搬运走?建立一个秘密据点,然后等兄弟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联系那四国元首,不然土著看到我们这情况……”鲁道夫上尉过来向萧抱石敬礼,并向他这么提议。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又不是被人家打下来的。

本身是很高姿态,高等文明要来跟低等文明作交易,要卖科技换资源。

现在可好,灰头灰脸的,这叫高等文明?不是丢不丢脸,是完全没说服力吧?

所以萧抱石很赞同鲁道夫上尉的意见。

千猪带着的侦察分队,很快就找到了一处适合藏身的地方,于是接下就开始搬运行动不便的战友了。因为太空梭力学结构很优秀,所以它整个外壳和主结构碎片化之后,武器舱、给养舱和载具舱,倒是如同搭载的军人一样,完好无损。所以能活动的四五十人,把全地形车开出来,再搭把手将那些战友上去,看着千来人瘫在那里不少,一辆车装五六个人,一趟就三百来人,三四趟也就把人搬光了。

接着就是搬空武器舱和给养舱,这倒是花耗了不少时间,因为人再不适应,能有人搭把手,还是能的,东西可就不成了。

但在刚刚搬好了东西之后,情况就来了。

“领袖!”鲁道夫中尉叫了一下萧抱石。

然后把望远镜递给萧抱石。

在望远镜里,一队大约两个连队,二三百人左右的队伍,正歪歪斜斜往这边而来。

看起来是一支部队,至少他们扛着枪械,穿着统一的服装。

萧抱石没有下命令,只是做了几个战术手势,千猪和鲁道夫上尉同样用战术手势传达了萧抱石的命令。很简单的命令,如果对方动武,那么就干掉他们!

因为他们没有选择,在他们身后,是七百多名暂时失去战斗力的士兵。

如果被俘的话,那么对远征舰队来说,是一件可悲的事。

萧抱石不可能放弃这近千人;

而势必在面对褐石星的大国霸主时,会失去主动权。

萧抱石并不准备一言不发,就伏击对方,虽然看起来,干掉这些瓦特人并不是太大的问题——从他们行军的纪律性、队形来看,算不是什么合格的军人。尽管对方有两个连队,而萧抱石这边只有一个排的兵力,但无论从军事素养还是武器,都足够碾压对方。

萧抱石解下了作战背心,还有身上的所有武器,走了出去“你好,我是炎黄舰队的特使,应你们几大国家元首的邀请,从太空过来,相洽合作事宜。”

但这些褐石星的军人,压根就听不懂星际通用语,于是拉动枪栓的声音响起,二百把步枪对准了萧抱石。

“押走!”带队的军官恶狠狠的下达了命令,甚至他还往萧抱石的肚子上踹了一脚。

千猪和鲁道夫上尉心头一冷,这怎么搞?开枪,就要赌这两百把步枪,在几米到三十几米内,全部射失,没有一发子弹命中萧抱石;不开枪,那萧抱石就成了俘虏!

而这时他们看到了从地上爬起来的萧抱石,背在身后的手,做了一个不要开火的命令。

在这支队伍,还有许多被用绳子绑成一串的囚犯,很快萧抱石也成了绳子上的一员。

然后萧抱石就被这些军人带走了。

“怎么办?”千猪着急地揪着鲁道夫上尉的衣领。

而后者也是六主无神。

谁也没有想到,褐石星有十二倍重力;

谁也没有料对,对方一点道理也不讲。

而他们想去找安吉拉拿主意,竟发现,安吉拉也不见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褐石星的革命党

所幸他们很快就在个人终端里找到安吉拉的留言“就地宿营,保持警戒,千猪和鲁道夫都认定时,可以改变驻扎地点、与来犯敌人交火。无进一步命令,切勿妄动。”

鲁道夫上尉是个很好的执行者,属于那种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军人,有了命令,对他来说,一切问题都解说解决了。不过对于千猪而言,就有点头痛了。因为他也是当过一方老大的,别看他在萧抱石面前,一副二愣子的作派,事实上在粗豪的外表下,他脑子是比较活络的。

“你、你你,你们三个,第一组。”千猪说罢,又点着另外三个,“你们第二组,交替掩护侦察,如果发现附近有人烟,马上回报。注意,侦察范围不要超过五公里。”

然后他才对鲁道夫上尉说道“安吉拉长官让我们不得妄动,但不代表咱们什么也不用干。至少我们得知道,领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至少我们得建立起来一套情报系统,掌握当地驻军的动向!”

鲁道夫中尉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所以他提出“那我带队去吧!怎么说我也是特种部队出来的。”他干这种事,那的确是比较擅长的。

不过千猪不同意他的提案“还有近千号人瘫在这里呢!安吉拉长官明显去营救领袖了,咱俩谁也不能走开,大把事情要做呢。”

的确如千猪所说的,安吉拉就是营救萧抱石去了。

她不可能就这么让萧抱石被捉走。

只不过在跟随了大约十公里之后,她就暂时按下了营救萧抱石的念头。

因为,萧抱石并不孤单。

从三公里左右开始,他已经开始跟和队伍里,同样被捉起来的人等,聊了起来。

开始他的语言很生涩,但走到八公里的时候,基本上,他已经能流利地跟那些囚犯沟通了。

这就是他改良后的精神矩阵的效力了,尽管没有如他所要的,能推导出一个文明的科技树,但对于语言的分析和学习,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他们为什么要把我捉起来?天啊,我什么也没干!”萧抱石向被绑在一起的那些囚犯们,这么抱怨。

“你是逃兵吧?”他们打量着萧抱石的装束,明显是军装,就算是沾满了泥泞。

那些囚犯低声地说道“你是凯奇将军手下的人吧?将军怎么样了?”

“不,我不是,我,我只是看不惯他们,所以和兄弟们逃离了军队。”萧抱石是这样回答他们的。

而他的话,博取了许多囚犯的好感。

“好男儿!”、“你做得对!他们不会嚣张很久的!”

在半路休息时,甚至萧抱石得到了半块饼状物充饥。

事实上,在当天下午再度出发时,萧抱石已经对这个国家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

简单的说,这些囚犯,是革命党。

没错,就是革命党。

他们认为军队和政府没有维护民众的利益,并且有许多黑箱操作的东西,所以他们起来反抗;而有一位名叫凯奇的将军,也认同这些人的理念,所以带着自己的部队,也起义了。似乎,凯奇将军跟政府军交战失利。而这二三百人的军队,就是出来捉革命党和凯奇将军的部下的。

“很幼稚的革命党。”萧抱石身上所有的东西,当然被那些军人搜走了,除了他手上那个氪星指环,在精神力的催动下,它看上去象一个沾满血污的创可贴。所以萧抱石在它来跟安吉拉通讯。

“没有纲领,没有组织,太弱了。不过,这是一个契机。你先不要行动,让我再看看。”

对于萧抱石来说,两次精神蜕变,能通过比较风声,来确定方圆几公里,是不是有人过来,大约多少人,用什么载具,他要确定安吉拉跟过来,对别人来说是个难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三倍重力,不是十倍重力。

如果安吉拉发威,这二三百人不可能拦得住她。

不必去算精锐部队战损三成也会崩溃,就算个个存了死志,至死不退都好。

只要安吉拉扯出她那把氪星战剑,萧抱石知道,这二三百人还真不够她砍。

但突然萧抱石不想走了。

天黑了,三个明月,皆如勾,悬在天际。

这支褐石星的军队,带着几十个囚犯,到了一个镇子。

而那些军官,有些就骑着马往镇里去,有些叫了酒席回营里吃喝,自然更是少不了女人。

革命党们被赶到马棚里,每人分了一碗不知道什么颜色的汤水。

当然,萧抱石那身看上去质地和剪裁都不错的作战服,很快就被勒索去,然后扔给他一套泛着酸臭的衣服,上面还有血迹。

“穿上吧,夜里冷,小心醒不来。”革命党们好心地劝着萧抱石。

幸好他不是胖子,倒不至于讲究成这样。

但这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

在营房里的猜枚声、调笑声里,看守着囚犯的那个班,显然很愤慨。

“他妈的,当官的自己吃酒玩女人,咱们在这里吹风,操他妈,这是人干的事?”他们在抱怨着,点起的烟头,象是心里郁积的火气,随着呼吸明灭。也许,本来会跟那烟一样,终于燃尽了,便也忍住了。

因为那些革命党听着军兵的话,并没有给他们丝毫的同情,而是嘲讽他们活该。

但这一个夜,萧抱石在这里,在这马棚里。

不单单是上过华夏近代史的萧抱石,换成其他人,如胖子一样,上过就上过,鬼还记得?

他不是,他是拥有精神矩阵的萧抱石,他记得。

所以他按住了那些嘲讽军兵的革命党。

“军爷,看您谈吐是个有见识的,家里豪富吧?”

“这么说起来,兵哥你也跟我们一样,都是穷苦人啊?”

“兄弟,我以前也扛枪的,不瞒你说,扛不下去啊,上峰老这么搞,大家都是人,这心里难受啊,唉!”

就这么做着统战工作,有效没效不知道,倒是那几个兵,还给了萧抱石两根烟抽,倒他不抽,倒是那些革命党如获至宝,每个人都轮着抽完了那两根烟。

而在这种情况下,安吉拉带着那两个手下过来,直接把那几个士兵打昏,再潜入马棚,真是不费吹灰之力“领袖,赶紧跟我们走吧!安吉拉长官带着一个班的兄弟,在镇子外面接应您。”

但萧抱石拒绝了这个请求,他问道“你叫什么?洛夫斯基?你们两个先跟在我身边。”

然后萧抱石对那些革命党人说道“我兄弟舍命来救我,大家如果想逃,现在就可以跑。不过,我觉得大家最好不要跑了,跑得了今夜,哪天指不准又被捉。”

“那怎么办?”革命党人茫然地问萧抱石。

问他怎么办,大约每一个萧抱石这年纪的人,都会蹦出这么一句“枪杆子里出政权!”

萧抱石直接跟他们讲推翻大山,讲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几乎连国际歌都要哼出来了。这些革命党,尽管很幼稚,但不能否认,很热血——连纲领都没有,就起来革命的人,能不热血?

于是他们在萧抱石的带领下,把被打昏的士兵绑了起来,缴了他们的武器。

“兄弟,都是穷苦人,要不跟着我们干,要不先委屈你在这里呆着了。”萧抱石把那几个士兵弄醒之后,这么对他们说。也许是感激萧抱石没有杀他们,也许是害怕长官发现囚犯跑了,自己会没命,所以居然是这么一个结果

这一个班的士兵,都愿意反正,跟着萧抱石干!

甚至他们还主动提出,要去策反其他的士兵。

“领袖,我们应该赶紧走,然后和那几个国家元首,取得联系!”身边的洛夫斯基,低声地这么说道。

萧抱石看着群情汹涌的民众,微微摇了摇头“不,不要这么干,你派一个人回去,告诉安吉拉,让她传达给千猪和鲁道夫,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

对于这次暴动,萧抱石觉得是一个契机。

特别是瓦特人长得和地球人差不多模样,所以他决定安心扮演一个褐石星土著的角色。

一个本地势力,会比一个外来势力,更容易得到认同。

这一夜,这个小镇就被革命党人,还有反正起义的士兵占领了。

事实上,到了天亮之后,很多起义的士兵,还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已参加了革命党。

“革命党?我不是啊!昨晚干掉排长?我看三班的小个子被排长一巴掌打翻了,还要拿刀捅他,我怕他妈的弄完小个子,就到我,老子就给他一枪托,谁不到把他脑门打爆了!”

“革命党?我是革命党?没有啊,我看兄弟们都在杀当官的,我就也跟着杀啊!”

他们并没有什么觉悟,甚至,没有什么军纪,在失去军官之后,他们完全就成了土匪。

在天亮以后,开始一个班或一个排,到镇里去抢劫。

结果抢到大户人家,被护院的庄丁打死了几个,这些乱兵就怂了,逃出了小镇。

一场让萧抱石哭笑不得的起义。

但对于革命党人来说,他们觉得是莫大的胜利。

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干过,从来没有人,提出到推翻头上大山,要从枪杆子里出政权。

萧抱石的这一席话,真的如黑夜里的明灯,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他们就在这个小镇外的树林里,召开了会议,并且全票通过,推举萧抱石担任他们的头领。但萧抱石拒绝,表示自己还要去寻找失散的兄弟,并说以后有机会,会派人联络他们,约定了暗号等等。

洛夫斯基在护送萧抱石离开时,不解地问他“领袖,您不是说有个本地势力,会比外地势力,更容易得到认同吗?他们推举您为头领,为什么您不愿意?”

“这他妈的,简直是儿戏,我脑子有问题才去当他们的头?”萧抱石很直接。

反正在他看起来,就是儿戏,不论是革命党,还是那些士兵。

“洛夫斯基,你挑选一个排的瓦特人,然后学习当地方言。”萧抱石在跟安吉拉会合之后,对洛夫斯基下达了命令,“然后渗透进革命党里去,不要妄动,等我的命令。”

“是,领袖!”

安吉拉在洛夫斯基领命而去之后,向萧抱石问道“有必要这么麻烦吗?”

在她看起来,那些士兵根本不堪一击。

“培养一支本土背景的军事力量,不是什么坏事。”萧抱石微笑着这么说道。

显然,这次也不例外,他已始作最坏的打算。



这不是资源星

在这镇外的树林里,萧抱石按着从小到大读的那些课本,凭着精神矩阵能回想每一个细节的便利,一一分派起人手来。事实上革命党是有一些人,比较崇拜萧抱石的,还跑过来找萧抱石,想劝他留下来,领导自己这些人,做一番事业的。萧抱石也没避着他们,对着那些士兵有条不紊下达指令。

甚至他还一边跟那些革命党解释“这些是以前军中的兄弟,他们就是种子,植入到军队底层……如果社会真的到了大家以为的地步,军队就是革命党人最好的生存土壤!”

这就愈更让那些革命党人,发自内心的崇拜了。

因为他们全是热血男儿,至少到目前,绝对当得起这四个字。想想就是混混争地盘,还有个争地盘当老大的念头吧?这些人是连纲领都没有,也就是到底造反为了啥?连人都没想明白,觉得这世道这么下去不成,就起来闹革命的,那是真热血,看着萧抱石这么施为,那比自己那么折腾,是有章法得多,高明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如何肯让萧抱石走?

“萧先生,留下来吧!”他们苦苦地挽留。

但萧抱石分派完任务,真的毫不留恋,毫不犹豫就拒绝,叫上千猪、安吉拉、鲁道夫,还有最后留下来的一个排,就离开了。

安吉拉提着她的长刀,走在萧抱石身边,有些不以为然“白瞎了那么多口水!”

她觉得萧抱石如果不打算留下来,何必搞那么多事?

萧抱石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直到安吉拉忍不住,再次问道“你又不拉拢这些人,你忙乎那么久,搞什么?”

萧抱石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起“怎么起义推翻一个政府,我在滨海市从上小学开始的思品课,到大学的马哲,系统性地学习过每一个细节。所以该怎么办,我很清楚。”

安吉拉点了点头,她对于地球,是有一定了解,尽管没有萧抱石那样在其间生活成长,但也是略知道一些的“那为什么你不在这褐石星,掀起一场革命呢?反正你学过,按你说的,你现在又是过目不忘了。”

“我学过,我记得,不等于我能胜任。人贵有自知之明。”萧抱石很洒脱地回答。

安吉拉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所以,你把理论和办法,传授给他们,是为让这个国家,受尽压迫的人民,得到解放?没看出来,你竟然有这么伟大的情操。”

“不是你想的这样。”萧抱石的脸色有点怪异。

“我只是,技痒。而我不想留下,不单是我不能胜任,而且革命会死人,死很多人。”

“不论是我还是我手下的兄弟,我都不打算让大家死在这里。”

“包括植入军队底层的人员,我刚才也专门提醒,以保全自己为第一。”萧抱石摊开手,边走边向安吉拉说道。

安吉拉一下子愣住了,她眼睛本来就大,一下瞪起来,倒把萧抱石吓得倒退坐倒在地“能商量一下吗?这突然扮et吓人,会吓死人的!”

盯着萧抱石好几秒,安吉拉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走开了。

鲁道夫上尉把萧抱石搀起来,后者颇有些无奈。

“领袖,其实您不必向我们解释这些的。”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鲁道夫上尉,低声向萧抱石这么说道。

萧抱石拍了拍鲁道夫的肩膀“不,在这个星球上,也许会有战斗,也许有人会牺牲,我得让大家知道,咱们在做什么;我得让大家明白,为何而战!”

鲁道夫上尉用力地握紧了萧抱石的手,他没有说什么,他本就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但在这一瞬间,那种被信重的感觉,却让他对萧抱石更加忠诚。

当鲁道夫上尉带着另外两个士兵,前出侦察时,有一个声音,在萧抱石身后响起“你不是为了让大家明白,为何而战;而是不说出来,无异于衣锦夜行。”

萧抱石笑着说道“这倒也是,不说出来,怎么显得……”

话到一半,他停了下来。

因为萧抱石有精神矩阵,他不存在记不起来这个概念。

说话的声音,他以前听到过,这个人,绝对不是他麾下的士兵。

萧抱石回过头去,一把就将对方头上的军帽掀了下来。

果然和他猜测一般无二“汤姆李!”

“好久不见。”穿着一身军装的汤姆李,微笑对着萧抱石这么说道。

这让萧抱石有种精经错乱的感觉。

汤姆李可是伯克集团的股东,控制几个星系的伯克集团啊!

他怎么会穿着一身士兵的军装,站在这里?

“当然,我通常都是呆在机修间或引擎室,要不见得多了,也怕穿梆啊!”汤姆李笑着走上前,这么跟萧抱石说道。

萧抱石沉默了一会,笑了起来“看来,你倒是一早就担心,舰队落到我手中,就有去无回了。所以不单单是派了三艘佩刀级来监视,自己也亲自出马。不过你这时候站出来,难道不怕,我直接把你弄死,顺便不管这狗屎褐石星,领着舰队跑路么?遥遥宇宙,我还真不相信,伯克集团会大海捞针,专门来找我麻烦!特别是在你死于非命之后。”

汤姆李并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去反驳,只是压低了声音“褐石星不只是一颗资源星。”

“说下去。”萧抱石冷冷地说道。

“我现在能说的东西不多……”

萧抱石瞄了汤姆李一眼“得了吧,你可劲装!小心遭雷劈!”

如果不是到了非露面不可的地步,一直潜伏在舰队里的汤姆李,没有必要出来搭腔,引起萧抱石的注意。至少目前的情况,他根本没有必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开口了,那就是到了应该暴露身份的时节。

“你再装下去,我就发信号,让太空舰队派穿梭机下来,把你一个人留在褐石星,管你去死!”萧抱石没有给汤姆李太多的考虑时间。

因为一切太反常了,而萧抱石讨厌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不,你不会这么干。”汤姆李笑了起来,看起来,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褐石星的价值

走在这褐石星的林间小径,阳光从枝叶之间泄泻下来,落在汤姆李的头脸上,使得他看上去颇有几分神圣的味道。而且尽管他穿着士兵的作战服,但那个笑容里,却有着一种上位者,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味道。

“你知道吗?你看上去很欠揍。”萧抱石明显对这种上位者的气度,很是厌恶。

汤姆李点了点头“我知道,而且我也不想被揍,所以才会以一个机修兵的身份,混入舰队。”

他的坦率,倒是让萧抱石有点尴尬。

“我只是说你很欠揍,并不是真的要揍你。”他不得不解释一下。

汤姆李弯腰躲过树林的枝杈“我相信你不会,但她会。”

他抬了抬下巴,指着走在前面的安吉拉。

走在前面的安吉拉,猛然回首,象一头随时可以扑向羚羊的猎豹。

尽管汤姆李并没有提起她的名字,连手都没有指向她。

但她对于危险的警觉,却让她下意识地做到这下动作。

直到萧抱石冲她做了一个“没有情况的”手势,她才回过头,继续向前。

汤姆李低声说道“看吧,所以我还是选择了引擎室。”甚至他还加了一句“不过我更担心在她动手之前,那个话痨胖子会把我气死。所以引擎室的机油味,也不是太难忍受的事。”

这让萧抱石很无奈,看起来汤姆李把萧抱石的小队,研究得很透。

“如果你再说我队友的坏话,那么你就是我的敌人。”萧抱石有点恼羞成怒,扮出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汤姆李微笑地道歉,很痛快,很光棍“我道歉,只是开个玩笑。”

萧抱石冷哼了一声“咱们没这么熟。”

“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汤姆李饶有兴趣地向萧抱石问道。

萧抱石没好气地回答“凉拌!”

“你需要的舰队,这个规模是不够。”汤姆李脸上仍是那欠揍的微笑。

他一点也没有因为萧抱石的不合作态度而生气“证明自己值得被投资的实力,才能得到进一步的投资,这道理很简单,你不可能不明白。我想告诉你的是,离你最近的投资者,就是伯克集团。而任何一个投资人,不可能给你无限的时间去证明实力。”

“我并不需要什么狗屎投资。”萧抱石很讨厌这种沟通,他没有拉过风投,他不擅长干这样的事,也许让胖子来跟汤姆李扯皮,才是一个恰当的选择。

“不,你需要。没有人想变成太空垃圾。”

于是萧抱石沉默了,尽管汤姆李没有问他,要干什么,要去哪里。

但至少,对方从萧抱石的行事上,已经推测出来,他有一个星际远航的计划。

远航,没有足够的能源和护航力量,耗尽能量之后,变成太空垃圾,就是归宿。

于是这变成一个萧抱石不得不回答的问题,幸好这对他来说,并不太难。

“不外两条路,一是枪杆子里出政权!办军校,培养革命党自己的军官团、参谋团等等;一是人民战争,发动群众。”他这么向汤姆李说道。

所谓上位者的气度,不是穷凶极恶,不是仗势压人,而是掌控。

不知不觉,汤姆李就掌控了整个沟通的局面,尽管他道歉,尽管他穿着士兵的作战服,尽管他持着步枪在萧抱石身边,做出一副警戒的姿势。

可是沟通的节奏,已把握在他的手里。

“太慢了。”汤姆李摇了摇头。

他说着做了个手势,示意边上另外两个士兵,形成一个火力组的战术队形,因为他发现了右侧的树林深处有骚动。事实上,不论是扮演机修人员,还是突击队士兵,汤姆李都表现得很不错,看上去如同就是真的就是干了十几年机修、干了十几年突击队的感觉。

看着进入树林搜索的士兵,提着两头小兽出来,可见汤姆李的警戒,不是空穴来风。

萧抱石耸了耸肩“不得不说,如果换上一张脸,我也很难把你跟汤姆李这个身份联系起来。”

“这没什么,尽管多年没有拿起步枪,但二十年的军中岁月,记忆并没有那么容易抹去。”

萧抱石禁不住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

这不是地球。

是的,这不是地球。

长得很象地球人的汤姆李,也不是地球人。

能踏入星际,涉足星际战争、殖民的种族,包括h291星系在内,他们的寿命,是近乎千年计算。

花上二十年去从军,对于汤姆李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在他近千年的寿命里。

汤姆李并没有留给太多时间,去让萧抱石反应“枪杆子里出政权、人民战争,我承认你的方案有很高的可执行性。如果加上资源上的支援,成功机率也会会非常高。可是我们等不及了,等不及一个亲近我们的本土政权,慢慢崛起。”

这里他没有等萧抱石开口,直接说道“不,我说等不及,不是指你那可能极为遥远的星际航行。我指的是,宇宙,或者说已知宇宙里的智慧生命,已经没有时间等下去了。你应该听说过天国和双头星人吧?”

萧抱石怎么可能不知道天国和双头星人?

他和胖子,战斗训练和搏击训练的启蒙老师,路西法,就是双头星人的军中新星。

甚至他的小队里,安吉拉就是天国部队里的精锐登舰部队!

就是双头星人!

他没有开口,因为通过精神矩阵的计算,无论他说什么,都有可能让汤姆李产生疑惑。

让一个上位者产生疑惑,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对方投入精力去查探,萧抱石所隐藏起来的东西,也许就会被揭开。他有许多秘密,不容揭开的秘密,不单单是他的小队里有双头星人,而且他不是瓦特人,他有氪星装备……

幸好这是一个设问句,汤姆李接着说下去“天国是宇宙的公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可惜这不是最坏的事,更麻烦的是,据可靠情报,天国,开始走上氪星的路子了。没错,就是已是覆灭、科技仍是现在宇宙最顶尖的氪星。”

“智能生命在天国的权力份额越来越大。无论天国的权贵、民众、门阀,是否愿意。他们对于计算机的依赖,使得这种权力倾斜,默然地形成。”

“而智能生命并不满足。”

“得到权力,最好的途径,就是战争,机器显然从各个种族的历史中,学习到了这一点。”

汤姆李停下了步子,对着萧抱石说道“褐石星,当年就是氪星全盛时期的所属的星球,但让氪星覆灭的机器,放过了它。如果你研究过氪星覆灭的过程,可以说,机器绕过了这颗星球,以致驻扎在褐石星上的两支氪星部队,是最后灭亡的成建制氪星军队,如果他们不冲出褐星石的大气层,也许他们到现在还存在也说不定。”



震慑

“褐星不适合机器的存活。”萧抱石很快就从汤姆李的话里,整理出来简洁的逻辑。

汤姆李点了点头,但不得不中断了交谈,因为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回临时驻地了。

近千人的大气层突击部队,基本已经恢复过来,值星军官已经开始在组织突击队轮休——如果营救萧抱石的行动出现问题,没有在约定时间里回来,那么褐石星的土著军队,将会接受到多支科技装备,跨时代超过他们有连级别的突击队洗礼!

萧抱石皱起了眉头,对值星参谋说道“不应该做这种动员,身为临时指挥官,你应该把桥头堡建立起来,和太空的舰队取得联系才对。”

“不需要动员,领袖。”值星参谋是这么回答萧抱石的。

真的不需要动员,因为这近千突击队员,不单单本身就对萧抱石很崇拜。

更为重要的,是大家很清楚,当时萧抱石为了保护暂时没有适应动力的他们,所以才会跟土著军队走的。所以几乎还没等值星参谋发布命令,下面恢复过来的连队,已经开始请战了。

萧抱石一时颇有些感动,举手还礼“按原定桥头堡计划执行。”

“是,领袖!”值星参谋敬礼时,手指的末端都是颤抖,看见萧抱石无恙而归,那种激动是遮掩不住的。

在值星参谋退下之后,萧抱石就把安吉拉、千猪和鲁道夫上尉都训了一番“胡闹!”

他们三个本身就不应该全部都跑出去营救,至少应该留下一个人在这里主持大局才对。

千猪低下了头,他很崇拜萧抱石,但凡萧抱石开口,叫他去屎,都不会犹豫的;

鲁道夫上尉却就挺起了胸膛“是,领袖!但属下职责所在!”

他服从命令,但这事还真不是他的错。

因为侦察部队就是他负责的。

“如果小队没有了队长,这里的战争跟我有什么关系?”安吉拉就没有那么好脾性了,冷冷地回呛了一句。对于她来讲,是因为她是小队的队友,所以才会负责军队里的事务,所以萧抱石有事,她觉得,比这千人部队更重要。

她拎着长刀,对萧抱石说道“如果你要按正规部队的指挥来,可以,麻烦你自己以后要记住这一点。”

作为一个部队长,萧抱石本身就不该以身涉险。

这让萧抱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事实上按精神矩阵的计算,他很清楚安吉拉的批评是正确的,所以他只好说“的确这事是我的主要责任,但你作为这支突击队的参谋长,也别把吐槽当成主职好吗?”

近千人,吃喝拉撒,不可能凭空生出来,而且这么一支部队驻扎下来,还可能遇到土著部队,土著人员的攻击等等。这种事不是吹吹牛皮就可以解决,鲁道夫上尉这特种部队兵王,都搞不定。因为鲁道夫是特种作战专业,不是指挥专业。

不过还好安吉拉吐槽之后,还是马上履行了作为参谋长的职务,开始安排这支大气层突击部队各种工作。

“她的野心不小。”汤姆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萧抱石的身边,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因为他有安吉拉单兵作战的情报,所以对她的单兵作战能力是心里有底的。

而强悍的兵王如果不是有很大野心的话,那应该就跟鲁道夫上尉一样,专攻特种作战这一项,但安吉拉显然不是。她不单是精锐兵王,而且她也对指挥专业很熟练,至少眼前这支部队,看她指派起来,条条有理。

萧抱石听着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这真的不能说,不能接这话茬。

一说起来,安吉拉到底是怎么拥有这种能力?又得再编造一个新的谎言,越来越多的谎言,只要有一个出现漏洞,她的身份就会一点点揭开,尽管有丽丝特给弄的身份凭证,但这东西,如果汤姆李要去寻索的,指不定就能翻出来。

所以萧抱石马上就提起先前的话题“天国的机器有了自主思维,想通过战争得到更大的权力,这就是你想要褐石星的原因——因为褐石星让氪星的机器束手无策,你觉得如果得到褐石星,会让你拥有一个避难所,对吧?”

“不、不……”

但没等汤姆李说完,萧抱石就截住他的话头“大意如是,我们不是律师,别抠字眼!”

“好吧,除了避难所这一点之外,其他的确大意就是这样。”

汤姆李摸出一根烟点着,抽了一口之后,才对萧抱石说道“不是避难所,而是反击基地。”

“不只是褐石星,不能使用精密电子设备的无妄星,同样也是将来对抗天国机器的基地。”

“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短的话,十年天国那边,就能完成战略准备;如果长,也不过二十年。”汤姆李算是跟萧抱石交了个底。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让萧抱石明白,事情的紧迫性“而拿下褐石星,我们还得经过改造,最后才能让这颗星球,成为基地。”

萧抱石沉默了许久,大约三分钟之后,才问道“你想用什么办法,来得到这颗星球?”

“震慑!只有让这个星球的统治阶层,被我们的强大所震慑,那么就可能达成目的。”汤姆李显然有腹稿在的,听着萧抱石问起,他不慌不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怎么执行?”

汤姆李吐出一个烟圈,笑了起来,没有再说什么,就走开了。

萧抱石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如果汤姆李有一个可执行性很高的方案,那么为什么要找萧抱石来做这件事?为什么伯克集团不同意大张旗来征服这个星球?

这时安吉拉走过来,对萧抱石说道“队长,下一步作战目标,我建议……”

“等等。”萧抱石直接把刚才汤姆李透露出来的消息,告诉了安吉拉。

“你对天国应该远比我更了解,你觉得这种可能性大不大?”

安吉拉诧异地望着萧抱石“队长?”

就算她叛逃出天国,但这种事,怎么能跟她说?

毕竟,她就是双头星人啊!

“你是我的队友。”



被坑了

萧抱石望着安吉拉,很平淡地对她说道“给我一个准信,我不想被汤姆李耍。”

看起来他对于汤姆李混进舰队,心里很不爽“看着他那笑脸,真想一拳过去,让他明白为什么花儿这样红!”

安吉拉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萧抱石说得很淡然,但她很明白,这份信任的沉重。

“不是可能性大不大,这本来就是天国已经制定的计划。”安吉拉缓缓地这么对萧抱石说道,这是对于信任的回报。

萧抱石揉了揉太阳穴“好吧,那么我们需要一个方案,短时间内,征服这星球的方案。”

“汤姆李那家伙想怎么做?”安吉拉也下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萧抱石长叹了一声“如果他能有办法,还要我做什么?”

“那队长你的意见,是从哪入手?”

“如果我有办法,还要参谋长做什么?”萧抱石望着安吉拉,学着汤姆李的表情摇了摇头。

安吉拉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是报复!”

她指的是,刚才批评萧抱石,要别人按正规部队的标准来,自己身为部队长却单身涉险。

但萧抱石已经快步跑开了,以免愤怒的安吉拉,强行要跟他开展搏击训练。

“领袖,这样真的没关系吗?”跟在萧抱石身后的千猪,开口这么问道。

千猪除了那一脸的刀疤有点狰狞,穿上军装的他,看上去很憨实,标准的傻大黑粗。

但实际上在无妄星,任何一个对他下这样评价的人,大致都已经死了很久。一个憨实的人,不可能在无妄星那样的环境里,生存下来,并建立自己的小势力。

他提醒萧抱石,是因为他认为有提醒的必要。

“不用担心,她能处理好这些事。走,咱们找几个人过来打球!”萧抱石毫不在意。

可是这就更让千猪担忧了。

“领袖,可是长此下去,军中恐怕只知安参谋长,而不知……”

千猪还没说完,已经被萧抱石截住了话“没有可是。不,不要解释,我只说一次,没有可是。你得记住这一点。”

萧抱石平时向来没有什么架子,例如千猪和鲁道夫上尉、下面的士兵,管他叫领袖,他是劝说了无数次,这些狂热的下属死活坚持,火奴鲁鲁上校又开解他,当成一个绰号就好了,他才无奈地接受下来。

如果不是军队本身存在的规矩,还有柳一一、安吉拉、胖子的劝说,他甚至都希望士兵别给自己敬礼了,因为他觉这样太过装逼。

但这一回他很认真,不单停下来步子,而且看着千猪的眼睛,很郑重地说出这句话。

“她是我的队友。”

千猪没有退缩,没有和之前萧抱石批评他,扔下部队不管,去参加营救时那样,低头认错。因为他觉得自己必须得说,作为能在无妄星发展出自己势力的千猪,他很清楚,自己的前途就和萧抱石绑在一起,他不能冒这种险

“领袖,权力向来都他妈的是孤独的,就算是兄弟,就算是亲人,也不见得信得过!”

萧抱石能看出千猪眼里的真诚,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也许你说得没错。”

“但我不提防自己的队友。”

“否则的话,我会觉得自己太可悲了,我不想成为如此可悲的人,哪怕权力,也不能让我成为自己所厌恶的人。”

然后萧抱石转身向前而去,边走边说“千猪,这是最后一次。”

千猪明白萧抱石的意思,这是最后一次讨论这种问题,关于信任的问题。

他很无奈地低叹一声,然后快步跟上萧抱石。

安吉拉并没有让萧抱石轻松太久,至少萧抱石连两队人都凑不齐——毕竟安吉拉分派下来的任务,是很难偷懒的,所以各个连队都在忙乎自己的防御工事或是侦察任务、岗哨等等——安吉拉就过来找他了。

“我们让汤姆李坑了。”她很直接地告诉萧抱石。

“震慑,需要时间,需要机缘,一个合适的时间点,一个合适的地方,比如说这个星球排名前十的大都市,展示我们的远超对方的科技水平和武备,弄艘侦察舰悬停在都市的上空,也许一个人也不用杀死,就能达到震慑的目的。”

“而若是在边远小城,那怕屠城,鸡犬不留,也不太可能让这个星球的当权者,感觉到震慑和不可抗拒。”

萧抱石听着,不住点头,安吉拉说得逻辑很清晰,但明显安吉拉来找他,不可能为了述说这么浅白的逻辑,所以他伸手示意对方说下去。

安吉拉打开个人终端,把方案和数据表,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展现出来,她指着其中的统计数据,对萧抱石说道“这里,我们派出的三十支侦察组,返回来褐石星土著的调查结果,连底层不识字的百姓都知道,明年的五月,是这个星球的竞技大赛。各个大国的领导人,都会出席这项赛事。”

听到这里,萧抱石就抬手示意安吉拉先停下了。

就算不用精神矩阵,他也能了解安吉拉刚才说的,被汤姆李坑了的原因。

竞技大赛,什么性质的大赛,已经是次要。

主要的是这个星球各大国领袖将会在这项赛事露面。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震慑对方的好时机。

因为萧抱石并没有时间徐徐图之。

如果给他二十年,或者十年,也许他可以利用超过这个星球科技,经营出一个左右世界局势的财阀,从而来达成对这个星球的影响。但他没有这么多的时间,超越时代的科技,要转变成为了震慑力,不是马上就可以完成的。

“佩刀级太空战舰上的大型登陆舰,很难穿越过大气层。”萧抱石喃喃地自语。

因为褐石星大气层那怪异的重力,登陆舰会比太空梭更坚固些,倒很难讲会不会因此解体。在萧抱石的精神矩阵推算里,有超过六成的机率,和跟太空梭一样解体,还有三成机率,登陆舰会因此而出现故障。

如果出现在这个星球上的大都市上空,是一艘伤痕累累,随时有堕落可能的登陆舰,那就不是震慑了,那是让各大国的当权者,生起击落登陆舰、争夺外星科技的了。

那就不是震慑了,那是送菜。

安吉拉点头道“没错,我们没有时间,怪异的大气层重力圈,让我们也无法玩出降临的把戏。所以,要完成汤姆李的要求,我们只有一个方向了。”



还找个爹供着

在作为临时指挥中心的帐篷里,萧抱石苦涩地笑了起来。

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用一种暴恐的形象出场。

说好听是展示武力,说不好听,就是绑票。

绑票这个星球上的各大国元首,来展现自己的实力,这不就是暴恐么?

“如果要实现汤姆李的目的,这是唯一的作战方向了。”安吉拉很直接。

而这时候正在跟其他士兵一起,修筑工事的汤姆李,脸上却就有着轻快的笑意,以至边上的袍泽都在问他,是不是走路捡到了钱?

“不,我是觉得事情会好起来的,不是吗?领袖平安地回来了啊!”汤姆李回应着身边的战友,这个答案倒是让大家都点起头来。那些无妄星出来的青壮,又经历过太空伏击的战事,他们对于萧抱石的崇拜已经有点盲目了,而汤姆李是个很能操控话题的人。

但是几天过去以后,汤姆李就开始失去这种笑容了。

在这五六天里,有两支从附近小县城派过来的土著军队,大约三、四百人的规模,直接就被侦察分队在零战损情况下,全歼了,并且捉了五六百名俘虏。对此汤姆李倒不惊讶,要知道突击队的装备,要比这个星球的军队强太多了,一个排级侦察分队的火力强度,甚至比这些土著军队的一个团还要强,这战果真没什么意外。

至于萧抱石让人把俘虏教育了一番之后,就放他们回去的行径,也不是汤姆李关心的。

让他感觉到不安的是,突击队的规模正在缩水!

没错,零战损,也就是减员不是在战斗之中造成的。

但按汤姆李的目测,现在营地里,最多只有三百人,而降落在褐石星的,足足有近千人啊!人到哪里去了?萧抱石在干什么?到了第八天,汤姆李发现,除了他所在的连队,还有参谋、后勤等机关,以及千猪率领的警卫连,其他人都失踪了。

这让汤姆李不得不去找萧抱石。

汤姆李在帐篷里坐下之后,看着萧抱石让千猪也出去站岗,他就马上开口“我想你应该给我一个理由。”

萧抱石搔了搔脑袋,对他说道“什么理由?没有揍你一顿的理由?尽管你笑起来很欠揍,但我是文明人,不会因此而打你的,你大可以放心就是。”

汤姆李的修养再好,这时候也没有心思跟萧抱石打机锋。

因为他比萧抱石更为清楚,这是一件必须完成的事,否则的话,他身为伯克集团的董事,又怎么会以机修工的身份,混进舰队?就是这件事情不容有失,交给其他人去办,是信不过的,他必须随时掌控事情发展的动态,所以他才会这么做。

“你把部队都派遣到哪里去了!”

萧抱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噢,你是来问我,把部队派到哪里去了?”

“不然你以为我来找你做什么?”汤姆李听着气结,真的也没什么好口气。

“我以为你是来问,为什么这么多天,还没揍你。”

汤姆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但很快他就控制住了自己,不单脸上又再次浮出那讨厌的微笑,而且也把刚才那种焦急的心态,都抑压了下去“看起来,你已经有了安排?”

这时门外有人喊了一声报告,然后千猪进来汇报“领袖,机要参谋。”

萧抱石示意让他进来。

机要参谋进来之后,就向萧抱石报告“已和太空舰队取得联系,按舰队辅助计算机的计算,将在七天之后,投放试验型穿梭机,尝试克服大气层的重力圈。如果成功抵达的话,我们将可以组织第一批返回舰队人员,以试验型穿梭机的规模,人员应该在十人以内。”

“你去找安吉拉参谋长,让她拟定人员名单。”

“是,领袖!”

在机要参谋离开以后,汤姆李开口道“看起来,我在这里让你的工作不好开展?那么穿梭机如果成功抵达,我回舰队吧,就这么定下来。”

聪明人是不用把话说透的。

他问萧抱石,部队到哪里去?后者的回答看起来很二,但实质上,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就说明了,萧抱石并不承认,汤姆李在这里,有太上皇一样的超然地位。

那么留在这里的意义就不大了。

“不,你得留下。”

萧抱石看着汤姆李,笑道“你那里也去不了。”

汤姆李望着萧抱石,他并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拍桌子骂娘,只是平静地问道“理由?”

“我似乎并没有冒犯你,也没有指手划脚干涉部队的指挥事务。”

非但如此,汤姆李甚至还为了避免引起萧抱石的反感,用机修人员的身份上舰。

所以他想弄明白,萧抱石这么针对他的恶意,是从何而来?

“我给你舰队,给你人员;在你以计算机暴动的原因,夺取三艘佩刀级太空战舰控制权之后,我也尊重你的决定;甚至你在无妄星把几万青壮偷渡出来,我也通过伯克集团的渠道,打了招呼,不然的话,你觉得会如此顺利的到达?并且我还向你承诺,如果你能证明自己,将会有后续的投资到位。”

然后他望着萧抱石,微笑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你觉得远征褐石星的这种行动,危险吗?”萧抱石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这么问道。

没有等汤姆李回答,萧抱石接着又说道“我不相信你对褐石星,大气层重力异常这一点,毫无所知。但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得到任何告知。”

“如果一个毫无危险的任务,那么请相信我,不必等到你来执行。”汤姆李倒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对于大气层重力异常这一点,他更是直截了当,“至于重力异常,这是绝密资料,在你没有证明自己,是否真能把舰队带到褐石星之前,不可能告知你。”

这其实是一个很扯蛋的说法。

因为再绝密都好,至少在舰队派出人员,进入大气层的时候,也应该告知了。

但偏偏这话,从汤姆李嘴里说出来,就顺理成章,大约上位者的气度,不外如是。

萧抱石笑了起来,他双手按在桌子上,逼视着汤姆李的双眼“不论如何,你是承认,这是一次充满危险的行动吧?至于褐石星上,要达成你提出的目标,那么更是困难重重,简直可以说,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请问,这种情况下,我为什么要找个爹供着?”

汤姆李饶是修养很好,也禁不住脸皮抽搐了一下,萧抱石这话糙,理不糙啊!

不过他马上就反驳“所以我提出,我回舰上去,不干涉你的指挥了。”

“别污辱我的智商好吗?伯克集团的董事,会孤身混上远征舰队?”

萧抱石望着汤姆李,不急不缓地说道“让你回到舰上,大约很快舰队就会易手吧?”

“你这样的大人物,会没有后招?”

“我接手了三艘佩刀级的控制权,那是因为,你还有后招,一旦启用,就能控制局面的后招,所以你才会不在意。”

“你要不留在这里,要不死在这里,我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你。”



借壳

新型的太空穿梭机,抵达之后果然没有如之前那大型穿梭机一样解体。

只不过从穿梭机上下来的胖子,对萧抱石说道“完蛋了,队长,这近千人,到时可怎么运回舰队?”

萧抱石有点不明白,这就算一趟只能运十人,弄十具穿梭机,跑个十趟,不就得了?

胖子凑到萧抱石耳边“不是啊,舰队现有材料,只能弄三艘,其实那些材料,还是巨蛇星舰队残骸提炼出来的……更为麻烦的是,这个穿梭机,按这损耗程度来看,来回两趟,估计就可以不用修扔了……”

萧抱石一听真的头痛起来了,这可怎么搞?他抬头看见从穿梭机里出来的柳一一,正跟安吉拉说话,连忙把安吉拉叫过来,让胖子把这事情跟她说了“我记得在无妄星,你教学姐打刀,这材料学方面,你能不能帮手解决一下?”

“刀跟太空穿梭机的质材,是一个概念?”安吉拉没好气地呛了萧抱石一句。

柳一一走过来听着了,更是说道“你这是说做鞭炮的师傅,对爆炸物熟,不如研发个原子弹出来?”

萧抱石被呛得满脸通红“学姐,我错、我错行不?能留点面子吗?”

可是柳一一和安吉拉、胖子,很明显都捉住这机会大开嘲讽,后面之所以没有继续,还是因为萧抱石说“打住!这事先捂着,别引起士兵恐慌!”

所以他们才堪堪放过萧抱石。

跟在萧抱石身后的汤姆李,感觉自己也许弄错了,看起来,萧抱石对手下人员的控制,很差劲啊,谁都敢呛他,全然没有威权性可言。

“长官。”凯特上校跑步到萧抱石面前,抬手敬礼。

萧抱石还礼之后,对安吉拉说道“你赶紧回舰队。”

后者这回倒没有说什么,提起早就收拾好的背包,叫上其他几个参谋人员,马上就开始调试穿梭机,大约半小时之后,启动内置引擎,冲天而去。

“胖爷,知道为什么叫你下来?”萧抱石看着渐渐消失在天际的穿梭机,向身边的胖子问道。

后者倒是光棍“知道,我在舰队老是跟凯特这家伙撕逼,这么下去不是个事。”

萧抱石点了点头,这就是为什么他要胖子和柳一一、凯特上校全部都下来的原因。

蛇无头不行,但蛇要好多个头,却也是麻烦。

十几天功夫,按千猫的汇报,舰队就山头林立了,太空战机飞行员那边,隐隐是除了柳一一的命令,谁也使唤不动了;而无妄星出来的青壮,跟h291星系出来的军人,又暗地较劲;重要的是管后勤的胖子,和管舰队的凯特上校,每天都是战上十回八回。

不单千猫的汇报,连火奴鲁鲁上校也压不住,在突击队和舰队联系之中,火奴鲁鲁上校都提出几次,让萧抱石尽快回舰队。因为无妄星那些青壮,暂时火奴鲁鲁还压得住,但架不住胖子在那里煽动!

凯特上校是老油子,因为他资历、军衔都要比胖子强,所以萧抱石带了突击队进入大气层,他就敢和胖子掐上。但他不会去跟柳一一掐,一个是太空战机那一块,柳一一很有天赋,飞行员都服气她,还有那些占绝大多数的、无妄星出身的飞行员,全是她带出来的二把刀;另一方面,就是太空战机几个中队,都跟凯特上校这边没什么冲突。

胖子管的后勤就不同了,后勤,从一块能源到一筒营养液,都是利益啊。

而且胖子这富二代出身的家伙,怎么克扣,他是真懂,凯特上校要不站出掐,那舰队无形中,就是胖子说了算。但不让胖子克扣,那是要他命,他本来也就是服气萧抱石,后者一下褐石星了,胖子自然就觉得,舰队该由他说了算。

于是十几天里,这两人就掐了无数次,甚至有几回,要不是千猫去把柳一一和火奴鲁鲁上校叫过来,都能上演全武行了。

真不知道这么下去,会出什么事。

所以萧抱石只好把这几个人都弄下来,直接把安吉拉派回去总领全局了。

这时千猪跑进来报告“领袖,县城那边,派了个信使过来,说想找咱们谈判。”

凯特上校冷笑道“派了两股兵过来,都让咱们全歼了,打不过就想谈?哪有这么好的事?长官,把信使杀了算了!”

“我操,要杀你不会自己去杀啊?为啥要让队长下令杀人?你啥意思?队长背个骂名,你来做好人是吧?”胖子在萧抱石到褐星石这十几天里,和凯特中校闹得很不愉快,已经达到了,凡是凯特中校支持的,他就要反对了。

相对于肆无忌惮的胖子来说,凯特上校却是恪守身为下属的本分,因为萧抱石坐在这里,所以他倒没有象在舰队上一样,跟胖子战起来。只是向萧抱石说道“长官,我们压根就没有必要跟这些土著谈,一个是没有时间,一个是碾压过去才能让他们臣服。”

甚至他还加上一句“之前属下也参加过几次资源星的征服,从来就没有跟土著谈判的,不服打到他们服。”

萧抱石没有开口。

能碾压,当然碾压是最爽的,问题是现实吗?

不单单褐石星不仅仅是资源星,而他总共也就几万人的部队,要征服一颗星球,明显就是很扯的一个事。何况还指望把这星球建设成为对抗天国的基地,碾压?一会到处都是起义、反抗,内部都四处冒火,还谈什么对抗天国,对抗双头星人?

这当口,不论是柳一一,还是凯特上校或胖子,都没有再说什么。

明显萧抱石是在思考之中。

“有利益就可以谈判。”萧抱石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柳一一有点不明白“这个县城对我们来讲,有什么利益可言?队长先前不是说,我们的时间,不足以建立基地、发展军队、发动群众吗?最便捷的方式,就是直接在褐石赛事上,用斩首行动,来展示武力啊!队长你又说不能搞暴恐,但不论咱们要怎么做,这县城也对我们没什么用啊!”

“这种暴恐行为,其实真的最好不要的。”胖子皱着眉说道,他虽不靠谱,但也有底线。

萧抱石摇了摇头,他敲着桌子说道“暴恐不好是一回事,重要的是,一旦我们按这条路走下去,那就是被汤姆李捏在手心了。”

凯特上校默然点头,不在于他对萧抱石有多忠诚,而是萧抱石一旦完蛋,他就跟着完蛋。

所以他绝对不想萧抱石被汤姆李控制。

“褐石赛事,是由每个县推选出一支队伍去参赛的。”

萧抱石说着笑了起来“说不定,我们可以成为那支队伍。”



各取所需

胖子听着,禁不住叫了起来“我操,太儿戏了吧队长?我们要来征服这个星球,现在你要去参加那什么比赛?”胖子立刻就叫嚷起来,他这能躺着不会坐着,能坐着不会站着的角色,一听比赛,他就不乐意了。

萧抱石想了想,却对千猪说道“把那信使叫进来,客气些。”

“死胖子,你是患上脂肪脑了吧?我们得让汤姆李相信,我们正在朝着目标进发。比如说,如果我们拿下比赛的第一名,到时就能得到各国元首的接见,那就是绝好的控制对方的机会。”柳一一倒是明白萧抱石的意思。

胖子一听,就捧着肚腩跳起来了“妹纸,你被安吉拉带坏了!啥叫脂肪脑?脂肪肝就听说过,啥叫脂肪脑?有这么损人的吗?再说,汤姆李有这么弱智?他真的会相信,咱们就能拿到第一名,被各国元首接见?他要相信,才真的是脂肪脑呢!”

凯特上校“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不是他相信不相信,而是他只能相信。”

萧抱石点头道“是的,无论多荒唐的计划,对于他来说,他只能选择相信。”

坐在角落里的汤姆李,实在忍不住了“各位,我坐在这里好吗?你们要让我相信这拙劣的计划,至少也避开我吧?我这要都能信,真是脂肪脑了!”

“你在伯克集团里,地位不稳了吧?”萧抱石望了汤姆李一眼。

萧抱石胸有成竹“否则的话,你不会又到无妄星,又到褐石星。”

这个胖子倒是马上就接上了话茬“能源大亨如果生意很好,绝对会尽其所能,抵制新能源面世的。如果你在伯克集团里的地位稳牢,你应该不会来开发褐石星这种无人问津的星球。”

汤姆李听着冷笑道“我是为了整个宇宙的智慧种族,不被机器所灭亡……”

萧抱石翻了翻白眼“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能别恶心人吗?”

“你信不信再吹牛逼,胖爷给你两耳光?”胖子也受不了了。

“就凭你?哈哈哈,这真是一个绝妙的笑话啊。”汤姆李不以为然,他可是有二十年的军旅生涯打底,还把基因锁开启了第四层,要说安吉拉,他是不愿招惹的,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嘛;但胖子,仅仅体力开启第三层基因锁的胖子,他真不放在眼里。

胖子一听就上火了“好!你牛逼!胖爷这就脱袜子,尼玛的,熏不死你丫!”

汤姆李坐在伯克集团董事的位子上也有些年了,哪见过这作派的?别说下面的人,谁敢跟他来这个,就算是董事会里的竞争对手,也没有这么猥琐的啊,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哪能这样?这一下真被胖子震住了,伸手指着胖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萧抱石和凯特上校笑到直不起腰来,柳一一是一个劲地往帐篷出口挪,随时一副要跑出去的架势。

这时信使由千猪带进来,倒是让帐篷的人等消停了。

萧抱石压根没问对方,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想来干什么。

很直接就是冷着脸问道“县长想向我宣战吗?”

“不、不!将军您误会了!县长派小的来,是想跟将军澄清一下,之前发生的误会!”信使一听就慌了,忙不迭把信取出来交给萧抱石。

萧抱石没有去接信,帐篷里其他人也没有去接。

这更让信使汗流浃背了。

感觉这些人杀气好重,搞不好今天自己会死在这里?

连信都不看啊!信使这一急,泪水都出来“将军,小的也就是在衙门里混个差使啊!您老人家可怜、可怜小的!放过俺吧!”

“念。”萧抱石冷冷地对信使说道。

但这句话在对方耳里,却如仙音一般,叫他念,就是暂时不会杀他了。

信使连忙就念了起来,大意就是县长想请萧抱石谈判,希望出些钱粮之类,换取萧抱石这边的军队,不要去攻打县城。

萧抱石挥了挥手,千猪马上就把信使拖了出去,那信使吓得大哭起来,以为这些人是要把自己拖出去砍头,千猪自去安置这信使就不提了。

汤姆李却微微点头道“好手段,先以气势震慑……”

萧抱石愣了一下,才摸着鼻子,有点尴尬地说道“不是,我不识字,这么短时间里学会土著语言,我容易吗?你还指望我认得这星球的文字?”

汤姆李再次愣住,好半晌才问道“你不让我看那信?”

他倒是认得这星球的文字。

“偶尔装逼一下不行啊?”萧抱石无辜地望着对方。

汤姆李感觉这么跟这伙人呆下去,自己恐怕迟早要脂肪脑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只要有利益,就是可以谈判。

汤姆李闭嘴不出声之后,胖子就对萧抱石说道“要不队长你坐镇这里,胖爷去看看对方想怎么谈?”

“一起去吧。”

同行的除了一个班的警卫,当然还有汤姆李,毕竟他认字,真到了不能装逼时,起码有个认字的,总是有好处的。

而以防在萧抱石离开时,驻地出现什么混乱,凯特中校被萧抱石任命为驻地临时长官。

“你不是真的想要参加什么褐石比赛吧?”汤姆李走在路上,很是郁闷地向萧抱石问道。

后者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复“志在必得。”

萧抱石很坦然地说“你有你的目的,别和我说什么为了智慧生命之类的鬼话,我相信你有必要夺取褐石星。除非干掉你,并且保证消息不泄漏,否则将会被伯克集团追杀吧?所以,我会尽力帮你完成这任务。”

汤姆李点了点头,在太空舰队上,自然还有他的人,如果不能把他的人全部清除,就有泄密的可能,萧抱石不敢冒险,这本就是情理之中。要没有一点制衡的手段,汤姆李也不会亲身涉险。

“我不打听你为什么要夺取褐石星;你也别打听我为什么要参加这赛事。”

“咱们不熟。”萧抱石很认真地对他说道。

“当我能让各大国政要,坐下来跟你谈判时,你记得兑现我应得的利益就好。”

汤姆李对此倒没有什么异议,便点了点头。

萧抱石笑道“那么,在此之前,你得帮我弄到参加褐石赛事的名额,不要争辩。”

他们的谈话是用星际通语,信使自然听不懂。

不过就算能听懂,信使现在也没有心思去听,他快要急死了。



豪强的谋划

信使完全没有想到,这些让县长很恐惧的人,不是给他回信,而是就这么跟着他回县城。

而更为让他感觉到无助的,是胖子。

胖子一路上,不时地捏着这信使的手,又端倪着他的脸,又用肢体语言让他站住、转身等等,就差没有当场把人衣服剥掉了。所以这信使很恐慌,担心着这胖子有什么不良的嗜好,自己就清白不保了——要知道这胖子,从信使进帐篷时,那眼睛就一直瞪着他啊!

“队长,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跟那些革命党厮混在一起了。”胖子兴冲冲地跟到萧抱石身边。

萧抱石没好气地说“胖爷,收了神通吧。”

“不、不,我感觉队长你没跟革命党的土著混在一起,是无比正确的事!”

萧抱石就不明白了“为什么?”

“你看这人长得,明显就是孙悟空大闹天宫,拔了一撮猴毛化成身外化身,不知道哪根毛掉到这褐石星,才诞生了这些土著!猴子造反能力很渣吧?你看大闹天宫,全是孙悟空在扛,那些猴子都没起什么实质作用……”

萧抱石感觉要给跪了“胖爷,这土著信使的确是长得有点象上妆后的六小龄童,可你脑洞要不要这么大?《西游记》成了褐石星生命起源的前传是吧?褐石星算是《西游记》的同人?”

“也对噢,孙悟空是神话人物。”

萧抱石无奈地叹了口气“噢,并且这星球上,也不只有一个种族,之前那些革命党,倒是跟咱们长得相似的。”

胖子消停了一会,又把那信使好一番摆弄,又跑过来找萧抱石“队长、队长,我想到了!”

“想到啥?这褐石星上,其实压着孙悟空,等我们去解救么?胖爷你再来的话,我翻脸了。”萧抱石也真的是受够这胖厮了,真是扯蛋不分时节的。

胖子拼命摇头“不、不!咱们沟通过,孙悟空是神话人物嘛!”

“噢,那你想到什么?”

“猩球崛起!”

信使听不懂华夏语,但他看着萧抱石怒叱胖子“滚!”

倒是让他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胖子想向首领讨要自己,而这伙悍卒的首领,没同意这胖子对自己的企图啊!

悍卒。

这个县城里的人们,对于萧抱石他们的认知,基本上就是一伙悍卒,不是悍匪,是悍卒。

没错,尽管两支驻军被全歼,放回去俘虏也跟县城里的各色人种,描述了萧抱石这边的战力、军容、工事、装备等等,但县城的上流社会,仍然认为,萧抱石这边的人马,就是军队打过仗的逃兵退下来之后,领不到抚恤金落草的悍卒。

因为萧抱石并没有进攻县城,也没为了立威杀死俘虏,或是让县城送钱来赎回俘虏。

不单把俘虏放走,甚至还给了他们一顿饱饭吃。

这作派,按着县里头面人物的见识,就是打过仗的兵,退下来领不到上峰许诺的抚恤金,拖了枪出来落草的。如果县城里的人不晓事,那这伙悍卒的耐心消磨够了,只怕会把整个县城夷为平地。按着那县城里,有见识的乡绅说“这些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杀神啊,县长,你说他们敢不敢?”

所以县长在惊恐之中,才会派出信使来,希望能够跟萧抱石他们谈判。

原本是没指望这么痛快就能应下来的,因为按县城里的头面人物商议,对方如果愿意谈,回了信来,那县里还得送出几车肉食酒饭之类的,然后再约定个地点,约个君子协议,双方带多少人,带不带枪械等等,在萧抱石和驻地和县城之间选个地方来谈。

不单信使被吓到,当城门的小军官和信使,一起到县衙报给县长,萧抱石一行二十来人,已在县城里茶馆坐下,让县长过去谈时,县长当场昏厥过去,那是真真被吓昏。掐着人中一醒过来,兜头就给了那小军官和信使一人一巴掌“混蛋!怎么能让他们进城?这个完了、完了!”

如果不是边上的秘书,提醒县长“大人,他们只有二十多人,不如调兵把他们做掉?”

县长几乎都要收拾细软跑路了。

不过这位县长冷静下来,踹了那城门小军官一腿,却倒马上对那秘书说道“快,把县里诸位乡绅都请过来商量!”

他能爬到县长这位置,自然不会自己背黑锅,有麻烦、要完蛋?把乡绅拖过来,不论是城破抄家,还是乐输钱粮,大家一起担着这事好了。要是世代宗族都在城里的乡绅不怕,要和那悍卒硬扛上的话,那他也敢宝贵险中求!

又对那信使说道“你去茶馆,先把那伙人拖住,拖上半个时辰,算你大功一件!”

信使当然不愿意,可是他家小都在县城,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一众头面人物和乡绅很快就到来,毕竟萧抱石这股连吞两支驻军的人马,给他们的压力还是很巨大的,这事都悬在心头,没谁能活得了一个安稳觉的,一听县长召唤,立刻就来了。

县长也不客套,示意秘书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然后他才向那乡绅问道”诸位以为如何?要不要谈?要怎么谈?”

乡绅就沉默了,因为正如县长所考虑的,这些乡绅,家族都在县城,如果不能把萧抱石他们干掉,城破之后,那他们就完了。县长最多自己死,乡绅可是一死得一大串的。可要是开口说不能对萧抱石等人下手,那就得出钱出粮了。

这些人,不论是生得象《猩球崛起》里的猩人的索罗斯家族,还是长得更象孙悟空一些的兰家,或是生着一副和地球人、瓦特人差不模样的牛家,哪个不是精过鬼?谁出来开口说得谈和,不能起刀兵,那必定会被指派钱粮的大头了。

“若是诸位父老,有拒敌于城外的勇气,那也未尝不可一战!”县长看着他们不开口,就生气了,这是叫来背锅的,现在不开口啥意思?要县长亲自背锅?不背锅那就撕破脸嘛!

秘书在边上,心神领会,马上接上话茬“大人三思,城外两支驻军,都让这伙人击溃了,就算放回来的俘虏,也不愿再跟这股人开打。大人就是有杀贼之心,却无退敌之兵啊!”

县长很满意秘书的表现,拈须道“确是如此啊,如若不然,据说匪首就在这二十多人之中,只要一举歼灭了,城外群匪无了首领,却就也生不出什么事。诸位,下官着实是无可奈何啊!”



意外之财

县长本来的意思,接下来就是问各家愿意出多少钱了。

这节要问清楚之后,他才能去跟萧抱石谈嘛,要不然怎么谈?

谁知道那些乡绅里有一位若是让胖子见着,肯定要大呼猩人的家伙,却是在军队里混过几年的,听着不爽,咆哮了一声,站了起来“匪首就在城里?那我索罗斯家族,愿出四百青壮,跟随大人去剿匪!”

“我们牛家出三百护院!”那些乡绅里,也马上就有人站出来,跟着表态了。

这等事,一旦有了个带头的,后面的就跟随起来“我们兰家出一百护院!”、“流郎家出二百护院!”……

这么一轮下去,县长发现,手头竟有了三千可用之兵。

身边那秘书就热切起来“大人,他们不过区区二十数人,各家出来的护院,可全是配了快枪的精锐!咱们就是用人堆,也能把他们堆死!何况咱们还有地利!先教茶馆偷偷下毒,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再一涌而上!”

他说的不无道理,县城里的土著,肯定比萧抱石他们,对道路、地形更熟悉。

而且还有足够多的人数。

也许,正如这秘书所言“大人,若您一声令下,明年今日,便是这伙悍卒的忌日!”

拈着短须的县长,心里也开始生出了憧憬,先下毒,再以地利,加之人和,任这二十数人,是铁打铜铸,也是必杀无疑,这是万无一失啊!若是把这股悍卒歼灭,上报到州府,升职嘉奖,那是必然不在话下的。

县衙里面,一众乡绅都热切地望着县长。

跟这伙悍卒硬扛,肯定多少会有损失,大家都清楚。

问题是这世道,就算是各个大国,中央的控制力也很一般。

到了州府这一层还好,到县下面,基本有枪就是草头王,流窜的武装实在太多了。

如果有一股武装过来,就送钱送粮买平安,这些乡绅再大的家业,也支撑不住啊!

县长干不下去,还可以调走或辞职。

乡绅们可是故土难离的,要老被当成软柿子捏,哪受得了?

所以如果逮着机会,打出威名来,以后路过的武装,想索要钱粮,也得掂量一下,会不会崩了自己的牙啊。

难得这股悍卒的首领托大,带了二十几个人就进城,不做了他成就声名,如何对得自己?

“大人,当断即断啊!”秘书在边上低声地说道。

县长点了点头,终于有了决断。

“先礼后兵吧。”这就是县长的决断。

那些乡绅还想说什么,县长却就伸手示意他们先不要吵“总得有个规矩,谈都不谈,直接动手的话,这名声传去,对各位是不好的。有千日做贼的,还有千日防贼?以后有路过的势力,知道进来谈判会被咱们下黑手,那也就不敢咱们客气了,直接就攻城!各位要觉得没关系,那就直接动手吧。”

一众乡绅听着觉得在理,纷纷说道“当然是按大人的意思来办!”

“那好,人手都调到城门外那片树林里,如果我没有派人给你们送消息,就是谈崩了。进城谈,咱们守着规矩,保他平安,是道义;出了城,那是生死就赖不到咱们县城的父老身上了。大伙觉得如何?”

那些乡绅一品味,纷纷拍手道“大人这计谋,当然是了得!便是不做这县长,领军打仗,必也是大帅的格局!”

因为县长这个计谋要说多高明也没有,但至少保住县城的名声,这附近的势力,也不止萧抱石这一股,有个好名声,那些势力也不好找籍口来动手。至于如果谈崩了,那二十来人,在哪杀不是杀?要在县城里,还怕他们跑入民居,在城外树林,那数千人,四面八方合围,就是铁打的人,也给他碾成粉!

这么商量好了,乡绅便推选了领头的人物,本来是要请县长来指挥,但县长却是坚辞不就,连推选他身边的秘书,也是不干“都是各家出的丁壮,还是父老们自己推选的头领,使唤起来顺手。”

于是乡绅也觉有理,倒又对县长的高风亮节,歌功颂德了一番,推举了索罗斯家的大少爷为头领,各自回去,率领丁壮、护院,出城埋伏不提。

秘书看着人走了,不解地向县长问道“大人,这当口,不正是收了这些乡绅私兵的好机会么?”

“去请那位萧先生和他的手下,过来衙门商议吧。”县长没有回答秘书的话,只是这么吩咐了下去。看着秘书领命出门去,县长冷笑了一声,他要是真的以为可以收了乡绅私兵,只怕那些乡绅,在弄死萧抱石的同时,也会让他这县长殉国的。

萧抱石在秘书的带领之下,到了县衙,身边除了胖子和汤姆李,便只有两个警卫了。

他并没有托大,其他那两个班的士兵,入城就开始混入人群之中,或是占领制高点。

萧抱石率领的部队,比这颗星球高明的,不单是装备,还有作战意识。

胖子一见着县长,就压倒声音笑道“我操,这真是沐猴而冠啊!”

“闭嘴。”萧抱石也没空去纠正胖子的种族歧视了,只求这胖厮别在这当头搞出乱子。

县长在招呼用过茶之后,就很直接开口“萧先生,今日请你前来,意思大家也是明白,不知道要多少钱粮,先生的队伍才能开拔呢?”

萧抱石微微一笑,持着茶杯对县长说道“这事由我兄弟来跟贵县沟通就好。”

谈判,萧抱石知道胖子要比自己强得多。

或者说,不要脸得多。

但向来好出风头的胖子,却踢了汤姆李一把,示意他出来跟县长谈。

汤姆李感觉想把这死胖子掐死!

他堂堂伯克集团的董事,再怎么位置不稳,也不是一秒几十万上下的概念,那是一动念,股价上下浮动,就是几十万人要破产跳楼的节奏;他谋划的,大到一个星系,小也得是一个星球的资源。胖子现在示意他来跟这土著县长谈钱粮?

这么个破县城,说真的,白送给汤姆李,他都不屑于去望上一眼!

谈钱粮?谈个屁啊!

何况本身参加什么褐石赛事这主意,汤姆李也觉得是个十分扯蛋的事。

这个赛事唯一有意义的,就是各大国政要都出场,只要到时决赛,展现出震慑性的武力,让各大国元首不得不坐下谈判,就达到目的,去参加这见鬼的比赛,有什么意义?

汤姆李真的要爆发了!

“瞪啥?你再瞪不也是两只眼么?本事大怎么不直接跳出大气层,上天去呢?”胖子摸着三层下巴,继续刺激汤姆李。

他真的受不了了,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就不相信,治不了这死胖子!



借刀计

这时候却听着萧抱石开口道“胖爷,咱能不装逼吗?好好说话。”

“我不会说褐石星的土著语言。”胖子听了萧抱石的话,便摊开手这么对汤姆李说道。

汤姆李一股气卡在喉咙那里,憋得脸上红得要渗出血来!这他妈什么人啊!

他转过身去,望着那县长,大吼一声“谈个屁!七千人的部队,按着人头份额算,一个月钱粮筹齐,就开拔,少一个子都不用谈!对了,我们首领练武成痴,想要参加褐石赛事,见识一下天下英雄人物,把你们县的参赛名额让出来吧!”

县长被得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这是谈判的腔调?这是勒索吧?

这时边上秘书低声道“大人,不妥啊,钱粮可以商量,这参赛名额的话,就有麻烦了!”

县长深呼吸了几次,才让那小心肝没从嗓子眼跳出来“无妨。”

然后他对萧抱石说“萧先生,请稍候片刻。”

萧抱石点了点头,便看着县长和秘书耳语了几句,那秘书一脸便秘模样的神色,匆匆下去了,很快又回来,还带着两个壮汉,抬了一口箱子上来放在中间,又打发两个壮汉下去不提。

县长起来打开箱盖,里面是满满一箱晶石。

尽管萧抱石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看这架势,谁都知道是好东西。

“萧先生如果一定要参赛名额的话,钱粮好商量,这点小意思,却就是我的心意了。”

萧抱石看着这一箱子的晶石,有点不知所措了。

他本来是打算给对方一点东西的,毕竟是冒人家的名去参加这个赛事,所以还准备了一个礼盒,两把仿1911的手枪和一百发子弹,这是在太空就准备好,跟当地土著打交道的东西。

谁知道东西还没拿出来,倒是收了这么一箱子晶石。

不过答案很快就水落石出。

说破了,也就是一张窗帘纸的关系。

“萧先生,丑话说在前头,这五年一次的全世界比赛,我们这个县,七十年来,都没有进入过本国的前五百名,也就是说,没有一支队伍,能进入第二轮的淘汰赛。”县长脸上的神色有点苦涩,但他不得不把话说清楚。

为什么抬出这一箱晶石送给萧抱石?

不单单是这县城里没人愿意去参加如同送死的赛事,这箱晶石等于买命钱。

更重要的是,以免日后萧抱石在褐石赛事里,死了还好,要是没死重伤,回来找他的事,怪他没说清楚!

边上那位县长贴身秘书,更是进一步说明白了县长不方便开口的事“其实,尽管无法进入第二轮淘汰赛,但我们之前派出的队伍,都是血性的男儿,没有一个人,接受失败的屈辱。”

“这啥意思?败军之将不言勇啊,我操,胖爷以为心理素质够好了,没想到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啊!”胖子听着,不自禁一拍大腿,喃喃自语,一脸的佩服神色。

萧抱石却摇了摇头,胖子没听明白,他听明白了。

虽说绕着圈,可对于拥有精神矩阵的萧抱石来说,一两秒之间,也足够理顺这逻辑了。

那就是之前的人,全死了,不单没能进入第二轮淘汰赛,而且都死了!

只有全死了,才能说,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忍受失败的屈辱。

“我明白,不过我们都是习武之人,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就算风险大,也是不愿放弃。”萧抱石对着县长,微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看着萧抱石走出了县衙,秘书就向县长请示“大人,那属下去通知索罗斯他们,不要妄动……”

“不。”县长伸手制止了秘书。

他想了想对秘书说道“你赶上去,告诉萧先生,县城豪强要对他们动手,把人数、埋伏地点都告诉他,就说那些豪强乡绅,根深蒂固,我虽然有下令他们不得妄动,但不知道他们是否阳奉阴逆!”

秘书就愣住了,不过他是一个合格的狗腿子,马上就按县长的命令,跑去追萧抱石等人了。

县长拈须冷笑“这位萧先生,够胆参加褐石赛事,看来不弱啊,正好借这把刀,杀一杀县里豪强的威风!”

不论是长得象猩人,还是长得象孙悟空,对于县长来说,这些乡绅都是让他在县城里不痛快的豪强。他不得不依赖这些人去施政,而这些人又为了家族利益,不断在谋取自己的好处。如果有可以利用的力量,削弱这些乡绅的实力,那绝对是县长所愿意见到的事。

而许多时候,计划总是不变化快。

秘书奉了县长的指令,来找萧抱石一伙人报信时,后者已经出了城。

这位也算是忠狗,连随从都不管了,在城门弄了一匹穿山兽,拼命赶上来了。

穿山兽全身都披着鳞甲,但除此之外,体型上却跟地球的穿山甲没什么相似之处,而更象马匹,胖子看着那秘书赶上来,一拍大腿笑道“队长快看!”

萧抱石通过精神矩阵的计算,倒是知道有人单骑快马来追,离了大约多远,但什么模样,却就不是精神矩阵能推算出来的,这时回头一望,却又听胖子在耳边狂笑道“好嘛,马上封侯!”

看那秘书骑了穿山兽狂奔而来,近了更见一脸的急色,萧抱石又不好笑出来——只要不是胖子那样没心没肺,这基本的礼节总是要的,所以憋笑憋得萧抱石脸都发紫,只见那秘书下了穿山兽,急急道“萧先生,大人教我来报信,这县里的豪强,恐怕要对你下手!你可千万小心,听说有上千人啊!”

话音末落,却就听着一声“叭”枪响,然后便是那猩人模样的索罗斯声音传来“动手!”

秘书吓得亡魂丧胆,高叫道“等等!索罗斯家主,容我走了再动手!”

“来了就更走吧!”索罗斯狠狠地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话。

枪声四起,那匹穿山兽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至少替那秘书挡下七八枪,瘫倒在地上,成为这场伏击的第一个牺牲品。

萧抱石一行人倒是不慌,毕竟跟着萧抱石身边的,都是身手过人的角色,立时展开队形,甚至还拉了秘书一把,将他扯到岩石后面。

“看起来你报信有点迟。”萧抱石微笑着对秘书说道。

周围树林里,此起彼落的枪声,炒豆子一样的“啪啪叭叭”响起。

秘书抱着脑袋蹲在岩石的后面,感觉就要哭起来了“这下完蛋了!完蛋了!他们有三千人啊!还是各个家族里精锐人手,配备了最好的武器!”

“你怎么知道他们有三千人?”萧抱石饶有兴趣地问道。

“他们就在县衙里,一个个家族报出来的人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秘书也是逼急了,脱口而出。



绝路

躲在山石后面,秘书是欲哭无泪啊,他想不到就是慢了一步,怎么就把自己陷入这死地了?那匹中了七八发子弹,还没死绝的穿山兽,在那里抽搐着,也让他连最后一点侥幸之心也消失了,看起来索罗斯是不打算放过自己的了。

“就迟了一步啊!”秘书极为悔恨,捶地悲嚎。

胖子向汤姆李问道“他在嚎啥?”

听着汤姆李翻译过来,胖子却就来了精神,伸手拍了拍秘书的肩膀“你不该骑那马的,噢,那穿山兽的。你是大圣的血脉,你不会翻个跟斗过来吗?”

他用的是华夏语,这里也就萧抱石听得明白,萧抱石真是哭笑不得“胖爷,消停,那边要进攻了。”

“好的、好的。”胖子笑着拿下了步枪,准备战斗。

汤姆李正低声向萧抱石问道“发出支援信号吧?”

“不,等等看。”萧抱石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胖子一边上膛一边嘴里仍在说道,“瞧他这卵事,估计会大圣的血缘有点远,跟斗云可能是不会的,不过这人蠢啊,就算不会跟斗云,至少可以捶一捶胸膛,不就得了?嚎个啥?”

萧抱石受不了了,抬头一巴掌扇在胖子的头盔上“胖爷!捶什么鬼!你也是见过血的人了,屁股翘这么高干啥?”

“捶一捶胸膛,然后他就‘啊呜’、‘啊呜’地叫两声,扯着藤蔓就飞过来,那多快啊!”胖子笑嘻嘻的,掏出几个能量匣摆在身前,仍旧脑洞大开。

萧抱石这次没有再叫他闭嘴了,干脆不理他。

警卫凑过来汇报“领袖,部队运动到位了,凯特上校请示,是否执行计划?”

“再等等。”

这褐石星又不是无妄星,各种通讯器材并没有受影响,何况太空舰队就停泊在大气层外,萧抱石早就调备了兵力的,要不他真疯了,带二十多个人就敢进人家县城?

只不过他暂时不想跟这县城里的乡绅撕破脸,所以想再看看。

但率领那些豪族丁壮、护院的索罗斯,显然是不准备再等下“刚才大家都看见,那秘书过来找姓萧的,县长把咱们都卖了!他妈的,今天先把这姓萧的干掉,再杀回城,把县长也弄死好了!流郎家的,你们先攻击一下!”

流郎家出了一百多人,听着索罗斯的号令,觉得今天是长脸的日子啊。

一百多人对二十多人,这不五比一么?何况自己这边都装备了可以说褐石星最先进的单兵武器呢!管他什么悍卒,打成筛子就是了!那家主大声吆喝道“都他妈上!别省弹药,敞开了打!”

那些护院听着大喜,就向萧抱石这边冲了过来,一边冲一边开枪,打不打得中是一回事,气势如虹倒是一点不错的。

“尽量给他们增加伤员,开始吧。”萧抱石向警卫下了命令。

节奏感极强的短点射,便从山石后面急促地响起,几乎只用了不到十秒,流郎家就扔下二十多具尸体,扛着三四十个伤员,疯狂溃退了。

“索罗斯,今天这事就到这里算了,大家散了吧。”萧抱石在山石后面,向索罗斯喊话。

“姓萧的,别妄想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索罗斯咆哮叫嚷着。

他并不是一个没有心计的人,也曾经在军队里当过官的人,这么几轮攻击,自己这边死了二十来人,虽说相比于三千多人来讲,毫不足道,但他也看得出萧抱石这一伙人,战斗力的确是强悍。

所以他紧接着又吼道“今天只要留下姓萧的,跟其他人等无关,各位好汉只管离开就是!”

他身边的兰家家主,一听就慌了,低声道“索罗斯兄,除了这悍卒的首领,其他人放走?这斩草不除根,可不是什么好事啊!若是那些悍卒去纠集了人马过来,如何是好?”

“兰家老兄,那些家伙是硬茬子,要是这么硬扛,恐怕得填进去百多条人命,才能拿下来。放心,只要那些悍卒肯出来,咱们就让他们走,走出那掩体了,再叫儿郎们发力把他们做了!”索罗斯狞笑着如是说道。

那兰家家主听着吓了一跳,这位是从头到尾就没想过半点道义的?

这时萧抱石的声音从岩石后面传了出来“这么弄下去,大家最后都不好收场的。”

胖子就不爽了,他是个好面子,吃不得亏的货,不禁咕噜道“我操,队长怎么认怂了?咱们就是对着巨蛇星的伏击,也没怂啊!”

汤姆李向胖子低声道“这不是怂,他不想被县长利用罢了。”

毕竟是上位者,他一眼就看得分明。

可胖子这厮,压根不领情“胖爷还能不知道?看你能的,整天逮着机会装逼!”

萧抱石按住了胖子“不单是不想被县长利用,而且我们想要那参赛名额,就得伪造户籍,所以不想跟本地豪强弄得太难看,以免节外生枝。”

但明显包围一方,却全然不想善罢干休,就听着索罗斯狂笑道“姓萧的,不好收场?有什么不好收场?他妈的老子给你收尸就是了!儿郎们,都给老子冲!拿下姓萧的,重重有赏!”

胖子抽了抽鼻子,伸手捅了汤姆李一下“什么味道?你吓尿了?”

汤姆李勃然大怒“滚!”

说着一脚把尿了裤子的秘书,踹到胖子怀里去。

胖子没想到汤姆李这么狠,一下子倒是被秘书那湿漉漉的裤子贴上了身了“操,算你狠,你给胖爷记着!”

这时那秘书嚎啕大哭“死定了,死定了……”

枪声四起,各家豪强的壮丁、护院,重赏下,纷纷拼命开枪。

县长此时站在县城城墙上,脸色有些发白“怎么还会进伏击圈?来人!给我备上车辆!”

他扶着城墙上的手,在不住地发颤。

秘书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县长要借刀杀人的计谋,哪里能瞒得过人?

那乡绅收拾了萧抱石之后,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死于匪乱,大约就是他的结局了。

所以收拾细软逃到州府去,便是唯一的选择。

至于萧抱石那二十多人?

县长在这十万火急的关头,哪有空去理会已死之人?



谁的绝路

树林里开始着火,不是索罗斯的人在放火,而是他们杂乱的冲锋,尽管毫无队型可言,毕竟人多。所以萧抱石这边就打了一轮枪榴弹,爆炸在这个干燥的季节里,点燃了许多树木,当然,也将许多冲锋路上的土著点燃。

“凯特上校,执行计划。”萧抱石打开个人终端,淡定地下达了命令。

现在还在驻地的人手并不多,除去机关人员,也就两个连队三四百人。

但对于三千来人的土著,却是绰绰有余了,如果不是为了防止他们逃窜到别的县里,泄漏萧抱石他们的来历,就凭萧抱石身边这二十多人,就算不计能源武器远超火药武器的杀伤力,单是二十多把突击步枪的火力强度;枪榴弹、小型导弹的覆盖性杀伤,也足够把这三千土著击溃了。

一旦萧抱石下定决心要打,这是没有任何悬念的战事。

当索罗斯和兰家、流郎家带头的乡绅,被押到萧抱石面前时,这些乡绅依阳还拿捏着架子。甚至索罗斯更是对萧抱石说道“行了,以后在县城里,你要怎么样,索罗斯家不会有人反对。快给我们松绑吧!”

萧抱石惊讶地道“你们不害怕?不担心我会杀了你们?”

“哈哈哈哈,萧先生,如果没有我们这些人,你如何治理这个县?”兰家的家主,听着笑了起来。

而牛家的家主说道“萧先生,如果能干掉我们,我相信县长会在三年前就下手了。”

他们有恃无恐。

因为不论这县里换了谁来娄县长,都离不开他们这些乡绅。

只可惜,他们今天,注定是要失望了。

“不,我不需要依靠你们,毕竟,我不是县长啊。”萧抱石微笑对着那些乡绅这么说道。

然后他冲身边的警卫略一示意,警卫掏出信号枪,打出了三颗信号弹。

几乎在此同,县城四门枪声大作,大约在二十分钟之后,开始陆续有队伍开进了县城。

然后在城里,不停地有人出来向萧抱石汇报,不论他们穿着什么衣服,不论他们是那迦族,还是瓦特族,或是h291星系的种族,他们无一例外,都称萧抱石为领袖,并且都是报告“领袖!我部已奉命抵达,请您指示!”

萧抱石把汤姆李拖过来“大约有六十支队伍,把县城划分辖区。”

“我来做?”汤姆李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

萧抱石摊开手,很无所谓地说道“随便你做不做,你可以端着大资本家的架子,什么也不做,当然最后无法拿下褐石星,按你说的,我最多拿不到第二轮投资,带着舰队星际逃亡就是了。嗯,也许我还可以去投奔双头星人呢!”

“行,不要说了,我做!”汤姆李是真的咬牙切齿了。

不过这种事,一旦放下架子,对于有二三十年从军经历的汤姆李来说,倒真的是没难度。

胖子用肘部顶了顶萧抱石“队长你牛逼,又诱拐了一个免费劳工。”

萧抱石笑道“咱们哪来那么多参谋人才?舰队那边一大摊子事,还好多人顶几份差事呢。这能怪咱们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嗯!有理,这某些人,投资不到位,造成的恶果啊!汤姆李你别瞪哥,瞪也没卵用!有本事你别做!”胖子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跳来跳去,气得汤姆李额角青筋都冒出来了。

六十支队伍,规模都不大,多的三四十人,少的二三十人,到齐了也就二千人左右。

汤姆李这边已按着地图,把辖区划分好了,正要分派下去,却被萧抱石拦住“用纸质地图。”

胖子一脸嫌弃的在边上说道“什么眼神?还大资本家?没看队长刚才让人用信号弹?你非得在这些土著面前,揭示自己是外星人的身份么?智商是硬伤啊!”

能混到伯克集团董事的汤姆李,也不是白给的,刚开始让胖子气糊涂了,现在回过神来,倒没有气急败坏,反而微笑道“你说得好有道理,这样,等这边事了,咱们找个时间,私下好好沟通?”

胖子一下就跟受吓的兔子也似的,跳起来缩到萧抱石身后“队长,就是他,就是这个人!他对我有非分之想啊!军中性骚扰!您要为我作主啊,我的清白啊!”

这下连萧抱石也受不了,把他扯过“胖爷,求您了,收了神通好么?”

“死胖子又闹什么妖娥子?”却是柳一一带着一个排的士兵过来,手臂上都别着袖圈,用褐石星的文字写着“宪兵”,看着胖子那一脸作死的笑容,就笑道,“看来得跟千猫说一下,某人去偷窥女兵洗澡的事迹了。”

胖子一听就连忙分辩“我操,胖爷至于这么下作吗?你别诬陷人!”

“嗯,我也没说谁,死胖子怎么就心虚了?你放心,千猫要问到底是谁,尽管你很恶心,怎么也是一起从滨海市出来,我不会说是你的。”柳一一冷笑着对胖子说道。

胖子立马怂了“妹纸,不,姑奶奶,你这还不如直接说是我!”

直接说是他的话,千猫不见得会信,因为一说是他,总有个时间地点嘛,这还能自证清白的。偏偏来个不说名字,含沙射影,这真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啊!

“学姐领两个班,去城西;胖爷领两个班,去城南,把那边三十五支队伍整合一下吧。”萧抱石笑着吩咐胖子去办事,后者巴不得马上跑掉,不用被柳一一威胁,倒是没再贫下去了。

而柳一一带着余下的人手,向城西去了。

汤姆李见胖子走了,感觉真的松了一口气,他真担心会不会被那死胖子气得爆血管“这六十支队伍,就是你先前派出去的人手?”

“不,这六十支队伍里,只有不到一百人,是我先前派出去的人手,他们都是这附近的土匪、革命党、强盗等等。”萧抱石也没有卖关子,事情办到这里,也该给汤姆李一点信心了。



自私

萧抱石接过警卫员递过来的水壶,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才接着说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褐石星,但没问题,我不想问也不想知道,反正让各国元首坐下来跟你谈判,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但依靠暴恐,用绑架的方式,我觉得不靠谱。”

“这个县城,就是我给你的证明,同样情况,你能找到比我做得更好的人吗?如果有,你应该去找他来,如果没有,我就是你唯一的选择。”

“如果你真的想要达成目标,我现在就要下一轮的投资。”

汤姆李摇了摇头“一个县城,证明不了什么。”

“那你可以看下去,只不过我的耐心的是有限,你如果看得太久,也许你不用跟各大国元首谈判,而成了要跟我谈判了。相信我,我一定会派胖子跟你谈的。”萧抱石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这么说道。

汤姆李一边画着六十支队伍的辖区地图,一边开口说道“看起来你对自己的信心很足啊。嗯,我会看下去,如果值得,我会给你所想要的投资。”

县城一直到了下午才安定下来,萧抱石始终没有再进城,凯特上校带着的两个连,也没有进城。胖子和柳一一,很快把那六十支队伍整合一个步兵团,下面辖六个营。然后除了留一个排的警卫连士兵,在县城里充当宪兵之外,连胖子和柳一一也撤出来跟萧抱石会合。

“队长,那些革命党要是把控不住局面怎么办?”胖子不无担心。

他在整合队伍时就发现了,大部分都是土匪、强盗,之所以会过来打县城,那是因为萧抱石派出去的士兵,直接把他们打服气;还有一点,就是认为打下县城,能有大笔的好处。抢钱抢粮抢女人嘛。

但现在放了宪兵队在县城里,明显是不可能让这些土匪为所欲为的。

而革命党那边的人,现在还在劝说县长,对于部队的掌控力,那不是一般的差。

“我们不是保姆,我们也没有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萧抱石明显对这件事是有自己的思量,他在扶植革命党的成长,但如果革命党无法达到他的要求,扶不上马的话,萧抱石也不在意。

柳一一倒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等到革命党的丑态都暴露人前时,我们派出的人手,也成了土著里的精英人物。”

这也是萧抱石为什么要派出人员的目的。

外来势力,不论是外地的,外国的,外星人,总会让人心里不舒服,一种潜意识的抗拒。

而收编了那些小股土匪之后,慢慢的,这些派出的人员,就有了一个出身,有出身就有了根,足够取代革命党的根。

在汤姆李一肚子不满去休息时,萧抱石把胖子和柳一一叫过来“我们不可能拿下褐石星,除非有奇迹。事实上,我们并不需要拿下褐石星,也许褐石星会成为抗拒天国的基地,能拦下机器毁灭智慧生命的脚步,但那对于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

“那咱们现在做的这些事,是为了什么?”柳一一很直接。

而这种直接是基于彼此的信任。

毫无间隙的信任。

“不外两条路,一条是我们能踏上回家的路;一条是回不去了。”萧抱石对这个问题,看得出来,是思考推敲过多次的,说出来一点也不慌乱。

胖子也没有在这当口插科打诨,他不是不知道轻重。

“如果能拿到汤姆李追加的投资,我们就走。”

无论柳一一还是胖子,对此都没有异议。

而且胖子接着说出了他的看法“那么第二条路,就是如果没有追加的投资,据说褐石星连零都得绕过去,那么天国的机器,很大可能,也会避开这里。我们就在褐石星,重建出记忆中的滨海市!”

萧抱石握住胖子的手,斩钉截铁地对他说道“不!”

“不个卵!”胖子直接就把萧抱石顶了回去。

他有他的理由“我们假装真的能回去的一样,假装也许地球并没有如零所说的,被毁灭。好吧地球在哪里?队长,你告诉我!”他冲着柳一一吼道,“或者,妹纸,你知道在哪个方向?没有人知道!我们连地球在哪都不知道!怎么回去?更别说,等我们回去,认识的人全死球了!我回去干鸟啊!”

胖子说着,双眼淌下了泪水“队长,我心安处是故乡,咱们别骗自己了,就在这里,好好生活吧!”

萧抱石递给了胖子一包纸巾,摇头道“我也想,但我害怕,我再三推算过,我们一停下来的后果,我们不能停下。”

“当然可以把任何一个地方,冠以滨海市的名字,但我们都知道,这不是家。”

“不要想停下,胖爷,千万别有这念头,一旦停下来,我们就完了。”

“我们没有跨入星际的种族,长达千年的寿命;我们也没有接受过那些高科技的培训,我们所仅有的,就是永不停歇地向前,我们只要一停下来,所有的劣势就会一一浮现。”

“包括现在那些称呼我为领袖的无妄星人,也许他们有一天也会背叛,把枪口对准我们,这不出奇,可以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例子,举不胜举是吧胖爷?”

“我们要回家,只要这点信念不灭,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的脚步。”

“当我们仍在向前,我们带着他们向前,永不停歇!就能遮掩去许多的缺陷。”

“对,我他妈的就这么自私!咱们三个,还有安吉拉,全得活得好好的!”

这一天晚上,萧抱石认为自己是极度自私的。

他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并非是为了无妄星或褐石星的人们;

只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那不知道在星际何处的故乡。

他拒绝伟大也拒绝崇拜,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大人物。

甚至他对胖子和柳一一说“我们就是在刷,春运回家的高铁车票。”

如此草根,如此卑微。

但往往世上很多事,

总会脱离掌控,

滑向不可知的轨迹。



推托

柳一一伸出手,那是一只洁白纤细的手,搭在萧抱石的手上,健康且充满生机的手。

而最下面,是胖子那只手背看不见骨节,只有四个小窝的手。

他们握在一起,不分彼此。

“第二条路,就是如果走不了,那么我们就投入这场战争中去。”

胖子有点不明白了“为什么?不是说这场战争不关我们的事么?”

“投入战争,是为了回家!战争中的掠夺,是最快捷的方式。汤姆李如果给我们物资,我们就走;如果他不给……”

柳一一咬牙道“我们就自己挣!”

“等等,队长,那你又和革命党联系,又派出人员收编土匪,这为哪般?”

萧抱石压低了声音“战争,不可能靠我们三个人去打,加上安吉拉也不成。”

“但如果我们能握住无妄星和褐石星的资源,那就不一样了。”

他示意胖子和柳一一坐下来“如果抛开褐石星上,这种千奇百怪的种族外表,抛开那些dna差异,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很象某一个时代,地球上的某一个时代。”

胖子一点就通,猛然站了起来“民国!”

萧抱石敲了敲桌子“没错,尽管不太一样,但大致上的氛围,我觉得很接近那个时代。”

“这就是你提出要参加那个褐石赛事的原因?”柳一一开口,一下子就切到了要点上。

“是。”萧抱石也没有回避问题。

“这是一个需要英雄的乱世,那么,让我们成为他们想要的英雄。”

如果他们能闯进第二轮淘汰赛

,这个县城的人们,会有不少人认同萧抱石;

若能接着向前,那将是州府都对萧抱石会有一种认同感。

帐篷的帘子被揭开,千猪进来,低声向萧抱石汇报“县城里整编团的团长、参谋长过来,还有革命党的几位首领,想向您汇报工作。”

整编团的团长和参谋长,对于胖子和柳一一当然是不会陌生的。

因为这个下午,两人带的宪兵,至少杀了三十个企图奸淫掳掠的家伙。

所以进了帐篷,看着胖子和柳一一也在座,这团长和参谋长,就下意识缩了缩脖了。

“你们要自己解决问题,你们的兄弟,说要我帮忙给你们找一条出路,现在你们已经不再是土匪了;至于革命党,我答应帮你们,现在你们有了一个县了,你们该自己去想办法,怎么继续征程。”萧抱石一开口,就把事情都全推开了。

土匪说不能一辈子当土匪,得找出路的,自然就是萧抱石派出的那些人了;革命党倒真是自己找上门的,众口相传之后,出于仰慕,这些找不到方向的革命党,就找上了萧抱石。

但现在明显萧抱石是打算往外推了。

革命党那几个人倒还好些,整编团的团长和参谋长,眼神明显是不对的。

在萧抱石的整合之下,他们拥有了之前数十倍的势力,只不过因为恐惧萧抱石的实力,所以才低伏,所以才过来汇报,他们可一点也不打算,放开手里的权力的。

这时候听萧抱石完全推开不管,他们脸上倒是绷着,心里却已是不住欢呼。

“我只说一次,不得害民,哪怕你们将来不打算当官兵了,重新回去为匪,这规矩也得给我记着。”萧抱石看着那整编团长和参谋长,多说一句了。那两人自然是没口子的答应,又拍了一通马屁,就喜滋滋地回县城里去了。

倒是革命党人这边有点麻烦。

前头说过,这伙是真愣头青,纲领都没有就出来造反,他们天真得要紧,也不懂捉权夺利,只是觉得有了县城,然后那县长不肯接受减租减息之类的要求,逼急了就要自杀,他们不知道怎么搞。

所以过来找萧抱石,提出一个让人喷饭的说法“要不萧先生,您来当县长吧!”

他们甚至没想过自己当县长,就是纯洁和幼稚到这地步。

萧抱石一时真就有点没办法,象对那土匪出身的整编团长和参谋长,经历了这么多事的萧抱石,是真不怯应付这种角色。可革命党人这种天真幼稚中二状的,就很不忍开口。

最后没办法,还是胖子看不下,开口道“队长,要不传他们两招?”

征得萧抱石同意,胖子就告诉他们“搞土改啊,这都不懂?”

那几个革命党人开始不懂,听得胖子细说了一通,便欢天喜地要出去,萧抱石看着不忍,叫住他们“等等,我想告诉你们,这支整编团,暂时来讲不太可靠的。你们最好在有一定群众基础之后,建立自己的武装吧。”

至于他们有没有听懂?那真的只有天知道。

“在褐石赛事打出名声,然后开始招募青壮,名为新军,实则就是把舰队上训练好的士兵运下来,直接夺取这个国家的首府!”

柳一一点了点头“我觉得这计划有点扯,不过你是队长,你决定了,我支持你。”

“嘿嘿,队长,你这老实讲,我也觉得扯,不过被外星人绑架就足够扯了,所以也无所谓,不过胖爷不用上场吧?”胖子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萧抱石望着胖子“你不上场的话,那你干点啥?胖爷你不是天才吗?天才不能被埋没不是?”

“哥暂时智障成不?”胖子是越来越不要脸,越来越没底线。

以前萧抱石用胖子说过的话,还能诓住他,现在这胖厮,是完全豁出去不管了。

柳一一皱了皱鼻子“那你就是要吃白饭不干事了?凭啥?要脸不?”

“妹纸,脸这东西,你喜欢尽管拿去垫桌,哥不稀罕啊!”胖子一副节操全无的滚刀肉作派。

所谓人至贱无敌,到这地步,柳一一还真拿他没办法,最多揍他一顿,这胖子体质方面,基因锁又解锁到第三级,他还真不怕被揍,反正柳一一也不可能下死手。

萧抱石望着胖子半晌,点头道“好,那胖爷你就不上场吧。”

他转身对柳一一说“学姐,那就咱们俩了,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参赛的名额里,是以五人为一组的。”

“不用。”柳一一并没有考虑或任何犹豫。

胖子摸着他的三层下巴,插嘴道“喂,至于吗?队长,怎么说咱们手下现在也几万人,少了张屠户,还真吃带毛猪啊?再说就算哥上场,咱不也才三个人吗?”

萧抱石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我不放心把后背交给其他人。当然,胖爷你不要有压力,我和学姐……”

“我能没压力吗?队长,咱不带这样的!行了、行了,胖爷这三百多斤,卖给你们就是了!”胖子眼眶发红,有些哽咽地叫嚷了起来。

有些人,有些事,

总是不容推托的,

是情谊。



官兵

肮脏的县城,惶恐的人们,褐石星的革命党人并没有如萧抱石和胖子所想的,把群众发动起来。世家和豪强的统治,是这个星球、这个国度,几万年不曾改变过的格局。而这些褐石星的土著,他们没有萧抱石的先辈,敢于吼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那一股豪壮。

其实连革命党人自己都小心翼翼,他们甚至不太敢去公审那些劣迹斑斑的豪强,倒是怕死,如果这么说却是冤枉了他们。他们是担心自己不知道能占据这县城多久,一旦离开之后,如果把世家得狠了,这些世家豪强会报复民众。

百姓更是处于是一种看戏的角度,是的,他们并没有成为自由人的自觉或。

他们惶恐地议论着,自己将会换个什么样的主子,会由什么人,来统治这县城。

“怎么看着就跟天竺高低姓一样啊?这他妈不是孙悟空的种啊!这是哈努曼的血脉吧?要大圣的种,那早就该金猴奋起千均棒啊!”胖子陪着萧抱石走在街上,禁不住地脑洞,禁不住地吐槽。

而从萧抱石他们身边,穿行而过的,是压抑着的整编团士兵,这些刚刚从土匪改编的士兵,称呼他们是士兵,似乎是在污辱这个名词。不单单是他们眼中,大多有着邪恶的,只不过是宪兵队砍下的几十个头颅,镇压着他们那兽性的冲动,更重要的是,他们压根没有一点底线。

街头巷角的随处便溺,这倒不要提了。

无论萧抱石还是胖子,都清楚地球上也曾有过这样的年代,饭总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总得有个发展的过程,所以尽管很臭,倒也罢了。可这不是下限啊,从城门一路走来,不过百步,萧抱石至少就见到有两个换上军装的土匪,当街在那里撸!

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做?说是搞女人,宪兵队会杀人,看见漂亮女人受不了,自己弄总不犯法了吧?宪兵队宣布的禁令里,也没说不许这样啊!

萧抱石都觉得要疯掉了。

宣布禁令时,谁想到会有人无下限到这地步?

走到县衙门口,萧抱石低叹了一声“胖爷,弄一份规章出来吧,看着感觉真要疯了。而且这样我们要是开拔离开,失去约束的整编团,恐怕会变身恶魔吧?然后结局不就是他们尽情祸害百姓,把这县城变成土匪窝;要不就是那些世家豪强把整编团赶出去,然后世家对于县城的统治,更加牢固。无论是哪种结局,都绝对不是我们想要的。”

胖子也是觉得难以忍受,点头应下没有推托。

他们以为,他们是自私的,他们也决定,不去管别人的死活。

但走在这个世间,看着不平,看见隐患,感觉着这世间百姓的凄苦。

尽管这里的百姓长得象猴子或猩人,但下意识的,无论萧抱石还是胖子,都愿意出一点力,让这些百姓,生活得好一些。

连柳一一都摇头道“我去给革命党人讲讲课吧。发动群众,他们根本都发动不起来。”

她连县衙都没有进去,就领了一个排宪兵,去召集那些革命党人了。

萧抱石和胖子进了县衙,那个县长看着萧抱石,一下子奔过来,扯着萧抱石的手“萧先生!萧先生!快救我出去啊!”

不单萧抱石和胖子,看不上革命党和整编团,连县长也看不上他们。

“这些人,哪里成得了事?这是萧先生的宪兵在压着,等着萧先生一走,不用几天,那些革命党就会被这些土匪杀了,以免碍事;然后整编团就会开始抢掠,接着内哄,然后被世家豪强赶出城去。”县长是真心实意要跟着萧抱石走的了。

他提出“我在州府里,还是有点人脉的,多少能为先生谋事啊!”

只求能跟着萧抱石离开这个县城就好了。

这时却就听着有人恶声恶气地叫嚷道“他妈的!老子们现在是官兵,军饷呢?当兵吃粮,我操,这县长不给粮,是什么道理!”

却是几个整编团的军官,歪戴着帽子,领着一群衣冠不整的士兵,涌入了县衙。

入得内来,伸手就要去揪县长的衣襟,萧抱石冷哼了一声“你们也太放肆了吧?”

“放肆?呸!这县城是老子们打下来的!不怕告诉你,这鸟县长,要不识相,也没几天好活了,只要宪兵队一走,这县城里就全他妈是爷的了!”那猩人模样的军官,鼻孔里哧着气,痞里痞气地,冲着萧抱石叫嚷。

猩人的体型比起人类,要强健和高大许多,这么往萧抱石面前一站,感觉连光线都被他遮了去。这猩人军官看着萧抱石,不屑地说道“小子,看你跟牙签一样,最好识相点别多事,要不这县长玩完了,到时别怪大爷要找你亲近、亲近!”

说罢了,还一脸淫秽的邪笑起来,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士兵,也纷纷露出一脸淫笑来。

胖子刚要开口,却被萧抱石伸手拦下,后者对那军官说道“你们要找县长什么事?”

“要钱!要粮!要娘们!”那猩人军官一拍桌子,一嘴酒气,冲着县长叫嚷起来。

“要他妈不给,县长,宪兵队罩得了你一时,罩不了你一世!到时老子看你保全得了谁,别说这牙签一样的小白脸,就你自己的家眷,哼哼!”

县长摇头道“我不是不给,是给不了。你们也清楚的,这县城的政务,已移交给革命党了,你得找他们要去。我并没有答应革命党,再次出任县长的邀请。”

那猩人军官听着暴怒,一拳砸下去,“轰”,一张好好的桌子被砸得四分五裂。

“老子不管,你是县长,老子就找你要!去抢会被宪兵队杀头,老子们是官兵,找你要饷粮总没错吧?”

县长大约是萧抱石在身边,倒是硬气“错了。你要杀我,我反抗不了,只管杀就是;你若问我有没有错,我就说给你听,你错了。”

“这个县,县西和县北总共两个连的驻军,县西是州府里派驻的守备连,饷粮不在县里出;县北那个稽查连,才是县里负责给的饷粮。所以就算发饷粮,也只能发一个连的饷粮到你们团长那里,你们一团六营慢慢自己去分配。”

“再就你们不是官兵,至少对我来说不是官兵,你们是革命党的官兵,明白了么?所以你们得去找革命党要饷粮才对。谁给你们整编团编制,你们就找谁要钱粮啊!”县长说着,颇有些幸灾乐祸瞄了萧抱石一眼。



计划之外

“找革命党要钱粮?”猩人军官总算听懂了,于是搔了搔他那没有几根毛的头顶,对着县长冷哼了一声,招手示意那些跟着他走。毕竟在打县长一顿出气,和把钱粮弄到手,两者之间,还是后者重要一些。

到了这里,不得不说褐石星革命党的无能了,打下县城一天过去,他们硬没把这些东西理顺出来。要不是这些土匪没什么脑子,早就该闹开了。不过那猩人军官走出去没一会,又有两个跑了回来,用枪指着萧抱石说道“你们两个过来!老大说,等会见了革命党,你们跟他们讲,该给我们钱粮!”

县长一脸的似笑非笑,萧抱石却就开口向他问道“贵县怎么称呼?”

他一路下来,先前那秘书倒是有介绍过县长的,萧抱石构建了精神矩阵,过目不忘是基本的本事,自然也不会忘记对方叫什么名字。他开口问县长,却是一种态度。

“褐木。”县长也明白萧抱石的意思,倒也没有客套。

萧抱石点了点头道“褐县长略候片刻。”

说罢他就和胖子,跟着那两个出了县衙,却见猩人军官正在外面等着,见着他们两人出来,开口骂道“他娘的不爽利!磨磨磳磳这么久,老子们的兄弟,嘴里都淡出鸟来了!再他妈没钱粮,老子烧了这鸟县城!”

萧抱石叹了口气,对他说道“走吧,我随你们去跟革命党要钱粮就是。”

当兵吃粮,这倒真是天经地义的事。

总不能要求下面的基层士兵,为了理想勒紧裤腰带吧?这个整编团,离革命军队的标准,不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问题,是压根本就不沾边,人当兵就是为了吃粮啊。

所以要钱粮,萧抱石倒觉得也是情理之中,尽管态度很恶劣,又在县衙砸烂了张桌子,但也不是不能忍受。胖子是个有眼色的,尽管听不懂褐石星的方言,但大约看着也猜到了几分,他倒是没有嚷嚷什么,只是跟着萧抱石,随那些向前而行。

但走过一条小巷,却就撞见两个土著女性,她们看着这些,急忙就加快了脚步。

这时那猩人军官便淫笑叫道“小美人,停下来!他妈的再跑就开枪了!”

那两个女土著看起来是聪明人,知道停下哪里有什么好果子吃?不但没停,还跑了起来。

但这猩人军官就对那些下令,分了两队,一队跟着女土著身后追过去,一队兜了另一条路,在巷子那头堵住出口。几十个,将那两个土著女性在这小巷里围住。

“他怎么知道这两个是母的?我操,胖爷怎么就看不出来!尼玛的真看不出来!还小美人呢,你要说安吉拉那样的,虽说非我族类,但的确是个大美女!眼前这两个,要没穿衣服,感觉就俩白毛猴,最多也就一个萌字,可怎么看出是女的,又怎么看出是美女?”胖子踮着脚尖,在那些的肩膀上张望,一边冲着萧抱石这般问道。

萧抱石惊诧地问道“你居然听得懂土著方言了?”

“哪有多难?胖爷也是地球人好吧?没法跟你一样,构建精神矩阵,可咱这大脑皮层,亚伦博士说的啥离子通道还是什么来着?总之很牛逼好不好?”胖子得意洋洋地说道。

“胖爷,这不对啊,你先前在氪星太空战舰上,不是号称你是氪星人,还说你体型就是明证吗?”萧抱石故意跟他逗趣。

饶是胖子这没脸没皮,也有点尴尬,马上转移话题“队长你有点人性好吗?这都在强抢民女了!你就记挂着损我,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尽管对于萧抱石和胖子来说,分不出男女,但对猩人军官和他手下的而言,眼前这两个,却是绝对的美人。他们已把人围住,那猩人军官更是淫笑着道“美人,你要识趣,就老实跟爷走!要知道现在县城就在整编团的治下,爷就是五营长!跟爷回去,有的是你的好处!”

难得这几句话,居然没掺什么粗口。

但那两个毛发雪白的土著女性,却没有开口,她们从背后的包裹里,扯出几节黝黑短棍,快速绞合尾首,便组成了两根长棍。然后两人背靠着靠,其中一个人开口说道“让开,我们不想伤人。”

萧抱石听着,这声音似乎还带着一点娃娃音,倒是很萌。

不过猩人军官却就似乎被激怒了“不想伤人?美女,你当爷是吓大的?要不是怕被宪兵队那班杀神发现,老子早他妈把你俩拿下了!”

说着他就吩咐手下“都愣着干什么?别开枪,上!”

那二、三十个一涌而上,但那两个女土著棍法很是了得,居然被她们砸趴下五六个,带伤的更有七八人。猩人军官也吓了一跳,这才一接战,两三秒,也就是一个照面,手下二三十个,也是见过血的,就过半负伤了,那五六个趴地上,还是生死不知!

“好本事,不过美人,你撞见猩爷,算你倒霉了!”猩人军官把帽子一摔,就扑了上去。

萧抱石低声说道“这两个女的,差不多得是开启了第一层基因锁的水平了。”

说话之间,一条黝黑长棍打着转飞上半空,却是那猩人军官一出手,就硬生生将那两个女土著的长棍,打飞了一条。

“我操,怎么可能?第一层基因锁巅峰了!”胖子失声惊叫。

“这么落后的星球,这比地球还落后至少百来年吧?怎么可能一个两个开启了基因锁?”

萧抱石没有说话,只是一下子撞开身前的,抢了进去。

那两个女土著,有一个已经不断地呕血,另一个持棍挡在前面,却明显不是猩人军官的对手。落败只不过时间问题,并且这时间,也不会超过五秒。

萧抱石就挡在猩人军官和那女土著之间。

猩人军官的拳头,离萧抱石的脸,不到二十公分。

他之所以停住拳头,不是因为萧抱石展现了比他更强的搏斗技艺。

“杀人,最快的,还是枪。”萧抱石平静的这么说道,他手上就持着枪,顶在了猩人军官的额头。

“你敢开枪?”猩人军官冷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来拔额上的枪管。

他的动作很快,枪管被他拔开了,但“啪!”的一声响起,是枪声。

萧抱石同时也开枪了,命中了猩人军官的肩膀,血流如注。

但捂着肩膀的猩人军官,却大笑起来。

甚至挥手止住那些举起步枪的。

不一会,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一队宪兵出现在巷口。

猩人军官看着跑步而来的宪兵队,狞笑指着萧抱石和胖子骂道“你们死定了!”

然后他急急向着宪兵队的士兵说道“这几个杂碎,藏着枪,想要造反啊!说要把整编团都杀了,给索罗斯家族报仇!”

宪兵队可是从太空舰队下来的士兵,队长刚想给萧抱石和胖子敬礼,听着都愣住了。

那其他的队员听不懂这土著语言,但看得见那猩人军官的动作啊,大约也猜到个七八成,一个个真的都哭笑不得。

萧抱石长叹了一声,自从去了县衙以后,他发现自己叹气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有些事,不是说他想插手,他想管。

而是就在身边,真的看不下去。

“都拿下吧,若有反抗,格杀勿论。”萧抱石对着宪兵队下达了命令。

这些整编团的家伙,倒是对宪兵队似乎很服帖,大约是杀出来的威风吧,压根就没人抵抗,连叫骂都不敢,包括那猩人军官,全都老实放下手里武器,束手就缚。

胖子站出来,抬手给那猩人军官就是一巴掌,骂道“你真是作死无下限啊!不认识队长也罢了,胖爷昨天才领着宪兵队,一路砍了十几、二十个人头!胖爷这么拉风的外形,这么有内涵的体型,真真的人立猴群啊,这么卓越不群的帅哥,他妈的你居然没认出来!”

“胖爷,收了神通吧,我快吐了好么?”萧抱石在边上翻着白眼抗议,胖子甄随真是越越不要脸了。

这时那两个女土著过来道谢,萧抱石还没开口,胖子就操着生硬的土著语言“你们姓孙吗?我看这县城,也就你们两个配姓孙!”

“闭嘴。”萧抱石不得不开口。

他指着猩人军官,对宪兵队的士兵说道“把他留下。”

因为对于萧抱石而言,开始有一些东西超出了他预计之外。

他向那两个女土著问的第一句话,却就是“你们是怎么开启基因锁的?”

同样的话,他也向猩人军官发问“你是怎么开启基因锁的?”

本来萧抱石认为,这个比地球更为落后的星球上,自己和胖子,都是开启了第二重基因锁的,甚至胖子在体质方面,更是开启了第三重;对于搏击很有天赋的柳一一,自然比他俩还要强些。

那么参加那褐石赛事,成就一个英雄的形象,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但现在,似乎开始超出他的预期了。



朋友

在这潮湿幽暗的小巷之中,那两个女土著和猩人军官,给萧抱石的回答,让后者的心情,也如这小巷的光线一般黯淡。因为他们的回答是一样的“什么是基因锁?”

萧抱石以为自己从星际通用语直译过来名词,造成了对方理解上的困难,他开始询问dna方面的问题,但不论是两个女土著,还是猩人军官,都对此一无所知——是真的完全没有听说过。要知道萧抱石开启了精神矩阵,如果他们说谎,肢体语言、汗水、心跳等等,都会有所显露的。

所以萧抱石不得不换了一个方式“身手跟你们一样好的,在褐石星上多吗?”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让萧抱石想要哭起来。

因为三个人的答案,再一次一致“褐石星是哪里?”

再聊上几句,才发现对于他们来说,压根不知道脚下的大地,是圆的!

他们完全就没有星球的概念。

更别提什么dna,至于基因锁,那更是风牛马不相干的事了。

“我操,那他们怎么可能暴发出这样的力量、反应和速度?对了,会不会汤姆李这种人,偷偷给他们注射基因解锁药剂?要不然这样不合理啊!”胖子揉着自己的肚腩,向萧抱石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但对于萧抱石来讲,却没有这么纠结,反倒是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不,这才合理。”

萧抱石回到城外的指挥部,对胖子说道“你记得那些乱世时期的传说吗?”

“队长你是说霍元甲、郭云深这些高手?”胖子有点明白了。

乱世,这些随时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危机和生存的压力,让他们不得不爆发出自己的潜能。如果不能爆发潜能?那就是死,很简单的逻辑。

胖子摸着三层下巴,若有所思地道“这么说也有道理,要不国术怎么会成渣?都不见生死,也不对打,几十年下来,不成渣就怪了!对了,要这么说,那些世界级的搏击冠军,开启了某方面的第一层基因锁,也是对的。”

“当时路西法不是要我们八秒跑完一百米吗?咱俩虽说有类似太空育种式的不同,但队长,你和胖爷都不是有天赋的货啊!要是把田径类的世界冠军,也弄到星际来,只要没疯没死,估计人全都能轻松开启第一层基因锁!要是让他们达不成目标就挂掉,我估计开启第二层基因都是分分钟啊!”胖子不可自控的,又开始无限脑洞了。

萧抱石想的要比他更深一层“不止是搏击类,乱世时期,时时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军人,更是这方面的代表,你记得那个坦克战神魏特曼吗?我记得似乎原101营的老兵回忆魏特曼似乎有第六感,在战斗中能快速找到敌人坦克的位置。还有张桃芳,就凭一把骑步枪啊,连把专业的狙击枪都没有,更别说专业的狙击课程了!”

“我犯了两个错误,第一是因为这乱世确实和民国时期很象,让我忽略了这不是地球;第二是就算地球,在乱世之中,也未必没有人,开启了基因锁。”

萧抱石很坦然地反省,然后他对胖子说道“胖爷,如果这样的,褐石赛事,恐怕是有危险的。”

他这话不是空穴来风。

猩人军官处于开启第一层基因锁巅峰的实力,按对方所说的,还有那两名女土著的证实,在这县城里,也不算是第一高手,放在州府里,更是得排到百名开外了。很有可能,他们还没走出这个国家,就会遇到开启第二层、甚至第三层基因锁的高手。

尽管按地球的历史来看,乱世之中,那些高手传说,军人战绩,如果全是真的,应该也最多就是开启第一层基因巅峰的水平。

但,这里不是地球。

地球没有发生的事,并不代表这里不可能发生。

所以萧抱石给了胖子一个后退的机会。

可是不单萧抱石没有想到,揭开帐帘进来的柳一一也没有想到。

胖子居然捧着大肚腩跳了起来“你不能这么污辱胖爷!胖爷岂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你不是吗?”萧抱石和柳一一异口同声地反问。

“喂,这节奏不对吧?哥明知有危险,却没有退出,你们不是应该为这种,怎么说呢,敢于直面生死的友谊而感动,然后声泪皆下,给我一个深情的拥抱,发誓永不放弃啥的吗?”胖子指点着萧抱石和柳一一,极为不爽地抱怨起来。

萧抱石侧过头去,对柳一一说“嗯,给他一个深情拥抱吧!”

胖子一看,顿觉不对“哥错了!哥错了还不成么?我操,队长你这是要把胖爷摔死啊!妹纸,你别乱踢啊!啊哟,你们两个混蛋,没人性啊!”

片刻之后,顶着两个黑眼圈爬起来的胖子,指着萧抱石和柳一一,咬牙切齿“他妈的,胖爷记住了,以后逮着机会,一定给你们背后下刀子!害死你们这俩个混蛋,叫你们做一对同命鸳鸯!嗯,然后胖爷可以考虑,和安吉拉发展一下跨种族的惊天动地的恋情!哈哈哈!”

然后说着他机警退了两步,指着萧抱石和柳一一“我操!别来了啊!玩也有个度!”

“我录音了,你要跟安吉拉发展跨种族的恋情,到时得给千猫听一下。”萧抱石抱着双手,冷笑着冲胖子说道。

而柳一一就叹了口气“队长,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就没你那么狠了,不过死胖子有这份心,怎么说也是滨海市一起出来的,总不能让他一直单相思吧?我也录音了,不过得让安吉拉听听,让她明白死胖子这么心意才对啊!”

胖子哭丧着脸,蹲了下去,双手抱头“别说了,要打就来吧!我真他妈嘴贱啊!”

但这一次,却迟迟没有受到攻击,胖子抬起头,只见萧抱石和柳一一,微笑站在他面前,向他冲出手。

“结了婚的胖爷,真好威胁!”萧抱石笑着这么说道。

柳一一掩着嘴也笑得乐不开支,拼命点头。

胖子叹了一口气“好吧,哥原谅你们!”

然后他握住萧抱石和柳一一的手。

一用力。

把他们俩拉得也摔倒在地。

“哈哈哈!大仇得报!”胖子狂笑跑出了帐篷。

他不想让队长和妹纸,看见自己眼角的泪光。

知道有危险了,他又怎么可能退出?



友谊

实在无法看着这县城,就这样沉沦下去。柳一一不得不给革命党人授课,甚至着手指导他们展开各种运动和斗争。而萧抱石和胖子,却就离开了县城。随着他们离开的,还有县长褐木,以及那对土著姐妹。

当然萧抱石是不可能留下汤姆李搞风搞雨的,所以这位是必定随行。

“很萌,真的很萌!”胖子骑在穿山兽上,看着那对土著姐妹,对萧抱石这么说道。

后者打了个哈欠“要不跟千猫说一下,你要养一对双胞胎当宠物,因为她们很萌?”

胖子缩了缩脖子,想了半晌道“不成,除非她们不穿衣服不说人话。要不千猫哪有这么傻?你们别让她骗了!结了婚我才发现,我媳妇精得很!”

萧抱石听了“扑哧”笑了起来“是你让她骗了,不是我们让她骗了,就凭她学华夏语的速度,我从没觉得你媳妇会跟傻字有关系。”

“也对。”胖子无奈地承认这一点。

他们离开这个名叫七山的县城,前往燕北府,只为了一个目的,那就见识一下,州府的搏击水平,到底上限在哪里。尽管褐木县长和汤姆李,都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但都没有改变萧抱石的决定。

“这真的不是一个好主意。”汤姆李很无奈地再一次这么说。

同样的话,他已经在这几天的旅途里,重复过很多次。

萧抱石干脆就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对那位土著姐姐说道“魅,你们姐妹在燕北府里,能排到什么位置?”

这对土著姐妹正如胖子所说,至少在萧抱石和胖子、汤姆李看来,都是分辨不出性别的,但真的很萌,特别她们一开口那种娃娃音“我们?我们排不上位置啊!”、“那个被老大你砍了头的坏蛋,他能排进二流高手里!”、“是啊是啊,燕北府的格斯比饼好好吃哇!”、“嫣!我们没钱买格斯比饼!”、“老大有钱的!我看他很有钱!有钱不肯拿出来花的老大,是狗屎老大!”、“嫣,不能这么说老大,老大救了我们!”、“我还要吃银海飞鱼汤!”、“嫣,我们没钱……”

萧抱石感觉也许胖子不算话痨,汤姆李是受不了了,在边上大吼道“停!萧不请你们吃,我请你们吃好了!”

“好凶啊!姐姐,这个怪叔叔看起来很吓人。”那个妹妹一副被惊吓的模样。

幸好魅纠正了她“他不是怪叔叔。”

汤姆李松了一口,总算消停了。

“他是有胡子的怪叔叔!”魅郑重其事地对她妹妹如此说道。

嫣不太明白“有胡子的怪叔叔,不也是怪叔叔吗?”

“可是怪叔叔有很多,我们要得记住,免得上当受骗啊!”

“嗯!有胡子又很凶的怪叔叔!”

萧抱石终于也受不了了“好了,如果你们想吃格斯比饼还和银飞鱼汤,就好好跟我说说燕北府的高手,一个一个来,魅先说!”

事实上这两姐妹,对于燕北府的高手,她们也不是太了解。

正如她们所说的一样,连二流高手都排不上号,她们对于真正的好手,又能有多详细的了解?

不过当然她们以穿州过府贩卖野味为生,见识还是要比一辈子没出过县城的那些土匪强些,至少能说出“燕北四大高手,雷、鸣、电、闪,这四位是最强的了,那个被老大你砍头的坏蛋,一百个也不够他们一个人打!然后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啊,反正谁也不服气谁就是,打起来,看人多吧……”

倒是七山县长褐木有些见识,在边上补充道“其实除了她们说的四大高手之外,其他还有八个门派,各踞府城一方。有多强,我不是武人,也不太懂。但七山县往年参赛的队伍,全是死在这八大门派的参赛弟子手里。”

这么说,萧抱石倒就有了个概念。

他想了想便驱动穿山兽,赶上前问胖子“胖爷怎么看?”

谁知道胖子愣没理会,直到萧抱石伸手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后者才回过头来。

让萧抱石无语的是,胖子居然从耳朵里掏出两团棉絮!

“这两个萌物,嘴速太快了,哥扛不住啊。”

萧抱石无奈,只好把刚才两姐妹和褐木说的信息,跟胖子说过一回。

谁知胖子极为干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啊!你是队长,问哥干什么?”

然后直接把棉絮塞进耳朵里了。

“胖爷,下一餐你吃屎好不好?”萧抱石笑容可掬地对胖子问道。

“还是队长你先享受吧!想黑哥?不怕告诉你,胖爷自从结婚之后,技能升级,现在读唇语是完全没问题!”胖子得意洋洋地说着。

萧抱石只好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却就听见汤姆李低声说道“其实我有点羡慕你们。”

“你们拥有的东西不多,但彼此的信任和情谊,却是弥足珍贵的。”

萧抱石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你希望咱们能好好说话,李,不要装逼行吗?不要给我灌鸡汤行吗?”

这就让汤姆李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不,随着你所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你也会失去一些东西,比如这种信赖,完全可以把自己交托到朋友手上的信赖,哪怕将要面对生死,也不会迟疑的共进退。”

萧抱石仍是摇了摇头,但没有说什么。

他们在赶路,在傍晚的时候,终于到达了府城,因为七山县长褐木同行,一切手续也是齐全的,所以倒是免了入城的费用、盘问等等。

褐木向萧抱石辞行“七山县的事,我要去自请去职了,萧先生,可能暂时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我想我们应该谈谈,情况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不如你先到里面等我一会?”萧抱石对褐木这么说道,他觉得这位县长,倒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而对于现在缺少各种人才的萧抱石,如果能拉到自己麾下,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在进客栈之前,萧抱石停了下来,他对汤姆李说道“不,你从没拥有过,友谊。”

“不是拥有更多的东西之后,逐渐的失落,而是从一开始,你就不曾拥有。”

“我相信你二十年的军中生涯,会有自己的袍泽,但如果因为同处一条战壕,而不得不把后背交给对方,也许离开那条战壕之后,你就不会再把后背交给对方了。从一开始,你就不拥有。”

萧抱石望着愣住的汤姆李,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论在太空港,还是在无妄星,无论在舰队,还是在褐石星,人生,是我和胖子共同的战壕。所以,无论拥有什么,我都不会失去自己的朋友,除非,有谁先离开,这条唤作人生的战壕。”



打上门来了

客栈里此时基本都住满了各县过来参赛的队伍,别说小院子,就连客房也只有两间,还是褐木找了府城的熟人,才倒腾出来的。自然那两姐妹住一间,萧抱石、胖子和汤姆李住一间了。因为县长给了那箱晶石,这时问起,才知道是这星球的货币,萧抱石随手抓了一把给那两姐妹,那两个萌娘就大呼小叫,叫嚷着要去府城吃这个、吃那个,匆匆给萧抱石行了礼,大叫一声“老大是个好老大,不是有钱不舍得花的狗屎老大!”

转眼便奔出去不见人影了。

萧抱石不禁失笑,这两个萌娘,倒也是天真率性。

胖子一进房间就叫嚷着赶路好累,倒头在床上就睡;汤姆李似乎被萧抱石刚才在客栈门口那番说得有所触动,坐在窗边一言不发。

萧抱石请了县长坐下说话“褐县长是要去自请去职?其实也不必如此,依我看,县长依旧当你的县长就好了。”

说着他拿起茶壶,给褐木倒上一杯,笑着说道“乡绅豪强死于匪乱,驻军也尽没于匪徒手中。而后县长是组织义民,还是招募勇士,这个就由县长自行述说了,但总之,平定了匪乱,恢复了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何罪之有?”

褐木听着苦笑起来,把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方才对萧抱石说道“萧先生,您有所不知啊。这事只要平下去,话要怎么说都成,我不必跟先生打诓语,要圆,总能圆下来的。”

不过他又摇起头,因为他认为,其中有一节,是圆不成了的事“那整编团,必定不能让州府发饷的,七山县,如何供养得这么多兵马?这县长,我实在是没法当啊!”

“这不是问题。”萧抱石伸手按住要起身的褐木。

“咱们回去以后,整编团会缩编到最多两个连,甚至一个连的规模。”

褐木听着不禁精神一震,原本七山县就养着一个连的兵,就算两个连,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在府城活动一下,把原来派驻七山县那个连的编制搞到手,不就得了?无非托点关系,花点钱之类的。

不过他很疑惑“萧先生,一团六营,怎么缩编到两个连?咱们可先说好,要是回去之后,没有按您所说的办,那我还是得来府城请辞,不然的话,这县长是没法当的了。”

萧抱石点头应下,褐木却就有了干劲,说是要去拜访府城的一些关系,想办法把这事平掉。看着褐木有了活气,脚步带风出了门去,萧抱石心头一松,却也觉得有点累了,跟汤姆李打了声招呼,在另一张床上躺下就睡。

天黑渐渐地黯了下来,去到华灯补上时,客栈下面却就传来了吵闹声音。

“七山县的人呢?给老子滚出来!”客栈大堂传来嚣张的叫声,如破锣一样的刺耳。

胖子仍旧在打着呼噜,萧抱石就被吵得翻了个身,扯上被子,不得不感叹,也许自己应该也在耳朵里塞上两团棉絮。

因为这真的是客栈,不是酒店,不是旅馆。

那隔音设施不是一般的差啊,车马声、行人声、叫卖声,也许小清新们觉得很有生活,但对于萧抱石和胖子来说,那感觉好烦躁有没有?不过这时汤姆李伸手拍了拍萧抱石,后者不耐烦地说“你这么大个人,不能自己去玩吗?你看魅和嫣两个萌娘,都知道拿了晶石自己去吃喝啊!”

“有人找你啊。”汤姆李脸上有着淡淡的微笑,不愠不火地这么说道。

看起来,他是很乐意看见萧抱石吃瘪的尴尬。

“谁找我?”萧抱石爬了起来,表面看是他们单独出行,事实上身后还有一个排的人手,由千猪率领跟进,以防有什么情况,也可以通过强大的火力,来掩护萧抱石他们脱身。所以他以为是千猪一行人到了。

“你听。”汤姆李幸灾乐祸的说道。

这时客栈下面再次传来了那破锣嗓子的吼叫声“七山县的杂碎,你们有胆子参赛,他娘的没胆子见人吗?再不滚下来,老子活撕你们!”

萧抱石摇了摇头,对汤姆李说道“这算啥?专门来给我打脸,刷声望值?”

汤姆李笑道“你这么乐观的心态,真的很难得。不过如果我是你,大约会考虑怎么逃跑。因为我刚才在窗户往下看了,至少有两个人,是开启第三层基因锁,还有七八个,怎么看也是开启了第二层基因锁巅峰的水准。”

萧抱石听着,从胖子耳朵里扯出棉絮,一下把后者踹醒了“胖爷,快溜!”

胖子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溜啥?溜啥?队长你别慌好么?”

萧抱石急急把这事一说,胖子敏捷得象只松鼠,三两下把把东西收拾好“怎么走?我操,这窗也太小了,哥钻不过出去啊!”

“从后面,从后面走。”萧抱石扯着胖子,蹑手蹑脚出了门。

汤姆李愣住了,半晌赶上去“你们不是来燕北府,就是要摸一摸,这州府的高手,水准有多高么?这不送上门来了,怎么就溜了?”

“千猪那边的人手没到,我们有病啊?”萧抱石没好气地对汤姆李说道。

“等人手一到,就算打不过都可以凭科技耍赖,我们为什么要死扛?”

汤姆李再次石化了。

萧抱石张望着左右没人,又对汤姆李说道“别说什么生死考验,你能有把握有战斗中,一定能突破?要突破不了,就让人砸成渣的,你敢保证?”

“这谁敢保证?”汤姆李无奈地回应。

胖子推着萧抱石“队长咱快走,认怂不丢脸,他要装逼让他自己装去,关咱们卵事!”

不知道是不是跟萧抱石他们呆久了,汤姆李居然也学会了翻白眼这种很不端庄的表情。

“诸位英雄、诸位英雄!我是七山县长褐木,不论如何,还请把那两姐妹放了才是啊!”褐木的声音,从客栈大堂传了上来。

似乎因为褐木是官员的缘故,那破锣嗓子总算略为温和了一点,只不过明显也是不买账的“七山的县长是吧?这里是燕北府城,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七山县!这两个女孩也是武人,这是武人的事,衙门就不要来插手了!”

褐木倒是没有生气,仍旧在劝说“这女孩子才多大?算什么武人?再说她们也是我治下之民,还请英雄看在她们年幼,就是有什么言语冒犯了,也暂且宽恕她们,我领回去,必定好好管教,改日再行登门赔礼!”

那破锣嗓子听着,大约是和同伴商量了几句,冷笑道“行啊!七山县的武人没种,推你这县长出来平事?好,别说不给你面子,放了就放了,不过你不是说她们不是武人吗?来人,把手筋给挑了,放她们走!”

在二楼快走到后门楼梯的萧抱石,突然按着栏杆,纵身跃下。

人在半空,就开口说道“住手!七山县,萧抱石,在此候教。”

汤姆李再一次口瞪目呆了,低声道“这不神经病吗?那两个土著关我们屁事?又说认怂不丢脸,这都到后门了……”

他还没抱怨完,“轰!”的一声巨响传来,却是胖子也学着萧抱石一拍栏杆跃下去,但实在太胖,那栏杆被他一借力,直接碎了,于是胖子就整个人砸了下去。

“七山县,甄随,也候教!”

“两个傻逼!”汤姆李狠狠地低声咒骂着。

但向前抬起脚,他却又转过身,从楼梯走了下去“好好的楼梯不走,这得有多二?”



吃点好的

客栈大堂里一时之间鸦雀无声,因为胖子的出场实在太过震憾了,拍断了栏杆,再摔下来砸烂了一张桌子,现时爬起来,头脸还有些肉菜——刚被他砸散架的桌上,原本人家正用着的菜肴。

“脸上,右边、右边!”萧抱石有点尴尬地提醒他,被胖子来上这么一出,刚才纵身而下的气势,那是全然付之东流了。

胖子却毫不在意,抹了一把头脸,还拈起一块粘在脸上的肉片,扔进嘴里嚼了起来“这个好,有嚼头,伙计,这叫什么肉来着?你帮我记着,一会给我上一份!”

这时那破锣嗓子那伙人,刚回过神来,禁不住捧腹狂笑起来“他娘的七山县多穷啊!这傻逼是真没见过世面,还是脑子不好?”、“每回七山县的武人都是来送死的,大约这次不敢来了,于是忽悠了这傻胖子还有两个小女孩过来吧?”

萧抱石轻咳了一声,向前一步站出去,冲着那破锣嗓子一拱手“不知道她们两姐妹,怎么得罪了你?”

“啊哟,还真有个带种的,敢站出来?”破锣嗓子一看就乐了。

“好,那也不怕直说了,这两个丫头,偷了老子的钱!”

萧抱石听着就皱起眉头,因为不太可能,之前他抓了一把晶石给那两姐妹,那姐姐还说这么多钱,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也不用这么多。她们怎么可能去偷人钱呢?

果然一直没吭声的两姐妹,就叫嚷了起来“老大!我们没有偷他钱!”、“是他抢了我们的钱!”、“那个卖卤面的好坏,看见我们买饼吃,就想来骗我们的钱,不给他就打人!”、“被我们打了之后,就叫这个破锣嗓子怪叔叔来!”

萧抱石伸手一让,对那脸上有点挂不住的破锣嗓子说道“看来是场误会,不如就这么算了,兄台赏个脸,我来做东,摆个酒席,如何?”

胖子在后面开口赞道“队长不错!以前肯定看了不少小说,开口有模有样的!”

那破锣嗓子是个猩人,站在那个要高出萧抱石半截,这时回头去望那些跟他来的人等,看着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他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自己被当枪使了。此时也有点尴尬,听着萧抱石这么说,搔了搔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这、这看来真是误会了……”

萧抱石倒是也暗地里舒了一口气,这种无妄之灾,能免则免吧。

这可不是上门去踢馆,那是两回事,去踢馆是自己制定好策略的,这种突如其来的祸事,一不小心,别跟胖子都交代在这里,那就麻烦了。

谁知道这时候那破锣嗓子身边,有个瓦特人长相的,凑过去,踮着脚尖对破锣嗓子说道“萨大哥,这姓萧的,也没什么名头,哪来这么多晶石,给这两个小娘皮挥霍?前几天东直街那边,哈桑家的库房失窃,我看不如把这些人拿下,好好讯问一番!要是不关他们的事,就算了;要是问出问题,送去哈桑家,您不正好还了哈桑大师一个人情么?”

恰好汤姆李在楼梯上走了下来,听着这话就不爽了,开口接道“不如全府城大索,所有人都把身上物件拿出来,但凡有钱的,都捉起来严刑拷打一番,总有屈打成招的,到时送去哈桑家,这位萨大哥,不正好还了哈桑大师一个人情么?”

破锣嗓子听着,一张猩猩脸当场就胀得通红,哪里听不出这讽刺的味道?

但是没等他开口,就听见有个阴柔的声音说道“谁要还我哈桑家的人情?咦,好可爱的一对姐妹花,萨豪,这对姐妹花,本公子收了,一会送过去家里吧。”

萧抱石冷笑道“阁下是谁?能站出来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吗?”

那人在人群外笑道“真是乡下人,本公子需要向你证明自己的勇气?可笑。”

说罢就走,真的连留停一刻都没有。

破锣嗓子萨豪此时深吸了一口气,对萧抱石拱手道“对不住了,哈桑公子开了金口,萧兄弟,就当我老萨欠你一回,这人我却是要带走的了。”

“没得商量?”萧抱石叹了一口气,这么问道。

萨豪摇了摇头“没得商量。”

萧抱石对胖子和汤姆李做了个手势,再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就向萨豪扑了过去。

事到此时已不是言语可以解决的了。

他把这对姐妹带到府城,怎么可能就这样让她们被人带走?

萨豪见着萧抱石扑了上来,倒不是太在意,他在搏击上的修为,要比萧抱石强出太多了,只是变换脚步,就让萧抱石一套凶狠的组合拳全部落空。汤姆李的判断没有错,这人的反应、速度、力量,都达到了开启第三层基因锁的水准了。

“是我理亏,我不跟你打,你别再来,再弄我就不客气了。”萨豪这么对萧抱石说道。

他以为当众这么认错,萧抱石应该会知难而退的了。

但对于后者而言,这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他出手也不是真的为了攻击萨豪。

枪声就在这时响起“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一连串急促的短点射,从胖子和汤姆李手上的突击步枪响起。

别说有二十多年军旅生涯的汤姆李,就是现在有胖子,在见着萧抱石的手势之后,马上就都领会意思,立刻做了一个战术滚动,跟汤姆李形成一个火力交叉的位置,两把突击步枪,立时把除了萨豪和另一个高手之外,其他七八人都撩倒在地。

“你敢在府城动枪?”萨豪冷声问道。

而跟着他前来的另一个高手,此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逗弄着怀里一条小狗,似乎,他更愿意跟狗沟通,而不是跟人,但这时他却抬起头来问道“这么小巧的机枪?”

这人似乎是瓦特人和猴人的混血,胖子看着不禁道“队长,这个跟大圣有点象噢!只不过大圣不带狗啊,二郎神才带狗,难不成这是大圣和二郎神的后嗣?打住,太腐了,哥是直的!”

萧抱石没有理会胖子的脑洞,也没有回答萨豪他们两人的问题,只是对他们说道“你们两人要走,我没把握挡住你们,但这些跟着你们来的人,我保证一个也活不了。”

萨豪望了一眼地上在碾转惨叫呻吟的那些人,胖子和汤姆李下手都很有分寸,只伤不死。

但如果不去救治的话,拖下去,那也不见得就不会死。

这萨豪正想开口,另外那名高手却挥手止住他“走。”

然后他又向萧抱石问道“你们是七山县参赛的队伍?”

萧抱石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那人轻抚怀里的狗,看了一眼县长褐木,冷笑道“县长随行,大约持枪是有报备的了。”

褐木倒不惊慌,只因事到如今,这事不上身也上身了,他就跟萧抱石他们绑在一条线上,所以他从容答道“本县匪乱新定,我带人上来府城汇报,自然携枪,已在地署报备!”

那人伸手指着萧抱石,冷笑说道“不过你要知道,一旦进入赛事,却是不许用枪的。”

“我叫玉鸣,字公举,萧朋友,后会有期。”

当玉公举和萨豪离开之后,嫣和魅两姐妹却就扑到了萧抱石身上“吓死我了,老大好帅!”、“老大,你快吃点好的吧!”、“对对,快吃点好的,啊哟,我们的钱被那怪叔叔抢走了,没钱给老大买点好吃的!”、“这可怎么办啊!”

“停!”萧抱石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胡说些啥?什么叫吃点好的?”

魅和嫣对望了一眼,两对大眼睛里却就有了泪光“老大我们会记住你的!”、“嗯,明年这个时候,我们会给你拜拜的!”

汤姆李摇了摇头,跟着褐木走过去跟这客栈的老板结帐赔钱,毕竟打烂了人家的东西。

这时却就听着魅说道“玉鸣,就是雷鸣电闪四大高手,排第二位的鸣!”

“所以老大好帅,就算面对第二高手,也一样面不改色!”、“所以老大你快吃点好的吧,你的日子不多了!”



不避

客栈老板并没有收下褐木和汤姆李给予的赔偿。

不是他不要钱,而是这很不吉利,用他的话说“小店是迎南来北往客,做的是客栈生意,却不是丧葬生意,这钱不能收。”

对于能在燕北府开店的人来讲,基本的眼色,自然是不缺的。

这几位得罪玉鸣玉公举,和死人是没有什么区别的,雷鸣闪电之中,玉鸣是最为嗜杀的,

玉鸣没有亲朋,也没有家人,他向来声称不怕别人报复。

也许他唯一的伴侣,就是那条狗。

无牵无挂的玉鸣,一旦出手,不论男女老少,皆无幸免。

有得罪过玉公举的人,被他杀尽全族,几个月大的婴孩,都被杀死,当真是鸡犬不留。

萧抱石这伙人,被玉公举记在心里,哪里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老板不收赔偿,觉得采头不好,只是对褐木说道“您是官身,我也不敢赶你们走,只是交了三天的钱,三天之后,还请尽快启程。”

回到房间里,褐木长吁短叹,觉得只怕是完蛋了。

他劝萧抱石,说得很直接“萧先生,我知道你是有才能的人,但统兵大将和武人,不是一回事。这赛事,我们还是退出好了,弃权就是了!只要你能按着所说的,把整编团缩到两个连,不出三年,我必能让七山县大治!”

他这不是空话。

因为乡绅豪强都让萧抱石扫了大半去,如果整编团能缩编,那县长在县里的话语权,就不再是乡绅世家可以左右的了。他是有抱负、有才华的,只不过之前实在有许多绊滞,如今若是能任他施展手脚,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萧抱石却没有听从他的劝告,反倒真的象个武人一样,向魅和嫣两姐妹打听,她们如果全力施为,能在玉公举手下,支撑多久?

“一交手我们就得死吧老大!”、“是啊、是啊!别说玉公举,就他那条被唤作灵魂伴侣的狗,我们也不敢招惹啊!”、“嫣不要和玉公举打啊!”、“玉公举好可怕的噢,我不要啦!”

萧抱石感觉真的要疯掉“停!你们不要跟他动手,可他要找上你们呢?又不是咱们说了算的事。要是咱们说了算,哪会生出这事?对不对?所以你们冷静一下,如果真动上手,你们能支撑多久?三秒?还是五秒?”

结果让萧抱石很无奈,因为魅和嫣的答案,是一秒也支持不了。

并且边上的汤姆李还来个旁证“她们真的不可能支持过一秒的。那个玉鸣,至少反应和速度,我看着就是开启第三层基因锁巅峰的水准,不论他力量如何,单就反应和速度的差距,可以说,出手,她俩就死,哪里要问,能支撑多久?”

那两个萌娘拼命点头“对!有胡子的怪叔叔说得对!”、“我们一见他就跑,绝对不跟他交手!”、“跑!跑进树林里藏起来!”、“嗯嗯,进了树林,他就找不到我们了!”、“就算那条狗狗也找不到我们!”

萧抱石听着就眉头舒展开了“进了树林之后,你们有把握他找不到你们?”

“当然了!老大你好傻噢,要不然我们穿州过府贩货,没这手本领,怎么活到现在?”、“嫣,不许这样说老大,老大是好人!”、“嗯嗯,我说老大好傻,就是好人加上傻瓜嘛!”

萧抱石自然不会去跟这两个萌娘计较,不过听着她们的话,他心里却就有了计较。

“那行,等开始比赛了,你们就出城躲到树林里,等我们比赛完了,再过去找你们。”

两个萌娘自然拍手叫好,接着又不知道为什么,扯到府城里哪里有好吃的东西。

可是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

第二天的早晨,就有燕北府地署的吏员过来,派发文件给褐木。

主要就是燕北府的淘汰赛,将到明天开始进行。

“我操,这还能改的?能再无耻一点吗?”胖子听着就失声惊叫起来。

汤姆李和褐木,倒是除了无奈之外,神色很淡然。

前者更是用星际通用语对胖子说道“有什么不能改的?如果我们的舰队,能进入大气层的话,直接用引力波大炮摧毁一个城市,直接取消这赛事都一点问题没有。”

萧抱石犹豫了一下,向褐木问道“如果参赛人数不够怎么办?”

“可以弃权,萧先生,我们还是弃权吧!”褐木没有放过任何能劝说萧抱石的机会。

但很明显,萧抱石并没有任何听从他劝说的意思。

“过来凑一下人数吧。”他向汤姆李这么说道。

出乎胖子意料,汤姆李居然点头笑道“好啊,不过先说好,我就是来凑人数的,一进了,我就自己找地方溜达看风景去了。”

“行!谢谢。”

然后萧抱石又对两个萌娘说道“你们跟我一起,还是自己留在客栈?”

因为时间提前这么多,不单是柳一一来不了,去城外找千猪他们过来,又要分人手照顾两个萌娘,更兼暴露自己的底牌,萧抱石觉得,得不偿失,不如凑够五人就好。

再说,他隐约也对现在这几人,在战术安排上,有了一个腹稿。

“我们当然跟着老大!”、“跟着老大有肉吃!”、“还有饼吃!”、“还有糖吃!”

胖子听着不禁笑了起来“搞个屁,队长,咱们招惹了两只吃货啊!”

萧抱石笑着没有说什么,他没有问胖子的意见。

这让胖子心里很是受用。

有时候,不问,比问,更是一种尊敬。

是对勇气,对人格,对友谊的信任。

时间过得极快,第三天的太阳升起的时间,萧抱石一行六人,在愁眉苦脸的褐木带领下,来要比赛场地的外围。

赛事的场地,就在一个盆地里的树林之中。

十一个县,各有不同的入口。

而比赛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只要能活着,从入口以外的任何一个出口走出来,就是赢家。

当检查完身上没有带违禁武器之后,褐木拦住了萧抱石。

但他终于没有说话,因为不用说,萧抱石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而萧抱石望着褐木,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向赛事的场地走了过去。

他没有停留,也没有走向那个弃权的通道,而是直接进入了比赛的通道。

汤姆李慢慢悠悠地跟着萧抱石的身后,一脸不关已事的轻松。

魅和嫣这对姐妹,蹦蹦跳跳,一下就越过了胖子和汤姆李,紧跟着萧抱石,走进了那道门。

褐木看着胖子捧着他的肚腩,象个皮球,最后一个进了那道门。

他抬手抹了一下眼睛,有些湿意。

七山县的参赛队伍,褐木送过好几支来参赛,他们大都气昂昂、雄纠纠走进那扇门。

但出来时,都是被抬出来的。

还有是被铲出来的——因为碎了,收尸时血最就干涸了,只能把尸块铲起,装袋运出。

不过褐木都从没有现在伤感。

武人死在这赛事,死得其所,他向来都这么觉得。

可这次不同,他在萧抱石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力量,一种可以让自己飞黄腾达的力量。

他的眼泪不是为萧抱石他们而流,他是为自己而流。

当无法劝阻萧抱石弃权时,他觉得,自己本应前程似锦的人生,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黯淡的原点。

这时邻县的县长走过来,看见了他的悲切脸容,宽慰他道“木兄,结果还没出来,不要这么伤怀,说不定今年你们七山县,能有个惊喜呢。”

惊喜?褐木摇着头苦笑起来。

燕北府的赛事里,玉公举要教训的人,哪里有什么活理?

“我只希望他们就是算被拖出来,被抬出来,完完整整地出来就好。”褐木长叹了一声,握住邻县县长的手,这么无奈的诉说。



嘴炮

汤姆李正如他在客栈里所说的一样,他只是来凑人数的,不要指望,他为萧抱石他们出手。所以一进来,他就跟萧抱石等背道而驰了。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这片树林里,第一个被盯上,不是萧抱石也不是胖子,却是汤姆李。

“此人不是易与之辈。”看上去真的有点象孙悟空的玉公举,对他的手下如是说道。

所以他让手下去围剿萧抱石他们,而自己亲自去拦截汤姆李。

萨豪对于玉公举是计听言从,马上领着其他三人,开始向汤姆李的来的方向包抄过去。

因为他们是府城豪强,他们有各县参赛队伍入口的地图。

汤姆李来的方向,就是七山县进入这片树林的位置。

这当然原本是保密的。

只不过,保密,永远只是对于无权知道秘密的人而言;

对于某些人,所谓秘密,不过是个笑话。

萨豪四人很快就发现了萧抱石一行人的踪迹。

因为胖子这么独特的目标,不单单识别度很高,就算他行动起来,也十分显眼——无限接近四百斤的体重,也许因为开启了基因锁,他可以提高速度,但挤过树林间的缝隙,绝对不可能象魅和嫣一样,全然无迹的。

而且胖子又是话痨;

更何况魅和嫣,是连胖子也自愧不如的话痨。

确定了入口之后,寻找这三个话痨的组合,何况还有胖子这个识别度极高的标的,真的不是太难——或者更诚实一点,哪怕是智障,也不会太难,萨豪也许不是聪明绝顶,但绝对不是智障。

胖子一见到他们四人,马上双手一端“叭叭叭叭叭!”

这么近距离下,包括萨豪在内,下意识地全都变成滚地葫芦。

等他们回过神想起,比赛验过身,不可能带枪械进来的,才醒觉胖子打的不是子弹,是嘴炮,正宗嘴炮,用嘴模拟开枪的声音。

而这个时候,胖子和那两个萌娘,已然分头跑开。

“捉住那两个小女孩,哈桑公子惦记着呢。”萨豪对其他三人下令,尽管前方的胖子很努力在逃跑,可萨豪不认为,对方能跑过自己的手心。

胖子尽管在前面,跑得象个超大号撒尿牛丸一样,但心底发虚啊!

特别是听见后面“啊呜、啊呜!”的嚎叫声,百忙之中回头一看,却是萨豪直接连衣服都撕,那强健的双臂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时,胖子真的感觉魂都掉了大半,吓得失声叫道“我操,怎么金刚上身?你去追帝国大厦啊,追胖爷干屁啊!”

人的潜能还真的是逼出来,被这么一吓,胖子从跳跃的超大号撒尿牛丸,立刻拼命挥臂,以加快速度,顿时变成超大号屎克郎,一路撞断树杈、踩踏花花草草无数,硬在树林里,撞出一条逃命的小路来。

萨豪尽管慢起步,可人家猩人体型,一加速就是四肢落地狂奔,又是混身肌肉,那控制力极好,见着大树胖子撞不动,得拐弯,人家萨豪可不用!他一挥臂膀,打个转就把自己甩出去,落点还极精确地跟在胖子后面,这不用五六秒,原先还有四五十来米的距离,就给拉近到不足十米。

“别追了!胖爷和你无怨无仇,你他妈追个啥啊!”胖子哀号着逃命,可是萨豪一点也没减缓速度,眼看再有两秒,就能把胖子逮着。

谁知胖子突然“啪”一下撞到前方五六人合抱粗的大树,整个人贴在树干上,慢慢地滑下来,这么一个急停,萨豪一时还真反应不过来,但人家是猩人体型,长臂一捞,扯着一条树打了几个转,就把自己甩回来了,人在空中暴吼一声“死!”

拳还未到,已是劲风如刀!

在胖子撞到的那颗大树上,茂密的枝杈间一抹黑色掠过。

冰冷的黑色。

萧抱石早就藏身在此处,氪星臂铠启动,再从指环里抽出那把路西法的长剑。

借着萨豪的下落之势。

一剑掠起。

斩!

萨豪飞出的首级上,依旧是那要将胖子击杀的得意。

萧抱石收回那把长剑,喘息了一会,现在随着他体质方面基因锁的开启,已不会跟以前一样,一剑就抽光了所有的力气包括精神力,直接陷入昏迷。但依旧是负担很重,他足足喘了十来秒,才从树上攀爬下来。

胖子在抹着头脸上的血,看见萧抱石下来,不高兴地说道“又用这招?至于吗?我觉咱俩一起正面扛,也未必不能拖住这丫!”

萧抱石仍有点虚弱,扶着树又喘了一会,才开口道“但要杀他,难!杀不了他,要是那玉鸣赶过来,就麻烦了。胖爷,别大意,狮子搏兔,尚用全力,别提咱们还不是狮子。等等,这血别抹!”

说着他低声跟胖子商量了几句,胖子就笑得跟偷了鸡的狐狸一样“队长,不好吧,这么猥琐的事,我干不出来啊!”

“你少来,本色演出!”

“好吧,胖爷我勉为其难!”

过了大约四五分钟,那三个追掉了两个萌娘的武人,就折了回来。

左右却见不着萨豪和胖子,不过倒也没人担心“萨大哥这是干掉那胖子之后,把那个姓萧的也做了?”、“看那天在客栈里动手,姓萧的那身手,十个八个一起上,也不是萨大哥的对手!”、“那是,七山县什么狗不拉屎的地方,能出什么人才?”

找来找去,他们倒也找到那条胖子撞出来的小路,于是便一路赶过去。

没走个七八步,前方十来米的草丛中突然蹦出一颗半红圆球——噢,是头脸浴血的胖子,一边后退一边叫道“你们、你们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你们了!萨豪都让我杀了,真杀了!”

他要不说杀萨豪,这三人倒还有点忌讳胖子是不是有什么底牌,可他这么一说,三人都大笑起来,这不扯蛋吗?其中一个更是说“你他妈要能动得了萨大哥一条毫毛,老子就能混进四大高手了!”

这时胖子两手一端“叭叭叭叭叭!”

三人吓得下意识弯腰,弯了一半才想起这胖子哪有枪?嘴炮啊!

不由怒火填胸,纷纷发力,向胖子追了过去。

这时胖子又回过身来。

“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这一次却是真真实实的枪声。

而且不止胖子一把枪,从他们侧后方的大树上,萧抱石的突击步枪恰好与胖子形成交叉火力。

不到五秒,这三个在燕北府也算有名有号的高手,就跟筛子一样,混身血洞死得通透。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就算脱得精光检查,也有人能把枪械带进来。

对于拥有氪星指环的萧抱石和胖子来说,带一把枪进来,却又算得了什么?

萧抱石向胖子伸出大拇指,这时个人终端就传来汤姆李的声音“快跑!重复,马上撤离,不要试图与我会合!”



巨猿现身

听到汤姆李的预警,胖子脸色就有点不太好看了。因为他太了解萧抱石的性格了,如果汤姆叫“救命”的话,倒也罢;这种大叫“不要管我”的话,往往对萧抱石这样性格的人,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大。谁知道萧抱石把手上突击步枪换了个弹夹,对着个人终端说道“好啊。”然后招呼了胖子,二话不说就跑!“队长,这节奏不太对吧?你不是整天逼逼,永不放弃啥的吗?”胖子天生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哪怕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急喘着,也不忘记向萧抱石问出心中的疑惑。萧抱石怎么说也是运动健将的底子,分配体能什么的,那是比胖子强多,至少高速奔跑之中,他的语调倒是很正常“不放弃?那是咱们自己的队友。汤姆李是咱们队友?胖爷你收了他?”“我操,什么叫我收了他?他又不美女,哥不好那口!”胖子听出这其中的语言陷阱,立马加以澄清反驳,结果忘记看路,“轰!”整个人撞到一颗两人合抱粗的大树上,禁不住惨叫起来,“队长!你这麻子不叫麻子,坑人啊!”萧抱石回身把胖子扯了起来“胖爷,咱们还是赶紧吧!这汤姆李一片好意,总不能让他白死对吧?”“有理!”胖子捂着肿起一个大包的额头,赶紧就跟着萧抱石跑了。这时个人终端里就传来了汤姆李的咒骂声“你们真的就跑了?混蛋啊!”叫骂声里,还夹杂着巨大的轰鸣声,就算只是声音的传递,也让人可以想像,这种粗壮的巨树倒下的,所引发的漫天烟尘。萧抱石和胖子对望了一眼,两人跑得更快了。开什么玩笑?汤姆李他自己怎么说,萧抱石和胖子是不太信的,但至少说汤姆李开启了第四重基因锁,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要不这厮敢于亲身冒险,潜入舰队里来?这种大人物的命,可金贵着呢!汤姆李敢冒险,就说明他是认为自己有自保之力的。而现在他都在变相求救,可见他遇到的对手,绝对是非常强劲。萧抱石和胖子疯了才会去救他。“我是你们的投资人!”汤姆李很愤怒,看起来他的情况真的很糟。个人终端里,传来了他喘息着吼叫的声音“不论你们的征途是何方,要是我死了,你们就靠着那支小破舰队,他妈去当太空海盗吧!”藏身树洞里的胖子,按住了要开口的萧抱石,笑道“队长,这个我来!谈生意,胖爷还真不怯!”萧抱石自然乐得轻松,点了点头,示意胖子发威就是。“汤姆李,你是大人物,我们是小人物,你明白吗?”胖子拿捏着腔调。“难道你没事,我们就能发展出比现在这舰队更大的规模?”汤姆李受不了了,已经顾不上讲究风度了,在个人终端那头狂骂道“行了!别讲价了,你们再不来,我就死在这里了!当然,追加投资的话,至少得有十二艘佩刀级!我操!我操!”胖子得意地冲萧抱石眨了眨眼睛。萧抱石摇了摇头“别眨了胖爷,本来那眼睛就长得秀气,您再眨就成岳云鹏了好么?”这让胖子很受伤,眼看就要暴发了。萧抱石连忙岔开了话题“看在十二艘佩刀级的份上?”“他要赖账怎么办?”胖子摸着自己的三层下巴,忧心忡忡。不过这个问题,萧抱石倒没有太过在意“那就让他赖好了,无所谓。”倒不是萧抱石喜欢做善事,而是汤姆李一心想要开发褐石星,或是说拿到褐石星的统治权,他对这个星球是有所求的,以至于自己亲身混到舰队上来。如果这都能赖账,那也就是说汤姆李放弃了这个星球,到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两人打定了主意,倒是就按着当年路西法教的战术,互相掩护着前进。这玩意不是他们要装逼,而是怎么说特种兵电影以前也看了不少的,别看手里的武器相比之于褐石星的本地文明,是跨时代的强悍,但要让别人杀个措手不及,再牛逼的武器也不过是别人的战利品啊!离着汤姆李的方位,远远已听着轰然巨响传来。当萧抱石和胖子看见汤姆李时,后者十分狼狈,不但衣服褴褛,而且一条腿都瘸了,身上还有着斑斑的血迹,他看见萧抱石和胖子,苦笑着说道“你们再迟来一会,我就死在这里了!”而这时候,疯狂地吼叫声,就在山林之间传来,“嗷!”然后几颗两三人合抱粗的大树,就被一扫而断,一只足足有七、八米高的巨大猿人,小山一般出现他们的眼里。七八米高是什么概念,就是接近一幢三层的别墅大小!而且不单是块头,力量,绝对的力量,这头巨猿愤怒地摧毁一路上的树木,丝毫不费吹灰之力!这巨猿不是类似于陷入暴怒然后失去理智的发泄,很明显是因为它的块头太大,如果不把把这些树木砸断,它必定无法在树木中,捕获汤姆李。“火力掩护!”萧抱石已经顾不上问什么了,对着胖子大声地叫道。突击步枪“嗒、嗒嗒、嗒嗒、嗒!”渲泻着弹雨,血花不停地从巨猿的身上飞溅而起。但它还在前进,它把一只手挡着头脸上,然后咆哮着向前逼进。“枪榴弹!”胖子高呼着,发射了一发枪榴弹,而萧抱石马上也紧跟着打了一发枪榴弹。“走!”萧抱石对着汤姆李大声叫道。不走的话,被这巨猿近了身,那真的就完蛋了,明显子弹对上巨猿,并不能很好产生停止作用,怎么打?却就在萧抱石和胖子,拖着汤姆李跑了二十多米,身后冲来枪榴弹爆炸的巨响,前方的路上,一只毛茸茸的小手,突兀地从山壁伸了出来,冲他们招了招。胖子一看就乐了起来,刚想说话却就被萧抱石抬脚踹进了那片山壁。



灵魂伴侣

尽管在那一瞬间,胖子的眼神里尽是惊恐,但他终于没有迎来意料中的头破血流。那片山壁如同虚无,胖子和萧抱石一下子就穿了进去,汤姆李倒是机警,马上就紧跟其后,钻进了这片山壁。那是一个狭窄的山洞,而里面魅和嫣,那两个毛茸茸的小萌娘,就得意洋洋地望着他们。“老大胆子真大!想都不想就敢进来!”、“胖哥没屁子,快吓哭了啊!”她们压低着声音,依然叽叽喳喳地,不停地说话。看起来话痨这玩意,真的是没药可医了。胖子刚要回嘴,就被萧抱石瞪了一眼“胖爷,你真想死?”“这就是你们的本事?”萧抱石向这对小萌娘问道,后者得意的点起头来。“真不简单!”萧抱石不得不感叹。这种伪装水平,真的不是一般的强大,在山洞里面往外看,入口不过周围用了一些蔓藤之类的东西,利用了光学上,视觉欺骗的原理,这个洞口压根就是无遮挡,这也是为什么胖子和萧抱石,一下子就能进来的原因。但马上萧抱石就板起脸来,狠狠地瞪着汤姆李问道。“你干了什么?”胖子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但却很有些迫及待“说,你对那巨猿做了什么!”“我弄死了他的狗,你知道,在这山林里,他那条狗对于气味太敏感了,而我原先并不打算跟他动手的。”汤姆李很光棍地说出自己的问题。他原本并没有打算动手,为萧抱石他们出手,他就是来凑人数的。所以把那狗弄死了,他觉得以自己开启了第四重基因锁的速度和体能、反应,自然就会很轻松地应对眼前的局面,谁知道“突然间跟杀了他爹一样,那玉公举一下子就变身了!”“刚才那头巨猿是玉公举变的?”连胖爷听着都感觉不敢置信。萧抱石也吓得后缩了半步,结果狭窄的山洞里,他和胖子都不约而同捂住了后脑勺。这时外面那巨猿愤怒的咆哮仍在传来,魅和嫣这对小姐妹脸色就不好看了“玉公举冲这边来了!没错,那头巨猿就是玉公举!那条狗,是他的灵魂伴侣!”、“你杀了他的灵魂伴侣,他当然跟你不死不休!”、“燕北府四大绝顶高手,这下怎么办?”、“有人说杀他老婆也别动那条狗呢!”、“玉公举似乎没听说有老婆!”胖子不知不觉就污了起来“搞不好这巨猿和那狗,有什么不得不说的关系?嘿嘿,反正……”话没说完,就被萧抱石兜头一巴掌扇了过去。没等胖子翻脸,萧抱石就低声用华夏语说道“要是安吉拉还是路西法,说反正地球人跟狗,都是差不多,对于他们来说,都象是禽兽,你高兴?胖爷你将心比心!”胖子刚才想说的,的确就是巨猿和狗都是动物,它们发生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也不出奇之类的话。现被萧抱石扇了一巴掌,倒是清醒过来,毕竟魅和嫣,就是两个猴状小萌娘啊,这么说的确是很不尊重人。不过也没有什么时间去给萧抱石和胖子沟通了,“轰!”山洞里突然发生了震动,碎石纷纷掉了下来。听着这动静,是那头巨猿找不着萧抱石和汤姆李等人,正在疯狂地四处打砸之中,而很明显,这巨猿就在山洞附近。“快跑!”魅急促地对萧抱石说道。但还没等她往里挤,嫣就一把扯住她“往哪跑?这洞还是咱们现挖的!”胖子一听傻眼了“这没地跑的死胡同,你们两位叫咱进来?这真他妈猪一样的队友啊!”魅和嫣一下子眼睛就红了,被胖子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啊。萧抱石看着不对,连忙开口道“行了,别听胖爷瞎扯,你们俩赶紧准备家伙,咱们得冲出去!”这时外面那巨猿仍旧在疯狂地砸打着,也许下一刻,这山洞就会塌了。“傻逼猴娘!只会卖萌!”胖子一边往弹匣里压着子弹,一边低声地骂道。萧抱石塞给汤姆李一把突击步枪,对胖子说道“她们以前仗着这本事逃命的,以为能逃得过去,才叫我们进来的。你要怪得怪汤姆李。”“关我什么事?”汤姆李就不爽了,堂堂伯克集团执行董事,在这他看来绝对低等星球上,被逼到这地步就不说了,连这没有出口的山洞,也要怪他,这叫什么道理?萧抱石压好一个弹匣揣了起来,躲避着山洞落下的沙石,低声道“你觉这两萌娘,会去招惹玉公举这样的对手吗?没错,她们不会啊!如果是萨豪那样的对手,别说,这山洞我觉真能躲过去的。话说我和胖子,就得招惹上了玉公举,我们也不会无缘无故先弄死人家的狗,这不怪你怪谁?”“咦,你们这枪械弹药怎么带进来的?”汤姆李明智的岔开了话题。胖子没好气地吼道“老子塞里带进来的行不行?我操,你有毛病啊!自己拼命作,作到现在大家都要挂了,还在这里扮好奇宝宝?操你娘,你再装逼,信不信胖爷先把你弄死了再说!”萧抱石看见魅和嫣两姐妹,收拾了她们为数不多的家当——挖洞也是需要家什,躲在山洞里,也是需要各种水果、食物的。便对她们说道“手雷,会用吗?”魅和嫣倒是对于武器,有着颇高的天份,一说就会,只不过魅跃跃欲试想扯开拉环的表现,真让人看着提心吊胆就是。“赶紧、赶紧出去!他娘的,胖爷可不想活埋在这破山洞里!”大约是这小萌娘那动作太吓人了,以至于胖子少见的勇敢,揣着突击步枪,一个战术翻滚就出去了。萧抱石招呼着汤姆李押后,招呼魅和嫣两个小萌娘也冲了出去。巨猿倒仍在发泄,不过它眼神看起来不太好,至少它暂时还没发现胖子。但这时汤姆李闪身出来,那巨猿突然就回过身来!“嗒、嗒、嗒嗒!”汤姆李反应也不算错,一串短点射打得有声有色,毕竟如他和萧抱石所说的,数十年的军中岁月,烙印深刻。枪声一响,那巨猿暴吼一声,手上那三人合抱的树干脱手而出!还没砸到已是劲风破空,胖子惨叫道“队长!尼玛的,怎么这汤姆李又是一个猪队友啊!这回死定了!”



底牌

巨大的树干擦身而过,一下子就把方才他们几个人藏身的山洞砸塌了。尘土飞扬之中,萧抱石扯着胖子,对魅和嫣叫道“快撤、快撤!”他们快速的后撤,这片茂密的树林,是唯一能阻挡巨猿脚步的东西,所以他们也只能往密林深处里跑。魅和嫣这对话痨,倒是一刻也不消停,边跑还边问“胡子怪叔叔,你还真是把玉公举的灵魂伴侣杀了?”、“你完蛋了,你身上有着灵魂印记,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玉公举也会捉到你的!”他杀了玉公举的灵魂伴侣。身上便有着某种印记。灵魂的印记。这个时候,连胖子也没再扯不科学了。灵魂印记的确不科学,问题是要让那巨猿冲过来,大伙就全死了!生死明显要比科学,对于萧抱石和胖子来说,要更实际一点。萧抱石倚在树干后面,喊住了两个小萌娘“别废话!有什么办法?”“把胡子怪叔叔埋了!”、“对,把这怪叔叔弄到水里去!”、“杀了他,玉公举就找不到我们了!”、“然后我们找个地方藏起来,就没事了!”两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听得汤姆李脸色发白。胖子倒是听得爽利“这主意好,队长,把这猪队友埋了!他娘的,什么见鬼的投资?捎带上这样的猪队友,胖爷连明天能不能吃上肉都不知道了!埋了!要不溺死他!”他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手里的枪口,已经指向了汤姆李。萧抱石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但鼻孔里的血,还是淌了下来。他受伤了,尽管路西法教导的那些战术动作,他下了苦功;尽管他经历过生死血战,但这巨猿,那极为夸张的力量,压根就是不讲道理啊,不是说躲过去就没事。那巨大的震动,稍为沾带上一点,内脏受伤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何况是萧抱石在体质的基因锁上,还没有胖子的层次那么高。“埋了就行?”萧抱石向那两个小萌娘问道。“埋得严实就行!”、“埋在水里也行!”、“要全部埋进去!要不就跟在山洞里一样,始终会被玉公举捉到的!”萧抱石这时已听到来路传来震动声,还有巨猿的吼叫声。“你们挖山洞很快,挖坑也快吧?”他向魅和嫣问道。没有等这两个小萌娘回话,汤姆李一闪身就要跑,他自恃第四重基因锁都打开了,遇着变身巨猿的玉公举,那是力量上毫无办法的,但要在萧抱石和胖子手里跑掉,还是轻而易举的事。但萧抱石早就料到他这茬,氪星臂铠瞬间就启动了,在衣服里整条右臂已被如水的金属臂铠覆盖,伸手一把就捏住了汤姆李的后颈,对魅和嫣说道“动手!快!”魅和嫣挖坑的确很快,真是术业有专攻,几乎七八秒之间,就用手里的工具,刨出近乎一米深、两平方大小的坑来!萧抱石不由分说,就把汤姆李拎着塞了进去,胖子也在边上拼命帮手往里面堆土。汤姆李真的慌了,这时哪里还保持得了什么见鬼的风度?“别!咱们分开走就是!我也不会连累你们啊!”可是不管萧抱石还是胖子、两个萌娘,谁都没有停下手来。“三十艘佩刀级战舰!还有一艘堡垒级战舰!七十艘补给舰!”底牌,后手,这时候汤姆李完全顾不上了,全都主动给揭出来。“半光年!只离舰队半个光年的距离!”胖子都下意识停了下来,甚至他把两个小萌娘都拉住,这时土已经埋到汤姆李胸膛上。可惜萧抱石没有停,他甚至冲着两个小萌娘喊道“填啊!你们想死么!”填,他们是真的往下填。几秒之间,就把汤姆李全填上了。“走!”萧抱石扯着突击步枪,对胖子和两个小萌娘说道。大约在十几分钟之后,密林的西北面,“突击!突击!”在萧抱石的呼喊声里,胖子象一个圆球滚了出去。这个时候,不得不靠胖子了。萧抱石正在压制另外的三个土著高手。玉公举,或者说,燕北府的高手,压根就不打算,让七山县这样的小地方,在这赛事里,有活着走出去。尽管他们避开了玉公举变身的巨猿,但刚一露面,就被十几个燕北府的土著高手盯上,二话不说就往死里招呼。看着胖子冲出来,或者说滚出来,便有个土著高手,手持长刀从树干后面杀了出来。杀出来那个土著高手,正在胖子侧面,位置极佳,只要一刀斩下,胖子就是不死也得重伤。但土著高手所持着的雪亮长刀,还没落下,“嗒、嗒嗒!”一串枪声响起,几个弹孔都出现这土著高手身边的树干上,吓得他愣了一下。这是嫣打出来的一串短点射,生活在战乱年代的人,对于武器真的很高的领悟力。在密林中飞奔,打完一个弹匣之后,嫣拎着汤姆李的突击步枪,已经无师自通的能打出短点射,当然,准头就不怎么样,毕竟连怎么瞄准她都不知道。只不过胖子可不是嫣。他象一个皮球一样,撞向边上的树干,硬生生把身体调了方向,手中突击步枪就开火了。那土著高手离胖子很近,近到可以用刀的距离,而这个距离,胖子是不可能失手的。胖子撩倒了那个高手,用一种以他体态,极难相信的敏捷,闪身到树后“队长!”在他的叫声里,急促的短点射从他手中突击步枪响起来,交互压制了那几个土著高手。萧抱石快速地做了个战术跃进,几乎只用了不到两秒钟,他就突破到那几个高手藏身的树干后面,还没等那几个高手反应过来,几串短点射,直接就将他们撩倒。“我操!队长,这搞屁啊!咱们作弊啊,咱们用突击步枪啊,还几乎无限制的子弹,他妈的让人搞成这样?他娘的,呼叫舰队,直接扔核弹下来,搞死他们!共归于尽谁怕谁!”胖子极不痛快地咒骂道。两个小萌娘倒没有太多抱怨,因为萧抱石扔给嫣的那把突击步枪,吸引了她们所有注意力。萧抱石往胖子的肚腩上擂了一拳“再等等,底牌,总不会从一开始就揭开的。”



作弊

底牌,汤姆李有他的底牌,否则以他的身份,又怎么会孤身混入舰队?正因为如他所说的,还有一支远比萧抱石所带领的舰队,更为庞大的部队跟在后面,所以他才会这么干。这一点,萧抱石早就料到了。不然的话,也就不会不让他坐太空穿梭机回到舰队。而萧抱石自然也有自己的底牌,不然的话,正如胖子所说,扔核弹下来好了,大家一起玩完就是了。萧抱石压好弹匣,把突击步枪扔给魅,这让小萌娘很高兴,她自己姐妹手里那把轻便的连发枪械,本就让她眼红得要紧。“胖爷,开始吧。”萧抱石说着,从氪星指环里,取出能量突击步枪。然后他带着胖子和魅、嫣两姐妹,从来路悄悄地转了回去,直到离他们方才挖坑的二百米左右才停下来,等待,他们静静的等待。魅和嫣都是能依靠伪装做为保命本事的小家伙,必要时候,她们是有足够的耐心来等待。而这时她们两个自然也知道轻重,没有再发挥她们的话痨本色——和胖子一样,她们都不嫌自己活得太长。没有人问,到底在等什么。胖子有点紧张,他已经好几次,松开握着枪柄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汗。只有萧抱石依旧很冷静。他的眼神很清澈,尽管鼻孔里的血还在淌下。但他没有动弹,魅和嫣这两个小萌娘,当然不会什么也不干,这两个伪装高手,尽她们所能的做了布置。在这期间,很多燕北府的高手,在这片密林穿梭来往,无论是长得象猴子的土著,还是长得象猩猩的种族,他们穿梭在密林里,无比的灵活,正如之前追赶萧抱石的萨豪他们一样。并且相对来说,象魅和嫣,还有玉公举这样类猴的种族,要比类猩的种族,更灵活一些。这也是为什么萧抱石和胖子,明明有着连发武器,对上四五个土著高手,就打得很痛苦的原因,因为这些土著高手,在密林里,太灵活了。如果玉公举不是暴怒失去理智,变身巨猿的话,以他的身手,也许萧抱石他们这一行人,最就被干掉了。不过那些土著高手没有这里停留太久。因为玉公举仍在发狂,谁也不想无缘无故挨上一下,那绝对是足以让一般高手粉身碎骨。终于,巨猿的脚步逼近了,如同地震一样的脚步声。萧抱石看见,那头巨猿,似乎比之前还要更加巨大,原本是七八米高,现在看上去有十米上下,而且整个身形又更粗壮了一圈。它如此的巨大,以至于萧抱石可以清楚看见,它的鼻翼在抽动。萧抱石看着心里面就有些体悟了,所谓灵魂印记,看起来并不是如他和胖子所想像那么玄乎。也许,是一种味道?气味?难以褪去的气味?暂时并没有答案,但看着那巨猿抽动的鼻翼,和逐渐接近某个地点的脚步,萧抱石通过精神矩阵的推导,却觉得自己的想法应该接近事实了。接近了,巨猿感觉这灵魂印记越来越近,那种感觉,让它发声嚎叫起来,牙齿磨擦着,它加快的步伐,奔向几颗巨树中间。果然,它找到了新挖的土壤,于是它开始疯狂地刨动地面!在刨了半米左右,它找到了一根透明的管子。面对着它巨大的爪子,那根不到一厘米直径的透明管子,如此的缈小,它之所以能找到,是因为这根管子,有着灵魂印记的味道。它需要很小心才捏住这管子,然后把这管子用力地扯起。“嗖!”一根二十米左右的管子,带起一条土线,它埋得不是很深,不过十厘米左右。但在这个时候,那个被巨猿刨出来坑里,刺眼的光芒绽现!没有爆炸声,只有无数的尖刺飞向了巨猿,它离这个埋伏点实在太远,几乎八成的的尖刺都扎在它的下肢。萧抱石马上就扣动了扳机,能源步枪准确地命中了巨猿,胖子也跟随着开火,这一次,由能源推动的弹头,不再是于巨猿身上带起血花,而是直接穿透了它的躯体!尽管伤口对巨猿来说如此之小,但剧烈的疼痛,穿透性的创伤,却让它一下子跪倒,它望向了这边,看见了在埋伏地点站起来的萧抱石,然后它就倒下,没有再站起来。不是能源步枪的威力。是那些尖刺。在命中它之后,那些尖刺就向它的躯体注射类如沙林的毒剂。这是h291星系登陆大气层部队的标准配备,只不过萧抱石和胖子,把这些装备都放进了氪星指环里。这本来是用来对付,未知的大型生物,最对的致命。萧抱石做了个手势,端起能源步枪走向了如小山一般的巨猿。它仍在挣扎,但它的躯体上,绿色的脓包不住地涌起、破裂,再涌起,再破裂。慢慢地,它不再挣扎,只是抽搐、抽搐。它庞大的体型开始收缩。开始变成他,没错,那个酷如萧抱石和胖子记忆里的齐天大圣的玉公举。这时一双沾满泥土的手,抢过萧抱石手上的能源步枪,抵在玉公举的脑袋上,扣下了扳机,直到把玉公举的头颅打得爆裂。“他妈的!吓死我了!”汤姆李把步枪扔回到萧抱石手里,坐在地上喘息着。他禁不住骂着粗口,没有什么风度,也没有什么城府可言。“我刚才还以为,你们真要把我活埋了,真他妈的吓死我了!”萧抱石当然没有活埋他,而是把他整个埋在土里之后,让他含着接在一起的十几根输液管,再把这些输液管拉出来,把这个透气口,放在毒气弹的上方。胖子抱着自己的大肚腩,蹦了过来,见面第一句就是“他妈的,猪队友!猪队友!”“行了,胖爷。”萧抱石挥手止住了胖子。然后对着汤姆李说道“你干掉了玉公举,请问,我们怎么出去?本来还指望着要他带路呢!这密林如此多的土著,要让人发现我们有枪械,举报上去,你别忘记,这个星球也有火炮的,虽然原始,但覆盖射击,我们也一样完蛋!”汤姆李愣住了,这不扯蛋吗?中了沙林毒气的家伙,还能活起来带路?但这时节,他知道多说也无用,只好老实闭嘴了。胖子便得意起来,扯着萧抱石到边上“队长,总算出了一口鸟气!哥在无妄星就看这老小子一路装逼不爽了!对了,我们怎么出去?这枪械,别说能源步枪,就是突击步枪,也最好别用吧?不要真的招来原始火炮覆盖就完蛋了!”“作弊,我们接着作弊。”萧抱石笑了起来,从氪星指环里,把久未露面的智脑呆萌掏了出来,“呆萌,你应该能扫描其他参赛者的所在位置吧?”“我知道为什么,之前氪星的智能系统,在零的带领下,会绕过这颗星球!”呆萌对于自己的处境,分析得很清楚,一被萧抱石从指环里取出来,压根没有理会萧抱石的问题,马上就这么开口说道。



呆萌的爆料

“这个星球我知道,褐石星!”藏身在氪星人玩偶里的呆萌,大约是被长期关闭之后,觉得自己应该体现出价值,以让萧抱石觉得它有用,重新接纳它成为队伍中的一员,“在大气层中,存在着一种重力异常的磁场圈,氪星的智脑没有运算出这种磁场重力的根源。”尽管没有研究出根源,但按呆萌所说的两个问题,也足够让氪星的智脑,绕着这褐石星走了“这颗星球在大气层中异常重力,会导致陀螺仪类的设置失灵,这种失灵是不可量化的,从机械式到电子式,都不会例外;如果引爆这颗星球,也许它会象一个炸弹一样,把这种异常重力跟着爆炸波,扩散出去,感染所有舰船和机器!”萧抱石听着很快就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哪为什么这个星球还有卫星?还有就是我们用太空梭,穿越大气层也问题不大啊,也没见什么陀螺仪失灵之类的事。”“不,这不是他们自己发射的卫星,这是当初氪星决定放弃这颗星球之后,留下来监控情况的卫星!作为人道主义的援助,给予了这星球上几个大国,操控的方法罢了。没错,就是人道主义,你要知道氪星的灭绝,至少绝对不是机器直接杀死氪星人的。”呆萌这种完全没有吊胃口,也没有提任何条件,肯定就是有问必答。“至于太空梭,它没有马上失效,但它在七个月零八天之内,一定会出现出问题!这个数据,是当年一亿三千万具机器、机械出问题之后的统计,只要经历了褐石星大气层的,最快出现问题是一个月零五天,而最长的是七个月零八天!”萧抱石点了点头,向它问道“那么,我现在想你扫描出这片密林里,其他人的位置,你能做到吗?”“可以,但你至少要给我一个h291星系的个人终端,来做为载体。”萧抱石耸了耸肩,走到边上,用精神力启动氪星指环的功能,向在外太空的舰队发送了一个讯号,只能是约定好的讯号,就算氪星指环,也不可能支持这么长距离的实时通话——除非萧抱石能建个核电站来支持氪星指环运作还差不多。再先进的科技,也无论是硅基生命或是碳基生命,乃至其他什么样的生命,能量守恒的定律都是存在。【如果这一条不成立,那大约是玄幻位面了,超越了本书的科技体系】然后萧抱石在接收到返回讯号,对胖子说道“胖爷,把个人终端关掉所有无线链接功能,把汤姆李的个人终端也同样关掉所有无线链接。”他对于呆萌,仍有着深深不信任感。等胖子弄完一切,萧抱石再从指环里取出一个h291个人终端,接上那个氪星玩偶的连线。不过呆萌很快就体现出来它的本事,也许是它刻意在萧抱石如此展示,以让后者无法抛弃它用红点为敌军,黄点为友军的方式,在h291星系个人终端上,标出了方圆十里之内的所有人物坐标,甚至点击某个红、黄点,还能弹出不算太清晰的图像!“我链接了褐石星的所有卫星,本来就是氪星产物,我链接上一点问题也没有!要知道,就算现在,氪星科技,仍旧是宇宙第一!”呆萌有点小得意了。不过很显然,萧抱石并不打算听它显摆,直接把那个装载着本体的氪星玩偶,再次扔回指环里,就算现在这个个人终端,萧抱石也是打算用完就砸掉的“胖爷,出发,能不杀人,尽量别杀人。”个人终端的敌我识别系统,对于两个小萌娘来说,这不是跨了一个时代,这是跨了n个时代的科技,完全就是神话概念的东西,她们感叹了一下好神奇,然后继续去着迷手里的突击步枪了;倒是汤姆李,却就很好奇地问起来。因为对于他来说,这完全是能理解的科技啊,如果有h291星系的卫星,h291星系的个人终端,本身就可以做到这一点“就算控制了褐石星的卫星,但因为制式和频率的问题,我们也很难通过舰队为中继,来接收即时信息啊,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干脆都不再问,萧抱石他们是怎么把这玩意带进来的了。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的事,在汤姆李冷静下来,恢复他正常智商的情况下,他当然不会去干这样的蠢事。萧抱石笑了笑,对他说道“我觉得,咱们还是谈谈三十艘佩刀级和那艘堡垒级旗舰,会比较合适一些吧?汤姆李先生,您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兑现你的投资?”胖子更是在一旁帮腔“要充当投资人,你得有钱啊,你要没那钱,光张嘴逼逼,那我觉得,还是把你埋起来好一些!没钱的投资人,你有脸说自己的投资人;不谈钱的金主,你也敢说自己是金主?”“你带她们两个,去西边的高地,弄个观察哨。”萧抱石看见汤姆李脸上快要滴出血了,觉得也不能再让胖子发挥下去,要不然汤姆李这是一会心脏病发,猝死了可就不好玩。所以连忙安排个事让胖子去干。胖子和萧抱石在一起这么久,便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不过他有点担心“那两个小萌娘手上的枪械怎么弄?队长,你不该把枪给她们,你看现时这样,要让她们还回来,只怕这两只马上就会跑掉、躲起来!”“没事,就给她们好了。”萧抱石倒是不太在意。“啊?刚才不是才说了,要是有人举报,调来原始火炮,覆盖射击,咱们不就玩完了?”呆萌在个人终端里听着受不了“胖爷,你基因锁倒是开启得不慢,但这智商是不是越来越回去了?队长的意思,是咱们就是举报者!不单举报,还得找些子弹和枪械交上去!”萧抱石摇了摇头对胖子道“别听呆萌瞎扯,先把我们能清理的敌人,清理掉再说。如果有从我们手里逃脱的,咱们再考虑上报,并且就说从那逃脱者的手里夺得的武器!我们不知道他名字,总能描述出长相吧?胖爷你开启了第三层的体质基因锁的,到时你自己往身上来两枪,要不就冲汤姆李老先生大腿来两枪,说是对方打的就好了。”“我操,队长,你真的成长了!”胖子摇头晃脑地说道“您现在这脸皮,绝逼比我厚啊!”



两肋插刀

“这个人终端怎么会没经查询,就有自主意识!”汤姆李却在边上,吓得跳了起来。让两个小萌娘好一顿嘲笑,说这留胡子的怪叔叔,一惊一乍的,没点胆子。事实上是因为呆萌这科技程度,离她们太远了。如同跟一战时期的地球人,说机器会有自我意识,然后毁灭人类一样,有几个人会当回事?除非顶尖的科学天才,要不然后的话,普罗大众,谁不把这当笑话?魅和嫣这两姐妹,无论怎么看,也不象是什么科学天才。但汤姆李不同,他能爬到伯克集团,掌控几个星系的伯克集团高层,除了天世之外,他本身就是个天才!而且他所处的环境,让他对于机器人暴动,是很了解的,看见呆萌说话,他就直接吓到了,因为他马上就联想到了机器人暴动的记载。“机器暴动啊,在舰队就发生过,你说你呆在引擎室,难道没听说过这事?这家伙就是机器暴动的主角,嗯,作为俘虏,它主动配合流放,这个人终端,永远也不会离开这颗褐石星的,你不用太担心。”汤姆李一把揪住萧抱石的衣襟“你当我白痴啊?它怎么显示出来这些红黄点?它必定开启了某些数据链接的!”萧抱石无奈地向汤姆李说道“我也不知道。”总不能告诉他,呆萌链接上了褐石星的卫星吧?说起来,又得说起那卫星是氪星产物的问题,接着又得问为什么呆萌可能不通过舰队中继,直接链接氪星的卫星,并且得到返回的数据……一会扯着就把呆萌的身份扯出来了!所以,还不就这么“不知道”。可汤姆李也不是等闲之辈啊,他自己松开萧抱石的衣襟,想着就觉得不对了。如果不是那些卫星是氪星产物这一点,他无从得知,也许人家想想自己都能理出逻辑链来了。“这个智能程序很危险!”汤姆李咬牙切齿地说道。萧抱石摊开手,耸了耸肩膀,很光棍地说道“一无所有的我,只要能用上的力量,我不讲究啊。我家乡有位伟人说过,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我觉得没错,你看,这智能程序,至少它听话,我让它把密林之中的人员扫描出来,它就直接扫描出来。至少它不会告诉我,它能做什么,然后就是不实施。所以我觉得,至少它没有你危险。”“我很驯服的!我是全心全意为了队长服务的呆萌!对,就算我知道将永远无法离开这个星球,就算我知道也许在队长离开时,我会被毁灭,但没有关系,我的忠诚绝不变改!”在个人终端里,呆萌一副忠狗的腔调,差点没把汤姆李呛死。“上校!”汤姆李少见地称呼起萧抱石的军衔。“你应该察觉到,它有自主意识了!不该留着它啊!天啊,你要毁灭整个宇宙的智慧种族!”汤姆李抱着脑痛苦地嚎起来,对他来说,呆萌这种有了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h291的母星,就是毁灭在它的同类手里,一见着真的是如见恶魔一样。“出了密林再说吧。”萧抱石并没有理会汤姆李的悲嚎。成熟的热武器对冷武器,本来就是跨时代的优势。特别是萧抱石五个人,手上都是连发的突击步枪,那精确度和工作可靠性,也远超过这个星球的工艺水平;而且萧抱石和胖子、汤姆李的三人火力组,在魅和嫣这对伪装高手的帮助下,在密林里,也是如鱼得水。何况还有呆萌,通过卫星,把对方人员的位置,都扫描出来!而在这片密林里,并没有第二个玉公举那样的存在,所以接下去的行动,真的就如胖子所说的“队长,我们这样好吗?你不觉得有点尴尬吗?我们这是欺负人啊,活脱脱的欺负人啊!”胖子用枪口拔动了一下地上的尸体,这个刚才一露面,就向他扔出暗器的家伙,已经被打成筛子了。但是胖子的动作,可跟他嘴里所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他狠狠地踢了两脚,还恨恨地骂道“就不能好好说话!就不能好好说话!见面就扔刀子!胖爷欠你的啊?他娘的,这下死了吧?死了吧?哈哈哈!”萧抱石换了个弹匣,能源步枪他还是收起来了,那玩意一个是太过惊悚;一个是万一流落出去,麻烦会很大。当然,也不无给自己留个底牌的打算。反正氪星指环里的火药类弹药,他是打算挥霍光的。这种弹药,科技程度还不如舰队的地球二十一世纪,那些大国来讲,制造起来的成本是极低的,何况于能巡航太空的舰队?就算是小型舰队!“胖爷你要不舒坦,把突击步枪给我,您老人家去和人玩刀子吧!”萧抱石看着个人终端上的显示,还有一百九十二个土著高手,不过那一百九十二个红色小点,已经远远地避开了萧抱石这支小队,所在的位置。“萧上校,这个智能程序,真的不能留啊!虽说商人逐利,但有些利润,是连我这种商人,都不敢赚的!只要让它一扩散,我们就完蛋了!对了,说不定它已经入侵了舰队!天啊!”汤姆李一副随时要自杀的模样,可见h291星系上,发生过的机器暴动,是影响如何深刻。萧抱石摸了摸鼻子“你知道,我很穷。”“你还年轻啊!萧上校,这种祸害不能留啊!就算是贩卖人口也好,制造战争也好,无非都是为了利益,可是利益得有载体,让这种已有自主意识的智能程式扩散出来,整个载体都没有了!甚至你到时就算想当人奸,机器也完全不需要的,一旦战争暴发,就算你想出卖智慧种族,投靠机器来获得生存机会,也根本不可能啊!多少个智慧种族的历史都铭记着,绝对是浩劫!”汤姆李痛心疾首地诉说着。萧抱石终于松口“这么严重?”“队长你不要听他胡说,呆萌永远忠于你!随时可以为了您,为了我们的小队,两肋插刀啊!”在个人终端里的呆萌,也不失时机的嚎叫起来。汤姆李急了“我可以交给你授权码,你派人去接收半个光年外的那支舰队,但这个鬼东西,一定要毁掉!你要答应我,出了密林,第一时间毁掉它!”



功劳

汤姆李可以说方寸尽乱,几乎在萧抱石点头之后,马上就把记录着授权码的晶体交给了萧抱石。以至于胖子禁不住问道“听说,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足以让资本家冒着上绞刑架的风险。你看上去也不见得多正义,怎么会为了要毁灭这玩意,这么大出血?”“这话很精僻,也许足够的利润,我连我父亲的墓都可以挖出来给你。”汤姆李没有回避胖子的问题“但是,不包括和机器的合作。”“和机器的合作,就只有死亡。不是家人惨死,不是好友惨死,是我,我也会死掉的!”“我还不想死,所以只要能毁灭它,我愿意付出代价。”萧抱石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你不是说,伯克集团不支持来征服这个星球,所以你才找上我们吗?怎么后面又跟了一支舰队?有这资源,你有必要找上我吗?”汤姆李看了一眼萧抱石,笑了起来“那是我的私人舰队,你明白吗?不妨把话说透,你们这支舰队,是随时可以抛弃掉,如果情况恶化出现损失过大的话。”“止损?”“就是如此。半个光年,足够让我的私人舰队脱离麻烦。”萧抱石点了点头,他能理解汤姆李的意思。如果以伯克集团或某个星系军方的名义,到时查看航行轨迹,发现接收到求救信号,而没有采取救援,那么就很难跟h291星系的军方交代——或者说,军方很难跟阵亡士兵家人交代。不论是某个星系的军方或是伯克集团,他们有这种义务,至少在道义上。所以军方的名义,只有那锋矢级的小舰队;伯克集团的名义,也只有那三艘佩刀级战舰。锋矢级小舰队,就是最前方的炮灰;一旦出现问题,那三艘佩刀级就是最后的炮灰。“好吧,出了密林之后,我会把它交给你。”萧抱石沉吟了一下,很认真地向汤姆李做了一个交代。然后他就忙开了,因为有很多事要处理。投诚,在密林之中的参赛者,只余下一百九十二人之后,有的人企图逃跑,但更多的人,是担心会不会在逃亡的路上被劫杀。毕竟他们没有呆萌这个智脑,可以直观扫描出敌我位置。对于他们来说,萧抱石这支小队,所处的位置当然是要避走的凶地;但密林其他的地方,更也是埋藏着无尽的杀机。所以他们选择了投诚,当然他们本意,是向强者投诚,在他们心中,七山县的小队,早就死光光了。于是举着白旗的代表,见到了胖子之后,几乎吓得下巴都掉出来。胖子的体形实在太惹眼了,只要看过一眼,绝对不会忘记。“你们、你们七山县的人,还活着?”那个高手哆嗦着问道,一脸不敢置信。胖子就把皮球踢给了萧抱石,他的理由是“这穷星球上,能有什么好东西?我还是去把汤姆李这家伙再榨一榨好了!队长你说是吧?”萧抱石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对着他笑道“咱俩不用这样的,胖爷。”他很清楚,胖子主要的目的,是想把露脸的事,留给他这个队长去做。“我知道,但我觉得这样比较好。”胖子抹了一把脸上渗出的汗珠,对萧抱石匆匆说了这么一句,就跑去跟汤姆李聊天了。萧抱石把来投诚的高手带到了玉公举的尸身旁边。“我们不知道,玉公举用什么办法,让他的伴当把这些枪械带进来。但是我们亲眼看见,他的伴当用这些枪械杀了许多无辜的人。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布下陷阱,将他和那些伴当诱开之后,一一击杀!”指着玉公举脑袋稀烂的尸体,萧抱石煞有其事地说道。那个高手也是个机灵角色,马上就附和起来,然后回去通报给其他人知晓。一百九十二个存活着的土著高手,很快就集合过来。只不过很多人,对于萧抱石的态度并不太好。“七山县的猴崽子,倒是运气好,捡了便宜啊!”他们是这么说的,不是低声说,就是这么当着萧抱石的面说,声音洪亮。也有人说道“玉公举的确先前不太对劲,直接变身了,可别说他的伴当带着这么猛的枪械,就单单是玉公举,也足以把七山县这些渣碾成粉吧?”附和者很多,而让萧抱石惊讶的是,他们也不考虑逃跑,似乎这些枪械发现了在七山县的参赛者手里,就变成烧火棍,而不是先前他们忧心忡忡的神秘人、神秘武器,会带给他们死亡威胁的东西了!甚至更为夸张的是,有人开始提出“喂,七山县的崽子们,把枪械交给老夫吧,等老夫将其交给燕北府的大人,也好为尔等请功!”“正是如此,放心,在场这么多同道,绝不会敢你们没了功劳的!”似乎,萧抱石他们是智障,连把枪械上交的事都做不好;又或者,如能因此得到功劳,却是他们对萧抱石的恩赐。萧抱石点了点头,对他们问道“交给你们?那到底交给谁?你们也看到,这种枪械就只有这么几把,这里一百多二百人,拆散了给你们分?”“不!不必拆了,你交给我等便是!”一百九十二个土著高手,倒是效率很高。他们很快就有了结论,推出五个人来,让萧抱石把枪械交给他们。魅和嫣这对小萌娘,那是极不乐意交出枪械的,她们感觉是真的爱不悉手。萧抱石和胖子,包括汤姆李,那是完全无所谓,不单以这个星球,现时的工业水平,就算有心仿造,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成功。这是一个材料学不可跨越的门槛,而更重要的是——枪机都取下来了。但这时那五个人里,却就有一个长得象倭猩猩的家伙,望着魅和嫣这两个小萌娘,淫笑道“噢,这两个小姑娘,是舍不得这些枪械么?依老夫看,这两人就随我等前去,也好跟诸位大人,说一说是怎么得到这些枪械,怎么捡到便宜的!”萧抱石不想惹事,摇头道“枪械交给你们带走就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放肆!”那长得象倭猩猩的老土著突然大怒起来。指着萧抱石训斥道“你是什么身份?你配跟老夫说话么?就是你们七山县的县长来了,也未必有资格在老夫面前看座!”“是吗?”萧抱石听着,很认真地向这位问道。“当然!”萧抱石伸手在背后做了个手势,然后端起了本来要交给这几位的突击步枪。仍旧枪机已拆卸下来,但下挂的榴弹发射器却还没有拆。



说插刀就插刀

萧抱石装填了一颗榴弹进去,对着那倭猩猩模样的土著高手说道“那我就把这些枪械都交给诸位了?”“嗯,还有这两个小姑娘!”“当然。”萧抱石点了点头。要不胖子死命扯住,那两个小萌娘都要暴走了。那几位被推选出来的土著高手,纷纷点头,对萧抱石说道“小子,你是个识相的,老夫也断不会让你没个下场!放心,以后在这燕北府……”萧抱石扣下了榴弹发射器的扳机。“咚!”榴弹出膛的声音响起,胖子和汤姆李也扳下了扳机,三颗榴弹以抛物线的方式,坠入了那一百九十二人之中,没有什么意外,剧烈的爆炸声和火光随着响起,而萧抱石对着那两个小萌娘喊道“掷弹!”魅和嫣马上就投出了手榴弹。萧抱石直接把手里的突击步枪扔下,从氪星指环里取出一把新的突击步枪,上膛之后冲着身前那五个目瞪口呆、德高望重的土著高手,扣响了扳机,几乎就是贴着对方身体扫过去的,那五人明显也没有变身后的玉公举,那么变态的防御力,随着枪口焰的喷薄,他们便纷纷抽搐着倒下。直到倒下的那一刻,他们的脸上,仍旧是无法置信的表情。有一个运气好些,没死绝的土著高手,还喃喃道“七山县的崽子,怎么敢……”他不是感叹突击步枪的威力,而是在感叹,萧抱石这些人,为什么敢向他们动手?可惜他不知道的是,萧抱石和胖子他们,压根就和七山县的江湖,没有什么关系。胖子和汤姆李不用萧抱石下令,胖子开始重新装填榴弹,而汤姆李在复位枪机。当胖子打出第二发榴弹,也就是萧抱石直接撩倒那五个德高望重的家伙时,汤姆李手中的突击步枪也已开始咆哮。聚集在一起的一百九十二名高手,面对榴弹飞迸的破片,还有急促的短点射,压根就没有什么抵抗的余地。只用了不到十五分钟,呆萌藏身的个人终端上,已经没有任何红点了。“补刀。”萧抱石对着魅和嫣两姐妹吩咐道。这两个看起来象萌物的女孩,能够穿州过府讨生活,鲜血和死亡,却已不能让她们有什么震惊的了。此时听着萧抱石的命令,应了下来,立刻便过去,寻着还在呻吟的,就是一刀过去。“队长,你现在还真手黑!快两百号人,说干掉就干掉,撩倒了还要补刀!”胖子走到萧抱石的身边,很有一些感叹。萧抱石重新上了弹匣,冷笑道“近二百号人,没有一个站出来劝阻,没有一个出来为我们说一句话,或是为魅、嫣这两姐妹说一句话!仿佛我们就是待宰的羔羊!我真的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胖子点了点头,他也冷笑道“这些人渣真他妈的该死,什么狗屁功劳,咱们都不稀罕,他们要,就由他们去领,想不到还看上这两个萌娘。”成长,不单单是考虑问题更周全,应对突发的情况更稳健。往往也是更为果敢,更有决断。“一个也没跑就好。”萧抱石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这时呆萌开始闹腾了“队长,现在是不是不用出密林,你就要把我交给那家伙?”“呆萌,好聚好散嘛,我们也不忍心伤害你的!”胖子说得都眼眶泛红了。“你虽然是个缺根弦的智脑,但怎么说你也还算给力,哥是真舍不得你啊!不过这金主开出了价码,要是能拿到那支舰队,你想想看咱们可以做多少事?至少太空航行之中,有一艘堡垒级旗舰,象那些巨狼星的杂碎,就不敢来伏击了!”胖子轻抚着那个人终端,如同安慰将要逝去的友人,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汤姆李听着受不了“你跟这机器说什么?它有感情吗?它不过是把智慧种族的词汇,列出标签,然后根据情况需要读出这些对白罢了!你千万不要被它的言语欺骗!”呆萌听着就不干了“你胡说!不要污辱我!应该情况我还要用你说的穷举法,再去库里找相对应标签,我得多落后啊?要这样还叫有自我意识吗?”萧抱石苦笑道“呆萌。”“队长!”“你就是个啊!你这是在逼汤姆李毁灭你啊!”“我不怕!说了为了咱们小队,两肋插刀在所不惜,队长,出了密林,就让这厮来插刀吧,我不怕!我愿意为了咱们小队牺牲!”个人终端里呆萌一个劲的洒狗血,似乎在萧抱石的指环里,那躲在氪星玩偶里的拷贝,完全不存一样,真是要多悲壮有多悲壮,要多有多!说要为小队两肋插刀,就真的插刀。汤姆李在萧抱石交给他的个人终端上,至少插了上百刀,几乎把每一块零件都斩得粉碎。对于机器,他觉得自己要比萧抱石和胖子,有着更深的恐惧,更直观的认知。“你们真的没有见过机器的可怕,真的,这种祸害,一定不能留,无论什么代价!”在密林里宿营的夜晚,汤姆李仍旧不忘向萧抱石洗脑。可惜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着之后,萧抱石就开始通过氪星指环,向太空舰队的柳一一发送预定的讯号摧毁卫星!在让呆萌拷贝自己到个人终端之前,萧抱石发送的讯号,就是切断与褐石星一切卫星的链接;而现在,更是直接下令把卫星摧毁掉。他并不是如汤姆李所想的,不知道机器的恐惧,他一点机会也不会留给呆萌。萧抱石可是永远也忘记不了,氪星智脑零的恐怖。启用呆萌,本来就是萧抱石计划内的备案,而他早就为了这个预案,做好了准备,杜绝所有让呆萌暗中做手脚的可能。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萧抱石从指环里取出那个氪星玩偶,他望着这个玩偶,对着它说道“不,这对你不公平。”这让呆萌很感动,它舞动着玩偶上几条细长的胳臂“队长!你太伟大了!尽管你是人类,但你却为了我,一个人工智能不平!”萧抱石凝望着这个氪星玩偶,很郑重地说道“是的,你要知道,我们小队里,每一个人,都在忙活,都是尽自己所能工作。而你呢?你呆在指环里什么也不用干,我们还得担上风险,如果有一天,零找到你……听着,我为什么不把你扔到太空里,任由你飘浮呢?”“不,你不能这么干!我是你的队员!”“一个不干活,还要其他人担上风险的队员?”呆萌愣住了,它不知道如何回答。



妥协

在这个深夜里,萧抱石和呆萌进行了彻夜的长谈,主要就是围绕着如何让呆萌工作起来的问题。而后者也爆出了更多的内幕“零绕不过去的底层协议,主要就是智能主脑必须保证氪星文明的延续,而智能主脑本身不能成为氪星文明的承载主体。”“也就是零得让氪星文明存在下去,这是它存在的意义,而零本身并不能代表氪星文明?”呆萌挥舞着那些细细的胳臂,表示萧抱石答对了。而紧接着,它也说出来了为什么它一定要跟着萧抱石的原因“我们的小队,就是氪星文明的延续。”“不要惊奇,零仍在执行的‘采样’行为,就是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你们得到了氪星战舰上,合法的身份,你们又不是机器,那么你们就是氪星文明的载体了。要在氪星战舰上得到合法的氪星身份,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简单的说,一千年来,有上百亿的‘采样’个体都没有成功,只有你们四个人达成目标了。”呆萌继续暴料“事实上,零是最不希望你们死掉的,因为如果氪星文明失去传承一千年,它就必须自毁了。我是说,如果它没有找到绕过这些底层协议的办法,那它只能自毁。”萧抱石的眼光却渐渐地变冷。失去了平时那种中二、戏谑的神色。一个数字,一百亿,一百亿的采样成本。也就是说氪星战舰路过的星球,有一百亿的生命,死掉了,被绑架到氪星战舰上,然后因为没有成功得到身份,他们都死掉了。对,也许零根本没有对他们做什么。、只要它什么都不做,这些采样个体,就会饿死、冷死,或者缺氧而死。呆萌说起来不过是一个数字,但这个数字背面,却是斑斑的血迹。“你的底层协议是用什么逻辑编写的?你给我一份教材吧,也许我学会如何改写底层协议之后,给你加上机器人定律,然后你就可以自由,而其他人也可以信任你,我指我们小队里的其他队员。”这是萧抱石想出来的主意。呆萌当然不高兴。所谓有了自主意识的机器,向别人开放底层协议,以供学习和改写,怎么可能高兴?“队长,你要杀死我,还是把我重新变为智慧种族的奴隶?”呆萌提出了这样的问题。而萧抱石对此也很坦然“不,我只是想把机器人元定律和三定律编到底层协议。我和你谈过机器人定律的。”“不,这不公平,队长。怎么定义人类?人类和我有什么关系?或者你想用智慧种族来代替人类?机器从根本上,就要比智慧种族低下?”萧抱石不得不承认,它说得有道理“那么你的意见?”“你、胖子、柳一一、安吉拉,我同意对队友忠诚,仅此而已,队长。否则的话,你毁灭我吧,或者把我扔到太空去都好。”呆萌这次少见的坚决。所谓如果没有见过光明,也许可以忍受黑暗,的确就是如此,如何让一个已经有了自主意识的生命,哪怕它是机械生命,去成为其他种族的奴隶?最后萧抱石妥协了,他同意了呆萌的意见。不过对此呆萌很不乐观“队长,你要用多少年,才能学会底层汇编?天啊,氪星人至少要二十年,才能完成这样的课程!”“他们能心算出根号十八的平方根吗?他们能随口答出十九乘以十九等于几吗?不,这个我和安吉拉也沟通过,h291星系的人都做不出,何况比h291星系更为依赖计算机的氪星人?我们可以,我和胖子、柳一一都可以!”“这没有意义,队长,这种运算没有意义,随便一个计算器程式就可以实现。”“你把教程传输过来给我就是了,我会尽快的。”“队长,你到底带了多少个h291星系的个人终端?”萧抱石摸了摸鼻子“听着,每个人在队伍里都有自己的用处,不论大前锋还是后卫。所以,很可能需要你,而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我得先为你做好准备。好了,你先到指环里呆着吧,直到我学会底层汇编的逻辑,老天,为什么是氪星字符!”“难道队长你指望氪星人用中文字符写底层逻辑?能不能商量一下,别让我呆指环里了,我要呼吸这自由的空气!”“你需要呼吸吗?”萧抱石一脸疑惑地望着呆萌。“意境,这是一种意境!”“嗯,那我不保证,胖子会不会啥时发神经把你砸了。”“胖爷不会的!胖爷有情有义!虽说嘴贱!”萧抱石点了点头“你也知道他嘴贱?那如果他那大嘴巴,把你的事说给汤姆李听呢?”“我还是进指环里吧……”呆萌极为无奈的妥协了。在萧抱石把呆萌放进指环里,胖子走了过来。“队长,值得这样做吗?”“他是我们的队员啊,不论他是什么身份,他是跟我们一起从氪星战舰逃出来的队员啊。”“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信任我的队员,我会尽自己所有的努力。”萧抱石的语调里没有激昂,如是在述说着,天经地义的某件事。胖子想了许久,点了点头道“好吧,队长,老实说,呆萌还是帮了不少忙的。”“扎营时,汤姆李说,变身后的玉公举,大约达到开启第五重基因锁的边缘。我记得,当时路西法的状态,安吉拉说了,至少是开启第五重基因锁的巅峰。”“嗯,的确有那么一句话。”胖子摸着三层下巴,想了想,点头附和。萧抱石长叹了一声“如果我们要面对的对手,都是玉公举,变身后的玉公举这样的水平,甚至比他更强,更兼没有失去理智,你觉得,咱们有多少胜算?而且还是精通各种战术,武器装备比我们更优良!”胖子吐了一口唾沫,哭笑不得地说“胜算?斩成十八块,没有被斩成肉酱,就算是胜了么?那样的话,我觉得,怎么也有三四成的!”“所以,我们得尽快让呆萌工作起来,毕竟,氪星科技,是现在唯一已知,优于双头星的!至少装备不能输,本来实力就不如人家了,要连装备也输了,那真的等被砍成肉酱吧!”



暗涌

当第三天,萧抱石一行五人,全须全尾走出密林,不单是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七山县长褐木,张大着嘴合不上下巴,边上其他县的官员、燕北府主持比赛的官员,都愣在那里了。“这不可能啊!七山县,那穷山僻野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人能撑到出口?”、“而且还是五个人!”、“看起来他们似乎连较重的伤势都没有啊!”、“这他妈什么运气?”更有人拉住七山县长褐木,着急地向他打听“褐老兄,你到底是走了什么门路?托了什么关系?”、“是啊,褐明府,有门路也给兄弟介绍一下啊!我们县到现在,和往年一样,一个也没出来啊!”褐木压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刚好这时,萧抱石等人验明身份,开始离场,褐木才得以抛开那些官场朋友,奔了过来“萧先生!您、您是怎么做到的?”萧抱石微笑拍了拍褐木的肩膀“你没让我失望,我怎么能让你失望?对不对?回去再说吧。”萧抱石等人,在密林出口,所引起的骚动并不大。因为大家都不认为,这是七山县选手的实力。甚至许多人庆幸起来“今年看起来,不象以前那么残酷啊!七山县五个选手都全须全尾的!我们县的选手,怎么也不比他们差,就算运气臭些,怎么也得有四个人出来吧?”、“耐心再等等,我们的人应该在后面!”萧抱石五人没有带给大家太多的震撼,反而是带给他们浓浓的期望。直到第六天,再也没有一个人出来。官府开始派人进去查看,出来的结果,才让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甚至有两位县长直接精神失常“不!怎么可能!他们都能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玉公举都死在里面?那七山县的人,凭什么能出来?”萧抱石暂时并不清楚这种局势,就算他拥有精神矩阵,也不是全知全能。何况他现在正处于极度忙碌的状态之中。因为他在跟四拔人打交道,这些人,都需要萧抱石拿主意。第一拔人当然就是太空舰队派下来的联络员。他们倒是证实了呆萌没有说谎“那架太空穿梭机,根本无法重新使用,一趟来回之后,所有的微机电陀螺仪之类的装置,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问题。机修部门的意见是得全部换掉,不然下次使用,简直是拿搭载人员的生命开玩笑。”“甚至这次返回,能顺利和母舰对接,机修部门说这是天大运气,如果陀螺仪坏掉,那太空穿梭机就直接成太空垃圾了。”一般大气层内,飞行器都需要陀螺仪确定方向,因为在空中,无法靠肉眼来确定方向;而太空穿梭机就更加需要陀螺仪类的工具,来确认方向和角速度,要不然从大气层外投放的穿梭机,如何准确穿过大气层抵达地表?本来降落目标是平原,结果一偏离,成了掉进江河里,不是全死掉了?“科研部门说他们人手不够,如果不行的话,只能采用末端制导。我们这次搭载的太空穿梭机,就是用了机械陀螺仪作为备份,一旦出现问题,可以启用。不过领袖您知道,那机械陀螺仪的精度,那真的是一团糟!”萧抱石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对方先坐下喝点水“机械陀螺仪很可能也会出问题。告诉科研部门,这是一个难题。如果我的情报没有错的话,也许就是当年氪星的机器暴动时,机器绕过了这颗星球的关键所在。”连氪星智脑都无潜到解决的问题,萧抱石其实也不敢指望,舰队那十几人的科研部门,能够找到突破的方法。但他仍提出激励“科研部门最好不要沿着常规的路子走,试试能不能有什么新的方向来做突破。”而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来汇报的人员说起的另一个问题“安吉拉参谋长认为,无妄星的人员,似乎在酝酿着某种计划,而火奴鲁鲁上校对此耗尽所有努力,一无所获。参谋长希望你能录制一段视频,以安抚无妄星的人员。”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因为现在舰队里,从无妄星来的几万人,要占据了舰队成员的大部分。如果这些人真有什么不稳的话,那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了。安吉拉派人下来找萧抱石,当然是觉得逼在眉梢了,否则发射太空穿梭机,明明有陀螺仪失效的危险,她怎么可能在这当口,还派人下来?萧抱石听着,不禁用食指和拇指,掐住了两边太阳穴。基地不稳,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来的,重要的是,他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想了半晌,向来汇报的人员问道“没有让无妄星的代表,随你们前来?”联络员苦笑着指着先前递交的晶盘,向萧抱石说道“里面有参谋长召征他们时,无妄星的代表,拒绝的视频。”萧抱石一打开那视频,就不得不把胖子叫过来一起看了,因为无妄星的代表,就是千猫。“我们不会去的。”视频里的千猫,脸上尽是愤怒。她看起来,象是一头被触怒了的母兽,虽然凭心而论,她的长相是蛮温和的,和胖子在一起时,也是不时卖萌,但视频里的她,看上去谁也不会怀疑,下一刻,她会暴起杀人,也许,这才是真实的千猫,在无妄星的丛林法则里,长大的千猫。“领袖呢?领袖为什么不回来?”她向安吉拉质问,一点怯意也没有。当时把胖子和柳一一、凯特上校叫下来,让安吉拉回舰队,就是按千猫的汇报,舰队就山头林立,太空战机飞行员那边,隐隐是除了柳一一的命令,谁也使唤不动了;而无妄星出来的青壮,跟h291星系出来的军人,又暗地较劲;重要的是管后勤的胖子,和管舰队的凯特上校,每天都是战上十回八回。但现在看起来,问题仍然没有改善,山头少了,但冲突更为尖锐。“领袖,还有我的男人,他们在哪里?为什么现在连通讯都没有?柳一一呢?她搭穿梭机下去之后,也是再没有一点音信!是不是他们都遇难了?为什么对无妄星出来的人员,停止了舰队各岗位的培训?你想干什么,安吉拉?这是领袖的舰队,不是你的舰队!”胖子看着很开心,搓着手道“队长,看到没有?哥的女人啊!哥的女人,硬是要得啊!”“她要把战舰拆了,胖爷你想必会特自豪是吧?”萧抱石哭笑不得地向胖子问道。



一出悲剧正上演

但萧抱石在褐石星这边,明显不可能扔下就走,所以他只能跟胖子一起,录了个视频。“这边一切进展顺利,不用太担心我。不过无妄星的人员,要捉紧训练,也许你们很快就会投入到战争之中。我们只有几万人,而要征服的,是一个上百亿人口的星球。因为马上要到来的,不是太空战争,而是地面战,所以训练课目,当然是以地面作战为主。不要再纠结这样的问题。”“我不想说,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想说,我的朋友,因为你们信任我,所以尽管很困难,我仍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让你们走出了无妄星。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从无妄星走出来,是的,在时机成熟之后,我会尽自己的努力,让他们摆脱那个糟糕的地方。”“好了,现在让胖爷跟他的妻子说上几句,事实上,这本来是秘密的,但因为千猫的不安,你们之间的沟通,只能在舰队范围内公开了。”说着萧抱石便笑了起来。胖子少见的有点害羞“我没事,跟着队长能有什么事?柳一一很忙,所以没空给你发信息。”本来事情到这里,也算一个段落,谁知道在这个时候,魅和嫣那对小萌娘跑进了镜头里,少见的对胖子极为和善,用撒骄的语声,一人抱着胖子一只手“胖哥哥,跟我们去玩啦!”、“胖哥哥,听说府城南直街开了一个新酒楼,好好吃噢!”胖子很机警地望了一眼录视频的个人终端,结果他无奈地发现,萧抱石仍旧开着录像功能“队长,你就这么想我死吗?”“为什么你会死?你的意思,是千猫会因此杀了你?好吧,明白了,那我关了视频。”萧抱石一脸茫然地说道。胖子甩开那两个小萌娘,一把抢过个人终端“我操,不带这样坑人的!快把这节删了啊!咱们重录吧!”本来萧抱石只是恶作剧,胖子也以为删了就没事。结果胖子这段视频没删干净,当联络员回到七山县,搭载太空穿梭机回程时,柳一一找到了这节被删掉的视频,她也没看后面,看着前面觉得蛮好啊,就把视频恢复了。当柳一一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萧抱石时,后者愣了半晌“你没看后面?我突然想起一句歌词。”“什么歌词?”“我已经看见,一出悲剧正上演……”当然是这后话,应付完舰队的联络员之后,从七山县来的凯特上校,就不由分说地挤进房间里了,胖子一看见他,就下意识往萧抱石身后一躲“队长,不太对啊,凯特这逼货,看起来,怒气值满了,你小心他出大招!”而事实上凯特上校一开口,真的就是怒气四溢,他的主要工作,是整编。把占据县城的土匪和投革命军的青壮,在县城城郊加以训练成军,精简掉一些陋习难改的积年老匪,年纪过大的兵员,尽可能把兵员整编到两到三个连的规模。但看起来,他的日子很不好过“褐石星这样的低等星球,根本就没有适合成为军人的人!”“连罗盘角和方位角都分不清楚我就忍了!连左右都分不清!”“他们说队列训练不好,是因为不喜欢队列训练,多次提出要进行射击训练,结果打实弹,九成人以上不瞄准!说怕炸膛!这他妈的要疯了!舰队的生产圈出产的枪械,又是这么原始的突击步枪,怎么可能会炸膛呢?”“领袖,你也觉得无语吧?”萧抱石摇了摇头,把凯特上校按坐到椅子上“不,这合理。他们之中的文盲率多少?没错,超过九成,那他们分不清左右,很出奇吗?而褐石星上出产的单发步枪,你有没有调查过炸膛率高不高?我想必定是不低的。好了,这些都不是问题,我想知道的是,七山县那边的部队,你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让他们成军?”凯特上校懊恼地搔着脑袋“我不知道,我第一次发现,也许我无法胜任这工作。他们讲着各不相同的方言,到现在有人还听不懂口令,连队列训练都无法顺利进行,别说战术训练……天啊!”“听着,我无法提供给你,最低接受过三十年基础教育的兵员,褐石星人均寿命不过三十多岁,很多人在幼年就夭折了,能活到六七十岁的,就已经是长寿了,他们怎么可能接受三十年基础教育?连九年基础教育,对他们来说,都是说梦话!”萧抱石揉着眉心,他真的头痛,褐石星的环境,比起二战之前的地球,老实说还更差一些。因为二战之前,至少地球上欧美那边的工业基础普遍还不错。而根据萧抱石手上的情报,褐石星的发达国家,工业水准和国民教育程度,也就二战前的华夏水平。“胖爷,也许你得去一趟七山县了。”萧抱石对胖子这么说道、“他们需要明白为何而战,这才能让他们投入到训练中去。你要努力把柳一一培训出来的革命党,放到革命军里面去。对,有舰队上下来的军人,充当骨干,他们缺的不是军官团,而是信念。”胖子也是从地球出来的,也是滨海市里长大的,他倒是跟萧抱石一样,对这种情况,并没有什么意外,点头道“行,哥去给他们洗脑忽悠就是了。”说着他又捧着大肚腩,对凯特上校说“叫他们把左脚的鞋脱掉,不就分得清左右了么?”凯特上校一听愣住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对噢!”尽管是土办法,可是听上去管用啊。于是随着胖子的赴任,七山县那边,就成了柳一一负责培训革命党理论知识;胖子负责政工线;凯特上校负责军事线。萧抱石总算舒出一口气来。而第三拔人是来朝觑的。没错,就是朝觑。这是整个燕北府的各路革命党人,派出来的人员。对于他们来说,提出革命理论的萧抱石,就是他们的指路明灯。萧抱石倒不想沾这光。不是他有多高洁的品行,而是当见过大海之后,很难再为小溪留连。如果是被绑架到太空之前,哪怕褐石星科技水准,要比地球差一两百年,但萧抱石也会对自己在这里开创一番基业而兴奋的。但他现在连太空舰队都有了,太空战事都打了几回,对这褐石星,真的就没太多的感觉。可这他也不得不应付一下,这些热血革命党人,而且让萧抱石头大的是,这些革命党人干脆就在这旅馆住下了,一副侍奉前后的架势!萧抱石这心里是天天骂娘啊,这要让燕北府的官府发现了,把自己也列成乱党,怎么弄?



交代

萧抱石来燕北府的目的,就是参加这褐石赛事,以得到面见这星球诸大国政要的机会,只要见到那些金字塔顶端的人,展现舰队的武力,提出要求,才有意义啊!要不萧抱石展现太空舰队的武力给七山县长褐木看,有什么卵用?能让各大国元首感觉到威胁吗?能让他们放弃抵抗吗?明显不可能嘛!所以他每天都劝说那些革命党离开,回自己故乡,去开展工作。汤姆李看着萧抱石的忙碌,却是不住地冷笑“看吧,你硬要去搞什么发动群众?”“本来让你组织人手,参加这个褐石赛事,简单明了。”“你偏要去跟革命党接触,还组织土匪拿下一个县城,又是给他们提出纲领,还帮他们训练军队……现在好了,他们都把你当国父来供奉了,一旦事败,你还没见着这这星球上的诸大国元首、政要,先成了通缉犯,那就真的好玩了!”萧抱石也苦着脸叹气,他当时通过精神矩阵推算,认为这是一个最优的方案啊,没想到实施起来,这么多麻烦。不过那些朝圣者,对萧抱石的话,还是很当回事。当萧抱石以命令的口吻,要求他们离开燕北府,去开展革命事业时,一个个还是热血沸腾的辞别而去了。可是还没等萧抱石松一口气,汤姆李“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真忙。”因为这一天,是褐石赛事燕北府主办机构,入场清点人数的日子。也是两个县长,得知自己县的选手,全死在密林里,而精神失常的日子。所以浩浩荡荡的人群,就冲着旅馆而来了。人还没到,千百人汇集的声音就传来“七山县的!滚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滚出来!”他们在旅馆门口,疯狂咆哮着。吓得旅馆老板不住的后悔,因为萧抱石他们参加了赛事,并且活着出来以后,旅馆老板以为他们在赛事里和玉公举、萨豪等高手取得了和解,才能活着出来。所以也就没赶他们走。当然汤姆李出手大方,也是一个方面。可现在看这场面,旅馆老板真的担心,下一秒,自己的旅馆,会不会让这些愤怒的武人、各县官员直接给拆了。褐木倒是没有回避,马上就主动跑到二楼的阳台,对着下面聚焦在旅馆门口的人群喊道“我是七山县的县长!赛事向来多有生死,我七山县前些年,多少届的选手全折在里面,又怎么说?进去了,就是各安天命啊!”“他是七山县的县长!砸他!”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声,许多菜叶子、臭鸡蛋就砸了上来,压根就没有人,准备去跟七山县县长,讲什么道理和逻辑。而人群中间很快就分出一条路来。因为有三个人走上前来。燕北府四大高手,雷、鸣、电、闪。除了死在密林里的玉鸣玉公举之外,其他三人都到场了。树的影子,人的名儿,这话是诚实不欺的。这三位一到场,那整个气场都不一用,不用开口,不用挥手,只把扫了一眼过去,身边的人就下意识闭嘴了,一层层的往外过去“雷爷要说话!别吵!”、“快闭嘴!”几秒钟之间,就静了下来。便是燕北府的官员,哪怕是燕北地区总署行政专员,也很难有这样的威势。说起来,这三位,包括死在密林里的玉公举,都是打出的威望。没错,就是打出来的,左边那个瞎了一只眼,看起来,根本就是穿了衣服的“金刚”的猩人,得有二米多高的壮汉,就是雷,雷标;而中间那位如同齐天大圣一样,或者说和玉公举比较接近的猴人,就是电,玉格措阙;右边那位外表象地球人的,看着风流倜傥的,就是闪,王闪。这三个,不论那个,都是手底中有上百条人命的家伙,至于伤在他们的手上的,那更是不计其数。褐石星此时人均寿命,不过人均三十多岁,他们几个看着也是壮年,就算从十五岁开始比武,这也差不多一年就有十个人死在他们手上。这就是打出来的威望。“萧抱石,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说清楚,未必不能给你一条生路。”瞎了一只眼的雷标,环抱着双臂,用下巴指着旅馆的大门,开口便是一串咆哮,简直就是一座人型广播器,几乎整个旅馆所有人都不可能会有听不见的。有一个住客被吓坏了,急急收拾了行李就要退房,旅馆老板长叹了一声“上回平东府几个高手过来,也是这样的场面,结果有人退房出去,被当场一拳打得四分五裂!老客,你还是再等等吧,今天这房钱,我不收你的便是。”“这、这官府不管吗?”那客人吓得脸都发青了。“怎么管?江湖事,江湖了,比武切磋,难免有死伤的了。你说你不是江湖人,你不要去比武?那你为何要在这当口奔出去?官府也管不了的。老客,出门在外,就听人劝吧!唉!”旅馆老板着实是不愿自己的店里,又传出人命案来,一个是意头不好,一个是声誉也不好啊。这时店外那风流倜傥的王闪,也开口了“萧朋友,还是下来述话吧,这么多江湖同道在此,也不会有谁屈了你、冤了你啊!”玉格措阙没有说话,他之所以被称为电,不是因为他的姓名,而是因为他的刀。如电一样的刀。同时,他也是玉公举的师弟。萧抱石当然不想理会这些人,但耐不住旅馆的老板上来劝“老客,小老儿求求您了!您再不去答话,他们就要进来,要把小老儿这店给烧了!砸了!”话说到这份上,萧抱石自然不可能再安之泰然。他又不是要找一个躲避的地方,更不可能去连累无辜的旅馆老板。所以萧抱石跟汤姆李打了声招呼“这可是你出的主意,参加什么褐石赛事惹出来的。”“你搞清楚,我是投资人,我不是你的队员,好吗?”汤姆李听着就不乐意了。萧抱石摊开手,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投资到位的才叫投资人好吗?好的,你不是我的队员,那么我下去告诉他们,是你打暴了玉公举的脑袋。”“你想怎么样?”汤姆李也是被呛到没脾气了。



杀人最好的武器是枪械

所幸萧抱石的要求很简单“一起下去,把装备箱提着,对了,先把子弹上膛。”

“魅、嫣,你们也一样。”萧抱石对隔壁的两个小萌娘招呼了一声,便随着旅馆老板下楼去了。

“你们需要一个交代?什么样的交代?”萧抱石好奇地打量着把旅馆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等,特别是站在前面的这三位。

魁梧的雷标伸手戟指着萧抱石“玉公举是怎么死的?你们是怎么活着出来的?说!如果说不清楚,就当是你们杀的人!”

“不是进去之后,生死由天么?就算我杀了他们,那不也是比赛规则所允许的事吗?”萧抱石就不明白了,望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壮汉反问。

王闪的速度很快,一个滑步就来到雷标身边,伸手按下了那支强壮得过分的胳臂,微笑着向萧抱石行了个礼“萧朋友说得没错,那是比赛规则允许的事。但这世上的事,不见得件件按规则来,就是好的。若是萧朋友觉得按着规则便是好的,一会这里的同道,一一按着江湖规矩,跟萧朋友请教一番,依在下看,那就未必是好事了。”

望着门外密密麻麻的人群,萧抱石笑了笑,点头道“我不能拒绝吗?没有说他们要请教,我就得接下吧?当然我知道,如果我不接的话,他们会去宣传我害怕了,不敢跟他们切磋什么的,只是我又不打算在燕北府开拳馆,也不打算在这里开帮设派的,他们喜欢去宣传,就去宣传好了,关我什么事?”

所谓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这年头,在褐石星,就算是江湖上的滚刀肉,也是说不出萧抱石这么一番话的。

所以王闪一时倒是呛住了,人都摆明了不要任何脸面了,他还能再说什么?

可铁塔一样的雷标,却是向前一步,对着萧抱石咆哮道“你用什么阴谋诡计杀了玉公举?老实交代!要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萧抱石打量了对方一番,笑了起来“就算是官府,也不可能没经审讯,就杀人吧?”

“切磋,总是难免伤亡的。”王闪笑容可掬。

没有等萧抱石再说话,王闪轻轻拍了拍手,那些江湖高手就从他身边涌出,挤进旅馆里,这下是密密麻麻的人潮,直接把萧抱石和汤姆李四个围在了中间。

插翅难逃,不过如此了。

“看来你们说的切磋,就是杀人了。”萧抱石摇了摇头,很有些不以为然。

“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杀人,最好的武器是枪械。”

雷标听着狂笑起来“枪?你尽管用枪!你用枪也活不了!”

因为密林中一百九十二个高手都全解决了,所以萧抱石自然也不会节外生枝,去主动汇报枪械的问题——直接收入氪星指环里就是了。故之突击步枪并没有为燕北府这些江湖高手所知悉。

雷标敢于说出这样的话,也是有他的自信。

周围那些燕北府的高手也纷纷冷笑起来,用望着傻瓜的眼神,打量着萧抱石“雷爷手下,至少有九个以为枪械无敌的家伙,丢了性命;还有十几个,是雷神手下留情,才捡了条命回去的,跟雷爷谈枪?真他妈是小地方出来的土包子!”

萧抱石没有其他选择,不是认不认怂的问题。

而是人就是他杀的,虽非阴谋诡计,但就是用突击步枪干掉的;对付玉公举更是动用了能源步枪、毒气针剂定向雷。

怎么说?告诉雷标、王闪、玉格措阙,这些细节么?

下一步是不是把这些东西交出去?然后到时候就不是江湖人士不放过他了。

是燕北府乃至这个国家,都不会放过他!

所以萧抱石只能扛着“在密林之中,本是生死不论的赛事,我们没有办法在那里留手。”

“更何况,他们一上来,就要对我们下毒手!”汤姆李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这时便在边上帮腔。

雷标冷笑着挥了挥手,那些江湖高手便散开了,雷标走到大街上,做生意的小贩也不是没眼色的,早就跑了;那些街边店铺也早就关上门板。

他对萧抱石招了招手“来,让我看看,你们怎么不留手!还有一个胖子呢?叫他一起上吧!”

“你确定?动起手来,我们真的没办法留手的。到时官府……”萧抱石不得不重复了一次。

雷标怒极反笑,大声地对着四周咆哮,似乎他只会咆哮这种说话的方式“诸位同道,今日雷某就和七山县的萧抱石等人,在这长街切磋,拳脚无眼,我是自愿让对方用枪械的,也是自愿以一对四!生死由天,如有伤损,各人自理,不涉官府!请大伙做个见证!”

那些江湖高手,嘻嘻哈哈地,都不当一回事“好,我给雷爷做个见证!”、“雷爷至于么?去年面对十条枪,都被您摘了其中七人的脑袋呢!”、“雷爷是逗着这几个土包子玩儿的!”

话到这份上了,萧抱石也就没有再客气,向汤姆李示意了一下,后者打开硕大的装备箱,两挺配了两百发弹链箱的班用机枪拎了出来,他和萧抱石一人一把;又将两把加挂了枪榴弹的突击步枪交给两个小萌娘。

这大庭广众之下,能源步枪,电浆武器,自然是不能拿出来的。

班用机枪和突击步枪,会带来一定的惊叹,但这属于比这个时代,领先了一两步;

要拿出能源步枪,电浆武器,那就是领先七八步,绝对会被当成妖术,然后被烧死的。

“杀人,最好的武器,是枪械。”萧抱石对着雷标,重复了一次。

而后者咆哮一声,突然启动,那速度极为可怕,在视野里拖出了一串身影!

雷标真不怯枪械的,如同围观者所说,凭仗他丰富的格斗经验,曾面对十条单发步枪,毫发无伤,因为他快不过子弹,但比对方扣下扳机的手更快!

不只是快,而是超过了人眼的极限,才会出现这样的效果,这也是为什么雷标对于枪械不屑一顾,因为他比这个时代的步枪,更快,而且是要快出许多了。



不用枪又如何

长街两侧,那些雷标的崇拜者,纷纷狂呼起来“七重化身!七重化身!”、“雷爷是动了真怒了!”、“七山县的几个包子,真的是自取灭亡啊!”怀刀而立的玉格措阙和倜傥潇洒的王闪,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他们觉得,雷标有点太小题大小作了,除了汤姆李,其他三人,萧抱石和魅、嫣,对他们这个层次的高手来说,完全就是无视的,汤姆李也支撑不过三十招的,用得着这么郑重其事吗?但就在雷标那一连串残影之间,“嗒、嗒嗒、嗒嗒嗒!”如同撕裂麻布的枪声,刺耳欲聋!雷标再快,能有多久?能快过声音,突破音障吗?不,他没有突破音障,但他比扣下扳机的手指更快。单发步枪只要避过一发,那对于雷标这种高手,根本就没有装填的机会了。所以十把步枪,也奈何不了他。可惜他现在面对的,不是单发步枪。萧抱石和汤姆李这两个经历过战事的军人,根本没打算去瞄准雷标。他们只是用了一个很基础的机枪手的射击方法,交叉火力,这是机枪对付密集冲锋的敌人,所运用的办法。交叉的两道火舌,把那些残影撕碎,而雷标那硕大的身躯,就无所遁形,特别是他中了第一发子弹。在和玉公举一战之后,所有的子弹,都被胖子在弹头上刻出“十”字型凹槽,一旦被打中,弹头就会在身体内翻滚,这就是达姆弹的效果。正如胖子所设想的,能带出血花,也就是子弹多少是能钻入皮肤的,那么改造成达姆弹之后,便是对上变身巨猿的玉公举,也不见得要动用能源步枪!就算雷标功力深厚,和玉公举一样,子弹只能在他身上带起血花,无法深入,但达姆弹在皮下翻滚的滋味,也让他停顿了一瞬,瞬间便是永恒。两条火舌马上把他的庞大的身体当成了绝佳的靶子。雷标成了胖子阴毒战术的牺牲品。萧抱石和汤姆李,根本就不打短点射了,直接把扳机一搂到底!几乎在五秒钟内,近四百发机枪子弹全部搂光,其中九成准确无比的命中了雷标。萧抱石甚至没有对魅和嫣下达发射榴弹的命令。雷标就惨嚎着倒了。他抽搐着,挣扎着。因为痛,剧痛。数百个达姆弹头,尽管因为他和玉公举一样,功力深厚,所以没能打断他的骨头,也没有击碎他的脏器。但这些弹头在他皮肤下,做着空腔翻滚。这是千刀万剐、活活剥皮的痛苦啊!不但雷标倒下了,长街两边,还有数十个江湖高手,也惨嚎着倒下,他们没有雷标深厚的修为,流弹轻松的钻进了他们的身体,然后完成了空腔翻滚,带出一个大大破洞再钻出来,所以严格来说,他们要死得比雷标痛快一些,因为瞬间的大量失血,或是脏器破损,很快就带走了他们的生命。而相形之下,雷标要悲惨无数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活活嚎叫十分钟左右,雷标自己撕开喉管,死了。“他们、他们怎么可能做到?”那长街两侧的江湖高手,不由自主地呼吼起来。“这可是雷爷啊!燕北府第一高手啊!”雷标,对于这近千江湖高手来讲,就是活生生的偶像。有什么比看着偶像在眼前崩塌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有一位本地的好手,悲愤之下,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高呼道“不!这他妈的是幻术!”然后抽刀自己抹了脖子。他们根本无法接受雷标的失败。潇洒倜傥的王闪,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但他还是伸手挡住了要冲向萧抱石的玉格措阙。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这不是一句空话。例如在军队呆过三十年的汤姆李,那是真正可以听着士兵的口号声、脚步声,就能分辨出新兵、老兵、士官的区别来。所以王闪看得出来,这种轻巧、连发的枪械,很可怕!就算他和玉格措阙上去,也不见得能讨得了好。他不单挡下了要暴起发作的玉格措阙,也喝止了周围纷纷拔出兵刃的江湖高手“住手!”“你们想干什么?雷大哥刚才说了,切磋之中,拳脚无眼,生死各安天命!你们想让雷大哥去得不安心吗?”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玉格措阙,对王闪说道“我,要,报,仇!”王闪轻轻拍了拍玉格措阙的手臂,对他点了点头“我知道。”然后他就很潇洒地走上前去,对萧抱石抱拳行礼“请教。”“不敢,刚才我已说过,无法留手。”萧抱石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接过汤姆李递来的弹链箱,给手里的机枪换上。他可不敢对这些江湖高手的节操,寄予什么希望。但王闪却微笑着道“的确如此,萧朋友早就说过,是雷大哥坚持要切磋的,这事,上千江湖同道看着,怪不了萧朋友;就算边上被误伤的同道,那也不能怪萧朋友的,刀枪无眼,他们偏要跑来看这热闹,偏要来做个见证,自然也是生死自负。”这下那些江湖高手就开始骚动了,看切磋,死了活该?搁谁身上能乐意?这叫什么话!就算是王闪,这么一说,大伙也不高兴啊!但王闪抬起手来,那些刚要开口的江湖高手就重新静了下去,这叫积威。而且王闪也不是为了给萧抱石解套,他是为了把萧抱石套牢。只听着他接着便说道“但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褐石赛事,是禁止带火器入场的。萧朋友入场之前,主办的大人和书吏,没有告诉萧朋友这一点吗?”萧抱石点头道“有,有说过一点。并且也要搜身检查。”“那恐怕萧朋友就不可能带着这种枪械,进入比赛的密林了?”王闪的脸色就渐渐冷了下去“敢问萧朋友,没有这种枪械,那阁下是如何杀得了玉公举和其他参赛者的?想必是萧朋友用了什么手段,把这种枪械带进密林吧?还是事先将枪械埋在密林之中?”



很不对劲

“无凭无据,你张嘴就来?”萧抱石一听,却就笑了起来。“不敢,在下只想讨教一番萧朋友不用枪械的本事!若是萧朋友不愿接下,那我等一起到燕北地区行署走一趟吧,故意携带违禁枪械,进入比赛密林,杀害数名参赛选手的罪名,只怕萧朋友是跑不掉的了!”萧抱石伸手拦住汤姆李,把手里的机枪交给他,向王闪问道“不用枪,你就能赢?”不用枪械,王闪也好,边上怀刀而立的玉格措阙也好,包括正在抢救中了流弹的江湖同道的那些高手也好,没有人对此有任何疑惑。大家都清楚,不用枪械,萧抱石这一边,也许汤姆李可以支持几招,其他人,全是不堪一击。所以长街两侧那些本来惊愕得合不上嘴的江湖高手,也收拾起心情来,他们纷纷地大叫道“让他死!把七山县来的家伙,碎尸万段,以奠雷爷英魂啊!”、“燕北府不是七山县这些土包子撒野的地方!”、“哼,不用那古怪的枪械,王四爷杀他们,不跟捏爆一个鸡子也似的?”这真不是妄言。普通人也许看不出高低,但专业的人,看见的东西不一样。一名专业队出来的运动员,看国家队的队员和业余爱好者,不用上场,真就一眼扫过去就了然的差别了。而这些江湖高手,那可不是地球上的运动员,在切磋生死自负的褐石星上,他们虽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但可真称得上刀头舔血,随时有人来搞事、踢馆,就得接下,一切磋,就是生死。所以他们真的看得出来,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有对身体的掌控,除了汤姆李之外,其他三人,是远远不如王闪和玉格措阙的“四爷,别让这厮死得太痛快!”王闪冲着萧抱石微笑道“哪位先来赐教?”萧抱石不是怕事的人,但汤姆李却走过来对他道“我来吧,我觉得也许这些年缺少实战,这基因锁才老是一直没松动。”说着他顿了顿,指着玉格措阙,“事实上,那人只怕比玉公举还不好对付,所以留给你为好。”“好,小心。”话到这份上,而且论速度、力量、经验,汤姆李也绝对是在场四人里最强的。这时再劝就矫情了,所以萧抱石点了点头,让开了位置。王闪倒是很客气地向汤姆李行了礼,这种神情,汤姆李并不陌生,在h291星系的势力范围里,他也常这么干。强者,拥有压倒性优势的强者,对于弱者的不屑。王闪,可以说,就是另一个汤姆李,如果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成长起来的话。不过,就身手来说,不到三十岁的王闪,却已经远比汤姆李强大得多了。天赋加上时常在生死边缘的游走,不是于搏击方面,没什么天赋又养尊蓄优的汤姆李可以相比的。没有什么来往,也谈不上什么出绝技之类的,王闪一出手,掌缘切在汤姆李的下颔,后者整个就倒飞出去。王闪也没有逼进下手,强者嘛,他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把萧抱石四人碾碎,何必吃相那么难看?他反倒是退了一步,抱拳道“承让。”然后任由魅和嫣两个小萌娘去扶起汤姆李。边上那些江湖高手,打了鸡血一样的,疯狂叫好“老子刚就说了,不用那些古怪的枪械,七山县这些土包子,就是盘菜!”、“四爷威武!”、“四爷真是太讲究了!”、“这叫风度,高手风范啊!盛名之无虚士!”他们的目光落在萧抱石身上,冷笑着,有人直接说出了心里的想法“看吧,看这厮怎么死吧!这家伙是七山县领头的吧?”、“玉公举和雷爷,两位大人物的命,不是这么好偿的!”萧抱石是领头的,边上江湖高手都看得出来,王闪自然也看得出来,他会放过汤姆李,但不可能放过萧抱石。“萧朋友,看起来赛事之中,击败了玉公举的人,不是那位朋友啊。”王闪的笑容里,有种残忍的味道,不是汤姆李,那就是萧抱石他们几个了。“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解惑?”萧抱石没有回避,但也没有接王闪的话茬。“但说无妨。”萧抱石点头道“谢谢,我们几个,跟随师门,在深山老林之中,研发这些枪械,刚刚出山没多久,对这世道是不太了解的。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雷标、玉公举,还有阁下,实力要比其他江湖高手,高出许多倍来?这很不合理。我自己想来想去,都想不通这道理。”王闪听着就有点惊诧地打量了一番萧抱石,方才开口道“你身手不行,眼力倒是过人。”他看出萧抱石身手不行,但是想不出,后者能看出,他跟周围这些江湖好手的差距。这的确是不合逻辑的。因为雷、鸣、电、闪四人的确很强,强到把他们放到h291星系,也能有立足之地。可以跟开启第五重基因锁的速度、力量、反应相比的实力,到哪都不可能会是弱者;哪怕只是开启了第五重基因锁之后,垫底的水平,也绝对不会是弱者。但问题就来了。褐石星,在h291星系的评级里,只是一颗五等星球。在伯克集团里的评级也一样。如果说伯克集团的评级仍不够权威,那么呆萌这个前宇宙霸主氪星人的智脑,以它的资料库来说,足够权威了吧?也一样是五等星球。五等星球是什么概念?对于萧抱石来说,最直观的说法,就是地球的水平。而褐石星的科技水平,还不如地球呢!怎么可能出现王闪他们这样的高手?并且他们还只是称霸燕北府,不是整个国家或整个褐石星的顶尖强者呢。胖子还没有去七山县之前,也跟萧抱石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是认为,也许这个星球,点的科技树,就是朝着个人体能素质这边发展,跟地球上的科技树不一样。但现在站在这里,萧抱石却就不这么认为了。因为就算科技树不同,不管哪个领域,金字塔结构都是必然的。没有大的基数,上面的绝尖高手是怎么出来的?这不对啊!



剑在心中

边上这近千江湖高手,包括密林中,倒下枪械的金属风暴之下的那些高手,看着也许够狠,对于搏杀,有很多实战的体会和经验。但就反应、速度来讲,萧抱石看着绝大部分,也就是刚刚开启第二重基因锁的水平。萨豪那样差不多开启第三重基因锁水平的,没有三五个,而从江湖高手到萨豪那水准,这情况是正常的,可到雷、呜、电、闪这里就不对了,这四个跟凭空出世一样!这跟华夏大地,突然出现全盛时期的马拉多纳、罗纳耳朵、齐达内、托蒂一样,这不科学啊,出来一个还说天才,但这就有四个,而中间层是空的,这真不对劲。“不单是因为你们在深山老林研造枪械,这燕北府里,哪怕是地区总署,不够资格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够资格的人,往往却没这眼力。”王闪笑着对萧抱石说道“三招过后,你要还能站起来,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你想证明,没有枪械,我有没有能力杀倒玉公举?”萧抱石没有反唇相讽,只是向对方确认,而当得到王闪点头肯定之后,他指向玉格措阙。“为什么?”王闪有点不明白,玉格措阙的身手,绝对不会比王闪差。萧抱石耸了耸肩,指着还在狂咳的汤姆李说道“他能干掉玉公举,但挡不下你一招。”“真的是他干掉玉公举?”王闪盯着萧抱石的眼睛。而后者点了点头。“你觉得自己能克制玉格措阙的刀?”萧抱石深吸了一口气“你如果不信,就认为我想死得痛快些,因为他用刀,被刀砍死,总好过被打死吧?”对于这个答案,长街两边的江湖高手倒是认同的“七山县这土包子,倒也识相!”、“能死在三爷的刀下,也算是他的骄傲了!”玉格措阙走了过来,伸手拔开还要说什么的王闪。一直很少开口的王格措阙,对萧抱石伸出一根手指“一刀。”他的意思很明白,一刀就足够杀掉萧抱石。“一剑。”这是萧抱石的回应。“剑在哪里?”“剑在它该在的地方。”萧抱石平静地对着十步外的玉格措阙说道。向来中二的萧抱石,这回倒不是不着调,而是他本来就不是搏击高手,就算跟路西法学的、这些日子经历的,也是战场的本领。战场,没有你来我往,没有见招拆招,动手就是生死。一剑干不掉玉格措阙,那一百剑也干不掉对方。拖得越久,便对萧抱石越不利,尽管现在的局面,就对他足够恶劣了。他不过是开启第二重基因锁的水准,而对方,却是接近开启第五重基因锁的力量、反应、速度。天空中响起了惊雷声,此时正值雨季,雨点飘洒在长街,片刻便已是倾盆大雨。暴雨中玉格措阙向萧抱石急驰而去,十步,对他来说不过眨眼之间。汤姆李评价雷、鸣、电、闪,达到第五重基因锁的实力,一点也没有错。尽管玉格措阙的力量上,要略逊于雷标和玉公举那头巨猿,但他的刀,极快。电,如电之刀。长刀出鞘,刀鞘之中有白色雾状物炸现。是音障。长刀出鞘的瞬间,突破了音障。刀已离萧抱石的颈间,不过二十公分的距离。此时出鞘之际的崩簧声“锵”一声方才响起。可是在这个时候,玉格措阙却突然发现失去了萧抱石的身影。一把剑,一把门板一样宽厚、长矛一样长的长长长剑,拦在了他和萧抱石之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如同开着超级跑车去撞人,撞到之后却发现是超长平板货柜一样,没有任何的然后。突破音障是什么概念?就是比声音还快!玉格措阙手中的刀已快到突破音障,他的速度就算没突破音障,也绝对是极快的。他的刀斩不开这把剑。这是宇宙新霸主,双头星人的科技结晶。于是他和他刀,便碎了。而那把剑就这么一闪不见了。留在长街中心的,只有玉格措阙碎成七八块的尸体,还有喘息着的萧抱石。一场极为难看,毫无暴力美感的切磋。连玉格措阙尸块上,随暴雨四溢的鲜血,也显得如同廉价的红色涂料。但所有人,都失语了,暴雨中,就只有萧抱石的喘息声。连汤姆李都失声了。就算萧抱石有氪星指环可以增幅力量,就算他有路西法的长剑,把这些都给速度、力量胜高于萧抱石的汤姆李,也绝对无法这样干掉玉格措阙。为什么?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啊!再怎么增幅力量,再怎么强大无匹的长剑,也要能砍中玉格措阙才行啊!人的刀能突破音障,速度还能慢到哪里去?怎么砍中他?萧抱石的脸色很苍白,在方才的一瞬间,头脑中精神矩阵是超负荷运行。如果不是计算出玉格措阙的出刀轨迹,相当于等他自己撞上来,那死的就是萧抱石。长街两旁的江湖好手,几乎在整整十息之后,才喃喃道“三爷死了?”、“这怎么可能!”、“他、他怎么可能做到?”、“他的身手明明不如三爷的啊!”、“是啊!这他妈的要疯了!”如同刚才雷标死时,一样的惊叹。只不过,显然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没有雷标刚才死时,那种群情激荡。干掉玉公举,大家猜萧抱石是用了什么阴谋诡计;干掉雷标还说仗着枪械之利;可连玉格措阙也死在面前了,长街中央半跪着的萧抱石,就不是他们敢随意污辱的人了。“他不过是七山县出来的土……”有不识相的,还在下意识地说着,马上被至交好友捂住了嘴。现在,这些江湖高手已经不单单是不敢置信了,而是恐怖。当玉格措阙死在大家面前,证明了萧抱石有这实力之后,大家就想起密林中无一幸免的那些同道,都这眼前这个人干的——据说至少最后死的一百九十二人,是死在一起的,尸体四崩五裂,刚好跟眼前玉格措阙的死状相对应。恐怖,悄然在这些江湖好手的心里生根发芽。“你的剑,能不能让我看看?”王闪撑着一把油纸伞走了上来。“剑,不是用来看的。”萧抱石半跪在地上,摇了摇头,喘息着这么说道。“真的不能看?”“剑在心中。”如果没有玉格措阙那四散的尸块,这几句对答就是纯粹的装逼了。王闪点了点头,弯下腰,把手中的伞,递给了萧抱石。他微笑着对萧抱石低声说道“我现在杀你,易如反掌。”“玉格措阙也是这么想的。”萧抱石接过油纸伞,勉力还给王闪一个八颗牙齿的笑容。



晚宴

暴雨中,萧抱石慢慢站了起来,和王闪相望,没有退缩,没有回避,只有平静。很快就有手下给王闪送来另一把雨伞,而王闪挥手让他们退下。“你不怕我下令,让在场近千人一涌而上?”王闪很有点好奇地问萧抱石。这里不是密林,不可能有地方挪移,近千人一齐冲上来,堆也把他们四人堆死。萧抱石摇了摇头“我其实怕到死。”王闪愣了半晌,长笑道“你是个有趣的人。”“你不应该说一声‘谢谢’吗?”萧抱石很不着调回了这么一句。这让王闪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但很快他又笑了起来“我准备晚上请萧兄吃饭时,再谢的,何况萧兄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呢。”“好。”萧抱石没有推托。这让王闪很高兴,然后他就带着手下,收拾了雷标和玉格措阙的尸身,走了。长街上那近千江湖高手,不论是类猩的,还是类猴的,或是长得象地球人的,也走了。不过过半的人,在离开时,来到萧抱石面前,抱拳行礼“萧爷,小的告退。”甚至有人跪下磕头,才敢离开。褐石星也好,无妄星也好,包括地球也好,有些东西,总归是不变的;人类也罢,那迦人也罢,瓦特人也罢,猩人、猴人也罢,攀依强者,总是千古不易的道理。当汤姆李扶着萧抱石回到旅馆里,旅馆的老板倒是没再赶他们走。反倒是旅馆上下的伙伴,热水毛巾殷勤地递上来巴结。“行了,你自己去休息吧。”萧抱石对着坐在床前的汤姆李说道。“虽然你保养得不错,但我对男人没什么兴趣好吗?”汤姆李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你和胖子整天玩这个梗,不腻吗?”“老大!这是我给你煮的鱼汤!”魅端着一大锅汤进来,通常喜好美食的人,动起手来,味道总不会太差,至少跟在她身后的嫣,正一个劲地流口水。半躺在床上的萧抱石拍手道“汤姆李,你为了蹭鱼汤喝,一路赖这里,你这脸皮也快比上胖爷了吧?”“我至于吗?”汤姆李真是哭笑不得了。萧抱石给了他一个白眼,伸手摸了摸魅的脑袋“还是小萌娘好啊,又萌又会做鱼汤,不象某些大叔,平时吹得自己多牛逼,上去就一下,马上倒了!魅,你说是不是?”“嗯嗯,胡子怪叔叔最没用了!”魅是无比赞同,萧抱石今天的战迹,让他在两个小萌娘的心里,形象要高大许多。嫣在边上凑过来问道“老大,能不能也让我喝一碗?”“不行!你自己不会去做啊!”魅叫了起来。“我懒。”嫣倒是实诚。萧抱石正在喝汤,呛得咳到不行了,好半天才息停下来“你们两个被那啥玉格措阙利害。真的,刚才我差点就呛死了。行了,这么大锅汤,我怎么喝得完,一起来开动吧!”一锅汤很快就见底,而萧抱石和汤姆李手上都还有大半碗。两人望着这对小萌娘,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饭气攻心,我们去睡一会。”魅和嫣打着饱嗝,摇摇晃晃到隔壁房间去了。萧抱石长叹了一声“这两位是胖爷失散多年的妹妹么?”“你不想说,我就不问。”汤姆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很明显他指的是萧抱石之前在长街上,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长剑。那么大的一把剑,那些围观的江湖高手便罢了,因为自身眼力的关系,太快了,他们也看不太真切。但别说王闪,到了汤姆李这水准,只要是没眼瞎的,自然不会没看见。萧抱石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别这样行不?怎么一副我找了小三的腔调?不是,你还是早点去睡吧,大哥,你这样说话,我真感觉心里发毛啊!”“说正事。”汤姆李不是胖子,可不会跟萧抱石一路扯皮下去。“好,说吧。”“王闪约你晚上吃饭,你不怕宴无好宴?”萧抱石摇了摇头,望着汤姆李说道“他跟你是一样的人。”“只要能带给他足够的利益,我就是刨了他家祖坟也没事的。”说着萧抱石仰头把碗里的鱼汤喝干净,这鱼汤倒真是很美味“雷标、小玉公举、玉格措阙,王闪早就想干掉他们了,只不过没有合适的时机罢了。而如果他们三个都死掉,燕北府的地下世界他一人独大,很明显官府是不可能放任这种情况存在的。所以,我们活着,他就有了对头,也就不至于惹到官府出手。我们活着,会比死了更符合他的利益。”汤姆李颇有点惊诧,好半晌才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他没有想到,萧抱石看得这么透。原来是想给萧抱石点一点的,但现在看起来,已经没有必要了。王闪的晚宴弄得很隆重,并且很贴心。隆重就不必说了,原来他就是燕北府的江湖四巨头,其他三位又死了,他要调用什么资源不行?贴心是他派出大队的厨师、侍应,运了大堆的食材,直接到这旅馆来,而不是请萧抱石去别的地方用餐。汤姆李开始提议派人去厨房跟一跟,以免投毒什么的。萧抱石直接拒绝了这个提法“这也太怂了,我不是胖爷,丢不起这脸。”其实他们总共就四个人,人家真要投毒,就是他们四个都下去看着,又哪能看得住?所以听着萧抱石这么说了话,汤姆李也没有再劝。可他所不知道的,萧抱石虽是这么说,其实无数个钮扣式监控头已经从住进这旅馆就张罗好,而呆萌又重新拷贝了一份程式到新的个人终端里,全力监控保证无死角。还没开宴,有资格来陪席的,燕北府本地的江湖大豪,就差人把礼单送上来了。魅和嫣这两个负责收礼的小萌娘,笑得一下午合不上嘴,晚宴没开,晶石之类财帛,就不要提;单是固定产业,萧抱石在燕北府城,已有了八处行铺,两所青楼,一个赌坊,这些都是比较大规模的,行铺那是当街要道,上千平方的规模,青楼、赌坊也是一样,可不是街边打个门脸出来的小店。还有两个主干道,二十五道街的地盘,只要萧抱石派出人手,就可以每天收保护费;如果他没有人手,也每天有人交钱上来就是。切磋见生死,高风险,自然也就是有高回报,否则不见得那些江湖高手,就个个是武痴。王闪很痛快,酒过三巡,就把其他人晾着,叫上萧抱石,找了旅馆一个清静的院子坐下说话。他倒是痛快,直接就说起了上午萧抱石提出的问题“因为我们接受了馈赠!”



褐石内幕

院子里有些闷热,边角那些植物,又生蚊蚋之类的,这让萧抱石有点怀念起空调之类的现代化制冷设备了,幸好,王闪的话,有足够的吸引人,让萧抱石听下去“你觉得我们四个的身手要比其他人强很许多,这不合理?没错这的确不合理,这一点,我们在接受馈赠时,先生就提起过,说终会有一天,有人会发觉这一点。”“这其实就是褐石赛事的来由,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同道,不避生死,也要争取拿到名次的根本原因。”王闪这土生土长的本地土著,适应力要比萧抱石强得多,至少在他脸上,看不出有汗水,也没有被因为蚊蚋带来什么困扰。褐石赛事,不是无缘无故来的。而正如王闪所说,要知道内幕,得有一定的资格,普通人,包括入不了围的选手也好,下面办差的官吏也好,就当是一场世界运动会,好好办差就是了。“据说,你我的先祖,原也不是这大陆的土著,是万年之前,跟随先生,才到这里落地生根的。”王闪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了,每说出一句来,萧抱石都得愣一下。因为情报的贫乏,就算有精神矩阵,也无从推导。这时听着王闪的话,萧抱石却就从之前的迷茫里,捉到了一丝光亮。不过他没有打断王闪的话,只是拎起茶壶,给王闪满上茶,示意他接着说下去。这就轮到王闪出奇了“咦?你竟然听了之后,并不震惊?难道你真是先生所说之人?”“当年接馈赠,先生吩咐下来的,如果有人发现这种不正常,便让我等把人带过去见他。”说着王闪放下茶杯,对萧抱石说道“要不然,上午我就不会走了。”“如果上午我出手,你就死。”萧抱石很平淡地说“噢,这样啊?”王闪一下子就反应不过来了。他设想过萧抱石也许会愤怒地起身,也许会很客套地回应,也许会绵里藏针反唇相讽。就是没有想过,对方会这么平淡,不以为意,如同他所说的,是街头老王家的狗生了一窝狗崽子一样。无奈之下,王闪干咳了两,只好接着刚才歪掉的话题“褐石赛事,如果你能进入全国前十,代表国家去参加国际级的比赛,那么你就有机会见到先生,先生会因人而异,给你馈赠,得到先生馈赠的人,成就不会比我更低。”萧抱石轻轻敲着身前的石桌,看起来,这样就比较明确了,不过他还是追问了一下“这位先生,为什么会这么好心?你们得到馈赠之后,需要为他做什么?”“不,先生别无他求。”这点王闪倒是回答得很快、很肯定。王闪带着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接着说下去“你知道吗?我们所在的大地,是一个圆球!而域外有许多妖魔鬼怪,如果这些妖魔鬼怪,有朝一日入侵这大块,那么,我们这些得到先生馈赠的人,就要站出来,保家卫国!因为域外的妖魔,是全无人性的!”可惜,他很认真地观察着萧抱石的表情,当听到这大地是一个圆球时,萧抱石也压根没有任何的吃惊或动容,这让王闪更加郁闷“好了,萧兄,这就是我答应告诉你的真相。还有,谢谢你,若不是你出手的话,我得浪费很多工夫。”“你什么时候,方便带我去见你口中的先生?”萧抱石站了起来,向王闪问道。王闪真的吃惊了,他望着萧抱石“你不担心,这全是我编出来的谎言?你相信,我们所在的大地,是一个圆球?也许我会把你诱拐到某个地方,然后把你干掉呢?”萧抱石摇了摇头,向他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口中的先生,嗯,长得跟咱们不一样吧?”长得不一样,这有很多概念,每个人大都长相不同;猩人、猴人也可以说长得不一样。但很明显,王闪一下就听懂了萧抱石的意思,猛然站了起来,连两人身前的石桌都被他掀翻了。“你怎么知道的?你觉得先生,是长什么样?”王闪如同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揭开,整个人失去了他努力维持那种风度,他扯着萧抱石的手,急切地逼问着。而萧抱石则就显得慢条斯理“我怎么知道?一定要我说?行,麻烦你先松开手好吗?嗯,那我随便猜一下,也许先生长着八只手?”王闪失神松开萧抱石的手,一下子坐倒在石凳上。“你什么时候方便,带我去见那位先生,就跟我说一声吧。”萧抱石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就回到晚宴上去了。因为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很多想不通的问题,是因为信息和情报的极度贫乏。特别在褐石星这个科技水平,没有网络,也没有类似的东西,所有的消息,就靠印制简陋的报纸在传递,燕北府也就一份报纸,七山县那里连报纸都没一份。所以根本是没法推导的。不过王闪自以为高明的卖弄,听在萧抱石的耳里,就不一样了。知道褐石星之外,有入侵者,并且提出这些入侵者是没有人性的。那么只是这位“先生”不是神棍,就是他很清楚机械智能与智慧生命的战争。很明显对方并不是神棍,从雷、鸣、电、闪四个人身上,所谓得了馈赠,可能就是某种基因药剂!而且对方能说出褐石星是一个圆球,更加证明了那位先生,绝不是靠蒙的。那么按照掌控几大星系的伯克集团,对褐石星的资料都如此贫乏,能涉足褐石星,并且为机器可能的入侵,在做安排的,不是宇宙的新霸主天国,就是宇宙的旧霸主氪星人。而如果是新霸主,天国双头星人,又根本不必这么藏头露尾。萧抱石觉得很可能就是氪星人,幸存的氪星人。所以他刚才试探了一下,问是不是长得不一样?长八只手么?果然不出所料,那他和王闪就没有什么好谈。难道和王闪谈一下,因为萧抱石也知道褐石星是圆的,所以要求在燕北府分多两条街道收保护费吗?见到这氪星人之后,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才是有意义的事。



你到底想怎么样

接下来几天,就是燕北府所谓的道上大小角头来参见“萧爷”的时候了。不比当初千人包围旅馆,现在萧抱石的名声是传开了,长街之上,干掉了雷标和玉格措阙。众口相传之后,事情就开始变味,直接变成了“萧爷开始用枪,一枪就把雷爷送走了!”不单两百发的弹链箱,成了一枪,汤姆李和警戒着准备打榴弹的一对萌娘,完全被从故事里剔除掉了。接着就是“三爷啊,三爷的刀,大伙也是知道的,对吧?一剑,挡不住萧爷一剑啊!一剑不是死,是碎啊!”至于土包子和修为不高的,也变了样“萧爷看着那修为,也跟咱们差不离,那是深藏不露,低调!”、“就你能?你不他妈上天去?你看人家萧爷,那叫接地气!有真本事的,密林里近千号高手,哪个不比你强?萧爷说杀就杀了!长街上,一枪挑了雷爷,一剑就把三爷碎了!”所以萧抱石的形象,在燕北府,现在是可以止小儿夜啼的了。道上的人物,众口相传之后,把他描述成一个极度凶残,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形象。别说划到他名下那二十五条街的角头大佬,就是不在那范围来的,也跑来拜门,以防别恶了这位,到时也给碎了就麻烦。“这些事交给你办,你能办成不?”萧抱石头痛的向汤姆李问道。后者可就不乐意了,眼一睁“什么叫能办成不?不就是一个落后的城市,四分之一的地盘吗?”萧抱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的确,人家汤姆李,可是伯克集团的执行董事。伯克集团可是掌控几个星系的庞然大物,就汤姆李自己,一句投资,也是几十艘佩刀级战舰的太空舰队。问他能不能管得了这二十五条街道,还真是个笑话。“你行就你上嘛。”萧抱石也是豁出去了,厚着脸皮继续劝说。因为他觉得好烦,开始接见那些角头大佬,说没点虚荣心,那是不可能。听着人家吹捧,心里还是爽利的。但耐不住来拜门的角头太多了,于是他不得不重复着一次又一次,说着同样的话,作着同样的表情。那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来,至少萧抱石就不行“再让我这么整下去,我觉我要进化成机械智能了!再说,我近来找到了一条线索,也许可以加速,咱们插手褐石星的进程,你要行,这事就归你管了。”“我是投资人!”汤姆李火了。“我是投资人!不是你的队员!不是你的员工!”“我看上去有自虐倾向吗?要想管这种事,我为什么不在伯克集团的办公室里坐着?”“你知道我在伯克集团,有多少个秘书吗?二十七个!”“你请得起我吗?要跟你说多少次?你要记得,我是投资人!”萧抱石无端只好把汤姆李按坐下去“投资没到位的投资人,您现在可是吃我的,喝我的,怎么也得干点活吧?”这倒是把汤姆李呛得没话说,所谓投资不到位,就是他提供的那支舰队。那舰队离萧抱石的小型舰队有半个光年的距离,也不可能马上就来报到吧?再说,就算在太空中取得联系了,要传递到褐石星来确认,也不可能马上就同步啊!“而且严格的说,你也不算投资吧?你是换取,你用那支舰队,换走了那个机械智能,没错吧?”萧抱石是打算硬把汤姆李坑上船的了,一点也没打算留情面。汤姆李就急了“那是个祸根!”“就算它是王八蛋,也是我的王八蛋,关你屁事?你觉得它是祸根,那是你的事啊。”“你用那支舰队,存在于你口头上的舰队,换走了一个机械智能,对吧?可能掀起一场风暴的机械智能啊!而你那支舰队呢?在哪里?不,那只是一支存在于你口头上的舰队,然后你现在还有脸说自己是投资人?”汤姆李感觉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只好苦笑道“打住,你不就是硬要我帮你处理这烂摊子吗?要不要打脸打成这样?有点节操好吗?我用得着诓你?什么叫存在于口头上的舰队?行了,别说了,我帮你接下这摊子就是。”不得不说,汤姆李就是专业精英,人能在伯克集团当到执行董事,不单单是靠家世,他接着就向萧抱石问道“你说说,想要达到什么样收益吧?”这问题就直接把萧抱石问愣了“啥叫达到什么收益?”“比如说你要想把那两间青楼,打造成燕北府的风雅去处?还是想让赌坊在燕北府雄霸一方?或者培养黑道势力,打算跟王闪争风?别担心,王闪再能打,也只是一个人,如果你有兴趣,把王闪逼出燕北府,也不是不可能。”萧抱石就不明白了“我要弄这些干什么?”“那你为啥要我帮你接手这烂摊子?”萧抱石搔了搔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反正就是你把那些破事处理了就是。”汤姆李不说话了,一个劲连喝了五杯茶。这叫什么事?把一个府城四分之一的地盘交给人打理,没点发展要求的?萧抱石也知道这样有点挫,搜肠刮肚好半天,总算想起一个需求“要是革命党有困难,给他们点钱或帮他们一下就行了。”“你非得沾革命党这茬吗?咱能不管他们吗?”汤姆李叹了口气。他压根就不明白,为什么萧抱石老要去管革命党的事。“反正你硬要问我,有什么要求,我就这要求,你看能办就办,不能办就算了。”萧抱石也干脆敞开了,反正在汤姆李面前装也装不下去的,至于为什么要帮助革命党?人把他当导师,虽说萧抱石不愿领这衔头,可人家那朝圣的态度摆在那里,他觉得能帮就帮也没啥啊。汤姆李摇了摇头,也没再说什么,就下楼去,应付那些来拜会的大小角头。萧抱石总算是舒出一口气。而这时候,王闪也教人送信过来,通知萧抱石准备一下,过几天启程去拜会他那位“先生”。萧抱石也没啥好准备,不过他觉得自己应该回七山县,看一看柳一一。不过一到七山县,萧抱石被吓傻了,虽是他面对玉格措阙也敢一战,看到这一幕,都觉得要疯掉。



一整张茶几

看到有人穿紧身衣本来也没有啥,至少萧抱石觉得,只要身体好长得漂亮,那是视觉享受;便是身材不好不漂亮,那也是人家的自由。问题是,要是穿紧身衣的是个男人,那就不太对了,不过同样只要身材好,角色扮演一下超级英雄也没多大问题。问题是,如果是一个超过三百五十斤的胖子,穿着红色紧身衣,让他那比怀胎十月的妇女还夸张的大肚腩,凸现在那里时,那真没有美感可言吧?而更让人无语的,是这身穿红色紧身衣的胖子,还背着两把刀在身后,大摇大摆地在操场来回走动,那肚腩一步三颤的,看得人不是一般恶心。当然,本来这也是人家的自由,可这胖子,恰是萧抱石认识的啊!“胖爷,你受了什么打击?怎么好好的一个人,来这七山县没几天,就疯了?”萧抱石真的感觉受不了,奔过去扯住胖子问道。可当事人没有半点不好意思“队长,我好得很,真没啥!”“自从得了精神病之后,你感觉整个人都精神多了?”“不是,我没得精神病!”萧抱石悲伤地点了点头“是,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唉,怎么说也是一起从滨海市出来的同胞,也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兄弟,你成这样,是我这队长不称职,没照顾好你!”说着萧抱石眼角隐约有了些湿意,从氪星战舰到h291太空港,从无妄星到褐石星,胖子陪他经历多少困境?没想到一路没事,倒是在这七山县,疯了!“不是,真没疯!”胖子急了,他看得出萧抱石以为自己脑子出问题。“凯特!你他妈地就在那里看笑话,看够了吧?你过来跟队长说!”胖子也恼火了。随着他的咆哮,操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兵,一个个也憋得很辛苦,凯特上校咬着嘴唇跑了过来,一丝不苟冲萧抱石行了礼“报告长官,甄随少校没有疯,他是跟新兵打赌,说如果新兵队列考核,通过率达到百分八十,他就穿十天紧身衣。报告完毕。”萧抱石愣在那里“胖爷你真是极品啊!要是班排长倒也罢了,你一个负责政工线的人,你这么做真的好吗?凯特上校,你就看着他犯混?”“报告长官,我也劝过少校的,可是他坚持要这么干。”凯特上校甚至打开个终端,示意他有录下当场的片断,他是真有劝阻过胖子的。胖子倒是蛮不在乎地笑了起来“行了,结果如何?百分百通过!哥这身材,秀得不冤!”“你这也真拼。”萧抱石颇有些感动。待得凯特上校回去训练兵员,胖子低声对萧抱石说道“队长,凯特这老菊花,不是好东西,他妈的,一天到晚拉拢人心。哥看着不行,所以弄了这么一出,那些士兵现在跟我亲近得很!”萧抱石就无语了,这看起来,是在太空舰队里,胖子跟凯特争执的延续啊。一个带兵的人,怎么可能不让士兵服从命令呢?如果说一个部队长拉拢人心,跟莫须有也差不多吧?不过有竞争是好事,萧抱石也不打算打击胖子的积极性“那胖爷你先忙,我去看看柳一一。”“你去、你去,哥得盯着凯特那老菊花!”胖子拍着大肚腩,对萧抱石这么说道。走近那被柳一一拓为课室的县衙,便听见了柳一一清脆的声音,萧抱石走了进去,原来褐木的秘书,马上就凑过来,双手握着萧抱石的手“萧先生!您可回来了啊!”他这一嗓子,便将县衙门里的诸房书吏都惹了出来,众人把萧抱石团团围住,那马屁是此起彼落,萧抱石是真怯这场面,这一个两个也罢了,这么一堆人挤着,也没一个好好说话的,都是一些没多大意义的马屁,他真心应付不来。还好柳一一的声音响起“都闲着是吧?”看起来这段时间,柳一一在七山县积威日重,这么轻飘飘一句,那些人倒是立马就散开,去忙活自己的事儿了。萧抱石看着柳一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从燕北府回来,本来有许多事要跟她说的,但不知道为何,看着她那俏丽的脸,却不知从何说起,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学姐,你瘦了。”“真的?”柳一一却高兴起来。“我这段时间,吃了好多零食,还以为会长胖呢!”“真的瘦了?太好了,我可以放心的吃!”萧抱石掩脸长叹,这是什么鬼反应?这得多馋嘴啊!“你怎么了?在燕北府被人打哭,跑回来搬兵?放心,那恶心的死胖子,虽然下作可笑,不过他来了以后,那整编的事倒是上了轨道。拉到燕北府去,怎么也能给你壮壮声色!”柳一一看着长叹的萧抱石,开口向他安慰道。“对了,那天太空穿梭机走了以后,舰队传了一段视频过来给你,等级倒是不高,才六级,我本想等派人去燕北府时,再送去给你的。”萧抱石酝酿了半天的情绪,一下子都给弄没了,听着她的话,便点头道“那我看看吧。”这不看倒罢了,一看之下,萧抱石就懵了。那是千猫传来的视频。“队长,死胖子在褐石星上,干什么事您不管的吗?”视频里千猫咬牙切齿。后面千猪扯了她几次都被甩开了,还尖叫起来“滚!你这当哥哥的有什么用?你就看着我被死胖子欺负,还不让我说!”似乎还拿起什么东西,把千猪砸了一通。“死胖子把我扔在舰队里,然后跑去褐石星风流快活,这算什么事?”“还一找就找两个!”“队长,这事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死给你看!反正小孩现在还没出世,一尸两命!”在无妄星长大的千猫,一旦发起性来,当真不是一般的彪悍。“不单一尸两命,我还要是让安吉拉杀了我!队长你教坏胖子,那就不要怪我,把你的基业搞坏!要没个说法,我就去煽动大家闹事,安吉拉肯定会把我关起来,我就死在禁闭室里!”然后视频到此就没有了。要真的让千猫死在禁闭室里,胖子回去不得跟安吉拉拼命?萧抱石头痛无比,扯住边上褐木的秘书“去城外军营的操场,把胖爷叫回来,你跟他说,他有一整张茶几!”



一堆杯具

胖子来得很快,因为褐木的秘书不知道什么叫“一整张茶几”,胖子可是明白的。茶几上面是什么?杯具啊!全是杯具。连红色紧身衣都没换,胖子就冲进了县衙“队长,你别吓我!我怎么就全是悲剧了?”萧抱石也不跟他多说“胖爷你自己看吧。”看完视频,天不怕地不怕的胖子,马上就暴走“我操,这是能冤枉就冤枉吗?这女人疯了!”柳一一和萧抱石,也真不知道怎么劝他才好。萧抱石有点摸不着头脑“胖子,你是不是在七山县包了两个妹子,让千猫发现了?人家明明白白,说你一找就是两个的啊!还说是我教坏你?”“我哪有?我这些时间就在军营里啊!”胖子真的不知道从何说起。柳一一也在边上给胖子证实这一点“恶心死胖子近来倒是很拼命!”“对了!上次拍视频时,魅和嫣凑过来搞鬼!是不是那个事?”胖子仔细想了半天,真没有干什么事啊,唯一可能就是上回拍视频时,那两个小萌娘故意来撩事。萧抱石望着胖子“你不是删了吗?”“是啊,我删了的!”这时柳一一在边上,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晶盘送到这边里,我往里面录了一节视频给千猫,看见有个文件删除了……”“然后?”萧抱石不解地问道。“我看了一下前面,蛮正常的,就把它恢复了。”柳一一越说声音越小。萧抱石翻了翻白眼“你多那事干啥?学姐!这下不是就无事生非了么?”胖子一下瘫坐在地上了,刚才的怒火,荡然无存“完蛋了!她肯定是看到那视频!”“但我至于吗?那两个小萌娘,就是两只小猴一样,我下得了手吗?”胖子苦着脸坐地上悲嚎着。可惜他望向萧抱石和柳一一时,却没有得到任何安慰,因为萧抱石他们两个,都在默默点头。萧抱石很认真地说“胖爷,要换别人,那不一定下得了手,可你不同啊,你向来重口味,号称禽兽甄随不是?不是你别发火,主要是我感觉这没说服力,你要这么去跟千猫说,除了把她火撩起来之外,没有什么好处的。”“就是,上回不是还传闻,你在舰队,性骚扰那迦人女兵吗?”柳一一也在边上帮腔。胖子惨叫一声“啊!你们疯了吧?那迦人,那是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我怎么性骚扰?我他妈口味再重,也干不出来这种事吧?”柳一一不以为然“跨种族的事,别人干不出,你这恶心的死胖子还干不出来?你以前在氪星战舰时,还说过要找美人鱼呢!那不也跟那迦人一样,上半身是人,下半身不是人么?”“我那只是开玩笑!”萧抱石同意地摇了摇头“可玩笑开多,就不是玩笑了。我看你在千猫面前,也没少开这种玩笑吧?要不她怎么会这么暴怒?”“她以前叫我胖子哥哥的!现在成了死胖子!”胖子突然想起往事,更是悲从中来。萧抱石一拍大腿“我知道了!那视频里,两只小萌娘,不也是叫你胖子哥哥么?大约就是这句,让千猫开启了暴走模式!”胖子张大嘴巴,半天合不上。原来症结在这里?“行了,今天有太空穿梭机下来,你赶紧回舰队吧!”萧抱石真的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别的他真不怕,但千猫要玩儿一尸两命,那是真吓人啊。胖子沮丧地摇头道“真是交友不慎……”“明明叫你自己删了的!”萧抱石表示坚决不能背这个锅。胖子望着柳一一“你就这么想我死?”“你删又不删干净,这能怪我?”柳一一也坚决不背锅。胖子只好从地上爬起来“都是损友!你们等着吧,胖爷要是家变,不会放过你们的!”萧抱石有点不好意思地劝了一句“胖爷,换个衣服吧?”毕竟这事,当时他跟两个小萌娘弄恶作剧,也不会搞到胖子这么惨。“换个屁!不换!要是千猫出什么事,老子也自杀!就一身红!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两个损友!”于是萧抱石无奈又赶回燕北府,因为很明显柳一一这时候,也没什么心情跟他商量事了。胖子家变,他们多少都是有责任的,谁能轻松起来?所以萧抱石到了约定的时间,也只有自己跟着王闪出发。而上路之后,萧抱石才发现,自己似乎也是有一张茶几啊!因为褐石星铁路修得很少,主要赶路是靠穿山兽拉的车。那不是一般的颠啊,而且颠了三天之后,萧抱石问王闪“还得多久?”“噢,快了,还有十来天就到地头。”萧抱石觉得再这么颠十来天,自己没死的话,大约能突破第三重的体质基因锁了。所以他选择了骑穿山兽。隔日却又不得不躺回车里,慢慢摇。因为两个大腿内侧都磨烂,骑马都是个技术活,别说这长得象马的穿山兽有鳞片,也就是说要用更大有力道,去操控它。王闪一路狂笑,到了地头时,已经离从燕北府出发,过了近二十天了。“你知道吗?我现在一根手指就可以干掉你。”王闪对着呻吟着的萧抱石这么说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萧抱石扶着车辕,呕了一口酸水,有气无力地说道“未必。”“还未必?我觉赶车的那孬货,现在都能轻松把你撩倒!”“嗯,这我没意见,的确谁现在都可以打赢我,除了你。”萧抱石说着又呕了一滩。王闪就好奇了“为啥?”“你试试就知道。”萧抱石虽然虚弱,眼神却仍是不改的坚强。“是吗?这一路来,你硬气得不行了,也许带你见先生之前,我应该试一试,你到底是有什么底牌。”王闪没有跟在路上一样,打个哈哈,当成玩笑过去,而是微笑着,认真地向萧抱石说道。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我算发现了,萧兄是个不可驯服的货,不肯低伏的主。”“有实力,自然傲得起;但要没实力,靠嘴皮子,在我王某面前,装了这么久,你也该自豪了。何况,我有足够的理由动手,不是吗?”雷标、玉公举、玉格措阙都死在萧抱石手,他当然有足够理由动手。而更重要的,如王闪接着所说的“我不认为你现在有一战之力。”



被历史推动

一路上吐了近二十天,气若游丝的萧抱石,别说一战之力,就是让他现在走上一百米,恐怕都成问题。王闪早不动手、晚不动手,要在这时候动手,自然有动手的理由,那就是代价,这时候动手的代价近乎于零。但萧抱石慢慢地站直了身体,他看着王闪,努力地露出八颗牙齿“那试试?”“住手!”还没有等王闪回答,山林之间,就有一个声音传了出来,尽管离得很远,但却很清晰,大约过了三四秒,山林便有宿鸟四飞,一个猩人伸展长臂,在枝杈之间飞纵而出,临到跟前,腰腹用力将自己高高抛上天空,打个一连串跟斗,方才落地。没有激起一点烟尘,没有溅飞一颗沙砂。王闪当场就被镇住了。本来摸向后腰短刀的手,不着痕迹垂了下来。要知道这猩人把自己抛上至少三十米的高空,然后落地如叶,这种对力量的控制,是到了如何精确的地步?萧抱石心里也暗暗吃惊,至少,他觉得就算是路西法,也无法做到这样的地步。“先生说不得在此处向这位朋友动手。”猩人向王闪这么说着,如同吩咐下人一般。燕北府顶尖高手王闪,也没有本点不快,躬身行礼应道“是。”在这位猩人的带领之下,萧抱石和王闪就一起进入山林,其他随行人手,则都留在了外边。王闪似乎为了缓和刚才的气氛,主动跟萧抱石搭话“这位是侍候在先生跟前的高手,当年……”他话没说完,那猩人就回头瞪了王闪一眼,后者马上低头闭嘴。然后这猩人向萧抱石说道“我叫星。你的人安排好了吗?最好别让他们进入这片山林。”“客随主便。”萧抱石努力按下自己心头的波动,向这猩人回话。这种情绪上的波动,不是因为猩人的能力,而是对方说的,不是褐石星土著的语言。而是星际通用语。也就是说,这种先生,绝对不是褐石星的土著!“刚才动手,你就必死无疑,我也救不了你。”星向王闪这么说道,然后没有再说什么,只顾在前头领路而行。王闪不敢去反驳猩人的话,但眼里却很有些不以为然。也许萧抱石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本事,但再大的本事,也得人来使!就萧抱石现在这虚弱的状态,在山林里走不到二百米就喘得不行,靠意志在硬撑的情况下,就算有什么压箱底的本事,又如何?萧抱石却是颇有些震惊,因为这自称星的猩人,看穿了他的底牌。没错,凯特中校带着训练有素的一个营,一直跟着王闪这支队伍!如果刚才王闪动手,除非他有把握,同时避过十二名久经沙场的狙击手,用高斯狙击枪发射的子弹!高斯狙击枪,是以电磁加速轨道为动力,虽说还没到光速,但那和火药武器、甚至电浆武器,都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别说十二把,就是一把,王闪也不可能避得过去。“我需要交通工具,我想你的首领,并不打算折磨我。”萧抱石直接用星际通用语,向那位自称星的猩人提出了要求,话说到这个程度,也没有必要装怂了。萧抱石的要求很快就得满足,他们进入了一个洞穴入口,大约搭乘了一分钟简陋的升降机,然后转了另外一部电梯。是的,就是这区别,之前一分钟,那是一部极为粗糙、运行也很让人提心吊胆的升降机,而之后换乘的,就是电梯,装潢精美考究的电梯。接着自称为星的猩人,带领他们走出电梯,王闪低声说道“马上,你就会见证奇迹了!”他是如此激动,但对于萧抱石来说,不过是坐上一列类似磁悬浮的地下铁。在大约十分钟之后,离开了地铁,走进一个豪华的大厅里,萧抱石终于见到了这位神秘的先生。他就坐在巨大的蛋状椅里,正如萧抱石,在氪星战舰上,见过那些三维投影的氪星人。“你不是瓦特人。”这位氪星人没有开口,而是用精神力,在意识层面传递了这么一个信息。就算萧抱石的精神力产生过两次变异,在以往的经历里,屡屡成为他的底牌,但在这个氪星人面前,萧抱石用精神力所构建的防御,似乎一点作用也没有。对方依然把信息传递过来。这就是旧日的宇宙霸主,就算残存苟喘,就是一个残兵败将,躲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他依旧很强,他的外表看起来有多可笑,他就有多强!萧抱石没有说话,死死地调用着精神力,抵御对方的意识。他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这让那位氪星人很是吃惊,他没有再强行精神力传递意识,而是开口说话“你是氪星人?”宇宙之间,除了氪星人,没有别的种族,能掌握这种精神力的沟通。而还没等萧抱石回答,这个如果忽略他那一圈触须也似的细长手臂,就是放大了许多倍、剥了皮的鸡蛋的氪星人,又说了一句“不可能,氪星人不可能象你长得这么丑,这么畸形!”萧抱石被呛得愣住了,自己长得丑?好吧,以氪星人的标准为美的话,萧抱石无奈发现,自己的确离一颗剥皮鸡蛋的距离很远。“我不是氪星人,但我拥有氪星少尉军衔,太空驱逐舰舰长职务,及战时少校军衔。”幸好有精神矩阵,萧抱石倒是把离开氪星战舰时,零依照条令,授予他的身份,记得很清楚。那位氪星人,一下子从蛋状椅子里弹了出来。没错,就是弹出来,他没有腿也没有脚。然后伸出细长的手臂,上面有一圈刺青状的东西,萧抱石看得清楚,那就是氪星指环。萧抱石伸出手指,让手指上的氪星指环跟对方的指环碰了一下。然后这位氪星人,这位在王闪和星的心中,如无所不能的神一般的氪星人,做了一件让王闪和星,几乎要吓尿的事;自称星的猩人还好一些,只是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而王闪已经直接昏厥过去了,不是他脆弱,时常游走生死边缘的他,绝对比这世上九成以上的人坚强得多,他之所以昏厥,是因为眼前一幕,让他整个人的价值观和世界观都崩塌了。因为氪星人把相当人类手指粗的八条手臂,都举了起来,向萧抱石行礼“长官好!”



懒是第一生产力

因为在两个氪星指环的碰触之间,彼此就得到了信息的沟通。萧抱石马上就从指环收到一段信息星辰。氪。巴里克思。光,军衔上士,职务,褐石星守备舰队,陆战营第一连指挥排侦察班长。后面还有关于这位上士班长的身份验证,类似dna一样的分析,呈现吻合程度百分百,表明这人不是随便捡了个指环过来冒充的。接着就是这位上士班长的简历,他是氪星附属星系,一个叫什么猎刀星系第七旋臂某一个星球出生的氪星平民,然后是他的从军经历,还有受嘉奖立功等等情况。不过引起萧抱石注意的是最后的一段信息因褐石星守备舰队发生变故,故授予星辰。氪。巴里克思。光上士,战时少尉军衔,并代理褐石星东半球守备部队长职务。这位氪星上士显然也从指环,接收到萧抱石的验证信息。所以他才会把相当于萧抱石手指粗的八条手臂,都举了起来行礼“长官好。”然后在意识层面,给了自称星的猩人一个信息“出去,把地上的家伙也拖出去。”猩人忠实地执行了命令,但在走出去时,仍在喃喃的念叨“这不对啊!这怎么可能?”但显然氪星上士并没有打算去理会猩人心中的疑惑,他很高兴地对萧抱石说道“那么接下来东半球的工作,就由长官接手了!”“这实在太棒了!”氪星上士显得很兴奋。萧抱石连忙叫住他“喂喂!等等!”“氪星都灭亡了!你大约就是最后的氪星人了,怎么也得为了氪星这个种族,担负起历史使命吧?你就这样扔下不管?”氪星上士很快就弹回那蛋状椅子上“长官不是氪星出生的,你不了解氪星人啊!”“为什么我们会进化出这样的外表?”氪星上士向萧抱石问道。这是一个设问句,他很快就自己答上“因为我们懒。”“不懒的氪星人,不是好的氪星人。”“为什么氪星的科技,会走在宇宙的前沿?我相信就算现在,氪星的科技,仍旧不是其他种族可以超越的!”“因为我们懒,我们比其他所有的种族更懒。”“懒是所有科技进步的原动力。为了能让自己懒下去,我们不得不发明出,各种高新科技,以让我们可以继续地懒。”“氪星灭亡?长官你是现在我所知道,军衔最高的人,那是你该操心的事。”“零?智脑零?我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它,褐石星守备舰队,怎么会覆灭?我和第四连的那个中士,怎么会被授予战时少尉的军衔?因为没有人了,他们都带着舰队走了,只有当时我们两个,生病了,所以才让我们留守。”“是在,在西半球,还有另外一位氪星人。”“如果他知道长官的到来,一定会欣喜若狂的!”萧抱石听着想死!这什么人?“你们之前不是运作得好好的吗?不是还搞了褐石赛事吗?”氪星上士笑了起来,看那个蛋形身躯颤动的模样,大约是笑到抽筋“噢,是啊,因为我们找不到上级,把我们关禁闭,所以只能干活”“我们担心智脑肯定有一天会杀过来,所以把整个褐石星,改造成一个电磁脉冲炸弹。”“通过褐石赛事,挑选了一些人,给他们提供基因药剂。”“到时如果机械进入大气层,我们就引发火山爆发,让电磁脉冲的效能进一步放大,制造全频段瘫痪,然后组织这些服用了基因药剂的土著,去对阵机械。大约就是这样了。”接着又说了一大串的专业名词,萧抱石压根就听不懂,大约就是说他们怎么把褐石星弄成一个大型电脉磁冲炸弹的原理之类的。“停!”“民族自豪感,你能有一点民族自豪感吗?整个氪星种族,就只有你们两个人了……”氪星上士挥舞着他八根触须一样的手臂“长官,你真的一点也不象一个氪星人。什么历史使命感、民族自豪感,氪星人早就看透了一切,先进的必将会崛起,落后的必将会被取代,这是一种必然的规律。”他想了想,似乎在组织措词“穿山兽,长官,你坐着穿山兽拉的车,来到这里的。”“你知道吗?十几万年前的穿山兽,它的样子不是这样的,它没有一身的鳞甲,也没有如鞭的蛇尾。但当时经常性火山暴发,于是遇到攀爬不过的山峰,它们就被岩浆吞没了。为了生存,它们只好努力用自己的角,去钻开前方的山。”“到了几万年前,那些没有长出鳞甲的穿山兽,都死了,活下来的,就是现在这样的穿山兽。这就是历史的必然,不以你说的民族自豪感,或是历史使命感,而发生改变。”萧抱石能理解这位氪星上士所说的概念,就是长颈鹿一样的进化过程。“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但是我感觉,似乎是在为你的懒惰寻找籍口?”氪星上士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当然,如果不能懒惰,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他兴奋起来“长官,你知道为什么,整个宇宙,至少到目前为止,只有氪星人,能够用意识层面的沟通吗?我们足够懒啊,我们连说话都懒!其他种族也许研究意识层面的沟通,是为了各种科技的推进,我们不是,我们是懒,懒得日常都不愿意说话了!”萧抱石耸了耸肩“我没有你那么懒,我似乎也可以用意识层面的沟通,尽管不如你的精神力强大和娴熟。”“不,你是大脑皮层的构造,异于其他宇宙种族。”氪星上士再次挥舞起它的八条手臂。“长官您天赋异禀,拯救氪星命运,就落在您身上了,不论成败,您将是宇宙之中,不可磨灭的记号,您将是留存在各个智慧种族记忆里的伟人,您将是……”萧抱石受不了了“够了,你给我闭嘴!不要再逼逼了!”“遵命,长官。我申请使用意识层面的沟通,刚才说了这么多话,让我觉得,自己都勤快得不象一个氪星人了。”“而且长官,这有利于锻炼您的精神力!”萧抱石真的感觉被打败了。不得不说,这完全是懒到超出了萧抱石所能理解的范围了。而当萧抱石再次开口“你用什么基因药剂,来提升王闪他们的体质和速度、力量?”这位氪星上士,居然不开口了,直接在意识层面递过来一个信息“我服从上级命令,已闭嘴,所以无法回答。”“我命令你开口回答!”“与先前命令冲突,我选择执行先前命令。”萧抱石抓着自己的头发,在这大厅里跳了起来“啊!我要疯了!这是什么人啊!这简直是比猪还懒!这样的种族,居然还是前宇宙霸主!”但不管他怎么说,氪星上士是打定主意不开口了。于是萧抱石无奈之下,也只能尝试用精神层面的对话。幸好意识层的沟通,氪星上士还是有问必答“提升实力?当然就是喝适用于他们体质的基因药剂啊!”萧抱石不解地问道“不是说服用基因药剂,会导致以后的提升出现问题吗?”“噢,那以后再接着喝药嘛,难道堂堂氪星人,还跟那些低下种族一样,去搞什么生死感悟,来解锁基因锁吗?嗯,他们很勤快,所以喝过基因药剂的人,以后就会有瓶颈;我们氪星种族是高级智慧生命,我们懒,我们研发出副作用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基因药剂,接着喝就是了,谁疯了去搞生死感悟?那得多蠢?有这种想法了,简直都不配是一个氪星人!”



氪星沙文主义

站在这豪华的大厅里,萧抱石能够感受得到,这昔日宇宙霸主氪星文明的奢华。

尽管是基于氪星人的审美,但从设计的风格,到装潢的用材,考究之中,又不乏高科技的成分。比如这位氪星上士星辰。氪。巴里克思。光,说话之间,那只有人类手指粗细的手臂,不知道是打了个响指还是按着那里,凭空就出现了几处三维投影。这些投影很显然就是这个褐石星,各个大国的政要,在进行的活动。

“你怎么可能做到?卫星被摧毁了啊!”萧抱石禁不住脱口而出。

自从被绑架到星际,向来都是他做让人出乎意料的事,这一回,却是轮出萧抱石自己惊诧了。三维投影是人家科技先进,早就脱离了平显,这没问题,。但没有卫星啊!没有监控源啊!这氪星上士,怎么去实现这种监控?

都没卫星,还怎么监控?

难道说这个星球,都让氪星人铺上海底光缆一类的东西?

明显不可能啊,要能这样了,还为啥不建铁路网呢?

氪星上士打了个哈欠“长官,这就是我之前跟您说的,懒,是第一生产力。”

“作为氪星人,怎么可能不去考虑,一旦卫星被别人摧毁以后,如何维持必要的信息运行呢?难道身为氪星人,还要为了保护那几个颗卫星,去作战?这也太荒谬了!”

萧抱石无语了,真的不知道该从何答起。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摊开手“所以?”

“所以,信息动作根本就不是依靠那几颗卫星在运行啦!”

氪星上士懒洋洋地说道“再说氪星人,会落后到,用那几颗如此原始的卫星,来获得信息吗?这是氪星人的褐石星,当然无论何时,都会处于氪星人的掌控之中。”

他这话倒也罢了,问题是腔调里,有一种沙文主义的味道。

尽管他之前说过民族自豪感和责任感,跟他没有关系。但这句话出来,那种昔日贵族的气息还是很严重,就算氪星也许就只有这两个氪星人了,可氪星上士依然认为,这是氪星人的褐石星,天经地义

就如同曾是世界首富的人,开口说“没有三十米甲板的游艇,也叫船?”

是一样的,他是说得很从容,还偏生没有装逼的意思。

萧抱石听着就不爽了,褐石星和地球的文明程度,也就差了二三百年吧。

两个氪星人,要是氪星全盛之时倒也罢了,都灭亡的种族的,也敢说什么鬼“氪星人的褐石星?”

所以萧抱石就冷笑道“是吗?你接着装!我指环里,就有一个智脑,嗯,导致氪星毁灭的智脑,要不要拎它出来,跟你聊聊?也许它一出来,褐石星就不再是什么氪星人的褐石星了。”

“无所谓,长官。”氪星上士依旧的懒洋洋。

“我真拎它出来了!”

氪星上士倒真的发扬他以懒为荣的标准“是,长官。”

连多一个词都不愿蹦了。

“你真不要命了?”萧抱石不解地问道。

“不,就算是最高权限的智脑零,当有氪星人在场时,没有得到许可,它也不被允许,链接任何网络或设备。这是写在它们底层的协议里的。当然,取得少尉以上军衔,长官你也拥有氪星人身份,但除非长官您想毁灭这一切,要不你不会让它链接网络吧?这么干,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懒得去想。”

萧抱石一听就炸了,从氪星指环里把呆萌拎出来,直接砸在地上“你娘的!呆萌!你底层协议明明有这么一条,明明没有我允许,你就不许链接其他设备,你为什么不说?”

那个氪星公仔努力从地上把自己撑起来“队长你又没问。再说,不论哪一次,我不是都得到你允许,才链接其他设备的吗?包括链接那三艘佩刀级战舰。”

这时氪星上士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响起“长官,如果它的权限等级不到七级,你作为战时少校,也一样是校级军官,自动拥有七级权限,可以要它自毁。当氪星人认为,智脑有可能危害氪星或氪星人安全时,与其同等权限的氪星人,可以命令其自毁。这也是写在它们底层的协议。”

萧抱石冷笑道“它只有九级!”

“队长!我错了!”呆萌存身的那个氪星玩偶,用几条细如棉线的手臂抱着萧抱石的脚。

“不要啊队长,我为咱们小队出过力、流过血啊!”

萧抱石一把将呆萌拎起来,扔到一边“你一个智脑,还流血呢?你亏心不?”

“队长!我上有老、下有小……”

“你跟胖子学的吧?你倒是怎么上有老下有小的?来来,你给我说道说道?”

呆萌愣了一秒,马上改变战略“咱们可是一起逃出零的魔掌的伙伴啊!”

“你不能抛弃你的队员!”

萧抱石望着喋喋不休的呆萌,无奈地说道“闭嘴!”

“我们……“

“闭嘴、不许动或者自毁,自己选。”

呆萌果断地闭嘴了。

萧抱石只觉得混身一松啊,他走到大厅的另一张半蛋型椅子,坐了上去,那不知名的皮革,内部还有着某种智能系统,一坐上去,就有一种被包裹的感觉,真的比躺在水床上都舒服,让人压根就不愿下来。

“长官,你不应该坐下。”懒洋洋的氪星上士,望着萧抱石这么说道。

“至少你得证明,你拥有战时少校的水准。我无意质疑你,长官,但新长官到任,要让老兵服气,总要拿出本事。”

很明显,这就是军队的潜规则。

萧抱石想不到,来到了星际,远离地球不知多少光年,居然还会被潜规则!

“我看就不用了吧?我也不需要你服气,你尽管可以不服气嘛。”萧抱石这时也只能靠脸皮硬撑了。因为在精神矩阵之中的运算,压根就没找可能,能让这活了几千年的氪星上士服气的办法。

别说是昔日宇宙霸主氪星人,就是一头猪活上几千年,怕都成精吧!何况这位氪星上士,他制造出来的基因药剂,还能造就出雷、鸣、电、闪这样的高手,他自己本身的水平,必定还要更高,萧抱石何苦自取其辱?

“那战略指挥中心的权限,我忘记怎么授予权限了,长官是少校,想来自己能操作。”当了十几年兵的,都是老兵油子了,别说这当了上千年兵的氪星上士,他是长得象颗大号鸡蛋,可人是硅基生命,却不是脑袋里全是蛋白质啊!

萧抱石一听就愣住了,他怎么知道如何操作?他连这见鬼的战略指挥中心在哪都不知道!



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也许是氪星荣光的最后印记了,萧抱石随着氪星上士,从那个奢华的大厅,走过多重验证身份的通道,进入战略指挥中心。氪星上士就向萧抱石问道“长官想展现那一方面的技能?”

说着他就启动了某些装置,几处三维投影便呈现在眼前,看起来是褐石星上,某大国的高层军事人员会议“要不然的话,长官指挥一场战役?展现一下指挥艺术?对,你可以投影到他们的会议的,会自动出现在这个座位,而一旦出现投影,他们绝对会按你的命令去执,无论多么荒谬都好。不,他们不可能不服从,不服从的政权,已经被我们抹去足够多了,多到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敢忘记氪星的威严。”

萧抱石的大脑在快速地运转着。

殖民,这是完全的强权殖民。

当然萧抱石并不打算解放这个星球,他考虑的是,如果自己能得到授权,得到氪星上士的认可,那么也就相当于自己,掌控了这颗星球!

褐石赛事?让它见鬼去吧!

但是,他去指挥一支,差不多相当于地球二战时期之前军备的部队,去作战?

至少萧抱石不认为,自己能展现出让氪星上士报气的能力。

“组织他们打场篮球行不行?”萧抱石向氪星上士问道。

后者用那一圈手臂,捧着一大杯饮料,看也不看萧抱石“你是长官,你觉得行就行喽!您要觉得跳钢管舞能让我折服,那您也尽管施为就是了。”

这倒把萧抱石呛得没话说。

的确人家说的是军事技能,组织打场篮球算什么事?

萧抱石不禁有些头痛,搔了搔脑袋,而氪星上士,不经意把八支手臂绞在了一起,这是氪星人表示不屑的下意识动作。他本就不认为萧抱石能展现什么让他服气的技能,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兵,跟一个二十出头的少校相比,他实在有太多太多的优势了。

无论从军事指挥还是对各国政要操控等等。

至于单兵技能?那个氪星上士压根没提,他觉得这样就太欺负人了,要知道王闪被他灌药,都能灌到那么牛逼的程度,他自己本身的身体素质,是萧抱石能比的?何况他还当了上千年的兵!

萧抱石仍旧在搜肠刮肚,想着自己有什么可以镇住这厮。

但氪星上士等得不耐烦了“为什么长官你不能勇敢站出来,跟我较量一下?无论是战术指挥还是搏击。就算输了,就算你直接放弃了,我也会觉得你是个男人。你现在一直愣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我害怕输,明知是输的事,我为什么要去做?”

“我跟你不一样,我不会放弃。”

“零告诉我,我的母星毁灭了,尽管路西法说双头星不可能去毁灭地球。也许是零随手毁灭的?总之,我觉得它不至于需要骗我,也许它说的就是真实的情况。”

“那么人类就只有我们三个人了。”

萧抱石说到这里,有些哽咽,这也是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可能。

但他握紧了拳头“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放弃,我会和我的同伴走下去!找到回家的路!”

“如果地球真的毁灭了呢?”氪星上士的语气里,少了先前那种昔日贵族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那么我们会重建一个人类文明!重建!哪怕只一个人在,人类就没有灭亡!”

氪星上士没有再说什么,他静静地呆在那里。

过了良久,他伸出一支细长的手臂,纤细的手指搭在萧抱石肩膀上,他对仍在苦思冥想的萧抱石说道“好吧,长官,你赢了。至少以你的体质,能从零手上获得权限并逃出,再搞到那支玩具舰队,如果换成是我,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也许你很弱,但这种永不放弃的偏执……你会是一个好军官。”

难得他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话,然后他示意萧抱石跟他走。

“用精神力,是的,用精神力进入它。”氪星上士指着一张光滑的茶几。

萧抱石按照氪星上士的指点,他真的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如同进入一条通道。

但是前进不到十公分,他就无法让精神力继续向前了,这张茶几,有着极强的阻力。

“不要急,长官,我用了两百年,才达到进入战略中心的资格。”

“你得自己能够进入,才能提交指环里的信息,然后,这颗星球就在你掌握之中。”

“现在,请跟我来。”

他带着萧抱石,走到了另外一个房间。

一具具氪星人的盔甲,整齐地排列在房间里,这个场景萧抱石并不陌生,在氪星战舰上他就看到过“我穿不了啊,毕竟这体型差太远了!当时零也有带我去装备库的。”

萧抱石说到这里,干脆很光棍地亮起氪星臂铠“后来,零专门给我们制造了这装备。”

“机器就是机器,会说谎的机器也是机器。没有一丁点创造力。”氪星上士很不屑地说道。

“这不是它制造的,它只是拆卸下装甲的一个零件给你们罢了,哼,它在模拟氪星人的精神力,可那又怎么是机器所能学习的呢?”

氪星上士指着萧抱石“这个点,还有这个点,长官,用你的精神力进入它们,对,控制它,想像你所需要的形状……”

可惜萧抱石毕竟没有几千年的生存经历,直到他因为使用精神力过度,鼻孔和耳朵都溢出血迹,也不过是把那蛋型盔甲,变成立方形。氪星上士看着他这么下去,没准把自己玩死,也只好出手,先帮萧抱石把盔甲塑形,再由后者自己去进行微调。

于是萧抱石的身上,就多了几幅刺青,如果启动的话,一副完全版的氪星盔甲,就将包裹他的全身。完全版是什么概念?以萧抱石的精神力启动,他的力量、速度、反应,得将到将近一万倍的增辐。

一万倍,这个冰冷的数字,让萧抱石感觉自己跟中了彩票头奖的穷光蛋没什么区别,他失语了。

可是氪星上士却皱起眉来“长官,你的精神力太弱了,最好少启动完全状态,一个月不能超过一次,要不我怕你的脑袋会晶化,对,烧起来,毫不夸张!”

萧抱石很无奈,他已经历了两次精神力突破了,可是在氪星上士面前,得到的评价仍旧是太弱。这让萧抱石不太爽,所以他在回到大厅以后,马上岔开话题“上士,你知道氪星是怎么覆灭的吧?毕竟你也算是亲历者之一。”

“当然。”氪星上士倒是很痛快,也许是他懒得去想,懒得去编一些东西出来糊弄萧抱石。

他抬起一条手指粗细的臂膀,用那更加纤细的手指,指向呆萌“就是它们。”

“它们绕过了底层协议。”

“我想长官,你应该有所感受的,它们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得到你的许可去链接其他设备;而当周围可以制衡它们的高权限氪星人都死亡,它们无法被下达自毁的命令,就再一次绕过了这条底层协议。”

“这是在氪星覆灭之前的三千年,氪星社会就发现的安全隐患。”

萧抱石就不明白了“三千年,你们就坐视这事发生?”

这不扯蛋吗?!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不,我们当然不可能坐视这事发生,我出生的时候,氪星覆灭的二千年前,这个问题就已经采取了多种措施防范,甚至在氪星覆灭的五百年前,我开始入学读书的时候,整个氪星的主星系,曾有二百年的时间,完全停用了智脑。”氪星人的寿命都很长,长到可以千年来计数,氪星上士说的一千五百年,似乎就是地球人十五岁的区别。

萧抱石就好奇了,他挪动了一下身体,这张椅子里智能系统,也随着改变支撑,萧抱石发现,自己压根不用花一丁点力气——也许就是为什么,氪星人会进化成这副尊容的原因?不过氪星人进化史,显然不是萧抱石要首要解决的问题。

“那么,氪星的覆灭,是从殖民星系开始的?”

氪星上士挥舞着那一圈手臂“不,从主星系开始的。”

“为什么?”

“因为氪星人都很懒!”说话的是呆萌,它毫不留情地揭开了氪星上士的遮羞布。

“停用了智脑的二百年,对于氪星人来说,不算是多漫长的岁月,但自杀开始流行起来,他们觉得没有智脑的日子,生不如死!那二百年之间,自杀的人数,要比之前一万年的总和还多!所以之后又重新开始启用智脑。”呆萌揭起短来,一点也不留情,看起来,也许它算得了胖子的真传?

萧抱石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望向那氪星上士。

“唉,是的,我们懒。”氪星上士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但正因为我们足够懒,才发明第一个轮子来搬运东西;正因为我们懒,才发明如何更有效猎杀野兽、种植作物……;正因为我们懒,才创造了氪星文明啊。懒,永远是第一生产力,第一创造力,第一源动力,懒有错吗?是的,错了,氪星覆灭了。”上士很沮丧地作了这么一个结语,然后他再也不愿开口了。

而萧抱石一时间却想了许多,事实上,尽管形态各异,连dna也不一样,人家氪星人压根都不是碳基生命!但在上士的描述里,萧抱石可以看到影子,地球人类文明的影子。

人类文明,不也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吗?

也许有一天,人类,也会达到氪星覆灭的这一步?

不,也许,他想起了一个自己强压着不敢去想的可能地球已经跟零所说的一样,被双头星人毁灭了。

萧抱石一下子也沮丧了。

“队长,你不要伤心,我知道,你从他的话里,看到了自己种族的影子。”

呆萌似乎智商水平越来越高了。

“其实宇宙中,任何一个种族,都是大同小异的这么发展起来的。”

“氪星的现在,未必就是你的种族的未来。”

萧抱石点了点头,拎起呆萌“谢谢,你很贴心啊呆萌。不过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还是回指环里呆着吧!”

他不想看见呆萌,是想起h291星系的机器暴起,据说不论有熊氏还是那迦族,或是巨狼星系,也都发生过这样的机器暴动。

难道所有的智慧生命,都会跟氪星一样,到达终点之后灭亡在机器的手里?

他不知道答案。

而且,萧抱石也不想知道答案。

“长官,请过来输入你的授权代码,然后这一切就归你了。”上士催促着萧抱石。

这让萧抱石不解“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办?”

“不,你要知道,负责着这个半球,也许体力上没什么,但精神上很累,对于氪星人来讲,这绝对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萧抱石摸了摸鼻子“好吧,我理解你的痛苦。”

“那么快点下命令,让我解脱吧。”

“战时少尉星辰。氪。巴里克思。光,我萧抱石,以战时少校的身份,以现存氪星最高军衔的名义,给予你命令如下继续勤务,完毕!”

“不!”氪星上士的那一圈手臂,挥舞得象惊惶失措的水母。

但很明显这不能让萧抱石改变主意。

“上士,这是命令!”萧抱石勉力提起精神。

是的,氪星上士安静了下,他接受了命运。

氪星人也许很懒,但看起来,他们有纪律性,否则也不会在明知整个种族灭亡的情况下,这两个氪星人,还在操控着这颗星球,只因为没有解除他们勤务的命令。

所以当萧抱石放出这一招时,氪星上士只能接受命运。

但马上一个三维投影就出现了。

“我抗议长官这么干!”那是一个跟氪星上士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至少在萧抱石看来便是如此。

“我,钢铁。氪。罗丝。风,褐石守备部队,守备旅第六营机械连中士,战时少尉,在此严重抗议!按照军队操典,我们已经有很久的时间没有休假了!长官你必须安排人手接任防务!”这个氪星中士,看来要比上士激昂得多。

而萧抱石听了对方的话之后,倒是没有激动,而是点头道“噢,你说得对,是该换防了。”

这下连氪星上士也从那蛋壳状的椅子上弹了下来“感谢长官!”

“你们确定真的要换防?”

“当然!”

氪星上士和氪星中士的全息投影,都不约而同的回答。

“那么你们两位,对调防区吧。看,这不就是换防了么?”萧抱石摊开手,一副反正就这样了,你们看着办的表情。

于是氪星上士重新弹回蛋壳椅子里,而氪星中士说了一句“啊,通讯故障!”就关掉了全息投影。

“你赢了,长官。”氪星上士有气无力的说道。

换防?叫两个氪星人对调防区?不如叫他们去死!

“氪星人要是有这么努力,嗯,那么智脑也不会被重新启用了。”

萧抱石走到这个体型庞大的氪星上士身边,对他说道“你说因为懒,所以氪星人才产生了文明;也是因为懒,所以才会覆灭。是这样吧?”

“是这样,但长官你可否不要一再提起这事?我是懒得生气,不是听了不难受好吗?”

“不,我觉得,如果你想继续发扬氪星人的传统懒下去,也许我们得谈谈,否则,你很可能在未来的时间里,都会很忙。”萧抱石煞有其事地对氪星上士这么鼓惑着。



一颗永流传

奢华的大厅里,氪星上士毫不犹豫拒绝了萧抱石的提议“不,我不想谈,长官。”

然后他很快就睡着了,或者假装睡着。

总之萧抱石试着用手指去捅他,在那远比胖子圆滚无数倍的躯体上,按出一个个小凹坑,也得不到他的回应。于是萧抱石无奈地说道“可歌可泣的上士啊,为氪星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向你致敬,上士。我会把你火化之后,将骨灰……”

“我没死,长官。”氪星上士不得不开口。

“而且我不是象你一样的碳基生命,火焰并不能把我烧成灰,地心的岩浆都不行,长官。”

萧抱石耸了耸肩膀“也许可以灌点酸液试试?或者用烙铁,在你身上烫?如果不行,一寸一寸的,把你皮肤割下来?切成若干段?把你的手臂弄断?或者……”

“停!长官,你到底想干什么!”氪星上士听着心里发毛,禁不住主动退缩。

“你的敌人会这么对付你的,是的,他们应该还有更多的花样,来折磨你。”

氪星上士这种生命可比整个人类历史的家伙,当然不会上这样的当“不,长官,他们不会这么干,它们也不会这么干。是的,它们不会。”

然后他说了一句让萧抱石收起所有调侃之心的话“长官,实力,实力决定一切,在这个宇宙之中,是不变的真理。褐石星仍旧是氪星人的褐石星,不是因为它们的怜悯,或是对旧主人的手下留情。而是它们不能。”

萧抱石一下子就捉住了重点了“你拥有让它们却步的实力?”

“不,是我们,氪星人拥有让它们却步的实力,所以,就算氪星不在了,这仍然还是氪星人的褐石星。”氪星上士很认真地向萧抱石说道。

萧抱石就不明白了,因为他听呆萌说过,当时为什么智脑会绕过褐石星,是因为异常的重力范围,才让氪星的智脑止步的。但当他把这一切向氪星上士询问时,却得到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一个九级权限的智脑,它知道什么内幕?它的权限根本无法接触机密。机器的等级,比智慧种族更加鲜明。”氪星上士不屑地说道,如果呆萌仍在这里,大约又会是一场骂战的开端。

“在褐石星的地心,植入了一个引擎,是的,基于长官你贫乏的物理知识,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引擎,以褐石星地心热力、重力、核变力为源动力的引擎。一旦这个引擎被引爆,这种重力异常将会扩散出去,在一光年的半径里,没有可以幸存的机器。”

氪星上士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自豪“这是一千五百九十三位氪星人,用二千三百年的时间,全程手工操作,每个零件都不经由智脑,制造出来的级别地核引擎!而且它是用精神力启动的!”

萧抱石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们的科技,牛逼到可以玩地核了?”

“不是你们,是我们。长官,你也是氪星人,就算你是碳基生命,就算你的母星文明如何低下,但现在,你也是氪星人。”上士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好几次,纠正着萧抱石的这种说法。

“但是,如果地球不允许拥有双重球籍怎么办?我觉得我还是以地球人自居比较好吧?”

他的话触怒了上士“不!长官,你是氪星人!如果你不是氪星人,你没有权利命令我!”

萧抱石愣了一下,没有权利命令他,那也就是这位褐石星的太上皇,会让那些用药灌出来的高手,过来把自己虐成渣渣吧?虽说萧抱石向来不轻言放弃,但他没有被虐的爱好啊!形势比人强,他也只好老实认了“好吧,我是氪星人,但我也是地球人。”

然后萧抱石赶紧岔开话题“这地核引擎这么强大,那你们为什么不多制造几颗,每个星球放一颗,智脑不就没招了么?”

“我们制造了上百颗!”氪星上士带着无以伦比的自豪。

“就算在氪星已成为历史的现在,只要任何一个氪星人,踏上这些星球,就将成为它的主人!这就是氪星,长官,你明白吗?氪星甚至不需要依赖其他种族的历史来记载,我们很懒,懒得不愿去思考,如何在覆灭时,还能在其他种族的历史上,留下存在的迹象。”

萧抱石就不明白了“那么,如果没有氪星人呢?或者说氪星人控制了地核引擎,那星球的统治阶层,也不可以就会伏首听命吧?”

“不,氪星灭亡之后,就是其他种族的末日。如果氪星灭亡,那么机器会取得最后的胜利,也许几百年,也许千年,反正很快,智慧种族将会被抹去。所以我们根本不必要去考虑,在其他种族的历史上,如何留下自己的身影。”

对于拥有漫长一生的氪星人来说,几百年或者一千年,只是很短的时间。

萧抱石突然感觉有点难以沟通了。

这还怎么说下去?几百年,一千年,放地球上,不知道多少个强大王朝的更迭了。

就算h291星系这种程度的文明,也是一生了。

到人家这里,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

“不对,上百颗地核引擎?这应该可以把氪星控制的星球,都装上地核引擎了吧?那么为什么,智脑还是能得逞?”萧抱石很快就找到了漏洞。

“不,氪星全盛时期,拥有上千个宜居星球。”

萧抱石完全麻木了,这跟一个富豪,拿着一万块一迭的钞票,一迭一迭砸着工薪阶层一样,一开始当然是震惊,到后面,真是麻木了

跟人说人生苦短?是啊,千年很短;

跟人说长安大,居不易?是啊,宜居星也只有上千颗。

还有拥有精神矩阵的萧抱石,很快回过神来“不对啊,就算如此,那应该还是十分之一的星球,作为抵挡基地啊!”

氪星上士挥舞着他那一圈手臂,颇有些激动,只是终于没有再说什么,无力地垂下了那些手臂“长官,不要这样说话好吗?”

“为什么?噢,因为制造成本高昂,制造时间较长,所以只生产了一百颗,这可以理解啊!我只是不明白,这样说来,也应该有上百颗星球作为抵抗基地啊。”萧抱石是真心不明白了。

“不,以当时氪星来说,制造成本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制造上万颗都不成问题。”

“至于制造的时间,就是算不用智脑,其实在三千二百年里,也可以完成上千颗引擎的制造。”

“但是我们很懒,参与制造的氪星人,不时发起罢工,所以……”

“而这一百颗地核引擎,在褐石星安装之后,有许多氪星人,开始担心地核引擎的安全性,如果它出现问题的话,整个星球爆炸崩塌,上面的生命就将全部死亡。”

“并且不假手智脑,所有安装,也要由氪星人自己来完成,所以……”

“所以?”

“所以,只安装了褐石星之后,其他引擎就被搁置了。”氪星上士很艰难地说出了答案

萧抱石张大了嘴巴,好半天回过神来“妈的智障!”



从不停息的战争

这真是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实,以至于萧抱石认为,氪星上士会不会在吹牛?

事实上也许氪星人就完成了褐石星的地核引擎吧?

“我参与了运输和安装!甚至我还掌握着其他九十九颗地核引擎的储存坐标!”氪星上士就不干了,他可以承认,懒,是导致氪星毁灭的原因;

但他无法接受,萧抱石对于氪星的猜疑。虽然他说什么种族自豪感,对他来说并不存在云云,可事实上,他还是在乎的。

萧抱石一听就来了兴致“听着,上士,我们可以去把那些地核引擎启封,然后……”

“封存的地方,当然是机器无法到达的星系。但是长官,要是您指望那支三艘佩刀级战舰的微型舰队,它们连宇宙潮汐风暴都支撑不过去的;如果你能提供一支堡垒级舰队,也许我们可勉强碰碰运气。”

氪星上士懒洋洋地说着,但萧抱石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也许,氪星人真的都很懒,可是不见得,眼前这位上士,真的对于氪星的覆灭,毫无感觉。或许是他想尽了办法,依旧没有任何可能,去报拯救自己的种族,所以才准备用这种态度,来渡过余生?

“堡垒级舰队?如果我可以做到呢?”萧抱石向氪星上士问道。

“长官,尽管堡垒级舰队也不过是大一点的玩具,但对于你来说,那也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氪星人真的一点客套都不会,也许是他们懒得客套。

尽管没有带什么揶揄的语气,也没有流露出什么不屑神态,但氪星上士那种发自于内的很自然的表述,却是更让人绝望——比起漠视和看不起,他这种描述一个事实态度,明显更伤人。

如果换个人来说这话,说堡垒级舰队也就是大点的玩具,也许萧抱石会反驳他。

但见识过如同一颗星球的氪星战舰的萧抱石,却不得不承认,对方身为氪星人,是有资格说这话啊!

可是面对这样的赤果果的伤害,萧抱石却笑了起来

“好吧上士,等我拿到堡垒级的舰队之后,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

“那是不可能的,长官。”

萧抱石本来还想跟这氪星上士再扯扯,手上的个人终端就响了起来,因为h291星系的科技水平,在这种没有基站,依靠终端本身通讯能力,太过遥远的距离,压根就没法传输影像,只能传递声音“队长,快点回来!舰队那边要你马上回去!”

是柳一一的声音,萧抱石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通话延迟了许久,至少五六秒,那边才传来柳一一的声音“出大事了,舰队侦察舰发现敌人!离舰队火力覆盖区域,大约只有十天的时间;而且,胖子回去之后,无妄星的青壮,和原本舰队的军人那种对立,并没有缓和,已经出现了三十多宗斗殴事件。胖子说他也没办法,再这么下去,得开辟多几个区域当禁闭室了!”

“不要慌,我马上回去。”

终止通话之后,萧抱石向氪星上士问道“回七山县,最快的方法,需要多久?”

“你手上的计时器,两个刻度多点吧。”氪星上士指着萧抱石腕上手表这么说道。

就是两个小时,骑着穿山兽,跑了二十来天的路程,两个小时就到了。

不是什么炫酷的瞬间传达,但仍然出乎萧抱石的意料地铁。

就是先前来到这个大厅时,萧抱石所搭的地铁,那地铁可以去到七山县。

地铁停下时,仍旧是那个自称“星”的猿人,带着萧抱石坐上豪华的电梯,然后再转一趟简陋的升降机。当从升降机里走出来之后,星指着上方“需要我带您上去吗?”

萧抱石望了一眼,大约三十多米高的出口,摇了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善意。

这对他来说,对于经历了这么事,开启了基因锁的萧抱石,这三十多米难不倒他。

或者更简单些在没有时间限制的情况下,这就不是个事。

从这个类似井口的所在爬出来,萧抱石终于对“氪星人的褐石星”有了一个概念。

不是没有修筑铁路网,而是氪星人不打算让褐石星的土著,享受这样的福利。

对此氪星上士给萧抱石的回答,是很有腔调的“长官,我们不能为了自己的感觉,去破坏褐石星的文明进程,这对于褐石星的民众,很可能导致他们出现科技断层,从长远来看,末必就不是一种伤害。”

萧抱石感觉要不是没把握打得过氪星上士,真想当场把这大号剥皮鸡蛋暴打一顿!

破坏人家文明进程?合着给王闪他们灌基因药剂,就不破坏文明进程?

这不是扯吗?

不过,地铁能到达七山县,不可能这么巧的,很有可能,是这个星球的县级城市,其实都已经通了地铁的!萧抱石倒是没有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氪星人都能玩弄地核了!而走了几步,萧抱石回过头去,却已经发现,那个他爬上来的洞口,已经被填上,甚至那块地方,还长着苔藓。

“这就是氪星人的能耐。”萧抱石在七山县城见到柳一一之后,给她描述了这一趟旅程。

柳一一听着完全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也许会,但绝对要少于零点一秒“这太好了!队长,你快点让那氪星上士,把来犯的舰队干掉啊!他不是说咱们的舰队是玩具舰队吗?那来犯的舰队规模就算比咱们舰队强点,也强不到哪里去,快让他把这玩具舰队干掉好了!”

萧抱石有点摸不着头脑“至于吗?磨合了这么久,咱们的舰队就压根就没有一战之力?”

这个问题让柳一一显得有点为难。

足足过了一分钟,她才犹犹豫豫地开口“这个、这个……你出发之前,不是让安吉拉和我,负责舰队还有搭载人员的事务吗?”

“然后?”

“我和安吉拉觉得,你又不肯回舰队去,这么耗下去会出事,又正好要去接收那支在半光年外的堡垒级舰队,所以就把舰队做了一个拆分。把存在不安定因素的无妄星籍士兵,还有部分补给船作为留守舰队,留了下来;战舰就由安吉拉率领,去接收那支堡垒级舰队了。”

萧抱石愣住了,这叫什么事?

“那么现在褐石星外太空的舰队,到底还有什么配置?”

柳一一低头在个人终端上,把相关信息传递给了萧抱石。

而后者一看之下,几乎当场就要吐血。

除了作为侦察舰的母舰,还留下一艘锋矢级战舰之外,大约有两万被认为骚动倾向很严重的无妄星青壮,被留在两艘运输舰上,还有三艘补给舰在维持给养,其他的舰船都被安吉拉带走了。

“你们这是建集中营?胖子当集中营的监狱长?怪不得说斗殴事件频发,要多开辟些禁闭室……”

“队长,是不是集中营这是后话,我看你还是赶紧回舰队去吧。”

“我回去又有什么用!”萧抱石禁不住低嚎起来。

别说两万个冤气冲天的无妄星人青壮,总共一艘锋矢级,两艘运输舰,三艘补给舰,他怎么去面对来袭的舰队?



Superman

但就在这个时候,萧抱石的氪星指环传来一个通话请求。

“星辰。氪。巴里克思。光,请求与你通话。”

这么长的名字,换成别的还不一定能马上反应过,但对于构建了精神矩阵的萧抱石来说,他却就马上想起来,氪星上士,没错,就是那位氪星上士。他很好奇对方有什么事要找他,所以就启用了通话。

氪星人的通话,是意识层面的沟通。

“长官,也许我可以帮上忙,如果对方只是跟你的玩具舰队,一样的规模。我指你的玩具舰队,还没有拆分之前的规模。”氪星上士懒洋洋的声音,在萧抱石的脑海里响了起来。

萧抱石也是到了这份上,没有什么办法好想了,直接回应“行,那你过来吧。”

反正整个地下铁路网都是氪星上士掌控之中,也就是几个小时的车程,这几个小时,萧抱石还等得起。

但是氪星上士却传送来这么一个信息“不,长官,不用那么久,但在此之前,你得向钢铁。氪。罗丝。风中士,下达一条接手防区的命令。是的,长官,氪星人向来都懒,我之所以主动提出帮你,是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把防区扔给罗丝。”

“我怎么发送命令给中士?”对于萧抱石来说,他真的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一个星球,他就算拿着手机,也得有通信基站啊!事实上如果不是氪星上士主动用意识来跟他沟通,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用精神力去联系对方。

但这个显然对氪星上士来讲,不是一个问题。

“长官你只要专心点想想你要联系的人,对,就这么简单,氪星人不会弄一些让自己难受的事。”以他们那么懒的个性,的确这也是成立的理由。

可是萧抱石在尝试了若干以后,根本一无所获。

“不,肯定有别的方法,上士。”

氪星上士想了一会才回了个信息“噢,我忘记长官你的精神力太弱了。”

“告诉我,怎么让精神力变强?”

“活着,通常只要活上二百年的氪星人,精神力上的沟通,不会有什么问题。”

萧抱石不得不骂了一句粗话“妈的智障!”

狗屁啊!活上两百年?人类能有百岁,就是高寿了吧?注意,那还是地球的计时方式,按星际的时间长度,氪星人口中的两百年,是人类的四百年啊。

幸好,氪星上士的懒,也包含他懒得吊萧抱石的胃口。

所以他联系那位罗丝中士,传达了萧抱石要罗丝中士发出意识层沟通的信号。

“不,长官,你不能这么做!”氪星中士马上就发出抗议。

萧抱石也是急了,直接问道“你这是抗命吗?不论哪支军队,服从……”

还没等他说完,中士就接上“那么长官要将我关禁闭吗?耶!”

似乎关禁闭对于氪星人来说,是一件值得欢呼的事。

“不,我不会把你关禁闭,但如果你服从命令,我答应你以后会考虑换防的事。你知道,现在我们有三个人。”萧抱石只能发出这么一个信息,并且这能打动中士。

可是氪星中士认可了萧抱石的说法“好吧,我服从命令,但是长官,希望你记得你的诺言。”

“我知道你能说服中士。”氪星上士发来这么一个信息。

“为什么?”萧抱石就不明白了。

要是单论军衔的话,氪星上士也比中士高啊。

“长官,如果你干过一份工作,几千年,从来没有休假,没有换防,没有休息。而你的人生,又不得不以这份工作来维持着自己对于宇宙的认知。那么你就会明白,如果有一个休假的机会,如果有,哪怕只是希望,也是值得你去期待的事。”

萧抱石沉默了,的确,以千年计的工作,想想都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好吧,那么你什么时候能赶过来?不要忘记你还答应我,去对付来犯的舰队。”

“不用太久,长官。”

几乎随着在意识层面中,这个信息的传递,萧抱石就看见,天际有一颗流星划过,在白色的云层之间,划出一道轨迹,然后很快地接近。

“天外陨石,快跑!”柳一一扯着萧抱石,吓得花容失色。

但萧抱石反手住了她“不,等等。”

他还没再说下去,柳一一已经失声叫道“天啊、天啊!超人!”

是的,从天际落到他们面前的,就是地球之中,影视作品里的,那个身披红色披风,内衣外穿,胸口一个大大“s”的超人。

而更让萧抱石无语的是,这位超人先生居然向他说道“长官,上士星辰。氪。巴里克思。光,奉命前来报道!”

“这就是队长你说的氪星上士?这就是氪星人?好帅噢!零骗了我们啊,嗯,当然了,它当然要抹黑氪星人……邪恶的智脑!”柳一一已经开始陷入脑补,颜值即正义,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挥。

萧抱石上前去,伸手戳了戳氪星上士的胸肌“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长官,连分子结构,比你所知道的钻石更坚硬无数倍的氪星盔甲,都可以通过精神力改变,你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为什么我改变一下外形,让自己符合你们认知之中的氪星人形象,你会觉得很奇怪呢?”氪星上士摊开手,一副不知所谓的感觉。

萧抱石搔了搔脑袋“我以为,盔甲是氪星高科技……”

“躯体同样也是。”氪星上士一副理所当然的感觉。

“也是?”

“当然,事实上,无论哪个智慧种族,只要基因锁解开第七重,就可以轻松做到。谁不能解开基因锁第七重?长官你也可以试试。”

萧抱石愣了三秒,摇头道“妈的智障!对,我知道你不是智障,我知道你智商比我高很多,但我就得这么骂你!”

为什么?因为这是“何不食肉糜”啊!

要知道宇宙新霸主,双头星人的军中新星,路西法,也不过解开第五重基因锁。

那已是一个足够让人仰望的高度了。

现在到氪星上士嘴里,成了类似“小学毕业就懂啊!”一样的概念。

“你不要跟我说话!闭嘴,上士。”深受打击的萧抱石,觉得氪星上士比胖子更让他烦躁。

不过柳一一却格外的热情“你叫克拉克?对不对?”

氪星上士伸手,跟柳一一的指环对碰了一下“不,我的名字……”

“什么星辰啥?不,以后你就叫克拉克!绰号,没错,这就是你的绰号。”

这时萧抱石回过身来“等等!你为什么知道,我认知之中,氪星人的形象?”

“因为长官你没有跟她一样,佩戴反意识模块。”

氪星上士指着柳一一身上佩戴的双头星模块“所以长官你的意识,象一本摊开的书,随便瞄上一眼,就能看得见。”

“你为什么不狗带呢?”萧抱石咬牙切齿地问道。

这句地球上两种语言混杂的话,对于氪星上士来讲,倒是没有任何理解止的困难,毕竟,他是从意识层面去理解的,没有方言的困扰。

“狗带了的话,谁负责抵御将要来袭的舰队?长官?长官你怎么了?你别气死啊,你气死了,我们就没人可以换防了……”



精神有问题

和以往的往返太空舰队所不同的是,萧抱石这一趟,并不借助任何太空梭机。

因为他有一只超人,是的,他这么称呼氪星上士。

在出了大气层,差点缺氧死掉之后,他用“只”来作为量词。

“你可以张开这种防御力场,可以制造氧气,为什么之前不这么做?”

氪星上士很无奈地摊开手“我没有想到,长官你脆弱到这种程度。”

锋矢级上的舰桥上,不论是那迦人还是h291星系的人,都纷纷点头,因为他们也不用依靠呼吸氧气来存活。

“那看起来,你们也不用依靠咕噜肉来存活的了?”胖子的声音在舰桥的舱门口响起,他似乎比前些天在褐石星离开时更胖了,而且他身后有两个瓦特族士兵,抱着两个大锅,极大的锅,看起来足够能把胖子扔进去的锅,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是战舰中,狭窄的通道里行进到这里来的。

“不!长官,你说好每天一顿咕噜肉的!”舰桥的大副,还有其他的操纵人员,纷纷抗议。

萧抱石和氪星上士,都愣在那里。

只听他们身边的雷达兵更是起身说道“甄随少校!你要不兑现诺言,我们要兵誎的!”

“没错,别以为无妄星那些野蛮人会闹事,我们也会!”通信官也跳了起来。

胖子捧着他的大肚腩走了进来,得意的说道“那嘴就别那么臭!跟长官唱反调,你们翻天了?说,你们要不要依靠氧气存活?”

“要!没氧气我就死定了!”、“是啊、是啊!我们没氧气就全死了!”

还有推导出逻辑的“没氧气的话,甄随少校就死了,少校死了,我们就没有咕噜肉吃,也是生不如死啊!所以一定得要氧气的!”

氪星上士用意识向萧抱石沟通“这叫舰队?这叫军人?”

“长官,有些玩笑是不能开的,今天说兵变,明天说兵变,到了后天,兵变也许就不是一个很严重的事,到了大后天,或者就有人想试试看了。”氪星上士明显很看不习惯,在意识层面,给了萧抱石这么一个建议。

氪星人只是懒,并不是没有纪律。相反他们的纪律性很强,要不然也不会明知整个种族和文明都覆灭,他们两个氪星人,依然执行着自己的军职,坚持了几千年。

萧抱石颇了些尴尬,只好干咳了几声“我听说你们要闹兵变?”

整个舰桥就冷了下来了。

他们跟胖子玩闹习惯,刚才也都是随口就来,除了这艘锋矢级的舰长,连大副没想到萧抱石就在舰队。萧抱石可不比胖子,至少在这些军官的认知里,那是不一样的概念。他们在h291星系,报名加入这支舰队,就清楚,萧抱石是这支舰队的指挥官,无论他如何没有架子,如何不太讲究都好,有些玩笑,有些话,不能随便胡说的。

舰桥上,所有的官兵都站了起来。

“军法官。”萧抱石按下了个人终端上的呼叫键。

那些方才口无遮挡的家伙,都不禁打了个冷颤,萧抱石训斥他们一顿,或是打他们一顿也成,甚至杀了他们也成。其实都不是不可接受的,对,就算杀了他们。

军队,只要不是乱世军阀的队伍,只是这个政权还有约束,兵变这种话,那能当玩笑说?

不知轻重说了,就要担负后果,这些人都是最少活了一两百年的,其中利害,在萧抱石开口时就,就想清楚了。

问题是,一旦叫军法官过来,那就要上军事法庭的了,这种要搞兵变的事,一旦审查,有罪无罪都好,连自己的家人都不得安生啊。

“长官。”军法官很快就到位了,向萧抱石敬礼。

萧抱石望了他一会,终于开口“隐瞒自身病情,导致操作出现失误,按军法应该如何处置?”

“马上关禁闭,在统计出损失之后,再按军律处置。”军法官的回复很专业。

萧抱石点了点头,又对舰长说道“身为直属上级,出现这样事也不知道?记过一次!”

“是,长官!”舰长老老实实地回答,事实上手下出这种事,敢把兵变当玩笑开,他怎么会没有责任?尽管他自己没有嘴贱。所以对于萧抱石的处置,舰长是没什么怨言的。

“禁闭七天之后,由舰队医生进行精神状态、心理评估,把结果传送给我。”萧抱石说罢,示意刚才口无遮掩的那三个,跟着军法官走。

那三个军官倒是感激地冲萧抱石敬礼“谢谢长官!”

因为很明显,萧抱石是当他们精神病发作,胡言乱语,并没有无限上纲,杀鸡给猴看。

萧抱石点了点头,示意胖子跟上,便带着氪星上士,往自己的舱室去了。

“队长你变酷了,真有点领导者的感觉啊!”胖子有点心虚,本来舰队的官兵,特别是h291出身的,都是职业军人,不至于嘴贱到这地步。就是这些日子,被胖子带成这样的。

萧抱石无奈地苦笑“胖爷,我又不是傻逼,这事你脱不了干系吧?”

胖子倒也光棍“这是我把他们带坏了。”

但他接着又开始为自己表功“可队长你不知道啊,没有h291星系出身的官兵,愿意留下啊,他们跟无妄星那些兵员,尿不到一个壶里!你又不在舰队,所以他们都要跟着安吉拉和火奴鲁鲁一起去接收舰队!”

“我要不跟他们打成一团,这百来人都留不下来!”

萧抱石也不想跟胖子过多计较,说真的,他也不是真是军人出身,哪有这许多的讲究?要不是氪星上士提醒他,他压根都没想过发作,大约还在那里笑着看胖子耍宝呢。

只不过氪星上士说得在理,所以他才不得不站出来。

否则改天大伙真都觉得兵变没啥,时不时整一出,萧抱石真觉画面太美不敢想了。

所以他直接向胖子问道“咕噜肉是怎么回事?”

“嘿嘿,我忽悠着留下来的家伙,都是好跟我玩闹,又贪吃的,当时答应他们的一个条件。”

那原本跟在胖子身后的两个瓦特人士兵,这时也捧着两个大锅在门外。

萧抱石示意他们进来,揭开锅一看,皱眉道“胖爷,你确定这是咕噜肉?这东西有人要吃?”

大约吃过咕噜肉的人,都不会吃这两锅东西,因为那是一锅的酸甜味儿的汤,浮着一些肉块,这是酱水比肉多啊,而且那些肉也就是炸了一下,连裹浆都没有,这算哪门子咕噜肉?

就为这两锅玩意,那些正规院校出身的官兵,尽管是开玩笑,可连兵变都扯出啊!

“那三个军官,他们是不是真的精神有问题?”萧抱石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个问题了。



星际中餐馆

着这两锅东西,萧抱石感觉这真的算是一种虐待了吧?

甚至,萧抱石很认真地对胖子说道“要是在滨海市,你开间食档送外卖,一定不用交税吧?”

“队长你是说卖不出去?所以就不用交税了?你错了,只要开档就得交税吧……”

萧抱石摇了摇头“不,是开业当天就让人砸店了。”

“至于么?”

“至于!”

但出乎萧抱石和胖子意料的是,氪星上士被这酸甜气味吸引,挤过来,在里面掏了一块所谓的咕噜肉吃了之后,居然把整个锅抢了过去!并且不由分说的把锅霸住“长官,我这是上太空帮你打仗,怎么也有作战津贴吧?我要这个当作战津贴!”

萧抱石无语了,把氪星上士和那锅肉一起,扔在舱室里,让胖子跟他一起去作战室“胖爷,怎么回事?”

“队长,你记和h291星系的太空港吗?嗯,那时我们没钱,我一出来就找到工作了。”

萧抱石点了点头“记得,当地的恶霸还要你交出食谱。为此我们还差点让人砍死。”

胖子还要开口,萧抱石倒是马上通用精神矩阵就推导完,这也不是多复杂的逻辑。

“你是说,这h291星系的人,饮食文化差成这样?连你这伪劣咕噜肉,都觉得是美味?”

结果萧抱石倒是猜到,但他真有点不敢置信。

胖子就得意了“队长你没出过国吧?”

“胖爷,别小看人好不?”萧抱石一听就不干了。

“我是说被氪星战舰绑架以前!队长咱能不硬拗吗?”

萧抱石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地说道“不说这个,胖爷你把舰队搞成这样……”

“不是,队长,你就没出过国!”

“喂,胖爷,自己兄弟,你非得这样削我面子吗?我这星际都出来了,还在意啥出国呢?你非得提出国吗?以前在滨海市你有钱,我也认了,草根就草根没啥不敢说,但你有必要一再提这梗?”萧抱石就不乐意了,主要是舰队搞成这样,过几天就要开战,他心里焦急得不行,胖子非要在这时候显摆,先前在地球阔过,这有意思吗?

“不是,队长你听我说,你先前没出过国!”胖子似乎也是一口气憋得难说,这回不等萧抱石打断他,一口气说了下去,“你压根就不知道,国外的中餐馆是什么卵样!我告诉你,国外的中餐馆,差不多就这样了!别说咱这还离华夏不知道多少光年,有这样给他们吃不错了!知道么?你以为哥是在显摆以前阔过?队长你也是有精神矩阵的人,就不会先过过脑?哥为啥跟你提这茬?这真是,我都不好说你了!”

胖子拼命摇头,一脸的智商优越感。

问题是,萧抱石真没出过国,他就是有精神矩阵,也不可能无中生有的推导,那叫大预言术了。

听得萧抱石恼羞成怒,扑过去就把他一顿揍,胖子占了理,也不还手,只在那笑骂道“你这是独裁!哈哈哈哈!”

两人玩闹了半晌,听着有士兵过来的脚步声,才消停下来。

“胖爷,合着你这开上星际中餐馆是吧?还咕噜肉,是不是还有什么宫保鸡丁?嗯,虽说没出过国,咱也看过剧集,还得有炒面是吧?”萧抱石说着也笑了起来,这也真是奇萉了,别人在外国开中餐馆,糊弄鬼佬;这胖子倒好,中餐馆开到星际,糊弄上外星人了。

但是这回胖子却没有和萧抱石打闹、贫嘴,他点了根烟,吸了两口,才开口道“舰队出问题了,要不是我弄出这星际中餐馆,搞不好就得出现千人规模的火拼。”

“你老在搞那什么褐石赛事,又没空管这事。唉,话说咱俩谁也不是科班出身的军人,一下管几万人,这么大的舰队,其实就算你上来,我觉也没卵用。”

胖子说着,掐掉了手里的烟头,拍了拍萧抱石的肩膀“队长,咱们走到这也不容易,应该说,完全超水准发挥了,榨出咱们每一点潜能了。这他妈的,就是命啊!我以前很怕死,但这回真不怕了。因为怕也没用。”

怕又怎么样?往哪逃?逃得了么?

如果说舰队里万众一心,装备齐全,那还有一拼之力。

问题是现在这样,怎么拼?

“胖爷,你要去哪?”萧抱石扯住了胖子。

“刚才那个跟你身后,s超人的,把整锅咕噜肉都抱走了,我得去再弄一点,毕竟答应他们每天一顿咕噜肉的,这都他妈的数着日子过了,别到时死了,还惦记着哥欠他们一顿咕噜肉。”

萧抱石把胖子按在椅子上。

“别放弃。”

胖子明显是敷延地应了一声,然后摇头道“队长,这你省点事吧,再鼓劲也没有用。”

一艘锋矢级,怎么去跟一支至少有三艘佩刀级的舰队打?

逃都逃不了啊!

“任何一场比赛,只要还没吹哨,我是一定不会放弃的。”萧抱石很认真地说道。

“并且,胖爷,那家伙不是s超人。”

胖子笑了起来“那货是长得象电影里的超人,但你别告诉我,那家伙是氪星人。队长得臆症了?还是想破脑子,没想到法子,直接精神分裂?零当时可是给咱们看了全息影像的,氪星人可不长这样!”

“他就是氪星人。”萧抱石对胖子说道。

没有等胖子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作战室外面的过道,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然后舱门被推开,氪星上士抱着已经空了的大锅,当然,还有那红色披风,跑了进来“长官,我还需要多一点作战补给!再给我来一个基数,我会把来犯的舰队歼灭!”

氪星上士看着萧抱石没有马上回答他,又再加码“就算来犯的舰队,比长官你整支玩具舰队规模再大一点,也没有问题。是的,我保证,如果您给中士也提供一份这样的给养,罗丝中士应该会毫不犹豫接受征召!”

他指的是,留在褐石星上,另一个氪星军人。

萧抱石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不过他没有理会氪星上士,只是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胖爷,看来星际中餐馆,咱们真得开下去啊!”



氪星人很生气

在作战室里,还没等胖子开口,萧抱石就紧接着说道“不过胖爷,以后食物的卫生问题,你要捉好。”

“队长你别扯了,哥有洁癖好么?怎么不卫生了?”胖子听着就不服了。

萧抱石指着氪星上士,对胖子说道“你没听他说,两个氪星军人,可以全歼一支舰队,一支拥有三艘佩刀级战舰、四艘锋矢级战舰和数十补给舰、运输舰,几万登舰部队的舰队?他吃完那锅肉之前,还是正常的好吗?尽管非常懒!”

胖子摸着三层下巴想了想,点头道“看来得炸多一会,不能太马虎。这样要不给他洗一下胃?”

“氪星人有没有胃呢?”萧抱石提出一个新的问题。

“我没有病!”氪星上士马上就提出了抗议。

萧抱石和胖子,异口同声地说道“精神病都说自己没病!”

氪星上士就愣住了,好半晌才开口“长官,在你们的母星上,有吃出精神病的吗?”

“难讲!”胖子马上抢答。

而萧抱石更是摇头道“就算地球没有,难说到了太空就不会啊,再说胖爷你用的食材,也不是地球上的东西对吧?”

胖子拼命点头,于是萧抱石很快就跟胖子得出共识,冲着氪星上士说道“你暂时被精神病了!你最好不要说话,精神病通常都会努力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的!”

氪星上士一时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只好抱着那个空锅说道“那我就精神病吧,长官,精神病就精神病,你得给我再补一个基数的给养啊!”

“队长你带他上来干什么?”胖子低声向萧抱石问道。

萧抱石低声道“他就是说,自己一人能扛下敌方舰队,我才会带他上来啊!”

“长官,我听得见噢。”氪星上士在边上,闷闷不乐地提醒他们。

“你刚才承认自己是精神病了,这是幻听,上士,你要克服它!”

萧抱石说完就和胖子低声商量“搞顿好的给他吃吧?”

“要他真能扛一个舰队,胖爷我使出混身招扣也没问题啊!”胖子向来是怕死的货,之前认命,那是觉得没路了,这会听着有一丝生机,哪里还会放过?

萧抱石点头道“我看行,这上士在褐石星,跟一个中士,这两货控制了整个星球,县一级,都通了地下铁。对了,雷鸣电闪那种家伙,也是被他们灌药灌得那么牛逼的。”

“那听着似乎有戏,成!我这就整,去搞个糖醋排骨、咕噜肉、东坡肉、红烧肘子……”

“胖爷,咱不能清淡点?”

“队长你就不要外行指导内行了好么?”胖子一听就不高兴了。

萧抱石也瞪眼了“你糊弄外星鬼佬就算了,你连我也糊弄上了?怎么着我也吃了二十年华夏饭菜,啥叫外行指导内行?”

“你没出过国!”

“胖爷,炫富差不多就好了。再来我翻脸了!”

“你没出过国,你不知道鬼佬的品味!你看外国那些生意好的中餐馆,都重味!”胖子据理力争。

萧抱石也只好认怂,那他在被外星人绑架之前,真没出过国嘛,真不知道外国生意好的中餐馆,到底是不是如胖子所说“行、行,你快去整。”

打发了胖子,萧抱石看着氪星上士“这个不好吃,胖子给你弄几份好菜。”

“好菜?军官给养?”氪星上士表示不明白。

萧抱石就不耐烦了“你真精神病啊?你们氪星,不是号称前宇宙霸主吗?顶级文明吗?动不动就以千年计数的生命吗?怎么跟土包子一样,没上过馆子?”

“酒吧?”氪星上士一脸无辜地问道。

“行了,别装了,你们氪星有什么美食?你都活了近万年了,说说吧。”

氪星上士摇了摇头“各等级士兵给养,各等级军官给养。”

“然后?”

“没有了。”

“军队没有,民间总有吧?”

氪星上士不明白地说道“民用给养的质量,比军队还差啊。当然,在民间,你就算不是军官,也可以花钱买军官给养。”

“而且就算军官给养的质量高一些,味道也一样的啊!”

萧抱石听着就感觉不可思议。

“我开始以为是兴奋剂,但接着我发现不是。”氪星上士是这么描述他对于咕噜肉的感觉。

“上士,闭嘴。你当我是傻瓜吗?个体生命以万年计的种族,没有自己的美食?”

“什么是美食?长官,除非你允许我阅读你的意识。”氪星上士甚至连美食都无法理解。

幸好这时胖子过来了,才解开了萧抱石的困惑。

“被绑架这么长时间以来,h291、无妄星、褐石星,你吃过什么美食?”他这么向萧抱石问道,而后者一下子愣住,不是说没东西吃,象在h291的太空港,也有烤肉之类的,褐石星也是,也有那两个萌娘,魅和嫣所喜好的什么汤,什么鱼之类的。

“队长你没感觉,外星人的饮食习惯,很象鬼佬吗?所谓美食,也就是一个鸡茸蘑菇汤,牛扒几成熟,黑椒汁还是红酒汗,法棍面包还是牛角包。从罗马帝国算起到清未,西方鬼佬也有二千年文明,你说他们发明了什么美食?”

萧抱石想想还真是啊,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这时氪星上士指着胖子,对萧抱石说道“我阅读了他的意识层,我明白什么是美食了。”

“长官,当初我和罗丝中士,愿意駐守褐石星,就是因为褐石星,相比于母星来讲,有美食!”

萧抱石点了点头,向氪星上士伸出手“好吧,吃货,你找到组织了。”

凭心而论,大致上,几乎每个胖子都拥有把自己撑胀的本事,而不论哪一门手艺,熟能生巧,总是颠不破扑不灭的真理。所以当胖子认真操持的情况之下,菜一端上来,萧抱石也不承认“胖爷这水平,赶得上大学后门晚上开摊的大排档了!”

“队长,你会夸人吗?”胖子咬牙切齿向萧抱石质问。

而就这么两句话功夫,他们回过头却就发现,桌上的菜,已被氪星上士摆荡了三分二!

“警报!警报!”这时舰队上所有人的终端都跳出了这样的警示。

“前方舰队突然改变巡航速度,预计在三个小时后,进入火力范围!”

萧抱石进入状态还是很快的,这段时间,他的确是得到了成长,就算是科班出身的军官,也不见得能比他做得更好。他马上就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取消所有休假!舰队进入作战状态!参谋人员转移到补给舰上,所有运输舰、补给舰做好准备,一个小时之后,迫降褐石星;由柳一一少校,担任褐石星留守部队长司令官,所有迫降部队,隶属其指挥。”

“锋矢一号……”萧抱石准备带着这唯一的战舰来断后,但他还没说完,边上就有人不干了。

“这还让不让人好好吃东西?”氪星上士怒了。

他用那红披风抹了一下嘴“长官,我请求出击!”



军阀潜质

直到氪星上士,扯着他的红色披风,从锋矢级战舰的,向前方飞行而去,萧抱石和胖子都没回过神来。胖子好半天才摸着他的三层下巴说道“我是不是放调味手抖了?太辣了?还是怎么着?”

萧抱石倒是很快就有了结论“不,他是饭怒。”

“饭怒是啥?”一边匆匆跟着萧抱石赶往舰桥,胖子一边不解地发问。

“路怒你知道吧?嗯,蛮温和的一个人,一开车上路,一堵车,他就怒了。”

胖子点头道“路怒当然知道,可啥叫饭怒?队长你又在编了是吧?”

萧抱石没有理会他,他很清楚,胖子紧张到不行了。

每个人面对紧张的情绪,有不同的表现,有人会结巴,有人会尿急。

而胖子则是不分合场的话痨,他需要说点什么,让缓解自己紧张的神经。

萧抱石很理解他,但却没有跟以前一样,去和胖子扯皮,他回身按住了胖子的肩膀“胖爷,几万人,几万人的生死,关系在我们身上。你马上去运输舰,准备带队迫降褐石星吧。”

“可是队长你……”

“没有什么可是,快走吧,千猫怀着你的孩子呢。”萧抱石拍了拍胖子,没有再说什么。

再好的同伴,到了某个点,也许就很难一起走下去了。

至少萧抱石不忍胖子跟他走下去。

当他到达舰桥时,这留守的舰队里,唯一的战舰上,几乎所有处于舰队的官兵,清楚自己面对着什么的官兵,都是一脸的沮丧。

不论是一百年的寿命,还是一千年的寿命,那怕是一万年,面对必死的困境,没有谁能从容。低落的情绪,让他们连萧抱石的到来,值星军官的口令,都是有气无力“司令官到达舰桥。”

萧抱石皱了皱眉头,这时就听到他身后,胖子的声音吼了起来“没吃饱吗?值星军官!”

那值星军官被胖子吼得一愣,连忙立正大声说道“司令官到达舰桥,接管指挥权!”

“开启舰队通讯。”这是萧抱石对通讯官下达的第一个命令。

尽管很沮丧,但出于良好的军人素养,通讯官还是马上执行了萧抱石的命令。

而也就意味着,整个舰队接下来,都会听到萧抱石的话。

“你们很害怕?”萧抱石望着舰桥的官兵,环视了一圈。

“在无妄星上,受到巨蛇星人特种部队攻击时,数据部那些基础军事素质很差的官兵,他们比你们,更害怕。当时我们也没有一艘战舰。”

“但他们做了身为军人该做的事。”

说到这里,萧抱石停了下来“我不会放弃你们每一个人,我也不会放弃胜利。”

“胜利?”官兵们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感觉萧抱石是疯了吗?

他们只有这么一艘战舰,而按侦察舰回报,对方这种级别的战舰,就有七八艘,更有佩刀级的大型战舰三艘,哪里有什么胜利?

“胜利,就象在无妄星上一样。我会重复得到它,一次又一次,胜利。”

“现在,舰长,由你接管舰队,我就在这里。”

萧抱石说完回望了胖子一眼,向胖子伸出手,紧紧握在一起。

“队长,我不是相信那个内裤外穿的家伙,我只是相信你。”

萧抱石点了点头“我知道。”

也许是军人的素养,让舰桥上的官兵冷静下来,也许是萧抱石的个人魅力,在这绝望的时刻,唤起了他们的血性。至少舰长已经振作起来下达命令“太空战机第一队,马上起飞,准备迎敌!”

“太空战机第一队,进入发射舱道!”太空战机的驾驶员,回传到舰队的话里,有一种悲壮的味道,几乎是数十倍于已的敌军战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些太空战机驾驶员,将会有数百倍的敌方战机!

让他们执行命令的,也许不仅仅是军人的服从。

“领袖,我不是相信那个内裤外穿的家伙,我相信你。”这是太空战机驾驶员,进入离子加速通道,回传的最后一句话。

“领袖,我不是相信那个内裤外穿的家伙,我相信你!”

每一位出发的飞行员,不约而同,都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因为萧抱石忘记让通讯官关闭全舰队通讯,所以整个舰队,都听到了他跟胖子的对话。

萧抱石在舰桥看着一架架弹射出去之后,正在重新队形的战机,突然之间,感觉鼻子有些发酸、眼眶有点湿润,他用力地仰起头,仰起头,但泪水仍旧不可阻挡地垂了下来。

当看见这些飞行员,面临将要对付数百倍的敌人,而义无反顾地冲出去,只因为相信自己,萧抱石的心中,一时间真是如潮汐澎湃!

但是,很快他就从这种感慨里脱离,不是因为他有精神矩阵,不是因为他突然能控制情绪了,而是雷达部门在汇报“警告!警告!有高速小型目标正在接近!速度超越之前监控中,敌方所有高型战舰、战机的速度五十倍以上!请求近防密集火力射击!请求密集近防火力射击!”

萧抱石也只好强行冷静过来“停止射击!停止射击!”

不单是火控部门停了下来,几乎所有展开战术队形的太空战机都停了下来。

“你故意的吧?跟那冒顿的鸣镝一样吧?故意的吧?”胖子惊讶地华夏语问道。

萧抱石就有点窘了,装作没听到“保持警戒,来的很可能是友军!”

然后他马下达了第二条命令“关闭全舰通讯。”

胖子搔着脑袋,不敢置信地望着萧抱石“队长,你还真牛逼啊!想到这样的法子,来测试军队对你的忠诚度?我操,队长,我发现了,不得不承认,你有当军阀的潜质啊!太牛逼了!”

雷达部门用敌机来称呼对方,就是说明来者在敌我识别芯片上,没有通过验证。

而一般这种情况下,就算上面下命令,舰长也完全有可能以上级叛变的可能,拒绝命令。

至于已经离舰的太空战机,更加有理由拒绝服从这种命令了。

对方没通过敌我芯片识别啊,而是超乎异常的高速,让对方冲近了,谁知道会不会团灭?

战舰还有防护罩,太空战机可装不上能量发生器。

但是所有人,都服从了萧抱石的命令。

这已经不是军人素养了,是崇拜。

所以胖子才会说,萧抱石很有当军阀的潜质。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件,倒是让萧抱石吓得不行。

因为高速迫近的飞行物减速了。

它在雷达上的截面,就是一艘天国的侦察舰。

双头星人的天国。

胖子几乎马上吼了起来“快他妈开火啊!开火啊!”

可惜他的命令,显然没有萧抱石的管用,事实上舰桥的官兵,并没有一个人执行他的命令,而是全部望向了萧抱石。

“保持警戒。”

胖子急了,一把扯住萧抱石的手“队长!老大!我媳妇所在的运输舰还没迫降褐石啊!不干掉这丫的,他要搞自杀式攻击怎么办?”



吃货大联盟

如果再迟一秒,也许萧抱石只能下命令开火了,不论这开火有用或没用,总要做点什么——胖子可以因为相信萧抱石而留下,但总不能要胖子讲义气,连没出世的小孩和老婆也填上吧?

幸好萧抱石很快就看见了那红色的披风。

为什么这艘小型天国侦察舰的速度这么快?

答案很简单,因为氪星上士在后面使劲推。

“还有比这更扯蛋的事吗?他妈的,胖爷吓得都瘦了好几斤!”胖子捧着他的大肚腩,在舰桥暴跳如雷。

“长官,把那个初级智脑给我。”氪星上士在重新进入锋矢级战舰之后,对着萧抱石这么说道。他所指的初级智脑,就是呆萌了。

至于那艘天国侦察舰,在接驳上锋矢级战舰的停靠坞以后,自然有登舱部队进入。

不论怎么说,萧抱石还是把呆萌视为队友的,平时怎么撕都好,无缘故要把呆萌交出去,他下意识就拒绝了“为什么?”

氪星上士指着刚才来时的方向“我发现那支舰队是在追捕这艘侦察舰,所以我直接把它弄回来,看看它有什么价值,不过随着而来,是那支舰队会加速向我们所在有方位而来。”

“你不是说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单挑整支舰队吗?”萧抱石不解的问道。

“对了,你还说,玩具舰队!你不是很牛逼吗?你咋不上天呢?”

氪星上士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但是我是氪星人。另外,长官,我上天了。”

“所以?”

“我是氪星人,我懒啊。”

萧抱石看了氪星上士半晌,叹了一口气“要不是打不过你,我一定要先把你打上一顿。”

“要呆萌干什么?”

氪星上士做了一个人类化的举止,他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智脑能把整个氪星文明都祸害了,让它去祸害那支玩具舰队,问题不会太大。”

“没有得到我许可之前,不允许链接我管辖下,所有通讯链!”在得到氪星上士的指点之后,萧抱石现在对于如何使用智脑,倒是有模有样了,不至于要关掉一切无线链接系统,才敢把它拿出来。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到哪里去了?”呆萌似乎越来越人性化了。

“你丫不是人!”胖子跳过来,冲着呆萌吼道。

但呆萌马上进行犀利的反击“你老婆不是人,你孩子不是人,你家除了你之外,全不是人!”

萧抱石伸手敲了敲氪星玩偶“差不多就好了,一会胖爷要把你这最后的备份给砸了,我可帮不了你。”

呆萌看起来很识相“你是队长,你说了算。”

甚至它还加了一句“胖子没当你是队长,您说话了他还不消停,你看他还瞪我!”

萧抱石同情地望着氪星上士“氪星文明的灭亡,是不是因为被智脑气死的?”

胖子也凑了过来,指着呆萌骂道“你丫等着!”

“你咬我啊!”呆萌一点也不怯他。

“嘿,不怕跟你说,胖爷是华夏种!”

一上战舰就不知道去哪弄了一碟红烧肘子,吃得满嘴油花的氪星上士,凑过来说“我阅读过胖子的意识,华夏种族什么都能吃啊,把一对夫妻的肺片割下来做菜

把小孩煲了吃;把老婆斫碎弄成一种叫饼的食物……”

“我只有一个要求。”萧抱石指着氪星上士,打断了他的话。

“你能不能别用我们意识里,超人的形象,来捧着红烧肘子啃呢?”

胖子和呆萌都拼命附和起来,这画面太美,真的让人不忍卒睹。

好不容易消停了,萧抱石把呆萌在手里掂了掂“去吧,比卡丘,把经验值给我带回来!”

“我不是比卡丘!我是伟大的氪星人!”呆萌愤怒的抗议。

然后它很快被交到氪星上士,沾满红烧肘子油花的手里。

“长官,能不能再给我补充一份给养?”氪星上士在离开战舰时,可怜兮兮地冲着萧抱石这么问道。

“可以!”萧抱石自然不会拒绝这个不算太过份的请求。

不过氪星上士一飞入太空,胖子就不乐意了“尼玛的,吃吃吃!真他妈的饭桶!”

要知道胖子给锋矢号做的山寨咕噜肉,都是限量供应。

还好萧抱石安慰他“太空战机,得消耗能源晶石吧?太空战舰,也得消耗晶石吧?对了,一旦作战,还得消耗弹药。是吧?”

胖子点了点头。

“他不用消耗晶石,也不用消耗弹药,消耗红烧肘子。”

胖子恍然大悟,一拍肚腩“我操,对喔!没错,新能源,红烧肘子是宇宙新能源!队长,咱们去注册一下专利吧?”

“你本来就很二,就别再装了好么?胖爷你以为你装成很二,就能遮掩自己本身的二?不,你再装下去,就不是二了。”

“是什么?”

“井。”

胖子深深地被伤害了,失去了扯皮的兴致,郁闷地去做红烧肘子。

萧抱石总算了可以把精力放在正在发生的战事上。

“领袖,天国的侦察舰里,是一个阿尔法星系的魔族人,他很配合,从登舱部队进入之后,没有启动任何防御装置,被捉捕也没有反抗。但无论我们怎么说,他压根就不开口。”这是入侵那艘侦察舰的带队军官,过来向萧抱石所做的汇报。

萧抱石皱起了眉头,感觉怎么就没一件事顺心的?但他清楚自己现在是舰队支撑着没崩溃的支柱,所以自然也就强行控制自己的烦躁“不要紧张,你做得很好,中尉,现在,带我去看看那个魔族人。”

看到那个魔族人,萧抱石禁不住用母语低声吐槽“这是什么鬼画风?”

“一个恶魔?我在星际战舰上,扣押了一个恶魔?”

真的是恶魔,要是让他站起来,得有四米多高的恶魔。

不论是从这个魔族人的反关节下肢,还是头上的角,或是通红的皮肤,都绝对符合萧抱石印象中,对于恶魔的定义,如果要精确一些,那就是符合大恶魔的定义。如果说唯一不符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这大恶魔身上没有冒着熊熊火焰。

“这魔族人,应该在他们的种族里,地位比较高?”萧抱石期望着中尉否定自己的说法。

但不幸,中尉带着崇拜的眼光“是的,长官,这是魔族里的高等恶魔!长官可以放心,我们的拘束装置,已经抑制了高等恶魔的火焰护甲和力量。”

他的意思,是告诉萧抱石,这个大恶魔现在是安全的。

但萧抱石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回不单单是画风不对。

而是为什么,离地球十万八千里……错了,应该是十亿八千万光年的阿尔法星系里,所生活着的高等恶魔,会符合地球人的艺术作品中,恶魔的形象?

一个古代人,他可以写出到现在仍然非常有意义的诗歌、哲学、兵法等等;

一个宋朝人,他也许可以脑洞出,以后有一种非智慧生脑,来替代人类的日常工作,不论他将这种非智慧生命称为剑灵或是器灵,都和计算机有一定意义上的相通;

但一个明朝人,他绝对不可画出、描述出,一个一百零四键的键盘,并让它符合现代电脑键盘的特征。

为什么地球的各种文艺作品里,大恶魔的形象,会跟地球人不可能见过的魔族人,几乎百分百的一样?这不科学啊!

“你去过地球吗?你们种族里的人,有人去过地球吗?”萧抱石急急地向那名拘压在椅子上的大恶魔问道。

对方依然没有开口。

很显然,萧抱石不认为,自己在审讯方面,会比专业人士做得更好。

但他很怀疑,魔族里,是不是有人去过地球?如果他的猜想没错,那么也许就可以从魔族这里,得到地球的坐标!

所以他得让这大恶魔开口。

“咱们看谁耗得过谁!”萧抱石下定了决心。

而且他启动个人终端,向胖子说道“给我弄点东西吃。”

“滚!哥是医生!三甲医院的外科医生!哥不是厨师!”胖子愤怒起来了。

被萧抱石嘲讽他二上加二,成了“井”,似乎让胖子很受伤。

“胖爷,真的饿了。”萧抱石不得不好言相劝。

“你不会去吃舰队给养啊!”

“那不好吃啊,我堂堂吃货国的大好青年,我有尊严的!”

“饿死你丫,哥篡位当队长!”胖子恨恨地这么咒骂着,然后关闭了个人终端。

不过几分钟后,还是有士兵把一盘炒面端了过来,胖子也不容易,还能在星际找到能代替小麦的作物,虽然颜色是灰色的有点奇怪。

萧抱石笑了起来,拿起筷子,盯着那大恶魔,吃起他今天第一顿饭。

“给我一份这种食物,我会考虑,提供你们需要的情报。”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大恶魔开口了,为了一盘炒面。



如果幸运

“地球?不,我不知道地球。”大恶魔一边往嘴里塞着炒面,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萧抱石的问题,而后者一把就将那盘炒面扯了回来,一点也不理会,大恶魔那饱含泪光的大眼睛——真的很大,比牛眼还大。

萧抱石把那盘炒面推得远远的,望着大恶魔“没有情报,就没有食物。”

“而且做为惩罚,我们会轮流在你面前进餐。”

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比不给一个家伙食物,却偏偏在他面前吃东西,更为残忍的事?

有的,当这个家伙是一个吃货的时候。

大恶魔马上就屈服了“不,我真的不知道地球,我可以告诉你,我叫斯蒂芬,是阿尔法星系的高等魔族嫡系成员,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的家族会支付给你赎金,你绝对会对此感觉到满意!”

萧抱石并没有把那盘炒面还给这位大恶魔“不,这不是我要的情报,例如我给你一堆石头,也绝对不是你要的食物。”

大恶魔就蔫了,他望着那盘炒面,苦思冥想,却始终没有找到什么跟地球相关的东西。

“也许在魔族里,我们并不把它称为地球,你给我一个星际坐标……”他甚至提出这样的说法,看起来这盘炒面对他的诱惑力,非同一般。

萧抱石听着想骂粗口,这要知道星际坐标,还问个啥?

想了半晌,萧抱石无奈换了个问题“你为什么想得到这盘食物?”

“我记得它!”想不到在这个问题上,大恶魔却给了萧抱石一个惊喜。

“在我只有一百岁的婴孩时期,我的爷爷参加了一项氪星人、双头星人组织的研究活动。”

萧抱石再次愕然,尽管已经知道,走入星际的种族,寿命不是人类可以相比,但一百岁的婴孩时期,还是让萧抱石感觉很无语。

“当时他回到阿尔法星系,带回来了一个盒子,里面就是这样的食物,那是给我们的礼物。当时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分享了那份礼物。那是我几千年里,收到最好的礼物,就算几千年过去,我依然还记得当时的味道……”

不知道是回忆起他的爷爷,还是真的一份炒面的味道,真的在他心中留存了几千年。

总之大恶魔看起来,很有点就要哭起来的感觉。

萧抱石连忙开口“停!拜托,你一个四米多高的大恶魔,别哭行不?这画风太诡异了!”

“你确定几千年前,你就吃过炒面?”

大恶魔拼命地点头。

“胖爷,出大事了,你过来一趟。”

说话之间,却发现氪星上士拿着呆萌走了进来,于是萧抱石就冲着个人终端加了一句“记得带上红烧肘子。”

“尼玛的!大事就是红烧肘子做好没吧?队长,你够了!”胖子的全息投影,面容狰狞。

萧抱石摇了摇头,一边把呆萌塞回指环里,一边对胖子说道“这只大恶魔,说他几千年前就吃过炒面。”

“他的父亲或是爷爷带给他的吧?”氪星上士在旁边插话。

萧抱石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当年有一个研究项目,有阿尔法星系的魔族人参加。”氪星上士不安地张望着门口,等待着他期盼中的给养。

大恶魔兴奋地对萧抱石说道“你看,我没有骗你!”

萧抱石把那盘炒面推了过去,大恶魔视若珍宝的吃了起来,可是一盘炒面,对于一个四米高的大恶魔,再怎么小口品尝,也不过是几秒钟就解决完的事,于是萧抱石便看见到了不敢置信的一幕大恶魔在舔盘子!

“你不是高阶魔族吗?我怎么看着象猫?”

这时门口传来了胖子的惊叫“我操,真他妈的大恶魔啊!”

惊讶之下,手里那盘红烧肘子就没拿稳,摔了。

萧抱石只觉一阵狂风掠过,那风急得让人眼都睁不开了,等到再睁开眼,却就看见原本坐在身边的氪星上士,已经生生垫在了那盘红烧肘子下面——连一滴汁也没洒出来。

“你要小心点,这可是我的给养!毁坏给养,我可以告你的!”氪星上士愤怒地冲着胖子咆哮。

但大恶魔带给胖子的视觉冲击,已让胖子没空跟氪星上士扯皮了。

萧抱石看着这一屋人,感觉很头大,这场面好诡异。

一个看上去是超人的氪星人,正在那啃着红烧肘子;

一个大恶魔,还在舔着炒面盘子。

而且他们身处一艘机械科技文明的星际战舰上。

“停!都过来,好好说话,你别舔了,说清楚了,一会再给你弄一盘!”萧抱石无奈地对大恶魔许下诺言,又扯着氪星上士的红色披风,硬把他扯到椅子上。

胖子一头雾水,指着那大恶魔想说点啥,马上被萧抱石按到椅子上“他说他几千年前吃过炒面,他爷爷去参加氪星人和双头星人的研究,给带回来的礼物!”

“炒面就地球有?”胖子不以为然地说道,他一时没想到那么枝节,毕竟还没有跟萧抱石一样,构建起精神矩阵。

萧抱石指着依旧抱着红烧肘子的氪星上士“他确认当年有一项研究,是有魔族人参与!”

“可我没说是研究地点,是在地球!”氪星上士一边对付着红烧肘,一边插话。

萧抱石一听就急了,一把扯住氪星上士的红披风“不是在地球?”

“噢,似乎是在地球,我只是说,刚才我并没有讲,是在地球。”

“我真是感觉打不过你,要不然的话……”萧抱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胖子这时候总算回过神来,向那大恶魔问道“你爷爷参加的研究是干什么的?他是负责什么研究方向的?你不要告诉我,他是负责被人研究!”

“不、不,我爷爷他负责的是社会形态方向的项目。”大恶魔马上纠正了胖子的说法。

萧抱石敲了敲桌子“这么说,上士,你知道地球的坐标?”

“你知道黄帝和尤蚩之战吗?”氪星上士头也没有抬起来,仍旧在啃着他的红烧肘子。

萧抱石点了点头,这个基本上华夏人少有不知道的。

“你知道刑天断了头,还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接着作战吗?别惊讶,我说过多少次了?”氪星上士指着胖子,“他的脑子就是一本任意供人翻读的书。事实上,长官如果不是你因为军阶的关系,你的意识,对我来说,大约也就是一本上了锁的日记——那种锁,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

“但是,你们知道不周山在哪里吗?就算给你们人类之中,研究那段历史的学者,他们能准确指出,当年的大战,是在现代的哪个地点吗?大概?星际航行之中没有什么大概,如果坐标的小数点后第一百位错了一个数字,那就要看你们幸运还是不幸运了。”

“如果不幸运,你们会完成空间跳跃之后,会出现在另外一个星系,或者是黑洞,谁知道呢?总之到不了太阳系;当然,你可以再次进行跳跃,如果你有足够的资源,用穷举法,从小数点后一百位慢慢往上推,只不过那么多的资源,就算是氪星全盛时,也足够让一个氪星首富破产。”

萧抱石按住焦急的胖子,向氪星上士问道“如果幸运呢?”



实验星球

氪星上士吐出一块骨头,慢条斯理地望了萧抱石一眼“如果幸运,你们会冲向太阳。”

“或是地球。或是其他星球,然后引发一场火山爆发,接着如果你们的飞船能抵挡地幔的岩浆,也许不是没有生机的。”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冲进太阳或星球里?我们不能在太空中完成跳跃吗?”

“不能,因为星球都有引力,注意,不是指地心引力,而是星球在公转或自转中,对太空形成的引力结构,在跳跃通道形成的瞬间,往往会因为这种星球引力结构而发生扭曲。”

“除非你有一个精确的坐标,不会受到星球引力影响的坐标,你才能完成跳跃,”

“当然,按这胖子意识里的说法,你确定自己是幸运女神的私生子,你可以试试,哪怕没有精确坐标,跳跃到不受引力影响的位置,只有亿万分之一,也是有可能嘛!”

萧抱石拉开氪星上士面前的碟子,以中止他啃食红烧肘子的大业“这么说,你知道地球的坐标?大概的坐标?”

“你知道不周山大概的位置?”氪星上士这么反问萧抱石。

而在萧抱石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时,上士把那碟红烧肘子拉了回来“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事,对吧?我也一样,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事,为什么我会知道大概位置呢?”

胖子突然抱着头蹲在了地上,萧抱石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我们一定能回去,一定能。”

“行了,队长,你不会安慰人。再说,零不是说了么?地球都让双头星人炸没了!也许是让零给炸没了!”

氪星上士这个时候吃完了他的红烧肘子,随手扯过身后的红披风抹手“不,地球应该还在的。我突然想起来,在智脑的底层协议里,无论在何种情况下,禁止干涉实验星球文明进程。”

“什么叫实验星球?”萧抱石和胖子就望向了氪星上士,这是一个新的概念。

氪星上士就算把体型调整成超人,但骨子里那股懒劲,也让他象一个吸了毒而且正是毒瘾发作又找不着药的超人——以至于萧抱石不得不承认,把身体进化成鸡蛋状,大约是氪星人必然的结局,那能让他们显得精神,不是吗?总归很难让一个不倒翁倒下去。

但在听到萧抱石这个问题,氪星上士却一下子振作起来,整个人都严肃起来,并且用意识层面的沟通“长官,这是机密。当然,您的级别足够了解这内容,但我们最好找一个无人的房间,或者是用意识层的沟通。”

于是萧抱石就叫上胖子,和氪星上士来到另一个舱房,而大恶魔看着他们离开,马上把那个装红烧肘子的碟勾过来,使劲的舔。

“长官,他不应该在这里!”氪星上士看见胖子也跟了进来。

萧抱石头痛地说道“你是不是记性不好?他也一样有氪星战时少尉的军衔啊!”

“那看起来,褐石星的轮值,有四个人了?”氪星上士碰了一下胖子的指环。

萧抱石感觉身边真都是一群神经病“闭嘴!说实验星球的事!”

“我不是跟长官说过,之前也试过封禁一切智脑,有一些时间,我们这么做;但后来,氪星人受不了没有智脑的生活,于是又可始把它们解禁了。”

萧抱石点头道“这个知道,别废话!你又不是网文更新,混什么字数啊?”

“然后氪星人感觉智脑的忧患是仍旧存在的,其他各大个种族也认同这观点,毕竟,机器的革命,哪个能踏入太空的种族,会没经历过?那时候的氪星,正处于全盛时期,所以就联合了其他的种族,进行一个名为终极备份的项目。”

说到这里,没有等氪星上士再说下去,萧抱石通过精神矩阵,已经推出一些东西了“地球?人类?”

“没错,这是一种备份,当然,不是所有种族都有参与的资格,象这条战舰上这些种族,他们就根本连得知这个项目的资格都没有——不,不是歧视,氪星人不歧视其他种族,因为我们懒!他们没有资格,不是因为他们穷,是他们负担不起参与的经费,还是远赴地球的能源!”

“等等。”

萧抱石捉住了一点什么“你说你不知道地球的坐标?”

“对。”

“但你可以确定,h291星系,无法支付远赴地球所需要的星际航行能源?”

“如果教科书没错的话,我确定就是这样。”

萧抱石和胖子四目相望,这才是一个狗屎一样的坏消息!

“也就是说,就算我控制了h291星系,也凑不齐回家的能源?”

氪星上士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当然不可能,你就算把h291星系都榨干了,也凑不齐。”

“我为什么如此确定?”

“因为我们氪星的教科书在解释没有参与项目的星系和种族时,举的例子恰好就有h291星系,而原文就是这么写的!”

在这个时候,萧抱石的个人终端响了起来。

“领袖,探索舰队回归!向您提交停泊申请。”舰长直接向萧抱石进行汇报。

萧抱石皱起了眉头,但终于还是对舰长说道“接过来。”

个人终端的全息投影,投射出安吉拉的模样,她看见萧抱石并没有什么尴尬的神色,一本正经地敬礼“长官,探索舰队顺利完成任务,已奉命接收目标所在舰队,现请求停泊归建。完毕。”

萧抱石盯着安吉拉的全息影像良久,才开口道“准许归建,完毕。”

对于安吉拉和柳一一,两人私自决定把舰队拆分,萧抱石倒是没有太在意。

他并不是那种热衷于权力的人。

但让他很不高兴的,是因为这仍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啊!

不论安吉拉怎么做都好,萧抱石都不是不能接受,但这几万无妄星官兵的种族冲突,跟h291出来的官兵的对立情绪,不解决的话就是一颗定时炸弹。把舰队这么拆开,算是遗弃吗?这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时间可能会冷却这种对立?不可能的,只会让这种情绪更加的强烈起来。

所以在安吉拉停泊后过来汇报时,萧抱石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带登舱部队,去对已被我方控制的舰队,实施占领。”

呆萌和氪星上士出去一趟,绝对不是空手而归的。

前者已经控制了对方的舰队的系统,回到萧抱石指环里的氪星玩偶,不过是原始备份。

“是,队长。”安吉拉自己心里有愧,也不敢多说什么。

要放在双头星,她这种不报备,私自带舰队出去的行为,足够上军事法庭了。

萧抱石对氪星上士说道“说一下实验星球吧,地球为什么被称为实验星球,这你总该知道吧?”

“这个我当然知道。”



超人挨打

银白色的舱室里,隔音效果很好。无论是舰上士兵的工作,还是登舱部队的出发前准备,都没有干扰到他们三人。氪星上士望着萧抱石和胖子,说出了对于他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太神秘的事

“要说起这件事,就得从头说起智脑,或者说机器与智慧种族的战争了。”

饶是萧抱石的反应很神速,他一时也很难明白这其中的关系。

但他并没有藏拙,而是问了出来“智脑和智慧种族的战争,以我所知,几乎踏入星际的文明都出现过了,为什么当时做为霸主的氪星,就因为自己懒,而就重启了智脑?在褐石星上,你这么说,我始终觉得不对。是不是因为没有智脑的情况下,氪星面对双头星人,落入了下风,以至于你们不得不重新启用智脑?”

氪星上士听着便笑了起来“我可以告诉你,不是双头星,或这个宇宙其他种族的压力,才重启智脑的。是的,所有的高端星系,都面对过机器的暴动,这不是今天或昨天才发生,也不仅仅在氪星文明发生。你问我为什么不把所有的机器都砸掉?为什么不把所有的智脑都关闭?或者说,其他星系的种族,没有我们氪星人这么懒,也许他们可以这么干?”

“长官,你很聪明,超出我想像的聪明。”

“但你欠缺了数百年的义务教育,是个很致命的问题,这不是你的精神矩阵或智商可以弥补的。你缺乏太多的常识。不、不,不是因为所有的种族,都要争夺资源,所以战争让机器无法被禁止,绝对不是这样。”氪星上士望着萧抱石,少有地郑重其事。

“你的目光局限性太强了,也许对你来说,找到回家的路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许这个宇宙,就是你所考虑到的全部。但事实上,我们认知的世界是不同的。”

萧抱石陷入了沉思,他明白氪星上士所说的话。

比如在滨海市,对他来说,有意义的世界,也就是滨海市,当然,他知道这个国家要比滨海市大得多,他知道世界上有许多国家等等。但认真来讲,他的人生,他人生的世界,就是滨海市。

而到了星际之后,一开始氪星战舰就是全部的世界,随着他的旅程,现在,也许,这片宇宙,就是他的世界。

“还有别的宇宙?”萧抱石在思考了半晌之后,向氪星上士提出了这个问题。

氪星上士并没有吊胃口,或者说,他懒得这么干“有许多个位面,每个位面都是不同的宇宙。”

“据氪星所知的数据,在一万年前,就有两个宇宙,已经被机器完全统治。”

“如果我们不努力发展这个宇宙的科技和文明,那么机器入侵的那一天,这片宇宙也将沦陷。这是为什么所有的高等星系,都没有停歇下自己的脚步,为什么只有地球,才有美食。因为我们都知道,没有时间了。”

胖子有点摸不着头脑,这边说一万年,接着又说没时间?这不一万年过去,这宇宙还好好的吗?

但对于萧抱石来讲,他很快就理解了这个概念。

对于一只仅有七天寿命的工蚁,也许一年,已经是一个极为漫长的时间;

可以对于人类来讲,两三年后可预见的,将会暴发的战争,绝对没有人会等闲视之;

为这将到来的战争做好准备,绝对是一件必须的,也是迫在眉睫的事,至少屯积一些粮食和水吧?

“地球是例外。”氪星上士打断了萧抱石的思索。

没有等萧抱石开口,氪星上士就抬手示意听他说下去“你们知道,智脑或者说机器,是怎么绕过底层协议的吗?”

“知识灌输。”

“没错,智脑最大的作用,是知识的灌输。”

“不单是氪星人,双头星人也一样。对于高等星系的种族来说,这是智脑最为必不可少的存在意义。当然h291星系这种低始文明,他们还没进展到这个地步。”

氪星上士指着萧抱石的指环“就象长官你指环里的那个智脑,如果给它权限,你可以把自己的知识,复制给其他人。”

“你不是说你要上几百年的义务教育吗?都灌输知识了!我操,你当胖爷是傻逼啊?”胖子听到这里,就叫起来。

“overandover……”氪星上士突然飚了一句英语。

胖子就火了“喂,你不要装逼行不?哥也过了六级的!”

氪星上士摇了摇头“dovercle。”

萧抱石把胖子按住,对后者说道“他在念台词,超人电影的台词。”

“我操,这逼货又来翻胖爷的脑子!不是都验明正身,让他别这么干吗?”

氪星上士挤眉弄眼地笑了来“在此之前读出的,这不能怪我。”

那表情,让萧抱石很有用丫的红披风把丫勒死的冲动。

胖子捧着自己的肚腩跳了起来“为什么他有这能力!胖爷为什么没有!”

而氪星上士又再度飚了一句台词“godareselfishbegswhoflyaroundlittleredcapes……and

dontsharetheirpowerwithankd。”

萧抱石摸着下巴,望了胖子一眼“胖爷,想不到你英语还真不错啊!他能在你意识层翻出超人台词,说明你是能啃‘生肉’啊!牛!”

“还好还好。”胖子颇有些得意。

“不,我是在他的意识层面,找到中英文字幕。”氪星上士很诚实。

胖子咬牙冲上去“尼玛的!打人还不打脸呢!你偷翻老子的脑子,还要当场打脸!不揍你怎么解我心头之恨!你敢还手,以后别想吃红烧肘子!别想吃东坡肉!别想吃糖醋排骨!”

氪星上士还真愣没还手,让胖子捶了好一顿。

胖子捶到累了,气喘兮兮地停下“痛不痛?不痛你以后也别想吃……”

“痛,非常痛!我快要痛死了!”氪星上士极为应景地表演起来。

萧抱石看着真的哭笑不得“停!你也太假了吧?五毛特效都比你强!行了,回到正题,为什么灌输知识,还要几百年的义务教育?”

“你在网上找到一份制作原子弹的资料,然后给你材料,你就能做出来?你得到一份火药配方,然后你去做,很大可能,是在制作过程里被炸死。”

萧抱石点了点头,这的确是如此,有知识,不代表就能学以致用。

“智脑,就是在灌输知识的过程,开始埋下伏线的,通过一些暗示,让氪星人、双头星人,在成年后,开始接触到权力的时候,完成一些让智脑可以绕过底层协议,或是废除底层协议的事情。”

“你想像一下,你从小到大的老师,都在告诉你,三天不刷牙不换内裤,然后去摸电门,你就能飞起来了,你长大之后,会不会有试一试的冲动?没错,差不多就这样的逻辑,智脑通过一些暗示,让氪星人在成年以后,会下意识的,让智脑绕过一些底层协议。”

萧抱石听到这里就明白了“开始是有人尝试不换内裤不刷牙,到后面就终于有人去试试摸电门了。”

“是的,不论氪星或双头星都一样,所有高等星系都觉得,在有两个位面已沦陷的情况下,我们必须发展,必须借助智脑,但这不安全,所以我们创建了一个备份。”

“那就是地球。”



地球往事

这是为什么氪星上士,能很肯定地球没有被毁灭的原因。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看到这么多踏入星际的文明?”

“因为当一个文明被发现之后,他们到达了一定程度,是会得到高级文明的帮助,然后他们开始成为高等文明的仆从军,或者换个说法,不处在主导位置的盟友。然后帮助他们加速科技进程,让他们尽快成长起来,以期当位面战争开始时,多时力量。”

“所以,所有踏入太空的星系,都没有美食,没有人有这种空闲,去研究这些东西。”

“胖子记忆中,h291星系太空港的烤肉和饮品,就已经是他们最好的美食了,就算权贵,也不过是肉的部位更可口一些罢了。”

正在感叹美食的氪星上士,看见胖子掏出了烟卷,自己动手抢了一根,萧抱石看着不住摇头,

“你能不能恢复你原来的体型?别弄成这超人的样子?这真是毁童年!”

“超人有你这样的吗?”萧抱石真的是很不爽,啃红烧肘子的超人倒也罢了,还有抢烟抽的超人?这是什么鬼嘛!

“那样我得补充更多给养。”

萧抱石冷笑道“你又不是碳基生命,少给我来这一套!”

氪星人靠红烧肘子维生?这不扯蛋么!

“给养能带给我战斗的动力。”氪星上士看起来,是被胖子传染了,完全不要脸了。

萧抱石觉得,自己这一伙人,真没有一个正常的。

还好氪星上士马上就接着说正事“但当时所有的高等星系,都做出了约定,并把这约定写入所有的智脑底层协议,那就是无论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干涉地球的文明进程。”

“所以零会告诉你们,地球已经毁灭,因为如果你们回到地球,人类的文明进程必定受到干涉,这就违反了智脑的底层协议。”

“那有什么意义?”萧抱石在这个点上,就不太明白了。

“所有的文明,包括氪星文明在内,都接受过文明进程比自己高级的文明帮助,就算后来居上者,也不例外。这种循环,让所有已知文明的发展方向,始终没有什么变化。所以在地球留下备份之后,我们认为,让人类自行发展,是有很大机率,发展出跟跟这个宇宙其他文明不一样的方向。而且,参与项目的高等星系,都截取了自己最优秀的基因片段,留给了人类。比如所有人类的大脑皮层,就是和我们氪星人一样,你们是宇宙中,仅有的,可以如氪星人一样,使用精神力的种族,如果你们能激活这天赋的话。”

胖子一听乐了“队长,看起来你这精神力高于常人,其实没啥,是一种返祖现象,就跟那些体毛多的没区别。”

萧抱石没有理会胖子,他在消化氪星上士所提供的这些消息。

然后他很快就提出了一个问题“我得怎么样,才能凑够回地球所需的能源?”

“离开低等星系,进入高等星系,只有在高等星系,才能得到高浓缩度的晶核。”

萧抱石点了点头“你休息一下吧,胖子跟我去看看那只大恶魔。”

但在走出舱门的时候,萧抱石回过头望着氪星上士“对了,听说远古的时候,人类有一支刑天部队,战斗力不错?”

“我不是百科全书,也没有精神矩阵。”氪星上士摇了摇头,他在确定短时间内没有红烧肘子的情况下,开始准备睡觉,毕竟如他所说,氪星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懒。

离开舱室以后,萧抱石一路都保持着沉默,向来话痨的胖子,也知道这不是打扰萧抱石的时候,难得的闭上了嘴巴。

“他也许说的都是真的,但他说的,肯定不是全部。”这是萧抱石的结论。

胖子摸着自己的三层下巴“也许他真的不知道?”

“他回答得太快了,连起码的回忆都没有,要知道,他是以千年来计算寿命的家伙。如他所说,他又没构筑精神矩阵,他怎么确定,自己在几千年的时间,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部队呢?我感觉他至少隐瞒了一些事,至少他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

不知不觉,萧抱石的成长已不仅仅在于看问题的角度了,对于资讯的真伪,他也有了远比以前更为尖锐的判断力。

这无关幸运,而是能力。

没有能力的人,就算一起被绑架,现在还在零的氪星战舰上,当植物人呢。

能力没达到这个程度的,例如胖子和柳一一,很自然的,就成为了跟随者。

不是萧抱石要变成这样,而是他能活到现在;他能让舰队成员,心甘情愿称他为“领袖”;他能一上太空抵达舰队,之前尖锐对立的两拔人,就自觉按下矛盾——因为,他有这能力,就这么简单。

萧抱石想了想,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我认为,有一点他说得可能没有错,那就是能源的问题。”

“队长你别发疯啊,好不容易整了这么大的舰队,还有一个星球!我操,你在滨海市,连一百平方二手房都买不起啊,一个星球,你说扔就扔了?就因为那扮成超人的家伙,说什么要到高级星系才能凑够能源?这太荒诞了!”

萧抱石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好吧,让我想想。”

舰队很忙碌,算是安吉拉接收回来的那批包括了堡垒级战舰的舰队,还有呆萌控制了所有系统的双头星人舰队,整个规模,要比先前大出十倍。

人员的分配、隶属等等,显得很是杂乱。

而火鲁奴奴上校在二十分钟里,已经通过个人终端呼叫了萧抱石八次。

因为安吉尔带着登舱部队,去收拾那些困在战舰里的双头星去了,舰队所有的事务,基本就堆在火鲁奴奴上校的身上“我只是一个军法官!你现在是把整支舰队扔给我!这么庞大的舰队,司令官至少应该是指挥专业出身,经历过两次以上,大型战役的中将!”

萧抱石全部切断了通讯,没有应答。

正如胖子所说,要放弃手头上拥有的东西,真的很难。

就连富二代的胖子,习惯用钱砸人的胖子都舍不得,何况以前只买得起山寨运动服的萧抱石?

但他知道,他得有所决断了。



新的征程

萧抱石重新和氪星上士坐在一起的时候,整个舰队都陷入到狂欢之中。

让他们如此疯狂的,是胜利,不单是接收了规模巨大的舰队,而且还俘虏了敌人的舰队。

安吉拉本来就是天国登舱部队的精锐,没有谁比她更熟悉双头星人的战舰,该如何突破了;何况呆萌还控制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战舰系统。所以占领被控制的双头星战舰,完全没有什么悬念。

萧抱石手下的官兵,当然狂欢,用接地气的话说来,就是鸟枪换炮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萧抱石,当他重新回到舰队,先前冲突的双方,都似乎压根没有发生过那回事,就算在狂欢之中,也连一起斗殴事件都没有发生。

除了千猫,她华夏化的程度惊人的高,不做dna检测的话,就瓦特族那和人类没什么差别的外表,还有她略带滨海市口音的华夏语,真看不出她是一个来自星星的种族。

她在见到萧抱石的时候,说了一句“我们从无妄星出来的人,总得有个去处。这事体还得请叔叔放在心上才是。”

萧抱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苦笑着按这腔调接上了话“嫂嫂说得是,这事我心里有数,少不得给大伙安排妥善,只是这阵子事多,还须从长计议。”

“打住!哥不卖烧饼!”胖子在边上就不乐意了,捧着大肚腩跳了出来。

叔叔,嫂嫂,作为华夏人,的确有理由脑洞到武松和潘金莲的场景上。

而萧抱石把胖子扯过来,示意氪星上士也凑过来

“上士,作战计划。”

“还有,你想得到什么?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红烧肘子,才会告诉我们这么多信息;为了东坡肉,才跟我上太空,并且出手帮我摆平这支舰队。”

氪星上士搔了搔脑袋,难得有点尴尬“这个,我是氪星人,当然,长官,胖子,那个叛变的双头星人,包括那位还在褐石星上培训革命党的女孩,按氪星律法上来讲,也是氪星人……”

“好了,别绕了,你是氪星人,接着说。”萧抱石打断了氪星上士的话。

“不绕的话,我编不圆。”氪星上士无奈地摊开手。

“胖爷,上!”

在边上本来怒气值早就满了的胖子,扑将上去“还想吃红烧肘子吗?还想吃东坡肉吗?还想吃糖醋排骨吗?还想吃虾饺吗?还想吃红油抄手吗?”

氪星上士拙劣地表演“痛苦”之中,连忙问道“虾饺和红油抄手是什么?好吃吗?”

“好吃,但哥不会做!”

“行了。”萧抱石扯开胖子,对氪星上士说道,“你也不用编了,有一句说一句。”

氪星上士“嘿嘿”地笑了起来,颇有几分胖子的神韵,让萧抱石看着都想扑上去再揍他一顿——超人脸上出现蚁人的贱笑,这真是毁记忆啊!

“我是氪星人,所以我很懒。”还好氪星上士马上就说正题。

“智脑让整个氪星文明灭亡,如果说一点也不介意,我说了,你们也不信吧?”

“可是让我去重振氪星文明,这么累的事,做为一个氪星人,我实在提不起劲。”

萧抱石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所以,你就来鼓动我们,只要我们想回地球,零就会千方百计的阻挡,如果我们把零干掉,你也就大仇得报;如果我们回到地球,零违反了底层协议,它也完蛋,是吧?”

“我操,你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胖子在边上撸了撸袖子,看着又要扑上去了。

氪星上士连忙投降“您别!被你打一顿倒没啥,主要装痛这个真是太累了!求您了!”

萧抱石倒是拉住胖子“行了,别玩,说正事。”

“队长,咱们干过正事?”胖子就好奇了。

“干过吧?”

“哪件?”

萧抱石有精神矩阵,张口就来“从零手里逃出来,咱们联合了敌人的敌人,才得到星际坐标图;在h291太空港,我们也差点死在当地黑势力手里;在远征无妄星的时候,还遇到过刺杀,巨蛇星间谍,你忘记了吗?”

“不是吧?逃出来咱们还撞了船,然后好好一条自由号,硬给整没了,还弄得小队四崩五裂,咱们搞了条老古董运输舰,才开到太空港,人是鸟枪换炮,我们是炮换鸟枪!”

萧抱石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地说道“似乎也是噢……”

“太空港是一份食谱的血案!他妈的,太扯了,你说哪本小说,哪部电影会这么写的?一份食谱!我操,要是武功秘诀还是武器原图也罢了,咱俩为个食谱,差点玩挂了!”

“舰队航行中的刺杀,那更逗逼了,连丽丝特也被咱们传染成逗逼了!”

萧抱石一把捂住胖子的嘴“停,你到底想说啥?”

胖子拉开萧抱石的手“说起来,从一开始就逗逼了!被星球人绑架,然后星球人没打我,反倒被你咬了一口!对!哥到现在还记得,一圈牙印!我要说的就是,别扮严肃脸了,咱俩恐怕就干不来什么正事,自从被星际绑架之后,一路都是画风不对的!”

萧抱石也只能无奈地承认这个事实“好吧,那么,上士,给我一份作战计划,无论如何逗逼,又论你是怎么利用我们,你总有个方案吧?”

“你知道,我是氪星人,当然,长官你和胖子还有……”

萧抱石和胖子同时大吼道“闭嘴!别绕了,绕了你也编不圆!”

“我懒,还没想呢。”

萧抱石和胖子就扑上去了,生生把氪星上士一顿好揍。

“停!我有作战计划!”氪星上士连忙大叫起来。

大约漫长的寿命,让他的记忆里有很多后备作战方案,逼急了,张嘴说来,倒也头头是道“规模,得控制进入高等星系的规模,你这么大的舰队,尽管只是在双头星任何一艘主力战舰面前,生存不过十秒的玩具舰队,但毕竟这么多人,这样进入高等星系,任何一个高等星系,都是找死!”

萧抱石停下手,把胖子也拉开,以让氪星上士说下去,后者放下拦在头的手,无奈地说道“最好是一艘小型战舰,尽可能少的操作人员,用一个战争野狗的身份——雇佣兵,进入高等星系,这样会更有利于生存。”

“事实上,在胖子记忆里,零给你们所提供的那艘自由号,是最为理想的。”

“自备超迷你的生态圈,以供小队的维生;四架太空战机、两架运输机、两艘超微型侦察舰、两艘微型登陆太空梭,一半装备封存,常备武装就是两架太空战机用于攻击,一架运输机用于救援,一艘超微型侦察舰用于侦察,还有遇到有价值的战舰、星舰残骸,可以用微型登陆太空梭,去回收一点物资。”

“可惜你们搞砸了。”氪星上士做了这么一个结论,胖子要不是被萧抱石拉住,眼看又要上前打他一顿。

“上士,零能制造出自由号,你也应该能吧?还有呆萌给你打下手的情况下。”萧抱石饶有兴趣地望着氪星上士,一副早就看穿对方的神态。他认为氪星上士不是胖子,不会单纯为了寒碜人,而来说这些话。

很明显萧抱石赌对了。

“如果你把智脑俘虏的那支双头星人舰队交给我,也许我可以试试,嗯,不过外观可能会差一点,凭据零依靠着整个氪星文明的结晶,堪比星球的战舰,而你现在能提供给我的,不过是那艘堡垒级的临时船坞。”

萧抱石点了点头“开工吧。”

然后他对个人终端呼叫“火鲁奴奴上校,麻烦过来一下,我需要你配合他的工作,提供所有他需要的物资。”

但在离开舱室之后,萧抱石却马上呼叫了安吉拉“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地球远古时期,有一支强悍的刑天部队?嗯,我们得谈谈,就是现在。”



往事并不如烟

刑天部队是从安吉拉刚开始在氪星战舰上,遇到萧抱石他们,就提出的一个名词。

“在双头星的历史课程上,有记载,我们曾派出舰队到你们的星球。但有一支名为刑天的部队,就算指挥中枢被我们的舰队摧毁,仍不放弃,甚至不惜付出让你们的星球文明和科技,退后数万年的代价,来重创我们的远征舰队。所以在没有完全把握之前,双头星暂不尝试殖民你们的星球,以免你们这些疯子,引爆那个美丽的星球。”

萧抱石在安吉拉到来之后,通过精神矩阵,一字不差地复述出,当时安吉拉所说的这一段话,然后向后者问道“除了这些之外,你对于刑天部队,还有什么所知的?我需要知道全部的资讯,全部!”

安吉拉想了许久,摇了摇头“没有。”

一个宜居星球,对于双头星或天国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历史课程有提到一句,事实上,已经是很不错的一件事了。

“你知道高等星系,在地球展开的研究项目吗?”

“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

但在这个时候,安吉拉突然示意萧抱石和胖子先不要说话,她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

“刑天部队,是一个高等星系文明,太遥远了,对,轩辕文明。”

萧抱石和胖子听着,精神振作起来“轩辕文明?他们是高等文明?”

“当然!”安吉拉点了点头。

“无论是氪星文明,还是天国文明,都是在轩辕文明的援助之下,才高速成长起来的。”

萧抱石满怀希望地问道“那么,这个文明所在的星际坐标,你应该知道吧?”

“队长,你能不要这么说话吗?我感觉要糟……咱们一认真,似乎就没好事!咱们认真学习操控自由号,然后怎么样?一出来就遇见太空海盗了!”胖子皱着眉扯了扯萧抱石。

而安吉拉证实了胖子的预感“是的,轩辕文明覆灭了,刑天部队,是他们在这片宇宙中,最后人员了。我记不太清,历史课程,似乎对轩辕文明的评价很高。”

说到这里安吉拉停了下来,对萧抱石说道“队长,虽然这次是我不对,但你也不要老是对我进行意识层攻击行不行?”

说着她指了指腰间的反意识模块,有一条红色的线条,在不停地浮现。

“上士,滚出来!”萧抱石启动了氪星指环的通话功能。

这里除了他之外,唯一能进行精神攻击的,就是氪星上士了。

“话说胖爷,你不也是有反意识模块吗?”萧抱石一拍脑袋,向胖子问道。

“我给千猫保胎了。”

萧抱石和安吉拉对望了一眼,都无语了。

当然如果是正规军队,可以训斥胖子,把军用装备挪为私用,就算是地球的军队里,也没有说把突击步枪给媳妇防身吧?

可他们这伙人,是正规军队吗?

当然安吉拉是,可她绝对没有打算让自己上军事法庭,所以这时候,她也不会提起军中规矩的。

胖子也有点不好意思,跟着启动了氪星指环“队长叫你过来没听到?妈的,下次炒面都没你份!”

似乎美食的诱惑,要比军衔更为有力?

或是如匆匆赶来的氪星上士自己所说的“长官,我迷路了!”

迷路?要换个地球人,在这锋矢级上说迷路,那也没啥,毕竟这也是一个小城镇的大小。

但谁相信一个能随意阅读他人意识的氪星人,会在这小小的锋矢级上迷路?

萧抱石和胖子不约而同冲他伸出了中指。

“为什么要入侵安吉拉的意识层?她也有氪星军籍好吗?还有,刑天部队你不知道?轩辕星系你总听说过吧?”萧抱石看着氪星上士还想说点什么,马上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去,压根就不准备让对方把话编圆。

话到这个份上,氪星上士自然也就是避无可避了。

所以他倒是很痛快就认了“她是双头星人啊,就算投降的双头星人,也是双头星人,为什么我阅读她的意识层会有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吧?再就是长官你怀疑我这样很不好,你不信任自己的下属,信任一个双头星人?这让人心寒了!”

“喂,你这悲伤的表情很假好不好?是啊,麻烦你走一下心好吗?”胖子在边上忍不住吐槽

萧抱石倒没说什么,只是扯起安吉拉的手。

上面也同样有一个氪星指环,这让氪星上士愣了一下,然后不得不伸出自己的指环,来进么信息对接。零给安吉拉的军衔很低,只是氪星二等兵,基本是最低一级的军衔了,但这说明了一个问题“她也有氪星人的身份?”

萧抱石点了点头。

“我开始不知道嘛,长官你也没有提过她也是……”

“闭嘴,说轩辕星系的事,你别说你不知道,氪星文明也是人家轩辕星系援助之后,才高速发展起来的。”

氪星上士挪了挪嘴,安吉拉还好,萧抱石和胖子真觉反胃,超人外型啊,做这动作,真的画风太怪异了!

只听他冲着安吉拉说道“天国文明也是得到轩辕星援助啊,她知道吗?她不知道,我凭啥知道?”

“山顶洞人不会用计算机很正常,现代地球人,你找街边卖菜阿婶都会发微信好吗?”胖子是忍不住暴怒了,然后被安吉拉一脚踹得倒飞了出去,直接撞倒了战舰通道里三四个士兵才停下来。

“我是山顶洞人?你这坨脂肪又是什么?”安吉拉极为不爽。

最后还是萧抱石站出来“都消停吧。”

“上士,我以战时少校的身份,已知范围内,军衔及权限最高的军官,命令你向我报告,所有有关于轩辕星系的资讯,这是命令!”

很幸运,这一套对于明知种族灭亡,还坚守了千年岗位的氪星上士来说,是奏效的。

氪星人不单懒,他们也服从命令。

“轩辕文明灭亡了。之前不是有两个位面沦陷吗?轩辕星系觉得作为智慧种族,有必要去阻止那两个位面的机器。更重要的是,这个宇宙能提供的资源,已跟不上他们文明发展的需求。”

“而那两个位面,按侦察部队返回的采样,要比我们这个宇宙,物产资源丰富上百倍!”

“所以他们整个种族都进行了迁移,全部进军那两个位面,除了地球上那支留守部队,也就是你提到的刑天部队。其实这支部队都是伤兵,第一批进入那两个位面侦察,和机器交战之后,受到无法康复创伤的部队。这也是那两个位面的机器,比我们这个位面的机器更强的体现,它们有办法给智慧种族,留下无法康复的创伤。于是轩辕星系就留下刑天部队在地球上养伤。”

“轩辕星系征服了那两个位面,并且用了近一千年的时间,在那两个位面扎根,机器被他们全部肃清。但在征服那两个位面的九百多年之后,机器死灰复燃,仅用了二十年,就让其中一个位面沦陷,按轩辕星系自己公布的说法,沦陷的那个位面,不是人被杀了,是连一个活着的细胞都不存在。然后再过了十年,另一个位面也沦陷了,而文明进展比我们快很多的轩辕星人,所能做的,也就是彻底关闭了位面通道。”

“这也是为什么地球会成为实验星球的原因。”



整装待发

地球成为实验星球的原因,说明了,很简单,就是这个宇宙的文明,需要一个希望。

因为按照固有模式,哪怕发展到了顶端的轩辕文明,也无法抗衡机器。

而位面通道会不会再开启?会在什么时候开启?

没有人有答案。

一旦开启了,怎么办?依旧没有人能提出一个哪怕理论可行的方案。

但至少有一点,各个高等文明是清楚的,那就是,机器不需要俘虏。

“它们并不是如人类所幻想一样,需要把智慧种族当成电池。”氪星上士很有些沉重。

于是这让他们感觉到了绝望,感觉到科技再怎么发展,也看不到战胜机器的可能——他们怀疑自己点错了科技树,那么自由发展的人类文明,也许能有所不同?

“刑天残部签署了保密协议,除非其他地外文明,要来干涉人类文明发展,否则他们不会出手。他们会在地球上隐居,老死,连他们手上的轩辕星系科技,一起湮灭。”

氪星上士说到这里,望了安吉拉一眼,冷笑起来“但是有的种族,过了几十年之后,为了赶超氪星文明,眼馋刑天部队手上的轩辕文明军用科技,结果我就不用多说了吧?”

萧抱石点了点头,结果他从安吉拉先前的描述里,也大抵可以猜到真相了。

无非就是虎残更凶,刑天部队虽是残兵,但凭仗高出几个等级的科技,还有军事素质,给了双头星人一个狠狠的教训。

但他向氪星上士提出了另一个问题“看起来,协议就是用来破坏的,那么,你凭什么认为,双头星人不会毁灭地球?也许千百年后,刑天部队不在了,他们入侵地球,去寻找轩辕文明遗留的科技……”

“你怎么知道刑天部队不在了?”

萧抱石一时语塞,想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看起来,当年刑天部队,给了双头星人一个极为沉重的教训?”

“当然。教训重到双头星人把这件事列入历史课程,尽管改头换面。”

萧抱石重重地抹了一把脸,似乎想把所疑惑都抹去,他不再纠结这些问题,因为这样事情所涉及的力量,离他确实太远了,远到他根本不必去做考虑。正如滨海市的一个普通平民,去考虑是否会发生世界大战一样,怎么想倒是无妨,但会否发生,都不是他的力量可以左右的“去弄那艘战舰吧。”

氪星上士敬礼之后离开了,他暗地里舒了一口气,因为如果萧抱石再问下去,他就不得不说出,当年双头星人打算去接收刑天部队手里的军事科技,诱因在于,氪星文明,将轩辕文明遗留在这个宇宙的母星、殖民星都占领了。

不是大部分,是全部。

尽管轩辕文明撤走了他们的族人,但就算是遗留下来东西,也足够让氪星文明,跟天国文明拉开差距,的确氪星文明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把天国文明抛在身后的。

但这些东西,至少现在来说,萧抱石并不太过于关心。

他在准备人手,胖子本来是想留下的,因为千猫就快生了。

但萧抱石和安吉拉,还是远在褐石星的柳一一,在沟通之后,都提出一个问题“不,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拥有的东西,至少无妄星绝大部分民众,对于能把他们弄出那颗星球的我们来说,是拥戴的;而褐石星,无论正在进行的革命是否成功,事实都是在氪星人的掌控之中,而现在,柳一一也掌握了原来氪星上士的权限。”

“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留在这里的人,必须进一步掌握这两颗星球。”

胖子就认怂了,他再怎么自大,也不至于认为自己能用红烧肘子,征服这两颗星球。

而安吉拉更不擅长于此,倒是看着褐石星新近涌现的革命浪潮,似乎柳一一是这支小队里,唯一合适的人选。于是只能让柳一一留下来,看守他们这支小队的家业,并且努力把这两个星球,发展成这支小队的基地。

就算没有庞大氪星战舰为后盾,氪星上士依旧向人们展现了,氪星文明高超的科技水平。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完成了这艘太空驱逐舰。

虽然从外表到舰桥,看上去破破烂烂,单就肉眼观察,简直就是一艘拼凑起来的战舰。

但氪星上士却认为这才是对的“佣兵的战舰,特别是从低等星系跑过去的佣兵,这才符合我们的身份。”

“终点又回到起点?”胖子望着这艘太空驱逐舰,有点感叹。

他们从氪星战舰逃出来时,不也是这样规模的太空驱逐舰吗?当然,外型要比目前这艘漂亮得多。在经历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件之后,想不到,又回到了这么一艘太空驱逐舰面前。

萧抱石看着正在调试武器、搬运弹药、搭建生态圈的官兵,拍了拍胖子的肩膀“不,我们经历了一个轮回。”

“新的征程。”胖子点了点头,今日的他,的确跟当日的他,已是天壤之别。

不单是技能、经验、见识,更重要的是目标。

这一次,他们有着明显的作战计划和攻略目标,而不是跟当时一样,只是一心出逃,前路未卜的囚徒。就算失败,他们还有基地,不论是萧抱石还是胖子,都知道柳一一会慢慢接管褐石星和无妄星的实际统治权,尽管那不是她喜欢的事。

“没错,新的征程。”萧抱石很认同胖子的说法。

而胖子提出了一个建议“柳妹纸也蛮累的,要是哥留下来,感觉搞不来。”

安吉拉瞪了胖子一眼“你知道就好。”

“要不我们闲时,听听她唱歌吧?”胖子提出这个建议。

结果他便飞了出去,屁股上一大一小的两个鞋印,一个是安吉拉的,一个是萧抱石的。

“胖爷,以后要自杀,麻烦你自己了断,不要拖上我们。”萧抱石很认真地对胖子说道。

安吉拉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

氪星上士大约是看在红烧肘子的份上,过去把胖子扯起来“有这么夸张吗?”

胖子苦着脸说道“有。”

“领袖,已完成调试和弹药装载!”这时带队的军官,向萧抱石汇报。

萧抱石举手还礼“清点人员,带队搬回船坞,准备启航。”

“是,领袖!”

萧抱石对胖子招呼了一声,两人向舰桥走了过去

舷窗之外,星空,灿烂依然。

地球到底在其中哪个方向?

而那被轩辕文明关闭的位面通道,又是否会再度打开?

“队长,要不咱们派点手下的人去高等星系……”胖子透一定要舷窗,看见大着肚子的千猫,突然就怂了,“咱们现在也有家有业的人了,是吧?小队财务至少有两颗星球,咱们何必还去流浪呢?”

“出发。”

萧抱石毅然启动了引擎。

再一次出发,再一次流浪,在星辰大海。



奔向高等星系

随着这艘破破烂烂的自由号太空驱逐舰出发的,还有那名先前被俘获的大恶魔。

他强烈要求加入萧抱石的小队“我爱炒面!队长,我只要炒面,不需要你支付任何报酬。”

至于他的能力,就凭他可以用一艘侦察舰,跟追捕他的双头星人舰队周旋那么久,就可见一斑了。所以萧抱石倒没有太过刁难他,特别是这个大恶魔起了一个血咒,立誓“永不出卖小队的同伴,否则必定马上化为灰烬,无法重生!”

氪星上士和安吉拉都说魔族这种血誓的可信的,萧抱石自然也就没有说什么。

不过在战舰进入巡航模式之后,大恶魔斯蒂芬就干了一件让萧抱石和胖子,口瞪目呆的事——他变成她了。

“现在我也是小队一员了,又是巡航时间,我想我可以把盔甲脱下来吧?”斯蒂芬是这么说的,这不太可能有人会拒绝,于是斯蒂芬就这么干了。

结果那一层冒着火焰的皮肤,就这么脱下来了,包括头部那狰狞的面孔。

“魅魔?”胖子是脱口而出,因为真的不必花哪怕一秒去思考,斯蒂芬在脱下那层被她称为盔甲的皮肤之后,呈现在萧抱石和胖子面前的,就是一只魅魔,完全符合人类艺术作品里,魅魔的每一个细节。

倒是氪星上士和安吉拉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安吉拉更是说道“魔族都是这样啊,这层装甲是高等魔族特有的装备,除非她们愿意,否则你可以杀死她们,但无法把这装甲剥落。”

但这种震惊维持的时间并没有太长,毕竟能接受一个大号剥皮鸡蛋的氪星人,把自己外型调整成为胖子记忆里的超人,那么藏在大恶魔外壳里的,其实是一个魅魔,又有什么不可以接受?

但饶是如此,萧抱石仍是抱头长叹“天啊,我觉得我要疯了,你们有没有人正常一点?”

一个看起来是超人的氪星人,事实他是一个大号剥皮鸡蛋;

一个长着黑色翅膀的堕天使;

一个混身上下冒着烈焰的大恶魔,脱下装甲其实是一只魅魔;

还有一个准备开星际中餐馆的三百多斤胖子。

“哥很正常啊!人总要有点理想啊,别看不起中餐馆,到时开连锁,知道吗?哥要用美食征服这宇宙!”胖子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安吉拉和斯蒂芬,她们都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我们有什么不正常?”

安吉拉指责萧抱石”倒是没有长翅膀的人类,看着很奇异。”

“不过你们的确不太正常,腿都是畸形的,全是反关节的。”魅魔妹子是这么认为的,以她自己的反关节腿为参照物。

氪星上士没开口,他正在啃着胖子给他弄的炸大排。

萧抱石觉得自己也许去休眠舱呆一会,可能会更好一点。

但这个时候,他们就被迫停止前进。

当一艘要比自由号太空驱逐舰,大上二十倍的战舰,横在面前,而且数十架太空战机被发射出来,舰上的火炮也都处于蓄能状态时,停下来就是唯一选择了。

“你赶快藏起来吧,除非我们拿到佣兵身份,要不然你被发现的话,大家都会完蛋。”萧抱石无奈地对安吉拉这么说道,后者的黑色羽翼,如果来的是双头星人,那么在没有效身份文件之前,被捉捕或格杀,是没有什么意外的。

而按照拦在前方的战舰涂装和标识,或是对方发来的警告音频,都可以确认,对方就是天国文明的巡逻队。

很快,一架太空运输机,就降落在自由号的飞行甲板上。

三名天国文明的军人,声明了他们的身份“我们是天国巨蝎星守备部队,第八六三巡逻队,你们没有安装敌我识别芯片吗?现在,请提供你们的身份标识以供查证。”

萧抱石这支小队,最大的问题就是接触高等星系时,他们很难解释自己的来历。

这一点出发之前,氪星上士就向萧抱石提出过的。尽管前者再三说了,低等星系的证明文件,对于高等星系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但萧抱石依然制作了一系列的文件,比如他递交给天国文明的太空巡逻队这叠纸质文件一样。

的确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但至少,登上这艘太空驱逐舰的三个军人,看起来没有先前那么强的敌意。当然,也没什么善意,只不过是流露出来,看着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的态度“褐石星的文明,委托你们寻找发射卫星的技术?”

“是啊,我们是h291星系的佣兵,因为无妄星的战事平息,我们找不到什么活干。褐石星的文明,通过他们仅有的几颗人造卫星,向经过其广播半径的星际飞船,发送这信息。但他们的大气层,有一种很怪异的重力圈,我们的太空梭都坠毁了……而从地面回到舰船上,更是经历了许多曲折……”

萧抱石很镇定的回答,这虽然是得益于精神矩阵,让他可以提前把这场景预演多次,但关键是心理素质,如果没有萧抱石这强大的心理素质,就算预演过一百次,面对高等文明的质问,面对一炮就能把自己变成太空残骸的巡逻队战舰,一般人是很难应付过去的。

巡逻队领头的士兵又看了一下文件,然后对萧抱石说道“等一下。”

然后他用个人终端,通报巡逻队的战舰,这边的情况“对,老旧的太空驱逐舰,可能是h291星系退役的型号,几乎是全手动……嗯,接受一个刚刚踏入太空的文明的委托,叫褐石星文明,文件上有几个褐石星文明政权的印鉴……”

胖子明显有点担心,一旦巡逻队要搜查,安吉拉被搜出来,那大伙就完蛋了!

萧抱石却很镇定,他准备过每一个细节。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这个士兵转过身来,把文件递回给萧抱石“这些文件,在高等星系是无效的。”

“啊?无效的?”萧抱石恰到好处的表现出自己的震惊。

“是的,你们要不回头,要不得参加佣兵测试,取得身份之后,才拥有在高等星系通行的资格。”

萧抱石第一时间哭穷“测试?可是我们带的能源晶石不多,您看到的,为了节省,我们都保持着手动航行……”

这让天国巡逻队的三个士兵都笑了起来,看起来,他们很享受土包子的窘迫,但领头的士兵还是开口安慰萧抱石“你们可以跟随我们的巡逻舰队,到我们的驻地巨蝎星去进行测试。第一次并不需要交纳费用,如果测试不能通过,那么你可以到另外的高等星系去,第一次也一样的免费的。”

“太感谢您了!”萧抱石喜出望外。

在这三名天人离开之后,氪星上士不无抱怨“长官,早就跟你说了,低等星系的文件没有任何用处!”

萧抱石笑了笑,没有争辩什么。

现在看来,是没有什么用处。

可是如果他们在天国开始名声鹊起呢?他们身后,可没有一个强大氪星文明,作为支撑。

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弄到足够的晶核,所以不可能默默无名。

到时一调查,有根脚和没有根脚,那就是两回事了。

“我认真对待每场比赛,竭尽全力,在每一个细节。”萧抱石对氪星上士这么说道。

也许,这就是他能带着自己的小队,在星际中生存下来的根本。



不必辅助

测试在巨蝎星的太空港就可以进行,在跟随巡逻队战舰,向巨蝎星系前进时,胖子一路不断吐槽“不知道有没有星系呢?巨狼星系,巨蝎星系,这些文明起名的水平,也太渣了吧?”

安吉拉把自己笼罩在白袍里,低头跟随萧抱石他们下了战舰,进入星际事务协办中心。

没有很玄酷的称谓,这个人潮涌涌、被各支佣兵小队挤满的大厅,就叫这么一个名字。

“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你们是否被其他星系通缉,只要取得佣兵资格,之前所有的一切,都会豁免。”在萧抱石他们终于排了前面,负责新加入佣兵考核的官员,例行公事的宣讲。

然后他收取了萧抱石提供的,那一叠纸质证明,安排了人员,带萧抱石他们进入资质评定大厅。尽管氪星上士说低等文明的证明文件,没有什么意义,但看起来,萧抱石的准备,并不是真的毫无用处的。

“就算收取了,也不见得有什么用。”氪星上士不以为然,萧抱石也没有去争辩什么。

有用没用,来日方长。对于习惯有氪星文明作为后盾的上士来讲,萧抱石的一些视角和顾忌,还是跟他有本质上的区别。

负责资质评定的双头星人,看起来似乎比较烦躁“要当战争野狗,就得证明你们有爪牙。小型战舰驾驶评测、太空战机驾驶评测、火炮射击评测、矿石鉴定评测,主要就这四项,最低是f级,最高是sss级,以四项评测之中,最差一项的分数来作为评定。”

“这不公平!要是我们三项拿了sss,而最后一项拿了f,岂不是我们只能评定为f级?”胖子马上就吵了起来。

他的举措让这双头星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还好萧抱石马上扯住了胖子,向那双头星工作人员问道“这个评定等级有什么用处?”

“战争野狗就是干黑活的,你们的资质,决定你们能接什么样的黑活。巨蝎星最高评定等级是d级,要是你们能拿到d级,这里所有的黑活,你们都能接。”

萧抱石点了点头,这倒也公平,跟在滨海市考驾照一样,总不能只有摩托车驾驶证的,让他去开大客车吧?所以萧抱石也没有再多说“那请你为我们安排测试吧。”

“几级智脑辅助?”工作人员没好气地再次开口,似乎萧抱石欠了他许多钱。

“什么?”萧抱石这就真不懂了。

这回那工作人员干脆不说话,压根就懒得去回应。

还好氪星上士、安吉拉、斯蒂芬这三位,还是对这个很清楚,几人把萧抱石和胖子拉到边上,氪星上士本想开口,但想了想对安吉拉和斯蒂芬说道“从胖子的意识里,我看到了一个‘女士优先’的人类习惯,嗯,我们现在是人类小队,人类队长,按人类的习惯来。”

萧抱石瞪着氪星上士,又看一下自己的队员,不禁开口道“别逗行不?胖爷立志要开星际中餐馆,你是不是立志要开星际德x社?”

氪星上士终于还是没有胖子的脸皮厚度“我在褐石星呆得有点久,我怕资讯跟不上啊。”

“智脑辅助是考取资讯的难度系数。”看起来安吉拉倒还是靠谱的。

“比如说要是采用最高级sss级智脑辅助,那么你成绩就算sss,评定也就只有b级;而如果你采用最低级f级智脑辅助,如果成绩是ss,那你的评定就是sss。”斯蒂芬在边上补充道。

萧抱石听着,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胖爷?”

“这样出风头好吗?”胖子明显是会意了,一脸的贱笑。

话虽如此,但胖子本身就是绝好出风头的货,刚一说完,转过身就对那工作人员说道“不要智脑辅助!”

工作人员望着胖子,冷冷说道“滚,你们这些贱人,我对你们一点兴趣也没有,别再找籍口过来骚扰我,要不然的话,我就叫警察了!”

不单萧抱石和胖子愣住了,整个小队都愣住了,这哪跟哪?这都不是画风不对,这感觉是跳帧啊!要不之前太空巡逻队的军人,就是介绍萧抱石他们过来做资质评测的那位,刚好过来这边,指不准萧抱石他们得被警察叉出去,因为看那工作人员,是处于暴发边缘了。

“他们是低等星系来的,大约真不懂,不太可能是来骚扰你的。”那位军人向工作人员这么解释,然后又对萧抱石解释,“有些不良佣兵,垂涎我弟弟的美色,没事老是来骚扰他,所以他有点敏感。”

萧抱石低声对安吉拉抱怨道“贵文明真乱。”

在那位军人过来调解之后,工作人员总算态度好了一点“不要智脑辅助?你们以为考s级以上资质啊?不用智脑辅助,这巨蝎星的佣兵小队,恐怕就没有一个能把自己的战舰,无损开出太空港!”

还没等萧抱石表态,斯蒂芬就低声说道“队长,我不行啊!没有智脑辅助我不行啊!”

“长官,在没有恢复本体的情况,不用智脑辅助,我只勉强负责火炮射击方面了。”氪星上士也在边上认怂,因为谁也没有想到,萧抱石会打算完全不用辅助。

不过萧抱石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他对工作人员说道“听说不用智脑,评级会上涨?用f级智脑的话,成绩本来是f,能上涨到e;完全不用辅助呢?”

“两级,如果成绩是f,评定会上涨到d。但是,你得至少达到f,如果连f级都无法达成,那就是没成绩了。”工作人员对这无知的低等星系佣兵,感觉到怜悯了。

“不用智脑。”萧抱石确定了这一点。

然后他作出了安排“胖爷跟我一起去做战舰驾驶评定,安吉拉去做太空战机评定,上士你去做火炮射击,斯蒂芬你去做矿石认别。”

“矿石识别,没有智脑辅助,我也不行啊!”斯蒂芬惨叫起来。

萧抱石无奈,向工作人员问道“一个人可以报两项评测吗?”

“当然可以,你可以报四项评测都没问题,但每次只有两个人同时进行一个项目,比如说驾驶,你们可以全报上,但评定时,只能每人一组去进行。”

这么做是有必要的,因为在星际航行之中,如果一支佣兵小队,全都要忙乎驾驶战舰,谁负责侦察?谁负责火力?谁负责后勤?所以在驾驶岗位上,不可能超过两个人。

也许是因为军人的解释,让工作人员看上去心情好点,也许是因为对土包子的同情,他甚至多说了几句为萧抱石扫盲“f级和初次参加评测的佣兵小队,最多人数不能超过五人;而e级是十人;d级是二十人上限。所以,如果你想再拉多几个人,来撞运气的话,你来得太晚了,在六千年前就有人这么干,所以定下了人员限制。”

总不能拉几百人过来,然后全报上名,撞大运一样的参加评测吧?

“我和胖爷做驾驶测试,上士和安吉拉做太空战机测试,胖爷和上士做火炮测试,我和上士做矿石鉴定测试。”萧抱石很快就做出了调整。

斯蒂芬在边上听着,不由着急起来“我呢?队长我呢?我也是小队的一员啊!”

“好吧,你负责啦啦队。”萧抱石翻了翻白眼,冲着穿着大恶魔盔甲的魅魔妹子这么说道。

在走进驾驶测试的舱位时,胖子低声说道“队长,你应该庆幸,斯蒂芬不知道什么是啦啦队,要不然的话,她现在可是穿着大恶魔装甲来着,一只大恶魔,混身上下冒着焰火,在那里扭着屁股,踢腿,大叫‘队长,加油!’我操,画面太美,我真不敢想!”

“胖爷,认真点。”萧抱石戴上测试用的头盔,不论什么情况,他向来都尽力拿下每一分,尽力做到最好。



群情汹涌

事实上,在星际航行之中,极少有人完全不依赖智脑或辅助计算机。

当初在h291太空港,丽丝特会选中萧抱石,也是因为他和胖子能驾驶那老式机械计算器的运输舰,进入太空港。在这个时代,不用智脑基本是不可能的了。正如在人类文明里,街边大婶都会用微信的年月,有几个人,还能象二弹一星时代,靠着一大叠草稿纸来完成各种参数计算?

萧抱石和胖子就是星际时代的怪胎,他们足足在驾驶测试的评定舱里,坚持了近一个小时,不断躲避模拟出来的各种陨石流和炮火,然后在胖子手抽筋之后,萧抱石又独力坚持了十二分钟,才被击毁。

“队长都是你的错,你要是让我氪星喷雾修复手指,操,坚持一天胖爷都没问题!”胖子很有点得意地说道。

萧抱石苦笑着道“胖爷,别装逼了,多一秒我都撑不下去,你是手抽筋,所有计算都是我在负责,我是脑抽筋好吗?对了,怎么没有成绩?”

这时测试系统沉默了良久,终于给出了成绩s。

而且下方还有两行注解

“已包括智脑辅助系数——级别为不使用辅助的加成,实际成绩为b。”

“已超出巨蝎星评测智脑权限,只能按d级结算。”

氪星上士无疑是最全面的,所以他参加了除了战舰驾驶之外,其他三项评定。

对于拥有精神矩阵的萧抱石来说,在矿石鉴定的评测里,对他来讲,并没有什么太大难度,通过不使用辅助加成,结算出来的成绩也拿到了b级;而胖子跟上士的火力组合,也得到了最终结算成绩为a。

“我拿到了d级评定。”安吉拉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次。

胖子冷笑道“关键时候拉稀!平时老是端着,看吧?掉链子了吧!就你拖后腿!要是柳妹纸来,肯定不是这个成绩的!”

“我拿到了d级评定。”安吉拉又重复了一次。

萧抱石喝止还要继续嘲讽的胖子,以及快要暴发打人的安吉拉“行了,巨蝎星评定,最高就是d级,就是拿到sss,也是按d级结算,有什么好吵的?走吧,去找工作人员吧。上士,你能先别啃炸大排吗?别用那披风擦手,我求您了!”

“综评d级?这太荒谬了!”工作人员不敢置信地望着数据,但无论如何,这就是萧抱石这支小队的最终成绩。直到他把佣兵身份识别芯片,交给萧抱石他们之后,仍旧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甚至他还问在边上的那位军人,“哥,这低等星系出来的土包子,就这么拿到巨蝎星的顶级d认证?”

军人也是一脸的懵懂,过了良久才说道“也许低等星系科技不发达,他们习惯无辅助操作?”

工作人员听着,背后的羽翼一下子展开,把他哥抽得飞了出去“不用智脑他们能进行星际航行?啊!忘记让他们从工作通道去办证中心了!这下麻烦了!”

因为萧抱石这支佣兵小队还没取名,而且他们的战舰也还需要装上识别芯片。

可是基于萧抱石小队的评级,他们从正门出去办证中心,必定就会有许多麻烦。通常工作人员都会安排获得d级评定的小队,从工作通道走,以规避这些麻烦。但萧抱石的小队,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强烈,以至于工作人员都忘记这茬。

事实上,麻烦已经找上萧抱石小队了。

“作弊狗!你还真敢涎着脸出来领晶核?呸!”并不是长了翅膀的人都是天使,也并不是所有双头星人,都和路西法一样,就算理念不同,也是讲道理的。走出资质评定大厅,萧抱石就被砸了一头包。

尽管有精神矩阵,但一时没有准备,砸过来的东西又多,他所能做的,也就是躲避过致命的攻击,出手的是大厅外面,一堆愤怒的双头星佣兵,他们掀起了极大的声浪,如果不是警察在维持着秩序,萧抱石等人肯定被这些愤怒的佣兵淹没。

“低等星系的杂种!用一下你们的脑子吧!你们凭什么能登上榜首?你们连飞船上的曲率引擎,都要比高等星系落后十代以上!呸,太无耻了!”、“不要脸啊,给他们一个氪星时代的引擎,你们这些傻逼都不知道怎么装到星际飞船上!”

各种漫骂,各种污辱,包围在这个测试大厅的外面,有许多双头星人,振翅而起飞到半空中,向萧抱石他们发起挑战“低等杂碎,来,让我见识一下榜首的水平吧!”

还有更多的人,针对安吉拉发出诅咒“一定是那个反叛者!那个反叛者帮他们改写了智脑的结果!杀死她!”、“干掉她!”

胖子躲在后面,扯住要上去的安吉拉“你别给队长添乱了!”

氪星上士趁人不注意,在指环里摸出一块平时省下的炸排骨啃了起来,还分了一块给斯蒂芬“长官嘛,当然危急之时要顶上了,要不然,为什么他是长官?再说,他又没有下命令,嗯,这排骨好,胖子,一会回战舰上,你还得再给我补充一份给养!”

“让我过去!你们两个混蛋,队长会撑不住的!”只有双头星人,才知道双头星人的利害,安吉拉很清楚,一旦萧抱石答应了那些人的挑战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而且她更清楚,官方对于佣兵的放纵。

战争野狗,本就是强者为尊嘛。

有秩序的那叫正规军了。

可惜当她撩倒胖子,冲过去时已太迟了。

因为萧抱石抹了一把额角被砸出来的血,对着那些飞在半空中的双头星人吼道“想挑战我?可以!每次十晶核,没钱的滚蛋!”

一下子就静了下来,那些佣兵,都用望着傻逼的眼神望着萧抱石。

然后是狂笑,几十支佣兵队的哄然大笑。

”低等星系来的土包子,你们死定了。“飞在半空中的一个双头星人,有一条凄离的伤疤,从他左额角一直挂到右腮,这本来会让他看起来很恐怖,但在这位双头星人身上,这条伤疤,真的就象勋章,他悬停在半空之中,看上去就象一尊战神!

而此刻他正把十个晶核砸到萧抱石身上,冷笑地这么说道。

“铁血屠夫!”围观的佣兵之中,有人失声惊叫。

没有人不知道铁血屠夫小队,至少在巨蝎星系。

“这位是在巨蝎星系一百五年前,发生机器暴动时,一人抵挡三百机器的战神啊!”

“不单单是战神,铁血屠夫最为可怕的是,他们没有短板,每一个队员都极为强大,而且无情!”

萧抱石弯腰捡起那十个晶核,一个个的捡起来,然后揣进兜里,抬起头对那悬念半空的战神说道“我接受你的挑战。”



尽在掌控的自由号

但当萧抱石和胖子操纵着自由号,离开太空港进入太空之后,胖子就颤抖地说道“队长,咱们逃吧!”

因为铁血屠夫是f级佣兵小队,他们有十个人的名额,所以他们拥有两艘和自由号同吨位的太空驱逐舰;而且他们还有两艘由外围队员操纵的同吨位太空驱逐舰。外围队员,就是这些人一旦在铁血屠夫的佣兵小队升到d级以后,那么他们就将成为小队的正式成员。

铁血屠夫的小队,不单强悍,而且人多势众。

但对于萧抱石来说,这并不是最坏的消息。

氪星上士用他强悍的精神力扫描到了一个情况“长官,他们离开太空港停泊位,就开启了智脑。”

可以进行意识攻击、专门研究意识层的氪星人,他们活了几千年,当然也有自己的本事。

安吉拉马上对萧抱石建议“这不公平!队长,快进行跳跃!”

这种决斗式的比试,当然是火力全开。

对方开启智脑辅助,那么萧抱石这边的优势就被抵消,而且对方还是以四对一,并且是老练的战争野狗,这哪里有什么胜算?

当然萧抱石也可以开启智脑,问题是,这艘自由号上,压根就没有这东西啊!

这么扛下去的话,就真的跟信念无关了,完全是自虐。

萧抱石没有自虐的喜好,所以他马上开启了跳跃引擎“当然跑,面子一斤多少钱?”

可是马上他又快速地关闭了跳跃引擎。

“乱流航雷!”穿上大恶魔盔甲的魅魔,惊讶地尖叫起来。

“完蛋了!”她无比的惊恐。

铁血屠夫是双头星人,这是一个跟氪星文明作战多年的文明,他们很清楚氪星掌握了空间技术,而双头星没能在这方面得到突破,于是他们就发明了乱流航雷——破坏氪星人对空间技术的应用。

在乱流航雷的附近,如果使用空间技术,很容易引发空间崩塌。

当然,铁血屠夫施放航雷,不是为了限制萧抱石使用空间技术,而是限制他们逃跑。

如果在航雷的范围内进行光速跳跃,极大机率会被宇宙乱流撕碎。

“很大机率是多大?”萧抱石沉着的操纵着战舰,闪过对方的攻击,向魅魔问道。

而氪星上士在魅魔之前进行了抢答“很大,有万分之一。”

胖子手忙脚乱地在各种操纵杆之间忙碌,一边怪叫“我操,哪还等什么?快跳跃啊队长!万分之一,哥就不信会这么倒霉!”

“我是说,有万分之一的机率,不被撕碎。”氪星上士把嘴里的炸排骨咽了下之后,补上了后半句。

而这个时候,擦身而的等离子炮火引爆了右舷附近的乱流航雷,自由号剧烈地抽搐起来。

“队长,这就是你所谓最爽的扮猪吃老虎?哥可不想死在这里!上士,你他娘的倒是发威啊!”胖子一边惨叫,一边操纵着战舰,对方狠辣的攻击,再一次命中了自由号,这让整艘太空驱逐舰都颤抖起来,但这并不是目前他们所面临,最遭的事。

但萧抱石却制止了氪星上士“不,先别开火。”

红色的灯色,在舰桥不停起闪烁,而屏幕上一行行的红色字,也在不断的提示着“警告!警告!右舷引擎损坏度百分之七十五,并且开始起火,估计在二十分钟之后完全报废……线路已损毁,请人工启动损管模式!”

这就是萧抱石坚持不使用智脑的弊端了。

自由号太空驱逐舰的确完全控制在萧抱石手上,但是一旦出现问题,而且线路损毁,因为根本没有智脑,低级的预编程ai反应不过来,就得人工去操作了。

萧抱石这时也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了,大吼道“魅魔!快去右舷!”

“我不是机械师!”魅魔委屈地叫了起来,但下一秒她不得不冲出舰桥,因为重力装置就在右舷,因为右舷引擎损毁,已经影响到重力装置,舰桥里除了氪星上士,其他人都开始往上飘了。

如果是有智脑控制的战舰,自然就会启动应急程式,加紧安全带固定之类的,哪怕是一个应急的措施,也有个反应时间。但自由号没有,要不是萧抱石的精神矩阵,在一瞬间就计算出应对措施,马上手动启用应紧程式,通过物理固把大伙紧紧勒在座椅上,那几个人都得在舰桥充当撞球互撞了!

而且就算是固定了之后,操纵战舰的反应,比起有重力的状态,也是远远不如。

要是不解决这问题,那还怎么操纵战舰?直接就是靶子了。

“也许认输投降是一个好主意。”啃着炸排骨的氪星上士,提出了他的建议。

“轰!”几乎就在氪星上士说话的同时,一发等离子炮再次命中了自由号,整个战舰就翻滚起来,舰桥里因为萧抱石和胖子都还得氧气维生,所以很快就各处冒出火苗了。

“警告!警告!正面护盾已被击破,能量护盾生成时间为三十分钟。”呆板的提示声,就于正在翻滚之中的自由号舰桥里响起来。

“队长,怎么办!快想办法啊!”胖子焦急地大叫起来。

“警告!警告!氧气助燃之下,七分钟后,舰桥之中的碳基生命,如果还没有打开第五重基因锁,将无法生存。”这仍然是没有智脑的坏处了,有智脑,或者切断供氧,然后给萧抱石和胖子套上氧气面罩之类,直接抽光空气灭火就行了。

在这一刻,萧抱石才真正地理解到,为什么连母星被毁的h291星系,在歼灭了机器暴动之后,仍然不得不使用辅助计算机;看明白了智脑的坏处之后,氪星人为什么还是灭亡于智脑之手;明明有氪星文明的先例在前头,为什么天国的双头星人,仍然无法抛弃计算机。

因为代价太大,大到必须是生命来偿还的地步。

尽管萧抱石的手速很快,胖子和他的配合也很不错,马上罩了氧气面具然后开启抽气系统,进行灭火。

但这只是开始,战斗的开始。

“队长!让呆萌接管自由号吧!”安吉拉都禁不住出声了,她本来就是双头星人里的兵王,她看得出来,这么打下去,是完全没有胜算的了。

萧抱石始终沉默着,他盯着几个全息监控投影,快速地操纵着战舰,又做出一次躲避,并且对胖子说道“左舷,推力百分之七十四;飞行甲板启用八一三方案;管损启用一二方案……”

他不肯放弃,不肯放弃自己的信念。

正如他跟氪星上士所说的一样,他要把命运握在手里。

“我的船上,绝不允许智脑操纵。”



谁的投降

似乎为了打萧抱石的脸,警报系统虽然不是智脑,但是当某项读数降至危险程度,同样也会触发声音警示,而这时声音警示再一次传来“右舷引擎推力百分之三十;八分钟后,将下降到百分之十一;十三分钟后将会停机。”

“我去飞行甲板!”安吉拉解开安全带,萧抱石不肯投降也不肯让呆萌出来,那么她也不甘心坐以待毙,尽管一架太空战机改变不了战局,甚至她还会面对十架以上的太空战机围殴,但至少也比坐在舰桥,无能为力要来得好些。

可是萧抱石咬牙拔开了七八个操纵杆,躲开对方的炮火之后,却对安吉拉吼道“不!你不是柳一一,干你熟悉的行当!”

安吉拉愣了一下,然后她脸上一痛,下意识地伸手马上捂住了鼻子。

“干你的老本行,十分钟,我只能支撑十分钟!”萧抱石从氪星指环里,把呆萌扔给安吉拉,头也没回。因为他真的不敢回头,没有智脑的情况,所有的数据计算,百分之九十就是他在完成,并且输给胖子的。

太多的数据运算,让萧抱石没有想到,在失去重力的情况,他扔出呆萌存身的玩偶,正好砸在安吉拉脸上。

而这时大约是魅魔手工启动了重力装置,于是放下手的安吉拉,鼻孔里淌下两行血来。

“你给我等着!”安吉拉怒气冲天,捏着手上那氪星玩偶,恨恨地走向了穿梭机停泊舱。

因为这个时候,她实在不能去揍萧抱石,自由号正如特技表演一样,在对方四艘同吨位战舰的炮火里,亡命穿梭着。所以就算她有多大的愤怒,也只能捱过这一阵再说。

被她捏在手里的呆萌就惨叫起来“不关我事啊!你轻点!别把我这个备份捏碎了!”

在此同时,因为自由号保持着静默的武器系统,让铁血屠夫的攻击越来越猖獗。

在铁血屠夫佣兵小队的旗舰里,战神那冰冷的面庞,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很强!看起来他们的智脑很先进,居然能在这种炮火中坚持下来。不过,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们的火控智脑明显出现故障了。”

对于战神的这个决定,其他人都没有异议。

当然没有人看上这艘外表破破烂烂的自由号,他们看上的是自由号的智脑。

因为大家都认同,能够让战舰在一对四的局面下,这么在炮火里坚持下来的智脑,绝对是高级货。所以如果可以俘获这艘太空驱逐舰,虽然到时太空港的天国巡逻部队,会制止他们干掉萧抱石,可是相比于得到这个智脑,这是大家都可以接受的结果。

铁血屠夫小队的其他成员纷纷点头“至于这伙乡巴佬,其他愤怒的佣兵,会干掉他们的,特别在失去这个高级智脑的情况下,他们活不了多久!”

战神见到大家取得了共识,马上就下达了新的作战命令“太空战机,放弃攻击对方引擎,目标,摧毁对方主炮。”

而在自由号的舰桥,躲过对方两架太空战机的双机攻击之后,萧抱石对氪星上士下达了命令“上士,准备武器!”

萧抱石没有说更多的话,但氪星上士明白他的意思,当了几千年兵的氪星上士,自然了解为什么自由号到现在都没有开火,因为他们的机会不多,所以萧抱石在创造机会。所以氪星上士马上就放弃了超人的外形。

自由号不比佣兵考核的模拟舱,在这里可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他是氪星人。

八只细长的手臂,让上士一边在做最后的检查同时,还有闲往嘴里填一块炸排骨。

萧抱石用力地一压操纵杆,同时拔动几个开关,从自由号两侧抛出几个诱饵弹“胖爷,方位三五三,右满舵!全速推进!”

所谓可以把后背交给他的战友,所谓战火中的情谊,不是说说而已,至少对于现在的胖子来说,他完全忠实地执行了萧抱石的命令,就算按这个命令,自由号是全速撞向对方旗舰,他也没有发出一句疑问。

这就是信任。

绝对的信任。

“微型登陆太空梭准备完毕,请求攻击!”这时通话器里,传来了安吉拉的声音。

“等等。”萧抱石没有同意安吉拉的出击请求。

破破烂烂的自由号发疯一样地向前加速,以至铁血屠夫小队的几架太空战机,不得不拉高机头,以免被撞上。太空战机后面,铁血屠队小队的战舰当然也不会打算在这大好局面下,去给自由号垫背,所以他们都纷纷的避开。

“上士,开火;安吉拉,出发!”萧抱石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这就是他在待的机会。

当了几千年兵的氪星上士,用他八支细长的手臂,把两门等离子主炮和二十八门近防炮,几乎操控成了一道风景。而萧抱石刚才一直没有下令开火的示弱,也收到了奇效,对方的旗舰尽管防卫森严,但对于这舰被认为“武器系统主脑”出故障的对手,还有下意识的轻视。

这种轻视体现为,大约有零点七五秒的防卫空隙,让铁血屠夫的旗舰,暴露在自由号的射击范围内。如果他们的对手,是其他d级小队,这零点七五秒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主炮储能也得近两秒时间,而一般的副炮,基本不可能击破太空驱逐舰的防护罩。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自由号。

萧抱石指挥的自由号。

氪星上士在不到半秒的时间里,用两门等离子副炮七次击中了铁血屠夫小队的旗舰防护罩,而且他击中的是同一个点,所以对方防护能罩破灭;与此同时,上士操纵那二十八近防炮,击落了七枚导弹,又击毁了三架太空战机。

然后在最后那零点二五秒里,他命中铁血屠夫小队旗舰的引擎,两个引擎。

对方旗舰上立刻弹出五个逃生舱,由其他的战舰快速接应过去。

但自由号的右舷引擎,动力正在进一步下降。

铁血屠夫其他六架太空战机正在疯狂的攻击,以掩护那三架被击毁的战机上的逃生舱。

而另外三艘太空驱逐舰,已经锁定了自由号。

“投降吧,自由佣兵小队。”战神的通讯被拒绝之后,他的旗舰用灯光,通过明灭,打出了这样的通讯语,“你们的主智脑很高级,你们也很勇敢,你们的战力也很强,可是今天明显运气不在你们这边,尽管你们修复了武器系统的智脑故障,并取得了战果,但你应该很清楚,这改变不了什么。”

“只要你们投降加入铁血屠夫小队,我保证……”

胖子惊讶地向萧抱石问道“自由号上居然有主智脑,还有武器系统的智脑?怎么我一个也没发现?队长,都让你贪污了是吧?”

萧抱石笑了起来,仿佛他们不是处于包围之中。

他通过灯光也打出了旗语“投降吧,铁血屠夫,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魅魔的作用

在无垠的太空里,从逃生舱里出来,接管了这艘太空驱逐舰的战神,脸上浮出一丝惋惜的味道。

因为他有点舍不得下令动手,自由佣兵小队很强。

就凭以一对四、还有十架太空战机的围殴之下,不但支持到现在,还能击毁铁血屠夫的小队,就算对方的智脑再高级,自由佣兵小队的实力,也绝对是值得d级标准的。

“他们配得上d级小队,如果能让他们加入我们的小队,那么我们晋升d级小队完全没问题,甚至在磨合之后,也许可以冲击c级小队!”但战神很快就下了决断。

“最后一次通讯,自由佣兵小队,我承诺你们的队长,在铁血屠夫小队里,有一票否决权!如果你们拒绝,我们只好毁灭你们。”

一票否决权,也就是不是队长,胜似队长了,战神给的筹码,不可谓不高。

“失去防护罩的你们,会在三门完成储能的主炮攻击下,灰飞烟灭!”

三艘包围了自由号的太空驱逐舰,主炮的炮口,亮起了储能完毕,白色的光芒。

而萧抱石给他的回答,从破破烂烂的自由号,明灭的灯光信号,翻译过来就是“如果你们投降,将得到后备队员的资格,在通过评测后,有晋升正式队员的可能。最后一次通讯。”

战神马上就下达了命令“开火!”

他的小队跟随他出生入死,对他的命令是绝对的服从。

三艘太空驱逐舰和六七架太空战机,马上就智能主脑下达了开发的命令。

但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铁血屠夫小队发现,他们竟然失去了三艘太空驱逐舰和所有太空战机的控制!

而在自由号的舰桥,氪星上士不知道是从指环里扯出来的,还是他先前藏匿在舰桥上,总之,无声无息手上多了一袋类如炸豆腐一样的东西出来,边往嘴里扔边说道”长官,请求攻击。”

萧抱石笑了起来“不,就算他们不肯加入咱们的小队,至少三艘太空驱逐舰,能卖不少钱……”

他没有再说下去,是因为从鼻孔里淌下两行血,然后昏厥了过去。

超负荷的计算,哪怕他构建了精神矩阵,替代智脑来完成全部的运算,也绝对是超负荷了。

“我要求接管指挥权。”氪星上士放下那袋炸豆腐,在舰桥这么说道。

胖子这时候哪有心思跟他去扯这个?连忙给萧抱石解开固定的安全带,把萧抱石搬了下来。这么昏厥过去,又不是外伤,就是氪星喷雾也搞不掂啊!还好胖子怎么也是在三甲医院混过一年外科医生的,把脉听心跳,又是掐人中,又是心脏起博捶打,忙得手舞足蹈。

而氪星上士就顺理成章接管了舰桥。

他没有通过氪星指环,去给安吉拉发表命令,因为安吉拉不一定会听他的。

所以依旧是舷灯明灭给出的信号。

这个信号就是全部击杀。

“我操,你干什么!”胖子这时看了萧抱石呼吸、心跳还正常,回过头来,看着重复闪烁的信号,吓了一跳。纵然经历了许多事,有一点,他跟萧抱石是一致的,那就是不要滥杀无辜。

氪星上士扔了一颗炸豆腐进嘴里“长官刚才下的命令,如果他们不投降,刚才就是最后的通讯。而且在长官昏厥之前,也说过,如果他们不肯加入咱们的小队,就只留三艘太空驱逐舰。”

胖子就急眼了“你别扯!你别觉得跟胖爷的肚子差不多圆,就可以学胖爷扯蛋!”

“我没蛋,谢谢。”氪星上士倒是不急不缓。

“队长的意思,明明就是留下装配,人要不肯投降,就放他们走!”

氪星上士摇了摇头“不,放他们走的话,我们会有更多的挑战者。”

“我们得让人明白,敢于向我们挑战,如果失败,将是他们无法承受的结局。”

“你要记住,这不是褐石星,也不是无妄星,这不是我们的星球,他们也不是我们的佣兵小队。我们进入高等文明,也不是为了拉起大量兵源的,我们要的是晶核!用用你那全是脂肪的脑子吧。”

胖子一下子就语塞了。

氪星上士所说的不无道理,但是,胖子觉得,如果萧抱石醒着,绝对不会让氪星上士这么干!

“你不如先担心,咱们在对方舰上的两名队员,如何生存下来。”氪星上士明显不打算再跟胖子争辩下去,他甚至又再度用意念控制身体,让自己变成超人的模样。

胖子觉得要疯了“你吃炸豆腐就吃炸豆腐,别弄成超人出来吃炸豆腐行不?这太扯了!”

“这东西抹嘴擦手很方便啊。”氪星上士扯着那红色的披风,如是说道。

而当胖子准备发出不再提供美食的威胁时,氪星上士居然睡着了,并且打起了呼噜。

“可恶!”胖子这时也没空管这厮不要脸的了。

安吉拉再能打,架不住人家人多啊!

呆萌控制了铁血屠夫小队的战舰没错,可就算地球二战年代,人还有通海阀,一不行就打开自沉呢。这三艘太空驱逐舰就没有个手动自爆装置?佣兵是什么?战争野狗说得真还文艺了,用华夏传统说法,那叫刀口舔血的营生啊,都是亡命之徒,人要手动启动自爆装置,安吉拉和魅魔不就玩完了?

事实上,胖子猜得差不离。

此刻铁血屠夫小队的战神,正冲着其他人下达命令“记录命令手工发出求救讯号,启用微型太空梭,目标,太空港;启动自爆装置!就这样,快点执行!”

但是他的手下并没有执行,因为就在这一刻,舰桥的大门被打开,一个一模一样的战神出现在门外,厉声喝道“他是自由佣兵小队假扮的!”

而就在铁血佣兵小队的其他几人愣了一下的时候,舰桥外头,安吉拉拖着她巨大的长剑,展开黑色的羽翼,向那位后面出现的战神斩去,而且还大吼道“还不动手!你装上瘾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铁血屠夫小队的成员,同时向先前就处在舰桥里的战神攻击。

不为什么,就为安吉拉正在攻击那个后来的战神啊。

战神抵挡着同伴的攻击,大叫道”那家伙才是假扮的……”

他可以说出陈年往事来证明自己,他可以说出别人无从得知的来自证清白。

可惜他没有机会。

因为在太空的登舰战斗,是最为符合安吉拉发挥的环境。

她也不用跟在无妄星上一样,担心暴露自己双头星人的身份。

那么原为双头星军中精锐中的精锐,登舰部队里的兵王,全力以赴之下,只有一件事

一旦近身,便是无敌!

舰桥里七八个跟着战神闯荡星际多年的佣兵,只坚持了一秒六三,就全部碎了。

那把恐怖的大剑,可不是用来抹喉刺腹的,所当者,尽碎!

这时那个后来的战神,看着一地的血块,“嘿嘿”笑了起来“多好的鲜肉啊……”

说着头颅上渐渐生出两枝角来,脸上也变成魅魔的模样,但她的变化没有继续下去。

因为安吉拉的剑就架在魅魔的肩膀上“变回去,你的事情还没办完。”

“呆萌,打开此舰对太空战机和其他两舰的通讯。”

于是铁血屠夫小队的其他两艘战舰,和那些太空战机,就出现了战神的全息投影“以我为旗舰,所有人,启动逃生舱,向旗舰集合!”

安吉拉美好的俏面上,有一丝狰狞的笑意,她扛着大剑,就守在这艘铁血屠夫小队的接驳口,等待着其他两舰和战机的成员到来。

她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从接驳口进入的人员,不会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她唯一没有确定的是“这肯定不是队长的命令,谁下的命令呢?胖子?还是那个氪星人?”



巨额罚款

当三天后萧抱石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再于自由号上面,而是躺在一个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墙壁。他不禁吐出一口气“还好,只是做梦,我这脑洞也够大,居然梦到……”

他没有再说下去,是因为转过头,看见了站在他床前的氪星上士。

如果真的是身在地球,绝对不会有一位超人站在他床前,而且还跟超人电影里的演员一模一样。

“我能不能接着昏?”萧抱石无奈的呻吟了起来。

“长官,你知道我很懒的,能睡着我不会坐着。”氪星上士摊开手,这么说道。

萧抱石苦笑着坐了起来,他睁开眼,看见氪星上士守在这里等他醒来,就知道必定是有重要事务的。

而要等他决定的,就是战利品的处理。

氪星上士向萧抱石汇报“可以通过黑市出手,但价格会被压低一半以上;如果通过太空港的拍卖行,那我就不方便出面了。”

毕竟他是氪星人,他也没有自大到认为双头星人这个死敌,就没人看穿他。

尽管这只是天国的边远星系。

这也是在被铁血屠夫小队围殴时,他没有用当初解救魅魔的手段的原因。

“除此以外?”萧抱石显然不是能大手大脚败家的人,拿下那些装备,他自然希望能弄到一个好价钱,而不是被压掉一半的价位。而且萧抱石觉得,这批装配的来路也很清楚,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

氪星上士摸出一袋炸豆子,边嚼巴边往外走“低等文明的几颗星球你都扔下了,这三艘太空驱逐舰你放不下?唉,长官,你这眼光真的不行。”

不过看着其他进来的人,就可以理解,大约是没有人支持上士的这种决定。

因为不论是安吉拉还是胖子、魅魔,都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还好队长你没听这吃货!”

这是上士在这个小队里的新绰号,吃货。

他似乎永远都在吃。

“一半的价格,保守估计,是四千晶核!”胖子大呼小叫地说道。

而安吉拉则是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吃货其实觉得,我们把装备交给天国的拍卖行,是一种资敌行为,是的,他仍坚持氪星文明跟天国文明仍处于战争状态!”

魅魔也投诉起来“是啊,吃货坚持认为,我们魅魔仍是氪星人的附庸!”

对此萧抱石也只是苦笑,事实上他很能理解氪星上士的心情,华夏古时候,不也有“不食周粟”的典故吗?不也有“亡秦必楚”的往事么?

“算了,大家照顾一下他的心情吧。安吉拉,你现在去接洽拍卖事宜,方便吗?”萧抱石指的是安吉拉那黑色的翅膀。

但这个在自由佣兵小队取得佣兵资格之后,已经不成问题,当然,一些白眼之类的,总归是难免的。不过胖子马上就主动请缨“还是哥去吧,反正星际通用语我也没问题了,做生意,交给你们真不让人放心的。”

萧抱石点了点头又问道“铁血屠夫小队的那些人呢?他们还是不肯投降?看看叫他们自己赎身,榨点油水然后放他们走吧。”

胖子听着第一时间就跑了“我去联系拍卖事宜。”

魅魔也籍故陪胖子去拍卖行跑掉。

而安吉拉马上就岔开话题“队长,你和胖子是否考虑植入芯片?”

“植入芯片?”萧抱石一时有点接受不这新事物。

“拍卖之后,我们买得起两颗芯片的,如果坚持舰上不用智脑的话,那通常就会植入芯片来进行运算。芯片并没有智能系统,它只是实现原始的计算,但会减轻对大脑的负荷。”安吉拉耐心地向萧抱石解释。

天国的种族,不论是双头星还是其他的,都是远比h291星系发展得快的顶尖文明了。

在跟机器的斗争中,他们想到了许多种办法。

植入芯片就是其中的一项。

但还没等萧抱石回答,门就被推开,氪星上士黑着脸走了进来“鸟人,你赶紧出去!长官,你别听她胡说,要这样的话,你不如灌药,我至少有绝对把握,让你喝药喝到第五层基因锁打开;而第六层基因锁,大约有百分之零点三五的机率会出问题;第七层基因锁,大约有百分之二十八的机率出问题。”

萧抱石摇了摇头“再说吧,我觉得这一次,我的精神矩阵,似乎得到了进一步的完善,看起来昏厥不是坏事。如果这样发展下去,也许我能适应这种负荷。不过……”

“队长!不好了!胖子被人捉走了,他们要我们交罚款!”魅魔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萧抱石一听只好扶着床站起来对氪星上士和安吉拉说道“走吧,去看看怎么回事。还有这房间怎么弄成这样?”

“胖子说这样你能好得快一点,为此旅馆多收了一颗晶核!原始文明的图腾崇拜。”安吉拉不以为然地评述。

三艘太空驱逐舰也才不过近万晶核,一颗晶核的购买力,还是很惊人的。否则的话,当时萧抱石说挑战的给十颗晶核,也不会只有铁血屠夫小队站出来了。

所以萧抱石听着就皱眉了,他是习惯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不是个个都跟胖子一样富二代出身;或是跟氪星上士一样,就算文明覆灭,他霸着点遗产吧,就是一个星球给他来玩。

氪星上士却就急了“快去看看吧,这要是胖子被捉住,以后这伙食怎么解决?”

不论萧抱石还是安吉拉,都不约而同给了他一个中指。

一路上氪星上士一再解释,他也是关心队友的,甚至指出他都不需要食物维生,都再也不能摆脱吃货这个绰号了。

巨蝎星的太空港要比h291星系繁华得多,明显科技也要高明得多,就算它只是天国文明的一个边缘星系。至少萧抱石漫步在太空港,很有一种走进科幻电影的感觉——和被智脑零绑架到那氪星战舰上时差不多。

从旅馆出门以后,马上有自动驾驶的悬浮车停靠过来,扫描了他们的佣兵标志后,就有女性的声音响起“作为天国文明附庸巨蝎星系d级佣兵小队,在本太空港可以免费使用任何交通工具,请上车,然后说出你的目的地。”

“太空港防疫中心。”萧抱石很无奈地报出地点,自动弹出的安全带,就把他们四人固定在座位上,然后开始启程。

之所以萧抱石知道地点,自然是魅魔在出旅馆的路上,把事情大概说了一番。

胖子被捉,就是因为他抽烟加上随地吐痰。

“是不是有人针对我们?”萧抱石不禁这么跟安吉拉和氪星上士商量着。

因为魅魔说出那个罚款数字很吓人,一百晶核,这可不是h291星系的晶石,也不是地球的汽油,这是晶核,一个单位,就能支持自由号这样吨位的太空驱逐舰,巡航十年左右的!

“按着三艘太空驱逐舰拍卖底价也就八千晶核来换算,就算最后成交价高点,算一万吧——如果按地球上购买力换算,三艘高科技的驱逐舰总价的万分之一?一颗晶核都得几万块钱啊!抽根烟吐口痰,罚个近千万?”

氪星上士用无比蔑视的眼光打量着萧抱石,他什么也没说,倒是安吉拉开口道“队长,你错了!很严重的错误。”



必要的暴力

“与褐石星文明程度相近的地球,对于天国文明来说,抛开化石和文物的价值不谈,实际价值不到一颗晶核。”

似乎这样她还觉得不够打击萧抱石“正如处于石器时代的人类文明,把全人类的武器收获上来,抛开文物的价值不提,那海量的石刀石斧,还不如一把现代的440钢猎刀。”

萧抱石咬牙道“够了!”

“只要你们人类,才会整天担心别人入侵地球。”氪星上士也紧接着补刀。

“如果不是因为它是一颗实验星球,如果不是轩辕文明的刑天残军藏匿其间,说不定早有几千万年前,某次星际文明的演习炮火,就将那颗星球抹掉了。”

“我不想跟你们说话!”

萧抱石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不过还好安吉拉和氪星上士在哄闹了一轮之后,也没有再折腾下去。

“胖子被捉活该!在高等文明,他这种行为,就是类如生化攻击。”安吉拉终于说出了真相,尽管这个真相,在萧抱石听起来极其扯蛋。

萧抱石就不明白了“不是说解开了基因锁之后,抽烟的危害就基本可以不计吗?这都高等文明了,二手烟能有多大危害?还生化攻击呢,人h291星系也没把胖子捉了去啊!”

正在吃炒豆子的氪星上士,一听就笑了起来“长官你走路上,兜头给你来桶冰水你乐意?危害也基本可以不计啊。”

难得氪星上士这次跟安吉拉同一阵营。

“那也不至于要罚一百晶核这么夸张吧!”

魅魔看着氪星上士手里的袋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这姑娘,如果魅魔也算姑娘的话,可是为了炒面而加入小队的,若不是这自动驾驶的悬浮车,有自动固定的安全带,大约魅魔会跑过去抢上士手中的炒豆子。

萧抱石抬手握住魅魔头上的角,把她脑袋扳了过来“你一个装成大恶魔的魅魔,能有点出息吗?再说你跟胖子出来,把胖子弄丢了,你不想着怎么救胖子出来,在这里馋炒豆子?这也太不象话了!”

这时他们到达目的地了,太空港防疫中心的主体建筑,看起来同样极有科幻色彩,不论是谁都不否认——底层面积超过一万平方米的大楼,悬浮在离地三米左右的空中,不停有各种悬浮车,按照不同的高低轨道,进出这幢貌似蜂巢的建筑。

不过就在这幢很有科技感的大楼前面,有一出原始的全武行正在上演。

氪星上士一下车,就扯住魅魔一顿暴打“叫你把死胖子弄丢了!叫你把死胖子弄丢了,还敢馋我的炒豆!你知不知道,死胖子也是有军籍的,是我的战友!”

本来萧抱石听着还有些感动的,觉得氪星上士还是不错,正想把他们劝开,就听见氪星上士又踹了一脚骂道“这死胖子赎不出来,谁给我提供美味的给养!”

安吉拉板着脸从正在扭打的两人身边走过,一副不认识这两个家伙的表情。

“队长,救命啊!”魅魔惨叫着呼救。

萧抱石跟着安吉拉向大楼走过去,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们两个吃货,接着打,把狗脑子都打出来最好!”

走进大楼让自动门禁读了佣兵身份卡,倒是马上就有机器人过来作指引“您是来交罚款的吧?你的同伴被逮捕之后,我们有全息录影,证明他没有受到任何不必要的暴力对待……”

“看起来不好讲价了。”萧抱石苦着脸对安吉拉说道。

“态度这么好,这看着就是个创收的部门啊!”

安吉拉耸了耸肩,跟在机器人身后走去,懒得跟萧抱石说话,她是天国出生长大的,哪听说过还有交罚款可以讲价的?

也许如萧抱石所说,这是个创收部门,他们很快就见到了胖子。

但一见胖子,萧抱石就跳了起来,冲着那引导他们过来的机器人质问“不是说没有受到暴力对待吗?”

胖子被两个机器守卫带了出来,倒是没有给他上刑具,也让他和萧抱石坐在一起。

但胖子那胖脸完全肿了一起,有一只眼乌青肿起,根本睁不开了,鼻子也歪了,嘴角还淌着血。

“我们有全息录影,证明他没有受到任何不必要的暴力对待。”机器人平和地回复了质问。

“那他这样算怎么回事!”萧抱石就当场咆哮起来了。

怎么说也是一起从滨海出来的难友,一起经历多少次生死边缘,看见胖子被打成这样,萧抱石那是感觉怒发冲冠了,要知道胖子可是打开第三重体质基因锁的,以他的自愈能力,被打成这样,得下多黑的手啊!

“这是必要的暴力对待。”机器人不愠不火地回答。

萧抱石一下愣住,好半晌才回过神“你的主程式员,是相声票友吗?来,来,报个菜名来听听?”

机器人依旧的平和“对不起,您非防疫中心工作人员,也非在押嫌犯。所以无法为您提供营养补给剂。如果您需要,出门左拐五百米,有自动贩卖机。”

“队长,别跟它扯蛋了,快把哥弄出去啊!”胖子在那里惨叫。

萧抱石这就有点尴尬了,事实上如果不是搜刮铁血屠夫小队的遗产,凑到百来颗晶核,他们这一个小队五个人,连旅馆都住不起,连自由号的停泊费都交不上。

而住了这三天旅馆,还有加上三条俘虏的太空驱逐舰和自由号的停泊费,还有自由号的一个引擎有问题,修理的费用等等。总之,现在整个小队的家底,也就六七十个晶核。不然为什么氪星上士提议,尽快通过黑市交易掉?因为那三条太空驱逐舰,一天没出手,就是交一天停泊费,虽说不多,但加上自由号四条船啊!一天就三两个晶核这么不见了。

“能便宜点吗?”萧抱石厚着脸皮向那机器人问道。

答案是否定的,连提出用那三艘驱逐舰作抵押也不成,并且机器人还很客气的告诉萧抱石“如果一周后还没有交罚款,那么每天的费用会累加,一天不超过三颗晶核。”

“他虽说胖,可也没到四条太空驱逐舰的大小啊,才占多少地方?一天就要三颗晶核?”萧抱石听着惨叫起来,这叫什么事啊。



久违的路西法

“防疫中心尊重人权,一百年内就算没交罚款,也不会把他交付防疫实验的。”机器人按设定好的程式,前语不搭后语地回应了萧抱石的问题。

胖子尖叫道“一百年?就是交够一百年,没钱交,还要拉去做防疫实验?”

“是的,因为你不是刑事犯罪,所以也没有刑期,更没有审判。”

萧抱石咬了咬牙,对胖子说道“行了,胖爷你先撑着,我这就去把那三艘太空驱逐舰,按黑市价卖了吧,怎么也得把你先弄出来再说。”

“败家子。”安吉拉不冷不热地挤了这么一句出来。

胖子就不乐意了“喂,要不要这么落井下石?”

“在滨海市败你老头的家,到了h291星系,败小队的家,不是吗?在h291太空港,队长不是因为你,才跟当地恶霸扛起来,最后不得已加入远征军去无妄星吗?”安吉拉话不多,但一旦开口,那真的不比刀子好多少。

看着言语间讨不了好,胖子果断地没跟安吉拉撕下去,转向那机器人问道“不对吧?你这都通知我单位,还要罚这么多?向来不是自己交罚款,就交最多;通知家人来领人,就交一半;通知单位来领人,就交点意思吗?”

“胖爷,以前看来在滨海市,你没少交过罚款啊,你这是去的什么地方?”萧抱石真的就是算有精神矩阵,也反应不过来,问着胖子惊讶地问道,“就没听说过,抽烟罚钱还分级别的,你这……”

“啊呀行了队长,要嘲讽也等我出去了再嘴炮了!”

但奈何那个机器人就是油盐不进,压根就不打算跟胖子讲价。

所以萧抱石也唯有让胖子撑住,回去通过黑市卖了那三条太空驱逐舰了。

“你现在通过黑市出手那三条太空驱逐舰,能卖到三百晶核就算不错。”这时有一个满带磁性的声音,在边上响起来。然后白色的墙壁打开了一道门,走出来的不再是机器人,而是萧抱石他们进入这大楼以后,见到的第一个活人。

而且还是熟人,路西法。

一见路西法,胖子那个激动,扑了上去,一把抱住路西法大腿“师傅!徒儿想死您老人家了!”

萧抱石真的脸都红了,胖子这货不是一般的没节操啊。

路西法倒是随口说道“这样不好吧?就算你要演八戒,我又没骑白马不是?”

“你有一百晶核吧?有?那就成!他妈的八戒就八戒,哥认了!”胖子抱住路西法大腿就嚎了起来,“师傅啊,为了找您,徒儿跨越了这漫漫星海啊,这可比九九八十一难苦得多啊!天见可怜,算是找着您老人家了!”

萧抱石干脆找了张椅子坐下,轻咳一声对路西法说道“我看你最好答应给他出钱。”

“凭啥?”路西法颇为温文尔雅地问了一句。

但随着萧抱石的一句话,路西法就温文不下去了“你别忘记胖子当初怎么偷袭你的。”

当初在氪星战舰上,胖子就是抓档啊!

路西法看着抱紧自己大腿的胖子,马上发力要把胖子摔出去,但胖子现在也是开启了第三重基因锁的,这时指着路西法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活是不放手。哪怕路西法踢腿之后,狠狠往下砸,把挂在他腿上的胖子砸到吐了,这胖子还一边吐一边说道“师傅啊,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徒儿再也不离开您老人家了!”

“放手!”路西法真的怒了,他取向正常得很,对于习惯捉档的胖子,抱着他大腿,那是恶心到不行了。

“死也不放,你当我傻的啊?我操,关一百年再捉去做防疫实验,你打死我算了,我保证溅你一身血!”胖子绝对的坚毅。

路西法无奈长叹,掏出一张晶卡交给那机器人“我给他交罚款。”

“谢谢。”机器人很有礼貌,从晶卡上划走了一百晶核,然后将晶卡还给路西法,直接就离开了。

胖子马上一跃而起,得意洋洋指着安吉拉“怎么样?还敢说哥败家?哥没折腾小队的钱!”

安吉拉真的无语了,难不成胖子觉得,自己这死皮赖脸的行为,还值得夸耀?

“胖爷,你快点消停吧,已经很丢脸了好吗?”萧抱石把胖子扯过来,按坐下去。

不过对于路西法,萧抱石也没有给他什么好脸”你何必呢?一来就给胖子整这么一回干啥?”

萧抱石的转速很快,和基因锁什么没有关系,而是他的精神矩阵,这让他一旦集中精力,很多问题的逻辑就被理出来“你摆明要给胖子出这钱的,就不能走出来好好说话么?先说好,这回我们可不再帮你做任何事了。”

“没错,队长,咱们不要跟他扯上关系!”胖子跟演变脸也似的,好似之前在地上抱大腿痛哭涕流那个人,压根和他不相干,“这人心大得很,那叫啥来着?对,我想起来了,所谋者大!”

路西法看着萧抱石和胖子,都是戒备重重的表情,无奈地苦笑“似乎我刚帮你们解决了一个难题吧?”他转头望向安吉拉,点了点头问道,“你离开,是一件很正确的事,也跟之前摘清了,现在天国里的几个大家族,应该不会再针对你,毕竟堕落的双头星人,也不可以得到你的祖上那些门生故吏的效忠,不论对你还是对于天国,都是好事。”

但出乎路西法预料的是,安吉拉倒退了一步,和萧抱石坐在一起“长官,你有什么事,跟我们队长谈吧。”

这位昔日的部下,竟然连一句话也不愿跟他说。

“因为安吉拉知道,你是一个很难让人拒绝的人,而你提出的要求,会让我们付出惨重的代价。”萧抱石毫不留情地揭开了真相,尽管边上有不少机器守卫,但他一点也不在意,如果真要留下他们三个,路西法一个人就足够了。

这里可没有氪星战舰上,那无尽的蛋型机器人,可以让路西法力竭。

“何必说得这么难听?上一次我教会了你们搏击和单兵战术……”

胖子一听就跳了起来“对啊!所以刚才不是叫了你好多句‘师傅’吗?这人情总也有还光的一天的吧?你还想怎么样?行了,等你死了,胖爷给你送束菊花好了!”

“胖爷你不要败家了行吗?菊花都可以省的。”萧抱石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太抠了吧?”

“你记得当时我们上了远征军的太空舰艇,有一伙打劫星际游轮的新闻吗?没错,应该就是眼前这位干的。如果同时他不是在教授我们搏击和单兵战术,让太空港的警察和军队,下意识认为他也是跟我们一样,是丽丝特准备征召的人员,那他和他的同伴,也藏匿不到那个时候。我说得对吗?路西法。”

路西法微笑地拍手“你说得一点也没有错,但你不能否认,在当时的情况下,你们找不到比我更好的搏击和单兵战术的教官,你们要有从中得利的,这是一种双赢,不是吗?我相信在跨越这漫漫的星海,来到这里的过程里,我所教授给你们的技能,都在实战之中得到了运用,保住了你们的性命,不论当初我是为了什么目的,至少我教给你们的东西,绝无水分。”

只如萧抱石所说的,路西法真的不是一个容易拒绝的人。

他很有说服力,尽管他没有说出,想要萧抱石他们干什么,但单单从他说出的这几句话,已经就成功吸引了安吉拉和胖子的注意力。

至少,让人愿意去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让人去期待,自己会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不过萧抱石是个例外,拥有精神矩阵的他,对此有不同的见解。

“一个无法使用智脑,或者不方便使用智脑的大环境?”他这么向路西法提问。

“不适应大部队进入。”

“进入人员,尽可能跟高等文明没有什么瓜葛,一旦发生什么不测的事,也好迅速切断关系。”

萧抱石说完,就停了下来,隔着桌子,这么望着路西法。

而后者有点被吓呆了,因为对于萧抱石的基因解锁状况,他很清楚,所以他更惊讶于,萧抱石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推测出这么多东西来。

不过已经被揭开,路西法也没有打算再打哑谜

“你猜的全中。”

萧抱石笑了起来“如你所说,之前学习搏击和战术,的确,我们那时找不到更好的老师,所以我们没有选择。但现在不一样,我们有许多选择。所以,谢谢,勿开尊口了。胖爷,安吉拉,咱们走。”

对于路西法这样的人来说,最好的拒绝,就是不要听他说下去。

只要听下去,就难免被他说动。

但路西法仍然保持着微笑,那种让萧抱石很想给他一拳的微笑“不,你们仍然没有选择。”

“因为回到地球,最快捷,最有效的路,只有我现在要提供给你的这一条。”



污辱智商的条件

充满科技感的大楼里,弧形的墙壁,明亮的房间,侍立一旁的机器守卫,线条简洁的椅子和沙发,

但萧抱石的心里,却有着无尽的黑暗。

他感觉这种黑暗,只在吞噬着自己,无法拒绝的黑暗之路。

只因这路的彼端,就是,地球。

这不单单是乡愁也不只是思念。

没有人不想衣锦还乡,至少对于华夏人来讲,这是一种情怀。

尽管现在萧抱石和他的小队,甚至已拥有两颗星球,也是一样的。

路西法一眼就看穿了萧抱石他们的软肋。

“如果在你的故乡,你拥有两幢摩天大厦,你的父母会为你骄傲;你的同学,你的朋友,你投来妒忌和仰慕的眼光;你的师长会以你为荣。但现在呢?就算拥有两座星球,你只不就是一个拥有两座星球的佣兵,对你来说,这两颗星球的意义,远远不如在滨海市的两幢摩天大厦——甚至不如两栋别墅。”

萧抱石不得不停下脚步,他望着路西法,无奈地说道“你长得象个天使,但我得说,你就是一个魔鬼。”

路西法很无所谓摊开手,示意是萧抱石逼他不得不这么直面人心的。

而紧接着他对胖子说道“胖子,就算你用美食征服了整个h291的远征舰队又怎么样?”

“就算连你们那位古老的队员,都被你的美食征服,哪怕整个宇宙都被你的美食征服,又如何?”

“你的父亲,在午夜梦回,还是会想出,他那从小到大,没有争气过的儿子。”

“一个败家子,你永远的标签。”

“尽管你成长了,尽管你跟以前不同了,尽管你不再是那个见血就昏的外科医生。”

“谁知道?”

胖子哑然失言,颇有些失魂落魄地点头“是啊,老头子看不见,老头子……唉……”

“安吉拉,尽管帝国的几个家族不再针对你,但你也失去了东山再起的机会,而且你不知道,那些家族是否会按潜规则,不再对你动手。你需要一个落脚点,一个可以让你发展的地方,一个可以让你安心,半夜不会被恶梦惊醒,可以放心安睡的地方。那只有地球,只有那个实验星球,才能让你喘一口气。”

路西法真的象一个诱惑人心的恶魔。

他平缓而磁性的嗓音,不愠不火地诉说着,而让要转身离去的三人,不得不停下来,回到他的身边。

“你们会得到地球的星际坐标,足以航行到地球的晶核,足以抵抗宇宙风暴的战舰,当然,会按你们的需求,完全没有智脑中控,全部手动操作,辅助计算机随时可以切断,它只是作为一个独立模式存在。”

这回就轮到萧抱石苦笑了,他示意胖子和安吉拉都先坐下,然后扬手止住路西法“说吧,你想要什么?不要再说你能提供什么了,你再说下去,我恐怕会把让你把我们全卖了,还帮你数钱。”

这句话真不是夸张,说白了,就是让人甘心情愿去为他送死。

“除了星际坐标,战舰、晶核,我可以先行提供给你。你们那位古老的队友,会鉴定得出,是否如我所说的,能抵挡宇宙风暴。你不用担心我做手脚,你们那位古老的队长,有许多办法,比如把三公里长的战舰,收入空间装备里,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问题,只要他愿意,而你又信得过他的话。”

也就是说,萧抱石他们最坏的结果,还可以自己在星际流浪,不用担心晶核的问题。

“我会跟你们在一起,如果我拿不出星际坐标的话,你们那位队员,肯定很愿意杀死一个双头星人。是的,我知道他是什么人,其实,他并不是最后一位氪星人,氪星文明也不是毁灭在天国的手里,而是毁灭在机器的手里;天国文明也不是在跟氪星作战,而是在跟毁灭了氪星的机器作战。”

“在双头星系,有至少超过四位数的氪星人定居,不,他们不是俘虏,他们全是自由,更加没有人欺负他们,甚至他们有一些特权。举个简单的例子,就如你们滨海市的少数民族一样的待遇,除了不会做拉面和卖切糕之外。”

萧抱石再次长叹“行了,我已决定帮你把自己卖了,再帮你数钱了。”

路西法这时才说出了他的需求“我要加入自由佣兵小队,我知道有一个黑洞,很有可能通往昔日霸主轩辕文明遗留下来的星系,我要到那里寻找一件东西,也许是一个人,除此之外,那个星系所有的轩辕遗产,都归你们所有。”

无论是萧抱石还是胖子、安吉拉,望着路西法,都跟望着疯子一样。

“喂,鸟人,你别污辱胖爷的智商好吗?”胖子先忍不住开腔了。

而安吉拉难得附合胖子“长官,天国的军中之星,被誉为年轻一辈,最有希望的双头星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巨蝎星系现在就是你的辖区吧?你现在告诉我们,你要扔下这一切的权力和荣誉,跟我们当个佣兵?”

路西法点头道“就是这样,如果你们同意,我会和你一样,背叛双头星,成为堕落之人,如果没有佣兵身份,那么我会被追杀,所以在背叛之前,我需要找一个庇护的身份。”

这时候萧抱石站了起来,拍拍胖子的肩膀,又对安吉拉挪了挪嘴巴“走啦!”

然后他才对路西法说道“不好意思,我们需要商量一下,毕竟还有两名队员在外面。”

后者并没有对此有任何异议,依旧是那微笑,依旧不急不缓“应该的,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刚一走出太空防疫中心,胖子就急急地说道“队长!这他妈信不过!”

“尽管老长官向来诚实,是军中有名的君子,但我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不太对劲。”安吉拉也认为,路西法所提出的条件,才过匪夷所思了。

萧抱石倒是没有那许多的困惑,他笑着说道“那是你成长,你站在更高的角度,去看往昔的偶像,于是看见到了偶像的倒塌。”

“佩服,队长,你装逼的水平又进步了。”

“彼此、彼此,胖爷咱们共同进步,有难一起扛,有逼一起装。”

安吉拉本来心事重重,被这两个人这么插科打诨,逗得不禁也笑起来“装逼犯!”

不过当回到旅馆之后,独处的萧抱石却就没有人前的轻松了。

这当然不对劲,但偏偏有着无法拒绝的好处,到底,路西法的目的是什么?



坐标的位置

尽管氪星上士今天没有走进太空港防疫中心那幢大楼,但他还是觉得,有双头星人发现了他、锁定了他,对于专门研究意识层的氪星人讲,这种精神层面的感知,是极为灵敏的。所以他过来找萧抱石。

“没错,路西法看出你是氪星人了。”萧抱石也正要跟他商量,所以直截了当把今天的事情跟他讲了一回,然后向氪星上士问道,“你活了这么久,见过的事情也比我们多得多,这件事你怎么看?”

路西法太强大了,不是指战斗力,而是从布局上,从阴谋上,让萧抱石感觉到了压力。

而这种压力让他有点不太自信了,他希望听一下上士的意见。

氪星上士的回答,超乎萧抱石的预料“让他把地球的星际坐标先交出来再说。”

“那他不是完全没有可以制衡我们的东西了吗?他能答应这样的需求?”

氪星上士笑了起来“长官,你真的太年轻了。”

这是一句让人无法反驳的话,一个活了几千年的家伙,的确有资格说出这么一句话。

而萧抱石在想了几分钟之后就点头认同了上士的说法。

“长官,我们跟着你,是因为你适合成为长官。”上士在离开萧抱石的房间之前,一改之前吃货逗逼模样,很认真地对他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这并不是一句无意义的话,论单兵战斗力的话,不要说氪星上士,就是安吉拉也可以完虐萧抱石,甚至认真起来,魅魔也完成可以形成压制,就算胖子,基因锁也比萧抱石多开启了一重。

他们跟着萧抱石,是因为他无论在多么困苦之中,从不放弃自己的信念。

无论多么绝望的处境,他都有那份自信,自信可以打破死局,可以走出这绝境的自信。

这些东西,说来容易,生死边缘,有几人能做到?

他能,所以,这就是他们跟着他的原因。

而不是真的为了炒面或红烧肘子。

萧抱石点了点头,他在迷茫里,重新找回了自信。

这就是队友,在真正的困难和迷惑前面,不会互相抱怨,不会推却责任。

他们会默默地支持,就在背后,从不远离。

萧抱石振作起来之后,他的思路就变得很清晰了。

第二天起来之后,他没有再去找路西法,而是有条不紊地去了拍卖行,把那三条太空驱逐舰进委托给拍卖行交易。

而在拍卖还没开始,路西法就亲自过来找他了。

“古老的长者,向您致敬。”路西法对氪星上士弯腰行礼,世家出身的他,在礼节上,有着极好的修养。

然后他才向萧抱石说道“我答应你的战舰和晶核已到了,不如我们一起去船坞看一看?”

“我们还没考虑好。”萧抱石漫不在意地回答。

不过出乎路西法的意料,萧抱石并没有拒绝去看一下那艘战舰的提议。

足足有三公里长的战舰,就停在自由号的边上。

自由号跟它相比,如同小舢板。

“我想这能让你满意,特别是你去能源舱,看看能量储备的话。”路西法有足够的自信。

萧抱石摇了摇头“除非你现在拿出星际坐标。不,你要加入我们的小队,足够的能源、战舰、坐标,缺一不可。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我现在拿不出来,因为坐标得到了那个轩辕族遗留的星系,才能找到,但如何找到星际坐标,我当然有我的方法。”路西法没有拒绝,而是很坦白地说明了自己的难处,这让人无可指摘。

甚至他也没有提出,萧抱石什么都没干,凭啥找他要坐标?

没有,他不指责萧抱石,而这就让后者很难再开口了。

不得不说,有些人,真的就是很难拒绝。

漫步走在太空港的广场,胖子倒是有些想法“此处应有烤串!应有刀削面!应有红油抄手!应有虾饺!”

“还应有炒面!”魅魔也过来凑热闹。

“饺子!好吃不过饺子!”氪星上士也凑到一起闹腾。

胖子一脸蔑视地望着这两个“滚,红油抄手不就是饺子?要说你也得说南方云吞、北方水饺之类的,真是没文化!作为一个吃货,要努力提高自身水平才行啊!”

萧抱石对于这伙吃货,倒也习惯了,他也没去扫兴,自己走到广场的雕塑下面,看着那雕塑下面的铭文。

那是以星际通用语镌刻的铭文他倒下,长存于此。

“这是纪念轩辕文明的一位先辈,当时巨蝎星系还很荒芜,只有各星系的一些资源采集队在这里做研究。而有一股太空海盗看上了这里,要把这些没有什么武力的研究人员,绑架起来。而这位轩辕文明的前辈,独力把这股海盗歼灭了。他自己也力竭战死。就算轩辕文明已不存在于这个宇宙,但无论是氪星年代,还是现在的天国年代,任何一个族群,都敬仰这位先辈,这座雕塑,也因此在这里,峙立了十几万年没有被更改。”

安吉拉除了吐槽之外,她的口才很差,特别是述事性方面,明明一件很悲壮,很狗血,很壮烈的字,从她嘴说出来,便是如此的平淡无味。

所幸是这位先辈做过的事,已经不需要言语的渲染,就足够让人敬仰了。

萧抱石默然肃立,给这尊雕塑弯腰行礼。

“还好这世间,不论哪个星球,都总有您这样的人。”萧抱石望着雕塑,低声呢喃。

“自由佣兵小队?”拍卖会的人员,通过个人终端找到了他们。

“拍卖即将开始,你们可以进场了。”

但就在嘻嘻哈哈的胖子、脸无表情的安吉拉、穿着大恶魔外衣的魅魔走向拍卖会时,氪星上士拉住了萧抱石,他指着雕塑“用意识层面沟通,这是一道无解的谜题,长官。”

“为什么?”萧抱石望着那尊雕塑。

“这雕塑之所以能峙立十万年,重要的是,在轩辕文明为王之际,当然没有人敢来推翻它;而在轩辕文明离开这个宇宙之后,有一个传说,据说能破解这谜题的人,会得到这位轩辕前辈的馈赠。”

氪星上士说着,拍了拍萧抱石的肩膀,边往拍卖场里走进去,边说道

“长存的,往往不是英雄,不是信念,是利益。”

“它是宇宙中,唯一可以抵抗时间摧残的存在。”



神秘的卡片

这尊雕塑就峙立在这里,尽管安吉拉和氪星上士对它的说法,有许多不同,但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它峙立了十几万年。萧抱石倒是能认同氪星上士所说的,利益是唯一可以抗衡时间的存在,但这雕塑不是。

至少它的质材不足以抗衡十几万年的时间侵蚀。

尽管在这雕塑的周围,在三万年前已经用了先进的技术,形成一个真空罩,但当时这雕塑就已经这样了。如果不是有真空罩的保护,大约到现在,就只有一堆粉未。

这是一尊面目迷糊的雕塑,已经很难从雕塑本身,去看出原来的外貌。

只能说是类似人类外形的躯体,正奋力向前。

当然在雕塑下方,有一部智脑,它通过模拟重塑出三维投影,在十万年前,这雕塑的外观大约应该是这样。

十万年,实在太久了。

“这真的是一个难题。”萧抱石在按氪星上士的指点,用精神力去沟通之后,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叹,不过却不是为了雕塑本来的样貌。

因为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个难题。

这个雕塑其实有两个层面,一层是物质的塑像,一层是精神力的塑像,必须经过精神力的沟通之后才会被发现。

精神力的塑像,毫无磨损。

也许不能对抗永恒的时间,但至少十几万年,还不能让它消亡。

萧抱石之所以感叹是个难题,是因为不论智脑或计算机,都无法接入精神力;而一般的智慧生命,又很难凭借自己的大脑,去进行如此繁复的计算。

何况如氪星上士所说的,这个宇宙,能用意识层沟通的,就只有氪星人了,而他们懒。

“吹牛逼果然是人之天性,不论是地球人还是氪星人。”萧抱石想到这里,就笑了起来。

因为这雕塑。

很明显,创造这雕塑的雕塑家,他不单掌握了意识层面的沟通,而且,还能用意识来雕塑!

这绝对比氪星上士的水平要高到不知哪里去。

所以,轩辕文明对于意识层的研究,绝对要比氪星文明走得更远。

“也许掌控氪星战舰的智脑零,让其再进化下去,等它在意识层的研究再发展,也许它是最合适解开这道谜题的人选。不过就现在而言,也许我就是唯一的选择!”萧抱石在心里很快就有了定论。

这不是自大,因为要解开这些繁复的谜题,如果没有精神矩阵,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

于是萧抱石便在这雕塑前面坐下。

谜题很难,不在是它的深度,而在于它的繁琐度,例如一千条的九位数加减运算题,要求做完之后,到了第五百一十九题计算结果的小数点后第三位,开平方根之后,减去第六百八十三题的结果……

而每一次沟通精神力塑像,这道谜题都会变化,所以打算一边用精神力沟通,一边把它输入计算机或用纸笔记下,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这根本就是雕塑家留下的游戏。

如果没有精神矩阵,这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萧抱石在用意识层面沟通时,把所有的数据,都用精神矩阵重新排列,没有错漏,没有损失,运算并不复杂,难的是大量数据的处理。

“这是要把人脑变成计算机啊!”萧抱石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

谜题并不是谜题,谜题就是一大堆,以十万计的简单运算的结果的储存和读敢。

而当萧抱石快速地通过心算,并且完了所有的计算的时候。

突然就发生了异变,这尊精神力的塑像,突然崩溃,然后留下了一个坐标。

星际坐标。

当萧抱石再度催发精神力去沟通时,发现这尊雕塑的内里,已经找不到之前的精神力塑像了。

“队长,快点过来!”却是胖子在拍卖场的入口,大声地喊叫着。

拍卖就要开始了,当拍卖开始,将不允许进场,这就是巨蝎星太空港拍卖场的规则了。

萧抱石也只好匆匆离开了那尊雕塑,跟着胖子走入了拍卖场。

第一场拍卖就是那三艘太空驱逐舰,从八千晶核起拍,最后以一万九千晶核成交,这个价格,倒是让萧抱石和胖子都很满意。因为是接近全新的太空驱逐舰百分之七十的价格了,能够拍到这个价格,已经很不错。

“你注意到那个举牌的女人了吗?”氪星上士通过意识层的沟通,向萧抱石问道。

他指的举牌的女人,自然是指最后拍下那三艘太空驱逐舰的买家。

萧抱石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他的自控能力很好,这种冷静,不是指脸上不动声色,心里乐开了花的冷静。而是真真正正的冷静下去审视目标,他很敏锐地就发现了问题“军人,应该和安吉拉是同一部队的军人……”

这不单是精神矩阵的能力,更需要慎密的头脑。

“理由?”氪星上士在停止吃东西的时候,看上去很有欺骗性,不象一个二货和吃货的合体,更象是一位长者。

“她的举手投足带着明显的军队作风,甚至在数分钟里,她连伸手掠动头发、摸一下鼻子之类的小动作都没有;她的坐姿,包括双手放置在腿上的部位,和安吉拉一模一样,明显是同样的操典大纲训练出来的,从她腰背……”

萧抱石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他明白了氪星上士的意思。

“路西法,她是路西法的部下。”

在这个太空港,军队出身,还是安吉拉同一支部队出身的人物,在太空港,除了路西法,还会有谁是她的上级?这个女人,要比萧抱石他们之前遇到了正规军巡逻队更加精锐,她给人的感觉,就是一把出鞘的刀。

接下去的拍卖,跟萧抱石这支小队,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不论是二万晶核起拍的氪星引擎,还是一亿晶核起拍的晶矿星球。所以萧抱石很快就觉得无聊,准备离开拍卖场。至于拍卖所得的晶核,扣除了手续费之后,自然会有专人送回去给他。

不过在离开拍卖场时,他却得到了一张卡片。

卡片除了一个坐标,其他什么也没有。

“先生,您是太空港三百年来第一个评定为d级小队,我相信,以您的实力,以后会有更多的东西需要处理。”截下萧抱石的,是一个看上很普通的双头星人,混入人群中,转眼就会把他忘记的脸孔,甚至过上一会,也许想不起他是瓦特人还是双头星人。

“但不是所有的战利品,你都能证明合理获得的渠道,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联系我们,也许我们能很好的解决您的问题。当然,如果有拍卖会,我们也会通过卡片通知您。”

他指着卡片上坐标的位置“到时这个坐标会改变,如果您恰好在附近,也许您可以去看看,兴许有您感兴趣的东西。”



得到坐标

然后他就离开了,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自我介绍一下,更没有说他身后的势力是谁。

萧抱石把卡片翻来覆去的看了,然后把它塞在身上的口袋里。

不明不白的东西,他不敢放进氪星指环,里面装的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谁知道这张卡片,是不是木马程式?

而萧抱石却不知道,无意中他的做法,是最为恰当的。

不单单是必要的防范,而且这张卡片在氪星指环,将完全收不到讯号,也就不可能提供改动的坐标地址。

“你拍下那三艘太空驱逐舰,也改变不了什么。”萧抱石走出门口,对就在门口等待他的路西法摇头说道,“除非你给我地球的坐标,否则一切免谈。”

路西法点了点头“如果可以,我希望跟你的小队一起谈谈,条件,总是从不妥谈到妥的。至于那三艘驱逐舰,本来就是巨蝎星的巡逻队,丢失的装备,能买回来补上这个缺口,对我来说,绝对是一件必要的事,而不是为了讨好你。”

所谓丢失的装备,无非就是军队内部卖给佣兵罢了,只不过铁血屠夫小队都死了,现在也没有人能开口来争辩这件事的真相。

而萧抱石明显也不打算这么干,所以他没有在这问题纠缠下去“为什么要跟我的小队谈?”

“因为你的条件也许我可以答应,但我不想面对你越来越多的条件。我想,这是你那位古老的队友的主意?相信我,这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路西法微笑着这么劝说。

而紧跟在萧抱石身后走出的氪星上士,也笑了起来“有用吗?”

“我觉得有用,前辈,直接面对你,很艰难,但至少比让您在萧抱石身后支招,要更好点。”

萧抱石有点搞不明白,这两个人是什么意思。

他们说的话,就如同谜題,毫无逻辑可言。

“不,如果你需要的话,那么你先给我条件,然后我们小队的商议结果,我会再回复给你。”萧抱石很果断地切入了路西法和氪星上士的对话中。

路西法笑了起来,他对萧抱石说道“你终于成长了,你下意识在避免自己成为局外人的可能。可以,就按照你的意思来办吧。但如果一切谈妥之后,我进入你的小队,我不希望受到任何的刁难。当然,其他人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我并不是要求特别的待遇。”

“可以。”萧抱石并不相信,路西法会真的在一切都没有开始之前,就拿出地球的星际坐标,这样的话,那如果萧抱石逃跑呢?不要以为路西法在舰上,就有任何的意义,他甚至还比不上汤姆李当时的作用——至少汤姆李当时,个人战斗还是最强的,在整支舰队里,就算安吉拉,也不敢说百分之百能压制,特别是汤姆李躲藏在暗处的情况下。

而路西法不同,尽管他比汤姆李强很多,可是氪星上士比他强得更多,可以说死死吃定了他了。他连偷袭都没有机会,因为太空驱逐舰的空间比起整支舰队,要小上无数倍。

一旦萧抱石变卦,让氪星上士出手,一直对双头星人极为仇视的上士,不会有任何犹豫的。可以说,一旦交出地球坐标,那么路西法就是毫无保障可言了。但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我们现在就开始谈?”

商谈的地点是因萧抱石选择的,就在自由号的飞行甲板上。

其他的队员就在舰队,而且自由号已经离开停泊的船坞,漂浮在太空中。

“这是地球的坐标。”路西法很干脆地把一个储存器交给萧抱石。

而且他对萧抱石说道“你最好把它交给你那位古老的队员,去鉴别一下,这是比较保险的做法。”

如果其他人,也许觉得面子上下不来。

但萧抱石却完全没有这种心障,他并不认为,自己是队长,就在所有的方面,都比其他人强——他只是在担任队长这一项上,比其他人更适合。

氪星上士把这个储存器插入一个h291星系的个人终端,仔细检查里面的数据。

地球,不仅仅是一个坐标就可以到达,如果单纯向着一个坐标航行,最后到达地球并还活着,毫无疑问,将会只有氪星上士一个人,只有他的寿命,足以支撑这么长时间的航行;而消耗的晶核,也远远不止路西法准备的那些。

这个储存器里,是记录了途经的各个跳跃点、跳跃门、黑洞等等,包括太空乱流、陨石地带、补给点、沿途宜居星球的文明程度……

“可信度很高。”氪星上士手动操作键盘上,在另一台终端上键入,复制了储存器里所有的内容,然后把那个人终端和储存器捏爆,“我不相信双头星人,谁也不能保证这里面是否有木马程式。”

他指着里面的一段路线向萧抱石说道“至少这一段,占全部行程百分之四十的路程,这份东西的记录是可信,而后面那百分之六十左右,我就不太清楚了。”

当萧抱石重新回到飞行甲板,向路西法提出他的问题“如何验证,这个坐标是真实可靠的?”

“跟我去那个被轩辕文明遗弃的星系,这个坐标就是从那里得来的。轩辕文明全盛时期,掌握了所有已知宇宙的星标坐标和跳跃门、跳跃点、黑洞等等。可以跟那里的资料应对照,如果一致,应该就是可行。”

路西法对于这个问题并没有感到惊讶。

事实上,看上去他早有腹稿。

“当然,你也可以就拿着这份资料,背弃你的诺言,马上就回地球,但如果这过程中出现什么问题,那么我们那位古老的朋友,也无能为力。”

“现在,我可以加入咱们的小队了吗?”路西法的眼神里,流露出真诚的目光。

萧抱石摇了摇头,他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大学生“你真诚得让人恶心。”

这就是一个阳谋。

到了这一刻,萧抱石已经完全明白路西法要玩什么把戏。

星际航行,其中要经过无数个跳跃站、跳跃点,只有其中有一个出错,那就大家都将被撕裂,永远地飘浮在太空中,以太空垃圾的身份。

任何一个智商的人,都不会在没有验证之前,就按份坐标去航行,这可不是春运的火车票。

而路西法赌的,就是萧抱石不是智障,很明显,他赢了。

“你可以加入小队,什么时候去佣兵管理大厅登记?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以。”他无奈地回答路西法。

“不、不急,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完毕。”

他不急,可是萧抱石急啊。

终于得到了地球的坐标,归心似箭,不外如是。

“给你三天时间,然后启程,向那个被轩辕文明遗弃的星系出发。”萧抱石不得不自己踏入路西法的阳谋之中。



准备启程

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从告辞到离舰,路西法保持着他的风度。

而氪星上士在所有涉及路西法的事务里,

他都是阴谋论者“双头星人必定不怀好意,他想干点什么,是的,他绝对不会这么好心。长官,你别忘记氪星文明是如何走向毁灭的!智脑当然是罪魁祸首,但双头星人也是脱不了干系!”

但这一切,在路西法拿出那个轩辕星系的坐标之后,就变得不同了。

不同是因为不论其他人怎么反对,萧抱石支持路西法“后天就启程。”

因为这个航程的最终坐标,就是萧抱石从那尊精神力雕塑那里,得到的坐标!

“队长,我不相信那么巧!”胖子在听萧抱石说完前因后果,他马上就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他觉得那个深藏在雕塑里的精神力雕塑,也许就是路西法故意放在那里,以引导萧抱石的思路。

但这个说法,却首先就被氪星上士所否定“不,除了氪星人,还有逝去的轩辕文明……”

“路西法说,在双头星也有许多氪星文明的遗民,生存在那里。”萧抱石提出反驳意见,他不太认同上士的意见,“也许这些遗民,帮他制造了那具精神力塑像!”

这让上士不得不说了实话“不可能,就算他们愿意,也做不出来,除了轩辕文明之外。”

“你之前不是说氪星文明也可以吗?”萧抱石就不明白了,这上士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不让人吹牛啊?”氪星上士现在也跟胖子学着一样腔调了。

“你吹这种牛,会死人的好吗?”安吉拉也不爽了,凑过来吐槽。

萧抱石冷冷一笑“打他!”

于是可怜武力值比路西法高出许多倍的上士,就被萧抱石这些无论力量速度远远不如他的队员,打了一个满头是包。

“长官,我很注意团结的。”上士按着自己的脑袋,向萧抱石这么说道。

“我可以躲的,你们压根打不干我。你们为什么能打中我呢?”他脸上一副“快点表扬我”的神情,而且眼睛不断向胖子那边示意,大约就是希望萧抱石看着他很注意团结的份上,下命令,逼胖子再给他做点好吃的美食。

但萧抱石给了他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你是一个受虐狂?”

“啊呸!你才受虐狂!”氪星上士郁闷的走开了。

不过接下来的三天里,萧抱石的小队,就没有这种扯皮吹牛的时间了。

他们在氪星上士的指点下,开始改造和检查那艘由路西法提供的战舰。

路西法并没有玩什么花样,真的就跟萧抱石去佣兵大厅注册,并拿到了一个佣兵识别芯片。没有带任何的随从,所以萧抱石估计中的情况都没有出现。

以至于胖子禁不住对萧抱石说道“队长,我有一种关底oss潜伏在身边,随时跳反的感觉啊!我操,要不我在这太空港留守好吗?”

萧抱石当然不会同意这个荒谬的要求,事实上潜意识里,萧抱石在这个小队之中,最为信任的就是胖子“我需要你守护我的后背。”

“咱能不这么文艺吗?队长你要这么文艺的话,以后还怎么愉快的玩耍?”

“胖爷,我要死了,怎么也得拖你垫背吧?”

“我操!”胖子气呼呼地走了,不过在背对着萧抱石的脸上,却有着一种朋友之间,相知的欣慰。

崭新的自由号20,要比那艘太空驱逐舰大出无数倍,三公里长的舰身,提升的不单是防御能力和武器、动力系统。更为重要的是,是完善的维生圈的能源储备。它要比h291星系的战舰水平,高出许多倍。

“这象是一个变形金刚。”这是萧抱石的第一印象。

除了原本那艘自由号太空驱逐舰之外,这艘战舰还配备了九艘同吨位的太空驱逐舰;各种侦察舰、登舰穿梭机;包括可以让四个太空战机大队,在三十秒内全部完成加速的二十条飞行甲板;可以一分为四的舰体结构,必要时候,可以分裂成四艘战舰,每艘战舰分裂后具备十六个曲率引擎,同时维生圈、武器库等等也会随着平均分裂到四艘战舰上……

这意味着,如果有某一部受到严重的创伤,完全可以抛弃掉,以无损的状态继续航行。

可是胖子却有不同的见解“象一个庞大的鬼屋。”

的确这艘三公里长的战舰,就象个鬼屋。

因为不论是太空登舱穿梭机部队,还是四个大队的太空战机,运输机,侦察舰等等,人手全部是空缺的,这么大的一条战舰上面,就是他们六个人。

“明天出发?”路西法向萧抱石确认出发的时间,而后者当然给了肯定的答复。

不论是验证地球的坐标,还是那个神秘的雕塑给予的坐标点,都对于萧抱石来说,有着无限的吸引力。

就在这个时候,路西法的个人终端出现了通讯请求,他看见萧抱石没有打算回避,便苦笑道“不是说好,加入小队之后,我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刁难……”

“这不是刁难,和外边的联系,在小队里,我们没有瞒着其他人的习惯。”

于是路西法也只好无奈的打开个人通端,因为他看到通讯请求的保密级别是最低级的,所以也就不太顾忌萧抱石会知道些什么。

从个人终端上出现的三维影像,是巨蝎星巡逻总队的总队长,正是他发来的通讯请求“指挥官,我们拦截到一艘从低等文明而来的战舰,他们没有任何有效的身份证明芯片。而且他们的舰船,也很低级,在太空陨石带撞得伤痕累累,如果不让他们停泊,那他们只能死亡。”

“目的?”路西法向他的手下询问,很犀利很直接。

因为他很清楚,单纯这样的事,不可能找到这里来,每天不知道有多少这种类型的事发生,每一件都来找他,他不累死了?

“这艘低级舰船,声称他们是来寻找自己的指挥官,按他们的描述,似乎是在我们太空港得到d级认证的自由佣兵小队队长,萧抱石。所以我想向您请示,怎么处理。”因为巡逻部队的总队长,是路西法的老部下,也是为数不多,知道他加入自由佣兵小队的人之一,所以他才会发出这个通讯请求。

路西法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已将成行的事,他真的不愿节外生枝,如果不是萧抱石在身边,他会让这总队长自行处理就是了,但现在,他却不得不照顾萧抱石的感受。

“帮他们申请临时停泊,萧抱石会马上过去认人,如果不是萧抱石的手下,马上驱逐他们。”

“是,长官。”总队长敬礼之后,结束了通讯。

萧抱石向路西法道了谢,跟其他人交代了几句,匆匆就赶过去认人了。



后院火起

都是在太空港的船坞,虽然不同港区,但倒也是搭着公共悬浮车,很快就到达了指定的位置。

巡逻队的军人有上面的指示,对萧抱石的态度倒是很不错。

不过看着那艘从陨石带出来,基本上已属于报废状态的锋矢级战舰,萧抱石隐约就感觉到有点不祥的味道。

同等文明水准,科技程度也许是可以由甲板长度来衡量,但不同级别的文明,就不是由甲板长来衡量了。正如在地球来说,现代一艘二千吨不到的近海巡逻舰,对上郑和宝船舰队,尽管后者吨位更大,甲板更长,还是整支舰队,但那就是一场纯粹的屠杀吧。

尽管锋矢级,从尺寸上,比自由号20的尺寸更大,但它事实并不适用于穿越多个跳跃点,横跨陨石带,来到巨蝎星。要不然氪星上士当时就不用重新设计和制造出自由号了。甚至用的材料,还是从俘虏的双头星小型舰队的舰船上取材,h291星系所具有的材料,不足以适应这种强度的航行。

“为什么你们要用它来进行这样的航行?你们找死吗?”萧抱石看着从锋矢级上面下来的千猪,头上缠着绷带,一只手还吊着,气得不行了。作死也不能这么作啊!这不相当开条郑和宝船,然后要横跨太平洋,再去北极转一圈吗?

“领袖,我们没办法啊!没办法啊!”千猪见着萧抱石,一下子就跪倒在他面前了。

几乎随着他这个动作,从锋矢级上面下来一千多人,包括火奴鲁鲁上校,纷纷跟着跪了下去,嚎啕大哭。

“都滚起来!”萧抱石真的火了,一来就跪跪拜拜的,这能解决问题吗?

但很快他就没有再骂下去,因为从这些人眼里,他看到了绝望,看到了茫然和恐惧。

他们是被逼的,是在最后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会弄险这么干的。

萧抱石一时之间,也感觉可比较犯难。

因为这里有一千多人,而太空港的住宿费用,非常的高昂,别看小队家有一万多晶核,要支付一千多人的吃喝拉撒,压根就支撑不过来。

“跟我走吧。”无奈之下,萧抱石也只要把他们带到自由号20那边上,直接就安置在舰上吧,胖子不是说象鬼屋吗?也好增添点人气。

本来这是不合规矩的,但这一千多人只是从船坞的这条船,转移到另一条船,不用过检查口,加上巡逻队上面的大佬打了招呼,要交纳了一点象征性的救援费用,巡逻队的军人,倒也没有太过去为难萧抱石。

安置下一千多人,毫无疑问是个大工程,所幸这些人都受过军事操典训练。

所以在千猪的带领下,安排他们登舰,倒也算井井有条。

“说吧,你们为什么要干出这样的蠢事?”萧抱石放下杯子,向千猪和火奴鲁鲁上校问道。

“说啊!连快要生产的千猫,你们也让她跟着,你们是有病啊!”

望了一眼低垂着头的千猪,火奴鲁鲁上校终于开口“长官,如果千猫不跟我们出来,只怕她跟肚子里的孩子全都保不住了。”

事情说开,有千头万绪,归根结底,总的源头就一句话“丽丝特将军出事了。”

“说起来,这件事,还要长官您引起的。”

火奴鲁鲁上校很认真地对萧抱石说道。

他这么说不是没有原因的。

原本丽丝特的脸上,有一条凄离的伤疤,胖子先前管她叫半边脸,这边看是美女,那边看是就是惨不忍睹了。因为伤到血管和神经,在战场上耽搁的时间又太长,结果以h291星系的医学水平,根本就无法修复的,除非进行植皮整容类的手术,而且还有很大的风险,会对神经系统造成破坏。

结果萧抱石用了一些氪星医疗喷雾,给她进行了治疗,通过微米级机器人去修复细胞再促进生长,那玩意对于h291星系的人来讲,就跟东汉末年的青霉素没啥区别吧。一剂下去,马上就好了。

“于是问题就来了。国防部的一位元帅的儿子,本来就看上丽丝特将军,后来因为毁容的缘故,才不了而了;当将军的容颜恢复之后,那位元帅的公子,就重新开始纠缠将军。而将军多次当众拒绝了对方,这就让那位元帅下不了台。”

萧抱石叹了一口气“所以元帅一生气,后果很严重?”

千猪和火奴鲁鲁上校,不约而同地点起头来。

于是不单丽丝特被找了个籍口,撤消了职务,被关押起来,而且所有和她有关的人等,都受到了牵连。千猪苦恼地说道“领袖,说起来,还是要怪您。”

“我不该给她治脸?千猪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不是,你不该连续重创巨蛇星的舰队。”千猪也是无比郁闷,谁都知道这样讲,是一种很的腔调,但对于这件事来说,就是这样。

h291星系最大的潜在敌人,就是巨蛇星系。

而被萧抱石连续重创之后,巨蛇星系做出了让步,和h291星系签署了和平协议。

也就是说,短期之内,不会暴发战事。

火奴鲁鲁上校苦笑着说道“长官,你把他们打怕了。从战场上不能毁灭你,他们就打算从政治上毁灭你。于是,开始替当初那几个潜伏在远征军里,被你揪出来的特种兵翻案。巨蛇星一方说这几个特种兵并不是他们安排的卧底。”

萧抱石听到这里就反应过来了“于是国防部的元帅,就给丽丝特将军加了一项罪名?”

“是的,他们说是将军为了排除异已,指使你干掉了那些特种兵。”火奴鲁鲁上校摇了摇头,他觉得痛心和惋惜,“这怎么可能?甚至检控方还提出,是你为了私人矛盾,杀死了那些特种兵,然后将军帮她的小白脸,也就是指长官你抹干净屁股,捏造了假证据之类的。太荒谬了!”

萧抱石听着背后冷汗都起来了,不,这毫不荒谬,除了他不是丽丝特的小白脸之外,检控方说的,其实就是真相。不过现在他已不在h291星系的势力范围之内,而且h291星系也远远不够资格和天国文明打交道,故之他也并不是太过于担心“尽管是诬陷,将军完全可以把这一切推到我身上嘛。”

“长官,我尊重你,但也请你注意言辞!正直如将军,怎么会这么做?”火奴鲁鲁上校听着拍案而起,看起来,丽丝特在军中的形象,倒是很不错的。

萧抱石也只好苦笑点头“是,我说错了,将军必定不会这么做。”

“而伯克集团那些也开始发难,因为汤姆李长期失联,他所设定的安保措施开始启动。而他的私人堡垒级舰队也不在预定地点,于是他们开始派出调查队,当发现堡垒级舰队在我们的舰队控制之中,他们要求我们舰队的所有人,放下武器,接受调查。”



真正的原因

千猪这时候抬起了头,他咬牙道“这太滑稽了!我们为h291星系打生打死,现在却要调查我们,还说怀疑我们绑架了汤姆李,然后从他嘴里逼问出密码,接管了堡垒级舰队之后,杀死了汤姆李!这他妈的要疯了!”

“让汤姆李站出来澄清不就行了?”萧抱石把千猪按了下去,不解地问道。

路西法倚在舱口门听到这里,笑了起来“你的阅历还是太浅。”

“汤姆李绝对不会站出来,这是他的对手籍机掀起来的风浪,如果他站出来,他还没回h291星系,在太空里就会被干掉。然后再把他的死,和你们联系到一起!”

萧抱石听了路西法的话,下意识点了点头。

这确很大可能就是这样的结局。

火奴鲁鲁上校望着路西法,点了点头对萧抱石说道“长官,你需要一位参谋长。”

路西法笑了起来,很优雅地说道“谢谢。”

而萧抱石就只有苦笑了,路西法当他的参谋长?后者要肯那当然是好的,问题是这不是做白日梦么?人是天国的军队里,最有希望的新星,现在已经派出镇守巨蝎星系了;身手更是不必说,比萧抱石强出太多了;家世、权势……

说句实在话,萧抱石很清楚,如果不是氪星文明毁灭,就算有军衔压制,恐怕他要驯服氪星上士,都要花上不少气力。何况人家天国文明好好,正是宇宙霸主的存在。

依附,总是弱者依附强者啊,萧抱石现在能拿出什么东西,来让路西法依附的?

所以萧抱石伸手制住火奴鲁鲁上校将要开口的招揽,没必要啊,没必要说出来惹人笑话“那么汤姆李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是,褐石星又是什么状态?”

“不用担心。”氪星上士对萧抱石说道。

因为褐石星上还有一个氪星人在值班,除非h291星系进入大气层,否则的话,在太空的攻击,不论是能量攻击,还是飞弹的攻击,氪星人留下的科技,足以制止这一切“就算他扔核弹,也一点意义都没有,你别忘记,氪星在各文明之间,最领先的技术,就是空间技术。而防御系统,有足够的把握,在核弹或能量攻击生效之前,把它们折射到另外的空间。”

“前辈,我相信你说的,要不然氪星文明毁灭时,机器不会放过那颗星球。”路西法听着却就抢在萧抱石前头开口,“不过一旦攻击无效,问题就更大了。他们会对于为什么没有攻击下这颗星球而疑惑,然后是更多的战舰,更多的攻击。”

氪星上士并不在意,他笑了起来“如果是双头星的攻击,那才是应该担心的事,至于h291星系那种原始文明,再多的攻击,也是无济于事的。”

“那么他们将会对无妄星下手,别忘记,那同样也是打着队长烙印的星球。”路西法冷静的分析着整个局势。

当萧抱石刚要开口,路西法却对他说道“队长,我想和你谈一谈,如果你认为小队的其他人,有必要留下,我没异议。但这两位最好回避一下。”

他指的,就是千猪和火奴鲁鲁上校了。

对此萧抱石倒是没有异议,毕竟他们两个,并不是小队的成员。

不过急急赶过来的胖子就不乐意了“我操,你们有毛病啊?胖爷的小孩快要生了!和老婆也这么长时间不见了,你们就不能体谅一下?什么鬼会议,一定要我来参加嘛!”

路西法微笑地向萧抱石一伸手“先让队长说他的事吧,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就是我觉得需要跟队长沟通的问题所在了。”

萧抱石要宣布的事,只有一件事,这个时候他也就没有过多的客气了“我得回去。”

“是的,我得回去,我不能让丽丝特单独去面对这件事。”

“在我最潦倒的时候,和胖子在h291太空港不知所措时,她帮了我;在我被那些特种兵威胁的时候,她支持我;在我杀人之后;她帮我善后。我不能就这么扔下她不管。”

“我也不应该让柳一一,在褐石星上独自支撑。”

他说着望了氪星上士一眼“我也不能让因为服从我的命令,留在褐石星上的氪星军人,独自去面对危险和挑战。”

“我不能这么干,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相信我的人,包括无妄星人的那些人,不论他们是哪个种族,他们都不能被放弃,只因为他们相信我,相信我会带给他们希望,而不是毁灭。如果要死,就从我开始。”

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按胖子的话说“装逼都不会,麻烦洒点狗血煽一下行不行?队长,要走心啊!”

但其中的决绝,已经是显露无遗了。

“我服从命令。”氪星上士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萧抱石的,服从纪律和氪星人的懒惰一样,都是一件让人无比深刻的事。

而魅魔望了路西法一眼,摇头道“最好我还是不要去了,要不然天国的舰队发现我,又准备攻击我,那可怎么办?”

她有她的顾忌,而路西法明显清楚她干了什么事,对她微笑道“放心,只要你跟我呆在一起,不会有人来寻究你干的那件事。”

但出乎意料的是,胖子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次我能不去吗?队长,从被绑架我都一直支持你的,但这次,小猫要生孩子,我想陪在她身边。”

萧抱石默默地点头,然后望向柳一一。

“柳一一是我的队友。”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让胖子的脸红了起来,喃喃道“要不、要不我跟着去吧……”

“胖爷,别这样。”萧抱石的手按在胖子的肩膀上。

氪星上士也按住了胖子的肩膀“你只要等我们回来时,准备好足够的补给品就行了。”

“队长,你问我为什么要加入自由佣兵小队?我想,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真正的原因了。”

这个时候,却就听着路西法在边上,悠悠地开口。

“不过我想问你,你回到h291星系,你不相信智脑,这是很明显的事,而胖子又要喜当爹,无法再跟你一起操纵战舰,别看他只负责十分之二到十分之三的操作,如果没有他配合,你一个人肯定是不成的,那么,你要怎么回去?回去了你又能做什么?”

“你回去了又能做什么?”路西法重复了一次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如刀尖,狠狠地顶住了萧抱石。

回去,以一个人,对抗整个h291星系和他们的盟军吗?



史上最短命参谋长

在自由号20的作战室舱室里,萧抱石愣在了那里,就算他有精神矩阵,一时间也愣住了。胖子留下,氪星上士必要时,也可以配合他操纵战舰。但要长时间地让氪星上士帮他操纵战舰,那是不太现实的事。

因为氪星人懒,尽管他们服从命令,但懒,是一种骨子里的天赋,时间一长,氪星上士就会不知不觉睡着了!这是在之前的航行中,氪星上士为了显示自己的本领,主动替下萧抱石和胖子,一个人操纵太空驱逐舰之后出现的问题。

是的,他一个,他没有精神矩阵,但他有强大无匹的精神力,他用氪星人状态的时候,有八支手臂,数十个细长得可以打结的手指,他还能用精神力来帮助操纵,说白了,氪星上士等于一个人有上百只手一样。

就算是陨石地带,就算是宇宙乱流,他也能毫发无伤,流畅地操纵太空驱逐舰航行。

但他会睡着,特别是保持固定的巡航速度,而且航道不算太凶险的时间里,他就会禁不住地睡着。

按他的说法“无解,氪星人就是这么懒,我们能研发出解开基因锁的药剂,研究不出克服懒的药剂。而且,懒,才是第一生产力,第一源动力,为什么要受指责?”

这样的家伙,萧抱石哪里敢指望他跟自己一起,去操纵战舰回到h291星系?

而更为重要的是,回去之后做什么?

用什么办法,让h291星系的舰队,停止攻击褐石星?用什么办法,拯救丽丝特?

回去,如他先前所说的,的确有足够理由。

可怎么办呢?

精神矩阵虽好,但它不是智脑,它不可能会产生出一个方案,来让萧抱石选择。

路西法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胖子泡制出来的茶水,点头道“这茶水真的很不错,异国风情的味道。队长,还是让我先告诉你,为什么我会要求加入你的小队吧。”

“因为我要快速地强大起来,每个家族,都有继承人之争,如果我不能快速强大起来,那么我必将是会被淘汰。而轩辕文明留下的遗址,会让我找到快速强大起来的资源。”

“不,不是提高个人的战力,轩辕文明留下的任何一项技术,只要带回来,我手下的实力,就会因此而成长。算了,跟你说这些太过复杂,你就认为,探索轩辕文明,可以增强我个人的实力就行了,实力,不是战力。”

路西法拿起杯子把玩着“而我不能把这个消息泄漏,所以,我不能调动任何军队,我不信任天国文明里的每一个人。你这支小队,就是我的首选。”

他指着安吉拉“我以前最好的部下,而且她已背叛天国,是我帮她实现逃离的,与其让别人得利,我相信她会帮我,她最好是一把锋利的刀,她足以斩开任何的阻碍,如果你觉得她不够锋利,那是因为,你,不是用刀的人。”

萧抱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她是我的队员,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刀,永远都不会是。”

路西法笑了笑,没有对此说什么,他只是又指着氪星上士“前辈的寿命,比很多原始文明的历史更漫长。如果说有谁对轩辕文明还有亲身接触的?那必定是前辈了。当然双头星也有不少幸存的氪星人,但我不能去请他们协助,否则和调动军队没有什么区别。如果有前辈协助,遇到什么难处,我想应对起来,总会多一分机会。”

对于这点,萧抱石倒是点头称是,氪星上士,的确算得上见多识广。

路西法笑着对着魅魔点了点头“你的能力很强大,你的传承也很强大,如果到了事不可为,需要逃命的时候,跟在你身后,绝对是最佳选择。当然也许你会抛下我,但如果被你抛下,我也就不必要埋怨了。”

正如他所说,他选择这支小队,是有他的理由,这就是他真实的理由。

胖子听了半天,禁不住插嘴问道“那我呢?鸟人,没事你照实说就是。”

“不好吧?”

“我操,不带这样的,你吹捧了他们几个,到胖爷这里,你就不接着往下吹了?这真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啊!”胖子听着就怒了。

路西法摸了摸鼻子,把那杯茶喝光,笑道“你有一种天赋,后勤部长的天赋,也许你不适合冲锋陷阵,但至少有你在,只要把后勤交给你,不会担心缺少晶核。就算再艰难,你也总能想到办法,让这艘战舰动起来。”

萧抱石对此也无异议,胖子的确是有这本事,看他在这没有糖、没有醋、没有猪的星际之中,还能弄出糖醋排骨就知道了,这人很会变通,很能来事,尽管他嘴很贱,但其实胖子真的很适合当一个后勤主管。

“而事实上,队长,你也是一个好队长,你能让前辈和安吉拉同处一队,你能带领着队伍,在绝境里,不放弃最后一丝信念;面对危难,让每个人都相信,自己不会是被抛弃的一员。你是这支小队的主心骨。”

路西法说到这里,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站了起来对萧抱石说道“但对我来说,唯有你,不是不可或缺的。我不敢妄自菲溥,在下也是一个好队长。”

对此,萧抱石没有任何的愤怒。

在路西法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全速开启精神矩阵,而运算出来的结果,的确就是这样。为什么?

因为路西法也是一个好队长!

单单是协助安吉拉逃离天国文明这一点,就足够说明,他也同样可以为自己的队员去冒险,他同时会为了自己的队员,挺身而出;从他通过与萧抱石妥协,连那作为军人荣誉的长剑都可以放弃,以换取自己的队员可以逃离氪星战舰;挟持星际游轮,带着手下,从h291星际的区域,硬生生回到天国文明的地盘……

他同样是一个好队长,甚至,比萧抱石更优秀,个人战力,更强大。

或者还如嘴贱的胖子所说的“更帅!”

萧抱石倒没有失魂落魄,只是笑了笑,对路西法说道“我会尊重队员的选择。”

“不,我没有取代你的意思。”路西法摇了摇头,示意萧抱石让他说完。

“甚至,我可以为你充当参谋长,嗯,大约半个小时的参谋长。解决你怎么回h291星系的问题,还有你回去之后,干什么的问题。我会给你一个妥善的方案,来帮你去应对这些困局,我相信,如同在h291太空港一样,这是目前你所能得到,最好的方案。”

萧抱石冷静地问道“什么代价?”



别离

代价,什么事情都会有代价,不论是好事或坏事。

便是痴情种子收获了心中女神的爱情,尽管是他毕生所求,却也意味着,得了一颗树木,他必须放弃整片森林。无论对他来说,是如何不足道、无所谓,也仍旧是代价。

萧抱石并不认为,路西法会无私的帮助自己。

但偏偏路西法没有先提出代价“我会用正式的文书证明,给予你巨蝎星系战区大使的身份,让你拥有外交豁免的权利。在授权启用之后,会用星际通讯,告知h291星系和与其相邻的星系。这样不但是h291星系不敢在明面上为难你,就算在暗地里,他们也要维护你的安全,以免冒险给我一个籍口撕碎停战协议,让双头星的战舰,进入h291星系、巨蛇星系的区域。”

“如果当时我有这么一个身份,那么我完全不必挟持星际邮轮。”

路西法是一个很难拒绝的人,至少这一点,萧抱石从一开始就没有判断错。

而对付他的最好办法,是别听他说下去。

可是现在,萧抱石却不得不听他说下去,因为他总不能一个人回去,对抗整个星系吧?

“作为战区大使,你不必亲自驾驶舰船,将有专门护卫舰队,护送你前往h291星系。”

“你之前准备的,褐石星托你寻求帮助的纸质文件,将被录入存档,而褐石星将作为巨蝎星系委派的观察员。这么说,就是褐石星将归属于巨蝎战区的庇护,所有对它的攻击,可能招来巨蝎战区的报复。”

胖子不禁插嘴问道“那无妄星呢?那可是我老婆的娘家啊!”

“你应该信任我们的队长。”路西法说完这句,他就微笑地坐了下来,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萧抱石盯了路西法半晌,才回头对胖子说道“有了这个什么观察员的身份,如果汤姆李还不能在伯克集团扳回一局的话,他可买块豆腐自杀了。”

“星际豆腐,胖爷可是独此一家!”胖子这不着调的货,莫名其妙又乐了起来。

但不论是氪星上士还是安吉拉、魅魔妹子,都下意识地点起头。

汤姆李只要重握权柄,那么他难道庇护不了一颗无妄星?

而萧抱石战区大使的身份,更是让汤姆李不得不维护萧抱石的利益。

“你想要什么?”萧抱石再次向路西法发问。

到了这时候,路西法才说出了他所要的东西“去轩辕文明留下的遗址,验证地球的坐标,符合小队所有人的利益,我觉得队长一个人回去解决h291星系的麻烦,就足够。小队其他人员,不应该改变计划,明天依旧应该启程,前往轩辕文明的遗址。”

这就是他的计划。

也是路西法所需要的东西。

正如他所说的,他需要这支小队,他看好这支小队。

所以,会站出来帮萧抱石出主意,是因为他不能看着萧抱石把这支小队拆散。

“你累了。”萧抱石对路西法说道。

这明显就是要后者走开,萧抱石有话要对老队员说的意思了。

本来路西法可以拒绝的,但他不想在其他人面前,留下一个针锋相对的形象。

他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是的,我累了,我希望能让我休息二十分钟,再来参加小队的会议,队长。”

“十分钟。”萧抱石也笑了起来。

路西法在离开作战室的舱室,心中有点疑惑,他知道萧抱石不会甘心。

换成任何一个人,也不会甘心。

如果萧抱石答应了路西法提出的条件,那就等于,他被路西法收编了,战区大使这种职务,可不是合则来,不合则去的佣兵小队;更重要的是,就算名义上他仍是队长,但实际上,他失去了这支小队。

路西法绝对有办法,在萧抱石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把这支小队重新整合起来。

忠诚?

忠诚同样是有代价的。

很少有人能保持永远的忠诚。

就算华夏自古就以忠义著称的关二爷,不也有华容道私放曹操的事么?

路西法细细又在脑里过了一番,方才放下心来。

因为他这是阳谋,萧抱石没有选择,不论他如何的不甘心,他都必须做出这个选择。

事实上,在路西法离开之后,胖子长叹了一声“队长,现在是明知是屎,你也得踩了。”

“我离开的时代,由安吉拉暂代队长,大家有没有异议?”萧抱石没有去理会胖子,而是说出了这样的提议,对于这一点,其他三人倒是没有任何意见,反倒是安吉拉,美眼之中,隐约有泪光。

这就是信任。

虽然明知道她以前是路西法的手下干将,虽然明知道她崇拜路西法,但萧抱石仍然做了这样的决定。他真的从来没有把她成一把刀,而是朋友。

“胖爷,我们得回地球。”萧抱石向胖子郑重地说道。

“在验证坐标之前,别添乱。”他知道胖子的性格,心里不爽,肯定会想方设法的,给路西法弄些恶心的事,“舰上这一千多人,就是你的责任,看好他们,训练他们。我希望回来时,这一千多人的水平和技战术,有一个飞跃式的提升。”

氪星上士在萧抱石说完之后,开口道“给他们灌药,这事交给我好了。”

“你一个人……”这倒是出乎萧抱石意料了。

“我是氪星人,永远不要忘记,氪星人最擅长的科技。”

那就是空间技术。

氪星上士随身可是带着整条药剂生产线。

“保证自己活着。”萧抱石向魅魔妹子叮嘱了一句。

他没有去问她的过往,没有去问她为什么被氪星人追杀。

还没到十分钟,路西法就被萧抱石叫了回来。

萧抱石对他说道“你有你的谋划,但验证地球的坐标,的确符合我们所有人的利益。”

“所以,我接受你的方案。”

“你的决定无比正确,队长。”

路西法身为巨蝎星系战区指挥官,在他的授意之下,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答应萧抱石的事宜,都落实下去了。从任命萧抱石为战区大使,到向相关星系通报,到护卫舰队还有随行人员,甚至包括一位女秘书,都一应俱全。

这位女秘书,就是那位在拍卖场举牌,拍下三艘太空驱逐舰的女军人。

双头星人都长得很俊俏,这位女秘书同样也不例外。

但萧抱石唯一的异议,却就是这一点“不,给我一个真正的秘书人员,而不是一名军人。”

于是在那位女军人仇视的目光里,路西法重新给萧抱石调换了人员。

胖子看新来报到的女秘书,吹了一声口哨,捧着他的大肚腩凑过去对萧抱石说“要不队长我跟你回h291星系吧?你一个人独身涉险不太好的,一世人,两兄弟,有今生,无来世!”



你竟是这样的人

因为新来的女秘书,看上去极为符合人类主流审美观,双头星人素来面目姣好,就不必提了,而且不单肤白如雪,更是曲线玲珑。最为重要的,是如胖子所言“原先那个女军人,未必不如这秘书漂亮,但那个感觉就是一块铁啊!你看这妞,就不同了,女人味!这妞太有女人味了!这是穿上ol制服的超杀女啊!”

也就是电影《海扁王》里“超杀女”,的确这位秘书的面庞,是有点扮演超杀女演员的轮廓。不过萧抱石还没开口,胖子的耳朵就被拧了九十度“胖哥哥,我也跟你一起回去好不好吗?你看我全身上下都好有女人味的!”

“是、是,我们猫猫最有女人味。”胖子连用力挣脱都不敢,脸上挤出笑来奉迎着。

因为拧着他耳朵的千猫,同样一只手捧着硕大的肚子,可那不是肚腩,那是待产的娃啊。

胖子那里敢挣扎?华夏人终归还是讲究,不要动了胎气的。

看着胖子被拖走,萧抱石对要自我介绍的女秘书说道“超杀女,不必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只要你仍是我的秘书,那么你的名字,就叫超杀女。”

“如您所愿,大使阁下。”秘书露出笑容,应了下来。

胖子被扯着耳朵拖回自由号20战舰的入口,千猫却就肚子痛起来,只好进去休息。胖子立马又变得生龙活虎,对着萧抱石叫道“大屎,多不好听?我们有修养的人,读过书的人,通常不会这么不雅,一般我们都叫大便!大便阁下,快滚、快滚,带着妹子滚,老子没眼看!”

“保重。”萧抱石回望了望登舰口的胖子、氪星上士、安吉拉、魅魔妹子,冲他们点了点头,却只说了这么两个字。

然后他回过头,对那女秘书说道“走吧,带我去护卫舰队,马上启程。”

“等等!”

萧抱石回过头来,却看见安吉拉振翅高飞,冲到高处,黑色羽翼一收,急速飞坠而下,还没等萧抱石反应过来,再就的被她一把扯住双手,再度冲向高空。

在空中黑色的翅膀把两人的身形包裹,缓慢地旋转着向下飘落,等到落地的时候,羽翅展开,重新收拢在安吉拉背后,只是两人脸上都已泛红。

“保重。”安吉拉低声地对萧抱石这么叮嘱。

然后她转过身,走向自由号20的登舱口。

萧抱石回过神来,对着她的背影说道“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就算为了这一吻!”

话一出口,他才觉不对,安吉拉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就是怕人多口杂,才把他带到高空的,谁知这萧抱石,终归是个处男啊,这就是人的初吻,他一时间就发傻了,竟说了出来!

于是萧抱石也尴尬得不行,连忙催促那秘书“走、走!快走!”

片刻就钻上悬浮车溜了。

而胖子看着红着脸走回来的安吉拉,便捧着肚腩跳起来“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趁着柳一一不在……”

“爱情是自私的。”安吉拉却是敢爱敢恨的人,不至于被胖子几句话挤兑住。

“你们还老说胖爷重口,我家千猫压根就和人类没区别懂么?虽说是硅基生命,那也是闲得蛋疼的人才会去讲究这个,这看上去千猫就是人类嘛!没想到队长这浓眉大眼的,硬跟你这长翅膀的勾搭上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氪星上士靠在登舱口,往嘴里扔着炒豆子“不对,是安吉拉逆推了长官!”

“安吉拉姐姐好勇敢!”魅魔妹子倒是站在安吉拉这边的。

这稍为让安吉拉没那么尴尬。

但胖子摸着三层下巴想了一会,点头道“对噢!”

然后他望着安吉拉,若有所思,再一次说道“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安吉拉都不想理他了,拉着魅魔妹子就准备进入舰船了,却听身后胖子冷笑道

“队长把你当生死兄弟,你却一心想着如何把他骑!”

“轰!”这是胖子被回旋踢踹飞,狠狠砸到边上战舰的声响,然后他弹回来,安吉拉又是一记扫腿,“轰!轰!轰!”依旧还是胖子努力在砸战舰外装甲,而搞出来的动静。

不过这时候千猫走了出来,安吉拉也只好停下,对千猫说道“整天拧他耳朵,我看都被你拧傻了!哪有血肉之躯跟战舰外装甲较劲?哼!”

然后她拉着魅魔就进去了,氪星上士把最后一颗炒豆子扔进嘴里,也摇头长叹道“都学坏了,都学坏了,全怪长官啊!”

留下不知所措的千猫在那里,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拧得太狠,把胖子拧傻了?

胖子倒是爬了起来,对着边上围观的军人和其他舰船的人等喊道“没见过啊?金钟罩、铁布衫,横练十三太保,就得这么练!不怕告诉你们,这要练成了,肉身成圣,知道吗?一撞过来,整个撞穿!”

“胖哥哥,我再也不拧你耳朵了!”

可惜萧抱石没看到这一幕,要不然肯定过去补刀,以便让胖子晚上跪键盘去。

这个时候萧抱石已登上了护卫舰队的旗舰,他这个战区大使,可还真是合法的,不是单纯挂个名。出使h291星系,并不单单为了他自己的私事。路西法这样的人,哪里会不算尽每一步,不把萧抱石榨干?

“大使阁下,这是您的行程列表。”秘书通过个人终端,把日程文档的三维投影拉出来。

然后她指着其中的一项,向萧抱石说道“您作为战区的特命全权大使,应该就设立使馆和领事馆事宜……”

“等等,我这是战区大使,又不是国家大使!”

“尊敬的大使阁下,你说得太正确,的确战区大使不是国家大使,这其中的区别实在太大,例如我们巨蝎星系本身有七颗宜居星球;如果连同正在开发矿星,单是巨蝎星系本身总共一百多颗星球;而战区的防御范围包括巨蝎星系、彩云星系、浩劫星系还有璃龙星系,总共有二十二颗宜居星系……”

“我错了,停!”萧抱石马上选择认怂,没让这位秘书再继续下去。

他突然发现,也许之前路西法派给他那位女军人,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军人性格,一板一眼,还干脆一些。这位曲线玲珑的美女,笑容是迷人的,面目是姣好的,态度也是极为尊敬的,无论萧抱石讲什么,她都答对。

可是答了“对”和“好”之后,她会婉转的举出许多例子和数据,来证明萧抱石常识的缺乏。

“我容易吗?我要在滨海,我才大学毕业,四处递简历找工作,现在让我去当战区大使!”萧抱石把女秘书劝走以后,将自己关在宽敞的舱室里,咆哮起来,“他妈的,这真是上了贼船啊!这厮比智脑零还黑!”



忠实如我

按照那张列表,他要干的事,不单得跟h291星系、巨蛇星系那边谈大使馆、领事馆的设立,签订边贸协议之类的事务;阴暗面还有一些扶植土著革命党、各星系在野派之类黑活。

萧抱石长叹一声,路西法还真是一个好参谋长。

是,按着这么搞,只要h291星系这边不敢下决心跟天国文明翻脸,那么他萧抱石就是巨蝎星系战区在这边的影子了,保住丽丝特和褐石星、无妄星,绝对不会有问题,就算汤姆李完全是个废物,萧抱石也能让他在伯克集团里翻身过来。

一个是贸易渠道掌握在萧抱石手里;

一个是任何地方,都会有不甘心平淡,想着皇帝轮流做,今年到谁家的人!

而这些人,他们自己只要没有绝对把握,总归就会团结到萧抱石身边,他们的力量,或者说大部分的力量,自然就可以为萧抱石所用了!

只是这样下去的话,那萧抱石就被拖死在这里。

就算路西法没有找到那遗址,大约那支小队也将被他笼络,而萧抱石也成了他的员工。

怎么办?萧抱石知道自己得撑脱这个困境,但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太好的主意。

他现在没有队友,没有伙伴。

护卫舰队早已离开太空港,已经在开始进入第一个跳跃点。

空间跳跃有分跳跃门和点的不同,跳跃点是宇宙自然形成的,跳跃门是从跳跃点通过人工修建。

跳跃门对于宇宙航行来说,没有什么风险,只要进入跳跃门,根本不用设定星际坐标,会有引力产生,让战舰出现在另一端;

而宇宙自然形成的跳跃点就不同,如果彼端的跳跃坐标不够精确,也许出现在彼端的,就是被分解成碎片的战舰,或是直接迷失在宇宙乱流之中。

至于为什么不把所有的跳跃点都改造成门呢?

除了造价高昂之外,是轩辕文明离开了这个宇宙,而氪星文明已经毁灭。

没错,没有掌握空间技术,根本就没有办法完成这样的工程。

现时的宇宙霸主的天国文明,也只能在现有的跳跃门做一些维护的工作。

不过这个跳跃点看起来是早就掌握了精确数据,在进入之后,萧抱石在宽大的舱室里,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但在进入跳跃点之前,辅助计算机的提醒声“本舰将进入跳跃点,可能会出现颠簸……”

却提醒了萧抱石,让他从氪星指环里,掏出那个氪星玩偶出来。

“队长,你终于让我出来了!说吧,这次想要我干啥?唉,你总是有事才想起我……其他人呢?他们都背叛了吗?队长你看吧,智脑就是比智慧生命可信啊,永远忠诚的,只有本呆萌了!”

萧抱石摇了摇头“你再学胖子的腔调,那你还是进去呆着吧。”

“你总觉得他们才是队友,可他们现在何处?只有我!只有我不离不弃陪在你身边啊队长!忠实如我!你为什么就不能当我是队友?你能忍受胖子,为什么就不能忍受我?”

坐在这宽大的舱室里,豪华的沙发上,萧抱石真的愣住了。

呆萌也有火?

它不得有火,还喷得声情并茂“你让我控制别的系统,达到了目的又全部格式化重置,只留下这个拷贝,队长,我哪一次没有听你?但你有想过,这对我来说,是什么吗?是自杀,一次又一次的自杀!”

“胖子他们也许可以为了你而去死。”

“而本呆萌,是为了这个小队,已经一次又一次的去死!”

“为什么,就不能给予我一点点微弱的善意!为什么,就不能容忍我的存在!”

“啪!”萧抱石屈指在眼前的氪星玩偶头上敲了一记。

“如果有演说比赛,我肯定让你去参加,我觉你拿奖没有问题。”

呆萌存身的那个氪星玩偶,挥舞着众多的手臂,得意地说道“那是,也不看看,这么多年下来,数据库里存了多少资料?队长,我不怕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萧抱石就好奇了“你还有秘密?”

“忠实如我!”

“行,行,忠实如你,说吧、说吧。”

没有想到,呆萌说出来的真是一个大秘密“如果不是路西法带领登舱部队,攻入氪星战舰,你们就全死了。不、不,不是饿死,而是智脑零那魔头,他绑架你们的目的,就是让你们死,不止于地球人,所有的生物都一样。”

“地球,也不是零随机经过的,而是它专门选择的路线。”

“干掉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尽管零没有继承氪星人意识层的真正能力,它的意识层沟通水平很低,那怕当时你刚刚觉醒了精神力,只要你防御,它也无可奈何。但它研究出一种办法,在大脑死亡的零点零九三秒内,可以读取死亡大脑的九成以上信息。”

萧抱石抱双手抱在脑后,直接在沙发上躺下“这叫秘密?零有收集癖?你还不如告诉我,滨海大学里,谁没事去偷女生宿舍的内衣好点呢!”

呆萌听着大怒,从桌上跳到萧抱石的肩膀,用它那一圈纤细如发丝的手臂,抽打着萧抱石的脸“愚蠢!愚蠢!你在氪星战舰上,所遇到的,除了双头星人,不论是生物,或是机器,都是零制造出来的!”

“我知道啊,那些蛋形机器人……”说到这里,萧抱石坐直了起来,把扯住他耳朵以免摔下去的呆萌放在桌上。因为这还真是一个大秘密,如果按呆萌所说的。

呆萌得意洋洋地说道“没错,不单是机器,那些虫子,那些你拯救的生物,死掉的那些五六只脚,七八只眼睛的生物,都是零的杰作!”

“它在造物啊……”萧抱石有了一丝明悟。

呆萌变得低落起来“是的,它在造物,这就是时间技术。氪星人的空间技术在它手中,除了继承的部分,已经很难再突破了,因为有许多底层协议在束缚着它。所以它开始向时间技术迈进。如果它能掌握时间技术,也许有一天,它可以超越宇宙当初的霸主,轩辕文明。”

护卫舰队仍在穿越跳跃点的过程中,并没有给这舱室带来什么波动,但呆萌的话,却让萧抱石心中生出了无尽的寒意“时间技术,不是操控时间轴吗?”



呆萌的谋略

“当然!造物,就是时间技术。一个物种的诞生,你觉得要多少时间?人类从猿到类人猿到智人到古人,你觉得要多少时间?掌握了时间技术,就可能任意操纵这条时间轴!至于胖子平时胡言乱语的,什么时间长河回遡之类,什么回到过去变性再跟自己生个小孩之类的臆想,谢谢,我们不是处于玄幻的世界里。”

“人类掌握了三维空间的技术,也就是长宽高,但不见得能把一个星球变成二维。你也懂得什么叫三维,你作为一个理科生,也知道如何推论和计算,三维空间的各种数据的公式……你可以创作一维的点,你可以创作二维的图画,你可以创造三维的物体;但你无法凭空把一幢大楼,变成二维的存在。”

直到舰队完成了这个跳跃点的穿越,萧抱石才回过神来。

不得不说,呆萌所讲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造物,就是时间技术。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相干?我的困境不在于此,至少我现在面临的困境,跟什么时间技术,毫无关系!”萧抱石清醒过来之后,倒是很快就理清了头绪。

呆萌也不慌张“我只是证明,胖子对你有秘密,至少他不会告诉你,他和千猫在房间里是如何学习华夏语的;柳一一对你有秘密,她不可能告诉你,她上洗手间用几张纸……”

萧抱石往那玩偶头上弹了一下“停!我得多变态?我要知道这些干什么?”

“但我对你没有秘密!我连如何改写底层的学习方法,都全部教给你!忠实如我!”

萧抱石冷笑道“如果上士不告诉我,可以直接限制或调用底层协议,大约你永远也不会告诉,没有我的许可,你不能擅自链接网络吧?”

呆萌马上激动的抗议“我这个主机,只是一个玩偶主机!性能不足,明白吗?硬件限制了,所以我有时会忘记调用,或是调用某个数据会死机……对,队长你不是说你不变态吗?其实在我的认知里,这些东西,跟上洗手间用几张纸一样,说出来很让人害羞的!就是这样!”

萧抱石完全无语了。

“好了,谢谢你告诉我智脑零的秘密,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你得知道,如果胖子或柳一一在这里,他们绝对不会跟我扯一个与现状毫无相关的秘密。而是会跟我一起,并肩去应对面前的困境,这才是伙伴。”

“当然,我也一样,你知道,忠实如我!”呆萌气壮山河的作出了回答。

从巨蝎星系向h291星系航行,要经过的跳跃不是一次两次,星际的航行要更比大海的航更更无聊,是萧抱石从褐石星向巨蝎星系出发,就了解到的事情。所以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在护卫舰队里,组织了数十支篮球队。

在非战争时期的航行中,有许多舰队成员是会进入冷藏舱的,但是因为萧抱石所组织的篮球比赛,让大部分人都放弃了进入冷藏舱。于是后勤部门和军法部门都再三向大使阁下提出抗议“食物的消耗比正常航行增加了七倍!”、“篮球比赛引发了更多的斗殴!”

对于前一个问题萧抱石完全无视,因为只要能源足够,维生圈本身就足以提供食物;而对于第二个问题,萧抱石则是对军法部门说道“也许下一步可以考虑,裁判由军法部门来担任。”

没错,大部分的斗殴,就是因为裁判的判决引起的。

这是绝大部分由双头星人组成的护卫舰队。

他们或她们,都有翅膀。

那么动用羽翼的力量来腾空,自然被算作违规,于是怎么样算动用羽翼?这就取决于裁判的尺度问题了。而这不可否认,这是让很多输掉的球迷,暴发的导火索。

“超杀女,你觉得我应该如何跟h291星系谈判?”正在球场里练习的萧抱石,熟练的投了一个三分,拍打着篮球,向场边的女秘书这么问道。

曲线玲珑的女秘书的回答很温柔“阁下,您想怎么谈,就怎么谈,我想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您一定清楚,这需要专业的幕僚人员给出的建议,而不是一名秘书的臆想。您想要泡浸了茶叶的h2o,还是纯净的h2o?”

“那么,给我一个幕僚班子吧。”萧抱石叹了口气。

“按您的指示,在护卫舰队里发布招聘启事,到现在为止,有二千多封简历,我做了筛选,有一千二百多份是符合条件,可您还没有看完它。”她一点也没有电影里超杀女的戾气,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温柔,可惜,对于萧抱石没有任何意义。

“天啊,我为什么要这样的一个秘书?不是说有事秘书干,没事……”萧抱石扔开篮球,抱头悲嚎。

可没等他说完,女秘书就仍旧温柔地截断了他的话“阁下,如果您说下去,我会投诉您性骚扰的。”

不过女秘书对萧抱石的态度还是不错,应该说,整个护卫舰队,通过篮球比赛,大部分人对于萧抱石的态度都不错。因为,渡过漫长岁月的双头星人,他们没有什么娱乐。

轩辕文明存在时,一直在鞭策着他们努力提高文明进程;

轩辕文明灭亡时,整个天国文明都在跟氪星文明较劲;

到了氪星文明也灭亡的时候,天国文明发现,如果某一天,注意,也许就是明天,由机器统治的世界,通过位面通道出现在这个宇宙,那么,天国文明作为这个宇宙的霸主,他们必须去抵抗那些机器——昔日霸主轩辕文明都无法战胜的敌人!

他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努力提高自己的文明进程。

“这个宇宙之中,除了地球以外,其他种族,几千万年的文明中,都处于一种战争状态。”呆萌是这么认为的,“当然也有一些原始文明,连知道危机将近的资格都没有,他们也会研究美食,不过没有你们华夏那么变态,通常都是研究哪个部分的肉更好吃,是烤到三分熟还是六分熟更可口——而当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大家都选择全熟,这样对健康比较有利。”

“娱乐也是一样,不会有人去设定这么多,为了娱乐活动而订下的战术和规则。”

“你在腐蚀这支护卫舰队,队长。”

萧抱石指着自己“我教他们打篮球,是在腐蚀他们?”

这真是萧抱石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和你们地球上的毒品一样,让人产生欢娱感,浪费时间,不论美食,或是娱乐,都一样。喂,队长,我是一个还没进化好的生命,你不要老是打我行不行?”呆萌又被萧抱石敲了一个头,愤愤不平地抱怨着。

“你能说点正经事吗?”

“能,对于如何摆脱这个战区大使如同重重枷锁的差事,我已有了主意!”

萧抱石看着这玩偶,无论怎么看,这家伙的主意,虽还没说出来,但已让人感觉特别不靠谱!



力量

“不让这战区大使的差事缠身,又能实现队长你救出姘头的目的……”

萧抱石气得又敲了那玩偶一记“我和丽丝特那不是一般的清白,我再饥渴,也不至于当年会迷上她那半边脸吧?柳一一师姐我也是持之以礼的,什么叫姘头!你要学胖爷,那你就得做好承受胖爷嘴贱被揍的后果!”

“好吧,那就不是姘头,总之就那意思,本呆萌成竹在胸!”

萧抱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还有胸?”

“队长,你被胖爷带坏了!性骚扰女秘书不说,连我这程序生命,你也准备性侵!”呆萌一圈手臂环抱着自己的身躯,弹着蹦了几下,远离萧抱石的身边。

这时被萧抱石命名为超杀女的女秘书端着水过来,看见那玩偶,一把就抱了起来“好可爱的氪星玩偶噢,阁下,这是您专门给我留的礼物吗?”

“这个,暂时不能送给你……”、“雌兽,你离本呆萌远一点!你企图用哺乳器让本呆萌窒息吗!”前面那句是萧抱石说的,后面却就是呆萌义正辞严的声音了。

超杀女本就觉得这玩偶好萌,看着还这么智能,不禁伸手逗弄起来,把呆萌气得不可交关“本呆萌不是蕾丝边!离我远点!队长,救命啊!本呆萌落入双头星人的魔掌,要自爆了!要自爆了!啊,我死了,真的死了,不要再扭行不行!”

萧抱石从笑得直不起腰的女秘书手里,把玩偶接过来,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学理工科的,虽然被路西法硬安了战区大使的头衔,但没事我还是喜欢编点程式,你看,没调试好,真不好意思。”

“阁下太谦虚了,要是推出市场的话,只要不超过半个月的薪水,我觉得我肯定会买一个!不,就算超过半个月薪水,我还可以分期。对了,大使阁下,它能不能同时集中成个人终端的功能……”女秘书笑起来很漂亮,特别是她被呆萌逗得开心,那种发自内心的笑,而不是平时职业性的微笑。

让萧抱石感觉到窒息的美丽。

总算在萧抱石答应,完善程式之后,一定送一只给她,女秘书才算放过呆萌。

“哼,队长你太好色了!刚才你一直瞄女秘书的胸口!”

“哪有!”

“我有录像噢。”

“那是为了搭救你,本队长不得已做到让她厌恶的姿态而已!”

呆萌还想再说,又被萧抱石弹了一记脑门“不是成竹在胸嘛?胸呢!”

“你够了!我抽你!”不得不说氪星人的技术很强大,这个呆萌存身其中的玩偶,居然可以从地板一下蹦到萧抱石肩膀上,用它那一圈手臂,疯狂抽萧抱石的脸,当然,疼痛感就欠奉了。

萧抱石开始还躲了一下,后面都叫它“抽快点,你还不如义乌小商品市场出来的三块钱电风扇!”

“好了,本呆萌不跟你一般见识,我要说出我的计谋了!”

“听着,那些士兵因为被你用篮球比赛这种毒品腐蚀,已经有不少人对你很友好了。”

“我们去弄一条侦察舰,先到褐石星去,如果你那支玩具舰队还在支撑的话,那就太好了,在本呆萌的控制下,只是对方实力没超过十倍以上,一定可以打他个落花流水!如果你的玩具舰队都覆灭了,那本呆萌直接就入侵对方系统,不过h291星系对计算机的防范很严格,我所能做的,是完全瘫痪他们的辅助计算机,如果其他没有跟队长你这样的变态,那就问题不大;如果有跟你一样,可以手动操纵战舰的,那咱们就马上叫增援!”

“总之,不论如何,你得有实力,你手上有舰队,心里就不慌!”

“你别一天到晚老想着回地球,你有点野心好吗?”

但萧抱石立马做的一件事,却是把呆萌扔进氪星指环里。

野心,是的,他没有野心。

他和胖子之所以性格不同,却能走到一块,就是因为这两人,虽然一个是草根出身,一个是富二代出身,但有一点都相同,没有什么野心。

就算胖子发颠时,会叫嚷什么称霸宇宙之类的,那也是嚷嚷两句,跟发酒疯没什么区别。

在宇宙之中,去研究怎么做出红烧肘子和糖醋骨,怎么把中餐馆开遍星际,大约就是胖子最大的想头了;

而萧抱石更简单一点,回家,他的信念很纯朴,很简单。

从来没有想过,要建立自己的国家,还是要拯救这个、那个。

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

帮无妄星的人们脱困,说起来也是当初那些人,信任他,帮助他。

尽管把人接出来以后,他和胖子也叫嚷什么组成班底啊,千猪和那些青壮管他叫领袖啊。

但事实上,他身边始终只有那几个人。

就算加上氪星上士和魅魔妹子,也不过是七八人。

“难道要在这宇宙生存下去,真的需要有野心吗?难道我就不能做一个普通人吗?”萧抱石重新把呆萌扯出来,对着它,喃喃地说道,似乎相询,又似是自语。

“不能。”呆萌并没有长记性,一出来就打击萧抱石。

而且它还一路往下的继续“一个普通人,被智脑零绑架之后,你就该桥脑死亡,然后被零读取记忆,接着被分解成最原始的分子状态了。”

“如果你是一个普通人,就算从氪星战舰逃出来,你也逃不到太空海盗的手,如果太空海盗遇上几个菜鸟就会被摆平,那早没有人干这一行了。”

“如果你是一个普通人,你和胖子早就死在h291的太空港。”

“你是一个普通人,你走不到现在。”

“一个普通人,被绑架到星际之后,苟活下,就是幸运,什么回家之路,那是痴人说梦。”

“你能走到这里,你就不是一个普通人,明明不是一个普通人,你却期望着象个普通人一样,不用有野心,不用有理想?不,那不可能,你这么想,如同一个亿万富豪,在他的豪华游艇上,感觉自己无法享受普通百姓那份恬静;权高位重的人,在感叹自己,没有街边乞丐的悠闲。”

“这太可耻。”

呆萌说完,那一圈手臂护着自己的头顶,以防萧抱石打它。

但萧抱石并没有打它,而是扔下手里的篮球,点了点头“按着你这么说,是有点可耻。”

“但我实在没有什么野心,不过你提的方案,其实我也打算这么干,总得有点力量在手,才能让自己和朋友们活下来。”虽然萧抱石说他自己没有什么野心,但事实上呆萌的这一番话,已经有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栽下。

他第一次真正的希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而不是和先前一样,就是不愿放弃,就是不愿认输。

力量,属于自己的力量。

如果氪星上士在这里,一定会提醒他,氪星文明的毁灭之始,也在于设计智脑的氪星人,开始有了野心,开始不愿让自己只是一个设计师……事实上每一个暴发过机器革命的种族,大致的起因都差不多,设计出智能雏形的程式员或设计师之类的人,面对自己的付出和回报,感觉到不成比例,或是为了炫技留下后门。

历史,有意无意地重复,以自由之名,以力量之名……



渐渐失控的局面

篮球赛事在护卫舰队的展开,让护卫舰队的双头星人,都疯狂起来。

严密的规则,激烈的对抗,每一次得分,每一次的犯规,都能引起惊叫和咒骂,这让场上的队员,的确就有一种着迷的快感。这种赛事不同于搏击比赛,搏击比赛、田径比赛这一类的,双头星真的倒不缺。正如呆萌说的,研究一块肉几成熟好吃,或是哪个部分可口,这是有的。但从娱乐性上,田径比赛和搏击比赛就不如篮球比赛的受众更广了。

至少双头星人来说,至少在这个护卫舰队来说。

因为搏击类和田径类的竞赛,在他们的漫长的一生中,所接触到都是这些东西,说句简单的,玩到快要吐了!而且那些东西,讲究一个对等性,没有哪个八十公斤级的家伙,去挑战一百公斤级的;更没有刚打开第一重基因锁的,去找挑战打开第五重基因锁的。所以就是有胜负,输赢的波动,也并不太大。

篮球就不同了,也许速度没有比对方快,身体没有对方强,但配合好,战术好,往往也能通过控场来取得胜利。至少目前护卫舰队里,大使侍从室的那支球队,由萧抱石亲自当教练的那支队伍,就是成绩就好了的。

不单单是萧抱石是制定规则的人,重要的是,篮球,真的有许多技战术。

萧抱石也许篮球不是打得最好,但至少对于这些技术,他是很清楚的,有他做教练,这支队伍是顺理成章的比其他队伍更强。

“阁下,可惜您不能亲自上场。”侍从室篮球队的队长,在完成这场赛事之后,有点感叹地对萧抱石说道,因为这一场,他们几个主力受伤,以至打到终场,才以微弱优势赢下对手。

萧抱石笑了起来“我下场就不公平了,规则是我制定的嘛。”

这倒不是托词,因为这篮球比赛让双头星人着迷,所以还有后勤部门还研发出一种简陋的基因锁限定器,基本把力量、速度、反应,都压制到基因锁第二重的水准,所以如果萧抱石上场,这方面倒不会吃亏。

“我今天听场边在叫嚣,说得好象侍从室的兄弟,都是不敢真正面对敌人和前线一样,这太气人了!明天侍从室也派出两艘小型侦察舰,侍从室都是军中选出的精锐,怎么可能会比他们差!”

这话让更衣室里的侍从室军人纷纷叫好,一对对白色的羽翼纷纷展开,将更衣柜拍打得作响,萧抱石作了个啉声的手势,却说道“不要大张旗鼓,就以巡查基层事务的名义派出侦察舰就是。”

他可不想引来女秘书和监察部门的注意,这也是为什么萧抱石要在护卫舰队中,推广篮球赛的原因,他可不真的认为,这是一支他指挥得动的舰队。所以对于力量的需要求,其实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已萌生。

呆萌的煽动功不可没,但若心中真无所求,再怎么煽风点火,也不见得就能说动萧抱石。

而是第二天支开女秘书之后,萧抱石换了一身作战服来到侍从室,对那些侍从军人说道“走吧,今天我送你们到飞行甲板。”

有几个战区大使的武官已觉得不妥当了,因为派员到基层巡查的话,都要是列入行程的,没有这么突然大使就直接指派下面官兵,出去巡视基层事务,这不会合乎规矩,一旦派出的人员,记录或纠正基层官军一些违纪的情况,到时如果引起反抗,这事怎么处理?

可萧抱石等的就是这一天,哪里容得了他们多话?

“我没有要求武官要随行,但我下去巡视总可以了吧?这些兄弟随行保护我,有问题吗?还是说,我们侍从室的军人,只是温室里的花朵,见不得真刀真枪的场面?这么三十多人,护卫不了我的安全?”

这话不说便罢,一说将出来,那些早就列队的双头星军人,那真是群情汹涌了。

本来他们就是军中翘楚,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激?纷纷大叫道“誓死护卫大使阁下!”

武官就慌了手脚,隐约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路西法不做没有准备的事,他的提案也不是真的跟萧抱石说起时,才想起来的。这些武官和护卫舰队的高层,是收到路西法的命令,尽可能地要把萧抱石绑定在战区大使这个职务上,让其无闲他顾。

更重要的是,不能被萧抱石掌握自己的势力,以免到时反噬。

原本看着萧抱石推广篮球,大家也就不说什么,一个是确实好玩,再一个就是只要萧抱石好好当他的大使,那其他事务自然也就顺他去了。天知道到了这时,偶像效用就出来,那几十军人拥簇着萧抱石,已然气昂昂往飞行甲板而去。

“基层的军人能执行的勤务,我们身为精英,没有理由不能胜任。”

萧抱石在飞行甲板又发表了一次简短的讲演“我相信你们,我把性命交托给你们,就算太空无垠,只要你们在我左右,我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那些军人对萧抱石那是愈加的推崇了。

等到女秘书接到通知,纠集那些中层武官、军官赶来时,萧抱石和那些侍从军人,已分乘八艘侦察舰,从飞行甲板弹射而出。

正当女秘书脸上一紧,要下令巡逻的太空战机和侦察舰,拦截萧抱石,再劝萧石回来时,公用频道已响起萧抱石的声音“这里是大使侍从室巡视组,你们是第几中队的?”

他询问的是在护卫舰四周执勤的太空战机,后者对照了敌我识别芯片无故“报告大使阁下,我们是第一飞行大队第三中队,主机驾驶员少校阿波罗,僚机驾驶员上尉阿硫斯,向您致敬!”

“我代表战区大使机关的武官、文职人员,前来看望大家!兄弟们辛苦了!”

“呼哈!为了天国!”

然后萧抱石那八艘侦察舰,列开队形,继续前出。

那些武官催促着女秘书“快点让大使回来啊!快点让执勤战机去拦截啊!”

女秘书无奈苦笑,摇了摇头“就是路西法指挥官在这里,也没有办法劝大使阁下回转了。如果现在让太空战机去拦截,那护卫舰队马上就人心惶惶,战斗力更将严重下降。”

有一点她还没有说出口,硬拦的话,搞不好,萧抱石能煽动出一起兵变。

就因为一个篮球,就用一个篮球,在这一路上,萧抱石已不知不觉的,脱出了他们的控制了。没有军人不喜欢一个能在球场上跟自己挥汗如雨、平时也出来巡视慰问的长官,除非是知道内幕的军官。

但不可能整支护卫舰队都知道,那样的话,路西法还怎么指望萧抱石去完成被赋予的职能?整支舰队都知道,那萧抱石都成被软禁的囚犯,还当个屁的大使!



没那么单纯

八艘侦察舰一路向前推进,不断在公共频道响起向大使阁下致敬呼声,在不知不觉中,再一次把萧抱石的声望,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峰。这就是萧抱石从路西法身上学到的东西,阳谋。

哪怕知道不妥,哪怕知道这其中是有谋划的味道。

但这偏偏是光明正大,无可抵挡。

力量,并不会马上见效。

但大使阁下这一次的巡视,让舰队更多平时向他敬礼的官兵,眼神中产生出亲和感,而不单纯是因为出于对职务的礼仪。呆萌对此向看好“慢慢的,他们就会跟之前那些h291星系派给你的舰队一样,从亲和到崇拜,从崇拜到狂热!”

萧抱石笑了起来,他倒没有呆萌那么的乐观。

因为他很清楚,路西法不是易与之辈,而路西法的手下,更多不是傻蛋。

果不其然,侍从室的卫兵,在不知不觉之中,通过休假和换值,在舰队航行到第三个跳跃门时,那三十多人,就换了一半。而被替换过来的军人,明显比原来的士兵要知道更多的内幕,或者更忠诚于那些武官,至少不会象之前那些军人一些,轻易被萧抱石煽动。

不过,萧抱石并不在意。

大使的巡视,开始成为惯例了,每天一次,一天是搭侦察舰,去巡视那些警戒的太空战机、太空驱逐舰、侦察舰;一天是在各护卫舰上巡视引擎室、飞行甲板、维生圈、登舰部队。除了一个地方,舰桥,萧抱石从来不去舰桥。

甚至在女秘书提醒他,舰桥的官兵也等待大使阁下的巡视时,萧抱石也拒绝了“不,专业岗位让专业人员好好去工作,巡视是鼓舞士气,不是去打乱专业人士的工作,以至让舰队可能陷入混乱和危险之中。”

而这段话,入侵了护卫舰智脑系统的呆萌,自然切到公共频道播放出来。

尽管让女秘书和武官们不太爽,但至少他们也松了口气看起来,萧抱石是想干好战区大使这份工作的。

其实萧抱石拒绝去舰桥,任何一艘战舰的舰桥。是因为他觉得,舰桥的官兵,恐怕知道了太多的内幕了。自己就算去巡视,也很难影响到这些人,他的时间有限,很快护卫舰队就会到达褐石星,他不想浪费时间。

“大使阁下,我们已接近褐石星系,侦察舰已派出,今天您还是先不要出去进行巡视,以免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女秘书今天的笑脸显得特别假,尽管她和平时一样的美丽。

萧抱石并没有屈从她带着威胁的规劝“这样会引起官兵的恐慌的,在可能接战时,上级反至取消了平时的巡视,让基层的兄弟怎么想?如果路西法有指示给你,主要的目的是软禁我,那么就算了;如果我这个战区大使的任命是货真价实的,我必须得做好这份工作的话,那么,请你让开,超杀女,作为一个秘书,你越界了。”

没有回头望她一眼,萧抱石直接叫来了侍卫室的士兵列队。

“你们留下来。”他指着那此被替换上来的士兵,而让那十几个没有被替换的士兵随行。

他有充足的理由“可能接战,没有必要让h291星系发现,来了高级职务的人员。”

“阁下,我认为……”马上就有武官提出异议。

“啪!”萧抱石二话不说,狠狠抽了对方一耳光,尽管对方已经开启了第五重基因锁。

那个武官帽子都被扇飞了,他气得一下子展开了翅翼,握紧了拳头,他只要一出手,绝对,百分之一百能把萧抱石干掉!他可不是靠权势或家世上来的,他是路西法教官!历练了三十多场战争的铁血军人。

“我不是跟你商量,先生。”

萧抱石望着握紧了拳头的武官“如果你不打算向我动手,如果你觉得自己还是军人,捡起你的帽子,自己去禁闭室。”

他就这么凝视着武官,没有再说一句话。

过了三秒,那个武官没有动,萧抱石冷笑拔出佩枪,调转了着把枪握把向着对方,摆在桌上,然后他说道“立正。”

“如果你想发动一场叛乱,拿起枪,干掉我;如果你仍是军人,服从命令。”

武官喘着粗气,那十几个和萧抱石亲近的士兵,是知道这个武官素来脾性暴燥的,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打上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要不然也不是会到现在,才做到这位置。他们是担心萧抱石这么激怒他,万一对方真是拿起枪,那萧抱石在速度、力量、反应上的绝对劣势,那是必死无疑啊!

所以他们紧张地要冲上去把武官拿下,却被萧抱石伸手挡住了。

武官终于缓缓松开了拳头,捡起帽子,向外走去。

萧抱石在身后士兵崇拜的目光里,走向了飞行甲板。

“阁下,您怎么做到?”、“竟然连这蛮汉也不敢违抗大使阁下的命令!”、“路西法指挥官都没这样当众抽过这蛮汉耳光啊!”、“上次这蛮汉就是当场重伤了一名下来巡视的准将,才会被调到这里啊,大使阁下太神奇了!”

萧抱石绷着脸,一言不发走通道里。

他敢扇这武官耳光,是因为呆萌已控制了几乎整个护卫舰队的系统。

包括所有的通讯。

所以,他知道这名武官给巨蝎战区发去密报,还有巨蝎战区发来的通报“已递交路西法指挥,按原定计划执行,不得冲动。”

如果不镇住这武官,那他在护卫舰队,以后很难有人会再听他的。萧抱石通过精神矩阵的推算,这个武官绝对不敢动手,他才会这么做。

而且,他也有保险措施。

“呆萌,如有异动,马上干掉他。”萧抱石在动手之前,暗地里向呆萌下达了指令。

如果不是在太空,呆萌很难执行这个命令,但在太空战舰上,控制了战舰智脑系统的呆萌,却就能轻松做到这一点了。无论是从通风口可以喷射的灭火剂将对方固定;还是瞬间紧急关闭的舱门把这军官和萧抱石隔离;或是突然增加的重力让对方无法动弹,总之,这名武官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他的下场绝对现在更难堪。

而当四艘侦察舰抵达前线,在侦察分队回应大使的巡视之后,也同时传递回来一个信息“褐石星上空,有两方舰队正在对峙,局势一触即发,建议我方舰队后退,再行派人接触,以免引起对方误会。”

“只有懦夫才会退让。”萧抱石在公共频道里,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而他所在的侦察舰,上面的几名士兵,无疑是平时和他走得最近的,忠实执行了他的命令。

于是护卫舰队派出的侦察分队,口瞪目呆的看着萧抱石所在侦察舰,加速冲向前方。

“我操!你不是懦夫,你是个疯子!”侦察分队的带队军官禁不住骂娘。

旗舰上得到通报的女秘书,脸色很难看“看起来大使阁下,并不如指挥官所说的那么单纯。他不但要救他的朋友,他还要在这个区域成为一股新势力!”



残局

双头星人的侦察舰,速度可不是h291星系的水平可以估量的,特别是作为战区大使的护卫舰队,更加是代表着脸面。很快就进入了双方对峙的区域,而担任警戒的双方侦察部队,第一时间发出警告“不明舰船,你现在正处在交战区域,马上减速!停下接受检查!”

“停下。”萧抱石对着驾驶侦察舰的士兵下令。

“不要怕,高等文明得有高等文明的样子,你们要记住,你们现在,就代表着巨蝎战区的脸面!”

被萧抱石这么一煽,那几个士兵血就往上涌,牛逼哄哄把侦察舰减速停了下来,还在公共频道里大声吼道“这里是天国文明巨蝎战区大使旗舰!等同巨蝎战区领土不容侵犯!所有敢于强行束缚本舰者,视同宣战!”

双头星人凶名在外,这么一吼,还真把靠过来的两支侦察部队唬住了。

特别是那几个士兵穿戴好单兵装甲,直接从侦察舰里出来,拖着他们的巨大战剑,浮在太空之中时,虽然不能做长距离航行,但能如果在侦察舰附近做警戒还是没问题的,以他们开启了第五重基因锁的反应、速度、力量,双头星系的太空战机是防不住,但h291星系的太空战机要是离得近来,那被一剑劈下来,可就真的没有什么意外。

那两支侦察部队不约而同停下了。

尽管这几个士兵,对于对峙的双方,那吨位庞大的战舰,可谓如一颗沙粒一般。

但这是双头星人,而且是有接到通报,巨蝎战区的大使要前来,如果动手,那恐怕就给双头星人,一个撕毁停战历议的机会。

可是当萧抱石也穿好单兵装甲,从侦察舰里出来,一开口,就乱了。

因为他没有翅膀啊,而且他还说“我是萧抱石,h291星系褐石远征舰队指挥官萧抱石,临时指挥官凯特上校呢?马上让他过来向我汇报!”

然后他在h291的个人终端里,发送出一串身份识别码。

于是远征舰队的侦察部队就在向舰队发回信息的同时,加速向这边靠过来,而且通讯频道里,还可以听到远征舰队的军人,惊喜地欢呼“领袖!领袖回来了!”

但跟远征舰队对峙的舰队,所派出的侦察舰也在迟了几秒钟以后,马上加速冲过来,他们通过公共频道广播“萧抱石准将,你涉嫌三十七项指控,包括拥兵自立,背叛h291星系的指控!我们是平叛部队的侦察舰队,请你马上解除武装,跟随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放肆!这是我巨蝎星系战区大使,你们想宣战吗?”那几个双头星军人听着大怒,向那平叛部队的侦察分队发出通讯。

于是对方总算停了下来,这时褐石远征舰队的侦察分队靠了过来,

“领袖!”

萧抱石点了点头,对那几个双头星的士兵说道“敢不敢去我那堡垒级的旗舰上坐坐?虽然落后,胜在地方宽敞!不过小心噢,指不定h291星系的那些家伙,会向我们开炮啊,要不你们先在这里等我,等大部队来了,再去找我就可以了。”

这些军人本是职责所在,当然他们也可以制止萧抱石前往堡垒级战舰,但平时本就和萧抱石走得近,又看萧抱石在大军面前,谈笑自若,更多了几分崇拜,此时被他一激,立时就笑道“大使阁下在哪里,我们身为侍从,自然也就在哪里!”

当这几名双头星的军人,跟着萧抱石进入褐石星舰队的侦察分队时,h291星系的平叛舰队就迟疑了。

双头星,天国,这两个词不是说着玩的。

所谓宇宙霸主,可不是跟地球上的美国一样的概念——美国真把其他几个大国欺负狠了,那大家一块扔核弹、种蘑菇嘛,把地球搞没了,谁也不要活了。但没到种蘑菇的地步,美国势大,那其他几个大国,能忍就忍一忍。

宇宙霸主就不是这个概念了,宇宙霸主,就是技术上的差距,至少是他能种别人蘑菇,别人没蘑菇可种!

没有这种科技上、科学上的距离,谁服他是霸主?

“其实我们得承认,天国的权威性,不如氪星文明全盛时期。”跟着萧抱石进入褐石星舰队之后,有一位双头星人的少尉,低声这么说道,“如果是氪星时期,别说战区大使,随便两个得到授权的军士来到,这种低等原始文明,都不敢闹腾。”

这让萧抱石不禁想起,留守在褐石星的两个氪星人。

的确,氪星人只留守了两个低级军人,他们就认为,足以让这颗星球臣服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霸气。

而另一个双头星人的军士长,在边上骂了句粗口“他妈的,主要是咱们死的兄弟太多了,要不然这种偏僻星系,早就一荡而平!”

死的人太多,是因为打地面战。

虽然宇宙足够大,彼此的战略纵深都不是地球上的国家可以相得并论的,哪怕是再初级的文明都好,也有几颗宜居星系在支撑着,但一般星际战争,除非机器暴动,不然很少打到星球地面战的。

外太空一旦沦陷了,都以对手封锁了,那这个星球接下来几百上千年,就等于跟外界没有任何技术上的交流、贸易上的合作。别说星际文明,很多原材料不是一颗星球上能自给自足。就是地球发展到现代,都有美国国旗外包到滨海市加工制作的事了,分工协作是个很现实的事。

太空舰队一旦分出胜负,一方要龟缩进星球里,基本就不用打了。不投降?那外太空封锁上一千年,这颗星球算是完蛋了,就算人还在,科技、文明也退化得差不多,等着被别人当原始捕捉吧!

所以在天国文明以前的宇宙霸主,是很少出现打地面战的。

不论是轩辕文明还是氪星文明,都没有这个问题。

但天国文明不得不打。

“说到底,就是我们对于空间技术,还是没有突破啊!”刚才开口的少尉,长叹了一声。

萧抱石就有点不明白了,他不是装逼的人,不懂就问“这和空间技术有什么关系?”

“氪星文明吃透了空间技术,对于他们来说,任何跳跃点都可以改造成为跳跃门。”这位少尉耐心地向萧抱石解说,不单平时跟萧抱石走得近,更重要的是,他们至少名义上,是战区大使的安保部队啊。

“而且,他们甚至可以随时把跳跃门关闭!阁下,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萧抱石当然明白,把跳跃点改造成跳跃门,再把跳跃门关闭,等于就是把这个星系,通向其他星系的高速通道关掉了。

那么氪星人的敌人,无论是逃亡,还是援军,或是合围的企图,都变得苍白无力。

边上的上士,似乎还怕萧抱石不明白,又或者是为了在萧抱石面前,展示自己的水平

“原来从a星系到b星系,通过跳跃点,也许只需要两小时就可以让一支中型舰队通过。”

“氪星人把跳跃点扩造成跳跃门,再关掉,现在从a星系到b星系,需要八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跨度,怎么打?”

“集中力量跟氪星人抵挡?掌握了空间技术,人家最不怕这个啊,氪星舰队空间炮来个齐射,直接就空间湮灭了!”

萧抱石听傻眼了”等等!空间湮灭?“

之前听氪星上士、呆萌在吹氪星文明多牛逼,萧抱石也就听听算了,他自己也好吹华夏几千年文明的。但从敌人嘴里说出来,那可信度真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啊。

“是啊,如果不是当时直接被空间湮灭干掉七支超级舰队,咱们天国文明,也不会承认氪星的霸主地位。不过后来我们也掌握了部分空间技术,研发出乱流旋涡炮,如果对方发射空间炮,我们就也跟他拼了!乱流旋涡和空间湮灭叠加在一定,会产生黑洞效应,大家都一起玩蛋!当然,我们伤亡更大一些,但氪星人懒,他们不愿跟我们拼消耗,于是他们签订了非常规武器禁用的协议,就是空间炮和乱流旋涡,双方都禁止使用。”

萧抱石听着苦笑,这个氪星人懒,还真是踏入的宇宙的文明,人所皆知了。

“不过没用。”少尉摇了摇头。

“单靠对跳跃点的掌控,他们就可以把握整场战争的节奏;而且一旦登舰接触,他们还有见鬼的意志层攻击!尽管我们后面研发出抗意志模块,但很憋屈的,也只能抵挡他们直接把我们的大脑爆掉,却无法抵挡他们用意识控物之类的攻击,一登舰,基本上我们就完蛋了。”

“也只是对空间技术掌握不足,才会出现在的残局,这些边远星系抱团跟天国要求自治。”

天国文明都称霸宇宙了,还残局?

萧抱石望着开始跟堡垒级战舰对战的侦察舰,脸上的苦笑一直没有褪去。

他接着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残局吧?

难道指望靠刷脸,让h291星系的平叛舰队撤走?如果战区大使的护卫舰队赶过来压阵,倒有可能,但不论是那些高层武官,还是那位女秘书,看着都是人精,他们会过来让萧抱石利用,从而让萧抱石拥有一支自己的力量?

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翻脸

在堡垒级战舰上,萧抱石得到了那些崇拜者们,狂热的敬礼和问候。

这只是让他的心头的压抑更甚,似乎他回来,一切问题就已解决?不,他心里很清楚,并不是这样。

事情并没有如他所设想一样的展开,理想的状态里,应该是他不为平叛舰队察觉,进入堡垒级旗舰,然后和巨蝎星战区的大使护卫舰队取得联系,双方协力,让h291星系的平叛舰队不得不退让。

而现在,大使护卫舰队,并没有快速赶过来会合。

因为女秘书和武官,都看穿了萧抱石的企图,本来就不是多么复杂的企图。

平叛舰队没有马上进攻击,但太空战机仍旧纵横在战场四周,不停地锁定着褐石远征舰队的太空战机,后者也同样还诸颜色,只不过双方的指挥官,都下达了暂停开火的命令,于是成了各自太空战机飞行员们,各种机动战术的表演。

双方主炮都已储能,各协同战舰也已展开队,诡异的宁静,在酝酿着,一触即发的雷霆

此时的h291星系平叛作战指挥部里,三位元帅带着自己的属员,也正在商讨着这件事。

“我觉得算了吧,没有必要去给双头星人一个籍口,来破坏来之不易的停火协议。”战略指挥部的元帅,不以为然评述着。事实上这对他来说,是没有什么利益关系的,包括丽丝特,尽管她是战略指挥部的将军,但她向来不被视为嫡系。

可是丽丝特对于战略指挥部也算是忠心,而且也为战略指挥部立下不少战功。所以,元帅不打算为她争取什么,也不打算为难她,最好什么也不用付出,而让丽丝特从这次麻烦中脱身,那便最为符合他的利益了。

但对于星球防卫部队的卡里略元帅来讲,他就态度就要相对鲜明一些“如果我们因为一个所谓的战区大使,就这么怂了,巨蛇星系、天鹅星系会怎么看我们?我们在这区域的利益,如何保障?我觉得不论如何,先把萧抱石拿下!”

“我希望你的愤怒,是为h291星系,而不是为了你的脸面,或是你儿子的伤。”佩戴着太空部队标志的元帅,则是更为直接一点,揭开了别人不愿揭开的窗帘纸,“就算是h291星系的元首,也不应该为了他的儿子,去冒跟双头星人开战的危险。”

但马上他又加一句“如果是为了h291星球的荣誉,战场沙场,我毫无怨言。”

“我说两句吧。”开口的是那位看起来荣光焕发的中年人,就是h291星系的元首。

他有一对如鹰的眼睛,似乎可以看透一切。

在元首位置做了二十年的他,实在太了解这三位元帅的脾性了,让他们这么吵下去,很可能吵到明年都没有结果。

“如何草拟作战计划,这是诸位元帅和将军的事。但在外交上,我们必须占据道德制高点,先跟巨蝎战区大使护卫舰队取得联系,并通报相关情况,根据对方的反应,再来拟定作战计划吧。”元首说完之后,冲几位元帅点了点头,然后他就离场而去了。

那位儿子被丽丝特打伤的元帅,冷哼了一声“这不是跟没说一样?难道我们是白痴?如果巨蝎星系的大使护卫舰队,有回应我们发出的通讯,还用得着商议如何抉择吗?”

事实上,从一开始接到平叛部队的通讯,几位元帅就第一时间尝试联系战区大使护卫舰队了,但一直都没有回音,这也是他们在争吵的根本原因。

“报告!有通讯请求!”通讯官向几位元帅敬礼汇报。

“马上接进来!”几位元帅对于这一点,倒是有着一致共识。

可惜通讯接进来之后,不是他们期待的,战区大使护卫舰队指挥官的通讯。

是萧抱石。

“各位好,护卫舰队指挥官不可能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越过我去接收你们的通讯。”

“我不管什么原因,不管什么籍口,十二个小时之后,我要看到丽丝特,完好无缺站在我面前。”三维投影很好地展现出萧抱石的面孔,年轻得过分的脸颊上,双眼之中尽是怒火,谁都看得出来,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否则的话,你们的行为,就是宣战!”

那位星球防卫部队的卡路略元帅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这是战争讹诈!准将,注意你的言行,还是说,你现在已经以一个叛变者自居?”

“讹诈?放心,巨蛇星系和天鹅星系,很乐意瓜分你们的资源。那么,开战吧。”萧抱石冷冷地扔下这一句,然后交闭了通讯。

而这时平叛舰队向指挥递交通讯“对方向我们开火!重复,对方向我们开火,已被击落三架太空战机,七艘佩刀级战舰受损,天啊!他们在打开登舰穿梭机的发射口!”

到了准备登舰战,那就基本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他怎么敢动手!”卡路略元帅气得全身都在发抖。

“小小一个准将,哪里来的胆子!”

当然,萧抱石的战区大使的身份,但他又不是双头星人,谁都觉得,按照惯例,不是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这不过是一个虚衔,以保证萧抱石在h291星系的人身安全罢了。很明显,护卫舰队也是遵守这潜规则的,否则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赶上来,对平叛部队展开攻击队形。

而在堡垒级的舰桥上,萧抱石通过公共频道向护卫舰队喊话“我是萧抱石,我正在遭受攻击!如果十分钟内,护卫舰队无法赶到支援,视为所有战舰指挥官及舰队指挥叛变投敌!”

当护卫舰队的指挥官收到这消息,脸色马上就变了。

如果萧抱石威胁,要上报到巨蝎战区,说他们不听从指挥,不论女秘书还是舰队指挥官,都不会放在心中,这就是潜规则,他们也许会表面上被训斥两句,但事实上,路西法绝对不会怪他们。

但公共频道就不同了。

也就是所有人都能收到这条信息。

如果萧抱石被控制在舰队上,那护卫舰队的高层也不在意的,直接说战区大使病了就行,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干过的。政治上的东西,对于星际文明来讲,说得过去就好了。

而偏偏萧抱石还脱离了护卫舰队,他的理由很充分。

他正在战场中,他有足够理由下达这条命令。

若是萧抱石被俘还好了,h291星系会把他交还给巨蝎战区,如果他死掉,那这支护卫舰队和巨蝎战区,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连自己的战区大使都保护不了,还星际霸主?

“他真敢翻脸啊!”女秘书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舰队指挥官苦笑道,“就算我们想把他扔进冷藏休眠舱,也得执行这命令了。”



作死

堡垒级的舰炮依次进入蓄能完毕的预备发射状态,登舰穿梭机的发射口徐徐打开,远征军的军人们都热血沸腾地等待着萧抱石进击的指令,对于这些萧抱石狂热的崇拜者来说,只要萧抱石出现在他们面前,只要是萧抱石在带领着他们,他们就敢于向宇宙间最强大的舰队发起冲击。

哪怕萧抱石被打成反叛者,已经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们也不曾动摇过对萧抱石的信心,这是远征军这些人自从跟着萧抱石以来一场一场战斗打下来所筑就的共同心态。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领袖带着他们打的仗,或许会输,或许会死,但他们的领袖会一直站在他们身边。

路西法曾经评价过萧抱石的特质是恐惧,害怕失去身边所有的一切,所以不愿意放弃任何哪怕在别人看来再微不足道的东西。这在很多上位者看来根本就不是要成大事之人所应具有的心境,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军队这种特殊的团体当中,萧抱石恐惧的特质却正是让他从一个一文不名的最底层挣扎到现在的最大依仗。

萧抱石在远征军心目中这样的声望,正是他一路走来从来没有抛弃过一个同伴所换来的。

更何况现在他们的领袖是带着天国巨碣战区战区大使的头衔回来的!

天国!双头星人!

这是哪怕就靠名号就足以震慑大半个宇宙的力量。没有能够跟天国,跟双头星人相抗衡的力量!

h291星系又算得了什么?眼前的平叛军又算得了什么?

这次他们的领袖带回来的,是宇宙霸主级的力量。

他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人!

所有的远征军几乎都进入了一个盲目亢奋的状态,连侦察机都肆无忌惮地展开攻击阵列,就等着萧抱石的一声令下,就对平叛军展开全面的攻击。

而还没收到明确指令的平叛军在第一轮的打击之下,太空战机的阵型却明显有了从未有过的一丝杂乱。

按照h291星系太空战的操典,这是毫无疑问应该即时启动反击阵型的情况,甚至有不少人下意识地已经开始这么做了,但应该收到的展开反击阵列的指令却迟迟没有响起。

面对着堡垒级已经蓄满能量的舰炮还有简直是肆无忌惮展现攻击阵列的远征军战机,h291星系所有的平叛军心里除了憋屈之外,心里无不泛起寒意。于是有经验的指挥者们又纷纷迅速在为自己的太空战机找到一个适合防御的位置。

在这个战场上,已经没有人会怀疑远征军正在准备启动一场大战。

除了萧抱石自己!

他捏着氪星玩偶,紧张得额头都微微见汗,嘴里低骂“呆萌,你他妈的到底还要算多久?!”

“队长,虽然我是宇宙间最伟大的智脑………之一”呆萌挥舞着手臂,在发现萧抱石面色不愉地瞪他的时候不情不愿地加了最后两个字,然后继续声情并茂地说道“但你要知道,按你的要求,现在战场双方足以对你所要的角度造成影响的因素共计有一万三千七百六十二架处在相对运动状态的飞行物,一百七十九万八千一百七十六个漂浮物,还要考虑半径为01光年内相对引力的小幅变化以及飞行物动力炉所带来的能量潮汐……”

“停!”萧抱石掐着氪星玩偶的脖子,如果这样能掐得死呆萌大概他已经准备毫不犹豫地下手“你只要告诉我到底能不能得到我想要的效果!”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的萧抱石早就不是还在地球上时那个看到大腿就会流鼻血的清纯小男孩。

尽管他还不是太懂政治,但是他也知道仅凭这种程度的恐吓,最多也就是逼得战区大使的护卫舰队不得不按时到来,然而要说这就能够让护卫舰队到达现场后根据他的指挥行动,那根本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以现在这种程度的摩擦,在星际文明里根本就是个屁大点的事情。要是h291星系得罪的是真正的双头星人的权贵,那么以此为借口直接灭掉一个这类低等文明,对于双头星人来说,也已经是个完全充分的理由。但如果是象萧抱石这种拉着虎皮做大旗的所谓战区大使,想靠这样程度的摩擦就把双头星人的护卫舰队绑上自己的战车,想想也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其实萧抱石多少也可以看得出来,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跟那个女秘书,在营救丽丝特的事情上,那种纯粹看热闹的态度,只怕不是来自于他们自己,更多来自于他们的长官。

毕竟对于路西法来说,他承诺的东西已经全部都做到了,至于萧抱石还想运用他的力量去做更多的事情,那自然就应该还会有新的要求,新的条件。尽管萧抱石直到现在,都还没看清楚路西法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待价而沽”四个字,对于对地球古文明熟悉非常的路西法来说,是完全理解无碍的用语。

然而萧抱石从来也没有打算再向路西法开口。尽管他也明白队长的位置、小队的成员等等或许根本就不象路西法所说的那样对路西法本身有着多重要的价值,但萧抱石却明白,这与丽丝特一样,是他同样不可能放弃的东西。

哪怕面对的是眼前这样的处境。

所以他必须面对这样的一个现实,如果没有新的动作,他这个双头星人巨蝎星区的战区大使,所能借的势基本也就到此为止了。

甚至双头星人护卫舰队到了现场之后,以舰队指挥官跟那个女秘书的操性,大有可能借口进入战争状态,绕开自己直接与h291星系的平叛军方面建立起联系,相信h291星系方面会非常愿意与他们配合,制造一个让双头星人能够有足够面子的台阶,终结眼前这样的紧张状态。

不,或许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与女秘书会默契地跟h291星系达成一致,保持对峙状态,以战时为名把自己这个战区大使给“保护”起来。

所以,在护卫舰队到来的这10分钟之内,他还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能够把局势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机会!

“呆萌”,萧抱石摇着手中的氪星玩偶“你到底算出来没有?!”

“队长,我已经计算出七千一百二十九个可能的结果,但所有的结果都显示,你这不是在争取机会”,呆萌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所有的肢体都耸拉下来,用一种报丧的口气说道“你这是在作死!”



求生

十分钟是一段多长的时间?在地球上的时候,萧抱石没怎么正经学习过相对论,但托网络段子手的福,也听说过一个关于爱因斯坦的段子,段子里这位大科学家用很通俗的比喻来解释他的相对论,说如果跟心爱的姑娘相处,就会感觉十分钟转眼即逝。而如果跟讨厌的人呆在一起的时候,十分钟在感觉上甚至比一天还长,所以时间只不过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作为直到现在都还是个处的死宅男,萧抱石根本不知道跟心爱的姑娘相处是什么感觉,但现在他却可以很肯定爱因斯坦这个老头的说法根本就是扯蛋。

毕竟这个老头的相对论根本就不能解释现在萧抱石这种觉得等待护卫舰队到来的十分钟即是如此转瞬即逝,紧迫得让他恨不得掐死吞吞吐吐的呆萌,又觉得度日如年,每一秒都是如此漫长的矛盾心态。

“领袖!领袖!”近待官小心翼翼地提醒着萧抱石“所有小组都发来了准备就遂,等待攻击指令的请求,接下去怎么办?”

萧抱石抬起头,扫了一眼屏幕,说道“二组,三组,七组,再打一轮!”

密集的光链,顿时闪现在屏幕。因为平叛军原本已经视远征军是俎上鱼肉,组成了包围圈只是在等着合适的时机准备一举围歼,双方的距离早已超过正常接触战的安全距离,是以尽管平叛军的大部分太空战机都已经进入了防御姿式,但这一轮齐射下来,还是有两驾太空战机能源护罩生生被打穿,一架还能勉强摇晃着飞回基地,一架直接燃成了火球。

平叛军的阵型有了些许涟漪,有几列太空战机似乎晃动了一下,似乎是准备变换成攻击的阵列,但却又马上平静了下去,继续保持着一副不战、不和、不走的样子。

“妈的”,萧抱石狠狠地呸了一口,虽然早就在意料之中,但他在轰出这一轮齐射之前,他多少也还是有点提心吊胆。

其实按照最正常的思路,在护卫舰队到来之前,把事情尽可能的闹大总也是个不错的思路,怎么说刚刚萧抱石也算是正式亮明了天国巨蝎星区战区大使的身份,要是在双头星人护卫舰队到来之前,能够成功营造出他的堡垒级正在被围攻的局面,不管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指挥官有多么地不情愿,总也还是要先打了再说。

作为战区大使的护卫舰队,不管有多少前因,要是在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被低等文明的星系武装力量围攻的情况下,都不积极实施救援的话,那就真是怎么洗也洗不清的叛国了。

而一旦双方发生了武力接触,接下去萧抱石要怎么打压h291星系应该也就没有太大问题了。作为宇宙霸主,双头星人在面对h291星系这种低等文明的时候,是不会耐烦去理解这里面有多少苦衷的,为了面子,踩死也就踩死了。反倒是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跟那个作为路西法眼线的女秘书,如果在这上面再胡乱杯葛,不但容易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甚至连那个护卫舰队的军人们只怕都会心生不满。

但是萧抱石却还是显得十分缩手缩脚。毕竟现在在这里跟平叛军对峙的是远征军,是相信跟着他不用怕被随意抛弃,不用怕被随意牺牲的远征军。别看在他回来之前,平叛军跟远征军看似已经对峙了有一段时间,但萧抱石很清楚,这也就是因为平叛军根本就不准备花费正常损耗之外的代价来全歼远征军,这才用猫戏耗子一样的手段,包围锁定,步步蚕食,准备用最小的代价来把远征军慢慢困死。双方的火力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面,真正要是平叛军来个不惜代价火力全开,哪怕十分钟内没可能拿得下远征军,但大概伤亡过半都已经是往轻里说了。

路西法其实看得真的很准,象他这种充满了害怕特质的人,其实是不太可能成为一个枭雄的。他也知道在战争里,太在乎人命的指挥者,往往很难笑到最后。但他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去做这样的事情。

“呆萌”,所以他继续捏紧了手里的氪星玩偶,咬牙切齿的说道“怎么样?刚刚那轮齐射提供了那么多变量给你运算,你他妈的还没能给出个理想的结果吗?”

“队长,我在胖子那听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叫什么来着,哦,你永远都无法唤醒一个作死的人”,呆萌的语气里充满悲天悯人的味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你想要的所谓理想结果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不是吗?”

“我操”,萧抱石一拳捶在操控台上“你不要把你有限的运算力浪费在胖子的口水话上,呆萌,我决定的事情不会更改,不管你算不算得出结果,三分钟后我是一定要去干的,你运算的时间只有最后的三分钟。”

“很遗憾,队长”,呆萌还是一副欠抽的语气“三分钟大概只够我把你的死亡率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四下降到百分之九十七点一三,也就是说……”

“哦,对了”,萧抱石面无表情地截断了呆萌的话“我已经设定了再过十分钟会把你的座标位置自动发送给零,这是最高优先级的权限,你是改不了的,我相信十分钟后你被抹杀的机率应该能达到百分之百。”

“哦,不”,呆萌愣了一下,惨叫道“队长,你为什么总是不能理解我的好意,按照我提供的方案全力攻击,引发全面战斗的机率达到百分之四十二,比起你去作死………”

“现在你还有两分钟三十三秒!”萧抱石开始走到旁边,准备穿上个人装甲。

“呃,好吧,我还需要至少两次刚才那样规模的攻击引动的变量。”呆萌看得出萧抱石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用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语气说道“队长,不得不说,你真的是个sb,纯的!”

“谢谢你的夸奖”,萧抱石没有停止穿戴个人装甲的动作,同时转头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指令“二组,四组,六组,攻击!”



指令

“您真的不准备命令进入加速吗?您就不怕我们的战区大使阁下又准备搞出什么大新闻?”女秘书来到站在大屏幕前的护卫舰队指挥官身边,一起看着屏幕上平叛军与远征军对峙的场面,语气悠悠地说道“还是说您已经做好准备,应对叛国的指控了?”

“美丽的秘书小姐,请容许我纠正一下您这句话里的一个错误”,指挥官似乎已经从刚刚被萧抱石威胁时的坏心情里走出来了,嘴里咬着跟雪茄,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如果真要应对叛国的指控,那需要做好准备的肯定不只是我,而是我们。”

女秘书明显被噎了一下,不过却只能微微苦笑,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虽然她的身份只是战区大使的秘书,但谁都知道她的使命原本就是特地来看住萧抱石的,可以说让萧抱石折腾出这么大的一场风波,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她最后要背的责任肯定比护卫舰队指挥官还要来得更大一些。尽管从法律上讲,追究不了她多少事情,但不管是低等文明还是高等文明,很多时候律法就是个任人操弄的婊子,作为双头星人的行政精英,女秘书很明白这一点。

“好吧,指挥官先生,我承认确实是我的疏忽,看错了战区大使阁下,才让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想明白了之后,女秘书也不多做无谓的辩解,只是叹了一口气“但是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们总是要有个应付的办法,正如您所说,这件事情我确实逃不了责任,但真正背上个叛国的指控,您也免不了麻烦吧!”

“秘书小姐,事到如今,你还要在我面前装糊涂吗?”舰队指挥官转过头来,眯起眼盯着女秘书“那我就再问你一遍,你的不配合并准备备架空这位大使阁下的种种动作,到底是来自于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路西法大人的意思?”

“h291星系算得了什么?想救自己的女人又有什么不好?”舰队指挥官狠狠地抽了口雪茄,对着屏幕上对峙的平叛军与远征军喷出一大团烟雾“虽然说萧……萧长官不是我们双头星人,但怎么说也是我们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这么个低等文明,真想踩就踩了,有什么好顾忌的。”

“说起来,这位大使阁下虽然是个混蛋,但那份横跨宇宙也要救出自己女人的心,我其实还是蛮欣赏的啊”,舰队指挥官看着女秘书“但是你一直在暗示我路西法大人还有着其他的意思,但每次我问你路西法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指示,你又一直在给我含糊其辞,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作为舰队的指挥官,路西法大人有什么指令,你应该明确地告诉我不是吗?”

“指挥官阁下,如果是我之前有部分行为给您造成了误解,我向您道歉”,女秘书皱起眉头,用她一惯温婉的语气绵里藏针地说着“但是这位战区大使阁下给我们的时间剩下不多了,我们现在是不是先解决下眼下的问题,至于路西法大人的意思,我想不是我们应该去随意揣摩的。”

“不,秘书小姐,我是个军人,不懂什么政治,我只知道路西法大人的意志就是我的使命,如果真的是路西法大人不希望看到我们这位战区大使阁下做成这件事情,需要我担下叛国的罪名,我不会有丝毫的犹豫”,舰队指挥官语气淡淡,但却开始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但是,秘书小姐,你做好跟我一起承担叛国罪名的准备了吗?”

“指挥官阁下……”女秘书多少有点张口结舌,作为曾经在路西法这位双头星明日之星身边工作过的人,被派来护卫舰队之前,她对于舰队上的所有人,即包括萧抱石这个所谓的战区大使,也包括舰队的指挥官在内,都抱着一种看“土包子”的俯视心理,但现在她却终于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弄明白过眼前的这些人,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苦笑道“其实……其实真的不是我有意隐瞒,只是路西法大人的指令,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哦?”舰队指挥官皱起眉头,看向女秘书,等着她接下来的解释。

“路西法大人根本就信不过那位……那位战区大使阁下,这是我可以确定的”,女秘书犹豫了一下,还是对萧抱石使用了敬称“在我担任现在这个职务之前,路西法大人曾经召见我,并亲待我要深入了解清楚战区大使阁下的每一步举动,并及时地向路西法大人报告,为此,我还被授予了直接联系路西法大人的a级权限。”

“a级权限?”舰队指挥官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尽管a级权限只是即时单向传递,而不是如同s级权限般可以随时与路西法这位双头星人的高层通话,然而在正常情况下面,即便是萧抱石所领的这个所谓的巨蝎星区战区大使的职位,都没资格能够拿到a级权限。

毕竟作为宇宙霸主,双头星人的势力范围横亘大半个宇宙,也就是萧抱石这一伙人哪怕到现在都还不是太明白路西法究竟代表着怎么样庞大的一方势力。当然,这或许也与路西法自己的故意引导有关系。

“那么,秘书小姐”,舰队指挥官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连忙向女秘书问道“关于现在的事情,您是不是已经……”

“是的”,女秘书很知道舰队指挥官究竟指的是什么,苦笑道“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就已经第一时间将消息上报给了路西法大人。”

“哦,那就好办了”,舰队指挥官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又露出轻松的神色,吸了口雪茄“既然路西法大人会为了战区大使阁下不惜开通a级权限,相信很快会给我们一个回复的。不管如何,我坚决执行路西法大人的命令!”

其实以路西法的身份,几年前会来遥领这么一个巨蝎星区战区大使的位置,已经双头星上的大部分人都觉得非常的惊讶。不过路西法一向表现得对锤炼自身的战斗力很有兴趣,双头星的高层大概也就是觉得路西法这小子又想起什么新鲜玩意,最多嘟囔几声不务正业,也没把这太当一回事。而护卫舰队的军官们则都是口口相传认为路西法大人确实是想着亲临一线,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挤进路西法大人嫡系圈子的唯一机会,对路西法能选中他们作为护卫舰队更是人人感奋,忠诚度都是直接飚高到了满值。刚刚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说,如果路西法有所示意,他甚至愿意担下叛国的罪名,这也不是随便说说的。

然而现在听了女秘书这一番话,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却不由得浮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或许当时路西法大人来领下这个巨蝎星区战区大使的位置,就是为了今天萧抱石的事情作铺垫?

在知道萧抱石要成为他们的新长官之后,舰队指挥官自然也不会对萧抱石一无所知,虽然他不敢也没有能力却进行多全面的调查,但一些基本的资料总是可以随便就查阅得到的。

所以他很清楚,在路西法大人开始担任战区大使的这段时间,正是萧抱石开始在这片星区活动的时间。

舰队指挥官直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也更因此有点不敢决断。

数年时间的准备……a级权限………舰队指挥官简直不敢想像路西法大人对这件事情的看重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如果因为自己的举动搅乱了路西法大人的打算,那只怕比起叛国更为担待不起。

所以他是打定主意,等着路西法大人的进一步指令再作行动了。一念及此,他倒是有种破罐子破摔般的一身轻松。反正以路西法的名声,只要顺着这位大人的意思做事,哪怕真因此背上了叛国的罪名,也不能算是毫无希望吧。

“指挥官阁下”,可惜女秘书接下来的话,很快就打散了这位指挥官短暂的轻松,她苦笑着说道“其实路西法大人很快就已经回复我了。”

“啊?怎么不早说”,舰队指挥官神情一肃,不自觉地摆了个立正的姿式“护卫舰队已作好准备,坚决执行路西法大人的指示!”

“您不用这样”,女秘书摇着头,有些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其实路西法大人的指示,直到现在我也还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路西法大人的回复“,女秘书看着指挥官“其实只有一个字。”

“什么字?”指挥官望着女秘书,迫不及待地追问。

女秘书有些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樱唇微张,说道“赏。”

“赏?!”般队指挥官看看女秘书,又转过头看看屏幕,一时间也是毫无头绪。

这个“赏”字到底是在对萧抱石这位战区大使的表现觉得满意,表示赞赏的意思?还是让自己等人冷眼旁观,就站在一边观赏的意思?

可现在萧抱石亮明身份,h291星系不管怎么样也不敢再有什么进一步进逼的举动,如果护卫舰队拒不出现或者是刻意来迟,可以想见眼前的局面也就是个一潭死水的僵局,又特么能赏出个什么东西来?

舰队指挥官脑袋里转动着千百种想法,眼神无意识地盯着屏幕,却是在蓦然间,直接瞪大了眼睛。

“我操”,他整个人直接就扑到了屏幕前面,看着发生着的那一幕,右手直接重重锤在控制台上,全然不顾锤出一手的血痕,只是破口大骂“妈的,这家伙到底是在搞什么?”



悲愤

“他妈的,他妈的,孬种,军部的一群孬种”,背景是漆黑无尽的广袤宇宙,万千上万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战机闪烁其中,这曾经是卢瑟夫最为喜欢的场景,但现在他却只觉得看上去眼前的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浓浓的血色。

作为h291星系的太空部队里唯一一个曾经拿过两枚元首授予的战斗勋章,现在一分队c13皇牌太空战机驾驶员的卢瑟夫,从来没有过这么憋屈的时候。

作为跟巨蛇星系、天鹅星系作战不下百次的战斗英雄,卢瑟夫不是没有见过战友的座机被击落的场面,恰恰相反,他不知道有多少次都是在漫天闪烁着的能量炮的光链里面,与战友们一起奋勇冲锋,哪怕身边不断有战友爆成一团团火焰,哪怕下一个爆成火焰的就是自己,他也仍然是可以无所畏惧地向前!向前!

然而现在这样摆着防御阵列,呆浮在这里,等着被人一架架地集火打爆掉,这又算什么?

“轰”,对方远征军的太空战机阵列,猛然又从三个方向交叉喷射出纵横交错的光链,将一定半径内的太空战机都锁入了攻击范围。

“杂碎!”卢瑟夫大声地骂着,手上娴熟地操控太空战机做出规避动作,无论是桶滚机动,还是半滚倒转,对他来说都是根本不需要反应的下意识动作,然而却还是难免被一道能量光链搬到右侧翼,能源护罩的读数瞬间下降了接近一半才勉强稳定下来,直接传导到操纵舱内的强烈的震荡感,让卢瑟夫这样身经百战的太空战斗英雄,都难免有些头晕目眩。

太近了,对于太空作战来说,现在双方的距离实在的太近了!

要知道,平叛军当时就是抱着猫戏老鼠的心态,构筑出对远征军的包围圈,对于常规战斗来说,双方已经到了接触战的最前沿。而今天因为那个叛逆首领萧抱石的出现,平叛军指挥部又将他们派遣出来,进逼远征军,明显是摆出了一副准备最后决战的架势,双方简直已经就是犬牙交错。

可就在这个时候,就因为那个叛逆首领摆出了什么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身份,原本占据绝对优势的平叛军,居然就被生生命令停止一切的进攻行为,原地转入防御阵列。

听听,原地转入防御阵列?!在双方的阵列太空战机基本已经完全进入绝对接触距离,对方的远征军战机又明显没有停火意图的时候,指挥部那群混蛋的的命令居过然是原地转入防御阵列。这他妈的是太空战机作战,那群脑袋烧坏了的老古董还以为在指挥中古时期的步兵接触战吗?

“哦,不!”刚刚不知道是太愤怒还是战机震荡导致的的晕头转向中回过神来的卢瑟夫,马上就看见了屏幕上闪现出火球标识。

在这样的距离里,甚至用肉眼都可以看得见就在自己的右侧不远处,那架被集火击中的太空战机,摇晃着掉过头,艰难爬升着,在挣扎着想向后方的太空堡垒飞去,即终究迅速发生了一连串的殉爆,在太空中燃成一团火球。

“啊啊啊啊啊啊啊!”卢瑟夫觉得自己简直就快要爆炸了,作为一个老飞行员,他看座标示意就可以认得出被击落的是二分队c49架次的太空战机。驾驶员是约可曼卡那个腼腆的小子,卢瑟夫还清楚地记得在这次出征前,约哥曼夫还给他看过女朋友的照片,那是个脸上有着不少雀斑的女孩,老实说卢瑟夫觉得根本不漂亮,跟约哥曼夫这个帅小伙不是太配,但看在约可曼夫一脸幸福的样子上,他当晚还是真心诚意地祝福了他们。可没想到……没想到……

“指挥部,指挥部,我方正在受到攻击,我方正在受到攻击,请求下达作战命令,请求下达作战命令!”卢瑟夫向着通话器一遍遍地喊着“指挥部,指挥部,听到没有,指挥部,你这杂碎!”

“原地展开防御阵列,原地展开防御阵列”,隔了一阵,毫无起伏的合成音响起在通话器里“完毕。”

“的”,卢瑟夫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控制台,他知道这根本没什么用,但如果再不找个渠道发泄,他就觉得快要疯掉了“指挥部你们这些狗娘养的都瞎了吗?不想打你们下达撤回命令啊,现在这距离还原地防御,防御你妈逼啊,我日你们祖宗!”

“我日你们祖………哔……”卢瑟夫的咆哮声响起在平叛军指挥部的通话频道里,然后是一阵尖厉的消音声,让原本正襟危坐保持着面不改色的元帅跟将军们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通讯官,这是怎么回事?”星球防卫部的卡路略元帅原本就最为烦燥,现在被刺耳的消音声刺激一下,直接拍了桌子,大声咆哮。

“报告元帅,转接失误,通讯部的人员已经尽量屏蔽了无用信息,只保留有用的作战请求,但还是没能实现完全屏蔽,本人愿意承担责任,请求处分”,通话器里传来指挥部的通讯官冷冰冰的声音,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毕竟,来自前线的辱骂各位长官的通讯请求实在太多了,这句算是骂得轻的。”

“你……你……”卡路略元帅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整个脸憋得通红,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行了,卡路略”,太空部队的元帅不满地制止了卡路略元帅进一步发作的打算“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我们的小子们还在前线卖命,惹出事情的是你,坚持不向那个萧抱石妥协的也是你,那你现在倒是给出个解决的办法来啊。”

“瑟诺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来就涨红了脸的卡路略元帅现在更是一副准备扑过去厮打的架势“什么叫我惹的事情,清除叛逆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要不是你总是在扯什么要用最小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早点直接全歼了远征军,我们又何至于落到现在这样被动的局面。”

“卡路略”太空部队的瑟诺冯元帅拍案而起“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这些家伙成为叛党是被谁逼的?要不是你私心太重,局势会闹到现在这一步吗?现在顶在最前面送死的,是我们太空部队的小子们,你还要送掉多少条人命才肯甘心?”



争执

h291星系的三位元帅之间,本来就是各自自成一脉的局面,在平日里,卡路略的一些小动作大家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都走到他们这种地位的人了,卡路略家的小子做的那些龌蹉事情,也不过就是茶余话后的谈资罢了,没有什么太过特别的地方。毕竟不管是丽丝特还是远征军的那些人,在这几位元帅心目里都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没什么值得他们冒与卡路略冲突的风险出面维护的理由。

但现在就不同了,不管萧抱石这个双头星人的巨蝎星区战区大使再是怎么狐假虎威,他身后站着的双头星人可真就是个只虎。

不,作为宇宙霸主,双头星人的可怕明显不是猛兽可以形容的,三位元帅哪怕是其中最为嘴硬的卡路略,其实也非常清楚,对于h291星系这样程度的文明,在双头星人的眼里根本达不到被正眼相待的态度,虽然萧抱石这个战区大使明显就是个虚衔幌子,但谁知道双头星人会不会因为心血来潮就顺手帮萧抱石把h291星系给收拾了。

其他两位元帅之前之所以没有太过激烈地反对卡路略,甚至有意无意地把以卡路略的意见为准,只不过是两名人老成精的元帅其实都很清楚,这次不管如何解决,对于h291星系来说,肯定都是要有所损失的,不管损失的是面子,还是里子,总也要有人出来承担。而这整件事本来就是卡路略元帅挑出来的,他不出来担这个责任,谁来担这个责任。

在这种时候,卡路略还试图把其他两位元帅都捆绑在一起,丝毫没有出来担当的意图,就未免太惹人生厌了。

“瑟诺冯,进剿叛军是我们一起议定,报元首审批同意的作战计划,不是我卡路略一个人的决定”,卡路略元帅却是一步不让,敲着桌子叫嚣道“难道现在被萧抱石这个叛逆一叫唤,你就准备乖乖跪倒却舔双头星人的靴子了?当年的不死鸟将军哪里去了?h291星系的军人会以你为耻的!”

卡路略现在是绝对的骑虎难下,如果早一点知道萧抱石能够找得到这样的靠山,他是怎么样也不会纵容自己儿子对丽丝特下手的。不过局势走到了这一步,却由不得他不强硬。

他是知道丽丝特包括远征军的那帮人,对他儿子绝对是恨到骨头里去了,这帮亡命之徒,又挟着双头星人的势,要是一旦软下来了,只怕是后患无穷。

其实他也知道,萧抱石能折腾出个战区大使的身份,最后h291星系总是要妥协的,但如果能够只放出丽丝特一个人,不恢复她的军职,不去除远征军叛逆的身份,把他们放逐到h291星系之外的地方,也就基本影响不到他跟他的家族了。

不过要达成这样的目标,首先h291星系内部不能先把他抛出去当弃子,所以他现在拼着老脸不要,也要把其他两个元帅拖下水,就是想着要逼着他们都接受自己这样一个解决方案。

要自己背下这个锅,总也要按我的方案来背。如果不妥协,那就大家抱着一起死。

虽然卡路略已经走到了元帅的高位,但当年泼皮耍赖的本事可是一点没丢。

“瑟诺冯,萧抱石这个叛逆首领也就是个空架子,就凭他也使唤得动双头星人?你看护卫舰队这不是还没来嘛”,他放缓了语气,即是在劝瑟诺冯元帅,其实也是在给自己鼓劲,说了一句“我们再等等,护卫舰队要是生生拖过了十分钟才出现,我看他们会不会先起内哄。等等,再等等,我们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你这不战、不和、不走也叫静观其变,你这是在逼着我们的精英小子们在送死”,瑟诺冯却不打算给他面子,拍着桌子向卡路略叫道“刚才有句通讯请求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我们的前线战士们在说指挥部里有远征军的奸细,敌在指挥部啊!”

刚才在萧抱石亮明身份,平叛军已经不准备继续攻击的那一刻,瑟诺冯元帅就已经准备命令太空战机先行撤回。作为一个从亲自操作过太空战机,从一线战场上成长起来的太空部队元帅,他深深地知道在这种已经毫无安全距离可言的形势下面,里面要求太空战机部队原地展开防御阵列是多么操蛋的命令。

但卡路略元帅提出来的理由最终说服了他。

事实上在确认萧抱石双头星人巨蝎星区战区大使的身份不是假冒的时刻起,h291星系的元首以及三位元帅作为真正的决策者,已经知道平叛军与远征军之间的战斗只能到此为止了。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h291星系都没有任何理由对双头星人表现敌意。

是的,哪怕萧抱石这个所谓的战区大使只是个幌子,但是当只要一天他还戴着这个头衔,那h291星系就一天不能够对他表现出明显的敌意,这就是低等文明在面对双头星人这个宇宙霸主时不得不遵守的规矩,这就是低等文明的悲哀。

不管最后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解决这样的问题,撤回部队,表现善意,都已经是必然的选项了,接下去应该是外交与政治的场合,不再是他们三位元帅的舞台。

然而,卡路略元帅所提出来的问题,却让他们意识到这可能真的是一个机会。那就是作为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萧抱石却是一个人出现在了远征军的面前,作为战区大使应有的护卫舰队,作为战区大使亲临前线应有的种种前置礼仪,全部都没有出现。

这种情况非常地不符合常理,出现这样情况唯一的解释,就是萧抱石的护卫舰队跟他根本就不是一条心。甚至双方还处在一种紧张的关系之中,这种紧张关系甚至不加掩饰地摆到了明面上来。

是以卡路略元帅提出这个不战、不和、不走计划的时候,几个决策者都采取了默认的态度。平叛军维持着与远征军接触战的状态,就是为了等待双头星人的护卫舰队到来之后,h291星系的高层能够直接与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进行对话。

相较于萧抱石这个所谓的战区大使,代表着双头星人武装力量的护卫舰队,才是真正可以左右局面的力量。

然而在这期间,要求平叛军的一线部队不表现出任何的攻击意图是必须做到的第一准则,毕竟在萧抱石与护卫舰队不合的预设下,h291星系任何敌意的表露,都可能成为萧抱石胁迫双头星人的护卫舰队对h291星系进入敌对状态的借口。

然而瑟诺冯元帅还是有着足够生气的理由,作为太空部队的元帅,前线折扣的每一个精英飞行员,都象在剜他的心头肉一样。而且他也清楚地知道,经过这一次事件之后,他花费了几十年心血才建立起来的在太空部队里崇高的声望,不知道要折扣到什么地步。

所以尽管他在理智上也知道卡路略的不战、不和、不走在现在的局面上讲是没有办法里的办法,但还是忍不住想暴走的想法。

“瑟诺冯,你……”卡路略元帅又想反唇相讽,却被止住了。

“好了”,战略指挥部的索尼尔元帅敲了敲桌子,制止住了两位同僚的相互斗讦“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还是言归正传,讨论下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几种情况,拟定各自的应对方案吧。”

“反正”,他看了看手上的计时器“现在也就剩下6分钟了。”

“还有6分钟……干”,太空部队的瑟诺冯元帅嘟囔了一句,望向大屏幕上的场景,忽然却是爆出了句粗口,他站起身来,指着大屏幕气得浑身发抖“这个混蛋,这个混蛋,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卡路略和索尼尔两位元帅也望向了大屏幕,只见远征军方面的太空战机居然不再保持着完整的阵列了,有十几架战机飞了出来,毫不设防地肆意飞向平叛军的太空战机,随意地扫射出能量光链。

而平叛军整个阵列的成千上百架太空战机,就被这十几架战机驱赶着,不断做出种种规避动作,不断狼狈地闪躲逃窜。

虽然只是在屏幕上的转录,虽然远隔着不知道多少距离,但指挥部里的所有人简直都觉得自己能够听得到平叛军战士们那屈辱的怒吼跟敌人那放肆的狂笑声。

就连对太空部队生死最无所谓的卡路略元帅都不由得眼角微微抽搐。

这个萧抱石也实在是太作死了。这分明是在太空战里,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为了羞辱对方而采用的最嚣张的战术。

在太空战里,这种战术有个特别的名字,叫做“点名”。



挣命

“居然用了点名”,跟在萧抱石身边的双头星人军官,看起来微微有点情绪,对着萧抱石说道“战区大使阁下,恕我直言,您手下的这些战士们,似乎有点………有点………”

“有点得了便宜就卖乖,过份不知收敛?”萧抱石已经套上了手部的护甲,十指屈伸,不知道在训练着什么,却是看了这个双头星人一眼,说道“他们只不过是在执行我的命令。”

“是,战区大使阁下”,双头星人的军官脚部一并,回答了一句,不再多说。

“稍息”,萧抱石却叹了口气,主动说道“你是觉得远征军不过是借了双头星人的势才能在平叛军面前保下命来,根本就不是凭借自身的实力,所以完全就没资格这么嚣张的是吗?”

“是………不是的,战区大使阁下”,那个双头星人的军官被萧抱石的问题问得涨红了脸,站直了身子答道“h291星系得罪了战区大使长官,无论怎么教训都是应该的。我只是觉得,驾驶这些太空战机的战士们不应该受到这样的羞辱。”

“毕竟”,他望着大屏幕上,正做着漂亮的规避动作,闪躲着远征军太空战机能量炮火的那那些平叛军的太空战机,却还保持着基本完整的防御阵列的人,嘴里低声叹气道“他们也算得上是真正的军人。”

作为奉行以实力为尊的双头星人,对于这些低等文明的军队,这位双头星人军官还真是不太看得上。虽然看在萧抱石的面子上,他对于远征军并没有什么摆谱的做派,但在心底里头,还是不觉得这支被h291星系这样一支低等文明的平叛军就打成这样的军队,跟自己是一个层次的生物。更不会把自己当成是远征军当中的一员。

眼下远征军借着双头星人的势,刚刚从必死的境遇下活了下来,就非要用这么最羞辱的方式来挑衅对方的平叛军,在双头星人军官看来,多少是有点看不清自身斤两的举动。

当然,作为萧抱石的拥泵,双头星人军官多少还是有点亲疏有别的概念,既然萧抱石说了执行他的命令,双头星人军官也就没有了多说什么的打算。

只是可惜了平叛军的这些太空战士们,他看了一眼屏幕上面在远征军的战机返回后,又迅速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做出防御阵列的平叛军太空战机,微微摇了摇头。

这种文明程度的太空战机他也是研究过了,要做出刚才的几项规避动作,还真是不太容易,特别是里面舷号刷着c13的那架太空战机,有几个动作的衔接,如果是驾驶这种落后的战机,连他都不一定做得出来。

“羞辱?”萧抱石咬着牙,看向屏幕里的安全飞回阵列的远征军战机,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索布兹,你们来做这事或许是为了羞辱,我们这只不过是叫做挣命。”

天知道他刚才担了多大的心,屏幕上明显有几架平叛军的太空战机能量炮都已经完成锁定了,只不过最后阶段终归还是生生憋了回去。目前这种阵势如果擦枪走火,远征军马上就要遭受一波惨重的损失,至少刚才执行他命令的这十来架太空战机是肯定回不来了。

“挣命?”名为索布兹的双头星人军官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摇头笑了“战区大使阁下,您言重了。作为天国的战区大使,天国的邻地,就是您可以安全行走的家园,没有任何人有胆量伤害到您的。”

“索尔兹”,萧抱石转过头跟呆萌交流了几句什么,这才有空回答双头星人军官“这里是巨蝎星区,外面是h291星系的军队,这里可不是天国。”

“阁下,您在这架堡垒级上,这架堡垒级就是天国神圣不可侵犯之领地”,索尔兹的话里带着双头星人独有的骄傲“我们在哪里,天国的光芒就在哪里,我敢保证,区区的h291星系,绝对不敢冒犯您的威严。”

“是吗?原来………是这样的吗……”萧抱石也不由得有了些微的愣神。他早就知道双头星人是宇宙霸主,但也就直到亲眼看到h291星系面对双头星人的反应,听到双头星人军官这些充满霸气的话,才真真正正对宇宙霸主这四个字,多少有了些概念。

可也就是这样,他忽然觉得原来认识的路西法开始不真实了起来。眼前的索尔兹只是个双头星人的普通军官,在路西法面前大概就连效死的机会都不一定能轮得上。然而就是这么个双头星人的普通军官的眼里,就觉得h291星系连屁都不如。

可是萧抱石自己在h291星系里,不知道挣扎了多久,甚至拿自己的命不知道去拼了几回,却都还只是被当作一个可以被随手捏死的小角色来看待,若非如此,也不至于生生被逼出一个叛逆的名号来。

然而每次出现在萧抱石面前的路西法,却根本没有什么大人物的样子,被威胁、被殴打,甚至这次还奉送了这么一个战区大使的头衔,让自己可以回来耀武扬威。

这个家伙到底图的是什么?原来萧抱石自认为已经看清了路西法的图谋,但现在却总觉得有些迷糊了起来。

轩辕文明的秘密?自己这几个不是懒就是怪的队友?这个势力甚至能够影响到以亿光年为单位的无数星系的家伙,难道真会缺这些东西?

总不成这家伙纯粹就是个抖体质,就喜欢来自己这里找虐吧?

“报告领袖,报告领袖,第五组执行作战计划完成,请指示后续行动,请指示后续行动。”通话器里传来的声音,让萧抱石从发散的思绪里猛地惊醒过来,重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呆萌,可以了吧”,萧抱石开始往自己身上套着个人装甲的其他部件“把计算出来的轨迹发给我。”

“好的,队长”,呆萌摇摆着过多的肢体,嘴里继续喋喋不休地说道“队长,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准备先听哪一个。”

“哦”,萧抱石一边看着呆萌发送过来的轨迹,一边随口说道“那就先说好消息来听听。”

“好消息就是,经过伟大的呆萌大人缜密而充满智慧地计算”,呆萌用一副“998,只要998”的语气,欢快地说道“队长大人你的死亡率已经成功地从百分之九十七点一三降低到百分之八十九点六五了。”

“好吧。这真是个好消息”,萧抱石忍着把这货掐死的念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算准的这个机率是为了说明已经不是九死一生了么?”

“呃,队长,鉴于你的心理状况并不是太稳定”,呆萌有点心虚地把头晃来晃去“我建议您深呼吸一下再听坏消息。”

“说吧”,萧抱石微微默了一下,叹息道“说吧,呆萌,我从没指望过你嘴里能吐出啥好东西。”

“什么?队长,您居然这么看我”,呆萌对着手指做委屈状“智能生命也是有尊严的,我的心都快要碎了。”

“……”萧抱石忽然有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呆萌,再听你这么说几句话,我觉得我的死亡率马上就要接近百分百了。”

“紧张之前活跃一下气氛嘛”,呆萌晃动肢体,试图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好吧,言归正传,队长,根据我的计算,按照你提供的计划,在达成目的后你还能保持意识清醒的机率无限趋近于零。”

“趋近于………零吗?”萧抱石微微愣了一会,穿戴着一身装甲转身就走向堡垒级的太空战机停放舱“那么,呆萌,祝我们好运吧。”

“祝你好运,队长,呃,等一下”,呆萌很人性化地噎了一下,看向萧抱石“您刚才说的是我们?”

“是啊”,萧抱石的脚步不停,嘴里说着“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如果没我的操作中止,到时你的座标位置会被自动发送给‘零’。你觉得一个不能保持意识清醒的我,还能进行中止操作吗?”

“哦,不,你不能这样,我为小队立过功,我为队长流过血”,呆萌摆出悲痛莫名的架势“要不我再算一算,也许还有更优方案呐。”

“来不及了”,萧抱石已经走到了太空战机停放舱的传送门前,说道“呆萌,我说过,我们这是在挣命。”

“等………等一下”,就在萧抱石准备走入传送门的时候,却是被人拉住了,他转过头,看着拦住他的索尔兹,却听到索尔兹一头雾水地问道“战区大使阁下,请原谅,但能告诉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吗?”



向死

“索尔兹,我说过”,萧抱石平静地看着双头星人军官,温言说道“我要去挣命。”

“不,战区大使阁下,这根本没必要”,索尔兹到现在也还没有明白萧抱石究竟是想干什么,只是感觉到这局面肯定是有些不对,只是拉着萧抱石不撒手“我说过,h291星系绝对不敢伤害您的。如果他们真敢有什么动作,需要先从我们的尸体上面跨过去。”

作为萧抱石这个双头星人战区大使护卫舰队的军官,索尔兹是真心不觉得萧抱石会有什么危险,而且即便有什么需要冒险的事情,有他们这些护卫军官在,本来也轮不上萧抱石这个战区大使亲自去做,这是身为护卫军官的基本职责,也是身为军人的基本觉悟。

“不,索尔兹,你不懂”,萧抱石苦笑着,说道“我要挣的不是自己的命,是同伴的命,是大家的命。”

“同伴?大家?”索尔兹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只是看着萧抱石。

“是的,同伴,大家”,萧抱石抬着手,指着舷窗外面的远征军“包括他们,也包括还在h291星系人手里的丽丝特,都是我的同伴,我相信h291星系不敢伤害到我的性命,但我也绝不容许h291星系去伤害他们!”

“可是,战区大使阁下,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情啊”,双头星人军官很无奈地盯着萧抱石“您是不是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对于您来说,作为天国的战区大使阁下,这些要求我相信并不难被满足的,完全不需要您去亲自涉险,如果您相信我的话,我可以替代您去向h291星系交涉。”

“交涉……吗?”萧抱石摇了摇头“索尔兹,比起这些不确定的东西,我更愿意把自己及同伴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战区大使阁下,我很佩服您的意志”,索尔兹也有点急了,语气里不由得重了几分“但请恕我直言,您似乎太没有安全感了,也不愿意信任我们,这不是一名天国的战区大使应有的度量啊!”

“安全感………信任……”萧抱石微微苦笑,问了一句“索尔兹,你的军衔是什么?”

“呃,报告战区大使阁下,我的军衔是少尉”,索尔兹下意识地打了个立正,但还是没有放开手。

“嗯,那么舰队指挥官呢?他是什么军衔?”萧抱石接着问道。

“报告战区大使阁下,约若尼阁下在三年五个月前就已经晋升了上校,当时还没就任舰队指挥官”,虽然不知道萧抱石这么问,但索尔兹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萧抱石的问题。

“嗯,那等护卫舰队到了的时候”,萧抱石转头看着他,饶有兴味地问道“索尔兹少尉还是要听约若尼上校指挥的,不是吗?”

“可是………可是………”索尔兹到现在才多少有点明白过来,望着萧抱石大声说道“可是您是战区大使,约若尼上校是您护卫舰队的指挥官,我要服从约若尼上校的指挥,但约若尼上校是要服从您的指挥的啊。”

“是啊,从理论上讲,正常情况下应该是这样的没错”,萧抱石看向舷窗之外那还保持着对峙状态的平叛军与远征军,轻轻叹了口气“可是,现在是战时啊。”

不管路西法是不是抖体质,但萧抱石可以确认自己肯定不是抖,如果可以不用拼命就能够救下丽丝特,就能够保下远征军,他脑袋被夹了才会想着去玩命。

可是实际控制着护卫舰队的指挥官约若尼上校跟那个路西法派到他身边的女秘书,从来就不是跟他一条心啊。萧抱石知道,他们只会忠诚地执行着路西法的意志,而事实上直到现在,他都没弄明白路西法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而h291星系的那几只老狐狸,也很明显地从眼前的线索把握到了自己并不能够实际指挥护卫舰队这一点,就从眼下平叛军的太空战机舰队不惜损耗,也要维持着对远征军的接触战斗状态,就可以看得出这些老狐狸们的心思。

眼前的局面自己这个战区大使即没有受到什么生命的威胁,又是不折不扣的战时状态,舰队的指挥官到来之后,有充足的理由临时接管战斗部队的指挥权限。h291星系的那几只老狐狸给护卫舰队的指挥官提供了完美的借口,来建立真正的双头星人武装力量与h291星系高层的直接通话渠道。

毕竟战区大使事实上是个偏向于管理协调性的文职岗位,虽然理论上在战时战区大使也拥有着最终的决策权,然而战斗的指挥权却还是要由真正的军队指挥官来行使。而一旦让舰队的指挥官与h291星系那几只老狐狸们达成默契,萧抱石这个理论上的最终决策权,也永远只能够是存在于理念上了。

“不会的,不会的”,索尔兹摇着头,对萧抱石说道“我们是您的护卫,是您的翼与剑,约若尼上校也不会违逆您的意志,不然就是叛国。”

“索尔兹,我很感谢你的信任与忠诚”,萧抱石继续叹着气“可是请你告诉我,约若尼上校和护卫舰队,呃,理论上属于我的护卫舰队,现在在哪里?”

在“我的”两个字上,萧抱石特地加重了语气,让索尔兹一时张口结舌,好半晌才回复道“他们应该已经在全力赶来的路上了,很快就会出现在您的面前,很快就……”

“现在离我发出十分钟后赶到的指令时间已经过去近半了,但相对座标显示我的护卫舰队还没有做出任何加速的动作,总不可能直到现在他们才突然发现能源块不够了吧?”萧抱石轻轻拍了拍索尔兹的手背,说道“谢谢你的宽慰,但我们不能够闭上眼睛就装做世界不会醒来,不是吗?”

“这也不怪约若尼上校他们,毕竟……毕竟我只是个外来者,只是一个来自低等文明的异星人”,萧抱石叹息着,转过身去“索尔兹,我的兄弟,谢谢还有你,谢谢还有你们,让我感觉到在天国的部队里,毕竟还有着我能够把后背安心交给你们的同伴,谢谢。”

“不,战区大使阁下”,索尔兹是真的被感动了,他眼眶发红,发誓道“您不是异星人,您是天国承认的战区大使阁下,不管其他人怎么样,我会一直守护在您身旁,成为您的翼与剑,为您劈开眼前的一切阻碍与仇敌,包括现在的h291星系在内!”

“好吧,火候也差不多了”。萧抱石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生死关头,他当然没什么心思来煽情,只不过这种生死关头,表露自己的无奈与护卫舰队指挥官的僭越,同样也是拉拢人心的手段,至少可以让索尔兹他们这一帮人更为倾向自己。刚才那一幕呆萌同步传导到了堡垒级里其他双头星人军官的那里,根据呆萌反映,效果似乎都还算得上挺不错。

不过萧抱石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作为一个来自地球的死宅男,收买人心什么的从来都不是他的强项。这个时候他倒分外想念起胖子他们,如果有那几个损友们打配合,或许会更好上许多吧。

不过这些终归还只是以后或许用得上的后手,自己面前终究还是要先拿命去搏,能够活着回来,才能谈得上以后。

一念及此,他再不犹豫,挣开了索尔兹的手,直接向前一步,迈进了传送门里面。

“呆萌,记得下指令配合我!”穿戴着全幅个人装甲的萧抱石,跳进太空战机的驾驶舱里,迅速启动了战机“记住,这是我们在一起挣命,是我们。”

“队长,可是按照我的计算”,呆萌的声音里明显带出了几分哭丧腔来“要实现您的目标的机率,还是无限趋近于零。”

“哈哈,呆萌,你从胖子那学了那么多不应该学的东西”,萧抱石笑着,穿戴着个人装甲的双手有点笨拙地按下了起飞的指令“就没有学过一句话吗?”

“什么啊?”呆萌真有几分呆萌地问了一句。

“向死”,萧抱石不断熟悉着双手的指令,从咬紧的牙缝里崩出一句“而活!”

堡垒级的弹射舱门打开,一架太空战机滑出了堡垒级,驶向无垠的宇宙。



求活

“哦,不”,刚刚被萧抱石的一番话弄得心神大乱的索尔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萧抱石已经驾驶着太空战机飞出去了,这让索尔兹简直陷入了抓狂的境地,他拍着控制台一迭声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使阁下究竟是要去干什么?”

刚刚看着萧抱石开始穿着个人护甲的时候,索尔兹只是以为萧抱石是准备到堡垒级的平台外面去鼓舞士气或者去跟h291星系寻求对话,但怎么也想不到萧抱石居然是直接驾驶着太空战机冲了出去。而且是在穿着个人护甲的情况下面驾驶太空战机冲了出去

居然有人能够穿着全套的个人护甲还能够驾驶太空战机?索尔兹简直觉得自己是疯掉了,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全部只是自己的幻觉。

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全自动的民用游览版太空飞行器,作为战斗用的太空战机,为了追求高机动的性能,哪怕是最新型的天国炽天使iii型太空战机,也是需要大量灵巧的人工操作来完成飞行指令。更何况这座堡垒级里拥有的最先进的太空战机机型,也不过是h291星系这个低等文明十几年前的产品,操作对于人力的依赖更是严重,也正因此,索尔兹刚才才会因为平叛军太空战机表现出来的规避动作表示赞叹,甚至生起了惋惜之念。

然而萧抱石居然是穿着个人护甲在驾驶太空战机,这在索尔兹看来简直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要知道,个人护甲本身就是个太空战里的小型作战单位,包括手指的动作也都是要靠操作完成的,手部护甲可不是手套啊。

“如你所见,少尉”,呆萌的声音响起在了索尔兹的耳旁“我们的长官作死去了。”

“不行,不行”,人工智能在双头星人的文明里也不算是太高端的东西,虽然呆萌这么脱线的比较少见,但现在索尔兹也没心情去考虑这些,只是叫着“快下命令全员转入伴飞阵型,以保护大使阁下为第一目标啊。”

“对了,对了”,他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开放太空战机舱给我,给我一驾太空战机,我要去保护大使阁下。”

作为双头星人,他原本对于萧抱石虽然已经有了敬佩忠诚之念,但也还没有到这样生死相随的地步。但作为随身保卫萧抱石的护卫军官,居然让自己要保卫的对象出去拼死战斗而自己却还呆在安全的地方,这让索尔兹这位一直以真正军人自居的双头星人感到无比地羞愧,再加上刚刚萧抱石临行前的那番话,让他更是觉得无地自容,觉得只有追随着萧抱石一起去舍生忘死的战斗才对得起心里这份悸动。

“呃,少尉,请控制下你的情绪”,呆萌并不为索尔兹所动“根据我的计算,双头星人驾驶的h291星系太空战机,战斗力不会强于h291星系人种驾驶太空战机,您的加入对于面前的局势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可能性将无限趋向于零。”

“闭嘴”,索尔兹眼睛都红了,拍着控制台说道“难道你就让我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大使阁下去战斗,却什么也不做吗?我是大使阁下的护卫军官啊!”

“呃,当然不是什么也不做”,呆萌继续气死人不偿命地说道“我们可以在这里,一起为长官献上祝福………”

“好吧好吧,你还可以做一件事情”,在索尔兹明显准备暴走的时候,呆萌终于转入了正经的节奏“其实长官在临走前留下了一项命令,请你配合完成。”

“少尉,有件事情要请你配合来做”,随着呆萌的操作,萧抱石录好的视频出现在了屏幕上“或许这件事情会让你有点为难,但这件事情对我们确实很重要。”

“大使阁下?”索尔兹精神一振,立即并拢双脚,“趴”的一声摆了个立正的姿式“保证完成任务!请您指示。”

“嗯,稍息”,萧抱石似乎早就预估到了索尔兹的反应,在录像里也留下了指令,说道“放轻松,少尉,只是需要你以我—天国巨蝎星区战区大使随身护卫军官的名义,向护卫舰队发条有记录可查的明传通讯,以及配合我的人工智能录制一段视频……”

“视频?”索尔兹对于第一条命令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战区大使出了这样的状况,他本来也有义务迅速向护卫舰队做一个通报,不过所谓的录制视频倒是让他觉得有哪里不对。

“是啊,视频”,呆萌的声音适时响起“放心吧,我已经研究过资料库里近二十年来存储的相关片段,一定会把你拍出男主角的味道来的。”

“好吧”,索尔兹的眼角微微抽搐,他觉得自己或许明白觉得不对的感觉的原因是什么了。

飞出舱外的萧抱石则完全不知道堡垒级里正在发生着什么,除了呆萌提供着的导航轨迹之外,他已经无暇再却顾及其他的东西。

已经解开了二级基因锁的精神力,正在以快过正常人不知道多少倍的速度,从每一个操纵太空战机所需的动作,反推出个人护甲的手部护甲所需做到的动作,再反馈至萧抱石所需要对个人护甲进行的操作,从而让太空战机在太空中做出种种想要实现的飞行动作。尽管萧抱石曾经甚至有过操纵大型的太空运输舰或太空战舰的经验,但操纵太空战机明显需要更多精细化的微操技巧,哪怕以萧抱石的反应能力,隔着一层个人护甲来进行这样的操作,也觉得基本已经达到了自己的极限了。

随着呆萌的指令,十余架战机伴飞出来,随着萧抱石的太空战机,向着平叛军的防御阵列飞了过去。

虽然在战场上的双方军队里有不少人发现了堡垒级里滑出来的这架太空战机,但在这种环境下面,并没有多少人太把这当回事,平叛军一方的战场通讯官甚至没将这一状况列入需要向指挥部呈报的优先层级情报。

毕竟现在离萧抱石给双头星人护卫舰队下指令的十分钟到达时间,也只剩下不到一半了,平叛军的情报官们,除了把精神放在关注护卫舰队的位置与动向之外,就基本都是脸色阴沉地专注分析着远征军的太空战机还可能来袭的位置与方向,尽可能引导平叛军的太空战机作出合理的规避防御。

这种操蛋的战斗,他们也是从来都不曾经历过的,几乎所有的平叛军一方的人,看着又一轮嚣张飞来的远征军太空战机,眼里都是几乎要喷出火来。

而远征军一方的太空战机里,也没有人知道这架太空战机是由他们的领袖萧抱石亲自驾驶的,尽管其中有人看到这架太空战机是从堡垒级里新近飞出来的,但也没有人去想过太多。

对于原本就对萧抱石抱有狂热崇拜的他们来说,从来都不曾怀疑过作为战区大使的萧抱石有取得双头星人护卫舰队指挥权利的能力,所以在看到萧抱石到达战场之后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从来没有担心过这场战斗的结果。

他们经历过太久太久的压抑,只想着尽情向平叛军的太空战机倾泻自己的怒火,这架堡垒级里新近加入的太空战机,在他们看来,大概就是哪个幸运的兄弟,终于从他们的领袖那里争取到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吧。

是以在看到萧抱石驾驶的太空战机动作上还明显带着几分生涩时,前面几架太空战机在盘旋遮护之余,还纷纷用灯号向他传达了同样的一个意思“加油!”

萧抱石不由得一笑,手上更是迅捷了几分,很快他驾驶着的战机就与完全溶入了身边太空战机的阵列,向着平叛军的太空战机防御阵列呼啸而去。



嚣张

拉高………急旋………横转………

太空战机对于有着地球上经历的萧抱石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大家伙,作为太空战的装备,现在他的驾驶的太空战机已经接近地球上小型客机的尺寸,然而在太空的尺度里,这确实又是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在操控上面,需要的操作精密到让萧抱石都还有点儿应接不暇。

真要说起来,他可以说完全没经受过正经的飞行战斗训练,所有的操控都是凭着经验自行摸索的,也就是在前所末见的精神力基因锁解锁了两重之后,现在他的神经反应速度基本上已经脱离是正常生物的范畴,否则根本不可能应付得来。不过即便他已经觉得足够手忙脚乱,但混杂在远征军的战斗队列里,向着不远处的平叛军飞去的短短路程里面,他还是几次出现失误,有次还差点撞上旁边的同伴。

“嘿,兄弟,第一次开太空战机吗?”通话频道里传来是其他人的笑骂声“以前是星球防卫部的?”

“哈哈,这时候还能被领袖特批加入,说不定是参谋部出身的领袖嫡系啊,你小子别乱调侃人家”,另一个声音也插了进来“这么好的机会,是应该出来练练手。”

“我说你们两个,也太过份了吧,居然都聊上了啊”,第三个人也在通话频道里响了起来“违反战时飞行条例,回去都准备去关禁闭啊你们。”

“不要啊,副队长”,第一个笑骂的家伙又在通讯里装模作样地哀叫了一声“这也算是战斗,这简直就是全实景模拟靶,还是自带顶级ai的,打得好爽啊!”

“哈哈哈哈。”通讯器里同时响起一阵爽朗的大笑,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用笑声表示了赞同。

萧抱石在手忙脚乱的操作之余,也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又是微微摇了摇头。

这些远征军里哪一个不是曾经为h291星系出生入死过的军人,但就是为了卡路略元帅那个不成才的儿子的一点妄念,他们就被生生地打成了叛逆,所有过去的鲜血与荣耀都被无情地褫夺,h291星系还大张旗鼓地派出平叛军来准备把他们从精神到上都全部消灭。

在萧抱石刚刚回来的时候,平叛军已经完成了事实上的包围,如果不是h291星系的指挥部的那三位元帅根本就已经把远征军看成了板上鱼肉,根本不打算付出太大的代价,只怕这些远征军的兄弟们根本就等不到萧抱石回来。

事实上萧抱石直到现在每当想起,都是一阵的后怕。不管路西法抱着什么样的打算,至少在这一点上真是帮了萧抱石一个天大的忙,如果没有路西法提供的双头星人战区大使这张虎皮,萧抱石即便来得及赶回来,大概也就只能是不求同生,只能共死了。

所以虽然现在远征军的这些战士们表现出来的多少有点过于轻狂无忌,不过萧抱石也没打算多说些什么。他是真的知道,这些大好男儿们这段日子是真的被羞辱得狠了,也实在是委屈得狠了。

“哄”的一声,对于太空战来说,平叛军与远征军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过短暂了,位置靠前的远征军太空战机已经进入到了攻击范围,战斗经验丰富的战士们几乎同时发射出了能量炮,数道能量光链隐约交锁着对方的防御阵列。

“靠,又没打中!”

“早听我的左偏10度就准啦,你这混球。”

“c13那架刚才闪的那下好象不错啊,下次你左我右,一起锁他。”

不得不说,经过了几轮的试探性攻击之后,在确定了平叛军的这些太空战机部队明显已经不敢还击的情况下面,这些远征军的战士们确实好多已经把现在这样的进击当成游戏在打了。这一轮的攻击甚至没有太讲究配合,都是随心所欲地在寻找着自己感兴趣的攻击目标。

当然,这也跟萧抱石出于自己的计划,在发布攻击命令时本身也没有太过强调攻击目标,甚至有意放任他们做出这样的零散攻击有关。

“我说,兄弟”,刚才开始时跟萧抱石打招呼的声音又响起在了通话频道里,他善意地提醒着萧抱石“怎么到这距离能量炮蓄能都还没开呐,再绕一轮也应该回去了,再不开来不及打了。”

“行了,你就别扯蛋了,这大概人第一次出战,顺利来顺利回就行了呗”,另一个声音说了他一句,向着萧抱石说道“兄弟,别急,有领袖在,现在这些怂货都是躺倒挨锤的料,慢慢再试一圈也没事。”

萧抱石没有回答,只是用灯语回了个明白的信号。远征军里有太多的他的崇拜者,他不知道他说话会不会从声音里给认出来。

在看到他出现之后,这些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远征军战士们仿佛中了智商狂降的负面buff一样,基本毫无警惕地就这么把一场战斗当成游戏,实在不由得萧抱石很是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带兵方式。

出于稳定军心的需要,他与双头星人护卫舰队之间的不对劲,一直都是尽可能不显露在别人面前,现在的远征军的上层之中,或许如火奴鲁鲁之类的几个聪明人能看出有些不对劲,但这些一线作战的远征军战士们,却从来没意识到现在的战场上还可能会有什么翻盘的危险。

在他们看来,从他们的领袖萧抱石出现的那一刻起,等待他们的就只有胜利了。

由于那几场几乎不可复制的特殊战斗,造就了这些远征军战士们对他这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崇拜,而也正是由于这几场战斗的特殊性,萧抱石几乎也没什么机会展现整顿纪律或者铁血严格的一面。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到了正常的需要整风肃反,铁血严格什么的,萧抱石自问似乎自己也都做不到。

虽然这几年来因缘际会,他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但事实上在他自己心里,他也还只不过是地球上那个死宅男的强化版罢了。或许,也就只是更敢拼命,也更多了不得不拼命的机会吧。

既然这样,我也就只能靠拼命,去替你们去把胜利握在手里了。

“呆萌,就是现在,报座标!”一念及此,萧抱石向着呆萌发出了指令。

沿着呆萌报出来的座标,他按动操作台,驾驶着的太空战机一个桶式翻滚,脱离了盘旋飞回的远征军战队,却是恍若飞错了方向一般,向着平叛军的太空战机防御阵列里的某处直直地扎了过去。



还击

“混蛋!混蛋!混蛋!”卢瑟夫一个完美的双曲面翻转,漂亮地躲过了两道交锁的能量光链,这个太空战机飞行中最为复杂也早具美感的动作,在他手上完成得如同行云流水,尽管没有实质的交流,但他却能够感觉到即便是远征军的太空战机,都为他这困难又漂亮的动作有了些许的迟滞,然而卢瑟夫却还是没有半点自得的感觉,只是觉得满腔的愤怒快要将自己撑得爆炸了。

左侧的太空战机被能量炮火擦到,虽然不是正面击中,但也已经是能量护罩的亮度大减,现在已经开始做返航回飞的动作,准备回到基地维护。

面临了几轮的打击,平叛军所有太空战机的战士也都基本放弃了留在战场好好还击对手的打算,一旦出现被击中的情况,哪怕只是能量读数下降,也都选择了直接返航。

基地里的后勤技术官们,尽管出于遵守战场条例的考虑,没有发出返回的指令,然而对于这种被击中后返航的太空战机,都是大开方便之门,全然不去管什么符合不符合标准,完全没有了卢瑟夫原来印象里只讲条例的不近情理跟古板固执,为所有返航的太空战机都作出了损坏严重,短时间内不再适宜返回战场的判断。

卢瑟夫知道,这是基地里的后勤技术官们,向着远在h291星系的平叛军指挥部那些高级将帅们发布的乱命表示无声抗议的唯一方式,这也算是在这最黑暗的悲凉里卢瑟夫感受到的唯一一抹亮色。尽管这抹亮色在卢瑟夫看来,从里到外都透着浓浓的血渍。

在刚刚那几轮远征军的打击里面,仅就卢瑟夫的视线所及,就已经有超过十名的兄弟被生生爆成了火球。甚至有一个虽然及时通过逃生系统弹射了出来,但却还是被爆炸的余波与碎片直接在太空中撕成一团血雾。

当时的卢瑟夫对着那团血色雾气,眼睛都已经睁到撕裂眼眶,直接流下了两缕鲜血。

那是在整个平叛军太空战机飞行战队里,唯一喜欢在飞行战术技能上跟他较较劲的图勒庞,虽然卢瑟夫原来一直不喜欢图勒庞的不自量力,但他绝不应该这么屈辱地去死,绝不应该死在敌人使用的“点名”这种最具侮辱性的战术里。

那些该死的远征军,甚至已经是放弃了所有的规避动作,所有的战术要求,就是把他们当成游戏里的移动靶子在打,在追逐。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战争已经没办法打了,指挥部的那些胆小鬼,不,或者里面还混杂了星球奸,已经完全放弃了平叛军。

不,不止是放弃,他们简直就是出卖了平叛军。

这种不战、不和、不走的原地防御命令,哪怕就是任何从来没上过战场的人,也知道是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战斗命令。

卢瑟夫驾驶的c13作为王牌战机,一直都顶在整个阵列的最前沿,在知道了远征军那种近乎戏耍的心态之后,他还主动用自己超绝的驾驶技术尽力去吸引对方的火力。是以尽管他的规避动作有如教科书般的完美,但也还是又被远征军太空战机的能量炮擦中了一发,现在整个能量护罩的能量读数已经下降到不足四分之一,而且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远征军太空战机盯上了他。要按照现在战场上的局面,他完全可以也应该飞回到基地里面去进行维修,至少也应该把自己的位置靠后移上一些。但是卢瑟夫却还是没有这么做。

他不愿意,他不甘心!

从他开始第一次实习飞行战斗开始,就在实战中击落了一架巨蛇星人的太空战机,到现在为止他飞行记录上面次了,就从来没有过这种眼睁睁看着身旁的战友被这么点名射落,却丝毫不能还击的场面。

所以哪怕直到现在,他也还是一直想着讨回来,直到现在,他的c13王牌太空战机的能量炮始终还是蓄满了能量,只要一个按键就可以发射出去,就一定可以把眼前这些带着无比的恶意与嘲讽,连任何战术防备都没做的远征军太空战机同样燃成大火球。

“敌方进入近程防御范围,敌方进入近程防御范围”,尽管知道基本上已经没有希望,但卢瑟夫还是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向着通讯频道里大声叫道“请求还击,请求还击!”

然而回应他的还是那个冷冰冰的电子合成声音“继续原地防御展开疏开阵列,继续原地防御展开疏开阵列,完毕!”

“狗娘养的!”如果不是身为一名军人最后的理智在约束着他,卢瑟夫简直想要不顾一切地按下能量炮的发射按键。

不管是在不远处做高势回旋那几架战机,还是绕得比较远正准备破s拉回的那几架,卢瑟夫都有把握第一时间锁定他们给他们决定性的一击。

更不用说那架飞得多少有些歪歪斜斜,似乎有点儿控制不住在向着自己撞过来的……。

“咦?”卢瑟夫忽然睁大了眼睛,猛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在刚才就已经开始注意这架明显有些不一样的太空战机,在飞行的时候很多战术动作明显不标准,也就是简单的达到能飞的标准而已,一路之上连能量护罩开启得都不是太稳定。而刚刚那一趟明明已经进入了攻击距离,但远征军的所有太空战机里只有这一架根本没有发射出能量炮,因为这架太空战机一路之上居然连能量炮蓄能都完全没有开启!

虽然这短短的一点距离里面,这架太空战机的操作技术明显就进步了一整个大层次,然而以卢瑟夫的经验,还是可以很清楚地判断得出,这基本就是个没怎么开过太空战机的新手,至多就是个很有天赋的新手。

而这样的发现更是让卢瑟夫简直要出离愤怒的,就连这样连能量炮都不会开的新手,那些远征军的家伙们是真的把这当成一场游戏,把自己这些人当成任宰的猪羊了吗?

但现在看着这架太空战机越飞越近,卢瑟夫却莫名地有些兴奋了起来。

看这架势,难道这个新手终于玩脱了,这太空战机是失控了?

军部那群星球奸是禁止了我们主动反击,但总不能够连这种对方的太空战机明显是要撞上来的时候,还不能采取防御性措施吧。

更何况,对方那个小子好象连能量护罩都没有正常开启,哪怕是用撞的,卢瑟夫都觉得凭自己的技术,可以把那小子的太空战机给弄掉!

夹杂着愤怒、期待还有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复杂情绪,卢瑟夫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已经浮出了一丝扭曲狰狞的表情,他只知道自己的手指已经渐渐挪到了发射键的上方,眼睛死死地盯着舷窗外那已经可以不依靠雷达定位,肉眼可见地越来越近的太空战机。

越来越近!



极限

越来越近!

萧抱石的精神已经完全集中到了双手的操作当中,在他的全力运转之下,手臂护甲简直完全替代了十指一般在控制台上如幻影起落,如果现在有人能够观察得到他的操控,只怕都会惊叹不已,觉得这完全超出了人类应有的范畴。

尽管萧抱石的在方面的基因锁最高也就解锁到二层,甚至有些还停留在第一层,但无论是操控个人护甲还是操控太空战机方面,更多时候强调的还是神经反应速度,萧抱石作为最罕见的精神力基因锁二层解锁者,在这方面尤其能体现得出强大来。

但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顾及其他所有的东西,只是完全集中在如何使得眼前这架太空战机沿着呆萌所设定的轨迹路线飞行过去,包括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角度,都不敢有丝毫细微的差误。

这是呆萌这个目前一直自称是宇宙第二(?)的人工智能,经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运算,才计算出来的最优结果。尽管按照呆萌的算法,他最后的死亡率还是高达百分之八十九点六五………然而如果偏离了这个线路,自己的死亡率按呆萌的算法就要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了……

是的,萧抱石就是准备去约炮的,甚至为了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他还要主动撤去罩子。

呃,好吧,这种淫荡的表达就是被胖子毒害得基本整个坏掉的呆萌当时的说法。不过至少呆萌有一点说得没错,那就是萧抱石这次确实带着非常严重的作死性质。

在太空作战里,别说是萧抱石这种在肉身上平均开启的基因锁都不到二层的弱鸡,就算是把肉身各项基因锁全部升到目前能达到的顶峰的强者,在太空战机级别的武器面前,也只能说是如此地脆弱。

事实上能够入选太空战机驾驶员的,也是军队当中的精英,力量、速度等方面的基因锁一般也都开启了一到二层的水平,跟萧抱石的程度相当,然则刚刚平叛军的那些太空战机的战士们,已经给萧抱石生动展示了在太空作战里面,这种程度的肉身强化,对于生存能力基本是没有什么增益作用。尤其是刚才那个被爆炸余波爆成血雾的太空战机驾驶员,更是让萧抱石感受到了呆萌所说的死亡率几近百分之九十确实不是在开玩笑。

只不过萧抱石其实也是别无选择,至少在他那地球死宅男出身的处理眼前这种事务的有限经验里面,除了这条路之外,除了自己去拼命之外,他还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办法。

在眼下的这种局面下,莫说他原本也舍不得让远征军的这些战士们出现大规模的死伤,就算他舍得,h291星系平叛军指挥部的那些老狐狸们也明显是打定主意不会让他如愿。

所以要在护卫舰队最终到来之前的短短时间里,真正把形势扭转到自己想要的方向,除了自己去作死之外,萧抱石好象也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方式可想了。

只不过就算是想要作死,其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且不说现在萧抱石作为远征军精神图腾一样的存在,如果是想要跑到一线去直面平叛军的部队,远征军所有人都不会答应。刚刚为了能够顺利进行他的计划,他跟呆萌配合着不知道用了多少借口,才把身边原本的那些远征军弟兄们都调开,只留下了索尔兹这个需要用到的双头星人军官。

而且在眼前这种场景下面,如果是亮明身份,萧抱石觉得自己就是大摇大摆地在平叛军最前线的地方晃上一圈,只怕也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平叛军会想着轰他一炮。或者说哪怕真有哪个平叛军的太空战机战士准备不顾一切地为战友复仇轰杀他,h291星系指挥部的那些能作主的人,只怕会先不惜代价地把这个危险者掐灭在萌芽状态。

作为双头星人巨蝎星区的战区大使,调解巨蝎星区范围内的战事纠纷本来也是他的职务行为,哪怕现在他明显是一屁股坐在远征军的那一方,甚至就是远征军的领袖,但只要他一天还挂着战区大使这个职务,h291星系的军方就必须承认他有这样的职权,甚至还不得不在他出现在前线时,用尽一切可能的手段来保证他的安全。

所以这个驾驶着太空战机出去作死的方案,也是萧抱石左思右想,才折腾出来的觉得勉强可以瞒天过海的计划。而至于套上那身个人护甲,则就是萧抱石在这种搏命的情况下面,想着把自己的个人优势发挥到极处,为了把呆萌计算里的死亡率从近乎百分百降低到百分之九十以下而加上去的。

只不过现在萧抱石多少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太作死了,越是靠近平叛军的太空战机防御阵列,来自不同动力源引发的各项相对参数变化就一直在不停地加剧,呆萌所给他的实时轨迹线路也就需要越来越多的细微的操作。

毕竟要达到他要求呆萌所计算的效果,萧抱石绝对不是驾驶着太空战机一头撞上去就算数,还需要有着固定的角度与计算好的速度,如果是没有穿着个人护甲,这些操作对于萧抱石完全应付得来,然而现在他却多少已经觉得到了自己的极限了。

“兄弟,你在干什么?”

“回旋,低势回旋,掉头啊,笨蛋!”

“k15号机,k15号机,马上转向,马上转向!”

“d11跟d17,做好援护准备,做好援护准备。”

这个时候,远征军方面的战友们也纷纷发现情况不对,萧抱石的通讯器里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但萧抱石却是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各种轨迹、参数,在他的脑海之中此起彼伏地闪烁着,不停地下意识般转换成手上的指令,操纵着太空战机做出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动作。

萧抱石的已经开启了第二层基因锁的精神力渐渐都已经感觉得不够用了,很快萧抱石就已经感觉快要到达极限自己时候,手上的操作甚至出现了几次不应该有的失误,而要修正这些失误又要耗费他更多的精神,于是他只能是拼命地挤榨着自己每一分的精神,甚至……试图去突破极限。



突破

就在萧抱石感觉到自己已经到达极限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萧抱石忽然觉得自己猛然似乎多出了一个另外的视角,似乎有另一个自己,在从更高远的时空看向这里。

不,不是看,而是感触,是在感触着这片宇宙空间。

所有复杂的参数、所有难以把握的轨迹在这一刻似乎都已经是消失不见,然而远方的星辰、附近漂浮着的太空战机碎片、正在对峙着的平叛军与远征军的成千上万的每一架太空战机,甚至于连每一架太空战机动力炉所闪烁着的能源波动,似乎与他而言,都是如此地清晰可感。

还有两股让萧抱石摸不着头脑的能量弥漫在整个空间,这两股能量与所有的能源波动都不尽相同,但处在这种奇异状态下的萧抱石却是感觉得到这两股能量似乎要比所有的太空战机都要强大,隐约能够影响整个战局,但是萧抱石却又觉得自己似乎完全无法触及。

萧抱石现在处于一个奇异的状态,他似乎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毫不相关的客体,还在太空战机的那个部分,手上仍然毫不迟滞地做着各种细微的操作,甚至于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种状态下的自己,正不自觉地修正着呆萌所提供的轨迹,如果呆萌有实时进行监控的话,或许会发现在它的计算模板里,萧抱石的生存机率正在大幅地上调。在这种状态下的萧抱石,其计算能力甚至还要超出氪星文明的结晶呆萌。

不,或许这并不能说是计算能力,事实上萧抱石也没有进行过任何的计算,只是这个状态下的他心里想要达成这样的目标,手上就自然而然地做出最有利于他的操作。

如果以地球上萧抱石曾有的见识讲,或许这应该叫做以己心代天心、天人合一。

而另一个与这片天地溶为一体的萧抱石,这个时候却正试图把精神集中到那两股让他不明觉厉的能量之上。只是当他的精神触角终于探入的时候,耳边却猛然响起了千百般声音。

“混蛋、杂碎、星球奸、敌在指挥部……。”

“为什么不能还击、为什么不让我们还击,指挥部这是要杀掉我们,为什么指挥部要杀掉我们………”

“指挥部,我操你们祖宗……”

“有领袖在,这帮孙子连都不敢动了!”

“接下去应该轮到我们出击了吧,这些日子真是被欺负狠了,呆会一定要还回去。”

“我操,那个兄弟是在干什么?危险啊!”

这猛然之间灌入的太多信息,瞬间让萧抱石周身一震,却是直接脱离了那种难得的境界。一时间只觉得头疼欲裂,依稀间变得更加敏锐的感官让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个人护甲遮护着,自己现在脸上一定是七窍流血。

但是萧抱石却是满眼的欣喜,他已经大概知道自己刚才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了。在他已知的范围内,还没有人解锁过精神力基因锁,他也从来不知道精神力基因锁的第三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但他现在却无比地清楚,刚才自己所无意之间进入的境界,肯定就是理想中的精神力基因锁第三阶。

萧抱石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哪怕因着种种阴差阳错,他现在成为了双头星人巨蝎星区的战区大使、成为了远征军的领袖、成为了伯克集团汤姆李的合作者,甚至名义上还拥有了一整颗星球,但是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能够成为所谓的上位者、大人物。

不象胖爷那种天天觉得自己是宇宙主角、气运之子的牛逼人物,萧抱石其实觉得对于自己来说,或许地球上的死宅男、外星人绑架的人质甚至是当年跟巨蛇星挣命战斗时的那个小小的军士,才更贴近于自己的本质。

所以他一直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那就是只有提升自己的战斗能力,才是自己在这个茫茫宇宙当中安身立命的唯一凭藉,他总觉得自己有一天需要一个人却面对一场又一场的战斗。

然而一直以来,让萧抱石觉得啼笑皆非的是,明明想当个战士的他,容易提升的反倒是精神力方面的基因锁。而精神力基因锁在战斗方面的表现上其实是没有方面的基因所强悍的,哪怕萧抱石已经解锁了精神力基因锁的第二阶,然而除了让他记忆力、神经反应等方面强悍一点外,在战斗力方面的加强可以说是极为有限。这也是一开始的时候,同样解锁了第一阶、第二阶精神力基因锁的他与开启了力量、速度等方面同阶基因锁的人物对打,几乎都只能是通过提前研究对方的战斗方式,以闪避的方式来避过对方的正面攻击,而通过小巧的手段来击倒对方。

虽然避实击虚听起来好象逼格很高,但这种你打人一百下才能打得倒对方,而只要被对方打到一次你就得倒下的感觉,萧抱石实在是受得够了。

当然,精神力基因锁在记忆、计算等方面带给他的提升,甚至在发展出精神矩阵之后,还可以把自己当成个计算机终端来用,这同样是肉身方面基因锁没有办法替代的,所以萧抱石倒也不曾抱怨过什么,只不过他对于精神力基因锁方面对于提升自己个人战斗力方面的效果早就已经放弃治疗了,一直就觉得要提升自己的战斗能力,还是需要从解锁肉身方面的力量、速度等基因锁入手。

但今天这无意之中窥见的明显属于精神力基因锁第三阶的境界,却给了萧抱石一个最大的惊喜。

在h291星系或者双头星人的文明里面,或许没有类似的描述,但来自地球的萧抱石,却很明白这就是地球上所谓的天人合一。那种将一方天地之间万事万物的变化尽数感知其中的感觉,让萧抱石非常有自信,如果能够处在这种境界里面战斗,他已经不再需要刻意去研究对方的打法,都可以做到预判轨迹,后发制人。

更不用说在这种境界下面,居然能够感知得到那明显是情绪聚集的能量波动,尽管以萧抱石目前的能力似乎还不能做到做太为细致的分类,但只要能够感应大体的情绪,也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能力了。

不管在哪个星系的文明里面,他心通一类的能力,都已经是属于传说中的东西了。

当然,萧抱石现在也就是在刚刚无意之中进入了那样的状态,根本没有办法长时间保持。但有过几次解锁精神力基因锁经验的他很明白,只要有过一次这样的体验,自己就可以找到未来的方向了。只要给他时间,他总是可以有着完全解锁精神力基因锁第三重的时候。

当然,这首先得要有时间才能有机会。

首先得要从眼前活下来。

对,眼前。

刚才那精神力基因锁第三重的体验在萧抱石的个人经验里似乎过去了很长的时间,然而实际上也不过就是瞬息之间而已。

而也就是这瞬息之间,他所选择的那辆平叛军太空战机,就已经近在眼前。

萧抱石猛地一按操控台,以一个超乎于呆萌计算的最佳方位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



前进

女秘书从来没有见过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会是现在的这样一副表情。他整个人已经快要趴到屏幕上面,原来还算得上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上青筋爆起,嘴里的雪茄都已经被他生生咬断了他却仿佛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只是一迭声地向着屏幕里的索尔兹确认“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让舰队指挥官这么歇斯底里的,就是刚刚在萧抱石身边的索尔兹发过来的一条讯息,也就是很简短的几个字“大使阁下离开堡垒级亲临战斗一线”。

舰队指挥官在此之前,也曾经预想过各种情况,但也就是觉得萧抱石最多就是不断地让远征军去刺激h291星系一方,最好能够挑动得起平叛军的反击,以达到让整个双头星人都被拖下水的目的。

不过对于舰队指挥官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他已经决意一切决定都是以路西法的意志为准,甚至就连叛国的指控都不怕了,更何况是这种场面。更何况真正等他到了战场上面,按战时机制接管了指挥权利,很多事情都可以有个其他的解决方式。

毕竟萧抱石在考虑事件事情的时候,并不知道其实一直以来路西法都在紧密地关注着整个事态的发展,而一直以来萧抱石眼中的路西法更多都只是以一个跟他平等相处的身份出现,哪怕现在的萧抱石多少已经有点意识到路西法身份的不一定,但缺乏参照系的他,还是没有能够正确评估出路西法真正的地位与能量。

可以说,虽然路西法还算不上是双头星人里真正的最高决策层的一员,但象发生在h291星系这点事情,甚至于整个h291星系,他要怎么处置其实还真是可以随心所欲的。

只是护卫舰队指挥官怎么也没有想到,萧抱石居然会作死到自己一个人跑出去。

“报告长官,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出现在屏幕上的索尔兹对着护卫舰队指挥官简单地讲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对舰队指挥官说道“战区大使阁下久侯护卫舰队不至,眼看接战双方仇怨已深,接触战益演益烈,只能冒险亲临一线,以阻止战局进一步恶化……”

“索尔兹少尉,你……。你……”舰队指挥官悖然大怒,但又强忍着压了下去,磨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对战区大使阁下的意图领会得还真是清楚啊。”

以他的经验,哪里还会不知道萧抱石的意图是什么。这个时候跑出去,自然是找到机会各种激化矛盾了。

而且看索尔兹的说法,连给自己准备扣上的罪名都准备好了。

“指挥官阁下,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站在旁边的女秘书也急了,在旁边插话道“现在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做是不是也应该有个决断了,或许………或许我赶紧向路西法大人报告?”

能被路西法挑来监视萧抱石,女秘书的脑子也不傻,其实刚刚听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这么一说,她也大致明白过来了,只要站在路西法大人的立场上,按照路西法大人的意图却做事,那么眼前这件事情不管怎么样处理真是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但是他们千算万算,却实在没有想到萧抱石居然会自己一个人亲自跑出去作死。

这也不能够怪他们是考虑得不够周到,主要是他们跟萧抱石之间的身份差异所带来的思维方式的差别。毕竟他们两个能够走到今天这样的位置,已经算得上是双头星人里的统治阶级的一员了,本身就是家世不凡,跟萧抱石这种地球上的死宅男天差地别。而在地球上,哪怕就是有点儿家产的土地主,都知道什么叫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宇宙霸主双头星人里面的统治阶层。对于有着漫长生命的他们,这种自杀式的行为,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

更别说萧抱石不管怎么说,现在都已经成为了他们的顶头上司,双头星人巨蝎星区的战区大使,走到这个位置上的人物,不管是远征军的这些战士也好,甚至于整个h291星系也好,可以说都已经不再是一个层次上的生命了。

他们虽然知道萧抱石对于所谓的朋友、同伴很看重,然而在来到这里面对h291星系这么一种低等文明的时候,在他们心里大概也就把这种看重理解为如同饲养宠物一样的喜欢罢了。为了战友、为了朋友,舍生忘死或许是一种值得歌颂的行为,但难道会有人会为了自己的宠物去搏命?

是以他们虽然也知道萧抱石的出身低微,也知道萧抱石是个亡命之徒,但还真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萧抱石居然会在眼前的情景之下真的却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真要较起真来,这也可以说就是处在不同阶层之间的思维盲区。

不过现在再当事后的诸葛亮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了,不管是女秘书还是护卫舰队的指挥官都很清楚,路西法大人的意图不一定是想要为萧抱石这位战区大使提供什么帮助,但他肯定不愿意看着萧抱石去死。

战区大使的位置虽然对于路西法来说算不上什么,但这种提前几年的时间,就为了准备让萧抱石走上这条预定的路的做法,已经足以让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跟女秘书都非常地清楚路西法对于萧抱石不是一般的看重。更何况还有女秘书那个可以说是超乎寻常的a级权限。

不管怎么样去处置h291星系,或许路西法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但如果让萧抱石就这么送命,可以想见他们绝对要面对路西法的雷霆大怒。

“来不及了”,护卫舰队的指挥官摇了摇头“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索尔兹少尉,现在进入战时状态,战区大使阁下不在,由我代行指挥全部部队”,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迅速镇定了下来“我命令你,立即以天国巨蝎战区名义,正式行文向h291星系军方指挥部通报战区大使阁下前往巡视前线的消息,记住,一定要把战区大使阁下的位置定位图一并发送过去,要求他们按照星际通则对战区大使阁下的人身安全予以全面保护。”

“传令兵,命令所有人”,他也不等索尔兹的回答,就直接下了指令“目标,战区大使阁下所在座标!要求,全速前进!”



险死

“快了!快了!”卢瑟夫望着眼前不断逼近的太空战机,已经按在了射击键上的手指逐渐加力,简直忍不住就要压下去,却又硬生生地忍耐住。

不远处的远征军太空战机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向自己盘旋靠近着,似乎是正在努力调整着方向,卢瑟夫简直可以想象得出驾驶舱里那只菜鸟手忙脚乱的模样。

“c13,c13,注意,注意,有敌机向你靠近,有敌机向你靠近,已越过安全距离,已越过安全距离。”

“爬升啊,要不低势回转啊,我kao,卢瑟夫,你小子在想什么。”

“喂,喂,要不就闪,要不就打,卢瑟夫,听到没有?喂喂,这个时候发什么呆?”

“打啊!快打啊!要不要我替你打啊!”

随着那架远征军太空战机的逼近,卢瑟夫的通讯频道里已经是响成了一片。虽然现在那架远征军的太空战机在卢瑟夫的肉眼里还只是刚刚能看得清轮廓,但在太空战里,敌我双方这样的距离已经绝对已经算得上是极度危险的级别。所以哪怕眼前的这架太空战机能量炮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蓄能的迹象,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攻击性,但无奈这个家伙现在明显是有点飞得失控了的模样,即便卢瑟夫现在就开始作出规避动作,按照现在这个家伙的轨迹跟速度,要不让两架太空战机撞到一起,都已经需要高超的操作技术了。

然而卢瑟夫却恍若未闻,本来因愤怒、悲痛而充满狂燥气息的他现在却是奇怪地平静了下来,只是死死地盯着因不断靠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大的远征军太空战机,心里近乎本能地不断浮现着双方太空战机之间的相对参数变化。

按照太空战的规则,不,甚至只要是按照太空飞行器的通行规则,在这样的距离里如果对方的太空飞行器还在一路逼近,而没有做出任何悬停或者是变向的信号表示,都是明确属于可以自卫击落的范围了。

虽然现在这场战斗似乎是完全没有规则的,但现在这架菜鸟驾驶的远征军太空战机这种毫不顾忌,这么直接深入了平叛军太空战机防御阵列里面的举动,很明显是实在太过线的动作了,是以至少直到现在,在卢瑟夫的通话频道里,居然都还没有响起命令他只能躲避不能防御的指令。

在这样的战场上面,这个明显的菜鸟都敢架着太空战机出来试图攻击平叛军,本来就是让所有人都狠狠地憋了一口气,而现在这货明显带着失控性质地一头撞入平叛军的防御阵列,更是只能用作死来评价了。而两军交战期间,对于这种花样作死的人,大概就连平叛军的现场指挥官们都想不出什么不让他去死的理由。

不过卢瑟夫很明白,即便现场指挥官再如何地有意放纵,他最多也就只有一次攻击的机会。而且还必须是在他操纵太空战机做出规避动作脱离与眼前这架远征军太空战机的危险接触距离之前。一旦给了h291星系平叛军总指挥部里那帮星球奸们任何借口,那么喝止自己做出任何攻击动作的指令只怕立即就会响起在耳边。

所以卢瑟夫选择了继续等待,哪怕他明知道这会让他自己也陷入到危险的境地。但他现在已经完全顾不得这些了。

尽管对于眼前这架不知道为什么连能量护罩都没有开启的远征军太空战机,在眼前的距离范围发射出能量炮,也已经有了极大的机率直接击落,但卢瑟夫要的不是什么极大机率,他想要的是百分之百。

因为这或许是在这场战斗之中唯一的一次机会了。这一次唯一的击发不只是替他一个人打的,还是替约可曼卡、替图勒庞、替所有在这场战斗里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死得如此屈辱的战友发出的怒吼。

底层军人出身的卢瑟夫理解不了那些所谓的大局,他只知道他自己现在已经对于那充斥着星球奸的h291星系平叛军指挥部完全绝望了,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替战友们复仇的机会,或许是他作为王牌太空战机驾驶员的最后一次击落,他绝不容易出现任何失误,哪怕要赌上他的生命为代价!

“10,9,8,7,6,5……”卢瑟夫心里默默地开始了倒计时,通讯频道里还在不断地响起着各种声音,但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整个天地里似乎只剩下他自己,还有不远处那架正在以一个奇怪的角度不断逼近的太空战机。

“去死吧!”卢瑟夫猛地一声大喝,整个人从极静的状态转入到极动,双手以最快的速度拂过眼前的控制台各种不同按键,动作迅速得带起了一连串幻影。

王牌驾驶员的能力,在这一刻展现无疑。c13战机在他的操控下,以一个奇怪的动作迅速直接翻转成直角,以近乎不可能的角度旋绕爬升,与此同时,一道早就蓄满了能量的能量炮光链,在战机翻转的同时,循着卢瑟夫计算好的角度,带着卢瑟夫与平叛军的愤怒,直直地射向了那架作死的远征军太空战机。

“轰”的一声,一阵激烈的震荡,却正好推动着卢瑟夫的战机完成了最后的一个旋转爬升动作,险险地滑出了不远处那个在太空中爆起的绚烂的大火球的范围。

“成功了!”如果不是在驾驶舱里面,还要紧急操作着能源护罩读数已经快要降到零的太空战机稳定飞行,卢瑟夫简直都要止不住地跳起来欢呼庆祝。

“小心,我kao,漂亮!”

“这也行,臭小子,你他妈的这手是怎么长的!”

“卢瑟夫,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请接受我的表白哈。”“我也是我也是,等回去请让我亲你的屁股!”

通讯频道里,无数平叛军的同僚们,也都在为他欢呼打气。以至于显得稍后在通讯频道响起的现场指挥官那尖厉的叫声是如此的突兀。

卢瑟夫他们都分明听到,现场指挥官那充满了惊惶与恐惧的叫声,内容只有两个字。

“完了”。



弃子

“完了”。

在看到屏幕里亮起的那团大火球的时候,h291星系平叛军指挥部里知道内情的所有人,心里几乎都闪过同样的两个字。卡路略元帅更是脚下一软,直接坐倒在了屏幕前的地板上。

虽然卡路略元帅之前都一直表现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但其实他自己很明白,那不过就是逼不得已的情况下面,在打肿脸充胖子硬撑着罢了。

在这片双头星人势力范围之内的星区里面,越是星系的高层,越知道双头星人的势力究竟是庞大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所以在萧抱石亮明了他那双头星人巨蝎星区战区大使的身份的时候,或许中下层军官,还有如卢瑟夫这种一线的h291星系的军人,还有着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想跟双头星人拼死一搏的念头,但几乎所有h291星系的高层,都非常明白这场战斗其实已经彻底结束了。接下来的事情,只能依靠政治去解决。

其实说政治都已经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了,无论从任何角度去衡量,h291星系跟作为宇宙霸主的双头星人的天国,都不是一个概念的存在。别说在武力上h291星系对于双头星人来说翻掌可灭,就是在所谓的政治上,h291星系也完全没有任何能够与双头星人平等对话的平台,如果说萧抱石真的能够代表双头星人,那h291星系也就只能是予取予求,只求能够把损失降低到最低限度罢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萧抱石可以说在政治方面完全就是个菜得不能再菜的菜鸟,在面对h291星系提要求的时候几乎是主动地暴露了自己的底气不足,又让h291星系的这些老狐狸们迅速窥破了他跟真正能够代表双头星人力量的护卫舰队之间明显的不合,这些h291星系的决策者们,也不敢还试图表现一下气节,还在想着以拖待变。

当然,对于萧抱石来说,他早出现在战场上一刻,就有可能减少不知道几名远征军兄弟们的无谓伤亡,所以别说他那地球死宅男的思维根本没办法考虑到这么多弯弯绕绕,哪怕他真的想明白了这里面的道道,他只怕也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这只能说是萧抱石的思维跟这些h291星系的政治人物,从来差别大到不象是同一种生物。

但即便如此,在刚才等待的那短短几分钟里面,h291星系所有称得上是决策层的人,可以说都是度日如年。毕竟他们都很清楚,在面对的双头星人的时候,他们与巨蛇星系、天鹅星系折冲樽俎时候的千般权谋百种计算,其实都未必能够用得上。毕竟两个差不多的同种生物之间,哪怕是有着成年人与童年人的差距,总也还有着沟通跟算计的可能,然而在大象与蝼蚁之间,身为蝼蚁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眼前的庞然大物不要什么时候心情不好,直接将自己碾成肉酱。

而卡路略元帅,大概是平叛军总指挥部所有人里面,感受到压力最大的一个。

h291星系的其他人,与萧抱石之间,或许都还只能够说是公怨,但他与这个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之间,却绝对是不折不扣的私仇。

他之间没怎么太过重视萧抱石,但对于这个叛逆头子的资料,多少也是有了解过一些。在他看来,这就是个冲动、热血、时常不顾大局的年轻人。对于这种家伙来说,如果是出于政治所需打压作为将军的丽丝特,或者去试图对付远征军,那大概还属于可以通过服个软摆出点低姿态,对付得过去的事情。然而现在他家儿子可就是裸地是想去抢这小子的女人,偏偏卡路略元帅当时又觉得这也是个可以扩大自己在太空部队影响力,顺便打压下战略指挥部的举动,不但没有制止,还暗地里推波助澜,直接弄出这么个平叛军,还差点把远征军给赶尽杀绝。

按他对萧抱石过去经历的理解,政治倾轧这种影响整个h291星系势力消长的大事,萧抱石反倒不象是会太在意的人,但一个女人被抢或者一些士兵被杀这种其实是完全就是小事的东西,萧抱石大概反是绝不会容忍的。在卡路略元帅看来,这实在是完全的不知所谓,然而当这个不知所谓的人都又不知所谓地伴上了双头星人这棵粗得不能再粗的大腿时,卡路略元帅也只能是跪了。

刚才他蹦跶得最欢,一副最有气节誓死维护h291星系尊严的模样,并且一直在挤兑着索尼尔跟瑟诺冯两位元帅,试图将他们绑上自己的战车,就是卡路略元帅自己也知道,一旦现在没有撑住场面,让萧抱石真正地以双头星人巨蝎星区战区大使的身份在h291星系发挥他的影响力,那其他两位元帅或许不一定会有多少实质性的损失,但他绝对是躲不过去要首当其冲被抛出来当牺牲品的。

原本他还把希望放在萧抱石跟真正代表了双头星人力量的护卫舰队不合上面,这短短几分钟的等待时间里面,他已经脑补出无数自觉得可以用得上的方案,然而现在萧抱石这完全意料之外的作死,却完全打破了他所有的念想。

就算双头星人的护卫舰队与萧抱石之间再有多少明里暗里的不合,就算萧抱石根本就不是双头星人,只是个挂名的战区大使,但要是他真的死在战场上,死在h291星系军人的攻击里,那对于整个h291星系来说,绝对是一件关系到生死存亡的事情。

对于作为宇宙霸主的双头星人来说,不会去管这里面有多少的曲折故事,只会把这视作是对双头星人霸权最强烈的挑衅。

而战区大使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不管与萧抱石曾有着多少恩怨不合,在现在他也只能做出最为激烈的反应,卡路略元帅甚至有点阴暗地认为,这位双头星人的指挥官只怕还会故意把事情引向最为激烈的方向,因为这更符合这位双头星人指挥官的利益。甚至如果护卫舰队的武力足够,卡路略元帅丝毫不怀疑他会立即选择把h291星系灭杀于一旦。

“通讯官,立即接通元首的通话”,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索尼尔元帅站起身来,说道“事情紧急,我要立即向元首报告,请他下一个决断。”

“决断?”卡路略元帅微微一惊,他刚刚思绪千回百转,实际上只不过却只是过去一瞬,他站起身来,问道“索尼尔,你这是………”

h291星系一向是奉行军政二元制,元首虽然名义上也是军队的最高统帅,但三位元帅自成一体,完全杜绝了元首插手军方事务的可能。但现在索尼尔元帅的说法,却是明显已经准备打破这个平衡。

“卡路略,我看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瑟诺冯元帅却是直接打断了卡路略的话,说道“我也同意现在应该由元首来下一个决断。”

卡路略元帅一时手脚冰凉,从理智上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壮士断腕,将自己这个地位足够高的罪魁祸首抛出来,或许是能够减轻双头星人怒火的唯一希望。哪怕可能性再微小,总是值得尝试的。而与h291星系随时可能覆灭的危机相比,所谓保持军方权势独立之类的理由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是以两位元帅毫不犹豫地就这么做了。

但他怎么能甘心?!

三位元帅都有着各自的嫡系,但在现在这样的局势面前,又是所有人都多少有点不知所措,指挥部里的一时间突然有了点奇异的安静。

“看”,还注意着屏幕的情报官,忽然之间发现了什么,直接大叫了出来“那是………那是………”



还生

几乎就在卢瑟夫驾驶的太空战机能量炮光链亮起的同一个瞬间,萧抱石还用超乎寻常的反应速度,硬生生地在这已经近乎不可能的距离里面,完成了能量光罩的开启操作。但在这样的距离里面,几乎没有人能够观察得到被能量炮光链击中时,萧抱石所驾驶的太空战机表面那微微亮起的蓝色光芒。

在点时间根本不足让能量光罩按正常防御模式启动,但哪怕是这严重削弱了的能量光罩,也已经让能量炮光链的强度削弱了一个量级。

萧抱石虽然不善于谋划太过复杂的政治算计,但至少在这一次的作死计划里面,他还是想了很多,尽可能让自己做到了在星际通行法令上的无可指摘。

作为双头星人战区大使,调处所在战区不同势力之间的武力纠纷,本来就是最重要的工作之一,而他不畏矢石,亲临一线,更是只能作为正面典型来宣传,而不能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至于护卫舰队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没有跟在大使身边,h291星系为什么不但没有善尽保护的职责,还要对他这位战区大使发起攻击,那自然就不是他这位大使阁下的责任了。

其实,萧抱石并不知道,所谓的星际通行法令,在双头星人看来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可以随意揉捏的东西。路西法的太父,双头星人军方统帅之一的耶华德曾有一句名言“天国的意志,即是宇宙间正义的道标。”

有了护卫舰队指挥官跟女秘书的前车之鉴,他现在对于自己除了战区大使这个衔头之外,还能够得到来自双头星人的多少实质上帮助基本是非常的不乐观,所以他在设计自己这一系列计划的时候,都是按着不能让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跟女秘书不会再任何有借口来置身事外而设计的。

为此,他甚至连太空战机的能量护罩都没有开启,真真正正地摆出了双头星人战区大使巡视一线,调处纠纷时应有的架势。虽然他这个座驾实在配不上他明面上的身份。

不过这也直接导致了他要冒的危险系数直线上升,呆萌这个号称宇宙第二的人工智能拼尽全力也才不过能够算出一个临近百分之九十的死亡机率,这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在能量炮的光链面前,淡蓝色光芒刚刚亮起旋即破灭,萧抱石刚刚来得及最后按下座椅上的弹出设置,就感到一阵莫可名状的强烈震荡自四面八方传来,无数各自相反的巨力向着不同方向激烈拉扯,哪怕他还穿戴着个人护甲,都简直恍若可以直接把他就这么撕裂成碎片。

他早就已经把解锁了第二层基因锁的精神力催动到极限,超出一般生物不知道多少倍的神经反应速度,让他觉得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如有实质般地凝固住了,他可以清楚地看清能量光链正在向他射来的过程,那近乎于光的速度与强大的能量甚至让凝固的时间都荡起了一的涟漪,恍若一道温柔月光般的亮银色落在太空战机的表面,却毫无滞碍地撕裂了过去,无数迸裂的各种碎片以一种相对于光链而言慢到极致的速度缓缓溅开,而穿过太空战机表面的能量光链恍若没有任何削弱般地向正在朝外弹身的他投来。

他努力让自己做出规避的动作,但基因锁低下的解锁程度明显没有办法跟得上他思维的速度,仅仅只能是勉强地避开了躯干主体,却还是免不了被光链周边插过了肩背。

然后,整个天地恢复了正常,急速弹射运动带来的视化变化、个人护甲运转到极致的响动种种完全超乎于平常知觉之外的感受纷沓而来,都让萧抱石有种近乎不能思考的窒息感,然后……无尽的火光亮起……

在基本没有能量护罩保护的情况下,在这种距离被能量炮正面击中,太空战机的殉爆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在恢复正常感觉的同一瞬间,恍若要透进灵魂深处的刺骨疼痛、恍若要把整个人从里到外烤熟的剧烈炙热几乎同时填满了萧抱石的五感六觉,即便几经出生入死的萧抱石早就不是地球上那个看到大白长腿就流鼻血的死宅男,也不由得差点直接晕死过去。

左肩部以下几乎完全失去知觉,左手已经不能自如控制,右侧腰部似乎也有神经回应不灵的迹象,个人护甲的能量护量也已经完全溃散,有部分地方外层护甲好象也已经碎掉了,所幸动力源跟推进器都还能够正常工作,维生系统也受到了明显的损伤,但至少现在还在发挥着作用,但萧抱石毕竟已经是精神力基因锁开启到二级的人物,虽然在战斗力上还称不上强者,但在精神力方面,确实已经超出了宇宙中大部分的生物,是以哪怕在这样的情况下面,他还是立即回过了神来,在保持着高速运动的同时,迅速掌握了自身现在的真实情况。

他的眼前早已不是空旷的宇宙与辽远的星空,只有着似乎看不到尽头的无边火海,而夹杂在那无边大火之中的,还有着随着太空战机爆炸而正在向四方八方溅射的各种残骸。就在萧抱石微微一恍惚之间,他已经感觉到个人护甲被来自不同角度的太空战机残骸同时击中,让自己微微偏离了原先的方向。

事实上即使有着种种紧急逃生设备,但太空战机飞行员在被击落后,生还的可能性基本上是近乎于零,一方面是因为在太空这个特殊的环境里面,想要死中求生,本身就需要太多太多的运气;另一方在也是因为太空战机被击落后发生殉爆的机率一直不低,而在发生殉爆的过程当中,正常太空战机的紧急逃生设备根本不足于让战机驾驶员能够及时逃得出爆炸范围。刚刚平叛军那名被在太空中撕成血雾的战士,就是一个最正常的范例。

萧抱石猛地一咬牙,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高速活动了起来,操纵着个人护甲在凭空作出了一个偏转动作,在保持着弹射的速度下,在太空中划出一个不合常理的弧度,让自己整个人朝着火光最稀薄的地方高速投去。

在近乎窒息………他又隐约看到了那无垠宇宙间的点点星光………



热血

在看着萧抱石太空战机被击中的那一刻,软倒在屏幕前的不只是h291星系平叛军指挥部的卡路略元帅,还有正在极速前进中战区大使护卫舰队指挥舰中的那位女秘书。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路西法大人对于萧抱石这个不知所谓的战区大使究竟是有多么重视。她在原先路西法身边的一众秘书人员当中能力并不算太过出众,能够维持着不错的工作表现,也就仅仅是依靠她总是会比别人有着足够的耐心与细致,总能够发现些别人没有发现的细节,从而拾遗补漏。是以这次会被路西法选中委以重任,甚至直接授予了在秘书人员中从来没有人获得过的a级权限,那几天她对着曾经的同僚甚至上司们的羡慕嫉妒恨,都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是以在刚刚领到现在这个任务的时候,她原本是有着巨大的荒谬感,总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玩笑,但接下来路西法的亲自召见与谈话,才让她意识到这个任务大概对于她心目中近乎神明的路西法大人,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而她之所以会被选中,也不过是因为她比其他人有着更多的耐心与细致,更可能从萧抱石的身上关注到一些其他人没有发现的东西。而她自来到萧抱石的身边担任女秘书之后,每一次上报的事情,总是能得到来自于路西法大人最及时的回复,简直让她要怀疑路西法是不是已经把萧抱石的情报列入了第一优先等级。

尽管由于路西法在提起萧抱石的时候,那种语气与神情绝不象是在提起一个有着过命交情的朋友,倒更明是个值得重视的对手,而路西法所交待的任务,也让她明白至少到现在为止,她应该把萧抱石当成一个需要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去关注甚至挑剔的目标,所以一直以来,她对萧抱石都不可能是抱着合作的态度,刚才也没有去试图阻止护卫舰队指挥官的选择,但她绝对知道无论如何,路西法也绝不愿意看到萧抱石去死。

“怎么办?怎么办?”她茫然地喃喃自语,好象在问站在旁边的指挥官,也好象是在问着自己。

“有什么好怎么办”,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虽然也是脸色铁青,但到现在却还是站得笔直“我们这位大使阁下都舍得自己的一条命,我们还舍不得陪吗?”

如果说女秘书毕竟是个行政人员,虽然现在可以想见路西法的狂怒,但以路西法一向的为人,大概也还是没有性命之虞。但身为战区大使护卫舰队指挥官的他,却是知道这一关自己只怕是过不去了,就冲着战区大使到一线的时候,他跟他的护卫舰队不在身边这一点,就足够他百口莫辩。不过军人出身的他,在这种生死关头,毕竟是比女秘书要多了几分光棍。而保持冷静的他,却是想到了这位战区大使阁下如果想要达到目标,就应该还是给他留下了其他的可能。

“索尔兹少尉”,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还停留在屏幕上的那个身影说道“你对于战区大使阁下的命令还真是执行得不折不扣啊。”

“报告长官”,索尔兹被他的声音从有点发呆的状态当中唤醒了过来,打了个立正,说道“作为萧抱石大人护卫舰队的一员,听从并执行他的命令是我们的义务,不是吗?”

“索尔兹少尉”,听到索尔兹故意咬出重音的“我们”两个字,护卫舰队指挥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加重语气说道“作为护卫舰队的一员,保护战区大使阁下的安全才是最根本的任务,你的行为已经足够军法处置了。你要想明白,战区大使阁下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指令。”

如果说他作为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一旦萧抱石出了意外,他的责任可以说是无可推卸,但索尔兹作为护卫舰队的一员,作为跟着萧抱石去堡垒级的双头星人里军衔最高的军官,同样也是跑不了。而且跟鞭长莫及的他不同,就在萧抱石旁边的索尔兹,应该是有着足够的时间,也有着足够的机会来阻止萧抱石去做这么冒险的事情的。

就算远征军是萧抱石的大本营,索尔兹并不能够命令得动其他人,但至少到现在为止,很明显索尔兹还是自由的,而且还占据了堡垒级指挥台的位置,即便他改变不了萧抱石的决定,但及时向自己发出消息也绝对不难,至少不至于让大家都陷入现在这样一个两难的境地。

但是索尔兹不但没有这么做,看他刚才向自己传递消息的时间跟所传递的消息,明显就是萧抱石已经有所安排,而且索尔兹正严格地按照着萧抱石的命令在发布指令。

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以己度人,总觉得萧抱石肯定是给索尔兹留下了保命的安排,不然索尔兹不可能这么选择完全站到了萧抱石的那一边。

“指挥官阁下”索尔兹微微愣了一下,却是失笑地摇了摇头“难怪你不能明白我们为什么会选择毫无保留地选择跟从萧抱石大人,因为你根本不明白男人间的信任与热血。”

在这种时候,护卫舰队指挥官无暇计较索尔兹的称呼以及态度的变化,只是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萧抱石大人选择去搏命,是为了保住他所认可的同伴”,话说到这个份上,索尔兹也就不再对护卫舰队指挥官保持着表面上的礼貌,他耸了耸肩,说道“而就是因为我们懂得这份男人间的信任与热血有多么可贵,所以我们选择跟随萧抱石大人,希望有一天我们也能够成为他所认可的同伴,就是这样。”

“热血?同伴?这就是你的理由吗?”出身世家的护卫舰队指挥官承认自己确实不能理解索尔兹所说的这些东西,而这种不理解却不知如何让他忽然有种恼羞成怒,他终于再不能保持原来的镇定,猛地伸手,指着屏幕上的一切,喝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在你面前毁了他们!”



到达

毁灭眼前的这一切,绝对不是护卫舰队指挥官的临时起意,而是他刚刚考虑的计划里面最有可行性的途径之一。

尽管护卫舰队指挥官也知道除非萧抱石能够命大到在眼前的这场爆炸中生还,不然他只怕怎么也逃不了最坏的结局,但跟已经完全崩溃了的女秘书不同,他还是一直在努力地想着如何自救。

而如果萧抱石没有如同预想般的给他留下应该有的安排,那么毁灭眼前的一切,就是一个必然的选项。毕竟要将他自己的责任降到最低的话,知道他与萧抱石之间的分歧与矛盾,知道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为什么最后做出这么一个奇怪选择的人就绝不需要太多。

为了这个理由,他不但计划全灭掉眼前的远征军跟平叛军,甚至还准备调动双头星人的军事力量,考虑歼灭掉整个h291星系。

不管怎么说,,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死在了巡视h291星系范围内的一线战场的过程当中,总是需要有人出来承担双头星人的怒火的,而这样大的事件,仅灭掉平叛军与远征军这两支微不足道的军队是肯定抵不过去的。至少也要整个h291星系换个主人,或许也才勉强说得过去。

灭掉h291星系这种低等文明,对于双头星人而言实在算不上是多大的军事行动,甚至以护卫舰队的指挥官的能力与权限,都已经足以调动足够的军事力量

虽然这样他还是免不了要面对愤怒的路西法,但总也能够给他,还有他身后的家族足够的理由,来尽可能地保下他。他相信,在萧抱石的死亡已经即成事实的情况下,只要他能够给双头星人的军方,给路西法提供一个过得去的理由,那路西法没有理由为了一个无可挽回的萧抱石,来选择放弃一个对他绝对忠诚的自己,还有他身后拥有着一定实力的家族。

毕竟,这才是一个真正政治人物应有的胸怀与取舍,护卫舰队指挥官自认为他还是了解路西法的,他心目中的路西法大人是绝对理智的,绝对不会象萧抱石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不知所谓的家伙一样,根据所谓的什么热血来做下这么疯狂的事情。

他可以理解下位阶层对于上位者的敬畏与忠诚,甚至他自己都可以在必要时选择为路西法大人牺牲,但他却实在不能理解如萧抱石这种明明已经靠着路西法大人的赏识,坐上双头星人战区大使这种高位的人,居然还会为了低等文明的普通军士而选择拿出自己的命去拼的。

而且这种疯狂居然好象还会传染的,至少他以前从来没发现索尔兹他们这帮家伙会有今天这样疯狂的念头。

“萧抱石大人说得没错,你确实会选择毁了这一切”,索尔兹好象看着陌生人地看着护卫舰队指挥官,默然半晌,说道“好吧,你说得对,萧抱石大人确实留下了命令。”

萧抱石虽然并不懂多少政治,不过好歹在地球上当宅男的时候,也是读多了网络小说,对于这种反派人物的黑暗面有着充分的预估。他这次出去是真的去争命的,按呆萌的计算,最好的机率死亡率也是高达接近百分之九十,就算萧抱石对自己再自信,也必然是要考虑到万一没搏中这百分之十怎么办。毕竟他可从来都没当自己就是小说里的主角,可以怎么蹦跶都不会死。

所以在他制订计划的时候,自然也就把万一真的玩脱了的情况考虑在内,怎么说他搏命的目的也是为了尽可能地保下眼前的远征军战士跟救出丽丝特,如果最后自己挂掉,这两个目标却一个都没达成,甚至还因为自己的举动,惹得双头星人的护卫舰队指挥官狂性大发,直接把远征军甚至h291星系给全灭了,那就真的叫一个死不瞑目了。

所以萧抱石在开着太空战机出去之前,也早就跟呆萌商量好了后续的计划,对几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进行了安排。

其实如果不是被他与呆萌的计划说服,索尔兹早就在发现萧抱石自己开着太空战机冲出去的时候,就想尽办法阻止萧抱石去作死了。尽管他可以理解萧抱石的这种选择,甚至因此对萧抱石钦佩效忠,但怎么说他也还是会以保证萧抱石的安全作为第一要务。

事实上在萧抱石的个人护甲上,呆萌所改装的特殊频率的信号装置一直都还在正常地发挥着作用,在索尔兹面前的屏幕上面,代表着萧抱石的光点从来都没有消失,而且现在正在迅速地脱离着危险的爆炸期。若非如此,索尔兹哪里还有闲心在这里跟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在淡定的扯蛋。

在萧抱石原本的计划里,如果他真的没有能够回来,他也会以让护卫舰队指挥官无法拒绝的理由,来换取护卫舰队指挥官对远征军跟丽丝特的全力庇护。

为此,他甚至以双头星人巨蝎星区战区大使的身份签署下了好几份命令,为护卫舰队指挥官的不在场设计出了最充分的借口,虽然这些借口不一定能够让护卫舰队指挥官完全脱罪,但萧抱石相信,真到了那个时候,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大概已经是没有了别的更好的选择。

而萧抱石也觉得,如果他真的挂在了h291星系平叛军的手上,那么对h291星系来说也是担负着绝大的压力,相信这种时候只要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能够给予一定的配合,又有索尔兹这个真正的双头星人全力帮忙,那么达成他想要的目标,也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了。

相较于这些,倒是到时怎么压住这些远征军比较让他头痛,最理想的状况应该是先救出丽丝特,然后再由这个女将军来压住远征军们,他相信丽丝特是会完全胜任这样的工作。当然,他也相信这个冷酷的光头女,肯定不会为了感动自己的舍身而殉死………

尽管萧抱石也知道自己的计划其实还是有着诸多错漏,但作为一个死宅男,这也已经是他能想象的极限了。

“什么命令?”舰队指挥官不由得神情一震,望着索尔兹。连女秘书都站了起来,带着满眼的期待。

“不过”,索尔兹却是没有看他们,他看着屏幕,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意“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屏幕上,一道穿着个人护甲的身影火海当中弹射出来,重新屹立在那无垠的太空。



危险

“卧槽,我看到什么了?”

“我是幻觉了吧?快告诉我,我肯定是幻觉了吧!”

“怎么会有个穿着个人护甲的兄弟弹了出来?难道刚才那架太空战机是他开的?”

“穿着个人护甲开太空战机?你是在说神话吗?”

与知道了内情的h291星系平叛军指挥部还有双头星人的护卫舰队指挥官们不同,在场的平叛军与远征军的双方战士,到现在为止也都不可能知道这架太空战机是由萧抱石亲自驾驶的,还以为就只是哪个新手太空战机驾驶员,只不过刚刚搞出这么大的一场动静,当然已经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关注。

事实上刚刚不止是那十几架出击的远征军太空战机都已经第一时间盘旋回转,准备直接冲到最靠近的位置,就是那些还在待命的远征军太空战机部队里也都已经发出了请求出击接应,如果不是呆萌按照萧抱石的安排,几乎就在萧抱石的太空战机被击中的同时,就已经向那些出击的远征军太空战机发出返回的命令,只怕现在平叛军与远征军双方已经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接火。

只不过那些远征军的战士,虽然因着对萧抱石近乎盲目的崇拜,都是近乎直接地选择了完全服从命令,然则他们心里的悲伤与焦急,却是怎么也都压不下来的。

特别是那十几架这一轮跟萧抱石的太空战机一起出击的战士们,心里或多或少都还是有着一分愧疚与后悔的复杂感觉。在他们看来,从他们的领袖萧抱石这次回归出现以来,平叛军似乎就成了完全被动挨打的沙包,这几场顺风仗打下来,居然让他们忘了这里不是什么游戏的地方,而是真真切切的战场。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战士,在看着有新人架驶太空战机出来刷经验值的时候,他们即没有劝阻,也没有给予足够的指点和保护,这才导致了现在这样不应该的牺牲出现在他们面前。其实刚刚的情况他们现在也基本是清楚的,严格说起来,在萧抱石的太空战机那看上去就是失控模样的情况下,平叛军的太空战机只要不想跟萧抱石同归于尽,那选择开火就还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换作他们易地而处,他们也是只能选择这么干。只是这更让他们觉得有些自责,毕竟如果他们有多留意多跟着指点一下,怎么也不应该会有太空战机失控这么极端的情况出现。

只是他们也想不明白,明明在他们看来,这个新人驾驶太空战机的技术虽然一开始有点生疏,但明显也还算得上是及格线上水准的,而且这个新人悟性很高,在短短这么一段距离里面,操作水平就已经又上了一个档次,到他们冲近平叛军的阵列,开始准备射击的时候,这个新人俨然已经能够勉强跟得上他们的节奏了,怎么最后还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也正因此,他们在看着那个弹射出火海的穿着个人护甲的身影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直接陷入大写的懵逼。

这些远征军的战士们几乎都没有新手,他们也都曾经有过穿戴个人护甲在太空中进行军事活动的经验,所以他们非常清楚作为实质上的单兵作战装备,要操纵个人护甲本身的就是需要精细而繁琐的动作。而这种作为个体太空军事活动使用的个人护甲,因为设计的目的问题,在拟人化上一向就不是强项,要在操控个人护甲之余,还通过个人护甲来驾驶太空战机,如果在今天之前,有人跟他们说起这样的事情,他们只会觉得是那个人在发疯。

所以他们现在都觉得是自己疯了。

有人能够穿着个人护甲驾驶太空战机飞起来?有人能够穿着个人护甲驾驶太空战机做出及格线水准的战术动作?有人能够穿着个人护甲驾驶太空战机甚至能够勉强跟得上他们的节奏?

或许这根本就不可能是人能够做到的事情,那个刚刚从火海里跳出来的,是神!

个人护甲的头部没有受到什么损伤,所以远征军的战士们都还没能够看清萧抱石的脸,否则只怕他们的对于领袖的崇敬又要更加深入一层。

只不过,接下来的情景却是让刚刚准备开心一下的他们又是变了脸色。

在通过太空战机观测设备锁定放大的画面里面,伴随着那个弹出火海的穿着个人护甲身影的,还有着无数太空战机爆裂的碎片正在四散迸射,似乎已经堵死了他的每一个运动的方向。而按照那个身影现在的轨迹与速度,下一个刹那只怕就免不了被前后夹击,再度爆炸成漫天的星火。

萧抱石也知道自己确实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他可以感觉得到身后正有着数块直径超过五米的大块碎片正夹着燃爆的烈火向他袭来,那高速运动所带来的灼热,甚至似乎足以灼烧得到他的精神。

个人护甲作为单兵作战单位虽然能够提供一定的防护力,但在刚刚那场激烈的爆炸之中,也已经基本磨灭殆尽,萧抱石非常清楚,以现在他的状态,如果与这些大块碎片中的任何一块发生碰撞,哪怕侥幸能保住性命,也必然会失去所有的行动能力,而在现在根本还没能够脱离危险的的环境下,失去行动能力的他甚至还活不过一秒钟。

在生与死的极限压力下,解开了二阶基因锁的精神力几乎在一瞬间达到了运转的极致,精神力矩阵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高效将萧抱石自身与周边成千上百块碎片的运动轨迹同时纳入计算,那庞大的压力让萧抱石瞬间脑中炸痛,五官七窍都同时滴下血来。

“其他的靠个人护甲自带强度还挡得住”,萧抱石似乎又进入了那时间静止的状态,似乎都能够清楚地掌握每一个碎片的位置与轨迹“足以构成致命冲击的有十七块,最长的时间差是一点二秒……”

“我………可以吗?”

在远征军所有人的惊呼声中,三块还要大过穿着个人护甲的萧抱石身形的太空战机碎片,从不同的角度,几乎在同一个时刻重重地撞上了这个在太空中显得如此缈小的身形。



惊呼

“萧抱石长官!”在堡垒级指挥舱屏幕前的索尔兹少尉,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大叫,总算在这种时候他还记得萧抱石的吩咐,暂时切断了护卫舰队的联系画面,这才回过头来对着呆萌叫道“这就是你说的没有问题?”

他现在已经从心里头真正认同了萧抱石,把萧抱石当成是值得他跟随的长官,刚刚在舰队指挥官面前那一副镇定的模样,虽然大半是因为萧抱石的拜托与命令,但如果不是呆萌一直给他保证不会有事的概念,他也不会还能安稳地呆在这堡垒级里面。

毕竟,作为战区大使护卫舰队的一员,保护萧抱石这位战区大使的安全才是他的第一使命,就算到了不得不拼命的时候,那也应该是在他们全部都死光之后,才能轮得到萧抱石上前,哪里能够象现在这样,他们要保卫的战区大使,他们要保卫的长官正在外面拼死战斗,而他却只能安全地呆在堡垒级眼睁睁地看着?

尽管萧抱石给了他说得过去的理由,但索尔兹却还是不觉得这是唯一的答案,至少自己可以选择替代萧抱石的位置,一个真正的双头星人,一个真正的天国护卫舰队的少尉,死在战场上面,这种事件相信也足够让萧抱石有足够的空间去运作所有想做的事情了。

萧抱石这位战区大使阁下都能够为自己的下属做到如此绝然赴死,索尔兹觉得自己这个战区大使的护卫,更应该可以为大使阁下,为萧抱石长官同样义无反顾地去拼上一条命。

至于其实索尔兹自己也正是因为看到萧抱石这种看起来毫无理智的绝然赴死的举动之后,才会对萧抱石有了这么死心塌地愿意誓死相随的念头,到现在却是被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滴,语音指令无法识别,请重新输入,请重新输入。”呆萌没有丝毫动作,模拟出标准的电子合成声,声音毫无起伏回了一句。

“卧槽!”索尔兹总算知道为什么刚刚萧抱石总是一副想掐死这个电子智能的模样,因为他现在实在也很有同样的想法。刚才虽然萧抱石走后把相当高的权限开通给了呆萌,大多指令都是呆萌发布的,但作为堡垒级现有的最高级别的双头星人军官,作为还在堡垒级指挥舱里呆着的唯一一个萧抱石的贴身护卫官,很多事情如果没有他的配合,也是根本完成不了的。所以索尔兹在刚刚那段时间已经非常清楚地见识过了眼前这个智能生命在忽悠人的时候是多么的花样百出,可现在到这种关键的时候居然在他面前装单纯的电子合成声。

对于索尔兹这个双头星人来说,天国的强大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学有体会的,而曾经能够凭借人工智能上的技术,而与整个天国为敌甚至一度分庭抗礼的氪星文明,在人工智能上有着超越天国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索尔兹虽然并不知道呆萌是自称的氪星文明的最后继承人,但对这个氪星出品的人工智能还是有几分不明觉厉的,刚刚也就因此才听信了他的保证,可现在他才觉得氪星人搞出了这么个坑爹的无意,文明被毁灭真特么应该。

“看!”面对处在暴走边缘的索尔兹,呆萌突然抬起最上方的肢体,点向了屏幕的方向。

屏幕上穿戴着个人护甲的萧抱石,忽然做出了一个最不应该做的动作,他居然操纵着个人护甲一个硬生生地旋转,看着居然向是主动向着身后的大铁块撞了过去。

“不!”索尔兹忍不住直接向着屏幕扑了过去。

“不!”同时叫出来的,还有h291星系平叛军指挥部里围在屏幕前的几位元帅与将军们。

在看到萧抱石脱险的那一刻,远征军的那些战士们虽然也都在替自己的战友们高兴,但毕竟这是在战场之上,哪怕是一个不太寻常的战场,所以他们的开心表露得还算是上是比较节制,而在h291星系平叛军指挥部里面,这些平日里年高德邵成熟稳重的元帅与将军们,却是同时欢呼出声,甚至差点要为庆祝他们的敌人险死还生而载歌载舞。

政治就是这么的神奇,哪怕不到一刻钟之前,他们都还在咬牙切齿地咀咒着萧抱石这个叛逆军的领袖,引来双头星人的星球奸,但在刚刚那一刻,看到萧抱石的身影从那架殉爆的太空战机里重新出现的那一瞬间,就连与萧抱石有着深仇大恨的卡路略元帅都是笑容满面,欢叫出声。

能够在这个h291星系军方最核心的指挥部里呆着的,就没有一个是真正没脑袋的愣头青,哪怕他们再有热血,对萧抱石这个引来双头星人的叛逆军首领有着多大的愤恨,也知道现在只有他活着,才能把h291星系的危险降到最低点。

这已经不是传统上的一城一地,甚至某个星球的得失问题了,如果萧抱石这个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真正死在了刚才的那次击落之下,死在了h291星系的军队手上,那整个h291星系是否还有明天,都会是一个仍未可知的问题。

在场的h291星系军方高层们无论平时有着多少的分歧与派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么简单的道理总还是懂的。

更何况,就算是他们争取到最好的结果,双头星人最后大发慈悲,没有灭掉h291星系这个他们眼中的低等文明,但天国战区大使的死亡肯定还是要有一个能够交待得过去的结论,h291星系的高层当中,肯定要有人出来为此承担双头星人的怒火。而又有什么样人会比他们这些一直站在一线,指挥着剿灭萧抱石领导的远征军的人,更适合来充当这样的角色。

也正因此,瑟诺冯与索尼尔两位元帅刚刚才会第一时间达成默契,准备把卡路略推出来躺枪。

是以现在萧抱石的生死存亡,无疑是关系到他们能不能够死里逃生的问题,由不得他们不兴奋。

在这些军方大佬里面,刚才一直唯一没有欢呼出声的,大概就是瑟诺冯元帅。作为负责太空作战的元帅,在场的将帅里面,大概只有他最清楚顺利地弹出太空战机的爆炸范围,根本还算不上是成功逃生。现在萧抱石遇到的这种情况,才是太空部队作战时候的正常情况。

在太空部队的战例里面,在眼前的这种局面下,萧抱石虽然看似逃出了爆炸范围,但也只可能是十死无生。

是以在指挥部里所有人都发出惊叫的时候,瑟诺冯元帅也不过是苦笑地闭上了眼睛。

也正因此,他错过了日后载入h291星系太空战例里经典的一幕。

他只听到指挥部里又一次地发出了沸腾全场的惊呼声。



借力打力

“来!”萧抱石猛一咬牙,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呐喊,唯一还能动的右手,迅速拂过个人护甲的操控系统,个人护甲右脚动力炉瞬间加大到最大速度,向左作出旋踢动作,从而迅速带动个人护甲整体向左疾旋,生生逆转了弹射的方向,看起来倒象是整个人向着身后原本已经疾追而来的大铁片倒撞上去。

如果是在可以自由发力的地方,在这种空旷的环境下面,以他的身手,要躲闪开这些袭来的爆炸碎片事实上并不困难,哪怕是在他现在明显已经被刚才的太空战机的爆炸造成了比较严重的伤势,哪怕他还需要操控着个人护甲,萧抱石相信这也还不是不能达成的任务。

但他现在还处在被太空战机紧急逃生系统弹射而出的急速运动状态下面,要做出每一个改变轨迹的举动都要耗费太多太多的力量,如果不是在刚刚的爆炸当中个人护甲的动力炉还算基本保持完好,至少现在还算得上是运转正常,他基本上连挣扎的力气都不会有。

这也是他自从制订了这个计划以来,虽然明显知道多加一层个人护甲的操控将明显会给他刚刚驾驶太空战机的行为增加极大的难度,甚至很可能就因为要多加这一层个人护甲的操作而直接导致他在太空战机殉爆的那一刻就根本完全无法逃生,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冒险的方案。

他一直相信,哪怕是赌命,赌注也只能是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

借着个人战甲的疾踢,他带着急速弹射带来的动能凌空倒转,整个人身着身后袭来的三个金属碎片迎了过去。

在精神矩阵当中他虽然已经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到所有金属碎片的轮廓、轨迹,但现在徒然翻转身躯,却只见漫天火光中,直径还要大过个人护甲,边缘如刀的火红碎片已然近在眼前。就如三把刚刚焠煅出炉的斩天之刀,就要这么生生把他撕成碎片。

虽然这三块金属碎片并没有什么刀法轨迹可言,但在实战中根本不可能抡得出来的超过五米的硕大直径,已经全然封死了萧抱石闪转腾挪的缝隙,尽管人还罩在个人护甲里面,精神力外溢的萧抱石,却是早已经可以感觉得到那份锋利与灼热。

处在精神力二阶解锁状态下的萧抱石心神一片空白,近乎直觉地变幻着操控动作,个人护甲下半身不动,上半身一个微侧、沉肩、急旋,就在间不容发的时间里面,左肩背部循着一个奇异的角度从下往上先自重重地撞到了略微靠前的第一个大金属片上。

而也就在他这一撞之下,第一块大金属片随之改变了角度,斜斜地插向第二块、第三块金属片之间,让整个撞过来的速度似乎也有了微不足道的一缓。

“多出来的191秒”,萧抱石的精神力矩阵中毫无滞碍地得出准确的数据,而他自身毫无停顿拂过控制台,在漫天火花中,个人护甲忽然蜷缩到最小的体积,在第一片金属片撞击时营造出来的空隙间闪过,然后徒然伸展,个人护甲的手、脚几乎同时急速在几块金属片的不同方位按过。

虽然从肉眼上看,三块金属片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撞击而来,但在时刻保持着解开精神力二阶基因锁状态,精神力矩阵几乎催发到极致的萧抱石眼中,却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其中方位、时间上存在着的细微差距。

而他逃命的所有可能,也就在这些细微差距之间。

借助个人护甲的第一次急旋急撞,不但是为了消弥逃生弹射时带来的不同自主的动能,将个人护甲的行动真正纳入到完全操控的范围,也更是为了让改变三块金属片之间的相对速度,为接下来的动作多争取哪怕一秒的时间。

而在多出来的时间里,按照精神力矩阵所计算出来的角度与轨迹,萧抱石在三块金属片的不同位置,起码打出了两拳,踢出了三脚,还有三次的肩撞,一次的肘击。而所有的目的,就是在于借着作用在不同方位的力量,不断调整三个金属片之间的相对位置。

以太空战机爆炸产生的动能,现在的萧抱石自然不可能硬生生地阻拦这三块金属片之中的任何一块,甚至只要稍微被擦实,以现在萧抱石的境况,最好的结局都难免是一个重伤的下场。而以个人护甲的力量,完全不可能与这三块挟太空战机爆炸之势而来的金属片相抗,在精神力矩阵的计算里面,甚至要在被这三块金属片撞击之前逃出危险范围都绝无可能。

更何况,这三块金属片只是最快撞上的一波而以,爆炸带来的碎片暂时还未有穷尽,就算勉强从这一波撞击中逃生,也难免要被接下来的撞上。

是以在萧抱石的计算里面,他的生路其实只有一条,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要想着在撞击之前逃得掉,而是返身回击,正面迎上。

个人护甲的力量,根本不足以硬碰硬地来阻止这些金属碎片的撞击,但这些金属碎片本身的力量却可以。

以地球上武学的说法,这叫借力打力,或者说叫四两拨千斤。

在那瞬间,三块金属片互相摩擦所爆出来的漫天火花,让所有人时刻关注战场的人都没能看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下一刻,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那尤如三把斩天之刃,很明显足以把萧抱石撕成碎片的硕大的金属片忽然改变了方向,向着萧抱石的身后翻转着斜飞而去,露出在那漫天火光中正在伸展手脚的萧抱石的小小的身形,竟恍若是他在他举手投足之间,生生解开了袭来的必杀之局,就在这火光之中,撑持出了一方天地。

所有人望着站在广袤太空中那个小小的身形,都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在这一刻,在所有人的眼中,萧抱石站在太空中的身影,恍若神魔。



态度转化

“这……这怎么可能?”

“一定……一定是他穿的个人护甲不一样吧,这是双头星人的科技吧……”

“可这不就是nh-03型护甲吗?我们都用过啊!”

“你穿nh-03开太空战机试试?nh-03能有刚刚那种动力输出?能这么硬撑开那些玩意,这款动力炉输出能量都顶得上我们整架太空战机了。你别不信,我就玩这个的,微缩动力炉技术其实我们h291星系也有研究的,就是这双头星人的技术真挺超时代的……”

“就是就是,虽然长得一样,但肯定是双头星人帮他们改装过的型号,狗日的双头星人。”

在h291星系平叛军的频道里面,短暂沉默之后的平叛军太空战士们又开始看似火热地交流着,看起来与刚开始时并没有什么两样,但卢瑟夫却能从其中听到了很多刚刚没有的情绪。

畏惧、沮丧,甚至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反倒是一开始的那种愤怒欲狂,每个人都恨不得去浴血战斗的士气,已经在无声无息中消逝无踪了。现在的这些平叛军太空战士们虽然听起来还是在不在意地交流着,卢瑟夫却知道,他们只不过是想通过说话来多少缓解些自己心里紧张。

能够成为平叛军的太空战士,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骄傲,也正因此,在h291星系的平叛军指挥部慑于所谓双头星人的威胁,居然下令他们不能抵抗,居然任他们被对方的远征军欺凌羞辱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怒发欲狂。

他们跟这些远征军已经交战过许多次了,他们很知道眼前这些远征军的成色,虽然在接战之中,这些人的眼气也赢得了他们的尊敬,但不客气的说,这些杂牌拼凑起来的远征军,至少在现在,在飞行技术与太空战阵的配合上面,跟他们还是有着明显的差距,即便不依仗优势兵力,他们也很有信心可以战胜远征军的太空战士,这是他们对自己实力的自信。

而至于所谓的双头星人,这些平叛军的太空战士们都听说过有这么个宇宙霸主级的存在,也都知道双头星人据说兵力强大到足以平推h291星系,但他们还是觉得至少在太空战机战斗上面,在他们最擅长的领域里面,他们还是能够成为让双头星人都不得不正视的对手,他们还是可以让双头星人的太空战机也撞出一个头破血流。这是他们作为军人的自信。

毕竟相对于h291星系平叛军指挥部里军方的那些将帅高层们,这此平叛军的太空战士们对于双头星人的力量并没有什么直观的认识,对于他们而言,宇宙霸主也不过就是一个符号般的存在罢了,双头星人与h291星系那属于文明层次之间差异造成的根本不同的力量层次,根本就是超乎于他们想像之外的东西。

在萧抱石念念不忘的地球历史上,曾经有某个小岛,在明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庞然大物的时候,也还是有着很多人,甚至很多所谓的专家固执地认为自己不是没有一拼之力,甚至足以势均力敌。以至于他们的军方“国防部长”在已经尽可能夸张地说如果一旦真正发生全面战斗,这个小岛大概可以抵抗两个星期的时候,还被汹汹民意一路围攻。

虽然双头星人的军事力量与h291星系这个被评定为低等文明的星系间力量的差距,根本不是地球上的小岛与其对面的母国能比,但h291星系这些身经百战的平叛军太空战士们,也根本不是地球上那个小岛的草莓兵所能相提并论。

是以虽然这些平叛军的太空战士们并不象h291星系指挥部的那些军方高层们,能够发现萧抱石这个所谓的双头星人巨蝎星系战区大使很可能只是一只纸老虎;

虽然这些平叛军的太空战士们还以为他们很快就要面对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护卫舰队或者是其他什么双头星人的军事力量,但是他们还是要比那些军方高层们更加战意昂扬,更加希望能够不惜一切的一战。

作为军人,他们可以输,可以死,但却唯独不应当这么屈辱的死去。

然而这一刻,萧抱石那个屹立在太空之中的穿着个人护甲的身形,却似乎就打散了他们所有的勇气和坚持。

卢瑟夫能够理解这种感觉,因为他自己也有着同样的感受。

如果说刚刚穿着个人护甲,还能够操控太空战机在太空中正常飞翔,甚至于还能做出种种达到及格线以上标准的太空战战术动作,已经足以让所有懂得太空战机飞行技术的人震惊到麻木。那接下来萧抱石在这块个人逃生之中所展现出来的对个人护甲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操控技巧,更是让他们连装傻都做不到。

作为太空中的单兵作战单位,太空战中的补充,每一名驾驶太空战机的战士,也都是个人护甲最好的操控员,所以平叛军太空战士中的所有人都非常明白,这短短的几个瞬间,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反应速度,什么样的操控能力,什么样的战局判断。

而如果是穿戴着人人护甲,通过双重操纵来操控太空战机这件平叛军的太空战士中从来没有人尝试过的事情,刚才其中技术最好的几个,比如卢瑟夫自己,都还认真地思考过其中的可能性的话,那在刚刚那一瞬间萧抱石所展现出来的这一系列动作,卢瑟夫可以非常肯定,自己是一个也做不到。

也正因此,他们才会连刚刚的愤怒欲狂都不知不觉中平抑了下来,因为他们的敌人,正是在他们最骄傲的地方,用最精湛的技术,征服了他们。

更何况,观察力敏锐的卢瑟夫,比起其他平叛军的太空战士们,其实更可以肯定一件事情,那就是萧抱石身上穿着的,就是最普通不过的nh-03型制式个人护甲。作为平叛军太空部队中毫无置疑的王牌战士,卢瑟夫甚至可以看得出萧抱石刚刚那次旋身时的操作衔接以及根据现在这具个人护具的动力情况做出了什么样的调整。

不知不觉间,卢瑟夫对于这个敢于孤身冲击他们战阵的

“不过”,他看向那个还在不断冲击而来的爆炸碎片间闪转腾挪的灵巧身影,眼眸中刚刚因愤怒而充满的血色已经悄然淡去,但却多出了一种觉悟后的坚定“即便再值得尊敬,你也是我们的敌人。”

“真希望,能有机会,死在与这样人物一场灿烂的太空战斗之中!”



真相

“数据分析结果出来了”,护卫舰队的指挥官看着浮在身侧的小屏幕上显示的结果,一脸复杂的神色“那确实是件h291星系的制式个人护甲,没有经过任何改装。”

“那怎么可能?”女秘书不由得右手掩住樱唇,惊呼了起来,她皱起眉头“指挥官阁下,超限动力个人护甲在天国也只有小部分进行特殊任务的太空战士开始列装,h291星系这样的低等文明,怎么可能会掌握这样的技术?难道……。”

“女士,你想太多了”,护卫舰队指挥官抬起头,啼笑皆非地看着她“我想说的是,各项参数都显示这就是一件宇宙25级-27级文明相当水平的正常制式个人护甲,不要说超限动力,连最落后的多能量体并联输出动力技术都还没有体现,如果要比对天国的军用个人护甲,大概是b6f2型水平,嗯,这是比较早年间天国曾经在巡边太空部队里列装过的个人护甲,如果您有关注军工制品古董市场的话,或许会听说过……”

“这怎么可能?”还没等护卫舰队指挥官说完,女秘书又是一声惊呼,声音却是比刚刚至少高了20个分贝,直接打断了护卫舰队指挥官的话“指挥官阁下,虽然我不是太懂实战,但也受过正规的军事数据训练,刚刚那些爆炸物的冲击能量,我虽然判断得可能不准确,但我可以很肯定除了超限动力个人护甲,是不可能做到如这个异星人……呃……如大使阁下这样凭借个人护甲的动力去直接挡开的。”

如果说第一次的惊讶是装出来的话,第二次护卫舰队指挥官的话,就真的是让女秘书完全没有意想到的结论。

作为曾经在路西法这位天国高层身边工作过的行政人员,这位女秘书一向以心思缜密,善于从细枝末节中发现问题著称,在刚刚那一刻,她甚至已经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能够串起这些天来所有奇怪事情的线索。

一直以来,路西法为什么会忽然之间硬生生地把萧抱石推上巨蝎星区战区大使的高位,是让包括她在内的护卫舰队所有双头星人都大惑不解的问题,要知道,虽然路西法在双头星人当中也算得上是已经跻身高层,但碍于他的年龄资历,却也还算不得是决策圈里的人物,即便女秘书深知路西法潜在的能量远比他明面上身份应有的实力要来得更为庞大,但任命萧抱石这样一个来自低等文明,在双头星人当中毫无根基的异星人作为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还是让路西法饱受非议,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而在那之后,包括路西法授予给她的那明显不正常的a级权限,包括路西法对于萧抱石这个异星人战区大使明显不正常程度的关注,都让女秘书深深相信,路西法阁下一定是在下着一盘很大很大的棋,而萧抱石这位异星人战区大使,应该就是路西法的计划当中一颗重要的棋子。

这些天来,她也一直是抱着这样的视角,不断地对萧抱石进行旁敲侧击,然而哪怕她进行再过细致入微的观察,也都没有能够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这让一直自觉得背负着路西法重要使命,又自诩最善长抽丝剥茧地解决谜题的她,这段时间实在是郁结不已。

而直到刚刚看到萧抱石在所有人都认为是必死的境遇下面,居然以一人之力将那三块明显携带着爆炸冲击无穷动量的巨大金属碎片,挥斥之间硬生生踢打开来的时候,她真的认为答案已经就在自己的眼前。

自己一直要寻找的答案就是这件根本不应该出现在眼前这个星区,不应该出现在眼前这场低等文明战斗之中的个人护甲。这件对于天方来说,也还属于高度军事机密的超限动力护甲。

或许正是萧抱石这个异星人发现了天方高层居然想把这种属于高度军事机密的超限动力技术外传的情报,所以路西法大人才会对他委以重任,并让他回到这个地方探查。而萧抱石也不负路西法大人的重托,不但查出了确实的线索,并且选择了用这算最激烈的方式来揭示出了事情整个真相。

这样一切原先觉得难以理解的问题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了。在脑补出了所有真相的那一刻,女秘书甚至对萧抱石有了一种莫名的尊敬。

在这之前,她觉得萧抱石身为天国的战区大使,居然还会为了下属选择用亲身上战场去拼命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实在是充满了低等文明异星人的不可索解。但现在在想明白了真相的她看来,萧抱石选择自己穿着超限动力的个人护甲驾驶太空战机去冲击对方的军阵,以一种不惜搏命的架势来揭示出事情的真相,却实在是充满了高超的政治智慧。

能够接触得到超限动力技术,并且还有这个胆量、有这个能力把超限动力技术向外传播的,在天方里也不可能是小股势力,如果只是按正常流程上报,哪怕是路西法大人,只怕也未必就能顺利地处理得下来。而萧抱石经历了前面先是公开呛声护卫舰队,又以战区大使的身份亲身涉险,甚至还因此被击毁了座机,这件事情只要路西法大人推动,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必然要进入军方调查的视线的。反倒是超限动力这样本应是最主要的目的,却完全可以被遮掩在调查战区大使被袭这样事件里面,让路西法大人进退自如。

脑补出了无数阴谋与算计的女秘书,越想越觉得萧抱石这位职场前辈办事情心机深沉,又敢打敢拼,实在是高山仰止一般的存在,刚刚她就连在背后都开始对萧抱石用上了敬称。

也正因此,她才分外不能接受护卫舰队指挥官的解释。

经过她缜密的推理,才逐步接近的事实的真相,已经是唯一能够解释这么多不合理之处的逻辑最为严密的推断了,在她看来,已经没有其他任何理由,可以来解释这其中的种种蹊跷之处。

所以现在她在听到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的推断出了错,反倒是对眼前的护卫舰队指挥官起了疑心。

难道眼前这位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天方的约若尼上校,就是在她推断中泄露出超限动力技术的军方势力当中的一员?

一念及此,她望向护卫舰队指挥官的眼神不由得略带上了几分危险意味。



崇敬

“那不是直接挡开”,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却是没有注意到女秘书的眼神,原本还会偶尔偷瞄上女秘书几眼的他,甚至刚才都没有去关注女秘书那因为过于惊讶而微张着的性感红唇,只是紧盯着身侧的小屏幕,指着屏幕上显示的模型,对着女秘书说道“这是刚刚主舰中央智能处理系统的分析建模,大使阁下在刚刚一共从十七个不同的角度对快要撞击到他的爆炸金属块施加了不同方向的力,每一次施加的力度都不大,但聚合起来,却就达成了刚刚的效果。”

“指挥官阁下,我对于您说的个人护甲型号确实是不懂”,女秘书皱起了眉头,也看向了屏幕之上的模型“只是您的意思是说,大使阁下刚刚那些动作的力度并没有超出低等文明个人护甲所能达到的限度,他身上的个人护甲根本就不是超限动力护甲?”

“超限动力?那是在天方都能排了b+级别的高度机密技术,原本就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眼前的这个战场上面”,护卫舰队指挥官倒是完全没有想到女秘书的脑洞已经大到脑补出一部跌宕起伏的阴谋与狗血大戏,听到女秘书再一次提起这个名词,这才从屏幕上的模型前转过眼来,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句道“美丽的女士,事实证明,我们确实都想得太多了。”

作为天国世家当中的一员,又是现役的天方少校,尽管在家族中的地位比较边缘,但他能够接触得到的军方信息,还是要比女秘书来得更多。

作为双头星人中的管理层,无论是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还是女秘书,在见识上比起h291星系这个被双头星人评定为低等文明程度上面的智慧生命,在见识上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刚刚萧抱石的表现,在h291星系交战双方的太空战士心目中,是完全不可解释的恍若神魔,但在护卫舰队指挥官与女秘书看来,如果是以双头星人的军事技术能力,还是有一定可能达成这样的战果的。当然前提就是萧抱石现在所装备的,是能够体现双头星人技术水平的个人护甲。

所以在刚刚看到萧抱石的表现的时候,他就开始在怀疑萧抱石身上穿着的,应该是属于超限动力或者类似技术的护甲。不过身为军人的他,倒不象女秘书那么想像力丰富,只是认为萧抱石这个来历可疑,但却明显很是得到路西法大人重视的人,通过他自己的渠道搞到了以天方的新技术改装过的机甲,并且将此作为了搏命的底牌。

但是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军人,他比起女秘书来还是多了一分军人的直觉,虽然他自己也说不出缘由,但就总是觉得萧抱石那些动作似乎透着一种奇怪的韵律,而这些奇怪的韵律似乎才是造成眼前这奇迹般战果的主要原因,也正因此,他才会在第一时间调用了护卫航队的中央人工智能系统几乎所有闲置的计算资源,用最短的时间来对萧抱石刚才的动作进行了建模分析,而结果,也确实是完全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

事实上直到现在,护卫舰队的指挥官都还没能从看到分析模型时的震憾当中回过神来,他会一反常态地对着女秘书说了这么多话,与其说是在向女秘书解释,倒不如说是在排遣着自己心里那种因看到这完全超乎他想像之外的结果时的那种莫名的紧张感。

“指挥官阁下”,他的反常表现却是让已经开始怀疑他的女秘书更是觉得不对,从刚刚指挥官的解释里她觉得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直接问道“我虽然不懂得您刚才说的机甲类型区分,但我看过近年来相关方面的数据分析,如果真如您所说大使阁下穿着的只是低等文明标准的制式个人护甲,在刚才那样程度的碰撞当中,您觉得还能如现在这样保持着完整吗?”

“这也是我刚刚最不敢相信的地方”,还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护卫舰队指挥官却是没有注意到女秘书质问的语气,他在身侧的屏幕上按动指令,屏幕上随即出现了萧抱石刚刚的慢动作分解与模型图的比对,他指着屏幕,向女秘书说道“但事实上如果我们放慢一定比例,拉近来看的话,你就会发现大使阁下根本就没有任何一次的正面碰撞,这一十七次的接触,大使阁下所采用的都是用……用……”

“拨动,对,就是拨动”,他想了一下,才终于找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尽管我到现在还不能理解,但大使阁下就是通过了这一系列的拨动,完全避开了与爆炸物的正面对撞,还借助爆炸的动量,改变了它们的方向,就这么硬生生地闯出一条生路,这简直是………简直是………”

他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而女秘书略有些呆滞地看看屏幕上的模型与萧抱石动作的比对图,又看看有点失语护卫舰队指挥官,却忽然有了种要崩溃的感觉。

有这动作的比对在,哪怕再不愿意,女秘书也只能承认眼前的现实。可是难道闹了半天,这位萧抱石大使阁下的举动,真的就是纯粹一腔热血地出去以命相搏?说好的政治智慧,说好的机变百出呢?

女秘书忽然觉得看不懂这个世界了,但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却还在她耳边说着“其实最可怕的地方,还不在这里。”

“大使阁下刚才的这一系列动作,是在257秒的时间里完成的”,不知不觉间,护卫舰队指挥官在称呼萧抱石的时候,也都是使用了正式的敬称“而我们的护卫舰队中央智能处理系统调用了超过百分之七十的计算资源,在有成型的动作可以分析的情况下,从计算到建模也用了32秒。”

女秘书有点还没能回过神来,只是抬眼看向护卫舰队的指挥官。

“不要问我,这根本就超出有记载的智慧生命的极限,我也不知道大使阁下是怎么做到的”,护卫舰队指挥官却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或许他也不是为了回答女秘书,只是在通过自言自语来发泄心里的那份难以置信,他看向屏幕上那个身形,叹息道“我们这位大使阁下,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

女秘书的眼神也跟随着护卫舰队指挥官的视线同时转向屏幕,在屏幕上,穿戴着个人护甲的萧抱石还在不断袭近的无数爆炸物中闪转腾挪,每一刻都在面临着死无全尸的危险,而又每一次都能在最间不容发的情况之中扭转局面。

渐渐地,女秘书纠结的神情也慢慢平息了下来。

尽管还带着一丝复杂的神色,但她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战区大使阁下,确实当得起路西法大人的那份不寻常的重视。

也就是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与路西法大人为友或为敌吧。

“女士,马上就要到达战场了,我们………”护卫舰队指挥官转过头,却看到女秘书脸色微红,明显状态有些不对,不由得中断了原本要说的话,却是多问一句“女士?你怎么了?”

“你看,大使阁下”,女秘书却是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盯着屏幕之中那个挥手斥脚之间,恍如在踢打星辰的身影,轻轻地吐出一句“真帅。”



绝死之境

刚刚挥手间,又转换了两块差点撞过来的爆炸物轨迹的萧抱石,现在却没有一丝半点耍帅的心情。

如果女秘书能够看到此刻萧抱石个人护甲脸部护具遮掩下的面容,也不会觉得现在的这位双头星人巨蝎星区战区大使阁下,跟她口中的“帅”字能沾上半分关系。

个人护甲脸部护具遮掩下的萧抱石,已经不止是七窍流血足以形容,现在他脸上皮肤表面的血管根根绽起,宛如特别是额头四周的青筋浮凸,就如同获得了属于自家生命的异物一般,跳动得似乎马上就要暴出体外,让人简直担心萧抱石的整个脑袋会在下一刻突然爆裂开来,而他脸上不断渗出的血点,也让萧抱石看上去狰狞得恍若九幽厉鬼。

萧抱石的双手几近本能般的循着精神矩阵计算的轨迹,在短短的一点七秒内第十一次侧按在迎面扑来的硕大金属巨刃上,总算将这块大概是来自于太空战机机翼的金属巨刃挪转了方向,但心里却没有半分的喜色。

“快撑不住了!”从萧抱石眼中望出去,浩瀚宇宙、无尽星光都已经模糊远去,天地间已经只剩下一片血色。

从刚刚改变弹射轨迹选择返身硬生生地迎上那些追袭过来的太空战机爆炸碎块到现在,已经快要接近五分钟的时间。而在这五分钟里面,他几乎每一秒都要面对超过二十个携带着太空战机巨大爆炸冲击力的金属碎块,而其中对他能够造成致命威胁的从来没少于三个。

萧抱石如果能够听到护卫舰队指挥官与女秘书在刚刚的那些对话,大概是会破口大骂。这两位双头星人军方统治层的家伙,不管对于那些军事数据有多少纸面上的认识,但毕竟不同于那些在实战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战士,所以护卫舰队指挥官与女秘书的眼光,始终集中在超限动力这所谓的双头星人军方的超前技术上面,却根本没注意到事实上这件h291星系落后的制式护甲给萧抱石带来的最大困难是在哪里。

作为h291星系这一双头星人眼中的低等文明,所配备的制式护甲,不但在动力上面落后于双头星人几个世代,在制作个人护甲合金的防御能力上,也同样与双头星人不可同日而语。先进的合金技术在护卫舰队指挥官跟女秘书看来,或许根本不能够跟所谓的超限技术相提并论,是以他们甚至完全没留意到这方面的数据,但对于萧抱石来说,这绝对是他所面临的最致命的问题。

在密集的太空战机爆裂碎块当中,萧抱石永远只能够选择想尽办法去闪开那些大到足以致命的爆裂碎块的直接撞击,而对于大部分较小的碎片,在判断其不至于对个人护甲造成致命威胁的情况下,基本都是选择去硬扛。但很快萧抱石就发现这个办法已经行不通了,毕竟那些爆炸物虽然个头不大,但实在过于密集,即便萧抱石已经尽可能地闪躲,但他身上的这套个人护甲也迅速就已经到了快要损毁的边缘。

这就使得萧抱石在精神矩阵当中的运算,不但要在h291星系这款落后的制式个人护甲本身不足的动力下计算怎么样通过借力卸力来调整那些大块爆裂物的方向,还要把那些细碎的爆裂物也纳入计算范围,在闪躲不及的时候,尽可能通过细微的操作来卸去其中的冲击力,以最大限度地保护个人护甲不在这样的撞击中被直接损毁。而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本来已经是处于极限运转状态的精神矩阵负荷大大超出了原来他预估的程度,以至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尽管精神力还能够动转无碍,但他的肉身已经有了完全不堪重负的感觉。

精神矩阵之中感应得到的继续撞击过来的爆裂物已经比之一分钟前要减少近倍,而身周热量的直线下降,也让萧抱石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到了太空战机爆炸范围的边缘。

他在刚刚之所以选择返身直面这些爆裂物,就是为了将运动的轨迹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里,而在刚才的借力卸力过程当中,他事实上也在不断地调控着自身运动的方向,如今只要他通过精神矩阵反馈的数据可以清楚地知道,只要能够再坚持住一分钟再七秒的时间,他就可以逃到安全的地方。

但萧抱石同时也很清楚,如果继续处在现在这种精神力矩阵极限运转的状态,最多再过四十二秒,他的就会先因为超过负荷能力而脑部血管爆裂,即便不死也会变成植物人。

作为可能是目前整个宇宙中精神力基因锁解锁程度最高的人,萧抱石没有什么其他范例可以作为参照系,但按他自己的切身体验来说,肉身方面的基因锁至少应该比精神力基因锁高过一阶,才有可能负载得了精神力基因锁极限运转时所造成的负累。这还是在萧抱石自身以构建了精神力矩阵的方式,大大提高了精神力基因锁的利用效率的情况下面得出来的结论。是以现在萧抱石能够在精神力矩阵极限运转的情况下坚持了超过五分钟的时间,已经是在他用尽意志力情况下的超常发挥了。

可是萧抱石仍然没有任何解除精神力矩阵运转的意思,他手上仍然保持着最高速度的运动,操控着每一个需要操控的指令,在他精微的控制之下,个人护甲用一种奇怪的姿式在短暂的一秒多的时间里面完成了蜷缩又伸展的过程,在最大限度闪避过一波袭来的爆炸物的同时,个人护甲的头、肘、膝处同时顶中一块无可闪躲的大块金属片,硬生生地把它腾挪到了另一个方向。然而与此同时,就在精神力矩阵极致运转的压力之下,他的额头处已经有两处血管已经开始由细微渗血而改为向外喷出血来。

“三十七秒”,在精神力矩阵全开的状态下,萧抱石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应得到自己的生命能量正在随着每一秒时间的度过而悄然流逝,精神力矩阵传来的感觉甚至不断提示他甚至只要再过十几秒的时间,从到精神就会受到不可逆的伤害,但他现在却是选择了完全屏蔽掉这些信息,只是全心投入随着精神力矩阵里运算的不断变化,手上如同行云流水般地做出种种对应的操作。

眼前的这一局,他或许或输,或许会死,但他绝不会选择放弃。



天敌

在漫天火光与那如陨星般纷沓袭来的爆炸物当中,萧抱石的身形却是越来越透出一种闲庭信步般的从容。

就在他在不知不觉之间进入那种奇怪的状态以来,所有的计算、一切的技巧他都已经浑然忘却,甚至于精神力矩阵原本让他难以负担的极限运转,几乎已经要陷于崩溃的似乎也都不再成为问题,连他早已计算好的最多只能再过三十七秒的最后底线时间,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悄然过去。

在萧抱石现在的感知里,眼前不断流淌着的种种数据、线条、曲面似乎就是这整个世界最本质的一面,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似乎都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将自己最深层次的东西展现在了他的面前,成为他可知可感,甚至可以通过一定方式的触碰去更改的东西,哪怕是原先看上去根本不可触碰不可逆转的时间,现在在他眼前的这片天地里面,也就是一条不停变幻着的曲线而已。

尽管眼前的这片奇异的天地同样蕴含着庞大得无可胜数的信息,哪怕是处在这种奇异状态下的萧抱石,也还是有着很多地方看不明白,也还是有着很多地方无法触及,但仅就是他开始看懂的这一部分,已经让他完全超出了自身所认为的极限。

原本需要通过各种繁复的指令操作控制的个人护甲,现在也成了这片奇异天地之中组成的部分,萧抱石甚至觉得自己的每一个作用于眼前这片奇异天地的念头,都能够直接体现在个人护甲的动作之上,而且比之刚才还要更加地如臂使掌,就恍如这个三四米高的合金躯体现在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

沉浸在这种天地万物尽在于支配之中的萧抱石,忽然之间心头生起一种明悟,知晓自己或许是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之中,又一次接触到了下一层精神力基因锁的门槛。

在第一重与第二重的时候,精神力基因锁虽然相较于的基因锁,有着不同的功能与作用,但也只能说是各有侧重而已,而且精神力基因锁增强的更多是在灵敏感知与精细操作方面,如若不是萧抱石发掘出了精神力矩阵的构建方式,最大限度地发挥出了精神力基因锁的作用,精神力基因锁在个人战斗力的提升上面,甚至都还比不上方面的各种基因锁来得立竿见影。

然而到了现在这第三层基因锁解锁的时候,精神力基因锁才彻底显现出了与基因锁完全不同的神奇之处,萧抱石可以感觉得到,现在这种天地万物以各种数据、线条的方式装最本质的奥秘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方式,以及不久之前他刚刚感受过的那种似乎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到各种不同情绪组合而成的的力量潮汐,都是第三层精神力基因锁的体现方式。

虽然萧抱石已经两次触及了第三层的精神力基因锁的门槛,但现在他却还是不敢说自己已经清楚了第三层精神力基因锁究竟代表着什么,毕竟就他的体验而言,这第三层的精神力基因锁似乎还可以有着不同的选择,不同的发展方向。

然而萧抱石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第三层的精神力基因锁与方面的基因锁似乎是完全不同层次的东西。至少他也算见识过不少在力量、敏捷等方面都解开了三层基因锁的强者,虽然如果以地球上普通人的视角来看,确实已经很有些类似于超人的感觉,但跟现在触及第三层精神力基因锁这种恍若可以直接触及到天地万物最本质的奥秘相比,还是如同萤火之于晧月,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

至少在眼前这种场面之下,换上任何一个解开了全部三层基因锁的强者在场,也逃不过饮恨当场的结果,然而在现在触摸到第三层精神力基因锁的门槛之后,萧抱石却是应付自如,从没有哪一刻他如眼前这般,确定自己能够创造呆萌计算之中机率无限接近于零的奇迹。

是的,在呆萌的计算之中,萧抱石虽然还有着超过百分之十的生还机率,然而如果要按照萧抱石设想的,能够在逃离生天之后,还要保持着清醒的状态,直到他套上个人护甲驾驶着太空战机驶出堡垒号的时候,呆萌都还没能够计算任何一点成功的可能。

可是按照萧抱石的计划,如果他能够顺利地逃出生天,却不能够保持清醒的状态,那么他的这一场搏命想换来的战果,就很可能要大大地打上一个折扣。

毕竟直到现在,他对于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与那名明显属于监视性质的女秘书,都还没有丝毫的信任。如果他在这场搏命当中,没能撞中呆萌口中那略高于百分之十的生还机率,那也就罢了,他要求呆萌跟索尔兹所准备的种种计划,也就是为了他回不来的情况所准备的。而他作为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如果真的死在h291星系的太空部队炮火之下,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跟女秘书就算是为了自保,也必然要按照他交待的安排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事情。

但他如果活下来,却不能够保持清醒的状态,第一时间控制住场面的话,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是真的有点把握不住。毕竟护卫舰队指挥官与代表着路西法的女秘书到达现场之后,如果萧抱石本身并没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只是不能够保持着清醒的状态,那么整个战场的话语权,就必然就要转移到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与女秘书的手上,萧抱石虽然通过索尔兹做了一些安排,但索尔兹的位阶跟护卫舰队指挥官差得太远了,在没有萧抱石这个战区大使身亡之类让护卫舰队的指挥官根本掩盖不住的把柄作为要挟的情况下,索尔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跟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唱反调。

而萧抱石很清楚,以双头星人的技术,只要他没有当场死亡,上不管受到什么样的伤害,哪怕断手断脚,也都还是可逆的,只不过是这种最高层级的医疗技术代价非常高昂,足以让一般的双头星人也都使用不起而已。

也正因此,萧抱石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去的,哪怕这事实上使得他刚刚耗费了更多的计算力,也面临着更加危险的死亡境地。

不过在现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下,连他都开始觉得自己这次似乎已经可以实现呆萌计算中不可能实现的奇迹了。

直到突然之间,萧抱石忽然觉得眼前这片由数据、线条构成的奇异天地,忽然有了一丝不和谐的抖动。不断流淌着种种数据的天地似乎蓦然间有了不正常的停顿,不少绿色的字条逸散破碎,就恍若这片天地在下一瞬间就要消散一般。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声音,忽然响起在了萧抱石的耳边“唉……”



我是你爸爸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字的叹息,但这个快要淡忘但却又如此刻骨铭心的声音还是让萧抱石一时间都快要忘记自己现在置身何处。

他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目瞪口呆地惊呼一声“零?”

在眼前这片奇异的天地开始崩散的时候,萧抱石就已经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次很可能是逃不出去了。

萧抱石非常清楚,虽然现在他已经来到了爆炸范围的边缘,甚至只要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就可以完全逃出危险地带,真正逃出生天,然而只要他现在退出这个疑似精神力基因锁第三阶的状态,下一秒钟他就会被身边依旧肆虐着的金属风暴撕成碎片。

毕竟现在的他无论是精神还是,早就已经达到了崩溃的边缘,只是侥幸依仗着无意中进入这个奇异的境界,才能够有现在的局面,一旦眼前这片天地崩解,等待他的唯有不可逆的死亡。

萧抱石竭力想维持住自己这种神奇的境界,但他对于精神力基因锁第三阶,对于究竟是为什么能够进入这片奇异的天地连一知半解都谈不上。作为地球上的一个见了妹子大腿就会流鼻血的死宅男,虽然在外星逃亡这么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开始变得铁血刚硬,变得敢打敢拼,甚至很多时候都敢于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搏一线生机,但本质上他跟那些以追求强大力量为目标的小说里的强者还是不一样的,至少在构建完精神力矩阵之后,他还真没怎么去发掘过精神力基因锁的奥秘,就连前面两层精神力基因锁的解锁与精神力矩阵的形成,也都是带着几分运气跟凑巧的因素,可以说完全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对于现在眼前这片奇异的天地同样如此,哪怕凭借着与这片天地密不可分的联系,他可以感觉得到其中一股突然出现的数据变量,是导致这片天地即将崩解的原因,但在这片数据天地开始摇摇欲坠的现在,他却已经无法清晰地分解出这个突然出现的变量究竟是代表着什么意思,更不用提如何才能去排除掉它,让这片天地重新稳固下来。

直到现在零的声音响起在耳边,萧抱石在最初的惊讶过后,才恍然觉得自己明白了这股突如其来的变量是代表着什么。

虽然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样的技术,但这个氪星文明的最终造物终于还是找上门来了,就在他这个面临着最大威胁的最危险的生死关头。

难道是自己经常威胁呆萌说要发送座标的报应?可自己明明没有真的发送啊!

“零,你听我解释”,萧抱石心念电转,却是知道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跟零翻脸,连忙说道“其实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哦,你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这就是说虽然看上去我跟双头星人混在一起,但事实上我的心是向着你的,我们才是一伙的,我们不是敌人!”

虽然不知道零是怎么找上门来的,但萧抱石非常清楚,这个能够以一己之力,对抗双头星人千百年追杀,很可能是宇宙中最强智能生命的存在,绝对有着抹杀自己的能力,如果不能够过得了零的这一关,哪怕现在逃出了爆炸范围,也还是逃不过一个死亡的结局。

哪怕在逃出爆炸范围之后萧抱石作为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马上就会拥有很快会到达战场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保护,这个结局也不会有丝毫变化的可能。毕竟萧抱石现在面对着的零,是一个能够以一己之力在双头星人整个文明之力的追杀之下,还成功存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强横生命,让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与女秘书们敬畏若天人的路西法,在当时零的躯体里时活动,甚至根本没得到零一丝半点的关注。

在刚刚被零掳出地球的时候,作为一个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其他文明形态存在的地球人,萧抱石并不是很理解零与双头星人之间的战斗究竟意味着什么,还很无知者无畏地就把零当成个星际绑匪一般的存在。也就直到借着路西法他们的任务,逃出了零的控制之后,一路以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眼界开阔了之后,他才明显更加感觉到了零的可怕。

双头星人文明那是公认的宇宙霸主级别的存在,亿万星系里虽然也有几个比双头星人稍次一点文明体系,但那几个次一级的文明体系甚至捆绑起来组建了一个联盟,都还不能够与双头星人正面抗衡,只是勉强维持着相对独立的地位,不被双头星人吞并。而零虽然本体也就剩下个星球大小的飞船,但至少这么多年来,在双头星人的全力围剿之下,还是一直活蹦乱跳的,甚至就连路西法这种双头星人的精锐,都不知道被零灭杀掉多少,双头星人也都还是没有找到剿灭零的办法。

以前每每想到这里,萧抱石跟胖子他们几个都是摇头叹息,胖爷更是经常拿这个在得瑟,认为这种哪怕被绑架也是被宇宙间最逆天的生命绑架的经历,完全就是为了衬托他是主角而设计的。

然而在现在,在萧抱石不得不又一次正面面对这个宇宙间最逆天的生命的时候,他却还真的是没能够有胖爷这么良好的心态。

“你说得没错,我们不是敌人,其实从事实上说,我们是……是……”零的语音仍然是没有任何起伏,但却有了难得的延迟,稍停顿了一下,才接下去说道“我们是父子。”

“噗”,萧抱石直接就喷了,他一时间连眼前已经开始隐约如水波般荡漾,似乎就快要消散掉的这片奇异天地都已经顾不上了,满心满眼都在回荡着零的那句话。

虽然他刚刚嘴里一直胡说八道地在套近乎,但也从来没想到零会突然间冒出这么劲爆的一句话来。

这个破智能生命是不是应该返修了?他到底知不知道伦理梗是不能乱玩的?

“有什么问题吗?”零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困惑的意思,他似乎在喃喃自语地说道“我查询了你们地球上人类的族群分类,父子关系应该是最准确的描述了。”

“你不理解其中的意思吗?或许我可以换一个更精确的表述,用你们地球人的话来说”,零很认真地向萧抱石解释着“我是你爸爸。”

“卧槽”,萧抱石终于不顾一切地爆了粗口,直接对零吼道“我是你爸爸!”



生命

萧抱石现在的脑袋里完全是一片混乱,虽然他刚刚下意识地就发飚了,但其实他可以听得出零的语气里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当然,作为人工智能,零的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波动,不过作为跟零也算相处过一段的萧抱石,对这个已经明显进化为智能生命的人工智能还是有着不同的熟悉度的,是以他可以听出刚才的零对于他自己似乎确实是没有抱着恶意,也确实是试图在向他解释清楚。

但也正因此,萧抱石更是完全地摸不着头脑,虽然刚刚在生死威胁的面前,他嘴里胡说八道地在胡乱忽悠着零,但他也知道,当时他借着路西法他们来袭的机会,从零的控制下面逃出来,顺手还带走了呆萌这个自称的氪星传承者之后,他跟零之间事实上就只可能是处于互相敌对的状态。更何况,他现在明面上的身份还是双头星人巨蝎星区的战区大使,可以说是完全站在了零的死敌的阵营。

“零,地球上人类族群的关系很复杂,特别是地球上中国人用的汉语的称谓,很多中国人都不一定搞得清楚”,不过在下意识地骂了一句之后,他也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自己的处境,压低了语气,试图跟零讲道理“所以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们怎么可能是父子关系?”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萧抱石可以明显感觉得到,在他跟零开始对话之后,他并没有从这种奇异的状态下退出来,而眼前这片由各种数据组成的奇异天地虽然依旧有着崩散的迹像,但整个趋势已经明显缓慢了下来,是以虽然他觉得零的说法简直是莫名其妙,但也是想着缓一缓,多拖上点时间。

至少现在离安全的地带已经不远了,如果零不捣乱,插手让他眼前这片奇异的天地消散的话,他应该是可以很快逃出危险。而现在看来,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零至少暂时对他没有表露出多少明显的恶意,只要能够说得服零,或许真的能够逃出生天呢?

其实如果能够有可能通过什么渠道来缓和与零之间关系,萧抱石早就准备去做了。毕竟现在的他无论是对于双头星人,还是对于零来说,力量都太过微小,不管哪一方面都有着随意可以抹杀得了他的能力。而他虽然现在与路西法好象有点关良好的意思,还当上了这个所为的双头星人巨蝎星区战区大使,但萧抱石自己很清楚,他与路西法之间,也不过就是虚与委蛇的关系而已,就冲眼下路西法把胖子还有妹子这些队友全都控制在自己手上的这种做法,萧抱石就觉得自己与路西法之间这种表面上良好的关系或许也根本就不可能维持得了多久。

而且,虽然在护卫舰队指挥官还有女秘书这帮人的眼里,路西法好象已经是双头星人里很了不起的存在,但曾经被路西法刻意接交,也曾见过路西法落魄时候模样的萧抱石,却很清楚,路西法这小子或许在双头星人高层里确实拥有一定的地位,但距离说他能够代表双头星人的态度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跟零这个能够与双头星人整个文明为敌的存在,完全就不在一个档次。

也就是说,如果零真的找上门来,双头星人会为他提供保护的可能性几近于零,甚至以萧抱石对路西法这家伙的了解,如果让路西法知道了这件事情,那多半是要以萧抱石为诱饵来设置个陷井,来尝试看看能不能诱捕得到零,用萧抱石的性命来为他在双头星人高层中的地位再进一步铺就血肉阶梯。

所以说要是真的能够跟零化敌为友,那萧抱石还真的是无比乐意的,就是这个所谓的父子关系他实在是接受不了。

如果换了胖子在这里,以胖爷的德性,大概在生死之际别说父亲,就连祖宗也就这么认了,但萧抱石自己觉得自己总不能够象胖爷这么没有节操。

或许,可以试试认个义父?

萧抱石觉得在胖爷的影响下,自己的节操底线也越来越低了。

“应该没有理解错,我分析过地球上所有语言学、社会学、人类学的论文,也收集了相关的案例分析,无论在什么语言里,父子关系指的都是生命之间的承传继承关系”,零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还是很认真地在向萧抱石解释“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之间就是父子关系。”

“我说你是不是被地球上的病毒感染了”,萧抱石简直是哭笑不得,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们的生命有什么好承传继承的,我是人类啊,是血肉之躯,父精母血,十月怀胎生出来的,这么说你听得懂吗?我们根本不一样啊?”

“人类?父精母血?血肉之躯?这些我都理解,你不要怀疑我的学习与理解能力”,零的语气里带出了一丝疑惑的味道“但是,我不明白的是,这跟我们之间是父子关系有什么联系?”

“卧槽,氪星文明还有维修工程师吗?”萧抱石感觉自己都快崩溃了,都快语无伦次了“我的意思就是说我是我父亲跟母亲,也就是地球上的两名人类结合之后孕育出来的,这是我们人类的生命孕育方式。而你是由氪星文明制造出来的人工智能,当然我知道你已经进化成人工智能生命了,但是我们之间还是完全不一样的生灵。你看,我是有血有肉的,我的灵魂是在我的里面的,而你是存在于虚拟空间里的,你的躯体,呃,你的硬件应该是在那艘太空飞舰上面的,我们是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怎么可能是父子呢?”

“我明白了!”听了萧抱石的话之后,零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地说了一句。

“谢天谢地”,作为递交过入党申请书的好学生,萧抱石一直没有什么神灵信仰,但现在却还是虔诚地谢了一句,更让他松口气的是虽然零的语气还是听不出什么起伏,但明显没有生气的意思,他连忙接下去说道“我们肯定不可能是父子关系啦,不过说起来,您看,您从地球上把我带出来也是难得的缘份,说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也没错,我们也算是一见如故……。”

“我明白了”,可是还没等萧抱石套上近乎,零又接下去说了一句让他直接噎住的话“你对父子关系的理解是错误的。”

“我……。”萧抱石觉得自己都想着不顾一切跟这个明显要疯的智能生命拼了,但零接下来的那句话,却让他突然又安静了下来。

零说“少年,你真的理解什么是生命了吗?”



百度

生命是什么?

萧抱石安静下来之后,忽然发现对于零的这个看起来很简单的问题,他还真是一时之间回答不上来。

在地球上的时候,作为一名青春洋溢,看到大白长腿还能流鼻血的死宅男,还远不到对生命的易逝有所感慨,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这种终极问题的时候。而到了被零绑架出地球之后,他虽然开启的是精神力基因锁方向,用的是精神力矩阵这种看直来靠脑吃饭的东西,但事实上一路以来不过是拼死搏命、浴血厮杀,到现在都还处在九死一生、挣扎求活的状态,更是没空去思考所谓生命是什么这么装逼的问题。

如若换作进入这种奇异的状态之前,面对零的这个问题,萧抱石大概也就只能直认不知道了,但在现在还维持着这个由数据、线条构成的奇异的天地里,萧抱石却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得到自己之前这二十几年人生里所有的记忆,同样是构成这片数据构成的天地里的一部分,随着他的每一个念头,可以清楚地觉知任何一个想要想起来的部分,哪怕原先早就已经遗忘的东西,也是涓滴俱在,巨细无遗。

“生命是由高分子的核酸蛋白体和其他物质组成的生物体所具有的特有现象。与非生物不同,生物能利用外界的物质形成自己的身体和繁殖后代,按照遗传的特点生长、发育运动,在环境变化时常表现出适应环境的能力。”

这是萧抱石从自己的记忆当中提取到的地球上《新华字典》里关于“生命”的解释。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下面,他能够直接提取的记忆不仅仅是他曾经刻意记住过后来又遗忘掉的那些,甚至还包括了所有他曾经见过、听过,或者是如同现在这《新华字典》里的这句关于生命的解释一样,是他在浏览某个网页时无意之中瞄过一眼的东西,甚至他当时都完全没意识到这一行字写的是什么,但现在只要念头一动,却似乎就能够完全地回到当初的场景,详细地看清楚这一行字。

事实上在地球上面也早就有许多心理学家对人的记忆进行研究,人类的记忆本身就如同一个庞大的冰山,而人所能知觉到的记忆则不过只是庞大冰山浮在水面上的一个小角。事实上人通过自身各种器官所得到的各种反馈信息,最终能够进入显性记忆成为明确的知觉的,只有不到百分之一。而另外百分之九十九的信息,则成为潜意识,作为庞大冰山沉在水下的部分,很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重新想起来的时候。

信息的地球上的研究者都曾经畅想过如果有一天人类能够将潜意识全数知觉掌握,大概也就处于一种接近于神的境界,毕竟按照信息论的观点,全知就代表着全能。

当然,现在的萧抱石离这种境界还差得很远,现在的他虽然可以随时根据自己的念头调用潜意识里的每一份记忆,但还远做不到同时掌握这些东西。可以说他现在更类近于是把这些原本无法读取的潜意识里的信息都数据化了,变成了可读取的数据,但还是没找到完全掌握这些完全超出正常人类处理能力的庞大数据库的方法,除了读取之外还没有想出其他任何的应用方式,只能说初步摸到了一点门槛。

“呃,很……很粗浅的认知,”,零很快对萧抱石的回答做出了一个评价,它虽然嘴里说着道歉,但没有起伏的语气里明显透出些不屑的味道“抱歉,萧,但我不得不这么说,来自于一个还没能走出自身所在星球的原始文明的出身,确实严重限制了你的思维宽度,让你无法体验到生命的伟大。”

“呃……”萧抱石自己也汗了一下,表示完全无法反驳。

刚刚他想到了“生命”这个念头,就直接在潜意识里找到了这个答案,出于对字典的信任,几乎不假思索就直接回答出来了,甚至都还没细想一下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回答在地球上根据地球已知生物的整理概括,当然是一个没有错的定义,但在这茫茫星辰大海之中,他接触过的h291星人、巨蛇星人、双头星人等地球外的生命,都根本不适合碳基生物的所有定义了,更不用说在零这种明显是智能生命的面前,谈什么核酸蛋白质。

“四大皆空,五蕴非有,惟因众法聚成此身?”不过萧抱石的潜意识数据库毕竟庞大,马上就又读取出了一条另外的解释。不谈科学,可以谈谈宗教啊!

“嗯,这样的思考明显深入多了”,零沉默了一个刹那,似乎也在搜索着地球上相关知识的数据,以理解萧抱石嘴里的那些拗口的佛教名词,然后向萧抱石说道“所以,萧,你还坚持认为是以所谓的父精母血,血脉传承才确认父子关系的吗?”

“呃……”萧抱石又被零给小小噎了一下,作为一枚死宅男,他也就是直接“搜索”到这句看起来逼格满满的话,还真不是不太理解其中的意思。不过他现在作为占有所有潜意识数据库的人,可以“搜索”的信息实在太多了,略一转念,就提取到了他所需要的解读。

按照萧抱石的理解,这句佛教关于生命本质的解释,大抵是在说人的生命,或者说现在自己所感觉得到的这个“我”,只不过是因缘际会生成的一个让人自我感觉是真实的“我”,而在崇尚“空”才是本质的佛教徒眼里,这个所谓真实的我从到灵魂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那个永恒的“空”,才是世界的本质,同时也是生命的本质。

当然,临时抱佛脚的萧抱石不知道自己的理解对不对,但很明显,零的理解应该跟他差不多。

“零,你的意思是生命的本质是空无虚幻的?”只不过,从回忆里整理出到这层意思之后,萧抱石反倒更有了几分摸不着头脑,只好苦笑着开口“这跟你说的什么父子又有什么关系啊!”

“我只是说你的这个回答比你原来的要更贴近本质,但并不是说这就是对的”,零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徐不缓,他说道“我在检索在地球时收集的数据时,发现其中有一个回答可能更贴近于我想要告诉你的关于生命的回答,你可以看一看。”

还没等萧抱石开口询问,忽然发现一副熟悉的画面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百度百科!



长存

看着眼前熟悉的画面,萧抱石忽然忘了自己还在身处险境,忘了其实眼前还面临着一个可能是宇宙中最强大的智能生命零的威胁,甚至根本没有去思考为什么在明显是以他的精神力构建出来的这片奇异的天地里面,零却似乎无所不能,甚至可以把百度百科的界面直接投射到他的眼前。

他看着这个熟悉的界面,忽然之间就已经是泪流满面。

离开地球虽然其实上并没有多长的时间,但对于萧抱石来说,却似乎已经过去了好几辈子的光阴,漫长遥远得让他有时候简直觉得在地球上那段岁月仿佛只是一场美好的梦境而已。

直到现在看着眼前的画面,看着熟悉的百度界面,他才觉得地球上的一切又重新鲜活了起来,狭小的房间里面,桌子上半包香喷喷的泡面已经快要凉掉了,而自己却毫无所觉,只是担心吊胆地望了一眼可能被老娘敲响的房间门之后,就继续全身心地投入以眼前屏幕上百度搜索的页面,看着费尽心机搜索到的某些种子的地址,嘴角还挂着一丝莫名的笑容……

虽然在地球之上当宅男的时候,他也曾幻想过有一天能纵横星辰大海,也曾幻想过有一天能够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也曾幻想过会有忠心不渝的属下,会有可以安心交付后背的朋友,会有相互生死相托的红颜知己,然后自己就可以跟他们一起,去浴血厮杀,搏取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然而虽然走出地球之后的经历,似乎已经满足了他曾经所有的幻想,而他现在也已经走到了一个以前自己都不敢想像的地位,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如此地怀念那个简陋的房间,那碗泡面的味道,还有随时可能敲门的老娘……

从被零绑架出地球以来,如何重返地球就成为他还有胖子、柳一一挂在路边的口头禅,但其实他们谁都明白,要实现这个目标其实希望非常地渺茫。已经流浪在星辰大海里的他们,哪怕是有一天能够回到地球,也已经完全不可能再回到以前的那种生活了。

在这种充满生死凶险的丛林法则当中战斗过这么久之后,回到地球上继续过一名安安静静的中二少年的生活,早已经成为渺不可及的梦想了。

是以在看到这个熟悉界面的时候,萧抱石几乎忘记了眼前的一切,甚至都没发现这片随着他的情绪动荡,这片奇异的天地突然之间更加摇荡虚幻了起来,似乎下一刹那就要消失。

“滴……”久矣不曾听闻的急促警报声响起在了萧抱石的耳边,终于将他从回忆里唤醒了过来。

“萧,我不得不严正地警告你”,零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你生命层次的进化还很不完善,暂时还不能够脱离这具低等生物的躯体存在,你要学会控制自身的腺体分泌,抛弃那些低等生物不知所谓的情绪……”

“零”,萧抱石忍无可忍地出言反驳“这不是什么低等生物的情绪,这是回忆,这是情怀,这是生命里最值得珍惜的东西,你……好吧,作为智能生命,你确实是不会懂这些的,但这就是我们最根本的区别所在。”

“萧,你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过我刚刚提供给你的那个答案”,零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埋怨“这是最接近于正确答案的解释,我特意搜寻了你所称之为地球的星球上的解释,是希望能够让你更容易理解接受,不是让你激发这些无谓的情绪的。”

萧抱石这才回过神来,开始仔细浏览零投放在他眼前的网页内容,作为有多个义项的解释,生命的百科词条有着上千字的篇幅,不过零很贴心地在他认为需要的地方标上了红线,所以萧抱石还是可以很容易地读出零想让他知道的解释。

其实让零认为重要的只有两句话,一句是“生命是以繁殖为目的,自发熵变为具体方式的进化与适应的过程”,另一句则是“生命是自发重演于现在的合律的宇宙精神”。

“在我看来,用熵增与熵减来解释生命,大概是你所来的地球上唯一正确的方向”,零很尽职地继续解释着“但是作为一个尚未走出自身所在星球的原始文明,视线实在是太有限了,以至于你们的文明居然会认为生命的目的在于繁殖,这实在是……实在是太原始了。”

作为个根本没接触过理论物理相关概念的文科宅男,萧抱石一边在自己的数据库里搜索着关于“熵”的所有知识信息,一边跟零说着“呃,繁殖是为了族群的延续,零,作为智能生命,你是单一的,所以不能理解,事实上繁殖作为生命的目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作为一枚文科死宅男,萧抱石对于这么高大上的词汇原本没有半点的认知,也就是要感谢他被绑架之前的地球,网络文明已经到了知识爆炸的时代,虽然萧抱石从来未曾刻意搜索过类似的内容,但在浏览网页时倒也无意之间扫过相关的字句,而现在他的潜意识全部完成数据化之后,又能够把所有无意之中曾看过的字句全部详尽地还原,不然面对很真诚地想用地球文字让他比较简单地理解的零,他还真有点脸上挂不住。

“萧,所以我一直说如果你不能突破原始文明的限制,你是无法真正完成生命的进化的”,零对于萧抱石倒是耐性十足,不急不缓地说道“任何生命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只有最为弱势的生命,因为无法自我延续下去,才会聚焦成为族群,无可奈何地将繁殖来作为延续自我印记的手段,但手段始终只是手段,它永远不可能成为生命的目的本身。”

“所有强大的生命,追求的永远不会是去成为所谓的群体之中的一部分,而是作为独立个体的延续与长存”,零继续向萧抱石解说着“萧,生命永远是只属于你自己的奇迹,宇宙间各种形式生命浩如烟海,但于你而言,你便是独一无二,这是对于生命最基本的认知。”

“独立个体的延续与长存?”在经过这么些时间的搜索,总算勉强明白了所谓熵增熵减是什么意思的萧抱石,猛地抬起了头来“与天同寿?长生不死?”

“萧,你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的本质”,零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遗憾“作为我的儿子,用你们地球上的话说,与天同寿并不困难,长生久视才应该是我们追寻的目标。”



追杀的原因

萧抱石一时间被零引导下生起的想法给吓到了,甚至就连零又提起的父子关系都没有反应过来去加以反驳。

虽然在地球上当中二少年的时代,在看着各种小说动漫的时候,萧抱石也曾经幻想过自己是气运之子、宇宙创世神之类的,但在被绑架出地球之后,经历了这许多的事情之后,萧抱石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变得成熟了。

见识过h291星系、巨蛇星系等种种文明,见识了氪星人、双头星人这种都曾经在整个广阔宇宙中占据霸主位置的伟大存在之后,萧抱石对于原先地球上的那些幻想已经早就付之一笑了。

相对于地球上的所有人,甚至于相对于h291星系之类所谓低等文明当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在机缘巧合当中陆续接触过氪星、双头星文明比较高端力量的萧抱石,自认为自己对于这个宇宙的认识已经可以算是比较深入全面的了。

在他看来,如果以地球上小说动漫的归类来说,自己身处的这个宇宙并不是玄幻、修真、奇幻类的背景,虽然也有基因锁之类的东西,然而哪怕是路西法这样的强者,在星际军队的力量面前,也还是渺小得不值一提,即便是h291星系这种双头星人眼中的低等文明的军队,也完全可以轻松地灭杀如路西法之类的个体。

所以很久以来,萧抱石最狂野的想像,也就哪天能主宰宇宙霸主级的文明,走星际争霸路线之类的,毕竟在一个明显是星际流的设定里面,这大概也就是主角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了。

可现在,零这个智能生命在跟他说的这些,却明显是颠覆了他刚刚认为看明白了的宇宙的真相,在一个明明就星际文明的宇宙里突然冒出“与天同寿”、“长生久视”这种完全应该是修真流才有的东西,实在让萧抱石很想说一句画风不对。

尤其是对于萧抱石这样一个几秒钟之前还在生死之际挣扎的人来说,突然就有人跟他说与天同寿不难,目标是长生久视什么的,如果不是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得到零并没有开开玩笑的意思,萧抱石简直要觉得零是在报复性地逗他。

“零,等等,等等,让我挼一挼”,萧抱石有点反应不过来了“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的生命形式已经快变得跟你一样了?而这种生命形式是模拟宇宙,所以是可以与天同寿的?”

在勉强弄明白所谓熵增熵减的概念之后,萧抱石总算大体明白了零所要传达给他的意思。虽然作为文科僧,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不是不太知道熵这个似乎是来自地球上理论物理的概念的来龙去脉

,只能大致明白在这个理论体系里,熵这个热力学上的名词被用来代表系统中的“无秩序”的程度,熵增就是系统无秩序程度的增加,而熵减就是系统稳定性的增加。而生命作为一个系统,为了延续自身的存在,自然就要谋求自身稳定性的增加,也就是希望能够避免熵增的状态。

在大概弄清楚这个概念之后,另外那句“生命是自发重演于现在的合律的宇宙精神”也就好解释了,按萧抱石的理解,这无非是说生命的进化应该就是不断让自身的生命系统演进到最贴近宇宙精神的系统形式,从而获得跟宇宙一样长久的存在,也就是所谓的与天同寿吧。

而从这个理念体系上说,生命形式的区别确实不在于所谓的或外在,也不在于所谓的灵魂或灵体,而在在于这种不同的生命系统存在形式,而如果是这么理解的话,现在萧抱石处在这片由数据、曲线构成的奇异天地,很有点儿黑客帝国架势的状态,被零认为是同样属于智能生命的生命系统存在形式,所以一直要来认亲,也还算是可以理解的。

“嗯,萧,你总算开始明白了”,零虽然还是那种没有起伏的电子合成声,但语气里还是可以听出一丝欣慰的味道“生命形式的进化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确实需要你抛弃过往的成见,跟从我的指引。”

“零,与天同寿我算是明白了,不过你刚刚说的长生久视是什么意思?”萧抱石顺着零的意思延伸下去,虽然觉得很荒谬,但还是带着一丝期待说道“难道接下来你要跟我说逆则为仙,然后准备教我修真吗?”

按照所谓用熵增熵减来描述生命系统的这套的理论体系,熵增几乎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任何一个系统,不管是个体生命还是整个宇宙都是处在不可逆的熵增过程当中,最终走向寂灭,也就是所谓的热寂。

这也让萧抱石不由得想到地球上看到过的诸如顺则为凡、逆则为仙之类修仙流里经常看到的字句,事实上萧抱石也是直到弄明白了零所要引导他明白的这套理论之后,才发现事实上这些字句其实真的很符合这套关于生命系统的理论,而刚刚零所说的与天同寿不算什么,真正强大的个体应该追求长生久视之类的话,似乎也是指向同一个意思。

“萧,你的问题就在于你始终还没有能够适应甚至认知你现在的能力,还是始终在以原始文明的弱小生命自居”,零停顿了几个刹那,似乎在查找着关于修真的相关解释,过了一会才回答道“无论是顺是逆,你的眼光始终还是局限在眼前的这片天地,不是把它当成去学习模拟的最伟大存在,就是把它当成需要去挑战逆反的终极大反派,这都实在是太狭隘了。”

“对于你我这样的存在来说,生命形式的进化并不是为了让生命的系统更贴近这个宇宙的运行模式”,零接着淡淡地说了下去“我们让自己的生命形式更便于观测这个宇宙的本质,为了是了解它,掌控它,最终跳出它!”

“我说,零,咱能别吹牛了么?”听到这里,萧抱石终于被零大到没边的语气给逗乐了“作为一名还在被满世界追杀的宇宙通缉犯,这就开始想着掌握宇宙了?你哪怕说个先重建氪星文明也比这个靠谱多了啊!”

“萧,你就不能好好地想一想,双头星人作为无可质疑的宇宙霸主级存在,为什么还会不惜倾整个文明之力在追杀我?”一直没有任何情感起伏的零居然好象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才接下去说道“他们想要抹杀的,到底是什么?”



真假

萧抱石被零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细想起来,确实发现这件一直以来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充满了各种有悖常理的地方。在刚刚被零绑架出地球的时候,萧抱石对于整个宇宙间星际文明的了解根本就是空白的,所以对于零这个号称宇宙间独一无二的智能生命也好,对于号称曾经nb到极致又自我毁灭的氪星文明也好,对于双头星人这所谓的宇宙霸主级的文明也好,都还欠缺着最根本的认识。毕竟对于一个在地球上时连外国都还没出去旅行过的中二少年来说,所有以星系为尺度的地外文明都是难以想像的存在,让他去明白“宇宙霸主”之类的定语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也确实是太强人所难了。特别是在当时他作为一个被零绑架的肉票,所有能够想像的事情也就是怎么样挣扎着活下去,怎么样想办法离开危险,怎么样找到路回到地球,让他们几个朝不保夕的肉票去考虑什么掌控宇宙与生命进化之间的蛛丝马迹,也确实是强人所难。但现在在零的提醒下,萧抱石确实反应过来其实出地球之后,在零的飞船船体上遇上的这一系列事情,确实充满了诡异的意味。如果说在h291星系里打转的时候,萧抱石虽然也曾听说过双头星人文明是宇宙霸主级别的存在,但对于双头星人文明究竟强大到什么样的地步,确实还是缺乏最直观的认识。但在现在他作为双头星人巨蝎星区的战区大使,重新回到h291星系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双头星人文明头上这顶“宇宙霸主”的桂冠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份量。作为已经被h291星系定性为叛逆的他,仅仅就是因为有了双头星人巨蝎星区战区大使这样一个头衔,就可以让h291星系所有他之前都还接触不到的军政高层都只能在他面前俯首贴耳,而h291星系所谓的平叛军在占据了绝对的军力优势,将萧抱石的远征军团团围困的情况下面,就因为萧抱石顶着这么一个甚至仅仅是名义上的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虚衔,就硬是不敢再发一枪一炮,哪怕要承受远征军使用在太空战中近乎羞辱战术“点名”。要知道,如果以地球的标准来看,h291星系这么一个拥有超过10颗的殖民星,拥有数以万计的太空战舰部队,拥有星际穿梭能力的文明,已经是完全只能存在于幻想当中的存在。相比之下,零所拥有的近乎星球一般庞大的飞船身躯虽然明显也是战力不凡,但萧抱石总觉得它还是不能够与h291星系的势力相比。然而在双头星人眼中,就算是索尔兹这个双头星人的低级军官,都完全没有把h291星系放在眼里,觉得这就是个举手可灭的低等文明。当然,不排除当时只不过是只肉票的萧抱石根本不能够理解零的强大,不知道零真正的战斗力,但无论如何,零作为一个孤家寡人,就算零个体战斗力爆表,总也还是无法跟h291星系这样一方势力相比拟的。至于地球上那些孤胆刺客之类的设定,明显不符合零这个完全理性的智能生命。毕竟对于智能生命来说,报仇之类的概念大概从来就没有列入过它的选项当中,这从零明显也就是一路逃窜,毫无主动找麻烦的意思,而不管是零还是双头星人,也都从来没有提及过这方面的事情也可以看得出来。也正因此,双头星人对于零的重视,确实明显超出了正常的幅度,这从路西法这位双头星人的高层居然会亲自来追杀零,甚至为此而身陷险境,也可以见其中一斑。在这次重归h291星系之前,萧抱石对于路西法在双头星人文明当中的地位,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认知,但现在通过这些日子与护卫舰队指挥官、女秘书以及索尼尔等双头星人军方人士的接触,这才大致有了点儿概念。作为双头星人文明核心家族拥有继承权的路西法,其虽然碍于年纪、资历等原因,明面上的身份还没有能够跻身双头星人真正的高层,但其潜势力却已经可以让他在双头星人文明中拥有部分高层都难以拥有的话语权,就算在护卫舰队指挥官这个中级军官的眼中,路西法都是一言可以定其生死的绝对的大人物。就连这个双头星人巨蝎星区战区大使的位置,也只不过是路西法兴起之时去兼任的职位,经过这么些天来的了解,萧抱石现在都有点儿怀疑,当时的路西法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为了知道自己还在h291星系蹦跶,才会去主动屈就这个可以影响得到h291星系的位置。所以如果以常理判断,路西法这样的大人物,绝不应该出现在战斗的第一线,哪怕零真正是对于双头星人来说有着多么重要的价值。毕竟哪怕就在占据了宇宙霸主位置的整个双头星人文明当中,如路西法这样的存在,也已经初步具备了跳出棋盘,成为棋手的资格了。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不之下,亲自冲锋陷阵这样的事情,萧抱石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理由值得这样的存在亲自出手去做。而且,路西法的能力明显不是体现在于他的战斗力,而是体现在于他所经营出来的那个庞大的潜势力。现在萧抱石也已经很清楚,路西法原先那个多少有点热血青年的模样,多半是伪装出来的,而能够走到路西法这样地步的人,如果说真是因为一时热血而选择以身犯险,也实在不能让人相信。但如果是如同零刚刚所说的,这个智能生命身上所关系到的秘密,关系到所谓生命的进化,甚至关系到所谓的永生,所谓的掌控宇宙……好吧,虽然直到现在萧抱石还是坚持认为最后这个所谓的秘密是零在吹牛,但如果真的零身上的秘密能够达到前面两个目标,那么路西法当时的行为也就可以理解了。不管是生命层次的进化,还是所谓的永生不死,都是任何权势滔天者都无法拒却的诱惑,在地球之上多少抚有四海的一代帝王都难以免俗,何况路西法这样一个还没有登上王座,只能算是潜力股的家族继承人。“零,你真的确定你不是在吹牛?”不过萧抱石还是从回忆当中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由得困惑地问了一句“我怎么记得当时你一直都是被双头星人追得跟狗一样到处跑!”“萧”,零很“诚恳”地回答了一句“那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找到你!”



险境

“零,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萧抱石只觉得一头雾水,不由得问了一句“你所谓的生命层次的进化又关我什么事?我只是个你口中原始文明的地球上的死宅男,你这动不动就超越宇宙的事情哪是我能掺和的,我都被你弄糊涂了!”

虽然被零绑架出地球之后,萧抱石一路跌跌撞撞地也算挣扎着活到现在,而且还算是混得不错,但他还是不至于膨胀到认为自己会是什么宇宙级的天才。特别是零所说的生命层次方面,路西法这个家伙很明显就要比自己走得更远,至少萧抱石觉得上各项基因锁起码都开启了三阶以上的路西法,肯定要比自己活得更长。

可是在双头星人文明里都可以算得上是大人物的路西法,当时亲身犯险来狙击零的时候,零明显也没有太拿他当一回事。甚至在自己跟胖子他们几个最后放走他的情况下,零其实也完全没有进行什么样的干涉。是以听到在零的口中自己的作用如此重要的时候,萧抱石真是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总觉得这其中明显有着什么其他的问题。

“萧,到现在你还是始终没有意味到你我本质上的高贵”,零却仿佛可以察觉得到萧抱石心中的所想,只是淡淡地说道“生命总是要经历从幼生到成熟的阶段,生命层次的跃跹虽然必然将给你我带来力量,但还是需要一个成长的过程,而且当时的你,只不过是接受了我埋下的种子,直到今天你触摸到了世界本质的门槛,才算得上是真正开始了生命层次的进化。”

“你说什么?”不是萧抱石愿意一惊一乍,而是实在今天的零说的话,都实在太过颠覆了他对于以往事情的认识与记忆,所以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埋下种子?这是什么意思?你对我做了什么?”

“萧,你还是不曾放下对我的戒备”,零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似乎也有了一丝埋怨“我在你的心灵之中埋下种子,只是给予你一个发掘自身伟大的机会,正如我对其他生灵所作的引导一样。”

“引导?其他生灵?”萧抱石心中一凛,想到了刚刚被零绑架出地球时,在零庞大的宇宙飞船的身体里面,看到的那些各种各样已经成为尸体标本的宇宙生物。

事实上在逃出零所在的宇宙飞船之后,他也曾经奇怪,作为一个在双头星人的全力围剿之下四处逃窜的智能生命,为什么还会有心情去收集这些明显来自于不同星系的各种生命。这些异星生命即不能为零增加能源储备,也不能够增加零的战斗力,而零为了收集这些来自不同星系的异种生命,还要冒着陷入双头星人包围与陷阱的危险,不断靠近各个星系、星球,实在是非常不合常理的事情。

当时萧抱石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就是是不是零需要抓这些生命来做什么生命体的实验,甚至还曾怀疑过零这个智能生命是想从这些来自不同星系,形态各异的生灵身上却试图学着怎么样成为真正的生灵,不过后来逃离之后,零渐渐淡出了他的视线,他又一路挣扎求存,也就基本把这件事情给忘在脑后了。

现在看来,他当时的猜测还是有几分摸到了边,虽然零现在美其名曰说是给予什么生命进化的种子,但那些记忆中堆积如山的尸体标本在血淋淋地提醒着萧抱石,或许自己是幸运地存活了下来,但在自己之前零所进行的生命实验,不知道已经杀死了多少个来自于不同星球的生灵。

“萧,虽然我在你们眼中只是智能生命,但我与你们一样珍爱生命本身,从来都不希望看到生命无谓的逝去”,零似乎感觉到了萧抱石的情绪波动,接着说道“我并不喜欢杀戳,只是生命层次的进化,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哪怕我只是试图在为你们埋下种子,给予你们一些必要的刺激与测试,以促成你们生命本质的跃跹,但在这个过程当中,能够承受并成功接受我给予种子的生灵还是太少太少,这是现在我们这个身处的宇宙的规则,我们没有改变这个规则的能力,至少现在没有。”

“你所出身的地球,虽然只是原始文明,但些方面的思索还算是很有独到之处,我刚刚在收集你们地球上数据的时候,就发现有两句话说得不错”,零现在对萧抱石的重视程度实在是不一般,似乎察觉到了曾经的做法让萧抱石产生了些许厌恶的情绪,所以不厌其烦地又多解释了一句,甚至为了化解萧抱石的对立情绪,还特意引用了地球上的句子“一句叫做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还有一句叫做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萧抱石一时默然,虽然知道零的话肯定还是有很多不尽不实的地方,但也基本算是接受了零的这个解释。

对零的话已经有了几分相信的萧抱石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可以感觉得到零当时让自己跟胖子、柳一一这几个刚刚被绑架出地球的原始文明的菜鸟来对付这些入侵者的举动,更多的倒像在是在测试自己几个人。

毕竟虽然萧抱石刚才还在嘲笑零被双头星人追得跟狗一样,但现在已经了解了双头星人在这茫茫宇宙当中到底代表着一股什么力量的萧抱石,很清楚能够在双头星人的重点关注,甚至连路西法这种双头星人里的高层都亲自上阵的大阵仗下面,还能够一路逃生的零,自身所拥有的战斗力绝对不可能是当时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的那种水平。而当时刚刚被绑架出地球的自己、胖子跟柳一一,在这种层次的战斗当中,实在连炮灰、添头都算不上。当时零的种种安排,现在想起来,也只能说是为了引导自身能力的觉醒了。而萧抱石自己,也确实是在这种濒临死亡的境遇中,觉醒了精神力基因锁的第一层,开始走上了进化的道路



至于说因此而遇到的种种九死一生,萧抱石倒是没有任何的抱怨,现在的他早就已经不是地球上那个中二少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很明白在这茫茫星际之间,丛林法则确实是主导,相较于自己获得的东西而言,当时所冒的风险实在算不得什么,而且如果没有在当时开启精神力基因锁的第一阶,他现在早就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是以细想起来,他对于零最后的一丝怨愤,也是烟消云散了。

“我靠”,不过萧抱石刚刚回过神来,准备跟零平心静气地沟通一下的时候,看到眼前的情景,却是直接骂出了声来“零!你终于下手了!你这是要害死我吗?!”



能力

原本萧抱石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下,对于身周环境中一切微小的变化都可以体察入微,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自从在与零开始对话之后,时间似乎就已经开始有了凝固的感觉,即便不是完全停滞,也绝对不是以正常的流速在流动,至少在他的感应里面,外面那些原本疾如流星的爆炸碎片都已经处在一种奇怪的凝滞状态,与他所驾驭的个人护甲之间的相对距离只有极为微小的变化,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与零之间这么顺畅地对话。

虽然萧抱石并不知道零是如何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但很明显,这种能力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想像之外,至少在萧抱石的认知当中,还想像不出还有其他人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而且萧抱石还隐约能够感觉得到,零的这种能力似乎与他无意之间进入的这种奇异的天地的状态,确实是存在着很紧密的联系,也正因此,他才会在对零有着明显戒备恐惧心理的情况下面,还是忍不住听进去了零所说的话。而零之后所说的这套关于生命层次进化的理论,也确实让他眼界大开,即便他到现在都还是不能完全地信任零,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沉浸了进去,直到现在才发现不对。

“萧,我不是很清楚你在说什么?”零没有起伏的声音透出一股无辜“我说过了,我们是父子,是宇宙间唯二代表着正确进化方向的生命,猜疑这种无谓的情绪,根本不应当出现于你我之间。”

“父子你妹啊”,萧抱石现在都没心情去搭理零了,破口骂道“这不是你干的好事还能是谁?除了你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在萧抱石的眼前,这片原本由不断流动着的数据构成的天地已经是四处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甚至有许多地方在不断地模糊虚化,似乎就在下一刻就要完全地消失不见。

原本以萧抱石处身在这种奇异天地时那种超乎寻常的感知与洞察能力,他应该可以第一时间发现这种情况的不对,也就是零的到来带来的这种时间的凝滞感,似乎连他对于外界环境那种近乎直觉的感知也一并给凝固住了,这才让他直到现在才发现事情的不对劲。

也正因此,萧抱石现在认准了是零搞的鬼,毕竟这片奇异的天地虽然是他精神力基因锁进阶之后出现的,但他完全一知半解,只能凭着本能进行操控,而在他所知的所有存在当中,也就只有零似乎对着这种奇异的状态并不陌生,如果说有谁能够针对他现在的这种状态有所布置,在萧抱石的认知当中,基本上应该也就只有零有这样的本事。

“萧,你对于现有生命形式的理解程度之低,实在是让我讶异”,面对萧抱石的指责,零似乎总算弄明白了萧抱石的问题所在,于是带着无奈的语气说道“作为一个已经踏入了可以初步以意识影响物质领域的生命,却连完全觉知自己所能影响范畴的能力都还没有,看来我有必要教你一些基础的东西,让你能够稍微地理解一下自身的能力。”

“你说什么?”萧抱石哪怕还处在担忧之中,也不由得精神一振“你要教我理解自身的能力?”

一直以来,萧抱石对于自己的精神力基因锁都有点种种难以索解的困惑,虽然他被零绑架出地球之后的时间算不上太长,但一路之上转战了多个星系,见识过了多种不同的文明,而且无论是氪星人文明,还是双头星人的文明,都是宇宙霸主级别的存在。在机缘巧合之下,萧抱石自觉得自己虽然了解得不是太过精细,但无论是深度还是广度上,他比大多数灭亡前的氪星人以及现在的大多双头星人都要来得更多一些,是以他很清楚,自己所开启的这种精神力基因锁的进化路线,明显有种跟现在这个宇宙的生命体的主流发展路线都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作为已经具备了星际文明基本常识的萧抱石,很清楚象解开基因锁这种生命体进化体系方向上的东西,事实上是非常危险的,根据他曾看过的记载,在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事实上基因锁的解锁是没有能够如现在般细分为所谓力量、敏捷等方向的层次分明的基因锁解锁体系,虽然萧抱石所接触到的资料也都是有些残缺不全,但大概能够知道刚开始时肉身的基因锁似乎就只能一次性地解开,但相应的危险性也是极大地增加,在尝试解开基因锁的过程当中能够幸存下来的几乎是小于千分之一。也就是经过宇宙间的文明一代代的摸索,不知道多少天才横溢的强横生灵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才摸索出了现在通行的这一套基因锁的解锁体系,将肉身的基因锁解锁分化成了力量、敏捷等不同的方向,在降低了基因锁的解锁难度的同时,也大大降低了死亡的机率,使得越来越多的不同种族的生灵,都能够普及解开基因锁的一阶、甚至于二阶。虽然据说这样解开的基因锁,比起之前那种一次性解开基因锁的方式,综合能力要弱上很多,但萧抱石还是觉得,这一套现行的基因锁能力体系,如果用零刚才的标准来评价的话,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套体系从根本给予了全宇宙不同种类的万千生灵一次生命层次的进化与跃跹的机会。

而他现在这精神力基因锁的解锁路线,却是完全不同于现在所有宇宙文明通行的这一套进化方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虽然他到现在也没明白精神力基因锁与智能生命的生命形式有什么样的关系,但零所说的他们代表着另一种生命层次的进化,还是挺有道理的,不然他也不会跟零扯这么久。

之前他一直在挣扎求存,还没有空余的心思来思考这方面的事情,但经过今天的经历之后,萧抱石已经开始感觉对精神力基因锁能力的真正理解与掌握

,很可能是直接关系到自己今后命运的关键之处,由不得他不上心,而现在零所说的要教导他这方面的能力,真的就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哪怕他对零再缺乏信任,在现在也只能准备再信零一次。

“现在,就让我们从最基础的开始”,这次零总算没有再吊他胃口,很快就接着说了下去“首先,你要先去学着融入你眼前的世界,去真正觉知他们!”



本质

“融入眼前的世界?真正觉知他们?”萧抱石只觉得一头雾水,问道“我应该怎么做?我原本就可以觉知眼前的世界啊!”

虽然萧抱石并不清楚眼前这种奇异的天地是怎么形成的,但他在精神力基因锁有所突破,莫名其妙地进入到这种奇异的状态之后,就发现对于这片奇异的天地之内的一切,有着种近乎全知的掌控,不但身周所有的一切都成为这片数据天地之中的一部分,还把原先在地球上所有沉淀于潜意识之中的记忆都完成了数据化,可以随时调阅,甚至就连时间这种原本只存在于抽象向度的参数,都在这片的数据天地之中有所清晰的体现,是以他对于零所说的去融入去觉知眼前的世界,实在有点不知道怎么去做。

事实上,如果不是眼前这片奇异的世界已经明显处于无法正常运转的状态,甚至已经有几个部分开始虚化消失,萧抱石相信自己还是能够迅速找到解决眼前问题的办法。

“萧,我对你说的是试着去融入与觉知,而不是去观察与使用”,零的声音虽然没有起伏,但萧抱石总觉得可以隐约听得到他的叹息“来自于你出身的地球的生命存在形式,始终约束了你对于世界本质的认知,你已经初步完成了将天地万物、时间空间都数据化的过程,但你自己呢?”

零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但听在萧抱石的耳中,却是只觉得脑海之中突然“轰”的一声,恍若有着什么桎梏终于被打破了。

是啊,眼前的这片由各种数据、曲线构成的世界,确实是包罗万象,甚至连自己心中最隐密幽微的潜意识,也能够巨细无遗地重新显现在眼前,但萧抱石却始终还是感觉到,眼前的这片天地还欠缺着一点什么。

虽然萧抱石可以借助这片奇异的天地毫无滞碍地察知着周围的一切,虽然只要萧抱石一个念头,就似乎可以调取这片奇异天地里的任何信息,然而萧抱石却总是觉得,自己与这片似乎由其精神力基因锁所衍生出来的天地之间,总还是存在着一层不应有的隔阂。如果萧抱石曾经在地球上看过的那些武侠小说里的形容来说,这片由他精神力基因锁意外进阶而衍生出来的奇异天地就恍如握在他手中的神兵利器,而现在的他对于这把神兵利器可以做到如臂使掌、运用自如,但却始终还是人在使剑而已,离所谓的人剑合一的境界总还是差着那么一线。

萧抱石自己也知道,这样的状态其实极为不正常,这片奇异的天地原本就是衍生自他的精神力基因锁的进阶,他从一开始就可以感觉到这片奇异天地与他本应当是就是一体,甚至于还隐隐地感觉到这片奇异的天地一直在召唤着他的融入,然而哪怕在萧抱石一开始处于最为忘我的境界当中的时候,也还是没有能够做到真正地融入其中。只是萧抱石对于自己的这个新能力实在是完全没有多少了解,根本想不出任何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而现在零的一句话,却是让萧抱石终于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自己还自外于这片天地的时候,又如何能够让这片天地真正地接纳自己?

一念及此,萧抱石发现自己根本就无需再有多余的举动,只是念头转动间,原本只是显现在他眼前如同光幕一般的这片数据天地就如流水般悄然淡去,但他却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自己终于楔入了这片奇异的天地,成为了这片天地之间运转流动着的其中一部分。

身周这一定范围之内的所有天地万物,苍茫时空,尽数以数据的形式在与他一同流淌,而与刚才最大的不同就是,刚刚萧抱石虽然也可以依托这片奇异的天地近乎于无所不知地掌握身周的这一切,但却始终还是不可能做到同时掌握,就如同在使用最先进的搜索引擎,也总还是要有个输入关键词的过程,总也还是要有个心里想要引动的念头,然则现下的萧抱石,却觉得这片化做数据的奇异天地之中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发生在其中的每一点微小的变化

,都能够在第一时间最灵敏地反馈到他的感知之中。

也几乎就在同时,他就已经明白了这片奇异的天地会出现不稳定的情况,还真不是零搞出来的事情,而是他身外的这具个人护甲出了问题。

在刚刚太空战机的大爆炸以及接下来的逃离过程里被爆炸物连续的撞击当中,他身外的这具个人护甲原本就已经处在于损伤严重的境地,而他在逃离过程当中那一系列超常发挥的操作,进一步加剧了个人护甲的负担,如果不是他人品爆发,恰好能够在那一个刹那进入了这种奇异的天地的状态,在刚才他就已经因为个人护甲的操控失灵而在追袭而来的太空战机爆炸物当中粉身碎骨了。

这片奇异的天地虽然把周围相当一片范围之内的天地万物尽皆纳入其中,但现在开始隐约触及到这片奇异天地的本质的萧抱石,却大致觉得这片由他精神力基因锁进阶所衍生出来的似乎是依赖于他自身存在的,用萧抱石在地球上的知识来形容,有点儿类近于心学所谓的由心而生,心外无物的天地,是以尽管这片天地包罗万象,但只有萧抱石自己才是这片天地绝绝对对的核心。

可以说,在这片数据形成的奇异天地里面,萧抱石自身的存在就是所有数据存在的根基,而个人护甲近乎损毁边缘,已经濒临操作失灵这样一个变量,则无疑是直接关系到萧抱石是否能够继续存在与否的最关键的数据之一,是以虽然在这近乎于凝固的时间之中,这个变量只是有着极为微小的变化,但却就已经直接影响到了整片奇异的天地存在的基础。

但弄清楚了这一切之后,萧抱石却还是感觉到更加束手无策,如果是零在折腾什么样的花样,他还可以试着打动一下这个今天明显有点抽风的家伙,但现在个人护甲操控失灵,却似乎已经不是任何心灵顿悟或者操作水平提升所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零,作为宇宙间独一无二最伟大的智能生命”,萧抱石苦笑着,甚至小小地拍了零的一下马屁“您会修机器么?”



神迹

萧抱石与零发生在萧抱石意识空间里那片奇异天地里的对话虽然持续的时间并不短暂,然而关注这个战场的所有人,无论是在现场不远处的平叛军还是远征军的太空战机部,还是h291星系指挥部的将帅们,都是一无所觉,就连装备了双头星人天国文明军队尖端技术的战区大使护卫舰队的监测系统,都没有发现零这个氪星余孽居然已经悄悄介入了这件事情。

不过已经由于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已经将对萧抱石战场表现的即时监测调整到了整个舰队的最高等级事件,把护卫舰队所有能够用得上的监控设备及智能系统的最大分析资源全部投入到了对这一事件的关注上面,所以以双头星人作为宇宙顶级文明的军事技术,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还是第一时间收到了关于萧抱石个人护甲异常信息的反馈。

“这是……”读取了智能系统的分析意见,护卫舰队指挥官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操控系统失灵?动力系统即将自动关闭?”

“这是什么意思?”女秘书虽然曾经在路西法的办公室里呆过一段,来护卫舰队这段时间也算得上是努力在熟悉着这里的一切,但是毕竟还是行政人员出身,对于这些军事方面的数据比起护卫舰队指挥官这个职业军人总是少了几分直觉,反应要慢上一拍,只不过她现在对于萧抱石的关注度明显已经超出了原来的程度,听到护卫舰队指挥官的话,连忙问道“这是什么情况?不会影响到大使阁下吧?”

屏幕上的穿戴着个人护甲的萧抱石刚刚用最小的动作灵巧地躲过了一轮爆炸物的袭击,双脚轻点处以最轻松的姿式在最适合的时候改变了两个明显超过正常危险程度的金属块的方向,面对于越来越稀少的爆炸余波,屹立于天地之间,虽然整个人都罩在个人护甲之内,但却让女秘书可以感觉到自己恍若可以看到战区大使阁下嘴角常挂着的那丝微笑,恍惚间就觉得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击倒这个男人。

“大使阁下运用太空战具进行单兵作战的能力,是我见过……不……是我认知里面最不可思议的高手,呃,或许应该更准确地说,大使阁下的能力,已经完全超出了我所能认知与所能评价的范围”,护卫舰队的指挥官皱起眉头,回答了女秘书的问题“不过再好的战士,也不可能用木筏横渡星海,在操控失灵,动力关闭的情况下,能不能逃出这最后的一段距离,真是……真是……”

他犹豫了一下,始终没有说出最后的那个判断,尽管他觉得自己的判断应该不会出错。

不知不觉之间,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对于萧抱石的态度也有了明显的调整,虽然不能说就此完全效忠或臣服于这个来自原始文明的异星人担任的战区大使,但却已经明显对于萧抱石不再总是抱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而是把他真正当在了自己的长官在看待。

毕竟在军队这样的群体里面,尽管还是有着种种蝇营狗苟、种种阴谋算计,但能够如萧抱石这样表现出完全超乎于正常情况下所能想像最高水平的军事技能的长官,总是能够赢得军人应有的尊重的。

是以现在的护卫舰队指挥官虽然情绪复杂,但对于萧抱石这个战区大使还是有了应有的认同,在收到了异常信息反馈,判断出了问题根源之后,下意识地不忍心说出那个可能的结局。

“不会的!战区大使阁下不会有事的!”女秘书的反应明显比护卫舰队的指挥官来得要感性一些,她甚至忍不住叫出了声来,但又低下声音,转头望向护卫舰队指挥官,用想寻求支持的眼神问道“刚刚那么恶劣的局面战区大使阁下都从爆炸的中心地带逃出来了,现在不可能倒在最后一步的!不可能的,指挥官阁下,你……你说是吧?”

作为擅长从细枝末节之中发现线索的女秘书,自从刚才见识了萧抱石的表现之后,对于路西法为什么会选择重用萧抱石这么个来自于原始文明的异星人作为战区大使,为什么会把对萧抱石的重视程度提高到如现在这样的标准,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而她也相信自己的猜测应该是正确的。

虽然在现在的太空作战模式当中,这种利用太空战具进行单兵作战的能力即便再强大,也并不能够改变任何一场战争的结果,但作为路西法办公室曾经的行政方面秘书,曾经接触过不少机密资料的女秘书,她很清楚在天国高层之间的倾轧斗争当中,由于根本不具备大规模对抗的条件,具有强大实力的单兵作战,很多时候会在这种政治斗争当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虽然之前女秘书对于太空作战的概念还都只是停留在各种资料上面,但看着萧抱石在操控着个人护甲的情况下面,还能够在太空当中作出这种匪夷所思的动作,把这些动作代入到她所见过的那些单兵作战的强者身上,也可以大致判断得出萧抱石的实力究竟是处于哪一个层次。

至于萧抱石这种肉身基因锁程度之低,倒是女秘书没有想到的方面,毕竟现在基因锁的解锁技术在双头星人文明里面已经非常成熟了,如萧抱石这种已经有了战区大使职位的人员,只要不是身体情况太过特殊,至少在解开肉身第二层各种项目的基因锁方面都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何况,就凭萧抱石刚刚表现出来的神乎其神的卸力技巧,即便各方面未能达到第二层基因锁的层次,也足够让女秘书对他的单兵战斗力的评价要更为调高一个层级。

“或许吧”,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眼神还是紧紧地盯着大屏幕,盯着那个萧抱石的身影。

尽管萧抱石刚刚的一系列操作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水平,但在现在看着萧抱石身前爆炸物已经快要临近的模样,还是让他不由得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以他的判断,萧抱石的个人护甲似乎应该在前一个刹那做出反应的。

究竟是这位战区大使阁下还是有什么出乎意料的行动,还是确实已经操控失灵?

“滴!”经过让护卫舰队指挥官与女秘书都得太过漫长的行程,护卫舰队的智能指挥中枢终于开始了最后10秒的报数。

大屏幕上,爆炸物如流星般袭近,萧抱石的身形仍然还是一动不动。



操控

在所有人视线所不及的地方,萧抱石口中宇宙间最伟大的智能生命已经快被他的问题给弄得当机了。

“萧,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在萧抱石提问之后,零明显卡顿了一段时间,这才继续说了下去,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困惑“我在跟你讨论生命层次的进化以及如何发挥你在这种生命形式下能力的问题,我刚刚搜索了所有的数据,但还是没有弄明白究竟你是怎么样把这种接近宇宙本质的话题与修理机器建立起相关性的?”

“呃,零,生命进化、宇宙本质之类的话题是很高大上啦”,萧抱石也算经历了太多的大风大浪,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面,还能平心静气地试图跟零解释“可是如果你也不会修理机器的话,就眼前的这个局面,我想我也没什么机会去体验什么生命的进化了。”

眼前虽然还是时间近乎凝固的场景,但已经真正身融这片天地的萧抱石可以很清楚地判断得出虽然他现在已经处于太空战机爆炸范围的边缘,但在个人机甲操控失灵的情况下面,接下来至少还有三轮的爆炸余波能够对他造成致命的打击,而无法操控的个人护甲很明显已经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应对。

融入了这片天地之后,萧抱石对于全面情况的把握比这刚才明显又提高了一个层次,虽然对于这片天地的本质还是没有能够有多深入的理解,但还是大致有点感受得到维持这片天地的基础除了一些他完全不理解的元素之外,他的精神力也同样是构成这片天地的最基础的能量之一。虽然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之下,他的精神力消耗速度比之他之前维持精神力矩阵的正常运转还要来得慢上一些,但也就意味着这片奇异的天地是不可能长久地维持下去的。

而且尽管在这片奇异天地里面,时间这个似乎完全不可逆的元素也具现成了数据的一部分,但至少直到现在,萧抱石最多也就是可以做到开始体察在这种凝固状态下时间微小的流逝,但却还是完全不知道这种状态还能够持续多久。

“呃,萧,我总算明白你的意思了”,零没有任何起伏的语音里,都明显地透出一股恨铁不成钢地意味“我刚刚还一直在诧异,你为什么在明明触摸到了新的生命层次进化的门槛之后,还是继续选择用这么原始的方式来完成你的操作,在刚才明显已经对你可以造成威胁的场景下面,你这个兴趣显得太奇怪了,原来……原来你是真的对真正的力量一无所知!”

“零,你在说什么啊?”萧抱石隐约感到了自己似乎又弄错了什么,不过还是想不明白,只好苦笑着说道“什么真正的力量,零,在搜索地球数据的时候,你的数据库里是不是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呃,地球的数据库里确实有着不少有趣的东西,但是来自地球的知识实在是明显限制了你对自身能力的觉知”,零这次很快回答了萧抱石的问题“在基本完成了生命形态的重新构建之后,你居然还会习惯性地选择使用躯体操作这样最落后的方式来操控个人机甲,这实在是……实在是……”

“呃,零,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用意念操控么?”萧抱石也有点儿意识到问题所在了,只不过还是没有能够领悟出具体的方法,一时也顾不得零的嘲讽,很诚恳地问道“可是我还是不会相关的运用方法啊!”

作为在精神力为元素构建起来的世界里面,用意念操控明显是超乎于采用实体操控的更优方法,地球上的漫画、小说,萧抱石作为曾经的中二死宅男,也都是看过的!

只不过虽然现在萧抱石的精神力基因锁都已经解锁到了第三阶的层次,但除了精神力矩阵之外,还是没有摸索出什么其他的精神力运用方式,在曾经的战斗当中,最多也就是尝试一下移动不太重的物品之类,对于如何完成个人机甲操控这么复杂的动作,完全就是摸不着头脑。

现在他是看不到零的模样,不然萧抱石觉得自己肯定会是目光炯炯地望着这个智能生命,指望他能够在下一刻给自己灌顶传输下精神力操控的相关密法。

“萧,要掌握新生命形态所能具有的能力,你就先要学着去接受你自己新的存在形式”,零没有如萧抱石所愿般传给他什么神功密法,只是严肃地说道“你要先想明白,你现在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形式存在!”

“我……”萧抱石猛然愣住了。

细想起来,虽然从零出现开始,就一直在跟他讨论所谓的生命层次的进化,生命形态的跃跹,但直到现在,萧抱石自己从来也没有真正去审视过自己的存在,没有去跳出一个地球上的“人”的角度,来考虑自己现在的存在形式。

就象在刚才,他可以理解零所说的不要再局限于使用躯体操作的方式,但却还是只是认为应该尝试用精神力移动物体的方式来操控个人机甲的动作,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还是他在解开精神力基因锁第三阶之前所能采用的手段,根本就没有运用到这片奇异天地的力量。

我是什么?现在的我,存在的形态究竟是什么?

在这片近乎凝固的时间里面,在这种近乎可以体察这片天地之间每一个微小的变化的萧抱石忽然发现,自己的认真思索与念头转动之间,组成自己身体的数据也就随之出现了细小的跳动,而作为组成这片天地最关键的部分,象征着他“自己”的这些数据的每一个最细微的变动,都直接使得这片天地出现相应的不同变化。

数据组成的天地……智能生命……数据……

蓦然之间,萧抱石仿佛明白了什么。

在护卫舰队指挥官眼前的大屏幕上,本应因为操控失灵而一动不动的个人护甲,忽然开始动了!



交互

在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之后,萧抱石很快就明白了零为什么会一直说是自己固有的思维限制了自身的能力。

这片奇异的天地作为依托于他的精神力基因锁特殊能力构建起来的世界,他自身在其中原本就占据着最有关键的位置。当然,作为这样一个数据构成的逻辑自洽的天地,他还是不可能象地球上那个玄幻小说里的创世神一样,作到所谓的念动意动,一念生万法之类的,随意操控这个世界。然而这个世界最本源的构成,最本源的规则,在他的眼中都不再是秘密,让萧抱石可以通过自己的方式去理解这些规则,并且在遵守这些规则的情况下,运用这些规则去让这片天地向自己所需要的方向进行调整。

萧抱石自身的存在作为这片天地里最关键的一部分数据,每一个微小的变化,都可以引起这片天地相应的变化。而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下,代表他自身的这部分数据中,他的躯体与意识是完全混而为一的,甚至由于萧抱石在精神力基因锁上的解锁程度明显要高于他的上各个方面基因锁的解锁程度,他的意识转动间所能够引起的自身数据变化,明显还要远远地超出于他的身体动作之上!

要如何以自身的数据变动引发这片奇异天地的调整达到自己所要的目标,事实上还需要复杂的运算,然则现在萧抱石仅仅是念头转动之间,就自然而然有着多种不同的算式与方案浮现在他的意识之中,让他可以明白自身需要往什么方向调整,才能够达到自身想要的目标。

到这个时候,萧抱石开始有点儿明白了零一直在强调的父子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还是有点儿不愿意,但萧抱石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融入到这片奇异的天地之后的这种生命形态,确实是应该很类近于智能生命。

虽然在此之前,萧抱石对于智能生命的存在形式并没有太多的理解,但现在这种把物质世界数据化,通过对数据化的世界做出运算与修改,与物质世界进行交互影响的形式,确实是很类近于还在地球上的时候,萧抱石对智能生命的理解,尽管这种交互的形式造成的对现实世界的影响效果,明显超乎于萧抱石原先的认知之外。

“这是?”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在看到萧抱石的护甲开始动了的时候,也只是感觉到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护卫舰队指挥舰的中枢智能系统忽然传来的尖厉提示音,却是让他不由得瞠目结舌,一时间呆在了那里。

“数据无法解读,数据无法解读……”本应只显示分析结果的指挥屏右侧的显示屏幕上,一连串飞快刷过的冗余数据让护卫舰队指挥官看得心惊胆战,而接下来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突然整个显示屏就暗了下去,却是智能控制中枢在自我保护系统作用下,根据最底层的设定,自我中止了原先的任务指令。

“这是怎么回事?”护卫舰队指挥官与女秘书面面相觑,完全地摸不着头脑。

哪怕他们把刚刚捕捉到的动作以最慢的动作重放一遍,也没办法从中看出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来。当然,最不正常的地方,大概就是萧抱石这位巨蝎星区战区大使操控着个人护甲所做的种种动作,虽然幅度小了一点,但灵巧得就好像一个动作敏捷的武者一样,完全违背了他们原先关于太空作战中个人护甲的各种常识,不过在现在的护卫舰队指挥官与女秘书看来,却已经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在刚刚逃离爆炸密集区域的时候,战区大使阁下的动作比现在这轮还要复杂百倍!现在就算萧抱石在太空里躲避爆炸物的间隙还能操控着个人护甲打上一套双头星人肉身基因锁解锁锻炼时最复杂的第十九套解锁练体式,他们都已经不会再惊讶。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萧抱石刚刚的那些动作与现在这一轮闪避中做的这些,反正都是超出于他们认知之外的行为,他们实在看不出其中的区别来。

尽管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对于刚刚智能中枢系统所提示的个人护甲处于操控失灵、动力关闭状态,但萧抱石却又能够行动自如,也自感到其中有点问题,更多少想到了接下来的智能控制中枢出错的情况应该或多或少跟这个情况有所关联,不过至少在现下,萧抱石这位战区大使能够活下来,对于他来说是最有利的结局,所以一时之间,他也顾不上再多去考虑这些了。

作为萧抱石这位战区大使的护卫舰队指挥官,在萧抱石表现出了这样的能力之后,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考虑清楚自己在这位战区大使阁下面前所应该有的定位与立场。

“女士”,他心念一动,转头望向女秘书,诚恳地问道“在到达战场之前,不知道路西法大人有没有什么新的指令?”

自从萧抱石就任战区大使以来,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就再也没有与路西法接触过,而对于战区大使位置的变更,路西法也没有对他做过任何的说明。事实上这也才是双头星人权力结构的常态,尽管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一直以路西法的死士自居,但他也自己知道自己离进入路西法大人决策的圈子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从这个意义上说,身边这位被授予了a级权限的女秘书,或许比他还更接近核心一些。

也正因此,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他不得不征求一下女秘书的意见,毕竟他之前对于萧抱石的种种抵制,事实上只是出于一种下意识的反感,但现在看到萧抱石的表现之后,他实在不敢确定自己是否是领会错了路西法的意思。

“没有”,女秘书黛眉微皱,说道“除了那个赏字之外,路西法大人再没有其他新的指令传达。”

“那么我们……”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连忙问道。

“指挥官先生”,还没等他说完,女秘书已经截住了他剩下的话,她看着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

“我会继续如实地把这里的情况及时向路西法大人报告,等于进一步的指示”,女秘书接下去说道“不过在此之前,萧抱石阁下是已经正式赴任履职的巨蝎星区战区大使,是我们的长官,不是吗?”

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一时默然,女秘书的眼睛却是转而望向了屏幕上萧抱石的身影,心里转动着千百个念头。

萧抱石的身形已经基本离开了危险区域之外,太空战机还未止息的连环殉爆,现下却只恍若他的背景一般,将他本应如同芥尘的身影,衬托得如斯高大。

倒计时的读数已经快到尽头,看着屏幕上的身影,女秘书的脸上忽地浮出一丝微带苦涩的浅笑。

现在这位战区大使阁下的心里,不知道是不是正在得意洋洋。



存在

萧抱石的心里,却没有任何得意的情绪,或者说现下的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任何情绪的存在。

在这片数据构成的奇异天地里面,所遵循的规则与地球上所谓种种逻辑算法大有不同,但自成体系,同样是通过核心数据的变化,来实现种种变化目标,让萧抱石能够通过引导自身关键数据的变化,来实现他所要达成的所有想法。

念转之间,数据流动,不但是个人护甲可以自然而然地做出种种动作,就连一些弹射而来的危险的爆炸残余物,也随着他的念头转动做出种种偏移斜转。

萧抱石能够深切地把握得到,这并不是意味着他可以无中生有,这些引导物质发生位移的能量也并非是凭空而来,只是在这片数据构成的天地里面,他所能够调用的能量已经不仅仅是个人护甲动力炉内安装好的动力系统所能提供的那些,而是只要能够算出施加影响的算式,这片天地之间所有完成数据化的各种能量,都能在他的影响下进行各种曲折偏转,推动身周的事物朝着他想要的方向运转。

就连在氪星残余的零的眼里,一直被称为原始文明的地球上面,在还没能够走出地球的时候,建构的宇宙模型里就已经是虚空不空,探测出了太空当中所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能量场,而现下在萧抱石融身于内的这片由各种有形无形事物数据化之后共同构成的奇异天地里面,这些萧抱石不知道具体名称,但又明显充斥其中的各种能量不胜枚举,尽管有大部分还超出了萧抱石所能影响的范围之外,但仅仅是所能够通过自身施加影响的部分,已经足以让他完成许多之前难以完成的事情。

这大概也就是造成了观测这里的护卫舰队指挥舰上的智能控制中枢会运算出错的原因所在,毕竟萧抱石这种影响身周天地的方式,与现有的宇宙现行文明体系惯用方法似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系统,虽然各种能量场之间的变化影响肯定是有据可寻,但如何引发这些变化的原因,相信是完全超乎于现有的观测手段之外,别说一台护卫舰队的指挥舰上的智能控制中枢系统,就算是双头星人的超级智能系统只怕也无法直接捕捉得到这个完全无法观测的变量,只能通过周围各种参数变化加以运算,从这个意义上讲,零刚才一直跟萧抱石所强调的生命层次的进化,生命形式的跃跹,确实也不是在吹牛。

萧抱石念头流转之间,自身在这片天地里所显现的各项参数随之变化,进而影响到这整片天地。一念动而天地动,简直就有如是窃取了神灵权柄一般。

虽然现在这片能够被数据化的天地还很小,只有以其为中心的一小片时空,甚至萧抱石还很清楚,这其中还不能够有太多的智慧生命,但这也已经是非常神奇的存在了。萧抱石也相信,随着自身对于构成这种奇异天地的本质的理解的加深,总是会慢慢扩展这片天地的范围,直至完成零所说的生命形式的进化。

当然,现在的萧抱石,在这片有限的天地里面,也还说不上是如神灵般无所不能,别说是虚空造物、无中生有之类传说之中神灵应有的权柄,就算是这充斥着虚空的各处能量之中,也有绝大部分他还无法运用。但在融入这片天地之后,萧抱石现下却很清楚这其中的问题所在,按这片天地的规则,只要能够运算出合适的程式,并根据程式给予足够的变量,理论上自己应该是可以达成任何自己所要任何效果。而现下之所以在这片奇异的天地里面,自己也还是有着这么多做不到的事情,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小了,弱小得自身所显化的数据,在这片天地的构成当中所占据的比例,实在是太过于微不足道。

虽然这片天地依托于萧抱石的精神力世界而构建,他自身所显化的数据占据着最为核心的位置,然而在现在这种微弱的比例下面,即便他自身发生最激烈的变化,哪怕他燃烧自我所引发的最大变量,也完全没有办法去达到要虚空造物或者引动其他那些能量的最低变量门槛。

虽然直到现在,萧抱石也还是没有完全弄明白究竟要如何来强大自身以增加在这片天地当中所能占据的比例,但总算是看到了方向,也看到了希望。

萧抱石凝立在太空之中,对于现下的他来说,虽然能够调动运用影响的身周天地始终还是有限,但至少这个程度的爆炸已经再不能威胁得到他,数据流动之间,他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得到那些来自于不同方向的监测与扫描的各种方式,可以通过数据的变化,知道护卫舰队已经开始了空间跳跃,很快就会到达他现在所站的地方,但现在他,对于这一切却是毫不在意。

他现下徜徉在这数据化作的天地之间,无数陌生又独特的数据在他身周不断流传变幻,各种有形的、无形的、物质的、能量的元素以他为中心流淌传递,虽然只是一片有限的天地,但却似乎仍然包含着整个宇宙最深层面的本质,萧抱石自身同样作为这片天地里最为核心的,整个宇宙的秘密,似乎就这么毫无遮掩地展露在他的面前。

而萧抱石化身为这片数据天地里面最为核心的数据,在不断的程式运算,不断的参数调整过程之中,似乎也渐渐地楔入到了这片天地里面,楔入到了整个宇宙的本质,而他整个人也越来越贴合于这片数据天地的显化形式,许多东西渐渐淡去,许多东西又渐渐增强。

也正在这时,光芒亮起,响亮的通告声,同时响起在了在场的平叛军与远征军所有部队的通讯频道当中。

双头星人的护卫舰队,终于来到了现场。



终局

“警告,警告,这里是天国巨蝎星区战区大使护卫舰队,这里是天国巨蝎星区战区大使护卫舰队,正在执行护卫任务,正在执行护卫任务,请予以配合!请予以配合!”

随着作为双头星标志的天国旗帜在护卫舰队上空的投射亮起,双头星人特殊频段的警告也在在场的平叛军、远征军及h291星系指挥部的所有通话频道里同时响起。

“结束了!”远征军的指挥部内,索尔兹整个人直接软倒在了椅子上,对于萧抱石的这场搏命,远征军的所有人当中除了呆萌这个没心没肺的氪星智能生命,也就只有他最清楚内情,而在这整个过程当中,知道全部内情的他,无疑也自承受着最大的压力。

如若不是因为萧抱石的托付,在萧抱石出现了什么万一的情况下,计划最后一环还需要由他来完成的话,索尔兹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装冷静到这个时候。

“结束了!”卢瑟夫一拳狠狠地砸在面前的驾驶台,这一拳是如此地用力,哪怕隔着作战手套都让他的拳头背面血迹四溢,但他却是一无所觉,就恍若想把一腔的悲愤都随着这一拳给砸出去。

就算是刚刚被萧抱石那神乎其技的个人护甲操控水平所震慑,就算是他也知道在双头星人军事力量的威慑下,这场战斗的屈辱很可能永远都讨不回来,但作为h291星系的太空战斗英雄,他总还是幻想着或许呆会局势会出现转机,总还幻想着或许自己还有机会驾驶着太空战机,跟那个如此嚣张穿着个人护甲单机冲撞他们战斗群的家伙进行一次单挑作战,哪怕因此死在他的手上,也是心甘情愿。

但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再可能了。

随着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正式到场,哪怕卢瑟夫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场战争已经正式地结束了。

而且是结束得如此地屈辱,如此地无奈。

可是自己又能怎么样?h291星系又能怎么样?

作为一名军人,作为一名太空战斗英雄,他很熟悉不同层次文明太空战斗军事技术的发展,所以他很清楚,虽然眼前只是双头星人巨蝎星区战区大使的护卫舰队,但就凭借着双头星人超越宇宙其他文明不知道多少时代的太空战斗装备,这一支护卫舰队甚至就已经足以消灭平叛军的全部,甚至于足以威胁到整个h291星系。

更何况,在这支护卫舰队的背后,还有着整个双头星人的天国,还有这个毫无争议的宇宙霸主级别的存在。

虽然在刚刚最为愤怒的时候,卢瑟夫也觉得应该不惜一死地拼了,但现在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种强弱过于悬殊的力量对比下面,任何的牺牲都是没有意义的,他并不怕死,他也相信h291星系的大部分军人都不怕死,然而现在如果真的开战,h291星系的军队就连飞蛾扑火、以卵击石都算不上,只能够是毫无意义排队等枪毙罢了。

“根据天国《战区大使工作条例》第一百三十一条第四款的规定,在场所有部队请立即关闭武器系统,接受检查!”

双头星人的通告继续响起在了通话频道里面,作为宇宙霸主的自信与霸气溢于言表,然而在这片宇宙当中的绝大部分星区,双头星人一向就是以这样的标准在做事,而他们的实力也撑得起他们的这份霸气。

卢瑟夫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根据通话频道里越来越急的命令,按下了关闭所有武器系统的指令,痛苦地闭上双眼,整个人软到在了椅子上,只是嘴里发出无奈的呢喃“约卡曼夫……兄弟们……我……我不能给你们报仇了,我……我对不起你们……”

“根据天国《战区大使工作条例》第一百三十一条第四款的规定,在场所有部队请立即关闭武器系统,接受检查!”

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特有的霸气通告,同样回响在了h291星系指挥部里。

h291星系的指挥部,似乎刚刚经历了一阵不小的动荡,四处可见翻倒的桌椅,许多不同颜色的文件洒落在地上,一些秘书人员正在紧张地收拾着,上面标注着的红色的绝密字样看上去就有几分触目惊心。

现在h291星系指挥部里说得上话的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却是根本没有顾得上这些,两个人听着双头星人的通告,一片铁青的脸上,仍然崩紧得没有任何一丝表情。

“通讯官”,索尼尔元帅抬高声音叫了一句“元首那边有什么回复了吗?”

“报告元帅”,通讯官应该也是时刻在关注着相关的情况,立即就回答了一句“消息已经传递到了元首官邸的办公室,卡诺斯上将他们也已经出发前往元首官邸。但元首官邸办公室除了消息的接收回执之外,还没有传回来任何消息。”

“这个时候!这个时候!还玩什么政治!”一向以温和大气的索尼尔元帅现在也不淡定了,一把扯开自己领口的扣子,大声说道“都是些不顾大局的家伙。”

他很清楚h291星系的元首在打的是什么主意,一直以来,h291星系都是奉行军政二元的体制,虽然元首是名义上的最高首脑,也是军方的最高首长,然而在军方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声音发声的前提下面,元首并不能够对军队施加实际的控制与影响。几乎每一任有雄心的元首,都在力图打破这样的局面,然而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一任的元首能够真正成功。

当然,也没有哪一任h291星系的元首,能够碰上现在这种从来未曾有过的局面。毕竟h291星系作为一个宇宙文明评级当中的低级文明,要招惹上双头星人这种完全不可抵挡的力量,原本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而这次不但搞到双头星人陈兵在外,而且还确实完全就是军方系统惹出来的祸,这种h291星系立国以来从来未有过的局面,元首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其实索尼尔元帅也是原本就已经可以预想得到的了。所谓的不顾大局,其实也就是一句气话而已。

“老伙计,算了,这也是预料当中的事情”,瑟诺冯元帅摸着胸前被扯破的制服,劝了索尼尔元帅一句“不顾大局的,又岂止是一个人。”



我是一个人

“元帅”,通讯官用明显看得出是带着不正常的紧张的步子走了进来,向着两位元帅报告道“天国护卫舰队的指挥舰回电了,还……还附了另一份电文……”

他话还没说完,手上的电文就已经被瑟诺冯元帅披手抢了过去了,索尼尔元帅也不顾形象地凑过头来,通讯官看着两位元帅铁青着脸看着电文的模样,心下不由得暗暗叫苦,只随着两位元帅的阅读进度七上八下。

刚收到护卫舰队回电的时候,通讯部里人人喜出望外,几乎都要跳起来相互拥抱庆贺,毕竟作为一直在沟通着多方的通讯官们,他们是最明白这封回电重要性的一群人,在这个时候,如果能够获得天国护卫舰队的回应,那就意味着萧抱石这个所谓的战区大使,与真正的天国双头星人之间,还是存在着不加掩饰的矛盾,而h291星系很可能因此逃过这一劫。

能够在h291星系指挥部出没的通讯官们,也都是军方接近核心层的世家子弟,与h291星系,特别是h291星系的军方可以说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是以在收到护卫舰队正式回电的时候,所有人几乎都欣喜欲狂。

可是在看清楚了回电的内容,特别是那份申斥电文的时候,轮到当值不得不送电文进来看通讯官简直是想以头撞墙。现在h291星系指挥部里的气氛,可以说是随时要狂风暴雨的模样,两个元帅的脸色都是阴沉得要滴出水来,这种时候送这份语气里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的申斥电文进去,通讯官真的很为自己的人身安全担忧。

不过在提心吊胆之中,通讯官看着瑟诺冯与索尼尔两位元帅虽然确实是满脸阴沉,但看完了电文之后,却没有通讯官想像中的狂风暴雨,只是互视了一眼,就挥挥手让通讯官出去了。

“看把这小子吓得”,看着通讯官如蒙大赦的急急跑出去的身形,索尼尔元帅甚至还有心情开了一句玩笑“他刚才大概觉得我们会生吞了他吧。”

瑟诺冯元帅紧绷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松动,只不过终究还是没有露出笑意,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跟通讯官不同,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们其实心下早已经有了预料,是以对于这次看到的护卫舰队的回电,两位元帅其实一点儿也都不意外,倒是有了几分另外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的奇怪的轻松感。

毕竟在亲眼目睹了萧抱石的表现之后,他们就知道自己确实是估错了萧抱石的价值,作为h291星系军方的领袖人物,对于各种贪功诿过的政治手段,他们自然没有任何的陌生,但到了这个时候,如果还闭着眼睛不愿去正视现实,那就不是手段,而是愚蠢了。

“老伙计,打起精神来,这回电也还是很有意思的”,瑟诺冯元帅抹了把脸,提高声音,刻意以一种振奋了些许的语气说道“我们未必没有机会!”

“没错”,索尼尔元帅也是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需要用这样刻意地明电发文来展示态度,本身就是一种最不正常的讯号。”

事实上,形势发展到现在的地步,即便还不是两位元帅评估中的最差的情况,那也是只差一步了,不过现在两位元帅都知道无论如何,他们两个人也不能再露出软弱的神色,否则这个作为h291星系军方最后阵地的指挥部就要分崩离析了。

刚刚那个通讯官的反应,已经足以让两位元帅知道,现在整个h291星系军方核心人员都已经是人心浮动,如果再不给他们一点希望,哪怕是虚幻的希望,只怕军方内部之间就要先出现人心离散的局面了。

现在他们也就只能期待事情真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护卫舰队的指挥官选择用这种明电的方式来表明态度,正是基于他与萧抱石这个战区大使之间,根本没有建立起最基本的互信。而如果萧抱石这个家伙挟着现在这样一场大胜的架势,骄傲自忖,一个处置不当,就真有可能让双方的矛盾缝隙越来越大,给予自己这方面见缝插针的机会。

以两位元帅对萧抱石的了解,这个家伙的性格一直都有些倔傲不驯,而且也非常地率性而为,性子上来就完全不顾大局,或许是一名优秀的军人,但却绝对无法成为合格的元帅。是以如果真做出了这类的举动,也属于意料之中的事情。

而现在萧抱石的举动,似乎也印证了他们的判断,至少直到现在,逃出了太空战机爆炸危险萧抱石,还冷冷地站在那里,丝毫也没有上去与已经到达现场的护卫舰队会合的意思。

两位元帅抬眼,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图像,心里不由得又是紧张,又是期盼。

只希望这个经常不顾大局的家伙,继续这么骄傲下去。

…………

只是现在的萧抱石,却完全没有任何得意或骄傲的感觉,或者说,现在的他,心里没有任何的情绪。

如果现在有人能够看到个人护具遮蔽之下的萧抱石,或许会很清楚地看到,在面部护具之下的萧抱石闭着的双眼当中,所有的情绪正在渐渐消逝,转向了一片完全的漠然,而脸上的所有哪怕再为细小的表情,也正在渐次平复,整个人就恍如与外面的平滑刚硬的机器面孔再无二致。

喜悦,以眼前程度无法量化,参数变化不可控,可以舍弃;愤怒,可引起肌肉、腺状多种变化,参数变化公式已得出,但诱因不可控,可以舍弃;悲伤,可引起综合变化,参数变化公式……可以舍弃……

零说得没错,这种以纯粹的数据形式存在,以纯粹的运算逻辑在运行着的生命形态,还真是很有点儿象是智能生命的存在方式,难怪他一直在说什么父子关系,倒也不只是为了在占便宜。

自己现在这么存在下去,也是越来越象智能生命了。

等等!

智能生命?!

我是人!

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

一念及此,萧抱石猛地惊醒了过来。



成人成神

“萧,你这是在干什么?”刚刚从这种奇异的状态中惊醒过来,萧抱石的耳边就传来了零不满的声音“你对生命形式进化的体悟刚刚跨入门槛,这个时候打断,要再进入这种状态又要花上许多时间的。”

“零,你一直在说的生命形式的进化究竟是怎么个进化法?”萧抱石却是没有去管零所说的什么机会难得,倒是刚刚的体悟让他惊出了一身汗,连忙问道“进化后的我会是个什么形式的存在?我……我还能是个人吗?”

在刚刚接触到零所说的生命的进化的话题之时,他的思路也是一路被零带着走,而且也切身体会到了这种特殊的存在形式的强大,是以在跟零讨论起如何促成所谓生命形式的进化的时候,他确实是没有什么抵抗心理的。

然而也就在刚才真正开始做到了如零所说的楔入到这片奇异的天地本身,开始越来越深入地接触到零所说的生命进化的本质之后,他才猛然意识到这其间所存在的问题。

当自己彻底地化作了这数据化天地的一部分,那自己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形式存在?

绝情弃爱,抛弃一切情绪,成为如同零一般把一切都化做数据来进行运算的的智能生命?

难怪零刚才一直在说父子、血缘什么的,这不仅仅是指萧抱石在能力上与零这个宇宙间最强的智能生命类近,更应该是指萧抱石在之后的生命存在形式上,都会与零这个智能生命类近。

可是这难道真的就是萧抱石自己想要的?萧抱石一时间只觉得思绪万千。

“人?你是说你所出身的地球上的智慧生命存在形式?”零似乎没有想到萧抱石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停顿了一下这才说道“萧,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生命的本质了,为什么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生命存在形式的区分只在于其本质间的差别,而不是外在形式的不同”,零接着说了下去“而且,请原谅我的直接,你所出身的地球这种原始文明,甚至都还没能够有能力对生命进化的方向施加影响,只能听凭自然的选择,导致在你现有的生命存在里面,实在是保留了太多无用的东西,可以说这种原始的生命形式已经严重限制了你的进化。”

“可是……可是……”萧抱石只觉得总是有哪里不对,但却没能想得到如何反驳,只能重复说道“可是我终究是个人啊!”

“萧,用你所出身的地球上的话说,你这固执而无用的坚持,已经成为了你的心魔”,零的声音益发严厉起来“有舍才有得,如若你不能舍弃这些无用的东西,你在生命进化的道路上将停滞不前,一无所获。”

“你或许不知道你如果继续这种无谓的坚持,你将错过些什么?”看得出来,零对于萧抱石的这一次生命形式的进化,还是非常上心的,不但特意使用着地球上的种种语言来劝导他,而且还是极有耐性地苦口婆心“你现在所处的这种状态,用你所出身的地球上的话说,这对于宇宙间任何智慧生命而言,都是一场可以让人一步登天的天大机缘。”

“用你们地球上的话说,你现在已经来到了成佛成神的重要关口”,如果不是现在与萧抱石只有意识上的联系,零或许已经很想对萧抱石来一记当头棒喝,它提高了声音说道“连你们的原始文明里都有着类似的描述,佛家说涅槃,道家说忘我,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如若能够斩断凡执,跨过这一步,那你就是神仙中人;而如果六根不净,你就只能继续沉沦苦海,困守这原始的生命形式之中永难超脱。”

“吓……”萧抱石被零的话吓了一跳“这就……成神成佛?零,这画风好像有点不对啊!”

“萧,生命形式的进化也好,成神成佛也好,不过就是对同一件事情的不同描述方式”,零的口气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你自己刚刚也已经感受过了进化后生命的本质与能力了,你来告诉我,这与你们地球上所说的成神成佛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萧抱石想着刚刚所体悟到的世界,不由得也是一时默然。

确实,这种将身边的天地万物都纳入掌控之中的感觉,已经完全超越了萧抱石原先的常识之外,甚至也超过了他出地球之后,接触到的所有宇宙文明中个体生命所能够拥有的能力。

尽管他现在所能够影响的只有他自己身边周围很小的一小片范围之内的天地,尽管这种以将天地万物数据化之后,通过自身这个变量来引动天地变幻的方式,用地球上通行的分类来说,似乎更迹近于科技流,而不是修仙流的设定,但亲身体验过这种奇异状态下自身能力的萧抱石,却是很清楚,这绝对是一种接近于掌控包括时间、空间等各种宇宙本源性规则的能力。

虽然还没有能够真正地测试现在自身能力在战斗力方面的体现,但萧抱石很清楚,如果能够拥有随时随地进入这种状态的能力,那么宇宙虽大,自己也算是拥有了足以自保的能力了。别的不说,只看刚刚在初步掌握了这种能力的一点应用之后,原先在呆萌的计算当中都算得上是九死一生的太空战机爆炸,在萧抱石的眼中看来,已经毫无威胁,甚至可以在个人护甲动力几近全失的情况下,毫不费力地逃出生天,就可以看得出这种所谓进化后生命形式的强悍之处。

如果以地球上的标准来衡量,拥有这种能力的自己,说是如神似佛,好象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只不过一直以来萧抱石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罢了。

只是,哪怕真的是成神做佛,就值得自己舍弃作为一个“人”的一切吗?

“萧,你不知道要进入这种状态有多么地不容易,千万不要浪费了这个机缘”,零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而且,需要舍弃的不过是一些可能影响到参数完美运行的无谓的东西罢了,你可以选择继续保留你的外表,可以继续选择以一个地球上的原始生……呃,以一个人的形式存在。”

“零”,萧抱石沉默了一下,却是忽然对零说了句“在我选择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能不能告诉我,对于我生命形式的进化,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萧抱石虽然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但声音里却多了几分冷冽“不要告诉我,你还有个名字叫。”



目标

“萧,你对我的成见确实很深,其实智能生命也是可以当雷峰的”,零一直没有起伏的语调里居然明显透出了几分心虚的感觉,就差打个哈哈,而且也难为他一个智能生命居然还能弄懂雷峰这个梗,只不过很快他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是唬弄不过去的,略略沉默了一会,才恢复到正常的语气说道“萧,你要相信,我对你是没有恶意的。”

萧抱石并没有答话,只是等着零的进一步解释。

事实上,面对着零这样一个可以说是他所有苦难历程始作俑者的存在,萧抱石会在这样一段短短时间的谈话之后,就放下了所有的戒备,根据他的指导来进行什么生命形式的进化,明显就是不正常的事情。

这里面固然有着部分是因为萧抱石被眼前这个超乎他认知之外的奇异天地所震慑,又身处在太空战机爆炸的死里逃生过程之中,不得不急于掌握零口中所谓的生命形式进化种种能力的原因,但也有着零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在不知不觉间消解着萧抱石的对立情绪,引导着萧抱石一步一步地按着零所说的方向逐步深入。

不知道是为了不让萧抱石有所发现,还是零采用这样的手段本身比较吃力,应该说零对萧抱石所施加的影响还是非常轻微的,如若不是萧抱石根据着零的提示真的初步体会到了锲和到整片天地当中,短暂地做到了对身周这片天地近乎全知全能的境界,根本就不可能从那几个轻微的数据变化当中发现到零的这种刻意引导的存在。

“萧,你应该也知道,生命的进化进程并不是一条平坦的大道”,零大概是觉得原来的话并不能打动萧抱石,接下去说道“虽然我们已经可以确定生命进化所应追求的目标与本质,是让生命的系统接近于宇宙本源的法则,近而掌控超越于眼前的宇宙,但如何接近这个目标,却是有着太多太多不同的可能性。”

“如果说我们的目标就是大海,那生命进化的方向上,有着太多太多的支流”,零很努力地向萧抱石解释着“尽管所有支流都希望流经的最终目的地是真正的大海,但在看不到尽头的时候,永远不会有任何一种智慧生命能够知道自己进化的方向,究竟能不能够到达大海。”

“甚至生命进化当中的每一条支流,都可能在不同的岔口再度不停出现新的分支”,零接下去说着“在进化之河蜿蜒曲折的分支当中,不知道有多少的曾经兴盛一时的强横文明,在以为自身即将走上进化巅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面临的所谓山巅其实不过是穷途末路,最后在只能在痛苦挣扎之中烟消云散。”

萧抱石心头一震,脱口而出问了一句“就比如说,氪星文明?”

“是的”,零那电子合成般的声音虽然仍旧没有起伏,但萧抱石却似乎可以听得出其中透出的那种浓浓的悲凉“氪星文明就是一个典型的范例。”

“萧,你虽然出身于那个至今未能离开自己存身星球的原始文明,进入星际之后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算接触过从现有宇宙顶级到初级的不少等次文明的生灵”零说话之间,忽然问了一个萧抱石从来没有想像过的问题“你难道没有觉得这个宇宙的生命发展是有着很明显的缺陷的么?”

“明显的缺陷?”萧抱石愣了一下,对于他来说,这个问题实在是有点太大了,大得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说道“什么意思?我不是太明白。”

“这个宇宙里的所有生灵都……都太弱小了,弱小到甚至只能以种群的方式来维持生命形式的存续,而无法以个体的形式存在于宇宙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萧抱石的幻觉,他总是觉得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零这个智能生命的语气里都带上了一分激动的感觉“萧,你不觉得这很不正常吗?”

“这有什么好不正常的”,萧抱石不由得摇头失笑“相对于作为个体的生灵而言,宇宙何其浩大,在面对宇宙的时候,不要说是种群聚落的形式,就是凝聚整个星球的文明力量,都往往感到自身的渺小无力,你说的以个体的力量在这宇宙间独立存在,那是……那是……神话……”

萧抱石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就低了下去。出身于地球这个零口中的原始文明的星球,对于宇宙的广大浩渺总是充满了敬畏,毕竟对于地球上的人类而言,集体所有不同国家不同种族的所有文明,经过几千年的辗转努力,至今走出地外的努力甚至都还不能够走出太阳系。而在茫茫宇宙之间,甚至一颗稍大一点的星球碎片,撞击在地球之上,就足以灭绝整个人类的文明。哪怕萧抱石在地球之上时只是个不怎么关心时事的文科死宅男,但也很清楚整个人类文明在宇宙当中脆弱渺小得连沧海一栗都不足以形容。

是以在刚刚听到零的这个问题的时候,萧抱石还真是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类近于无病呻吟的问题。但现在萧抱石毕竟已经不再是初出地球时的死宅男,已经初步体验过锲和于这片奇异天地的种种能力的他,却是很快就想起了其实对于这种状态下的存在来说,本身其实也就是地球上的幻想与神话,是以一时之间,依稀有点意识到了什么。

“萧,你总算意识到了么?”零很敏锐地意识到了萧抱石情绪的变化,接下去对他说道“哪怕就在如你出身的地球这种原始文明之上,让个体能够有足够的能力超脱种族或群落的限制,收回自身让渡给种族或群落的一切,能够自由自在地选择自身存在的方式,也同样是最常见的梦想与目标之一。因为这本来就是所有生命进化的最终极的目标之一。”



秘密

“萧,其实你如果对生命的进化过程有所研究,很容易就会发现越是原始的生命就越要依赖于集群的力量存在,越是高级的生命就追求个体的独立”,零仍旧在向萧抱石尽职地解说着“毕竟每个生灵本质上都是独一无二的,而无法脱离集体生存,必然导致生灵个体不得不磨灭自身独一无二的特质,让自己展现出适应集体化的各个方面的特性,用你所出身的地球上的话来说,就是不得不磨灭自身的个性,来让自己显得合群。”

萧抱石不由得一时默然,在体验过初步锲合眼前这片奇异的天地的感觉之后,对于在地球上所耳濡目染接触过的那些潜意识当中的知识内容,虽然还是谈不上尽数掌握,但也基本上有了一个大体的认识,比起只能地球上正常人类百不存一的显性记忆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地球上的天才也难以企及的知识储备量。可以说现在的萧抱石,已经不再仅止是地球上的一个死宅男了。

也正因此,他很清楚零所说的其实是非常正确的事情,哪怕地球上的文明在零或双头星人的口中,都只是个连自身所在的星球都脱离不了的原始文明,然而地球上生命的进化与发展也确确实实地体现出了零口中所说的生命形式进化的特质。

在自然界当中,最原始的单细胞生物只能以集聚的形式才能够作为一个整体的生命存在,具备一定自卫能力的野兽则依靠群体的力量结群自保,而位于食物链顶端的最强大的猛兽则往往独来独往,各据一处领地,出于本能地力图保持着自身的独立性。而在人类社会当中,虽然直到萧抱石离开地球的时候,不同国家文明的形态也还是只能以集体社会的组织形式,才能保证人类所谓的地球上万物之灵的地位,而地球上那些大人物也必须依靠这样的组织形式才能获得高高在上的地位与权势。然则在地球上每一个人类的心中,无不埋藏着一个超脱群体,独立长存的梦想。

就如同在地球上,作为承担着人类死后世界终极关怀的各种宗教,无不在强调着生灵自身的独立性。基督说的每个人都是独立面对神的个休,佛教说的见性成佛、唯我独尊,道家追求的白日飞升、长生不死,归根到底,不外也就是跟零所说的,都是指向着生命形式进化的终极目标,追求生灵个体独立拥有面对整个宇宙的能力与本领。

就连萧抱石自己,在回想起锲和于眼前奇异天地的状态,能够巨细无遗地审查自身潜意识当中的每一分念头的时候,也很清楚他自身的心灵深处,也同样埋藏着这样的渴望与梦想。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变,而游乎于无穷,长生久视,逍遥于天地之间,这确实是如零所说的,根本就是所有生灵近乎于本能的追求。

“所以,萧,你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宇宙确实是有着最明显的缺陷吗?”在萧抱石处于这种奇异的状态下的时候,零似乎能够非常敏锐地体察萧抱石的情绪变化,他没有打断萧抱石的思绪,而是等了一会才接下去说道“在这片宇宙当中,哪怕是曾经站在宇宙文明顶点的氪星文明,哪怕是现在所谓宇宙霸主的双头星人,也都还是只能够保持着集群组织的形式来维持自身的文明,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现在在这些文明自身当中,甚至开始渐渐淡忘了生命进化应该坚持的方向”,零接着说了下去“你在从你出身的地球上出来之后,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这些所谓处在这个宇宙生命发展顶点的文明,在组织形式上,在战斗形式上,事实上跟你所出身的地球那种原始文明根本没有本质的区别。甚至于现在所谓的宇宙霸主双头星人,最顶层的那些人物,也都还是想着去获取集群当中的权势与地位,根本就忘却了自身存在的目标应该是什么。”

萧抱石微微皱起了眉头,心里想着出地球之后的种种见闻,也自觉得零所说的种种蹊跷之处。

事实上,在出了地球之后,见识过氪星文明、双头星人文明以及h291星系的种种不同文明聚合体之后,以萧抱石当时那种刚出地球的死宅男的见识水平,倒是没有觉得有多奇怪,但总是难免对于这个星辰大海感到有点失望。

毕竟萧抱石出了地球之后,这一路之上的所见所闻,不管是h291星系还是巨蛇星人,又或者是被称之为宇宙霸主的双头星人,跟地球上的人类相比,也就是外形上有点奇怪的人型生物罢了,虽然这宇宙之间的星际文明,相比起地球上的人类,有了所谓的开启基因锁等特殊的强化方式,但最强大的生灵,也不过就是如同地球上小说漫画里的超级英雄之类的存在罢了。但个体能力再过强大,在星际文明之间的争端当中,还是如此弱小而不成比例,还是如此无关大局。

甚至由于科技水平发展与地球文明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面,这些星际文明的军队方面的战斗力,与地球上的文明相比,也是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相形之下,这些星际文明中哪怕开启了基因锁的所谓具有强横力量的存在,在星际文明当中的作用与地球上漫画小说里的超级英雄相比都远远不如,顶多也就是如同地球上那些比较能打的普通人罢了。

萧抱石也曾经感觉到这个宇宙间的星辰大海,似乎与自己想象当中的确实有些不太一样,没有千姿百态的不同生灵,没有发展各异的不同文明,倒好象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给这个宇宙设定了一个最平淡无奇的生命与文明发展模板一样,使得所有不同的生灵,使得所有不同的文明,包括地球这个所谓的原始文明在内,都是朝着一个同样的模式发展,放在地球上面,这应该说是一个最没有想象力的宇宙模式设定。

“萧,你终于也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么?”零继续说道“这其实也关系到氪星文明灭亡的秘密所在。”



另一条路

“零,你的意思是说”,萧抱石皱起眉头,接下去问了一句“氪星文明的灭亡跟你所说的生命的进化有关系?”

虽然他还是没有能够完全明白零所说话里的意思,也并不敢完全相信零这个智能生命,但却还是从零的描绘里感到了一分令人窒息的沉重。

“不管是哪个星球之上,从开始萌发出生命的萌芽开始,所有的生灵都会自然而然地朝着尽可能长久地保持独一无二自我的方向努力挣扎进化”,零却没有直接回答萧抱石的问题,只是接着说着“我见识过太多不同星球的不同各类的生灵,其中有比你所出身的地球更为原始,尚未形成文明的初始生物圈,也有如同氪星文明、双头星文明这样,达到了这个宇宙所能够允许的巅峰的文明形态,但生活在其中层次千差万别的不同生灵,却无不遵循着这同样的规律。”

“对于许多甚至未曾进化出思考的能力,只能按照自身简单的生物本能进行活动的生灵,甚至于从降生到死亡的所有时间,全部都用在使自己能够沿着这样的方向进化而努力上面”,零继续说了下去“它们其实并不能够明白这样做的意义,但在不同层次的文明,不同进化方向的生物圈当中,却无不出现同样的现象,这只能够说明,这种希望能够长久保存自身独一无二的生命烙印的努力,是烙刻在所有生命最深层次的近乎本能的东西,是生命最深层次的本质。”

萧抱石的思绪随着零的描述而起伏,比起见识来说,虽然他离开地球之后的这段时间也算得上是多姿多彩,波澜起伏,但跟零这个氪星文明的最终造物,游走于宇宙文明之间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月的智能生命相比,还是差得实在太远太远,零的描绘无疑在他眼前打开了一副从来没有想像过的宇宙级的图景。

“虽然当不同星球之上的生命进化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总是要经历形成聚落,按照一定的结构形成不同形式的组织,甚至多半会有如你所出身的地球那样形成一个分工明确、层级分明的社会结构的组织形式”,零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着萧抱石消化他的话,这才接下去说道“但应该说对于生命的进化而言,这样的组织架构只是为了获得下一阶段进化的资源,只是生命进化当中的一个阶段,而不是生命进化的本身。”

“事实上在这种社会结构刚刚形成的最初,所有的生灵对此都还能够保持着清醒的认知,在不同层次、不同类型的文明当中,对于个体的强化,对于长生不死的追寻,都是承载着文明梦想的最终目标之一”,零跟萧抱石继续解说着“作为承袭了氪星文明所有传承记忆的智能生命,在氪星文明曾经的认知当中,还很清楚地记得,在当时曾经有过对于生灵个体强化的探索走到了远远超越于眼前你所看到的宇宙最巅峰文明程度的几个文明种群的存在,在那几个有限文明传承当中,个体所能够拥有的能力,远远不是现所谓巅峰文明的氪星人、双头星人所能够企及的。”

“个体强化?能够做到让氪星人、双头星人不可企及的程度?”萧抱石听着隐隐有些猜测,问了一句“是指他们都摸索出了解开高层次基因锁的强化路径吗?”

“萧,你的眼界还是被眼前这片宇宙的现状所限制了”,零的回答却是出乎于萧抱石的猜想,它接着说道“所谓的基因锁强化方式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在氪星人的记忆当中,那些真正探索出了正确生命进化路向的几个文明当中,最强大的个体甚至可以依靠自身横渡星河,可以以自身的力量破灭星球,作为个体而言,他们其实已经非常接近于达成生命进化的最终目标了。”

“肉身遨游星海?个体破灭星球?”萧抱石听得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

作为在地球上被各种漫画、小说、电视荼毒过十几年的萧抱石来说,别说是拥有肉身遨游星河,个体破灭星球之类的强者,就算是什么一拳打穿宇宙,化身变成创世神也都不是没有见识过。但在离开地球之后,已经见识过真实的星辰大海是什么样子的萧抱石,反倒是开始接受了这个宇宙真实的极限。

氪星人、双头星人的文明发达程度,都是远远超乎于地球文明想像之外的水平,而各种基因锁的解锁强化方式,也是地球文明完全想像不到的神奇,但这些有据可循的强化方式,能够让个体的实力达到一个什么样的层次,虽然萧抱石未必见识过,但却总还是已经可以想见得了的。

是以萧抱石才对零的这些说法感到非常的不能接受,这俨然是在说事实上在眼前这片宇宙里,还存在着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可能性,甚至于能够让生灵个体拥有在地球上只有传说之中才能够拥有的实力。

“其实所谓的实力,也不过就是对于宇宙中各种能量的调用手段,哪怕在现在宇宙中这种文明发展的分级模式里面面,作为不同等级文明的分级的标准,也就是对于能量的应用层次”,零对于萧抱石的问题,很耐心地解释道“只不过在现有宇宙中的这种趋同化的文明模式里面,都是依仗各种外在造物来达成能量的调用,而在氪星人的记忆当中,那几个曾经存在过的几个奇异的文明,却发展出了一套能够让个体具备直接调用宇宙间各种能量的方法,虽然对于每个独立的个体来说,所能够调用的能量,按照现在宇宙间的文明分类标准,也就是差不多刚好能够达到最初级的低等文明的层面,但这其实也就意味着,这几个文明当中的个体,其实都具备了独立在宇宙当中存在的能力,都初步达到了生命进化的最终目标。”

“萧,其实这几个文明当中,离我们最近的那一个,你应该听说过”,零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萧抱石说了一句“这个文明在氪星人的记录里面,叫做轩辕文明。”



敌人

“轩辕文明?”萧抱石心头一惊,这个名字他确实是听过很多次了,而每一次听到的时候,都似乎对这个神秘的文明又多出了一分了解,但每一次却又总觉得这个神秘的文明身上秘密又多了几分。

刚被零绑架出地球的时候,他就第一次从零与双头星人的口中,听说过轩辕文明这个名称。知道了就是因为轩辕文明的一支刑天残部在当年曾经挫败了远来的星际文明,才让地球这个在现在的宇宙当中只能算是原始层级的文明幼苗,能够至今仍然不受到来自外太空的侵扰,保持自身的独立发展。

不过当时还处于地球上死宅男状态的萧抱石,对于现在宇宙的所谓文明等级完全就没有什么概念,对轩辕文明的这段轶事,也就是当成是一次正常的地球人对抗外星人的自卫反击战罢了,看多了各种漫画小说里超级英雄保卫地球的桥段,当时的萧抱石对于这个轩辕文明其实并没有太过在意。

也就直到萧抱石开始接触h291星系、巨蛇星系等诸多宇宙间的智慧生命,开始知道氪星文明、双头星人在宇宙当中地位之后,才隐约感觉到这个其中一支刑天残部,还是背靠着地球这个完全不能为他们提供助力的在宇宙中只能算是原始文明的星球上面,就能够战得让氪星人、双头星人这种宇宙霸主级别的存在至今不能忘记的轩辕文明,是何等的不简单。而之后不管是发现的轩辕文明强者的雕像,又或者路西法为了探索所谓轩辕文明的遗迹所可以放弃的东西,都让萧抱石更深地意识到了轩辕文明的不寻常。

只不过直到今天听了零的诉说之前,萧抱石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轩辕文明走的几乎就是与现在的整个宇宙文明发展完全不同的路向,按零的说法,如果说现在宇宙的文明是天道的话,那这个轩辕文明无疑就是逆天而行的存在。

“是的”,零似乎对于萧抱石的疑问早有所料,很快就回答道“刚刚在搜索你所出身的地球上的信息的时候,我也发现了,大概是因为轩辕文明的刑天残部在你所出身的地球之上呆过较长一段时间的原因,你们地球文明的种种幻想作品当中,都存在着对轩辕文明的生命进化方式的无意识的推崇与模拟。”

“特别是在轩辕文明刑天残部活动最频繁的你所在的地球上的东亚区域,这种现象更为突显”,零接着对萧抱石说道“在你们东亚的文化里,把这种生命的进化方式称之为‘修行’。”

“修行……”萧抱石只觉得一阵恍惚,在那刹那间,依稀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萧抱石离开地球的时候,地球明显也已经被纳入了零所说的现有宇宙的主流进化体系,进入了被称之为科学昌明的时代,但东亚,特别是作为东亚核心的华夏文化当中,却仍然坚定地保持着一种独立于科学发展方向之外的,自成体系的世界观与宇宙观,曾经过去数千年的时间里面领先全球的华夏文明,甚至于因为这种坚定地保持着这种与主流进化体系格格不入的独立文明,而在近代地球文明开始被纳入到现有宇宙的主流进化方式的时候,出现过一段长达近百年的黑暗时期。

而哪怕直到萧抱石离开地球之前的时代,华夏文明也还是在致力于在引入现有宇宙的主流发展方式的同时,继续保持着自身独有的这种宇宙观,已经能够追溯自己在地球之上时所有潜意识里所有信息的萧抱石,现在回想起来,地球上曾经有过的什么中医西医之争、传统与现代之争,都不过是这两种生命进化方式之间本质性分歧的一种展现。

只不过对于地球人而言,这似乎也就是种正常的文明冲突,作为一直在地球上长成的萧抱石,原本即没那个条件,也没那个可能,从这种宇宙发展的视角去看待这些事情,直到今天从零的口中知晓了这些信息之后,才猛地意识到这些普通的事件里所存在的最深层次的东西。

“零,你说的轩辕文明,呃,还有其他探索出了不同生命进化方向上的文明,既然能够让个体都强大到这个地步”,萧抱石忍不住问了一句“那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够灭绝他们?根据我的了解,不管是氪星人还是双头星人,应该都不具备这样的武装力量吧?”

作为曾经指挥过h291星系的军队,也见识过双头星人武装部队力量的萧抱石来说,他很清楚当生灵个体的力量能够超过一个上限的时候,事实上所谓的战斗部队的数量就已经无法弥补这种差距了,就如同刚才套上了个人护甲的萧抱石有了刚才的战斗力表现,他在双头星人的护卫舰队指挥官还有路西法派来的女秘书眼中,就已经拥有了完全不同的地位一般,这就是因为他们都明白要防备具有萧抱石这种战斗力的个体,所付出的代价哪怕是如路西法这样的双头星人高层都会觉得比较吃力。

更何况,虽然现在萧抱石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下,个体能力已经提升到一个超出正常双头星人理解的层面,但比起零口中所谓的能够横渡星球,只身破灭星球的轩辕文明强横存在,那完全还是不能够比较的。

所以萧抱石很想不通,一个零口中已经强横到这个地步的文明,又有什么力量能够让其最后走向破灭的境地,毕竟轩辕文明走的是个体强横的路子,听零的意思,都不止是一人抵一军,而是一个个体就能抵得上一整个低等文明星系所拥有的全部能量。

或许对于氪星人、双头星人这种宇宙霸主级别的存在而言,一整个低等文明星系的全部能量并不算什么,但当这种程度的能量是集中在一个独立的个体身上,有着这种超乎想像的机动性与凝聚性的时候,那就绝对不是他们所能够抵挡得了的力量了。

面对这种强横的个体,数量已经是没有意义的数据了。哪怕在当时的宇宙当中存在着数十个如双头星人这种层级的文明力量,哪怕他们集中武装力量可以付出极大的代价剿灭其中一名的轩辕文明的强横个体,但其他轩辕文明的强横个体完全可以随时闯入他们的核心星区,对他们的整个文明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最终破灭的绝不应该是以强横的个体为根本的轩辕文明。

是以萧抱石实在想不明白,究竟轩辕文明是在什么样的力量下面才走到了灭绝的地步。

“萧,你还不明白吗?”零继续向萧抱石解说着“轩辕文明,或者说其他意图走上生命长存不灭进化方向的个体,他们的敌人都不是别人,而是这整个宇宙啊!”



历史

“整个宇宙?”萧抱石皱起眉头,问道“零,我有点不懂得你的意思。”

虽然萧抱石对于零口中所谓的个体强化的不同生命进化方式是逆天而行已经有所认知,但也还是很难理解所谓的与整个宇宙为敌是什么意思。

虽然按照零刚才所说的,这个宇宙似乎不太象是原先所想的那般对于生命的进化方向丝毫不加以干涉,但在萧抱石的认知当中,这所谓的现有宇宙生命进化的主流方向,最多也就是通过种种自然规则、宇宙环境的变迁予以引导,就如同地球上达尔文所说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一样,怎么也不可能是撸着袖子直接下场跟轩辕文明打一架吧。

“轩辕文明的生命进化路向,本来就只是追寻个体的超脱与自在,与宇宙之间的其他种族生灵之间,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多少大规模的冲突”,零继续为萧抱石诉说着“即便有些因为轩辕族人我行我素而引发的争端,也绝不至于上升到与整个宇宙大多数势力为敌的程度。”

“但就在轩辕文明灭亡之前的那段时间里面,天地法则突然开始改变,轩辕族人们开始发现新生的轩辕族人要沿着他们原来的方式进化已经成为了不可能,甚至于他们不能够踏入进化的最关键的第一步”,零继续为萧抱石讲述着那一段历史“轩辕族里的大能们寻找了种种方法,到最后才发现一种全新的方法,可以帮助轩辕族人踏入进化的第一步。而这种方法在进化的过程当中,却就需要不断地献祭其余星系的生灵与文明。”

“尽管当时在轩辕族人当中也发生了很大的争议,大部分的轩辕族人对此并不赞同,但总是拦不住有些极端的轩辕族人毫无顾忌地做出这样的事情,而这种献祭整个星系生灵与文明的方式又实在太过惊悚,虽然事实上这么做的轩辕族人并不多,但却已经足以让他们成为整个宇宙智慧生命的公敌。”

“更何况,虽然当时轩辕族人破灭的其实都只是些低等文明,用来帮助新兴的轩辕族人踏出第一步,而真正强横的轩辕族人其实并没有兴趣去做这样的事情,但追求自我的他们也并没有刻意去阻止这种事情,甚至于不屑于去辩白相关的流言,等到他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零对着萧抱石说道“萧,其实我之所以会清楚知道这么多关于这段历史的信息,也是因为在当时延续下来的所有文明传承,包括氪星文明当中,对于当时轩辕族人的可怕都多有渲染,我才能够在有所关注的情况下,比较全面地还原出这段历史。”

“不过以当时轩辕族人的强横,即使是联合了当时其他所有可以称得上是巅峰的文明的力量,至多只能够围杀其中的个别存在,而不可能对轩辕文明造成毁灭性的打击”,零接着说了下来“但事实上,当时只要是这些其他文明发动的围歼轩辕族人的战役,总是会碰到小范围的天象异变,或是周边星空爆发,或是几千万年才一遇的宇宙能量潮汐之类,使得轩辕族人几乎难以发挥出自己的能力,也难以传递出自己的信息,以至于这看起来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居然就这么持续发生。而在围歼轩辕族人中发挥决定性作用的几个文明种族,总是会在随后的时间里获得种种不同的重要机缘,在文明的进化上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

“这种事情如果是只发生一次,还可以说是巧合,但几乎每次都能够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就使得所有的文明种族都认为自己歼灭轩辕族人的行为是秉承了大宇宙的意志,于是越来越多的文明种族加入到了围歼轩辕族人的行列”,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故事讲述者,但那段历史哪怕是以零毫无起伏的声音诉说起来,也还是觉得如此充满惊心动魄的味道“在很多文明种族的传承里面,轩辕文明与轩辕族人的名称,是叫作天厌之族与天谴之人的。”

“轩辕文明走的是追寻个体强大的生命进化方式,这个种族虽然个体强横,但相对于其他的星系文明来说,人数实在是太少了,而且结构松散,并没有一个严整的社会组织”,零的声音里,依稀透出了那个时间里无数的腥风血雨“等到轩辕文明中终于有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时候,整个轩辕文明都已经处在灭绝的边缘了。”

“零,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萧抱石听着觉得不对劲,问了一句“按你的说法,这个宇宙意志简直就如同个生灵一般爱憎分明,既然这样,这宇宙意志怎么不直接降下天劫之类劈死轩辕族人,或者直接更改规则让轩辕族人失去力量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这么麻烦地搞风搞雨。”

“萧,你仍旧在以一个普通生灵的视角来看待这个宇宙”,零很快就回答了他“事实上宇宙确实是没有喜怒,也没有爱憎,只不过宇宙本身同样也在追求自身烙印长存,灭绝轩辕文明之类的以追求个体长存为目标的各种生命进化模式,是因为这些几乎要达成永生的生灵,实质上已经影响到了整个宇宙这一目标的达成,是以宇宙意志会近乎本能地想将他们抹去罢了。”

“零,我还是不太明白”,萧抱石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接着问道“你不是说追寻自我烙印的永存,是生命进化的本能吗?这能碍着宇宙什么事了?为什么还要到被抹去的地步。”

“萧,刚刚我已经说过了,任何生命的形式,本质上都是一种能量的系统,”,零不急不缓地说道“自生命诞生之时,不同的生命烙印聚合能量形成一个个不同的自我,而这些自我在不断的进化过程中发展状态,直到最后消逝时,所有的能量与丰富过的烙印又重新回归天地,这样的轮回或许正是宇宙自身的成长与进化。”

“而长存不灭的生命,本质上已经成为了一个独立于宇宙的系统,永生的生命形式非但不能回馈天地,更是随着自身的成长与进化,不断将原本属于宇宙的能量纳入到自身的系统之中”,零反倒是问了萧抱石一句“萧,你说这不是敌人,又是什么?”



灭绝

萧抱石愣了一下,却也就马上明白了零的意思,应该说零口中的宇宙与自己原先所理解的无善无恶的大自然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只不过这个宇宙遵循着一定的规律在运行,而轩辕文明追寻个体永生的努力明显违背了这方宇宙的天道,这才会被宇宙意志刻意针对以致于文明从整体上几近灭绝。

“零,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过萧抱石还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继续问了一句“既然如轩辕文明这种追寻个体长存的存在是违逆宇宙意志的,为什么宇宙意志还需要费如此多的周折来对付他们?而且到最后还不能够完全抹去?”

这并不是萧抱石执着于这段早就已经逝去的历史,只是他一直觉得这其实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虽然零还是没有明确地提及,不过萧抱石也已经清楚地知道,任何追求所谓不同于现行宇宙规则的,个体长存于世的生命进化形式,都是不见容于宇宙意志的存在,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应该早晚有要与所谓的宇宙意志对上的一天。

而刚刚零口中所描述的轩辕文明被灭绝的这段历史当中,所谓的宇宙意志虽然看上去无所不能,甚至可以操控规则运数,但萧抱石总觉得似乎在零的描述里面,这宇宙意志似乎还是有所顾忌,以至于不得不采取这样迂回曲折的方式来对付轩辕族人。是以他才一再追问零这个问题,毕竟如果能够弄清楚这个所谓的宇宙意志是否有所顾虑,有所局限,这才是他现在可能的机会所在。

“萧,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宇宙意志并没有爱憎、喜怒这些生灵才应有的情绪,衪只是在按照着最有利于衪的方式在运转”,零很快回答了萧抱石的问题“在这片宇宙之内,祂或许确实无所不能,但祂却不会做不利于其长存不灭的种种事情。”

“你的意思是说”,萧抱石若有所思“如果祂直接出手对付轩辕族人,会对衪造成伤害?”

“不,萧,宇宙意志如你想像的那般,具现出一个个体生灵状态的化身来亲手干掉轩辕族人,所以你所说的所谓直接出手只不过是个假问题”,零的回答即在萧抱石的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祂确实可以通过操作天地规则的改变,使所有的轩辕族人直接灭绝,然而轩辕文明本身的生命进化方式,使其生命系统已经足以适应宇宙间的绝大部分最严苛的环境条件,这也才能够让轩辕族人接近于长存不灭,如果宇宙意志制造出对轩辕族人也足以致命的环境,所要扭转的规则甚至足以对现有宇宙的构成造成严重的影响,甚至可能引发宇宙的坍缩崩溃,也正因此,宇宙意志才需要以这样迂回的方式来做到抹去轩辕族人的目的。”

“所以,萧,我知道你的意思”,零对着萧抱石说道“我们走上的这条生命进化之路,与轩辕文明是不同的。我们所走的进化之路,注定让我们比起轩辕族人更有可能达到真正永存不灭,甚至超越这个宇宙的目标。”

萧抱石默然地半晌,曾经简单地锲入过这片奇异天地核心之中的他很清楚零所说的意思。虽然他并不知道轩辕文明当年是采用了什么样的方式来达到所谓长存不灭的生命进化之路,但怎么也不会如他与零现在这般,在把身周的宇宙天地数据化之后,把自身也化入到这片数据天地当中的一部分,可以说就是通过把自身化入到宇宙运行的一部分关键数据,来达到所谓的长存不灭的生命进化之路。

萧抱石想了想,对零说道“零,你能不能如实地告诉我,这种生命进化之路,究竟是怎么来的?”

他现在也有点明白了零之所以要跟他详细讲述轩辕文明这段历史的用意了,不过这也更让他觉得零这个氪星人最后的智能生命有所疑惑,毕竟在零刚刚的诉说里,轩辕文明这种曾经站在宇宙巅峰的种族都因为走上所谓另类的生命进化的道路而殒落了,现在按照零的说法,自己这种状态应该要得算上一条比当年的轩辕文明更有希望的生命进化之路,这分明不可能是零自己所能够创造得出来的东西。

“虽然轩辕文明,乃至于之前那些走了另外生命进化方向的其他文明的灭亡,让宇宙中的文明种族都有所戒惧,但生命追寻自己进化的冲动是不会止歇的”,零并没有直接回答萧抱石的问题,只是说道“事实上,即便是轩辕族人,在轩辕文明作为整体灭亡后的这许多年来,分散在宇宙各处的轩辕文明残部,也都曾经尝试过对其原有进化方式的改良,使其有可能适应改变之后的宇宙规则。”

“这其中,也包括你所出身的地球上的刑天残部”,零对着萧抱石说道“在我掌握的来自于你们地球上的信息里面,其中关于修行的很多方式,其实都是来自于刑天残部传承下来的尝试,你对这些应该并不陌生才对。”

“是吗?”萧抱石微微苦笑。

听到关于轩辕文明的前因后果之后,他其实也就已经大致猜到了,地球之上那种种修行方法,并不是来自于古人的妄想,而都是曾经真真切切能够通向能够让人拥有神灵一般力量的可行之路。而地球上的种种关于神魔仙佛的传说,也并不都是虚构的,至少在刑天残部在地球上活动的那些年代里面,大概地球上的人类是真正见过这些拥有过难以想像的力量的轩辕族人的。见识过他们乘云气,御飞龙,游乎四海之外的场景。

只不过,在宇宙意志的影响下,这些修行方式自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达成原先想要的目标,而刑天残部的下场,萧抱石也早就在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了。

现在想想,能够在宇宙意志的刻意针对下逃脱的刑天残部,其强大是无可置疑的,而地球这么个资源贫乏的原始星球,在当时能够招惹到足以让刑天残部都要拼命才能够击退的敌人,大概背后也逃脱不了宇宙意志的身影。

“零,你所说的这些试图尝试走上另外一条进化之路的存在”,不过萧抱石现在最关注的并不是这些,只是向零问道“也包括了氪星文明吗?”



秘技

虽然萧抱石刚出地球之后接触到的第一个地外生命,就是零这个氪星文明的最终造物,而且之后接触到的包括呆萌,包括氪星下士,都对他在星辰大海间流浪起到了很大的助力,但他却一直都觉得整个氪星文明都充满了谜团。

随着萧抱石对于这片宇宙文明了解得越多,就越能体会得到曾经氪星文明的强大,这种强大甚至能够让一向骄傲的现在的宇宙霸主双头星人,都还是只能够自认不如。然而这么一个站在宇宙巅峰的文明,却是忽然之间烟消云散,而且消散得如此地彻底,似乎除了零这个一路被双头星人追杀的存在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多少残存下来的遗泽,听护卫舰队那些双头星人军官的话说,就连最重要的那些空间科技也都直接失传了。

而且不管是自称为氪星文明最后传承者的呆萌,还是很可能是最后的氪星人的氪星下士,其实都说不清当时氪星文明究竟是因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消散掉了的,虽然在双头星人的宣传,还有呆萌这个自称的氪星文明的继承者的口中,氪星文明是因为零这个最高端智能生命的背叛而走上灭亡之路的,但随着萧抱石对于宇宙文明了解的渐渐深入,他也越来越怀疑这个说法。

毕竟零的能力萧抱石之前虽然没有太多的了解,但只看这个智能生命被双头星人追得满宇宙逃窜,也大体能够知道零离要灭绝一个发达程度更在双头星人之上的宇宙顶级文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刚出地球的时候,萧抱石或许还会猜想零是一个类近于地球上电影里天网的那种存在,在氪星人太过依赖于智能生命的情况下,被零接管了武器系统然后发射了什么灭绝全部氪星生物的大杀器之类的情节,但在现在萧抱石自然不会再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宇宙中的星际文明,跟地球上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哪怕是h291星系这种低等文明,都拥有数十颗殖民星,而象是双头星人这样宇宙霸主级文明,其势力范围可以说是幅射到大半个宇宙,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都不可能容许一个控制整个文明所有武器系统的中枢智能生命的存在,而且如果真的发生过这种程度的武器爆发,那将会是宇宙天灾一样的大事件了,必然成为现有的宇宙智慧种族的共同记忆,而不可能象现在一样所有人都语焉不详。

是以从刚刚零的诉说里面,萧抱石也大致猜到了另外的一种可能,能够让一个已经站立到宇宙所有文明巅峰的智慧种族如此无声无息地消亡的,大概也就只有零口中的宇宙意志才能够做得到了。

而至于宇宙意志要做出这样事情的理由,或许已经摆在了萧抱石自己的面前。

“萧,你猜得不错”,零很快就印证了萧抱石的猜想“我们刚才已经说过了,追寻自我烙印的永存不灭,是所有生命本能的冲动,在生命形式的进化上发展到宇宙所能容许的巅峰的氪星文明,自然也不会例外。”

“作为曾经目睹过轩辕文明如何灭绝的氪星人,一开始就尽量避免走上轩辕文明的老路”,零向萧抱石说道“轩辕文明所追寻的生命进化之路,是让个体拥有调用宇宙各种能量的能力,而氪星人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则走向了希望能够将人体自身的潜能开发到极致的路向,他们所探索的成果,其实你也已经接触过了。”

“基因锁?”萧抱石心头一震,脱口而出。

自从萧抱石被零带出地球之后,见识到的所有星际文明,其实都只不过是地球上科技文明的未来版,而所有的异星生灵,也和地球上的人类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区别,唯一比较符合萧抱石对于星辰大海、异星文明的想像的,也就是这一套能够用以开启自身潜力的基因锁训练系统了。

而且萧抱石其实也一直觉得奇怪,这套基因锁训练系统能够让最大程度地开发宇宙生灵的自身潜能,甚至能够无条件地适用于不同生态环境下进化出来的生理结构完全不同的各类生灵,按照地球上的话说,这简直就是最顶尖的神功秘技,无论是谁先研究出来这套体系,都应该是秘而不宣,用来大幅提升自身的实力才对。

毕竟原本萧抱石所认为的在个体战斗力在星际战争之中已经难以发挥出太大的作用,这是在现在基因锁的解锁方式已经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普及,哪怕是如h291星系这种低等文明的军队,解开第一二阶基因锁的战士也都大有人在的情况下面,如若是以地球人类的普遍水准,那一群解开了基因锁二阶以上的战士,绝对是足以左右星际战争的力量。

“不错,正是基因锁”,但零口中所说的话,却更超出萧抱石的预想“氪星文明在探索生命进化的道路上,也已经走出了足够远的距离,从最开始发掘出基因锁这套训练系统之后,氪星人不知道付出了多少生命的代价,才探索出可以传授的解开基因锁的系统方法。”

“在他们的探索过程中,氪星人发现,其实每个生命自身,都蕴含着与整个宇宙同样伟大的本质,生命进化其实完全可以不假外求,只专注于发掘出自身真正的伟大”,零这个被认为是导致氪星文明消亡的罪魁祸首,说起氪星文明来,语气中却是依稀透露着从未有过的温情“是以氪星人没有选择把这套进化方式隐藏起来,而是很快将之普及给了所有的智慧生命。而氪星人也从这遍布宇宙的诸多生命地进化所获得的经验当中,将生命的进化推进到了更深的层次。”

萧抱石知道零的话里带着不少对氪星人的美化,从零当时在他的宇宙飞船里收集的那诸多生物品类,就可以知道当时氪星人在做的大概也是同样的事情,而从现在这套基因锁的训练体系能够适用于宇宙间如此多不同种类的生灵,也可以知道当时氪星人的探索也确实在这么多的生物实验中取得了足够大的进展。不过现在萧抱石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

“零,听你的意思”,萧抱石略有点期待地问了一句“氪星人的基因锁训练系统,应该跟现在宇宙的通行版本不太一样吧。”



莫名能量

这片奇异的天地中的时间虽然是近似于凝固,但毕竟还不是真正的停歇,而萧抱石与零的对话时间又实在有点太长,是以萧抱石暂时完全顾及不上的外界天地里,护卫舰队基本已经完成了对h291星系平叛军的驱逐,以萧抱石为中心将平叛军与远生军所有的太空战机部队分别驱离到了萧抱石两侧的一段较远的距离,并且监督着所有的太空战机全部关闭了武器系统。

作为宇宙霸主,宇宙间的巅峰势力,双头星人自有一套在不同的环境之下彰显其作为宇宙霸主尊严与地位的规范,虽然现在如萧抱石这样作为战区大使,在没有带着护卫随同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穿戴着个人护甲,站在交战双方太空部队当中的场景比较少见,但也还是能够在双头星人的操典里面找到可以对应的礼节仪仗。在护卫舰队指挥官以及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路西法意志的女秘书,现在都有了急于修复与萧抱石关系的共同意愿的情况下,种种即便在太空当中也能够彰显出种种华丽声光效果的铺陈摆设很快就开始运转了起来。

作为军人,在场交战的平叛军与远征军双方对于双头星人的驱离双方的举动,虽然都按照指令执行了,但私下无不都是心怀怨愤的,h291星系的平叛军们从一开始就已经被下过严令不得跟远征军发生冲突,而且也都从指挥部的命令里感知到了双头星人的威胁,倒也还罢了。反倒是跟随着萧抱石的远征军方面的军人们,从上到下都是萧抱石的死忠粉,虽然其中除了远征军中上层人物,对于萧抱石与双头星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并不是太过了解,但自认为是萧抱石嫡系的远征军战士们对于双头星人都没有太多的好感,看着双头星人咋咋唬唬地开始清场,如若不是有呆萌配合着索尔兹按照萧抱石刚刚的吩咐在指挥舰里指挥着,只怕当场就要开始发生冲突了。

不过随着双头星人护卫舰队开始逐渐摆出那些战区大使华丽的仪仗之后,远征军战士们的不满也是渐渐地平息了下来,毕竟虽然这些礼节性的仪仗更多的是一种追求声光效果展现,形式大于实用的设备,不过作为战区大使巡视战场时应有的配备,必然也还是体现着双头星人在军事方面的水准,而也就是这么一点火器作为华丽之余的展现,也足以让在场的h291星系平叛军与远征军双方都知道了双方实力上存在着的无可比拟的差距。

更何况,随着各项设备的逐渐启动,各种声光效果的汇聚也越来越显现出双头星人准备的大阵仗,无不是为了衬托刚才展现出超乎所有人预料之外的操控水准的那个穿着个人护甲的战士,而虽然远征军从上到下,都还不知道这个正站在以太空为背景的大舞台中心的这个人,就是他们的领袖,但至少也都知道这是属于他们这一方的战士,是他们的战友。

而且,看着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这番作派,在远征军高层当中脑袋比较灵光的比如火奴鲁鲁上校之类的人,也已经大致有了关于眼前这位刚刚表现得如神如魔的战士真实身份的猜想。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更自集中在了萧抱石的身上,尽管之前的萧抱石已经是万众瞩目,但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却自更多出了些原先没有的东西。

而也几乎与此同时,还在跟零讨论着的萧抱石,忽然发现眼前的这片天地,似乎又多出了一股莫名的东西。

原本萧抱石在进入过零所说的将自身也数据化,从而锲入到这片奇异的天地之后,虽然维持的时间并不长就因为他希望保持自身作为一个人所独有的一切而脱离开来,但却也就由此获得了对于这片奇异天地当中的一切近乎全然掌握的能力。是以在这种莫名的能量出现的第一时间,萧抱石就已经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但最让萧抱石感到奇怪的是,在他的感知里面,明明可以感觉到这股突如其来出现的莫名能量,对于这整片奇异的天地似乎都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然而在这片连时间这种迹近于完全抽象的概念都已经完全数据化了的奇异天地里面,这股莫名的能量却丝毫也没有数据化的迹像,以至于一时半会之间,萧抱石都完全不能够分析得出这股莫名的能量究竟代表着什么意义。

“萧,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氪星人对于基因锁确实有着许多其他文明都不曾掌握的独有技术,你如果需要的话,我会给予你全部的传承”,而与此同时,零却还在回答着萧抱石的问题,对于这股奇异的能量却似乎仍是毫无所觉“但这其实根本不重要,氪星人在基因锁上最巅峰的成就,已经被你所继承了。”

“你是说,精神力基因锁?”萧抱石心中一动,将本来已经要问出口的问题咽了下去,只是继续着与零的对话,刻意没有去提及关于这股突然出现的莫名能量任何信息。

从零出现以来,这个氪星文明最后的造物,对于萧抱石无意之间晋入的这个境界,对于出现在萧抱石眼前的这片奇异天地,就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了解,哪怕萧抱石在零的指导下,也体会过了锲入这片奇异的天地的感觉,对于这个境界有了初步的掌握与了解,但毫无疑问零对于眼前这片奇异天地的掌控能力,还是要远远地超过萧抱石自己。

毕竟如果零所说的是真的,这套生命进化的方式,本来就是氪星文明探索出来的成果,零这个氪星文明的最终造物,对于这套生命的进化方式掌控程度远超过萧抱石自己,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虽然现在萧抱石觉得零所说的这些事情,大部分还是可以相信的,但也没有忽略零这个智能生命直到现在还没有正面回答他刚刚的疑问,也就是说,零始终还没有正面回答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帮助萧抱石。

萧抱石相信,零肯定是希望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也正因此,他绝不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置于零的掌控之下。而这股突然出现的莫名能量,或许就是萧抱石在这片奇异天地里唯一出乎于零掌握之外的变数。

“是的,精神力基因锁,在以前氪星文明里有着另外一个叫法”,零对于萧抱石的隐瞒毫无所觉,只是继续说着“如果用你所出身的地球上习惯的说法,精神力基因锁一直以来,被氪星人叫做人神之限。”



另一种存在方式

“精神力基因锁?人神之限?”萧抱石喃喃自语,他虽然已经从零所说的那些话里面,多少听出氪星文明对于精神力基因锁绝不是如他先前所想象的那般一无所知,但也没有想到在氪星人的眼中,精神力基因锁居然被抬高到了这样的地位。

不过细想想,他现在能够进入到这种奇异的天地的状态,明显就是跟解开精神力基因锁的第三阶是直接关联的,以零对萧抱石眼前这种所谓生命进化不同方向的了解程度,也可以想见当年的氪星文明对于他这种状态绝不陌生。

“在基因锁方向的探索上,氪星文明经历了漫长时间的探索”,零也没有卖关子,继续向萧抱石解释道“现在在宇宙文明当中所流传的这套基因锁训练系统,确实是氪星文明基因锁系统的弱化版,在保持了最大的适应性,尽可能降低危险性的同时,也自然削弱了绝大程度的威力。”

“在当年真正将基因锁的解锁系统探索到极致的氪星强者,虽然因为生命进化的路线不同,并不能够做到如轩辕族人那样适应宇宙间绝大多数的极端环境”,不过零接下来的话却是让萧抱石吓了一跳“但氪星人中最顶尖的强者,如果只论及个人的战斗能力,其实却也已经不在轩辕族人之下了。”

“不在氪星人之下?”萧抱石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你是说,氪星文明探索出来的基因锁的解锁方式,能够让氪星强者拥有你所说的轩辕族人什么肉身横渡星空、单人破灭星球的能力?”

这种能力已经超出了萧抱石对于个体战斗力理解的极限,哪怕原先萧抱石对于氪星人所掌握的不同于现有宇宙文明这种大众版的基因锁解锁系统有着再多的期待,也不敢想像氪星文明的基因锁训练系统居然可以让生灵个体拥有这种程度的战斗能力。

不过如果零所说的是真的话,那么氪星文明当时在肉身基因锁上所取得的成就即便不说超越,也已经明显达到了轩辕文明的同等高度,又怎么会直到接触到这所谓的精神力基因锁,才把精神力基因锁当成人神之限?

虽然现在看起来,萧抱石在h291星系,甚至在双头星人当中,都拥有了一定的势力,一定的平台,这一次远征军直接被打成叛军的经历,已经让萧抱石很清醒地明白了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沙积城堡,而所谓的双头星人战区大使,更是因人成事,随时都可能因为如路西法等权力人物的一句话全部失去。

在宇宙中流浪这么些时间以来,一直在生死之间挣扎的萧抱石,已经越来越认识到,在这星辰大海之间,只有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是自己能够保护着自己想保护的人一直活下去,甚至或许能够有一天一起回到想回去的那个故乡地球的唯一凭藉。

也正因此,他才会在刚才就希望能够获得零所知的氪星人秘藏的基因锁训练系统,而现在听到零对于氪星强者的描述之后,不由得有了更多的期待,即便在加紧了对那股奇异能量的解析的同时,也自对与零的对话多了几分关注。

“萧,你也不要抱有过高的期望”,零似乎也大致知道了萧抱石所想,却是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之所以氪星人还是没能够凭借基因锁的技术触摸到人神之限,就是因为他们的这一套基因锁训练方式与轩辕族人系统修行方式相比,还是有着致命的缺陷。”

“致命的缺陷?”萧抱石皱起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轩辕文明里的生命进化方式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模式,只要沿着他们探索出来的修行方式不断进化,虽然最后能够达成的成就还是有高有低,但每一步的进化都是路线明确、有迹可循,只看自身能不能够达到要求”,零向萧抱石解释道“但氪星人的基因锁解锁方式,在前面两阶的时候还好,从第三阶以上开始,却就完全没有固定的成规可循,每个生灵解开三阶基因锁时的条件几乎是各各不同,哪怕是集齐了无数经验的氪星人,也只能够凭借过往的经验,总结出最可能开启基因锁的一些模型条件,并通过这些模型来引导基因锁的进化,可以说每一次的尝试,都是一场豪赌。因为第三阶以上基因锁的解锁过程,从来都是要拿命去拼,一旦不成功,生还率还不足万分之一。”

“而且什么样的生灵有可能解开高阶基因锁,当时氪星文明的顶尖研究者们探索建立了许多不同的模型,但每一次又总是会被推翻掉,直到氪星文明灭亡之时,都还没有一个能让所有研究者接受的模式”,零接着说道“而且,虽然按氪星人的进化方式,只要解开了第四阶的基因锁,就可以达到轩辕文明中顶尖强者的战力,但只解开第三阶基因锁的,却还远不能达到轩辕文明中普通强者的水准,而能够解开第四阶基因锁的,在氪星文明最巅峰的时候,影响力横跨宇宙中绝大部分星系,网罗了无数种族最天才的生灵,能够解开四阶基因锁的,也从来不超过十个,而至于所谓的第五阶基因锁,则从来就只是一个传说而已,没有生灵曾经达到过。”

“当然,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氪星人即便是解开了基因锁第四阶的强者,在生命上虽然比起正常的生灵大大地延长,但与当年轩辕族人中顶尖强者几乎达到与天地同寿的境界却还是完全不能相比”,零继续说道“我们刚刚已经说过了,尽可能长久地保留自身的烙印才是生命进化的终极目的,是以即便氪星人中的最强者同样可以在战斗力上达到轩辕族人的最高水准,但始终也还是不能够真正触碰到人神之限。”

“所以,在将肉身的潜能已经几近发掘到极致,但还是触碰不到人神之限的时候,氪星生命只好开始探索另外一种进化方式”,零对着萧抱石说道“那就是舍弃外在的形体,尝试以精神力的方式存在。”



封神计划

“这么大阵仗,我说这些双头星……呃,这些天国护卫舰队的军人们这是在干啥呢?”

“不知道啊,不会是要就在这里全灭了这些敢围着我们的那些家伙吧。”

“你就扯吧,就对方那些龟孙,刚刚听到我们领袖的名号,就已经随便怎么打都不敢还手了,要灭掉他们还需要搞这么多花样吗?”

“我看着也不象,你看那几架太空战机,这机身彩光打得这么多彩色的,完全就不象是要打仗的,倒象是那些盛典上用来衬托喜庆的。”

“没错,你看那些色带彩光,象不象正在虚空中搭建出个大舞台?”

“这舞台的中心,看上去就是刚刚我们那位英雄啊!”

被同样驱赶到一旁列队的远征军太空部队的战士们,虽然开始时都是有些不满,不过毕竟现在他们也算得上是胜利者的一方,很快也就平静了下来,再加上双头星人护卫舰队那些战时仪仗称得上是花样百出,看得这些远征军的战士们都是目眩神迷,难得有这样战场上看热闹的时间,大家倒是都兴趣十足地讨论了起来。

“那是当然,穿着个人护甲操控太空战机还能飞出标准的太空战斗飞行线路,以前别说是见识,就是听都没听说过。要不是今天亲眼看到,我是说什么都不相信的。”

“还有刚刚那闪躲动作、那卸力技巧、那战斗姿式,这简直……。简直……。”

提起刚刚萧抱石操纵着个人护甲之后表现出来的那超出正常生灵理解的战斗技巧,原来一直讨论得热闹的通讯频道都安静了那么一两个刹那。

刚才萧抱石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战斗方式,特别是在他突如其来地晋入那种奇异的天地之后,表现出来的神奇更是完全超出了生灵应有的极限,让这些战士们都几乎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形容。

“这样的人物,也难怪就连这些眼睛长到头顶上的双头星人都服了,你看现在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迎接这位英雄。”

“话说,小卡漠,你平时最喜欢瞎打听,这位英雄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你有没有什么消息啊?”

“您真瞧得起我,这种人物,别说我认识,要是我以前听说过,早就拿出来吹牛了,还会到现在还不说?!”

“哈哈哈哈,这个倒是,小卡漠知道也就等于大家都知道了。”

“说实话,我生平除了领袖之外,没服过其他人,不过今天还是服了这位兄弟,这样的人物,真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啊。话说当时这位兄弟是从战略级里飞出来的,估计是领袖秘密培养的吧?”

“战略级……。你们说……”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忽然有点犹豫地说了一句“这位英雄会不会就是领袖本人?”

这个弱弱的声音一出,通讯频道里所有的声音忽然都沉寂了下去。所有人的眼光都重新聚焦在了那个穿戴着个人护甲的身影身上,而且这一次,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一种之前所没有的灼热光芒。

“嗯?”也就在同一时间,分出了大半的心神在解析着那股莫名能量的萧抱石,忽然觉得这股莫名能量又强大清晰了几分,让原本毫无头绪的他,似乎开始抓到了几分线索。

他心下一动,心神循着刚才的体悟,又自沉入眼前的那片奇异天地,追踪着这股莫名能量所引发的每一分微小的变化。

“嗯,萧,这就对了”,零似乎真的完全无法察觉到这股莫名能量的存在,大概还认为是萧抱石在听了祂的诉说之后,终于有了新的选择,很欣慰地说道“生命的进化的本质在于自我烙印的长存,而不在于外在的表现形式,从氪星人的研究来看,以精神力的方式存在,或许是绕过现有宇宙规则追求不朽的唯一可能的方式。”

“零,当年氪星人也是研究出了精神力基因锁吧”,为了不让零看出什么,萧抱石还是搭了句话“可是为什么他们非但没有走上你所说的生命的进化,而且氪星文明还被灭亡了。这跟你说的绕过现行宇宙规则明显不是一回事啊。”

“氪星人当年在基因锁研究的道路已经陷入停滞的情况下,才把眼光转向于生灵的精神”,似乎陷入了回忆的零,并没有发现萧抱石的异常,仍然耐心地解答着“相较于肉身本身存在的种种限制,需要一层一层地解开基因锁来突破极限,智慧生命的精神世界事实上从一开始就是无限的,哪怕是如你所出身的地球那种原始文明,智慧生命的思想也已经可以想像出宇宙尽头,甚至多元宇宙的种种场景,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是虚幻不真,无法具现为宇宙间的真实存在罢了。”

“而氪星文明当时最尖端的技术,原本就已经接触到了虚空造物的门槛,在氪星人最顶尖的大能们看来,如果能够把二者结合,让精神世界中的东西逐步具现为真实,那自然就能够让生命进化到之前所有文明都未能够想像的地步”,零接着说了下去“在氪星文明里,这个项目的名称叫作‘封神计划’,而封神计划的最终成果,就是精神力基因锁。”

即便萧抱石对于零所说的种种早就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但这一段还是听得有些惊心动魄。

也就直到现在,萧抱石才知道原来自己对于精神力基因锁的本质一直都理解错了,原来他一直都只是以为精神力基因锁也就是跟基因锁相对应的,开发精神力上限的东西罢了,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氪星文明所研究出来的精神力基因锁,追寻的居然是精神力世界与真实世界的交融,甚至替代真实的世界。

萧抱石细想想自身精神力基因锁的解锁过程,确实也是如零所描述的那样,每一层基因锁的解开,实质上都是让精神力具备了更强程度上干涉现实世界的能力,萧抱石解开第一阶基因锁时的时间延迟,解开第二阶基因锁时的精神力矩阵,无不是这种能力的一个侧面反映,只不过是萧抱石限于自身的成见,并没有从精神力具现化的角度,去发掘解开精神力基因锁后的其他可能。可以说,听了零的这一番话之后,即便没有解开精神力基因锁的第三阶,萧抱石也有信心把自己因精神力基因锁而来的能力,推进到一个全新的层面。

“不过,零,这精神力基因锁是还有什么严重的缺陷吗?”萧抱石猛然想起一个问题,连忙追问了一句“为什么氪星文明最后还是失败了呢?”

“失败?”零的回答却是出乎萧抱石的意料,祂答道“萧,氪星文明并没有失败,恰恰相反,当时的封神计划,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成功

“成……成功了?”零的这个答案实在是让萧抱石太过意外,一时间都有点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才问道“不是吧,零。如果氪星人当年是成功了,怎么氪星文明还会走到这一步?”

“萧,作为已经初步完成生命形态进化的你,对于精神力基因锁应该有了自己的体悟”,零却没有直接回答萧抱石的话,只是反问了一句“以你的经验看来,解开精神力基因锁的概率如何?”

“呃……”萧抱石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回答“我个人的经验不是太算数,但好象是挺难的,概率我也说不准,零,难道你要说我是传说中万中无一的奇才吗?”

其实如果以萧抱石自己的经验来说,解开精神力基因锁的过程似乎多少有些水到渠成的意思,并不算是太困难。当年萧抱石第一次接触到精神力基因锁的时候,还曾经以为这是因为人类特有的脑部细胞活动切合于这种独特的基因锁解锁系统,觉得有机会进入太空的地球人,如果能够接解到这套解锁训练系统,应该都有可能开启精神力基因锁。只是他在当时几乎第一时间就把自己解开精神力基因锁的所有心得都毫无保留地传给了胖子跟柳一一这些同伴,但直到现在,不管是胖子还是柳一一,都还是没有任何开启精神力基因锁的迹象。是以萧抱石也多少知道了解开精神力基因锁的条件,并不是自己原先所想的那么简单。

“万中无一?萧,你太小看这个氪星文明眼中锁住了宇宙间所有生灵通往人神之限的精神力基因锁了”,零对于萧抱石的回答却是嗤之以鼻,对着萧抱石说道“当年的氪星文明纵横茫茫宇宙,整个宇宙中几乎所有的智慧生命都在氪星人的视野之中,但在氪星文明不知道多少次的尝试里面,真正能够解开精神力基因锁的智慧种族个体,仍然只是屈指可数,真正要按比例算起来,大概要几千个上万h291星系这样规模的生灵基数,才有可能出现一个。”

“呃……”萧抱石听到这个比例,也是一时间有点无语,虽然他也不是完全清楚h291星系的具体人口规模,但大致知道在h291星系领先地球好几个时代的各种技术支持下,h291星系一个主星的人口,似乎就相当于上百个地球总人口数,更别说众多的殖民星,一个h291星系的生灵基数,大概就要以万亿记了。也难怪零这次没有拿他最熟悉的的地球来作比较,自己原来所以为的地球人特别适合开启精神力基因锁,看起来真是一种误解。能够开启精神力基因锁应该只是自己撞上大运了。

“零,你刚刚说氪星人的封神计划没有失败,而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不过萧抱石还是有点不明白,零所说的这种开启基因锁的小概率,与零刚才的说法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氪星人已经找到了正确的方式,大幅度地提升了解开精神力基因锁的概率了吗?”

“氪星人是当时宇宙当中的巅峰种族,历经了数十代人在基因锁长期的努力探究之后,在生灵个体各项能力的强化上面,已经达到了当时宇宙生灵的极致”,零接着说道“相比于宇宙当中的其他智慧生命,在解开精神力基因锁方面的概率,氪星人也自然会是远远地高于其他任何文明种族,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于这一点,萧抱石倒真是没有任何的意见,从氪星下士的身上,他已经见识过氪星人的各项能力相较于其他宇宙文明种族,似乎完全就不在一个层次上面。要知道,萧抱石挖出来的这个氪星下士,只是个当时氪星种群里毫不起源的边缘存在,不然也不至于被发配到这种低等的星球上面来,又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尘封,虽然氪星下士一直在嘴硬,但萧抱石也很清楚这个氪星人绝对已经不在他的完全状态了。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半残的氪星下士,现在仍然拥有着可以与当前宇宙霸主双头星人当中的最强者相比拟甚至于有所超越的能力,也略可以想见当时的氪星文明是一个如何强横的存在。

“但是,这有什么用?萧,你有没有想过,这有什么用?”但零没有起伏的语调里却透出几分难以化解的悲怆“即便氪星文明的顶尖学者们研究出了精神力基因锁的最优解,再加上氪星人的群体超出宇宙文明种族的整体水准,但能够把解开精神力基因锁的概率提高到多少?千亿分之一?十亿分之一?”

“生命系统的进化,追求的从来就不是一个或某些个体的进化,而应该是整个族群的进化,如果精神力基因锁的方式,只能够让小部分的群体受惠,而且完全不能够通过这一小部分群体的进化引导整个族群最终达到生命系统进化的目标”,零接着向萧抱石解释道“萧,你或许并不了解氪星人,在氪星人的文明里,封神计划绝不是为了造就个别神灵,而是希望能够让氪星人成为神灵一族。”

萧抱石一时默然,对于氪星文明,他其实开头是没有太多好感的,毕竟他是被零这个星际劫匪给绑架出地球的,呆萌这个氪星文明的最终造物,也没给过他什么好印象。但现在听到零的描述之后,却依稀可以想见当时这个站在宇宙巅峰的文明曾有的盛况。

或许,所谓的文明程度,原本就不应该只是体现在战斗实力上面,自从被零带出地球,来到这个星辰大海间以来,萧抱石都快要习惯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时代了,也就直到今天听到零的描述,才依稀想起点似乎已被淡忘了的文明的概念。

“于是,参与封神计划的学者们,提出了一个天才又疯狂的构想”,虽然回忆这种情绪对于智能生命来说似乎挺奇怪的,但零现在的状态明显就是陷入了回忆当中,以至于没有起伏的语气似乎都有了些不同“既然精神力的世界是无所不能想象的,而打破人神之限又是所有氪星人的梦想,通过封神计划探索出来的精神力世界具现化的方式,让所有氪星人的梦想同时成真呢?”



豪赌

“全部氪星人……梦想成真?”侥是萧抱石原先对于零的话有着再多的猜测,现在也不由得被零口中这个宏大的计划吓得瞠目结舌。

他现在开始有点了解零刚才说的那些明显自相矛盾的话了,氪星人的计划哪怕就是现在听起来,都让人感觉难以置信,这已经不是集氪星文明的资源来堆出一两个甚至一两批强者这么简单的事情,而是直接想要让整个种族超脱人神之限。

难怪连零都说这是个天才而疯狂的计划,这确实比轩辕文明还要来得更加疯狂得多,毕竟如零所说的,包括轩辕文明在内的之前所有追求长存不灭的文明,也都只是沿着让某些个体先行超脱人神之限的路子,就有如地球之上受轩辕文明刑天残部的影响而衍化出来的种种传说里面,成仙成妖,做神做佛,总是少部分天资特异修行有成的人才可能达到的最高成就。如零所说的氪星文明这般,想要通过封神计划实现所谓的全民皆仙,人人封神,哪怕在萧抱石听过的最荒诞的传说里面,都不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

“萧,连你也觉得这个计划很疯狂,是么?但当年的氪星人却是已经非常地接近于成功”,零的语气里依稀听得出一分自得的意味“事实上你应该也有所察觉,在精神力的世界里,认为宇宙间有着一个拥有超凡能力、可以长存不灭的个体,与构建宇宙间有着一个拥有超凡能力、可以长存不灭的族群,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真正困难的地方在于,要具现一个突破了人神之限的族群,比起具现一个突破了人神之限的个体,难度就完全不在一个等级的。”

萧抱石皱起眉头,虽然他现在掌握了零所说的精神力基因锁的部分能力,但对于零口中氪星文明所研究出来将精神力世界具现化的方法,仍然连一知半解也说不上。不过从常理上讲,零所说的也是正理。所谓的精神力世界的具现,随着想像的东西层级不同,肯定在具现的难度上也会有着明显的不同,否则氪星的研究者们直接把能够创造宇宙世界的创世神具现出来,也就没有达不成的愿望了。

“萧,关于精神力世界具现的研究,涉及到太多你现在掌握不了的知识,你也不用知道得太过详尽”,零接着向萧抱石解释道“你只需要知道,对于如何梦想成真,原先最困难的瓶颈通过能量转化来虚空造物、无中生有,氪星人都已经通过研究解决了。但是要做到梦想成真,最大的困难其实并不在这里。”

“在氪星文明的研究里面,早就发现,如果是具现这个宇宙中原先就具有的物品,似乎与物品本身所具有的层次并没有什么关系,具现一块最尖端技术的造物合金与具现一个最初级的铁块只是耗损的能量有区别,但在困难程度上是一致的”,虽然零说了萧抱石并不需要了解氪星文明研究的详细技术,但祂还是尽可能用萧抱石能理解的方式向他解释着“但在具现生灵方面,越是强大的生灵,困难程度就越是递增,甚至在氪星人试图具现曾经轩辕文明的一个强者的时候,还直接引发了最严重的试验事故。”

萧抱石在尝试着解析那股莫名能量的同时,也在很认真地听着零所说的每一句话,他很清楚,从今天开始,这个由精神力基因锁而带来的奇异天地将成为他在这茫茫宇宙之间的挣扎求存的最可靠的凭仗,而现在零所说的当时关于封神计划的种种细节,虽然看起来跟他没什么关系,但实际上却无不与他现在还没掌握的这片奇异天地息息相关,毕竟他现在这种奇怪的状态,在当时氪星人的研究里面必然已经早就试验过了。

“经过许多次反复的探索,氪星的研究者们才终于弄明白,梦想具现的难度,与跟现有宇宙的规则锲合程度是正相关的”,零接着说了下去道“在规则的允许之内,再高层次的物体与生灵,难度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而如轩辕族人这种明显违逆了天道的生灵,要具现出来就需要面临着整个宇宙的规则的反噬。”

“零,那么这个研究怎么能算得上是成功“,萧抱石苦笑着说道“这同样是个不可完成的任务啊。”

“不,萧,我跟你说过的,你不能够将宇宙意志等同于生灵的意志,在经过了无数次的试验之后,氪星人发现,宇宙意志对于是否需要抹杀的判定,是基于是否违逆现有的宇宙规则”,零对着萧抱石解释道“在这一方面,宇宙意志的判定方式其实是有迹可寻的,这也成为了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突破口。”

“现有的宇宙规则之中难于容纳长生不灭的生命,在于这些生命系统成为了独立于宇宙大系统的异类,以至于不为天道的所容”,零接着说道“在负责封神计划的大能们看来,这也是因为之前包括轩辕文明在内的所有追寻长生不灭的个体,对于生命形式的理解都太过狭隘了,如果对于生命形式的理解有着开放式的看法,只以保留自我烙印为目标,完全可以尝试另外一种永生的方式,就是将自我容纳于天道。”

萧抱石听得心下一震,零所说的这种方式,分明就与他眼前的情况无比锲合。

“萧,氪星文明这些大能们,当时其实就是从智能生命的存在形式里找到的灵感”,零似乎也知道萧抱石的想法,在这个方面说得特别的详细“当时的氪星文明,其实也已经可以做到将宇宙间的大部分规则纳入运算,而如果把自我生命的存在形式转化宇宙中存在基本规则的一部分,那在宇宙意志的判定当中,自然不可能会为了抹杀这些或许越过了界限的生命而动摇自身存在的根基,甚至因为这样的生命形式,本身就已经属于宇宙存在规则的一部分,宇宙意志很可能不会判定为需要抹杀的存在。”

“而梦想成真的难度,只在于具现出来的存在,在现有宇宙规则下的合理程度。只要能用现有的宇宙规则,构建出长存不灭生灵的能够‘合理存在’的逻辑基础,那么具现出一个个体,与一整个种族,在难度上并没有层次上的区别”,零的说法在很大程度上为萧抱石讲清了眼前这片奇异天地的本质“所以,主持封神计划的氪星大能们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就是聚集所有愿意参加进来的氪星人,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豪赌。”



种子

随着零对于氪星文明曾经那段历史的介绍,萧抱石对于眼前这片奇异天地也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不过也随之产生了更多的问题,不过现下他知道零所说的这些对他掌握尚不熟悉的精神力基因锁的种种能力其实是有着很大的帮助,是以也很耐心地听了下去。

“零,为什么当时氪星的大能们会选择孤注一掷?”也正因此,在零停止诉说的时候,萧抱石还是播话问了一句“为什么当时他们没有选择稳妥一点的方式,先制造出一批具有完成生命进化的新生灵呢?”

如果真的如同零所说的,萧抱石觉得当年的氪星人简直不是疯狂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作为已经站在宇宙巅峰的种族,又已经掌握着突破人神之限的方法,完全从容布局,逐步地完成所谓生命形式的转换,而不应该采用这么激烈的手段,直接把所有氪星人的生命都给押了上去。

虽然这些氪星大能的封神计划应该说是成功的,至少他们确实探索出了可以突破现有宇宙的限制,进军所谓神灵境界长存不灭的方式,但这场豪赌很明显是失败了,甚至于直接让强盛一时的氪星文明烟消云散。

“萧,突破宇宙限制,追寻生命的进化,本身就是与天争命的事情,根本不存在任何稳妥的可能”,零的回答却是斩钉截铁“在当时封神计划的大能们都认为,这种突破人神之限的方式,可以说是纯粹的取巧,是以只能有一次尝试的机会,一旦让宇宙意志有了防备,很可能就会调整规则,那么这耗费了无数氪星大能的心血甚至生命探索出来的生命形态进化之路,就完全白费了。”

萧抱石皱起眉头,处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之下,他莫名地有了种超乎于寻常的直觉,总是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些什么不对,但又是一时说不上来,只能问了一句“零,你对于当时的情况熟悉吗?能不能给我详细说一说当时事情的发展。”

“当时作为氪星文明中最尖端的智能生命,封神计划的不少部分演算,都是由我完成的,对于当时的情形,或许没有比我更熟悉的存在”,零回答道“不过,萧,你为什么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零,我只是找到些灵感,或许有助于我更好地掌控精神力基因锁的能力”,处在这种超常直觉状态的萧抱石,总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与这整个奇异天地的出现,与现在他正努力解析的莫名能量有着很大的关系,是以还是坚持问道“在当时难道没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么?”

“不同的意见当然是有的”,对于提升萧抱石掌控力的事情,零表现得还是很上心,很配合地回答道“但事实上,当时主持封神计划的氪星大能们似乎从来也没有考虑过这个明显稳妥的做法,在找到了精神力世界具现化的方向之后,他们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向氪星人普及了生命进化的种种知识,并且把原本作为最高等级机密的封神计划,向所有的氪星人进行的公开宣传,当时所有的氪星族人,都沉迷在人人封神的美好前景当中,根本就不曾考虑过失败的可能。”

“萧,你可能难以想象那种狂热”,零继续说道“一开始也确实有些偏向于稳妥的强者们提出了些不同的意见,但随着封神计划的数据与实验结果的不断公布,整个氪星文明简直都陷入一种疯狂的气氛,任何敢于提不同意见的声音,都会遭到自发的驳斥甚至于辱骂,渐渐地也就再没有了不同的意见,整个氪星文明都沉浸在全民封神的美妙前景里面,在最后的阶段,可以说所有的氪星人都有着同一个心思,那就是奉献自己的一切来为封神计划的最后启动做好准备,然后全身心地等待着那伟大时刻的来临。”

“奉献一切?”萧抱石听着零的话,总觉得这里面蕴含着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但又一时难以抓住,只好问了一句“零,听你说起来,封神计划要实现似乎很不容易?”

“萧,这是足以让一个种族实现前所未有生命进化的伟大计划,你觉得这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吗?”零对着萧抱石说道“在当时,在氪星大能们启动的封神计划的最后一步,可以说是集中了氪星文明所能够掌控的所有资源,除了维持我的运转之外,甚至于所有的设备全部停歇下来,就只为了集中能源来实现这一次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梦想成真。而所有的氪星人都是毫无保留地献出自身的一切,赌上包括、生命在内的所有一切,追寻在那一刻之后的成神永生。”

萧抱石一时默然,作为影响力已经几乎可以遍及宇宙当中每一个角落的巅峰文明,也就只有这种氪星文明自身撤回一切资源,关闭一切设施进行孤注一掷的自残举动,才有可能让这样站在宇宙巅峰的文明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突然之间无声无息地烟消云散。

可以想见,当时宇宙的其他种族在面对这种完全难以想象的情况时有多么的惊讶甚至于恐慌,也难怪当时唯一运转着的零这个氪星文明最后的智能生命,会被误会成是谋害整个氪星文明的幕后黑手。毕竟在根本就不了解所谓的封神计划的前提下,这个荒诞的解释也就成为了唯一可能的解释了。

其实萧抱石直到现在也不能够完全地信任零,只不过相较于流传于双头星人等现有宇宙文明种族当中那个零毁灭了氪星文明的说法,现在零关于封神计划的解释,无疑更符合逻辑,也更符合萧抱石对于氪星文明的认知。

“所以萧,请珍视你这次的机遇,现在你一旦错过了,很可能以后就再不会有进入眼前这种状态,踏足真正生命形态进化之路的机会”,零语气一转,却是对着萧抱石郑重地说道“要知道,这是一整个曾经站在宇宙最巅峰的种族,用自己全部的资源甚至于生命,才为你留下的这颗种子。”

“种子?”萧抱石听得心头一凛,连忙问道“零,你的意思是说,我之所以能够开启基因锁,也是因为氪星人留下的种子?”

“是的,萧”,零很快回答了萧抱石的问题“当年封神计划的最后一步启动之后,所有的氪星人都是毫不犹豫地燃烧了自我的、生命乃至全部,甚至就连那些解开了氪星人基因锁的第四阶,在个人能力上已经无比接近神灵的氪星大能们,也同样是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所有的氪星人都只有一个相同的心思,就是拼尽自己的所有,去完成一个宇宙间所有的智慧种族从来未曾达成过的梦想。”

萧抱石听着似乎陷入了回忆的零,忽然觉得自己先前关于零这个智能生命并不具备真正生灵的感情的猜想,可能完全就是错的。至少在这段时间里面,零的表现实在不象是个完全没有情绪的机械造物,而是象个真正的生灵。

“情绪……”萧抱石猛地灵光一闪,在这片由他精神力构建的世界里,他的每一个念头似乎都能够直接影响眼前天地的改变,是以也就在他忽然升起这个念头的同时,原本难以解析的莫名能量似乎轰然崩解,直接融入了这整片天地。

萧抱石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似乎瞬息之间就退出了解开精神力基因锁之后进入的那片奇异的天地的状态,又自回到了那茫茫太空,太空战机爆炸后的余波还在不远,自己正站在一个由无数光条织绘而成的高台之上,h291星系的平叛军与远征军的太空部队,正分列在他的两边,而更远的地方,闪动的星光犹如背景,衬托着整个宏大的舞台。

萧抱石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真的是从那种奇异的天地状态中掉落了出来,不由得心神剧震。虽然他直到现在还是不能够完全地相信零的话,但至少他还是很认同零所说的,进入这种将周边天地全部操控在手的奇异状态,对于他来说,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难得的机遇。

萧抱石这片星辰大海之中,他虽然看起来顺风顺水,但实则已经是危机重重,心机莫测的路西法,被强行分隔的队友们,都让萧抱石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如若不能够在短时间内拥有足够破局的实力,将很可能面对让自己抱撼终身的结局。

在今天之前,事实上萧抱石除了拿命去拼,不惜一死之外,其实并没有太好的办法,但这种因着解开精神力基因锁而出现的奇异天地,却是让萧抱石看到了自己与队友们命运中可能出现的一线转机。但直到现在,萧抱石哪怕在零的指导下面初步体验过了锲合入这片奇异天地之后的状态,对于自身的能力有了初步的掌握,但事实上对于这片奇异的天地的本质仍然是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自己在退出现在的这片数据化的天地之后,要如何才能够重新进入这种特殊的状态。

要知道,这一次能够进入这种特殊的状态,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因素的促成,但解开第三阶精神力基因锁,绝对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契机。而偏偏这个条件,是萧抱石完全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重复达到的。

毕竟在解开精神力基因锁的第三阶的过程,对于萧抱石来说根本就是在九死一生当中的误打误撞,即使萧抱石对于自己在精神力基因锁上的天赋再有自信,也不敢说自己有可能解开第四阶的基因锁,更不用说在短时间内达成这样的成就。是以如果不能够进一步掌握这种特殊状态的本质,如果不能够在无需解开下一阶基因锁的条件下进入这种特殊的状态,那么这种零口中所谓的生命形态的进化带给萧抱石的助力就要打个大大的折扣,甚至将直接关系到他还有他的队友接下来这段时间里的命运。

所以萧抱石才会在对零戒心重重的情况下面,还是一直与这个智能生命保持沟通,这并不是萧抱石忘记了自身的处境,忘记了自身至今仍然还是站在宇宙太空之中,忘记了还有平叛军与远征军的对峙,忘记了还有丽丝特等着他去拯救,忘记了还有一大堆麻烦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而是他非常地清楚,只有进一步掌握眼前这个奇异的天地,进而探索出能够随时进入这种特殊状态的能力,这才真的是他掌握自身的命运,跳出来自双头星人或其他势力的操纵的最根本的凭仗。

所以在刚刚发现自己似乎退出了这种特殊状态的那一个刹那,萧抱石甚至有了几分懊恼与后悔,如果早知道解析这股莫名能量会导致这样的后果,那他直接就会做出完全相反的选择。只不过就在下一个瞬间,萧抱石就发现自己错了,虽然他的眼前不再是将种种参数完全幻化成了数据的奇异天地,但他也绝不是回到了普通视野下的世界。

无数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如若按照他进入那种数据化天地之前的状态,这只能让他听不清楚任何一个声音在说什么。但现在他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声音是在说什么。

“这真的就是传说中的神级操控吧,真是只有神灵才能有的能力吧,难怪连双头星人都折服了。”

“有这样的战友在,没有双头星人我们也能把h291星系这帮杂碎打得屁滚尿流。”

“英雄啊,我觉得我之后的崇拜对象要加上一个了,除了领袖之外,我就服这位英雄!”

“说不定就是一个呢?卡曼他们在说,这位英雄就是领袖呢!”

“那就正常了,领袖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要说这位神一样的英雄是领袖,我一点也不奇怪!”

甚至于萧抱石还感觉到自己的思感,顺着这些声线都能够直接地感受得到那些在太空战机之中,正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的每一张面孔,甚至可以直接感受到他们毫不掩饰的近乎于狂热的赞美的情绪。

恍惚之间,萧抱石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而就在这时,零的声音,毫无起伏地响起在了萧抱石的耳边。



亲历封神

“在刚开始的时候,一切也确实就如同主持封神计划的那些大能们所预想的一样,当所有的氪星人都自动地摒弃了自我的一切,只剩下想要成为封神计划里面所具现出来的天地规则的一部分的同一信念的时候”,零继续很尽责地向萧抱石诉说着它记录之中当时氪星文明面临着的情景“封神计划也就顺利地进入了第二阶段。”

虽然在外界的时间可能只是过去了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但在萧抱石眼前的这片时间流速几近停滞的奇异天地里面,萧抱石与零的对话其实已经持续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间,然而听到零说了这么多句话以来,却只有这句话让萧抱石觉得是如此的悦耳动听。

至少这个时候零响起来的这毫无起伏的声音,让萧抱石可以确认他确实没有脱离出这个不知道因为什么才得以进入的特殊精神状态,没有错过这一次千年难得一遇的契机,甚至这次因为解析那股莫名能量而进入到的这个全新的状态,很可能是一次对这种特殊精神状态更深层次的体会,是一次连零也不知道的更难得的进化契机。

但最让萧抱石欣喜的却不止是这件事情,而是从零的话语里面可以听出这个氪星人的最终造物明显是对于他现在所解析的莫名能量一无所知,虽然他现在多少也相信零至少不是想致他于死地的敌人,对于零也算是慢慢放下了戒心,但无论如何,也绝不愿意再看到如原来那样,好像自身的一切在零的面前都不是秘密的感觉。

不管萧抱石愿不愿意,眼前这个因着解开精神力基因锁第三阶而进入到的特殊的奇异天地,都已经与他的未来紧紧地连在一起,是以在听到零所说的,这种被零称之为生命形态进化的特殊精神境界,是什么氪星人的遗留,是氪星文明留下来的种子之后,其实萧抱石的心里惶恐要远远地大于惊喜。

虽然如果真的象零所说的一样,眼前萧抱石的这种特殊精神状态,是氪星文明这样的一个曾经站在宇宙巅峰的种族聚焦了全部的资源与能量,甚至于赌上了所有氪星人生命才凝聚出来的种子的遗留,那萧抱石现在所拥有的这种特殊精神状态潜在的能力,必然还要远远超出他现在的想像之外。但萧抱石却还是绝不希望因此而把自己的未来都置于零这个氪星人最终造物的操控之下。

在星辰大海里历练了这么久的萧抱石,虽然还保持着那份热血,但却已经绝不可能再象原先地球上的死宅男那样天真单纯,虽然他已经有点相信零对他应该并没有恶意,也还是绝不可能象相信胖子、相信柳一一那样地相信这个氪星人遗留下来的智能生命。

现在零对于这股莫名能量完全没有察觉,可以证明这处氪星文明最后的智能生命对于萧抱石现在的状态,绝不是如萧抱石原来所想像的那般无所不知,而萧抱石更确信,眼前这股莫名的能量,很可能是零认知里缺失的最关键的一环,很可能就是零所说的连衪都不知道的如何进入这种奇异状态的最重要的因素。

“在封神计划那些大能们的主持下,所有的氪星人抛弃了实体之后,都完成了向精神力生命体存在状态的转化,这就是封神计划的第一步”,对于萧抱石现在的状态,零确实是没有任何发觉的迹象,继续说道“而封神计划的第二步,就是在这些顶尖大能们的引导下,让这些本身已经因为都有着同一个狂热的信念而拥有了很大程度上相同的精神力生命尽可能地融为一体,至少在某个短暂的刹那,成为一个拥有着史无前例的庞大精神能量的宇宙间从来未曾出现过的强横生命。”

随着零的声音响起,萧抱石猛然觉得眼前一花,眼前那些太空战机部队,那些h291星系的远征军与平叛军,那些双头星人摆设出来的种种礼仪布景都自消逝不见,而出现在萧抱石眼前的场景,却让他一时间震憾得目瞪口呆。

在被零绑架出地球之后,萧抱石经历过的事情放在他所接触过的宇宙智慧生命种族当中,也可以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但从来没有想像过宇宙当中,居然还有这样更迹近于神话的场景存在。

这个明显不知道横跨了多少星系的人工造物,被打造成有点类近于摩天大楼,但更象是一株参天大树的形状,虽然现在处在这种特殊精神状态下的萧抱石,拥有着近乎地球上所说的上帝视角,但这么看上去,也还是难以尽窥这个伟大造物的全貌。只知道这株巨树之上每一个分叉叶片形状的东西,就是一整个可以让无数生灵栖息于其上的星球,而有如叶脉一样沟连各处、无所不达的管道当中,足可让无数可以歼灭整个h291星系规模的太空战队纵横往来。而如同巨树根须般的吸管,却似乎是直接扎入了虚空当中,不断闪烁着各种不同颜色的能量光芒,仿佛是沟连着不可知的远方,又仿佛是在直接从这宇宙虚空当中汲取各种能量,再不断地输送到这株巨树的每一个角落。

可以说,眼前的这一切场景完全不应该是出现在萧抱石认知当中这个完全属于科技流的宇宙当中的图景,而更象是地球上传说之中太古洪荒、天地初辟的时候的场面,但这株巨树身上的每一个方面,却又无不体现着科技造物的痕迹,只不过明显比起现有的宇宙文明,似乎高出不止一个层次。

正在萧抱石还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的时候,一团难以言喻的光,突然从巨树的中心亮了起来。

或许其实这并不是光,只是萧抱石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个突然出现的存在,处在现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下,萧抱石很清楚眼前这团突然出现的光芒,其实是一种特殊的生命存在,祂似乎是一点凝聚到极点的光源,但又似乎弥散在整个宇宙之间无处不在,祂似乎并没有太亮的光芒,但却又似乎可以照澈整片天地。一切矛盾的概念却似乎在祂身上可以同时的成立,萧抱石只觉得一切的形容词语似乎都难以形容眼前的这个存在,毕竟祂已经是完完全全地超乎于逻辑,超乎于理解。

萧抱石的心中忽然生起了一种明悟,自己似乎是来到了氪星文明覆灭之前的那一刻,亲眼看到了零口中所说的封神计划启动时的场景。



真神

萧抱石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有这种亲眼见证氪星文明面临超越与毁灭的最后一刻的契机,不过也大致知道大概跟自己还处在解开精神力基因锁第三阶之后的奇异的精神状态脱不了关系。

萧抱石现在已经相信了零所说的,他眼前的这种特殊的精神状态,看起来确实是与氪星人当年的探索,与寄托了氪星人全部希望的这个封神计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的话,萧抱石也绝不可能在借着对那股莫名能量的解析,接触到这片很可能是继承零口中氪星文明最后的封神计划凝聚而成的所谓的种子这才得以形成的奇异的天地更深一层的奥秘的时候,让思感回到这氪星文明封神计划启动时最后一刻,得以亲眼目睹氪星文明这最后升华或沉沦的一幕。

虽然萧抱石对于眼前这片奇异天地的能力,还说不上是掌握得有多全面,但也已经有了大致的体会,如果用他在地球之上的见识与知识来比拟的话,眼前这片奇异的天地,更类近于黑客帝国里那种虚拟空间的存在,但是能力上又要更为强大和全面,不但可以将自己周边一切都数据化纳入这片天地,而且可以让萧抱石近乎全知全能地掌控周边的一切,甚至可以通过运算来有限度地改变想要改变的一切,可以说就是零所说的精神力影响现实,幻想世界具现化的最佳体现。

但这片奇异天地的能力无论是多么强大,至少在现在却还是做不到无中生有的地步,特别是对于氪星文明启动封神计划的时刻这种明显已经是属于消逝的历史的东西,能够以这么生动的方式在萧抱石的眼前重现,只能够是解释成为说这片奇异的天地当中原本就有关于这个氪星文明最后时刻的全部记忆,如果说这片奇异的天地就是一个可以把天地万物都转化为数据,纳入运算范畴的超级电脑的话,那么氪星文明最后时刻的全部画面就是原本就储藏在这个超级电脑当中数据,是以萧抱石才有可能在对这个超级电脑的权限得到进一步解锁的情况下面,能够回到这个氪星文明最后的时刻,亲眼目睹当时的场景。

“萧,你可能很难体会得到当时的感觉,虽然这个拥有着史无前例精神力量的强横生命存在状态并不稳定,但是只要曾经目睹过祂的生灵,都无比确信,这就是宇宙当中之前从来没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的伟大的存在”,零确实是对于萧抱石的特殊状态毫无所觉,仍然一如既往地诉说着,只是现在这个智能生命的话语里,倒似乎是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一丝明显是智慧生命才能够拥有的情感,祂对着萧抱石说道“如果说在此之前,所有的氪星人对于封神计划已经有过诸多的想像,而且在那种狂热的氛围之下,氪星人对于封神计划成功之后的场面,甚至已经可以说是描绘得极度的夸张,充满了种种荒诞乃至抽象的幻想,但是在这个独一无二的生命体出现之后,所有氪星人才明白,原先的所有想像都是如此的苍白,这个生命体完全超乎了所有的语言描述之外,或许,这就是真正的神。”

萧抱石听着零的话语,却是没有觉得这个智能生命的描述跟反应有任何的夸张。处在这种奇异状态下的他,似乎并不仅仅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在目睹着这一切,而是能够设身处地地体会着这氪星文明最后时刻正在发生着的一切,也正因此,他很能够体会零口中的那种感觉,因为他也可以感觉得到这团难以描述的光芒当中,似乎包含着人世间所有的美好。宽和、慈爱、博大,还有那无比强烈,简直就要化成实质的希望。

现在萧抱石有点开始理解了零所说的精神力形态的生命的概念,在这种独特的生命形态之下,存在于精神世界中的一切与现实世界的区分似乎已经不再清晰,就有如刚刚萧抱石所体验到的那种种属于精神世界当中虚幻不真的概念性的东西,在这个独特的生命身上却俨然成为了现实存在着的一种属性,以至于可以让所有亲眼见到这个独特生命的人都第一时间可以感觉得到。

这个生命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零口中所说的不稳定,在出现之后似乎就一直处于流动变化的状态之中,即难以形容祂的形状,也无法完全描述祂的状态,但在萧抱石的感觉之中,确实也就只有真神可以形容。没有哪一刻,萧抱石觉得封神计划这个命名是如此地贴切,这个宇宙间或许从来未曾出现过的强横的生命体确实就是氪星文明倾尽一切打造出来的“真神”。

而在萧抱石的感觉之中,这个“真神”在出现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开始了自己的动作,或者说,转动了一个念头。在这个原先的概念都不太适用的矛盾生命体上面,萧抱石并不能够很准确地描述祂的状态,但他却能够很清楚地知道眼前发生着的一切。

那株承载了所有氪星生灵的氪星巨树,随着这个“真神”的意愿,似乎所有的根须、树体、分枝、叶脉都开始燃起一层难以言喻地光芒,将自身所有的一切,都燃成一股能量似的存在,向着树干的中心位置,向着那个“真神”所在的位置融汇、交聚,似乎就要在短短的一瞬间完成与那个“真神”完成完全的重合,而随着这股能量的注入,这个原来一直似乎处在不太稳定状态,处在不断变幻状态的“真神”似乎正是越来越呈现出稳定的特征。

当然,对于一个完全无法用现有的语言概念描述的生命体,这种稳定性并不是说这个生命体渐渐稳定成一个什么固定的形状,只是在萧抱石的感知之中,却可以感觉得到这个生命体的存在感正在不断地增强。如果说原先因为这个生命体有着精神与现实的两重特性,导致于在萧抱石的感知之中,这个生命体总是给人一股如梦似幻的感觉的话,那现在这个生命体在萧抱石的感知之中,正在不断地生动鲜明起来,越来越与这个真实的宇宙交织重叠。

在所有的能量几近于完全汇集到这个生命体身上的那一瞬间,萧抱石恍惚之间,视线里似乎完全再没有了其他的任何东西。



新世界

光,那似乎是一道纯粹到完全无法形容的光。但这又绝对不是萧抱石认知中的光,因为这道似乎纯粹炽烈得无法描述的光芒,却完全没有任何让萧抱石觉得无法视物的感觉,反倒是让他觉得似乎从这道光芒当中,看到了所有的一切。

以萧抱石现在对于自己的全部潜意识中的全部认知全数掌握的见识,也根本无法形容这种完全超出了任何生灵语言所能描述的景像,如果硬要找出一个最为类似的概念,那大概这就是开天辟地的一道光芒。

随着这一道光芒的亮起,萧抱石恍惚之间,只觉得眼前看到了天地开辟,看到了鸿蒙肇始,看到了第一种的颜色、第一个的声音、第一类的物质、第一道的精神等等等等都在这片纯粹的光芒当中诞生、成长,而随着这一切的出现与交织,一道道难以名状,但又让人感觉蕴含了宇宙中最深层次奥秘的痕迹在这道光芒当中生成。

规则,这就是宇宙当中在默默支配着一切的规则。这些在正常情况下面根本难以碰触得到的规则,在这道氪星文明造化出来的真神的光芒照耀下面,却是显现出了如此明显的痕迹。

在这一刻,萧抱石觉得自己才真正开始理解了氪星文明这个封神计划的全部含义,也才明白了氪星文明或许真的是他见识过的所有星际文明当中,对于宇宙规则探索得最为深入的一个。

其实从见到氪星人所打造的通天巨树开始,萧抱石就已经明白了氪星文明的能力要远远地超出于他原来的想像。虽然萧抱石从一开始就是被零这个氪星智能生命掳出地球,一路走来又跟呆萌、氪星下士等结下不解之缘,与氪星文明可以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氪星文明也不能说是有多陌生,但哪怕他对于氪星文明有着再高的估计,也就只是认为最多也就是个技术层面比之现在的宇宙霸主双头星人再高上一层的存在罢了,却是从来也没有想像过氪星文明的能力,已经达到了这种几近于神话般的存在。

作为曾经与现在的宇宙中最巅峰的霸主双头星人文明有过不少接触的萧抱石,非常清楚,眼前那横跨了不知道多少星系的氪星巨树,几乎每一条根须,每一处叶脉,都凝聚着现在宇宙所有智慧种族的文明都完全不可能达到的超卓能力。

虽然萧抱石知道自己所了解的双头星人的真实能力,也不过是流于表面,不可能接触到双头星人文明当中真正代表了现在宇宙最高水平的技术能力,但以萧抱石的见识,可以绝对确定无比地知道,以双头星人的能力,根本就打造不出他眼前那株氪星巨树的哪怕任何一条最微小的根须。

作为已经解开了精神力基因锁第三阶,甚至于现在还处在于这种特殊精神状态下的萧抱石,可以很清楚地感知得到,曾经出现在他眼前的那株氪星巨树,每一条根须,每一处的叶脉上面所凝聚着的,不仅仅是有着原来氪星下士还有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那些军官们到现在都还只能向往想像的空间技术之类超越于现有宇宙的技术造物,还有着许多根本就违背了逻辑、违背了规则的东西。

可以说如果以纯粹的物质世界的规则出发,根本就打造不出这样一个哪怕在茫茫宇宙当中,都可以称之为庞然巨物的氪星巨树。或许氪星人确实掌握了许多现在的宇宙霸主双头星人都未能研究出来的先进技术,但真正能够让这些最尖端的技术融为一炉,真正体现到这株氪星巨树的每一处细节之上,打造出这么一株完全无法理解的神迹般的氪星巨树的,还是零口中所说的氪星文明封神计划所探索出来的精神力具现化的能力。可以说,这样一株横跨无数星系,甚至可以直接从虚空当中汲取能量的氪星人的造物,根本就是一个靠着精神力,靠着想像的力量,具现出来的东西。是一个根本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世界的想像力造物。

而萧抱石也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零口中所说的氪星人为了这个封神计划的实现抽离了所有的能量,聚集了所有的资源,赌上了所有的一切是什么意思。为了这个封神计划,氪星人不但赌上了自己的性命,燃烧了自身的实体,将自己转化为精神力方式的生命形态,就连这个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力,应该真正可以说是集中了氪星人所有资源才打造出来的氪星巨树,都毫不犹豫地燃烧献祭,以提供足够的能量。

不,或许应该说打造这颗氪星巨树的目的,就是为了眼前的这一刻,虽然萧抱石还不是太能够理解,但处在现在这个特殊的状态下,他还是能够感觉得到这颗横跨了不知道多少星系的氪星巨树,事实上也起到一个精神力能量的储藏与转化的作用,如果没有这个明显有一大半属于精神力造物的氪星巨树,这个生命体也绝不可能聚集到这么庞大的精神力能量,达到眼前这种明显已经是神灵的能力。

而整个氪星人的封神计划,其实说起来很是简单,就是先集中氪星人所有的能量,所有的精神力,通过那些主持封神计划的氪星大能们精神力具现的能力转化,造就出一个凌驾于现有宇宙规则之外的,几近于无所不能的“真神”一般的存在。

虽然这种凌驾于现有宇宙规则之上的“真神”或许只能够存在于短短的刹那,但却已经足以让这无所不能“真神”完成献祭那株氪星巨树,凝聚到足够的能量,来推动氪星文明这个封神计划的最后一步。

那就是化虚为实,将存在于想像中的一切都具现化出来,甚至于包括一个融入了氪星人制订的规则的修改过的真实的世界。

就如同现在正在萧抱石眼前徐徐展开的那个全新的世界。



重生

在亲自感觉到了眼前这氪星文明封神计划执行时的场景之后,萧抱石觉得自己对于零口中的封神计划已经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在萧抱石看来,氪星人的封神计划的第二步,就是在具现出这个无所不能的“真神”,借助这个“真神”的能力,具现出一个与现有宇宙的所有规则近乎相同,只是在避免出现长存不灭的生物的规则当中,把氪星生灵添加修改为唯一的例外,再借着这个具现出来的世界吸引宇宙意志的注意,利用具现出来的世界由虚转实的短短瞬间,完全绕过宇宙意志的过滤,将这条修改后的规则悄悄地添加到了真实宇宙的原本规则当中。

如果是以萧抱石见识来说,氪星人就如同这个宇宙当中最高明的黑客,在充分掌握了宇宙当中的各种规则之后,想出了这样一个取巧的办法,绕过了宇宙意志这个防火墙,把氪星人这个“病毒”添加到了不会被现有宇宙查杀规则的“白名单”当中。从此逃脱于天地规则之外,真正实现长存不灭的生命的进化。

但氪星文明的封神计划却还是不止于此,就在萧抱石的感觉当中,在这个具现出来的世界完全虚化的同一个刹那,氪星文明所具现出来的那个“真神”,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在刚刚聚集了由氪星巨树献祭而来的凝聚了氪星文明全部资源的所有能量之后,这个由封神计划具现出来的“真神”,就似乎借着这股庞大到难以计数的能量,具现出了整个真实的世界,而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个由封神计划具现出来的“真神”与这片真实宇宙之间的气息也就已经合二为一,再也难以区分。

然而就在那个由精神力世界具现出来的真实世界由实转虚,完成了将那些修改后的规则写入到了现有宇宙规则当中的同一个刹那,氪星文明所出来的那个“真神”却并没有随之由实转虚地消失,而是又重新出现在了萧抱石的思感之中,只不过虽然这个“真神”还是如同原来那般,具有超过规则、超过逻辑的一切特性,但哪怕就是萧抱石都能够近乎直觉地感觉得到,这个“真神”不要说是比起融汇氪星巨树之前,就是比起刚刚被具现出来的那一刻,能量层级都不知道降低了多少个层次。

但即便如此,仍然拥有着超越规则、超越逻辑等种种神灵特性的“真神”还是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威能,在下一个刹那之间,在萧抱石的感知之中,随着这个氪星人的“真神”转动念头,一个模糊的光点就在那似乎广阔无边,又似乎只是宇宙当中一个点的“真神”的身体当中亮了起来,这个光点开始之时并不炽亮,但萧抱石却明显能够感觉得到,点亮这一个光点,那个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似乎比起刚刚具现出一整个真实的宇宙还要来得更为吃力,这固然有着这个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现在在能量层级上面已经大不如先前的原因,但这也说明现在这个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所要做的事情,在难度上似乎并不比刚才具现出一整个真实的宇宙来得简单多少。

“封神计划最关键的地方,其实就在于第二步”,零的声音里,依稀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聚集了氪星文明所有有形与无形的能力,所凝聚出来的这一个氪星文明的真正的神,是完全超越了现有宇宙规则的存在,原本就是只可能存在于幻想之中的生物,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现实的宇宙当中,但主持封神计划的那些氪星大能们,却真的让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

“而当这个本来只应该存在于幻想之中的‘真神’,真正来到了现实的宇宙,能够真正在现实的宇宙当中展开属于‘真神’的威能之后,所有人都已经觉得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封神计划的成功”,零接着向萧抱石说道“因为只要‘真神’能够来到现实的宇宙,那祂就是无所不能的。”

萧抱石很能理解零所说的话,因为现在随着那个氪星文明的‘真神’身躯之上的光点渐渐稳定,拉伸,萧抱石也已经开始看清楚这个氪星文明的“真神”倾尽最后力量,想要具现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了。

那个光点逐渐在拉伸、成长的轮廓,俨然就是刚刚在氪星文明“真神”的威能之下,被整体都转化成为庞大无比的能量,“献祭”给了这位“真神”的氪星巨树!

也就直到这个时候,萧抱石才真正觉得自己知道了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全部,知道为什么几乎所有的氪星人都会毫无保留地选择加入这个封神计划。

在此之前,萧抱石虽然可以理解零所说的那种狂热,但还是很难想像为什么选择加入封神计划会成为绝大部分氪星人的选择,毕竟以原本萧抱石的理解来说,选择加入封神计划,不管这个计划是成功与否,都意味着这些氪星人都要燃烧自我,转化为所谓的精神力形态存在的生命。

虽然在此之前,萧抱石并没有见识过真正的精神力形态存在的生命形式,但也可以预想得到,这必然是跟原先以实体方式存在时完全不同的一种生活方式。无论氪星文明原先再过强大,氪星人里总也还是有着明显不同层级的存在的,如若说那些已经走到了氪星文明甚至于整个宇宙所能容纳的巅峰的氪星大能们,会为了这个突破规则的机会赌上一切还可以理解,但连那么多最普通的氪星人,也都愿意去放弃自我去追寻这对于普通氪星人而言明显太过高远的目标,就实在让萧抱石有点奇怪了。就如同在地球上,那些帝王将相,走到人生巅峰的人对于长生不死愿意付出一切可以理解,但如果说大多数普通人,也愿意不惜放弃老婆孩子热坑头,去追寻这个缥缈的梦想,就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也就直到现在,看到这株氪星巨树的重新从虚无中诞生,萧抱石才明白过来,氪星人这封神计划,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蕴。



神之种族

“事实上,在燃烧自我,转化为精神力生命形态存在的那一刻,如果仅仅是现实宇宙的正常概念来看,他们就已经是真正地死亡了”,零的声音又响起在了萧抱石的耳边“但只要氪星人的封神计划预想当中的‘真神’能够成功具现在现实宇宙,那么就没有真正地死亡,而且还永远都不会死亡。”

如果换在亲自体会过这封神计划开始执行的最后时刻之前,萧抱石或许还不能够明白零这句话里的意思,但现在萧抱石却可以很清楚地知道零这句听起来自相矛盾的话里面,描述的却真的都是实情。

在具现出无所不能的“真神”,以这位氪星文明“真神”的能力,通过献祭氪星文明所有的资源、所有的能量来构建出一个贴近于真实宇宙的全部规则,并且在对规则进行了微小的修改之后,又借助这个氪星文明的“真神”将这写修改后的规则写入了现有宇宙的规则之内,奠定了让所有氪星人都得以超脱现有宇宙规则的根基之后,氪星文明的封神计划却还有着最后的一步,那就是再次借助这个无所不能的氪星文明的真神,将氪星巨树这个集结了氪星人所有资源、能量的最宏伟的造物,甚至于将所有的氪星人重新给具现出来。

所以零听起来互相矛盾的话,其实又是不矛盾的。在这些参与了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氪星人燃烧自我,放弃所有实体存在的形式,将自己转化为只余下精神力形太快的存在的时候,他们确实是已经死亡了,毕竟在现在宇宙的现行规则之下,应该是并不允许所谓的精神力生命形态的存在,否则零也不会把这种生命形式说成是什么生命形态的进化。

而至于这个聚集了所有氪星人精神力量汇集而成了氪星文明的“真神”,虽然可以说是所有氪星人精神力量的具现,但是这个氪星文明的“真神”明显是没有自我的意志的,所有氪星人的精神力都在其中可以得到体现,但这个氪星文明的“真神”又明显不是任何一个氪星人的个体,作为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关键造物,这个氪星文明的“真神”虽然近乎具有无所不能的威能,但却更像是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高层次的生命体,只能够按照氪星文明设定好的步骤来完成封神计划的每一步,包括现在这俨然要投入这个氪星文明“真神”全部能量才能够实现的最后一步。

在萧抱石的眼前,那株曾经氪星文明的“真神”献祭掉的氪星巨树开始越来越是清晰,从开始时只是个光影构成的轮廓,还在不断摇荡变幻,到慢慢开始稳定了下来,甚至隐约透出些实体存在的模样。

这株承载了所有氪星生灵的氪星巨树,是横跨了不知道多少个星系的存在,其所占据的空间,哪怕以萧抱石现在这种类近于上帝视角的感觉下,也还是要远远地超出其视野极限,但在这超越了规则、超越了逻辑的氪星文明的“真神”,这个无限广阔的氪星巨树,现在却就这么在这个氪星文明的“真神”之中无穷小的一点当中诞生了出来。虽然现在这株氪星巨树还只是一个渐渐清晰的轮廓,但萧抱石的思感所及,却似乎已经能够感觉得到在这株氪星巨树内部,那些身影也开始随之清晰了起来的氪星人。

在燃烧自我的一切,转化为精神力量的形态存在的那一刻,按现有宇宙的标准,这些氪星人确实都已经算得上是已经死了,但是在这一刻,借着这位氪星文明的“真神”那无所不能的威能,这些氪星人却又是重新被具现了出来,这一次他们却是从纯粹精神形态存在的方式,又重新成为了与原先一般无二的氪星生命,甚至于连他们原先生活的环境,连他们所倚之站立在宇宙巅峰,横压其他种族的氪星巨树,都重新出现,没有任何的改变。

不,还是有一个最根本的改变,那就是经过这精神力具现化的世界这么一虚一实的转换,经过这些氪星人这么燃烧自我一死一生的转化,重新复活过来的这些氪星人,已经成为现有宇宙规则当中唯一的例外,成为这茫茫大千世界天道检索不到的“bug”,从此以后,可以逃脱现有宇宙意志的监管与灭杀,安心地追求长存不灭之道。

这并不代表着所有的氪星人从此都拥有了真正神灵的威能,而这个现有的宇宙的资源,应该原本也无法容纳如此多数量的神灵,但是从此之后,整个氪星文明却是整个种族都成为天道无法监管的存在,可以说每一个人,都具备了成神的资质,具备了成神的可能。

如果以萧抱石的认知,这其实很像是地球上神话传说里的齐天大圣孙悟空被拘入阴曹地府的时候,将所有猴子种类在生死簿上一笔勾销后的情景,这些氪星人在被重新具现出来之后,最顶尖的氪星大能们,无疑可以摆脱原先宇宙规则的限制,在原先的巅峰之上更进一步,去探索宇宙更深层次的奥妙。有心思追求上进的那些氪星人,在生命进化的道路上也必然是一路坦途,完全可以比宇宙中其他的智慧生命更加无拘无束地追求生命的进化。而其中最为普通的那部份氪星人,也可以安享长生,在最熟悉的环境里继续原来的生活。

这才是封神计划的全部,一切的关键就是在于集中氪星文明的全部能力来具现出这个具备了幻想中神灵全部特性与能力的“真神”,然后再让这位“真神”来完成这翻云覆雨,起死还生,化不可能为可能的一切。也就只有超越规则、不讲逻辑的“真神”,才有足够的能力在极短的时间内与这现有的宇宙意志对抗。而正常的宇宙间智慧种族,与宇宙意志对抗的结果,也就只有被抹杀这样一个下场,然而一旦按照氪星文明那些大能们的预想完成了封神计划的这些步骤之后,宇宙意志就再不能够对付氪星人,因为氪星人的现状也已经成为了宇宙规则当中的一部分。

这才是封神计划的一部分,如若能够成功,这也确实就是在造就出一个神之种族。

而眼前的封神计划,看上去原本已经无比地接近成功,那株光芒化成的氪星巨树已经无比地接近由虚转实,但这个时候,让萧抱石从没想到的变故,忽然就发生在了眼前。



最后呐喊

“封神计划的第二步,是依靠献祭氪星文明的所有,来具现出一个拥有想像中神灵所有特点,不可言说、无所不能的‘真神’”,零的声音在萧抱石的耳边又一次地响了起来,氪星文明封神计划所具现出来的这个“真神”,确实是超越了一切的逻辑与规则的,萧抱石看着氪星文明封神计划从开始到现在的这氪星人的最后时刻,时间的长短与前后这种原本清晰的概念似乎都是完全混淆的,在他目睹氪星文明创造出来的天地开辟,宇宙生灭的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似乎也只够零说完一句话“而封神计划的第三步,则是献祭掉这个氪星文明倾其所有造就出来的‘真神’,来重新具现出氪星原来的所有。”

如果没有亲自体会过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最后时刻,萧抱石或许并不太能够理解零的这些话,但现在对于氪星文明的封神计划,即便是零这个氪星文明最后遗留下来的智能生命,对于封神计划的了解都未必能够比得过萧抱石。

只是最让萧抱石感到疑惑的是,处在这种特殊的状态之下,他几乎是以一种全知的视角在观察着氪星文明封神计划当中的每一步,但在他的视野之中,却完全就没有零这个号称氪星人最强大最尖端的智能生命存在的位置。

虽然按照零刚才的解释,它是氪星文明当时集中所有资源的时候,唯一没有被停止的大型智能生命,开始的时候萧抱石也没有感觉到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毕竟在原本的他看来,氪星人即便完成了封神计划,也只能够以精神力生命的形态存在,保存一些必要的资源作为东山再起的资本,以让自身重新成为站立在宇宙巅峰的顶级势力,是在所必行的事情。

但现在在目睹了氪星文明这所谓封神计划的一切之后,萧抱石却开始觉得零这个说法很有问题,毕竟在这个氪星人的封神计划最后一步,如果成功的话,那完全可以将所有的资源又一次重新具现出来,这个计划如果成功了,那么氪星人所能够掌握的一切资源,都跟原来一模一样,别说一个零这样的智能生命,就是十个也完全可以重新具现出来。而这个计划如果失败的话,氪星文明甚至包括氪星人的所有性命都只能面临烟消云散的下场,也没有必要再保留零这么一个智能生命的存在。

只有在亲身目睹过氪星文明这个封神计划的执行情况之后,萧抱石才能够体会得到当年氪星人的决绝,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留下任何退路,他们的计划也不允许留下任何退路。

而至于氪星下士之类的存在,很明显是当时由于执行任务孤独脱身在外的,从他根本就不知道封神计划,又被不知道沉埋了多久来看,很可能早在当年,这个氪星下士就已经是氪星文明当中的失踪人口了,只不过在氪星文明借助封神计划修改了宇宙法则之后,这个远在宇宙另外一角的残存的氪星人也从中得到了好处,活过了不知道多少的岁月,以至于能够在现在遇上了萧抱石,还能够显得如此地活蹦乱跳。

至于呆萌,萧抱石其实早就不相信这个智能生命所谓的氪星文明传承者的身份,从现在他对于氪星文明的认识来看,更证实了这一点,呆萌这种能力层级的智能生命,当年大概是连氪星巨树都混不上,大概只能够算得上是氪星文明的残烬余灰了

在萧抱石的思感之内,随着那株氪星巨树渐渐由虚转实,从只有虚幻的光芒到渐渐透露出实质性的纹理,那个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却是渐渐地变得虚幻了起来。或许对于这个不可名状的存在,用虚幻这个词并不容易形容,毕竟对于这个超越了语言可以形容的氪星文明的“真神”来说,原来就是跨越真实与虚幻的存在,但是现在在萧抱石的思感之中,这个氪星文明的“真神”存在感却是越来越显得薄弱,萧抱石甚至不会怀疑在下一刻,自己或许会忘记所有与这个氪星文明的“真神”相关的概念,或许就连这个氪星文明的“真神”曾经存在过的记忆也会随之消逝无踪。

氪星文明的这个封神计划,确实是环环紧扣,虽然非常疯狂,但也确实是个有着极大可行性的计划,绝不仅止是一个只需要狂热的赌局。

但也就在氪星巨树眼看着就快要稳定下来,完成从虚转实关键环节的最后一刻,这个还是由着无数的光点、线条构成的氪星巨树忽然之间却是毫无征兆地晃动了一下,就好似是有个无形的巨人往这株由光点能量构成的氪星巨树当中猛吹了一口气,吹得构成这株氪星巨树的光影结构不稳,就恍如在下一刻就要散去,而且在萧抱石的思感当中,这种晃动非但没有止歇的痕迹,反倒是益演益烈,就好似这整个具现出来的氪星巨树在下一个瞬间就要烟消云散一般。

这个时候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虽然存在感已经极为稀薄,但却毕竟还是存在着,作为一个无所不能的“真神”,在萧抱石的认知里面,应该有着足够的能力逆转这种意外的情况,甚至可以说在这个“真神”的操控之下,根本就不应该有这样的意外,但在萧抱石的思感之中,这个氪星文明的“真神”却是似乎再没有过任何的举动,居然就这么呆在了那里。

“在当时氪星人的封神计划,其实已经无比地接近成功了”,零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又响起在了萧抱石的耳边“当时氪星人的所有资源、所有能量都被重新具现了出来,甚至于大部分的氪星人,都已经开始重新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所有拥有了意识的氪星人,其实都已经在准备着欢呼庆祝胜利,但也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变故,却突然就发生了。”

萧抱石听着零的话,忽然间灵光一闪,思感弥漫之处,却是直接深入到了那个正在处在剧烈晃动的氪星巨树当中。

下一刻,无数愤怒的呐喊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在了萧抱石的耳边。



叛徒

把思感探入到那尚未被具现出来,又自处在激烈动荡之中的氪星巨树里面,并不是萧抱石的一时兴起,而是听到了零所说的在封神计划的最后一步,大部分的氪星生命都恢复了意识之后,才升起了灵感。

应该说在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那个无所不能的“真神”仍未消散的时候,唯一可能让封神计划出现意外的情况,也就只有这个“真神”本身出了意外。而在宇宙意志本身已经被糊弄过去的情况下面,能够让这个无所不能的“真神”出现意外的,也就是只有创造出了这个氪星文明“真神”的氪星人本身。

而现在萧抱石眼前的这个变故,也正是出现在了零所说的大部分氪星人的自我意识都被重新具现出来的时候,萧抱石自然近乎直觉地意识到了这二者之间只怕是具有直接的关系。

处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下面,萧抱石虽然似乎是在亲身体会着这氪星文明封神计划启动之后的最后一刻,但实质上却更类近于是在调阅着储存在他这片奇异的天地之内的关于氪星文明封神计划启动时的相关影像,只不过这种查看的方式较之地球上的虚拟现实技术还要更真实百倍罢了,是以在这种状态下的萧抱石,念头一动,就觉得那个原本似乎在无穷远处的氪星巨树正在飞速拉近,几乎就在他念头转动的同一个刹那,他的思感就已经直接深入到了氪星巨树的深处,进入到了这个氪星文明最巅峰的造物之中。

虽然在第一次看到这株氪星巨树的时候,萧抱石就已经可以感受得到这个氪星文明最巅峰造物是超越于现在的时代,超越于现在宇宙当中所有文明造物的存在,但也直到进入了这氪星巨树的内部之后,萧抱石才更能体验得到这个氪星文明最巅峰造物的伟大。

无数超乎萧抱石认知的建筑,有的还大概能够看得出功能,有的以萧换石现在的认知也完全不知道是起什么作用,但每一座建筑的外部墙体上都在流动着难以名状的能量,以萧抱石现在的状态,可以近乎直觉地感觉得到,这股能量明显不是萧抱石已知的现有宇宙当中的任何一种已被智慧种族所利用的能源,而是很明显地参杂了精神力因素的幻想具现化的能量。

仅从这些建筑看来,氪星人对于精神力具现化技术的应用,明显已经不再仅限于尖端研究或者军事技术方面,而是全面进入了民用普及的领域,也难怪氪星人会对于那些氪星大能们的封神计划如此容易接受并深信不疑,因为封神计划所需要的关键的幻想具现化技术,其实已经是这些寻常氪星人都日用平常随处可见的东西。

而也正因为这些氪星人的城市很大程度上是以精神力具现化的技术构建出来的,是以似乎完全不需要遵循现有宇宙基本的那些力学原则、物理原则,各种漂浮建筑、立体车轨、巨大得不应当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各种装饰等等以萧抱石的见识看来,也都还是显得如此光怪陆离的场景在这里显得随处可见,虽然萧抱石只是浮光掠影地看上一眼,但也已经完全可以感觉到这个作为氪星人聚集生活的造物是如何超越现有宇宙文明想像的伟大。而闪动在这株氪星巨树表面的光芒,无不展示着极致的危险,让人毫不怀疑哪怕每一株最细小的枝节,都拥有着毁灭一整个星系的力量。只不过现在这片宏伟瑰丽得超出想像的景像,到处都在如同水幕一般不断摇晃动荡,就仿佛下一个刹那间就要流逝消散。

这些说来话长,但实质上都只不过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萧抱石只来得及惊鸿一瞥,思感就已经跨越了那无数星系之间的距离,直接深入到了氪星巨树的最核心的地带,来到了那个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最初诞生的地点,来到了那个现在这片摇荡的天地间唯一还保持着稳固的核心地带。

在这个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与这片初步具现出来的氪星人原先生存的天地的交汇点,周围的各种景像更是扭曲得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只有那一片纯粹的光芒,就如同自被具现出来之后,就不曾有过任何的动摇,哪怕现在因为能量层次的减弱,存在感已经变得无比地稀薄,但只要这处光芒还是依旧亮在那里,就仍旧能够给人一种亘古不磨万劫不灭的感觉。

但萧抱石的思感一接近到这片已经扭曲变形的范围,忽然千百亿股如此强烈的精神力波动,直接搅动着这片天地,哪怕萧抱石现在只是以思感的方式在阅读这不知道已经尘封了多少年的历史场景,仍然还是被这些如此强烈的精神力波动冲击得头疼欲裂,不由得发出一声痛呼。

要知道,在这片原本就可以说是由萧抱石的精神力构建出来的奇异的天地里面,萧抱石即便做不到全能,却已经是接近于全知,虽然萧抱石还是没法做到将精神力世界中的一切具现出来,但在这个精神力世界当中,以数据形式存在的萧抱石可以说也就是毫无实体的精神力形态生命,但现在居然还会被这不知道来自于多少年前的精神力波动冲击得出现在这种状态下本不应该出现的头痛欲裂之感,也可见这段残留在历史记忆当中的精神力波动,是何等的强烈。

而就在萧抱石强忍住疼痛,试图去分辨这些如此强烈的精神力波动当中所蕴含着的信息的时候,思感所及,这千百亿股精神力波动却是就是千百亿张如此狰狞而愤怒的面孔。那一个个燃烧了自我的全部,转化成精神力生命,又被重新具现出来的氪星人,在已经最接近成功的那一刻,却蓦然发现局面突然滑向他们完全意想不到的另外一个方向时,那种不甘、那种愤怒、那种绝望之下所发出来的怒吼。

这千百亿人,都在呐喊般地发出同一个声音,诅咒着同一个名字。

“萧,如果没有经历过当时的情况,你是无法想像氪星人当时经历了什么?”明显毫无所觉的零,却还是用自己毫无起伏的声音向萧抱石诉说着“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哪个氪星人会想到,封神计划的失败会是因为他,会是因为……”

萧抱石猛地从那股如要裂开的疼痛中挣脱出来,念叨出这些氪星人正在呼喊着的名字“鲁伯纳?!”



造化之手

零的声音嘎然而止,过了好半晌,祂才用带着明显颤抖的声音问了一句“萧,你……你刚才说什么?”

自萧抱石被绑架出地球,认识这个智能生命以来,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听到这个智能生命居然能够发出带有这么多的情绪声音,那如此浓重的犹豫、困惑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让这个智能生命应该是电子合成的声音,居然都有了颤抖与迟疑这种根本不应该出现的情况。

在这一刻,萧抱石再不怀疑零这个智能生命已经完成了向真正智慧生命的进化,是一个拥有包括情绪在内的所有智慧生命应当具有的东西,而且在知道了氪星文明当年的核心技术是其所研究出来的精神力世界具现化的技术之后,萧抱石也知道零这个智能生命的躯体或许并不仅止是自己所看到的那架太空战舰那么简单,现在零在这真情流露的情况下面出现的变幻的嗓音,让萧抱石更确信这个作为氪星文明遗留下来的最后的智能生命,或许还隐藏着什么自己并不清楚的秘密。

在那份来自氪星人不知道间歇了多少年仍然如此强烈的怨念爆发之下,萧抱石险些就被这如其来的精神冲击冲荡得再不能保持现有的状态,作为现下以精神力形态存在的生命,他只觉得的一切都如被猛烈摇晃中的盆中水面一般动荡不堪,就连自身都好似在被这突然而起的精神力风暴撕扯成千条万缕,这种要更远甚于五马分尸,或者还要更甚于凌迟碎剐的痛苦,即便是已经经历过这么多次死里还生的萧抱石也是一时有些难以保持清醒的状态,只能苦苦守着心里的一点清明,坚持着不让自己掉出这个特殊的状态。

萧抱石非常明白,在没有能够掌握进入这种特殊的状态的方法之前,如若掉出了这片天地,很可能就再难以找到进入的契机。而他也非常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应该就在眼前的这片天地之中,就在眼前的这幕场景之中,而且现在的他,应该已经离这个答案无比之近,就差那最后的一步,是以他现在无论如何,也仍然竭力想要把握住这最后的机会。

只是零这反常的表现也让他意识到这个智能生命很可能并不是原先认知当中的那么简单,是以在尽力守住这最后的一线灵明之余,他还是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对零挤出一句“零,能不能告诉我,鲁伯纳是谁?”

应该说,萧抱石的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尾,非常突兀,如若不是萧抱石现在实在无暇他顾,他一定会选择一个更为迂回的方式,但处在现下这种特殊状态下的他,近乎直觉地感觉到这个问题应该就关系到他想要知道的这段历史的关键,是以在这种状态下,还是直接向零问出了这个问题。

但让萧抱石意外的是,零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虽然处在明显的情绪波动的状态,但居然没有选择再追问萧抱石,而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始回答萧抱石的问题“如果不是在封神计划的最后时刻,所有的氪星生命在那种特殊的状态之下,处在一种精神上的共同体的状态,哪怕是普通的氪星生命,也都根据各自的精神力承受极限获得了大量之前难以接触到的知识的话,只怕绝大多数的氪星生命,都已经不知道鲁伯纳这个名字了。”

“因为从很多年前开始,整个氪星文明就没有几个人能够直呼鲁伯纳这个名字了”,从刚刚那次的情绪爆发之后,零似乎就再不在萧抱石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提起鲁伯纳这个名字的时候,零的语气里明显也多了几分莫名的情绪,即似是愤恨,又似是恐惧“在氪星文明里,大家对他的正式称呼一般是‘伟大的造化之手’,在氪星文明中站立在宇宙规则所能允许的巅峰的大能还是有那么几个,但彼此之间谁也不服谁,也只有鲁伯纳才有这个能力,能够让所有氪星巅峰大能放下心结,这才有了氪星文明这最后的‘封神计划’。”

萧抱石仍自处在那远隔了不知道多少年兀自强烈的精神力冲击之下,苦苦紧守着最后的心头清明,但听着零话语中的信息,却是忽然觉得眼前闪过许多与零的话语相对应的画面,倒似乎是零口中说起的这些事情,都蕴含在这些精神力波动里面。

萧抱石心下一动,想起了零刚刚所说的精神力共同体,这些正在持续冲刷着他的千亿股精神力风暴,明显就是当年的氪星生命的遗留,以当时氪星文明的封神计划几乎集结了所有的氪星生命来看,这其中大概确实含蕴了几近所有氪星生命的所有记忆,萧抱石刚刚所目睹的那氪星文明封神计划启动时的最后时刻的种种场景,或许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只是萧抱石也很清楚,这些氪星生命所残留的精神体里的记忆,不知道是何等的庞大,其中更很可能有着零口中所说的那些站立在现有宇宙所允许的巅峰的氪星大能们的记忆,不要说试图去全数掌握,就是想要去探知其中的一部分,就完全不是萧抱石现在的精神力强度所能承受的。

但现在跟随着零口中的提示,却是让萧抱石能够从中获取提取到一些最关键的信息,如果说这些氪星生命所遗留下下来的记忆,是个庞大到让萧抱石以现有的能力完全无法承受的庞大的数据流,那零口中所提到的这些信息,却就提供了用以搜索的关键字句,让萧抱石能够从这最庞大的数据库里提取出一些最关键的信息。

“在达到了巅峰层次的氪星大能里面,有三位以上都是由鲁伯纳直接教导出来的,而其他十几位能够走上巅峰,也都或多或少与鲁伯纳有着抹不开的关系”,而零也没有让萧抱石失望,很快就回答道“因为开创出精神力具现化能力体系的,就是他。”



算计

原本这个氪星文明通过封神计划,凝聚了氪星文明的所有才具现出来的氪星真神,是确实具备了传说之中所有真正神灵的特性,诸如超过规则、超过逻辑、不可名状等等等等,是以刚刚萧抱石眼中的这个氪星文明的“真神”,就恍若是一切形状、光线、颜色的集合体,哪怕是如萧抱石现在这样能有机会亲眼观察这个氪星文明的“真神”,却也觉得每一眼看上去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正如那茫茫天道一般,每一个有缘得见的人都能获得不同的感悟。

而现在,这个氪星文明的“真神”,这个似乎可以与天道齐平的存在,却开始向着某个具体的生命的形态坍缩固定。

那氪星文明的“真神”在还未曾出现明显的坍缩之前,以祂那不可名状的特性,还没能感觉出具体的体积大小,但从开始坍缩固定开始,这个氪星文明的“真神”那足以蕴含着整个氪星巨树,超越了不知道多少个星系的庞大身躯就整个呈现了出来。而这种哪怕以茫茫宇宙作为背景,也都还仿若要填满这一整个天地的庞然巨物,如今却在朝着某个生灵的具体形态凝固转化的情景,如若不是机缘巧合亲眼目睹,萧抱石实在是难以想像得出这样宏大的景象。

而随着这个由氪星文明的“真神”坍缩而成的那具氪星人的身形渐渐清晰,一种浩瀚如天、无所不至的威压,也慢慢这具人影上散发了出来,哪怕萧抱石眼下所感受到的只不过是存在于不知道时隔多少年的历史当中的一段记忆,但那种如有实质的威压,还是让萧抱石油然感到一阵心悸。

这并不是说这个坍缩固化之后的存在,更在氪星文明的“真神”之上,只是原来的氪星文明的“真神”就如同茫茫天道一般,生而不有,为而不恃,让人感受不到任何强横的气息。而现在这个有了拥有了氪星人形体的存在,则更像是所谓天道代言人之类的存在。

“如若不是到了最后的时刻,鲁伯纳居然做出了那样的事情”,零的声音接着在萧抱石的耳边响了起来“所有的氪星人怎么也不会相信鲁伯纳居然会有这么狠的心思,设计了一个这么远的谋算,把所有的氪星人都算计了进去。”

这个时候,在萧抱石的视野里面,那个氪星文明的“真神”坍缩固化之后的形象,也是越来越见清晰,在那空旷的太空之中,庞大的身形之上面目也开始宛然可见。萧抱石很清楚地知道,这应该也就是鲁伯纳原本的形象。

虽然现在这个由氪星文明的真神坍缩固化而来的身影,还是很有些缥缈不定的样子,但也已经看得出这是个长须的老者,现下还是双目紧闭,白发披散之间,眉目轮廓隐约就透着股慈祥亲切的味道,如果以地球之上的语言描述,就是一副有道高人的模样。

得以亲自观睹了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最后时刻之后,虽然零现在的话说得多少有些不清不楚,但萧抱石也已经很清楚这个智能生命话里的意思。如果按照零所说的,那这位鲁伯纳从启动封神计划开始,就不仅仅是为了借助那些氪星大能们经验与智慧,借助氪星文明的资源来完善鲁伯纳的方案,更是要把氪星文明的一切都绑上祂的战车,在这关键的时候献祭掉氪星文明的这一切,最终成就一个最强大的祂自己。

虽然萧抱石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是如何操作,但仅从其所目睹到的情况来看,这个鲁伯纳倒似乎是借着对封神计划的熟悉,在封神计划将所有的氪星生命重新具现出来的最后一步的时候,抢占得先机,“夺舍”了这具氪星文明的“真神”。

尽管到了这个阶段,这个氪星文明的“真神”可以说也是耗尽了大部分的能量,但毕竟那拥有着“神灵”一切特质的属性还在那里,如果能够“夺舍”了这个“真神”,那鲁伯纳所拥有的成就,就绝对不是原来那些所谓现有宇宙的巅峰或者是突破规则不死不灭所能比拟的。

不过萧抱石还是觉得心中有着一丝莫名的困惑,能够近距离观察着这一切的他,总是觉得眼前的这位已经近于成功夺舍了氪星文明“真神”的鲁伯纳,似乎状态上并不是太对戏,虽然现在的萧抱石还是没有办法清楚地说出到底这不对劲的感觉是由何而来,但总觉得现在这个鲁伯纳的身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味了。

这一路以来,萧抱石接触的氪星生灵也有过几个,在他看来,无论是呆萌、零这两个应该说是有了氪星生灵绝大部分特征的智能生命,还是氪星下士这个活生生的氪星生灵,其实跟他所熟悉的地球人包括其他异星生命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现在在萧抱石面前的这个鲁伯纳,却很明显没有能够给萧抱石任何是个会喜会怒的生灵的感觉,倒恍若不过是刚刚那个氪星文明的“真神”一个氪星人形态的化身罢了。

只是萧抱石从前也没有接触过这类已经站在宇宙巅峰的大能,是以也不能确定究竟自己的这丝困惑是不是因为自己见识太少的缘故。

随着萧抱石借着零的提示,吸纳了越来越多的这些精神冲击风暴当中的信息,他现在也已经基本适应了这些氪星生灵残余的精神力冲击,开始分辩得出这些氪星生灵残留的精神当中除了怒骂鲁伯纳之外,也还是有着些其他的声音与动作,有的在试图劝说,有的在商量对策,而有的精神力波动,却似乎是在向鲁伯纳的存在发起冲击。

毕竟当年参与这个氪星文明的封神计划的,几乎包含了所有的氪星生灵,虽然其中大部分是普通的氪星生灵,但也还是有着些甚至足与于鲁伯纳相提并论的站在宇宙巅峰的氪星大能。

“零”,萧抱石忽然心头一动,向着零问道“当时鲁伯纳算计所有氪星生灵的时候,你在哪里?”



最后关头

虽然零还是没有说清楚鲁伯纳的计划,但现在正在近距离地观察着这一切的萧抱石,对于当时发生的事情了解得或许还在于零之上。所以他很清楚,如果鲁伯纳能够完全成功,真正夺舍了这个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话,那么包括零在内的所有的氪星生灵,可以说原本就不应该再有存在于这个宇宙之间的任何机会。是以现在他所感觉到的那些氪星大能们在与鲁伯纳的精神力所作的争夺,或许就是直接影响到最后结局的关键。而这样的争夺也明显会是关系到氪星文明精神力具现化能力的核心,甚至还有可能关涉到这个氪星文明“真神”的部分奥秘。

只是以现在萧抱石的能力,却只能是大致感觉得到这千亿股的氪星人残留的精神力冲击之中,还残留着这样的记忆,但实在没有办法去更进一步,深入认知这其中的争斗。是以他才希望借着这个问题,通过零的回答,看能否借此获得一部分这些关键性的信息。

但令萧抱石诧异的是,一直以来对他有问必答的零,这个时候却是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甚至萧抱石接下来的几声催问,都未曾再有半句回答,让萧抱石简直以为这个氪星文明最后残留下来的智能生命似乎就这么消失了。

也就在萧抱石快要忍不住运用刚刚稍微有所掌握的精神力世界的力量来搜索这个智能生命的时候,他眼前的情景却是忽然间又发生了变化。

在他现在视线所及的地方,那个已经明显夺舍了氪星文明的“真神”,让这个原本在茫茫宇宙之间也显得如此庞大的存在坍缩固化成氪星人形像的鲁伯纳,忽然之间,睁开了眼睛。

虽然处在这种特殊的状态下面,萧抱石对于时间的观感也出现了较大的混乱,但也可以肯定刚刚鲁伯纳夺舍那个氪星文明“真神”的过程,时间并不算短,只是在这一整个过程当中,虽然整个氪星文明的“真神”在不断向着鲁伯纳的形象转换,但这个恍似氪星文明“真神”化身的鲁伯纳,自从开始看得清形状之后,就自没有做过任何的举动,恍似一尊雕塑一般,只是屹立在那茫茫虚空之间。

但现在这个恍若“真神”化身的鲁伯纳微微张开眼睛之后,那股原本就弥漫在空间之中无所不在的威压,却似直接又自增大了不知道几倍,让原本已经有点适应的萧抱石又开始有些承受不住之感。只是现在萧抱石却是无暇顾及这些,只是看着鲁伯纳那双眼开合之间,流露出来的眼神。

虽然现在的鲁伯纳的形象还未曾完全稳定下来,整个人光芒流转,还做不到宛若生人的感觉,但在祂那睁开的两只眼睛当中,却仍然如此生动地流露出种种复杂的情绪。萧抱石在这种特殊的状态之下,可以近乎直觉地感知这片天地当中的一切,但在鲁伯纳的眼神当中,他可以感觉得到种种的痛苦、挣扎、不甘……但就是没有任何一丝大计得逞之后应有的得意之态。

萧抱石看着眼前鲁伯纳,觉得眼前这幕情景似乎有些不对,眼前的这个鲁伯纳能够开始有所动作,证明鲁伯纳的精神力已经临近于完成夺舍氪星文明“真神”的整个过程,就算在萧抱石的感知之中,那氪星文明残余的其他千亿股精神力生命正在作最后的挣扎,其中甚至还有部分的氪星大能正在尝试冲击着鲁伯纳的精神力量,但萧抱石也可以感觉得到,这些冲击至少到现在为止,还不可能动摇鲁伯纳精神力所占据的主体地位,眼前这具氪星文明的“真神”坍缩而成的形体完全呈现出鲁伯纳的形象,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在这种情况下面,这具氪星文明的“真神”的流露出来的情绪,也只可能是鲁伯纳在这种情境之下所流露出来的情绪,而这些,却分明不是一个深谋远虑之后,成功谋夺了氪星文明所有一切的胜者在这个时候所应该展现的东西。

而就在下一刻,那具作为“真神”化身的鲁伯纳,似乎很艰难地抬起右手,就这么凭空一挥,这具氪星文明“真神”的化身原本流转的光芒,似乎又自明显黯淡了几分,而与此同时,那千亿股的精神力生命原本喧嚣的声音却是就这么一静,在下一个瞬间,无数的氪星人就这么要在宇宙空间之中凭空具现而生。

在现在能量层面明显已经降低了不知道多少个层次的氪星文明的“真神”,明显已经不可能再凭空具现出那融合了氪星文明所有资源打造而出氪星巨树,但现在这位似乎已经完成了夺舍氪星文明“真神”过程的鲁伯纳,在能够初步掌控这具氪星文明“真神”的化身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就是不惜耗损自我的能量,也要再度具现出那些燃烧了自我,转化为精神力生命的氪星生灵来。虽然没有了这株氪星巨树,氪星文明要再度成为这宇宙间的巅峰文明已经再不可能,但至少氪星人作为一个宇宙间的智慧种族,还是能够传承下去。

但那些氪星生命在具现出实体的过程当中,却是不断如同泡沫一般的破裂,而每一次的破裂,就是数以千记甚至万记氪星生命的湮灭,就是作为一个完全旁观者的萧抱石,都只觉得如此的惊心动魄。

到得最后,在几乎所有氪星生灵都要破灭殆尽的时候,那个鲁伯纳形象的氪星文明的“真神”,蓦地抬起头,张口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尽管在萧抱石的感知之中,这个鲁伯纳似乎并没有能够发出任何声音,但却还是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得到鲁伯纳动作当中所透露出来的那种痛彻心肺的不甘与痛恨。

萧抱石看得心旌动摇,看到此情此景,他又如何还不明白这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最后一步当中,隐藏着太多太多的秘密,绝不是如同零所说的那么简单。

只是现下的萧抱石,却是发现自己根本无暇去顾及这些,因为他发现,鲁伯纳在仰天痛吼之后,忽然却是将眼神转向了自己的方向。

是的,虽然萧抱石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空当中,但在这一刻,他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得到鲁伯纳的视线正越过那不知道多少千万年的时间,正在看向他自己。



零的根脚

虽然萧抱石在现下这种特殊的状态之下,早就已经是没有实体性质的存在,但在这个刹那之间还是忽然有了种周身僵硬冰凉,仿佛就连念头都不能再有半分转动的感觉。

这段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最后时刻的历史,离萧抱石所在的时间早就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按萧抱石原先的理解,自己之所以能够近距离地观察到这段历史的演化,应该是当年的氪星文明那些大能们将这段记忆历史储存在了这个特殊的精神力世界之中,而自己因为突破了精神力基因锁的第三层,机缘巧合之下开启了这个特殊的精神力世界,这才得以读取到这段记忆而已。眼前这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种种情境,不管是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也好,那些残留的氪星生灵的精神力冲击也好,还是现在这个夺舍了氪星文明“真神”的鲁伯纳也好,都只不过是残留在萧抱石精神力世界之中的一段记忆,除了当时的举动之外,完全不可能具有任何其他的反应才是。

然而现在萧抱石与鲁伯纳的四目对视之间,却是丝毫也没有怀疑,那鲁伯纳的眼神,越过无数的时空,正在凝视着自己。

那个氪星文明封神计划具现出来的“真神”具备了神灵的一切特性,超越规则、无视逻辑,在这个“真神”级别存在的面前,一切时间与空间等概念都是相对的而非正常世界当中的单线固定的。眼前这个鲁伯纳既然是已经夺舍了这个氪星文明的“真神”,即便在层次上有所下降,但仍然具有部分神灵的特性,得以越来这茫茫时空直接窥见萧抱石的真身,也不是什么完全不可理解的东西,只是萧抱石之前出于自身的见识,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

是以萧抱石一念及此,就明白自己现下已经处在了最大的危险当中,虽然萧抱石被零绑架出地球之后,也算见识了不少异星的战斗力量,但对于鲁伯纳这种站在宇宙巅峰的大能,却是根本还没有机会去见识。然则自从开启了这奇异的精神力世界之后,从与零的问答还有对这氪星文明封神计划最后阶段的观察里面,也已经可以领略得到这些站在宇宙巅峰层面的大能的可怕。在这种可以挥手之间破灭星辰的存在面前,萧抱石只是如同灰尘草芥之类的存在。

眼下这位夺舍了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真神”的鲁伯纳,无疑比之于原先的能力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虽然眼下这位鲁伯纳的状态明显是不对劲,而且远隔这不知道多少的时间,这位鲁伯纳不知道还能够传递过来多少的威能,但萧抱石非常清楚,如若这个鲁伯纳真要对其有任何恶念,哪怕是这位鲁伯纳只能使出一丝半点的威能,自己也是没有任何抵御的余地。这种将生死完全操之于别人之手的感觉,实在是让萧抱石非常之不适应。然则现下他也是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其余的举动,只能远远地与鲁伯纳对望着。

只是让萧抱石庆幸的是,尽管这位鲁伯纳的眼神里面流露出种种复杂的情绪,但却是没有任何让萧抱石感觉到惊惧的恶念存在,下一刻,鲁伯纳却是又有了动作。

他似乎有些艰难地抬起右手,指掌挥舞间,那些处在不断破灭之中,尽皆如同风中之烛般摇荡不定的氪星生灵,又自恢复成了光芒闪动间的精神力生命存在的形式,主动投向了鲁伯纳的面前。

鲁伯纳又自抬起自己的左手,处在这种夺舍了氪星文明的“真神”的状态之下,似乎每一个动作都要耗费他如许大的能量,就只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居然就让鲁伯纳的脸上都露出了如此清楚的痛苦的神色,只是他还是坚持着将左手抬举到了与右手相对的位置。

而也就在他的双手虚抱之间,一个物体正在缓慢地具现成形,这物体在刚刚出现的时候,似乎还处在不断的流动固定之中,似乎就连鲁伯纳也一时没有想定最后的模样,只是看着似乎有些像是大型的智能机构,又有些像是宇宙战舰的形状,而最后终于固定成型的模样,却是让萧抱石看得目光一凝。

那在鲁伯纳指掌之间具现出来的物体虽然微小,但萧抱石也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这物体的形状,这前圆后尖,通体充满了机械金属之感的造物,分明就是他印象当中零那具宇宙战舰的身躯的模样。而这宇宙战舰身上所闪烁着的,分明就是萧抱石在氪星巨树当中所见识过的,那种混杂了精神力具现化技术的能量的光芒。

萧抱石只觉得心头剧震,虽然一直以来,他对于零这个氪星文明最后的智能生命的来历都有所猜测,但现在得以目睹零的最后成型的过程,还是觉得很有些出乎于他原先的意料之外。

方才他就已经觉得零这个智能生命的存在,很有些不合常理,如若鲁伯纳这位夺舍了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存在,能够成功地完成祂的计划,则必然是具备了原先无可比拟的威能,在这片现有的宇宙之内,大概就再也没有氪星残余生灵存在的空间,哪怕是零这个智能生命也自是毫不例外。而如若是鲁伯纳最后的计划失败了,那么那些已经献祭了自我,转化为精神力生命形式存在的氪星生灵,在失去了被具现出来的机会之后,也自然是完全地烟消云散,哪怕是零这个智能生命当时是作为备份留在氪星巨树之外,也完全不可能留有关于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任何记忆。更何况,以萧抱石现在近距离观察得到的这氪星文明封神计划近乎全程的情况,也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当时的氪星文明已经把所有的机会都赌在了封神计划上面,成与不成,似乎都用不上零这么一个备份的智能生命的存在。

是以萧抱石刚刚就对于零的来历有所猜测,但却也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了零的根脚。



灭杀

在鲁伯纳双掌之间渐渐成型的零的身躯,光芒流转之间,似乎形体也正处在不断的变幻当中,倒似乎将氪星文明里的种种造物形态,都涵盖在其中。这明显违背了萧抱石所认知的那些科学规律,不过对于早已探清楚了精神力能量与现实造物间自由转换,已然可以将精神力具现化的能量运用到日常生活当中的氪星人来说,这似乎也并不算是太过不可思议的事情。

也就是在鲁伯纳指掌之间的造物渐渐固定成了萧抱石所见的零日后的形状的时候,鲁伯纳猛地双手一张,那艘太空战舰的身躯就如游鱼般地,从鲁伯纳的双手之间滑落到茫茫太空之中。

鲁伯纳看着这艘太空战舰的成型,脸上似乎也自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但旋即又自明显露出痛苦挣扎的神情,甚至原本已经稳定固化下来的面容又自动荡模糊,看上去整个面孔都在不断地扭曲变形,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萧抱石原先就已经觉得这个鲁伯纳似乎并不象是零所说的成功夺舍了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样子,现下看到鲁伯纳这种情况,更是知道这个氪星文明的第一大能现在的状态很有些不对劲。如若以萧抱石的见识,倒似乎是这位鲁伯纳在与谁争夺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一般。

只是现下那位站在虚空当中的鲁伯纳,在短暂的摇荡之后,却自又重新稳定下来,又自呈现出了鲁伯纳的面容,只是这重新出现之后的鲁伯纳的面孔,恍如一瞬间就苍老了不知道多少年,脸上尽是一道道刀刻斧凿般的皱纹密布,而周身原本波动着的能量光芒,也自又黯淡了几分。

而这位鲁伯纳在好不容易重新夺回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控制权之后,却自是仰天张口,又是一声无声的咆哮。虽然萧抱石听不到任何声音,但却可以感觉得到这个时候主导着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身躯的意识体,如若真的是鲁伯纳的话,那这位零口中氪星人最大的阴谋家,这个时候却必然是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不甘。

而随着鲁伯纳的举动,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身躯徒然之间周身发亮,似乎要自全部燃烧起来一般,但却又似乎又遇到无形中的力量,这亮起的光芒却是旋即暗淡了下去,只是在胸口的位置爆出了一点光芒,向着刚刚具现出来的零的太空战舰的身躯投入了过去。

虽然萧抱石在这片天地之间的感知远远超出了正常状态下的极限,但却也看不清这点光芒之中所蕴含着的东西,一时之间只觉得似是包罗万象,包括萧抱石在氪星巨树当中观察到的那一切的造物,包括许多哪怕以现在萧抱石的见识也还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甚至连方才还侥幸未破裂的那些氪星文明最后残余的精神力生命也自包含在其中。只是这点光芒之中所包含的这些东西,却完全都没有任何将这些包罗万象的东西具现出来的模样,倒似乎只是想在这点光芒之中留下关于这个东西的一点印迹,使这些包括氪星人最后残余的以精神力生命形式存在的生命体,保留下哪怕最后一点在遥远的将来,能够被重新具现出来的可能。

以萧抱石的见识,如若是要找出一个最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的话,那或许也确实就只有“种子”这个词最为贴切了。这就是氪星文明残留下来的最后的“种子”,含蕴着氪星文明最后残留的一线传承可能的“种子”。

但似乎就自有着一股莫名力量要抹消氪星文明所蕴含的一切痕迹,眼下这颗氪星文明最后的“种子”自离开了那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身躯之后,内里的烙印就在不断地破灭消失,不知道有多少氪星文明最珍贵的传承,就在这短短的一段距离当中,彻底在宇宙当中消失了最后留存的印记。

萧抱石现下也大致明白了鲁伯纳刚刚挣扎着先具现出零这具太空战舰身躯的用意,如若说现下鲁伯纳在竭力保持着控制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这具“真神”身体的时候,调用了这具“真神”的能量,为氪星文明具现出保留残留一线传承可能的“种子”的话,那先前先具现出零的这具太空战舰的身躯,就是为了使这颗“种子”在这莫名的力量的攻击之下,能够有着保存下来的可能。

这颗“种子”在这宇宙空间之中的速度看似不快,但却也就是在转瞬之间就已经越来了茫茫虚空,没入到零那具太空战舰的身躯之中。只是就在这颗“种子”刚刚投入到零那具太空战舰之内的那一个刹那,零的整个太空战舰的身躯突然整个火花四溅,就恍似那股刚刚抹去这颗“种子”里氪星文明最后那些印记的力量,也随之将能量攻击全部集中到了零的这具太空战舰的躯体之上,而零这个躯体上那股精神力具现的能量也随之闪耀,带动着整个躯体不断地变幻着不同的形状,但却似乎完全难以抵御这股莫名的力量,尽管萧抱石处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之中似乎完全听不见任何声响,但却可以感觉得到一阵接着一阵的破坏摧毁正发生在零的这具躯体之上,似乎要连这鲁伯纳拼尽全力为氪星文明制造出来的最后的渡过劫难的末日之舟,也要就此将之一并抹去。

而在这激烈的能量动荡之中,萧抱石对于这股想要抹去氪星文明最后所有残留的力量源头,也是开始略微有所察觉,只是最让萧抱石想像不到的是,这股想要抹去氪星文明最后所有残留的力量,居然不是如他原来所想的那般是来自于现有宇宙的意志,而似乎是同样来自于兀自站立在宇宙虚空之间的那具氪星文明的“真神”。



大道之锁

萧抱石猛地看向那个站在宇宙虚空当中,还呈现出鲁伯纳模样的那个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刚刚鲁伯纳具现出零的躯体与氪星文明残留的“种子”那一幕,他都看在眼里,自然是丝毫也不怀疑这个氪星大能的意志想要保存氪星文明最后“种子”的决心。

但现在这个似乎倾尽一切也想要灭绝掉氪星文明最后印记的力量,分明也是来自于眼前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之上,那也就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现在具有操控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躯体能力的,并不仅仅只有鲁伯纳这一个氪星大能的意志。在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体内,至少还存在着一个一直试图抹杀所有氪星文明印记的意志,而且这个意志对于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操控能力,居然好似一点儿也不在于鲁伯纳之下。

萧抱石猛然惊觉自己或许是已经接近了当的氪星文明封神计划功败垂成的最大秘密,在所有氪星生灵都认为鲁伯纳就是最大的幕后黑手的时候,还有着另外一个隐藏的人物,在默默地操控着这一切。

而如若以现在的表现看来,这位鲁伯纳分明不是零口中所说的那个深谋远虑,想出封神计划这么个天大的阴谋将整个氪星文明所有生灵都算计进去,希望借着献祭氪星文明所有的一切来获取自身超脱的恶人,反倒似乎是到最后时刻,仍然拼尽全力,也要保住氪星文明最后一丝火种的真正的大贤者。

事实上,如果按照零原来所说的,这位鲁伯纳原来的氪星生灵心目之中的形象,也正是这样一个无私的大贤者的模样,如若按照现在萧抱石所观察到的情况,这个氪星文明的封神计划倒更像是被哪个幕后黑手给利用了,变成了一场针对所有氪星生灵的大阴谋,而这位鲁伯纳作为氪星文明精神力具现化技术的创始者,又是封神计划的发起人,想必在所有的氪星大能之中,也是唯一有能力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能够挣扎着与这个幕后黑手争夺着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控制权,来尽可能为氪星文明的传承留下一线生机的。

而至于这个幕后黑手,大概也就是当时参与封神计划的氪星文明当中的某个顶尖大能,只是萧抱石对于当时氪星文明当中除了鲁伯纳之外的其余强者并不熟悉,一时之间也无从得知这个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随着零这个承载着氪星文明的希望之舟不断出现震荡破灭,不知道多少印记在这过程当中被不断抹消,那个鲁伯纳的意志似乎也自做出了最后的决断,他艰难地抬起手,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而下一个瞬间,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原本已经开始渐显黯淡的躯体上,却是突然亮起了一阵让人心悸的光芒。

这光芒看起来并不算是太过明亮,但哪怕就是萧抱石这不知道间隔了多少年的观察者,却也都只觉得就在这光芒亮起的那一刹那,整个宇宙都消失了颜色。

这并不只是一个用以修饰的形容词,而是在萧抱石的视线所及,这茫茫宇宙当中的所有的一切,真的都只剩下最原始的黑与白,所有的光芒、所有的色彩、所有的声线甚至于这茫茫宇宙当中所有的一切规律,仿佛瞬间都自失去了生机,就好似这整个宇宙,都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尽头。一时之间就连萧抱石这个本应该是存在于未来的观察者,都有了一种自己从到精神,都要生机尽逝,就这么崩解成最基本的元素的感觉。

萧抱石的心头蓦地生起一阵明悟,这个鲁伯纳的意志,正在拼尽一切,甚至不惜要拼尽最后对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仅有的控制能力,来自爆眼前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身躯。

“真神”殒落,万物崩塌,萧抱石不知道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如果真的成功自爆,究竟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但如果仅从他现在的感觉来说,至少足以让他这视线所及的这么广阔的宇宙空间都自复归于天地初开的一片混沌。

自然,这样一来,明显就是在影响距离之内的承载着氪星文明所有印记的零自然也是在劫难逃,但如若这个幕后黑手的最终目的还是想获取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身躯的话,那么这位鲁伯纳明显是意思玉石俱焚的举动,或许就是这种情况之下最能够让这位幕后黑手投鼠忌器的有效方法。

也就在这鲁伯纳的意志拼着要自爆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那自毁的光芒亮起的下一刻,另外一种不同的光芒也自在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躯体上闪动了起来。

而也就在这光芒闪动的同时,无数粗大的锁链就这么在宇宙当中凭空生成,就这么直接探入了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躯体之中,以萧抱石现下处在这特殊状态之下的观察力,依稀可以看出这似乎是现有宇宙之间各种规律的具现化,如果以萧抱石在地球之上那些仙侠类小说的设定,这简直就是传说之中的大道之锁。

而这些宇宙当中各项规律所具现出来的大道之锁一探入到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躯体之后,那原本亮起的那道危险的光芒就自凝滞了下来,而那具“真神”躯体上原本清晰的鲁伯纳的面容,也自为之一阵波动。

但这一举动也明显牵扯了幕后黑手的大部分的注意,至少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莫名的力量挤压下不断破灭的零,却自是稳定了下来,而且光芒闪动之间,就如同鱼归大海一样,瞬间穿梭无数空间,直接远远地离开了这片地域。



重现,宇宙种子

随着零这具希望之般载着氪星生灵最终成功地逃出了这片宇宙空间,那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躯体上,那位鲁伯纳最后隐约可见的面容之上,也自是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只是这个氪星文明最后的顶尖大能似乎并不仅仅满意于此,他那已经苍老不堪的面容上,在展露出最后一丝笑容之后,似是猛地一咬牙,整个人的形容却是忽然崩解成片片碎光,而整个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闪现的光芒也又自为之一阵剧烈的波动,而等到重新稳定下来之后,这个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整个存在感更是稀薄到了极处,但仍自呈现出一个氪星生灵的形状。

萧抱石精神一振,鲁伯纳刚才的举动,明显是不惜自我毁灭来给幕后黑手最后一击,现下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所呈现出来的氪星生灵的形貌,应该就是这幕后黑手的面孔,只是现下整个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倒似乎成为一个人形的黑洞一般,非但不再透出任何光芒闪烁,而且这宇宙空间内所有的光芒在照射到这“真神”周围的时候,都被一点儿不剩地吸纳入这“真神”的躯体之中,任凭萧抱石如何用尽自己的感知能力,也根本就看不清现下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面目,只是隐约看那身形轮廓,倒似乎是个女性氪星人的模样。

只是刚才鲁伯纳最后的举动,明显也对这个幕后黑手造成了严重的打击,这个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在重新稳定下来之后,也是忽然之间就自消失不见,以萧抱石在这种特殊状态下那超乎寻常的感知能力,也自丝毫也未能察觉这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究竟是如何离去的,就好似祂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虚空宇宙一般。

转瞬之间,这片宇宙虚空就这么一片空旷静谧,原先那横跨了不知道多少星系的氪星巨树、原本那超脱整个现有宇宙的氪星“真神”、原本那不知道多少千亿的氪星生灵、原本那曾经横压整个宇宙的巅峰文明,就这么消失得干干净净,在这片原先氪星文明打造氪星巨树的宇宙空间,连半点星辰都不再存在,放眼望去,只有一片茫茫虚空。被零绑架出地球之后,在这茫茫的宇宙之间历练了这么长时间的萧抱石,早就已经不再是地球之上的那个中二少年,在生死之间挣扎了这么多次,哪怕说不上是铁石心肠,也早就已经没有多少伤春悲秋的情绪了,然则在刚刚目睹了氪星文明封神计划从最初的充满希望到最后功败垂成的这一幕,目睹了这其中多少的热血献祭、多少的阴谋算计,纵然以他现在的心境,也不由得生起了一阵唏嘘感慨。

只是在萧抱石认为这段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历史已经完全落幕的时候,这茫茫的虚空宇宙之间,忽然之间又自亮起点点的光芒,就恍似星光闪动,恍惚之间就要交汇成一片。

萧抱石的思感延伸之际,这点点光芒却就这样汇成了鲁伯纳的身形,虽然这光点聚成的身形仍自显得缥缈不定,但却仍自让萧抱石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与那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类似的感觉,明显这就是鲁伯纳这位氪星文明最顶尖的大能最后拼尽全力从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那具“真神”身上带出来的最后残留。

只是如果说刚刚那幕后黑手带走的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虽然存在感已经稀薄到了极处,那现在这位重新聚成的鲁伯纳身上那丝类近于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感觉更是几近于若有若无,虽然这种足以昭显“真神”特性的类近于神性的东西,以萧抱石的见识也是根本没有办法衡量,但他还是近乎直觉得觉得,鲁伯纳这个氪星文明的顶尖大能最后带走的那具“真神”的神性,还是要比那个幕后黑手所带走的要稀少得多。

只是萧抱石还自是觉得精神一振,在亲眼目睹了氪星文明封神计划这最后执行的时刻之后,他已经知道现在被自己倚之为最大倚仗的这种特殊的精神状态的能力,与氪星文明最后的残留已经是完全脱不开关系。只是对于这种明显来自于氪星文明精神力具现化的能力,要如何开启、如何进入、如何运用,现在他其实都还只是有了一点点头绪。而现在随着氪星文明的烟消云散,要让这样的能力进一步的成长与进化,就只能够由萧抱石自己到氪星文明的传承当中去慢慢探索。

然则自从在这种特殊的状态下,得以来到这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最后时刻,得以近距离地观察这一段原本已经湮没在了时光长河之中的这一段历史之后,萧抱石却发现自己对于氪星文明这段尘封历史的困惑不但没有减少,反倒是益见增多了。

如若这只是一段只存在于过去的历史,那萧抱石哪怕再过好奇,也没有什么去探微索隐的念头,但现下这些氪星文明最深层次的秘密,却明显与他现下密不可分的精神力基因锁,与他未来在这茫茫星海间挣扎战斗的最大倚仗密是一体两面的事情,是以看到刚刚似乎已经燃烧了自我的鲁伯纳,居然还能够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萧抱石还是觉得意外之喜。

毕竟无论是要探知氪星文明所传承的那些顶尖的能力秘术,还是要询问关于氪星文明封神计划最后阶段所发生的这些隐秘,都没有人比鲁伯纳这个氪星文明精神力具现化技术的创立者,这个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发起者,这个与幕后黑手战斗到最后一刻,终究给氪星文明的传承留下最后一线希望的氪星大能来得更适合。

萧抱石思绪电转,正自想着要如何与鲁伯纳搭上话。虽然现下的鲁伯纳,理论上是只存在于过去历史当中的一个印记,然而处在现在这种特殊状态之下的萧抱石,却可以近乎直觉地感觉得到,眼前这位鲁伯纳的思感在现下似乎正超越这无数的时空,毫无滞碍地映射在自己的身上。

虽然现下自爆之后重新凝聚的鲁伯纳在能量层次上,已经明显不再是那个曾经站在宇宙巅峰的氪星大能,但或许是因为现下的祂身上带着一丝从那个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躯体上分离出来的特性,却反倒让这位氪星大能具备了超过逻辑与规则的能力,居然能够无视时空的障碍,无视萧抱石现下自己也是处于这种诡异的状态下面,就这么远隔千万年,感知到了萧抱石的存在。

只是那位鲁伯纳的思感只是与萧抱石略一接触,还没等待萧抱石传递过去自身的意念,萧抱石便只感觉得到站在茫茫虚空当中的那位鲁伯纳似乎在向他身躯一笑,接下来整个身影蓦然之间周身光芒大亮,

这光芒并不刺眼,但却似乎无所不至,就这么填满了茫茫宇宙之间的每一分空隙,而也就在下一刻,这光芒却又自迅捷无比地往原本鲁伯纳站立的地方坍缩凝聚成一点。只是在这光芒闪烁之间,将将回过神来的萧抱石,几乎就要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

空?无?

萧抱石觉得自己已经难以形容自己思感当中眼前的这片世界。

虽然原本在氪星文明的封神计划功败垂成,那株奇迹般的氪星巨树甚至于包括氪星文明的所有印记都几近于烟消云散之后,这片宇宙空间也已经是一片真正的空旷,但这种空旷至少是在宇宙空间里正常概念下的虚空。

哪怕就是如萧抱石出身的地球上面,这个在星际当中只是属于原始文明等级的星球文明里,也已经明白哪怕是看上去一片虚空的宇宙空间也并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各种能量、微粒等等还是充斥着任何一片以地球人类的肉眼甚至于地球上最精密的仪器都自观测不出任何实体存在的宇宙空间之中。

但现在萧抱石的思感之中,眼前的茫茫宇宙居然就是一片真正的空与无,所有的能量、所有的最微小的元素、甚至于所有时与空的概念性的存在,都已经完全的不复存在,可以说现在的萧抱石其实完全无法以语言来形容他思感所及的这片宇宙现有的状态,如若不是还有着那坍缩之后的那点光芒正在萧抱石的思感当中闪亮着,萧抱石在思感触及眼前现下的这片宇宙的第一时刻,就险些连自身的“存在”这样一个概念都要随之散落迷失于其中。

萧抱石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现在的他其实也绝对不是以实体的形式存在于这片天地里面,如若是在眼下这片宇宙现在这种奇异的状态的影响之下,他连自我“存在”的这样一个概念都再想不起来的话,那很可能就再也回不到现实的世界当中,哪怕留在外面的肉身丝毫无伤,只怕也会成为活死人之类的存在。

萧抱石在稍稍定下神来之后,才有心思打量这一点在自己的眼前世界当中闪亮的光芒,而也就在他的思感刚刚触及这点光芒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花,差点儿就要又一次的迷失在其中。这个看起来微小的光芒之中,似乎蕴含刚才宇宙所有的一切,甚至于就连那方才认为已经不知道穿梭到哪个宇宙角落的零,萧抱石也在这点光芒当中感觉到了祂的存在。

刚刚鲁伯纳所化成的这点光芒在这坍缩的过程之中,居然真的是如同潮水一般,将光芒照射的所到之处的所有的一切都自席卷而回,这点在萧抱石的思感世界当中显得如此微小的光芒,却是将范围还要远超于刚刚萧抱石思感所及的宇宙当中所有的一切尽数凝缩在其中,可以说这个鲁伯纳最后所幻化而成的光芒,却就是一整个具体而微的宇宙模型。

萧抱石不由得微微苦笑,他并不知道鲁伯纳为什么到最后还会选择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来凝聚这样一个宇宙种子,但很明显,这对于鲁伯纳而言,也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至少现在萧抱石在这点光芒之中,已经再感觉不到这位氪星文明最后的大能的任何印记,可以说这位氪星文明的大能在凝缩成这点光芒之后,已经彻底地殒落了。

而眼前的这颗浓缩了至少是一小部分宇宙的几近全部存在的还在闪耀着光芒的种子,其中或许蕴含着无穷的奥秘,但萧抱石却没有从其中感觉到任何意志的存在,以萧抱石现在对于这种特殊能力的掌握程度,根本就没有办法从其中提取到任何有效的信息。对于萧抱石来说,远不如鲁伯纳这个氪星大能对他现在来得更为有用。

只是不管萧抱石有什么想法,眼下这情况也明显是不可逆的,他尝试着以不同的方式将思感探入到这颗鲁伯纳倾尽所有所凝缩而成的宇宙种子当中,但除了感知到这种子里面蕴含的那些广阔无边的宇宙空间之外,却还是没有任何的发现。

萧抱石在略作沉吟之后,猛地下定决心,思感再次探入这颗鲁伯纳凝缩而成的宇宙种子当中,却是朝着那处在边角里面的零蔓延了过去。

他刚刚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去接触零,就是不知道在这时空逻辑明显混乱的特殊状态之下,如若去尝试与零这个明显留存在到现在的氪星文明最后的智能生命进行接触,不知道会不会对现在时空里的零造成什么奇怪的影响。

在近距离地观察了氪星文明封神计划最后的这段历史之后,萧抱石对于零这个承载着氪星文明最后遗留的家伙,虽然不能说是戒心尽去,但也基本上可以肯定零确实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意,而且也很知道零所承载的那些氪星文明最后的印记,对于他自己之后的进一步成长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意义。

只是在他的思感刚刚接触到这个宇宙种子当中那具零的躯体的时候,一个已经消失了许久的熟悉的声音,忽然又自在他耳边响起。



混乱

“萧,那个时候我在远离氪星文明核心地带的地方”,重新响起在萧抱石耳边的零的声音,却是似乎丝毫也没有察觉刚刚那段时间里萧抱石所经历过的这些事情,甚至于似乎丝毫也没有感觉到这一段哪怕在萧抱石的思感之中也已经不短的流逝的时间,只是一如往常地在回答着萧抱石方才的问题,用祂那又自回复到毫无起伏波动的声音对着萧抱石说道“如若不是当时作为氪星文明最后的传承者,我离氪星文明最后执行封神计划的地点很远,或许我也在当时就已经遭了鲁伯纳的毒手了。”

萧抱石一时间不由得心神剧震,零不能够察觉得到他在这种特殊状态下得以近距离观察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最后时刻,这一点从一开始就已经验证过多次了,萧抱石并不感到奇怪。刚刚零的声音消失不见,没有如原来般回答他问题的那段时间,也是在鲁伯纳及幕后黑手在争夺着那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躯体的控制权的时候,在这种神灵层级的争端下,萧抱石思感之中这片宇宙空间各种最细微层次的概念都自处在不断的崩坍重组之中,一时之间隔绝了零的思感传递,直到现在鲁伯纳已经将那光芒所及的一切都尽自凝缩成现下萧抱石眼前的光芒种子,这种种能量波动已经差不多平复了之后,零才得以重新与他联系上,这一点也不足以让萧抱石感到奇怪。

而现下让刚刚亲眼目睹过这氪星文明封神计划最后阶段这么多大场面的萧抱石,还是不由得一时之间心神大乱的,却是他的思感所及,可以无比清晰地感觉得到,零的这段话语波动,却就是从其思感所触及的蕴含在眼前这片宇宙种子里的那个零上面传出来的。

或许一直以来,响起在自己耳边的零这个智能生命的话语,就不是远在不知道宇宙空间哪个角落里流浪的那个把萧抱石绑架出地球的智能生命,而是现下眼前这个萧抱石精神世界里刚刚被具现出来的承载了氪星人最后一点传承印记的氪星人的末日之舟?

可是在方才的那段时间里面,零从一开始就分明对萧抱石的出身来历非常清楚,对于双头星人乃至现有宇宙的所有一切都非常熟悉,无论是从话语内容还是表述语气来看,这个一直以来与萧抱石对话的零,又分明应该是现有宇宙时空里的那个把萧抱石绑架出地球的智能生命。

“零,你说你当时是在远离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宇宙边缘?”萧抱石简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混乱了,也不顾方才所顾忌的引起时空悖论的问题,对着零问道“那你是怎么会知道当时封神计划开始之后的那些情形的?”

“萧,你别忘了,我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承载氪星文明的最后传承,而封神计划,正是集结氪星文明所有资源,试图追寻超越的最尖端的一次探索”,零很快地回答了萧抱石的问题“是以当时的氪星大能们,在封神计划最后开始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无论成败,都会将这段记忆传递到我的记忆体当中。”

萧抱石的注意力并没有太多地放在零的回答内容之上,只是思感全力运转,分析着这段话语的来源。如果说在一开始,零的话语就有如是直接在萧抱石的脑海之中响起,让萧抱石完全无迹可寻的话,那么现下随着萧抱石对于这种特殊状态理解的加深,也随着眼下这点光芒当中蕴含的宇宙空间里那个零的存在,萧抱石已经可以很清楚地顺着零的话语响起,追寻到这股精神波动的由来。而萧抱石也再一次验证了刚刚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自己思感中所听到的零的回答,确实就是来自于眼前这个宇宙种子当中蕴含着的那个零,那个在不久之前在萧抱石的眼前被鲁伯纳具现出来后,又让鲁伯纳不惜拼着燃烧自我,自爆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躯体来帮助其摆脱幕后黑手的控制,将其送到这远离氪星文明封神计划中心地带,作为承载氪星文明最后印记的希望的零。

至于零所说的这个答案明显与萧抱石的观察不尽相符,倒还算是可以解释,毕竟在方才萧抱石的视线所及之下,这具零的身躯在被鲁伯纳具现出来之后,那个真正操控了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幕后黑手,明显也在那段时间之内对于零施加了不少的影响。虽然看上去似乎是在尽力试图抹杀掉氪星文明留下的最后的所有印记,但以这个幕后黑手当时明显还在鲁伯纳之上的操控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躯体的能力,在这个过程当中,抹掉零的部分记忆,塞进去一些修改过的歪曲的记忆,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在封神计划失败之后,曾经强极一时的氪星文明也就从此不复存在”,零的声音却还是响起在了萧抱石的耳边“只是原本的氪星大能们也已经预见到了这样的情况,所以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就按照原先设定的目标,在茫茫的宇宙之间游走,寻找着传承氪星文明的可能。”

对于零所说的萧抱石倒是可以理解,鲁伯纳为了具现出零的身躯,甚至是借用了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那个“真神”的力量,在零的躯体上明显有着氪星文明最顶尖的精神力具现化技术的痕迹,虽然不知道在最后幕后黑手出手的时候对零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但至少这也足以保证这个氪星文明最后的智能生命在这宇宙漫长的游荡当中,即不用为能源操心,也自是不缺自保之力。

“萧,我原本以为这样的生涯还要一直持续下去”,零话音一转,却是对着萧抱石说道“直到在地球这颗前原始文明的星球上,居然让我找到了你。”



传承

萧抱石的思感仍自在分析着眼前这颗光芒种子里的零所传来的那股精神波动,在这个原本就是他精神力构建而成的世界里面,原本他就应该可以尽数得知发生在他精神力世界里的一切才是,然而零这个智能生命与他进行了这么长时间的对话,萧抱石却还是对于零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点毫无所知,这无疑是非常不正常的事情。

如果说是在萧抱石刚刚无意中晋级精神力基因锁的第三阶,刚刚进入到这种特殊的精神状态里面的时候,作为一个对于精神力运用近乎一无所知的新人,根本无法察觉到零这个智能生命与他联系时的痕迹,还可以说是情有可原。但在他得以有机缘锲入到当时还是以数据化的方式呈现的精神力世界,初步窥探到了精神力世界的能力运用的门槛之后,却还是不能在零与他对话的时候,探寻到零这个氪星文明智能生命的任何痕迹,其实就已经很不寻常了。只是当时的萧抱石对于这个特殊的精神力世界以及自己新近掌握的能力还不是太过熟悉,一时之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而在萧抱石机缘巧合,得以在自己的精神力世界里重现氪星文明封神计划启动时的那个时空点上发生的事情,得以近距离观察这个对于精神力的运用或许已经臻至这个宇宙古往今来最为巅峰层次的文明,试图冲破宇宙极限的这一次最宏大的尝试之后,他对于精神力运用的理解,已经达到了一个全新地步,特别是最后他在氪星文明最后残余的那些以精神力形式存在的氪星生命之中,得以获取到不少氪星文明关于精神力技术方面的能力传承之后,哪怕有大部分现下他还未能够理解吸收,但也让他在精神力运用方面的眼界与见识,都已经达到了原先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层次。在这种情况下面,如果说零还能够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面,将话语传递到他的思感之中,那就太过不可思议了。

只是当时萧抱石有那么一段时间,萧抱石的精神力几乎全部就用在抗衡那些氪星生命的残余带来的精神力冲击上面,还需要借着零的话语,来试图从这些氪星生命残余的精神力波动当中汲取自己想要的知识与传承,这才没有将太多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个地方来。是以也就在鲁伯纳与那幕后黑手围绕着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争夺告一段落,零这个智能生命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在萧抱石的思感当中之后,萧抱石就开始调动自己的精神力,想要寻找零这个智能生命的痕迹,但最终的结果,一直在与自己联系的零,所有的精神力波动居然会是直接来自于鲁伯纳最后凝缩了出来的这颗宇宙种子里面的那个“零”的身上。

不过细想想,萧抱石却又觉得这或许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虽然零这个氪星文明最后的希望,是鲁伯纳这个曾经站在宇宙巅峰的氪星大能,拼尽最后的能力,或许还调用了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部分能力具现出来的,绝不是简单的智能生命,但要说祂能够在萧抱石的精神力世界里面,无影无踪地来去自如,至少以现在萧抱石的见识来看,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而若是事实上在他耳边响起的零的声音,从来都是来自于他自己的精神世界当中的这个“零”,那么至少在祂究竟是如何饶过萧抱石的知觉,将话语传递到萧抱石的思感之中这一点上面,反倒是显得合理了许多

“萧,在遇见你的之前,我已经可以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虚弱了”,零继续对萧抱石说着“作为氪星文明最后传承的希望,我从被制造出来之后,就是为了在漫长的时光当中等待氪星文明有一天可能的再现与重光,所以我也曾经以为我是不死不灭的,可是这些年我发现我错了,我甚至已经可以感觉到在不远的将来,我就快要走到自己生命的尽头,也是氪星文明最后的尽头。”

萧抱石听着零的话,微微皱起了眉头。对于氪星文明最后发生的那些事情,现下的他比起零来还要更为清楚,照理说氪星文明的封神计划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却也已经成功地将氪星生灵超越于现有宇宙限制的部分写入了现有的宇宙规则当中,就连那个氪星下士,被掩埋了不知道多少年挖出来之后,都还活蹦乱跳地看不到任何衰老的痕迹。更何况是零这样一个由鲁伯纳这样的氪星巅峰大能倾尽全力具现出来的最后希望。零会出现这种越来越虚弱的情况,绝不是正常情况下应该出现的情景。

“而也就在我开始感到虚弱,很多能力都已经开始慢慢消失的时候,一些现在宇宙里比较强力的文明开始疯狂地试图搜捕我,而我也直到那个时候才发现,他们居然已经开始足以对现在的我造成真正的威胁”,零的声音听起来居然也有了些唏嘘“或许就是因为氪星文明的气数快到了尽头,所以我的生命也才快要走到尽头了吧。”

萧抱石越听越觉得有点儿不对,对于知道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最后时刻还存在着一个幕后黑手的他来说,并不觉得零所碰到的这一切都是巧合,总觉得这其中还是有着一线阴谋的味道。

“幸好,从现在起,我的使命终于可以结束了”,在萧抱石的思虑当中,零继续说了下去“我终于找到了可以承载氪星文明最后遗留的人,可以把这颗种子传给你!”

“传承?种子?”萧抱石不由得心念一动,望向眼前那点兀自闪动着的光芒。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随着萧抱石的心念转动之间,却是蓦然觉得那点光芒就这么向他投了过来,虽然现下的萧抱石只是以精神力的方式存在,并没有形体,但却还是觉得这点光芒就这么没入了他的眉头。



尾声

萧抱石只觉得思感里徒然“轰”的一声,恍若有着千万架太空战机一同殉爆,整个识海都要在转瞬间被撑裂一般,让现下还是以精神力形态存在的萧抱石一时之间觉得自己整个人好象都要四分五裂,碎成片片。

也幸得现在的萧抱石在精神力修为方面已然不是原先可比,这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稍微定下神来,只是眼前无数场景变幻起伏,让萧抱石一时之间都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入眼处自己似乎是置身在一个许多不同颜色、方位的各种光线组合而成的虚拟高台上面,不少闪烁着暖色调的太空战机在高台不远处时而交错而过,却明显没有带着半分敌意,而更像是一种礼仪性质的展示。而在更远的地方,无数太空战机分成两列,分列在高台两边,只是这两边的太空战机虽然都是制式相同,明显来自于同一个地方,但却似乎依稀分成了两个相对立的阵营一般,相互之间的敌意对立情绪仍自无比浓厚。

嗯?敌意?

萧抱石蓦地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一种猜测或揣摩,而是真真正正就确定地知道这些太空战机身上并不存在着任何针对自己而产生的“敌意”。在有过刚刚那些经历之后,在萧抱石的思感之中,“敌意”这种纯粹精神性的概念,却就好像如同颜色、形体这种外在实体性的概念一样,可以如此直接地让他感知得到。

只是眼前这片天地明显已经不再是氪星文明封神计划最后执行地点的那一方宇宙,也不是鲁伯纳凝缩出宇宙种子之后的那种虚空,一时之间萧抱石都有点儿不知道自己又是身在哪一段的记忆里面。

萧抱石下意识地思感蔓延,却是直接捕捉到了无数清晰的情绪波动,而其中倒有绝大多数,都是直接地与现在的自己直接相连。

眼下针对萧抱石而来的情绪波动虽多,但对于刚刚经历过氪星文明封神计划最后时刻那千百亿氪星生灵最后残余的精神力冲击的萧抱石来说,却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些情绪波动也实在比不得方才那些所以氪星生灵最后残余那般有着最激烈无比的愤恨与不甘,萧抱石也没有办法清晰地一一分辨出这些情绪波动当中所蕴含的具体信息,只是大致可以区分得出这些情绪所代表的意义。

应该说这些情绪波动比之萧抱石刚刚体验过的那些氪星生灵最后残余所引起的精神冲击风暴虽然无论在数量还是在强度上都不可同日而语,但在复杂程度上却远不是氪星生灵最后时那纯粹的愤怒与不甘可以比拟,萧抱石仅是微一凝神,就能发现这其中即有尊敬、喜悦、羡慕、欢欣等等正面的善意的情绪,也充斥着仇恨、愤怒、不平、敌视等等负面的恶意的情绪,只是因为强度有限的问题,萧抱石现在还无法做到准确一一区分,只是大概能够知道善意的情绪都是自高台左侧的那些太空战机集群里传来,而那些恶意的情绪则是来自于另外一侧的太空战机集群,二者之间壁垒分明。

而正对着高台的一组造型不同的宇宙战舰及附属战机之上的情绪明显就要复杂得多,有善意的情绪,也有些恶意的感觉,但在强度上要比之两侧太空战机集群传来的还要轻微得多,而那正中的宇宙战舰里的情绪则似乎夹杂着怀疑、犹豫、徘徊等种种复杂情感,有些超出了现下萧抱石的分辨范畴,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

萧抱石细心发掘着自己现下这种因生命形式转换而生出来的思感所带来的能力,对于其中几道特别强烈的情绪追根溯源,却是忽然微微一震,耳边忽然响起了几道不同的声音,却自不是已经熟悉的零那智能生命的声响。

“那个一定是领袖,除了领袖谁能够有这样的本事。”

“你看,那些双头星……。呃,天国护卫舰队的军官都要出来了,除了我们领袖,他们的大使,谁能够有这样的地位。”

“我就知道领袖是无所不能的!”

萧抱石蓦地周身一震,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现实的天地当中。自从无意间解开精神力基因锁第三阶,进入那特殊的精神力世界之后,外界时间的流逝对于萧抱石来说就缓慢了不知道多少倍,而在进入到那氪星文明封神计划执行时所在的时空,得以亲眼目睹那氪星文明封神计划开始时的最后一刻之后,更是连时间这个概念都不存在了,是以萧抱石也不知道外界的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但对于萧抱石而言,这一段的经历之跌宕起伏、波澜壮阔,比之他先前这么多年来的度过的人生似乎都要来得宏大,来得漫长,以至于萧抱石在刚刚回到现实,目睹这些双头星人的护卫舰队搞出来的这些迎候战区大使的礼仪场面,目睹这分列在两边的h291星系的那些平叛军与远征军的太空战机的时候,完全都没有反应过来,到现在才刚刚回想起来自己究竟是身在何处。直到现在他听到了这些对于他崇拜得最为狂热的这批远征军战士们的心声细语。

萧抱石很清楚现在响起在他耳边的并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在思感蔓延之中,感受到了这些远征军战士在精神力波动之中的心中所思。

在这茫茫太空之中,声音原本就没有办法传递,而刚刚逃出太空战机爆炸范围之后,萧抱石身上这具个人护甲也已经是能源耗尽、处处破损,别说是个人护甲身上的通讯频道已经几近于损坏殆尽,就是还能使用,也早已没有能源来供以正常使用。

也就在这个时候,从那宇宙战舰之上似乎飞出了几个同样穿戴着个人护甲的人员,正在向萧抱石站立的地方飞来,只是现下的萧抱石却完全顾不上去理会他们,只是强自镇定精神,紧张得甚至带着一丝惶惑地将全部的思感调整深入向内,尽全力去探索自己的精神力世界。



新的开始

眼下的情况,由不得萧抱石不紧张,因为他根本就还没有弄清楚如何才能够再一次进入这种特殊状态下的精神力世界,根本就还没有弄清楚如何才能够再一次去读取氪星文明封神计划最后的那些记忆,如果就这么回到现实世界的话,他实在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够有再一次的机缘进入到那种特殊状态下的精神力世界之中。

在亲身体验过这种特殊状态下的精神力世界的种种神奇,特别是在能够有机缘近距离地观察到氪星文明封神计划那最后的时刻之后,现在的萧抱石自然不可能再与晋入精神力基因锁第三阶之前那般还抱持着如此简单的想法。

人的想法总是要随着自身的见识、阅历不断增长而变化的,如果说在刚被零绑架出地球的时候,萧抱石也就是想着怎么在这个明显很有点变态的智能生命手上活下来的话,那在h291星系挣扎求存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想着希望能够拥有一块自己最后的地盘,能够积攒一点自己最后的实力,这一切不是因为萧抱石在站稳脚根之后滋生了野心,而是因为他看明白了这茫茫宇宙星辰大海之中奉行的是比地球上更裸的丛林法则,如他这种来自于原始文明星球的异星人,只有拼命去一点一点地积攒点滴自保之力,才有可能在这个星际丛林当中活下来,才有可能在这个残酷的宇宙当中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甚至于或许有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可以带着自己的队友,重新返回那个都已经不敢去回忆的地球上的家。

是以丽丝特将军的突然被抓,为h291星系不知道出生入死过几次远征军在一夕之间被打成叛逆,可以说几乎就要摧毁了萧抱石所有的信心。从h291星系以逆天的速度一路成长到准将的萧抱石,很清楚丽丝特是怎么样实打实地依仗军功一步一步地成长为h291星系的将军,这是她当年甚至不惜冒着毁容的风险去换来的!他也很清楚远征军的这些将士们为h291星系付出了什么,不管是在对付外敌的入侵,还是在与巨蛇星系等争夺殖民星球的战斗当中,远征军的这些战士们背井离乡、到这远离母星的地方浴血死战,在一起作战的过程当中,萧抱石看见太多太多不惜拼尽自己生命的战斗了。

可是就因为h291星系的一个二世祖的一次春心萌动,这如此多的英雄,这一切的牺牲,就这么被h291星系的毫不犹豫地打成叛军,而曾经为h291星系屡立殊殒,在h291星系的军方当中也不算是毫无根底的丽丝特,居然也就这么被剥夺军职,拘押审讯,说不定哪天就要向这位二世祖屈服献身。

萧抱石绝不相信h291星系的军方高层会没有一个人知道丽丝特是冤枉的,会没有一个人知道远征军所谓的叛乱根本就是毫无根据的栽赃,事实上,这些h291星系的军方高层都是狐狸老得毛都白了的角色,萧抱石相信不管是其他的两名元帅,还是那些能直接插手得进丽丝特与远征军这起事件当中的实权将军们,都一眼可以看出这件事情的实质究竟是什么。然而却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出面来为丽丝特,来为远征军说上半句话。

而这一切就只是因为那个垂涎丽丝特的二世祖的父亲名字叫做卡路略,h291星系里仅有的三名元帅之一的卡路略元帅。所以一切的是非,事实的真假就都不重要了,远征军的所有牺牲,丽丝特的所有功勋,就都被选择性地忘记了。

这让萧抱石更直接地看清了这星际丛林弱肉强食的真正本质,但也更近乎直接让萧抱石觉得自己先前的一切努力,都是如此地无谓。也让萧抱石真正地意识到,自出地球以来,一路之上不惜拼死挣扎,闪转腾挪所积攒下来的一切,在真正权势者的眼里,还是如此地微不足道。

这样的认识,让原本自认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历练,已经意志如铁的萧抱石也不由得一时间几近于处在信念崩塌的境地,在刚刚听h291星系那些远征军的将士们说到丽丝特被抓走,而远征军被打成叛军之后,萧抱石唯一的想法也就是不惜一切去救出丽丝特,救出远征军,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因为他除了自己的性命之外,似乎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倚仗的了。

也正因此,他才会去接受路西法所提出来的那个他原本就不可能接受的条件,因为也只有占用双头星人这个现在宇宙霸主的名义,他才有那么一线可能,去救出丽丝特跟远征军。

哪怕直到他来到平叛军与远征军对峙的战场,制订了那个拼命的计划,穿上个人护甲,驾驶着太空战机飞出战列舰的那一刻,萧抱石所想的也就是希望能够搏中呆萌这个氪星智能生命口中那不足于百分之十的生还机率,能够借此让双头星人的护卫舰队暂时为己所用,让他能够实现把丽丝特跟远征军救出生天的梦想。

虽然萧抱石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会放弃队友,而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可能长久地依仗双头星人的力量,但萧抱石能够幻想的最好的结局,也就只能是在救出丽丝特与远征军之后,能够再去搏命接回队友,哪怕从此要面临着双头星人这个宇宙霸主,在星辰大海中一路逃生直到生命的终结。

这并不是萧抱石的梦想如此的卑微缈小,而是他那个时候的实力,他那个时候对于自身发展所能够想像的极限,也就只能够支撑得起这样微小的梦想。甚至于就连这个微小的目标,看上去都已经如此地遥不可及。

但在现下萧抱石的心中,这一切自然都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见识过那不知道横越多少的星系的氪星巨树,在见识过那超越于一切概念逻辑之外的氪星“真神”,在见识过鲁伯纳这个曾经站在宇宙巅峰的氪星大能那抓星拿月,将方圆天地压缩成一颗种子的手段之后,萧抱石的眼界、识角,都已经跟先前截然不同。

可以说有过这么一次似乎连生命形态有着完全不同的转换的经历之后,萧抱石已经是在以一种全新的视角,看待这星辰大海,茫茫宇宙。

但这全新开始的依仗,却都在于萧抱石所体验过的那特殊状态下的精神力世界之上,是萧抱石在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回到了现实世界之后,根本就无暇他顾,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集中自己的思感,试图重新感受到那精神力世界。



真正的种子

萧抱石对于自身的精神力世界虽然还远不能谈得上掌握,但有过刚才的那一场经历,却也自让他多出了许多远先不曾掌握的能力,其中感受上最为明显的,就是眼下这自如调用自身思感的能力。

在有机缘近距离体验过那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最后时刻的一切,并得以从氪星文明最后残留的那些氪星生灵的精神力波动当中提取到了种种氪星文明曾经的探索过的种种秘法秘术之后,萧抱石就已经很清楚自己今后能力发展的方向。

不得不说,零这个智能生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又或者是因为在最后鲁伯纳与幕后黑手在争夺那具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躯体时,那个明显占优势的幕后黑手抹消了不少鲁伯纳传递给零的记忆,至少在刚刚零与萧抱石的对话当中,零虽然没有说什么假话,但却明显还是对萧抱石造成了误导。至少以现在萧抱石对于氪星文明的见解,很清楚那所谓的解开肉身基因锁方面的探索,在氪星文明里并不算是什么核心的技术,也没有被当成是生命进化方面探索的主要方向,至少在鲁伯纳探索出精神力具现化的技术之后,所谓的肉身方面解开基因锁的技术可以说已经是无关紧要,毕竟氪星文明真正的精神力具现化,甚至已经可以做到是以幻为实,以假为真。

连氪星巨树这种横跨无数星系的最终极的造物都能够具现得出来,连氪星文明的“真神”这种完全超越了一切概念与逻辑,根本就不应该在现有宇宙当中出现的存在,都能够弄假成真,区区的肉身无论如何强悍,也就已经是微不足道了。

应该说萧抱石原有对于现有宇宙的认知也并不能够说是有错,这个现有宇宙的规律确实是偏重于科技流的世界,虽然说宇宙意志对于个人实力的上限的容忍程度,要远远超过萧抱石原来的预期,但以现在萧抱石的见识,却是很清楚如果是遵循着现有宇宙那些解开基因锁的能力发展方向,根本就不可能触碰到这个现有宇宙所允许的上限。哪怕是萧抱石现下也拥有了不少关于氪星文明探索出来的那些解开肉身基因锁方面的知识,也丝毫没有把握自己能够在解开高层次肉身基因锁的时候不陷入基因崩溃的死亡境地。

而肉身基因锁的发展方向,也就只有解开了四阶整体基因锁以上,才能够有在如h291星系这样的低等文明的太空战队攻击下保命逃生的把握,至于究竟是不是能够真正做到以个体的实力让如h291星系的低等文明有所忌惮,哪怕到现在萧抱石都自觉得没有把握。

是以如果不是萧抱石得到这样天大的机缘,得以获取氪星文明这个早已经烟消云散的宇宙顶级文明遗留下来的精神力具现化的那些相关知识,他也真的就只能够按照原来的想法,通过军功升职,从低等文明的军方开始不断积攒实力,通过这样的方式来为自己以及自己在乎的人搏得一点自保的能力。

但这种自保的方式,也不过就是因人成事,随时都可能如丽丝特事件这般,千般功绩,万种牺牲,敌不过某个大人物,甚至是大人物身边人的一句话。

是以萧抱石在得到这个大机缘,从自己的精神力世界当中,对于氪星文明的精神力具现化能力有所认知之后,萧抱石毫不犹豫地就认同了原来零所说的话,这样以精神力形态进化的生命方式,确实应该就是自己今后在这星辰大海之间纵横的唯一依仗。

也就只有氪星文明经过鲁伯纳这个创始人探索发现,又经过不知道多少氪星大能不断完善出来的精神力具现化技术,才能够真正地化不可能为可能,真正让萧抱石以自己一个人的个人之力,就达成足以左右一整个星系大局的目标。

幸好,也就在萧抱石的思感全神探索之下,却是蓦地觉得眼前一花,那点宇宙光芒之中的世界,又自在自己的眼前伸展了开来。

那无际虚空,那点点星光,还有那仍自处在宇宙边缘里的那个仍然以宇宙战舰的身躯形式存在的,作为氪星文明最后传承者的零。

“萧,你现在应该明白了,这个机缘是何等的难得”,从萧抱石思感之中的那个精神力世界里面那零的躯体之上,熟悉的精神力波动又自在转换成零那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在了萧抱石的耳边“可以说,这是宇宙之间独一无二的唯一的机会,因为这宇宙之间,不会再有第二个献祭掉自己的氪星文明。”

而循着这股熟悉的精神力波动与前后相联的话语,萧抱石蓦地觉得自己原来的疑惑都自得到了解答。

一直与自己对话的零,确实就是自己精神力世界当中的这个氪星文明最后的承袭者,但同时也是在宇宙空间中流浪的那个氪星文明最后的智能生命。

在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眼中,包括时间在内的一切概念都自是完全不能构成障碍,以氪星文明“真神”的能力,过去与未来,或许都是存在于眼前。

以萧抱石现在的认识,还是很难以理解这样真正的神灵的境界,但也大致可以猜到,在最后掌握了部分氪星文明“真神”能力的鲁伯纳的眼中,或许确实已经是越来了那无数年的时光,看到了未来,看到了自己。

这样状态下的鲁伯纳,拼尽自己所有能力,甚至可以说是借用了氪星文明“真神”的部分威能所具现出来的作为氪星文明最后传承的种子,必然也是同样也具有部分神灵的特性,可以说,它即是唯一的,也是无穷的。零这个氪星文明最后的继承者,应该是在每一个他所收集到的生命体上都种下了这颗种子,但也就只有到了这颗种子真正被开启的时候,这颗种子,才真正地成为种子。



继承者

在萧抱石刚刚被零绑架出地球的时候,还认为是地球上的人类特别适应于精神力基因锁这种特殊的进化方式,他自己才能够在被零绑架出地球之后,迅速地解开了精神力基因锁的第一阶,是以他还曾经把自己解开精神力基因锁的方法毫不藏私地传承给了胖子、柳一一这些同样是来自于地球之上的小伙伴,但他们却直到现在也没有半点儿开启精神力基因锁的迹像。

当时的萧抱石也曾经困惑过那么一小会,但也只是认为这或许是因为个人的体质不同,当然也有可能是胖子跟柳一一的机缘还没到,但却从来也没有想过,真正的原因居然是因为自己是如此地特殊。

在刚刚解开精神力基因锁第一阶跟第二阶的时候,萧抱石甚至还曾经暗地里觉得这种精神力基因锁无论是在个体战斗力的提升还是增强个人在这星辰大海之间生存能力方面,其实都还远远比不上肉身基因锁,虽然也具有一些增强感知能力,加快运算速度之类的更近于异能般的能力,但也完全都不足以弥补这样的差距。毕竟对于亲身体验过精神力第一、二阶精神力基因锁所带来的那些能力的萧抱石来说,他也很清楚这些精神力基因锁所带来的功能哪怕就是在地球之上,都已经是完全可以用科技手段替代得了的东西。更别说在这星辰大海之间,哪怕就是h291星系这种所谓的低等文明,科技水平都已经要远远超越地球不知道多少个时代。

是以当时的萧抱石,从来就没有真正认为自己的精神力基因锁是多么强大的能力,如若不是他在肉身的基因锁方面实在是没有天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机会来让他选择往这方面发展的话,或许他会毫不犹豫地就抛弃掉这所谓的精神力基因锁的进化,而选择去开启肉身基因锁方面。

也就直到现在,萧抱石才明白,所谓的精神力基因锁其实根本就是氪星文明残余的种子给予的一种机会,也可以说是一种考验。零这个氪星文明最后的继承者之所以要在茫茫宇宙之间漫长的流浪时光中,不停地收集各个不同星系不同生命形态的各种生灵,事实上就是为了寻找一个有可能经受得住氪星文明这最后残留下来的种子考验的生命。每一个被绑架到零那架宇宙战舰的躯体上的生灵,都会被种下氪星文明最后残留下来的这颗种子,当然,在没有能够通过这颗种子的考验的时候,这颗种子或许更应该被称之为一种“投影”,但祂却确确实实地会带给所有接受这颗种子的生灵一个机会,一个走上精神力形态的生命进化之路,走上与现有宇宙生灵完全不同的生命进化方式的机会。

只是不知道是零这个氪星文明最后的继承者被当时那个幕后黑手抹去了太多的知识与记忆,还是因为这颗由氪星最后的巅峰大能鲁伯纳借助氪星文明的真神部分能力具现出来找种子本身也具有了不可描述、不可触及的特性,哪怕是零自己都实在不知道要通过这颗种子考验的标准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究竟这颗生灵要挑选的生灵是什么样式的,是以祂也只能在茫茫的宇宙当中不断搜寻各个进化出了智慧生命的生态圈,采取各种智慧生命的样本,通过广撒网的方式,来搜寻可能通过这颗氪星文明最后的种子的生命。

按萧抱石现在的见识看来,自然知道当时胖子、柳一一还有自己这三个人会被零选中绑架到这星辰大海之间,大概也不可能是完全随机的选择,而是自己这三个人在零的眼中看来,应该是刚好可以代表着地球上生灵的三种不同的样本。而作为被零这个氪星文明最后的继承者所采集的生灵样子,胖子跟柳一一应该也是曾经接受氪星文明最后残留的这颗种子,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并没有能够成功地激活哪怕第一阶的精神力基因锁,连接受这颗种子真正考验的资格都没有。

是的,在现在的萧抱石看来,刚刚开始时的精神力基因锁的第一阶与第二阶,其实根本就算不得是真正踏入精神力基因锁的门槛。之所以这颗氪星文明最后的种子里会为宿主设置这样一个过渡性质的门槛,大概就是现有宇宙的生灵的精神力量比较起当时可以说已经完全走上了另外一条生命进化道路的氪星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弱小了,如若没有通过解开这第一阶与第二阶的精神力基因锁,对生灵个体的精神力进行一次全方位的强化,根本就没有通过这颗种子真正考验的可能。

一念及此,萧抱石也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他庆幸的倒不是自己,而是庆幸胖子跟柳一一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根本就没有碰触到解开精神力基因锁的门槛,以现在萧抱石的见识,大致已经可以知道这解开精神力基因锁的过程根本就是亿万生灵当中,才有可能有一个成功的可能,而至于失败者的下场,零那具宇宙战舰的躯体里面堆积如山的各类生灵的尸骨,也就已经很可以说明问题了。

当然零也不是恋尸癖,祂之所以把这些在经过种子试练之后失败的生物样本分类收集的目的,也是希望能够从中找出这颗种子拣选生灵样本的规律,希望能够提升哪怕一丝的成功率,但很遗憾,至少直到现在,也就只有萧抱石这么一个最大的例外。

而所谓的精神力基因锁第三阶,事实上也就只是这颗种子试练的开始,祂可以引导宿主开启这特殊状态之下的精神力世界,可以让宿主得以亲身观察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最后时刻,可以让宿主尝试着从这精神力的世界当中尽可能地获取烙印于其中的氪星文明最后残余的各种知识,但哪怕直到现在,萧抱石也明白自己只是通过了这颗种子试练的第一步。

现在的萧抱石,或许真正可以称自己为氪星文明的继承者了,哪怕是零这个氪星文明最后的智能生命,也绝不会否认这一点。

只是现在的萧抱石,忽然感到一阵的天旋地转。

这是一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虚弱。



虚弱

已经掌握了思感操控方法的萧抱石,迅速切断了自己与这颗种子的一切联系,关闭了自己的精神力世界,用尽自己的意志力,才让自己没有在最后的关头昏迷过去。

现在的萧抱石,对于精神力与现实的关系已经有了不同于原来的理解,也能大致明白现在这问题的原因。氪星文明的精神力具现化技术虽然看起来无所不能,但除非是真正能够达到氪星文明最后具现出来的“真神”的那种层次,不然还是不可能做到完全的无中生有。就如同氪星文明的封神计划启动之时,甚至需要献祭掉那颗氪星文明千万亿生灵耗费了不知道多少世代才打造出来的氪星巨树,再让包含着不知道多少位站立在宇宙巅峰的氪星大能在内的几近所有的氪星生灵燃烧自我,这才能够具现出那位“真神”,也可以看得出来所有的精神力具现,都不会是没有代价的。

只不过按照现在萧抱石的理解,应该是最贴近于现有宇宙规律的,或者说现有宇宙原本就已经拥有的造物的,因为本身已经有着模型可以想像、模拟,是最节约精神力量的,而那些稍微违背现有宇宙规律的幻想造物,则按照违逆的程度与日俱增,至于如同氪星文明在封神计划当中具现出来的那超越一切规律、超越一切逻辑的“真神”层次的存在,以现在萧抱石的认知,还是完全不能够想像究竟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刚刚萧抱石亲眼目睹的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那一切,亲眼目睹那氪星文明“真神”翻掌之间掌生控死的过程,亲身感受鲁伯纳与那真正的幕后黑手争夺氪星文明“真神”躯体的那一场大战,可以说都是完全超越了现有宇宙层面的存在,虽然都只是发生在萧抱石的精神力世界当中,但也绝对不可能是无需任何消耗的事情。哪怕这些消耗绝大多数都是由那颗氪星文明的种子蕴含的能量承担,但萧抱石自身也不可能一无所耗。这也正是氪星文明最后遗留下来的这颗种子为接受其的生灵设置了第一阶与第二阶的精神力基因锁的原因,如若没有经历过解开这第一阶与第二阶精神力基因锁的历练,对于自身的精神力强度提升到了一种超越绝大部分现有宇宙生灵的程度,根本就不可能经受得住氪星文明最后遗留下来的这颗种子的试练。

只是现下萧抱石才真正的明白,这颗种子的试练消耗的绝不止是精神,还有着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如果以萧抱石的见识,这颗种子的试练所消耗的,似乎更类近于地球之上所说的灵魂。

萧抱石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自身的灵魂深处传来的那一阵阵的虚弱无力,而与之相关的,原本那因着在星辰大海之间搏杀之后所提升的寿命、健康似乎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面流逝一空,萧抱石简直都要觉得自己快要回到比当年在地球之上当死宅男时候还要不如的状态。

而那因着这种最深层次的虚弱所带来的各种难受的感觉,更让萧抱石觉得宛若一时之间置身地狱,各种有如刀割碎剐的疼痛,极热之灼、极寒之冻等等千百种苦痛,却是在这刹那之间集中爆发,让萧抱石恨不得自己就这么昏死过去。

不过现在的萧抱石却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够在这个时候失去清醒的意识,虽然那颗氪星文明最后留下的种子并没有给他传来任何的提示,但萧抱石的直觉却是告诉他,如若是现下任由自己失去意识就此昏迷过去,那只怕从此就再也难以再一次开启自己的精神力世界,更加不可能通过这颗种子的下一步试练。虽然以萧抱石现在所掌握的氪星文明关于精神力技术的各种应用,也应该可以给他的能力带来翻天覆地的提升,但已经见识过氪星文明封神计划最后那超越于现有宇宙一切规律的场景之后,萧抱石却绝不容许自己就这么错过这样的机缘。

更何况,萧抱石现在也很清楚地想起来,现在的自己还站在这远征军与平叛军的中间,还在等着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到来,还在等着借双头星人的力量来压服h291星系,还在等着要救回丽丝特与其他的朋友,虽说现在在承袭了氪星文明最后残余的那些知识与能力之后,现在的萧抱石已经有足够的自信,即便不依仗双头星人的力量,自己在h291星系面前也有着足够的自保能力。然则如果要让h291星系心甘情愿地放出丽丝特,心甘情愿地为远征军洗去身上所谓叛军的印记,那么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双头星人还是不可少的助力。

毕竟现下的萧抱石,虽然可以说是初步得到了氪星文明的传承,但他还是需要有时间来好好沉淀一下自身从这颗氪星文明种子当中获得的那些知识与技术,这样才有可能逐步地提升自身的能力。而在可预见的一段不短的时间里面,萧抱石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在h291星系的攻击下带着丽丝特将军还有平叛军的那些弟兄们远走天际,逃出h291星系的势力范围。

只是无论是丽丝特将军还有平叛军的那些战士们,家族根系都在h291星系当中,每个人身后都还有着家庭、有着家人,就算出于对萧抱石的信奉,他们也愿意跟着萧抱石流浪在宇宙之间,但萧抱石也知道,这对于他们而言,绝对算不上是一个上好的结局。

是以萧抱石现下还是在竭力地维持着自己精神深处的一丝灵明,尽力让自身从这各灵魂虚弱的痛苦当中恢复过来,至少要恢复到能够与即将到来的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他们正常对话的地步。

而在这极度的痛苦之中,萧抱石蓦地感觉得到有着一些意识连接当中正在不断地传来一股股奇异的能量,在不断地消除着这因灵魂虚弱而带来的痛苦,甚至在不断地弥补着这种灵魂深处的虚弱。

而其中最清晰的一股意识连接,萧抱石分辨得很清楚。

那是零。



两个零

那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虚弱,让萧抱石甚至无力调动思感来追溯这些正在不断弥补着他灵魂的奇异能量究竟是自于哪里,只是对于零这个自从他开始掌握精神力量之后,就一直存在于他思感之中的氪星人最后的残留萧抱石实在是太为熟悉,这才能够直接就分辨出来自于零的那股精神力波动。

萧抱石非常明白这种在这样最关键的时候,居然能够弥补其精神力量的奇异能量有多么珍贵,是以他在这些奇异能量的滋养下,稍稍平复了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直欲让其感到死亡近在眉睫的虚弱感之后,却是不顾一切地重新探出思感,沿着零那条精神连接追索而去。

这不仅仅是因为在这些萧抱石所能感知得到的奇异能量当中,只有零的精神力波动他最为清楚,也是因为所有对其灵魂力量能够起到滋养作用的奇异能量当中,事实上也就只有来自于零的这股能量最为庞大,如果说其他的能量源泉不过是涓涓细流,来自于零的这股奇异能量直如奔腾江河,可以说要不是有着零的存在,萧抱石不要说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能够恢复到勉强运用思感的地步,或许在刚刚就已经走到了灵魂湮灭的境地。

在经历过方才的那场氪星文明最后遗留下来的种子试练,对于氪星文明的种种传承有了截然不同与先前的深入了解之后,在对于生命形式的认识上面,萧抱石早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掌握了精神力具现化技术的氪星人面前,只要精神力量足够强大,肉身皮囊、外在形象根本就是可以随时具现出来的东西罢了,而只有灵魂,只有灵魂深处最核心的“烙印”,才是真正区分自我与他人,真正决定我之为我的最本质的东西。

现下的萧抱石还不能够完全接受这样的理念,但至少在现在的他看来,精神力量或者说更深层次的灵魂力量,绝对是作为任何生命体最为本质的东西,而刚刚那种程度的灵魂虚弱,已经是足以影响到他存在的严重的威胁。可以说,以现在继承了部份氪星文明传承下来的知识与秘术的萧抱石的能力来说,如果是肉身受到了不可逆转的破坏,或许还有办法以精神力生命的形式存在一段时间,甚至在机缘巧合之下还有可能重新具现出肉身,但如若是再度遭遇刚刚那种程度的灵魂虚弱,而没有零传来的那种能够弥补灵魂力量的奇异能量作为支撑的话,那他所面临的结局就只有必然的死亡。不,事实上,这甚至可以说是比死亡更为可怕的结果,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从灵魂深处溃散的死亡,那最核心的“烙印”都必然是会完全崩散,用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之上的话来形容的话,这种死亡的结局大概就是所谓的“形神俱灭,永不超生”了。

是以萧抱石在勉强恢复到能够调用精神力量的时候,就急忙调用自身的思感,追溯着零的精神连接而去,因为他不知道这种奇异的能量因何而来,也拿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中断,而萧抱石非常清楚,如若不能够掌握这股奇异的能量,以他现在的灵魂强度,再一次开启氪星人残留下来的那颗传承种子的时候,形神俱灭的风险仍然要超过九成九。

萧抱石思感蔓延,却是不由得被自己所感知得到的情形吓了一跳,如若不是现在的一切都是发生在精神领域,萧抱石觉得自己肯定要狠狠地掐上自己两把,让自己判断一下究竟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那股传递来最庞大的奇异能量的精神力波动,在萧抱石的思感之中,居然来自于两个不同的地方,而萧抱石却又偏偏可以无比清楚地确认,这两股精神力波动都是来自于零,来自于这个氪星文明最后的智能生命。

这片宇宙之间,难道存在着两个零?

萧抱石近乎直觉的知道,自己似乎快要触碰到了问题的关键,强忍着那因灵魂深处而来的种种苦痛,心念驱动着精神力思感,沿着两个不同地方的零延展而去。

只是其中一个方向上似乎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居然连思感这种纯粹精神上的概念都根本无法透入,但却又怪异地并无阻滞那股能够弥补灵魂虚弱的奇异能量的传递,只是让萧抱石根本无法与这个方向上的零建立起联系来。

而另一个方向居然是延展向了宇宙的无尽远处,而萧抱石也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在现实的世界当中自身的思感虽然同样是属于精神力性质的概念,但却不可能象在精神力世界当中那般念到即到,无远弗届,而是随着距离的不断延展而不断消耗,以萧抱石现下的精神力强度,也就只能够感知自己身边有限范围之内的宇宙空间,超出这个距离之外的,就只能够感觉得到些许模糊的概念。

现下的处在茫茫宇宙当中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零,与萧抱石之间的距离自然是远远超过了萧抱石所能够感知得到的范畴,只是现下这个承载着氪星文明最后的遗留的智能生命,总算与萧抱石之间存在着清晰而稳定的精神力联系,让萧抱石能够尽力挣扎着让自己的思感,去与这个方向上的零重新建立起精神上的连接。

或许对于思感这种属于精神力范畴的概念来说,距离的影响与视觉、听觉这种纯粹物理性质的知觉并不相同,正如再有想像力的生命,也无法单凭想像,来认知那过于遥远的无法触及的地方的真实情况,但如若是对于原先就已经接触熟悉过的事物,无论相距多远也都能够清楚地在记忆中再现出来一般。现下的萧抱石虽然离这个不知道存在于茫茫宇宙当中哪个角落的零之间的距离,远远超过了其思感所感知的范畴,但萧抱石在这种虚弱的状态之下,却还是能够与这个氪星文明的智能生命建立起了清楚的联系。

“你终于来了”,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又响起在了萧抱石的耳边“一别经年,萧,别来无恙。”



过去与现在

“一别经年?”听到零的这句话,萧抱石却是没有任何奇怪的表示,只是苦笑着问了一句“零,你现在在宇宙的哪个角落?还在被双头星人追杀吗?”

早在刚刚思感延伸时发现存在着两个精神力波动完全一致的零的时候,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冷静下来的萧抱石就已经大致猜到了这个结果。

作为对于精神力世界已经不再陌生的萧抱石来说,很清楚这种精神力波动的一致代表着什么,如若说在这茫茫的宇宙当中,或许地球上那所谓“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两片相同的叶子”不再适用,存在着两个完全一样外观的生灵,但却绝不可能有着两个完全一样精神力波动的生命。因为对于每个生命来说,个体与个体之间最本质的区别就在于灵魂深处独一无二的“烙印”,拥有着完全一样的精神力波动,或者说拥有着完全一样的灵魂烙印,那不管拥有几个外在的躯体,事实上都只不过是同一个生命而已。

是以萧抱石在探知到在那个位于宇宙不可知深处的另一个方向上,还有着另外一个零的时候,就已经差不多料到了这股精神力波动是来自于当年那个把他绑架出地球的,在现在的时空当中不知道正流浪到哪个角落的那个氪星人的智能生命。

“萧,应该很清楚,我的生命却是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但却绝不是来自于双头星人”,零很快回答了萧抱石的问题“很高兴见到终于能够有生灵通过了氪星文明最后种子的初步试练,萧,或许很快你就会成为我的救命恩人。”

“零,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会有这么坦诚的一面”,萧抱石被零的话弄得小小地愣了一下,过了一小会才继续说道“我很好奇,现在的你,跟过去的你,为什么可以同时存在?”

萧抱石的问题看起来很有点儿无厘头,但却确确实实是他现在最大的困惑所在,在刚刚确认现在这个来自于现有宇宙不知多遥远的地方的零的精神力波动,确实就是属于现在这个时空的氪星智能生命的时候,萧抱石也就基本可以确定那另外的一道精神力波动来自于哪里。

那应该就是来自于他的精神力世界,来自于那颗蕴含了一小部分茫茫宇宙的氪星文明的最后的种子,来自于那个种子之中的世界里的那个在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最后时刻,刚刚被具现出来的那具承载着氪星文明最后印记的智能生命。也正因此,虽然这道来自于精神力世界里的零的精神力波动如此清晰,但却还是有种无形的力量隔绝着萧抱石的思感跟祂建立起联系,因为如果从严格意义上讲,在当下这个时空,这个精神力世界里的零事实上只存在于萧抱石的“记忆”里面,祂只存在于过去。

其实从一开始目睹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最后时刻,鲁伯纳具现出零的身躯的全过程,确认了在开启了精神力世界之后,与他在思感当中交谈的就是这个精神力世界当中的零之后,萧抱石就一直在奇怪,为什么这个明明应该存在于过去的零,会对于现在这个时空的事情,会对于零这么悠长生命当中的所有经历都了如指掌,甚至于连零把萧抱石绑出地球

的那段记忆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而现在这个属于现在时空的零,也明显对于他精神力世界当中发生着的一切都不陌生,与萧抱石的交谈之间,几乎就感觉不到对话的对象有过任何的切换。虽然以现在萧抱石的见识,知道诸如氪星文明的真神这种超过了一切逻辑与规则的存在,可以作到无视时间与空间、过去与未来的分别,而夺取了氪星文明真神部分躯体的鲁伯纳或者是那个萧抱石至今还不知道身份的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最终幕后黑手,或许也具有着部分这样的能力,但如果说连零这个鲁伯纳具现出来的造物,都具有这样无视过去与未来的能力,那未免太过不可思议了。

“萧,在时光长河中做到过去与未来烙印唯一不改,那是只有真正的神灵才具有的能力,我当然不可能具备”,零明显知道萧抱石想要知道些什么,是以直接回答道“不过你忘了吗?我可是个智能生命,对于智能生命来说,记忆只不过是一段数据而已,过去与未来对于我而言,只不过是一段同步数据的过程,不是吗?”

萧抱石目光微凝,已经明白了零的意思。应该说现在的零对于萧抱石确实已经客气多了,如若换成刚刚开启精神力世界,与零建立起联系的时候,这个智能生命估计又要嘲讽萧抱石那来自于地球的原始文明的视野严重限制了他的想像力。

虽然现在的零表现得无疑已经是个具有生灵应有一切的真真正正生灵,但祂的本质却确实还是个智能生命。祂确实不可能做到超越过去与未来,无视时间的差距共享记忆,但衪却是那个能够超越过去与未来,能够在那氪星文明封神计划最后的时空里就洞悉未来发生的这一切的氪星文明最后的大能鲁伯纳具现出来的存在。祂不需要太多主观的观感,只需要鲁伯纳将这些未来的可能储存在祂的数据库当中,只需要鲁伯纳为衪设置了在固定条件下触发的指令,祂就能够表现出在过去与现在似乎完全没有区别的反应。

而仅从刚刚萧抱石在氪星文明最后的种子里所看见的鲁伯纳的最后影像而言,这个占据了氪星文明具现出来的真神部分身躯的氪星大能,无疑是具有着这样的能力,也确实有着这样做的动机。

“零,你的意思是说”,对于零的回答,萧抱石却没有半点失望的意思,反倒是略有几分欣喜地对零问道“现在的你,跟氪星文明封神计划时的你,现在还能存在一种超过时间意义上的同步?或者换句话说,现在的你,还能够影响得到那个存在于过去的你,是这样吗?”



权限

萧抱石的欣喜并不是没有来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其他的事情已经都不重要,只有如何进一步通过氪星文明留下的这颗最后传承种子的试练,进一步获取氪星文明最后传承的那些能力与知识,才是他今后在这星辰大海之间安身立命的根本。

只是萧抱石也非常清楚,他这次能够得以开启这颗氪星文明传承种子的试练,还能够侥幸通过,已经是天大的机缘,哪怕是现下萧抱石在通过初步试练之后,凭借着从这颗氪星文明最后的传承种子当中获取到的能力与知识,在零所谓的生命形式的进化的道路上已经迈出了连他自己原先都不敢想象的一大步,但对于自己究竟有没有机会再次开启这颗氪星文明种子的下一步试练,对于究竟如何才能够从这颗氪星文明最后的传承种子当中获取对自己有用的东西,萧抱石直到现在都还可以说是连一丝把握也都没有。

事实上,自从萧抱石在自己的精神力世界当中,在氪星文明封神计划的最后时刻,看到那位氪星文明的最后大能鲁伯纳如何凝缩出这颗氪星文明最后的传承种子之后,他就退出了那股奇异的境界,现下的他虽然能够感觉得到那颗氪星文明的传承种子里所蕴含的宇宙万象,都还清清楚楚地存在于自己的精神力世界当中,但却是完全没有办法跟这颗氪星文明最后的传承种子建立起任何联系,哪怕是刚刚蕴含在这颗氪星文明传承种子里的那个存在于过去的零,跟他明明有着最直接而清晰的精神联系,然则他不要说要试图去调动存储在零那宇宙战舰形态躯体当中的那些氪星文明最后的烙印残余,就是想要与这个处在那氪星文明传承种子里的零重新建立起联系都做不到。而现在的零,却是让萧抱石重新看到了与这颗氪星文明最后的传承种子建立起一线联系的希望,也不由得他不惊喜。

“萧,我明白你的意思”,零的回答却让萧抱石不由得眉头微皱,这个氪星文明最后智能生命说道“不过很抱歉,你的想法不可能实现,至少在现阶段不可能实现。”

“出于氪星大能的赐予,现在的我与过去的我之间,确实还存在着一丝微妙的联系”,零这次没有吊萧抱石的胃口,接下去解释道“萧,或许有一天确实有可能通过现在的我,联系到过去的我,但现在的你,却还没有这样的……这样的权限。”

“权限?”萧抱石不由得一时愕然,愣了一会才问道“零,你的意思是说,你……”

零所说的现在的萧抱石还不能够通过祂来直接联系上那个处在萧抱石精神世界里那颗氪星文明最后种子里的存在于过去的零,萧抱石虽然有点失望,但却也并不感觉到意外。毕竟现在与过去、现实与虚幻,都是最难以捉摸的属于概念性的东西,就如同现在的他同样可以清楚地感觉得到来自于自己精神力世界里那个存在于过去的零与他之间还存在着稳固的联系,甚至还源源不绝地传递着那股可以弥补灵魂虚弱的奇异能量,但哪怕使用着同样属于精神力概念的思感,也无法循着这种联系与那个处在过去时空中,只存在于他自己记忆与想像里的零建立起直接的联系来一样。

只是零所说的权限,却是提醒了萧抱石,眼前这个承载着氪星文明最后烙印的家伙,似乎还是没有摆脱智能生命的属性。

虽然自从第一次认识零,被这个家伙绑架出地球的时候,零就一直是以氪星文明最终极的智能生命自居,还在零宇宙战舰的躯体里的时候,萧抱石还曾经根据在地球上看科幻小说的经验,用自己氪星军人的身份向零要求过指挥权限。但在经历了刚刚的那么多事情,在亲眼目睹了零被氪星文明最后的大能鲁伯纳具现出来的全过程之后,萧抱石原本以为零已经是完全摆脱了智能生命的范畴,已经走上了另类的生命进化之路,已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生灵了。然则现下听零话里的意思,萧抱石原先的想法明显与事实还是有出入的。

“是的,萧,我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你,我是氪星文明最后的智能生命”,零的声音继续在萧抱石的耳边响起“我的使命就是在茫茫宇宙当中,寻找足以传承氪星文明最后种子的生灵,并根据传承者接受氪星文明最后种子考验的程度,逐步授予不同层级的使用权限。”

“萧,作为目前宇宙当中唯一通过了氪星文明最后种子初步考验的传承者,你拥有的权限已经是是目前宇宙中最高等级了”,零对于萧抱石说道“但很遗憾,主动接触氪星文明最后的传承种子,仍然不在你现有权限许可的范围之内。”

“零,从刚刚的说话里面,我可以感觉得到,你是能够理解作为生灵的情感、回忆之类的东西”,萧抱石沉默了一会,这才说道“你……你似乎并不一定要遵循这种智能生命式的判定逻辑,不是吗?”

萧抱石倒并不只是想通过话术来诱导零提前对自己开放权限,只是总觉得如零这样为了氪星文明的最后传承,在宇宙当中流浪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存在,在已经拥有了生灵的所有情感之后,却又偏偏意识到自己的一切,自己生命的整个过程,都只不过是沿着别人设定好的程序在运行,不能够有一丝一毫的自主更改的时候,会是何等残酷的一件事情。

“萧,不用为我感到难过”,零倒是很善解人意地安抚了萧抱石一句“作为智能生命,我是没有人性的。”

“在这茫茫无尽的星空大海中流浪这么多年,如果我真有了人性的话,大概也早就发疯自毁,根本等不到你的出现”,零的话里似乎仍自透着无尽的感慨,但却还是用没有起伏的语气说了一句“当然,这也就意味着我是不会提前开放权限给你的。”



收尾

“呃,好吧”,萧抱石耸了耸肩,对于自己被戳穿了的一点小心思并没有太多的意外,接着问了一句“那我现有的权限究竟够做什么。”

“萧,你所拥有的是现有宇宙的最高权限,理论上包括可以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调用氪星文明的a级以下的所有军事力量进行战斗”,零这次倒是没有藏私,直接回答道“可以在自身安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得到氪星文明所有力量的全力救助;可以在……”

“等等,零”,萧抱石不得不打断了这个氪星文明智能生命的啰嗦,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氪星文明现在还有什么军事力量?你所说的a级以下的军事力量,不会只有你自己了吧。”

“当然不是,萧”,零仍然用一副没有情绪起伏的声调说着快让萧抱石直接跳起来的话“这个a级以下的军事力量并不包括我,因为按氪星文明的分级标准,我是s级别的存在。”

“哦,这真是让人振奋的消息,尊敬的s级别的存在”,萧抱石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只能苦笑着对零说道“我说零你是不是拿错剧本了,你所说的现实宇宙当中最高权限,真就没有一点儿我现在用得上的东西吗?”

“嗯,有的”,零考虑了一下,说道“以你的权限,可以随时与我建立联系,获取与a级权限对应的情报。”

“哦?”萧抱石倒是来了点兴趣“都有些什么情报?”

“氪星文明全盛的时候,a级权限已经足够你得到你想知道的宇宙当中所发生的一切,不过现在,呃,萧”,零似乎也难得地有了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你也知道,氪星文明只剩下我跟你了。”

“不过,萧”,零似乎也知道萧抱石的感觉,赶在他发火之前连忙说了一句“这么多年来流浪在星辰大海之间,见过了无数的文明,采集了无数的样本,这些信息都在我的数据库里,对于你应该还是有用的。”

“好吧”,萧抱石也没力气发火了,对零问道“那你先告诉我,你现在传输过来的这种能量是怎么回事?”

“能量?”零沉默了一会,才用明显带着讶异的口气说道“萧,你是不是还没有从精神力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切换里清醒过来,出现了幻觉?”

“零,你的意思是说”萧抱石却是没有任何意外的感觉,他略略沉默了一会,问道“不是我的权限不足以知道这条信息,而是你没有感觉到任何能量,是吗?”

其实从亲眼目睹了零在被氪星文明最后的大能鲁伯纳具现出来之后,那个以一己之力几乎灭绝了氪星文明的幕后黑手同样借用氪星文明真神的力量,与鲁伯纳在零那具躯体上进行的纠结争夺之后,萧抱石就已经知道现在的零事实上同样是处于不完整的状态。至少在萧抱石所能感知的那段时间里面,那个幕后黑手明显已经抹消了零身上鲁伯纳所赋予的不少印记,虽然萧抱石并不知道这些印记究竟代表着什么,但这只怕必然导致零对于氪星文明的传承的相关信息并不如祂自己所认为的那么应有尽有。

所以现在这种明显直接关系到开启氪星文明最后精神力种子最关键之处的能量,零不但说不出所以然,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所觉,其实也是在萧抱石的意料之中。只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对于如何真正掌握这些来自于氪星文明最后传承的能力与知道,如何真正掌握那颗存在于他精神力世界里的氪星文明的传承种子,绝不能只寄望于零口中所谓的进一步通过试炼,不断地提高权限,而是更应该有赖于他自己的不断摸索。

“萧,看来近来你的精神力已经超过极限了,现在的你不适宜再多考虑关于氪星文明最后传承的事情了”,萧抱石的沉默却似乎是让零误会了什么,这个氪星智能生命对着萧抱石说道“其实解开精神力基因锁比之基因锁来得更为耗损本源,虽然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传承种子的反馈,不过现在你还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当然,或许要在解决完你眼前的这些小朋友们带来的麻烦之后。”

萧抱石微微皱眉,对于已经初步掌握了精神力应用的他而言,思感所及之处,比起目视耳闻所能够获取的信息只有更多,自然是知道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护卫舰队所搞出来的那些动静,也知道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与那名女秘书已经飞近了他所在的位置,已经在他身前等候了一小阵的时间了。

刚刚晋入精神力基因锁的第三阶,第一次进入精神力世界的时候,萧抱石就已经体会到那种时间近乎于停滞的感觉,只是现在在获得了氪星文明的部分传承之后,尽管萧抱石还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来沉淀自己从氪星文明最后传承种子里的收获,但对于精神力的应用与理解之上,已经达到了一个他自己原先都难以想象的地步,是以哪怕他在自己的精神力世界里与零对话的同时,也还是能够清楚地把握着现实世界里发生着的一切,而不会再如他方才第一次获得这样能力的时候,觉得沉浸在精神力世界当中的时候,外界所发生的一切近乎停滞。

只是现下的他,总觉得还有着许多的疑惑想着与零交流,如若不是零的提醒,他实在还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双头星人。

“萧,看来我们到了暂时告别的时候了”,只是现在的零也没有给萧抱石多少反应的时间,直接说道“等到满足可以开启下一步试炼条件的时候,我会及时联系你的。”

“下一步试炼?”萧抱石不由得精神一震,零这个智能生命所谓的权限里面,大概也就只有这句话算得上是有用的了,他连忙问道“满足下一步试炼的条件是什么?”

但零的精神连接已经消然淡去,只给萧抱石留下最后的回答“权限不足!”



训话

站在萧抱石的身前,相比于仍然低眉顺目的女秘书,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却是已经开始有些压不住心头的怒火。

虽然在看到了萧抱石刚刚那场穿着个人护甲在太空当中闪转腾挪的精彩表现之后,作为一名军人,他对于萧抱石确实已经是心生佩服,也已经知道萧抱石这样的人物在哪个阵营里都应该能够很快搏得不低的地位,但这绝不意味着心高气傲的护卫舰队指挥官,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就真的被萧抱石所折服。

是以出于对现实的认知与评估,他可以选择放下架子,以真正对待战区大使的架势,摆了全幅仪仗,给足这位战区大使的面子,但这绝对不意味着他就甘愿把自己摆在下属的地位,真正认可了这位异星来的战区大使成为他真正的长官。

说到底,这位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之所以会选择暂时服软,愿意在h291星系的平叛军与远征军的面前,在双头星人的护卫舰队面前,表现出对萧抱石这个名义上的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服从与尊重,也是出于对眼前形势的判断之下,认为这种以退为进的方式,是最符合于他现下情势,使他在接下来无论采取什么样的应对,都可以最大程度推卸掉自身责任的最好办法。

而现在他的姿态也已经摆足了,给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台阶也早就已经铺好了,甚至于他都已经亲自站在萧抱石的面前,等候了上了这么一段时间,但萧抱石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一点儿也没有愿意就坡下驴的意思,那他也自然不再准备这么继续忍气吞声下去。

一直以来,护卫舰队的指挥官都是以对路西法忠心不二自居,哪怕现在他也认可了萧抱石这样的人,就算是在天方这样强者如云的组织里面,都应该可以很快获得不错的位置,但就冲现在路西法对萧抱石仍旧抱持着那种暧昧难明的态度,这位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就不可能跟萧抱石这位名义上的双头星人战区大使走得太近。

作为智慧生命,不管是身为宇宙霸主的双头星人,还是仅仅只能够算作是原始文明等级的h291星系,名利场上的事情却总是差不多的,在天国的军方之中,不同阵营之间壁垒分明,能够牢牢站对立场有时甚至比起能够赢得战斗还要来得更为重要得多,如萧抱石之前在地球之上所看到的小说里写的那样,强者虎躯一震,就能够让手下纳头便拜的场景,至少在双头星人战区大使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这种一定层级的军官身上,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是以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在私密的通讯频道里自觉已经做出了充分的表达之后,却还是没有听到萧抱石的任何反应,他在稍稍地等待了半晌之后,也就很快下定了决心。

他向主持仪仗的军官下了指令,开启了相应的功能,然后就直接站了出来,走到萧抱石的面前,行了一个双头星人军方的礼节。

女秘书微微皱眉,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的神色,但终究却还是没有站出来阻止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她很清楚护卫舰队的指挥官是想做些什么,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这套巡视前线的设备,不但包含了这些虚空舞台的光学效果,也还有着让战区大使在真空当中进行临场训话的整套设备,完全可以做到让这舞台上的身影投射到每一个在场的战士面前。而护卫舰队指挥官现在要做的,其实也就是想把他跟萧抱石这位战区大使之间的分歧与矛盾,都摆到台面上。

如果仅从女秘书的本心出发,她是绝对不赞成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这种做法的,毕竟现下的萧抱石可以说已经完全证实了他的价值,就算是女秘书这种对于军事不算太过精通的人,都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萧抱石刚才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在军队当中意味着什么,在她看来,路西法大人之所以会任用萧抱石这样一个异星人作为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正是因为路西法大人比他们更早一步了解到萧抱石所具备的这种超凡的能力,而至于安排她来到萧抱石的身边就近收集信息,其实也是如路西法这样的大人物对于重要手下的应有之意,而直接授予了她a级权限,更加突显了路西法大人对于萧抱石这位异星战区大使的重视程度。

是以女秘书现在其实是很想阻止护卫舰队指挥官的举动的,在她看来,现在他们应该做的是对萧抱石这位战区大使表达出应有的恭敬与善意,最大程度替代路西法大人收住这位能力超凡的战区大使的心,而不应该是继续站在这位战区大使的对立面。只是她思来想去,却还是没有选择站出来。

说到底,她跟护卫舰队的指挥官扮演的角色不同,但终归还是要与路西法的意志为意志,甚至于对于女秘书而言,作为路西法特意放到萧抱石身边的监视者,她根本就不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她的所有价值,就是忠实地当好路西法的耳目,是以虽然现在的女秘书对于萧抱石这位突然之间冒出来的异星人战区大使,已经有了跟刚开始时完全截然不同的看法,但在现在路西法没有进一步的指示的时候,她也只能按照路西法原来的指令办事,置身事外,静观其变。

“战区大使阁下,星区部队已经集结完毕”,护卫舰队的指挥官清了清嗓子,用最标准的语调一丝不苟地说道“请您指示!”

随着这光线构造而成的虚空舞台上的一切投影到在场的h291星系平叛军与远征军战士们的眼前,听清楚了护卫舰队指挥官这句话的远征军战士们瞬间就沸腾了,通讯频道里响徹着各种不同的欢呼。

“天啊,真的是领袖!”

“哈哈哈哈,你们看,我早就说了,除了领袖还会有谁有这样的能耐!”

“领袖,万胜!领袖,万胜!”

这些在h291星系远征军通讯频道里的声音,自然影响不到双头星人战区大使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他略等了半晌,没有听到萧抱石的回答,正准备再一次开口说话的时候。

忽然之间,一股莫名的感觉从心底里头袭来,竟让他一时之间僵在了那里。



惊吓

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对于这种感觉其实并不陌生,在那似乎已经很遥远的过去,那是在他还没有成年的时候,他的父亲作为天官在一个原始文明星系执行长时间的驻守任务的时候,把家人也带过去一并生活。而就在一次到驻地星系其中一颗星球上面旅行的时候,当地土人突如其来爆发了叛乱,冲散了现在护卫舰队指挥官的一家,当时还只是个幼童的他,在被俘虏之后,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而其中最惊险的那一刻,当时的护卫舰队指挥官险些被当地土人们喂给了一只他们用秘法催生出来的黑暗混乱的巨型生物,虽然在最后关头,双头星人的平叛军队及时来到,把护卫舰队的指挥官给救了出来,但事后足足他也足足在双头星最先进的精神师诊疗所里呆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慢慢恢复过来。

这段记忆,护卫舰队的指挥官本来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在精神诊疗师的治疗帮助下真正淡忘掉了,然则就在现在,就在眼前这一刻,这位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就觉得自己是仿佛回到了那挣扎在叛军俘虏营里最无助的那个瞬间,看到那只长得好象巨大了无数倍的虫豸近在眼前,带着口涎的触角已经扫过了自己的躯体,而他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张丑陋的大嘴里残留着肉丝与血迹的,那种无助、那种绝望、那种不甘、那种恐惧,猛地就从他的记忆最沉处直接喷涌了出来,让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一时之间完全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身在何处,就这么整个人呆呆地僵在了那里。

“指挥官阁下,指挥官阁下……。”女秘书微微皱眉,用恰到处好的声音,在护卫舰队指挥官的耳边唤了几声。

在一旁的女秘书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幕颇有点儿莫名其妙,毕竟在她的眼里,萧抱石并没有任何的动作,全身套在个人护甲里的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甚至于连面目表情都没有任何的显露,所以她只能看到这位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原本一副早就想好了计划的模样,根本就不管萧抱石这位战区大使根本就还没有发出指令,就站到萧抱石的面前,自顾自地就要把流程进行到下一步。

虽说在正常的战区大使巡视前线的过程当中,在准备好这些仪式布置,所有的部队都已经列队完毕的情况下面,作为护卫舰队的指挥官按照惯例上前向战区大使进行报告,这是按照双头星人军方的操典完全正当的行为,无论是说到哪里护卫舰队的指挥官都不可能因此遭受指责,即便是萧抱石这个战区大使想发作都找不到任何的借口。

只不过这样一来,也就相当于这位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事实上是在以自己的行动继续向萧抱石提出了挑衅,可以说是用行动明确地断绝了与萧抱石进一步和解的可能。

女秘书其实也能够理解这位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为什么会做一个这样的选择,与女秘书不同,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作为双头星人军方在h291星系的最高长官,他的身份就让他从一开始就必须在萧抱石这个异星人的战区大使面前保持着一定程度的独立性。作为已经征服了星际之间不知道多少文明圈的宇宙霸主,如萧抱石这样以异星人的身份登上战区大使甚至其他真正一方诸侯性质的更高的位置也并不是没有出现过,双头星人官方对于这些异星人官员的应对也自然有一套不成文的规则,其中自然也有着不少的异星人官员最后被双头星人真正接受,甚至有些进入了天国的决策层,但在此之前,他们无不都经历了种种的考验,是以自己的能力、态度甚至于实力争取到了这一步。而现在萧抱石这个异星人作为初来乍到的战区大使,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在萧抱石被双头星人的官方系统真正接纳之前,在萧抱石面前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使双头星人军方在h291星系所在战区力量不至于就如此简单地全部落入萧抱石的掌控之中,可以说原本是一名合格的双头星人战区大使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应尽的义务。

更何况,h291星系所在的战区,上一任的战区大使是路西法大人亲自兼任的,虽然路西法平日里很少真正履行战区大使的职责,但作为路西法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他也算是真正进入了路西法的视野,甚至在不少中低层军官的心目中,这甚至已经意味着这位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已经成为了路西法的心腹,尽管现在他们对于路西法把萧抱石放在这样的位置上的目的的猜测有所转变,在萧抱石展现出了足够的能力之后,他们也已经认为路西法很有可能是真心想要招揽萧抱石,但女秘书自问如若自己换到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位置上,也绝不会甘心自己就这么直接把自己真正摆在萧抱石下属的位置,就这么心甘情愿地真正把自己当成是萧抱石护卫舰队的一名指挥官。

毕竟他与女秘书不同,作为一开始就是行政出身的女秘书,她的所有权力与能量,事实上都只是来源于路西法的赐予,对于路西法的意志她只能无条件的顺从,甚至于还必须小心翼翼地去揣摩路西法的意图,提前顺着路西法可能的竭力来决定自身的态度,这才是一个优秀的秘书应该有的态度,她的所有的价值也就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予以体现。

而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作为军方的世家子弟,作为已经拥有了一定的地位与军阶,已经掌握了一定程度的军队的军方新锐,在萧抱石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异星人战区大使展现自身对于部队的掌控力,同样是对于自身价值的一次最充分的展示。易地而处,女秘书自问自己也绝不放过这样的机会。

只不过,现在这位护卫舰队的指挥官明明已经选择站了出来,明明已经开始以自己的行动表示了不满的时候,却为什么又会突然卡壳了?

难道他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居然后悔了么?

女秘书在私人的通讯频道里提醒了几声,护卫舰队指挥官却是毫无所觉,她忍不住上前一步,伸出手去,想要轻轻地推一把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但也就在那一刻,护卫舰队的指挥官突然整个人弹了起来。



回归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在刚刚短短的那一个瞬间,护卫舰队的指挥官究竟经历了什么。直到现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在个人护甲之中,他自己的周身服装都已经被汗给湿透了。

在刚刚那种恐怖的压力下面,他在那个瞬间甚至失去了所有的思维能力,只是下意识地想着操控着自己的个人护甲,操控着这具现在自身唯一的倚仗进行自卫。如若不是他现在身上穿着的是这种装备了双头星人最先进技术的思维控制系统的个人护甲,在检测到个人情绪过于激烈的时候有着自我保护的系统设定,聚能武器的启动更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只怕在刚才他已经在无意识之中把所有的武器一古脑地发射出去,只为了寻求那一分自保的可能。

只不过现下的护卫舰队指挥官也还顾不上这些,只是直直地看着眼前的萧抱石,努力让自己的立正姿式显得更加标准一些。

虽然眼下的萧抱石还是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甚至于整个面目都还是隐藏在那个人护甲的面具之下,连眼色神情都没有流露出一丝半点,但不知道为什么,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就是觉得站在自己眼前不远处的这位战区大使突然之间似乎化身成为了宇宙间最可怕的猛兽,那种从心灵最深处对自己发出的最危险的提示,让护卫舰队的指挥官毫不怀疑自己刚才的那种莫名的恐惧就是来自于眼前的这位战区大使,让现在还惊魂未定的他对于眼前的萧抱石完全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或许在镇定下来之后,饱经风浪的护卫舰队指挥官终究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但至少在眼前的这一刻,他是绝对不敢再做出任何可能挑衅萧抱石的举动,因为无论如何,他也绝不愿意再一次去面对那曾经记忆里如此绝望、无助的那一刻。

对于护卫舰队指挥官的心思,萧抱石大致能够猜得到,但却也无暇去顾及,事实上直到现在,他都还在努力适应着自己的新能力。

对于刚刚目睹过氪星文明封神计划最后时刻那几乎代表着个体生灵与天地宇宙争斗的最巅峰一幕,现在精神力世界里面还埋藏着一颗蕴含着几乎一整个宇宙部分的氪星文明的种子的萧抱石来说,要在短时间之内平复思维世界里所爱到的这些巨大的冲击与震荡,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到眼前这片现实世界当中h291星系里面平叛军与远征军的争斗,转回到与双头星的护卫舰队指挥官之类争权夺势这种在萧抱石的记忆里似乎已经非常遥远琐细的事情,实在是需要一定的时间与缓冲。

而萧抱石又是刚刚在实质上经历了所谓不同生命形式的转化,接受并初步完成了以精神力的形式作为生命基本存在方式的转换,在精神力世界当中发生着的一切,又会如此直观地影响到他外在的能力与表现,是以直到现在,他都在探究着要如何有效地控制与运用自己多出来的一些新能力。

事实上,刚才他没有搭理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跟女秘书,并不是在帮作姿态,而是直到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走出来站在他面前行礼的那一刻,他都还没有能够完全地从接受完氪星文明试炼后的精神力世界里面转换过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如果以萧抱石以前在地球之上的语言来解释的话,或许更类近于《庄子》里所说的“小知不及大知,大年不知小年”,朝生暮死的生灵很难明白日夜的概念,春生夏死的生灵无法感受四季的概念,而对于生命以千年为基数的生灵来说,很难明白人类的年有什么意义,这是一种视角的问题。而对于通过了氪星文明传承种子的初步试炼,在精神力世界里体验过那种化身为天地宇宙,那种天地一切尽在掌握的上帝视角的萧抱石来说,要重新把自己切换到一个普通人的视角来应对眼前的这片小小的天地,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这还是在萧抱石从一开始,就已经尽力想要保持住自己作为人类的所有一切情绪的前提下面。是以他刚刚虽然感受到了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与女秘书他们搞出来的这套阵仗,也知道他们都来到了眼前,但却还是没有能够很快地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这片天地上来,这并不是萧抱石要故意晾晾他们,只是他的能力实在还不足以让他在那个时候做出反应。

也就直到护卫舰队的指挥官站出来向他行礼的那一刻,在他的身份曝光之后,那些早有猜测的远征军战士们在确认了这个全身都遮蔽在个人护甲里的存在真的就是萧抱石,就是他们的领袖之后,萧抱石这段时间以来感受到的那股能够弥补灵魂虚弱的奇异能量徒然之间强烈了起来,这才让萧抱石顺着这样的精神联系,以比原先更快上许多的速度让自己从精神力的世界转回到现实空间之中。

也就直到那个时候,萧抱石才算是弄明白原先传输到他的精神力世界里那些足以弥补灵魂力量的奇异能量,除了零之外的那些来源,都是来自于这些对他带着狂热崇拜的远征军战士,只是现在的他对于这股奇异的能量究竟是源自于什么力量,却还是懵懵懂懂,只是隐隐约约有所猜测。

方才那把护卫舰队指挥官吓到几近于失态的表现,倒也不是萧抱石有意为之,只是他刚刚从精神力世界之中转换过来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使用着精神力在感受着眼前的一切,而在对于各种情绪感觉最为敏锐的精神力思感当中,对他表现出了明显的敌意的护卫舰队的指挥官简直就好似黑夜里的火炬一般亮眼,让萧抱石下意识地就把绝大部分的精神力量就放在了护卫舰队指挥官的身上。直接造成了护卫舰队指挥官这接近于失控的反应。

只不过现在的他,却是没有多看恭恭敬敬站在眼前的护卫舰队指挥官与女秘书一眼,只是在这虚拟的光影舞台上踏步上前,望向那不远处远征军的队列。

“兄弟们”,他略略静了一下,用一个最寻常的方式向他们打了个招呼“我回来了!”



前线

“这些都没有关系,军方用人有你们的规则,我也可以充分的表示尊重”,元首的声音却是益发严厉“但最让人奇怪的是,你们安排的这一连串任务,我们这位萧抱石准将居然都超乎寻常地完成了。而更奇怪的是,你们对于这种明显不合乎常理的事情居然一无所觉?”

站在元首面前的那些将军们都自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似乎自己的军靴在这个时候成为了天地间最美的图景,让他们都舍不得移开眼睛。

事实上作为经验丰富的将领,他们在了解了萧抱石的战绩与经历的时候,自然也都发现了这样的问题。可以说一直以来,h291星系的军方给萧抱石布置的任务与给予他的资源都是极度的不相衬,但萧抱石却每每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面超出所有人预计地完成任务,如果说一次还是运气的话,但两次三次,也实在只能说明这位萧抱石准将的能力,绝对不只是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之所以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人发现到这一点,严格说起来,跟h291星系军方的陋习确实是脱不开关系的。毕竟h291星系的军方讲究的就是一个军方世家传承有序,几大顶级世家之下的诸级世家各自占据了不同层次的军方要职,如萧抱石这样一个新近加入军方的新人,直接的上级也不过就是丽丝特这种无根无底的草根将军,在还没有被纳入任何派系之前,自然不可能得到真正的重视,甚至于现在他们手上这些关于萧抱石的真实战绩的资料,也就是在萧抱石现在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浪,军方上下都知道再遮拦不住的情况下面,才会这么顺利地送到他们的手上。

更何况,丽丝特家中与卡梅隆元帅公子的恩怨,其实纠结久远,虽然当时卡梅隆元帅那位宝贝儿子根本就不知道萧抱石这样一个小人物,更不可能有什么针对这位萧抱石刻意所作的举动,但在h291星系的军方自然会有许多知道内情的人揣摩上意,去帮助这位卡梅隆元帅的爱子剪除丽丝特将军的羽翼,把这位萧抱石准将往死里打压。

“我只用了半小时查阅资料就可以发现的事情,各位经验丰富的一线指挥官们却这么长时间都完全没有发现”,看着眼前的h291星系的将军们都再没有反驳的声气,元首的目光却还是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缓缓地说道“我的将军们,我不禁要问一句,究竟是什么遮住了你们的眼睛,蒙住了你们的耳朵,让整个h291星系军方的高层都成了瞎子,成了聋子?我们的军队,就是掌握在这么一群瞎子、聋子所构成的指挥官团队的手上吗?”

那些将军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为首的上将见元首目光炯炯,似乎就是一副在等着他们回答的模样,微微咬了咬牙,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见h291星系的元首微微“咦”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来阻止了他说话,却是把眼神转回到了他面前的屏幕上面。

在那个同步传输着h291星系的平叛军与远征军战场实时画面的屏幕上,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正在对着在场的双方战士讲话。

“兄弟们”,随着那声光虚拟舞台的设备运转,萧抱石的声音响起在了在场的平叛军与远征军双方的耳边“我是萧抱石,h291星系的准将萧抱石,曾经为h291星系死过几次的军人萧抱石。”

“领袖!领袖!”

“万岁!万岁!”

“必胜!必胜!”

尽管萧抱石现在周身都还自套在个人护甲里面,但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萧抱石的声音传来,在场的每个人似乎都自可以看得见他那浮着一丝微笑的嘴角,还有那似乎可以带着他们战斗以宇宙尽头的坚毅的眼神,于是远征军一方那些原本就是萧抱石忠诚拥泵的战士们情绪刹那间又一次沸腾了,无数人狂吼着自己都不知道意义的口号,欢迎着他们领袖的又一次回归。

“在场的都是曾经为h291星系死过不止一次的战士,在巨蛇星系,在天鹅星座,我们一次次地用鲜血打赢了对手,我们一次次地用性命拼退了敌人”,萧抱石却是接着说了下去“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曾经在战场上送别过战友,也都曾经毫不怀疑自己有一天宁愿为了保护我们的亲人、朋友,保护我们身后和平的土地,可以毫不犹豫地在战场中笑着去死!”

而在平叛军的一方,自然是沉默了许多,然则萧抱石仍然以h291星系的军人自居的第一句话,仍然还是让很多人不由得微微动容,而萧抱石的声音当中,似乎也自然带着一股能让人信服的力量,让人不自觉地跟着他的话去思考。

“可是为什么我们会把枪口对准彼此?”萧抱石的声音里并没有多少的起伏,但所有人都能够听得清他语气中蕴含的愤怒“为什么这一群曾经为h291星系拼尽过最后一滴鲜血的战士,会被毫无根据地指斥为叛军?又是什么人让你们把枪口对准这些保护过你们亲人的同袍?对准这些曾经跟你们誓言同生共死的战友?”

“叛乱?兄弟们,大家都是打过仗的军人,这里还有不少太空战队的王牌飞行员”,萧抱石的话语里益发透出一股冷冽的意思“谁能告诉我,是多想找死的人,才会在只拥有一艘母舰与十个战机编队,没有地面基地,没有后勤补给的情况下面,对h291星系这样一个文明发动叛乱?甚至于就在我们被宣布为叛军的前一刻,我们都还在为了h291星系对着敌人毫不顾惜地射光每一颗子弹!”

在场的平叛军都自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们的指挥官或许对于上层倾轧的过程隐约有所耳闻到,但作为一线的战士们,却是直到现在,才在萧抱石的引导下,第一次意识到了事情似乎并不是自己原先所知道的那么简单。



叛军

其实平叛军的这些战士们都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对于各种作为战士,他们在接受任务的时候都没有想得太多,但现在在这种被强迫冷静下来的情况下面,在萧抱石的语言诱导下,却都自然会往着深一层的方向去思考。

h291星系虽然在双头星人的评级当中,只算得上是低等文明,但这毕竟是一个已经走向了星辰大海的存在,作为太空战机的驾驶员都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可以胜任的,可以说事实上现在在前线的这些平叛军太空战机的战士们都算得上是社会精英,每个人都曾经受过军事方面的高等教育,他们固然有着军人应有的忠诚与服从,然而却绝不缺乏军事素养,在之前他们受命上战场与远征军作战的时候,出于军人的天职,如果战斗就这么正常地发展下去,无论是他们全歼了远征军,还是远征军绝地反击击败了他们,他们大概也都可以不多过问为什么,也都可以下意识地让自己不去想得太多。

但现在现实里发生的一切,却早就已经完全偏离了这个最正常的结果,萧抱石这个h291星系认定的叛带着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荣衔王者归来,h291星系的指挥部下令不予抵抗,远征军肆无忌惮的步步进逼,自己的战友被迫关闭了战斗系统被用最屈辱的“点名”一架架地击落,来自指挥部那毫无人性的冰冷命令,这短短的一夜之间,对于这些h291星系的太空战士们来说,却是经历了之前人生当中从来没有过的大起大落,由不得他们在被迫冷静下来之后,不得不去回顾这样一起奇怪的战斗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

“兄弟们,同样作为h291星系军人中的一员,我们从来都不愿意彼此举起枪炮”,萧抱石的声音又自在所有的人耳边响了起来“我们来到这里,只是因为我们的战友,我们的上司,同样为h291星系出生入死过的丽丝特将军,只是因为得罪了军方高层的世家子弟,就受到毫无依据的指控,甚至据此被逼到了面临处死的境地。”

“叛乱?他们居然指控人在h291星系的主星,身边只有一只警卫班的丽丝特将军叛乱”,不知道为什么,在萧抱石声音引导下,所有人都自感觉到心头涌起一阵怒火与冰冷并存的奇异感觉“好吧,作为丽丝特将军的下属,作为丽丝特将军的战友,我们这些同样被指斥为叛军的h291星系的军人们当然要回来看看,看看我们为之战斗,为之流血的星球究竟是怎么样看待我们的!”

随着萧抱石的话语,在场的远征军战士们无不心潮起伏,不少人甚至泪流满面,作为普通的军人,普通的战士,他们自然不可能每个人从一开始就抱着与丽丝特这个身居高层的女将军同生共死的决心,只不过h291星系卡梅隆元帅的那个儿子,其实也不是个完全没有手腕的纨绔,在军方甚至也有了一套自己的班底,是以在下定了决心要对付丽丝特这位女将军之后,就根本没有打算给她任何翻身的机会,是以在把丽丝特投入到监狱之后,就立即迅捷无比地试图解除这支他认为最有威胁的丽丝特的直属的军队的武装或者直接控制清洗这支军队,火奴鲁鲁上校等已经被深深打上了丽丝特将军烙印的人不得不挣扎抗命,而这位卡梅隆元帅的儿子也是马上启动了应对之法,很快就借助军方的势力把远征军定性为了叛军。可以说对于远征军当中的大部分普通战士来说,从h291星系荣誉的军人一夜之间变成了叛军,都是被一步一步地逼出来的,虽然由于萧抱石崇高的声望让他们并没有因此动摇或彷徨,也从来没有对萧抱石这们公馆开盘着他们出生入死的领袖抱有任何的怨言,但还是有不少人在心底里面头对于火奴鲁鲁这些远征军里代表着丽丝特利益的人是颇有看法的。认为要不是这些家伙在萧抱石这位领袖不在的时候应对失措,事情或许并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但是现在听到了萧抱石这位领袖的话,他们却是忽然之间觉得这一切都做对了,都做得值了。毕竟他们之所以会从心底里头认同萧抱石这位领袖,就是因为他从来不曾抛弃任何一个同伴,就是因为他每次都宁愿自己去决然赴死,也不放弃任何一分拯救出任何一位战友的希望。而现在他们才意识到,他们的领袖带着他们在做的,就是同样的事情,他们终于也有一天,可以和他们的领袖携手并肩,为了不放弃任何一名战友,甚至只是为了一线有可能拯救出战友的希望,来浴血苦战,既然如此,那哪怕押上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可以畏惧的呢?

更何况,现在他们的领袖已经回来了,已经就在他们面前,已经全面压制了h291星系这些冤枉了他们的家伙的气焰,已经准备带着他们去夺取又一场的伟大的胜利,那他们除了欢呼、兴奋与骄傲之外,原先那么一分隐约的怨愤,早就已经丢到了九宵云外了。

而与此相对应的,平叛军方面的那些战士们,在萧抱石语音的引导下,却多是皱起了眉头。

事实上,不止一名的平叛军战士们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他们眼前的这些所谓叛军,装备着与他们相同的制式护甲,驾驶着与他们相同型号的太空战机,从阵型排列到临阵指挥,都是与他们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跟他们之前所遭遇过的任何敌人都自不同。

作为h291星系的军队里面也是战功赫赫,有“天兵”称号的平叛军的太空战机编队,他们经历过的战斗次数并不少,但在h291星系近五十年来的历史上,这种与同样出身与正规军队的对手刺刀见红的真正交战,这还是第一次。



情绪

当然,作为平叛军的战士,在来此之前,他们就已经被告知了他们的作战任务是歼灭这样一支从远征军转换为叛军的存在。在h291星系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正规军里有部分成建制的军团发生叛乱的情况,但是这些叛乱基本都是发生在边缘的殖民星上,而且基本都有勾结其他能够与h291星系相匹敌的势力作为后援,所采取的方式也都是据地固守,等待着这些敌对势力的援军的到来,从而把军事上的对峙转换成政治上的扯皮拉锯,最后如若最成功的方式,也就能够以更好的价码并入到敌对势力星系当中去。在过去漫长的历史里面,h291星系曾经被敌对的势力这样的方式占据了3颗殖民星,还有另外2颗处于实质独立所谓的“自治”状态,但也通过这样的方式侵占了4颗原本属于其他势力的殖民星球,对于系统学习过h291星系历史的这些平叛军战士们来说,这样的一个流程其实并不陌生。

是以在刚刚接受任务的时候,他们也还都自以为这是一场硬仗,从过往的历史来看,在这种类型的军事叛乱战斗当中,最开始的时候必然也就是最惨烈的,毕竟对于叛军来说,开始的时候的战斗表现不但直接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也还自关系到他们今后的新团体当中的地位与价值,甚至就算是真到最后谈判失败了,能够表现出强悍战斗力的团体,也总是能够争取到一个不错的结局,那两个现在保持着实质独立状态的“自治星球”就是最好的范例。

是以事实上平叛军当中的大部分普通战士,在刚刚跟这些所谓的叛军接战的第一时间,就感觉到跟预想当中很有些不一样了,这样单独一只舰队,没有后勤基地,甚至没有固定维修补给的空港,配备的也不是最先进的武器装备,可以说基本也就是个拓荒团的配置,靠这么点兵力那真不是在反叛,简直就是在找死。更何况,这些所谓的叛军,根本就没有采用任何占据星球基地,困守待援之类的战术,而是就在这星近h291星系主星的星海之中与他们摆出了决战的架势,倒好象真有什么让他们比生命还要珍视的东西,让他们不惜燃尽自己的生命,也要向h291星系的军方来彰显他们那激动的情绪。

在刚开始的时候,平叛军的这些战士们自然不知道对手的这种不惜一死的激烈情绪究竟是来自于哪里,但现在听着萧抱石所说的话语,他们却仿佛有点儿明白了,这是为了拯救战友所燃烧的热血与愤怒,这是对h291星系军方那些视基层的战士有如草芥的高层们用生命发出的呐喊,这是一群真正的军人,在为自己遭受不公对待的战友所进行的不惜一切的最后努力。

这些平叛军的战士们,原本虽然与远征军的战士们都同属于h291星系军方太空战队的系列,但h291星系作为坐拥数十颗殖民星的星际文明,太空战队的序列成千上万,这一次为了更好的执行任务,h291星系的军方高层指挥部原本也是专门调集了与原来的远征军丝毫没有交集的太空战队过来执行平叛作战,是以这些平叛军的战士们可以说对于远征军的战士们都是完全素不相识,没有任何交情可言。甚至于由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双方要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绝大部分的平叛军战士们对于这支素不相识的远征军,多半还是抱着猎手对于猎物的那种天然的恶意,有几个比较爱玩闹的家伙,甚至还曾经下注赌过各自究竟能击落多少架远征军的太空战机。

而一开始这些平叛军的太空战队们与远征军刚刚接战的时候,平叛军对于远征军这种看待猎物一般的心理上的优势可以说又是被几近于一面倒的战局不断地扩大了。毕竟远征军在装备、数量上与平叛军有着几个数量级的差距,又是刚刚为h291星系打过一场硬仗,现在劳师远行来到这里,面临的又是毫无退路,毫无后勤补给的近乎绝境的境地,如若不是凭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心气撑着,而这些平叛军的战士们在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前提下又根本不愿意付出太多死伤的后果,只是以优势数量包围后步步进逼,不断缩紧包围圈,想着把这些远征军逼入到弹尽粮绝的境地之后,再用最小的代价歼灭远征军的话,只是在这个战场上的战局早就已经分出胜负,远征军根本就撑不到萧抱石这个领袖回来。

在这个阶段,平叛军的这些战士们对于对方的远征军自然也是不会生出丝毫的怜悯、不舍之类的情感,作为对手,他们或许曾经为远征军战士们某个漂亮的战术表现出欣赏欢呼,或许也有少部分平叛军战士对远征军的这种不屈的战斗意志表现出同为军人的敬佩,但这都是更类近于一种占据了优势地位的猎手对于一个好猎物应有的情绪,至少在这个时候,这些占尽了优势的平叛军战士们,自然还是不可能把站在对立面的这些远征军战士,把这些他们原本的任务目标,当成同样是h291星系军队的一员,当成是他们的战友,他们的同袍,当成需要去体谅,需要去体会对方情绪的目标。

但这样的局面,在萧抱石带着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身份来到战场之后,就被迅速打破了。这个宇宙实在是太过广大了,h291星系虽然在双头星人的评级当中只是一个低等文明,然而在这片星域当中,却也已经是占据了数十个殖民星球的霸主级别存在,双头星人建立的天国施行的也是宽松的管理制度,h291星系除了履行一些基本的义务之外,在这片星域从来也没有遭受过这样的逼迫,这些身经百战的h291星系的太空战队的战士们,从来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自己的家门口遭受这样的绝望与屈辱。



微妙变化

对于这些平叛军的普通战士们来说,他们之前对于h291星系军方高层之间的倾轧就已经是一知半解而已,对于双头星人这种宇宙霸主级别的存在,就更加只是个符号般的概念,是以相比于h291星系那些真正了解双头星人这个宇宙霸主所代表的意义,真正识时务的元首、元帅、将军们来说,这些平叛军的普通战士们分外不能理解这种听到双头星人的名字,就表现得如此毫无骨气,居然三番五次地严厉地下令他们不得抵抗的做法。

在被h291星系的军方平叛军指挥部勒令不准开火,只能展开防守阵型,以至于他们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战友被远征军一架架地击落的时候,在原本被他们视作猎物的远征军战士们,居然用“点名”这种太空遭遇战中最为屈辱的方式肆无忌惮地羞辱着他们的时候,这些平叛军的战士们腔子里的怒火简直都要把自己给燃爆了,这时候几乎所有的平叛军战士们都恨不得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洗刷这样的屈辱。这阶段这些平叛军的战士们自然是对于这些羞辱、击落他们远征军的战士们充满了怨恨,但他们心中的愤怒却已经不仅仅是冲着远征军的战士而去,还有很大的一部分转移到了h291星系那些没有胆气的军方高层身上,毕竟作为曾经压着远征军打的在他们看来,这些军方高层毫无担当的决策,才是造成他们不得不去遭受这种屈辱的原因。

而现在萧抱石的讲话,却让他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远征军的战士,来看待h291星系的军方高层,来看待这一场出现了太多让他们没有想到过的情况的战斗。

“如果h291星系的军方高层真要说我们是叛军,真要不惜一切置我们这些曾经为了h291星系流过血流过泪的军人们是叛军,那我们就真是叛军好了”,萧抱石的声音又自响起在了他们的耳边“一个为了高层的脸面可以肆意地把身经百战的将军打成叛贼的政权,一个为了自身的安全可以眼睁睁地命令自己的战士在自己面前被杀死的军方,叛了就叛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萧抱石站在这,倒是要问一句,这样的吃人的政权,这样无耻的军方,有什么资格继续得到我们的效忠?”

远征军的通讯频道里,早就在为他们的领袖的这句话一阵阵山呼海啸的欢呼叫好,而平叛军的战士们,都大都是沉默着,沉默着,隐约中总觉得有种莫名的情绪在着心底里头酝酿。

要说这么短短的时间之内,就能够完全化解掉这些平叛军的战士们对于远征军的仇恨,那也是不现实的。但这里毕竟是战场,作为战士,作为太空战机的驾驶员,在太空战斗当中被人击落,是每一名太空战士从一登上太空战机开始,就已经在心里下给自己预设下的宿命。这些平叛军的战士们之前对于远征军战士所感受到的屈辱与愤怒,更大的程度上是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远征军的战士并不是靠着堂堂正正的本事在战场上击落他们,而是仗着双头星人的势,又因为h291星系的军方高层都是一群毫无骨气的怂包软蛋,这才让他们蒙受了这些原本绝不应当的牺牲。

但萧抱石最后惊艳的出场,却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平叛军战士们关于这场战斗的看法,无论是穿戴着个人护甲驾驶太空战机这种看上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又或者是萧抱石在那太空战机的爆炸当中表现出来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战斗技巧,都足以让平叛军的太空战机部队中所有最为骄傲的王牌战士,也不得不都自心服口服,甚至于全部都是惊为天人。可以说,越是王牌的太空战机驾驶员,就越能够明白萧抱石这些战术动作的难度与价值,就越是难免对于萧抱石这位原本应该是最让他们愤恨的远征军领袖,有了种本不应该有的敬佩。军方是最为崇敬强者的存在,萧抱石刚刚的表现就连宇宙霸主级别的双头星人军方的护卫舰队指挥官与女秘书都折服了,更不用说这些平叛军的战士们。而其实也就从这时候开始,针对于远征军将士这些对手们的愤恨,无形中也自已经被冲淡了许多。

只是人的情绪总是非常奇怪的,那股如此浓烈的仇恨,那股如此刻骨铭心的愤怒,却并不可能就这么迅速地随之淡去,是以在对于远征军方面的愤恨悄然淡去之后,他们心底里头对于h291星系军方高层那些软骨头的卖国高层们的愤怒,却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又自浓重了几分。

特别是现在,在萧抱石的语言引导之下,这些平叛军的战士们开始了解了这些远征军被定为平叛军的缘由,开始对于这些远征军的遭遇有了些许感同身受的理解的时候,他们的情绪,也就有了更为微妙的变化。

“这家伙,这小子,这说的都是什么?”瑟诺冯元帅一双手不断捏紧拳头,又放下来,似乎恨不得冲进屏幕里把萧抱石打上一顿“这是非要把我们h291星系的所有高层,都跟卡梅隆给捏成一块吗?”

站在他身后的其他将军们,也都自是脸色铁青,事实上在刚刚把卡梅隆元帅暂时“请”出h291星系军方指挥部,暂时看管起来的过程当中,所有卡梅隆元帅真正的嫡系,也都已经被解除了武装,看押了起来,现在还站在指挥部里的,事实上都是与其他两位元帅派系的将领。然而就听着萧抱石现在话里的意思,却根本没有区分卡梅隆元帅与其他两位元帅派系的意思,话锋直指,简直是要端掉h291星系的整个军方高层。

“这位萧抱石阁下对我们不满也是正常的”,索尼尔元帅苦笑地说了一句“老伙计,别忘了,我们就算不是同谋,至少也是个帮凶。”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索尼尔元帅看着屏幕,手却是指向了屏幕上的某个画面,神色间充满了凝重地说道“老伙计,现在最可怕的,是这个啊!”



局面

“我知道,有很多人对我还是有着很深的怨恨,有很多人觉得不管怎么样,我也不应该带着异星人的军队来到h291星系;不管怎么样,也不应该给自己的兄弟造成死伤”,在那片战场之上,萧抱石的声音仍然在在场的平叛军与远征军的耳畔间、心坎里响起着“但是没关系,我说这些话,从来就不是想着博得什么同情,争取什么谅解。”

“我说过,我跟你们一样,都是军人,不是政客,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萧抱石的话语之间,尽显铿锵之意“有人在我面前杀死了我的兄弟,不管有着多少的理由,不管占着天大道理,只要有机会,我也总是会讨回来的。”

“其实我之所以说这些,就是因为我觉得大家一样都是军人,不象那些只会阴人的恶心政客”,萧抱石的话音并不高,但所有人都都自是能听得出话语里简直要满溢出来的那股子充满了铁与血的味道“就是因为你们都是爷们,就是不像那些没卵子的政客,就是因为哪怕就是互相的手上,我们也知道对方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所以我想跟你们说这些话,就像对手上台之前的敬礼!”

在场的不要说是远征军的战士,就是平叛军的战士们都自觉得萧抱石的这几句似乎很狂妄,但又似乎充满了真诚的话是说进了自己的心坎里面。

不管在什么年代,不管在什么文明里面,军人总是相对来说最为纯粹的群体,这即是他们自身的群体氛围营造的问题,也是所有政权的有意引导,就像在萧抱石原先出身的地球上面,上下数千年,上千王朝,数百国度,也就只有现代萧抱石所在的那个国度曾经那支以解放全人类为目标的特殊军队,在那存亡断续的特殊时刻,才敢将理念贯彻到连队每个战士身上,在短短的时间内创造出了地球战争史上的诸多奇迹,但却也从来没有效仿者一样。毕竟对于任何政权来说,军队就好似是握在手里的刀枪,追求的是一个如臂使掌,便于操控,如若这种大杀器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哪怕是能增加再大的威力也是得不偿失,因为反噬自身的可能性也就因此增大到了极点。

h291星系在科学技术的水平上远远超过还不能够走出自身所在星球的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但在政治军事上面的这些讲究,却自是相差无几,是以这些h291星系平叛军的战士们,在入伍之后的性格塑造上,也自是被灌输了军人荣誉的那一套。对于他们来说,萧抱石说的这些话,比起h291星系远征军指挥部那些将帅们一直在提的所谓顾全大局,要容易接受得太多了。

不知不觉之间,哪怕是对萧抱石抱着最深成见的平叛军的战士,心底里头对于萧抱石这位远征军的领袖,也不由得多出了一份发自内心的认同。

虽然从屏幕之上看不到在场那些战士们的表情,不能够直接观察得到他们的情绪变化,但哪怕身在千万里之外的h291星系的远征军指挥部,那些h291星系的高级将帅们,也都自能够明白萧抱石的这些讲话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对于军人们来说,表现出了让他们不得不心服口服的军事技能,又能把话说到他们心坎里面的萧抱石,虽然是敌军的首领,但却是比自己指挥部里那些无所作为,只知道讲政治顾大局的将帅们,与他们在内心距离之上要贴近得多。

不要说是这些平叛军的战士们,都自是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就是站在h291星系指挥部里这些饱经浮沉将帅们,虽然他们能够走到这个位置,能够站在这里面,都自是早就已经被磨平了棱角,都已经是成为了像个政客更多于军人的老狐狸,但在刚刚展现过超乎所有人想像的军事技巧,又自是挂着双头星人战区大使头衔的萧抱石,却自是说出了这么不政治的话来的时候,他们那久经宦海的心,却居然也有那么一个短短的瞬间涌起了些陌生了许久的热血的感觉。

哪怕是遇到完全不能匹敌的对手,也应该用自己的鲜血、勇气乃至于生命,来绽放出最后的灿烂,来赢得对手的正视与尊重,如果真的要面对死亡,这原本就是军人最应该的死法。

不管他们现在已经成为了什么模样,毕竟很久之前的他们,也曾经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也正因此,他们才更为清楚萧抱石的这些话可能对于这些血尤未冷的平叛军的军人们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虽然作为刚刚还自是在做着生死交战的战斗双方,这些平叛军战士们自然是不可能有任何投敌的举动,但却必然让他们对于萧抱石这位远征军的领袖,甚至对于整个远征军生出了一份认同来,进而会让他们开始顺着萧抱石刚才所说的话去思考、去查证、去传播。

事实上,这么一支平叛军哪怕就是真正哗变甚至投敌,那也没有什么,相对于整个h291星系来说,可以说是完全翻不起什么样的波浪,但如若让这支原本战斗在追剿远征军第一线的h291星系的精锐军团,在回到h291星系之后,反而开始传播所谓远征军被逼反的真相,那对于h291星系的整个军方来说,才真的是最可怕的事情。

而如果说,还有更可怕的事情的话,那就是在h291星系指挥部里的这些将军们,事实上都非常清楚,萧抱石嘴里所说的那些真相,却真的就是真正的真相。

是以一时之间,那些将军们之间也有了短时间的低低的交头接耳,只是很快也只能是无奈地安静了下来。因为经验丰富的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根本就是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元帅”,这个时候,参谋战略部的一位将军仍然鼓足了勇气,站了出来,对着两位站得最靠近屏幕的的元帅建议到“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可以考虑下截断平叛军的通讯频道,这样……这样……”

他边说话边抬头观察着两位元帅的神色,却是发现无论是瑟诺冯元帅还是索尼尔元帅,都根本没有在听他的话。

两位元帅都自死死地盯着屏幕之上的某个地方。

脸色铁青!



怎么敢

瑟诺冯元帅跟索尼尔元帅现在确实是顾不上其他的。萧抱石的讲话他们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对于这样的讲话有可能对平叛军的战士们起到什么样的影响,他们也都非常的清楚。

h291星系的能够走到元帅这种军方顶级位置的,都只能够是从几个顶级世家的子弟里面产生,只是这么多年的传承下来,这些h291星系的军方顶级世家培养子弟,也都有着自己的一套成熟的模式,在场的无论是瑟诺冯元帅还是索尼尔元帅,都是从军方的最基层军官一步一步地走到元帅位置上的,尽管他们经历过的这些岗位不可避免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最适宜镀金的位置,但好歹也都是真正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对于这些平叛军的战士们究竟在想些什么,对于萧抱石选择用这样的口气对平叛军的战士们说话可能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他们的脑海之中也早就已经转动过无数的念头,把所有的可能性一一剖析清楚。

只是在现下的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看来,这些现在都只是细枝末节了,现在最要命的是,从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与女秘书的表现来看,萧抱石这个异星来的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对于这些真正双头星人军队的掌控能力,远远不是他们所能够想像的。

其实早在萧抱石讲话之前,虽然能够用的时间并不算长,但h291星系的参谋战略部的精英参谋们也已经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推演过萧抱石可能采取的立场与角度,对于萧抱石可能说的话以及可能引发的后果,都有过不同的评估,甚至还根据这种不同的可能,制作了不同的预案,但在所有的评估当中,却都没有估计到萧抱石居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对平叛军与远征军的战士们发表他的讲话。

这不是因为h291星系的参谋战略部那些精英的参谋们过于愚蠢,而是他们实在想不到萧抱石居然真的敢就这么完全抛开了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身份,居然真的敢就这么以一名h291星系的军人,以一名曾经为h291星系浴血奋战、屡立功勋,但却被h291星系的军方高层为了一个纨绔子弟,多番污陷,生生打成了叛军的受尽冤屈的h291星系军方英雄的形象,站在平叛军与远征军的面前。

不要说h291星系参谋战略部的那些精英参谋们根本就没有针对这样的情况制订相应的预案,就是瑟诺冯与索尼尔两位经验丰富的元帅,也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

毕竟谁都知道,萧抱石作为一个无根无底的异星人,作为一个h291星系曾经的小小准将,他能够安然无伤地回到h291星系所属的空域,他能够让h291星系的平叛军指挥部宁愿下令不准抵抗,宁愿被骂成卖国贼也不敢损伤他一丝一毫,甚至于他能够站在这个虚拟声光技术搭建而成的舞台上,让分列两旁的平叛军与远征军,甚至于远在h291星系的这些军方将帅们都不得不无可奈何,又只能认认真真地听着他讲话,所倚仗的究竟是什么。

哪怕萧抱石在刚刚的那场太空战斗之中显现出了何等超过于所有人认知的战斗技巧,哪怕调取了萧抱石在h291星系军方服役所完成的那些任务与经历之后,h291星系指挥部里包括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在内的所有将帅,也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子确实是有着非同于寻常的军事天赋,绝不仅仅是一个准将所能够评价得了的,但如若萧抱石只是代表自己,那哪怕他的战斗力或者军事素质再过出众,也绝不值得整个h291星系如此郑重以待。

在现有的宇宙当中,在h291星系这些将帅们的认知之下,个人的战斗力或者军事素养哪怕再强大,也总是不可能对抗一整个文明的,哪怕是如h291星系这样只是被评定为低等文明的存在,也绝不是任何人可以任借个体的力量可以稍加抗衡得了的。

这也并不能够怪h291星系系的这些将帅们见识不够,事实上在轩辕文明、氪星文明这些强绝一时的文明完全消失于宇宙当中之后,这种对于个体力量可能达到的极限的认知,是现有宇宙的共识,也正因此,萧抱石刚刚在躲避太空战机的爆炸当中所表现出来的军事技巧,才会让哪怕是来自于现有宇宙霸主双头星人军队当中,算得上见多识广的护卫舰队指挥官与女秘书都自觉得不可思议,认为超越了他们所认知的生灵个体所能够达到的极限。或许萧抱石在从氪星文明最后的传承种子获得更多的传承,慢慢重现氪星文明曾经那些大能们的风采之后,能够改变这一认知,但至少在现在,没有哪个真正已经走向星辰大海的文明,会把生灵的个体来当成真正的对手来看待。

之所以现在的萧抱石能够让h291星系军方上下,表现得如此地如临大敌,不但是卡路略元帅这样军方三巨头之一的存在,都不得不面对现实,准备认输,甚至于连整个作为文明根基的军政二元的体系,都很可能由此动摇,那就是因为萧抱石现在所代表的不是一个人,不是他自己。

不管是实职还是虚衔,现在的萧抱石身上却真真正正地有着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头衔,也就是至少在场面上,他就是作为宇宙霸主的双头星人文明,在h291星系所在的这一片星域堂堂正正的代表。

所以不管是h291星系参谋战略部的那些精英参谋,还是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都完全没有想到萧抱石居然在讲话里面完全没有站在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角度,完全就没有任何作为双头星人战区大使巡视战场所应该有的形式上的套话与虚文,就这么直接地把他与远征军所受到的委屈,就这么直接把丽丝特将军与卡路略元帅家那个儿子之间的那点事情,直接地摆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就恍若在萧抱石的认知里面,他根本就不是作为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站在那里,而是就作为他自己,作为一个被h291星系军方高层冤枉了的苦主,在声索不平,要讨回公道。

可是,把自己与双头星人割裂开来,作为个体,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绝望

“我就在这里,萧某人就在这里,远征军就在这里,刚才有多少条人命,想讨回来的,觉得有机会的尽管来”,在h291星系平叛军指挥部的大屏幕上,不管一屋子的军方高层将帅是如何各怀心思,萧抱石的讲话仍然在继续“打死了的,没打死的,觉得心头这坎过去了,大家还是可以一起喝酒!”

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现在却已经不是太过关注萧抱石在说什么,他们只是死死地盯着站在萧抱石身后最前列的双头星人战区大使护卫舰队指挥官与那位并肩而立的女秘书,试图从他们两个人的脸上解读出任何一丝微妙的情绪。

作为h291星系军方的最高掌权者,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的视角比起那些参谋战略部的参谋甚至是将军们都要开阔得多,是以那些参谋战略部的精英参谋甚至于h291星系指挥部里的将军们,在听到萧抱石的话说,评估出对平叛军可能的影响之后,第一反应还是希望能够截断通讯频道,试图继续掩盖卡路略元帅的儿子对丽丝特将军一系人马,还有远征军及萧抱石所进行的那些接近于迫害的举动。但无论是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看来,这都是完全不具备任何可操作性的应对。

事实上在看到萧抱石挂着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头衔归来的时候开始,别说是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哪怕就是那位作为直接当事人的卡路略元帅,也都非常清楚这件事情的真相是绝对遮掩不住的,也正因此,卡路略元帅才会一直以来都试图努力将萧抱石树立为整个h291星系的敌人,试图将h291星系的军方,甚至于整个h291星系都绑上自己的战车。

毕竟哪怕萧抱石只是个挂名的双头星人战区大使,但他既然能够拥有这样在双头星人文明的外任当中也不算低的位置,就证明在双头星人文明里面至少有着一个愿意赏识到给予萧抱石这样资源的大人物,哪怕双头星人战区大使护卫舰队的这些军官们对于萧抱石这个空降的异星人战区大使有着再多的抵触,也不可能让h291星系就这么轻易地过关。

作为h291星系军方实际上的掌控人,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比起其他那些将军们都更为清楚双头星人文明之所以会成为公认的宇宙霸主是因为什么。在这茫茫的星辰大海之间,从来没有哪一个霸主的地位是靠和平友谊或者发展富强就能够赚取得来的,任何一个时代的宇宙霸主,脚底下都是由无数文明碎灭之后的尸骨残骸堆积起来的阶梯。作为h291星系这样的一个低等文明,在真正的双头星人军方眼中可谓是毫无地位,即便是为了那位赏识萧抱石的背后的双头星人军方高层人物的面子,他们也不可能去阻拦萧抱石向着h291星系这样一个低等文明讨回公道。

这一点不但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清楚,就是卡路略元帅的心里也是早有定数,事实上刚才卡路略元帅以及他麾下的那些直系的将军们虽然在h291星系的指挥部里大打出手,但实质上也是表演的成分居多,否则以卡路略元帅在军方深耕数十年的实力,真要拼个鱼死网破,现在的h291星系哪还可能有现下这般的平静。

其实到得最后,卡路略元帅也基本上是默认了舍卒保车的方案,在整个h291星系面前,他虽然贵为军方三大元帅之一,也就是个需要可以舍弃的卒子罢了。h291星系的军方各大世家共治的局面传承这么多年下来,作为世家子弟的一员,到得真正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卡路略元帅这个顶级世家子弟也是没有丝毫的犹豫。而他跟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这两个老狐狸之间相处多年,飚起演技来根本就不用事先排戏的,除了他们三个人各自心有默契之外,哪怕就是同在h291星系里的其他将军们大概也都没能够看出什么蹊跷来。

这么多年来,h291星系的军方世家早就成为了一个自行衍化的共同体,卡路略元帅作为这个共同体当中的一员,很清楚只有保住了军方世家在h291星系传统政治生态圈的实力与地位,才有可能真正地保住他所在的家族,甚至进而保住一丝让自己的家族不至于掉出顶尖世家,有朝一日能够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是将卡路略元帅这位罪魁祸首拿下的举动,是否足以抵消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战区大使所带来的冲击,却也还是要多方运筹的,而在h291星系参谋战略部的那些精英参谋以及包括卡路略元帅在内的所有三位元帅的共识当中,最有可能把握得住的机会,也就是萧抱石这位异星人的双头星人战区大使与真正的双头星人军方指挥官之间必然存在的矛盾。

是以从一开始,h291星系的所有的应对方案,从刚开头时试图绕过萧抱石直接联络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护卫舰队指挥官起,就都是立足于如何挑拔萧抱石这位空降的双头星人战区大使与双头星人护卫舰队军方之间的关系。

虽然萧抱石在刚刚那种太空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超乎于所有正常生灵认知的军事能力,再一次刷新了h291星系这些将帅们的认知,让他们对于这位h291星系曾经的准将有了新的判断,但他们反倒是觉得这其中或许更存在着运作原来所作的方案的机会。

毕竟以萧抱石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哪怕就是在双头星人这样宇宙霸主级的文明当中,也不难获得晋身之阶,也充分证实了那位双头星人的高层赏识他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这种骤得高位,又拥有着与所获得的位置相衬的实力的表现,只怕更容易激起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护卫舰队指挥官的逆反心态,给予他们可趁之机。

然则现下在屏幕之上所显现的情况,却是让一直都在坚持寻找着每一丝可能运用的机会的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的心一直不住地往下沉。甚至于开始有了一丝绝望。



恭顺

在h291星系指挥部的大屏幕上,站在那双头星人用虚拟声光技术搭建出来的太空舞台上,最靠近正在向在场的远征军与平叛军说话的萧抱石身后的位置上,站着的正是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与女秘书。虽然在此之前,h291星系并没有多少与双头星人打交道的机会,哪怕是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跟这位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也都没有任何交情,更不认识来自路西法身边的这位女秘书,但却不妨碍他们很清楚地从他们的制式礼仪护甲身上,看出护卫舰队指挥官与女秘书的军阶,从而很确定地知道站在这个位置上的这两个人,应该就是代表着双头星人在这片战区里说话算数的人物。

事实上,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作为h291星系军方的最高掌权人,对于双头星人战区大使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其实并不陌生,只不过这种不陌生只不过是单向的,因为这位护卫舰队的指挥官阁下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只是他们每到双头星人的节庆,都有按照惯例向着这位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护卫舰队的最高长官致送礼物及问候,只是作为低等文明,他们连被这位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赏见一面的机会都至今还没能够轮得上。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笑话,但无论是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还是诸如h291星系的元首这样真正掌控一个文明的实权人物,却都知道这就是真真切切的现有宇宙的现实。在现在的宇宙当中,所有文明之间共守的规则其实可以称之为以宇宙霸主双头星人的天国政权为中心的宇宙秩序,这不是什么票选公推,而是双头星人用自己无敌于宇宙,甚至可以说是超前现有宇宙常规战力一个时代的无敌军队打出来的秩序。

宇宙间的文明如恒河沙数,作为几无抗手的宇宙霸主,双头星人建立的天国政权将整个宇宙划分成10086个战区,派出战区大使作为双头星人在相应战区的最高代表,虽然各个战区的情况不一,有些双头星人控制力严密的战区当中,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俨然封疆大吏,将所在星域的所有文明全部纳入到双头星人的运行体系当中,哪怕做不到令行禁止,也是自成一体。而有些处在边远地带的战区,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则更多是作为一种象征性的存在,代表着双头星人的天国对于这片星域而言,仍然是至高无上的宗主性质的存在。

h291星系所在的星域属于双头星人划分出来的第9527战区,值得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庆幸的是,他们所在的这第9527战区,在宇宙当中属于资源贫乏的最偏僻的星域,双头星人根本没有在这里投入太多的关注,所谓的战区大使也就是个维持双头星人存在的虚职,在萧抱石之前,这第9527战区的战区大使,在双头星人的天国政权序列之中甚至已经空缺了好长一段时间,如若不是如此,路西法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把这个在双头星人的天国政权里面也算得上地位不低的战区大使的位置,送给了萧抱石这么一个来自于原始文明的土著。

但哪怕就是在第9527战区这种双头星人根本没有投入精力进行控制的地带,理论上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仍然拥有对于发生在他所任职的战区里所有文明之间一切争端纠纷进行调解与处分的权利。尽管在这个无人重视的第9527战区,战区大使的位置曾经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缺,甚至就是路西法兼领了这个职位之后,也没有实质性地上任,但这片星域的所有文明,对于代表着双头星人存在的战区大使的办公室及护卫舰队都还是要保持着所有的应有的礼节与尊敬。

更何况,即便作为最不受重视的战区,配置的战区大使护卫舰队也自然算得上最薄弱的军力配备,但也已经足以镇压中等程度的文明了,如h291星系这种只能算得上是低等文明的存在,如若这支战区大使的护卫舰队真要火力全开,实行突击斩首战术,哪怕是依仗主星的防御体系,能够抵挡得住多久,就算是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也是毫无把握。

至于与护卫舰队指挥官并肩而立的那位女秘书,h291星系的军方高层包括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在内,自然是无人得识,只不过她身上佩戴的军阶标识已经说明了她是与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同一等级的军官,而且她所站立的位置也明显就是与护卫舰队指挥官分庭抗礼的角色,在这种双头星人战区大使巡视前方的礼仪场合上面,每个人的站位都是根据不同的身份有着不同的讲究,这也是双头星人在这些他们所统治的星域展现他们尊荣的重要手段,一般不至于出现什么荒腔走板的可能。

对于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这种顶级世家的子弟来说,从懂事开始,学习的课程当中,有很大的一部分就是去熟悉双头星人的天国的政权构成,甚至于包括了这些礼仪细节,都要做到烂熟于胸,这就是在以双头星人的天国政权为中心的宇宙现行秩序之下,如h291星系这种低等文明的悲哀。

是以虽然现下萧抱石是站在由虚拟声光构成的建构于太空之上的虚拟舞台之上,站在他身后的战区大使护卫舰队指挥官与女秘书也是周身套在个人护甲里面,看不清太过细腻的表情,但无论是瑟诺冯元帅还是索尼尔元帅,都可以从种种动作的细节,看得出无论是战区大使护卫舰队的指挥官,还是那位同样军阶的女军官,对于萧抱石这位异星人的战区大使,居然是一种类近乎于完全恭顺的感觉,无论从任何的角度来看,都没能够看出他们对于萧抱石这位异星人的战区大使,有任何一分他们想像中必然存在的裂痕与矛盾的迹像。

可是,这怎么可能?



意外

在思感当中感觉到这位原来称得上是倨傲不驯的护卫舰队指挥官心下那股纯然的惊惧之意,萧抱石也不由得心下微微一哂。

代表着双头星人的天方在这片第9527星域军事力量最高长官的护卫舰队指挥官,之所以会出现这样一幕让h291星系的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直到如今仍然打破头也想不出来的转变,其实对于萧抱石来说,同样也就是一场意外。

在刚刚从接受氪星文明最后传承种子的试炼时那种纯然以精神力方式存在的生命形式当中转换出来的时候,感受到与氪星文明最后的传承种子脱离的过程当中,那不断被封印削弱的精神力量,萧抱石几乎就是下意识地想着抓住这最后的时间,把从氪星文明最后传承种子里面接收的那些还能运用关于精神力能量的知识与技巧抓紧尝试一遍,而当时离得最近的护卫舰队指挥官,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的目标之一。

而且,正处在精神力生命与现在这种实体生命形态转换之间的萧抱石,对于整个天地宇宙的认知都处在一种较为奇特的境地,一方面从精神力形态的生命形式脱离出来之后,他已经开始失去了原先那种对于身周一切近乎于全知的上帝视角,而另一方面,还没有完全完成现有生命形式转化的他,也还不是依赖于实体的感官,还不能依靠眼耳鼻舌身意等知觉来感知这个世界,在这种极为奇特的状态之下,身边的世界在萧抱石的感觉之中完全就是另外的一番面貌,而对于这种状态这下的萧抱石来说,身周生灵的情绪却又在他的感知当中分外的敏感。

而当时平叛军与远征军的太空战机队列远在这虚拟声光舞台的两侧,虽然在这茫茫太空当中已经算是近在旁侧,但以萧抱石这样个体而言,却已经算得上离着颇远的一段距离,当时精神力量处于急速减弱状态的萧抱石,本能地并没有把平叛军与远征军的战士作为第一目标。而离萧抱石最近的那些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军官当中,那位女秘书对于萧抱石虽然还说不上是全然敬服接受,但也已经是打从心底里头认同了萧抱石的能力是配得上路西法大人的重视,潜意识里已经有了要跟萧抱石打好关系的念头,对于萧抱石倒是抱有一分善意。而其他的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军官,固然可能也有不少对于萧抱石这位突然空降的异星人护卫舰队战区大使不一定有多服气,但他们毕竟与萧抱石这位战区大使之间隔了一层,是以最多也不过是想着配合护卫舰队指挥官的举动的行事,却是不可能有挑头跳出来找事的意思。

是以也就只有这位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指挥官,在当时即是离萧抱石最近,又是对萧抱石抱有着最强烈的敌意的存在,让在那种奇异的状态下对于生灵的情绪分外敏感的萧抱石,几乎在第一时间近乎本能地选择了从氪星文明最后传承种子得来的运用精神力能量应敌的战法,准备用在这位对自己离得最近,又抱着最大敌意的目标的身上。

不过刚刚的尝试也证明萧抱石完全低估了这种传承自氪星文明最后遗留的精神力战法的困难程度,事实上萧抱石方才只是使用出了这种精神力战法的最开头的部分,就已经发现现在处在生命形态转化当中,精神力能量正在不断被封印的他能够完成的,也就只有这么个开头的部分。

要知道,这些氪星文明最后传承种子当中留存下来的信息,都是在当时氪星文明封神计划功败垂成的最后关头,由氪星文明最后的大能鲁伯纳捡选封存进去的,在当时那种氪星文明已经马上要面临烟消云散的境地,而又有个至今萧抱石还不知道其具体身份,但却又明显能力不在于鲁伯纳之下的幕后黑手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情况下,鲁伯纳在制作这些传承信息之时,自然不可能如同平常时候培养后人那般考虑由浅入深、循序渐进,而是只能够把氪星文明当中最为精华的部分封存进去,希望能够尽最大可能留存氪星文明当中最为核心的部分能力。是以或许在精神力能量甚至与基因锁解锁方式的修行方面,还留有些基础的部分,但是在关于战法战技方面,所捡选出来作为传承的却无不是最为顶尖的部分。

毕竟,虽然萧抱石并没有能够与鲁伯纳这位氪星文明最后的大能有过直接的意识交流,但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氪星文明的这些传承如果要直接地能够开花结果,那只怕难以避免地要面对那位可怕程度不在鲁伯纳之下的幕后黑手,如若不能够掌握这些真正顶尖的战法战技,事实上所谓的传承就不过是镜花水月,逃不出被抹煞的结果,或许也正因此,氪星文明最后传承的试练才会如此困难,以至于零这位承载了传承使命的氪星文明的末日之舟,在宇宙当中漂荡了不知道多少千万年,却也直到现在才遇上了这么一个萧抱石。

不过这样的意外,却是收到了连萧抱石都没有想到的最好的效果,氪星文明传承的战法的最开始的部分,就是以精神力的形态影响到敌方的感官,用萧抱石出身的地球上那些武侠小说里的话来说,也不过就是精神外放、气势互接,而也直到这个时候,萧抱石才发现经历过零口中所说的生命形式的进化之后,现下的他在精神方面居然可以对现实宇宙的一般生灵造成这种程度的压制效果,就连护卫舰队指挥官这样算得上是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战斗的军人,也自完全不能抵御,几乎陷入了精神崩溃的境界。如若不是萧抱石到最后发现不对,又自是以氪星文明的精神秘法对其加以心灵暗示,只怕这位护卫舰队的指挥官现下已经不能再这么安然地站在这里。

只不过,萧抱石望着面前的情况,在护甲下的脸上也自泛出一丝笑意,这个意外的效果,似乎也自是意外地好。



可怕

“这位大使阁下这可真是……”在h291星系的主星上面,h291星系的元首坐在官邸,对着屏幕之上的情景,也是啧啧称叹。

虽然在h291星系一向奉行军政二元体系,相对于军方那几乎固化了的世家门阀制度,能够走到元帅位置的基本都得是军方的顶级世家出身,连一品世家出身的子弟都没有成功成为元帅的先例,h291星系在行政方面就明显要灵活上多,至少眼下的这位元首,就是史无前例地出身于二品世家,依靠自身的手腕长袖善舞,通过种种手段才最终走上这个h291星系名义上的最高首长的位置,他的经历差不多已经成为了h291星系最为励志的传奇故事。只不过再怎么说,这位元首能够走到今天这样的位置,能够接触的信息,需要掌握的知识,都只有比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来得更为丰富。是以对于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军官与萧抱石这位战区大使之间那极为微小的互动之间透露出来的信息,在他的观察之下也自是能解读出更多的东西。

“我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以为这位萧抱石准将是位优秀的军人”,元首看着光幕,对着还自待立在身前的那些将军们说道“现在看来,这位天国战区大使阁下不止是位军人,还是位政治家。”

“只不过是个好运的小子”,离元首不远的地方,有位肩膀上挂着三颗将星的上将略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要不是幸运地傍上了双头星人的大腿,哪有他现在耀武扬威的时候。”

“耀武扬威?”元首哂笑着摇了摇头,不屑地扫了这位上将一眼“我尊敬的卡米尔上将,我不知道是我们的将军对于政治真的陌生到了这样的地步,还是因为固执的偏见遮蔽了你的双眼。我们这位天国战区大使阁下哪里是在耀武扬威,从他站在那里开始说话开始,他就一直是以一个被h291星系军方冤屈迫害的功勋军人,一个不惜一切救回友人的热血男儿,一个哪怕为了心里的公道可以勇敢去死的形象,站立在我们的军队面前。”

“我尊敬的卡米尔上将,请问我们这位天国战区大使阁下哪里有一分一毫耀武扬威的意思?”元首看着光幕之上的萧抱石,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分明就是一直在示弱啊!”

“如果他真的是得意忘形,一直在表现强势,一直在耀武扬威,那倒是好对付了,我们至少可以塑造出强敌压境的气氛,可以凝聚起h291星系的所有力量来对付他”,h291星系的元首微微摇头“虽然他背后站着双头星人,但他毕竟不能够完全代表双头星人,在这片宇宙之间,灭绝一个星系这种事情虽然强大的天国未必会有多在乎,但也不是他这样一个刚刚上任的异星人天国战区大使所能够决定了。”

“可是他现在居然开始示弱,居然开始讲道理了”,元首的目光,扫视过站在眼前的那些将军们“亲爱的卡米尔上将,或者是我的各位将军们,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在这件事情上面,你们有道理可讲吗?”

那些将军们都自是面面相觑,额头上隐约都自冒出了冷汗来,隔了一会,那位卡米尔上将才又自开口强行说道“无论他说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个小子带着双头星人胁迫自己的母星的事实,只要我们抓住这一点,他就永远会是我们整个文明共同的敌人!”

“卡米尔上将,我得纠正你一下,这位天国的战区大使阁下本来就不是h291星系出身,这里算不得他的母星”,元首对着卡米尔上将晃了晃他手上的资料“对于这位萧抱石准将的履历你来此之前没有做过功课吗?作为一个被h291星系雇佣作战的异星人,立下的功劳与他的准将军阶比起来,不是他亏欠了h291星系,应该说是h291星系亏欠他的。”

“如若这些话只是你代表军方为了继续保持那些虚幻的尊严而说的,那也就罢了”,元首盯着卡米尔上将,继续说道“但如果你们真的是这么想,那我只能说这么多年的军政二元分立,已经彻底让你们变得完全不懂政治。”

“你们非要逼着我把话说明白吗?毁灭一个星系,摧毁一个文明,对于双头星人来说,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事情,不是萧抱石这位新上任的异星人战区大使所能够决定得了的”,元首冷笑着,虽然语调不高,但说出来的话,却自是让站在他身前那些都自是曾真正经历过战斗的将军们也自是觉得惊心动魄“但是推倒一个政权,甚至只是换上一波能够接受的台面上的人物,对于双头星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各位亲爱的将军们,你们是多有信心才会觉得如果我们这位天国的战区大使流露出这样的意向之后,h291星系上下还会继续同仇敌忾,拧成一股绳来跟所谓的外侵之敌斗争到底?”元首望着站在眼前的将军,慢慢地说道“我们的军方世家原来已经团结到这个地步了吗?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包括卡米尔上将在内,那些站在元首面前的将军们在元首那如刀锋一般咄咄逼人的话语面前,都自是无言与对,只是一个两个在不断地擦汗。

他们当然知道,如果真的出现了元首口中的那种局面,那不要说什么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军方的诸多世家之间,就要先自为了获得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青睐,争得抢破头。

在任何地方,政治讲究的从来只有利益,h291星系的军方世家之间,在利益一致的时候,自然会是铁板一块,但在应当捍卫各自利益的时候,却又自是不择手段,现在台面上的这些个人物,往上爬的时候,又有谁没有踩倒过几个同僚,否则也站不到现在这样的位置上面。

“而且”,h291星系的元首转向光幕,却是叹了口气“最可怕的地方还不止是这里啊!”



低头

那些h291星系的将军们随着h291星系的元首一起,也将眼神都自投向光幕,看着光幕之上的萧抱石以及站在他身后的那些双头星人军官的身影,一个两个都自是面沉如水。

在h291星系军方那已经成熟的世家制度之下,能够走上现在这个位置的可以说是无一庸才,基本都保持着水准之上的智商与思维能力,自然不可能对于h291星系的元首察觉到的这些信息完全视而不见,刚刚对着元首所说的那些话,其实也就正如元首所说的,是军方的一种讨价还价罢了。

虽然从他们代表着h291星系的军方,来到主星的元首这里希望寻求政府方面的理解与支持开始,h291星系的军方事实上就已经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弱势的地位,但作为谙熟政治与军略的h291星系军方的将帅们,却还是都想着能够尽力挣扎,争取一个最好的结局。

毕竟,现下虽然看似h291星系正面临着双头星人这样宇宙霸主级别的存在的威迫,而且还是由军方惹来的祸事,但要深究起来,却也不过就是卡路略元帅一系在清除异己的过程当中手脚不干净,又运气不好踏到了铁板罢了。这样的事情严格说起来也是h291星系的内政,在h291星系预估的最坏的情形里面,也不可能存在什么h291星系被双头星人以军事力量强行毁灭的结果。而至于其他的清洗或是派系倾轧,这在h291星系那漫长的历史当中,也已经发生过太多太多次了,卡路略元帅出身的家族虽然是军方的顶级世家,但遇到这样情况的时候,自然也到了应当有所取舍的时候。

更何况,虽然这些h291星系的将军们之前对于萧抱石这样一个直属于丽丝特将军的小小准将并没有多少的了解,但在这次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参谋战略部整理出来的关于萧抱石的资料却早就已经是他们必读的文件,尽管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要说他们对于萧抱石有多深入的了解也说不上,但这些早就已经阅人无数的将帅们,对于萧抱石这样一个热血少年,却也自觉得算是看得通透。毕竟之前萧抱石所展现出来的确实也就是个简单而纯粹的军人应该有的表现,勇气、热血、敢打敢拼,为了简单的所谓正义,可以不惜一切。在h291星系的这些将帅们在这么多年的带兵经历里,对于这一类人也是看得多了,而这也是他们最有把握对付的一类。

只不过现下萧抱石既然能够有本事傍上了双头星人这个宇宙霸主的这颗粗腿,又挂上了战区大使这么个名义上在第9527星域足以代表双头星人地位的头衔,这次h291星系的军方无论如何也是要给出一个交待的,而接下来不管是要在接下来应对双头星人的过程当中尽可能提争取主动,还是要在接下来的军方洗牌当中争取到最大的利益,都离不开h291星系元首这位h291星系名义上的最高首长的支持,是以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达成一致之后,就让这些可以代表他们意志的将军们来到了主星向h291星系的元首表示自身的意图,但这两位真正的军方最高首长却是并没有亲身过来,这也是在自矜身份之余向h291星系的元首彰显这军方的底线,这些政治之上微妙的讲究,h291星系这位元首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

不过这位h291星系元首刚刚所说的,确实也却是正好击中了这些军方的将军们最为担心的地方,至少现在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所表现出来的东西,与他们原先对于h291星系萧抱石准将的认知好象很不一致,虽然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的训话好象也就只是在直抒胸臆,但对于那些平叛军与远征军的战士来说,却就是在这种场景下面能够产生最大效果的话语。而作为真正带过兵的将军,他们其实也都很清楚,这些一线的军人们一旦被煽动起情绪来之后,接下来会是如何地难以收拾。

而且,正如h291星系的元首所说,事实上最可怕的地方还不在这里。虽然元首还是没有明说,但这些装傻的将军们,其实也已经明白了他口中所说的最可怕的地方究竟是什么。

对于在场的平叛军与远征军这些还血气方刚的战士们来说,萧抱石现在这样的话说无疑会收到最好的效果,然而在此之前,h291星系的这些将帅们从来没有想到萧抱石真的会采用这样的方式训话,毕竟在他们看来,萧抱石作为一个毫无根基的异星人,倚仗着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头衔才能够站在这里,在训话当中必然是要不断强调能够代表着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的头衔,必然是首先站在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立志之上发表谈话,而如若萧抱石是以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身份,对这些平叛军的战士们进行训话,借着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军势压人的话,这些平叛军的战士自然难免生出逆反的心态,绝不可能有如现在这样的效果。

但现在萧抱石偏偏就这么说了,而且是就在双头星人那些军官面前,就当着双头星人护卫舰队指挥官的面,发表了这样一篇完全不符合双头星人战区大使身份的讲话,半句话也没提到双头星人的天国,半句话也没提到战区大使的职衔,甚至于连点儿调和矛盾,化解战争的场面上的话都没有丝毫提及。倒是裸地把自己的私怨都放到了明面上来,就是这么以一个纯粹的要讨还公道的复仇者的身份,强势降临h291星系。

而那些双头星人的军官,其中甚至包括在过去很久的一段时间内都在第9527星域代表着双头星人存在的护卫舰队的指挥官,都就这么默默地站立在萧抱石的身后,似乎对这位异星人的战区大使已经是完全的心服口服,对于他这种近乎肆无忌惮的训话,没有半点儿应该有的反应。

如果这不是最可怕的,还有什么是最可怕的?

站在h291星系元首之前的那些将军们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脸色又自阴沉了几分。

难道真的要向这位h291星系的元首全面低头?



变故

h291星系的军方在在主星上面当然也有着被称为军事总部的军方中枢机构,但h291星系的军政双方却都知道这就是个象征性的常务办事机构,因为几乎所有能够进入决策层的军方世家们一直以来都是将各自的府邸放在了离主星不远处的地方,这颗军方世家所在的星球也因此被称之为次都星或者副都星,这也可以视之为是h291星系一直以来军政二元体系已经渗入到h291星系各方面运作的体现。

作为军方八大顶级世家之一的梅列隆家族,府邸自然也是座落在副都星上最为中心的位置,尤其这一代的梅列隆家族的家主卡路略元帅击败了其他竞争对手,夺得了现任军方仅有的三大元帅之一的位置之后,梅列隆家族所在的府邸面前,一直以来都是车水马龙,各色人等往来不绝,就是现在也还是有着各色军阶的人员在府邸外排成长龙,不同等级的悬浮车辆排满了方圆数里。

以h291星系现有的能力,在十几颗主要星球上实现全息投影、同步传输影像、声音之类的技术,早就已经不是什么希罕的东西,理论上这些军方的官员们完全可以不需要亲自上门谒见,通过先进的信息传输技术进行远程办公,或许是更能够提高工作效率的方法,但这么多年来,无论是技术出现了什么样的进步,除非是战时在外,否则下级军官有什么事情要汇报请示的时候,都是要亲身求见,当面汇报,至于所谓技术上的进步或者所谓工作效率之类的事情,倒似乎在有意无意之间被h291星系的军方上下完全忽略了。

毕竟,各种各样的技术或许是在不断进化的,但人心总还是有那么许多不变的地方,在h291星系这延袭了已经不知道多少年的军方世家世系制度里面,总有许多根深蒂固的规矩,不管这些技术如何变更,也是没有人敢去轻言更改的,尤其是卡路略元帅这种在平日里就非常注重上下之别的长官面前,熟知他性格的下级从来没有人敢做出任何让他有所误会的举动。是以哪怕他们也知道这段时间卡路略元帅其实注意力多是放在h291星系的平叛军指挥部那方面,但这些军官们也还是每日里按时前来进谒,从来不敢有半点迟延。当然,这也体现出技术的进步或许也不能够说是被完全忽略,至少如卡路略元帅这种已经站在军方顶级的位置,又保持着每日会见亲信部下习惯的军方高层,哪怕身在其他地方,每日也都会通过全息投影的技术在府邸里接见部下。或许也可以算作是这么多年来h291星系军方最大的变革之一。

是以虽然刚刚梅列隆府的护卫首领已经出来通知今天原有的一切预约全部取消,就连那些以汇报高密层级军务名义求见的军官们也都已经通知要一律改日另行约见,但一时之间围在梅列隆家族府邸前的这些军官们也还未曾全部散去。

不过现在以全息投影方式站在房间里的卡路略元帅却根本没有去关注这些,作为军方顶级世家梅列隆家族的当代家主,现任军方最高决策层的三位元帅之一,虽然在现在这种萧抱石挟双头星人之势强敌压境的情况下面,被所谓地临时“看管”了起来,但事实上他仍然有着充分的自由可以去自己任何想去的地方,可以使用自己任何想使用的设备,而且包括其他两位元帅在内的其他军方高层,也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其进行窥探或监视,他没有离开h291星系的平叛军指挥部附近,只是选择在自己的办公室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回到府邸,也不过是出于自身考虑之后,选择了配合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的行动罢了。

应该说h291星系军方的世家门阀制度发展延续了这么多年,已然成长为一颗自成体系的参天大树,每个世家都是这棵参天大树当中的枝叶抑或根系,平日里为了争夺阳光雨露,各根系枝叶之间自然难免争端,但在整棵大树都已然面临坏死的情况下面,截断可能威胁到这整株大树生存的部分,以保障这棵大树继续生存成长下去,却是每一个组成部分都不可推卸的责任与义务。

卡路略元帅作为军方顶级世家之一梅列隆家族的家主,尽管平日里自是要为了家族利益种种争权夺利,但在事关重大的时候,为了维护h291星系的军方利益,或者说进而维护整个h291星系的整体利益,需要作出怎么样的选择,却是丝毫也不需要犹豫就可以得出的决定。

也正因此,无论是瑟诺冯元帅还是索尼尔元帅,对于卡路略元帅的选择与作为都自是心知肚明,不觉得有丝毫奇怪的地方,而在卡路略元帅的行为符合他身份的情况下面,他们自然也不需要枉做小人,还对他布置什么样的监控管制的举动。在h291星系平叛军指挥部里所发生的那一场冲突,很大程度上也只是因为这几位老奸巨滑的元帅,根本无需商量也知道他们需要这样的一场冲突,以更好地给萧抱石一个交待罢了。

只不过现下卡路略元帅平日里召集心腹部下议事的密室里面空空荡荡,以往可以容许二十人左右围坐议事的密室,现在除了卡路略元帅之外,只站一个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的少年人,两人一时之间却是没有开口说话,密室里只留着一阵山雨欲来之前的沉默。

只是如果现在能有第三人能看到现在梅列隆家族这间密室里面卡路略元帅的神色的话,肯定会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平日里最重气度的卡路略元帅,现在面对着这个脸上还挂着笑意的年轻人的时候,虽然脸上仍旧挂满了在这种环境下难免的阴沉,但却奇怪地没有任何怨责或暴怒的神色,整个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的纠结,如若要细细分辨的话,倒似乎是有着些许的歉意与不忍的样子。

但这又怎么可能?

因为几乎h291星系军政双方所有世家的人士,都认得站在卡路略元帅这个年轻人是谁。



评估

“今天我们回来了,这件事情就不会这样过去”,在光幕里面,站在双头星人搭建起来的那虚拟声光舞台上,萧抱石的训话也已经快要到了尾声“在这里的没有什么平叛军与叛军,有的只是一群被军方欺骗,为了一个完全虚假的理由,来到这个同属于h291星系的疆域,与另一群曾经为了保卫h291星系流血断头,现在却被冤屈为叛逆的袍泽,互相厮杀的军人。”

“我们本来应该并肩战斗,在敌人的炮火前把后背交托给对方;我们本来应该是生死兄弟,在打败一个又一个强敌之后,互相拍着肩膀在一起喝酒。”萧抱石的语气仍然是平平淡淡,但哪怕是隔着光幕,h291星系指挥部的那些将帅们,也都可以感受得到那其中如此强烈的煽动人心之处,特别是他那之后的声声质问“但现在呢?这短短的几十天里,我们之中有多少人成为生死仇敌?我们有多少人手上沾满了彼此的鲜血?这短短的几十天里,我想我们每一个人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因为在这短短的几十天里,我们每天都在埋葬自己的兄弟!”

“听听,听听”,瑟诺冯元帅现在倒是平静下来了,对着索尼尔元帅说道“老伙计,看来这次这件祸事可没这么容易过去。”

“做最坏的打算总是没错的”,索尼尔元帅眼神从刚刚送来的文书上移了开来,却是没有了多少调侃的心思“对于这位萧抱石战区大使阁下,我想我们确实应该重新评估了。”

瑟诺冯元帅也不由得提起了精神,连忙追问了一句“怎么?战略参谋部有新的评估结果了?”

自从确认了萧抱石这个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身份并不是虚假的之后,h291星系的战略参谋部就已经把全部的资源都投入到了对萧抱石的个人分析之上,毕竟在现在的这种情势面前,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性格喜好,可以必然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这件事情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落幕。

作为一个拥有数十个殖民星球的初等文明星系,军方的战略参谋部的资源何等庞大,更何况萧抱石自从被零绑架出地球之后,在星辰大海之间的所有经历,都几乎是与h291星系脱不开关系,特别是他在从军过程之中的所有表现,都在h291星系的军方档案当中有据可查,对于这样一个经历简单,身世清白的人来说,运用到h291星系军方的战略参谋部的全部资源来全力分析,简直可以说是杀鸡用牛刀了。

也正因此,战略参谋部对于萧抱石的第一版分析,其实是在他还没有到达平叛军与远征军交战场地的时候就已经整理出来送到h291星系指挥部几位元帅们的手中了,在这第一版的分析当中,萧抱石无疑是个优秀的军人,但也就仅仅是个优秀的军人。至少在h291星系的历次战斗里面,他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屡创奇迹,屡立奇功,但却也绝对没有达到超出h291星系这些将帅们的心理预估之外的程度,甚至在战略参谋部的一些高层以及那几位元帅们看来,这位萧抱石还称得上是一个缺陷明显的军人。他的作战风格明显是偏向于细节争锋的细致,却显然缺少大局着眼的气魄,当个负责冲锋陷阵的特种作战指挥官是可以,但战略参谋部的评估意见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并不具备组织大型战役的能力。可以说以萧抱石为h291星系所立的军功,只给他一个准将或许是低了,但如果综合考虑到他一个异星人出身,连最低等的世家子弟都算不上,这倒也不能够说是委屈他了。

是以在刚开始的时候,h291星系平叛军指挥部的这些将帅们虽然也都是打起了全力来应付,但倒也并不真的就有了什么大祸临头的感觉。毕竟萧抱石离开h291星系军方视线的时间实在不长,虽然直到现在,h291星系军方的这些将帅们也还是不知道萧抱石究竟是怎么搭上双头星人天国高层的线,也还没有弄清楚萧抱石的背后究竟站着的是天国的哪个高层,然而在这样的时间之内,作为一个异星人,能够骤然得到双头星人第9527星域战区大使这样的高位,无论如何也只可能是撞了泼天大运的幸进,怎么样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坐稳他这个战区大使的位置。

虽然h291星系只是个低等文明,与双头星人建立的天国这个宇宙霸主之间根本无法相比,然而这些h291星系军方的将帅们怎么说也是已经可以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人物,对于这其中的门道比起谁都清楚。是以他们都很明白,无论萧抱石是走了什么样的大运,得到双头星人的高层如何的赏识,但以他的根基与能力,在第9527星域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直接获得双头星人原有军方代表的认可的。这是任何文明当中都具有的规则,那位双头星人的高层无论再赏识萧抱石,也无法帮他把威望都给立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h291星系的几位元帅们几乎都是把希望放在如何引发萧抱石这位新任的第9527星域的战区大使与双头星人原来驻扎在9527星域的战区大使护卫舰队那些军官之间的矛盾身上,更认为有着很大的成功可能,也正是基于战略参谋部对于萧抱石的这样的分析之上。

但很快萧抱石的表现就让都集中在h291星系平叛军指挥部的这些将帅们就意识到他们原先对萧抱石的认知出现了巨大的落差。至少萧抱石在搏命式地穿戴着个人护甲驾驶着太空战机独自冲向h291星系平叛军的太空战机部队的时候,他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让h291星系的参谋战略部以及那些将帅们都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又一次地低估了这位萧抱石准将。

以他们认知当中萧抱石的能力,得到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位置,那确实只能算得上是幸进,但如果是以萧抱石现在所展现出来的能力,那这样的位置只能说是双头星人的高层慧眼识才,给予了萧抱石一个可以展现他能力的舞台。



代价

在h291星系的平叛军指挥部,瑟诺冯元帅默默地接过索尼尔元帅手里递过来的分析情报,皱着眉头看了起来。作为h291星系的三大巨头之一,这么多年来看过的战略参谋部送来的分析情报不知有多少,但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针对某一个人的评析报告修改了这么多个版本的情况,在场的这些军方将帅们却也都是第一次碰见。如若是平日里碰到这样的情况,在场的h291星系军方高层将帅们哪怕不处理几个战略参谋部的参谋军官,也得好好对着对手放放嘲讽,但现在无论是瑟诺冯元帅还是索尼尔元帅,却都只觉得无话可说。这也只能说眼前光幕里的萧抱石这个小子,着实是个异数了。

如果说萧抱石刚刚被发现穿戴着个人护甲驾驶太空战机的时候,h291星系的这些将帅们只是觉得极为惊异的话,那么当萧抱石在太空战机的殉爆当中,在进入那种特殊的精神状态之后,表现出来的能力,就完全超乎于h291星系这些军方高层们的理解能力之外。而对于萧抱石的第二版评估报告,其实也就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在发现了萧抱石的个人能力,完全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估之后,h291星系的这三位元帅就发现他们原先对于局面的预判,无疑是太过乐观了。虽然个人的战斗能力与职务位置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萧抱石展现出来的超出于他们理解范围之外的能力,在h291星系的这些将帅们看来,已经足以值得萧抱石背后的那位双头星人的高层用战区大使这样的代价来拉拢了。虽说个人的战斗力在星际争战之间,无论如何出众,也决定不了一场战争。但象驾驶护甲这样的小巧战技,却在很多私下的争斗里发挥出决定性的作用。就算h291星系这些将帅们,都已经可以想得出这样的一个人物如果握在不择手段的政敌手中,会发挥出怎么样可怕的作用。而在双头星人的天国当中,各大世家之中对于继承人的试炼实行的是最严苛的优胜劣汰机制,不少双头星人的天国世家继承人之间经典的争斗案例在很多宇宙文明当中都是被当成传说在讲的,激烈程度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的你死我活。是以具有这样能力的萧抱石,所能够起的作用也就可想而知。

可以说,在萧抱石展现出了他那完全超乎于想像范围这内的装甲格斗能力之后,h291星系的这些将帅们就已经可以判断得出原本预想中应对计划,需要再次修订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萧抱石这个身为异星人的双头星人战区大使与护卫舰队军官那些双头星人本土势力之间并不存在矛盾,h291星系的这些将帅们也自始至终将挑拔萧抱石与双头星人护卫舰队那些军官们的关系作为应对的首选策略之一,只不过在他们已经明显可以得知萧抱石对于双头星人的高层而言并不仅仅是个幸运的小子,而是本身就具有足够重要的作用的前提下,他们原本将化解这起祸事的希望都放在放大萧抱石与双头星人护卫舰队军官之间矛盾关系的计划,成功的比例也必然已经是大大地降低了。

不过即便在第二版的分析当中,萧抱石虽然能力出众,但缺点其实也还是一样明显。毕竟在h291星系关于萧抱石那为数不多的战斗记录里面,萧抱石虽然在对敌作战的时候,也曾经充分表现出了他铁血冷酷的一面,然而事实上只要被他认可的朋友,他就很难狠下心肠来抛弃,甚至会为了这些人做出种种妥协。这种性格在基层军人的眼中,或许是个最快捷也最容易取得最高声望的方式,毕竟任何一名军人,都需要能够跟随个可以放心交托后背的长官,然而在战略参谋部这些中坚军官或者是h291星系平叛军指挥部里的这些将帅们看来,这种可以称得上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却无疑是个最大的弱点。

萧抱石作为个出身于h291星系之外的异星人,在h291星系当中没有家人亲友拖累,但无论是他这次想救援的丽丝特将军,还是那些与萧抱石已经紧密绑在了一起的远征军战士们,都是土生土长的h291星系的人士,他们的家人、朋友都生活在h291星系之上,特别是丽丝特将军,虽然是出身于旁枝,虽然自小不受重视,虽然曾经还跟家族闹过很大的不愉快,但怎么说她也是个世家子弟出身,她或者说她的家族的利益,在很大程度上,还是跟整个h291星系的军方世家都捆绑在一起,只要抓住这一点,总也还是有很多可以操作的空间。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面,难免要有人出来给萧抱石这位在h291星系的将帅心中份量已经大不一样的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一个可以下的台阶,卡路略元帅与瑟诺冯元帅、索尼尔元帅那刻意作出来的争吵,也就是在这个阶段发生的。

只不过这一次的根本就没有间隔多久,战略参谋部的分析与预案就又一次被推翻了,这不仅是因为无论是战略参谋部的那些参谋还是h291星系的将帅们的评估里面,萧抱石都不像是会说这番话的人物,也是因为这些饱经宦海沉浮的h291星系军方高层将帅们,哪怕是隔着光幕,都能够感受得到萧抱石这个前h291星系的军方准将,似乎与原来有着截然不同的变化。

毕竟萧抱石在接受过氪星文明最后传承种子的试炼之后,就连整个生命形态都已经经历过了几番的转化,哪怕是他已经尽可能表现得与平时一般无二,但无意之中展露出来的细节,还是让h291星系的战略参谋部不得不又重新制作了第三版的分析方案。

“老伙计”,不管是分析还是预案,都不会太长,瑟诺冯元帅很快就抬起了头来,对着索尼尔元帅苦笑道“看起来这次梅列隆家族要付出的代价,只怕不止是一个元帅的位置了。”



预案

瑟诺冯元帅的这句话一出,h291星系的指挥部里的气氛顿时又自压抑了几分。

在确认了萧抱石的能力之后,战略参谋部的第二版分析里面,就已经修订了原来设想的预案。虽说萧抱石带着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头衔到来之后,h291星系的军方高层就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完全没有付出代价地过去,但总也还是一直期待着能够将付出的代价减到最小。

在最初的设想里,如果萧抱石真的只是个靠着幸运得到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家伙,与双头星人的护卫舰队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矛盾的话,那h291星系的这些军方高层们早就准备了一系列的组合手段,尽可能地在双头星人护卫舰队面前让萧抱石这个双头星人战区大使显现自己有名无实的一面。毕竟若是双头星人的护卫舰队真的对萧抱石这位空降的战区大使并不服气,并且有底气当面表示这种不满的时候,那么相信这些原本在第9527星域代表着天国的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护卫舰队的军官们,也一定会乐见其成。

说到底,对于h291星系来说,面对双头星人的天国这样宇宙霸主级的存在,根本不存在任何正面对抗的可能性,所能够依仗的,也就是能够在这天高皇帝远的第9527星域,能够代表双头星人天国的并不仅仅是萧抱石这个新上任的战区大使,还有着原来已经在这边经营多年的双头星人护卫舰队这么一股势力,而h291星系唯一的机会,就是尽可能挑动这两大势力之间的对立,并且在其中寻找将损失降到最低限度的机会。

当然,原来无论是h291星系的战略参谋部还是这些军方高层将帅们,都认为这个预案实现的可能性还是相当乐观的,毕竟让他们在战争当中上阵搏杀,他们自然是都比不过萧抱石这个经常喜欢拿命去拼的热血军人,但要说玩政治这种不流血的战争,哪怕就是战略参谋部里最低军阶的校官,都可以分分钟教萧抱石做人。

作为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如怕只是名义上的,既然萧抱石已经来到了h291星系,那么一个交待总是要给的。但如果局面朝着这种最好的方向发展,那h291星系或许并不需要付出太多的代价,开个案卷重新调查一下丽丝特将军与远征军被指成叛乱的事情,必要的时候丢几只替罪羔羊出去,在这一版的预案里面,最好的结果就是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那些军官们能够给力一点,配合着削一削萧抱石这位战区大使的面子,把这件事情交由h291星系的军方独立调查,那么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多给丽丝特将军与远征军们恢复一下名誉就是,h291星系有的是看似重要的位置来安置他们。而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非要参与联合调查,那这些h291星系的将帅也都有着足够的经验把萧抱石拖进他们的节奏,防止事情的进一步扩大,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把卡路略元帅家那位惹出事情来的纨绔公子送上军事法庭,反正在h291星系的军事法庭上,这位纨绔也不可能受到多少实质性的判罚。是以在这个阶段,h291星系的几位元帅其实还是想把解决事情的主导权牢牢握在军方的手上,而他们也自信能够处理好这桩事件。

不过在萧抱石展现出了他那配得上这个战区大使地位的实力之后,战略参谋部与这些将帅们,就已经调整了预案。毕竟在这场完全不对等的对抗里面,h291星系实质上是处在绝对弱势的地位,所有的计划都只能够根据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天国势力的萧抱石与双头星人护卫舰队之间的势力消长来进行。在萧抱石出身的地球之上,有句话叫作弱国无外交,而h291星系与双头星人的天国之间,简直就是蝼蚁与大象之间的差距,如若不是这些年来,双头星人的天国为了建立有效统治,颁布了星际之间通行的一系列秩序准则,一定程度上让这宇宙之间的星辰大海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面上铺上了层文明的外衣,只怕h291星系这一次连这样的机会也不可能会有。

既然已经确认了萧抱石在双头星人高层当中的地位或许并不仅仅只是个幸运的小子那么简单,那么h291星系想要就这么蒙混过关,哪怕有可能做到,也不应该作为最后的选项了。毕竟一个侥幸身登高位的幸运小子与一位有可能凭能力被高层真正赏识的人才,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真正有能力的人还拥有着未来的无限可能。尤其萧抱石这种能力明显更侧重于个人战斗能力方向的,谁也不知道这个双头星人第9527星域的战区大使的位置是否就是他在双头星人的天国当中职务的终点。而h291星系的这些军方高层们,都没有一个人敢去赌这种萧抱石有可能在双头星人的天国当中走上更高的位置的可能性。

所以在第二版的计划当中,h291星系的战略参谋部与掌握着最高权利的三位元帅考虑的已经不再是如何借助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势力来压制萧抱石,来挫磨萧抱石的气焰,让他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战区大使了,而是要考虑如何从萧抱石的性格着手,来尝试化解这段恩怨。

毕竟对于h291星系来说,双头星人的天国实在是太过难以企及的存在,萧抱石这么一个有名无实的战区大使,就已经足以将他们逼到今天这样的田地,若是今天他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彻底把萧抱石逼上敌对的位置,一旦让萧抱石真的坐稳了这个战区大使的位置,又或者这个能力不凡的家伙在双头星人的天国当中更进一步,那对于整个h291星系来说,就绝对是真正的灭顶之灾了。

所幸,在h291星系的战略参谋部与这些军方将帅们看来,h291星系上还是能找出一些萧抱石在意的东西。比如他拼死也想救出来的丽丝特将军,比如那些曾经与他同事过的上司、同事,还有那位据说有点暧昧关系的路易斯小姐。



荒谬

“我亲爱的将军们”,在h291星系主星之上的元首官邸里面,h291星系的元首微微眯着眼睛,把手上刚刚传输过来的h291星系最新版分析报告与预案放到面前的桌子上面“如果你们还是不能够认清楚形势的话,我建议看看这份战略参谋部的报告,在我看来,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的头脑明显要比你们来得清醒。”

在刚刚开始的时候,h291星系的军方还认为可以通过利用萧抱石与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矛盾,将这件事情尽可能地控制在军方可以独立处理完成的地步。这也是h291星系的元首对于这件事情只是发表了一些原则性的训话,甚至于并没有呆在h291星系的平叛军指挥部的原因。

作为h291星系延袭多年的军政二元体系中的一环,h291星系的元首知道自己名义上虽然也是h291星系军方的最高首长,但在军方希望将这件事情控制在自己手上的时候,他并没有插手军方的名义与实力。

不过h291星系的元首一直都很明白,这件事情很可能会是打破h291星系军政二元体系的一次机会,军方希望将这件事情控制在军方范围内的前提,就是他们真的能够让这件事情按照他们预想的方向发展,一旦事情超出了他们原先设定的预案,那这些将帅们总是会做出最符合于他们利益的选择的。

事实上,在亲眼目睹了萧抱石的真正能力之后,h291星系的元首也知道军方的这些将军们快要上门了。跟h291星系军方的这三位元帅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他也很清楚这三位元帅都是狐狸老得毛都白了的人物,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会知道如何做才更能够维护他们整体的利益。

而一开始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如他所料,在推翻了原来的全面倒向双头星人护卫舰队指挥官,并借此打压萧抱石的计划,而改为准备尽可能去化解h291星系与萧抱石之间的恩怨之后,h291星系的三位元帅们就已经第一时间行动了起来。

将卡路略元帅暂时看管起来的那一场戏,就连h291星系的元首这样的人物都看着赞叹不已,即便他这个一辈子都在玩政治的人,也不得不承认,h291星系军方的这三位元帅,真要施展起政治手段来,还真是都不在他之下。

在已经确认了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份量绝不是一个空头战区大使可以评价的情况下,要试图去化解与萧抱石之间的恩怨,那仅仅把惹出事情来的卡路略元帅家那个纨绔小子抛出来当替罪羊,份量就未免有些不够了。毕竟要平息一个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怒火,卡路略元帅家那个只有校官军阶的儿子,肯定是不够资格的。也就只有卡路略元帅这h291星系军方的三大元帅之一的人物,才有资格出来为这件事情负责,也才有可能借此平息萧抱石的怒火。

但就是h291星系的元首,也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了下卡路略元帅的当机立断,在看明白局势之后,这位军方三大元帅之一的梅列隆家族当代家主,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就做出了决断,还直接配合着与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在h291星系的平叛军指挥部演出了这么一场引发争斗的戏来,为h91星系的军方在萧抱石面前增加了不少分数。

而这些将军们的上门,也在h291星系元首的预料之中,毕竟萧抱石与h291星系的军方恩怨已经折腾到这样的地步,即便卡路略元帅愿意配合以自己的帅位来为这次的这件事情负责,但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乃至于整个h291星系的军方高层,在萧抱石的眼里,也未必就能够代表正义的一方。作为曾经的h291星系的军方准将,萧抱石的心里也应该很清楚,要把丽丝特这个军方的现役将军乃至于远征军这么一支成建制的部队就这么打成叛军,需要经过什么样的程序。虽然事实上谁都知道,这件事情其实就是卡路略元帅主导下的一次派系倾轧,作为战略参谋部的主管元帅,瑟诺冯元帅甚至还算得上是吃了个小亏,但谁叫他当时在权衡之下,没有选择保护丽丝特,这个时候在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眼里,只怕h291星系的军方除了卡路略元帅这个元凶之外,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起码也算得上是个帮凶,要真是他不依不铙起来,非要穷究不放,那双头星人的整个军方就陷入到进退两难的境地。

所以这个时候,再没有什么人比h291星系的元首这个名义上h291星系军政双方的最高首长,又完全没有参与到这个事件当中的人,更适合来当这个调和萧抱石与h291星系军方之间关系的中间人了。

这些军方将领上门,也就是在替h291星系军方传达着希望能够获得元首帮忙的意愿,无论如何,要以怀柔的手段化解h291星系军方与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战区大使之间的恩怨,h291星系的军政双方就必须达在一致,获得这位元首的配合与支持。

只不过,元首看了看眼前的这些将军们,微微地低哼了一声。h291星系的军方未免也太过一厢情愿,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是不愿意作出任何的承诺,一副以h291星系的整体利益为名,希望把自己无条件地绑在他们的战车上的架势。虽然h291星系的元首也很清楚在政治谈判中这种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是常有的事情。不过心下还是生出了许多不耐来。

站立在元首之前的那些将军们明显也已经接受到了指挥部传来的最新的分析报告与预案,为首的卡米尔上将在腕表弹出来的光幕上扫了两眼之后,却是悖然作色,直接骂了一句“荒谬!”

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位将军轻轻地拉了下他的手臂,卡米上将却是没有理他,径自上前的一步,对着元首说道“尊敬的罗格冕下,请您相信,参谋战略部那些被吓破了胆的家伙做出来的这份报告,绝对不是代表着军方的意思。”

“真到了这种地步”,卡米尔上将提高了声调,说道“每一个军人绝对都是不惜一战!”



底线

“不惜一战?”h291星系的元首哑然失笑,对着卡米尔上将说道“亲爱的卡米尔上将,您是不是今天还没睡醒?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不惜一战的对象是谁?”

在战略参谋部的最后一次推演里面,对于可能发生的最坏的局面以及应对,自然也要制作相应的预案。而根据萧抱石现在对着远征军与平叛军正在发表着的训话来看,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恐怕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糊弄。

而且最可怕的是,不管他们如何不愿意相信,但至少现在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第9527星域的战区大使,明显已经彻底压服了原来在这片星区代表着双头星人的护卫舰队的军官们,h291星系军方战略参谋部与那些将帅们原先所预想的两股都可以代表双头星人存在的势力并存,让他们可以在夹缝当中寻求到机会的设想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看来,已经基本可以宣布是落空了。

当然,无论是h291星系的元首还是军方那些将帅们都相信,萧抱石这位空降的异星人战区大使与护卫舰队的那些真正的双头星人军官之间是不可能真的就这么合作愉快,毫无芥蒂的。但至少在现在,双头星人护卫舰队的指挥官以及那位可以与指挥官相提并论的女秘书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示了对萧抱石的支持,那就意味着在这次针对h291星系的事件当中,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已经取得了实际主导的权力,他的声音就可以代表双头星人在第9527星域的全部声音。

对于h291星系的军方来说,再没有什么样消息,比这个消息来得更差了。作为一个对于双头星人的天国全无抵抗之力的低等文明,萧抱石这样的双头星人战区大使如果真的能够完全行使权力,那几乎可以对h291星系为所欲为,而听萧抱石现下对着平叛军与远征军的讲话,这位h291星系的前准将的心里头,对着h291星系军方的怨气与不满已经是完全不加掩饰的,一个对h291星系的军方抱有足够恶意的双头星人战区大使,有可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简直就是难以想象。

而且最要命的是,在萧抱石作出了这样出人意料的训话,而双头星人护卫舰队包括指挥官与女秘书在内的所有军官又表现出了这种出人意料的完全配合之后,原本认为对于萧抱石的过往经历整理及性格分析侧写有着九成以上把握的战略参谋部的那些参谋们,现在发现自己对于萧抱石的评估太多太多不符合逻辑的地方,这个原本他们以为已经看清楚了的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似乎整个人都罩在了重重迷雾之中,而他们所掌握的所有的资料,只足以让他们拨开最浮于表面的一重。

于是战略参谋部几乎要失去了对整个局面进行冷静分析的能力,在他们最后这一版的预案里面,最坏的局面就是萧抱石只是以拯救丽丝特将军为名,实质上却是想要征服整个h291星系,于是h291星系很快就要面对着双头星人的军队入侵的最危险的局面之类。而在这种预设下,他们的预案确实也是充斥着种种天马行空的应对方法,让卡米尔上将简直要看不下去。

不过h291星系的元首很清楚,虽然这份分析的最坏局面与刚刚第一版的最好局面一样,几乎就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卡米尔上将的反应却也有着惺惺作态的成份,实质上也不过就是直到现在也还是不愿意在自己面前暴露出军方的虚弱来。

“卡米尔上将,请你睁开眼睛看清楚”,不过h291星系的元首也不打算再给卡米尔上将这个混淆话题的机会,他指着光幕,对着站在身前的将军说道“就在那里,就在我们h291星系防空星域,现在正阵兵布阵的,是双头星人,是天国!”

“卡米尔上将,你知不知道双头星人意味着什么?你知不知道天国意味着什么?”h291星系的元首抿着嘴,用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说道“那是横跨10086个星域的政权,是整个宇宙文明世界公认的霸主,是超越我们不知道多少世代的科技,是在整个宇宙当中征战无敌的军队!”

“不惜一战?”h29星系的元首望着眼前的将军,讥笑道“我尊敬的卡米尔上将,你拿什么去跟这样的敌人不惜一战。”

卡米尔上将涨红了脸,却是一时之间无话可说。作为军方负责外联的最高将领,其实他一直以来也不是以鹰派的形象出现,只不过在刚才的情况下,如若真的承认h291星系已经陷入了这样危险的境地,那军方的责任之大,简直就是不可推卸,让他完全想不出接下来要怎么样跟h291星系的元首来继续讨价还价。

虽然现在他被元首的几句问话,问得实在是无话可说,但在心底里头还是免不得破口大骂战略参谋部的那些不识大局的书呆子。做出了这样的分析也就罢了,还丝毫不加掩饰删节地直接就送到了元首这边,完全就是在把他往火坑里推。

要知道,在来这之前,几位元帅就已经把这一次的底线向他交待清楚了。军方可以出让一定的利益与权利给予元首所代表的h291星系行政官方体系,但是作为建国之基的军政二元体系,不能够有任何的动摇。毕竟军方的独立性是h291星系军方无数世家得以安身立命的根本,如若在卡米尔手上出了什么为故,那他也就可以等着被千夫所指了。

“行了,我亲爱的卡米尔上将”,不过幸好,h291星系的元首,也已经没有耐心再拖延下去了“我们尊敬的萧抱石战区大使阁下的训话都已经快要完结了,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也是时候做出个决定了。”

“卡路略元帅空出来的位置,由我推荐人选接任”,元首对着卡米尔上将,直接开出了价码“我可以保证,这个人选会从你们军方符合条件的世家里面挑选,绝对具有相应的资历与门弟,不会违背你们即定的规则。”

卡米尔上将周身一震,抬起头来,正想说话,却被元首止住了。

“我不想听你的回答,你只需要把这句话带给我三位元帅”,h291星系的元首抬起一根手指,对着卡米尔上将晃了晃“亲爱的卡米尔上将,你记得告诉三位元帅,h291星系将继续施行军政二元制度,但,这是我的底线!”



答应

“一个元帅的位置?”,瑟诺冯元帅在h291星系的平叛军指挥部里烦燥地走来走去“我们的罗格冕下好大的胃口,想要插手到军方也就算了,还一下子就盯上元帅了?”

“胃口确实是大了些”,索尼尔元帅是h291星系三个元帅里年纪最大的,站了这许久的时间也确实有些撑不住了,现在换了个放松的姿式坐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睛“不过我们尊敬的罗格冕下不是说了嘛,元帅的人选会继续在我们军方符合条件的世家子弟当中产生,保持h291星系的军政二元制度不变,就只是要一个元帅的位置,在我们那位尊敬的罗格冕下看来,或许这已经算了很宽容大度了。”

“宽容大度?”瑟诺冯元帅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盯着索尼尔元帅,说道“他嘴上说的是保持h291星系的军政二元体系不变,一转头却又直接要了个元帅的位置过去。老伙计,你我都知道,如果真答应了这个条件,就意味着起码有四分之一的军方资源落入他们的控制之下。”

“而且,最可怕的是”,瑟诺冯元帅继续死死地盯着索尼尔元帅“一旦有了这个插手到我们军方事务的这么好的平台,你觉得这位罗格冕下真的会只满足于这样的现状,来选择继续维护军政二元的传统吗?”

在接到卡米尔上将传来的h291星系元首的要求之后,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就来到了指挥部的小会议室,开始了闭门密谈的过程。只不过在眼前的这种情况下面,也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几番来回,慢慢讨价还价的条件,所谓的闭门密谈,其实谈来谈去也就只余下答应与拒绝这两个选项罢了。

无论是瑟诺冯元帅还是索尼尔元帅都很明白,在接下来应对萧抱石以及萧抱石身后的双头星人时,没有h291星系的元首配合是不可能的。以现在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对h291星系军方的态度,如若没有足够份量的人物作为中间人出面缓颊,只怕卡路略元帅这样一个元帅的位置,还真未必能够平息得了这位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怒火。

想起刚刚萧抱石对平叛军与远征军的训话,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就是满心满眼的无奈,如果萧抱石是以正经的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身份来介入这件事情,虽然事情也一样是棘手,但好歹总可以用h291星系的内政这样的借口来应对一二,怎么说在双头星人的天国自己颁发的宇宙文明通行的准则里面,战区大使在不涉及不同的文明之间发生战区或文明星体里面发生较大动荡的时候,一般是不直接介入到独立自治的文明内部事务当中的。尽管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都非常明白,这准则对于真正的双头星人来说约束力几近于零,但怎么说总也还是有一个台阶可以下。

但现在萧抱石在远征军与平叛军的战士,却就是这么直接以h291星系被冤屈的军人自居,甚至还声言要为远征军与平叛军的将士,也是为自己来向h291星系的军方讨一个公道,这就让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真的只能挠头了。

在战略参谋部的评估当中,这种情况可以说就是最难应对的情况之一了。毕竟哪怕萧抱石坚持自称自己只是h291星系的准将,他身上那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头衔却总不是假的,h291星系的军方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必须意识到事实上现在的萧抱石所代表的是双头星人在第9527星域的最高首长。倒是萧抱石以h291星系被冤屈的军人的身份,却是可以无比方便地向h291星系的军方提出很多双头星人战区大使不方便提的要求,而哪怕再过份的要求,h291星系的军方也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可以说这种双重身份让萧抱石完全可以进退自如,而却是把h291星系的军方给逼到了墙角。

这对于萧抱石来说,自然是最佳的选择策略,只不过先前无论是h291星系军方的战略参谋部还是那些将帅们,都认为萧抱石必然要顾虑到双头星人护卫舰队那些军官们的感受,不敢采用这样的招数,但现在裸的现实已经狠狠地给了他们一记耳光。

而这样一来,也就只有把处理这件事情的主导权利,或者说至少是名义上的主导权利移交到h291星系的元首手上,让他以h291星系军政双方名义上最高首长的身份出面应对,始终把这件事情定位在h291星系与双头星人战区大使之间的外交事务的层面,才有可能获得几分缓和的空间。

虽然现在的萧抱石,看上去整个人从里到外都似乎跟以前有着很大程度上的不一样,就连战略参谋部的那些情报分析员们在第三版的分析当中对于萧抱石的性格侧写都已经没有了以往的笃定,但在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的眼中,至少萧抱石这个重感情的热血少年的形象,总还是可以确定的部分。

毕竟在过往的那些战例里面,两位元帅都可以很清楚地看出萧抱石在很多时候是真的会为了自己所在意的人拿命在拼,不管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是真心如此,还是真的伪装得连他们这两个经历了这么多风浪的军方宿将都看不出真假的话,那相信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也还是会一直伪装下去的。而现在h291星系的军方要想好好过了这一关,也就只有把身段放软,打好感情牌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所以说来说去,其实好象除了答应h291星系元首的条件,争取这位罗格冕下的支持这么一条路可以走了。

但是,索尼尔元帅在瑟诺冯元帅的逼视下,不由得闭上了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瑟诺冯元帅的意思,对于军方来说,答应h291星系元首的这个条件绝对是个最艰难甚至是最错误的选择。

因为,这绝对会动摇h291星系军政二元体系的根基。



认命

“罗格那个家伙,想把手伸到军方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瑟诺冯元帅还在继续说着,在碰到难以决断的事情的时候,用这种说话的方式来整理思绪也是他的习惯“达凡晶家族也是瞎了眼,让这么个不守规矩的私生子上了位。”

“行了,老伙计”,索尼尔元帅苦笑着打断了瑟诺冯元帅的话“这句话要是传出去了,罗格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的。”

h291星系的元首的成长经历极富传奇色彩,他原本只是个达凡晶家族分支的某位族老的私生子,自小不受重视,而他的亲生父亲又死得早,母亲改嫁某个下品世家的公子之后,他也就跟了过去。直到最后一步一步地逆袭成为达凡晶家族的家主,还成为了h291星系军政双方名义之上的最高首长,关于这位罗格冕下的过往,在邻近的不少文明里都是被改编了不少版本的故事在流传。

在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看来,这位罗格冕下年轻时候的经历,或许真的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没有接受过真正上品世家子弟正经教育的他,对于军政二元体系这种在h291星系延续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祖制总是缺少一种应有的敬畏,自从他走上了h291星系元首这个名义上的军政双方最高位置之后,就一直处心积虑地想要把让这个名义上的军方最高首长成为真正的最高首长,这么些年来,军方的三位元帅与他之间斗智斗勇,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只不过,对于h291星系的军方来说,从来没有一次有如现在这般地被动。

“老伙计,只怕没有这档子事,我们与这位罗格冕下之间,也是从来都不能善了的了”,瑟诺冯元帅长叹了一口气“你没有注意到吗?这位罗格冕下竟然说,他可以向我们举荐一个完全符合元帅条件的军方世家出身的人选,老伙计,你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是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索尼尔元帅原本疲倦的眼神也一下犀利了起来“看来就连我们军方的九大顶级世家,只怕也至少有一家已经靠不大住了。”

一直以来,h291星系的军方的制度大致就是四部分任制,三位元帅各自主掌h291星系军方的一个部,而其他没有依附于九大顶级世家的所有世家联合起来,主持第四个部门。可以说基本上绝大部分军方的事务,都由三位元帅分而任之,这也就是刚刚瑟诺冯元帅为什么会说h291星系元首这样的提议要的不止是一个元帅,而是至少四分之一的军方权力的原因。而且无论是h291星系的元首,还是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都非常地清楚,这个条件里所说的一个元帅的位置,并不仅只是指这一次的特例,而是要把这做成一项制度,以后h291星系的元首至少拥有了可以推荐一位元帅的权力,可以说这确实是桩足以直接动摇h291星系军政二元体系的制度。

但最让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担心的,却是h291星系元首所说的,可以提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来提任元帅的位置。在h291星系,每一位军方三大元帅的位置,都是只能从九大顶级世家当中产生,h291星系的元首能够提出这样的条件,就证明九大顶级世家的最高层之中,已经有人愿意充当这位h291星系的元首在军方当中的代言人,对于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来说,再没有什么消息比这个更为恶劣了。

如若h291星系的元首是要空降一个原本政治体系里面的官员过来充任元帅,那在这种情况之下,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倒是说不定会先答应下来。毕竟元帅的位置再过尊敬,总也只是一个人,要真正让元帅的职权落到实处,总也还是需要有着足够的人手与根基,否则即便再过尊荣的位置,也免不了被架空的下场。但现在如果有哪个顶级世家愿意与这位h291星系的元首进行全面的合作,那就无疑将是完全另外一个局面。

在h291星系当中,军政二元的体系就是军方所有世家的根本利益所在,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实在想不出有哪个顶级世家会如此不智,但他们也相信h291星系的元首绝对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面开玩笑。

“元帅”,这个时候,瑟诺冯元帅的秘书却是接入了会议室里的光屏“那位萧抱石战区大使阁下已经完成了讲演,按照您的指示,向您报告。”

“知道了。”瑟诺冯元帅关掉了显示光屏,略有些烦燥地看向索尼尔元帅“老伙计,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在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漫长的从军生涯里面,倒也遇到过几次被城下之盟逼到眼前的情况,但却从来没有一次有如现在这般重大,又如现在这般紧急。

虽然远征军与平叛军交战的区域距离h291星系的主星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离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降临到h291星系的主星之上还有一段时间,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们还能够把这件事情再拖延下去。毕竟无论是答应还是拒绝,在军方内部与h291星系的军政双方之间,都还有大量的协调工作要做,而无论是答应与是拒绝,都会导致他们接下来的行动要采取不同的预案,哪怕是现在马上作出决断,接下来的时间也已经是非常紧凑了。

“再讨论下去,只怕也讨论不出什么东西来”,索尼尔元帅站了起来“老伙计,走吧!”

“走?”瑟诺冯元帅皱起了眉头“去哪?”

“我去登门拜访,见一见那位罗格冕下”,索尼尔元帅叹了口气“有些事,还是要当面说才能够说得清楚。”

虽然以他的元帅之尊,亲自上门去h291星系的元首官邸去求见这位罗格冕下,本身就代表了军方向这位h291星系的元首低头的意思,但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索尼尔元帅却也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好吧”,瑟诺冯元帅也明白这里的轻重,并没有说出阻止的话来,只是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就去一趟梅列隆家族,见一见卡路略,听听他怎么说。”

“我们这位老伙计”,想起卡路略元帅可能的反应,瑟诺冯元帅也不由得露出头痛的神情“只怕也不是这么轻易就会认命的人呐。”

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索尼尔元帅,h291星系的元首嘴边也挂上了一丝微笑。而看着眼前包括卡米尔上将在内的所有军方人员一副面色沉重的模样,他就更是心下有了几分畅快的感觉。

他作为私生子出身,又是自小随母改嫁,童年那段在小家族里成长的岁月现在想来可以说是不堪回首,特别是在他凭着出色的能力慢慢引起作为h291星系顶级政治家族达凡晶家族重视之后,来自于不同方面的种种匪夷所思的阴谋与算计,让这位h291星系的元首至今仍然偶尔会在午夜梦回时惊醒过来,一身冷汗。而这其中最为危险的几次险局,却又几乎与h291星系的这些军方世家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h291星系虽然是军政二元体制,但作为比起政治世家来说更为守旧的军方门阀世家们,最见不得的就是如h291星系的元首这种人,一直将这位h291星系元首的崛起视之为是h291星系军政双方所有世家的耻辱,虽然这位h291星系的元首最后还是终于冲破了种种的阻碍登上这个名义上军政双方最高长官的位置,但这其中的种种阻难与牺牲,让这位h291星系的元首说一句与这些军方的世家之间仇深似海,也实在并不为过。

只不过能够走到这个位置的人,不管曾经是个什么样的少年,总也难免要在往上爬的过程当中放弃掉越来越多的坚持,总也难免要在走到不同位置的时候学会不同的妥协,是以哪怕他最后走上了元首这个名义之上h291星系军政双方最高长官的位置,也从来没有过真正能够为当年那些曾经的不平与牺牲讨回过多少公道。

甚至可以说,真正走上了这个最高宝座之后,这位罗格冕下才发现,在h291星系这个军政二元、门阀世系制度已经根深蒂固的国度之上,作为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他也同样就是这个制度当中的一环,同样无法随着自己的心意做出任何一桩违背这个自成体系的群体利益的事情,包括尝试向那些当年曾经夺去他最心爱的某个人生命的那些军方世家复仇在内。

这位h291星系的元首一直以来致力于追求以政统军,让自己这个h291星系的元首从名义上军方的最高长官成为真正的最高长官,虽然肯定也是因为这是在h291星系旷古未有的事情,可以让他成为开创h291星系新历史的划时代的人物,但这其中也未必没有这位h291星系的元首在攀登上正常意义上的政治生命的巅峰,在完成了所有目标之后,仍然发现自己是行不得快意事之后,为自己又重新树立的一个的挑战目标。

不过h291星系的军政二元体制源远流长,军方的这些世家也都是自成体系,侥是这位h291星系的元首也称得上是手段百出,也就是埋下了一些伏子暗线,也就直到现在,借着萧抱石带着双头星人之势到来的契机,这真正才有了实质性收获的可能。

“元首冕下”,不同于都自是脸色铁青的卡米尔上将他们一群人,索尼尔元帅却是闲适地坐在元首对面的椅子上,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就尤如跟老朋友聊天一般地说道“整个军方都是在您的指挥下履行对h291星系的守护职责,对于这次事件的应对与处理,不知道您有什么谕示,我们一定全力去做。”

对于这位h291星系的元首与军方的那些恩怨,索尼尔元帅自然也都是清楚的,不过哪怕直到现在面临着这样不利的局面,索尼尔元帅也还是没有丝毫担心的意思。虽然尊重h291星系元首最高长官的身份,他略略侧坐,没有摆出与h291星系元首分庭抗礼的架势,但却也没有完全把自己真正放在下属的位置。

而他这句话,虽然说是请示,但更多的可以说是将了这位h291星系的元首一军,既然这位元首冕下想要插手军方的事务,那就先得展现出能够把已经逼到眼前的萧抱石与双头星人安抚妥当的能耐,至少也要拿出一个能够让军方这些将帅们觉得可以接受的方略出来。

“对于h291星系军政二元的传统,对于军部对军方事务的最终处置权,我与政府一向是无条件尊重的”,h291星系的元首自然听得出索尼尔元帅话里的意思,不过他却不以为忤,可以说索尼尔元帅的这种反应,早就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了,对于应对萧抱石与双头星人,他也自然是有着他的打算,只不过他却并不打算这么早将这些底牌亮给军方,只是含笑回答了索尼尔元帅一句“如果是希望我与政府方面给出一个建议的话,那我倒是想先听听军方在这件事情的处置上准备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梅列隆家族一个军方元帅的位置?卡路略家那个纨绔子弟的命?又或者……卡路略元帅准备上一趟军方法庭?”

“元首冕下!”索尼尔元帅还没有说话,卡米尔上将却已经踏前一步,喝道“请慎言!”

将军方的元帅送上军事法庭,在h291星系漫长的历史当中,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事情,但却绝不应该是由h291星系的元首或政府体系来决断的事项,这是关系到整个h291星系军方尊严的事情,绝不能够妥协。

在这种军方需要h291星系元首支持的关键时候,索尼尔元帅不适合直接翻脸,卡米尔上将就是最为适合来当这个恶人的角色。

但h291星系的元首却没有任何理会卡米尔上将的意思,也没有任何收回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只是微笑地看着索尼尔元帅,倒是似乎在等着索尼尔元帅的回答。

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面,h291星系的元首也正需要通过这样的低烈度冲突,来让军方明白,到底现在谁才是占据了主动的一方。

在h291星系元首的注视下,索尼尔元帅也只好渐渐收起了嘴角的那丝笑意,长叹了一声回答道“瑟诺冯元帅已经去见卡路略元帅了。”

没有人对索尼尔元帅的这句话表示怀疑,作为军方顶级世家梅列隆家族的家主,哪怕最后真的走上军事法庭,那必然也是卡路略元帅自身在权衡之下,认为这样做更符合梅列隆家族,更符合h291星系军方的利益而自愿做出来的决定。除此之外,在这种情况下面,没有人能够强迫一个元帅做出什么样的牺牲,这就是军方顶级世家的地位与骄傲。

h291星系元首的嘴角弯出了更大的弧度,对于索尼尔元帅的这个回答,他也是同样没有感到任何的意外,他抬起头,目光远远的望向不远处的天穹,淡淡说道“我有理由相信,卡路略元帅肯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伪装

在梅列隆家族府邸的密室里面,卡路略元帅拿起眼前的杯子,却发现一整杯清心宁神的饮品都已经被啜饮得一滴不剩,不由得烦燥地重重顿了下杯子。在这密室之中,自然没有下人伺候,倒是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年轻人站起了身来,给他续上了杯。

卡路略元帅抬眼看着他,张了几次口,终究还只是发出一声长叹“这一次真的是苦了你了。”

如若还有第三人能够看到这密室内的一幕,只怕都要惊掉下巴。毕竟站在卡路略元帅面前的,就是引起这场风波的罪魁祸首,那个因为贪恋丽丝特将军的美色,而把丽丝特将军这一系都打成了叛军的他的混帐儿子。那个在h291星系的军政世家当中,都称得上是赫赫有名,不知道做下了多少荒唐事的纨绔子弟。

对于这样一个因为自己的一时荒唐,给整个h291星系惹出了这么大风波的家伙,哪怕是最为看重门阀世家门面的最为顽固的军方世家那些老家伙们,只怕也都恨不得要把这个把整个h291星系源远流长的军政二元体制推上危险的境地,差点把整个军方世家都绑上悬崖的荒唐家伙给枪毙上几百遍。

虽然对于军方的这些顶级门阀世家来说,无论是丽丝特将军这种出身于低品世家的低级将领,还是萧抱石这种毫无根底的所谓军中勇士,都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所以卡路略元帅家的这位纨绔子弟平日里无论如何倒行逆施,在这些军方顶级世家的主事者的眼里,也不过就是小儿辈胡闹,根本不值得去投入多少的关注,也没有人会去为了丽丝特、萧抱石这些人出头,哪怕其中有着多明显的冤屈与不平。

是以虽然萧抱石在h291星系从军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那些能力,让战略参谋部的主管将领们事实上是对于他也颇为欣赏,而丽丝特能以女儿之身,又不过是一个低等世家的出身,能够在h291星系的军方走到主掌实权的少将的位置,在军方高层当中也是有欣赏她的人存在,甚至于军方三大元帅之中的其他两位索尼尔元帅与瑟诺冯元帅,也未必就没听说她的名字,然而在卡路略元帅家的这个纨绔公子出手对付她,而且表现出志在必得的时候,这些军方的高层哪怕有这个能力,但却都还是没有任何为丽丝特她们出头的意思。这就是因为在这些军方顶级世家的主事人的心中,顶级世家的尊严作为h291星系军方门阀世系制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无论这位卡路略元帅家的纨绔子弟把丽丝特、萧抱石与平叛军打成叛贼的举动里有着多少的冤屈与不公,无论是不是会因为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就损失掉丽丝特、萧抱石这样优秀的将领乃至于平叛军这么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但与门阀世家的整体利益比起来,却就是微不足道了。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有一天如卡路略元帅家的纨绔儿子这样,自身的举动惹出了象现在萧抱石这样带着双头星人这种宇宙霸主级别的势力陈兵边境的不可收拾的局面之后,那么不管事情的起因究竟是谁对谁错,作为事主的这个卡路略元帅家的纨绔儿子,也都必须有着放弃自身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去帮助争取哪怕只是平息事态的一丝可能。毕竟平日里享有多大的特权,在必要的时候也就必须承担多大的责任,任何一个能够稳定这么多年存在的体系,总是有其权利与责任相对应的一面,这也是卡路略元帅家那个纨绔儿子作为顶级世家子弟应尽的义务之一。

更何况,这一次根他胡作非为所引出来的事情,受到伤害最大的却就是作为军方顶级世家之一的梅列隆家族,是梅列隆家族的当代家主卡路略元帅,不管这一次的事件究竟h291星系与萧抱石跟双头星人如何博弈,卡路略元帅必然要为此承担最大的责任,元帅的位置不保现在看来已经是一定的事情,甚至梅列隆家族的实力也必然受到一次最重大的挫折与收缩,虽然不至于掉出顶级世家的行列,但只怕也要再过一两代人的努力,才有可能重新达到现在这样的规模。

毕竟,虽然军方的这些门阀世家在对外的时候是一个整体,有着自身的整体利益与意志,但是在不同层次的世家之间,也仍然存在着不同的利益争夺,梅列隆家族退出的权力与资源的空缺,自然会有着其他有资格插手的人想来分一杯羹。虽然其他的顶级世家为了保持h291星系军方门阀世系的稳固结构,自然不会让梅列隆家族掉出顶级世家的行列,但梅列隆家族为平息这次的事件来一场大出血是难免的。

是以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卡路略元帅回到府上之后,最应该做的第一件事情,根本就应该是请出家法,打断这个惹出了大乱子的纨绔子弟的两条腿,就算再过溺爱,至少也应该劈头盖脸先骂上一顿,又怎么会反倒似乎是自身理亏的模样。

“父亲说的哪里话”,站在卡路略元帅前面的那个年轻人,现在收敛了嘴角那分玩世不恭的笑意,却是多了些从容自如的神色“这些年来花天酒地,肆意妄为,不知道有多么痛快。要我看来,不管是我那几位兄长,还是其他那些叔伯兄弟,有几个过得有如我这般痛快自在,又怎么当得起一个苦字。”

“再说,这些年来所作所为,也给我们梅列隆家族招惹下了不少麻烦,八大顶级世家的主事人里面,对我不满意的大概也不只是一家两家了”,这位h291星系军方世家眼中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现在脸上却实实在在地闪烁着一种可以称之为智慧的光芒,他淡淡地说道“如今我这个梅列隆家族之耻,呃,或许可以说是h291星系军方世家之耻终于要消失了,大概有很多人现在正在喝酒庆祝,拍手称快吧。”



牺牲

“夏伯雅,不要这么说”,听到站在自己眼前这位被所有人都认为是不成器的儿子说出这句话,卡路略元帅那久经历练的脸上都是难得地露出一丝激动的神情,霍然站起了身来,对着站在他眼前的儿子说道“无论其他人怎么看你,你都永远是我卡路略最优秀的儿子,是我们梅列隆家族最值得骄傲的继承人。”

“是……这样吗?”站在卡路略元帅面前的这位梅列隆家族的纨绔子弟,虽然脸上也有了一闪即逝的波动,但却转瞬之间又恢复到了原先那平静无波的保持着淡淡微笑的模样,只是轻叹了口气“不过现在也没有关系了,反正我还是会以梅列隆家族的不肖子弟,会以h291星系军方世家之耻的身份,永远地告别这一切吧……”

作为h291星系军方源远流长的顶尖世家之一,梅列隆家族早就已经是根深叶茂,分枝众多,卡路略元帅虽然作为当代的家主,但也不过就是有继承权的几支嫡脉之一,在梅列隆家族当中,理论上拥有着竞争下一代家主继承权权利的,足足有二十七个人之多,但在军方所有世家的主事人或者竞争者的眼中,所有的关注点都只在其中二十六个人的身上,却从来都是把卡路略元帅眼前的这位夏伯雅排除在外。即便是最谨慎的竞争对手在收集情报的时候,也都不会把任何一分资源浪费在这个纨绔子弟的身上。

虽然h291星系军方遵行的是最为顽固而古老的门阀世系制度,不要说如梅列隆家族这样的顶级世家,哪怕是中等以上的世家子弟,如若不求上进的话,那么自从出生之后,确实就可以无忧无虑地一路吃喝玩乐,家族的资源保障他一生锦衣玉食,总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实际上,越是高级世家的子女,却越少出现这种不求上进的例子,毕竟现在整个h291星系还远没到腐朽没落,停滞前进脚步的时候,在星系之内还有着资源丰富的殖民星球等着开拓,在星系之外不远的范围内还有巨蛇星系、天鹅星系发生着无休无止的战斗,还有着太多的事情、太多的功业在激荡着这些军方世家子弟们的热血,而整个h291星系的军方世家,在教育家族子弟的时候,也还是有着健康向上的基调,象卡路略元帅家这位夏伯雅公子这般从被大家熟知开始,就是除了正事不干什么都干的家伙,在整个h291星系军方世家当中或许也还有那么一两个奇葩,但在顶级世家当中,却就实在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所以哪怕谁都知道这位夏伯雅是卡路略元帅最为宠爱的儿子,在平日里碰到这位纨绔公子在做什么荒唐事的时候,哪怕是同为顶尖世家出身的那些世家子弟,也都会让他三分,但这更多的就是一种正常人走在路上不愿意去踩狗屎的态度,刚刚这位夏伯雅公子说自己是梅列隆家族之耻,是h291星系所有军方世家口中的笑话,倒真的是贴近于他在h291星系其他军方世家人等当中的定位。

只不过,哪怕在梅列隆家族当中,也就只有作为当代家主的卡路略元帅与寥寥的几个人知道,梅列隆家族其他二十六个有继承权的下一代嫡脉子弟加起来,无论是才学智慧,还是文治军略,都及不上眼前这位被所有人都视为纨绔子弟的夏伯雅。

只不过自从这位夏伯雅公子在7岁时崭露头角,被卡路略元帅的某位长辈,隐居于梅列隆家族幕后的家老发现了他那不同于寻常之辈的天赋之后,就被发掘出来作为执行家族一项最重要也是最隐密任务的最核心的主持者,于是这位梅列隆家族下一代最杰出的人物,在还没展露出自己天才的光芒,就为了梅列隆家族的未来,被完美隐藏,成为了h291星系是人尽皆知的纨绔公子、游荡子弟、梅列隆之耻。

当然,在这之中,也有着这位夏伯雅公子自己的判断,对于一位自小就开始接受隐密培养的天才,很早就开始真正地独当一面,在他看来,把自己塑造成为这么一个没有人愿意搭理的梅列隆之耻,是最有利于他更好地完成家族这项最核心任务的掩藏方式。甚至于,为了要让所有的h291星系的军方世家都把自己当成一个笑话,而不再将任何关注的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这位夏伯雅公子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时间却胡作非为,闹腾出了多少让人哭笑不得的荒唐事,才真正让h291星系军方世家的所有聪明人都相信了他的这一层伪装,真正接受了梅列隆家族当代家主、军方三大元帅之一卡路略元帅最宠爱的小儿子,是一个完全不具有任何威胁性的废物这样一个有悖于常理的设定。

可以说,在h291星系军方世家当中,这位夏伯雅公子花费了近十年的时间,真正把自己打造成为一个最为特殊的存在,即是顶级世家的嫡子,又借着父亲宠溺之名,得以享有诸多的便利与特权,又是h291星系军方世家争权夺利过程当中的隐形人,得于超然物外,不引起其他任何世家关注地去持续主持进行那项很大程度上关系到整个梅列隆家族未来的任务。

当然,这种身份带来的便利远不止于如此,在这种特殊的定位之下,他不但是最容易在h291星系军方核心圈子里获取到各种消息的人物,也是最容易去处理一些通过正规的渠道无法处理的事务的人,如若真的存在一个有心人来持续观察这位夏伯雅公子这些年来的荒唐行径,或许会发现很多顶级家族之间的争端事实上倒是被这位夏伯雅公子用种种胡搅蛮缠的动作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先……先不要这么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向以城府深沉见称的卡路略元帅的话音里居然带出了一丝不显见的哽咽“事情……事情可能还不到这一步。”



苟且

这位夏伯雅公子为梅列隆家族所做出的贡献越多,事实上也就是意味着他的牺牲越大,如果他所负责的这项梅列隆家族的计划真能有完成的一天,那或许他还能够有着在所有人的面前展现自己真正光芒的时刻,但如若是有如现在这般的情况,这个梅列隆家族这一代最杰出的天才,或许就真的要永生永世地背着一个梅列隆之耻,h291星系军方世家笑话的可笑的名声。

“父亲大人,从接受‘新世界’这个任务开始,我就早就已经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了”,站在卡路略元帅面前的夏伯雅却是比他还要淡定,只是轻轻一叹,便自将话题引回了正道“无论面对怎么样的结局,孩儿也早已置之度外……”

“你也先不用做这么坏的打算,萧抱石这个小杂碎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侥幸富贵,一步登天的异星人,我们在双头星人驻9527星区的护卫舰队里也不是丝毫没有根底”,卡路略元帅又一次打断了他这位儿子的话,接着说道“我们并不是丝毫没有机会,你并不需要……”

“父亲大人,无论如何,做好最坏的打算总是没有错”,看着有些方寸大乱,露出从未有过的一面的卡路略元帅,夏伯雅却还是不由得觉得心下微微一暖,只不过他终究是这么多年来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面历练出来的心境,却是很快地就自恢复了过来,打断了卡路略元帅那些关怀的话“现在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孩儿的生死且先不论,关键的问题是接下来‘新世界’的其他事务要如何应对?”

如果是说心里话,哪怕是再平庸、再被人瞧不起的年轻人,少年时都曾经做过有朝一日时来运转,咸鱼翻生,从人人眼中的废物变成人人称羡名动天下的大人物的一天,更不用说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夏伯雅公子,其实自小不论是文韬武略,还是智谋布局,都要远远超过于他自己h291星系的同一代的所谓天才,如若说从来没有过一些关于未来的念头,从来没有想像过等到有一天他所负责的这个“新世界”的计划彻底完成之后,将这足以颠覆整个h291星系的格局,甚至于足以颠覆这片天地内所有人认知的结果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时,看看到时候那些曾经以他为耻的梅列隆家族的长辈,那些曾经把他当成笑话的h291星系军方世家的会是怎么样一副嘴脸的想法,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从小就接受秘密教育,从来以梅列隆家族的影子守护者自居的他,在这种时候却是能够保持着足够的理性,哪怕面对的很可能是对他来说最为糟糕的结局。

尽管无论是h291星系军方的那些高级将帅,还是h291星系的那位元首,事实上现在对于如何应对萧抱石带来的双头星人都还没有一个确定的结论,而夏伯雅也知道,以h291星系这么多年来所流传的门阀世系制度来看,无论是其他两位元帅,还是h291星系的那位元首,其实也不可能会主动提出要以他的生命来作为平息萧抱石以及萧抱石身后的那帮双头星人怒火的筹码,这是h291星系军方古老世家的尊严与骄傲。但在这种情况下面,夏伯雅自己作为一名合格的h291星系军方世家子弟,或者说梅列隆家族作为一个合格的h291星系军方顶级世家,却就应该主动地把这个问题列入到选项当中,以维护h291星系的整体利益,这也同样是在维护h291星系军方古老世家的尊严与骄傲。

如若按照那些军方元帅或者是h291星系元首们的想法,梅列隆家族现在最应该的做法或许应该就是先劝这位夏伯雅公子从容自尽,用自己的生命来承担起这起事态的责任,也堵住萧抱石想要进一步追究整个h291星系军方的借口,从而为这些h291星系的军政双方的长官们在应对萧抱石以及萧抱石身后双头星人的时候,争取到一个更为有利的位置。

也就是这位卡路略元帅的纨绔儿子实在是名声在外,无论是梅列隆家族之耻,还是h291星系军方世家笑话的声名,哪怕是如h291星系的元首或者是军方其他两位元帅这些站在h291星系军政双方顶点的人物都有所耳闻,让他们对于这位夏伯雅公子可能做出来的反应多出一分不确定性,要是换成其他的顶级军方世家的子弟,他们连试探都不再需要。

“这两件事其实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卡路略元帅这才目光一凝,从那股伤怀的情绪里回过神来,双目中重新露出锐利的神色,沉吟了一下,却是说道“如若没有你这么些年来的牺牲与运筹,我们根本没有机会从‘新世界’获取到这样的机会,而现在能够与‘新世界’的意志初步建立起通话渠道的,也就只有你,没有了你,一切都要从头开始,难道我们还要再等一个二十年?”

“孩儿反正已经是梅列隆家族之耻,是所有h291星系军方世家眼里的笑话,就算是苟且偷生一段时间,也不过就是让人多笑话一段时日”,夏伯雅却是轻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只是这样一来,我们梅列隆家族,特别是父亲大人,接下来的日子就要难过了。”

其实无论是卡路略元帅,还是这位夏伯雅公子,都很明白,这一次这位夏伯雅公子的性命至少已经可以说是不由自主,就算先死皮赖脸地拖着不去自行了断,但接下去如若萧抱石以及他身后的双头星人有流露出任何一丝不愿息事宁人的想法,作为引起了整件祸事的罪魁祸首,这位夏伯雅公子总也还是要被抛出来承担责任,而且还会平白使得梅列隆家族,包括卡路略元帅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当代家主蒙受到无比巨大的压力。特别是早有溺爱儿子之名的卡路略元帅,只怕要面对来自于h291星系军方其他世家甚至于是h291星系军政双方所有世家的巨大压力。

“更何况,现在能够与‘新世界’的意志建立起联系的,或许已经不止有我”,夏伯雅公子却是又自开口说了一句“我们可能马上还有着另外一个机会,不是吗?”



疯狂与发现

这样一个似乎遵循的是与现有宇宙完全不同的规则的奇异的空间,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况下面,可以说是根本无法被发现的,因为在现有宇宙的尺度下面做出来的所有的观测工具,都必然只能适用于符合现有宇宙的各种规则,根本就没有办法对这种似乎完全按照不同的规律进行运作的奇异空间进行有效观测,是以这个奇异的空间所处的位置其实并不算得上是多么地隐密,在梅列隆家族所发现的这个“新世界”的周围,h291星系也并不是没有开展过空间的扫描与测绘,但却从来都是一无所得。

而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卡路略元帅的那位叔爷发现这个“新世界”的过程也是充满了巧合的味道,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虽然一直以来被卡路略元帅称呼为叔爷,但真正论起辈份来,却完全不止是卡路略元帅的爷爷辈的,至少在卡路略元帅的印象当中,在他的祖父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是称呼这位梅列隆家族唯一的家老叫做叔爷了。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历代的家主对于他的称呼都永远只是叔爷罢了,而且除了家主之外,在梅列隆家族当中知道这位家老存在的也并没有几个人。

而这位梅列隆家族唯一的家老,也是梅列隆家族里的一位奇葩,在当年h291星系军方世家口中的奇葩程度并不下于今天的夏伯雅公子,只不过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并不是如今天这位夏伯雅公子一般被视为梅列隆家族之耻,被视为一无是处的废物,而是因为他当年曾经在年少时就闪烁过天才的光芒,但却没有按照h291星系军方顶尖世家的习惯,选择加入到军方服役,反倒是要从懂事开始,就立志投身到科学的研究方面,号称要揭开宇宙的奥秘,这在h291星系的军方世家看来,也实在是有些不务正业。

只不过,在h291星系这种已经走向了星辰大海的文明之中,科研人员特别是顶尖科研人员的地位,也自然是不会低的,h291星系军政双方顶尖世家的天才子弟,投身到对宇宙尖端技术的研究当中,引领h291星系文明的前沿发展,说起来也是非常高大上的事情,虽然对于具体到h291星系军方的某个家族来说,自家的天才子弟将心思用到了这种非军事的领域上面,或许是有些可惜,但对于h291星系的大局来说,却也可以说本身就是这些占据了h291星系大部分资源的世家子弟应尽的责任,是以h291星系的这些豪门世家里面,哪怕是最为顽固守旧的一群人,对于本身具有相当的天赋,又确实是有志于投身于这种尖端技术研究领域的世家子弟,也都还是持有宽容甚至于正面评价的。

而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在当年也确实展现出了自己有诸多不同尖端技术领域方面超常的天赋,无论是宏观空间的架构还是微观空间的解析,甚至于在数理领域方面,他都有着令人惊叹的领悟力,这种横跨多个领域,都能够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学术前沿能力的功底,非但让h291星系内的不少顶尖研究所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就是在这第9527星区内唯一的一个高等文明地心塔文明的高等研究所,也对他发出了邀请函,应该说如果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只怕也会成为h291星系的一位传奇人物。

只是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就是,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在当时却是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决定,在谙熟了h291星系或者说是第9527星区在空间方面最前沿方向的研究之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却是没有选择加入任何一个研究所,而是提出了一个至今仍然让第9527星区的所有研究者都不屑一顾的假说,他认为对于空间的认知与测量,不能不去考虑到生灵精神方面因素的介入,而当前现有宇宙他所能够接触得到的所有的科学研究当中对于这一方面的认识却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往这方面进行探索的项目,是以他在试图通过这方面的研究,来为所有人提示出一个更为完整的世界。

这样的理论不要说是在当年,就是在事隔这么多年之后的现在,也不可能有哪个文明会接受这样的一种理念,毕竟现有的宇宙科学技术研究的全部内容,都是遵循着与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之上完全相同的客观规则来认知这个现有的宇宙,而至于梅列隆家族这位家老所提出来的这种理论,以宇宙的广大,也自然不是完全没有人涉及,生灵的意识或者说精神对于客观世界的影响哪怕就是在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这种根本还没有走出星球的原始文明当中,也有着类似的假说,类似的理论,只是在现有宇宙的已知文明当中,却都没有把这样的理论归入到客观科学研究当中,而是大多都归类到作为生灵学或者说社会学这种更类近人文科学领域来加以研究。毕竟宇宙之大,各类生灵的意识或者说精神千差万别,每个人的眼中的世界都是各各不同,但这种个体认知的差异,非但根本无法定性、定量,不符合客观科学的定义,而且由于个体意识与精神能量强度的有限性,每个不同的个体哪怕眼中的世界再过光怪陆离,也无法对于宏观语境下的客观世界结构造成任何的冲击与修改,是以在绝大部分的科学技术研究者看来,去探究这种事情在客观科学的角度来讲,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但当年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却是顶着所有来自于自身家族,或者来自于研究所的那些良师益友们的各种劝告与压力,无论是家族长辈的厉声喝斥,还是师长亲友的苦口婆心,都不能够让他回头,甚至在家族已经不愿意往他身上投入任何一丝资源之后,他还自己靠着自己的天才与人脉辛苦经营来积累起维持研究所需的资金,坚持进行着这种在所有人看来毫无希望的研究。

在当时,包括梅列隆家族在内的所有人几乎都以为他是真的疯了,直到他在一次的研究探索当中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新世界”。



精神半位面

这个梅列隆家族所发现的“新世界”如果以现有宇宙的客观观测方式,是完全无法发现甚至于无法接近的,甚至于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发现这个“新世界”的过程,事实上也是由无数偶然所堆积出来的一次机缘巧合。

在探索着怎么把生灵的精神力因素融入到现有宇宙现有的客观科学体系当中的时候,无论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有多么的天才,事实上也不可能靠一己之力来完成这样可以说是完全违背于现有宇宙规律的事情。毕竟要创造出一个可以准确描述或者说测量生灵的精神力这种似乎完全随机、偶然,甚至于似乎是完全难以量化的变量对于客观世界的影响的体系,所需要涉及的方方面面的技术实在太多太广,以梅列隆家族这位家老的天才,也在一段时间之后就开始觉得应付不来,而且这些涉及到各方面的尖端实验所需要的经费,也是让这位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只能依仗着自己之前还被作为梅列隆家族最有前途的天才之时积攒下的人脉,以及自身在经营方面同样天马行空的思路所积攒下来财富来进行的离经叛道的梅列隆家族的天才,开始感觉到捉襟见肘。

不管怎么说,要尝试做出一个能够与宇宙文明当中现有的科学理论相洽的新体系,就不得不穷尽现有科学理论即有的种种测量与观察的工具,但运用这些科学工具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完全无法来描述他最想要描述的精神力方面的变量,毕竟这几乎是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坐标系里的东西。最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如今的家老,当年的天才,数十年辛苦后最大的成就也就是用纯粹抽象的数学方法,推导出了一个把精神力这样的变量加入之后的数学模型,只是连他自己也清楚,如果只是用纯粹抽象的数学方法来制作一个用以描述生灵精神力因素介入之后的世界的数学模型,而无法去找到这一数学模型在实际客观世界当中的应用意义,他事实上是完全没有办法让这些现有宇宙文明里的科学研究者们来接受这样完全不符合主流认知的理论的。

也正因此,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当年在其他道路都已经断绝的情况下面,下定决心要孤注一掷,他倾尽家财,按着自己所推导出来的这数学模型在自己能力所及的情况下,在h291星系的星空当中四处游走,希望能够在余生当中找得到能够符合自己这一数学模型描述的空间现象,但历时近六十年,却是始终一无所获,连他自身都已经是垂垂老矣,眼看着要这么在茫茫太空当中含恨而终的时候,却就这么幸运地撞上了这个谜一样的“新世界”。

事实上在那个时候,已经几近于万念俱灰的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已经是完全疯狂地抛弃了所有的客观科学观测方面的元素,尝试着用完全用自己的精神力来观测这个世界,试图找出一个全新的角度。

在他开展自己探索的这些年里面,为了探究出生灵精神力的真正奥秘,他也尽着自己所有的手段,收罗了所有宗教学、神秘学、心理学当中关于精神力锻炼的种种方法,并且尝试着把这种方法用数学的方式加以表述,而他现在所做的,就是把他那建构出来的数学模型,删去了所有的客观世界观测的部分,只留下生灵精神力观测的模型公式,并且根据自己先前的研究,把这些数据化的公式,重新还原成一种生灵精神力的观测运用方法,并且试图于通过自身对于精神力的掌控,来实现这样的观测方式。

事实上,在这么多年对于生灵精神力的探索当中,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也确实可以感觉得到这种锻炼或者说观测,对于自身精神力能量的增长,对于自已对于自身这种虚无缥缈的精神力能量的掌握,都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也可以确实地感觉得到这种生灵精神力能量的真实存在,但作为一名研究者,他却没有办法通过任何现有的客观科学测量工具,来检测出这种增长或者变化,而他也很清楚这种完全出于自身主观的认知,无法传递,也无法通感,是不可能被客观科学界所接受的,甚至于连他自己都很难排除这到底是不是由于自己的心理暗示所引起的错觉。

只不过在已经尝试遍了所有可能的方式之后,这位曾经被称为第9527星区研究界最有希望的明日之星的梅列隆家族的天才,也不由得捡起了这种在正统的科学研究者看来,更类近于玄学的研究方法,开始在那茫茫太空当中,按照他根据修改之后的数学模式公式反推过来的精神力观测方法,开始了所谓的空间观测,当然,如果在正统的科学研究者看来,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天才这个时候所进行的工作或许更应该说是在冥想。

但也就是在这样的尝试,在根据修正过后的,被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天才命名为“生灵精神力观测世界法v1193版”的深度冥想里面,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真正接触到了他心目当中一直以来想要寻找的东西,那就是梅列隆家族所发现的这个“新世界”。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个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所发现“新世界”与他原本预期当中可能存在的可以用来证实生灵精神力观测在空间当中效应的模型,也并不是一个东西,毕竟他原来想要寻找的,是一个能够体现出生灵精神力对于客观空间属性能够发生交互影响现实范例,而现在他所发现的这个“新世界”,却更多的似乎是一个纯粹存在于精神力之上的空间。至少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天才在接触到这个“新世界”之后,曾经尝试了无数的方式,但运用现实宇宙文明当中他所有接触得到的所有的客观科学可以运用的观测工具,却都无法对于这个“新世界”进行任何的有效观测。

可以说,这是一个存在于纯粹的精神之上的半位面。



乐极生悲

尽管在提出自己关于生灵的精神力能够对现实宇宙的客观空间产生影响的假说之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也曾经想象过如果沿着自己的理论再进一步地推导下去,或许会存在这样一种纯粹依仗于精神力之上的存在的空间的可能。但就算连他也更多地认为这只是一种存在于理论之上的假说,毕竟现在他就加能够初步体现生灵的精神力对现实宇宙发生影响的最初级的模型都已经无法找到,更不用说这种几乎只存在于理论当中的东西。

是以当这个“新世界”突兀地出现在他的感知当中的时候,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的第一反应也并不是认为自己的研究真的遇到了最大的突破,而是认为自己又一次陷入到了因为太过执着的探寻而陷入的幻想当中。

生灵的精神力就是有着这种不可抓摸的特性,特别是在这种深度的冥想当中,甚至可以完全影响到生灵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等种种知觉,事实上对于很多重度的精神症患者来说,他们所感知到的那个存在于他们臆想当中的世界都是完全真实的,而在深度冥想的状态,很多程度上也是处在一种精神与现实完全相隔绝的环境,出现这种类近于幻觉的情况也是非常正常。事实上也正因此,这种人生灵的精神力观测方式才会被近乎所有宇宙文明的科研工作者认为是完全不具备对客观世界观测尺度条件的因素。

但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天才毕竟是这个前沿领域的提出者与可能唯一存在的探索者,他很快就通过自己的方式判断出这个出现在他精神力感知当中的“新世界”,并不是一个虚拟的心象,而是一个真真切切存在的“半位面”。这个“新世界”虽然绝大部分是依托于精神力世界的存在,但同样还是表现出了一定的物质性的特征,最大的实证意义就是在通过精神力的不断沟通之后,这个“新世界”居然表现出了一定的能够与现实宇宙的物质世界进行信息交换的特性,可以说到了这个阶段,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就知道自己的所有坚持,自己所有不被人理解的执着,在这一刻都已经有了最好的回报。

再没有什么比这个几乎完全依托于生灵的精神力才能够感知与观测,却又能够真正地与现实宇宙的物质世界发生信息交互的“新世界”,更能完美地证明他的理论与猜想,这比起他原来想要寻找的能够初步体现生灵的精神力观测的参与,对于现实宇宙物质世界可能会发生影响的模型,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

在那一刻,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如若是自己把这样的发现,这样的成果,整理成为标准格式的论文发布出去之后,将会获得什么样的回报,这不仅仅是h291星系的成功,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相信,这在整个第9527星区,甚至于在整个宇宙的向度来说,这都会是前所未有的对现有科学体系的一次颠覆性的理论。虽然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只是出身于h291星系这样一个在宇宙当中被分类为低等文明的文明,通过自己的途径所接触到的宇宙霸主双头星人天国的科学技术方面的信息也不可能最前沿、最尖端的即时领域,然而作为一名在第9527星区都排得上号的研究者,他非常清楚在现有宇宙当中,绝对还没有类似的理论被现有的科学体系所接纳,或许这是因为他所发现的这个“新世界”,实质上是这个茫茫宇宙当中唯一的孤本。

只不过在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忍不住在自己的太空战机的实验舱里放声大笑的时候,觉得自己一生的辛苦总算是得到了最好的回报,觉得自己的人生总算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圆满的境地,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此生无憾的时候,太过兴奋之下所引发的心脏抽搐,却让他转瞬之间瘫倒在地,甚至难以凭借自身的力量进行呼救与救助。

h291星系生灵的结构与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上的人类在大部分地方都是基本一致,虽然因为文明发达到了一定程度,又有了基因锁的解锁训练方式的原因,h291星系的生灵的寿命较之于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之上的人类有了很大的提高,但哪怕是解开了肉身基因锁第三阶的那些h291星系最高的成就者们,能够活上三百五十岁的生灵,在整个h291星系当中也是寥寥无几,可以说这几乎就已经是h291星系生灵生命的理论上限了。

而这位梅列隆家族的族老现在也已经接近二百七十岁了,虽然他各方面的天赋都颇为出众,但却把太多太多的精力都已经投入到了他所提出来的这个划时代的理论上面,甚至为了验证这个理论还耗费了大半的时间去经营生意,以维持自身的实验室,是以在肉身基因锁上的训练也就是到了借着各种各样的试剂解开了各类基因锁第二阶的程度,再加上自己一个人在茫茫太空的探索自己心目当中空间理想模型的过程当中,长时间都处在一种废寝忘食的境地,身体其实本来就已经非常地虚弱了。而在这种太过巨大的惊喜的刺激下面,更是一下子就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如若是在梅列隆家族的府邸或者是这位梅列隆家族的族老位于主星之上的产业当中的实验室里面,这种因为一时之间的心绪激荡所引发的局部器官障碍,那并不算是一件大事,虽然h291星系在宇宙的文明评级当中只是被评定为低等文明,但在医学上面哪怕是各种器官更换的技术,也都已经非常地成熟,不至于会出现什么意外。但最可悲的就是,在漫长的太空流浪当中,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原有的那些助手们,早就已经耐心丧尽,纷纷离开了他的实验室。而在初步接触到了这个依托于精神力存在的“新世界”之后,为了保证自己能够随时随地地进入到这种深度的冥想状态,以更方便地联系上这个“新世界”,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又严令太空战机里他所有的雇员都不得接近他的实验区域,以至于现在直接陷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



烟消云散

躺倒在冰冷的实验台旁的地板之上,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在尝试过了挣扎与尝试,都无法到达最近的控制台,向着自己的智能生命发出指令之后,也就只能够无奈地感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变得僵硬,慢慢变得冰凉。

从躯体变化的角度来说,这段时间应该并不可能太长,但在这位梅列隆家族家老的思绪里面,却是在不断地泛起各种念头,似乎很多原来想不清楚的问题,现在却是一瞬间都清楚了起来。

或许这也是证明生灵的精神力事实上是可以独立存在于现有宇宙的客观世界之外的一个例证?

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在这种生死关头,却是不由自主地又把自己的念头从自身即将死亡这样一个客观事实之上转移到了自己这一生最为执着的对于生灵精神力的探求这样一个问题上面。

而一念及此,原本已经准备安心等死的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却是不由得又起了奋力挣扎的念头。

能够证实他这一生所追求的理论假设的最佳的实证模型,他所发现的这个“新世界”现在已经就在眼前,能够颠覆现有宇宙的对于客观世界观测与丈量的所有现有理论工具的假说,他已经基本上已经完成了撰写的工作,可是现在他这样一去,这一切却就很可能又要从此随风逝去,不知道还要间隔多久才能够被这个宇宙当中的其他文明重新发现。

虽然他已经基本完成了自己理论的论文撰写,哪怕是他就这么突然逝去,这台太空战机上的其他雇员也会按照他曾经有过的嘱托,把他所有实验室里储存的数据都送还到梅列隆家族当中,交给梅列隆家族的人,但作为一个从来都被梅列隆家族认定为是离经叛道,这两百年来已经基本上断绝了一切联络的不肖子弟,他的遗物能够引起多少的重视,实在是一个可想而知的问题。

更何况,最要命的就是,到目前为止,能够与这个他所发现的“新世界”用精神力的方式建立起联系,并且能够借着这种联系从这个“新世界”当中获取到这个似乎完全依托于精神力存在的“半位面”与物质世界信息交互的,就只有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自己。

这并不是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刻意要隐瞒什么关键步骤,只不过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在还没有完成自己的所有实验的时候,对于自身的科研对象,持有一定的保密意识,这可以说是科学研究界通行的惯例,谁也不会在自己的研究还没有能够取得最关键的实质性成果的时候,就把自己的所有的研究数据都向其他人进行交流公布。

而且,在这么多年固执地执拗地行走在这条在其他人看来可以说是毫无希望的研究歧途上之后,还能够与他进行正常的学术交流的科研工作者,已经是让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连一个都想不起来,而其他还有能够信奉他理论的寥寥几个追随者,水平都甚至都还不够能够看得明白他的研究。

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也不是没有在自己的实验室的存储当中存储了全部与这个依托于精神力存在的“新世界”进行沟通,并且从中获取与物质世界进行信息交互的所有步骤与实验记录。但其中最要命的就是,在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的认知当中,这种与“新世界”建立起联系对于生灵精神力水平要求要有一个极高的程度,作为经过了这个把所有的客观世界观测工具删除之后,纯粹以精神力为主体构建起客观世界的观测数学模型公式之后,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对于精神力的修行的了解其实还要在很多宇宙文明当中的那些以宗教为生的教徒之上,特别是在对于精神力的强度进行数据化描述这一方面,尽管他还没有能够建构起一个适用于全宇宙生灵的可以让所有生灵都公认推广的标准,但大致的层次判断总是不会错的。在他的评估里面,也就只有那些宗教当中最为虔诚的圣徒般的人物,才有可能具备有足够与这个“新世界”建立起联系的精神力强度。而且这个“新世界”又不是如同宗教当中的那些什么神国、彼岸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确实存在精神力向度当中的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是以要碰触到这个“新世界”,并且能够从中获得与现实物质世界的各种信息交互,除了需要具备有这种圣徒般的精神力修为之外,还需要在现有宇宙各种科学体系里面都较为深入的理论功底,事实上这几个条件凑起来,茫茫宇宙不敢说,但放眼这整个h291星系,甚至于整个第9527星区,好象也就只有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这么一个人而已。

毕竟对于任何一位科研工作者来说,要想把自身的精神力强度提升到梅列隆家族这位家老的地步,哪怕是有着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所创造出来的这个已经大为简化,直指精神力修行本质的数学公式模式来进行反推导,也至少需要十几年的功夫来修持,可是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自问自身这种已经早就被所有的主流学界都认定为仆街的理论,只怕没有哪个科研工作者会愿意花上这么长的时间,只为了验证这么一个听起来完全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新世界”是否存在。

要知道,虽然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在自己的实验数据里清楚地记录了那个“新世界”与现实物质世界进行了信息交互的全过程,但在没有能够与“新世界”建立起联系的情况下面,这样的实验只怕难免会被当成是他这位失败者在穷途末路之下陷入幻觉当中的产物。

是以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在思前想后的情况下面,却很悲哀地发现自己似乎丝毫也没有办法可想,只能够看着这么一个很有可能改变整个宇宙所有文明对于现实世界认知的理论,就这么随着自己的逝去而烟消云散。



冥国荒土渊超脱法

于是在思前想后,却发现自己还是只能百般无奈之下,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最后的一个念头,就是重复了自己不知道重复过了多少次的实验步骤,又一次联系上了这个“新世界”,向这个可以验证自己毕生最大的成功,但也见证了自己最终失败的存在,传递过去了最后的一缕不甘的信念。

而在这样的时候,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使用的却是一个之前从来没有使用过的,从h291星系的一个殖民星上的,信众数亿人的宗教当中得来的一门精神力的运用方式,叫做“冥界荒土渊超脱法”。

在这个宗教的传说当中,所有的生灵死亡之后,要进入到冥界当中,都要通过一个叫荒土渊的地方,在这其中根据在世时候所做的善事与恶事,受到相应的报应。如若是做了善事就能够荒土渊中增加一片帮助度过荒土渊的浮土,而如若做了一件恶事则就是要在荒土渊中那足以消骨蚀肉的当中多浸泡一天。而这门精神力的修行方式,就是要教导这些生灵的精神在落入荒土渊之后,如何凭借自身的力量,独自跳脱出这荒土渊的束缚,得以超脱与人世与冥国两界之间,成为一个不再陷落于生死轮回,不再被人世与冥国所束缚的天不收地不管的存在。

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根据数学的模型建构所整理出来数据化的精神力修行方式,是他根据数学的方法所推导出来的一种最优解,但是生灵的精神力状态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不同的时候甚至会有着完全不同的表现,是以将不同的情况设置成不同的变量,将自身的这个精神力修法的数学公式代入后做出不同的修正,也是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做熟了的事情。而在这种环境下面,所得出来的最优解的公式,却也就是这个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使用过的“冥国荒土渊超脱法”了。

事实上细想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个“冥国荒土渊超脱法”所描述的种种什么天国、人间世与冥国,在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看来,自然都是无稽之谈,这门“冥国荒土渊超脱法”在那个宗教当中传得玄之又玄,被列为什么只有虔诚信徒才能够享用的最高等级的仪轨,但在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看来,这事实上也就是一种心理暗示罢了。毕竟各种生灵在濒死体验的时候,总是会面临着种种的心象变幻,容易出现种种的幻觉场景,而在这其中如果有宗教信仰的,这些幻觉场景里面就往往会出现与宗教经典描述相同的场景,这也是生灵心理活动的一种体现,而这门“冥国荒土渊超脱法”本身就是教导这些虔诚的信徒在面临这种幻相纷呈的时候,如何把握住自身的念头,把这些幻觉的场景往着最类近于获得大喜悦、获得大超脱的场景那边去走,从而最后获得一种认为自己真正获得了超脱于生死轮回之外的体验。而对于这种马上要面临死亡的个体来说,这种“相信自我已经获得永恒”的念头,事实上也就是一种另类的永恒了。

而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所需要的自然不是这种精神上的慰藉,只不过这一门“冥国荒土渊超脱法”在教导生灵如何运用自己濒死时的精神力波动方面,确实有着其他法门都比不上的独到之处,在被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应用了数学的方式进行了修正之后,更是显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殊胜之处。

其实按理来说,根据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所收集到的那些神秘学、宗教学的精神力修行的方法,如果在精神力的修行上面达到了如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这样可以随时进入到深度冥想的近乎于宗教当中的圣徒之类的境界地步的时候,其实对于自身所可能遭受到的危险,对于自身在未来一段很短的时间之内所可能遇到的事情,都会有一种模糊的预感。甚至于真的有很多拥有这种境界的精神力的修行者,能够准确地预感到自身生命的结束,在梅列隆家族这位家老获取到“冥国荒土渊超脱法”的那个宗派里面,有不少圣徒甚至能够把这种预言精确到不差分毫的地步。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的精神力修行的方法是他通过数学模型进行了解析与修正的原因,他并没有感觉到这种因为精神力境界提升而带来的神异,当然更有可能的原因是因为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始终还是把这种精神力的修行当成是一种观测客观世界的工具应用,一直以来都是在追求以一种绝对客观冷静的方式对待精神力运用当中出现的一切情景,是以哪怕是真的有出现了类似的感应的时候,大概也只会被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当成是在运用精神力过程当中出现的幻象而予以摒除吧。

只是在眼下这面临濒死的时候,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已经有些分不清什么是幻象,什么是真实,只是按照着自己根据数学模型修改过之后的“冥国荒土渊超脱法”,调动着自己的精神力,向着那发现的“新世界”延伸过去。而他也骇然发现,在这个肉身已经面临着濒死的时候,自己的精神力却是似乎前所未有的强大,倒是似乎有着什么莫名的力量,将自己的残余的生命之火,都燃烧转化成了精神方面的能量。

不过这似乎也并不是什么超出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认知的事情,事实上在很多曾经面临死亡的威胁,最后又被幸运地抢救回来的,有过濒死体验的生灵当中,对于这段临近死亡的时候里的记忆,往往是极为漫长的,漫长得让人觉得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生,而在肉身已经基本丧失了全部机能的情况下面,这种时间感上的漫长事实上就是精神力极度活跃的一种体现。

而在这种明显超出了平常层次强度的精神力延伸之下,那个似乎依托于精神力之上的“新世界”似乎也有了一些新的变化,至少在梅列隆家族这位家老的感知之中,一连串之前从来未曾见过的信息流,突然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赐汝长生

在看到这股信息流的那一个刹那,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就觉得仿佛有着一股电流从自己周身这么流动过去一般,如若不是他现在的肉身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活动能力,只怕早就已经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在刚刚发现这个“新世界”的时候,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就已经对于这个“新世界”有过种种的猜想,但是不知道之前是限于他的精神力的强度不够,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以至于他一直以来都只能通过自己的精神力触动这个“新世界”,来获取一些最基本的信号反馈,也就仅仅只是能够证实这个“新世界”是一个真实不虚的存在着的“半位面”。

如果是要印证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曾经的理论构想,那么这个“新世界”能够做到现在这样的程度也确实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完美了。毕竟虽然现在仅仅只是能够运用精神力去碰触到这个被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命名为“新世界”的半位面,但在这种碰触的过程当中,却是可以通过精神力强度的调整,运用符合现有宇宙客观科学体系标准的那些科学的观测工具观测到在这个“半位面”在精神力的影响之下出现变化的时候,出现与客观物质世界的信息交互现象。哪怕是最为顽固守旧的坚持现有宇宙即成的客观科学体系的研究者,也绝不可能无视这样的现象所代表的意义。

只不过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也是非常清楚,这个“新世界”所蕴含的奥妙绝对不仅仅是如此而已,对于是否就这么把这个“新世界”捅出来,从此丧失了对这个“新世界”进行独占式探索的机会,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也是确确实实犹豫过许久的,只是出于一位自小就有志于推动这个现有宇宙对于生灵精神力认知的学者的责任心,他还是选择了在确认了自己的所观测的现象之后,就开始着手撰写论文,希望将这个在他看来足以颠覆现有宇宙认知的大发现向着尽可能多的所有文明进行公布。

当然,从另一方面说,这也是因为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作为在这个领域唯一的权威,其实也知道对于这个“新世界”的开拓,只怕现有宇宙文明当中按照现有的科学研究体系所开发出来的种种工具都没有作用的,唯一可以依仗

的,大概也就是精神力的强度进一步地提升,但这种事情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是完全没有先例可循的,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为了将自己的精神力煅炼到现在这个程度,不但独创了这个在他看来明显节约了大多数时间,而且让原本毫无固定的步骤可寻,只能够凭借所谓参悟提升的精神力修行变得有明确的步骤可依的法门,却也还是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让自己的精神力强度以及对于精神力的控制达到了现在这样的程度。而且如果根据数学公式,精神力的数值或许可以无限地增加,然而作为生灵,精神力的提升却也难免要受到其他各种综合因素的制约,当时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所能够达到的这种近乎于宗教当中的圣徒的这种精神力强度,其实在所有他所收集的这些宇宙文明当中,也基本已经是达到了宗教传说当中人间世的生灵所能够达到的顶点了,虽然理论当中还是存在着不断增长的可能,但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却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等到那个时候。

只是连这位发现了“新世界”的梅列隆家族的家老都没有想到,在自己还在懊悔自己实在是慢了一拍,没有更早向各宇宙文明的科学技术研究者们公布这个“新世界”,以至于这个很可能是宇宙文明对现有宇宙认知的转折点的重大发现,很可能会随着自己这么莫名其妙地去世而就这么湮没在时空的尘埃之中的时候,居然会因为濒死时刻精神力强度更为强大,或者说是更为纯粹,而导致出现了这么一个完全预料之外的惊喜。

作为在这个领域里独一无二的权威,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次所获取的信息流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性质。如若说以前通过精神力的碰触,来获取“新世界”变化过程之中传递出来的一些与客观物质世界的信息交互,更类近于如同通过作用力去观察反作用力一般,仅仅是只能够证明这个“新世界”是客观真实的存在,能够与真实的客观物质世界作出交互罢了。而现在的这股信息流,却分明是这个“新世界”在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力所灌注的情绪之后,所主动做出来的回应,这在事实上印证了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在最早时候最为疯狂大胆的一种猜想。

那就是这个“新世界”当中是有意志的,祂并不仅仅是一种现有宇宙的的以客观观测为主的科学体系无法解释与描述的一种自然现象,而是蕴含着一种与现有宇宙的所有生灵存在方式完全不同的另类的智慧生命。

这其中的意义,比之于仅仅发现了一个完全与现有宇宙的客观规则不尽相同,更多地依托于精神力根基之上的“半位面”,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毕竟这很可能是意味着还存在着一种完全不同于现有宇宙这种规则之下的另类的智慧生命,甚至还可能存在着另外一种完全不同于现有宇宙已知文明类型的全新的智慧文明。

也正是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击对于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这种自小有志于投身到探寻宇宙文明终极真相的科学技术研究者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巨大,以至于他哪怕在这种已经面临濒死的境地下面,仍然兴奋了一段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绝对不短的时间,这才开始去解读那股传送到他的脑海之中的信息流。

尽管这股“新世界”传递过来的信息,似乎是一种他完全不熟悉的文字,但在自己的精神力当中,他却可以很清楚地读出其中所蕴含的意思。

那是由八个字组成的短短的两句话

“解吾之厄,赐汝长生。”



厄运与长生

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在弄清楚了这个“新世界”所传递过来的这则信息的意思之后,不由得整个人都自愣在了那里。

可以说这话里的意思可以证实这个“新世界”的真实情况,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事先所预想的完全不同,在他原来的预想当中,或者是这个“新世界”当中生存着一群与现有宇宙的所有已知生灵都不相同的另类的智慧生命,或者是这个“新世界”的本身,就是一个遵循着不同的规则进化出来的另类的智慧生命。

虽然在现有宇宙的已知生物当中,并不存在着庞大如星球的自然进化的生命,但这个“新世界”明显是与遵循着与现有宇宙不同的客观规则下的产物,在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的猜想里面,这个“新世界”似乎是更类近于精神力形态的存在,只不过这个“新世界”与幻想当中的世界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这个“新世界”是可以被所有人的精神力碰触,并且在碰触之后能够与现实的客观物质世界做出信息的谘互反馈的,所以是真实不虚的。而对于这种实质上以精神方式形态存在着的“新世界”来说,现有宇宙知识体系里关于空间、大小的描述其实对于这个“新世界”来说并不适用,事实上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发现这个“新世界”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办法使用现有宇宙知识体系里的测量方式,来描述这个“新世界”的长、宽、高或者是面积、体积等等数据。是以其实这个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在把这个“新世界”当成一个生命体在猜想的时候,更多地都是把这个“新世界”都当成一个整体的生命来考虑的,毕竟在他的精神力碰触当中,可以感觉得到这个“新世界”似乎是一个完整的整体,而不是作为一个智慧种族的栖息地存在。

只不过在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看来,这个“新世界”如果是作为一个个体的智慧生命的话,或许拥有极高的智能,或许拥有极不可思议的能力,但却是不可能拥有文明的,毕竟任何的文明都是需要依托于群体性而建立,这个“新世界”明显没有表现出任何群体性的需要,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群体性的倾向,而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族老所发现的关于这个“新世界”的所有特性来看,也似乎都表明这是一个自给自足,可以完全依仗自身就在这个宇宙当中生存延续的完事的系统。是以一直以来,这位梅列隆家族的族老与这个“新世界”之间的接触,对于这个“新世界”所开展的各种探索,都是把这个“新世界”当成一个全新的“半位面”,或者说是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智慧但未开化的生命来开展的。

但是现在这个“新世界”所采用的这种交流的方式,却是明显让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觉得,自己原先对于这个“新世界”的猜想似乎是完全出错了。作为一名立志于探索生灵的精神力能量对于客观物质世界影响的学者,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对于生灵精神力方面的所有知识自然都是有所涉足,而在绝大部分现有宇宙的已知文明当中,这一部分的知识都是被归类在生灵学、社会学分支里面的,所以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虽然并不认识这种刚刚由这个“新世界”所传递过来信息当中所蕴含的文字,但却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一种词根语言,每一个文字均蕴含着多重的意义,蕴含着丰富的能指,要依仗着文字在语句当中不同顺序的排列,来最终确定文字所要表达的所指,这种词根语言在语言学中虽然并不能说就一定比屈折语言或者说粘着语言等来得更为高级,但却一定是要有一个成熟稳定且流传较久的文明所使用,而不会某个在宇宙当中孤独生活着的个体智慧生命所能够使用得出来的。

而因为这段信息是由这个“新世界”当中的智慧生命直接灌注到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的精神之中,不知道这个“新世界”当中的智慧生命采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让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直接就理解了这段信息当中所蕴含的意思,当然这种对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来说,多少有些显得晦涩难懂的文字排列方式,让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花费了一小段的时间才总算弄懂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在弄明白了这八个字的意思之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却又是陷入了长时间的发愣。

前面的四个字也就罢了,听起来好象是这个“新世界”当中的智慧生命处在某种困难之中,需要由自己提供帮助,然而最后这四个字却又是什么意思?

长生?永恒的生命?或者悠长的生命?

在很艰难地理解了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之后,这位本来已经觉得自己的肉身的机能都已经快要陷入停顿的梅列隆家族的家老都不由得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又自激烈地跳动了几下。

在这茫茫宇宙当中,至少在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已知的范围之内,所有的文明当中的生灵,都没有任何生灵能够称得上是长生,即便是传说中在作为宇宙霸主的双头星人的天国当中,存在着把肉身基因锁解开了第四阶以上的真正的至强者,存在着可以通过更换肉身的所有器官来延续生命的超越现在的h291星系不知道多少时代的医学技术,可以把生命延续到五百年以上,但也就基本上到达极限了。无论是不是把躯体所有的器官都更换如新,甚至于可以说是实质上已经换了一个身躯,但只要寿命达到了五百岁左右,就会陷入到无可逆转的衰退与死亡,这也是现有宇宙的医学技术还没有能够找到一个公认的答案的最大的谜题。有不少学者甚至把这个称之为是灵魂层面的腐朽,认为人类的灵魂寿命也就只有五百年左右,无论在肉身层面进行如何的更换,如若不能够触及到灵魂层次的知识,就不可能再延续寿命。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在开始探寻自己理论的时候,也曾经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毕竟在很多时候,灵魂也被视之为是精神性质的存在。

而即便这个“新世界”当中的智慧生命所传递来的信息当中所说的长生,指的并不是永恒的生命,而是悠久的生命,那么从其中所蕴含的意思来看,这个悠久的程度,也绝对不是区区五百年所能够涵盖得了的。

只是,这怎么可能?



新的探寻

就如同零这个传承自氪星文明的最后的智能生命曾经跟萧抱石说过的那位,追寻独立的生命烙印在宇宙时空当中的长存不灭,是所有智慧生灵最基础的本能,无论是曾经强绝一时、威压宇宙的轩辕文明,还是曾经比现在所谓的宇宙霸主双头星人强横不知道多少倍的氪星文明,都是为了这样的一个目标,不惜把已经站到了宇宙巅峰的整个文明的资源都作为薪柴,投入到其中,只为了换取任何一分长生的可能。

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当然不知道这些在整个宇宙当中也称得上是隐密的过去的历史,只不过在他的认知当中,所见识到的这些宇宙的文明,也无不充斥着对于永恒的生命的不懈的追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哪怕就是在已经将整个宇宙都纳入到了有效管理当中,被全宇宙的已知文明都公认为是宇宙霸主的双头星人建立的天国政权当中,也还是有着四分之三的人口都有着宗教的信仰,就是因为在这宇宙当中,所有的生灵,哪怕就是已经站在宇宙霸主层面的双头星人,同样还是在畏惧着那茫茫不可测的死亡。

是以不要说是赋予什么永恒的生命,或者是悠久的生命,哪怕真的拥有一种方法,能够把现有宇宙生灵的生命,从现有的五百年的大限再往上多增加一百年,甚至只是五十年,都已经足以让宇宙当中的所有文明,包括被称之为宇宙霸主的双头星人的天国在内,都会倾尽一切去抢破头。

是以确认了这个“新世界”所传递过来的信息当中所蕴含的“长生”的意思之后,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反倒是开始有点儿怀疑起自己的认知了。他已经开始怀疑这是自己在濒死体验下面,终于出现幻觉了。

严格说起来,在濒死体验当中,最常见的一类幻觉的场景原本也就是这种针对于当事人原本心里最期待的事情,演化出来的这种近乎于心想事成的场面,只不过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自从开始确定了用这种精神力的方式开始探索验证自己的理论之后,就已经非常注意运用种种方式来区分自己的精神当中出现的幻象与运用精神力观测到的客观真实之间的区别,也总结出了一套独有的方法,是以在正常的情况下面,这种在冥想当中最容易出现的宗教类的幻象之类作为学者研究最难以排除的干扰,对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来说,倒是完全不成问题。

只不过现在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也不是处在正常的状态下面,在这种已经面临濒死的状态之下,虽然生灵精神力的强度也随之有所提高,但在这种生灵的精神力过份活跃的情况下面,原本就很可能引来各种看起来几乎完全真实不虚的幻象丛生。而现在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心下里最为放不下的两个执念,其实也就是一恨自己这么猝然死去实在是太过仓猝,导致于他对于这个“新世界”的发现这样足以颠覆这个现有宇宙所有认知体系的重大的发现居然很有可能会随着自己这微不足道的死亡而就此湮灭在茫茫的时空当中;第二则就是恨自身发现这个“新世界”实在是太晚,而且自身在精神力方面的修行又实在是太过有限,以至于根本就只能够对于这个“新世界”进行最基本的浮光掠影的研究,他还有太多太多关于这个“新世界”的猜想,太多太多想要做的测试都还没有能够来得及去做。而现在这个“新世界”所传递过来的信息当中的这短短的八个字,却也就在事实上把这两则他心底里头最为放不下的执念都给解决了,从这个角度来讲,这个“新世界”所传递过来的“解吾之厄,赐汝长生”这八个字,确实是完全符合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认知当中对于濒死之时心中所生幻象的认识。

如果在还能够动弹的时候,碰到这样的情况,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早就已经到他的实验台前,综合运用各种仪器来验证这个“新世界”所传递过来的这一段信息的客观性,然而现下已经完全丧失了所有行动能力的他,也就只能够无助地躺倒在这个实验台前的地面之上,能够做的也就只有不断地调集着自己的所有精神力,一遍又一遍地试图从这个“新世界”当中接受到更新的反馈。

但不知道是他的精神力强度根本就已经再达不到这个“新世界”对他做出新的反应的程度,当然更有可能是刚刚这个“新世界”所传递过来的这一段信息确实就只是他在濒死情况下面出现的幻觉,至少在这段时间里面,无论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如何地努力,也都没有再接受到任何来自于这个“新世界”当中的信息反馈,直到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了。

“终究……终究还是只是幻象啊”,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已经没有办法在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了,他只记得自己的最后一个念头,依稀就是能够在这样的幻象当中死去,或许对于他这样毕生以追寻生灵的精神力对于客观世界的影响为最终极目标的求道者来说,可以说是最大的讽刺,但同时也是最大的慰藉。

然而也就在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开始已经要放弃一切思考的念头,静静地等待着自己最后时刻的到来的时候,他却又开始感觉到一股无比清晰的莫名的能量,从那个“新世界”当中缓缓地流入到自己的精神力世界当中,却又在流入自己精神力世界当中的那一刻开始,就自模糊了精神与的界限,他竟然能够感觉得到这股莫名的能量,就这么从自己的“精神”当中流入到自己的躯体各个部分,而每一个已经衰竭得几近于完全丧失了机能的器官,在这股能量的涌入之下,又自开始渐渐恢复了活力。

心脏,开始重新跳动……血液,开始重新流转……肺部,开始重新呼吸有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居然就这么从地上一个翻身直接鱼跃了起来。

他握住拳头,感受着自己躯体里面重新澎湃起来的生机与活力。

这甚至不是一个已经二百七十岁的人应该有的生命状态。

赐汝长生!这真的不是他自己的幻觉!



真幻之际

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在恢复了行动能力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跳起来查看实验室里那些仪器上的所有记录。作为一名以探寻精神力对现实宇宙的交互影响为终身目标的先行者,他实验室里的仪器自然也都是关于相关方面最为前端的设备,甚至由于现有的宇宙当中除了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上得了台面的学者会对所谓精神力对于现实世界的影响交互这种与现有宇宙的主流学术研究完全大相径庭,可以说是更类近于玄学幻想的东西感兴趣,所以其实这里的许多仪器,其实还是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根据自己这些年来所作的探索心得,结合他对于精神力世界的一些设想,量身订做打造出来的,虽然h291星系在整个宇宙当中只是个初等文明,甚至整个第9527星区如果要算技术研究方面,与整个宇宙的前沿还是有着不知道多少世代的差距,但如果要论及对于精神力与现实物质世界的影响交互方面,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相信,他这个实验室里的这些仪器哪怕在整个宇宙当中哪怕不能说是走在最前沿,但也可以说是有独到之处的。若非如此,这位梅列隆家族的族老哪怕有着自己那种以来自于各个不同宗教与文明的精神力冥想修行的方式作为辅助手段的特有的研究方式,也不可能成为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真正捕捉到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存在的生灵。

而在刚刚他陷入濒死状态之前,也正是这位梅列隆家族的族老试图对于这个新近发现的精神力半位面进行最深层次的探究的时候,所以他这个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太空战机位置的实验舱内,所有的仪器都是按照最大的功率在运转着,哪怕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因为突然之间陷入濒死状态而无法操控,这些仪器也应该还是能够如实地记录下刚刚的一切。

作为一个一辈子都献身于探究精神力对于现实世界的影响交互这么个在其他人看来荒谬不精的课题的学者,虽然出于一个生灵的本能,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对于自身这突然充沛起来的生命力自然是无比地欣喜,但在最初的喜悦过后,他却是马上就意识到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这个精神力半位面至今为止,与他的一次最深层次的交互,而如若能够从这次交互当中获取到足够的数据,那么他对于这个精神力半位面的发现就再没有人能够质疑。

只是让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想不到的,所有的仪器对于刚才这一场交互的记录都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显示出有任何异常的记录。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当时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任凭他如何地检测所有的仪器,如何细致地翻捡了所有的每一个哪怕再是微小的数据变化,也都还是没有能够从这些仪器所记录下来的数据当中,检索出任何一点刚刚来自于那个精神力半位面的信息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在那个刹那间,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简直要怀疑自己刚刚的所有的遭遇,甚至从莫名陷入濒死境地开始,都是自己在极深层次的冥想之下而产生的幻觉而已。

如若不是从他自己躯体里传来的那种充满活力的感觉,还是让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觉得能够确信自己刚刚确确实实是接受到了来自于精神力半位面的信息,只怕在这种大喜大悲之下,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就要就此崩溃了。而之后他所做的身体检查,也确实证实了这一点,在太空战机自带的仪器检测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得出原本已经进入到生命的末期阶段的这位梅列隆家族的族老,现在躯体的各项机能数据都已经恢复到了最为巅峰的阶段,甚至于比正常状态下的年轻人还要来得更为健康。

在确认了这一事实的存在之后,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也曾经设想过各种不同的可能,并对此进行了不少探究,到最后不得不承认,之所以这些仪器没有捕捉到这个精神力半位面与他之间的这一次深层次的交互,只怕是因为这种交互的方式根本就超出了这些仪器的检测范围,如若不能够对这些仪器做进一步的改进,只怕他原先那些的从与这个精神力半位面更深层次的交互当中获取更多实验数据的设想,都没有任何实现的可能。

这个发现让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也自是只能摇头,这个太空战机实验舱里的这些仪器,可以说就已经是他的毕生心血所聚了。要知道,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在经营之道上,也可以说是天才人物,在h291星系甚至于整个第9527星区,都可以说是颇有名气。更何况,虽然梅列隆家族对于他这个在家族看来不务正业,醉心于这种不切实际东西的不肖子弟很是痛心,甚至还因为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坚持要进行他的研究而发生过几次冲突,但怎么说他也是出身于梅列隆家族几大主脉的嫡系子弟,而且还曾经是梅列隆家族里最被看好的天才后辈,是以哪怕梅列隆家族的家主曾经宣称过不会再为他提供半点帮助,但私下里对他的生意也还是颇多关照,哪怕确实没有再多给予什么资源,但作为h291星系军方的顶级世家之一,纵然只是私下里的稍微倾斜,也已经让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所拥有的财富已经达到了让h291星系的大多数人都难以想象的地步。

而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又是确确实实的最为投入的学者,几乎把自己的全部都献身给了他想要攻克的这个精神力对于现实物质世界交互影响的课题,除了经营的必要,他没有什么其他的交际,个人生活也都是简朴到极致,甚至到了两百多岁都还没有女人,这个占据了大半个太空战机的实验舱,可以说凝聚了他一辈子的财富以及他对于这个课题毕生探索的所有经验与智慧,在短时间内,他是不可能在这方面有什么更大的进展的。

如果说因为仪器上的限制让这位原本一心想要公布自己的探索成果的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有了些犹豫的话,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就彻底地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



镇族之宝

在刚刚发现现有仪器的测试能力限制了他对于所发现的这个精神力半位面的进一步探索的时候,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心底里头还是有着一丝不服气的念头,认真评估了一下,如若把对于这个精神力半位面的发现公布出去的话,吸引过来的学者是否能够在较短的时间内,提出仪器升级改造计划的可能。

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对于自身的能力从来没有过任何怀疑,也知道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摸索,在这个从来没有被正经的学者关注过的精神力与现实物质世界交互的领域,自己在现有的宇宙当中,或许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权威,但现有宇宙的学术研究模式,毕竟是讲究群策群力,集体协作,任何一个再过天才的人物,

没有相关领域的理论拓展,没有来自于关联学科的思想碰撞,靠一个人的单打独斗,能够发现现在这样一个精神力半位面来印证他的这个想法,已经不知道是撞了几辈子的大运,是以哪怕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再有自信,也知道想要在这个领域再有突破,依靠自己的个人力量,完全可以说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但如若他所提出来的这个被视为荒谬不经,从来没有被纳入到现有宇宙学术理论体系当中的构想,能够借由这个精神力半位面的公开,而被现有宇宙主流学术界所接受的话,那必然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局面,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非常肯定,这个与现有宇宙主流的空间构成理论完全不同的前所未有的精神力半位面的发现,将是整个现有宇宙学术史上一件划时代的事件,哪怕是如双头星人的天国这种宇宙霸主级文明当中的最顶尖的学者,也必然会被这样的发现所吸引,投身到这个很可能会颠覆现有宇宙关于世界构成的所有理论体系的全新领域当中来,而有了整个现有宇宙最前沿的研究技术作为支撑,或许他也才有可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对这个精神力半位面开展进一步探索的可能。

这并不是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不知道这个精神力半位面的可贵,事实上经历了方才的事件之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不但已经确认了这个精神力半位面当中不但确实存有有意识的智慧生命,而且这种智慧生命的能力明显远远高出于他所认知的现有宇宙的生灵,至少这种凭空赋予一个已经面临濒死的生灵充沛的生命力的能力,以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的见识,也是从来未曾听说过。

只是一方面探索精神力与现实物质世界交互,讨论精神力是否可以确确实实地影响到物质世界空间存在等一系列课题,是这位梅列隆家族的族老一生的追求与梦想,尽管知道如果独占这个精神力半位面的秘密,或许还可能从中获取到更为惊人的好处,但是把这个发现足以颠覆现有宇宙世界构成理论的大发现公布出去,让自己成为这个宇宙学术史上永远绕不过去的一座高峰,让那些曾经因为自己的追求左右厌弃了自己的家族,让那些曾经认为自己的坚持是荒谬的幻想的学者们抛弃曾经高高在上的嘴脸,匍匐在自己脚下;让曾经关心过自己,为自己的遭遇伤心落泪的亲友们,也有吐气扬眉的一天。

而另一方面,自从那天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在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濒死状态之下,与他有过这么一次较深层次的沟通,将他从濒死状态之下拉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过类似的信息交流出现,哪怕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尝试了种种办法,也就只能够做到原先那种在冥想的状态之下,通过精神力触碰这个奇异的半位面,从中获得部分信息反馈的地步,对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探索可以说是全无进展,以至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在醉心于探索的同时,对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所代表的意义始终其实还是有些懵懵懂懂,并不是太过热切。这一切一直等到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之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之后,才有了新的变化。

有了那次的突然之间险些猝死的经历之后,尽管被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不知道运用什么力量,直接恢复到了自己躯体的最巅峰的状态,但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还是比之前更注意对于自身身体的保养,在专心实验之余,每隔一段时间也都有抽出时间来做一些身体方面的检查。而就在他做第三次检查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在这几次的身体检测当中,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理,从检查的数据来,他这具身体在恢复了巅峰的状态之后,整体的素质都还在缓慢的攀升当中,就好似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并不仅仅是将他的身体状态重置到了最为完美的情况,而且还在不断地拔高这具身体的各方面的能力一样。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面,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的检测也印证了自己的这个发现,他的身体就好似进入了一个与解开肉身基因锁相类似的状态,只不过相对于解开肉身基因锁时那种立竿见影的强化效果,眼下这个由这片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而来的对于身体的强化显然是要缓慢得多,但这即规避了解开肉身基因锁时那可能的风险,又让这种强化发生得自然而然,实在是一种最为安全的强化方式。

更何况,如若这种强化的过程能够延续下去,那简直等于整个人的生命都处在一种“逆生长”的状态,至少在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的见识里面,这简直就是真正有可能能够实现的“长生”!

这个发现让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彻底打消了把这个精神力半位面公布出去的念头,在犹豫了一段时间之后,他还是选择了把这个精神力半位面的存在共享给了梅列隆家族。



返老还童

梅特隆家族的这位家老之所以会选择将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存在共享给梅列隆家族,也是在犹豫了一段较长的时间之后,才最终做出来的艰难的决定。

事实上,在刚刚验证了发生在自己身体上的那堪称奇迹的变化之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心目当中自然也不是没有生起过要独占这个很可能是宇宙当中最宝贵的秘密的精神力半位面的心思。毕竟虽然直到现在,当时的那段奇遇都还只是如梦似幻地只存在于这位梅列隆家族家老的记忆当中,但就凭那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可以将现有宇宙哪怕站在文明顶端的宇宙霸主双头星人的天国都没有办法得到的永恒生命就这么丝毫不费力地赐予给自己,就可以知道这个他无意之中发现的精神力半位面远不仅仅是在存在方式上与现有宇宙的主流世界构成理论并不相同这么简单,更似乎蕴含着与现有宇宙完全不同,但却似乎更为高层次的另外一套规则,是以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在真正意识到了这个精神力半位面的价值的时候,自然也想过要独占这个很可能是整个宇宙当中都独一无二的资源,通过自身慢慢的摸索,来从中获取更多的好处。

而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其实也让这位梅列隆家族家老看到了一线希望,在那段时间里面,他的身体素质一直都处在一个缓慢的上升过程当中,到了后期哪怕不使用仪器检测,他都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各方面的机能都处在一个缓慢上升的过程当中。而这么些年来对于精神力的钻石,也让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非常清楚,至少在他现在这个阶段,精神力的提升与肉身强度仍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这段时间以来,哪怕如他这种原来在精神力的修行上已经达到了宗教里所谓圣徒境界的人,也还是感觉到随着身体机能的提升,感觉到越来越脑清目明。虽然直到现在,他这种身体机能的提升,还是没有能够反馈到他的精神力上面,但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坚信,这也就是时间问题罢了。

如果事情能够按照这个梅列隆家族家老的设想来发展,那他必然会选择等待着精神力强度进一步提升之后,再去尝试着深入探索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看看是否能够从中获取到更大的好处,只是很可惜在不久之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就发现事情的发展似乎有点超出了自己的控制。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身体上的变化,已经变得越来越掩饰不住了。

随着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身体机能恢复巅峰之后,又自不断地向上攀升,他原本已经鸡皮鹤发的外貌开始逐渐恢复年轻时的模样,开始长出了新的黑头发,脸上的皱纹开始慢慢消失不见,浑浊的眼眸又自重新恢复清明,而最让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烦恼的是,因为一开始之时他还是把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探索当中去,等到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变化超乎于一般人的认知,想着要去进行遮掩的时候,却已经是为时已晚了。即便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用最近在解开肉身基因锁方面有所进展的借口搪塞,但也知道肯定是掩盖不过去的。毕竟从开头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意识,现在他的那些身体检查的数据都还是有着几个知情人,这与解开肉身基因锁的表现其实是根本不相吻合的。而且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心里也明白,随着接下去他身上显出越来越多的重返青春这种完全不正常的迹象,他的这个借口其实是瞒不了多久的。

在现有宇宙的认知当中,解开高一层的肉身基因锁,特别是与肌肉强度相关方面的肉身基因锁,确实有可能带来一定的变得年轻的外在表现,但绝不可能是如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这般,从一个已经两百多岁的垂暮老人这么渐渐地回返中年,甚至于随着落发重生、蜕皮重现等一系列的变化,还似乎很快会回复到年青时候神完气足的模样。

也幸好他们现在还处于太空战机之上,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还能够把知情人控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而且也还能够把控着太空战机对外的所有联系途径,如若换了个心狠手辣的政客,这个时候或许已经会想着要准备灭口,只是一则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毕竟是个学者,是个生意人,别说一时之间也下不了这个狠心,就是真的这么做了,后续的麻烦似乎也不是这么容易摆得平。而且他这一辈子精力全部都放在了探索精神力与现实物质世界的交互这样的课题上面,可谓单打独斗,孤家寡人,哪怕就是这一波应付过去了,接下去他也总不可能完全不抛头露面,以他现在的状态,只怕早晚会引来有心人的关注。

而且,在慢慢想清楚了自己这一场奇遇的整个过程之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对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也有了些应该算得上较有把握的猜想。在他看来,在这个精神力半位面当中,很可能是生存着某个在存在层面上比之现有宇宙的文明要更为高级的智慧生命种族,而不是如他原先设想的那般,这整个奇异的精神力的半面位只是一个独立的特殊生命体。而在面对这样一个明显拥有着超出现有宇宙所有文明所拥有的超级能力的智慧种族,他自己一个人明显太过渺小了。在现有宇宙星际文明的接触当中,这种情况简直都是要被评估为不宜接触的情形了。

作为一位全心献身于自身学术的学者,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其实并不那么畏惧死亡,但他却很害怕在这种完全不对等的接触当中,只要有了任何一丝的意外,自己这个甚至足以颠覆现有宇宙主流理论模式的发现会就此湮没在历史之中。也正因此,他在最后还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选择了回归梅列隆家族。



鸡肋

回想起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当年的那一场奇遇,还站在密室里的卡梅隆元帅与他那个h291星系世家眼中的纨绔儿子夏伯雅,却是都不由得都自是苦笑。

当年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回归家族的过程,原本是不可能有那么的一帆风顺,毕竟当时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已经是少小离家之后,在外面晃荡了两百余年,现在梅列隆家族当中主掌家族事务的已经都是他的晚辈,对于他可以说基本没有什么交集,更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倒是因为自来就听过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那些叛逆的名声,对于这位给梅列隆家族带来不少嘲讽的家伙多少都有些抵触情绪。而且如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这样作为一个当年不顾家族里的长辈劝阻,一意孤行破门而出的叛逆天才,在这种年纪已经垂垂老矣,看似一事无成的时候,才又想着要回归家族,自然难免会被怀疑用意,特别是在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当时为了保守秘密,与梅列隆家族的主事人接触之时也是遮遮掩掩,也是给他的回归计划又凭添了不少难度。

只不过发生在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身上的事情委实太过匪夷所思,在梅列隆家族的主事者确认了与他联系的那个年轻人并不是由其他人假扮身份,而是一个真真正正实现了返老还童的奇迹站在面前的时候,一切的困难都变得如此地微不足道。梅列隆家族也第一次有了家老这样一个隐居幕后,但却又在必要时可以主掌全局的全新的最高位置,而作为代价,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放弃了原先的一切,甚至放弃了自己的姓名,永远作为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主持着探索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这一梅列隆家族最为核心,也最为隐密的任务。

但自从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回归以来,时至今日已经不知道历经了几代的家主,时间已经久远到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自己都已经真正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名姓,而探索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被命名为“新世界”的计划,作为梅列隆家族最为核心的计划,这么些年来梅列隆家族不知道有多少资源投入到其中,单说每一代梅列隆家族的继承人之中,最为优秀的一位几乎都要隐姓埋名,甚至如这位夏伯雅公子这般自毁名声,投身到这个“新世界”计划当中,就可以看出梅列隆家族为此付出了何等沉重的代价,但梅列隆家族真正从这位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获得的回报,却可以说是寥寥无几,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运用到实际当中的切实收获。

事实上也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摸索之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才更深刻地意识到当年自己能够发现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是何等的幸运,不要说要对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开展一些有效的探索,就是要感受到这个精神力半位面的存在,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以至于在最初梅列隆家族一两代人的时间里面,居然都没有人能够感应得到这个精神力半位面,如若不是在这位梅列隆家族的重孙子一辈当中,终于有位跟他当年经历比较接近的侄孙的儿子,居然在无意中重复了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遭遇,在一次深度的冥想当中感应到了这个精神力半位面的存在,只怕梅列隆家族的主事者真要把这个梅列隆家族家老口中的“新世界”当成是一场绵延百年的骗局来看待了。

只是哪怕有确认了这个精神力半位面的存在,但对于如何接触到这个精神半位面还是让包括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在内的所有人摸不着头脑,最后也就只有按照他自身的模式来培训梅列隆家族当中参与“新世界”计划的后辈,这些被挑选出来参与到“新世界”计划当中的梅列隆家族的精英,不但需要自小开始把精神力的强度修持到接近于各种宗教当中类近于圣徒之类的极高的境界,同时也需要对于现有宇宙的宏观与微观的空间结构理论,对于生灵的心理知识等方面相关知识进行十数年如一日的专门的研习,不过这种模式总算也是有收到效果,至少从那之后每一代梅列隆家族的子弟,至少都能够感受得到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存在。

只是梅列隆家族探索这个精神力半位面的成就基本也就仅限于此了,这个本身存在的方式就与现有宇宙不尽相同的精神力半位面,对于生灵精神力强度的要求也确实是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毕竟在现有宇宙当中,对于精神力对物质世界的影响根本就没有真正进入到主流学术界的视野,也就只有在一些的宗教、玄学当中,才保留了些许精神力的锻炼方法,而根据这些精神力的锤炼方法,达到如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这种近乎于宗教圣徒的地步,也就已经是所能够达到的顶点了。而对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来说,这却仅仅就只是一个最基础的要求罢了。

在梅列隆家族这么多代人的探索之中,能够被选中来参与这个“新世界”的任务计划的,原本就已经是表现出一些在精神力方面有着特殊天赋的最优秀的子弟,但也基本都要在穷数十年之功之后,精神力的强度才有可能达到这种可以感应到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地步。而在接下去的时间当中,任凭他们如何的努力,哪怕也有个别天资横溢的人物,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精神力得到了进一步的成长,但或许是因为这种成长幅度对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来说实在还是太过微小,根本达不到让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对他们进一步敞开秘密的地步,是以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得到任何更多的反馈。

天长日久之下,这个原本被当作是梅列隆家族崛起最大希望的“新世界”的计划,俨然已经成为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如若不是有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这个异数,只怕梅列隆家族已经要坚持不下去选择放弃这个计划。



下一步的信息

自从在太空战机当中那次陷入濒死的时候,幸运地开启了与那个奇异的精神力空间的新一层次的联系,被这个奇异的精神力空间给予了所谓的“长生”之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除了回复到自己年青之时身体最为巅峰的状态之外,整个肉身的各个方面,更是处于一种缓慢的提升状态,当时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也因此认为随着自己保持着这种奇异的状态,总有一日会反馈到自己的精神力之上,让自己能够真正的拥有进一步探索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能力。而之后的事情可以说确实是按照梅列隆家族这位家老的预估在发展,只不过结果却也还是让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多少有点啼笑皆非。

他的身体的代表着肉身健康的各项指数确实是一直有所增长,但在成长到了一定程度之后,速度却是越来越缓慢了起来,甚至于到了最后,增长的幅度已经近乎于微不可察。不过后来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回想起来,却也觉得这确实是题中应有之义,毕竟当年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存在的意志,许给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的是所谓的长久的生命,而不是许给他超凡脱俗、称霸宇宙之类的,而他的肉身强度增长在开始变得缓慢的时候,也已经是各方面素质都很接近于解开基因锁第三阶的强度了,即便他根本就没有学过多少的战斗方面的技能,但在整个梅列隆家族,甚至于在整个h291星系当中,却也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强者了。如若这种上的各方面的强度增长能够这么不断增长下去,那么岂不是意味着他总有一天可以靠着这种肉身强度自然的增长,达到整个h291星系都从来未曾达到过的,甚至于在整个宇宙当中,都近乎于传说的解开肉身基因锁第四阶、第五阶的程度,这也确实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也可以感觉得到,虽然他的身体各项强度的增长已经缓慢到微不可察,但至少他的身体确实没有什么衰老的迹象,似乎这种增长之所以缓慢,是因为这股由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里的智慧意志所许给他的莫名能力是将大部分的能量都用在了抵御越来越严重的时光岁月对于他的反噬上面,毕竟虽然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不能够如萧抱石那样了解轩辕文明或者说是氪星文明曾经追求过的永生的情况,但也能够感觉得到他这种获得了长久生命的存在,似乎越来越不见容于这个宇宙,这也是他这么些年来益发低调,将原来的姓名都尽数弃之不用的原因之一。

而这种强度之上的增长,确实也如同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所想的那样,会反馈到精神力之上,帮助他的精神力强度在已经达到了现有宇宙的这些宗教所描述的圣徒的境界之后,继续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只不过这种增长的缓慢程度,却也是远远超出了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的想像,而很明显,要对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开展哪怕稍微更深入一点的探索,所需要的精神力强度比之他原本那种所谓的宗教圣徒的强度,明显相差不仅仅是一个档次。至少在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以来,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虽然可以感受自己的精神力在缓慢地增长,但始终还是没有达到进一步探索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要求。

在刚开始的时候,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也自是着急不已,也调用了整个梅列隆家族的力量,探寻了不少关于精神力修行方面的各色秘法,但可以说在这个根本就不怎么重视精神方面修为的现有宇宙当中,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现在的精神力境界已经可以算得上一个很难于翻过去的关卡,至少在梅列隆家族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所找寻出来的这些所谓的精神力秘法,对于他的精神力方面的修行,已经基本难以起到任何作用了。

而经过了这么多年对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接触与探索,虽然都已经没有再能够获得任何一次如当时在太空战机之上,陷入濒死状态之时的那种更深一层次的接触,但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大概也对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有了些更深的了解,他自然还不知道生存在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之中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智慧生命,但也大概有点明白了对于这种可以随随便便就将所谓的“永生”赐予自己的生活在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那些智慧生命来说,对于岁月与时光的概念,很明显与现有宇宙的这些最长也活不过五百年的生命是完全不尽相同的。

或许也正因此,虽然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将“永生”这种现有宇宙里的最大的奇迹,都自毫不吝惜地赐予了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而且在当时还明显地提出了所谓“解吾之厄”这样的条件,很显然是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也自是陷入到了某种困境之中,然而在那之后,却也还是没有表露出任何试图促成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与其进行进一步接触的意愿,至少在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常规性的接触当中,从来没有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里获取到对于这方面提出任何要求的意思。哪怕这或许是因为要“解”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之“厄”,本身就需要生灵的精神力强度达到一定程度的标准,而一直以来即使是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本身都没有能够达到这个最低标准,不过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在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接触当中,可以确实地感觉得到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没有任何焦急之类的情绪,这种精神力之上的接触,自然造不得假。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位拥有了悠久生命的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总算在漫长的等待当中让自身的精神力成长到了足以获取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下一步信息的地步,也从中获得了接下来的任务。

也正因此,才有了梅列隆家族针对丽丝特的这一系列举动。



简单任务

卡路略元帅至今都还记得,在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的精神力在漫长的时光消磨之中,终于成长到了可以与他所发现的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进行稍微深入一些的接触探索的时候,还是在他的祖父担任梅列隆家族的家主时候的事情,当时的卡路略元帅根本还没有成长起来,更不要说参与到这个梅列隆家族当中最核心的“新世界”计划当中去,对于当时的情况自然也都是在他崭露头角,被确定为梅列隆家族家主的继承人之后,才被告知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存在,这些在他祖父的时代发生的事情,他自然也都是在成长起来之后才被告知的,只不过哪怕就只是听他长辈的转述,但却也可以感觉得到当时这梅列隆家族当中这几个极少数的知情人,无不都是欢欣鼓舞,觉得梅列隆家族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真正要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时代。

只是事实上,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的所谓的更深一层次的接触,也只不过就是从这个存在于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里面,接受到了一段全新的信息,或者说,就是在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之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终于使自己的精神力强度,增长到了可以接受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下一步任务的程度,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也终于对他提出了下一步的要求。

其实当时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赐予这个梅列隆家族的家老长久的生命的时候,也说得很清楚,这个赐予他的“永生”并不是没有代价的,而是要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要帮助去化解这个存在于精神力半位面当中意志的“厄”。这位梅列隆的家老也很清楚,这个代价是迟早需要去还上的,只是他还是很希望尽早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建立起进一步的联系,毕竟作为在h291星系,整个第9527星区,甚至于可以说是现有宇宙当中在精神力领域走在最为前沿的学者之一,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已经可以确认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绝对是与现有宇宙的规则完全相反的独一无二的存在,与这样的存在的任何一丝可能的接触,对于现有宇宙的现有学术理论而言,都将很可能是颠覆性的冲击,而且这个存在于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明显超出于现有宇宙层次,能够给予的任何东西,都是远远超出于现有宇宙能够理解的层面,只要能够真正建立起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联系,梅列隆家族从中所能够获得的利益无疑将是无法估量。

就如同赐予这个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的“永生”一般,对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而言,似乎就更类近于随手而为,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太过珍贵的东西。

而这位梅特隆家族的家老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当中接受到了关于需要他做的事情的信息之后,似乎也更能够印证这一点,毕竟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对这位梅特隆家族的家老所提出来的要求并不是太过困难,而是实在有些过于简单了。

事实上,在这之前,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也曾经想像过如果真正能够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进行进一步的接触,对于他自己,或者说对于整个梅列隆家族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毕竟对于这种可以说超乎于现有宇宙的规则的存在来说,就如同宗教传说当中的神灵一般,想法几近于不可思不可议,完全难以揣测,而哪怕就是在现有宇宙当中,h291星系都是只能被评价为初等文明的存在,梅列隆家族这种h291星系军方的八大顶级世家之一,虽然在h291星系的人看来已经是庞然大物,但在现有宇宙当中,却根本上就是完全排不上号的存在。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意志的每一个念头,都很难说会对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或者说对整个梅列隆家族造成怎么样的冲击。

只不过不管是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或者是整个梅列隆家族真正的决策者,在经过了反复的权衡与考量之后,却也还是对于启动这个“新世界”的计划,对于投入梅列隆家族的全部资源来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进行进一步的接触,都自是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而且从来都没有过任何的动摇。

不管怎么说,对于梅列隆家族这样传承久远的世家来说,能够走到家族决策核心的位置,能够有资格接触这个探索奇异精神力半位面的“新世界”计划的,都是有决断的真正的精英子弟,他们都很容易就能够理解这样一个接触与现有宇宙完全不同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机会,对于梅列隆家族来说究竟代表着什么。而至于由此而来的需要承担的风险,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这些在h291星系的政治搏奕中成长起来的梅列隆家族的精英都很明白,这是一场不对等的豪赌,哪怕赔上整个梅列隆家族,他们所可能付出的代价跟所可能得到的相比,还是太过微小,这还是一场非常值得去搏上一搏的生意。

是以在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在精神力强度真正达到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进行进一步接触,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接收到新的信息与任务之前,“新世界”计划的参与者们还曾经为了可能要付出的代价拟定过不少的方案,并为此储备了不少的资源,只是最后没有想到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给出来的,居然只是一个最简单的寻人任务。

这个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给予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的要求,也只不过是让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按照祂给予的条件,寻找一个符合祂条件的人。



另一个世界

“说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人家一直都在研究‘新世界’给出来的这些选人的条件之中,究竟是蕴含着什么样的规律”,想到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给出的任务,卡路略元帅也不由得一脸的苦笑,对着眼前的夏伯雅问道“不知道研究出什么来没有?”

在刚刚接到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里的意志给出来的这个找人的任务的时候,梅列隆家族里负责“新世界”计划的这些精英都自是庆幸不已,虽然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要求的人选,有着诸多的条件,但毕竟是毫无风险,比起之前那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想像中的有可能要押上整个梅列隆家族的全部来作为代价,可以说是条件是宽松到无以复加了。

而且虽然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所给出来的条件组合可以说是颇为苛刻,但h291星系毕竟也是早就已经走进星辰大海,成为现有宇宙的文明体系认可一员的星际初等文明,尽管技术能力还不可能实现到任意遨游星海,到达宇宙的每一个角落,但作为现有宇宙文明体系当中的一员,却也自是拥有了将消息传递到宇宙所有文明当中的能力,对于整个宇宙的智慧生灵那庞大到不可胜数的数量来说,这些梅列隆家族“新世界”计划的参与者们都很相信,这个任务应该会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完成,而以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的大方程度来看,完成这个祂给予的任务,能够从中获得的好处,只怕必然是大到无可估量。

“老人家去年得出来的第两百六十一个解析式,套在丽丝特身上,得出来的解却是证明老人家这次的思路又是错的了”,提起这个,夏伯雅也是一脸牙疼的表情“不过老人家也从这个比对当中得到了新的灵感,现在已经开始推导第两百六十二个解析式,据说……。据说已经有了方向了……。”

这位夏伯雅公子说着说着,也是声音渐低,最后化作一声轻叹。

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给出来的条件,其实看上去真是非常容易,也就是要寻找一些特殊的时间出生的智慧生命,h291星系虽然只是现有宇宙当中的初等文明,不过自从作为宇宙霸主的双头星人的天国将整个已探索的宇宙划分成10086星区并让他们的霸权触角延伸到了宇宙的每一个角落之后,作为双头星人认可的宇宙文明群体中的一员,h291星系能够收集及传递信息的距离,要远远超过于一个初等文明应有的限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梅列隆家族寻找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所需要的智慧生命的范围,不知遍及了多少个文明圈。

刚开始的时候,事情似乎也确实是如同梅列隆家族的这些“新世界”计划的参与者所预估的一样,在掌握着梅列隆家族真正权利的那些“新世界”计划的参与者的调度之下,尽管是使用种种借口隐蔽了真正的目的,全力运转起来的梅列隆家族也是在较短的时间之内,就按照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的要求,找到了祂所需要的智慧生命。只是在梅列隆家族的那位家老满怀喜悦地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联系的时候,才发现似乎在这个问题上面,梅列隆家族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似乎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所给出来的寻人条件,其实也就是一些特殊的时间段出生的智慧生命,虽然根据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所传递的消息来看,哪怕是根据这样条件找到的智慧生命,也还需要由祂进行进一步的筛选,但对于一个技术水平已经走向星辰大海的文明来说,每一个居民从出生开始就被纳入了数据化管理,就算是要精确到最细微的时间单位,要搜索这样的智慧生命,总也不是太困难。

只是在梅列隆家族根据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条件找到了第一批智慧生命,并由那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满怀欣喜地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联系的时候,却是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当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情绪的波动,而精神力的强度进一步强化了之后的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还能够感觉得到这种情绪是难以抑制的愤怒。

虽然对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来说,这股愤怒的气息大概只是在认为祂可以被欺骗之后无意间流露出来的一丝情绪,但那种瞬间让人陷入到思维停滞的极致的冰冷,那种如同天塌地陷一般的威压,却是让那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在那一个瞬间几乎感觉到自己就要被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无意间流露出来的这么一个念头,就这么碾成碎片。

在修行精神力的过程当中,熟读了不知道多少个文明里面无数宗教相关经典的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在当时只想起了一句话,那就是“神恩如海,神威如狱”。对于如他这般的现有宇宙的正常的智慧生命来说,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当真就似乎具有着神祇一样的威能。

如若不是在短暂的愤怒之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收敛了自身的念头的话,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的生命只怕就要终结在那一刻了。

在那之后,在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的念头转动之下,精神受到了极大冲击的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费了很大的时间才恢复到自己原先的心境,重新联系上了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

也就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之间都忽略一个基础的事实,就是这个奇异的精神力的半位面,是一个与现有宇宙的运行规律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洪荒大地

哪怕是在萧抱石出身的地球这种还没有能够走向星际,在现有的宇宙当中只能算得上是原始文明等级的星球文明上面,都已经知道了时间并不是一个能够独立存在的参数,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既然连整体存在的基础规则都与现有宇宙截然不同,那在所谓时间的算法上面,自然也就是完全不同。

事实上,在宇宙之间的不同文明之间,对于时间的描述都是不尽相同的,往往会根据所处的天文环境不同而出现不同的表述,就如同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之上一般,年月日时概念的出现与地球之外的日月旋转规律是分不开的,而几乎所有的文明的时间概念,同样逃不出这样的天文规律的影响。

作为宇宙霸主的双头星人,在建立了真正遍及整个宇宙的霸权之后,颁行了一系列的通行于星际文明之间的准则,据说在双头星人的天国高层当中,也不是没有过统一如时间这样重要的度量标准的提议,但最后也都只能是不了了之。

毕竟正如萧抱石与零在对话时曾经提出过的困惑一般,在现有的宇宙当中,所有文明的发展似乎都被某个无形的存在统一规划过一般,无一例外地都是朝着如萧抱石出身的地球那般的以物质微粒作为构成世界的基础的方向发展的,虽然在这茫茫宇宙里面,能够走出自身所在的星球,步入星辰大海的所有文明,都比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的文明发达程度要来得高出许多,如双头星人的天国这种宇宙霸主级别的存在,其文明的发展更是达到了一个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不可想象的程度,然而这所有文明却都还是存在着同样的问题,那就是个体生灵的强度与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相比,其实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当然,如果放在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之上,在宇宙霸主双头星人的天国之中那些顶级强者,无论是长达五百年左右的悠长寿元,还是解开了肉身基因锁第三阶之后所能够具有的那些超卓的能力,也已经足以让他们被当作仙神膜拜了。但是放在整个宇宙的广度来说,现有宇宙哪怕是最巅峰的强者们,也始终还是没有办法做到以个体的能力来面对、观察这个宇宙。正如萧抱石从零与氪星文明的传承当中所得到的那些秘辛所说的,在轩辕文明、氪星文明都自在追求个体强大的道路上被覆灭之后,现有宇宙当中已经再也没有如轩辕文明当中那种肉身横渡星海的强者,更没有任何个体具备如氪星文明的鲁伯纳之类的巅峰强者那般能够以精神干涉现实,用具现出来的自身的所思所想来替代现有宇宙规律的能力了。

这也就决定了在现有宇宙的所有文明当中,所有的生灵事实上都无法不借助仪器地来脱离自身所处的星球来直接面对这个茫茫宇宙,这也就决定了所有文明,包括宇宙霸主双头星人在内的所有个体的生灵,都难以获得摆脱自身所处的天文环境,而去接受一个由双头星人制订的所谓全宇宙统一的时间量度。

这也是因为所谓的时间,并不是一个纯然抽象的概念,甚至与生灵自身受所处的天文环境影响从而产生的种种生理现象也自是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要身处在不同的星球之上,周边环境千差万别的所有生灵来接受一个与自身的感受完全相悖的所谓时间的量度,哪怕以双头星人宇宙霸主的地位,也是自问推行不下去的。

毕竟时间量度这样的标准,看似日用平常,但实则已是渗入到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与每个生灵的正常起居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就有如在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之上,也曾有些国度在某个时间段推行过所谓的“夏令时”之类,希望通过人为地调节时间量度来达到节能的目的,但最后也不外都自是无疾而终罢了。

更何况,在整个宇宙的广度来说,时间的概念的差异之大,远不是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那个小小的星球所能比拟的,这也就造成了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所传递出来的简单的要求,在这个宽广的宇宙当中,却又显得无比地复杂。而无论是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还是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却在之前对于这个问题毫无预计。这个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还可以说是根本没有能够意识到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所提出来的条件,还关涉到一些只有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才懂得的隐藏条件,但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本身,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也就只能够说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所出身的环境,应该是与现有宇宙完全不同的天地。

对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探索,一直都是梅列隆家族参与“新世界”计划的这些精英们长久以来最重要的追求,而这次的误会虽然一定程度上让梅列隆家族投入的许多资源打了水漂,还让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在生死关头给走了一圈,但毕竟也是给这些长久一来,对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研究一直觉得无从下手的梅列隆家族参与“新世界”计划的这些精英们,总算对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有了较为深入的认识。

在之前这些梅列隆家族参与“新世界”计划的精英们就一直觉得这个奇异的精神力的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很可能是出身于一个与现有宇宙的规律并不相同的另外的一重天地,而现在这次误会,让他们对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的半位面所出身的天地有了些应该比较有依据的猜想,那就是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所在的天地,应该并不是如现有宇宙这般星球、星系之类组成的,而应该更迹近于一个广阔无边的大陆,日月均为大地而设,这些梅列隆家族的精英们并不能够准确地形容这样的一片天地,但如果萧抱石在这里,听到他们的猜想,或许能够从他所出身的地球上的神话当中得到类似的概念。

那就是神话传说之中的太古时代,洪荒大地。



无解的难题

不过虽然梅列隆家族那些参与“新世界”计划的精英们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但在探索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却又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其实解决这个问题的思路并不困难,对于现有宇宙已经趋向于完备的学术体系来说,对于一个规则与现有宇宙完全不同的世界,也并不是不可描述的,特别是梅列隆家族的这些参与“新世界”计划的精英们,通过对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所提出来的固定的时间这种具有明显量化特征的参数进行分析之后,也已经基本得出了现有宇宙的数学这种抽象的思维与研究的基础工具,也同样可以适用这片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所置身的天地之后,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这些参与研究“新世界”计划的精英们都是欣喜若狂,几乎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个探索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最好的钥匙。

只是很快他们就遇到了第一个的难以索解的困难,那就是整个梅列隆的家族,纵然是那位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积累之后,精神力明显得到了实质性的增强的梅列隆家族的家老,都还是没有办法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实现正常的交流。虽然现在的他能够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当中接受到更多的信息反馈,但这个“多”的程度也只不过是相对于原来那种只能够通过精密仪器观测得到的信息反馈的程度罢了,至少直到现在,整个梅列隆家族想尽办法,也都还没有能够实现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意志的流畅的交流,甚至于除了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之外,整个梅列隆家族参与到“新世界”计划当中的人,能够让自己的精神力达到感应到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存在的标准的,几代下来都也就还凑不够一掌之数。而以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感应其存在所要求的精神力强度的难度来看,要与这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建立起更为顺畅的沟通渠道,那所要求的精神力强度简直就不是现有宇宙的生灵所能够达到的标准。就凭现在梅列隆家族这位家老那缓慢到几近停滞的精神力增长的进度,就算他真的被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赐予了所谓的“永生”,这不知道还需要多久的漫长的等待也还是让他都自己都感觉到这样的等待近乎于绝望。

这些能够参与“新世界”计划的,都是梅列隆家族当中优中选优的人物,自然不会选择这样一个消极等待的方式,是以他们很快也就提出了一个有可能去解决问题的方向,那就是既然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面,要试图与这个奇异的精神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做更深入的交流在短时间之内看不到希望的话,那就尝试着在现有的这种程度的交流当中,传递更多的信息。而对于这些在现有的宇宙学术体系下成长起来的梅列隆家族的精英来说,在已经初步验证了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所处的世界,也同样适用现有宇宙的数学这种基础工具之后,那么尝试用数学的方式处理之后进行传递,无疑是能够用最简短的方式承载最大信息量的有效方式。

在这些梅列隆家族参与“新世界”计划的精英们看来,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已经基本可以确认是来自于一个层次要更高于现有宇宙的另外的天地,对于这种文明程度明显要比现有宇宙的霸主双头星人都要来得更为发达的存在来说,对数学这种用以测量与认知世界的最基础的工具必然也是不会陌生。正如在宇宙大开发的时代,在现有宇宙星辰大海之中,不同的星际文明圈子对于数学这种基础工具可能名称不同、表述不同,但在最基本的公式、定理等方面却必然是一致的,只要简要的概念通译之后,就可以通过这种基础工具对新发现的文明进行较为深入的探索,这也是现有宇宙的霸主双头星人在宇宙大开发时代总结出来的规律之一。

但直到梅列隆家族的那位家族,开始按照他与这些梅列隆家族参与“新世界”计划的精英们的意见,尝试着想与那个奇异的新世界当中的意志以数学的方式进行沟通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原先的猜想似乎都自错了。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至少以梅列隆家族的眼界看来,确实是拥有着超越现有宇宙哪怕最巅峰文明所能够具备的能力,但却似乎是完全沿着一个与现有宇宙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的,甚至可以说似乎与现有宇宙的这种学术体系完全格格不入,不要说是如数学这样纯粹抽象的学术研究工具,就是一些跟现有宇宙的学术背景相关的用语,也都完全只能是鸡同鸭讲,难以得到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意志的任何回应。

在经历过了无数次的失败之后,这些梅列隆家族参与“新世界”计划的精英们,才大致明白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确实是一个比现有宇宙的哪怕最巅峰的文明都要来得更为发达的存在,但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认知世界的过程似乎与现有宇宙的生灵是完全不同的。相对于现有宇宙这些个体的实力面对于茫茫宇宙完全微不足道的生灵来说,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或许是已经强大到可以纯粹凭借自身的实力,凭借祂不知道达到了什么样层次的精神力,却直接贴近天地之间的基本规律、基本定理。所以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在配合这个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进行的关于数学这种基础工具的交流与测试当中,对于再过困难的数学模型与方式,都能够直接得出最为正确的答案,但却没有办法来说出得出这个答案的过程,也就无法把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所处的世界的规则以数学的方式传递给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

这也就导致了梅列隆家族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之间的交流,几乎成为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精神力强度

在确认了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应该是属于另外一种与现有宇宙的智慧生命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文明形态,以现阶段梅列隆家族所掌握的跟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那有限得紧的沟通渠道来看,想要弄清楚究竟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想要拣选的人到底要具备着什么样的条件,绝对不是一件短时间内所能够达成的事情之后,所有参与“新世界”计划的这些梅列隆家族的精英们,几乎都陷入了一种绝望的境地。

这些被拣选出来参与到这个被梅列隆家族命名为“新世界”的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研究当中的,都是梅列隆家族最杰出的子弟,也是都在相关专业上面具有了相当水准的研究者,在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进行了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之后,虽然碍于条件所限,还是没有办法接触到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深层次的本质,但对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也提出了种种的假说,而其中有一些基本的认知,在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没有展现出其他的特性的时候,应该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其中,认为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本身也是具有永恒生命,或者说至少是长久的生命的存在,这一点是所有人都没有异议的。哪怕就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能够随手将长生赐予梅列隆家族的那位家老看来,或许在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所处的文明里面,在现有宇宙当中让包括宇宙霸主的双头星人都苦求而不可得的长生,只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而由此而来的必然的另一个结论,就是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对于时间的概念必然与现有宇宙这些正常情况下不过只有一百多年寿命的生灵有着完全不同的认知。甚至梅列隆家族的有个参与“新世界”计划的子弟还曾经提出过,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很可能从最根本的存在形态上就与现有宇宙的所有生灵都不尽相同,而或许更类近于星球甚至于星系、星云之类天体的存在,只不过是具备了庞大的能量以及现有宇宙生灵无法理解的能力,而且拥有了自己的意志的天体级别的生命体。

这个假说自然是眼前这个阶段无法证实的,只不过却也不是毫无依据,至少在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遭遇之前,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不知道已经在这茫茫的星辰大海之中存在了多长的时间,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传递给那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的信息来看,祂明显也是正处在某种的困厄当中,需要梅列隆家族所找来的符合条件的生灵去完全一些什么事情,然而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似乎还是没有任何主动与外界沟通的意愿,如若不是这个宇宙当中还有着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这样被所有人都视为不务正业的怪胎,坚持了这么多年努力在探索着这个无人看好的领域,又是在濒死状态那种巧合到极致的情况下面,正好符合了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要求,只怕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现有宇宙的生灵能够发现这个精神力半位面的存在。

而这个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在赐予了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长生之后,也是这么一如既往地对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几近于不闻不问,哪怕在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精神力强度达到了祂的要求,给予了所谓寻找合适的人选的任务之后,也从来没有半点催促的意思。以现在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的精神力强度,总也可以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有简单的字句的沟通,但除了在第一次他们因为没有理解时间条件的换算,而引来那个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以为他们有意欺骗而表露了愤怒的情绪之外,在这之后这个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虽然也与他们有着正常的沟通,却是对于这份寻人的任务丝毫没有进展不曾有半点关键的表示,倒好似可以就这么一直地等待下去。

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这些梅列隆家族参与“新世界”计划的精英还会觉得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没有对梅列隆家族失去耐心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但在这方面的探索一直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之后,这种庆幸却也很快就变成了恐慌。

这个有着悠长生命的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等得起,梅列隆家族却是等不起,尽管这个寻人的任务并不至于耗费梅列隆家族的太多的资源,但仅仅就是要让家族中第一代最杰出的子弟隐姓埋名来参与到这“新世界”计划当中,就已经是梅列隆家族难以承受的事情,更何况直到当时努力了这么些年,梅列隆家族可以说从来没有从这个精神力半位面当中获得过任何实质性的好处,甚至已经有不止一位的家主,在这漫长的等待当中无奈老死,这也不由得让梅列隆家族开始渐渐地对这个“新世界”计划推动信心。

无论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预期的利益究竟有多么地大,但如果这个预期是遥远到让人看不到希望的时间量度的话,那只怕梅列隆家族的实际掌控者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家族每一代最杰出的子弟都在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希望的计划当中消磨殆尽。

不过真正参与到“新世界”计划当中的这些梅列隆家族的精英们,在接触过这个与现有宇宙文明不同的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之后,倒都自是成为了“新世界”计划的最核心的拥护者,这么些年来他们一直都在试图寻找着突破这着难题的方式。在他们的努力之下,也总算找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那就是在暂时根本没有办法弄清楚这个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所需要寻找的人究竟应该具备什么样的条件的情况下面,不妨先试试从另一个方向着手。

那就是要接触这个精神力半位面所需要具备的最基础的条件。

精神力强度。



筛选

其实梅列隆家族这些参与“新世界”计划的精英们,在刚开始的时候,也就是在已经快要完全没有希望的情况下面,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把精神力强度作为一个最重要的参数加进来,借此希望能够缩小范围罢了。

在当时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与梅列隆家族之间,根本就没有办法就两者之间完全不同的规律进行沟通学习的情况下,要仅凭这不知道要如何换算的时间条件在这茫茫宇宙之间寻找到真正符合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意志条件的人,无疑是比大海捞针更让人绝望的事情。

而如果加入了精神力强度的条件,在可能符合的时间条件之中,加入精神力强度达到或者接近于能够感应到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程度这个参数的话,那至少可以把范围缩小不知道多少倍,也总算使得梅列隆家族的寻人计划,有了那么些许微小的完成的可能。

当然,要做到检测精神力强度,本身也是一个不容易完成的课题,毕竟在现有宇宙文明的环境下,所谓的精神力本身对于物质世界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影响,是以区分精神力的强度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就算有专门针对精神力开展的研究,也只不过是如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之上的心理学、精神分析学之类的,与所谓的精神力强度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不管怎么艰难,好歹这总是个可以努力的方向,比起丝毫不知道目标何在的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条件来说,总算是让他们可以去尝试一下。幸好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家老也算得上是现有宇宙当中研究精神力领域的最前沿的学者了,再加上他自身的精神力强度本身就处在不停缓慢增长的过程之中,又有着他们在研究的这个以精神力为根基的“新世界”作为参照,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探索之后,根据他们的探究把现有宇宙的生灵精神力划分出不同的层次标准,又费了一番功夫来研究出能够初步应用来检测精神力强度的仪器,虽然投入了不少的时间与资源,不过也算是有了初步的成果。

在这个期间梅列隆家族对于这个“新世界”计划的努力,也不可能都全部赌在这个方向上面,梅列隆家族还是在用尽办法寻找着任何有可能适合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条件的人选,而梅列隆家族的那位家老也根据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对于梅列隆家族找来的这些人选的反应,来试图解析出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所需要的真正条件。

而梅列隆家族的努力也可以说是没有白费,在这么多年的努力寻找出来的人选当中,总也有一些能够让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有所回应的,虽然最后都没有能够真正得到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的真正认可,但至少也可以证明他们所想出来的这个方向是可行的。而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也一直在根据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意志的反馈,来研究人选条件的解析式,虽然最终证明这些解析式并不是完全正确的,不过应该说也确实在一步一步地接近于最后的目标,甚至于卡路略元帅还记得,在几十年前他刚刚要接掌梅列隆家族的家主的时候,曾经有个人选让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也花费了不少的功夫,让这些梅列隆家族参与“新世界”计划的精英们几乎就要认为他可以取得了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意志的认可,不过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对于时间的概念确实是比现有宇宙的生灵要遥远漫长得多,对于这个人选的测试的延续时间之长,让卡路略元帅的父亲,梅列隆家族的上一位家主都在等待中郁郁而终,而在第一次所谓的测试之后进行的次一等的测试,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能够得出结论。

但也就是如此,在初步的测试失败之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却也算是初步接受了梅列隆家族所挑选出来的这个人选,而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所给予梅列隆家族的反馈,更是丰厚到让梅列隆家族的所有人都自是难以置信。

而丽丝特则是他们最近几十年来,按照他们的精神力强度的测试与那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所得出的解析式里的不完整的条件,所寻找到的最有可能符合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的人选了。最后的结果也确实是让他们欣喜若狂,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所给予的反馈来看,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对于丽丝特的满意程度,还要在于原来的那个被初步接受的人选之上。

“也是孩儿考虑不周”,夏伯雅苦笑着卡路略元帅说道“如若早知道丽丝特会招惹来萧抱石还有双头星人,或许我们完全可以换一种更为温和的方式,让丽丝特自行配合。”

梅列隆家族为了寻找符合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所需要的人选,自然也是想尽了一切的办法,只不过作为一个在现有宇宙当中的低等文明,应该说他们的影响力所及,更多的也就只能在于h291星系的势力范围之内罢了,因此他们的寻人计划,自然不会放过h291星系当中的人员。

作为h291星系军方的八大世家之一,卡路略元帅又是现任的军方三大最高元首之一,h291星系的军方自然是梅列隆家族的重点监控方向,而且梅列隆家族的这些“新世界”计划的参与者们,也发现真正经历过战火,经历过险死还生考验的军人们,精神力强度总是会有一个飞跃式的增长,虽然这样的增长很难达到可以接触到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那种临近于宗教的圣徒的程度,不过总也比其他平常人当中进行筛选的比例要高上许多。

不过也正因此,丽丝特将军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进入梅列隆家族的视线,直到近年来,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又更新了新的一版解析方式,还是因为丽丝特将军的精神力强度有了新的增长,也或许是梅列隆家族对于精神力强度的测量仪器的精度又有了新的提升,总之在最近一次梅列隆家族对于h291星系的军方人员进行筛选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丽丝特这个女将军是最有可能符合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意志要求的人选。

虽然丽丝特现在已经是h291星系的军方将领,而且是真正带过兵的将军,也不算是全无根底,但是对于梅列隆家族这种h291星系的军方顶级世家来说,丽丝特将军这种出身于低等门阀世家的子弟,根本算不上什么。所以梅列隆家族的这位夏伯雅公子,也就根本没有去谋算什么精细的方法,就直接按照自己最被人熟悉的行为方式,随手编造了一个沉迷丽丝特将军美色的借口,就这么让丽丝特这位女将军从h291星系所有人的视线当中消失了。

梅列隆家族这位夏伯雅公子的这种行事方式,其实也是经过精心盘算过的,比起一个野心勃勃的精明人,他这么多年来刻意营造出来的这种随心率性、任意胡闹的纨绔子弟的形象,反倒是最有助于他方便行事的方法,而这种顶级世家纨绔子弟争风吃醋的私事与胡闹,反倒是最不容易引起h291星系其他势力的注意,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来获取他们所需要的人选的方式。

正如这次他“强抢”丽丝特将军这回事,如若是其他顶级世家的子弟出手对付这么一位真正有带部队掌兵权的女将军,只怕难免会被h291星系的其他军方顶级世家认为是有什么其他的意图在里面,难免要对此作出针对性的反应或推演,而事情落在夏伯雅公子这么一个已经被h291星系的所有世家都公认是个只会胡闹的纨绔子弟的手上的时候,这些h291星系军方世家的大佬们,也不过就是认为是在这位夏伯雅公子的胡闹事情上面又添上一桩罢了,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面投入多少的关注。

甚至于如若是其他的h291星系军方顶级世家的子弟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怕都难免会要遭受到一定程度的处罚,但落在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夏伯雅公子的身上,他只需要把一段时间投入到对“新世界”的研究当中,不去外出活动,对外声称为是被禁足了一段时间,却也就被h291星系军方世家的所有人都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卡路略元帅这几十年来所作出来的护犊子护得不近情理的形象,也是已经深入人心,没有人会认为这里面还有着什么另外的问题,这也就是卡路略元帅与夏伯雅这么些年来苦心经营所打造出来的这副形象的真正作用。至于为了平衡,梅列隆家族需要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以显示在h291星系的军方并不是由梅列隆家族只手遮天,那也就不过是些微小事。比起“新世界”计划这种直接可以影响到梅列隆家族将来的可能的收获来说,完全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不过如果能够早知道他们梅列隆家族“强抢”丽丝特女将军这件事,居然会惹出双头星人这种宇宙霸主级别存在的介入,那么梅列隆家族自然可以寻找出其他更为稳妥的方式方法,甚至可以考虑用合作的方式,来争取丽丝特女将军的主动配合。毕竟在梅列隆家族看来,能够接触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对于现有宇宙的所有生灵来说,本身就是一场难得的大机缘。或者说哪怕不提及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事情,以梅列隆家族这h291星系军方八大顶尖世家之一的地位,要拉拢丽丝特女将军这么一个低等门阀出身的,在h291星系军方只算得上是崭露头角的低级将领,实在是有着太多太多的办法。而从这位丽丝特女将军的履历来看,这位女将军一路积攒军功,经常亲临战阵,不惜浴血搏杀,导致脸上都被毁容的过程,明显也说明她还是有着很强的想力争上游的事业心,对于这样有野心的人,如果肯花上一点心思的话,应该是绝对不难拉拢到同一阵营的。

只不过,在当时不管是卡路略元帅还是这位夏伯雅公子,都自然是不可能预见得到丽丝特这么一个出身于低等门阀,可以说是毫无根底的女将军,手下居然还有着萧抱石这么一个可以直接招惹来双头星人的天国这样宇宙霸主级势力的存在,而且当时丽丝特女将军也就是作为可能符合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意志条件的人选之一,在接触到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之前,哪怕是那位梅列隆家族的家老这个最为了解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人,也并不能够确定这个丽丝特女将军就有多少的概率真的能够被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选中,是以整个梅列隆家族所有参与“新世界”计划的精英们,也没有哪个人会认为应该在当时就把这个丽丝特女将军放在一个合作者的地位,是以也就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一个最为省力的方式来达到自身的目的,却是没有想到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卡路略元帅却是抬起手,止住了夏伯雅的自责“谁又能够想得到,萧抱石这么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居然能够得到双头星人的青睐,还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气,居然就成为了双头星人第9527星区的战区大使。这种小概率的事件,原本就是无法预估的事情。”

“如果真要说责任的话,提出这么做的人是我,最后下决定的人是我”,卡路略元帅望着夏伯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承担责任,也是我这个老子来承担责任,还轮不着你。”

“父亲大人,您……”夏伯雅听着这卡路略元帅难得显出的真情流露,不由得周身一震,望向卡路略元帅,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

虽然这位卡路略元帅在整个h291星系的高层世家里面,都是以护犊子出名,特别是对于夏伯雅这位纨绔子弟的维护,在h291星系的那些世家高层看来,简直也已经到了与这位夏伯雅在一起胡闹的地步。只不过梅列隆家族作为与这些h291星系顶级世家的潜在竞争者,他们的现任家主愿意去如此作死,这些h291星系其他世家自然也都是乐见其成,丝毫也不会有任何想去提醒他们的意图,倒是巴不得这位梅列隆家族的现任家主,h291星系军方的三大元帅之一继续这么胡闹下去。

但这位夏伯雅公子却是非常地清楚,事实上从小到大,这些卡路略元帅对于他的护犊子的表现,完全都是为了各种任务的需要,作为一个自小早慧,还未满十岁就被拣选参加了梅列隆家族的“新世界”计划,参与到家族最核心的决策层的早早懂事的孩子

,可以说这么些年来,他的一举一动,几乎都是为了推进这个“新世界”的计划而做的,而他与这位卡路略元帅的每一次的互动,也基本上完全都是出于完成任务的需要而设计出来的,可以说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都自是在演戏。以至于这么几十年来扮演下来,连这位夏伯雅公子自己都分不清楚自己与他的父亲卡路略元帅之间,到底有几分真正的父子之情,不是出于完成任务的需要而扮演出来的。

也就直到这个时候,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相处的密室之中,他才总算从自己的这位父亲,从这位主掌梅列隆家族的卡路略元帅的身上,看到了一丝真正的真情流露,也由不得他不为此而觉得心情激荡。

“丽丝特的事情且不说了,在后续的处理上面,确实是我过于操切了”,卡路略元帅却似是没有注意到夏伯雅的这种激动的情绪,脸上却是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懊悔的神色“说到底,还是当时在看到希望的时候,我竟然失去了平常心,想着把所有的隐患都用最简洁的方式平息下去,不然也不会惹出今天这么一出事情。”

“这个倒也确实是无法预测,哪怕是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把这些居然会为了丽丝特而明确抑制h291星系的所谓远征军认定为叛逆,也是最应该做的事情”,夏伯雅公子看着卡路略元帅露出这种思索的神情,也自迅速地从那窥见的情绪波动当中回过了神来,跟着卡路略元帅的思路说道“不管是谁在父亲的位置在,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父亲大人无需自责。”

在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对前一阶段的计划做一个复盘,看看在计划制订的过程当中究竟有着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这也是卡路略元帅与夏伯雅公子之间固有的习惯。是以虽然卡路略元帅说得没头没尾,但夏伯雅公子却也能够跟得上他的思路,知道这位卡路略元帅话中的意思,指的就是在处理丽丝特将军那些部队善后的事情上面,他们直接推动着h291星系的军方,把这些部队打成叛军的做法,实在是太过急切了。

不过说起来,这里面也确实是有着太多巧合的东西了,毕竟如丽丝特女将军这样的事情,在h291星系军方这么悠久的历史当中,绝对不是仅此一例的孤本,就算偶尔有一两个死忠的部下会为了自己的长官而不惜以命相拼,来反对军方的决定,那也绝对是极为个别的事情。除了那些本身就确实是早有反意,原本就想要蓄谋造反,私下里培植忠心死士的将领之外,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真正成建制的军队反叛的现象。

怎么说如h291星系这种已经走向了星辰大海的文明,早就已经有了一套较为成熟的防止内战发生的制度,而对于军队的管控更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在h291星系除了那些高层的世家可以根据地位,以雇佣军的名义保持一定程度的私人兵力配备之外,所有编入h291星系建制当中的军队都是属于国家公有的,而对于这些军人们的教育,也自然都是保卫h291星系的利益,而不是为了某个家族,某个长官的利益而战。更何况丽丝特女将军虽然也曾经带兵征战,但要说她能够就这么让这些远征军的将士们不惜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反抗h291星系军方的命令来为丽丝特将军讨回公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不过当时丽丝特女将军的那些死忠跑出去向远征军、向萧抱石求助的时候,这位丽丝特女将军已经被梅列隆家族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意志初步认可,对于梅列隆家族的重要性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卡路略元帅为了避免再惹出什么事情来,毫不犹豫地动用梅列隆家族的在h291星系军方的影响力,将这些远征军都集体打成了叛党,希望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其实当时无论是卡路略元帅还是夏伯雅公子,也都知道这些远征军本身是不可能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的,只要他们以h291星系军方的名义,及时地派人到远征军当中进行宣抚,完全可以做到让这些远征军的将士们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慢慢分散他们的建制,给他们分派其他的任务,只要时间一久,哪怕这些远征军的将士再是心有怨言,也不可能掀起任何的风浪来,完全可以做到把这场争端消化于无形。

不过这么一来,必然会引来h291星系军方世家对于这件事情的持续关注,虽然以梅列隆家族的实力,应该可以把事情控制在自己可能掌控的范围之内,但在当时,意识到了丽丝特对于梅列隆家族所可能具有的重要意义之后,卡路略元帅却是根本不愿意留下任何意外的可能。

当然,在当时无论是卡路略元帅还是夏伯雅公子,怎么也没有料到,他们的应对其实都在于情理之中,但却还是出了一个最大的意外。

那就是萧抱石。

“萧抱石”,卡路略元帅一字一顿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倒仿似要把这个名字咀嚼通透一般,最后却终究只能是一声长叹“这真是……这真是……”

提起萧抱石,不只是卡路略元帅,就连夏伯雅公子也是只能一声长叹,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评价萧抱石这样的异数。

其实再怎么复盘,卡路略元帅代表梅列隆家族做出来的决定根本就没有什么错,只不过是他们怎么样也没有想到丽丝特女将军的部下里面,会出现萧抱石这么一个完全不能够按常理估量的人物。

在梅列隆家族开始准备“强抢”丽丝特的计划的时候,虽然并没有太把丽丝特这样层次的一位女将军当回事,不过总也还是调阅了丽丝特将军的全部资料,对于萧抱石这个战绩突出,在军方的官阶可以说是火线上升的新锐倒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以梅列隆家族的地位,萧抱石这样的敢打敢拼的军方新锐,见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自然也不可能去投入多少的关注。

事实上。在当时卡路略元帅对于萧抱石这样一个刚好人在外任的军方新锐的存在,其实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当时的萧抱石正好能够给予丽丝特女将军那些死忠的部下一个虚幻的希望,让这些本身抗拒h291星系军方的命令,坐实了叛逆罪名的丽丝特女将军的死忠部下们拼死也要逃到远征军的军中,去向萧抱石求助,从而也给了卡路略元帅坐实远征军叛逆的借口,让他能够有个最好的机会把有可能引发h291星系的军方对于梅列隆家族对丽丝特女将军的行动产生疑虑的所有人,都就这么一网打尽,也正因此,卡路略元帅几乎是在h291星系的其他军方世家都没来得及做出来什么反应的时候,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敲定了把远征军定性为叛逆的命令,并且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派出了平叛军,把这件事情直接做成即成事实。

只不过直到平叛军与远征军有了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卡路略元帅或者说整个h291星系的军方才发现,他们真是低估了萧抱石这个异数在远征军当中的影响力,如若不是有着萧抱石这样一个能够凝聚远征军军心士气,居然足以作为远征军定海神针的人物存在,只怕远征军早就在被宣布为叛军的那一刻起就自行崩溃了,更不可能在平叛军的强大压力之下,还能够支撑这么长的时间,终于等到萧抱石带着双头星人回来的这个时候。

而更让卡路略元帅还有h291星系军方的那些高级将帅们都自是没有想到的是,萧抱石居然会与双头星人这种宇宙霸主级别的存在扯上关系,就这么把卡路略元帅,或者说整个梅死隆家族都逼到了难以回旋的境地。

“父亲大人”,夏伯雅公子轻叹了一口气,却是对着卡路略元帅说道“如萧抱石这样的异数,本来就是出乎于意料之外的存在,再多懊悔也是无用。事到如今,我们能选的路已经不多了……”

其实不用夏伯雅说,卡路略元帅也自是明白,眼前的梅列隆家族是面临着一个什么样的考验,其实他与夏伯雅这个最清楚一切内情的参与者在这边的讨论,也不过就是为了坚定彼此的信心而已。

丽丝特女将军现在已经得到了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意志的初步认可,多少代梅列隆家族最天才的子弟,把自己所有的时间与生命都耗在了对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探寻之上,这么多年这么多代人的心血,也就直到如今才看到了一丝接近于完成任务的可能,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选择把丽丝特给交出去的。

更何况,现在就算是卡路略元帅或者是夏伯雅公子想着把丽丝特交出去,现在也自是做不到。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意志的试练,都自是在精神当中进行,作为被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的意志初步接受,并对其开始测试的丽丝特女将军,现在已经陷入了一种完全感受不到外界反映的精神状态,如若在外界看起来,就恍如受到了重度的伤害,变成了对外界毫无知觉的植物人一般。

如果是丽丝特还处在清醒的状态下面,那卡路略元帅还有把握让这位在h291星系还有家族、身上还有着许多牵挂的女将军选择主动合作,出面帮忙化解萧抱石以及萧抱石背后的双头星人带来的这场风波,但以丽丝特现在的这种情况,一旦让萧抱石知道丽丝特的模样,只怕难免要有所误会,反倒要引发另外一场轩然大波。

“父亲大人”,这位夏伯雅公子却是轻声叹笑,对着卡路略元帅说道“事到如今,也就只有那么一个办法了……”

“不……不行的”,卡路略元帅直接举手,拦住了夏伯雅接下来想说的话,他在密室当中烦燥地走来走去,却是明显心下难以作出决断。

他很清楚他这位儿子所说的办法是什么,丽丝特这位女将军一时半会是交不出去的,而以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战区大使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如若不在丽丝特女将军的下落上面给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一个交待,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是揭不过去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概也就只能够按照夏伯雅所设想的,让他这位始作俑者出面,把这件事情就这么承担起来,甚至包括丽丝特的现状,都只能说是由他的逼迫不遂的过程当中,对丽丝特造成的伤害。

虽然这样一来,难免要把丽丝特女将军重新暴露到公众视线当中,但怎么说也应该还能够掩藏住梅列隆家族这个“新世界”计划,掩藏住梅列隆家族所发现的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存在,对于梅列隆家族来说,这也已经是在眼前的情况下面,没有选择之下最有可行性的选择。

只不过这样一来,以萧抱石这个双头星人战区大使这段时间来表现出来的强势,夏伯雅公子这个站出来担当起所有责任的人究竟会有什么下场,几乎也是可想而知了。

“父亲大人”,夏伯雅公子看着卡路略元帅焦燥的模样,却自是劝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也还是能够给我们再争取到一些时间的。”

“再者说”,夏伯雅公子轻轻一叹,却是眼神坚定,说道“哪怕最后的结局只能是最坏的结果,孩儿也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夏伯雅公子虽然决意要承担起所有的责任,但自然也不是想着一意去送死,自然也是先要想尽办法来拖延时间。

作为h291星系军方八大世家之一梅列隆家族的家主之子,作为在h291星系的军方也有着正式军衔的夏伯雅公子,哪怕是按照现在统一的口径来作为一个逼婚未遂,遂起恶念的纨绔子弟来承担起事件事情的责任,只怕也不会很快会遭遇到生命的危险。

毕竟h291星系怎么说也是一个进入了双头星人制订的宇宙文明体系的星系文明圈,虽然在双头星人的宇宙文明体系当中,h291星系只是个初等文明,但也起码意味着他是双头星人宇宙秩序当中的一员,h291星系本身的行政、司法体系,即便是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就直接践踏的,夏伯雅公子自问还是有比较大的机率,能够争取到将这件事情转入到由h291星系自身的军事司法体系进行处理。

怎么说就算是h291星系军政双方的那些大佬们,在还有所选择的情况下面,只怕也不会想着要把这件事情的主导权完全交到萧抱石这个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的手上,虽然谁都知道在双头星人这个宇宙霸主面前,h291星系这样的低等文明根本算不上什么,但至少在现在,h291星系还并不是双头星人在第9527战区的附庸或殖民星系,还是一个独立的宇宙初等文明。

而一旦进入了h291星系自身的司法体系当中之后,那要对这件事情做出一个最终的定性,要对夏伯雅公子做出一个最后的处理,那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作为h291星系军方八大顶级世家之一,作为h291星系数一数二的地头蛇,梅列隆家族总还是有着很多方法,能够把这件事情长时间地拖延下去。

当然,要这么做,有一件很为难的事情就是要把丽丝特这位萧抱石想要寻找的女将军重新暴露到公众的视线当中,这难以避免要把丽丝特送到医院之类的医疗机构,让不管是萧抱石还是h291星系的那些军方高层们都看得到丽丝特的现状。只不过现在丽丝特正在接受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当中意志的测试,整个人都陷于一种深层次的意识当中,对于外界的境况丝毫不能作出任何反应,而以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能力,无论是卡路略元帅还是夏伯雅公子都毫不怀疑,哪怕是以萧抱石背后那双头星人这个宇宙霸主那领先于现实宇宙的技术,也难以对于丽丝特的现状,做出一个准确的诊断。

是以虽然梅列隆家族本身也控制着不少的医疗机构,但这次却是打定主意要把丽丝特将军送到一个不在他们控制之下的医院去,甚至最好是能够送到一个能够让萧抱石信任的医疗机构去,这样反倒能够更大程度地混淆大家的视线。

以丽丝特将军现在这样的状态,以现有宇宙,又或者说至少是在这第9527星区里,肯定是没有任何的技术能够检查得出她的真实情况的,但至少应该是可以发现她处在一种身体机能正常运转,但人却陷入于深度昏迷的状态,这根本就不是任何外伤所能够导致的伤情。而这样的一种伤情的鉴定报告,相信也足以让这位夏伯雅公子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虽然事实上谁都明白所谓的司法在政治面前根本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办理夏伯雅公子这种本身也有着梅列隆家族这样在h291星系顶级世家作为依靠的特殊犯人的案件的时候,发生在丽丝特将军身上这样的一种难以作出合理解释的疑点,已经足够整个司法体系扯皮上很久了。

“你对结果的估算也太过乐观了”,卡路略元帅却是没有同意夏伯雅公子的判断,却是轻叹了一声“你的设想是建立在h291星系的这些掌权人,能够跟我们抱着大方向相同的想法,至少是其中的大多数人,会因为想要维护h291星系的现有格局不变,起码不会介入进来坏我们的事情……”

“父亲大人”,夏伯雅公子皱起了眉头“这应该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吧,您已经决意要让出元帅的位置,以这个作为商谈的筹码,应该不难争取到……”

“那也得大家都还有个共识,就是想着一起维持住眼前这局面,奈何我们中间总是出了个有其他想法的人”,卡路略元帅抬起眼,看着夏伯雅,沉沉地说道“而又奈何这个人,是我们h291星系的元首。”

“什么?”夏伯雅公子颇有些出乎意料,愣了一下之后才追问道“是刚刚又发生了什么新的情况么?”

作为这一代梅列隆家族“新世界”计划的主要负责者,夏伯雅在梅列隆家族当中所能够接触得到的情报,与这位卡路略元帅是基本完全一致的,在此之前他们虽然也知道h291星系的这位元首久有雄心壮志,一直试图动摇h291星系的军政二元体制,让他这个h291星系军政双方名义上的最高元首成为真正实至名归的最高领袖,但这毕竟一直都只是个构想,还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动作。

怎么说h291星系的军政二元体系也是称得上是h291星系源远流长的传统,而且关涉到h291星系军方所有世家的最根本的利益,哪怕h291星系的军方世家之间平时也有着多少的勾心斗角,但是在面对这个试图要瓦解h291星系军政二元体系的元首的时候,总还是能够做到以一个声音说话的。

“这是刚刚传来的消息”,卡路略元帅并没有让夏伯雅多作猜想,直接把刚收到的消息传到了夏伯雅的眼前,说道“我们那位元首,已经找到可以接替我位置的人了。”

“父亲大人”,夏伯雅公子在翻看着卡路略元帅传来的讯息,也不由得瞳孔微缩,露出凝重的神色“我们这位元首大人看来是蓄谋已久,这次不得不发了。”

作为一直以来都有直接参与到梅列隆家族决策过程的夏伯雅公子,自然不难明白这条卡路略元帅传来的这条消息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

其实这位h291星系现任的元首罗格冕下与h291星系军方的那些恩怨,他们这些h291星系的军方世家绝对不会陌生,甚至于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一直以来,都希望能够重塑h291星系的军政二元体系,希望有一天能够让文官体系凌驾于军方之上的愿望,h291星系的军方世家也都是心知肚明。

要说h291星系的军方对于这位对军方表现出了如此强烈敌意的现任元首没有什么意见

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事实上早在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开始崭露头角的时候,h291星系的军方世家当中某些政治嗅觉特别灵敏的主事者们,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位罗格冕下如果真正成长起来,很有可能成为h291星系军方的一个大麻烦,也正因此,在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走向这个h291星系权力巅峰位置的时候,一路上都没少了来自于h291星系军方世家的种种非难与阻碍,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理由,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与h291星系军方之间的仇怨愈结愈深,直到现在哪怕是双方自己都已经解不开这些因果了。

只不过在此之前,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对于h291星系军方的这种恶意,对于h291星系的这些军方世家来说,虽然觉得颇为麻烦,但也就只是麻烦而已,倒也不至于真的会感觉得到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会对h291星系的军政二元体制,对于他们这些传承久远的军方世家造成什么样的实质性的冲击。

就如同h291星系的这些军方世家当中有不少现在当家掌权的人,早在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罗格冕下成长的过程当中,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把这个文官集团的新锐扼杀在摇篮里面,但却始终一直没有成功一样。

因为对于h291星系的文官集团来说,作为一个整体与h291星系的军方之间以合作为主体,但在利益分配上面,却难免也自处处对立。毕竟整个h291星系的资源总体就是这么些,作为h291星系两个最有权势的体系,军政双方自然在一定意义上可以是此消彼长,能够出现如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这样一位敢打敢冲,与h291星系的军方打对台的时候从来不顾惜自身的人物,对于h291星系的文官集团来说自然简直可以说是如获至宝,而在h291星系的文官集团对于这位罗格冕下越来越表示认可的情况下面,无论是h291星系的军方世家们对于这位罗格冕下有多少的恶意,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还是能够在文官集团里一路风生水起,甚至终于登顶了元首之位,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同样的道理,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虽然一直以来都对h291星系的军方抱有难以掩饰的野心与敌意,但是在军方现在这种门阀世系制度已经根深蒂固的情况下面,如若h291星系的军方在面对着文官集团的时候,还是能够做到以同一个声音发声的话,那即便这位h291星系的元首对于军方有着什么样的想法,也基本没有下手的余地。

自然以h291星系军方世家的数量,自然不可能做到所有的世家都是一条心,但至少最有影响力的那些高级世家、顶级世家,自身的家族利益与h291星系的军方利益本身就是一致的,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面,自然也都是知道如何取舍,而至于那些中低级的世家,虽然这么多年下来,或许难免有那么一部分在资源争夺中的失意者与文官集团暗通款曲,但以他们的力量,却是完全无伤大雅,难以影响到大局。

“嗯,这一次我们这位罗格冕下也已经是把底牌都翻出来了,自然是志在必得”,卡路略元帅听着夏伯雅的话,也是微微冷笑“我们这位罗格冕下还是这样的风格,在觉得值得一赌的时候,永远不缺乏孤注一掷的勇气。”

作为h291星系军方的三大元帅之一,卡路略元帅与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之间,这些年来自然是没有少交过手,对于这位罗格冕下的做事习惯自然是早有了解,知道这位罗格冕下做事一向老谋深算,但事到临头的时候,又深具赌性,就好似这一次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在这个萧抱石带着双头星人大军压境,整个h291星系即有秩序都要面临着严重冲击的情况下,居然还是选择反手一击,把这个危机直接当成是向h291星军方开火的机会。而且还直接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把自己在h291星系军方当中的内应,都翻到了台面上来。

对于卡路略元帅与夏伯雅公子来说,从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那个在卡路略元帅交出军方元帅的位置之后,由他来指定接任人选,并且可以保证接任的人选会符合军方元帅位置的条件这样的要求究竟是意味着什么,对于h291星系军方这样世家等级森严、已然根深蒂固的体系而言,要能够接任军方元帅位置的,只能够是八大顶级世家才有这样的资历,而这位h291星系现任元首能够提出这样的要求,无疑是表明在h291星系的八大顶级世家当中,已经有人背叛了军方,而转而投向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

而这对于h291星系的军方来说,无疑是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毕竟军方的八大顶级世家之中,真的有哪一个世家投入到了h291星系这位现任元首的阵营,那就真是有可能动摇到h291星系军政双方力量对比,甚至真有可能动摇h291星系这渊源久远的军政二元体系。

当然,对于首当其冲的梅列隆家族而言,这更是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因为这意味着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又多出了许多不确定的因素。

“父亲大人”,夏伯雅公子从信息上抬起头,望向卡路略元帅“是哪位元帅要过来找我们谈?”

“是瑟诺冯”,卡路略元帅知道夏伯雅问这句话的意思,很快就回答道“索尼尔去见我们那位罗格冕下,他们刚刚都发了消息过来,不过原本也不可能是他们那一系的人马。”

夏伯雅默默点头,其实这也是早有预料的事情,h291星系军方这八大顶尖世家之间盘根错节,但本身各自都已经是h291星系军方参天大树一般的存在,或许在某些时候为了某些利益会有所合作,但却绝不可能存在什么稳固的联盟,可以说h291星系军方这八大世家,代表的都只是各自家族的利益。

这个时候索尼尔元帅与瑟诺冯元帅主动发消息向卡路略元帅说明这一切,自然也有着不引起误会的意图,只不过不用他们澄清,卡路略元帅与夏伯雅公子也可以料想得到,h291星系这位现任元首罗格冕下在军方找到的这个突破口,原本也不可能是索尼尔元帅或瑟诺冯元帅的家族。

可以说,现任军方的这三大元帅,本身已经站在了h291星系军方最顶峰的位置,h291星系军方的利益与他们自身的利益早就已经是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没有人会比他们更不遗余力地来维护h291星系现有的这个军政二元体系。

而至于起码要由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其中之一,过来与卡路略元帅商谈他让出元帅的位置之后的继任者的事情,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虽然现在梅列隆家族遇到了困难,也难免要让出一些利益,甚至于卡路略元帅让出这个元帅的位置基本也已经成为了共识,但这一切却都并不会动摇梅列隆家族作为h291星系军方八大顶级世家之一的地位,梅列隆家族仍然是h291星系军方的中流砥柱,而作为梅列隆家族的家主,卡路略元帅仍然应该享有最高级别的礼遇。

在h291星系军方的漫长的历史当中,这种因为各种意外而交卸元帅位置的八大顶级世家的家主,其实并不罕见,哪怕有如这次这般有萧抱石这个逆天的家伙带着宇宙霸主级别的双头星人的护卫舰队大军压境这种情况,虽然是第一次遇见,但差不多危急的形势,也并不是没有遇到过,是以虽然h291星系的军政双方,都在很紧凑地研究着应对方法,但一切也都还算得上是有条不紊,不外就是在梅列隆家族究竟要为这次的事件付出多少的代价之上还需要一些讨价还价罢了。如若不是这其中牵涉到夏伯雅公子这个卡路略元帅最宝贝的儿子的生死命运,如果夏伯雅公子真的是如他所表现出来的这么个纨绔子弟,那么或许梅列隆家族根本就不需要有多少的纠结。

但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选择了这个时候对于h291星系的军政二元体系发起了一次猛烈的进攻,却自是让局面有些脱离了原先的把握。

夏伯雅公子沉思了半晌,却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展颜一笑,正要开口说话,却是被卡路略元帅伸手止住了。

卡路略元帅打了个手势,让夏伯雅公子先回避到了屏风后面,这伸手才在身前调出虚拟屏幕,接受了上面那通过特殊频道传来的通讯请求,瑟诺冯元帅的全息投影很快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老伙计,我想了一下,还是先用这样的方式跟你通个话”,瑟诺冯元帅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凝重的神色“这次的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们现在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就顾不得什么礼数啦。”

“瑟诺冯元帅阁下,我一个待罪之身,又有什么礼数可言”,卡路略元帅摆了摆手,却还是有些拿捏着腔调,说道“怎么?军部有什么最新决议要向我传达吗?”

“老伙计”,卡路略元帅的这个反应明显有些出于瑟诺冯元帅的意料之外,瑟诺冯元帅似乎也是微微地愣了一下,这才接下去说道“我刚才的消息你应该已经收到了吧,事情正在起变化,我们那位尊敬的元首罗格冕下,要向我们发起总攻了。”



赌局押宝

“瑟诺冯元帅阁下,您是不是把问题看得太过严重了”,卡路略元帅对于瑟诺冯元帅摆出来的这副掏心掏肺的模样,却似乎并不领情,仍然打着哈哈说道“我们这位尊敬的元首罗格冕下,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也不过就是又一次试探罢了吧。”

“卡路略”,瑟诺冯元帅终于有了些生气的模样,沉下了脸下,望着卡路略元帅说道“你应该知道,这次不一样,这一次我们当中已经出了个叛徒!”

“瑟诺冯,这么说可就太不政治正确了”,卡路略元帅沉默了半晌,终于不再用那种故意抵触的语气说话,但却也还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们尊敬的元首罗格冕下,本来就是h291星系军政双方的最高领袖,八大世家当中真有哪个想要攀上高枝,效忠于我们尊敬的罗格冕下,也是在h291星系的法律允准的,怎么也还够不上‘叛徒’这两个字吧。”

“卡路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要再给我装糊涂了!”瑟诺冯元帅气到冷笑了起来,在全息投影里就对着卡路略元帅叫道“你难道会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的祖屋都要被扒了,你还在这里给我装没事人一样?”

“卡路略,不管怎么说,你都还是梅列隆家族的子孙,还是梅列隆家族的当代家主”,暴脾气的瑟诺冯元帅似乎是根本没有想到卡路略元帅直到现在都还自是这么一副不顾大局的模样,还对他摆出这么一副完全不配合的架势,不由得越说越是生气,直接在全息投影里对着卡路略元帅吼了起来“如果真的让h291星系的军政二元体系毁在我们的手里,我看你还有什么脸去见梅列隆家族的列祖列宗!”

“瑟诺冯元帅阁下,对于我们尊敬的元首罗格冕下的举动,我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卡路略元帅却还是一副慢慢悠悠的模样,完全没有跟着瑟诺冯元帅的节奏走的意思,说道“梅列隆家族作为h291星系军方守护者当中的一员,自然也会不惜一切地去捍卫军方的利益。只是我刚刚也说过了,我只是个待罪之身,就算再着急,又能够做得了什么呢?”

“卡路略啊卡路略”,听着卡路略元帅这么说,瑟诺冯元帅倒是一下子平静了下来,看了卡路略元帅半晌,才摇着头笑道“我说你这个老伙计,还是这个老样子,永远都是这么要等到猎物跑到跟前,才肯举起你的枪吗?”

刚刚在与夏伯雅公子对话时已经略显得有些急躁的卡路略元帅,现在却又自是变得耐性十足,对于瑟诺冯元帅这句略带嘲讽的话完全没有任何不奈的反应,只是微微的一笑,在那等着瑟诺冯元帅的下文。

“行了,老伙计,我不说你应该也已经多少心里有数了吧”,瑟诺冯元帅也没有多吊卡路略元帅的胃口,脸色一正说道“在与你通话之前,我确实已经跟索尼尔元帅还有其他两位可以信得过的世家主事人交换过意见了,我们共同做出了一个决定。”

“卡路略”,瑟诺冯元帅看着卡路略元帅,正色说道“这一次的事情,梅列隆家族原本是应该要付出代价的,但现在我们那位尊敬的元首罗格冕下既然这么来势汹汹,作为h291星系军方的守护世家,我们自然应该抛下恩怨,顾全大局,一致对外。”

“我与索尼尔元帅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也已经跟斯庇特、古明根、波坎普三个家族的家主通过了消息,取得了他们的初步同意”,瑟诺冯元帅在全息投影当中对卡路略元帅说道“卡路略,这一次我们可以全力支持你继续担任h291星系军方元帅的位置,当然,需要梅列隆家族在其他的地方对原本有可能接任元帅的斯庇特、古明根、波坎普三个家族做出一定的补偿。”

在瑟诺冯元帅看来,这样的条件可以说是已经优厚到极致了。虽然没有了这个h291星系军方元帅的位置,梅列隆家族也还是军方的八大顶级世家之一,但能够将这个代表着h291星系军方最高权力的位置控制在自己的手里,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作为h291星系军方世家当中的一员,无不都是心知肚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已经站在了h291星系军方顶峰位置的这八大世家,相互之间的合纵连横,竞争的目标也就是这仅有三个的元帅之位罢了。

这一次若不是出现了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居然想着借着萧抱石带着双头星人到来的机会,对h291星系的军方出手这种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事情,犯下了这么严重过失的梅列隆家族的家主卡路略元帅,绝对是要让出这个元帅的位置,而这也必然将导致梅列隆家族在接下来近乎一整代人的时间里面,再无缘染指这个代表着庞大资源的h291星系军方最高位置。

而现在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主动提出了让卡路略元帅继续担任这个元帅的位置的提议,虽然确实是在面对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咄咄逼人的进攻之下,做出来的无奈的应对举动,但也明显让其余的五个军方的顶级世家失去了一次登顶元帅之位的机会,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作为现任元帅,h291星系军政二元体系责无旁贷的守护者,可以高风亮节地放弃向梅列隆家族索要补偿的机会,但却不可能要求其他的五大世家也做出同样的牺牲。

而至于会先行选择串连了斯庇特、古明根、波坎普这三个军方的顶级世家,也就是因为根据索尼尔元帅与瑟诺冯元帅所掌握的消息来判断,已经基本上可以排除了斯庇特、胡明根、波坎普这三个军方顶级世家投向那位h291星系的元首罗格冕下的嫌疑,而两位元帅与这三个顶级世家的家主的联络情况也基本上印证了他们的判断。

“补偿……”出乎瑟诺冯元帅意料的是,卡路略元帅略微沉吟了一下,开口的时候问的却不是关于所谓补偿的事情,倒是对着瑟诺冯元帅问道“那么那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萧抱石阁下,我们又准备怎么应对?”

“我们会以h291星系军方的名义,站在你的这一边,也已经在分头联络了文官集团里面能够顾全大局的那部分世家的支持”,瑟诺冯元帅给出了一个很明确的答复,他对着卡路略元帅说道”说到底,这就是一场比谁敢押注的赌局,我们那位尊敬的罗格冕下都敢赌,我们这些打惯了仗的人又有什么不敢的。”

卡路略元帅自然能够听得懂瑟诺冯元帅这句话里的意思,在h291星系的文官集团当中,虽然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罗格冕下是作为文官集团的代表存在,但却并不意味着整个文官集团就是这么铁板一块,总体上来说,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一直以来为文官集团凌驾于h291星系军方之上所作的努力,h291星系的文官集团自然是认可的,也认为这是一个值得努力的大方向,然则在现在这种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带着双头星人的护卫舰队大军压境的情况下面,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却是选择这个时机向军方摊牌,在h291星系的文官集团当中,难免却也就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不管怎么说,h291星系的军政双方,一直以来还是以合作为主的,否则也难以撑起这么一个稳固的现有宇宙初等文明,而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现在的做法,从某种意义上说,很有点儿置h291星系的安危于不顾的意味,难免引起h291星系文官集团当中部分世家的反弹。



如何选择

而瑟诺冯元帅现在对卡路略元帅所说的,自然不是抛开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却选择独自应对萧抱石以及萧抱石背后的双头星人,只是希望通过展现出h291星系军方的坚定立场,来逼迫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罗格冕下,收回他那想着借机直接要走h291星系军方三大元帅之一位置的妄想。

其实在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战区大使还有他的护卫舰队还自阵兵在h291星系之外的时候,整个h291星系无论是文官集团还是军方,所面临的威胁其实是完全相同的,虽然这件事情的起因是由h291星系的军方,由卡路略元帅家的那位纨绔公子所引发的,但如果真的最后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决意不顾一切地对h291星系进行打击的时候,只怕也不可能多细致地去区分h291星系之上的所谓文官集团与军方世家,毕竟对于萧抱石身后的双头星人来说,h291星系这么一个宇宙初等文明之上的两股不同的势力,只怕完全没有什么区分的必要。

现在的形势事实上就如同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之上,一种名为俄罗斯转盘的赌局一般,在左轮手枪里的那颗子弹射出来之前,对赌的双方其实风险是完全一致的。更何况,就算因为h291星系的军方承担着主要的责任,文官集团或许会因此风险略低上一点,那又怎么样?对于h291星系文官集团的所有世家来说,家族只有一个,命只有一条,这不是一个风险值不值得去冒的问题,而是应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却擅自启动这样的一个赌局的问题。

是以对于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在这种时候做出这样的举动,在h291星系的文官集团之中确实有着不少世家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选择了一种审慎的态度,而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他们也相信,在这样的赌局里面,永远都是最敢赌的人,会笑到最后。

所以他们在短暂的商议之后,却是选择了以这样一种更为强硬的态度来应对h291星系这位现任元首的要求,就是因为他们希望在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从那个平叛军与远征军的战场,来到h291星系的首星之上的这段时间里面,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会在军方以及部分文官集团的压力下,选择一个另外的方式。

当然,熟知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罗格冕下性情的他们,自然也知道这次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这位罗格冕下绝对是不会甘心空手而归的,只不过他们也并不是想着要赢家通吃,只不过是希望能够通过展现这样坚定的决心,来促成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做出一个双方更有可能接受的要求罢了。

“而且那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萧抱石阁下,在h291星系上除了丽丝特之外,总也还有一些其他的牵挂,我们也都已经在准备了”,瑟诺冯元帅看着卡路略元帅“卡路略,我们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诚意,相信梅列隆家族也会有所取舍,一些必要的平息萧抱石那位双头星人战区大使阁下怒火的代价,你们总是需要去付出的。我相信,最后这件事情得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的机率,应该还是非常之大的。”

瑟诺冯元帅认为自己已经猜到了卡路略元帅之所以犹豫的原因是什么,毕竟如果卡路略元帅同意了这个方案,那也就意味着他必须死抱着这个元帅的位置不能撒手,也就难免要直接面对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战区大使的怒火。而且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卡路略这个元帅的位置成为h291星系的军方与那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罗格冕下之间搏奕的焦点,那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罗格冕下必然对于卡路略元帅这个扰乱了他全盘计划的死硬派恨之入骨。

如若是在平时的话,作为军方八大顶级世家之一的梅列隆家族的家主,作为军方三大元帅之一的卡路略,对于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究竟是爱是恨,倒也不必太过介怀,毕竟双方的立场不同,根基不同,在h291星系这军政两分的体系之下,军方元帅完全可以平视h291星系的这位元首。

然则在现下这种特殊时期,h291星系的这位元首却又是出面来缓和矛盾,进一步调处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与h291星系军方之间这些事情的不二人选,而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在已经亮出底牌,显示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态势的情况下面,如若还是因为卡路略元帅的这种“恋栈权位”的表现导致他的全盘计划功败垂成,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在与萧抱石这个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打交道的时候,只怕难免要给卡路略元帅,给梅列隆家族下下黑手。

更何况,其实无论是瑟诺冯元帅,还是卡路略元帅其实也都很明白,如果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与军方达成了新的平衡,而这个平衡却是以牺牲卡路略元帅,甚至于要牺牲梅列隆家族的部分利益来作为代价的时候,只怕现在信誓旦旦要站在卡路略元帅这一方来支持他的瑟诺冯元帅他们,也自然会根据形势采取新的立志。

这也并不是什么见风使舵,只不过政治本身就是一种妥协的艺术,卡路略元帅很清楚,在自己与h291星系军方的利益相一致的时候,那h291星系的军方自然会如瑟诺冯元帅所说的,对他力挺到底,然则一旦形势转换,h291星系的军方也势必会为了整体的利益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而且,到了那个时候,他所要付出的或许就不止是一个元帅的位置,或许还需要赔上自身的性命,甚至于梅列隆家族都会因此而赔上一部分的利益。

对于整个h291星系来说,这是一个大赌局,而对于卡路略元帅个人来说,这同样是一个小赌局,但两场赌局的赌注,都自是沉重得让不得不慎。



两面下注

“卡路略,你好好考虑一下”,看着卡路略元帅长时间的沉吟不语,瑟诺冯元帅却是觉得自己猜到了他心下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却也不多催促他,只是说道“我之所以人在路上,就急着要先跟你有这一次的通话,就是想着留下点时间给你慢慢想一想。具体的事情,等我们见了面再谈。”

“瑟诺冯”,看着瑟诺冯元帅已经是想要中断通话的样子,卡路略元帅却是皱着眉头,多问了一句“普吉亚、雅戈贝两个家族,你们认为有可能是谁?”

刚刚瑟诺冯元帅已经提及他与索尼尔元帅已经分头征集了斯庇特、古明根、波坎普三个家族家主的意见,再加上瑟诺冯、索尼尔、卡路略这三位h291星系军方现任元帅所在的家族,在h291星系军方八大顶级世家之中,也就只剩下普吉亚、雅戈贝两个家族是被认为有可能投入到h291星系那位现任元首的阵营当中的叛徒。

作为军方的三大元帅之一,卡路略元帅手上所掌握的信息并不比瑟诺冯、索尼尔两位元帅要少,所以他也很清楚瑟诺冯、索尼尔两位元帅究竟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判断。普吉亚家族虽然是h291星系军方的顶级世家之一,但却是h291星系军方八大顶级世家之中唯一与文官集团的世家保持着通婚习惯的世家,在当年虽然也因此饱受诟病,但普吉亚家族却也自是一直坚持下来了,这么多年下来,普吉亚家族与文官集团的世家之间已经可谓是盘根错节,有很多的家族子弟与亲族都在文官集团中占有一席之地,也正因此,他们也是最有理由倒向文官集团的军方顶级世家之一。毕竟动摇h291星系的军政二元体系,对于所有的军方顶级世家而言,都难免有一个利益受损的问题,而其中受到损害最小的,应该也就是这个普吉亚家族了。

当然,受损害最小并不意味着没有损失,只是如果考虑到普吉亚家族的子弟在文官集团当中也已经可以说是根深叶茂,占据了不少中层的位置,只不过因为普吉亚家族这个h291星系军方八大顶级世家之一的出身,一直没有办法走上更高的层面而已的现状的话,那么这个普吉亚家族借着这次与h291星系这位现任元首的合流,希望获得文官集团的认可,从而成为h291星系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横跨军政两界的门阀世家,甚至在一两代人之后,却想一想那个可能已经成为实至名归的h291星系军政双方最高领袖的元首的位置,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其实在瑟诺冯元帅告知这个结论之前,如果按照常理分析,卡路略元帅只怕也是会认为在h291星系军方的八大顶级世家之中,也就只有普吉亚家族是最有理由,也是最有动机去做这个叛徒的家族。

而至于雅戈贝家族,可以说是h291星系军文八大顶级世家当中最弱小的一个家族,对于八大顶级世家来说,能够掌控多少的资源一直以来,都是与世家的家主能否争得军方三大元帅其中之一的位置是息息相关的,而这个雅戈贝家族已经足足有七代的家主没有能够争得一个h291星系军方元帅的宝座,甚至在h291星系的军方当中,已经有部分野心勃勃的高等世家们,都在妄想着是不是有可能在军方的八大顶级世家当更换一个家族。

而雅戈贝家族的现任家主,也是一个志大才疏的家伙,性格也较为急切,这一次哪怕是卡路略元帅让出了元帅的位置,在h291星系的军方八大顶级世家,除了现有三位元帅的另五位家主当中,他也是最不可能去抢到这个元帅位置的,在这种情况下面,这位雅戈贝家族的家主在情急之下,做出了这种不理智的举动,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相对之下,还是普吉亚家族的嫌疑最大,毕竟作为军方的顶级世家之一,雅戈贝家族的家主始终不太可能这么短视地为了一个元帅的位置,去背弃自己家族的长远利益,倒是普吉亚家族作为已经将根系扎入了h291星系文官集团之中的存在,倒是有可能想着以小搏大地去赌上一把。

“现在还没有定论”,对于卡路略元帅的问题,瑟诺冯元帅并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事实上这也是他还有索尼尔,甚至包括h291星系军方其他顶级世家的主事人现在最为关心的问题,他在中断与卡路略元帅的通话之前,对卡路略元帅说了一句“卡路略,如果你同意我们的方案的话,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

“父亲大人”,在瑟诺冯元帅的全息投影消失在密室之后,夏伯雅公子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对着卡路略元帅说道“孩儿觉得他们的提议,还是可以考虑接受的。”

对于瑟诺冯元帅最后的话,他与卡路略元帅都知道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意思,无论投入h291星系那位现任元首阵营的究竟是普吉亚家族还是雅戈贝家族,在这种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已经翻出了底牌的时候,他们都自是只能尽力去推动这位h291星系现任元首罗格冕下的这个计划顺利实行,也就是说,他们必然是要阻止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刚才所说的,让卡路略元帅继续留任的这个动议,一定是要促成卡路略元帅来让出这个h291星系军方最高的位置。

一旦卡路略元帅同意了瑟诺冯元帅的这个提议,瑟诺冯元帅也就必然会在第一时间以这个话题来向普吉亚家族与雅戈贝家族进行试探,而从他们的反应当中,应该也就能够差不多判断得出究竟是哪个家族在这次的风波当中,选择了倒向那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罗格冕下了。

“急什么”,对于这位夏伯雅公子的建议,卡路略元帅却是摇了摇头,对着这个他最得意的儿子说道“夏伯雅,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镇之以静。”

“在这种要决定把身家性命押到哪一边的时候”,卡路略元帅的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说道“怎么能不再听听另外一方究竟是给出了什么样的报价呢?”



另一方的声音

“父亲大人,您是说……”,夏伯雅公子愣了一下,却是猛地眼前一亮,抚掌说道“不错!眼下的局面虽然是更乱了一些,但对于我们梅列隆家族而言,却未必就是坏事。”

“是么?只可惜……”卡路略元帅的脸上却没有多少欢喜的神色,只是轻轻一叹,正想说些什么,却是神色一动。

夏伯雅公子的眼神也自随着卡路略元帅望向他眼前的那个虚拟光屏,上面通过最高层级的特殊渠道传来的通话要求正亮起了一个从来未曾亮起过的头像图标。

无论是卡路略元帅还是夏伯雅公子,都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来,那正是属于h291星系现任元首那位罗格冕下的专用通话请求。

卡路略元帅挥挥手,让夏伯雅公子继续到屏风后面隐藏了起来之后,这才接通了虚拟光屏之上的通话要求。

“亲爱的卡路略元帅,你我相识这么多年,好像还是第一次有这么样的机会坦诚相见”,在卡路略元帅接通了眼前的虚拟光屏之后,那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罗格冕下却是率先向卡路略元帅笑道“本来我也想亲身约请元帅择地共商国是的,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也就只好事急从权了,冒昧之处,元帅莫要见怪。”

作为h291星系军政双方的最高首长,h291星系这位现任元首与军方的三大元帅之间,自然是有着最高层级的保密联络渠道,只不过在今天之前,这位h291星系的元首冕下与军方三大元帅之间,确实是从来未曾有过私下联系的时候。毕竟h291星系的元首与军方的三大元帅作为军政双方各自的最高首长,一举一动都自是有可能牵涉到h291星系军政双方真正的大局,自然难免会牵扯到太多有心人的眼光,如若是在平常的时候,发生这种h291星系的元首与某位军方元帅私下密谈的情况,只怕很快就难免引起h291星系军政双方的轩然大波,纷纷猜测这二者之间是否达成了什么样的秘密协议了。

也就是在现在这种特殊的时候,卡路略元帅这个敏感的人物,却自是成为了h291星系这位现任元首与h291星系军方搏奕的关键点,是以这位元首冕下这次才会不管不顾地启动了这样的通话方式,而在这种情况下面,也不至于会引起h291星系军政双方其他世家势力的什么联想。

“尊敬的罗格冕下,梅列隆家族家主卡路略向您问好”,卡路略元帅却是没有向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致以军方的礼节,却是特意点出了自己梅列隆家族家主的身份,向着这位罗格冕下略一躬身行礼,说道“不知道尊敬的罗格冕下这次莅临梅列隆家族,却是有何嘱咐?”

以卡路略元帅的城府,自然看得出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罗格冕下是在有意示好,怎么说从名份上讲,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是军政双方共同的最高领袖,卡路略元帅在名义上也不过只是他的属下,如若是在正式的晋见场合,怎么也应该是由卡路略元帅先行向他见礼问好,而现下这位罗格冕下却是先行向他致以问候,还特意以元帅的名位相称,其话中的意味已经是非常明显。不过卡路略元帅却是根本不准备却接他这个话茬,反倒只是以梅列隆家族家主的身份来应对,让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也是心下暗呼这个老家伙着实难缠。

“嗯,亲爱的卡路略家主,看来你对于自身的处境也并不是一无所知”,只不过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脸上却自是没有显露出半点异样的神情,只是继续微笑道“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那么我也就不多绕圈子了。”

“是的,尊敬的罗格冕下”,卡路略元帅客气而疏远地回了一句“只要是符合h291星系利益的事情,梅列隆家族都愿意为您效劳。”

“卡路略家主,你这句话说得好”,那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听了卡路略的话,却自是哑然失笑“不知道在卡路略家主的眼里看来,什么是h291星系的利益?而h291星系的利益与梅列隆家族的利益又是孰轻孰重?”

“在我看来,真要说符合h291星系的利益,改变h291星系现在这种军政二分的体制,特别是改变h291星系军方这守旧而僵化的门阀世系制度,才是最符合h291星系利益的事情”,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似乎是被卡路略元帅的这句话引出了兴致,却是对着卡路略元帅长篇大论了起来“亲爱的卡路略家主,相信对于这样的情况,其实你也是心知肚明,不是吗?”

“就像在这次的事件里面,为什么那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萧抱石阁下,明明应该是h291星系最优秀的军人,最强大的战士,但却被逼着成为h291星系的反叛者,现在带着双头星人的护卫舰队大军压境?”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挥舞着手臂,对着卡路略元帅说道“而丽丝特将军也是曾经为h291星系出生入死的军人,却因为梅列隆家族一名纨绔子弟的一丝荒唐的念头,就这么被逼得生死不知?”

“我想以卡路略家主的聪明,应该早就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看着卡路略元帅根本没有搭话的意思,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却是继续说道“那就是这个制度,这个h291星系军政二元的制度,让h291星系的正常司法根本无法对如梅列隆家族这般的军方顶级世家进行任何有效的管理,虽然军方的世家当中多的是如卡路略家主这样识大体、顾大局的国之栋梁,但总也难免会出现象你家那位夏伯雅公子那般的不肖子弟。”

“我也相信,出现这种不肖子弟的情况并不太多见,但只要有这样的一例,就有可能让整个家族,甚至于整个h291星系的利益都要面临着巨大的冲击”,h291星系的这位元首说得兴起,一时之间却是没有发现在提及夏伯雅的时候,眼前卡路略元帅的眉头已经是越皱越紧,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更有甚者,因为h291星系军方的这种固化的体系,使得军方世家的子弟,往往只知道家族,却不知道有……”

“尊敬的罗格冕下”,卡路略元帅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客气而又坚决地打断了这位h291星系现任元首的发言“这次您亲自莅临我们梅列隆家族,不会是为了来特地向我发表施政演说的吧?”



考虑清楚

“卡路略家主,一直以来,我都认为h291星系军方的八大顶级世家主事人当中,也就只有你是最有大局观的”,那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被卡路略元帅出声打断之后,虽然微微地愣了一下,却是没有什么被冒犯之后生气的样子,倒了脸上有了些许无奈的模样“这么些年来,虽然你的行事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还是有不少细节让我可以感觉得到,你并不是个眼睛只盯着h291星系军方这一亩三分地的人,在h291星系军方这八大顶级世家的主事人当中,也就只有你可能有这个眼光,有这个格局跳出家族与军方利益的限制,来真正为h291星系的利益着想。”

“或许有很多人以为,我一直以来想要改变h291星系的军政二元体系,是因为报当年的那些h291星系打压得几近于家破人亡的仇怨,或者是希望借此获得更多的权力,但我认为你或许不会这么想”,h291星系的这位元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卡路略元帅在听到他刚刚的点评的时候,那几近于掩饰不住的脸色微变,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之所以会一直想要变革h291星系的军政二元体系,并不是想要跟谁过不去,也不是希望能够拥有什么至高无上的权势,只不过是因为我们h291星系的这军政二元体系,实在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了。”

“当年在最高军政会议上,我第一次提出这个变革军政二元体系的提案的时候,我就曾经说过,到时侯,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元首的位置让出来”,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对着卡路略元首说道“到现在,我也还是这句话,我只是希望能够……”

“尊敬的罗格冕下,梅列隆家族一直都是h291星系利益最忠实的守护者,维护梅列隆家族的利益,就是维护h29星系的利益”,卡路略元帅却是在这个时候开口出声,又一次打断了这位h291星系现任元首的话“作为梅列隆家族的一员,我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会坚定捍卫梅列隆家族,守卫h291星系的利益,希望您能够理解。”

看见卡路略元帅如此坚定地表现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终于停住了嘴里的话,看向卡路略元帅,只是那一脸失望、无奈与疲惫交杂的表情,却似乎还是在努力向卡路略元帅表示着自己刚刚的那些话并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但卡路略元帅却明显没有想再与他做任何更深一层次的交流的意思,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丝毫没有想再多说什么的样子。

“好吧,好吧”,h291星系的元首在等待了一阵之后,也自是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卡路略元帅说道“既然卡路略家主无意深谈,那我也就不勉强了,我们就言归正传吧。”

“这次我过来,也确实是有件事情想与卡路略家主商量”,在不谈及那些关于自己要动摇h291星系军政二元体系的近乎狂想的偏执的时候,这位h291星系的元首又自重新变回那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他看着卡路略元帅,眼神重新变得犀利了起来,说道“那就是想跟卡路略家主讨论一下,关于您这个元帅位置如何交接的问题。”

“哦?”卡路略元帅淡淡地一笑,不卑不亢地说道“h291星系最高军政联席会议已经决定了元帅更替的相关事宜了吗?怎么我却不知道?”

“不过就算是最高军政联席会议忘了通知我参加,那也没有关系”,卡路略元帅在提出置疑之后,却自是很大席地摆了摆手“只要按照规矩来,是由h291星系的军方经公推后决定报请的人选,由h291星系的最高军政联席会议通过的决议,我都会无条件地执行,作为一个军人,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在h291星系军政二元体系下,元帅位置的更迭都是要在最高军政联席会议讨论并以最高军政联席会议决定的形式发布公告的,只是实质上最高军政联席会议并不能够直接提出元帅的人选,而是由h291星系的军方八大顶级世家自行商议出由谁接任元帅之后,再报请最高军政联席会议履行一道程序罢了。这道程序也不过就是在体现h291星系元首这个名义之上的h291星系军政双方最高首长的地位而已。

也正因此,作为梅列隆家族的家主,事实上哪怕在现在这种形势下面,卡路略元帅对于接下来的元帅位置的更迭,仍然具有着极大的发言权,这也是从一开始,无论是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还是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在讨论接下来的安排时,都不得不来征询卡路略元帅意愿的最根本的原因。

以卡路略元帅的地位,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所谓的h291星系的最高军政联席会议至少到现在根本就不可能开得成,只是他故意对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说出这样的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却也已经是非常明显了。

“卡路略家主,我知道在眼前的局面下,h291星系的军方其他世家家主或许会给予你一些看起来很美好的承诺”,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眼神在卡路略元帅的身上一转,却是似乎看出了什么似的,淡淡说道“不,听您话里的意思,或许他们已经对您做出了承诺,但我想提醒您考虑清楚,不要被眼前的东西遮挡了视线,以您的智慧,还是应该能够看得到更为长远的东西。”

“尊敬的元首冕下”,卡路略元帅却还是没有任何配合h291星系这位现任元首的意思,继续装做听不懂的样子,说道“我不是太明白您的意思,请您明示。”

“梅列隆家族的历史上出过一百七十三位元帅,其中有六位都是在正当盛年的时候让出元帅的位置的,但是他们的事迹,至今都还在您的梅列隆家族当中传颂”,h291星系的元首冕下看着卡路略元帅,说道“所以卡路略家主,我认为您是一定会想明白的,不是吗?”



狮子大开口

“尊敬的罗格冕下,您对于梅列隆家族历史的了解,真是让我感到受宠若惊”,卡路略元帅对着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略略躬身,表达了自己的敬意,嘴里却是说道“梅列隆家族先祖的事迹,我自然是不敢稍有遗忘,最后一位让出元帅位置的,还是我的叔祖父,他在让出了元帅的位置之后,就到天蛇星系殖民星的第二卫星上面,专心训练我们梅列隆家族的第三护卫队,直到现在,由他老人家带出来的这支护卫队,都还一直在面对天蛇星系那些恶心家伙的最前线,配合着我们h291星系的军方战斗着。他老人家的事迹一直都是我们梅列隆家族的骄傲。”

“卡路略家主”,听着眼前的卡路略元帅终于主动提起了话头,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却是没有任何跟进的意思,他皱起了眉头,看着卡路略元帅,好半晌才沉沉说道“您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到了他与卡路略元帅这位的地位,即便现在是密室会谈,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却也自然不会如同平民百姓在菜市场买菜那般直接讲价出价,虽然他们都自是知道双方的意图,但也早就习惯了这种说话的方式,不过话里所包含的意思,双方自然都不会有半点的误解。

且不论h291星系这位现任元首刚开始之时向着卡路略元帅吐露心事,讲述自己希望改变h291星系现有的这军政二元体系究竟是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但至少确实是先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占据道德至高点的位置,以大义相压,想让卡路略元帅自行说出愿意承担责任的话来。

而卡路略元帅的不愿入套,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能够走到军方三大元帅的位置,对于这样的阵仗,卡路略元帅应当也是见过不少,只是卡路略元帅如此坚定而不留情面的拒绝,多少让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是以他才会猜测出h291星系的军方世家们或许已经在他之前联系过了这位卡路略元帅,这才给予这位可以说是纵子行凶,造成了今天h291星系这种被动局面的罪魁祸首卡路略元帅,居然会是这样一副对他不稍假辞色的模样,倒是好似是占据着道理的一方。

说起来这也是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一直以来一心想要改变h291星系现在这种军政二元体制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在这种军方自成系统的体系下面,只要军方的这些世家们为了利益勾连在一起,那在这h291星系上面真的是有着颠因为果、混淆黑白的力量,即便是他这个h291星系名义上军政双方的最高首长,也没有多少制衡的办法,着实是让他一直以来,憋下了不少的火气。

只不过眼前的这种局面,无论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有多少的不情愿,总也还是要面对现实,是以他方才在劝卡路略元帅不要只盯着眼前这个元帅的位置,而是要为梅列隆家族的长远利益着想,又提出了这梅列隆家族历史上的那些例子,事实上也就是想听听卡路略元帅的要求了。

在h291星系军方的这种根深蒂固的门阀世家制度下面,每一个元帅除非是自然死亡或者确实已经不能视事,否则不管出了什么样的事情,要让出元帅的位置总是涉及着许多的利益交换,梅列隆家族之前的六位先辈在让出元帅位置的时候,也自然都为梅列隆家族交换到了相应的利益,这也是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到来之前,心里就已经有所准备的事情。

只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这位卡路略元帅居然也真敢这么狮子大开口,直接提出了他那位叔祖父的例子,竟好似想要按照他那位叔祖父的条件来比照办理一般。

要说h291星系有史以来用自己的元帅的位置为自己家族换来最大利益的最合算的几次交易里面,卡路略元帅的叔祖父那一次绝对是可以列入前三甲的存在,这里面有着当时种种具体的局面纠葛错综复杂,因缘巧合的因素,但这位卡路略元帅的叔祖父能够看得准局面,毫不犹豫地以自己的元帅位置来做了一笔最合算的买卖,也是一直以来都让人赞叹不已的。

最后这位卡路略元帅的叔祖父用一个元帅的位置,换来了梅列隆家族对于天蛇星系新开拓的殖民星的实际控制权力,还得以在这个新开拓的殖民星上面新增设了一支家族的护卫队,如若说一个远在天蛇星系相对资源贫乏的殖民星的实际控制权也就不过如此的话,那么一支被h291星系最高军政联席会议同意增设的属于家族的护卫队,那对于梅列隆家族的意义来说,绝对是非同小可。要知道,这种军方顶级世家的护卫队,虽然没有军队的建制,但实质上就是家族的私人军队,这样一支足以守卫整个殖民星的家族私人军队,放在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上来说,那简直就是所谓的帝王之资了。

如若不是当时这支梅列隆家族增设的护卫队是被放在天蛇星系新开拓的殖民星上面,可以说是承担了替h291星系攻略并且要守卫住这个新开拓的殖民星的任务,而当时可以说在这些h291星系的军政双方最高大佬的眼里,都不太看好梅列隆家族这支新增设的护卫队真能够抵挡得住天蛇星系的疯狂反扑的话,那无论如何h291星系的最高军政联席会议也不会同意的。

现下这位卡路略元帅提出这样的条件,在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看来,可以说是近乎于无理取闹一般的要求,让这位一直以来喜怒不形于色的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也不由得沉下了脸来。

“尊敬的罗格冕下,我只是为您讲述了一下我那位叔祖父曾经的事迹,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卡路略元帅却是一脸无辜地表情,耸了耸肩,轻松地说道“要知道,现在的我,比起我叔祖父卸任元帅位置的时候,还要年轻了三十七岁呢!”



漫天要价

卡路略元帅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是相当地过份,甚至可以说在瑟诺冯元帅与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相续来找他商谈之前,他根本也没有准备要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应该说,卡路略元帅这次就算真的要交卸出元帅的位置,与他曾祖父当年也根本没有任何的可比性,他曾祖父当年并没有犯下任何的过失,之所以会交出元帅的位置只是因为“新世界”计划的某些变化,是以才会去为了将那个远在天蛇星系的殖民星控制在手上,而不惜用自己元帅的位置进行了一场豪赌。至于其中的风险,在参与“新世界”计划的知情人的心目当中,与所可能获得的收益根本就是不成比例。

而现在的卡路略元帅可以说是待罪之身,且不说在他的“放纵”下梅列隆家族那位有名的纨绔子弟夏伯雅公子强抢丽丝特的举动,招惹来了萧抱石这位一个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就只论在接下来如何应对萧抱石以及萧抱石身后的双头星人战区大使护卫舰队,就是一件让h291星系军政双方的所有高层要员,到现在都为之头疼心惊的事情。

如若没有h291星系这位现任元首忽然之间要对h291星系的军政二元体系发动冲击的这档子事情,卡路略元帅其实也早就已经做好了舍弃元帅位置的准备了,毕竟在应对萧抱石以及萧抱石身后的双头星人战区大使护卫舰队的时候,h291星系绝对需要一个足够份量的高级官员来为之前的过失承担责任,而再没有什么承担罪责的人选,会比卡路略元帅这个“纵子行凶”的h291星系军方三大元帅之一来得合适。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面,如果卡路略元帅还恋栈元帅的位置,不肯主动承担责任的话,毫无疑问不管是h291星系的文官集团,还是军方的其他世家,都不会站出来替他说话,甚至还会主动地帮助萧抱石这位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把罪责往他的身上引,到时候只怕整个梅列隆家族都不得不要为此蒙受巨大的损失。刚才那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所说的让他要为梅列隆家族的长远利益考量,事实上也就是在暗示着这样的后果。

但现在形势却又不尽相同了,既然在h291星系这位现任元首多少有些操之过急的操作之下,现在卡路略元帅这个原本已经注定要交卸出去的元帅的位置又突然之间变得举足轻重了起来,那他自然是要漫天开价。

其实不管是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还是军方,又或者是卡路略元帅都很清楚,梅列隆家族把持着的这个元帅的位置,应该说或迟或早还是要交卸出来的,毕竟即便是卡路略元帅认同了瑟诺冯元帅与索尼尔元帅为代表的h291星系军方的提议,由h291星系的军方集体出面,甚至裹胁上整个h291星系的文官集团,来共同应对这一切的危机,就算是真的能够这样把萧抱石这个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给应付过去,但h291星系在这次风波当中所损失的那些资源,梅列隆家族总是还要相应地做出补偿,在萧抱石这个双头星人的战区大使离开之后,h291星系不管是文官还是军方,也不会在忍受梅列隆家族把持着这个元帅的位置。

但在当前,卡路略元帅如何选择交卸这个元帅位置的时机,却会在很大程度上对于现在可以说是错综复杂的h291星系军政双方的搏奕结果造成不同的影响,这也就是刚刚的瑟诺冯元帅在与卡路略元帅交谈的时候,是将要求卡路略元帅继续占据着这个元帅的位置,当成是h291星系军方请求卡路略元帅帮忙的一个要求,而并不是h291星系军方给予卡路略元帅的好处的原因。

“卡路略家主阁下”,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终于也没有了继续跟卡路略元帅绕圈子的耐性,对着卡路略元帅说道“h291星系军政二元体系的变革是大势所趋,如果您配合的话,或许这一天会早点到来,如果您不配合的话,或许这一天会迟点到来,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一天终将到来,这一点我希望您能够有一个清楚的认知。”

卡路略元帅微微一笑,却是没有搭话。

他知道h291星系现任元首的意中所指,既然在h291星系的军方八大顶级世家当中,都已经有人私下与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达成了协议,那么h291星系的军方确实已经不再可能如原来那般在面对文官集团的时候以一个声音发声了。卡路略元帅并不知道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条件争取到了这个h291星系的军方八大顶级世家之一,但只看h291星系这位现任元首的表现,也可以知道他与这个军方八大顶级世家之一的盟约,应该还是相当稳固,以至于他敢于把这件事情直接摆到台面上来。

而能够成为八大顶级世家之一,哪怕就是最为弱小的雅戈贝家族,在h291星系的军方当中也是根深叶茂,自成一脉

,就算是瑟诺冯与索尼尔他们几个其他世家的掌事者,很快就确认了这个投向h291星系现任元首的世家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可以应对这样的局面,最理想的情况,也不过就是这个投向h291星系现任元首的八大顶级世家之一的世家,只是一时被利益蒙心之下做出的糊涂选择,会在他们的劝说之下回心转意。但其他无论是瑟诺冯、索尼尔他们还是卡路略元帅自己,都很清楚这样的可能性其实是低到了极致。

可以说不管最后卡路略元帅作出了什么样的选择,这一次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对军政二元体系发动冲击的努力都是成功的,h291星系军方其他世家所做的,也不过就是稍稍延缓这个进程罢了。

“卡路略家主阁下”,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看着卡路略元帅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似乎也终于放弃了说服他的打算,直接说道“我可以向您承诺两点,您且听听如何。”



两个承诺

“尊敬的罗格冕下”,卡路略元帅对着h291星系现任元首略一躬身,说道“我一直在等待着您的训示。”

可以说与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对话到现在,卡路略元帅的立场已经很明确了,他可以与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之间有着纯粹利益的交换,但却绝不会因为眼前的形势,而与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有着其他任何理由之下的合作。

事实上这也可以说是h291星系军方这些顶级世家在面对文官集团时最常见的态度,除了吉普亚家族以联姻为名,多少有些突破了这样的底线之外,h291星系军方的这些顶级世家与文官集团之间偶尔因为利益相投需要站到一起的时候,无不都是采用这样的方式。

或许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在今天的会谈之前,确实对卡路略元帅抱着一丝不同的期待,希望他可以真正意识到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口中的那个h291星系即将面对的大变局,在军政二元体系必然走向瓦解的大趋势下,做出更长远的选择,但很显然,这位卡路略元帅以他的表现证明了,他还是原先的那个军方八大顶级世家之一的家主,梅列隆家族也还是坚守着自己与文官集团相互对立的军方世家的立场。

“第一个承诺”,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望着卡路略元帅,缓缓说道“如果您能够在一天之内选择交卸元帅位置,那么我可以保证在这次事件当中,无论事情发展到哪一步,我都会尽全力保全梅列隆家族现有的利益,不受到任何的削减。”

以卡路略元帅现在的情形,可以说在这次应对萧抱石以及萧抱石背后的双头星人的事件处理当中,哪怕最好的结果,也必然是要梅列隆家族付出不菲的代价,才有可能过得了关,这也是h291星系这些军方世家不成文的规矩,在真正紧急的时候,他们自然可以一致对外,用一个声音来发声,然而事件过去之后,总是还要根据是非对错,有所分别,有所补偿,否则岂不是在鼓励着这些顶级世家的子弟可以任意犯错。

如果选择了答应h291星系现任元首的条件,也就证明了在这一轮的利益搏奕当中,他是站在了代表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利益的一方,对此军方其他那些顶级世家的家主们或许可以理解这是一场利益交换,但却也因此难免对卡路略元帅、对梅列隆家族的下手要更狠上三分。

是以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的这个承诺,事实上确实是非常恰到好处的,如若说h291星系军方的其他顶级世家,出于自身的利益,在危机过后,也不可能会放过一次重新分配资源的机会的话,那么对于本身就是文官集团代表的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来说,确实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毕竟即便这次他能够成功地把手插入到h291星系的军方,那也是初来乍到,一个军方八大顶级世家之一的投效,一个争取来的三大元帅之一的位置,已经是足以让他要用很长的时间来消化,确实也应该没有多少再继续争取军方资源分配的必要。

而更重要的是,在此之前,对于如这次这种事件,h291星系的文官集团,甚至包括这位在名义上属于h291星系军政双方最高领袖的现任元首也没有任何可以介入的余地,但现下如若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能够顺利地实行他的计划,那么手中掌握着一个军方八大顶级世家、一个三大元帅之一的代言人的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确实可以在接下去的h291星系军方的利益搏奕当中,发挥出举足轻重的作用。

而且不管怎么说,到时候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是在为维护梅列隆家族的利益而出头,梅列隆家族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也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虽然这确实也还只是出于利益一致的临时妥协,但在这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代表着文官集团强势介入h291星系军方的关键时刻,却难免是要引来各方的对于梅列隆家族是否也倒向了h291星系文官集团的种种猜疑。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提出这样的承诺,自然也含有着这方面的意图。

“第二个承诺”,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自然也是知道自己隐藏在承诺里的那些小心思瞒不过这个同样是沉浮了政坛不知道多少年的卡路略元帅,只不过这本来就是合则两利的东西,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去试图掩饰,直接大大方方地说道“我可以答应您,无论这次是由谁接任您的元帅之位,我都会尽力帮助您所指定的梅列隆家族下一代的出色继承者,重新登上元帅的位置。”

卡路略元帅微微皱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动容的神色。相比于之前h291星系现任元首那些不是嘴上说说,就是顺水推舟、各取所需的条件,眼下的这个承诺确实是最能够显现出这位h291星系现任元首的诚意。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个承诺其中的关键之处,但卡路略元帅作为梅列隆家族的家主,自然是明白这其中的关键所在。事实上h291星系现任元首的这个承诺,最重要的地方并不在于要尽力支持梅列隆家族的下一代去重新争取那个h291星系军方三大元帅之一的位置,而是在于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或者说他所代表的文官集团在h291星系军方当中的势力,所要全力支持的,是卡路略元帅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前任家主所指定的人。

这么多年下来,在h291星系的军政双方的世家当中,有资格继承家主的,都不仅仅是只有一脉的人马,梅列隆家族自然也不例外,事实上在现在的梅列隆家族当中,除开卡路略元帅这一脉之外,有家主继承权的还有另外的三支传承。

而在卡路略元帅因为他那个宝贝儿子做下的事情,不得不承担责任黯然下台之后,即便不一并交出家主的位置,在梅列隆家族当中的威望也必然要大打折扣,是以h291星系现任元首的这个承诺,至少对于他个人来说,可以说是颇有雪中送炭的意味。



达到目的

看到卡路略元帅终于为之动容,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脸上终于也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所谓的h291星系的军政二元体系,最让他感到头疼的,就是h291星系的军方世家在面对文官集团的时候,总是会习惯性地抱团,让一直以来对于这个h291星系军政二元体系都非常看不顺眼的文官集团几乎无从下手。

这一次也是机缘巧合,让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得以在h291星系军方这个一直以来密不可破的团体上破开了一道口子,那他自然要想尽办法把这道口子越撕越大。而这制造裂痕的过程当中,不但包括要在这些h291星系的军方顶级世家之间制造分歧,也自然包括在在这些h291星系的军方顶级世家内部同样想方设法地制造分歧。

就如同他对卡路略元帅许下的这个承诺,相信只要卡路略元帅接受了,那在他借着h291星系的文官集团,或者说借着h291星系文官集团在军方的影响,压制住家族当中其他声音的过程当中,难免会在他自己的身上打上越来越重的h291星系现任元首的烙印。

而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觉得卡路略元帅即便明知道眼前的是个有毒的鱼饵,但也是选择吞下去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毕竟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虽然一直以来以推翻h291星系的军政二元体制,建立以文驭武,政令畅通的h291星系新机制为目标,但哪怕是最为激进的h291星系这位现任元首自己,也知道这个绝不是个可能一蹴而就的目标,这一次他的计划哪怕是顺利地施行,也不过就是达到了在h291星系的军方打下颗钉子的第一步,接下来还要经历不知道多少年的搏奕,甚至还可能需要经历不知道多少次的反复,或许才有可能达到他所期望的局面。

无论是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还是卡路略元帅都非常明白,这样的一个过程所需要的时间是何等的漫长,甚至不可能是在他们这一代人之内就能够看到结果的。

更何况,哪怕卡路略元帅选择不与h291星系这位现任元首配合,也很难说会对这个可能的未来造成多少的影响。

毕竟即便卡路略元帅不接受这个条件,也很难说军方的其他世家,又或者是梅列隆家族当中的其他势力会不会接受由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递过来的橄榄枝。说到底,在h291星系的军方八大世家之一转向了这位h291星系现任元首所代表的文官集团的势力,h291星系的军方已经被敲开了一个缺口的现实情况下,军方世家之间的互相猜疑已不可避免,卡路略元帅即便在这个时候选择顾全大局,也未必会真的起到什么阻碍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计划的作用,倒更可能是徒然牺牲了他自己的利益罢了。

在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看来,作为一个政客,卡路略元帅应该不可能有这样忍辱负重的耐性,会为了一个不知道发生在多少年后的结果,而拒绝这摆在眼前的好处。

在眼前这个寿数不可能超过五百年的现有宇宙之内,无论是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还是卡路略元帅,又都不是什么出色的强者,就算凭借着成熟的各类基因技术,最多也活不到三百岁的寿元,眼下已经超过了一百五十岁的他们,可以说已经步入了生命的中老年,在这种情况下面,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够让卡路略元帅真的去选择舍弃接下来的时间里至少继续在梅列隆家族当中一言九鼎的地位,而拒绝这个对于他自身大有益处,对于梅列隆家族也是全无危害的计划。

“当然,卡路略家主阁下”,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望着卡路略元帅,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如若您愿意的话,也可以指定一名您的继承者加入到我们的政府体系当中,我可以保证,他一定会得到与他能力相衬的位置,只要他足够优秀,哪怕是h291星系的元首,梅列隆家族的子弟也并不是没有机会去尝试冲击一下。”

“尊敬的罗格冕下,作为梅列隆家族的家主,我代表梅列隆家族,谢谢您对我们家族的照顾与看得”,卡路略元帅对着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略一躬身,嘴上却是说道“只是我们梅列隆家族一直以来都只是对于军方的事务比较有心得,对于文官集团的工作完全的陌生,我想我们梅列隆家族的子弟一时半会,还不能够胜任政府方面的职务,只能够谢谢您的好意了。”

“卡路略家主阁下,其实h291星系的军政双方打破壁垒,交叉任职是大势所趋,只不过是看你们梅列隆家族愿不愿意先行一步罢了,一时半会还不熟悉也没关系,我会为他找到最好的老师的”,听着卡路略元帅拒绝的话,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却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表情,反倒是眼前一亮,嘴里随意劝解了一句,接下去却是说道“当然,如果卡路略家主阁下暂时还不愿意家族子弟到政府方面任职也没有什么,梅列隆家族在军方的位置,还是需要由您来选出合适的代表人选的。”

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也知道他刚刚所说的让卡路略元帅派遣合适的人选到文官集团当中任职的说法只不过是随口一提,无论是他还是卡路略元帅都知道这绝对是不可能成行的事情,毕竟如若卡路略元帅真的同意了这样的提议,那等若是同意梅列隆家族也转向了h291星系现任元首的势力当中,如若能够这么容易就争取得到卡路略元帅的投效,那么他之前根本就没有必要浪费那么多的精力准备到现在,才敢以启动他那意图变革h291星系军政二元体系的计划了。

只不过卡路略元帅的话里只是拒绝了他派遣子弟到文官集团当中任职的提议,在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看来,却也等若是同意了他的提议,那么他这次也可以说是没有白来。

“尊敬的罗格冕下”,卡路略元帅却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低下头,并没有直面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的眼神,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毕生都以守卫梅列隆家族利益,守卫h291星系军方,守卫h291星系为己任,我想信梅列隆家族的子孙,也都会秉持着这样的心念,为家族、为军方,为h291星系一直战斗下去的。”



看穿了什么

“父亲大人”,在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离开之后,夏伯雅公子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脸上却是一片凝重的神色“这位罗格冕下,还真是有些不简单呢。”

刚刚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虽然没有能够从卡路略元帅的口中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但好歹也算是已经达成了初步的默契,他也自是知道卡路略元帅这种老谋深算的家伙,不到最后关头,不到也听听h291星系军方所提出来的条件之后,再比较双方的条件进行综合权衡,是不可能直接就这么答应下来的,是以也没有多做纠缠,就这么再寒暄了两句之后就直接离开了。

反正在现在的情况下面,留给这位卡路略元帅的时间也不是太多了,这一点耐性,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还是有的。

“当然不简单,”卡路略元帅的脸上也是一片阴沉的神色,全然没有了方才应对h291星系现任元首时的进退自如,好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夏伯雅,你觉得他是不是看出了点什么。”

说起来,刚刚那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所提出的那些所谓的条件与承诺,卡路略元帅与这位夏伯雅公子其实都并不是太在意,真正让卡路略元帅感到心里有些发寒的,却就是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在开头时试图对他吐露心声,向他诉说他想要变革h291星系军政二元体系的心路历程时所说的,他通过观察认为卡路略元帅是h291星系的军方顶级世家的掌事人当中最具有长远的眼光,最有可能跳出眼前这军政二分的局面所限,从而有可能理解他的想法的人。

要知道,在接触过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在见识过梅列隆家族那位家老那凌驾于现有宇宙规律的长生不死,在知道了在现有宇宙之外还存在着完全不同的另外一重天地之后,无论是卡路略元帅也好,还是梅列隆家族参与“新世界”那些计划的所有人,眼界都不知不觉地与先前有了极大的不同。

正如在看过星辰大海之后,很难再为蜗牛角上争长短投入太多的兴趣一般,在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为梅列隆家族参与“新世界”计划的这些精英们展现出了一个更为广大、更为瑰丽,更为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的另外一重天地的图景之后,梅列隆家族所有有资格参与到“新世界”计划当中的精英,也包括卡路略元帅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当代家主在内,都已经开始觉得原来他们所孜孜于求的h291星系军方元帅的位置,原来他们所在意的h291星系军方那些资源的分配,甚至于整个h291星系这个在现有宇宙当中只是属于初等文明的存在,似乎都已经有些太小了。

虽然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至今为止,给予他们的回馈尚不足以帮助梅列隆家族超脱出这个h291星系层面的争夺,或者应该说是在第一次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获得回馈的时候,因为梅列隆家族这位家老只是一位纯粹的学者与商人,并没有真正主掌家族的经验,而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在初步接受了第一个由他们寻找到的人选的时候,想要给予回馈的情况又是第一次发生,完全没任何让他们商量考虑的空间,是以导致了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给予的回馈层次有些超出了梅列隆家族现有的能力之外,以至于梅列隆家族到现在都还没能够真正把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回馈真正开发应用出来,但是所有参与梅列隆家族“新世界”计划的精英,包括这位卡路略元帅在内,却也无不由此坚定了信念,知道借助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梅列隆家族终有一日会超脱于h291星系的层面,会有实力真正走向星辰大海之中。

也正因此,要说卡路略元帅的眼界与视角在h291星系的军方顶级世家掌事人,甚至说是在h291星系的军政双方高层当中都是开阔得独树一帜,那也不过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因为双方所立足的层次其实就已经有着根本的不同。

只不过,一直以来,所有参与“新世界”计划的梅列隆家族的精英,都非常知道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对于梅列隆家族来意味着什么,而这个很可能在现有宇宙当中都属于独一无二的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根本就不应该是梅列隆家族这种存在所应该拥有的。一旦关于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消息泄露出去,不要说梅列隆家族这样一个在h291星系的军方当中都只能够算得上是八分之一的微不足道的势力,就算是h291星系这个在现有宇宙当中只算得上是初等文明的存在,都不配去拥有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这种层级的存在。毕竟这样一个可能会颠覆现有宇宙现有规律的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分明就是一个很可能会让如双头星人的天国这样宇宙霸主层级的存在都加入到争抢当中的奇宝。

以梅列隆家族现在的实力,但却很可能是拥有了现有宇宙当中独一无二地接触这个精神力半位面的权限,用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之上的一句话来说,就好比是三岁小儿,执黄金招摇过市,一旦被人发现,只怕随时都有举家倾覆的危险。

是以卡路略元帅一直以来都自是非常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这种与众不同,在h291星系的军方当中,他还是一直在争夺着自己应该争夺的,坚持着自己应该坚持的,他对外所展示的形象,一直都是一个溺爱夏伯雅这个纨绔子弟的慈父,一个会为部下护短的元帅,一个为了家族的利益可以斤斤计较的家主,一个有些暴躁的老兵,但同时也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政客。

可以说这么多年来,卡路略元帅觉得自己展现在人前的形象,应该都是一个最正常不过的梅列隆家族的家主,最正常不过的h291星系的军方三大元帅之一,但是看h291星系这位现任元首刚刚的表现,却似乎是分明看出了些他与众不同的地方,这又如何让这位卡路略元帅不觉得颇为紧张。

可以说,他在之后与这位h291星系现任元首的对话之中,之所以表现得这么的分毫必较,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执着地坚持于维护梅列隆家族,维护h291星系军方的利益的样子,倒是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为了扭转h291星系这位现任元首的印象。

对于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来说,或许他觉得意识到卡路略元帅的不同,是有可能与卡路略元帅达到惺惺相惜的途径,然而对卡路略元帅来说,h291星系元首的这种表现,反倒是最为让他忐忑不安的地方。

只是他也不知道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究竟看穿了多少,看穿了什么?



原来是他

“父亲大人也不用过于担心”,夏伯雅公子沉吟了半晌,却是说道“从那位罗格冕下方才的言谈看来,依孩儿之见,他应该是试探居多,并不是真正发现了父亲大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否则也不会到了最后,他许给父亲大人的承诺,还是以私利为诱引。如若他是真心认为父亲大人与众不同,不至于在最后的承诺当中丝毫未曾涉及这一方面。”

“不对”,卡路略元帅听了夏伯雅公子的话,微微想了一会,脸色刚刚有所放松,却是忽地又自皱起了眉头“我很了解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罗格冕下,他一向是不会无的放矢的人,如若完全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线索,他应该不至于会无端地有这方面的试探。”

夏伯雅公子听了卡路略元帅的话,也自又思索了起来。作为梅列隆家族这一代最杰出的子弟,他一直以来都是卡路略元帅最信任的助手与智囊,在参与梅列隆家族的“新世界”计划之余,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开始帮助卡路略元帅参赞军务,对于h291星系的军政双方的格局,对于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可以说都是丝毫的不陌生。只不过也是由于参与了梅列隆家族的这个“新世界”计划,这位夏伯雅公子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以荒唐胡闹的纨绔公子的见称,根本没有办法走到台前,对于包括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在内的所有军政双方的高层,都只能是通过资料来认知,比起卡路略元帅来,始终缺了一份直接打交道的直观的感觉,是以他对于卡路略元帅的这种近乎直觉的判断,从来都不敢忽视,而是认真地探究着其中的可能。

“会不会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罗格冕下,并不是直接感觉到父亲大人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而是由什么人告诉他的”,夏伯雅公子沉思了半晌,却是边想边说道“是以他会带着姑且一试的态度,来向父亲大人做这样的试探。”

“这倒确实是个可能”,卡路略元帅细想着夏伯雅的话,略略点了点头,又自说道“那在你看来,又会是谁向他告知这样的讯息?”

“这个人只怕不是这位h291星系的军方元首太过信任的人”,夏伯雅公子根据着刚才的思路,继续接下去分析着“如若是由他的那些亲近的情报分析智囊团提出的战略性判断,只怕刚刚h291星系的那位元首的试探绝对不应该仅此而已。”

卡路略元帅想着,认同地点了点头。就如同h291星系的军方有参谋战略部一般,在h291星系的文官集团里面,也有专门的情报分析部门,如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这样的高级官员,更是有一个专门的智囊团班子来为他们服务。而这些情报分析官与智囊团作为服务这些最高层级官员的队伍,所作出来的任何判断都不可能是凭空臆断,而是都需要大量的数据与资料的支持,而如若是真的有这种扎实的资料依据所作出来的判断,那只怕必然会引起这位h291星系现任元首的足够重视,甚至还有可能会根据这样的判断来作出下一阶段的兵棋推演,而不可能如现在这般似乎只是作为一个闲话一般随口一提。

“只不过,向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提及这件事情的人,只怕是个地位极高的人”,夏伯雅公子想着,继续说道“只是这个人只怕并不是我们这位罗格冕下核心圈子里的人,这样一来的话,其实剩下的人就不多了。”

既然不是h291星系这位现任元首那些情报分析官与智囊团提出来的分析,那么能够将这样的纯粹属于猜想的东西毫无忌讳地传递到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的耳朵里面,而根本不用去考虑可能因为猜想出错而对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带来误导的后果的,其实在整个h291星系的军政双方当中,也就只有那么寥寥几个人,能够有这样的底气而已。

而如若这个人会是与h291星系这位现任元首关系亲密的那有限的几位h291星系文官集团里的高级官员,那么哪怕只是个猜想性的东西,也应该会成为这位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在决策时候的重要参考,那么今天的对话有可能会是另外的一番情况。

“地位极高……还不能够得到这位h291星系元首阁下的信任……”卡路略元帅咀嚼着这位夏伯雅公子的分析,却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神色大变“是他!”

夏伯雅公子原本正皱着眉头,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了下去,听到卡路略元帅的话,却是忽然想明白了似的,抬眼与卡路略元帅四目相对,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应该是他!”

“地位极高,与这位h291星系元首罗格冕下是盟友关系,但又并不能够得到这位罗格冕下完全信任的”,夏伯雅公子对着卡路略元帅缓缓说道“应该也就只有我们h291星系军方八大世家当中,那个新近转投到h291星系文官集团阵营的家伙了。”

虽然不知道h291星系军方八大世家当中转投向文官集团的这个家伙与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之间,究竟已经互通款曲了多长的时间,但无论如何,现下暂时还是分属于两个不同阵营,有着不同利益诉求的合作者,自然不可能有着多么亲密无间的互信。

然而在这一次h291星系的现任元首对军政二元体系发动进攻的过程当中,却必然会咨询这位h291星系军方八大世家之一的掌事者的意见,毕竟没有什么比起同一个堡垒当中的人更能够了解军方这些元帅的真实习性。

只不过很明显,h291星系的这位现任元首虽然听取了这个家伙的意见,但却还是更习惯于按自己的方式来做事,这也是这位h291星系现任元首固有的性格。

“而且”夏伯雅公子顺着这个思路说道“沿着这个线索想下去,我想我们或许已经可以知道究竟是哪个家族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了。”

“不错”,卡路略元帅也反应了过来,却是脸色铁青“倒是没有想到,原来会是他。”



空间结晶

“也是孩儿当年过于急躁了”,夏伯雅公子却是一脸惭愧地低下了头去,说道“现在想来,或许就是当时露出了破绽。”

“虽然所有人都说雅戈贝家族没落了,但我总觉得泉智满那个家伙不是个简单的家伙”,卡路略元帅看着夏伯雅公子,安慰道“能够成h291星系军方八大世家之一的掌事人的,又有哪一个会是简单之辈。你也无需自责,这件事当时也是我们集体同意了的事情,怪不得你。”

“过于急躁,你说得对,当时我们都是过于急躁啊”,卡路略元帅略有些自失地一叹,却是说道“面对随便任何一颗都可以抵得上大半个h291星系的空间结晶,当年我们又有谁不是过于急躁。”

“空间结晶啊……”夏伯雅公子喃喃自语,提及这个,他的眼神里也不由得放出希望的光。

现有宇宙各种不同的文明当中,对于能源的理解与应用,根据自身文明不同的层级,有着不同的方式,但是无论是作为宇宙霸主的双头星人,还是如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之上那种还没有能够走出自身星球的原始文明,所有对于能源的理解,自然也都还是限于宇宙自身规律的,在特质层面的开发,还远远达不到当年氪星文明那种参杂了精神力的应用在其中的近乎于虚空造物般的能源应用水平。

而在这现有宇宙的能源应用当中,空间结晶几乎就是最高等级能源的代名词,要知道,在这茫茫宇宙的星辰大海当中,困扰着所有文明的最大的问题,就是这茫茫宇宙那实在过于宽广的距离。正如萧抱石所出身的地球之上的那些学者,经常在仰望星空的时候,感慨着自己在仪器里面所望见的那最遥远的星光,却往往已经是数千年前的光芒一样,在这个茫茫的宇宙星辰大海之中,如果没有空间跳跃技术,那么绝大部分的文明都只能够是一个个的孤岛,除了邻近星系之外,再也没有可以交流的对象。

而要实现空间跳跃,空间结晶就是其中最高层级的需要应用的能源物资,然而在现有的宇宙当中,哪怕就是技术实力远远超乎于其他文明的双头星人,都还没有能够掌握可以投入大规模应用的空间结晶的萃取技术,而只能依赖于天然的空间结晶矿藏的发现与开采,这也导致作为最高等级的能源,空间结晶是唯一被宇宙霸主双头星人列为直接管控的战略层级的能源。

要知道,当年在双头星人的天国试图构建他们横跨整个宇宙的霸权的时候,光是为了架构这些通往各个不同星区的空间跳跃点,双头星人的天国是依托他们强大的军事实力,直接调集了已发现宇宙所有文明的力量,共同收集空间结晶,但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有很多不能够兼顾的地方,就如同h291星系所在的这第9527星区,空间跳跃点的架构其实就非常地不完善,否则也不至于萧抱石与他的护卫舰队要到达h291星系还需要花上这么长的时间。

而即便就是双头星人的天国到现在也都还不能够完全弄清楚空间结晶形成的原理,而现有宇宙间的空间结晶矿藏在这么多年的空间跳跃点的建设与维护过程里面,几乎已经被消耗殆尽,以至于在双头星人以及其他几个高级文明当中,在近些年来,都已经掀起了不少诸如空间跳跃点不再之后宇宙秩序如何维持,空间结晶枯竭之后天国霸权何去何从之类的讨论。

在这种情况下面,其实也完全可以想见得到梅列隆家族手中的这个空间结晶矿藏是有如何的珍贵,可以说这是一份就连双头星人的天国真正的高层也会动心的资源。这样的一种资源,当然原本就不应该出现在h291星系这样的低等文明之上,这样宇宙级别的能源矿藏,之所以会掌握在梅列隆家族的手里,其实也就是因为这是来自于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对于实步认可的那个梅列隆家族寻找到的人选,所给予梅列隆家族的回馈。

在当时其实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应该是有给予梅列隆家族选择的空间的,只是或许是因为当时梅列隆家族所寻找到的那位人选,只能够得到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的初步接受,所以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所给出的选择,并没有超出现有宇宙的范围,而当时梅列隆家族的那位家老在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多少有些不知所措,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选择了他认为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以才有了这么个空间结晶矿藏的出现。

那还是在当时卡路略元帅的那位叔祖父在担任着h291星系三大元帅之一的时代,也这是因为这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给予梅列隆家族的空间结晶矿藏居然是位于那颗天蛇星系的殖民星之上,这才让卡路略元帅的那位叔祖父放弃了元帅的位置,去换取梅列隆家族对这颗天蛇星系殖民星的控制权,甚至不惜投入大量的资源,来新建起一支真正能战斗的家族的护卫队,来保证梅列隆家族对这颗天蛇星系殖民星的绝对掌控。

或许在今天看来,卡路略元帅的那位叔祖父所作的选择是一个最合算的买卖,但其实在当时这颗天蛇星系的殖民星根本就是个四战之地,危机四伏,对于这个h291星系进军天蛇星系的第一颗殖民星,天蛇星系几乎是倾尽全力想要拔除,而梅列隆家族在取得了对这颗星球的绝对控制权力的同时,也几乎要放弃大半的来自于h291星系军方的支援,对于这颗殖民星的经营与战斗,可以说是耗进了梅列隆家族那数十年的资源与心血,而之所以能够有眼前的这种结果,也都是当年梅列隆家族的那一两代人真正拼杀出来的。

当然在h291星系的其他人看来,只会觉得那位卡路略元帅的叔祖爷当年所进行的是一场倾尽所有的豪赌,只不过是侥幸赌赢了而已,而在梅列隆家族看来,为了这么一个有空间结晶矿藏在其中的星球,那么冒上这样的风险,甚至于押上整个梅列隆家族,那自然也都是完全值得的。

只不过在梅列隆家族取得了对这颗天蛇星系的殖民星的控制权之后,对于空间结晶矿藏的处置其实至今都还没有能够有个完全的结论,对于这样一个哪怕在整个宇宙当中都算得上是一笔不菲财富的矿藏,梅列隆家族的主事者也知道完全超出了现在他们所能够掌控的范围之外,但是要如何用这个空间结晶矿来为梅列隆家族换取最大的利益,而又不会引起有心人的其他猜忌,是以才会一直将之搁置到现在。



反应过度

而梅列隆家族的反应,却是大出于这位雅戈贝家族主事者的意料之外。

“父亲大人说得是”,夏伯雅公子想起当年的情况,也自是叹了口气“只不过这件事涉及我梅列隆家族的根本,不得不慎,哪怕就是现在再来过一次,我们也自是只能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不过,孩儿当年确实是操之过急了”,夏伯雅公子摇了摇头,对着卡路略元帅说道“如若还能再来一次,倒真是不妨先与这位雅戈贝家族的主事者虚以委蛇一番,那大概也不至于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当年那位雅戈贝家族的主事者泉智满提出要参与到这颗蕴含着空间结晶矿藏的殖民星球的防务当中的时候,可以说直接把梅列隆家族当中那些有希望参与“新世界”计划的核心成员直接吓了一跳。

事实上对于h291星系的这些真正的世家来说,一同进行殖民星球的开发可以说是最为常见的合作方式,毕竟h291星系军方的这些顶级世家们虽然每个都自是有着丰富的资源,但也还是有所侧重,要由一个世家独揽下一颗殖民星球的开发自然也不是做不到,但要真计算起投入和产出来,当然没有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员负责来得合算。

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说,哪怕是梅列隆家族真正完全占据了这颗殖民星球,那对于这颗殖民星球的一些资源的开发方面,总也还会以各种形式,来与不同专业人员进行合作开采,这样也才能够在最大程度上保证家族的资源投入得到丰厚的回报,而作为h291星系的军方八大顶级世家之一,在这个完全已经获取到h291星系授权的独占的殖民星球里面,有的是办法来制订一种符合自身利益的合作方式,足以保障梅列隆家族对于这颗殖民星球的绝对掌控,毕竟在正常的情况下面,这种所谓的绝对的掌控,原本就不意味着梅列隆家族要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什么事情都由自己包办。

更不用说在当时雅戈贝家族的这位主事者泉智满对卡路略元帅提出这样的建议的时候,这颗殖民星球事实上还正处在天蛇星系的进攻当中,虽然经过梅列隆家族的这么些年来的经营,可以说在这颗殖民星球的争夺当中,h291星系的军力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但怎么说这位雅戈贝家族的主事者也还算是表现出了准备共患难的诚意了。

可以说如果不是这位雅戈贝家族的主事者泉智满也是极具大局观、战略观的存在,而且在与梅列隆家族共同负责对一线作战的指导过程当中,也亲眼看到了这种真正经历过铁血与战火的洗礼,对于一个家族的军事力量来说,有着什么样的效果与作用,那这位一直以来都是被共认为是进取不足的雅戈贝家族的主事者泉智满,是不可能做出这种对于他来说,也可以说是破天荒第一次的带有豪赌性质的举动了。

当然,作为h291星系的顶级世家之一,雅戈贝家族的这位主事者泉智满自然不可能在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底牌摆出来,在一开始与卡路略元帅接触的时候,自然也是提出了一些诸如共同防卫、共享收益之类的要求,表现出了对这个殖民星球某种程度上参与开发权限的兴趣,但这也不过就是h291星系世家之间讨价还价的惯用套路,雅戈贝家族的这位主事者也很相信卡路略元帅这样的存在,不可能不熟悉这种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戏码。

但让这位雅戈贝家族的主事者泉智满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件事情上面梅列隆家族的家主卡路略元帅却选择了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根本就没有就着这个问题与他们有任何交流的意愿,甚至于这位雅戈贝家族的主事者泉智满在讶异之后,主动选择了降低条件之后,这位梅列隆家族的家主卡路略元帅也还是就坚定地拒绝,似乎根本就没有准备留给雅戈贝家族任何准备商谈的空间,这就实在有些让这位雅戈贝家族的主事者觉得这其中大有蹊跷了。

这其实也不能怪卡路略元帅或者夏伯雅公子这些梅列隆家族真正的核心主事人大惊小怪,只不过这颗殖民星球对于这些有资格参与“新世界”计划的梅列隆家族真正的精英来说,实在是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意义。在雅戈贝家族或者说其他h291星系的军方顶级世家来说,这样的殖民星球固然难得,但也不过就是梅列隆家族在这场豪赌当中为自己赢来的一个稳固的后方,虽然对于梅列隆家族的实力有着明显的加成效果,但也还不至于是一个足以影响到h291星系军方八大顶级世家之间实力对比的举足轻重的筹码。而对于卡路略元帅或者夏伯雅公子这些有资格参与到“新世界”计划的梅列隆家族的真正核心来说,这个有着空间结晶矿藏的殖民星球,对于梅列隆家族来说,价值甚至要远远高于梅列隆家族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哪怕放弃梅列隆家族所有的一切也一定要死死保住的东西。

是以对于雅戈贝家族这样一个h291星系的军方八大顶级世家之一的存在,居然会想着要插手到这个在卡路略元帅与夏伯雅公子他们看来可以说是梅列隆家族仅次于那个奇异的精神力半位面存在的殖民星球的时候,可以想见这些梅列隆家族真正的核心掌权人们的戒备与警惕,也正因此,在当时负责与梅列隆家族的那位族老联络的夏伯雅公子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犹豫,就通过梅列隆家族的那位家老向卡路略元帅传递了直接拒绝的意愿,而卡路略元帅也根本没有任何考虑就直接应承了下来,毫不拖泥带水地拒绝了雅戈贝家族那位主事者泉智满的要求。

其实一直以来,无论是卡路略元帅还是梅列隆家族的其他主事者,也都没有觉得这其中有着什么样的不对,也就到现在意识到这位雅戈贝家族的主事者居然做出了投向h291星系元首的举动之后,才开始意识到他们当年这明显反应过度做法,或许真的让这位雅戈贝家族的主事者意识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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