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山居:世子妃的繁花田园 - xp1024.com
《悠然山居:世子妃的繁花田园》


001 迷惑中醒来

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醒来时,乐轻悠只觉整个脑袋疼得几乎要炸掉,耳边嗡嗡不停,她控制不住地shēn yin出声。

只记得,她接到教授布置的一个任务,去葡萄园记录那些新型葡萄苗的发芽情况,当时在层层葡萄叶下竟看到一颗苹果大小的葡萄,其内还有如游龙一般的光华流转,她刚伸手碰了下,就觉后脑勺一疼,晕了过去。

“轻轻,轻轻”,守在破木板床边的少年,慌张地将捧着头shēn yin的妹妹抱在怀里,“别怕,哥哥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乐轻悠恍恍惚惚听到这两句似从天边少来的话,不过片刻,便又陷入昏迷中。

乐峻抱着妹妹奔出门,却见怀里的妹妹突然没了动静,差点慌得栽倒在地,穿着破草鞋的双脚抬起又迈下,奔跑的速度已经快到极致。

此时的他万分后悔,为什么不在妹妹昨晚发烧时,就背她去县里治病?家里只有八文钱能怎么样,他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一定要妹妹好好的呀。

“轻轻,你一定要好好的”,少年低声喃喃,步伐又加快了几分。

乐轻悠这次昏迷,却并没有沉入黑暗中,她似乎是做了一个梦。

乐轻悠梦见自己的虚影,一直跟在一对兄妹旁边,偶尔的,她也会在那个妹妹夜晚入睡时被吸入她的身体,但往往时间不久。

她就这么与那对苦命兄妹过了一生。

那个妹妹也叫乐轻悠,哥哥叫乐峻,他们是仙泉镇梨花村人,家里有一对偏心的爷爷奶奶,一个大伯两个叔叔,他们的父亲在家中排行老二,如同所有的老二一般,为人老实而不受爹娘待见。

然而他和妻子,却是把仅有的一对儿女疼在了骨子里,为了让瘦瘦小小的女儿吃好点,老实人也学会了藏私房,隔几日便会从镇里做工回来时,给家里的儿女带两个肉包子。

乐家的老太太每见老二夫妻每个月给的钱少几个铜板,就在乐老二回家那天站在院里含沙射影地骂来骂去。

乐老二看着捧着肉包子吃得香甜的儿女,却往往与妻子相视一笑,那些话只当听不见,也不许懂事些的儿子跑出去跟老太太顶嘴。

本来即便有扯不清的家事,一家人也能幸福地度过一生,然而乐老二却在一次给镇上的米行扛米袋时得罪官差,当场就被一脚踹断了心脉。

乐老二的妻子悲痛欲绝,失去男人的依仗,她完全成了乐家的苦力,不过一年时间,就累出痨病来。

乐家人却在那时叫来村长给分了家。

一个痨病两个稚儿,即便当时已经八岁的乐峻据理力争,最终也只不过得到二钱银子和两亩地的家产。

因乐峻争产惹怒了乐老太,当天分家,他们三人当天就被赶了出去。

如果不是乐老二岳家几个大舅哥得到消息过来帮娘三个搭了间草房,母子三个便要露宿旷野了。

不过赵家过得也不怎么样,赵氏的几个哥哥帮忙盖好房子,每人给妹子/姐姐留下几百文钱就匆匆走了。

后来虽时有接济,但等赵氏去世后,赵家便再没来人管过兄妹俩,只怕是担心被他们缠上吧。

乐轻悠六岁时生了场大病,乐峻背着妹妹去镇上唯一一家药堂前跪求救命,本来药堂老板已经心软,正要帮忙时,却被同样来镇里赶集的乐老四家的长女乐轻玲,无意中说出乐峻时常辱骂祖父祖母气死其母的一番话。

药堂老板见乐轻玲长相乖巧雪团般可爱,绝不认为她会说谎,而跪在门口的这孩子却是干瘦丑陋,心里的天平便已倾斜。

乐轻玲跟着又很是天真地说,堂哥真的一分钱都没有吗?昨天我还见你买肉包子吃呢,现在轻悠病了你却来求人,堵在药堂门口是想逼人家老板不得不出手救你们?

药堂老板一听此话,当即便恼怒地让伙计出来赶人,周围看客也无一人指责,反而是说乐峻:一看就是个惯会耍滑头的。

乐峻几次辩驳,却都被乐轻玲用天真的话语往深坑里更推一步,眼看着众人指责冷嘲无一人帮忙,他只得咬牙起身,背着妹妹去仙泉县后面的山上,求那里庙里的和尚。

乐轻悠最终捡回一条命,却因烧得时间过长而有些痴痴傻傻,待她病愈,乐峻回村卖了家中那两亩地,虽只得一两不到的银子,他依旧背着妹妹步行去几百里外的京都求生去了。

那一路艰苦自不用提,后来,乐峻靠着一股狠劲儿,被当时招募侍卫的光烨侯府选中做侍卫,半年后,他用饷银再加上借的几两银子,在光烨侯府后面的街上买了间小院子,又买了个小丫鬟,将妹妹安置进去。

乐峻打算着一辈子为侯府效忠,那样好歹有侯府这座大山给他们借势,日后妹妹嫁了人,有他这个在光烨侯府做侍卫的哥哥在,也必不会敢有人欺负她。

然而就此时,乐轻玲再次出现,她竟是光烨小侯爷的恩人,且二人正要定亲,乐家一家人都将会在不久之后进京,乐老大家的乐崇和乐老四家的乐屿也在那一年中了举,真真是一门风光。

看着这些曾经喝自家血的人过得越发光鲜亮丽,乐峻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平,然而他知道,自己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根本不是已经攀上光烨侯府的乐家人的对手。

更何况到如今,他只想妹妹能够一生安乐顺遂,便在心里解劝自己,忘掉那些恨。

但一个月后,乐峻却成了里通外合卖出乐轻玲外出的路线而使她遭遇当时一位贵女买凶杀人的罪魁。

尽管乐轻玲半点伤都没受地被解救回来,乐峻还是得了三十杖刑的责罚后被赶出府,竟是在出府当晚,就因伤口崩裂不治而亡。

唯一可以依靠的哥哥去世,乐轻悠以后的生活可想而知,乐峻去世没过一个月,她就被一向信任依赖的丫头玲珑哄到人牙子处卖了。

乐轻悠自小身体虚弱,便是后来有乐峻尽最大努力给她补养,还是不足正常人水平,在人牙子转卖的路上被各种磋磨,没到人牙子所谓的下家,便已香消玉殒。

乐轻悠一直跟在他们兄妹俩身边,至此,看着另一个叫乐轻悠的才仅仅十七岁的女孩死后被扔到乱葬岗,突然觉得十分荒诞,他们努力地生活,为何总会在将将好起来时,一次次被某只看不见的大手轻易地便推到更惨的境地?

她蹲在另一个乐轻悠身旁,盯着她青灰的面庞,百思不得其解,他们的努力生活难道只是一场笑话吗?

恍然间,脑中响起一个惊雷,乐轻悠看着乱葬岗上面色青灰的乐轻悠,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她一直跟着的这个乐轻悠,竟然不仅名字与她一样,连相貌也是一模一样!

神魂一阵飘荡,再次沉入黑暗前,乐轻悠听到了乐轻玲那颇具辨别性的嗓音:“呵,这就是田园小娇妻的女主?我不过动动手指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弹死了,果然是无脑白痴文中的女主。不过,有帅气俊美又身份高贵的小侯爷,这里还是很美好的呢。”

田园小娇妻?那是什么?

沉沉黑暗中,乐轻悠疑惑不已,没容她再多想,一阵阵富有生活气息的声音蓦然灌入耳内,糖葫芦、泥人儿、糕点的叫卖声不停往她耳朵里钻。

这让她忍不住往接触到温暖的地方靠了靠,噗通噗通快速的心跳声随即响在耳边,乐轻悠感觉到一双有些硌人的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轻轻,别怕,哥哥在”,少年声音干哑,“马上就到药堂了,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哥哥?

这声音,好熟悉。

乐轻悠睁开了眼睛,抬头望去,少年尖瘦的下巴和干瘦的脸颊便映入眼帘。

“哥哥”,这是乐峻吗?梦里有好几次,她在乐轻悠夜晚睡着时被吸入她体内,那时她好奇走出去看过,而每次都是哥哥警醒地出来,哄着她回房去睡觉。

乐轻悠没有亲人,当时便想,如果她也有这样一个哥哥,该多好。

但现在,她怎么会在乐轻悠体内?还是大白天,且乐峻怎如此瘦小?

发现妹妹清醒,并盯着自己看,乐峻生生停住疾奔的脚步,低头抵住她的额头,片刻后哽咽道:“不烧了,轻轻,你不烧了。不行,还是到药堂请大夫看过,哥哥才放心。”

乐轻悠一时间思绪翻腾,梦中乐峻跪在药堂前,被乐轻玲用天真的话一步步逼成个不孝不义的混人的场面反复出现。

她不由小小声地喊道:“哥哥,我好了。”

她不能让这个傻哥哥再像梦中那样在药堂前,被乐轻玲一句句逼得说不出话。

乐峻此时已经又迈开了步伐,不过与刚才的焦躁不同,此时他轻松许多,听到妹妹弱小的声音,抬手摸摸她的后脑勺:“轻轻病了一天,都是哥哥不好,咱们必须去药堂让大夫瞧瞧。”

乐轻悠抬眼看到少年干裂出血的嘴唇,心中酸涩难忍,只得道:“哥哥,轻轻好饿,轻轻想吃汤圆。”

记忆中,乐老二活着时,每年元宵,都会带兄妹两个来集市上吃汤圆,正巧边上有大娘吆喝汤圆的声音,乐轻悠便用这个阻住乐峻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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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来者不善的堂姐(捉虫)

如果她没记错,乐峻怀中,只有八个大钱,连付诊费的一小半都不够的,不然,在梦里的上辈子,他也不会跪在药堂外,想让老板施好心。

哥哥那样跪在药堂外,其实是有逼药堂老板不得不帮忙的意思的,那么多人看着,药堂老板只要要名声,就不能不救她。他没办法,他没钱,又不能看着妹妹死,只能用那样的歪点子。

现时,乐轻悠却不想让这个执着而又正直的哥哥,再去做这会让他以后抬不起头的事。

听见妹妹说饿,乐峻再次停住脚步,他向那卖汤圆的摊子看了看,低声哄道:“轻轻两顿饭没吃了,汤圆不好消化,哥哥给你买馄饨吃可好?”

乐轻悠强忍住这一瞬间想要喷涌而出的眼泪,乖乖地嗯了一声:“轻轻要吃馄饨,不吃药。”

“好”,乐峻笑着答应,心里更加轻松,妹妹看来是大好了。他听娘说过,只要能吃饭,就没病的,自己手里着实没钱,待会儿妹妹吃了馄饨,他便再等一个时辰,如果没有起热,那再给妹妹买一碗馄饨就回家。

“去去,哪来的小孩儿,别耽误我做生意”,乐峻抱着妹妹刚往那馄饨摊子走了两步,正在擦桌子的矮胖女人就挥舞着抹布将他们往路上赶,“一边儿去。”

乐峻抿了抿唇,又向前一步,“婶子,我有钱,我妹妹饿了,要一碗馄饨。”

女人打量了乐峻几眼,片刻后,妥协似的道:“去角落那个桌子吧,馄饨要大碗还是小碗?”

她说着又看向窝在男孩怀里,睁着一双黑葡萄大眼睛安安静静不说话的小女孩,笑道:“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真是你妹妹?”

乐峻立即抱紧妹妹,乐轻悠也跟着喊了声:“哥哥。”

女人这才道:“是你妹妹就好,近来镇里有拐子流动,刚才还有县里的班头来通知大家注意些呢。”

乐峻闻言将乐轻悠抱得更紧,他看看四周,有些不敢带着妹妹在这儿吃馄饨了,低声在她耳边道:“轻轻,哥哥给你买个包子,咱们去药堂坐会儿好不好?”

看起来bái nèn乖巧的小女孩缓缓摇头:“轻轻想回家。”

既然这里不安全,他们两个小孩子还是回家比较好。

此时那女人拿出来馄饨准备往锅里下,喊了乐峻一声,再次问道:“小孩儿,你要大碗的还是小碗的?”

乐峻看了眼冒着热气的大锅,再看看相继有人来馄饨摊上吃饭,好些人都带着小孩子,他咽口唾沫,说道:“小碗。”

女人丢了个不屑鄙夷的眼神,乐峻才略微放心。

刚才那女人一说拐子,他立时就有些怀疑她,现在仔细一想,也只是他能力弱小,太担心护不住妹妹而过于紧张了。

等妹妹没事了,回到家以后,他要好好地种家里那两亩地,土里种的水里游的,只要是能吃的东西,他都要找时间去找,然后多吃,多长力气。

只有那样,才能护住妹妹。

想到这儿,乐峻低头看看怀里的妹妹,妹妹很白,比爹以前给他们买的羊奶还白,妹妹的眼睛很大很漂亮,就像山里熟透的葡萄,妹妹的脸型很好看,娘说这是标准的鹅蛋脸,妹妹的鬓角很整齐,弧度很好看…

细细看下来,乐峻才发现,妹妹太漂亮了,漂亮的小孩容易引起拐子的注意,以后只要有可能,他不能再带妹妹来镇里了。

“哥哥?”乐轻悠疑惑地喊了声眼神放空的小男孩,乐峻马上回过神来,低头紧张地看着她,“轻轻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有不舒服”,乐轻悠说道,太过软糯的童音让她有些不习惯,声音就更低,“哥哥刚才不是不想在这儿吃饭了吗?”

乐峻笑道:“馄饨都下锅里了,我们不吃完人家不让走的。”

乐轻悠:但我不是真正的六岁小女孩,哥哥能不能找一个更好的理由。

“馄饨好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将碗放到桌子上,打断了兄妹两个的谈话,他指指乐峻,“我娘让你们先把钱付了,小碗的,三文钱。”

“好”,乐峻并不在意这馄饨摊主人的恶劣态度,从怀里摸出三文钱放到桌子上,那人将铜板抓到手里,说了一句“吃饭的时候注意着,别弄脏了我家的碗”才转身走了。

乐峻不自觉握紧手心,却对正看着他的妹妹笑了笑,“轻轻吃馄饨了”。

他拿起桌上放着的木勺,舀了一颗馄饨,仔细地吹到不烫嘴的温度,才送到乐轻悠嘴边。

乐轻悠安静地坐在小男孩怀里,听话地吃了两颗馄饨,才仰头道:“哥哥也吃。”

“哥哥吃着呢”,乐峻笑起来,与她相仿佛的细长眼中浸润了柔和的笑意,“轻轻吃。”

话音刚落,就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接上,“三堂哥?你和小堂妹来镇子里干什么啊?”

乐轻玲不知从哪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一身水红色碎花衣服更衬得她粉团一般可爱,头上的两个包包头梳得既对称又漂亮,整个模样很讨人喜欢。

她停在两步外,背手倾身看了看乐峻怀里的乐轻悠,伸手刮刮脸:“小堂妹,你又不听话缠三堂哥啦?羞羞羞,都这么大了还要哥哥抱着。”

“轻轻病了”,乐峻皱眉,微微挡住自家妹妹,虽然这个堂妹的话让他不喜欢,他还是关心了下,“玲玲,怎么你一个人在镇上乱跑?和大人一起来的吗?”

“我爹在对面那个杂货铺给我娘买胭脂呢”,乐轻玲笑着指了指路那边的一家铺子,眼神中带着高傲,扫视一眼乐峻那膝盖上磨破的两个窟窿。她真有些怀疑,这样的穷酸以后是怎样考上文武状元的。

还有女主乐轻悠。

微带着鄙视的目光又落在那个窝在穷酸怀里的小女孩身上,乐轻玲发誓她用公平客观地眼光看过,这个小女孩的长相怎么也不如和自己重生的同名女配。

就这样的,是怎么虏获了那个为万千书迷所喜爱的小侯爷的心呢?

自带玛丽苏女主光环吗?

乐轻玲笑得更加灿烂,关心道:“轻轻病了啊,三堂哥,你怎么不带她去药堂给大夫瞧瞧,反而给她吃这些油腻腻的馄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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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堂姐的心思

这一瞬间,乐轻悠反感极了这个蹙着眉满脸关心的小女孩,没让哥哥去药堂,怎还会在这儿碰到乐轻玲?碰到就罢了,她怎么还是梦中那幅样子故意让哥哥难堪?

她为什么要针对乐轻悠和乐峻?

“是轻轻想吃的”,虽满心反感和疑惑,乐轻悠还是反应很快地说道,“哥哥要带轻轻去药堂的,可是我们没钱。轻轻想,吃东西,然后就不用看大夫了。”

过来这边吃馄饨的人好些个都注意到这三个小孩,本来都挺喜欢那个穿着干净声音嘎嘣脆的小女孩,关注到这三个小孩,也是因为那小女孩可爱。但看看这两兄妹一身的破烂,再听听这话,人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一家堂兄妹的,怎么穿得差别那么大?

可爱小姑娘的爹有钱给媳妇买胭脂,这边侄女病了连治病的钱都没有,那帮一两个钱不过分吧。好歹是侄女呢!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好些人都摇头低声感叹世态炎凉,连亲人都不管眼看着过不下去的亲人。

更巧的是,这时乐家老四乐显宗一手一兜子东西的走了过来,大老远就喊乐轻玲:“玲玲,回家去了。待那儿嘛呢,想吃馄饨了?”

乐轻玲听了乐轻悠的话,转了转眼珠,正想再说些别的让这对兄妹丢丢人,就听见爹在喊她,她忙答应一声,跟乐轻悠兄妹摆摆手就跑向乐老四。

围观众人:就这样?

一个脚边放着挑担的中年汉子忍不住问乐峻:“小孩儿,刚才那小女孩是你亲堂妹?”

乐峻点点头,倒没开口说什么。

旁人顿时一片唏嘘,这两个小孩子穿得这么破,亲叔叔就跟没看见一样!

“你们爹娘呢”,又有人问道。

乐峻长了个心眼儿,说道:“奶奶让我爹娘整荒地呢。”

唏嘘声更大了,说什么的都有。

乐峻自个带着妹妹,不敢在这里多逗留,经过刚才的事,他知道肯定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他们了,若是其中有拐子,那他和妹妹就危险了。

乐峻哄着乐轻悠快吃,乐轻悠闭着嘴巴摇头,无法,乐峻只好把馄饨拿妹妹的小手绢给包起来,剩下两个实在包不进去的,他才塞到嘴里吃了。

最后将一碗馄饨汤喝得干干净净,乐峻放下碗抱着妹妹便尽量神情自若地起身离开这馄饨摊。

这边,乐老四牵住女儿的手,问她:“刚才跟你说话那两个小孩是不是小峻和轻轻?”

乐轻玲点点头,一脸天真纯善道:“爹爹,你还有钱吗?我去给三堂哥,小堂妹病了,他都没钱给小堂妹看病。”

“傻囡”,乐老四摸摸女儿的脑袋,“真病了他还去吃馄饨?以后别跟他说话,惯会哄要你的东西。这两个小崽子,不知从哪儿掏摸点钱,爹娘都不在了还不知道攒钱。有个钱就跑到镇上吃香的喝辣的,看他们以后怎么过活。”

说着又跟自家女儿强调,“以后别搭理他们,记住没?”

“记住了”,乐轻玲低着头有些难过地说道,“可是三堂哥和小堂妹好可怜啊,三堂哥穿的那个裤子都破了好多大洞。爹…”

“好好好,我家玲玲可怜他们,回去就让你娘把你哥不穿的裤子给他们送去”,乐老四笑着哄女儿,却根本没打算回去跟自家婆娘提,“但是玲玲,你得记住,他们现在过成这样,是他们自找的。你二伯当初如果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种地,不为藏一点私房钱就偷偷跑出来给米行扛麻袋,他能冲撞到捕爷被人无意中踹死?小小的可怜他们一下行,可不能跟他们走得近。”

乐轻玲用力地点点头,“嗯,我记住了爹”,心中却得意地笑了笑。

当初她只是仔细回想过田园小娇妻一书中的情节,然后特别无意地借她爹的口透露给二伯那个消息,县里最大的那家陈家米行要招工,他就撞过去了。

那遇到县里那个脾气最暴躁的巡捕捉贼,还被踹一脚不是活该吗?

乐轻玲没想到的是,这个便宜二伯竟如此轻易就被踹死了。当时得到消息,她并没有半点愧疚或者不安,因为除了对她很好的爷爷奶奶以及爹娘和两个哥哥,其他的人,对她来说都只是一本书里的虚拟人物罢了。

反而每每想起自二伯死后乐轻悠和乐峻将要过的生活,乐轻玲的心情便十分轻松舒畅。

她只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乐轻悠年幼时生活无忧的依仗给蝴蝶掉了,这能说明什么?这说明穿越大神,让她过劳死后重生在田园小娇妻这本书中和她同名的女配身上,就是让她逆袭让她走向人生巅峰的啊。

虽然因为二伯二伯娘的死亡必然会改变乐峻和乐轻悠的命运,这就也将导致以后的进展,可能不会照着她看过的田园小娇妻那本书的情节走。

但是乐轻玲并不担心。

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的乐峻和乐轻悠,不过是两条丧家之犬,没有以后会成为小地主的二伯,那乐峻还考什么状元?乐轻悠还想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叫小姐?能饿不死地长大就不错了!

而在书里,小侯爷喜欢的是轻灵逼人不染世俗烟火,被父兄保护得很好的小家碧玉乐轻悠,现在这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土妞,小侯爷眼瞎了才会喜欢她。

乐轻玲越是深想,越是觉得当初借她爹的口将二伯引到镇上的米行扛米袋,是她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她更相信,老天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不然事情可不会进行得那么顺利。

想着这些事,乐轻玲高兴地轻声哼唱起来,她要做古代山村中的白富美,然后迎娶乖僻狠厉却极为疼老婆的小侯爷,来一场跨时代跨空间的恋爱。

前世那些故意找茬孤立她的人,如果知道她能有这番奇遇,不知道会不会气歪鼻子呢。

“咱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乐轻玲一个得意就唱出了声,牵着她的乐老四笑着问道:“闺女,怎么这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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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这个凌晨更新,大家睡醒就可以看了。

004 拦在路上的癞皮狗

乐轻玲心里一凛,幸亏乐老四没有问她怎么会唱这调子之类的,她忙做出一副天真表情,仰头看着父亲:“我喜欢爹给我买的布,回家想要要让娘给我做一条漂亮的长裙子。”

“啊”,还没说完,乐轻玲就突然惊叫起来,穿透力极强的尖利声音连前面一里外赶路的人都听到了。

一条癞皮狗从路边的沟子里的芦苇丛中爬出来,冲到乐老四父女二人面前讨好地摇着尾巴。

乐老四忙将吓得大叫的女儿抱起来,抬脚狠狠地朝那狗踹过去。

癞皮狗却是个机灵的,长长的狗身子一闪,就躲开了乐老四那一脚,朝他呜呜低吼两声,很快钻到芦苇丛中不见了。

“爹把狗赶跑了,玲玲不怕”,乐老四拍着女儿的后背安慰,乐轻玲双手捂着眼睛,不敢多看一眼的样子,其实她只是恶心那条头上背上都在不停掉毛的赖皮狗而已。

乐老四还真以为女儿吓到了,就也没把她放到地上自己走,而是一直抱了两里多地,走不动时,才哄着女儿下来走。



乐峻看着眼前突然窜出来的几乎和他等高的癞皮狗,迅速地将怀里的妹妹放到一边,抓起一块路边的土坷垃,弓着腰,紧紧将妹妹护在身后,目光凶狠地盯着眼前的大狗。

似乎这狗一扑过来,他就要和它拼命。

乐轻悠才六岁,比哥哥低了将近一半,被他用后背一护,前面的情景便一点都看不见了。

刚才哥哥放下她那一晃间,乐轻悠是看见那是一条多大的狗的,而她和眼前的小男孩,都是又瘦又小,只怕连这狗一顿吃的都不够。

手心沁出冷汗,乐轻悠扒着哥哥的腿向前看了眼,却见那狗半蹲着,根本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而在她探出头的这一瞬,那狗还贴下耳朵摇起了尾巴。

“哥哥”,乐轻悠扯扯乐峻的褂子,“这不像是个野狗。它是不是闻到我们带的这包馄饨的味儿,要吃的呢?”

乐峻这才想起让妹妹拿着的那一手帕馄饨,他忙夺到自己手里,担心这狗饿极了会循着味扑到妹妹身上。

虽然很心疼这七八个馄饨,乐峻还是飞快地解开手帕,拿一个已经干巴巴的馄饨扔到赖皮狗面前。

狗嗅了嗅馄饨,哈喇子都滴到地上了,它却没吃。

想趁着狗低头吃东西时抱着妹妹小心挪走的乐峻顿时傻眼了。

这时,那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鸣,向着乐轻悠抬了抬前爪,随即又落在地上,朝前伸直,将脑袋搁在上面用湿漉漉的狗眼看着她。

“它是不是有事啊?”乐轻悠被它又大又可怜的样子萌得不行。

她在中央农大研究生期间,曾跟着教授帮京师一位富豪规划过农场,在那里跟各种种类的狗狗都打过交道,当时她就是那些会表达情绪的狗狗圈粉了,才专门从农大的研博图书馆借了好几本关于宠物的书去研究。

而那些书中,有一本就是讲汪星人的肢体动作所代表的各类意思。

刚才哥哥放她到身后看到的那一眼,乐轻悠就感觉到这条毛皮斑斑的狗对他们没敌意。

乐峻却没理会妹妹的话,只是一手护着妹妹一手握着馄饨随时准备扔出去。

赖皮狗与他们对峙着,不敢上前来,片刻后,它贴着的耳朵动了动,喉咙里又发出一声低鸣。

它直立起身子,朝乐轻悠和乐峻摇着尾巴,看看他们,又看看路边沟子里那一丛深深的芦苇,呜呜一声,往芦苇丛走了几步。

然后回头,这次只盯着乐轻悠呜呜。

乐轻悠顿时有些明白,她扯着哥哥的袖子,道:“哥哥,咱们跟它去看看吧。它这样,很可能是生了小狗娃。”

乐峻神情严肃,紧紧抓住乐轻悠的手:“生了小狗娃的话我们更不能靠近它,会咬人的。”

“不会的”,乐轻悠说道,“看它这个样子,肯定是小狗娃有了什么麻烦。哥哥,咱们去看看吧。”

被妹妹漂亮的大眼祈求的看着,乐峻突生一股豪情,点点头,不过还是不放心地交代:“待会儿你跟在我后面,知道吗?”

乐轻悠认真地嗯了声,看起来就特别乖。

乐峻将妹妹的手攥得更紧几分,牵着她走向路边,癞皮狗见此,顿时兴奋地直腰尾巴,一下子扎进芦苇丛中。

这里是刚下了官道的一段路,路两边是将近两米深一米宽的沟子,沟子再往里才是种着庄稼的田地,而大部分田地在地头都会挖个沟子,涝时储水旱时就可以从沟子里担水浇地。

田地集中面积多的地方,这样的沟子几乎挖得跟河差不多。

现在刚刚入夏,已经有一个多月没下雨了,只有沟子底还有大约二尺深的积水,不过沟子两边水分充足,长得一片将近一人高的芦苇。

乐轻悠跟在乐峻后面一进去,就被高大的苇子给完全遮挡住了身形。

癞皮狗身躯庞大,倒不至于让乐峻和乐轻悠跟丢了,他们下到沟子的缓坡上,需要走着拽着苇子,才不至于一个不慎滑到沟底去。

乐峻一面紧紧握着妹妹的手,一面拽着苇子,一面还要交代妹妹也拽着苇子,忙得连脚下都顾不上看了。

乐轻悠既觉得好笑,又有些心酸,想必在这个小哥哥心中,压着很重的担子吧。

她还任性地要跟着一只危险的癞皮狗钻苇子!怎么一个二十三岁的大人,还没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谨慎呢。

还是心理年龄被这个小身体影响到了?

正想着,前面的癞皮狗停住了,它回头看看乐轻悠,又看看乐峻,才伸出爪子,刨开一片斜歪着的苇子。

乐轻悠惊讶地呀了声,随即赶紧捂住嘴巴,乐峻却是既惊又恐,马上将妹妹捞在怀里抱住,警惕地看着被苇子半遮半掩的癞皮狗。

癞皮狗低低叫了声,似有讨好祈求之意。

乐轻悠再次看向那片苇子,那苇子遮着下是个不大的少年,黑乎乎的右边脸颊上还粘着一片褐红色的血迹,胳膊上腿上也带着血。

不用过去看,乐轻悠也知道,那个人受伤很重。

癞皮狗要他们救的,不是小狗娃,而是这个人。

005 黑少年的来历

乐峻不想管闲事,一低头,却看到妹妹大大的眼睛中流露出不忍。

不能给妹妹提供好的生活是他没本事,现在他还要胆小地在妹妹不懂事的时候,就剥夺她的善心吗?

爹常说,做人不可一味只知行善,却更不可因为怕事就不行善。

乐峻咬咬牙,抱着妹妹小心地向前走了一步。

乐轻悠有些惊讶。

她想到的更多,现在她和小哥哥都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弱小,根本担不起事,对眼前这个人便不知该不该管。

如果不管,以后她一辈子都会过不去良心上的坎;如果管,又担心会惹到麻烦连累小哥哥,而且看她家哥哥的样子,明显是只要能领着她过好其他就没所谓的。

乐轻悠却着实没想到,哥哥会抱着她迈出一步,她心里暖暖的,转念一想,又觉没什么好稀奇的。

她梦里见到的那个哥哥,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哥哥,我自己走”,乐轻悠从乐峻怀里滑下来,她个子小脚步轻,很快就走到挡着受伤之人的苇子旁。

乐峻紧跟两步,低声提醒她小心。

乐轻悠一面答应,一面蹲下身给那人检查,先mo xiong口,心跳有力,没生命危险,再试额头,有些烫手,而在他胳膊上腿上甚至是脖颈上都有大小不一的伤口。

这地方已经接近沟子底了,拨开苇子,就是一汪汪清水,乐轻悠跟哥哥要过来她那个小帕子,将里面还剩的六个馄饨塞一个到哥哥嘴里,其余地也都给他放到手中,然后往下移了移脚步,蹲下身将帕子沾湿,转身贴到那个黑少年额头上。

然而仅仅这样是不行的,这个黑少年需要补水,还需要药敷伤口,乐轻悠知道买药根本不现实,就蹲着小身子在这片芦苇丛里想找些止血草。

她大学时看过本草,知道有一种普通的止血草是田间地头都有的。

乐峻没舍得吃剩下的五个馄饨,就那么捧着,跟过来问乐轻悠:“轻轻,你在找什么?”

“这个”,乐轻悠欣喜地从一片草里拔出一颗顶尖开着细茸茸紫红色小花的草,递给乐峻看,“爹说过,这是止血草,待会儿找东西捣碎了给他敷上。”

说着又扒着苇丛找起来。

乐峻就在她一步外跟着,笑赞道:“轻轻真能干。”

乐轻悠自豪地嗯了声,没有试图解释什么,她只知道,从她在这个小女孩身体里苏醒的那一刻,她就是这个小女孩。

癞皮狗也跑过来帮忙,它总能扒到止血草,然后就低鸣一声示意乐轻悠去拔。

乐峻不能让妹妹忙着他看着,将那五个馄饨放到一片拍打干净的苇叶上,就过去跟乐轻悠一起拔。

他看了看在这边跑了几丈远后,又轻松跳到沟子对岸的癞皮狗,低声跟乐轻悠道:“这只狗真通人性。”

乐轻悠听出哥哥语气中的羡慕,笑道:“我们以后也养一只,然后训练它,长大了也通人性的。”

妹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又是故作成熟的安慰,乐峻顿时忍着笑点头:“轻轻说得对。”

乐轻悠看了看他们找到的止血草,说道:“差不多了,我们去给那个人上药。”

转头喊癞皮狗回来,倒是看见那朝阳的沟坡上的苇子里长着几株枸杞,虽然被芦苇抢夺养分阳光显得很不精神,但那上面犹绿着的小枸杞却是紧紧的一颗挨着一颗,看起来十分喜人。

乐轻悠忙对在那伸着爪子扒的癞皮狗连比划带说:“把那个枸杞扒出来,给你的主人吃,很好的。”

癞皮狗动了动耳朵,看一眼乐轻悠,见她点头,又指着那一串串带刺的东西,就照着那一丛枸杞用爪子刨起坑来。

五分钟不到,癞皮狗衔着枸杞根部越过沟底的水洼来到乐轻悠身边,摇着尾巴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你真厉害”,乐轻悠拍拍它的头,才将枸杞接了过来,摘下两颗就蹲下身塞到那黑少年嘴里,她觉得让他现补充点水分是很重要的。

枸杞塞进去了,她然后才想起他还昏迷着不会嚼。

想了想,乐轻悠便将枸杞子碾碎,按到他嘴里。

乐峻蹲在一旁看得嘴角直抽,不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是吗?

喂过几颗枸杞,乐轻悠看看已经被哥哥洗干净的止血草,拿起刚才在苇丛里找药时捡到的一块断瓦,回身洗干净,让哥哥帮她折了两根芦苇杆,并在一起握着就捣起那止血药来。

乐峻见妹妹的小手握着苇杆子很吃力的样子,就伸手接过,“你给黑小子换头上的湿帕子,哥哥来弄这些药。”

等兄妹两个给昏迷中的黑少年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上好药,太阳正斜斜地挂在西面,将这斜坡上的一片芦苇完全沐浴在金色的光辉中。

乐轻悠摸摸总往她身边凑的癞皮狗那掉秃毛的大脑门儿,扭头看了眼那个还没动静的少年,对旁边的乐峻道:“哥哥,他是不是,被拐子拐的孩子?”

“嗯”,乐峻也想到了这点,“很有可能,你看他的腿伤得最严重,家里的大人是不可能把自家孩子打这么狠的。”

“幸好他没骨折”,乐轻悠叹口气,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稚嫩的小脸上露出愁容,让乐峻忍不住发笑,“轻轻别担心,连这条癞皮狗都愿意帮他去路边求人,可见这人福大命大,估计养几天就能好。”

别管这是什么推理逻辑,乐轻悠是信服地向哥哥笑了:“哥哥说的有道理。”

这时,癞皮狗突然极为警惕地竖起了耳朵,伏在芦苇丛中向外看,嘴里却是一声呜呜都没有。

乐轻悠见此,也忙住声。

乐峻严肃着小脸屏住呼吸,看向沟子上的路边。

几道脚步声渐渐地同时走近,然后在与他们的直线距离不远处停下了。

癞皮狗全神戒备,时刻蓄势待发。乐轻悠忙按住它的头摸了摸。

“都翻遍了,那小子能跑哪儿去?”一个声音先响起来,带着浓浓的恶意,“早知道会让他跑了,抓住人那会儿就该剁了他,耳朵手脚脑袋分次给寄回去,就不信那个连脸都不敢露的女人敢不多给几箱银子。现在好了,大鱼没钓到,这小鱼也卷着线跑了。”

006 趁夜回家

“行了老八,别念叨了”,另一个声音说道,“往那边的最近的两个村子,去看看就撤,上面查得严,别给逮住了。”

老八哼一声,又一个声音道:“三哥,是不是哪家贵人的孩子被拐了?跟咱们没、没关系吧。”

“没”,三哥的声音肯定说道,“做这个十几年了,富孩子贵孩子的差别咱还看不出来?凡是有钱人的家里,阴私事多得很。富的咱们只管接,贵的却千万不碰的。行了,走吧。老八,你到了村子里,就把脸上的凶相给我收起来。”

“知道”,老八应一声,抖了抖,系好腰带转身跟着走了。

乐峻这才放开捂着妹妹耳朵的手,他没想到那三个人会在路边就小便,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不知道他们要找的人,是不是芦苇丛里这个?

虽然被哥哥一双热乎乎的小手捂着耳朵,上面三个人的谈话乐轻悠还是听了个大概。

她看向旁边的苇子,就对上了那个黑少年一双更为漆黑的眼睛,其内冰冷而又毫无杂质,见她看来也毫无波动。

那三人刚走,乐轻悠没敢说话,一手撑着地,然后小心地倾身到黑少年旁边,伸出手给他额上试了试体温。

随即,乐轻悠惊讶地睁大眼睛,温凉温凉的,竟然一点都不烧了。

黑少年垂下眼睫,不再看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乐峻看到妹妹不可置信的表情,也伸手试了试,只一瞬间,黑少年便把额头侧到了一边。

癞皮狗眼巴巴地看着,却很聪明地趴在那儿没有动。

黑少年看了癞皮狗一眼,又看看乐轻悠和乐峻,向他们点点头,表示感谢的样子,随即就又闭上了眼睛。

大约一刻钟后,乐轻悠握着一把摘好的枸杞,碰了碰黑少年的肩膀,小声道:“这些枸杞你吃点吧。”

刚才她和哥哥把馄饨都分吃了,一人又吃一大把枸杞,倒也大半饱了,走回家体力是应该够的。

现在乐轻悠就想让这个黑少年多吃点,带他回家时就可以尽量地让他自己走,要不然还得辛苦哥哥背他。

乐轻悠和哥哥已经商量过了,听那些人的意思,找不到逃跑的小孩就要赶紧离开的,但是他们却不能让黑少年立即就走,免得他出去又被那些走没多远的人抓住,所以只好先带他回他们家。

至于黑少年回家的事,总要过个三四天再敢让他去镇子上打听。

不见黑少年有吃这些枸杞的意思,乐轻悠跟着道:“你别看它们还是青的,其实很好吃呢。”

乐峻点头,“跟葡萄的味道差不多,你尝尝。”

黑少年依旧没什么动作。

乐轻悠看着他想,被打这么狠,受了这么多苦,他不会自闭了吧?

想着,乐轻悠就捏了一颗枸杞,试探地放到他嘴边。

黑少年却连嘴唇都没动一动,乐轻悠将枸杞捏烂,汁水顺着他的唇缝渗入进去。

目光微移一瞬,黑少年又垂下了眼皮,乐轻悠只好继续捏着枸杞喂他。

乐峻看得心酸不已,他家轻轻会照顾人了,可为什么第一个照顾的不是他呢?生气!

将那一小把枸杞都给黑少年喂下去,乐轻悠才发现哥哥的不对劲儿,坐在苇丛里看着夕阳显得闷闷不乐。

她捋了几颗枸杞,递给乐峻:“哥哥,你还要吃吗?”

乐峻脸上这才见点笑模样,他将妹妹小小的手里的五颗枸杞都捏起来,一把都扔到嘴里吃了,摸着她的头笑道:“轻轻亲手摘的东西就是好吃。”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吃过后好像体力恢复得挺快的。

乐轻悠觉得这个处处都宠着自己的哥哥真好,便继续给哥哥捋枸杞吃。

两人一个捋一个吃着还不忘劝另一个也吃,没注意到黑少年瞥了他们一眼,有羡慕在眼底一闪而逝。

太阳完全隐没在地平线时,之前过去的那三个人返回了,乐轻悠和乐峻一直是注意着过路人的,等听到那三个人骂咧咧地走过去,他们却也没有很快地出来。

乐峻拍拍膝盖,压着声音对乐轻悠道:“轻轻先睡一会儿,等月亮出来了,咱们再回家。”

这边都大部分是平原,最高的山也只十几米高绵延二三里就断了,因此并没有狼之类的大型动物。

是以乐峻不怕走夜路,比起走夜路,他更怕被那三个人逮住。

007 野兔子

月初时分,天空中只有一弯细细的上弦月,乐峻听着四周秋虫唧唧,摇了摇还趴在他腿上熟睡的妹妹,低声道:“轻轻,咱们回家睡去。”

乐轻悠睁开眼,四周是一片黑暗,反应了好一会,才想起现下处境,她擦掉嘴角残留的口水,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这么神经大条的时候。

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能睡着!不过香甜一觉的效果还是非常好的,揉揉眼睛,她立即精神十足。

“哥哥?”后背一暖,乐轻悠低唤一声,看向把单薄外衣给自己的乐峻,“我不冷,你只有这一件衣服,不穿会冻着的。”

乐峻左右拍了拍胳膊,“没事,哥哥不怕冷,轻轻快把衣服穿上,你才退烧,一点都不能冻着。”

乐轻悠拿下肩头的衣服要给乐峻穿上,却被他按住了。

“轻轻听话”,乐峻一面抬着妹妹的胳膊套入他那件破旧褂子,一面柔声哄道:“你穿上衣服,待会儿哥哥到田里给你捉野兔子吃。”

乐轻悠:…

旁边,黑少年从刚才乐峻喊醒乐轻悠时就静静地坐在那里,见他们兄妹穿好了衣服准备走,才站起身来。

乐峻这时才想起后面还有个人,他转头交代:“天黑,你跟我们近点儿。”

黑少年没有答话,但是乐轻悠看到他点了点头。

走上大路,乐峻就紧紧抓着妹妹的手,时不时还低声跟她说话,担心她会害怕,黑少年在后面安静地跟着,癞皮狗垂着舌头走在他们三个小孩子一侧。

虽然四周黑黢黢的,只有天上的细细一弯月和点点星光,乐轻悠却半点都没有害怕,反而心里安稳极了。

她看看牵着她不停找话跟她说以免她会害怕的哥哥,问道:“哥哥,这个癞皮狗怎么都不叫唤?”

乐轻悠其实也真地很奇怪,狗也有哑巴吗?

闻言,乐峻看向迈着四条长腿哒哒走在他们一侧的癞皮狗,挠挠后脑勺:“轻轻不说,哥哥都没注意到,这个癞皮狗确实没叫唤过呢。”

乐轻悠忍笑,转头问另一边稍后方的黑少年:“你家的狗不会叫吗?”

“会”,出乎乐轻悠意料,黑少年很快就回答了,顿了顿,又道:“大黑只是轻易不叫唤。”

大黑是他外祖母曾养过的一条狼狗的后代,外祖母养过的狗,都是上过战场的狗,极为忠诚,同时又极为安静狠辣。

它们发现猎物或是敌人时,从不会像一般的狗那样先汪汪叫唤,相反,它们会安静地缩起来,蓄势待发,然后一击即中。

而大黑,是那些狗的后代中,最优秀的一个。

自他三岁起,就跟在他身边,于他而言,大黑已经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亲密的伙伴。

现在,更是救了他的命。

黑少年说完那一句就又沉静下来,乐轻悠也不在意,转头继续和哥哥说话。

她觉得自己这个小哥哥简直太辛苦了,既要照顾她的身体,还要担心她会不会害怕而没话找话地哄她,她还是多说几句话吧。

乐峻果然很高兴,妹妹这么活泼,那病肯定是已经完全好了,以后他得好好照顾妹妹,不能再让她病了。

走过一个村子,村外又是一片片的田地,水沟子里还时不时响起阵阵蛙鸣,乐峻停住脚步,对另一旁的黑少年道:“你看好我妹妹,我去捉了刚才跳过去的那只兔子。”

他们已经走了有四五里路,像这样突然从田里跳到路上又到另一边田里的兔子已经遇到两个,第一次还把乐轻悠给吓了一跳,乐峻就没来得及去捉,第二次那个,乐峻倒是及时去捉了,没捉到。

这一个,乐峻心里叠着劲儿,他一定要捉到。

黑少年上前两步,接着牵住了乐轻悠的手,乐轻悠还没说话,就感觉一团火热的手心将她的手给包裹住了,她诧异地转头看向黑少年。

眼睛早已适应黑暗,虽然模糊,乐轻悠还是看到黑少年脸上有几分不自然,他僵硬地咳了一声:“你哥一会儿就回来。”

似乎是因为小姑娘一直看着自己,黑少年又说:“我让大黑去帮你哥捉兔子。”

乐峻已经转身走出了几步,听到他们救那小子安慰自家妹妹,他是很满意的,又听这话,便回头道:“让大黑在你们旁边,我捉了兔子就回。”

一不留神这声音有些大,那个蹲在路边吃草的兔子一个蹦跶就跃到田中,乐峻赶忙转头追赶,乐轻悠担心喊道:“哥,已经惊动它了,不要追了,前面肯定还有的。”

这个时代,田地里的野兔子黄鼠狼特别多,而且还跑得特别快,乐轻悠可不希望自家小哥哥因为一个野兔子而伤到哪里。

乐峻却并没有停下脚步,跟着从路上跳到田里,乐轻悠赶紧上前几步,没注意到黑少年以一个护着的姿势跟了上来。

这一下午,他脑海里不停出现的画面,就是睁开眼时看到的乐轻悠,以及她蹲在他身边,挤破一个个青色枸杞子喂给他的场景。

不管是因为什么,他不会让她有事的。

随着他们二人上前的,是一跃而出的癞皮狗大黑,它越过路边那条窄窄的沟子,落在田地中,随即就如一团黑色的风般,从乐峻侧面窜过去,扑过去就叼住了那只野兔子。

乐峻都看愣了,片刻后才高兴道:“大黑,真有你的。”

大黑低声呜呜一阵,衔着那只已经被它咬得半死的兔子送到乐峻跟前,乐峻却是知晓狗的性子,他先是摸了摸大黑的脑袋,才伸手提起那只兔子。

回身,乐峻高兴地举着兔子向路上的小黑影摇了摇,“轻轻,到家了哥哥给你炖兔子肉吃,用咱家的瓦罐,闷得烂烂的给你吃。好不好?”

乐轻悠笑着嗯了声,眼眶里却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酸涩,“哥哥,上来吧,我们快点回家去。”

乐峻倒提着兔子快跑着越过沟子上了路,那边大黑还在田里飞奔,他回头看了看,对黑少年道:“叫你家的狗上来吧,咱们快回家去。”

008 黑夜里的人影(捉虫)

大天黑的,若是遇见这附近村里的人出来逮黄鼠狼,对他们三个小孩可不是好事。

黑少年说道:“不用管,大黑能跟上。”

后来的路,大黑都是一会儿在田里窜一会儿跃到路上,一直到进村子前,竟然捉来了八只肥嘟嘟的野兔子。

乐峻看着蹲在路上垂着舌头喘气的大黑,不可置信道:“大黑也太厉害了。”

为了让妹妹吃的好点,他以前是经常去逮兔子的,知道那玩意有多难捉,因此对于不到一个时辰就捉了八只肥兔子的大黑,那真是佩服不已。

黑少年点点头,没说话。

大黑看到主人的肯定,立时又精神百倍,猛地站起来,走在三个孩子前面开道。

乐轻悠好笑不已,“回家一定要给大黑加餐。”

前面的大黑像是能听懂似的,一条大尾巴摇得更欢快了。

黑少年侧头看向那个小姑娘的剪影,一个未察觉的微笑隐现在唇角。

乐峻说道:“听轻轻的,哥哥给大黑也闷一只兔子。”

此时已近子时,天空中的上弦月隐去,黑沉沉的夜幕中缀满了闪烁的繁星,仰头看去美极了。

乐家在村北靠山的地方,说起来是在村子外面,要穿过整个村子才能到,乐峻拉住乐轻悠,蹲下来:“轻轻,上来,哥哥背你”,又对黑少年道:“兔子你拿着,现在天黑得厉害,村里的路不好走,尽量不要发出大动静。”

尽管到了自家所在的村子,但半夜里惊醒村人仍然很不好。

黑少年点了点头,将那些兔子全部拢到手里提着,路上经过别个村庄时,乐峻已经嘱咐过,好些村人家里又都喂着狗,他还是知道该怎么做的。

乐峻背着乐轻悠,黑少年跟在后面,大黑垫后,三人一狗就这么悄摸摸穿过了村子,将出村北口时,却是远远就看见一条黑影。

乐峻忙停下步子,背着妹妹转到一棵大杨树后,黑少年也很机灵,无声地躲在几步远外另一棵杨树后。

三个孩子毕竟在黑夜走了这么长时间,眼睛早已适应黑暗,倒是没费多少劲儿就看清了那黑影的大致轮廓,而黑影却是忙着看身后有没有人跟着的样子,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

似乎确定了身后没有人,黑影这才顺着墙根儿快步走到村口的最前面一所茅草篱笆边,翻过低矮的篱笆门,靠在依旧亮着一豆灯光的窗边低声喊道:“艳儿,艳儿,我是你达哥,开开门。”

在那黑影喊出声时,乐轻悠明显感觉到哥哥一愣,等那边开了门,一对男女相拥着进了门,乐轻悠更是听到哥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怎么了哥哥?”乐轻悠问道。

“轻轻”,乐峻双臂使力,将背后的妹妹往上颠了颠,迈步往村外走,同时祝福她,“今天看到三叔的事,以后可不要告诉别人,知道吗?”

三叔?乐轻悠略微回想,才对上号,刚才那个男人,可不就是他们的三叔吗?虽然乐轻悠还小,却是知道,三叔三婶的感情一直不好,原因就是三婶不会生孩子。

但乐轻悠怎么也没想到,三叔会跟村头这个前年才死了丈夫的刘寡妇tou qing。

更何况,三婶虽然不会生,他们膝下却是也养着一个孩子的,他们的堂哥乐巍,比自家哥哥还大两个月,而且在小乐轻悠和乐峻的认知里,乐巍堂哥就是三叔三婶的亲生儿子。

而乐轻悠记忆里之所以有三婶不会生孩子这点,也是小乐轻悠有次装睡听父母提起的,不过她根本不知道不会生孩子意味着什么。

恐怕在乐家,除了年纪大一些的堂哥乐崇,这些年纪和乐巍差不多大的,都不知道他不是三叔三婶亲生的。

既然膝下已经养了孩子,三叔又何苦跟寡妇tou qing,这样,不是存心不要家庭了吗?

感觉背上的妹妹一时安静得出奇,乐峻又颠了颠她,低声道:“轻轻,可是吓到了?”

“没有”,乐轻悠摇摇头,指着前面一坨黑影道,“哥哥,我们就到家了。”

“是啊,回家就给轻轻闷兔子肉吃”,看到夜幕中的家,乐峻绷着的精神也松懈下来,脚下的步子跟着也轻松起来。

直到进了家门,小兄妹两个才想起,从出村口,他们就忘了一个人,扭头,见那黑少年也跟着进门来,乐轻悠和乐峻都松一口气。

乐轻悠从哥哥背上下来,忙就把身上那件哥哥的褂子脱下来,踮着脚要给他穿上。

已经到家,乐峻也不再坚持,蹲下身让妹妹给自己穿好衣服,就起身打开用茅草绳系着的屋门,给妹妹又拿一件褂子出来。

而黑少年,正将一直半死不活的兔子扔到癞皮狗面前让它吃。

“哎”,乐轻悠喊他一声,“你叫什么名字啊?”

软糯的声音像是沾满了糖,黑少年没品到,心里却早已滑过一丝甜意,他其实不喜欢甜食,此时却觉得那甜意让他很舒服。

他将其余的兔子一个有一个不厌其烦地放在地上,同时漫不经心地回道:“方宴,我叫方宴。”

“嗯,方宴”,乐轻悠点头,看着他的动作很奇怪,“你干什么把兔子都摆到院子里,拿到厨屋吧,哥哥给我们闷兔子吃呢。”

给妹妹穿好衣服的乐峻此时正在棚子搭成的厨房内生火,妹妹和黑少年的对话他也都听着呢,这时便道:“方宴,把兔子都提过来吧,咱们先宰一个,剩下的明天再宰了,我拿到村子里换些粮食。”

方宴嗯了声,又把兔子一只只提起来,乐轻悠看着好笑,也过去给他帮忙,刚提起一只兔子腿,他就抬头对她说:“我来。”

很担心这些半僵的兔子会吓到她。

乐轻悠却并不害怕,摇摇头,两手提着兔子就向厨屋走去。

乐峻已经把火点上了,火光映照下,看着妹妹双手吃力地提着一只肥兔子,他既高兴又担心,忙上前接住,然后摸摸乐轻悠的小脑瓜,夸道:“轻轻真厉害。”

009 养只母鸡来下蛋

方宴默默过来,将那些兔子都放到厨屋棚子下的地上。

乐峻蹲下来,挑了只五六斤重的兔子,便提着到厨屋棚子向北面那一口,那里有一个水缸,他要宰兔子。

“方宴,你领着我妹妹看着灶里的火”,将刀在兔子脖子处比划了比划,乐峻扭头,对方宴交代,“别让她看见这些。”

方宴点点头,就牵住乐轻悠的小手,声音里带着几分生硬的亲切,“轻轻,我们去烧火。”

其实是个大人却被两个小孩子处处照顾的乐轻悠不得不乖乖点头,免得她的“不懂事”又让哥哥担心。

被方宴拉着蹲在灶前看火,乐轻悠还是转头看了一眼,见乐峻已是相当熟练的处理那只兔子,她不得不感叹一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并在心里做下决定,以后换她来照顾这个小哥哥。

注意到乐轻悠转头,方宴忙抬手板正她的脑袋,绞尽脑汁指着灶膛里的火哄她玩:“你看,这个火苗像什么?”

乐轻悠看他一眼,默默让灶里添柴。

方宴顿时有些窘迫:小孩子不是都对无聊的东西很感兴趣吗?

乐峻将兔子切成山楂果大小的肉块时,锅里的水已经开了,他看方宴做什么都没有妨碍的样子,想着他伤得不重,就对他道:“方宴,屋门口是我家的洗脸盆,你舀些开水,再用凉水兑成温水,给我妹妹洗洗脸,然后再舀水给让她洗脚。”

别看家里很穷,拾柴又费劲,在让妹妹生活得舒适这点上,乐峻可是从来不含糊的。

方宴听了这一串吩咐,本能地便腾起一股怒火,从小到大,谁能吩咐他做事?不过低头看到弯着一双明亮大眼看着他的小女孩,那点火便遇春雨一般滋的熄灭了。

他不吭一声地起身去那立在茅草屋门口的木盆,乐轻悠笑着朝他背影说了句:“谢谢方宴哥哥”。

说实话,走这一路,乐轻悠是很想洗洗脸洗洗脚放松一下的,只是她现在这个小个子,做什么都不方便,只能忍着给小哥哥添麻烦罢了。

却没想到小哥哥一面忙着给大家做吃的,一面还不忘顾着她。

正因为乐轻悠内里是个大人,而小哥哥只不过一个才刚十二岁的小孩子,她才更觉得心口发暖,因此笑得也更显甜软。

方宴拿了木盆,看到乐轻悠笑得露出一嘴bái nèn嫩的小米牙,甜甜糯糯的样子竟让他的脚步踉跄一下。

也不知道比起糯米粽子来,她们谁更好吃?

方宴还是不露声色地来到简陋的灶台边,拿了边上的木瓢舀水到盆中,然后又转身去水瓮边加凉水,十分耐心地试好了水温,才端着放到乐轻悠面前。

乐峻剁着兔子,还不忘注意这边,见方宴没有亲自给妹妹洗脸的意思,他也没多说,而是对乐轻悠道:“以前哥哥教过轻轻怎么洗脸,轻轻还记得吗?”

乐轻悠点头,“记得,哥哥,我会洗,你看着手,别被刀切到了。”

乐峻顿时笑开花,挥了挥手里的刀:“哥哥注意着呢,轻轻快洗脸,等你收拾好了,兔子肉就能吃了。”

“洗吧”,方宴提醒乐轻悠,语气虽不免僵硬,乐轻悠却也听得出来其中的关心,她摊手撩了撩盆里的水,仰着头再次对这个负伤却依旧耐心给她打水的人笑笑。

方宴很快撇开目光,却没有发觉,自己目光中出现的柔和笑意,此时他只觉得,这个小女孩特别讨人喜欢。

比继母生的那个女孩,甚至是京里好些小女孩都讨喜上千百万倍。

受这么多苦到这一地步,遇到这个小女孩,或许是他到现在为止的唯一收获吧。

乐轻悠挥着小手给自己洗好脸,乐峻那边已经把兔肉块全都投到一个瓦罐中,放进去几颗山楂,并盖上盖子煮了起来。

做好这些,乐峻就回屋里拿出来用一块麻布剪成的帕子出来,因为已经用了很久,这块麻布帕子很是松软,擦在乐轻悠白皙柔嫩的脸上没给她带来半分不适。

乐峻蹲着给妹妹擦好脸,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竹节做成的小盒子打开,挖出一点带着淡淡香味和几分异味的膏体涂在乐轻悠脸上搓了搓。

乐轻悠很疑惑这是什么东西,不过记忆里这样的场景很多,每次给她洗过脸,小哥哥都要给她用香脂搓脸,好些次小乐轻悠不愿意,小哥哥都哄她:“轻轻乖,不搓脸风一吹,就成老树皮了。”

乐轻悠便没问小哥哥这搓的是什么,仔细回想,才发现,以前乐老二在时,他们的娘亲给他们兄妹都要抹这个的。

因此和村里的好些孩子不同,乐峻和乐轻悠的脸从没有在春秋时候皴过。

而乐父乐母先后过世后,乐峻就不再讲究这些,但对妹妹,却一点都不含糊,这盒香膏,是他捡了一个冬天的柴才在镇上的铺子里换来的,每天早晨给妹妹洗过脸,他都会挖一点给妹妹搓脸。

乐轻悠低头看那个竹盒子,香脂已经见底了,尽管乐峻用得很省,这也大半年过去,该用完了。

乐轻悠暗叹一口气,就是这么一盒小小的还带着些异味的劣质香脂,却是哥哥他一个冬天的劳动。

用自己的所学所知让这个家不再如此艰难的念头再次强烈起来。

至于说富家发财之类,乐轻悠现在根本不敢想,不是没有能力,而是凭她和哥哥两个小孩子,越是拥有太多好东西,只怕生活才越会艰难。

现下只要能改善她和哥哥的生存环境便好,其他的,总要等哥哥长大了再说。

“轻轻在想什么呢?”乐峻的话将乐轻悠从思绪中拉回,她才发现,这时哥哥已经给她脱掉了小鞋子,将她的双脚浸泡在温热的水中。

看着既当洗脸盆又当洗脚盆的木盆,乐轻悠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过心里却是半点嫌弃都没有,因着刚才的想法,她笑着对乐峻道:“哥哥,咱们明天用兔子给村里的豆奶奶换一只小母ji ba。”

乐峻低头给她洗着脚,笑道:“轻轻想吃鸡肉了?那哥哥明天一早就去找都奶奶换。”

“不是”,乐轻悠忙摆手,“我们养着小母鸡,就能天天吃鸡蛋了。”

虽然心思很成熟,现在乐轻悠也只能将想做的事用天真简单的话语表达出来,却没想到,她用成熟语气说着话时的认真模样,看得乐峻既心酸又想笑。

“好吧,咱们喂鸡,然后天天吃鸡蛋”,乐峻笑道,他又怎么不知道喂鸡攒鸡蛋是给妹妹添辅食增加家里收入的好办法,然而太穷,根本养不起来啊。

况且,他每天都忙于给他们两个找口粮,还要照顾妹妹,又哪有空给鸡找吃的,让鸡自己去山里跑吧,不出两天就被村里那些爱欺负他们兄妹的熊孩子给抓吃了。

有这种种顾虑,乐峻就想着,将鸡关在家里养,能喂几天是几天,饿死了正好给妹妹炖吃了。

正想着如何由一只鸡发展出多只鸡,去山上找些适合青贮草料的乐轻悠,根本没想到对面给她洗脚的哥哥,正想的是将那只注定饿死的鸡是给妹妹清炖了吃还吃裹上泥烧着吃。

010 夫妻争吵

无聊地坐在一旁看大黑吃兔子的方宴听着这两个兄妹的对话,暗想过两天等他身上的伤好了,去山里给小女孩捉几只母山鸡一起养。

养过不少宠物的他很有经验,一只小动物往往都是很难养的。

乐轻悠洗好脚,就催哥哥去洗,看着哥哥洗好了,才催方宴。

对于小女孩很久才再次注意到他,方宴心里是很不爽的,不过他也明白,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人家兄妹两个自然是更亲近。

然而,在旁独坐的这些时,他却产生一个念头,他想让这个下午一睁眼就看到的小女孩将他看得和她的哥哥一般重。

他出身富贵,也有很多人将他的甚至一句话看得重若生命,但他却是第一次,渴望被一个人看成很重要的亲人。

方宴,突然不想走了,他想留在这个贫穷的茅草房中。

三人先后的收拾好,闷兔子的瓦罐内也飘出一阵阵肉香,饶是从来不缺精贵吃食的方宴,此时也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乐峻捧出三个粗糙的大瓷碗,其中两个碗沿上还残留着小小的豁口,在三个碗中盛好肉,他将完好的瓷碗放到了乐轻悠面前,才对方宴道:“你的自己端去吧。”

方宴没说话,起身去端了肉,又找到筷子,才坐在一旁慢慢吃了起来。

乐轻悠注意到他在很狼狈的状态下依旧保持着良好的用餐仪态,猜他定然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想来不用他们去找,过几天他家里的人也会找过来的。

这么大的孩子,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被拐子抓走,家里都不可能不管的。

到时,方家的人若要给谢礼,她和哥哥只要些吃用之物就好了,乐轻悠想着,笑了笑,却也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

下午时决定救方宴,她根本就没存什么谢礼的心思,不过有谢礼的话,他们兄妹两个是必须好好处理的。

夹了块兔子肉放到嘴里,乐轻悠只觉身心熨帖,虽然这兔子肉只有咸味,却软烂无比,也算风味独特。

“好吃吗?”乐峻见妹妹捧着碗,吃一口兔子肉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就眯一眯,不由笑着询问。

“嗯”,乐轻悠点头,看着乐峻,“哥哥闷的兔子肉好好吃。”

坐在一旁闷头吃的方宴抬头向这边看了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刚还觉得挺好吃的兔子肉也不那么美味了。

“咱们还剩六只兔子,拿出来四只换粮食和小母鸡,剩下两只,哥哥慢慢做给轻轻吃。好不好?”乐峻给妹妹擦了擦嘴角,这么问道。

乐轻悠想了想,说好,兄妹两个相视一笑,便低头继续吃。

乐轻悠人笑,现在天又晚了,乐峻虽然心疼妹妹,也没敢让她多吃,将她那碗里剩下的几块都扔给了蹲在旁边看他们吃的大黑。

一只五六斤重的兔子,三个人都吃饱,还剩下一半多,乐峻将瓦罐系上绳子挂在屋里墙上,就抱着乐轻悠去睡觉了。

乐家只有屋里的一张木板床,乐峻把妹妹放到床上,脱了外衣塞到被窝里,才对门口的方宴道:“晚上你也睡这儿吧。”

方宴说声谢谢,就走了过来。

乐峻将冬天才会拿出来的另一条被子给了方宴,才抱着妹妹睡下,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蒙蒙亮的时候。

乐峻睁开眼,将依旧残留的睡意撇开,低头见怀中的妹妹还睡得香甜,就小心地抽出了胳膊,动作很小地穿上外衣下了床。

这边,睡在另一头的方宴在乐峻坐起身时也警醒了,他一开始还很警惕,想到自己已经逃出人贩子的窝点,还被一对兄妹救了带回家,才放松心神。

乐峻出去找草绳绑好了四只兔子,出门前,又回屋到床边拍了拍侧向里睡的方宴,方宴坐起身,低声问道:“什么事?”

乐峻的声音同样放得很低,“看好我妹妹,她醒了你先哄她去外面尿尿”,说着又摆摆手,“我会尽快回来的,你看好我妹妹就行,别让她哭了,妹妹找我就说我去村里换粮食去了。”

“知道了”,方宴生硬地回答,乐峻走了,他忍不住坐到床那头,撑着看了看还在睡熟中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脸颊雪白中透着暖暖的红扑扑,连呼吸都是软软的,方宴忍不住抬手戳了戳,回过神后忙将手收回。

见她依旧睡得香,他才悄悄松一口气,不过想起她哥哥让自己哄她尿尿,方宴心里就有些发愁。

这要怎么哄啊?

此时乐峻已经走到村口,因为现在大部分人家都已经忙完了秋收,村里还没有多少人起来,偶尔碰见一个,也是勤快的老人出来捡柴拾粪的。

乐峻不想自家打到兔子的事被传到奶奶耳中再生出什么事,都是匆匆打过招呼便走了,因天还不怎么亮,遇见的那两个老爷子也没注意到他手里提着兔子。

乐峻准备在豆奶奶家把粮食和小母鸡一并换了,而去豆奶奶家,必要经过他奶奶家的大门,所以进了村,他的步伐更加快些许。

经过乐家大门时,乐峻扭头看了眼,发现门竟是虚掩着的,倒是没想到,现在这家里已经有人起了。

转念一想,乐峻觉得应该是哪个婶子起来做饭的吧。

以前他们一家还在这个大院子里住着时,一年内有大半年,他娘都是要在寅时刚过就起来喂猪做饭的。

这么想着,乐峻已经将乐家大门远远抛在身后。

乐家虚掩的门后,并不是忙着喂猪做早饭的人,只有沉着脸坐在院里乐老三乐显达之妻李氏,她双手抄在单薄的秋衣袖子里,就那么坐着盯着大门。

其实乐峻猜的也不算错,现在该是李氏做早饭的时间了,然而她坐在那里,半点都没有动弹的意思。

猪圈里还没吃到食物的猪已经开始哼哼了,但她也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一样。

虚掩着的大门动了动,乐老三疑惑着轻轻推门闪进来,一抬头看见坐在那里正看着她的李氏,他脸上闪过一丝慌张,随即又消失,很是正常地问道:“怎么不做饭,坐在那儿干啥呢?”

“做饭?”李氏僵着脸,“做饭让你吃饱了继续跑出去找那没男人一天就活不成的**?”

乐老三的脸色立时难看下来,呵斥道:“李五娘,吃屎了你?老实做饭去。”

“乐显达”,李氏却丝毫不怵,猛地站起身来扑到乐老三前面,揪着他的领子直问到脸上,“你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我李五娘嫁给你十几年,伺候你吃伺候你喝,哪点对不住你,要你这么对我?成亲时说的话,你都忘了!”

乐老三眼中滑过几分心虚,他叹口气,抓住李氏的手掰开,低声道:“你也别嚷嚷,你哪儿都好,可我最想要的,是一个流着我乐显达血的孩子。你能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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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各有心思

“好了”,乐老三拍拍一下子失力后退的李氏,“别闹了,等她怀上了,进咱家门后也不会越过你…”

“乐显达啊”,乐老三的话被李氏突然崩溃的大喊打断,一串泪珠子从她眼中流下来,“你说这话亏不亏心?阿巍不是你的儿子吗?我不能生,你怎么不说我为什么不能生呢?”

“你喊这么大声不怕孩子听见啊”,乐老三着急地拉了李氏一下,“就这么个事,你至于吗?”

李氏根本不理会他的话,自顾自说:“当初嫁到你家,你家穷得都揭不开锅了,大冬天你娘都催着我出去跟你一起捉鱼送到镇上卖。如果不是那时受了寒气,我会不能生吗?还有阿巍,如果不是我抱来,你能有这么大这么贴心的儿子吗?好啊,现在你家好过了,你心思活泛了。我呸,什么流着你的血的孩子?阿巍没拿你当亲爹吗?还是你有皇位等着给你亲儿子传呢。”

李氏是完全豁出去了,她早就察觉到男人的不对劲,却没想到竟是勾搭上了村口的那个小biǎo zi,还想娶进门,那她这些年在乐家当牛做马为的是什么呢?

左右看了看那两房依旧关着的屋门,李氏心里的苦水更是不停的往外冒,瞧瞧人家,哪一家不是儿女出息丈夫又会疼人?

都是一家子妯娌,怎么就她摊上了这么混的男人?

便是那得痨病死的赵氏,她男人活着的时候,人家过得也是天上一般的日子,事事都有男人疼着。怎么就是她,得受这些女人都不愿受的罪呢?

想起以往,乐显达就是没勾搭上那小biǎo zi时,喝几口猫尿,回来就与她吵架闹事,也从没个消停的时候。

李氏顿时悲从中来,瘫坐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完全没想过,她刚才喊出来的那一席话,若是被还在屋里睡着的乐巍听见,孩子将会怎样无所适从。

院子里的争执一响起时,乐巍就醒了,他知道,肯定又是爹娘在吵架了,他猛地坐起身,忙穿衣服,他得快点出去。

因为爹娘常是这样,一开始是吵,然后爹就会打娘,而爷爷奶奶大伯四叔他们早就烦了爹娘经常性的争吵,听见吵,也不会管的。

乐巍着急地穿上外衣也不顾不得系扣子就去穿鞋,唯恐自己晚出去一会儿娘会遭到爹的毒打。

但是当娘那一声声质问传到耳内时,乐巍猛然顿住了。

娘不会生?他是娘抱来的?

乐巍的脸色煞白,他怎么就突然听不懂这些话了?娘是不是太生气,所以才胡说八道的。

院子里响起抽打的巴掌声,乐巍腾地站起来,两步拉开门,跑出去拦住就要一拳头砸到娘脸上的爹。

“爹,你不能打娘”,乐巍喊道,眼眶通红地看着乐老三。

那眼神里的恨意顿时激起乐老三更大的怒火,一巴掌就抽到乐巍头上,“好你个白眼狼,你还敢瞪我!”

“你就是不能打我娘”,乐巍挡在李氏前面,李氏只坐在后面捂着嘴哭。

乐老三冷笑两声,踹了乐巍一脚,“毛还没长齐就想管老子,滚一边儿去,这女人今个儿不好好教训教训是不行了,一大清早就给老子找事。”

说着拉开乐巍,拽住李氏的头发又给了她两巴掌,李氏哭着大声喊公婆,乐巍上前拦他爹。

吵吵嚷嚷的,乐家院子里登时乱成一团。

长房屋里,老大媳妇米氏早就醒了,听着外面吵闹的不像样子,就坐起身推了推依旧在呼呼大睡的乐老大:“显祖,你起来出去拉一拉吧,不然待会儿爹娘要训的还是咱们。”

“他爹?”乐显祖依旧再睡,米氏便又推了推,“快起来出去看看。”

乐显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个哈欠道:“睡你的吧,拉什么拉,老三两口子几天不打一架就浑身难受,拉有什么用?让他们打,打累了就不打了。”

米氏没再说话,其实她也不耐烦管老三两口子的闲事,刚要再躺下,就见睡在东墙边单人床上的小儿子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岐儿,被外面吵醒了?”米氏披上外衣下了床,“才刚卯时,再睡儿,娘出去说说他们。”

因为乐家房屋不够,乐岐已经九岁了,却还是和爹娘一个屋睡的,他已经清醒起来,本来还很烦,听到外面传来乐巍的哭声,顿时幸灾乐祸起来:“嘿嘿,三叔三婶打架,二哥又要不好过咯,昨天三婶还劝说爷奶也送他去村里的私塾,这下子看他还去不去得成?”

米氏戳了戳儿子的额头,问道:“不睡了?不睡就出去读书吧,以前你大哥念私塾时,不用爹娘督促,就早早起来看书了。”

“我才不跟大哥比呢”,乐岐说道,伸手让他娘给他穿衣服。

乐老大被母子两个的谈话吵醒了,想到小儿子的功课,也没了睡意,坐起来就穿衣服,见到小儿子都九岁了还让他娘穿衣服,就板着脸训斥:“多大了还让你娘穿衣服?”又说米氏,“你出去劝劝老三两口子,让他自己穿。”

乐岐一向害怕他爹,缩了缩脖子就拿着衣服自己穿。

“岐儿才多大,大早上你少吵吵”,米氏却是不怕丈夫的,她爹是十里八乡唯一的一个秀才,当初要不是看上乐老大这个人,她才不可能嫁到乐家来,因此在乐家,米氏很有几分地位,不仅丈夫顺着她,就是乐家老两口,也不敢怎么训斥这个儿媳妇。

而现在,米氏的大儿子乐崇是县里的童生,虽然童生还不是功名,但儿子才刚十四岁,他爹都三十多了也才是个老童生呢,有了丈夫儿子这后盾,米氏在乐家的地位更超然起来。

她嘟囔了乐老大两句便开门出去了。

院子里,乐家老两口和乐老四夫妻两个都已经出来,也把正按着李氏打的乐老三拉开了。

见米氏出来,乐老太太就说:“老大家的,你和老四家的带老二家的回屋收拾收拾。”

米氏答应一声,再看李氏,竟是满嘴血,也不知道被乐老三打了几巴掌,饶是以往经常见到李氏被乐老三打的手臂青紫,此时她还是不由地升起几分同情,朝老四媳妇小米氏使了个眼色,过去劝着扶着李氏起来。

小米氏是米氏堂妹,家里过的一般,倒是嫁到乐家后,跟着会讨乐家老两口喜欢的丈夫享了几年福。

也因此,她和米氏的性格很不一样,想到哪儿就说哪儿,尤其是对李氏,总爱往她痛处上戳。

这时扶着李氏回屋,就语重心长道:“三嫂,你这次挨打,真不能只怨三哥,你啊,说话也太难听了。三哥看上那个刘氏,想娶回来就让他娶呗,你又何苦骂得那么难听?且不说被邻居听到咱家还怎么出门见人,单就说这拳头,落在你身上还不是你自己疼吗?”

小米氏说得头头是道,李氏却神情呆呆的,完全没有听进耳里的样子,米氏瞪了这个堂妹一眼,对李氏道:“你啊,放宽心,事情总会过去的。”

见李氏没反应,她便也不再说了,让小米氏打水来,弄了条湿帕子递给李氏:“弟妹,擦擦吧,老三这次把你打得这么狠,你大哥和爹娘都不会轻饶他的。你也别伤心了,怎么着,都得顾着点孩子吧。”

李氏的目光这才闪了闪,她接过帕子,一点点擦拭嘴上的血迹,言语不清道:“大嫂,我今天不舒服,做不成饭了。”

米氏忙道她去做,让李氏只管歇着。

李氏点点头,等米氏和小米氏离开她这屋里,就起身到门口,对蹲在墙边发怔的乐巍道:“阿巍,进来,娘有几句话跟你说。”

乐巍闻言,身子不由一僵,他抬起头,看向眼神阴郁的母亲,不吭一声地站了起来。

因为自己是母亲抱来了,所以母亲才会在每次挨了父亲的打后,都把火全倾泻到自己身上吗?

012 办法

乐家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心知肚明李氏要往乐巍身上撒气,却没一个人开口说什么。

反正不是乐家的种,李氏爱怎么打就怎么打去,现在还是老三弄出来的事更让乐家人头疼。

乐老大看着乐老三:“你教训媳妇怎么也不知道回屋里再说,现在只怕整个村子里都知道你媳妇刚才说的那些话了,你叫大哥和四弟以后怎么有脸在村子里行走?”

“我也没想到李氏这么能嚷嚷”,乐老三低着头,“火气一上来哪还管是不是在屋里,现在既然都吵出来了,我想着,是不是快点把艳儿娶进门。”

乐老大没说话,神情间却是不同意的样子。

“家里哪还有钱给三哥娶亲?”乐老四一句话说中了乐老大的心声,他点点头,跟着道:“家里这段时间比较紧,老三你也知道,如果那刘氏愿意委屈点进门,咱们凑凑,也不是办不成。”

乡下人说话就没几个小声的,乐老头跟着就拍板同意了,屋里正拿着根笤帚疙瘩往乐巍背上抽的李氏支着耳朵听到这里,手下立时发狠,一下下打得乐巍跪立不稳。

乐巍紧握着双拳,咬着牙,一语不发,往常被母亲这般打时还会湿润的眼眶这时却干干燥燥的,只有一片血红。

李氏打得手酸了,扔下笤帚抱住乐巍又放声哭起来,哭自己命苦,哭乐巍为什么不是她亲生的儿子。

乐巍毫无知觉地被李氏抱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重复:所以我真的不是母亲亲生的,只是她抱来吗?

外面,乐家几个男人刚商量定拿出多少钱给乐老三和刘氏办喜事,大门就被推开了,乐峻牵着乐轻悠的手走了进来。

“爷,大伯三叔四叔”,他一进来便笑着打招呼,“您们还没吃饭吗?”

乐峻刚才跟豆奶奶换了小母鸡和二十斤豆子三十斤玉米,回去时再经过乐家,听见吵打的声音,知是三叔又在跟三婶打架,他不免暗叹了口气。

抱着东西回到家后,想到堂兄乐巍接下来肯定要挨三婶的打,而之前这个二哥总会隔一两天送半块饼子来给轻轻吃,乐峻心里便不落忍,把粮食小母鸡放好,他就跟妹妹说了,要过来喊二哥出去玩,也好避开三婶气头上的一顿打。

乐轻悠当时已经在方宴的帮助下洗好了脸,便缠着哥哥要一起过来,一来她想认认乐家人,二来若是三婶不放乐巍出门玩,她还小嘛,正好可以发挥小孩耍赖的优势。

乐峻拗不过妹妹,只得抱着她一起过来,路上他已经尽量加快脚步了,却不想来到乐家,这院子里只有爷爷他们。

看来三叔三婶早已被大伯他们劝开了,二哥不在院子里,定然又被三婶叫到屋里责打去了。

乐峻暗里叹气,非常想不明白,三婶为什么能把从三叔那里挨的打都打回到二哥身上,他娘在时,便是他捣蛋犯了错,娘也舍不得打一指头的。

“阿峻来了”,乐老头脸上有了几分笑模样,不管怎么说,乐峻是老二留下来的一条根,乐老头对他的态度基本上还过得去,“家里还没吃呢,你带着轻轻,今儿个在这儿吃吧。”

乐老太太这时从厨屋里出来,看见乐峻兄妹也是笑了笑,却说乐峻:“还没吃饭啊?怎么不吃饭这一大早上就带着你妹妹来村子里玩,阿峻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爹娘又都不在,往后可得好好照顾你妹妹。”

乐轻悠打量了这个穿着整洁神情慈和的老妇人好一会儿,她的话说完了,才道:“我和哥哥是来找阿巍哥哥玩,不是来吃你们家的饭的,奶奶不要怕。”

乐峻被妹妹突然说出口的话呛了一下子,心里笑得打跌,抬头看到奶奶拉下的脸,忙说道:“轻轻还小,不会说话,奶奶,我们已经吃过饭了,来找二哥去山里捡榛子果呢。对了,二哥呢,现在家家都在吃饭,山里人少,我们能多捡些。”

“嗯”,乐老太太的神情这才好看些,解下围裙打着身上,“去吧,阿巍在屋里呢,你喊他一声就行。”

乐老头说道:“让孩子吃过饭再去”。

乐老太太笑道:“孩子们玩心大,揣两个饼子出去一样的,饿不着。”

她知道老二家的定然打了阿巍那孩子,吃饭时他再抽抽噎噎的,一家人都吃不到好上。

听了这话,乐老头也没说什么,转身去杂物房里拿了还未完成的筐子坐在门口编起来。

而乐老大几人,在刚才乐峻兄妹进来时,就先后回自个儿屋里去了。

乐峻看看时不时传出炒菜声的厨屋,这才牵着妹妹往三叔家的屋子边走了几步:“二哥,咱们去山上捡榛子果吧。二哥?”

“二哥”,乐轻悠也跟着哥哥叫了两声,稚声软糯,只听着就让人觉得心口软软。

那屋门吱呀一声,乐巍神情如常地带上门出来,还笑道:“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走吧。”

说着拿下来窗台上的背篓,就牵住乐轻悠另一只手大步走向门口。

乐轻悠感觉自己的手被二堂哥攥得又紧又疼,她抬头看了眼脸上依旧带着笑的乐巍,抿抿嘴一声没吭。

013 姐妹俩

起身放下窗户,不再看那几个走出去的人,乐轻玲开始专心对着铜镜梳辫子,然而只能找出模糊人影的铜镜让她心情一阵烦躁,其实刚才听到乐轻悠兄妹两个的声音,她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好了。

昨天见到的乐轻悠还病怏怏的,今天怎么就显得那么精神?

而且那种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在乐轻玲耳里是怎么感觉怎么作,果然是玛丽苏女主,连声音都让人恶心的受不了。

乐轻玲抬手搓了搓肩膀,看着镜子,却是忍不住地清了清嗓子。

“玲玲”,在旁边还坐着个少年,正是乐轻玲的大哥乐岑,刚才乐巍被李氏叫回屋里时,他要出去解围的,却被妹妹拉回了屋里讲了一通大道理,乐岑倒是不像他父母,性子非常敦厚,被妹妹一说,就没再出去。只是不一会儿见轻轻和小峻都来了,乐岑又想出去,但还是被妹妹按着坐了下来,他心里便有些闷气,这时人都走了,他喊了乐轻玲一声,站起身就说:“二堂哥和小堂妹他们都走了,我能出去了吧。”

乐轻玲转头,看到这个老实大哥生闷气的样子,心里又升起一股子烦躁,摆摆手道:“走吧走吧,不识好人心。刚才你若是出去叫住阿巍,三伯娘她还不是把错记到咱娘身上。”

乐岑哼了声,说道:“那我也不想看着弟兄挨打”,就大步走了出去。

乐轻玲低声咕哝一句“白痴”,如果乐岑不是这个身体的亲哥,她才不会搭理这种人,可恼的是书里的乐轻玲就是有这么一个蠢哥,简直是妥妥的猪队友。

“姐,你刚才说大哥白痴?”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乐轻玲的心思,是旁边同样在自个梳辫子的小乐轻玲一岁的妹妹乐轻雯。

今年七岁的乐轻雯皮肤微黑,脸颊两边还有些小雀斑,与皮肤白皙个子高高的姐姐一比,就像是从土坑里刨出来的丑小鸭。

而有着chéng rén灵魂的乐轻玲又惯会在乐老四两口子跟前讨巧卖乖,同时还时刻不忘讨乐家最有话语权的乐老太太喜欢,乐轻玲在乐家过的生活比之谁都不关心的乐轻雯,说是公主一般也没什么差别。

像是住的地方,虽说在乐家,十岁以前的孩子都是跟着父母一个屋住的,但乐轻玲就是有能耐让乐老四找来泥瓦匠,把他们这间大瓦房隔成两间,单辟一间收拾得好好的给她们小姐俩住。

乐轻玲说晚上睡觉时乐轻雯睡相不好总踢她,乐老四夫妻一开始不以为然,有次竟发现大女儿的腿弯子都被小女儿踢得青了一片,立时二话不说,让木匠给大女儿新打一张床来。

小姐俩就分开睡了,而本就不喜欢姐姐的乐轻雯更是不喜欢姐姐了。

这时听到乐轻玲说大哥白痴,乐轻雯顿时像拿住她天大的把柄,放下手里的木梳就往外走:“我要告诉爹娘去”,边走还边喊着爹娘。

乐轻玲丝毫不在意这么小儿科的告状,她扯着嘴唇笑了笑,这个妹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书里,乐轻玲这个妹妹长大了对她可是颇多陷害,最后还抢走她的未婚夫,她可是不会让这个妹妹好过的。

书里,乐轻玲,也就是自己,会在十四岁时被爹娘定给一个杀猪匠的儿子,她看着镜子里虽然模糊却依然能看出非常漂亮的脸蛋,再次告诫自己不能落入书里那样的命运。

她好歹也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女性,连乐轻玲都不愿意嫁的杀猪匠儿子,她又怎么可能嫁呢?

她要嫁,也只嫁小侯爷的。

不过,小侯爷出场时她都十六岁了,按照这里的结婚年龄,那正好是该出嫁的,就是没出嫁,也必然定住了人家。

乐轻玲这么一想,觉得她现在面临的情势还是很严峻的,虽然不怎么用担心女主那边,但家里人对她以后的安排,对她来说才是更大的障碍。

按说这一家人若是知道她将来很可能会嫁给小侯爷,那是绝对不会再给她找什么人家的,但关键的是,他们不知道啊。

而乐轻玲又不敢说太多,唯恐被他们怀疑。

想来想去,如今只有让这个家里多挣些钱,这样她的话以后在家里才会更管用。

乐轻玲想着这些,不急不忙地梳好辫子,以前家人也听她的话尝试过一些小生意,只是她估算不准确,才出现了些差错,然而现在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七八年,早就积累到足够的经验,这次她想的小生意,一定能够成功。

“奶奶,您坐着,饭碗我来端”,一到厨房,乐轻玲就笑着对正端饭碗到餐桌的乐老太太说道,并上前接过了饭碗。

喜得乐老太太直道:“还是咱家玲玲懂事,从小就知道跟奶奶亲,打一小点儿,看见奶奶就笑”,对正好过来的乐老爷子道:“有次你抱着孩子,孩子想找她娘,小脸儿皱着马上就要哭了,我过去一抱,立即就对我笑起来。怪不得人常说闺女好呢,咱家啊,我看就玲玲贴心。”

乐轻玲听着,将饭碗放到餐桌上,不好意思笑道:“是奶奶疼我才这样觉得呢。”

小米氏见闺女这么会说话,骄傲一笑,再低头看到讴在身边的小女儿,笑意收起来,点了点她的后脑勺,恨铁不成钢道:“怎么就不知道跟你姐学学,也不是以前小的时候了,还不知道跟你姐亲。”

乐轻雯捂住后脑勺,眼里噙着泪花:“她刚才就是说大哥白痴嘛,你们怎么都不相信。”

米氏朝这边看了一眼,说小米氏:“好了,大清早训什么孩子,娘看见不高兴”,又说乐轻雯:“快把眼泪擦擦,去叫你阿岐哥来吃饭。”

乐轻雯撅着嘴慢腾腾走了,小米氏见了又忍不住跟米氏絮叨:“这孩子,怎么生就这么一副德行。”

乐轻玲听见,抿唇笑了笑,走到厨房门口的乐轻雯回头看她一眼,小小的心灵中滋生几分恨意。

很快,乐家一大家子,连带着嘴唇红肿的李氏都围坐在餐桌旁开始吃饭。

乐岐总是忍不住看看三婶肿得发亮的嘴唇,再低头扑哧扑哧忍笑,米氏坐在他旁边,往他头上敲了好几筷子也不见收敛。

连向来懂事的乐轻玲都时不时低头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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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新营生

李氏看了这几个孩子一眼,神情依旧有些木木的,既不恼怒也没羞惭,只一点一点地喝着碗里清晰的米汤。

饭桌上,不可避免的,一家人再次说到乐老三跟那刘寡妇的事,之前没表态的乐老太太在乐老三说明天想去镇里买喜事要用的物事时,开了口:“老三,那刘寡妇是二嫁,你娶也不是正经娶她,不用费那些许事,只买些糖给村里人散散,晚上把人接过来就是了。”

这话一出,乐老三脸上的兴致勃勃立即褪下去大半,李氏抬头,则感激地看向婆婆。

乐老大和乐老四都只顾低头吃饭,虽然他们刚才商量时,同意出七百个大钱给老三再娶办喜事,但现在娘既然开了这个口,又能省出那么些钱,他们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爹,娘”,乐老三看着父母,“艳儿她也是良家女子,以后你们孙子的娘,这样不声不响地,又不请个媒婆就把人接来,以后你们孙子要怎么见人啊。”

乐老爷子不耽误吃饭,想了想,对乐老太太说:“刚才我们都跟老三说好了的,家里添丁进口的事,你也别只图省那几个钱。”

乐老太太很是不满意,“阿崇在县学里还知道靠着抄书给家里减轻负担呢,怎么到你们这儿,几个钱就不是钱了?”

“娘,”乐老三好声好气的,“爹说的是,添丁进口是喜事,太不像样了,也不成啊。”

听到此处,乐老大说道:“娘,三弟说的这点倒是,咱们不能太丢面子,不然把原先说好的七百个钱去一半,好歹整治两桌酒席请请咱家的长辈。”

米氏就看他一眼,转念一想也明白了自家男人的用意,恐怕是担心一文钱不出,那刘寡妇不进门,再跟他三叔这么往来着,徒给家里丢丑。

经大儿子这么隐晦一说,乐老太太显然也想到此处,便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就按老大说的办,只是老三,你可得跟那刘寡妇说好,到咱家后再敢作妖,我照样撵她出去。”

乐老三虽觉三百多个大钱太少,还是笑着应了老娘的话。

“奶奶”,乐轻玲见大人说完了这事,就适时开口,“昨天去镇里,见那些做吃食的小摊位边生意火爆,我想倒是想到一个营生。”

这话落下,旁人还没说什么,乐轻雯已经捂着嘴笑出声来,乐老四看小女儿:“你姐为家里想到营生,小雯这么开心?”

他一向为大女儿的懂事机灵自豪,听到大女儿又为家里的生计操心,在爹娘大哥三哥面前,顿时觉得分外有光。

哪知道他小女儿跟着就说:“爹,我哪是开心啊?我是觉得可笑,从我记事起,大姐就没少折腾”,说着板起手指一件件开始数:“什么猪大肠啊腌菜啊豆腐干啊,对了,有段时间还鼓动着娘和大伯娘打中国结,结果呢,猪大肠费不少盐倒是洗得干干净净,做出来那味道还是有一股难闻的味儿,腌菜最后都长毛了,说是做什么豆腐干呢,最后都压得碎呼呼的,中国结我娘和大伯娘打了四五十个呢,大姐拿到庙会上缠着人家来进香的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买,差点连爹一起被人告到县里去。这么多营生,哪样不是给家里往外扔钱的,我就怕大姐又替咱家扔钱,哪会开心啊。爹,我还想要个小褂子呢,昨天你只给大姐买,都忘给我买了,我也要嘛。”

乐轻雯这叽里呱啦一通说,说得一家人面上都有些下不来,乐老四好半晌才再挤出一个笑:“这会儿你倒伶牙俐齿。”

乐轻雯见她爹神情不对,就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其实这些话也并不是她一个小女孩能想到的,她心里很不满大姐的行为,却说不来这么一长串有头有尾的话,还是前两天她听到三伯娘跟隔壁二伯娘说话时记下的。

小孩子说话可能会颠三倒四,但学话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这番话一出来,李氏木着的脸就带上几分不自然,唯恐这小丫头把她说出来。

李氏知道,乐家女孩儿少,老四家这两个丫头一家子人都挺宠着的,待会儿若是小丫头说出来这些话其实是她说的,她恐怕又不免不了一顿打。

李氏便说:“小雯这话也有理,玲玲以前想的营生不少,左右邻居也都看着呢,我就听她那些伯娘婶子们在背后说了不少闲话”,看向乐家老两口:“爹,娘,儿媳妇觉得,玲玲再有什么好点子,咱们也得慎重几分。”

对于李氏的突然开口,饭桌上的人都很惊讶,见她说话那费劲的样子,乐老太太点点头,示意她不用再说了。

“老三媳妇说的有道理”,乐老太太说道,见大孙女的眼眶子立时红了,她叹口气,安慰道:“玲玲,奶奶知道你心长想着家里好,奶奶也不是心疼钱,咱们啊,不仅不能再搭钱,还得为着你的名声想想。”

是啊,若是女儿一直折腾什么营生,还赚不到钱,外面的人都会怎么说呢?以后女儿大了恐怕找个好婆家都难。

小米氏想到这点,脸上带出几分如临大敌的样子,急忙说道:“还是娘看得久远,咱们该好好参详参详的。”

乐轻玲一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听着这些话,脸上的表情也是不停地变幻,这时又看到乐轻雯得意地朝她做鬼脸,心里顿时恨毒了这个小毛孩。

才七岁的一个小女孩啊,就能这样在长辈跟前抹黑她,长大呢,又会怎样抓住一切机会奚落她这个姐姐?

怎么乐轻雯不会跟先前的二伯一样,机缘巧合地就死了呢?

乐轻玲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又暗恨原书作者那只笔,为什么非要给乐轻玲安排一个妹妹?只有她一个女孩才显得珍贵啊。

乐岑见大妹妹很委屈的样子,给她夹了一块炒鸡蛋,隔着好几个大人给她送到碗里,同时还安慰她:“玲玲,别不开心,你想做什么营生,大哥先跟着你做。爷,奶,我带着玲玲做,就当是我们小孩子瞎玩的,挣不了钱也没什么。”

“阿岑说得好,没事了就带着你妹妹去玩,咱村边这山里没啥好东西,兔子野鸡野果是不缺的,你们兄妹几个慢慢糊弄”,乐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前几年大孙女说能做出好吃美味的猪下水时,他就觉得不靠谱,那臭烘烘的大肠连狗都嫌,做得再干净也去不了味儿的。奈何老婆子觉得行,还说一副下水只两文钱,试试也无妨。

那试试就试试吧,一试搭进去五副下水才做出来能吃的,不过他当时早被那股子猪屎味冲得连吃龙肉都不想了,更不耐烦再去管。

做出来能吃的,老婆子第二天就带着儿媳妇煮出两副下水让老三老四去镇里卖,结果卖三天也没卖干净,买了的还都说被忽悠了。

按说有这一次前车之鉴,老婆子该消停了,不过谁让她宠大孙女呢,时不时还爱在自个耳边念叨大孙女是天上仙女下凡来的,有福之类的话。后边大孙女再说个新鲜点子,老婆子就还去试。

这几年,前前后后的,只大孙女的新鲜点子,就叫家里开销出去一两多银子。

乐老爷子心里挺不高兴的,却惧于老婆子,没多说过什么罢了,再说他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子了,也不会斤斤计较那一两多银子。

不想,大孙女没消停一年,又说什么新营生呢,乐老爷子看了眼老婆子那样子,就知道她又心动了。

这人,谁能靠着个新点子就一跃登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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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捡榛子的小兄妹们

乐老爷子正想说话,乐老太太那边已经说道:“玲玲,听你爷的,先跟着你哥你们小孩子家玩着做做,靠谱的话咱们再拿出几百个钱试试。”

乐轻玲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却又迟疑道:“可是我哥还要上学,我不想耽误他。而且,这次我想的是卤肉,昨天在镇里我听见一个外商人说,拿药材里的八角茴香那些放到肉里煮出来的肉更香的。”

这个时空的人煮肉都是采用焖煮的方法,有条件的放些伏酱没条件的只放几个山楂,而且肉那样煮得烂烂的也特别好吃,才导致她到现在才想到卤肉这个生意。

乐老太太一听,涉及到药材,那可得慎重,忙说:“你跟你哥可不敢胡试,算了,还是别让你们两个小孩子胡倒腾了”,转而对乐老四道:“下午你再去镇里走一趟,问问那大夫,八角茴香常人吃了会不会不好。”

“行”,乐老四点头,“我也不放心他们两个小孩子胡倒腾,再一个,玲玲说的也是,阿岑每天还得上学,也没那个空。”

乐岑跟着就说:“爹,我其实不太想上学。”

话说到这儿,乐岑也就说了,“我上私塾都三四年了,还没阿岐才去两年的学得多,我想回家种地。”

他真正想的是跟着泥瓦匠学造屋的本事,却不敢轻易说出口,因为乐岑很清楚,爹娘还有妹妹,都盼着他能像大堂兄一样考得功名。

不过就算他说种地,这话一出也把乐老四夫妻两个气得脸色铁青,乐老四将一双筷子按在碗上:“这话再不许说,你好好给我读书就是。”

乐岐听堂兄自己都承认没他学得好,小孩子忍不住心事,便跟他四叔说:“四叔,阿岑哥说的是真的,他现在连背完三字经都吃力呢。”

顿时,乐老四两口子的脸色更难看了,米氏拍了下儿子的肩膀:“胡说什么,快吃你的饭,你阿岑哥那是学得踏实。”

虽这么说,语气里的得意是怎么都掩不住的,这个家里,也只有她生的两个儿子有读书的脑子,剩下的哪个不是榆木疙瘩?

乐老大也是满心得意的,不过看四弟两口子都气得咬牙,便也不添那个火了。

殊不知,比乐老四夫妻两个更生气更恨铁不成的,是乐轻玲。

她知道在这个和古代社会一模一样的时空里,只有读书人才能出人头地,却没想到,她的亲生大哥,却是个连三字经背起来都吃力的笨蛋。

乐家这些男孩子,哪个是她大哥,都能给她添很大的助力啊,就连被三伯娘从集市上抱来的乐巍,也比这个只有种地那点出息的乐岑强。

乐轻玲越想心情越不好,早饭没吃多少,就放下碗筷推说吃饱了。

乐家还有两亩的麦子没种上,吃过饭先先后后地都下地去了。

乐轻玲会讨巧,一向留在家里陪乐老太太做家务的,从没去地里山里拔过一根草,家人都下地去后,她陪着乐老太太喂好鸡,就撒娇说想去山里跟二哥他们一起去捡榛子果。

乐老太太没有不应的,给乐轻玲拿了个小篮子,又叫上留在家里读书的乐岐跟她一起去,说乐岐:“去山里换换脑子,回来再读,看见你二哥,也劝劝他,让他别听你三叔三婶的胡说。”

乐岐刚才就看书看烦了,正想出去玩呢,闻言就高兴地答应下来,耐心听完奶奶的絮叨,就喊着乐轻玲出门而去。

乐轻玲之所以想出门,也是想去看看那个二堂哥。

在书里,这个二堂哥乐巍以后可是会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商贾,从他们这里的朔河流域往南,几乎遍布着他的生意。

这样的黄金大粗腿,乐轻玲自然是想早早傍上的,她一开始就知道,乐巍小时候在乐老三夫妻那儿受了不少苦,长大后对所有的感情都不信任,唯一能得到他几分关怀的就是那个玛丽苏女主乐轻悠,乐轻悠享受到的许多好东西,都是乐巍提供的。

而乐巍之所以对乐轻悠那么特别,原因竟只是她曾在乐巍被三婶毒打时哭着喊了她爹来。

乐轻玲对这样的原因嗤之以鼻,因此自她长大些能有些自主行动能力,就总是很关心乐巍,他挨打时帮他喊过人,也帮他的伤口呼过通。

哪知道这个乐巍,完全不像书里写的那样,就是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她都对他那么好了,有次他们堂兄妹几个去山里玩,乐巍掏了一窝鸟蛋,却是最先递给了乐轻悠还一给就给两个,后面才轮到她。

乐轻玲自那不再多理会乐巍,每每听到他被三婶打,也不耐烦再管。

这种白眼狼,关心纯属浪费,再说,有她在,这个书的命运线已经变了,乐巍以后能不能成为大商贾还两说呢。

虽这么想,乐轻玲还是不死心的,想刷到乐巍的好感,况且,现在乐巍骤然得知并非是乐老三夫妻亲生,心理肯定很脆弱,此时乐轻悠和她哥又陪着乐巍,乐巍就算是个石头人恐怕也会增加对他们的好感。

而这,是乐轻玲决不允许的。

此时的山里,乐轻悠正戴着出门时哥哥给她戴上的草帽,蹲在苍绿的草里一个个捡榛子果。

将一颗颗形状饱满品相良好的榛子果收到小竹篮里,乐轻悠心里满是丰收的喜悦。

乐峻就在乐轻悠右边不远处捡,乐巍在她左边,方宴在她后边,一行四个孩子两个伤员,捡起东西来倒是不慢。

乐巍的情绪已经平静很多,他抛开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只专心捡那落在草丛中的榛子果。

“轻轻,别离我们太远”,乐峻抬头见妹妹已经离自己有十几步远,忙开口提醒,跟着拿起身边那个打箩筐,到她身边去了。

乐轻悠回头朝哥哥笑了笑,将刚刚捡起来的一个足有平常三个榛子果大的榛子果递给他看:“哥哥,你看这个榛子,快跟苹果一样大了。”

乐峻摸摸妹妹的小脑袋,笑容中透着几分心疼:“轻轻想吃苹果了?等将这些榛子果给来村里的小贩换成钱,哥哥去镇里给你买苹果吃。”

这些年朔河流域一带都是风调雨顺的,当今又是个贤明的,收的税粮并不多,因此百姓们很不缺吃穿,山里这榛子果也就没多少人稀罕了。

不过还是有人会捡来和花生一起炒着吃,是以那些来村里卖个针头线脑的小贩收这个,却很便宜,一文钱两斤。

最关心他们兄妹的四舅就是个走街串巷的小贩,但他不是去村子里叫卖东西,而是在县里,乐峻便听四舅说过,在县里,这些炒好的榛子果要卖到六文钱一斤呢。

前段时间四舅从县里回来,来看他们兄妹时还说这个,乐峻当时是很想跟四舅一起去县里做小贩的,只是担心妹妹没人照顾才暂时作罢。

然而他心里已经打算好,等再过两年,就去县里专门买这个炒榛子果,在他们家满山里都是的东西拿到县里就能卖六文钱,可是再好没有的买卖了。

眼下,却是让妹妹吃一口新鲜水果都不能,乐峻心里很不是滋味。

乐轻悠其实对这个小哥哥把她的话都能用想吃什么来翻译出来是很无语的,但见他神情落寞,便笑着点头:“我要吃哥哥买的苹果。”

头两边的两根细细的小辫子随着她的点头晃来晃去,奶白色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刚剥壳的鸡蛋一般嫩嫩滑滑的,乐峻看着妹妹可爱的想吃苹果的急切模样,心里顿时又疼又爱的,忙拉着妹妹到树荫底下。

“轻轻已经捡半篮子了”,乐峻提起妹妹的小篮子看了看,夸张地称赞道:“真厉害,能把哥哥干这么多活儿,剩下的让哥哥来捡,轻轻在一边玩。好不好?”

乐轻悠看着乐峻:…

016 小猴子

乐峻真是不敢让妹妹累着了,病才好呢,见妹妹乖乖巧巧的,又嘱咐一句,便提着小篮子转身去捡榛子果。

乐轻悠无奈,只得坐在树荫下的木头桩子上“玩”一会儿。

“轻轻”,这时乐巍喊她一声,双手捧着什么走了过来,“瞧这是什么。”

乐轻悠往他放低的手里看去,原来是一颗颗黄豆大小的黑色浆果,耳边又听乐巍道:“是轻轻最喜欢吃的五加果,二哥把这些都给你了。”

“谢谢二哥”,乐轻悠心里已经无语地不能再无语,却还是认真地道谢,然后伸手由乐巍把那些五加果给她放到手上。

乐巍被小堂妹乖巧懂事的模样萌得心头软成一片,那些一直在心底残留不去的郁气顿时消得干干净净。

方宴往这边看了眼,低头继续捡榛子果,目光倒是更多的那些会开花结果的野草上,从早晨帮小姑娘洗过脸,他还没再得机会和她说话呢。

乐轻悠看着手心里满满一捧五加果,倒是怎么也没认出这是什么野果,吃了一颗,酸涩之中有几分甜味,可以吃,却并不是什么美味。

小乐轻悠喜欢吃这个,还是没东西可吃吧。

正出神,一个榛子果从树上落到怀里,乐轻悠仰头,就看见一抹金黄色在绿色树影间闪过,她忙叫哥哥。

一声喊出来,乐峻、乐巍、方宴都快步跑了过来,乐巍离得最近,他先赶到,立即把乐轻悠护在怀里,那边乐峻跑着顺带就捡起根棍子。

“轻轻看见什么了,别怕别怕”,乐巍拍着乐轻悠的肩膀安慰。

乐峻没到跟前就喊:“哥哥在呢。”

乐轻悠见自己一嗓子让三个人如临大敌的,有些不好意思,她抬手指了指树上:“那里有个小猴子,我没怕的。”

层层树叶后,小猴子探出脑袋来。

乐峻反而更严肃几分,弯腰抓起一把榛子果就往那小猴子扔出,驱赶的意图十分明显。

乐轻悠傻眼了,赶紧从乐巍手下站起来,喊道:“哥哥不要,这个小猴子对我们没有敌意的”,脑海中却是出现有次上山,她被一群猴子吓得大哭的情景。

那还是乐老二夫妻都在时发生的事情,乐轻悠当时还不到四岁,跟哥哥以及村里的一些孩子来山上玩,乐轻玲也在,后来他们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地往山里走得远了些,途中竟被十几只猴子不停地拿些野果乱投乱掷。

猴子们吱喳不断,一群小孩子顿时慌了神,乐轻悠还有另外两个四五岁的小姑娘都吓得哇哇大哭。

还是两个上山砍木头的村人路过,才把猴子赶走,领着一伙儿小孩下了山。

乐轻悠受了惊,当天就发起烧来,可笑的却是,乐老太太听说此事,还非要乐轻悠她爹跟她去山上看看去。

乐老二刚露出想在家照顾女儿的意思,乐老太太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冷哼一声:“我可是听玲玲说了,那些猴子们扔的都是些稀罕的山果,说不定正是猴大仙给咱家玲玲送吃的呢。你那个闺女倒好,竟被吓得发烧,这是个什么道理?”

话里话外说乐轻悠是个灾星,乐老二听得心头火气,却担心老太太再说去更不好的,就跟着去山上走了一趟。

回来时,乐老二扛着半麻袋的山果,自那起,乐老太太逢人便说她的大孙女是个福星,去山里一趟,猴子们都给送山果吃。

乐轻悠被吓得发烧,两天才算见好,到乐老太太嘴里,却成了遗憾的两个字“没福”。

打那儿,乐峻就不经常带着乐轻悠往山里来,即便乐轻悠缠着要来,乐峻也不往里面走,看见猴子更是如同见了敌人。

那些画面飞速在脑海中闪过又飞速远离,乐轻悠赶紧对驱赶猴子的乐峻道:“哥哥,你别赶它了,我现在一点都不怕猴子。”

乐峻捡榛子果的动作顿了顿,他站起身,看着乐轻悠:“真不怕了?”手上一颗颗榛子果却是不停地朝那只猴子扔过去。

乐峻却是怕的,他怕妹妹再发烧,怕自己照顾不好妹妹,所以即使一点小事,关涉到妹妹,在他眼里也是天大的事。

“我喊哥哥,只是觉得那只小猴子很可爱”,乐轻悠上前拉住了哥哥的手,往树上指了指,却见那只被哥哥用榛子扔到好几处的猴子还是扒着树叶露了露头,看样子很想下来。

方宴这时说道:“看它的样子,很想接近小…轻、轻。”

乐巍也疑惑地看向猴子,点了点头:“别说,还真是”,转头对乐峻道:“阿峻,轻轻不怕这个,你先别扔,看它想怎么样。”

乐峻看看妹妹,又看看那只小猴子,将手里的榛子果扔到地上,不过片刻,那只小猴子就试探着跃下一只树梢,看看他们的反应,见没威胁,才三跃两跃落了下来。

下地后,小猴子躲着乐峻,从另一面四肢着地,跳到乐轻悠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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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山葡萄(捉虫)

小猴子很机灵,抱一个榛子果尝试着递给乐轻悠。

很是戒备的乐峻也不由惊奇,一时便没拦着,乐轻悠伸手接过了那榛子果,她又顺势摸了摸小猴子毛茸茸的脑袋。

小猴子享受得眯了眯眼睛,乐峻几人更加惊奇。

方宴对乐轻悠说道:“看样子它很喜欢你。”

乐轻悠点点头,她从小就很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对于它们对自己的亲近是非常开心的,她转而对乐峻道:“哥哥,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它对我没有半点敌意。”

见妹妹这样开心,乐峻好笑道:“哥哥不担心了。”

几个小孩子围着小猴子看了会儿,小猴子便丢掉刚才靠近的腼腆活泼起来,左右捡榛子果然后跳过来捧给乐轻悠。

乐轻悠被它这样逗得频频发笑。

乐峻彻底放下心来,提着篮子在旁边继续捡榛子果,方宴,乐巍也自去忙碌。

这边,小猴子给乐轻悠送了一会儿榛子果,便一只小爪子揪着她的衫摆一只小爪子指着一个方向吱吱叫起来。

乐轻悠跟着小猴子走了两步,疑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吗?”

小猴子像是能听懂她说话一样,顿时兴奋地吱吱两声,拉着乐轻悠的那只小爪子又用了几分力气。

因之前见过大黑的聪明机灵,对于小猴子这样的表现,乐轻悠也没有多惊讶,她侧身叫了哥哥,指着小猴子道:“这个小家伙好像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哥哥,二哥,方宴哥哥,咱们一起去吧。”

她点了三个哥哥的名字,三个哥哥皆是面上不显,内里皆是心花怒放,异口同声地说好。

将自家的小篮子篓子挨着一棵树放好,乐峻便过去牵了妹妹的手。

乐巍想想,将他背篓中的榛子果倒在篮子边堆成一堆,然后将背篓挎在了肩上,他觉得小猴子所指的地方还要往里走的,带着个背篓,路上遇到什么好东西也好采摘下来。

乐峻看见二哥的举动,也回身过来,将篓子腾空背了。

见此,不用说,方宴也把他那背篓里的镇子还有几颗药草给倒了出来,方宴虽然才年满十一,看过的书却不少,更因为曾经吃过药上面的亏,钻研过药书,他对药材是很熟悉的,刚才捡榛子果,看到那几样普通的药材,本看不上眼的,不过想到现下处境,又转身回去拔了放到背篓中。

乐家兄妹的生活很困窘,他身上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些普通药材可能也会有大用的。

因此想法,方宴又弯腰把那几株药材放到更为妥善的地方。

一番准备过后,四个小孩子这才跟着小猴子往山里面而去,他们离开了足有盏茶时间,乐轻玲和乐岐才找到这边。

看到堆在树边的榛子和小篮子,乐岐就叫道:“那不是阿峻家的篮子,哎,他们人呢?”

乐轻玲也跑过去看了看,对那一堆榛子尤其看不上眼,不着痕迹地切了一声,往东面更多榛子树的地方看了一眼,“他们可能又去那边捡了吧,榛子这种东西那么不好剥壳,味道又不是特别好,真不知道二堂哥三堂哥他们捡那么多干什么?”

乐岐坏心地抬脚踢散那一堆榛子果,嘻嘻笑道:“他们家没地种花生,可不得捡这些个东西吃了。”

说话间,又被前面树上的鸟窝吸引了注意力,也不管乐轻玲,自顾爬树掏鸟蛋去了。

乐轻玲气得跺脚,还真是三岁看老,这个五堂哥都九岁了,却只知掏鸟窝,怪不得伺候考功名考到三十岁才进秀才。

想到这儿,就又想到她那个亲哥乐岑,可是十六岁上就退学回家了,爹要给他在镇里找个账房伙计他也不敢,竟是偷摸摸出门跟人家学造屋去了。

乐轻玲咬牙,现在有她在,她绝对不会让这个亲哥哥去做盖屋子那没出息的行业。

想着走着,乐轻玲来到东边这一片榛子树密集的地方,秋日明媚的阳光全部被茂盛的树叶子遮挡住了,有些阴凉。

乐轻玲转头,竟看不到乐岐的影子了,顿时有些害怕,就开口喊乐岐乐巍几人。

一棵棵高大树木之外,乐轻悠几人跟着小猴子越走越远,眼看走着没路了,乐峻乐巍都警惕起来,小哥俩对视一眼,皆上前一步拉住乐轻悠的手:“妹妹,先别走了,咱们得看看。”

虽然从没有听说过这山里有狼,甚至连更小些的食肉动物都没见过,在这比较深的山里,还是需要很谨慎的。

乐轻悠停下脚步,前面的小猴子已跳在十几米外,察觉小姑娘的脚步声没有了,忙回过头来,见他们站着不动,就又回身来催促。

乐峻和乐巍四下打量,他们一直记着路的,知晓此处离山口已经二里开外,便想哄着妹妹回去的。

这一路上,皮厚的小山梨和山菌都摘了些,也不算空手而回。

眼见小猴子一脸急切地催促着,乐轻悠转头对两个哥哥道:“小猴子要去的地方肯定没有什么危险的”。

还是想去的样子,乐轻悠一是确定小猴子不会往危险的地方去二是看小猴子这个样猜它是有什么好东西要跟自己分享。

而且她知道,猴子一向知道山里有哪些新鲜水果的,且不是丰美的,它们根本都不屑。

所以乐轻悠坚持跟着小猴子过来,也是想得些新鲜水果。

方宴看她一眼,上前两步,说道:“走吧,我耳力好,听得出来,这附近没什么危险。”

听如此,再看妹妹期盼的小眼神,乐峻不忍拒绝,就点头道:“好,再往前去看看。”

乐巍心里警惕,却也抵不过乐轻悠黑润润一双大眼睛看来时的期盼目光,也豪气勃发道好,却添了一句:“最多再往前走一里地,还不到小猴子指的地方,我们就回去。”

乐轻悠便看出来,这个二哥是个极为谨慎周全之人,当下自然道好,心里却想,若一里外还不到,她再劝说这个小哥哥嘛。

总归,有小猴子在前引路,他们不会遇上危险。

至于说小猴子是不是要把他们领到猴子群所在的地方,乐轻悠却不担心,小猴子明显对她很是亲近,即便到猴子群中,有它这个中介,猴子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敌意。

不过,乐轻悠有种强烈的直觉,小猴子不是领着他们去给猴群介绍的。

果然,又走了不到一里地,小猴子停下来,在一片枸杞丛中钻了会儿,跑出来扯着乐轻悠往一片茂绿树叶处而去。

那片茂绿树叶很厚,几乎形成了一个穹盖,远处看着却是没什么特别的,待走近了,乐轻悠饶是有几分猜测,也不由大吃一惊。

她跟着小猴子绕过穹盖,看见的是一圈枝叶形成的天然墙壁,拨开层层枝叶,往里走了有十几尺,便又一股浓郁的清甜气息顺风而来。

在枝叶墙壁后面,竟是一片凹陷的小小盆地,盆地被一片浓厚的苍绿覆盖着,那苍绿正是层层的葡萄叶子堆叠而成。

紧跟着乐轻悠过来的乐峻,乐巍,方宴,看到眼前这惊,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山风吹过,现场只余小猴子快乐的吱吱声。

“葡萄”,乐峻咽了口唾沫,“好多的葡萄啊。”

这些都摘下来,够给轻轻吃两年了,他在心里暗暗计算,一时连这些葡萄不可能放那么久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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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生命之力

乐巍顺着小盆地边缘滑了下去,看到那苍绿的葡萄叶下缀着一嘟噜又一嘟噜深紫色的葡萄,才忍不住眯眼笑了,他放下背篓,提醒堂弟堂妹方宴快下来摘葡萄。

乐轻悠一面被哥哥扶着一面被二堂哥接着的下到盆地中,小猴子灵活地跟在她后面跳了下来,随后乐峻和方宴也先后下来。

看着葡萄叶映衬下沉甸甸的葡萄串,乐轻悠心上漫起丰收的喜悦,跟在二堂哥后面就摘起葡萄来。

这山葡萄个头并不大,却一个个深红发紫,颗粒饱满,看起来分外喜人,乐轻悠摘一颗放到嘴里,只觉汁水香甜可口,竟是她前世和导师一起培育的那种香甜型葡萄都比不上的。

她抬头,见旁边两个哥哥都只顾得摘,忙提醒他们边吃边摘,再看稍远处的方宴,却是盘坐在葡萄藤下一串一串摘得慢悠悠的。

见他偶尔摘一颗扔到嘴里,倒是比他们几个都从容自在,乐轻悠笑笑便自顾摘自己的,耳边听着哥哥和二堂哥你一言我一语,她只觉比发现一座金矿还好。

乐巍建议多摘些用葡萄叶子隔着到镇上去卖,说肯定能卖不少钱。

乐峻一个人带着妹妹过了两年多,知道人性贪婪欺弱,便摇头不同意去买。况且他只想守住这个生长葡萄的地方,放着给妹妹吃葡萄呢。

乐轻悠听着两个哥哥的话,越听越想笑,心里也越发安定,沉下心来想想她也觉得很奇怪,明明小哥哥才十二岁,她竟觉得可靠得很。

正在这时,小猴子挨挨蹭蹭站到乐轻悠面前,眼巴巴看着她手里刚刚摘下的一串葡萄,乐轻悠注意到它馋涎欲滴的小模样,没多想,就把手里新摘下那串葡萄递给了小猴子。

没想到小猴子却高兴极了,它接过乐轻悠给的葡萄,转身就忙忙地帮她摘两三串放到背篓里,这才吱吱叫着跳到一边葡萄藤的空隙里吃去了。

这让乐轻悠好奇不已,看它自己摘得挺麻溜的,怎么就眼馋她摘的一串呢。

念头一闪而过,乐轻悠并未多想,低头继续摘葡萄,看着那一串串挤挤挨挨的葡萄,她心里又漫起了许多丰收的喜悦。

与刚开始不同,这次,她似乎能听到快乐的声音,风吹过,葡萄叶婆娑作响,沉甸甸地葡萄串也动了动,似乎很渴望被她摘取一样。

乐轻悠眨眨眼睛,觉得自己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很自恋,葡萄到了她的背篓里可是要被吃掉的,怎么可能渴望被摘呢?

然而这片葡萄植株上生长的上万串葡萄,却无一不是想被那个蕴满生命之力的手摘下,它们活跃蹦跳,希望自己被那双手抚过,激发最完美的生命状态,然后走向餐桌,完成自己的使命。

如果葡萄真有确切的意识的话,乐轻悠就很可能感受到这些内心独白了。

她摘下一串串葡萄,放进旁边二堂哥的背篓里,并不知道,在小猴子纯明无垢的眼中,那一串串被她摘下的葡萄,皆流转着极淡的紫色流光。

简直让猴子馋涎欲滴,它吃完小姑娘送给自己的那一串,又迫不及待地跑到她身边,帮她摘葡萄,希望她能把亲手摘下的送给它一串。

乐轻悠看着费力讨好自己又眼巴巴看着自己手里那串葡萄的小猴子,无奈地将手里拿着的葡萄再次递给它。

小猴子顿时欢乐的翻了个跟斗,乐巍和乐峻注意到这一幕,倒是都未多想。

乐巍好笑道:“看样子,这个小猴子真的很喜欢咱们家轻轻。”

乐峻点头,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远远地,方宴往这边看了一眼,他看着那个欢腾的小猴子,不由抚向腹部,昨天下午,那一颗颗由她挤破喂到他嘴里的枸杞,很快地让他恢复了体力,难道不是偶然吗?

他的目光凝在她正要摘下的那串葡萄上,微微出了神。

小姑娘似乎很得动物的喜欢,要知道,大黑虽然不会轻易攻击人,却更不会对一个陌生人表现半点的亲近。

然而大黑对这个小姑娘,显然不同,那是几乎和对他这个主人差不多的喜欢。

今天,这个小猴子不仅带他们找到这一片葡萄,还只吃她摘下的葡萄,难道她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方宴眯了眯眼,转头将头顶的一串葡萄摘下来。

不管她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他是不是像大黑和这小猴子一样因为那特别而想对她好,以后他都要继续对她好。

只是…方宴叼了颗葡萄,一边咀嚼一边想…对她好时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不能被她的特别影响而太过了。

正想着,旁边传来簌簌声,方宴循声看去,就见一直肥嘟嘟的山鸡抖动着翅膀从盆地边缘壁上的土窝子里跳出来,跳在葡萄藤下的空隙里翻土找虫吃。

那土窝子被浓密的葡萄叶遮盖着,如果不是山鸡自己跳出来,根本就不可能被发现,方宴立即屏息,单手支地,撑起身体,无声无息地向那只山鸡靠近。

距离越来越近,山鸡却半点没有察觉到,兀自拨土找虫,方宴看准,猛地向前一扑,正正将山鸡压在怀里,扑去的那只手已经拽住了山鸡尖利的两只爪子。

咯咯一阵猛烈的鸡叫立时响彻小盆地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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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 晾葡萄

这不停扑腾乱叫的声音将其余好几个土窝子里的山鸡都震了出来,慌张的咯咯声响成一片,十几只山鸡几乎同时涌出来向葡萄藤下四散而去。

看见这么多山鸡,乐巍和乐峻也都顾不上摘什么葡萄了,先后扑过去抓那些或经过或因慌乱奔撞而靠近他们的山鸡。

咯咯声更加惨烈,一盏茶过后,方宴手里掂着三只山鸡,乐巍乐峻共捉了三只。

乐峻高兴不已,他觉得这一趟没白跑,不仅摘好多葡萄,连此后好几天能给妹妹补身体的鸡都捉到这么多,简直太值了。

正高兴着,就被堂哥捅了捅手臂,疑惑地看了眼堂哥,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乐峻顿时惊得合不上嘴巴。

只见那些刚才还被他们撵得鸡毛乱飞的山鸡们,都一个个缩着脖子低声咕咕着围在妹妹四周。

这下,乐峻和乐巍都察觉不对劲儿了。

山鸡怎么会都围着妹妹,还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轻轻别怕”,乐峻担心妹妹被这些凶猛的山鸡吓到,虽然满心疑惑,还是将手里那只山鸡交给堂兄,折了一根葡萄藤向妹妹走去,“也别动,这些鸡不敢啄你。”

乐轻悠被小哥哥的声音唤回心神,刚在涌上心头的那一**恐惧褪去,她看着身前一圈的山鸡,才恍然明白,刚才那些恐惧的心情并不是她的,而是这些山鸡的。

它们靠在自己周围,渐渐,安定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乐轻悠惊讶非常,她似乎能感知到这些小动物的情绪?这一瞬间,山鸡又都不自觉地往她身边靠了靠,小姑娘身上散发出的一波又一波安抚力量让它们分外安心,忍不住地想靠近。

就在这时,乐峻手中的葡萄藤挥了过来,将聚在乐轻悠周围的山鸡们惊得四下飞散,乐峻忙牵住妹妹的手往乐巍和方宴那边跑。

山鸡散开在四周,想靠近乐轻悠,却因畏惧挡在她前面的那三个生物而不敢向前。

三人严严实实地将乐轻悠挡在中间,警惕地看着那些想要靠近的山鸡。

乐巍手中也拿了根葡萄藤,一身防备姿势,对旁边的堂弟道:“阿峻,我看这些山鸡,像是很亲近轻轻。”

方宴提醒:“还有那只小猴子。”

话才落,吃完了葡萄的小猴子就窜了出来,冲到山鸡群中左抓又抓地逮山鸡。

又是一阵鸡毛乱飞,乐轻悠看着好些被踩踏的葡萄藤,抚额无语。

乐峻看着眼前的情景,回头见身后的妹妹好好儿的,其他的就不担心了:“它们亲近轻轻总比敌视轻轻要好,二哥,方宴”,说着看了看身旁的两个小伙伴,“你们不要把这些小动物亲近轻轻的事跟旁人说,我担心有心人会以此伤害轻轻。”

方宴点头,表示知道,这种有些神叨的事,当然不能轻易说出去。况且,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轻信的。

“阿峻,这不用你交代”,乐巍拍了拍乐峻的肩膀,“我自然会守口如瓶的。”

乐轻悠这才开口,表明自己的存在:“哥哥,让我到前面去,总不能让小猴子和这群山鸡把这个小盆地的葡萄都毁了吧。”

看着地上被踩烂的葡萄,乐峻和乐巍,甚至是自小就见惯各种好东西的方宴,都忍不住心疼。

三个小少年想了想,又商量了商量,才露出个缝隙让乐轻悠站在他们中间。

乐轻悠呼唤小猴子一声,小猴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看那些乱窜的山鸡,终是跳了过来。

回想刚才的心境变化和山鸡们的反应,乐轻悠深呼一口气,平静心情,想些高兴的事情,山鸡们果然渐渐安静下来。

小猴子又靠近乐轻悠几分,沐浴着那一汩汩从小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平和之力,它看着那些淡白色的光芒将周围的葡萄山鸡,还有那三个小男孩都笼罩住,不由伸出爪子抓了又抓,欢快地吱吱出声。

相比这些心境简单的动植物们,乐峻、乐巍、方宴对那平和力量的感觉不甚明显,却也都觉得安静下来的葡萄盆地让人觉得还挺美好的。

等四人带着满满三大背篓的葡萄往回走时,太阳已经在天空中悬挂地老高了,而那被他们捉到手的六只山鸡,则被乐巍用一些在盆地wài wéi扯的藤蔓捆住倒提着。

或许是因为乐轻悠也走在旁边,六只山鸡一只比一只地安静。

快到山边时,乐巍又让乐峻和方宴到细窄的山路两边扯了些藤蔓,回来将那六只山鸡绕成了绿色的藤蔓球。

这是为防在山脚遇到村里人,万一被哪个眼红的看见非要分走两只,他们几个小孩子可没办法应对。

不过,此时临近正午,山脚这边静悄悄的,连他们捡榛子时见到的那几个来山里玩的小孩子都回去了。

见到自家堆在树下的榛子果都被打散了,且还少了许多,乐峻气得握紧双拳,嘴上却一个字没说。

乐巍也看到了,暗叹口气,看看堂弟又看看懵懂不知事的小堂妹,笑着安慰道:“下午我再来和你们一起捡榛子果。”

懵懂不知事。乐轻悠:“谢谢二哥。”

“不用了二哥”,乐峻摇头,“家里的地不是还没种好吗?你下午再出来,奶奶肯定要生气的。”

乐轻悠想了想,记忆中奶奶对乐巍比对他们兄妹还要苛刻几分,她爹娘活着的时候,好歹还说通奶奶送哥哥去上了两年私塾,乐巍这边,三婶却是每年都求,奶奶却每年都打着马虎眼,从没有送他念私塾的意思。

她就说道:“这些葡萄,二哥多带些回去。”

看在这些东西的份儿上,奶奶应该也会多给乐巍几个好脸色。

乐巍却摇头:“不用,我拿回去的多了,下午奶奶肯定会打发再来山里摘,拿家四五串就好,只说咱们捡榛子时无意中找见的。”

闻言,乐轻悠便也不再多说。

乐峻说道:“二哥你没事了就来我家吃葡萄。”

“好”,乐巍笑着答应,“不过这么多葡萄,一时之间肯定吃不完,吃过午饭,你和方宴就把这些葡萄洗干净,挂到你家厨屋旁边那个茅草屋里,晾干放着吃。”

乐轻悠听的大赞,这个二堂哥真是心思灵敏,能想起来做葡萄干。

也不知道这里没有葡萄干还是小乐轻悠见识少,反正在她的记忆中是没见过葡萄干的。

这个二堂哥,若是给他机会,将来的成就一定不会小了。

听到二哥的主意,乐峻想想就答应下来,他也觉得二哥的想法可行。

乐轻悠笑眯眯的,心想自己哥哥也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呢。

一直听他们说家事的方宴不期然转过头,看了乐轻悠一眼,不知道她这突然地高兴什么。

见方宴看自己,乐轻悠就笑道:“方宴哥哥,中午你想吃什么?”

方宴颇有惜字如金的架势:“都可。”

乐峻忙对妹妹说道:“咱们家还有些干菇,哥哥给你炖山鸡蘑菇汤,再贴些玉米饼子,怎么样?”

乐轻悠看了看那一个个绿色藤蔓球,说道:“二哥不是说这些都是母鸡吗?咱们养着它们生鸡蛋吧。”

乐巍听了,忍不住闷笑出声,跟着就夸赞道:“咱家轻轻真会过日子。”

乐峻摸摸鼻子,妹妹越发懂事了,既然她不舍得,还吃那些兔子肉吧,等兔子肉吃完了,再宰一只鸡给妹妹补补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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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内部矛盾

午饭留了乐巍堂哥一起吃,乐峻将昨天剩下的兔子加些榛子果重新煮一遍,贴了八个玉米饼子,三个小少年再加上乐轻悠将这些东西吃了个干净。

吃着时,乐巍还夸堂弟这做饭的手艺上涨很多。

归根结底,不过是有肉罢了,对于他们这些长久吃不了一顿肉的孩子来说,菜里能沾点油腥,那就是一道大菜。

方宴昨晚饿得狠了,吃着焖兔子肉很不错,今个儿有些恢复,再吃就觉得很一般,但他并没说什么,将自己那一碗和两个贴饼子吃完,就到一边开始洗葡萄。

边洗边吃。

乐轻悠胃口小,只吃大半个贴饼子和几块兔子肉就饱了,剩下的,小哥哥毫不嫌弃地端起来都给吃了。

吃过饭,乐巍跟着洗了会儿葡萄,又帮堂弟堂妹撑好晾葡萄的杆子,这才去山里装了半背篓榛子,拿上五六串葡萄放在榛子上面,回家去了。

乐峻送堂哥出了篱笆门,回到院子里,看看微偏斜的太阳,担忧道:“二哥现在才回去,也不知道奶奶会不会骂人。”

本来吃过午饭乐峻和乐轻悠就要乐巍回家去的,乐巍担心他们三个不会晾葡萄,坚持留下给他们示范了一遍。

说起来,这晾葡萄的方法,也是乐巍照着奶奶晾柿饼的方法复制的,并不是他新创,但这不是担心堂弟和小堂妹不会吗?

正在清洗葡萄的乐轻悠,听了哥哥这句话,心想凭乐家老太太的刻薄行事和乐巍的身份,回去后挨一顿骂也不是不可能的。

“晚上”,乐轻悠仰头看着哥哥,“咱们还叫二哥来吃饭。”

乐峻闻言,忍不住上前两步揉揉妹妹的小脑瓜,笑道:“好,咱们快点洗葡萄,洗完了就做晚饭,再去叫二哥来。”

“嗯”,乐轻悠用力点头。

却不知,乐巍回到家后,面对的哪里是一顿骂那么简单?

过午的时候,太阳依旧很炽烈,门前榆树上的叶子都蔫头耷脑地向下垂着,乐巍推开大门,就闻到一股药味。

看见奶奶正坐在屋前的树荫下煎药,乐巍不由疑惑道:“奶奶,谁病了?”

谁病了能劳动奶奶煎药?在这个家,除了爷爷,大堂哥乐崇,就是堂妹乐轻玲了。

大堂哥正在县里读书,肯定不会是他,院墙上的锄头铁铲一个没留着,也肯定不是爷爷。

转念之间,乐巍心里就有数了,怕是玲玲生病了?只是早晨时,还见她好好地趴在窗子口看他爹娘吵架呢,怎么一上午功夫就病了?

乐巍心里很疑惑,面上却并不显,他摘下背篓,说道:“我捡榛子时找到些葡萄,摘了好几串,给玲玲他们吃吧。”

乐老太太只掀了下眼皮,面色越发沉沉的,一面扇着煎药的泥炉子一面说道:“哪儿野去了,这时候才回来?是还怨大早上你娘的胡说呢?”

“没有奶奶”,乐巍忙否认,虽然明知道娘说的那些都是实话,但在奶奶爹娘跟前他只能表现得将那些话当成气话,“娘只是在和爹生气,我知道。”

“知道就好”,乐老太太沉下声,“看来你心里都清楚得很,那上午到山里捡榛子果时躲哪儿去了?害得玲玲找不到你,还被蛇咬了一口,吓得惊了魂。玲玲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你可承担不起。”

说话间,药熬好了,乐老太太站起身弯着腰开始倒药,瞥了眼站在那儿不动的乐巍,斥道:“还不把你摘的葡萄洗一串给玲玲送去?”

乐巍答应一声,转步去厨房舀水洗葡萄,然而尽管已经知道自己是被娘抱来的孩子、尽管以前也经常被奶奶训斥,他此时还是有些难受。

洗好葡萄给乐轻玲送去时,乐巍见奶奶正好言好语地哄乐轻玲吃药,他不禁疑惑,奶奶怎么就认定乐轻玲是福星呢?

乐巍心里其实是不怎么喜欢乐轻玲的,他能感觉到,这个堂妹以前说是帮他,却总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而且有种她帮了他,他就必须感激的意味。

“玲玲,这是我找到的山葡萄”,乐巍上前一步,将盛着葡萄的大瓷碗放到床头柜上,“你吃过药正好吃这个。”

正跟奶奶撒娇的乐轻玲偏了偏头,一副小女孩儿生气不想搭理乐巍的样子。

乐老太太扭头道:“放下了就去地里,家里还忙得挪不开脚呢,你娘说脸上有伤不愿意出门,你又到这个时候才回来,活儿给谁干?”

乐巍转身出去了,又引起背后乐老太太的一通责骂,随即是乐轻玲为他说好话的声音。

听她说什么“二哥也不是故意的,肯定是见三堂哥可怜,帮他们捡呢”,乐巍的神情沉了沉,总觉得乐轻玲这话不怀好意。

结合以前的事,乐巍才发觉,乐轻玲似乎对阿峻和轻轻很有敌意,看来,明天要提醒阿峻一声,往后尽量不要和乐轻玲有来往了。

乐巍想着出了门,找到自家地里,干了大半下午的活儿,回家后洗过手正要去吃饭时,却被乐老太太叫住了:“阿巍,先别忙着吃饭,去后院把鸡窝羊圈打扫干净了再说。”

乐老三这时已经坐下拿起了一个二合面馒头,闻言看了看自己老娘,又看了看儿子,摆手道:“你奶奶的话没听见,还不快去收拾。”

“知道了”,乐巍垂了垂眼眸,转身拿起扫帚就向后院走去。

刚被大哥扶着坐在饭桌旁的乐轻玲见此情景,勾了勾唇角,害得她被蛇咬,只是这样的惩罚,已经很便宜乐巍了。

就连比较得奶奶疼爱的乐岐都被罚去地里干活了,更别说这个让奶奶看见都碍眼的乐巍。

米氏摸了摸小儿子的头,看他累得手都打颤,隐晦地瞥了乐轻玲一眼,忙完秋跟着男人去县里的决心更加坚定。

乐老大在县里大户柳家做账房,每年只有农忙时才回来,米氏早就想跟着男人过去,毕竟男人儿子都在那儿,却往往还没提起就被乐老太太用各种话挡了回来。

这次米氏却怎么都要跟着男人走的,只是没有照顾好那丫头,老婆子就这么罚她儿子,真当她是好欺负的不成。

米氏沉着脸,乐老大也不敢说太多话,乐老三根本只顾吃,李氏没干活,今天的晚饭只有一碗稀汤,更是没心情说话,饭桌上只有乐老四一家和乐老太太的欢声笑语。

乐峻和乐轻悠正是在这个时候进门的,乐峻走进来就打招呼:“爷爷奶奶,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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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饮食

怎么又来了?乐老太太心里不悦,就只脸色不好地点点头,乐老爷子倒是笑着对兄妹俩道:“过来一起吃。”

乐老太太跟着就道:“饭是量着做的,给他们俩吃,这一桌子劳力就吃不饱了”,说着拿起一个玉米饼子递向乐峻:“阿峻,拿着,跟你妹妹分着吃吧。”

乐老爷子见此心里发恼,怎么都是自家子孙后代,一碗饭他都给不起?但他却是敢怒不敢言,只重重地拍下了碗筷。

乐老太太依旧笑眯眯的,“阿峻,快拿着,在奶奶家还生分?不知道的还以为奶奶对你们多刻薄呢。”

乐老爷子被这一句话气得直喘气。

乐峻忙说道:“奶奶,我和轻轻吃过饭了,我们是来找二哥的。”

“家里忙着呢”,乐老太太哦了声就把玉米饼子放到竹筐里,“待会儿忙完了再叫他跟你们去玩。”

乐轻悠拉了拉就要说话的哥哥,开口道:“我们的床板坏了,想让二哥帮着修一修。不是玩。”

看这个老太太的样子,是不想放二哥轻松的。

乐岑听到这,就道:“我也跟着去看看,一般的木活儿我都能做”,说着就站起来:“别耽误你们晚上睡。”

乐轻悠看着这个堂哥,有些傻眼地扭头看看自家哥哥。

乐峻忍笑,妹妹不说叫二哥去他们家吃饭的用意他也品出来了,只没想到这个四堂弟会出面,妹妹这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阿岑,不用麻烦你”,乐峻就道,“有二哥帮着忙,我们一会儿就弄好了。”

乐轻玲这时也拉着乐岑让他坐下,撒娇道:“大哥,你晚上还要教我认字呢。”

“好了”,乐老爷子拍板,“让阿巍去吧”,话落就大声喊后院的乐巍过来。

见此,乐老太太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一则她虽然对几个孙女有长有短但大面上从来都不给人留把柄,二则老头子显然动怒了,她不能这个面子再不给。

乐巍出来后院,一身带着尘土的衣衫,身上还带着鸡屎猪食混合在一起的臭味,饭桌上的乐家人均是脸色不好地皱了皱眉,乐轻悠看了他们一眼,上前牵住乐巍的手:“二哥去帮我们修床板。”

乐巍先是一愣,随即笑看着小丫头点了点头,一出来乐家大门,他就一面牵着乐轻悠一面转头笑问乐峻:“阿峻,真是床板坏了?”

乐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头,笑道:“没有,轻轻说叫二哥去我们家吃晚饭呢,我们这不是担心奶奶不让吗?”

乐轻悠跟着点头,乐巍摸摸她的小脑瓜,不着痕迹地叹出心底一口郁气,路上就跟他们二人说起了下午回家后的事。

说着话,就到了村外的那两间茅草屋前,此时天色半黑,只见有个黑影立在篱笆墙前,没等走近,那黑影就一跃过来,正是大黑。

大黑这一天都在乖乖看家,好容易等到小姑娘和小主人都回来了,但却没人理它,该是归巢的时候,小姑娘和那个小男孩又不见了人影。这不由得大黑不担心,从刚才便一直蹲在门口等。

院子里无聊地在地上作画的方宴听着大黑的动静,就知道那小兄妹两个回来了,却是没想到大黑会这么热情的迎接他们。

他向外看了一眼,就站起身去那个茅草厨屋里盛饭。

“二哥,哥哥做的豆羹饭还有豆浆打的饼,可香了”,好容易跟大黑打完招呼来到厨屋,一见方宴端出来的饭,乐轻悠立即高兴地同乐巍分享。

她学习传统农业时确实知道在汉以前,百姓的食物都是以豆子为主的,却并不知道豆子做的饭能那么好吃。

在哥哥做饭时,她就忍不住偷吃了好几块小小的豆浆饼。

豆羹饭类似后世的豆腐脑,却更香醇软糯,豆浆饼则是哥哥用家门口那个半大的石磨磨出豆浆来,在平底锅上煎的,类似后世的煎饼,却比煎饼要厚几寸,咸甜适中,一口就能激活味蕾。

乐轻悠第一次被小哥哥的厨艺折服,乐巍见她这幅小馋猫的模样,忍不住笑道:“那咱们快吃吧,二哥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说着,也过去拿了只碗帮忙盛豆羹。

乐峻则将屋里院里的小板凳都拿过来,先牵着妹妹坐下了,一时饭菜上桌,四人拿了豆浆饼便吃起来。

乐轻悠越吃越好吃,不由跟乐峻道:“哥哥,明早我们还吃豆浆饼。”说完就忍不住脸上一阵红,幸亏天黑,他们又没点灯,才避免被几个小孩子看见。

“知道你爱吃这个”,乐峻没发现妹妹的不好意思,笑道:“我下午磨豆浆时特地多磨了半碗豆子,明早还给轻轻做。我还跟豆奶奶换了几个鸡蛋,明早再给你蒸一个鸡蛋羹。”

“哥哥,你真好”,乐轻悠完全地接受哥哥的关心,而不去想那些背后的酸涩。

乐峻见妹妹这么开心,瞬间心满意足,又给妹妹掰了一小块豆浆饼,便不让她再吃了,免得撑着。

旁边的乐巍和方宴,看着这兄妹两个的互动,都有要一个妹妹再好好养大的冲动,不过方宴转念想到在府里的那些个庶妹,顿时内心一阵恶寒,他还是把这个小姑娘当成妹妹养吧。

吃过晚饭,乐巍没有立即走,让乐峻点燃他家唯一一的一盏油灯,果真到屋里去给他们检查了下床板,有一处松动了,他给修了才走的。

乐峻想送堂兄到村口也被他拦下了,“在自己村子里我还害怕不成,你们快洗洗睡吧。”

走前,乐巍又转头嘱咐乐峻:“这几天你和方宴去葡萄沟里把那些葡萄尽量地往家摘,我有空就会来帮忙的。不过你们注意着别让村里人瞧见了”,余光瞥到正坐在小凳子洗脚的乐轻悠,他又道:“去的时候就不要带着轻轻了,让她在家玩,我看那只大狗挺通人性的,有它在家陪着轻轻,你们也不用担心。那个方宴,什么来历我也不问,但是阿峻你心里可得有数,别惹麻烦。”

后面这几句话他是压低声音说的,乐峻点点头,声音也低低的,“二哥放心,我知道轻重。”

并没有说方宴可能是被人贩子拐的小孩,也没说过两天就让方宴去镇上看看怎么能回他家。



收拾好一切,乐峻就带着妹妹回屋睡觉,方宴摸摸大黑的脑袋,让它睡在屋门口。

乐轻悠从吃过晚饭就一直在想这里的粮食种类,这时半点睡意都没有,等小哥哥和方宴都过来睡下了,她才开始问一些在小乐轻悠记忆里没有的东西。

乐峻到底比乐轻悠大了六岁,之前跟着父亲去过很多次镇上集上,又上过两年学,对于妹妹问的那些粮食价格产量还有各类小食都能说出很多。

乐轻悠兴致勃勃地听着,同时不停地发问,乐峻圈着妹妹的小肩膀,一一认真地回答着,心里却也酸涩着。

他无能,只能让妹妹饥一顿饱一顿、饭一顿野菜一顿的糊弄着,不然怎么会一顿平常人家常吃的豆羹饭就让妹妹这么活泼?还打问各种粮食,然而其中好些,都是妹妹见都没见过的。

乐轻悠如果知道小哥哥在跟她说话时还愧疚着,肯定要哭笑不得,她之所以有这么多问题,只不过是想更清楚地了解一下这个时空的食物罢了,看看以后她要怎么发展。

方宴认真地听着兄妹俩的话,听小姑娘问完粮食又问蔬菜,而她哥知道的就那么几样,便忍不住开了口。

方宴是光烨侯府的小侯爷,他的餐桌上自然能见到更多的菜蔬,因此乐轻悠着实丰富了一把餐桌知识,甚至有三四种蔬菜都是乐轻悠没听说过的。

不过从哥哥和方宴的话里,乐轻悠总结出,这个时空的粮食菜蔬品种着实丰富,后世常见的一些蔬菜和五谷杂粮,在这里都有生长。

也因此,这个时空的饮食文化是十分丰富的。

022 光烨令

乐轻悠学过农副产品加工,颇知道几种美味食物的制作方法,只是在听过方宴的话后,她默默否掉了以后开菜馆致富的办法。

目前看来,她能够做的,只是将粮食品种改进,促其高产,然而粮食是一国根本,她贸贸然这样做,恐怕会给这个家带来不小的麻烦。

要知道,这个时空已经有了玉米和红薯,然而这两样在后世出名的高产作物,产量也只是每亩最六七石罢了,这换算成现代计算单位也只是大约八百多斤。

但相比于每亩只有三石也就是三四百斤的小麦而言,玉米和红薯是绝对的高产作物了,不过因为玉米红薯价比小麦也低了将近一半,这三种作物的种植量却是不相上下的。

在这里,大豆因为产量稳定吃法多样,种植量同样不低,差别只在于玉米红薯大豆这些杂粮是普通百姓的口粮,而生活条件较好的人家则多以小麦玉米为主食,至于贵族阶级的主食是各类稻米。

这个时空的人们,如果不是遇上大的自然灾害,基本上都能混个饱肚,而朝廷虽然没有粮食方面的压力,但若是自己培育出亩产千斤的小麦,恐怕也是会引起轰动的。

思来想去,乐轻悠觉得培育新粮种致富这个路子,好像也不行。

她便有些发愁,因为她想尽快送哥哥去继续念书,但没有致富路,又拿什么让哥哥去念书且让哥哥放心地去念书呢。

本来听着方宴好听的声音她都有了睡意,这一下子又清醒起来,乐轻悠这才发现,自己尽管掌握那么多先进的知识,在种种条件限制下,其实也挺无用的。

突然想起上午那些山鸡亲近自己的场面,乐轻悠顿时双眼一亮。

培育新的粮食品种现下不能做,但她可以搞养殖啊,虽然她主修的是农学,但对畜牧也是有些涉猎的,自己又背靠着一个小山丘,简直再没有养殖这样合适她目前能做的了。

确定了未来方向,乐轻悠很高兴,不大会儿就笑着睡着了,梦里,她却差点被各种各样的动物给埋起来。

乐峻一直轻拍着妹妹的后背,待她睡着后,才放心地睡了,第二天,他仍旧一大早就起了来。

倒是没想到,床另一头的方宴已经不在了,乐峻轻手轻脚穿好衣服,到外面一看,方宴正慢慢打拳呢。

乐峻有些好奇他打的是什么拳,想了想却没多问,洗好脸,他让方宴注意听着屋里妹妹什么时候醒,就提着一个背篓进山去了。

家里现在有七只鸡,他必须去采些嫩草,否则轻轻要养来生蛋的鸡不出两天都得饿死。

正好天还早,乐峻想再去摘一背篓葡萄,不过等到了山里后,他又想起把妹妹跟那个不太熟悉的方宴放在一起,实在不安全,因此只采半背篓嫩草,乐峻就匆匆回了家来。

万一他离开家时间太长,方宴将他妹妹偷偷带走,他上哪儿哭去?

有了这个想法,乐峻几乎是跑着回了家,他到家时,就见妹妹已经醒来穿好了衣服,乖乖巧巧地站在方宴旁边,方宴则撩着盆里的水正给妹妹洗脸。

乐峻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将背篓放下来,走过去问道:“是温水吧?”

“是的”,方宴简单地回答。

乐峻走近了见那水盆里的水果然冒着丝丝雾气,就放心地转身去灶前烧火做饭,待方宴给乐轻悠洗好脸时,他站起身准备去屋里拿那点香脂给妹妹擦。

这边,方宴已经牵着乐轻悠的手往屋里去了,见乐峻过来,他微微皱了下眉,语气却是很客气的:“是要给轻轻擦香脂吗?我来就行了。”

“你?”乐峻不大信任地看看方宴,这人连劈柴都不会,能指望他给轻轻擦香脂?

乐轻悠见哥哥一大早就忙得额头满是汗珠,便说:“哥哥,方宴哥哥能行的。”

乐峻这才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不过还是嘱咐方宴:“轻轻皮肤嫩,你轻着点。”

方宴点头应了,牵着乐轻悠进屋,让她站在糊纸的窗户边,一伸手就把窗台上的香脂木盒拿了过来,开盖一看,才发现这里面只剩了个地。

饶是方宴以前是个大手大脚的小侯爷,这时候也知道该省着用,他用食指挑了一点,在乐轻悠面前蹲下身,只用食指一点点地在她脸上擦。

乐轻悠被刮得脸颊发痒,而哥哥每次给她擦脸都是让她感觉很舒服的,不由躲了躲,“我自己擦吧。”

稚嫩的声音依旧软糯可爱,方宴却是黑了黑脸,手指紧紧跟着乐轻悠往边上躲的脸颊,冷淡又僵硬道:“你还小,不会。”

这个小家伙,在她哥哥面前就乖乖的,在自己面前就是不听话,方宴决定以后要多照顾她几次,也好让她对自己更亲近些。

毕竟,他方宴要做的事,即便只是在心里想想,也都是必须作数的:他要对这个小姑娘好。

乐轻悠苦着脸瞪着方宴,等他说好了,立即就迈起小短腿跑了出去。

方宴:…

怎么感觉,刚才他好像欺负了她?

方宴摇摇头,将香脂盒放回窗台,尽管他省着用,那香脂还是被他用的只剩了一点点。

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玉佩掏出来,方宴摩挲着上面的光烨二字,面露沉思,既然不准备回去,那外祖母临终前交给自己的这枚玉佩,该怎么处理?

当了吗?这个家穷得徒有四壁,若是能当些钱,能挡大用的。然而这却不是一枚普通的玉佩,拥有它,就是光烨令主,而作为光烨令主,他就绝对离不开以前那个圈子。

方宴看着玉佩,眼中又升起怀念之情,光烨令是外祖母一手所创,护主、收集情报、àn shā,是他们的主要任务,外祖母交给自己,也是想给自己多添一道护身符吧。

然而外祖母应该想不到,他父亲和他那位继妻的胆子有多大,一开始打着养废自己的主意好让光烨侯世子之位落在他们儿子身上,行不通之后他们竟然又想出更毒的主意。

他之所以被人贩子抓住,正是在他们一家去襄州避暑的路上,途径仙泉县,在别庄休息时,他带着两个随从出庄玩,然后就被抓了。

那两个随从,是母亲留给他的亲信,武功非常高强,而外祖母也见过那两个人,告诉他可以信任那二人,说他们十分忠诚。

结果呢,方宴嗤笑一声,两个武功高强的人竟然被三个人贩子打得站不起来!说他们十分忠诚的外祖母才去世三年啊。

他失去了母亲,又失去外祖母,然后所有的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因此,方宴对光烨令所辖之人,是不信任的,要不然他不会有将玉佩处理掉的想法。

但是若当了,只怕会让人更快地找到自己,若是不处理掉,他之前已经启动光烨令,那些人应该也会很快找到自己。

拿着光烨令,待他们找到自己,恐怕会坚持让自己回京继承光烨侯府的。

只因,光烨侯当年之所以得封光烨侯,是由于他娶了大长公主的独女,先帝、今上以及大长公主,都有一个默认,那就是以后的光烨侯府必须由自己和自己的后代继承。

然而现在,方宴完全排斥再回到那个牛鬼蛇神出没的地方,他只想伴着小姑娘,慢慢长大。

不知不觉中方宴已在屋里呆站了半个时辰,他思前想后,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光烨令,这时外面响起糯糯的喊声:“方宴哥哥,吃饭了。”

他忙将玉佩深深藏在袖子里,嗯了一声迈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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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三婶

晨光熹微中,小小的饭桌已经摆好,乐峻正端着嫩滑的鸡蛋羹喂乐轻悠,虽然这两天被小哥哥照顾很多,这时被喂饭,乐轻悠还是很不好意思。

“哥哥,我自己吃”,她伸手捧鸡蛋羹的碗。

乐峻一让,说道:“碗太烫,待会儿轻轻再自己吃。”

方宴此时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拿了一块豆浆饼吃起来。

乐轻悠见方宴过来,只好安安静静地接受哥哥的投喂,方宴抬头看了一眼,沉默地掰下一块豆浆饼送到乐轻悠手上。

接住,乐轻悠笑了笑,看来以后她得习惯饭桌上时不时地被投喂了。

吃过早饭,乐峻再三嘱咐妹妹要在家好好待着,不要出门,又说哥哥一会儿便回来,几句话重复两三遍,确定妹妹记住了,他这才背着背篓出门。

方宴已经走好一会儿了,乐峻一走,家里瞬间安静下来,只余不远处悦耳不绝的鸟鸣声。

乐轻悠招手让围着她不停摇尾打转的大黑过来,转身回到厨屋棚子下拿了剩下的豆浆饼,昨天的兔子肉已经吃干净了,汤还剩半盆,倒出一些将豆浆饼泡进去,乐轻悠才小心翼翼地端到大黑面前。

大黑立时蹲好,等乐轻悠一放下盆子起了身,便摇着尾巴扎头进去欢快地吃了起来,吃到心满意足时还忍不住嗷呜出声。

一声之后,大黑长长的狗身子可疑地僵了僵,乐轻悠在旁看得忍笑不已,她见大黑埋着头在盆子里都不敢抬起来的样子,只好转身去看屋子后面的那几只山鸡。

大黑的耳朵动了动,听着小姑娘的脚步渐渐远离,才埋头继续吃,嗷呜声时断时续。

作为一只有威严的狗,大黑从小到大都没在吃东西时这么丢人,幸好幸好,小姑娘和小主人都不在。

乐轻悠此时已经来到屋子后面,被圈在篱笆圈内的几只鸡一看到她,便都起来绕着篱笆咕咕出声。

这个小小的篱笆鸡窝,是昨天乐峻他们三人临时搭建的,不甚高也不甚结实,难得的,六只山鸡一只家养母鸡竟然好好地待在里面没有胡乱扑腾。

吃早饭前,哥哥已经跺了鸡食喂给它们,但乐轻悠见它们不停地朝自己咕咕,想了想,转身将哥哥放在鸡窝不远处的大叶野菜拿了一把,过来蹲在篱笆前喂鸡。

她一片叶子一片叶子的往里扔,母鸡们顿时散开抢食起叶子来。

十几分钟后,乐轻悠揉揉发酸的小短腿,再看那些母鸡,还是一副全神贯注地等吃模样,她不由有些无语。

这些鸡也太能吃了。

走吧,那些期盼食物的殷切目光让她觉得很愧疚;不走吧,这来回十几次地也太累了。

乐轻悠现在能感觉到母鸡对事物的渴盼,真不忍心立即走的,想了想,正决定将哥哥摘的那一背篓青草都拖过来,耳边传来有些急切不稳的脚步声。

“阿巍哥哥?”转头,看见大步走来的乐巍,乐轻悠疑惑不已,忙站起身来,“奶奶家不忙了吗?”

乐巍脸上隐忍的愁苦之色,在对上乐轻悠的目光时消散开来,他上前两步,掐在乐轻悠腋下将她抱了起来:“家里没事,哥哥来给你们帮忙。”

乐轻悠被这突然一抱惊了下,忙咽住将要脱口而出的惊呼,低头看到乐巍衣领子下面的瘀青,内心又狠狠惊了下。

“阿巍哥哥,二哥”,乐轻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手无意识地伸到他后背拍了拍。

乐巍嗯了一声,声音沙哑,他强忍着眼中的酸涩感,笑道:“怎么了,小轻轻?叫哥哥是想要什么?以后哥哥挣了钱,就卖给轻轻好不好?”

乐轻悠听得心里发酸,不知道乐巍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她知道此时不是问话的时候,只好用力地点点头说了声好。

乐巍笑了笑,揉揉她的小脑瓜:“你乖乖在门口玩,哥哥去把屋里的葡萄翻一翻。”

在乐巍想来,想要将葡萄晾成干,只搭好还不成,还需经常翻动,从乐轻悠小小的身体上汲取了会儿温暖,便将她放在晾葡萄的茅屋门口,拿个小凳子让她坐好,才进屋去饭葡萄。

坐在小凳子上,乐轻悠托着下巴轻轻叹了口气,一口气还没完全出去,篱笆门外又一个人影匆匆跑来。

妇人脸上带着瘀青,双唇高肿,看起来非常滑稽,尽管如此,乐轻悠还是认出她就是乐巍的母亲李氏,乐老三的妻子。

“轻轻”,李氏的声音呜哩哇啦的,“阿巍在不在你家?”

乐轻悠没有回头,听到身后的茅屋内没有动静,她便没说话,只是看着李氏。

李氏也不多问,也不四下寻找,看着坐在小凳子上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她顿时放声大哭,“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声音九拐十八弯。

乐轻悠就怔住了,下一刻只觉一个影子如风地跑出来将她抱起,后背被一只大手拍了拍,跟着是乐巍隐忍的声音:“娘,你心里有什么火有什么苦朝我发就是,别吓着轻轻。”

024 多了个哥哥

“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李氏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乐巍,坐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哭诉,“吃苦十几年,男人要娶新娇娘,儿子又不听我的话,让我以后可怎么过诶。”

乐巍捂住乐轻悠的耳朵,将她抱回屋里放到床上,低声道:“轻轻乖乖待在这里,哥哥一会儿就回来。”

“我知道”,乐轻悠抓住乐巍的袖子,直觉李氏要为难乐巍,“婶婶说不好的话,哥哥不要听。”

“小丫头,哥哥知道”,乐巍心下好笑,一时心中重担抛下,揉了揉乐轻悠的脑袋,笑道:“你待在屋里别出来,哥哥把婶婶哄走。”

话落,又重重揉了揉乐轻悠的发顶,转身大步出门而去,乐轻悠忙从床上跳下来,扒着窗户戳了一个纸洞看向外面,李氏此时已是坐在地上不顾形象的大哭,断断续续的哭诉声清晰地飘进屋内。

“养你这么多年,白养了,孩子啊,不念生恩,你也念念我的养恩,你爹要娶小的,你就在家里闹闹吧。”

这是在说乐巍,乐轻悠只觉这话让人十分恶心,不知道李氏都是怎么将这些话说出来的。

乐巍面上却并没有伤心之色,他走过去将不断哭诉的李氏扶起来,“娘,您也说让我念养恩,我只是您抱养的,爹根本不听我的话,我怎么闹都没用的。或许,您让舅舅们过来,还能有些作用。咱回家吧。”

“阿巍啊,你不知道”,李氏哭得一脸泪,“你的那些舅舅们,没钱指使不动啊,别说娘手里一分钱都没有,眼看着今天你爹还有你大伯就去了镇上买东西,娘就是有钱,也没时间去请他们啊。”

乐巍心头微惊,继而唇角露出苦笑,看来他这十二年真是白活了,不仅不知道自己在父母眼中的真正地位,连舅舅们对母亲的态度都没看清。

“三婶,阿巍哥”,正当乐巍不知如何说服母亲离开时,乐峻的声音在篱笆门外响起,“你们这是…”

乐峻说着话走进篱笆院儿,进门前将身后沉甸甸的背篓交给了后面的方宴,不用说,方宴提起来直接往后院去。

给人的印象就是两个小孩在外面打了两背篓草过来。

听到乐峻的声音,李氏才清醒过来似的擦擦眼泪,却应声,乐巍不好意思道:“我娘心里不好受,在你家待会儿。”

乐峻听了点点头,先问了妹妹在哪儿,知道乐巍把妹妹送到屋里待着没让她看这些,才笑着到厨屋棚子下,从锅里舀出一碗凉白开送给李氏:“三婶喝点水吧。”

李氏看着乐巍,又闷一声哭起来,“你们,都是好孩子啊,三婶没好命。”

放好背篓来到前面的方宴,厌恶地瞥了李氏一眼,这种时时刻刻不忘将自己的苦难倾倒在别人身上的人,真是让人厌恶非常。

他没在院子里看到乐轻悠,便直接进去屋里,果然见到小姑娘,小姑娘正掂着小脚尖扒着窗户往外看。

方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上前伸手抱起了乐轻悠,低声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乐轻悠惊呼一声,又很无语,看着方宴唤了声“方宴哥哥”。

方宴愉悦低笑,“真乖”。

这还是乐轻悠第一次看到方宴笑,且还笑得这么开怀。

方宴一转身在屋里唯一能坐的床上坐下,乐轻悠下意识抬手抓住他的双臂,方宴笑笑,将小姑娘放在双腿上,准备好好和她交流交流感情。

“以后,方宴哥哥住在你家,照顾你好不好?”他问道。

乐轻悠瞪眼:?

方宴见她满眼的疑惑,又忍不住低笑,跟着解释道:“像你亲哥哥一样照顾你长大,轻轻喜不喜欢?”

乐轻悠:您这意思是不准备走了?

看着方宴从眼底漫上的笑容,乐轻悠觉得这个小男孩可真是多变,一会儿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一会儿又像是亲切可人的邻家大哥哥。

说是像亲哥哥一样照顾她长大?!

乐轻悠听得很想抬手摸摸他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

方宴敛去脸上的笑容,摩挲了下小丫头的头顶,又恢复沉默寡言的模样:“以后,哥哥会好好照顾你的。”

乐轻悠呆了呆,才道:“谢谢方宴哥哥。”

方宴听了,眼中又流泻出如明朗阳光一般的笑意。

这时,外面李氏的抽泣哭诉声被一道声音打断:“阿峻,快换上你的衣裳,蒋家送节礼过来了?你奶奶叫你去见见人。”

正被李氏拉着听她哭诉的乐峻松了一口气,面对站在篱笆墙外面的大伯娘时,垂着身侧的双手却是不由地握紧了。

“大伯娘,您先回去”,下一刻,乐峻笑着说道,“我这就过去。”

不管怎么样,蒋家这两年每次送礼过来,奶奶再舍不得也都会分给他一些,蒋家送的都是好东西,到时给轻轻补养身体的东西便有了。

虽然这么劝自己,乐峻还是忍不住想起已经逝去的父亲母亲。

如果父母还活着,奶奶绝不能像现在这样,仗着他父母曾救助过蒋家老夫人,而她又是她父母的长辈,将那些蒋家每年都会送来的谢恩之礼尽数收割。

025 蒋宜深

蒋家是仙泉县的第一豪富之家,而蒋家之所以能有现在的地位,皆是由于三房在泸州府做知府的大老爷。

泸州和仙泉县所在的湖州是毗邻而居的两个州,蒋知府和湖州商知府的交情很是不错,因这层关系,蒋家子弟即便没有蒋知府的特意交代,相比其他人来说也有更多的发展机会。

蒋知府在泸州任知府已有四年,蒋家在仙泉县早就是人人称羡的大家族。

且为了能让蒋知府更进一步,蒋家族长对族内子弟的管束特别严格,绝不允许他们给三房拖半点后腿。

因此,蒋家人尽管在仙泉县地位斐然,走出门却一个个都很讲理,县中百姓们提起蒋家,也都会伸出大拇指赞一句“仁善之家”。

三年多前,确切地说是乐老二死前一个月,陪着赵氏回娘家回来时,在风雪淤积的山路上,救过回祖宅给已逝的蒋老爷子上坟念经的蒋老夫人。

当时蒋老夫人的马车被山上滑下来的一摊雪砸坏,她随行仆从伤了好几个,蒋老夫人也崴伤脚踝受惊过重,是路过的乐老二夫妻用他们的驴板车将蒋老夫人送到十几里外的县城中,那天蒋老夫人伤着被人送到家,蒋家一时乱糟糟的,再想起与好心人道谢时,乐老二夫妻已经赶着驴车回家去了。

蒋老夫人深感这夫妻俩救助之恩,却因为伤着脚踝没有及时上门道谢,一个月后她脚伤恢复,回泸州前,特地带了一众仆从亲自过来送谢仪。

得知乐老二在县里扛米袋时得罪了什么办案的衙差而被一脚踹死了,蒋老夫人当即震怒,让身边的一个老嬷嬷拿着长子的名帖去了县尊大人那里处置了那个衙差。

为恩人报过仇,蒋老夫人在乐老二牌位前上了一炷香,又宽慰赵氏几句,便带着下人离开了。

蒋老夫人知道这乐老二还有弱妻幼子在世,因此每年都会让家里的大管家送些农家人实用的节礼过来,总想着有这一份东西,乐老二的遗孀能够生活得更容易些。

然而蒋老夫人根本不了解乐家情况,而每年送礼过来的管家也只是将礼送到乐家就走,没问过赵氏母子三人的状况,乐老太太做主,便理所当然地将这些礼全部收入囊中。

在乐老太太看来,儿子的就是老娘的,且儿子孝顺老娘天经地义,她拿得没有半点愧疚。

若不是乐老爷子看不过,乐老太太是一点东西都不会让乐峻拿走的。

但她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一日,毫无预兆地,过来送节礼的,除以前的大管家之外,还有一位身着月白锦衣发束白玉冠的俊俏公子。

更出乎乐家人意料之外的是,这位jiǎng gong子进门茶都没喝,就说要见见老二家的两个孩子,乐老太太顿时慌了神,让老四陪着客人,转身出门便叫来老大媳妇,让她去喊乐峻过来,还再三交代她好好嘱咐乐峻不得在客人面前胡说八道。

米氏笑着答应了,转身却不在乎地撇了撇嘴,那阿峻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她这个大伯娘可不能教的。

反正每年蒋家送来那么多好东西,他们长房也只有大儿子能沾到那么一点光,剩下的,全部都被老婆子收起来偷偷地给老四了。

以后奉养两老的该是他们长房,那这些东西就也该他们长房分多份,老婆子却这么偏心,那万一乐峻说破了些什么事,到时好东西谁都得不到,她可半点不会心疼。

想起这几年乐老四一家什么都不用干那吃的用的却比他们都好,米氏就气得肝疼,她家呢,丈夫在柳家做账房,每个月只拿二两银子,转头回来,老婆子还要要走一两五钱。

说什么她儿子上学花钱,那老四家的乐岑上学就不花钱?老婆子怎么不给他们要钱呢?不仅不要乐老四的钱,还千方百计的偷偷补贴,她这个做长媳的就是再大度,心里也不可能平衡。

因此,米氏给乐峻说过蒋家人要见他的事,转身就先回家去了。

乐峻见到蒋家人会说什么,米氏是完全不关心的。

米氏不关心,乐老太太那边却是一直吊着心,乐峻那小子对她有怨恨她怎能不知道?以前蒋家管家只是送了礼喝杯茶就走,乐峻还想找机会跟那管家告状,现在蒋家少爷点名了他祖母惦念恩人之子想问问他们这两年过得如何,到时那小子还不得把这两年的事都抖搂出来?

当初将赵氏那母子仨分出去,蒋家管家来送礼时没在家里见过他们还问了一句,她轻轻松松一句话就给应付了,因此蒋家是知道他们被分出去的,但这两年的节礼都还是送到她本家来,可见认可的还是他们长辈。

乐老太太考虑到这点,心里倒平稳几分,不管怎么说,小辈孝顺长辈天经地义,就算蒋家知道那些节礼全被她拿了又有什么?

更何况,赵氏把她的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养得只会忤逆长辈,蒋家恐怕还真不会站在他们那一边。

正想着,乐老太太就看见大孙女拿托盘端着两杯茶从厨房出来,忙上前接住了:“玲玲,这活咋能你干呢?烫到可不好,阿巍呢?家里正忙的时候他就找不见人。”

“阿巍哥早上跟三婶生气就出去了”,乐轻玲甩甩手腕,“我能端的,奶奶,才不会烫到呢。”

乐老太太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低头一看,大孙女穿着粉嫩的裙衫,丱发梳得整整齐齐,还簪着两朵小小的绒花,真是怎么瞧怎么漂亮带福气。

乐老太太心里就是一动,蒋家那位小少爷,看样子也才十三四岁吧,若是大孙女能跟人家相处好了,那以后…

想到以后自己的孙女可能嫁给知府家的少爷,乐老太太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又将托盘放到乐轻玲手里:“奶奶去厨房看看,给人家少爷整治两盘干净的小菜,玲玲把这茶送过去。”

她这个大孙女从小就伶俐可爱,又是个满身福气的天宫仙子投生,那蒋家少爷只怕一见就能喜欢上。

“好的奶奶”,乐轻玲接过了托盘,几乎瞬间就看清奶奶的想法,不过她却是要让奶奶失望了,她才不会嫁给这个将少爷呢。

乐轻玲笑了笑,没想到田园小娇妻里的深情男配蒋宜深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乐家,书中好像写的是,他是乐峻的同学,又因为乐老二夫妻救过他奶奶,才跟他们家走得比较亲近呢。

而乐家,蒋宜深是根本没有踏足过的。

果然,乐老二一死,所有的主线剧情就都变了,乐轻玲轻笑一声,迈着愉悦地步伐走向待客的堂屋。

饶是不想嫁这个蒋少爷,进门那一瞬,乐轻玲还是被客位上那少年的俊朗贵雅晃了下神。

蒋宜深端坐在农家粗简的板凳上,一举手一投足却仍显高贵气度,他客气地应付着乐老四的寒暄,心里多少有些不耐烦。

不过这家的老二毕竟救了奶奶,即便再看不上这位老四的言语做派,蒋宜深也会笑着忍耐的。

026 弥说

乐轻玲进来时正好听见她爹用十分巴结的语气在问蒋宜深府城的生活,而蒋宜深的语气则带着不太明显的敷衍,乐轻玲莫名觉得有些丢人,她迈过门槛,喊了声爹,打断她爹的话,“这是娘给客人沏的茶。”

说着,把手里的托盘往乐老四的方向举了举。

乐老四哦哦两声,连忙站起来接过托盘给蒋宜深上茶,一面还说:“蒋少爷,失礼失礼。”

乐轻玲故作懵懂地看向蒋宜深,片刻后,敛衽施礼:“见过蒋少爷。”

她认真施礼的模样让蒋宜深有些好笑,尽管她行礼的动作并不标准,蒋宜深却觉得这农家小姑娘挺有趣儿的。

“乐姑娘多礼了”,蒋宜深便也起身回礼,他没有喝茶的意思,倒是真不想和这家的老四在这里尬聊了,“乐四叔,我见你们这农家秋景宛然天致,不如让乐姑娘带我去外面走走吧。”

蒋宜深宁愿陪他这个客人的是眼前天真的小姑娘。

乐老四一怔,低头看看挨着自己站的女儿,哈哈笑道:“好啊好啊,就让玲玲带蒋少爷去我家后院看看吧。”

乐轻玲垂头掩饰住脸上神情,只觉这个爹太不上台面,那么明显的乐见其成的语气,是恐怕蒋宜深听不出来吗?

蒋宜深呵呵笑了笑,抬手摸了下鼻子,感觉分外尴尬,这小姑娘跟他妹妹差不多大,他让小姑娘带路,真是半点多余的意思都没有,乐家老四这做派,分明给他女儿丢人。

转眼看到垂着头的小姑娘,多半是小姑娘敏感,不好意思了吧。

蒋宜深想着,心中有些怜惜,便低声开口提醒:“小乐姑娘,带路吧,大哥哥自己可不好随便走。”

乐轻玲抬头快速地看了蒋宜深一眼,点点头,随即又低着头,“大哥哥跟我来。”

低下头时,一抹笑容挂在嘴角,乐轻玲有些得意,毕竟在书里,蒋宜深见乐轻悠第一面时,可没有什么特别的。

而今,对自己,却是这般温柔,还透出些怜惜。

乐轻玲走着,回头看了后边的蒋宜深一眼,像是确定他跟着自己一样,这让蒋宜深好笑地摇了摇头。

“小乐姑娘放心,大哥哥跟得上”,蒋宜深想逗逗这个明明小孩身却大人模样的小姑娘。

乐轻玲回头,扁扁嘴,认真纠正:“大哥哥,我不叫小乐,爹爹娘亲都叫我玲玲。”

“玲玲?”蒋宜深笑着挑眉,“大哥哥知道了,玲玲。”

乐轻玲脸上红了红,转身继续带路。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后院,前院,乐家几个大人均是相视一笑。

乐老太太笑着点头,暗想:“看来,这蒋家少爷亲自过来,对他们家来说,可真是大好事啊。就是不知道,玲玲会不会帮着把之前的事圆了。不过,玲玲向来机灵,肯定能将他们拿了那些礼的事情说清楚。”

后院,乐轻玲活泼许多,她带着蒋宜深看了自己的肥鸡又带着他看还在结瓜的小黄瓜,“大哥哥,你看,我家的黄瓜结得好不好?我每天早晨都要帮着奶奶浇黄瓜呢。”

“给,你尝一个,我家的小黄瓜脆甜着呢”,乐轻玲费力地拽下一个黄瓜,举着给蒋宜深,逗得蒋宜深忍不住低笑摇头。

“谢谢玲玲”,蒋宜深接过黄瓜,觉得这个小姑娘跟一般农家姑娘都不同,活泼大方、干干净净又十分懂事,他就摘下了腰间才新换的枚羊脂玉,放到乐轻玲手上:“这个是大哥哥送给玲玲的,以后去泸州府玩,就拿着这个来找大哥哥。”

乐轻玲的目光落在那枚温润的羊脂玉上差点收不回来,片刻后,她忙摇摇头:“大哥哥的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蒋宜深听罢,深有所感,拖着她的小手握了握,笑道:“玲玲也给我很贵重的黄瓜了。”

人穷志不穷且还有理有度的小姑娘很难让人不喜欢。

乐轻悠由自己的手让蒋宜深握住,却还直摇头,摇着摇着却是摇出了眼泪。

蒋宜深一时不知所措,他从没应付过哭泣的小姑娘,家里的妹妹见了他,哪次不是唧唧喳喳笑着和他说话,而那两个庶妹,见了他更不会哭的。

“玲玲,怎么哭了?”蒋宜深慌忙拿出手帕塞到乐轻玲另一只手里,“可是大哥哥说错话了?”

“不是”,乐轻玲缓缓摇了下头,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略微发哽的声音有些沙哑:“大哥哥,你们以后不要再给我们家送东西了。”

小姑娘的声音听得蒋宜深有些心疼,他不由蹲下身,摸了摸乐轻玲的脑袋:“为什么不要,难道是不喜欢大哥哥家送来的东西。”

“喜欢”,乐轻玲又低下头,更为哽咽道:“可是每次大哥哥家送东西来,我家都要吵架?”

吵架?为那一点东西相争?

蒋宜深眉头紧皱。

乐轻玲低着头,一手握着手帕一手握着玉佩,声音哑哑:“救大哥哥奶奶的,是我三堂哥的父亲,所以三堂哥说,这些东西都该是他家的。奶奶想留一些燕窝给我和还在读书的大堂哥补身体都不行…”

蒋宜深听罢,眉头皱得更紧,尽管恩人正是那乐家老二,可是他奶奶让人准备的这些东西,却有给乐家长辈的。

乐老二夫妻已逝,送来的东西大部分固然都是给他家孩子的,但若孩子这般理所当然,还为这点东西不敬长辈,未免让人反感。

乐轻玲似乎忍住哽咽,继续道:“而且,奶奶照顾我们的多,三堂哥便经常跟外人暗示奶奶对他们不好,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外人都要以为我奶奶是个不慈的长辈。”

话未落,一滴滴晶莹的泪珠砸到地面上。

“真是个傻丫头”,蒋宜深拍拍乐轻玲的肩膀,低声安慰,“外人也有分辨能力的,不会听你那堂哥一面之辞。好了,不要哭了。”

“嗯”,乐轻玲应声,顺势抬起头,“那大哥哥也不会听堂哥,一面之辞吗?”

“自然”,蒋宜深好笑,拽出乐轻玲手里握着的帕子,给她擦拭脸颊上的泪珠,乐轻玲这才显得很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睫:“大哥哥,玲玲失礼了。”

蒋宜深再次失笑。

这时,只听前院传来说话声。

“奶奶,蒋少爷呢?他不是要见我吗?”

“你这孩子,着什么急,奶奶还能拦着不让蒋少爷见你?你怎么还把轻轻也带来了…”

一方声音咄咄逼人,另一方则是长辈的谆谆关心。

未见到人,蒋宜深对乐家老二的子女已经全无好感。

乐轻玲的脸色变了变,她摇着头,失态间拉住蒋宜深的袖子:“大哥哥,我不想三堂哥跟奶奶吵架,邻居要看笑话的。”

蒋宜深安抚地揉揉乐轻玲的丱发,“玲玲别怕,大哥哥去跟他说,大哥哥家送来的东西,本来就有一部分是给你们的。”

“谢谢大哥哥”,乐轻玲闻言,立即破涕为笑,声音里都充满了活力。

027 自打嘴巴

乐轻玲跟在蒋宜深身后来到前院,看见站在乐峻身边的乐轻悠时,眉眼间划过一抹得意,一个落魄小丫头片子,这下苏不起来了吧。

这时,又听乐峻说道:“奶奶,不知道蒋少爷都带了什么东西,能不能让我拿走一些燕窝。您知道,前几天轻轻生病了…”

这小子果然提到了燕窝,乐轻玲差点给乐峻喝起彩来,她特地跟蒋宜深说燕窝,正是因为上次蒋家送礼来,她看这两个小孩可怜,将奶奶给自己炖的匀给了乐轻悠半碗。

没想到不仅让乐峻对她千恩万谢的,现在又能有此奇用。

蒋宜深听到这话,肯定要生气的。

乐轻玲暗暗想到,加快脚步跟上蒋宜深,试图拉住他的袖子,抬眼看时,果然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大哥哥”,乐轻玲扁扁嘴,声音低低的。

蒋宜深侧头,牵住了小丫头的手,温和地笑了笑:“你家人不会吵架的”,再转头,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蒋宜深牵着乐轻玲,上前两步,看了看满脸尴尬的乐老太太,对乐峻道:“想必你就是我祖母那位大恩人之子了!果然是好大的架子。”

正要见礼的乐峻听这话音不对,忙侧身挡了挡自家妹妹,他心里也没奇怪这蒋少爷为什么对他语气如此不好,毕竟爹娘逝去这三年,他鲜有听别人好语气的时候。

只要这些不波及到妹妹身上,乐峻是不在乎的,他便弯腰拱手见礼:“蒋少爷好,我爹正是乐显通,当初救助蒋老夫人的是家父。”

蒋宜深闻言,心中越发反感,同样弯腰见过礼,面上淡淡笑道:“是啊,三年前的救助之恩,我祖母至今还惦记恩人之子,看样子你们的生活不错。那燕窝是我祖母特地交代送给乐家长辈食用的,恩人之子的那份,另有准备。”

被哥哥挡住大半个的乐轻悠越听越气,小乐轻悠的记忆中没有这件事,她还是在路上听哥哥说,才知道家中和县城大户蒋家的渊源,本以为当初父母一时的救助他们却记到现在,是一户好人家。

却没想到,和哥哥才进门,就听到过来“送礼”之人如此嘲讽。

“三年前的救助之恩”、“至今还惦记”,这是说他哥哥携恩吗?既然这样,谁也没有逼着他们年年送节礼来啊?

乐峻同样听出了这言外之意,一时胀得满脸通红,差点脱口而出不稀罕他们的恩礼,不过想到瘦瘦小小的妹妹,他终是什么都没说。

“蒋少爷一家都是好心人啊”,乐老太太见此情景,顿时掩不住畅快地舒了一口气,摇头道:“我们农家人,家里孩子都是这样没教养,蒋少爷不要介意。”

“奶奶怎说我哥哥没教养?”乐轻悠终于忍不住了,紧拽着哥哥的手,向前跨出一步,站在哥哥旁边,看了看乐老太太,又看了看蒋宜深,“我觉得没教养的,是这位蒋少爷才对。”

“胡说八道什么”,乐老太太立即怒斥,如果不是碍于蒋宜深在场,当时便会骂出“没爹娘教养的小皮子”来。

“奶奶”,乐峻反射性地抬手圈住乐轻悠的肩膀,“妹妹还小,你别这样大声吼她,会吓着呢。”

“你这个”,乐老太太是个爱面子的人,却并不代表她不会打孙子,此刻也只能紧握住想扬起来的手,苦涩道:“你这个孩子啊,我老二死得早,归根到底还是我没教好你们。”

说着抹起眼角来。

乐轻玲见此大松一口气。

她怎么忘了,奶奶办事向来妥当呢,倒是这兄妹俩,今天过后,她们将来的一大靠山就要失去了。

蒋宜深笑了笑,看着乐轻悠,眉眼却是冷的:“小姑娘,那你说说,我如何没教养了?”

刚才他一见这忽闪着大眼睛的bái nèn小姑娘,先就生出几分好感,见她衣着是穿久的,还想着待会儿给她哥哥些银钱,好给她做些新衣。

现在看来,这小姑娘毕竟没有父母教,性子有些歪了。

因着蒋宜深的话,院子里的人都将目光投到乐轻悠身上,乐峻是担心,乐老太太和乐老四同样是担心。

就担心这丫头口无遮拦地乱说。

“阿峻,带着你妹妹回家去吧”,乐老太太转了转眼睛,抢先说道:“待会儿蒋少爷带来的这些东西,奶奶都让你四叔给你送家去。”

乐峻看这情景,再说什么只有惹怒那位蒋少爷,吓到妹妹更是得不偿失,一开始过来时的那点高兴尽数褪去,他弯下腰便抱起妹妹:“轻轻不跟他们说了,咱回家去。”

“不,我要说”,乐轻悠被哥哥抱起来,身高增高,便气势更足,她看向蒋宜深,为了不暴露自己成熟的灵魂,只能用尽量稚嫩的语言:“我就告诉你,你哪里没有教养。你奶奶,是不是我爹救的?”

蒋宜深听着,挑眉,见这小姑娘问了就一直盯着自己,便强压不耐烦,点头。

乐轻悠跟着又问:“这些年来,送礼,是不是你们自愿的?”

这小姑娘问完又盯住自己,莫名的,蒋宜深被那双清澈双眸盯得有些心虚,点头时竟有几分理亏之意。

乐轻悠继续问:“你们送礼来,是不是因为我爹曾经救过蒋老夫人?”

第三个问题下来,蒋宜深却突然觉得头重若千金,怎么也点不下去了。

不用小姑娘再问,他已经能补全下面的话,既然这礼,是他们自愿且打着感谢恩人的名义送来的,那他又有什么立场,暗讽乐老二的子女携恩求报?

这边,乐轻玲听着乐轻悠问的,只觉傻透了,当下笑了笑,用轻松的语气道:“小堂妹,你只问大哥哥这些做什么。你呀,说错话了就该道歉的,你刚才不该说大哥哥没教养的,快跟大哥哥道歉。”

乐轻悠瞥了她一眼,心里已有七八分明白,眼下,这位蒋少爷初次见面就对他们兄妹带着反感,其中肯定有乐轻玲的挑拨。

真是搞不明白了,这个堂姐,怎么会对他们有如此大的敌意?

乐轻悠想不明白也不多想,她又淡淡地瞥了蒋宜深一眼,说道:“为什么该我道歉,是奶奶先说我们没教养的。”

一句话,蒋宜深差点没把头埋到地上去,他拱了拱双手,不甚甘愿道:“刚才是我不对,抱歉”,顿了顿,说道:“只是乐老夫人毕竟是你们的长辈,乐公子乐姑娘还是要有基本的礼貌,为一点东西而伤和气,实在不是该小辈所为。”

乐轻玲忙点头:“大哥哥说得对”,暗里不停给蒋宜深点赞,觉得他这话说得真好,既敲打了这兄妹俩,也没有暴露出她刚才说的话。

乐峻敷衍地笑了笑,看了附和的乐轻玲一眼:“那乐峻还真是受教了。”

乐轻悠伸手圈住哥哥的脖子,让自己被哥哥抱得更稳当舒服些,扭头问蒋宜深:“蒋少爷,你是说我和哥哥,跟奶奶抢你送的东西吗?”

“这”,饶是蒋宜深不喜欢这个性子有些歪的小姑娘,也被她那软软糯糯的嗓音问得再冷不下脸来,“小辈总该尊敬长辈的。”

乐轻悠想冷笑,哼出来却是软糯的小猫音,这让蒋宜深忍不住想揉揉耳朵,目光再次放到这小姑娘身上,心里不得不承认:小姑娘性子是歪了,这模样却着实讨喜,若是抱到自家,只怕祖母和母亲都会抱着舍不得撒手呢。

自己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可人的小姑娘。

正这么想着,蒋宜深就听那小姑娘道:“你们家每次送来的东西,我和哥哥如果能抢到一小半,就不会是像现在这么瘦的,以前我饿了,哥哥都是给我挖野菜充饥的,从来没有吃过你家的东西。”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几人齐齐色变,乐轻玲连忙去看蒋宜深脸色,暗恼大意,忽略了这点。

乐轻悠还不怎么显瘦小,乐峻却的确可说瘦得皮包骨。

蒋宜深此时才注意到这点,他看看乐轻悠,又看看乐峻,突然摇头着笑出声来。

“大哥哥?”乐轻玲试探地唤道,并上前一步,想要牵蒋宜深。

笑声自然消失,蒋宜深低头看着只到他胸口处的乐轻玲,依旧是刚才温和的眉目:“玲玲?你才七八岁吧,不错不错。比我家里的那些个庶妹,可强多了。”

夸奖的语气,却让乐轻玲感觉十分不妙,她想要解释,蒋宜深已经转过头,深深向乐峻和乐轻悠施了一礼:“刚才,的确是愚兄失礼在先,贤弟、贤妹,切莫与愚兄计较。”

乐峻没有避开这一大礼,他其实是在想,这位蒋少爷是不是脑子有点那个,怎么说着好好的,道起歉来了?

乐轻悠:遇见四川变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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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 不错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蒋宜深喊了声管家,一直在蒋宜深侧后方的管家忙上前来:“少爷请吩咐。”

“将那些给贤弟贤妹的东西分出来,你随我亲自给他们送过去”,蒋宜深说道。

乐家人这才知道坏了,再一想刚才的话,却不知道哪里不对,轻悠这小丫头不就是说吃野菜吗?农家人谁不还不吃个野菜?蒋家少爷怎么突然地要亲自给他们送东西去。

之前一直在跟蒋宜深说话的乐轻玲自然知道为什么,乐轻悠说他们吃野菜,还有乐峻那么瘦在那儿摆着,这不是明明白白印证奶奶不慈?她刚才说的话有一多半都是假的吗?

乐轻玲只觉双颊烧得厉害,但是见蒋宜深不是生气的模样,她砰砰直跳的心口才稳定些许,仔细回想,她刚才跟蒋宜深说的,仔细论起来,倒也不能算假话。

每次蒋家送东西来,平日里都很听话的乐峻的确是要顶撞奶奶的。

而且她只是个小姑娘,想必蒋宜深不会跟她一样见识,但,他为什么会说自己比他庶妹强?这是说自己身份不高,还是讽刺自己?可看他笑得温和,却根本不像讽刺啊。

这边乐轻玲只顾猜想蒋宜深对她的态度,那边乐老太太和乐老四正极力阻拦蒋宜深去乐峻家。

他们很清楚,只要蒋宜深将老二家一儿一女住的地方一看,回去跟蒋家长辈说了,以后他们是绝不会再收到蒋家准备的那份东西了。

蒋家的仁善,在整个仙泉县都是有名的,肯定看不惯自家不善待老二家的儿女还借老二名义收他家东西的事。

乐老四想得更深,蒋家若是因为这事恼了他们乐家,自家儿子以后可别想出头了,还不被蒋家压制死?

所以他拦的也就更用力,还频频目视站在一旁fā lèng的大女儿。

注意到这点,蒋宜深带着温和笑意的眼底一点点泛上冷光,他直接喊了守在乐家院子外的护卫:“苍山、苍鹰。”

蒋宜深话音刚落,两名身着苍色劲装的魁梧男子就闪身进来,眨眼间便拦在了乐老太太和乐老四面前。

“蒋少爷,您这”,乐老四忙后退两步,搓着手,“您别误会,咱们没别的意思。”

乐老太太见这阵势也是惊魂不定,连连后退,又忙着解释:“是啊是啊,我这孙儿家不修边幅的,只怕您嫌弃。”

蒋宜深整了整衣袖,说道:“本就是来答谢恩人的,怎能连恩人的家门都不登。二位长辈不要多留,也免得小侄失礼。小侄告辞了。”

言罢,甩袖转身,朝抱着乐轻悠避到刚才拉扯战圈外的乐峻点点头:“贤弟,带路吧。”

乐峻还有些蒙,怎么说着说着非要去他家了?

乐轻悠却是猜想,恐怕在他们来之前,乐轻玲不知道跟这位蒋少爷说过什么导致他误会了,而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又不知哪句让他想明白了,这位现在是弥补错误呢。

倒是个知错就改的人,乐轻悠倒不觉得此人像刚才那样讨厌了,而且,现在他们家的那个状况,什么东西都缺,既然对方是道歉的姿态,他们接受为好。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蒋少爷今天跟他们走一遭,算是明白了他们的生活状况,那以后自己和哥哥两个小孩子,也就多了一层庇护。

再则,等蒋家明白了乐家这边的状况,以后应该绝不会再给乐老太太这里送东西了,想到这儿,乐轻悠就仿佛看到乐老太太那肉疼的样子,心情顿时大好。

她忙扯扯哥哥肩膀上的衣服:“哥哥,给蒋少爷带路。”

乐峻对上妹妹那双明亮大眼中,瞬间就感染到她没说出口的欢乐,不由好笑地道了声“好”,又低声道:“咱家的小丫头长大了,哥哥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说得蒋少爷给咱们道歉了是不是?”

乐轻悠被哥哥逗小孩的语气逗得忍不住发笑,脆而甜糯的声音响起,让前面的蒋宜深转了头,他回身,伸出双手,问乐峻:“贤弟,可否让我抱抱贤妹。”

乐轻悠这才注意到他的称呼,又忍不住地好笑,对这个少年的反感再去一层好感再添一层,她其实能准备自己走的,不过此时看看少年已经一米五六的身高,忙伸出双手,装了一把嫩:“给你抱抱我吧。”

小姑娘没有像刚才那样敌视自己,还伸出双手让自己抱,蒋宜深不觉间心情明媚起来,刚才不停在心里翻涌的被人戏耍的羞辱感,竟缓缓平复下来。

他一弯腰,没等乐峻松手,就掐在小姑娘腋下,轻轻松松将她举高旋了一圈抱在怀中,向乐家大门口走去:“你来给愚兄指路。”

“蒋少爷,蒋少爷”,乐老太太忙在后面叫唤,跟着又说乐峻:“阿峻,别纵着你妹妹不懂事,你们两个小孩子,怎么招待蒋少爷?”

蒋管家是个人jing zi,以前就察觉出了乐家的不妥,只是老夫人没吩咐的,他也懒得多管,但今日少爷来了,竟然被这乐家人戏耍一通,他还真不得不管了。

“老太太,好处已经得过不少,今儿就消停着吧”,蒋管家看了神情变幻不定的乐轻玲一眼,没跟着少爷去后院,并不代表他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猫腻都是这小丫头搞的,跟着就对乐老太太道:“你这个孙女儿,教的不错。”

这次,乐轻玲很轻易地便听出“不错”两个字里的嘲讽,她不明白为什么情况就因为乐轻悠一句吃野菜的话急转直下,更是厌恶蒋管家的语气,然而她不是真正的八岁小孩子,她有着比起小孩子来说强大很多的心理。

因此尽管已经明白蒋宜深被她刚才的那一番误导惹恼了,此时乐轻玲还是摆出一副懵懂之态:“管家伯伯,你为什么拦着我奶奶?大哥哥怎么生气了,大哥哥刚才还说要在我家留午饭呢?为什么要走?”

“大哥哥”,她突然从蒋管家腋下钻出来,跑着追了出去,“大哥哥,你怎么突然不理玲玲了?”

蒋管家:…

他转头看着跑出去的小丫头片子不由感慨,真是比家里那几个庶小姐要强很多啊。

不过蒋管家有些想不明白,生活在淳朴的乡野,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养出的这一副即便在高门大院也不一定能养出来的心肠?

029 鸡蛋

“大哥哥”,乐轻玲跟着跑出乐家,追在蒋宜深背后委屈叫喊,“你生玲玲的气了吗?”

其实在看到蒋宜深抱起乐轻悠那一刻,她心底就慌了,从乐老二死那一刻,这个世界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改变了的,为什么前一秒还对她温柔有加的蒋宜深后一秒就被乐轻悠吸引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女主光环?

乐轻玲偏不信那个邪,乐轻悠长相不如她身世不如她知识不如她,凭什么做备受人宠爱的女主?

小孩子的身体还是很有利的,见蒋宜深并不回头,乐轻玲小跑几步,拉住他的衣摆委委屈屈地又喊声:“大哥哥。”

蒋宜深侧身低头,看着乐轻玲:“喊我做什么?”

少年的目光淡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却不知为何,乐轻玲被他看得抬不起头。

“我,我还要给大哥哥做好吃的呢”,强撑着那种被人看穿心底最龌龊部分的难堪,乐轻玲哽哽咽咽说道:“大哥哥你为什么生气啊?”

蒋宜深深吸口气,这小姑娘一次的发问就一次的让他回想起刚才那种,被小他好几岁之人戏耍的屈辱感难堪感。

然而作为一个十四岁的大人,他又不能跟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计较,这已经让蒋宜深憋屈极了,偏这小女孩还再三地扯着他问…

蒋宜深真想没风度地将之一脚踢出去。

这时,感觉扒在自己肩上柔柔软软的小手动了动,好像被小奶猫软乎乎的小爪子搔在心头,蒋宜深顿觉心里又酥又软,他抬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打下拉住衣摆的手:“走了。”

话落转身两大步就和乐轻玲拉开了距离。

乐轻悠趴在蒋宜深肩膀上,居高临下,毫无障碍地看到刚才那一瞬乐轻玲握紧的双手,以及她看向自己时眼中满满的厌恨。

但是眨眼间,她就换了一副委屈不舍的神情小跑着紧追上来。

乐轻悠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乐轻玲如此“忍辱”的表现,根本不像一个**岁的孩子。再说,厌恶一个人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她确定之前的小乐轻悠并没有得罪过乐轻玲,却为什么招致她如此的厌恶呢?

原因一,仅仅是因为蒋宜深不站在她那边了;原因二,这个乐轻玲,跟她情况差不多,灵魂不是一个孩子,至于为什么厌恨她?难道是像小说里写的一样,这位堂姐是重生的?而在这位堂姐重生前的世界里,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忍不住摇了摇头,乐轻悠觉得乐轻玲的情况肯定要比她想的复杂,不管怎样,她得记得提醒哥哥,以后不要靠近乐轻玲。

乐轻玲到底什么情况会做什么,乐轻悠都是不想关心的,但这前提却是,她不会再像曾看到的那样故意给自己和哥哥使绊子。

“蒋少爷”,乐峻这时提醒蒋宜深,“你把我妹妹抱得好像不太舒服,要不还是我来吧。”

蒋宜深低头看了看,才发现小姑娘好像只有攀着自己的肩膀才不至于滑下去,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调整了一个姿势,转头对乐峻道:“这就好了,前面不是就到你家了吗?”

乐轻悠也说:“哥哥我没事。”

其实她更想说自己可以走,不过条件限制,自己的小短腿现在走路的确容易累。

乐峻听妹妹这么说,才不再坚持,走在前面一步带路,并未多看一眼在后面吃力跟着的乐轻玲。

乐峻不是傻子,他可不会相信,无缘无故的,之前一见面蒋少爷就会是很不喜欢他们的样子。而蒋少爷是牵着乐轻玲一起从后院出来的,想也明白是乐轻玲跟他说了什么。

不过,乐峻只是不明白,乐轻玲为什么要说他们的坏话?毕竟每次蒋家送来的东西都被奶奶占了,四叔家分到的肯定是最多的,都得了好处,乐轻玲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上次她还拿着燕窝来施舍给他们,乐峻看得出来她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是人穷志短,想着妹妹能吃到实惠不计较罢了。

却没想到,今天蒋少爷过来,乐轻玲却在先挑拨。

难道是担心他会跟蒋家人告状?

乐峻暗暗分析着,心里对奶奶、乐轻玲、四叔的戒备都提到了最高。

几人离院门还有好远,大黑就摇着尾巴迎接了过来,乐轻悠正要从蒋宜深怀抱中下来去揉揉欢乐的大黑,一声惊叫声便从旁边乐轻玲口中喊出来。

“大哥哥,玲玲怕”,乐轻玲惊呼,上前一步抓紧了蒋宜深的袖子,又满是惊吓地看向乐峻:“三哥,你们怎么把一条野狗带家来了?”

乐轻悠从蒋宜深臂腕里滑下来,走到大黑前面,对乐轻玲道:“它不是野狗。”

“怎么不是”,乐轻玲咬牙,“我和我爹从镇上回来那天见了,这就是一只野狗,你们不知道野狗身上很脏容易让人染病吗?”

乐轻悠转身摸了摸大黑半秃的脑袋:“我们已经给大黑洗过澡了,它不脏。”

猜到乐轻玲很可能不是简简单单的小孩子,在这种小事上乐轻悠也是半点不让。

“轻轻,你怎么这样?”乐轻玲皱眉看着乐轻悠,好似她身上有什么让人避讳不已的脏东西,然后仰头看着蒋宜深,“大哥哥,还是回我家吧,三哥不会收拾,他们家里根本没有办法下脚。”

她故意用脏乱掩盖乐峻兄妹家中贫穷的事实?!

蒋宜深似笑非笑地看了乐轻玲一眼,抖动袖口甩掉又缠上来的手,不欲多说,但想了想还是客气道:“乐姑娘,年纪小的时候,有些毛病还是比较容易改的。”

乐轻玲瞬间张口结舌,恰在这时,蒋管家带着两个下人赶着两辆马车跟了过来,蒋宜深便叫他:“蒋管家,去镇上,买一本女德,送给乐姑娘”,转头看向乐轻玲:“小姑娘,以后戏耍人记得确定一下你可戏耍得起。今日之事,一是看在乐二叔份上,一是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我才不计较。不过你若一直不识相,觉得我这个知府公子好耍弄,就别怪我不给面子了。”

这番话云淡风轻,却让乐轻玲脸红胆颤,她不由地后退一步,磕巴辩解:“我听不懂大哥哥在说什么。”

蒋宜深立即冷了面色,一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了乐轻玲一眼:“本少爷没有认干亲的习惯,乐姑娘,别拿旁人的客气当随便。”

蒋管家见此,就知道少爷是气很了,不然绝不会这样说话,忙转身对乐轻玲道:“乐姑娘,还是回去吧,贵宅我们也已拜访过了,不用您再陪着。”

乐轻玲看了看蒋宜深,到底不敢再仗着年纪小纠缠,当下只红了眼眶,咬着下唇转过身去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蒋宜深看着,半点怜惜没有,徒有对这矫揉造作女孩子的深深厌恶。

想他也是府城最年轻的秀才公,更是从小在大宅门长大,竟然没有看出来这个农家女孩子天真面容下的深深心机。

一想起自己听信了这女孩子的话,初见面就对乐老二之子恶言相向,蒋宜深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蒋少爷,请进吧”,乐峻就在旁边看着,这时才抬手示请。

蒋宜深咳了声,按下心底的难堪,笑着向乐峻点了点头,走过去牵起刚到大狗狗头身高的乐轻悠:“小丫头,你就不怕这个大家伙?”

还一直摸它的脑袋!

蒋宜深仔细看了大黑狗,这才注意到,这狗竟像是极品雪山狼狗的后代,面色不由微微一变。

乐轻悠说道:“大黑很乖,我不怕”,见他面色有异,她又看了大黑一眼,恐有不妥,忙请蒋宜深:“蒋少爷,你不是要去我家看看吗?”

乐峻听着,微笑摇头,再次请蒋宜深一行进去。

蒋宜深收起思绪,迈步走进了这座用篱笆门圈起来的农家小院。

乐轻悠见院子里没有方宴的身影,就转头往晾葡萄的茅草屋里看了看,没人,难道是又进山摘葡萄去了?

正想着,后院传来了此起彼伏的一阵母鸡咯咯哒的声音。

“方宴哥哥”,乐轻悠喊着,挣开蒋宜深的手向后院走去,乐峻忙跟上妹妹,暗想方宴不会想宰鸡喝汤了吧?

后院,方宴正蹲在打开的鸡圈前一个个往外拿鸡蛋,见乐轻悠和乐峻过来,举了举手里的鸡蛋,说道:“拿个筐子来吧,这些鸡下了好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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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 抱走养

注意到随后过来的蒋宜深,方宴及时停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实在是这事太匪夷所思了,从刚才乐峻和轻轻离开到现在这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这一窝七只鸡,轮流地就开始下蛋,一个接一个,好像没完似的。

他就守在这儿拿鸡蛋了,如果被外人知道,还不知会传出什么话,方宴猜想这事和轻轻有关,此时便站起身,主人一般招呼了蒋宜深:“来客人了,这边脏乱”,说着看向乐峻:“阿峻,请客人前面坐吧。”话语里略带口音。

乐峻的目光在鸡圈旁一堆茅草上的青皮白皮鸡蛋上顿了顿,继而震惊地看了眼鸡圈,忙转身说道:“真是失礼,蒋少爷,请前面坐吧。”

蒋宜深看了眼鸡圈,没说什么。

“轻轻,你在这儿看着,我去拿个筐子来”,方宴捡起这说话间一只母鸡和山鸡又下的两只蛋,搁在那一堆鸡蛋旁。

“嗯”,乐轻悠应着,看着鸡圈里另外几只蹲在茅草上的山鸡,惊讶地看看方宴又看看母鸡们,“那些都是它们下的。”

“是啊”,方宴牵住乐轻悠的小手握了握,“轻轻有没有喂它们吃东西?”

乐轻悠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喂了,我给它们切了很多草叶子。”

这里的鸡都这么能下蛋吗?

方宴暗道果然如此,轻轻身上有他到现在还不明白的特别之处,动物们在她身边似乎特别活跃,“这些,轻轻不要再告诉别人,知道吗?”

方宴不会觉得这些鸡下这么多蛋是因为她喂的吧?转而想起山鸡们对她的依赖,乐轻悠想方宴的这个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当下便点点头,又补充:“我还要告诉哥哥的。”

方宴闻言好笑道:“除了你哥哥,再不能告诉别人了。”

见小丫头郑重地点头答应,他才起身去前院拿竹筐子。

这边,蒋管家正带着下人卸车上的米面,心里正感叹乐老二的遗孤过得苦,方宴就走了过来,直往棚子厨屋下而去。

蒋管家心里微惊,刚才没注意到,此时才发现这家还有个不像农家少年的少年。虽然方宴穿的还是他那件破破烂烂的衣衫,身上的那种长期浸染而出的高贵气度却是不能遮掩的。

蒋管家难免好奇,怎么一个农家里会有这样的少年?第一时间他就想到了前几天已在泸州湖州府城传遍的消息,光烨侯携妻子去朗州山庄避暑,回程途中在仙泉县歇脚时,光烨侯世子失踪,据查是被人贩子拐走了。今上算是光烨侯世子的表舅,闻知震怒,当即就传谕湖州府上下衙门全力追查世子下落。

至于光烨侯夫妇,圣上连下两道奏折训斥他们,并且直接下了旨意,若是找不到小侯爷,光烨侯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就要被降。

所以到现在,光烨侯夫妇还在仙泉县县衙住着呢,昨儿个,自家老爷还从泸州过来拜见,并调拨五十人过来帮忙寻找,为防人贩子已逃窜到泸州府,老爷在自己治下也展开了搜查。

蒋管家一直关注着这件事,此时见到周身气度完全不似农家孩子的方宴,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失踪的光烨侯世子。

当下,蒋管家走到那敞开式厨屋旁,看着里面拿起竹筐抖落其内菜叶子的少年,笑问道:“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和乐家是什么关系?”

方宴扭头,平静的目光下含着警惕,片刻后低下头,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俺叫方宴,没爹没娘,要饭到这儿,阿峻和轻轻就收留了我。”

“原来是这样”,蒋管家觉得自己刚才看错了,这就是一个土里长大的农家少年,而且这孩子有很严重的地方口音,想那光烨侯世子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一口土音?

蒋管家笑了笑,暗道自己多想,摆摆手让那因为自己发问而低着头不敢离开的少年离开。说起来,这孩子倒是和光烨侯世子一样,都姓方,也算一巧吧。

想着,蒋管家再次打量了这个破败的茅草院子,心底的那点疑惑完全消散。

如果真是光烨侯世子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了,一个金尊玉贵的人怎么可能会到这地方来?

“方宴,那管家叫住你有什么事?”乐峻招待蒋宜深在屋里坐下,端了杯白开水进来,转头就看见外面方宴被蒋管家叫住的一幕,不放心,便出来问问。

方宴摇摇头,说话时还是带着几分口音:“没事,就是问我和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招待客人,我和轻轻去捡鸡蛋。”

“那鸡蛋”,乐峻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压低声音:“都是那几只母鸡…”

方宴点点头,声音也低几分:“人走了再说。”

说着迈步走了,片刻后,他一手端着一竹筐鸡蛋一手牵着乐轻悠过来了。

中午招待客人的饭菜中,就有一盘炒鸡蛋,都是乐峻做的,乐轻悠倒想慢慢地展现一下自己的动手能力,只是还没撸起袖子说也要炒个菜呢,不止她哥哥,连方宴和作为客人的蒋宜深都开口制止她。

见她有些不服气的样子,蒋宜深好笑道:“你还是个小女娃呢,不能上灶台。”

心里却是感慨,这么小的女孩子,就是他们家下人的孩子,也都是不舍得让做半点活儿的,他屋里的两个小丫头,都十二岁了,还只是做些提提茶壶跑跑腿的小事。

而这个乖巧的小女娃,才六岁出头,住的是茅草吃的是野菜,却还能这样懂事。

蒋宜深心底那个抱走小女孩的想法又冒了起来,他转身吩咐管家拿一包蜜饯过来,打开纸包,招手让乐轻悠过来吃。

“这是哥哥家的厨娘做的”,看着小女孩拿出三个晶莹的蜜饯,递给她两个哥哥然后才自己吃,蒋宜深笑得更加温柔,“好吃吗?轻轻想不想每天都吃?”

乐轻悠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看着蒋宜深,认真道:“蒋少爷,你笑得好像骗小孩子的大灰狼。”

蒋宜深:…

脸上的笑冻了冻,蒋宜深摸了摸唇角,对乐轻悠道:“我可没骗你,哥哥家有很多人,她们都会做好吃的蜜饯。想不想去哥哥家?”

正站在灶台前翻炒腊肉的乐峻立即警惕地回头看过来,另一边洗菜的方宴也扭了头。

乐轻悠摇摇头,拿起一根树枝添到灶眼里,提醒哥哥继续炒菜,才对蒋宜深道:“我是个大女孩,不想吃蜜饯。而且,我们家也有很多好吃的……现在不多,以后你如果再来我家,就能请你吃了。”

蒋宜深不由抚额低笑,这小丫头年纪虽小,倒是挺能听懂话,他还想抱回家就当自家帮已逝的乐老二养女儿了,当然乐老二的儿子他们也会出钱资助。

现在看来,小姑娘对她哥哥对她家的感情,却是很深。

既然如此,他也不好勉强,别好事没做成倒成了拆散人家兄妹的恶人。

乐峻抽空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细茸茸的头发让他心疼不已,他听出了刚才蒋少爷的意思,也知道在蒋家那样的人家,妹妹肯定能长得更好,但是他就是舍不得。

“以后,哥哥也会让轻轻每天有各种蜜饯吃”,他在心里暗暗发誓。

031 祖孙叙谈

一时炒好了四个菜又蒸上米饭,乐峻和方宴把饭桌安置在了院中的树荫下,请了蒋宜深和蒋管家上坐。

乐轻悠端着一大瓷碗洗好的葡萄过来,暗想就当饮料了。

蒋宜深忙起身接了过来,并抱起小姑娘坐在自己腿上,乐峻见了,担心这位蒋少爷还打着抱走他妹妹的主意,忙过去抱走了自家妹妹:“蒋少爷是客人,不劳烦您。”

他还得去拿碗,说完就把妹妹塞给方宴让他抱着。

方宴接住乐轻悠就紧紧抱着,他其实看得出来,这位蒋少爷有抱走轻轻的想法也是好心,绝不会强抢,但是那又能怎么样,抱着软乎乎的小丫头很舒服,他还是紧紧抱着吧。

而且他现在是个农家土小子,就得局促点。

乐峻和方宴的表现让蒋宜深好笑不已,再三审明,他们蒋家是讲理的人家,又是来谢恩人的,绝不会抢恩人家的小孩。

正说着,乐老太太提着一个盖着干净麻布的篮子走了过来,乐轻玲跟在她身后,走近时,还有些胆怯讨好地看了蒋宜深一眼。

“奶奶”,乐峻放好碗筷,给乐老太太打招呼,“您怎么来了?一起吃吧。”

乐老太太笑眯眯的,她又是个穿着爱干净的人,因此看起来十分慈祥,“不用,奶奶就是担心你们两个小孩子不会做菜,在蒋少爷跟前失礼。这不,早早地就跟你大伯娘做了两个菜。”

说着,将篮子中的四碗菜端了上来,一碗鱼一碗炖鸡一碗烧豆腐还有一碗豆角炒肉丝,菜色也不错,比起乐峻做的那四个菜,看起来十分的丰盛。

“我就说你们小孩子不会待客”,乐老太太边把菜碗往桌上放边说乐峻,“看看,哪有给客人做炒鸡蛋的?有奶奶拿来的这些,这个炒鸡蛋,还有这个炒豆饼都拿下去吧。”

乐峻不想跟奶奶分辨,哦了声就要端走,蒋宜深站起身,笑着道:“不用了,老夫人多虑,我觉得这两盘菜挺不错的。”

乐老太太就有些尴尬,明白是蒋少爷已经知道以往送来的东西他们没分多少给两个小的,这是恼了,便转移了话题,指了指抱着乐轻悠坐在桌边的方宴,问乐峻:“小峻,这个是谁家的孩子?咋还听玲玲说,你们带家来一只野狗?”

“这是我在镇上认识的朋友”,乐峻不慌不忙说道,“那只狗并不是野狗,我找来看家的。”

“三哥,半路捡来的大狗不安全的”,乐轻玲从乐老太太身后探出头,小心翼翼地提醒。

这时方宴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晦明。

乐老太太说道:“玲玲说的对,想养狗,找一个小狗慢慢养大,这个还是赶走吧。”

似乎看出乐老太太不喜欢自己,旁边一直很安静的大黑这时低低嗷呜出声。

乐老太太的脸色变了变,“你看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狗就能咬自家人一口,轻轻还小,放这么大个狗在家可不行。”

乐轻悠闻言,招手让大黑过来,摸了摸它的下颔,大黑立即享受地眯起眼睛,安静了下来。

乐老太太瞪了眼,责备道:“你这孩子,大人不让做的事怎么非要做呢。”

乐轻玲也道:“轻轻,你快放开它,咬住你就坏了。”

“大黑很乖的,不咬人”,乐轻悠又摸了摸大黑的脑袋。

乐老太太还想说什么,蒋宜深笑道:“劳烦老夫人送菜来,小侄饿了一大上午,是不是能用饭了?”

这是赶乐老太太离开,虽然蒋宜深只是一个客人,但眼下他说这话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乐老太太强笑了下,嘱咐乐峻招待蒋少爷吃好,就转身要走,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拉着乐轻玲往前推了推:“玲玲很是亲近蒋少爷,让她在这儿陪你们一起吃吧”,想了想又补充:“我们农家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况且玲玲还小,蒋少爷别介意。”

蒋宜深:“老夫人说的是”,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一个客人还能撵这半个主人?

因为乐轻玲一直有意无意地和蒋宜深拉关系,蒋宜深十分不耐,吃过午饭,没有多留便告辞了。

乐峻提了几串葡萄和干菇作为蒋家特意来看他们兄妹的谢礼,蒋宜深不嫌弃地让管家收了,又对乐轻悠道:“轻轻,你收的那些鸡蛋,愚兄吃着不错,可否送一些让愚兄带回去。”

蒋宜深是真觉得乐家的炒鸡蛋美味,乐轻玲却觉得他这是担心乐峻兄妹面上不好看才说的,毕竟谁家回礼会回那么点儿土味。

乐轻悠点点头,看来自家的那些鸡蛋不只是她自己吃着好,看蒋宜深这表现,以后应该会很好卖。

这样想着,乐轻悠心情不错,就把那剩余的二十八个鸡蛋分了一半给蒋宜深。

蒋宜深亲手接了装鸡蛋的篮子,揉揉小丫头的脑袋,笑道:“以后哥哥有空了,再来看你和你哥哥们。”

说罢,向乐峻和方宴拱拱拳,转身就走了,竟似完全忘了乐轻玲这个人。

乐轻玲看了得到蒋宜深全部关注的乐轻悠一眼,快步跟着出去了:“大哥哥,玲玲送你。”

追着过去的乐轻玲没有看到,听到她喊出大哥哥的那一瞬间,蒋宜深脸上露出了极为厌恶的表情。

马车刚一驶离乐家村,蒋宜深就冷吓脸来,好似之前和乐峻兄妹告别时的笑容是旁人的幻觉,无疑今天上午的事,是他此生做过的最丢人的事,然而却又没有什么途径可供他宣泄的。

因为那只是他自己蠢,竟然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给忽悠的滴溜溜转。

本来蒋宜深还要在仙泉县本家待一夜,明天再回泸州府的,但是现在,他只想早点回去。

马车行驶到县里,蒋宜深派蒋管家去蒋家说一声,自己则是直接去了县里的码头,登舟先行往泸州府去了。

仙泉县有直通泸州府的内河,航运极其发达,不过是一夜时间,蒋宜深已到泸州府,此时,知府衙门后院的蒋家主人们都还没起床,只有一些低等下人在洒扫庭院。

看见孙少爷进门,下人们忙蹲身见礼。

蒋宜深摆摆手,吩咐苍山苍鹰二人回去休息,就回他的院子去了,进房换身衣裳洗漱了洗漱,外面就有婆子来传,说是老太太有请。

蒋老夫人年纪大了,睡眠少,蒋宜深回来时她就已经醒了,听丫鬟禀告孙儿回来了,她便让大丫鬟帮着洗漱。

蒋宜深进门来时,就见奶奶精神奕奕地在主位上坐着,忙上前两步半跪见礼,笑说:“奶奶,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奶奶这不是想我的大孙子吗?”蒋老夫人笑着打趣,打量着孙儿神色不错,才伸手扶他起来,“旁边坐着去,跟奶奶说说,这次去仙泉,可见到崔老夫子了?奶奶交代你的事情,可办得好?”

“见到了”,蒋宜深点头,“崔老夫子已给孙儿写了荐书,孙儿想明天就去白鹤书院拜师。至于奶奶交代的事情,孙儿,幸不辱命。”

蒋老夫人听了,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伸手点了点蒋宜深:“你这孩子啊,什么幸不辱命,乐老二那两个遗孤,过得怎么样?有什么难处,奶奶再派人去帮着解决。”

大孙子此次去仙泉,主要的就是向早已致仕的大贤崔老夫子求荐书,白鹤书院大周一顶一的书院,因此入学要求也就极为严格,每个想要入白鹤求学的学子,必须手持三位当世大贤的荐书。儿子虽然是泸州的知府,但白鹤书院连皇室贵胄都不看在眼里,更别说他们了,大孙子已经考上了秀才,接下来他父亲是不打算让他继续考的,想的是让他去白鹤再进学三年,泸州府的大贤踅摸来去也就那两个,这才有了孙子往仙泉的这一趟。

相比较起来,泸州府这两位大贤加起来的分量,恐怕也没有一个崔老夫子中,那位老夫子可是三任帝师,曾教过的学生,那就没有落第的。

也不知道孙儿这趟去,有没有被为难,想到这儿,蒋夫人就又问:“那崔老夫子可好说话。”

蒋宜深笑笑,“奶奶,您有问题也一个一个问啊。孙儿先说说那乐家吧,乐二叔的两个遗孤过得一般,孙儿看他们的祖母似乎完全不管他们的样子,恐怕以往送去的东西全都被那些长辈霸占了。这次的,孙儿亲自给他们送去了家中。见他们家只有两间茅草屋,孙儿还偷偷给他们留了两锭银子,够他们起两间新房子住了。多的孙儿也没给,担心遭人眼红。”

“我家宜深真是长大了”,蒋老夫人听得连连点头,“仙泉县的人都知道乐老二救助过我,咱们又每年都送礼过去,想是没人敢欺负那几个小孩,至于乐家长辈不慈,以后送过去的礼减一减就是了。”

蒋宜深本意是以后都不给乐家长辈送的,不过转念想着长辈到底是长辈,而他家也不差那点东西,给就给吧。

至于乐老四担心的,蒋家会给他儿子下绊子,那完全是把自己看得太重想多了。

连乐家那群长辈怎么不慈,蒋宜深都没多跟祖母提,想起乐家的那个小丫头,他倒是万分遗憾道:“奶奶,孙儿差点给你抱来一个雪团子一般的小丫头。”

“怎么”,蒋老夫人惊讶地睁大眼睛,“你看中了哪个乡下丫头?”

“您想到哪儿去了”,蒋宜深不好意思地咳了咳,“孙儿说的,是乐二叔家的女儿,您是没见,比我那些妹妹叠一块儿都让人喜欢。”

“真有那么好?”蒋老夫人不相信,“年节时奶奶派人去把那两个孩子都带过来看看。”

说起来,她早就想让人带那两个孩子来蒋家住一住了,只是碍于孩子们长辈还在就没提过罢了。蒋老夫人突然叹了口气:“乐老二那两口子都是好心肠的淳朴人,没想到前后脚的说没就没了。或许,这就是命吧。”

随着奶奶的叹气,蒋宜深眼前再次出现了那破烂的小茅屋和可爱的小丫头,也忍不住轻轻叹出一口气。

这倒让感伤中的蒋老夫人好笑不已,“你年纪轻轻的,也跟着叹什么气。”

蒋宜深:“奶奶还不让孙儿有感而发一下”,说着又不由地摇了摇头。

蒋老夫人笑道:“好了,别跟奶奶这儿贫了,这个时间,你爹也该起来处理公务了,你刚才说明天就想去白鹤求学?”

蒋宜深点头。

蒋老夫人摆手道:“去去,跟你爹说去。”

把孙儿哄走后,蒋老夫人看着门口对身旁的大丫鬟道:“芳洲,你说,你看着孙少爷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没有啊”,芳洲拿了个绒毯给蒋老夫人搭在腿上,“奴婢瞧着大少爷挺高兴的,尤其是说到乐家的小丫头,笑都深了几分呢。”

“是吗?”蒋老夫人笑看了眼这个大丫鬟,“老身没记错的话,那小丫头才是个六七岁的毛丫头吧。”

芳洲立即有些不安地垂下头应声是。

蒋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芳洲啊,守好你的本分,在我跟前还想搬弄口舌,到别处可不得上天?”说着站起身来,留下一句话:“回你房里去,把家法好好抄上三十遍。”

芳洲连忙跪下,却不敢求饶,她心里发颤,自己只是不着痕迹地提了那么一句,没想到老夫人会这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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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赵老四

不到早饭时间,芳洲受罚的消息就在下人间传遍了,平日里与她不对付的大丫鬟无不在暗里窃笑。

芳洲的老子娘在老夫人院里的小厨房做粥,听闻此事,忙忙地就解下围裙去找闺女,待听闺女将受罚的原因细细讲完,她才叹口气拍了拍闺女的手:“芳儿啊,你想岔了,老夫人哪是不高兴你搬弄一个村姑的口舌,这是警告你不能打大少爷的主意呢。”

芳洲听罢,眼眶立即就红了,“不会的,大少爷身边的贴身丫鬟都是老夫人给选的,以后谁能成为大少爷房里的人,老夫人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呢。怎么会是警告女儿不能…”

芳洲的老子娘在她手上拍了一下子,“你这孩子也太心急了,倒是听娘说完啊。大少爷过了年才十五,还没议亲,老夫人现下能允许谁把小心思放这么明显吗?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尽尽心心地伺候主子,等大少爷成了亲,再谋划也不迟。”

“可那时女儿至少都十**了”,芳洲说道,在她娘的目光瞪视下,又不得不情愿道:“女儿明白。”

母女两个说完话,外面也热闹了起来,辰正,蒋府的主子们都起了床。

而在外面的码头街道上,这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做工讨生活的人们,早已忙了一个时辰,走街串巷的货郎们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数百里的湖州府,生活的气息和泸州府一般无二。

这时,在府城的紫石巷中,赵老四做成了他今天的第十二笔生意,他卯时就驾着驴车出来售卖针头线脑兼收买人家的旧货了。

等这家后门上的仆人都买完,赵老四笑眯眯地掂了掂手里的两块碎银子,往荷包里一装,便要转身赶着驴车去下一户大户人家后门上叫卖一阵儿。

这些大户人家的仆人一个个都挺有钱,买针线零嘴儿比平常小户人家都舍得,赵老四特别喜欢跟这样的买家打交道,每天都要来这些大户人家的后门上走一走,因此和这些人也都混了个脸熟。

他刚抽出鞭子,那后门上又跑过来一个婆子:“赵老四,等等再走,我这儿有几件旧货,都是主子不要的,你看看能给多少钱。”

“好咧”,赵老四放回鞭子,笑着跳下车来,看那些旧货,原来是一个雕花盒子两支断了齿的梳子和一只半秃的扫把,虽然看着都不怎么样,赵老四却知道这些东西的用料都是好的,当下只有些为难道:“大娘,你看这东西都坏的没法儿用了,不能值多少钱。”

那婆子也不在意,反正这些都是她从少爷那些大丫鬟扔出来的东西中捡的,能换一个钱也是赚的。

“你看着给”,婆子十分大方道。

赵老四想了想,笑道:“瞧大娘您也是实在人,这样吧,这些东西一总儿地我给您一百文,成不成?”

“成成成”,老婆子顿时笑眯了眼,没想到这点东西还能卖一百文,“怪不得咱府里的人都说你实在,以后有那不用的东西,我还卖给你。”

“那就承您惠顾了”,赵老四说着点出一百文钱交给那老婆子,他知道这些府里下人拿出来卖的都是不值钱的或是实在不能用的,不过没关系,他回去修修,照样能在货摊上当新的卖。

老婆子接过钱,赵老四就去拿那些东西,见老婆子还没走的意思,他就又招呼道:“您看看,我这货摊上吃的用的都用,那柿饼是昨晚上新进的,老人孩子都爱吃,您要不要称点儿?”

老婆子顿时笑道:“你可真是会做生意,这柿饼还有这个瓜子,都给我称两斤,回去拿给小孙子吃。”

“老了可不就疼孙子孙女”,赵老四笑呵呵地把那扫把梳子放到车上专门放旧货的筐子里,转而说着话给老婆子称东西,称好了,又多绕她一点,喜得老婆子高兴地就把三十八文钱给了。

赵老四做完这一波生意,收拾收拾就准备走,老婆子提醒他:“老四啊,这盆花你怎么不搬走啊?”

赵老四看了眼那盆半死不活的花,暗忖花盆倒是值钱,不过自己表现出想要的样子,说不得还得给钱,就摇摇头:“大娘,这花都快死了,我拿它不是占地方吗?”

老婆子忙说:“带走吧,就当帮咱们扔了,再说,这花盆回去了你也可以拿来种花的。”

旁边刚买了几卷线的婆子是个年轻些的,这时笑道:“赵老四,你可别不乐意,这花我见过,咱家三少爷花二百两卖的,就算快死了,那也值老鼻子钱了。”

这话一落,赵老四就瞥见刚才那婆子不舍的模样,依旧摇摇头:“你这值钱的是花,花都死了,还能值什么钱,我不费那个劲,你们自己扔吧。”

说着就要走,刚才那婆子抱起花盆就给放到了车上,“拿走吧拿走吧,也沾沾我们时府的富贵气。”

赵老四很无奈的样子,“我就当做做好事,帮大娘扔到外面吧”,说着扬起鞭子,赶着驴车走了。

出来时府所在的巷子,赵老四就笑起来,暗自琢磨这个花盆能转卖个什么价钱,目光一移,看到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女孩缩在路边墙角,他忍不住地叹了口气,想起自家外甥女儿,心里的不忍就又增一分,终是停下驴车,拿下来一个甜饼递给那小女孩:“吃吧。”

小女孩接饼子,含糊不清地说声谢谢就捧着吃了起来,赵老四叹口气,摇摇头赶上驴车走了。

晚上,回到租在府城的屋子,赵老四随便煮了一盆面,唏哩呼噜吃了两碗,洗洗碗便上床睡下。

不期然的,赵老四梦见了过世的姐姐,他叫了好几声姐,姐姐却只坐在那里不吭声,赵老四想了想,就问:“姐,你是不是不放心我外甥和外甥女啊?你放心,有我这个舅舅在,一定让他们好好地长大,你弟弟我挣不了大钱,每个月呢也都能拿出二百文给他们的。我虽然几月半年的在外面跑,但每次回家都交代给吴氏了,让她每个月的给外甥外甥女送钱去。你就放心吧。”

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完,赵老四就见他姐泪流满面的,立时慌道:“姐,你这是不放心啥啊。上个月我回家,亲自去看过外甥了,那住的地方确实不好,我还打算着这年早一个月回家,给他们修修屋子呢。你真放心吧。”

说完了,只见他姐还是哭,也不说话,赵老四就想,怕是他姐担心说话吓到他,这一直哭,难不成是外甥外甥女有什么不好?

想自己好几个月都不回家,有时候回家了也没去看过外甥外甥女,看姐这样,要不他明天回去看看。

这么想着,赵老四也就这么说了,再一看,他姐果然不哭了,赵老四心里顿时愧疚不已。小时候姐姐是怎么对他的,现在姐姐姐夫没了,他竟然还成月成年地不去看外甥外甥女。

一直到第二天醒来,赵老四心里都充斥着淡淡的愧疚,想了想,果真收拾起驴车,把房子落了锁离开了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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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 雪见紫

时府,时竟霖在丫鬟的伺候下穿衣梳洗,看着铜镜里大丫鬟禾儿用纤纤素手给他梳好发冠,时竟霖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美女候着,娇花儿养着,这才叫人生啊。

“寒春,你去把我那盆雪见紫搬过来”,时竟霖站起身展开双臂让丫鬟给他挂佩饰,一面转头吩咐站在旁边的丫鬟,“我请了养花高手张老先生来,那盆儿雪见紫可有救了。”

城郊的张老是个花农,不过因为养得一手好花,深得府尊大人的看重,又因其人性情孤高,在湖州府的达官显宦中倒有那么几分地位。

时家虽是湖州一等富户,不过到底是商家,时竟霖为了那盆雪见紫,可是亲自去请张老好几次,现在好容易请到人,他的心情可想而知十分地愉快。

现在已经进入十月了,张老若能调理好那株雪见紫,正好可以在十二月赏花,雪见紫这种花,越是在隆冬,越是开得旺盛馥郁。

时竟霖都已经可以想象到父亲见到盛开的雪见紫时对他的称赞了,想到到时父亲会夸赞自己那二百两银子花得值,他就觉得分外扬眉吐气。

正高兴的时竟霖并没有注意到寒春以及四周的丫鬟们,听到他的吩咐时那一瞬间的为难和慌张。

见寒春没动静,时竟霖不耐烦地催了一句:“快去啊,支使不动你了?”

“是”,寒春为难地咬咬唇,慌忙施礼,转身出门,一到屋外,她就喊来一个小丫头问:“昨天清理出去的少爷的那盆破花,去看看还在府里没有。不在府里的话,就去问问谁家的拿走了,赶紧送来。”

寒春还没吩咐完,就听身后响起一道略带冷意的声音:“什么叫破花?那是本少爷花二百两银子买来的,你们给扔了?”

“三爷”,寒春转身,不敢多说一句地跪了下来。

家里这位三少爷是个魔星,恼起来才不管身边伺候的丫鬟们多娇贵,损起来那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的,更何况老夫人极为疼宠三少爷,谁惹得三少爷不快,免不了老夫人那儿又是一通训斥。

是以,时竟霖这边的丫鬟平日里虽然散漫,却一个个都不敢逾越半分。

当下,不仅寒春,院子里这些丫鬟,有一个算一个都无声地跪了下来,最得脸的禾儿见此情景,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三爷,那盆雪见紫,根儿都黄了,奴婢们见救不活,才让人扔出去的。”

“你们还有理了”,时竟霖气得来回踱步,“二百两银子说扔就扔,你们倒是不心疼。都跪着干什么,还不出去找?找不回来你们也都别回来了。”

这话一落下,丫鬟婆子们无不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准备出去把花儿给这小祖宗找回来。

禾儿和寒春几个大丫鬟并没有离开,少爷跟前怎么都不能没人伺候。

时竟霖现在看见她们就烦,挥了挥手:“你们也去找”,迈步出去。

等时府的下人问出那盆花被府里的粗使婆子刘大娘卖给了走街串巷的小贩,便急忙地赶去给三爷回信儿,看接下来是怎么个找法。

时竟霖这时正在荣寿堂给时老夫人请安,很不巧的,时老爷也在,他见有丫鬟在外掀开帘子探了下头又急忙缩回去,心里就很不高兴。

家里已经富了好几代,到时老爷,他就有跻身仕宦之家的想法,不仅给几个儿子请了先生,还给其中已到年纪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捐了功名,希望儿子们能够通过科举改换时家门庭。

有这个想法在前,对于府里下人的管束,近些年也是越发严了起来,这时见到有丫鬟这样莽撞冒失,立时极为不喜,当下沉了脸叫把人带进来。

一问得知又是最不让他省心的三儿子那屋里的事,时老爷的脸色就越发难看来,转头看着已经躲到老母亲身边的儿子,训斥道:“一盆花丢了就丢了,还浪费人力找什么找?你要是闲得慌,明儿跟吕先生说一说,把课业加重五分。”

“爹”,时竟霖立即苦着脸求饶,“儿子也是想养一盆稀罕的雪见紫,让您在元宵会时出个大风头啊。”

湖州府的元宵会一向由州府的富贵人家出钱组织,且还有每户有头脸的人家摆一盆花卉迎春的定例,这人多一起做事,就难免比一比谁家出的钱多谁家出的花好。

时府是不敢在钱上面压着那些贵胄之家一头的,也就只有在后面摆花这里讨个风头了。

时老夫人就拍着孙儿的手道:“还是咱家霖儿有心”,说着看向儿子,“你也别见天的挑霖儿的不是,二百两银子都花了,再让家里人出去找找又费什么。”

说完了,又吩咐一旁的大丫鬟:“锦绣,待会儿人把花寻回来,一人给赏些钱吃酒去。再把禾儿叫来,我问问她,怎么给霖儿管的屋子,主子好好的东西怎么说扔就扔。”

时老爷见他娘说起来就没完,忙悄悄起身退了出去,老娘最疼正妻生的这个幺儿,待会训完丫鬟指不定还得训他不舍得给孩子钱花。

时老爷真心冤枉,二百两银子那孩子说买花就买花了,那可是买一处二进小院都够了,当初自己也只是说了他两句。

不过这在老娘眼中,就是不舍得给孩子花钱的证据。

走出荣寿院,时老爷又顿住了脚步,叫来跑腿小厮吩咐道:“多派几个人去问问,买走那盆花的小贩住哪儿,找到了再花几两银子买回来便是,都别给我仗势欺人。”

“小的知道了”,小厮躬身领命,“老爷还是疼三爷啊。”

时老爷眼一瞪,小厮立马转身跑了。

想起整天不务正业的三儿子,时老爷无奈地笑了笑,这个儿子虽然不务正业了些,却是几个儿子中最孝顺的。

此时正赶着驴车走上通往仙泉县官道的赵老四不知道,他租赁的那间屋子已被时府下人光临了好几次。

路上他也不像往常回家那般,还一边做着生意,只是扬着鞭子专心赶路,因此天到晚时,这小小的驴车已经驶进了仙泉县。

赵家村在仙泉县北十里的稻香镇,又过小半个时辰,天色已经黑下来时,赵老四终于赶着驴车进了村。

这时天冷,村人吃过晚饭都早早地睡了,路上并没有什么人,驴子一路沉默地熟门熟路走向赵老四家。

家门还没上锁,赵老四刚一推开门,就有个婆子从昏黄的厨屋中走出来,没等她发问,赵老四已道:“海大娘,是我。”

“老爷啊”,海大娘有些惊讶地上前两步,“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没事,想回家看看”,海大娘是早些年赵老四手中有余钱时雇的村里的一个老婆子,这些年一直跟他们家住,早跟一家人一般,对她,赵老四也从没有指使下人的姿态,“您回厨屋看看,有什么给我整一碗吃的。”

“哎好,这一路风霜的,我先给您沏一碗鸡蛋水吧。”

赵老四点头,拿着出城时给妻子女儿买的东西往正屋走去,正屋里点着比较明亮的烛火,透过窗户照出来的亮光,很是温暖。

赵老四心里感叹,还是家里好,过两年钱攒足了,到时就把家搬到府城去。

这时,屋内传出他女儿撒娇的声音:“娘,今天我和香兰她们去镇里,看中了一条裙子,她们都买了,就只有我没有买。您给我钱嘛。”

跟着就是赵老四妻子吴氏温柔的声音:“咱们家跟那香兰家可不能比,她有两个能挣钱的哥哥,花钱自是随意,你上无兄长下午幼弟,娘得攒着钱给你留嫁妆。”

赵老四好笑,已到屋门口,正要推门说给女儿的一条裙子还是买得起的,就听他女儿不满道:“娘你少唬我,前天回姥姥家,你给了姥姥好几两银子呢,别以为我没看到。而且我爹让你给乐峻的钱,你也都给姥姥了。我就要裙子,不然爹回来我告诉爹。”

034 舅舅

赵老四的手顿住了,吴氏的声音依旧慢慢的温柔柔的:“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好好好,你想要裙子,等过两个月你爹回来,娘就带着你买去。只是这事,在你爹跟前可不许胡说,你姥姥家现在只是暂时借用咱家的钱,以后会还回来的。”

赵佳儿哼了一声,讨价还价道:“爹这次带回来的要给乐峻的银子,娘得都给我,不然我还是会告诉爹的。”

吴氏显然生气了,“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

从窗户的影子上,赵老四可以看到他女儿梗着脖子的样子,片刻后,只听他妻子妥协道:“这次的都给你,你可得悠着点花”,说着点了点她的脑袋:“跟娘还用小心眼。”

赵佳儿摸着额头不满意:“还不是你把家里的好东西都给了表弟表姐。”

吴氏叹气:“宇珩是你亲表弟,又有出息,娘不是指望着以后他能照应你。”

“说得好听”,赵佳儿不领情,“你就是想贴补娘家,少哄我,我可不是爹。”

外面,赵老四只听得心头一阵阵发凉,他想起昨晚梦里不停在哭的姐姐,想起小时候姐姐背着他打猪草的情景,像是数九寒冬有人用凉水从他头顶心往下浇。

怪不得姐姐都到他梦里哭,原来他一直以为的温柔妻子,在背后,竟是这样自私冷心之人,明知道两个外甥外甥女无依无靠,还能把他每次回来单独留下来给他们的银子贴补娘家。

那只是每个月二百文钱的银钱,他给她的家用少吗?连给外甥的这点钱都要收到她娘家的腰包里?

自成亲就没跟妻子红过脸的赵老四顿时火帽三丈,一脚踹开屋门,两大步便到吴氏跟前抡了她一个嘴巴子:“败家娘们儿,老子没动过你一指头可不是不会打女人。”

以往每次陪刘氏回娘家,赵老四都听她自豪地跟人显摆男人不舍得打她,这在乡下是很难得的,出去问问哪家的婆娘没挨过打?

那时赵老四听到妻子的话也只是一笑而过,现在却是怒火悔恨一波又一波地袭上心头,早打不能把她养成这样一个心大的女人。

吴氏被打懵了,看着突然出现的赵老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捂着脸嘤嘤哭泣:“赵老四,你发什么疯?”

“爹?”正和母亲说她爹太傻每次回来都要给乐家那对兄妹留钱的赵佳儿也懵了,眼见她爹又抡起巴掌,赵佳儿忙一扑拦住,“您不能打我娘。”

赵老四却没有以往看到女儿时的笑容,他铁青着一张脸,搡开赵佳儿,又一巴掌打到吴氏脸上:“我姐只留下那两根苗,你竟然连我给他们的钱都扣下来贴补您娘家。吴氏,老子平日里缺你吃喝缺你给娘家带礼物的钱了?你拿着给我外甥的钱补你娘家,你的良心都不会动一动?”

赵老四看着吴氏那张常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只觉一阵阵陌生和后怕。

这个女人,太会装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她把自家姐姐的孩子当亲生的疼,没想到背地里却是这样一幅嘴脸。

想到此处,赵老四也不想听这女人说什么了,抬步出了门,不管后面的叫喊,赶上驴子就走。

“四郎,你去哪儿?”吴氏追到门口,已经是两颊带泪,眼见夜色中那驴车没有停下的意思,她又追出两步,拉住驴车后面,大声质问,“你一回家就发急使邪,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就算那些钱没有给你的外甥,你也不能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打我啊。况且,我娘家有难,我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过不下去吗?”

“好你个吴氏”,赵老四猛地扭过头,看着吴氏那张在夜色中模模糊糊的脸,冷笑道:“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多理由等着呢?当初你侄儿进学,侄女定亲,哪件事你哥来家开口借钱我没借?到现在,你竟然说截了我给我外甥的钱是济你娘家的难!我算是到今天才认识了你。”

说起这个,吴氏更为不满,但她一向温柔,说话声音依旧柔柔细细的:“你说是借给我哥钱了,可只拿出一两来,根本不能挡我哥的用。再说,四郎啊,你们兄弟五个,凭什么只你出钱管你那外甥?我…啊。”

吴氏未竞之语变成一声惊呼,她捂着被鞭子抽得麻疼的手看着赵老四,试图看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四郎,你竟然真的忍心三番五次的打我?你是不是,就打算着收养你那外甥外甥女?”

“收养?”赵老四冷笑,“姐姐没那会儿,我想养了峻儿和轻轻,你不是哭得泪人儿一般不愿意吗?我还收养做什么?”

只是没等吴氏松一口气,他又继续道:“为了不让你哭,我还是娶个小的生个亲儿子养吧。”

“驾!”落下这话,赵老四一挥鞭子就赶着驴车走了。

夜里的寒风出来,吴氏生生打了个哆嗦,没儿子一直是她的心病,可赵老四以往都是说他兄弟多,也不在乎有没有儿子,今日竟然说要娶小。

“老四”,吴氏再也不顾会不会被邻居听见,哭着追着,“你回来给我说清楚。”

远处,赵老四听见这哭喊,连头也没回,他想着这两年外甥外甥女该是怎么撑过来了,心里就一阵阵的懊悔和心疼。

更多的是自责,他只顾着赚钱,往前回了家也没想着过去看看外甥外甥女,上次回家去看他们,也没有进孩子屋里看看缺不缺啥。

又想起梦里不停流泪的姐姐,赵老四悔得直直往脸上扇了两巴掌,清晰地巴掌声伴着嘚嘚驴蹄声响在夜空之中,让人莫名心涩。

半个时辰后,驴车驶进梨花村,赵老四一路往村北走,直到山脚边的茅草屋前才停下,只是还没等他跳下车来,夜色中就响起闷闷的一声汪。

赵老四心下讶异又欣慰,外甥啥时候养的狗,上次来的时候可还没有?不过知道养一只狗,证明孩子有心眼儿啊。

正想着,正房的茅草屋门就吱呀一声被从内拉开了。

035 恢复生机

赵老四的目光落在从他进来就没说一句话的外甥女身上,想到自己这两年根本没怎么来过,就算有想着给钱,也是把钱放在妻子那里交代她给了事,赵老四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脸,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舅舅做的有多么失职。

“轻轻,来舅舅这边”,赵老四招手让乐轻悠过来,乐轻悠看了看哥哥,才走过去,实在是小乐轻悠的记忆中没有多少关于舅舅的,对这个人她是真陌生。

赵老四拉住小姑娘的手,仔细打量了,才发现外甥女瘦是痩了点,却没像外甥那样瘦得皮包骨,穿的虽然也带着补丁,却都是柔软保暖的棉布。

“峻儿,这两年委屈你了”,抚摸着乐轻悠头上的羊角辫,赵老四看向旁边的乐峻,叹气道:“舅舅也是眼瞎,上次来精美注意到你和轻轻这日子…哎,啥也不说了,以后有舅舅在呢。”

乐峻笑着摇摇头,“舅舅,我和妹妹都好好的,委屈啥啊。”

“舅舅”,乐轻悠也随着哥哥喊了一声,只见这中年汉子立即激动地哎了一声,这让她有些感慨,陌生也褪去两分,“您还没吃饭吧,我和哥哥给您做去。”

赵老四哈哈笑道:“咱家轻轻长大了,都知道体贴舅舅了,不用做,舅舅那车上有吃的。”

乐峻忙说“这怎么行,我去给舅舅做”,说着就起身向门口走去,还吩咐乐轻悠:“轻轻不用过来,你陪着舅舅说话。”

见此,赵老四也不再多说什么,看看两个孩子,点头感叹:“都成大孩子了。”

然而如果姐姐姐夫还活得好好的,孩子们也不会这样懂事,懂事得让他心里发酸。

将自己随手拿下来的那些零食都拆开封催外甥女吃,赵老四又叫了方宴一声:“孩子,你也过来吃。”

方宴道谢,摆手不要。

赵老四也不再退让,就问他:“你没爹娘了?”

“没”,方宴说得自自然然。

赵老四跟着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没?对了,你家是哪里的人?”

等乐峻端着一海碗面进来时,赵老四已经把能问的都问过了,知道这个孩子家中无人,就是一路要饭要到这边的,心里便放心了。

两个孩子小,若是招惹到什么不能招惹的,那可麻烦了。

确定没事,赵老四也就放下心里,吃过饭自己过去厨屋洗了碗,又烧一锅热水,招呼三个孩子洗洗脚,他这才从车上拿下来一件大棉袄,在屋里桌子上一铺,和衣睡了。

乐峻看着,没说话,因为家里根本没有多余的铺盖,只能让舅舅这么将就一晚,他以为舅舅说的修屋子都是日后的打算,第二天舅舅肯定要走的,却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舅舅早起给他们做了饭,就将驴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往镇里找泥瓦匠去了。

“舅舅怎么突然想起来给咱们修屋子了?”乐峻给乐轻悠洗脸的时候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乐轻悠看了眼不远处饭桌上那一盘子发面烙饼,回答哥哥的话:“可能是舅舅发了大财,然后就想到我们了。”

乐轻悠真是这么猜的,乐峻却被她的童言稚语逗得大笑不止。

“那舅舅可是承你吉言了”,乐峻笑着捏了捏妹妹的脸,挖出竹盒里剩的最后一点香膏给她擦上,说道:“吃饭去吧。”

旁边,方宴却是一脸沉思,他看着bái nèn嫩的小姑娘,突生一股危机感。府里的生活叫他知道一个道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小姑娘的这个舅舅突然冒出来,又是给他们带好吃的又是修屋子,到底想做什么?

换言之,这个家里,还有是什么是值得外人图谋的?

最值钱的,恐怕就是这个长相极好的小姑娘了。想到某种可能,方宴心底不可遏止地升出戾气,他两步来到桌边,就将小姑娘抱到了腿上:“哥哥喂你吃。”

乐轻悠不明所以,小胳膊根本扯不过方宴的大胳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吃一口烙饼喝一口粥,然后等好一会儿才被他塞到手里一块开始。

这个小少年怎么了?

乐轻悠吃着烙饼看着方宴,说实话,来到这里第一次吃到全麦面的饼子,味道挺不错的,不是,想偏了,方宴这是怎么了?

饭桌上,方宴倒是什么都没说,吃过饭让小姑娘去屋里看看葡萄晾得怎么样,他才对乐峻道:“你这个舅舅,还是防着点好,这两天咱们务必不能让轻轻离了眼跟前。”

乐峻皱眉,“你什么意思?”

方宴指了指赵老四卸到院里的一地东西,有他批发的零食还有好些旧货。

“你不觉得你舅舅这来的太突然太奇怪了”,他说道。

乐峻沉默片刻,点点头:“行,这两天不去山里摘葡萄了。”

没了爹娘后他才知道,小孩子想要生活是多么艰难,前天得了蒋家送的那些吃用东西当天,家里就被贼光顾了,幸好有大黑在,才没少东西,所以对方宴的话,乐峻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另一个方面,他也挺奇怪四舅为什么会突然过来的。

赵老四带着四个泥瓦匠回到篱笆院儿里时,正好看见外甥女蹲在他前天收的那盆破花前拿着个木舀子浇水,就笑道:“轻轻想养花儿?下午舅舅去镇里给你买两盆来,这一盆花都死了。要不然让你哥领着你去山里先挖一株野花来,种这花盆里。”

乐轻悠一手拿着舀子,扭头看向赵老四,黑润的大眼睛里全是笑意,她用另一只手指着那株花的根部,说道:“舅舅,这个花还活着呢,你看,它的根还青青的。这个花盆这么漂亮,花肯定也好看,我要把它养活。”

“哎?真活着呢”,赵老四过去一看,就发现那花的根本苍青苍青的,像是还能养过来的样子,“舅舅前儿也没仔细看,既然轻轻想养着,咱就养着它。”

转过身了还嘀咕,还是小孩子眼睛亮,他搬这花到车上时仔细看了眼都没发现呢,转念又想,这花说是那时府少爷花二百两买的,也不知是怎么样个金贵花。

想到这儿,赵老四摇头失笑,还真能指望外甥女把这花养活不成?虽然根部还有点青,不过也是八成活不了了。

这边,赵老四刚一转过身去,方宴就虚点了点乐轻悠的脑袋,乐轻悠抿嘴笑笑,继续低头浇花。

吃过早饭时,她对这盆被随意摆到地上的花很是新奇,又有这两天她亲手喂的鸡总会下至少四只蛋的经历,乐轻悠就想试试,自己是不是真的被穿越前那道紫色流光赋予了什么异能,便舀了一舀子水给这花浇下。

她浇花时没有刻意避着哥哥和方宴,对于这些异常,他们注意到的可能比她还早,再避也没什么意思。

更何况,哥哥和方宴都是她认可了的亲人。

第一舀子水浇下去时还没什么反应,没想到第二舀子水浇下去那根就渐渐恢复了点青色,再浇时却没了什么动静。

方宴和乐峻也是一直关注着花的动静,见此均围了过来,两人先问的第一句还是“轻轻,你没感觉不舒服的吧?”

乐轻悠笑着摇头,她亲手喂的鸡很能下蛋时,哥哥和方宴就是这样,一天内总要问几次她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

面对这样为她着想的两个哥哥,乐轻悠也是根本没想瞒他们什么:“我浇水时,只是想着如果这个话能活就好了。”

方宴捏着下巴问她:“你喂鸡时也是想着让它们多下蛋?”

“嗯”,乐轻悠点头,清澈的双目中倒映出方宴的影子,他不好意思地瞥头咳了声,交代道:“今天中午你再喂鸡,不要想让它们多下蛋试试。”

如果小丫头的这个能力能控制,他就放心了。

乐轻悠答应了,便蹲在花盆边继续浇水,两个哥哥瞅了会儿觉得没事,便各忙各个的去了。

赵老四这一回来,乐峻就丢下手边的事过来跟舅舅说话,听他说怎样休整屋子,看着舅舅一心为他们打算的样子,乐峻也不想把舅舅的心意往坏里想。

扭头见方宴也不忙了,蹲在妹妹身边教她给那花盆里松土,乐峻还是放心很多。

总之在他还很弱小时,能小心处便小心,是不会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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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 怀疑

到中午,那四个泥瓦匠已经在赵老四的带领下修葺好了正屋,在屋顶加盖一层瓦又加了一层茅草,赵老四下来到屋里看了看,觉得差不多了,才把那四人叫下来。

人叫下来之后没有让立即休息,一人给一碗大茶水解解渴,赵老四又让他们去修厨房,还笑着说:“哥几个再干会儿,家里没人做饭,兄弟我还得再去镇里买饭菜回来才能吃。”

一句话说得那几个泥瓦匠心里十分舒服,再干活时即使没有主家在一旁监督,也是非常尽心。

乐峻一看这情况,心想家里的屋子修好只怕得花舅舅一二两银子,便跟着套上驴车去镇里的舅舅出了门。

赵老四喝住驴子,回头问外甥:“峻儿,跟着舅舅干啥?”

“舅舅,我家里没钱,只修正屋就好了”,乐峻为难说道,“以后,修正屋的钱我也会还给您的。”

赵老四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儿,摆摆手道:“傻孩子说什么呢,你娘是我亲姐,照顾你们不是应该的,说什么还不还的。只是换换屋顶,不费钱,回去吧,家里人多,看着点儿。”

乐峻嗯了声,心里却想日后一定要还舅舅钱,还有舅舅待他们的这份心。

赵老四赶着驴车,到镇里转一圈买了些酒菜,再回来,也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一回来,就吆喝那几个泥瓦匠洗手吃饭。

厨屋是要重新盖的,赵老四想着,大冬天的总不能还在孩子在一个四面透风的屋子里做饭,就想推了那棚子盖一间简陋的屋子。

这间厨屋怎么也要盖一下午的,泥瓦匠们听得叫吃饭,也就都过去了。

赵老四在镇里买菜时,就让人分了两份,一份大的一份小的,这时便把小份的递给乐峻,让他领着乐轻悠和方宴去屋里吃。

看着这三包用油纸包着的热腾腾的菜肴,乐峻叹了口气,在心里反省自己的小气和不成熟,早晨时应该告诉舅舅,他家里有一袋米一袋面的,也能省下买馒头的钱。

方宴却还没有完全降低警惕,毕竟这不是他的亲人,他能从更客观地角度上去看,赵家这位四舅的出现的确太突兀了。

“轻轻,快吃饭”,收起心思,乐峻捏了捏妹妹皱在一起的小脸儿,给她掰了大半个馒头塞到手里。

这里的炒菜似乎没什么花样,不是大油配菜就是炒肉配菜,也没什么香料,问起来就觉得味道很单调,乐轻悠夹了一筷子木耳,放到嘴里嚼嚼,竟然还没有前几天哥哥带她在镇上吃的馄饨美味。

不过见小哥哥吃的香,乐轻悠便也认真地吃起来,一般的农家饭菜都是这个样,她可不能才吃几天饱饭就开始挑剔。

“方宴哥哥,你怎么不吃菜?”乐轻悠扭头,看着只吃馒头的方宴。

“太油腻了,哥哥只吃馒头就好”,方宴以前吃饭要求很多的,现在却只要是干净清淡就行,不过镇里小馆子上的饭菜油多盐又重,他才不大能吃得下去。

乐轻悠笑了笑,给他夹了一筷子芹菜:“这个清爽,吃吧。”

吃饱饭才有劲儿干活,山里那么多葡萄得赶在立冬前摘完,要不然不掉在土里腐烂也都会坏掉的。

“哥哥,咱们明天叫四舅舅一起去摘葡萄吧”,乐轻悠随后又跟情绪不太高的乐峻说话,“那些葡萄有好多,我们分一半给四舅舅卖钱。”

“轻轻这个主意好”,乐峻立即有了精神,“快吃饭,晚上我就跟四舅商量。”

乐轻悠好笑地点头,自家这个小哥哥真是独立惯了,即使是来自亲人的帮助,也不想心安理得的接受。

下午,乐岑要去山里找木头做凳子,看见这边有人忙碌,便转道过来了,见了四舅也热情地打招呼,得知四舅是要给堂弟修屋子,他也不去山里了,直接留下来帮忙。

乐岑喜欢造屋,也研究过造屋,有他帮忙,这厨屋和旁边那个小茅屋的修葺进程立即加快许多。

从前几天上午乐巍带着三婶离开后,乐轻悠就没再见过他,这时见到四堂哥乐岑,想了想便问道:“四哥,二哥在哪儿呢。”

乐岑、乐巍、乐峻三人都是同一年生的,只是乐巍不知具体月份,李氏坚持把他排在乐峻前面,按大乐峻一个月算的,而乐岑比乐峻也只小了不到两个月,因此在乐家,他们兄弟三个是一起玩着长大的,感情上自然更亲近些。

虽然更大一些时候,家里妹妹不喜欢自己跟乐峻和乐巍玩在一起,但是乐岑心里还是觉得跟这两个兄弟更亲。

那天三伯娘说出乐巍不是乐家亲生的,乐岑被妹妹拦着没能出去,后来倒是偷了他爹的酒过去开解了乐巍两句。

后来乐巍和三伯娘的去向,乐岑也是知道的,这时见刚到他大腿处的小堂妹问起,那白皙柔软的小脸上尽是关心之色,他便只觉心底也软了下来,忍不住蹲下身笑着对她道:“二哥带着三伯娘回他姥姥家去了,后天一准儿回来。”

为什么这么肯定呢?后天正是三伯要娶那寡妇的日子,这几天家里一边尝试着做妹妹说的卤肉一边还筹备三伯二娶的婚礼。

虽然这婚礼奶奶不让怎么管,但怎么也得弄出个成婚的样子,今天夫子有事放了他们的假,他一回来,见家里正在为添不添板凳争执,就提出自个来山里找木头给三伯房里做几个板凳。

总之家里是忙得抹不开脚,三伯娘和阿巍又在这时候住在李家村不回来,奶奶看起来很是不满,等三伯二娶那天三伯娘若是不回来,肯定会被奶奶和三伯训斥。

而三伯娘又很是惧怕奶奶和三伯,是以乐岑才肯定,三伯娘后天一定会回来。

得知二哥是去了李家村,乐轻悠更不放心了,三伯娘那个样子,又毫无顾忌地说出了二哥是她从集市上抱回来的,二哥在李家恐怕不会好过。

二哥有那样的爹娘,还真不如没有,乐轻悠忍不住叹了口气。

bái nèn嫩软乎乎的小姑娘喟然叹气的模样非但不让人觉得愁苦,反而让人感觉好笑,乐岑见了就揉揉小堂妹的脑袋:“轻轻叹什么气呢?”

乐轻悠想了想说:“想二哥了。”

乐岑笑道:“小丫头,二哥来了就让他来看你。”

乐轻悠已经快要习惯时刻被当小奶娃哄了,点点头就转身给自己找活做。

什么活呢?按照方宴说的,默念着“母鸡母鸡不要下太多蛋”,捧了一捧阔叶草喂鸡去了。

后院鸡圈里,六只山鸡一只家养鸡看见乐轻悠过来,立时扑闪着翅膀咯咯起来,十分欢迎乐轻悠的样子。

等乐轻悠迈着小短腿来到鸡圈边,鸡们又安静下来,排好小队轮流地到她跟前吃那些脆嫩多汁的草叶子。

每一个吃过,乐轻悠伸手拍拍它们的头顶,这些鸡懂事的样子,让她忍不住把它们当做宠物来对待。

鸡还没吃完,大黑就不知从哪儿窜了过来,一个劲儿地伸着大脑袋想插队,而鸡们显然很惧怕它,一个个儿地扇着翅膀往后退。

乐轻悠无奈地挠挠大黑的下巴,一手举起晃了晃草叶子:“你吃素食吗?”

从不爱叫唤的大黑汪了一声,两只眼睛巴巴地盯着乐轻悠,乐轻悠忍俊不禁地递了那一把草到它跟前。

大黑愣了愣,嗷呜一口就张嘴咬住嚼巴嚼巴吃了。

乐轻悠趁空扔给躲在角落的鸡一把草,才又喂大黑,正笑闹着,后面响起乐轻玲的声音:“轻轻,你在做什么?”

乐轻悠回头,对上乐轻玲略带审视的双眼,她笑笑,揪着大黑的耳朵:“我在和大黑玩啊,堂姐,你怎么来我家了?”

乐轻玲看了眼乖顺地任由乐轻悠揪耳朵的大黑,到底没有再上前,“我来找我哥哥的,小堂妹,几天不见,你倒是会说话很多,那天都说得蒋家大哥哥生我的气了。”

之后乐轻玲回想,总觉得乐轻悠那天说的话不像一个小孩子说的,因为自己的经历,她便不得不怀疑乐轻悠跟她是一样的。

乐轻悠疑问道:“我说的不对吗?”她没有刻意遮掩,只是随随便便地反问了一句。

“轻轻,过来”,这时方宴走了过来,牵住乐轻悠的手,转身对乐轻玲道:“乐姑娘,你哥哥要走了。”

“嗯,谢谢大哥哥来通知我”,乐轻玲笑弯了眼睛,样子看起来很甜,但方宴不仅不为所动,反而对她更戒备几分。

乐轻玲完全没有看出来方宴的戒备,又追着问道:“大哥哥,你叫什么,为什么会在轻轻家里啊?”

看似小孩子的好奇,却是乐轻玲有心地打探,跟着奶奶来给蒋宜深送菜时见到这个少年,她就想打探了。

少年黑黑高高的,穿着破烂,脸上还有伤疤,乐轻玲本来是不在意的,但转念一想,乐轻悠到底是田园小娇妻的女主,虽然那气运都已转到了自己身上,但她身上肯定还留有些女主光环,万一这个书中没写到的少年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

方宴看了乐轻玲一眼,淡淡回道:“我叫方宴,是从荆州要饭过来的,乐姑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乐轻玲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想到她的打探被这少年看了出来,不过方宴,怎么那么像男主小侯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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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 读书

在田园小娇妻里,男主的名字叫做方睿宴?书里男主出现时就已十七岁,且已承袭了光烨侯之爵位。

乐轻玲打量了方宴片刻,肯定这个要饭的,绝对不会跟男主有什么关系。

她看了乐轻悠一眼,竟和这个要饭的很是亲近的样子,不由在心底暗笑,现在的这个女主,也只配和一些底层肮脏人为伍了。

乐轻玲彻底轻松下来,摆摆手就跑着去前院了,现在她应该想的是,怎么以最好的状态去救小侯爷,而不是关心落魄女主的生活现状。

书里的小侯爷因为家庭原因,完全是心黑手狠的代名词,然而只要是被他纳入心中的,却能够得到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感情。

且小侯爷丰神俊朗,一举手一投足间全是高贵,她曾经最迷田园小娇妻的一本同人漫画里的那个小侯爷形象,也不知道在这个衍生空间了,真正的小侯爷又是如何迷人。

按照书中的剧情,在小侯爷十五岁时,也就是三年后,会代父回乡祭祖,在路过泸州府时被他两波杀手刺杀,当时原女主也就是她那个小堂妹随二伯去府城陪乐峻科考,因为举手之劳的一个帮助而被小侯爷深深记住。

不过将来这些都不会出现的,救小侯爷的只会是她,况且就凭乐轻悠现在的样子,只怕救了小侯爷小侯爷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乐轻玲嫌弃地看了眼女主家的小茅屋,就招手叫乐岑:“哥哥,你不是要走了吗?咱家还忙着呢。”

“好,马上走”,乐岑不好意思地向乐峻笑了笑,放下泥盆子走向乐轻玲,“我还没去山里找木头,玲玲你是跟我一起还是先回家。”

“跟你一起吧”,乐轻玲说道,很没好气,“没有我跟着,不知道你又会拐到哪里。”

“走吧走吧”,乐岑催促,免得妹妹这话让堂弟听了不舒服。

乐轻玲哼一声,牵住乐峻的手,“哥哥,明天你们学堂让不让上课?”

“不让”,乐岑没奈何回道。

乐轻玲欢呼一声,“那好呀,明天咱爹要去镇里卖我们新做的卤肉试试看,我也去,哥哥跟我们一起去。”

虽然不满意这个哥哥的呆闷,乐轻玲还是想好好带带他,毕竟在这样的时代,有一个可靠的兄长是非常重要的。

乐岑完全没有理会乐轻玲的苦心,“明天我在家帮三伯收拾屋子。”

“你真是…”乐轻玲恨铁不成的教育起来。

兄妹两个说着走远了,乐家小院儿里,赵老四才对外甥道:“你这个堂妹倒是跟她爹像了个十成十,滑得很,以后少沾她。以前听你娘说,你们奶奶很是疼这个姑娘,却原来原因在这儿,跟她爹一样会掏长辈耳朵眼儿。她哥倒是实诚,虽能来往,不过有这么个妹妹,你们最好也不要跟他多说话。免得让他这妹子觉得你们占了他们便宜,一状告到你奶奶那儿,长辈压下来,你有理也没地儿说。”

乐峻受教地点头:“我知道了舅。”

跟着,赵老四又接二连三地给乐峻讲了好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不知不觉间就太阳西斜,一个崭新的厨屋也矗立在院中。

给泥瓦匠结了工钱,因为天色已晚,赵老四又赶着车将人送回镇上,走前还交代乐峻:“不用做饭,回来舅舅带吃的。”

乐峻忙说:“舅你别破费了,家里有米有面,还有大白菜,我做好了等着您吃。”

已赶上车的赵老四和那些泥瓦匠都忍不住大笑,有个人还说:“你这个外甥懂事,以后不会白疼他。”

赵老四笑着点头,只让乐峻不用管,就赶着车走了,再回来时天色已经昏黑,赵老四拿着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袱进来,就见点着一盏油灯的屋里,三个孩子正围着一个筐子在洗鸡蛋。

赵老四放下东西,不经意地看了眼筐子,一边喊他们过来吃饭一边问:“洗那么多鸡蛋干什么?”

乐峻领着妹妹去洗手,同时回道:“我想腌起来一些。”

主要是担心这么多鸡蛋舅舅不好卖。

赵老四就问:“家里有盐没?明天舅舅去镇里买两斤?”

乐峻想了想说:“那就麻烦舅舅了,对了舅,这些鸡蛋卖的钱,您收起来吧,别再给我了。我们捡鸡蛋的那个地方,还有很多葡萄,明天舅舅去摘些,现在肯定好卖的。”

“你这孩子,咋还跟你舅这么见外”,赵老四摆好饭菜,笑着道:“都过来吃饭,吃过饭舅舅帮你们一起洗鸡蛋。”

第二天一早,四人就起来去了葡萄沟摘葡萄,赵老四只听外甥说有葡萄有鸡蛋的山沟,却是不以为然的,这时看到满眼的苍绿,顿时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问:“这么个地方,你们怎么找到的。”

正在这时,小猴子从远处的一株大树上攀着树枝跃了过来,乐轻悠便伸手指着道:“舅舅,是小猴子带我们来的。”

啊?赵老四第一时间就是不相信,小外甥女脸太嫩,说话实在没有可信度,赵老四又看外甥。

乐峻严肃地点了点头,赵老四这才相信了,感叹道:“这是你们爹娘在保佑着你们呢。”

乐轻悠:…

乐峻却是十分认同舅舅的说法,要不然妹妹不会烧了一场半点事没有还受动物喜欢了,就连昨天妹妹想着不要母鸡们下那么多蛋,每只母鸡还是下了两个蛋。

看样子,那些动物实在喜欢妹妹。

乐轻悠完全不知道哥哥脑子里的想法,她正和已经跳到跟前的小猴子打招呼。

乐峻看到那小猴子在妹妹面前极为温顺的样子,更加确信了刚才的想法。

到摘葡萄时,方宴和乐峻都没有走远,只在小盆地边缘活动,因为他们还要注意着边上的乐轻悠,赵老四则在深处的葡萄树间穿梭,到底是个大人,不一会儿他就携着一筐子葡萄过来。

乐轻悠人小,就被分配了看葡萄的活儿,她看着一个个竹筐里的深紫色葡萄,突然觉得有这么好的原料,不做些葡萄酒真是可惜了。

葡萄酒简单易做,因为它本身含有发酵酶,只要加点白糖就能制成酒,但是这样做出来的葡萄酒却缺少醇香厚重感。

想要做出好的葡萄酒,好的葡萄有了,还需有好的酒曲。

正好乐轻悠做过不少酒曲试验品,其中有一种加了中药草的酒曲,就是她专门为制作葡萄酒研发的,除了做实验还没大量地用来制作过葡萄酒。

而且,那个红酒中药草酒曲的制作方法也非常简单,乐轻悠想到就做,当下便转身在这周围找药草。

忙了一大上午,将带来的竹筐全都摘满,赵老四这才带着孩子们回家,他并没有立即装上葡萄去卖,而是到厨房给孩子们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饭桌上,赵老四对乐峻道:“吃过饭舅舅便带着这些葡萄去州府,州府大户人家多,这些新鲜葡萄少说能卖四五两。这头两车卖的钱你先收着,剩下的舅舅再拿。”

见乐峻想推辞,赵老四摆手道:“说来还是舅舅沾你们的光,峻儿也别说那些外道话”,说着目光落在坐在乐峻旁边乖巧吃饼子的乐轻悠身上,“轻轻眼看着也长大了,你手里不能一点钱都没有。咱爷们没个好衣裳穿没什么,大姑娘若是没身体面衣裳怎么出门。”

这话一出,乐峻果然不开口了,沉默着点了点头。

乐轻悠插话道:“舅舅,我觉得让哥哥去念书,考功名,才是最重要的。”

听罢,其他三人都忍俊不禁,尤其是赵老四,笑声最大:“小丫头想得却是长远,等再有钱了便送你哥哥去念书如何?”

虽然四舅的语气明显是哄小孩子的,乐轻悠还是高兴地点了头。

赵老四给外甥女夹了块炒鸡蛋,嘱咐她快吃,才又对乐峻道:“读书是烧钱的行当,你以前虽然上过两年学堂,却也不要把心思偏到这上面。咱们两家,例子不都在那儿摆着呢。你大伯四十了,还是个童生,这两年在柳家做账房才给家里拿了些回头钱儿。之前那三十多年,不都是你爹和你那三叔的血汗钱供的。再说咱家里,你五舅舅治国,从小先生夸脑子聪明的,却是读到现在连童子试都没过。如今跟着你姥姥姥爷一起住在老大那儿,整日里都得听你大舅母的酸言咸语。而今一事无成,外人说起治国皆是摇头,他都二十三了,如今是连媳妇也难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起这个五弟,赵老四也发愁,五弟读书认真,性情又忠厚,他时常会帮些,但老话又说救急不救常,到底他一个分出去的哥哥帮不了太多。

上次回家给五弟捎了两刀纸送去了,见他比之往常更加沉闷少言,赵老四挺心疼这个弟弟的,就劝他不读书干别的也能活。

奈何五弟读了二十多年书,连个童子试都没过就让他放弃,他实在不甘心。

家里大嫂整日嘟囔五弟读书花钱,如果不是有老两口在那儿镇着,恐怕早将人赶出去了,不过现在就算不赶出去,那家里的平静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想起家中的一摊乱事,赵老四忍不住连连叹了好几口气,又再三嘱咐外甥,莫要生什么读书的心思。

不是读书不好,也不是不让孩子读,实在是家里的条件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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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 又一个舅舅

乐峻自然点头答应,他只想把妹妹好好的养大,自从他爹死了,他就彻底没想过读书的事。

乐轻悠看着哥哥沉默的侧脸,一时食之无味,吃过午饭送走了舅舅,她立即就用洗锅的泔水拌上些野菜叶子,吃力地提着小木桶去后院喂鸡。

走时,还揣了块饼在怀中。

乐峻还在洗碗,见妹妹那小身影忙忙碌碌的,就叫住她问道:“轻轻,你忙什么呢。”

乐轻悠扶着小木桶的手柄,答道:“我去喂鸡啊。”

“该睡午觉了,那鸡哥哥来喂”,乐峻见妹妹扶着小木桶好一会儿才挪出去两步,好笑不已,“你就别忙了。”

乐轻悠嗯着,还是挪小木桶,突然手上一轻,仰头看去,原来是挽着袖子的方宴。

他一手便轻轻松松提起小木桶,小臂紧紧的,肌理分明,看起来十分有力。

乐轻悠暗赞不已,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来到后院鸡圈边。

方宴放下小木桶,低头笑看着她:“好了,喂吧。”

吃饭时就见这小丫头表情不太对,吃过饭就来喂鸡,恐怕真是打定主意要让她哥哥再去上学的。

方宴更羡慕乐峻了,不知道小丫头什么时候也能对他这样好。

天空淤积着一层层的云彩,阳光便也显得很是无力,赵治国拿着两本书,刚拐进胡同,就见前面一个人影进了他家。

看背影是四嫂,赵治国有些疑惑,不年不节的,四嫂怎么会到家里来?因为四嫂只生了佳儿就没再开怀,还牢牢拿着四哥挣的钱贴补娘家,他爹娘都很不喜欢四嫂,尤其是娘,看见四嫂都要刺上几句的。

因为这,四嫂也不经常往这边来,给爹娘的孝敬,都是四哥从府城回来后亲自送来的,除非是不得不上面的年节时候,四嫂连往这边走都不走的。

今儿个一个人竟过来了,难道是四哥出了什么事?

赵治国快步走向进门,没进门时就听到了四嫂哽咽的声音:“…回来跟我吵了一架就走了,也不知是回府城还是去了梨花村。娘,您是知道我的,我是在钱财上较真了点,那还不是为了家里吗?佳儿她爹每次给您和爹孝敬钱,我都劝着多给些,毕竟他常时的不在家。可是这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自家花用还紧巴巴的,怎么能再贴补外姓人家。峻儿和轻轻是大姐的孩子,但更是乐家的孩子。咱们姓赵的给再多,往后孩子大了还是跟他自家更亲近啊。”

赵老太太沉着脸听儿媳妇说完,先是训了她几句,才点头道:“是你说的这个理,再说救急不救穷的,乐家又不是没人了,用得着他老四月月地给那两个孩子钱?有那些钱,还不如攒着给治国参加童生试的时候用。”

“娘”,赵治国皱眉开口,“峻儿和轻轻是我大姐的骨肉,不说一定要我们做舅舅的照管,那自愿照顾还不行吗?”

“治国回来了”,赵老太太立即站起来,和颜悦色道:“照顾怎么不应该?但也没有一直管的道理。这事你不用操心,饭还在锅里给你热着呢。今天怎么回来的晚些?”

“我去了一趟书店”,赵治国说道,“县里已经出了县试日期,夫子停了我们的课让准备去考试,儿子打算三日后就出发。”

“哎,行”,赵老太太一听这个立即精神十足,“我儿放宽心,好好考,这次一定能中。正好你大哥这两天在家里闲着,到时让他送你过去。”

赵治国的不用了还没说出口,东面屋子的窗户口就探出一个妇人,“娘,忘了跟您说,后天我娘家杀猪,让我们都去呢。治国这考试,还是让爹陪着去吧。”

赵老太太的脸色难看下来,赵治国担心母亲大嫂再起争执,忙说道:“娘,您只管放心,我已经和同窗约好了一起去。”

赵老太太动了动嘴唇,终是什么都没说,摆手道:“快去吃饭吧。”

赵治国想了想,说道:“娘,刚才我听四嫂说不知道四哥是回了府城还是去了梨花村,要不让我到梨花村看看去。”

他只是一年前在镇上恰巧遇到那两个孩子时,给他们一人买了一根糖葫芦,平日里也不敢提去给他们送些吃用。

他娘和大嫂都是什么样的性子,赵治国很了解,绝不会让家里的东西白白送出去的,尽管那是姐姐的孩子也不行。

更何况,他一个二十好几的大人还是依附着家里过活,哪有脸再提接济别人。

赵老太太知道后面这两个小儿子都跟以前的大姑娘亲,小儿子这是想借机去看看外甥,她也不是完全对自己闺女没一点母女情分的,只是担心帮得多了会被乐家人黏住给他们养孩子。

这时她看了眼小儿子,点点头道:“吃过饭去看看,要是你四哥在那儿,让他立时地回来,家里还要过日子呢。”

吴氏忙抹着眼睛屈膝道谢:“谢谢娘,谢谢小叔。”

赵老太太不耐烦地瞪她一眼,“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儿子过得好,行了,你家去吧,我儿整日在外奔波,你在家里也别太贪图清闲了。没事做几双鞋,拿出去买了也能贴补家用。”

吴氏心里反感,却还是恭顺地答应着,走前留下了二十文钱说是让赵治国赶考用,赵老太太一刻都不耽误地接了过来,又说儿媳妇:“回你娘家大包小包的,到我们这儿却是抠索的没边儿,敢情我养儿子就是给你吴家养家呢。”

吴氏脸红着不敢啧声,低着头离开了,一出门,温柔的脸色就露出几分阴沉之色。

这边,四嫂走了,赵治国才说母亲:“您以后也少说四嫂两句,否则难做的还不是四哥。”

“我养了你们五个儿子,一个个全白养”,赵老太太冷哼,声音又大了几分,“全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治国啊,娘就指着你了。”

赵治国暗暗叹气,却又不得不安抚母亲,免得家中再吵吵起来。

东屋里正在做鞋的赵大嫂嗤笑一声:“读二十年的书了,连个童子试都没中,你娘也好意思说指着老五。”

旁边的赵老大听到她这话,立即不高兴地说:“你少在这幸灾乐祸的,你还盼着治国考不上是怎的?他若是考上了,以后咱们庆辉还愁考不上。”

“那也得看你家老五有没有那个命”,赵大嫂讪讪地嘟囔。



吃过饭,赵治国就出了门,出村时被两个村里人打趣:“赵老五,今年的童子试你还参加不?到时候别忘了给你侄子说说经验。”

“二山伯朝富叔,你们放心,我会照顾着学礼他们的”,尽管赵治国被问得羞愧难当,还是笑着应对了。

刚才开口的人就笑:“放心放心,你都考过十几次了,听说跟县学看门的都认识,我们咋能不放心。”

赵治国尴尬地笑笑,走了。

从赵家村到梨花村要经过小河镇,赵治国特意转到镇子上那条小吃街,称了二斤柿饼二斤麻花,想到一年多没见的小外甥女儿,他又买了两文钱一串的大号糖葫芦、

这次去梨花村,看四哥在不在倒是其次,他就是想瞧瞧外甥和外甥女。

一路步行,赵治国到山脚边乐家的小院儿时已经是后半下午了,远远看到院子里那间新建的厨屋,他就知道四哥肯定在这儿。

当初他们兄弟几个给大姐搭的是一间棚子厨屋,这定是四哥担心孩子冬天受冷给修了。

正想着呢,就见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裤的小姑娘双手端着个葫芦瓢从厨屋里走出来,赵治国忍不住笑了笑,上前两步喊道:“小轻轻,看是谁来了?”

乐轻悠正要去给那盆花浇水的,蓦地听到有人喊她,就抬头看过去,见是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衫的年轻人,有些疑惑:这也是他们兄妹的亲戚,怎么亲戚都在这两家上门了?

小外甥女儿微微偏着脑袋看过来,也不说话,赵治国走着过来笑说道:“咋啦,连五舅舅都不认识了?”

“五舅舅”,乐峻正在旁边的茅草屋里翻葡萄,这时赶忙跑出来,“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们”,说话间,赵治国已经到了乐轻悠跟前,他放下手里提的东西,把小外甥女抱起来,将那个大号糖葫芦塞到她手里,“怎么,真不认识舅舅了?”

乐轻悠握着手里的糖葫芦,想起了一年前同样是阳光懒懒的午后,有个青年塞给她一串糖葫芦,小姑娘甜甜地叫他五舅舅。

乐轻悠朝青年笑了笑,喊声:“五舅舅。”

赵治国被外甥女一声叫得心头发暖,抱着好一会儿才不舍得放她在地上。

方宴在后院扩大鸡圈呢,他们准备再养几只山鸡,听到前院的动静,他洗了手过来,就把拿这个糖葫芦也不吃的乐轻悠拉到自己跟前。

“不喜欢吃?”看着小丫头,方宴低声问。

乐轻悠:“喜欢,方宴哥哥也吃”,说着把一口没动的糖葫芦递到方宴面前。

方宴从不喜欢吃这些东西的,此时却觉得这酸酸甜甜的味道尤其吸引人,便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剩下的都推给乐轻悠:“哥哥吃过了,剩下的都给轻轻自己吃吧。”

远处树上,一个与树皮融为一体的人看见这一幕,只觉眼眶酸涩不已。

他们光烨的主人,竟然穷得连一口糖葫芦都舍不得多吃,主人才多大,却学会了穷人家咬那么一口逗逗孩子的做法?

那么之前,主人在光烨侯府,又吃了多少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的苦。

主人不愿跟他们回去,他们虽然可以隐在暗处保护,却终究不如找个合适的身份,跟在主人身边。

想到这里,光一将目光落在那个正捧着糖葫芦一点点在吃的小姑娘身上。再看看旁边的主人,看着小姑娘时,眼中的笑意浓得都化不开,跟那晚他带着烨一来请见时完全是两个人啊。

所以想以合适的身份出现在乐家,留下保护主人,通过那个小姑娘是最快最稳妥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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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一个科举考试的错误

039 名字和命运

赵治国帮着外甥摘了两趟葡萄,见天快黑了,便放下背篓要回家去,乐峻自然要留他吃过晚饭再走。

赵治国笑拍了拍外甥的肩膀,“舅舅得走了,家里你姥姥会给舅舅留饭的,你要照顾好轻轻,过些日子舅舅再来看你们。”

转身牵过乐轻悠抱了抱,赵治国笑道:“轻轻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下次舅舅来还给你带糖葫芦。”

乐轻悠只能默默点头。

叮嘱外甥外甥女早些吃过晚饭睡觉,赵治国便往村中行来,走到村中心时,见好些村人都往东边去,隐隐地还能听到从那边传来的吵嚷声。

又是谁家吵架了吧,赵治国摇摇头,脚步未停地继续走,这时经过他身边的一个中年妇人停住了脚步,哎呦一声道:“你是阿琴那个小五弟吧!”

阿琴是赵氏的闺名,赵治国听了一愣,随即拱拳见礼:“大嫂,正是在下,不知道您是。”

“我以前跟阿琴很熟的,你叫我老罗嫂就行”,妇人爽朗地摆摆手,笑着对赵治国道:“那乐家为分家吵起来了,兄弟去看看不?当初那乐家老婆子可没少使唤你姐,今儿也看看他们的热闹去。”

赵治国很反感乐家老婆子,但让他一个读书人想妇人一样挤着去看吵架的热闹,他还真做不到,当下便摇了摇头。

“嫂子,您可知他们家为什么要分家?”赵治国还是好奇的,毕竟以前姐姐姐夫在的时候,他去过乐家,印象中乐家的那三个儿媳妇是一个比一个听话,怎么还会因为分家的事吵起来?

“能为什么?”妇人撇了撇嘴,“还不是钱闹的,这乐家婆婆向来嘴紧手紧,咱谁知道她手里攥着多少钱啊。这一次恐怕是一下子赚了大钱得意过头儿了,半下午那会儿,刚到村里就显摆,说她那宝贝孙女想法子做卤肉,还真给做出来了什么的,说是这一天就卖了八百文钱呢。我估摸着,他们赚的钱,比那老婆子说只多不少。这不,还没吃过晚饭呢,乐家就吵吵起来了。”

赵治国点点头,“原来如此,多谢大嫂告知。”

妇人摆手:“你这年轻人真是多礼,得了,不跟你多说了,我还是看热闹去。”

说着匆忙而去,赵治国向着妇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转身走了,对乐家闹分家的事根本没往心里去。

他们早在姐夫去世没多久就把姐姐和两个孩子分了出去,那以后这家是好是坏的,跟自家人都没关系。

出了村,就是一片平整的田野,寂静无比,赵治国也不害怕,拿出外甥女给他兜的几串葡萄,边走边吃,甚是惬意。

没有注意到,在昏暗的天色下,葡萄上一闪而过的紫色淡光,就算注意到了,赵治国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眼花,实在是因为那淡色的光芒十分微弱。

经过镇里时,赵治国已经吃完了三串葡萄,感觉就大半饱了,想着都这时候了,娘肯定已经睡下,大嫂是不会让在锅里留东西的,便决定到那还没关门的吃食铺子前买两个烧饼。

刚转过一个弯,前面就猛地窜出来个邋里邋遢的人,赵治国往后退了一步,呵斥道:“何人?”

那人缕缕黏在脸边的头发,弯腰见礼道:“老爷,赏贫道一口吃的吧。”

赵治国被这一声老爷叫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客气道:“道长说笑了,在下一介穷书生,身上并没有可充饥之物。”

那人徐徐摇头,“老爷,您这布兜里的,可不是好东西吗?实话告诉您,您这兜里的东西,灵气浓郁,一般人吃了强身健体,修道者吃了则有助于修炼。贫道也不占您的便宜,您舍这东西给贫道,贫道帮您祛除晦运。如何?”

“子不语怪力乱神”,赵治国失笑,将布兜里还剩的两串葡萄都掏出来捧给那人,“道长既说这是好东西,给您便罢了。”

什么灵气、修炼,赵治国全当说书来听了。

道人双手捧着两串紫莹莹的葡萄,不可思议地看看赵治国,又看看葡萄,最终作揖深谢。

赵治国笑说不用客气,正要离开时,又被那道人叫住:“施主,您运里早该当做老爷了,只是这名字取得不好。听贫道一言,治国不如安国,这名一改,好运自来。”

脚步顿住,赵治国拱手道:“多谢道长提醒,只是在下相信,所谓运都是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不在外物。”

“你可别不信,名字伴随人一生,最是能影响运道的东西”,道人耐心地再次劝说。

赵治国摆摆手,转身离开。

“哎哎,小伙子”,道人一手护着葡萄一手挥着追了上来,“能不能告诉贫道,这么好品相的葡萄您是在哪儿摘的。”

赵治国停下脚步,审视地看了道人一眼,随意说道:“在路边摊上买的,现在应该已经卖完了。”

说完就大步走,眨眼间已经走出好远。

道人摇头,暗道自己贪心,然后对着那个走远的背影喊道:“小伙子,记得改名字,否则你一辈子也别想当老爷。”

远远地听见,赵治国更加确定自己碰见的这个是疯癫道人。

大声叮嘱过了,道人这才捧着葡萄,找一个避风的地方,捧着葡萄一颗一颗珍惜不已地往嘴里送。

“每一口都是满满的灵气啊”,道人边吃边感叹,“想不到除了我的风岚山,天下还有灵气更浓郁的地方,也不知那地儿,住了怎样仙风道骨之人。”

说话之间,两串葡萄吃完了,道人双手一伸,便结印坐下开始运转刚才吃到的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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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看文愉快!

040 恶人

这一运转下来,已是五更时分,道人精神奕奕地从地上站起来,伸展伸展腿脚,默默给自己算了一卦。

卦象显示,向南走有好运。

道人哈了一声,到他这个地步,还能有称为好运的运等着,那得是什么样的好事?

道人心中疑惑不已,整理了整理乱糟糟的长衫,便抬步向南边而来,刚出这小河镇,就遇见一辆拉着床椅等家具的牛车。

牛车上坐了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岁的男孩,那男人赶车的姿势不太老手,妇人抱着孩子坐在男人旁边,脸沉着,语气不满道:“乐老大,我还从没见过像你娘那样狠心的,不就是我要平分那些钱吗?真就这样把咱们给赶出来了!不让我们大房养老,以后她千万别上咱家的门。觉着靠那做卤肉的手艺就能赚大钱啦,做梦!”

乐老大看了眼路边经过的道人,咳了一声道:“好了,你都嘟囔一路了,还没撒气?”

“没有”,米氏换了换抱儿子的姿势,“我心里就是气不过,往年都是你拿回家的银子最多,你又是老大,怎么分家时还没老四得的多?”

“爹娘都跟着老四过,你怎么不说?”乐老大挥了下鞭子,又扭头看了眼那从旁走过的道人,

“跟着他们一起过不是他们沾光吗?现在你爹娘可还都能做活儿呢,省他们请三个老婆子”,米氏越想越气,连往日有别于乡间妇人的贵夫人款儿也端不起来了,抬头却见家里男人根本没有听自己说话的样子,瞬间就挥手拍了过去,“跟你说话呢,什么好东西吸住了你的眼。”

乐老大连忙转身捂住米氏的嘴,瞪眼道:“你说话给我注意点,道长是你能得罪的?”

大周国崇佛信道,中央官员中还专设了国师一职,是以大周国民都非常尊重道士,米氏看到已经走过好几步远的邋遢道人,脸色不由地变了变,忙扒开丈夫的手跳下车道歉。

米氏不是一般的乡间妇人,从小跟着她爹读了些书,也学了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她匆匆上前两步,敛衽见礼:“道长恕罪,刚才是小妇人口不择言了。”

道人有些惊讶,没想到一个乡间妇人能这样尊重他这邋遢道人,刚才听到这妇人埋怨公婆而产生的一些反感倒是去了不少。

“贫道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你且莫放在心上”,道人摆摆手就想离去,后面的乐老大也忙着跳下了车,合手见礼,说道:“道长,相逢即是有缘,能不能请您给在下一家批批命。”

自从童生试后就屡试不第,乐老大找过好几个和尚道士批命了,都说他该中该中,可看他现在的光景,便知那些人说得都不准了。

乐老大常常暗中感叹,现在这尸位素餐的和尚道士也不少,今儿个遇见的这个邋遢道士,他却觉得是个有真本事的。

道人停步转身,望了望乐老大,又掐指片刻,笑道:“施主没多少读书运,倒是膝下长子有几分官运。”

“官运?”乐老大重复了下,差点乐疯,“道长…”

抬头才发现,道人已经转身走了,乐老大忙追上前再三地作揖鞠躬,“多谢道长指点迷津”。

米氏站在牛车旁,嫌弃地看着自家一脸巴结像的男人,喊道:“他爹,该走了,还得去我娘家一趟,再不走,天黑了也走不到县里。”

“来了来了”,乐老大目视着道人走远,转身就说米氏,“你喊什么什么喊,岂不是对道长不敬?”

米氏哼一声,“一句好话把你哄住了,先前还没被骗够呢。”

“你住口吧”,乐老大担心妻子得罪道长,却还是不敢大声呵斥,“那道长根本没问我们什么,就说出咱家老大有官运的话来,可不是个真人吗?况且,这算了命,人家也没问咱们要钱。骗什么骗?”

米氏听了,好一会儿不说话,半天了才道:“是啊,他根本什么都没问就知道咱还有个长子。哎呀相公,这真是真人啊。我刚才听他只会说好话,还以为…咱们追过去把你套新做的衣服舍给道长吧。”

一直不说话的乐岐这时捧着肚子,哼哼唧唧道:“娘,我饿了。”

乐老大说道:“继续走吧,别赶着回去舍东西才真正得罪了人。”

牛车吱呀呀消失在薄雾中,向南的方向,邋遢道人已经走出了二里地,等他到达一个鸡犬相闻的小村庄时,太阳正好破云而出。

橘红色的太阳光照在村口的一块半人高大石上,似乎将上面的梨花村三字也照暖了。

“梨花村”,道人站在石边,捋须喃喃,“好村名,难不成我老道的好运真在这里?”

正沉思,远处传来一个女孩银铃般的声音:“爹,走快点,不然我们占不到好位置了。”

道人转头一看,不由呵了一声,那走在独轮车旁不停催促她父亲走快的女孩,竟是满身的红光。

红光护身者,那无一不是大气运者,而这些大气运者,又无一不是世世为善的大好人。

道人点头微笑,暗想自己的好运莫不就应在这个小姑娘身上?想着,道人上前,稽首见礼:“小施主,贫道有礼了。”

乐轻玲正急着跟她爹去镇里卖卤肉呢,对这道人的招呼也只是摆摆手,匆匆地就擦身而过了。

乐老四倒是想和这道长寒暄两句,不过一看他那邋遢样儿,一身的酸味,便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推着独轮车快步过去了。

今儿个他娘没跟着,而且这卤肉完全成了自家的生意,等买了钱,他截下几十文买壶酒还不容易。

“小…”道人举手,正要叫住那一身红光的小姑娘,却在看到她背后的运光时顿住了。

人之运,皆是由身上或浅或深或多或少的光芒显示的,福运是红光,晦运是黑气,然而这都是福运或晦运达到极点时才会显示的。

一般人身周的光芒都是淡淡的白色,若是运气不佳,则是暗暗的灰色,鲜有人会是一身红光或是一身黑气的。

不过这种情况即便少,道人也是见过的。

然而今天这个小姑娘的情况,正面被红光笼罩,背面却是从身体长出的灰光,着实是他从未见过的。

道rén dà惊,紧追了两步,叫住那对父女,再次建立道:“贫道观这小施主面相奇特,可否允我为小施主一推命数。”

“往边儿上站站”,乐老四有些不耐烦地挥手,“别熏坏了我这卤了一夜的肉。”

乐轻玲更是不耐烦,但又不想表现得太泼辣,皱着眉点头:“那您快点儿,我们还有事忙呢。”

虽这么说,她心里却有些骄傲地想,自己这一生的命肯定很好,不然能道士拦着给算命。

道人没问乐轻玲的出生日期,只往她面相上看了一眼,就紧紧皱起了眉头。

乐老四见了,忙问:“你这道人怎么只看不说,我闺女的命早有游僧断过,是极贵的命格。”

道人看了乐老四一眼,又看看乐轻玲,干笑两声,点头道:“该是如此该是如此。”

“道长”,乐轻玲却是心里很很咯噔了一下,尽管不相信有人能看出她是异世灵魂,这个道士的反应还是让她不安,“是不是玲玲有哪里不好?”

自己出生就是这个孩子,根本不是半途穿的,谁都不能看出问题的。

道人深深地看了乐轻玲一眼,只道:“小施主可要懂得惜福二字,需知抢夺来的东西终不长久。”

乐轻玲脸色大变,乐老四却是急了,抄起独轮车旁边的勺子就挥向道士:“我女儿是天生的福命,抢什么抢?怪不得你这老道士一身邋遢,原来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快滚,否则老子揍你。滚!”

道人摇了摇头,走前丢给乐轻玲一句:“勿以恶小而为之,慎记。”

乐轻玲才明白这道士不是看清她的来历,却是暗示她做过坏事呢,当即气得鼻子都歪了,朝那道士的背影大声喊道:“道士爷爷莫不是眼花了,我又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让我记勿以恶小而为之?”

“玲玲,走了,这要饭的,别搭理他”,乐老四扯了扯闺女,推着独轮车继续走,四下看了看,暗自庆幸村口此时没人。

要不然,自家闺女小小年纪的,这名声就要毁了。

这边,道人漫无目的地走进梨花村,后面响起那小姑娘声音,让他忍不住地叹气摇头。

朗朗的大周朝,怎么会有这样的恶人降生?

道人刚才已经看清,刚才那小姑娘,本身的运道是暗灰,一辈子都不会过得太顺利那种,但她不知做了什么,竟然夺了别人的福运红光。

幸亏不是太多,只有一层虚虚地被笼在她身上,否则那被夺气运之人,这一生都要坎坷不平。

道人再次认真地掐算了下,终究算不出那小姑娘究竟做过什么样违背良心之事,不过看她背后那暗灰中隐隐有黑色,应该有人命是因她而亡的。

确定了这点,道人心中忍不住发冷,这才多大一个娃,竟然牵涉到了人命,真真让人细思恐极。

就这样想着走着,道人注意到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这村子的最北面。

041 收留

拍拍头,道人正要转身往南走,无意间一瞥,却是看到山脚边那篱笆院儿里红紫光芒直冲牛斗,在红紫光芒中,还有一柱极粗极亮的金色光芒。

金光代表读书运,这样强大的读书运还是道人有生以来仅见,就是上一届的前三元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强的读书运啊。

这户人家难不成是书香世家?道人看着那小小的篱笆院儿惊讶不已,当那篱笆院内出现一个青色的小人影时,道人更是大惊失色。

实在是那个小人儿,一身的红紫光芒笼罩,他老道开着天眼几乎都看不清小人儿的容貌。

这样贵极的命格,可不就是他算出来的好运吗?

道人连忙加快脚步想那篱笆院儿走去,近了才能清晰地感觉出来,这个地方灵气浓郁,比他的风岚山还强十倍。

而那小姑娘身上的紫光也不是什么龙气,反而是一种得天地护持的灵气。

这自生灵气…不就是一个修道的好苗子吗?道人一拍大腿,差点喜极而泣,他要收这个小娃娃做徒弟,说不定能让他们生在仙道堕落的这一辈人重窥仙径。

到了跟前,被那红紫金光所摄,道人不得不眨掉天眼,他停住脚步,压下心里的激动,深吸一口气便要过去忽悠小姑娘给他做徒弟去。

只是道人还未有动作,就有一道身影从他身旁掠过。

道人仔细一看,那是一个穿的比他更邋遢更落魄的,叫花子。

叫花子拄着一根树枝,脚步踉跄速度却半点不低地奔到那篱笆墙边,咳咳两声,颤抖着瘫倒在地。

乐轻悠听到动静,摸摸大黑的脑袋,起身来到篱笆院边,一见那晕倒在地的叫花子,忙转身到厨屋墙边的水瓮边打了一瓢水,又小跑着到那叫花子晕倒的地方,倾着水瓢给他喂了点水。

“咳咳”,叫花子缓缓睁开眼睛,“小姑娘,是你救了我?”

乐轻悠:…

“大伯,我只是给您喂了一点水。”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叫花子挣扎着撑起双臂,咚咚给乐轻悠磕了两个头,“以后我这个叫花子就任小姐驱使了。”

“大伯”,乐轻悠站起身往后边退了两步,“我家没有多少吃的,养不起您的。”

她真没想到,喂一口水就被赖上了。

“小姐,我吃的不多”,叫花子再三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大伯实在是没地方可待了,只要小姐每顿给我办个馒头就行。”

乐轻悠:“我家吃不起馒头”,她疑惑地看着脸上灰扑扑的叫花子,也不像是个坏人啊。再说了坏人会打他们这个婆家的主意吗?

一旁,道人正看得目瞪口呆,就见从那厨屋里走出一个身高腿长的少年人。

叫花子不着痕迹地跪得更低了一些。

“轻轻,在和谁说话?”方宴走到乐轻悠身边牵住她的手,淡淡地看了眼跪趴在地上的人,又像是没看见一样,“哥哥已经做好饭了,咱们吃饭去。”

叫花子上前一步,头磕在地上:“少爷好心,可怜可怜我这个无家可归的人吧。”

太阳穴控制不住地跳了跳,方宴抬手按住,冷冷道:“到别处要饭去吧。”

“小姐”,叫花子又转向乐轻悠,声音悲恸,“求小姐可怜可怜我,我家遭遇大灾,无一人幸存,实在是,无处可去啊。”

乐轻悠没理由怀疑这样一个人,况且他们家也没什么是值得别人图谋的,她便抬手扯了扯方宴的袖子:“方宴哥哥,他不像是坏人,要不我们收留他几天吧。”

叫花子听见,抬起头期待地看向两个孩子。

方宴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握了握,终是点头:“那就听轻轻的。”

看热闹的道人:这样也行?他忙上前一步,伸出黑黝黝的手指指自己:“我,我也吃不上饭,小姑娘,能不能可怜可怜我?”

乐轻悠刚才就注意到这个状态要好许多的人了,这时颇有些无语地看向他,然后点了点头:“我们请你们吃饭,你们要帮我们做活儿。”

道人连忙点头:“没问题。”

叫花子再次磕头:“我愿意给少爷和小姐做牛做马,少爷小姐不放心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签mài shēn契。”

乐轻悠摆手,“不必了,你们只要帮我们做活就行了,但我家地方有限,只能给你们提供些吃的。住的地方,你们要自己找。”

虽然知道古代的叫花子比较多,乐轻悠还是会保持着基本的戒心,给点吃的可以,却不会轻易让他们住到自己家。

“没关系”,叫花子和道人异口同声,随即相互警惕地看了一眼。

去山上割草的乐峻吃早饭时才见到被自家妹妹收留的两个劳动力,他看看头埋在碗边正认真吃饭的妹妹,不由温暖一笑道:“轻轻高兴就好。”

乐轻悠还是有些心虚,家里本来就没有多少吃的,如果不是几天前蒋家给送了两袋米面过来,现在他们就该吃野菜了,可她又收留了两个要饭的。

然而她留下这两个人,也有其他方面的打算,“哥哥,他们可以帮我们做很多活儿呢。”

乐峻点头,吃过饭他就让这两个人跟着去山上摘葡萄,既然妹妹已经收留了下来,就不能白养着他们。

如果相处下来发现人不行,那再赶出去好了。

乐峻虽然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但在自己的村子里,还是不怕被外人欺负到的。

吃过饭,顺带被收留的道人听那孩子说要他们去摘葡萄,双眼就是一亮,十分听话地就扛上两个背篓走了。

叫花子叫光海,见此,直接一手提两个背篓跟了上去,走出院子了,又转头对乐峻道:“大少爷,你带我们去地方就行,让二少爷和小姐在家吧。”

方宴看了光海一眼,光海立即垂下头去。

乐峻正在漱口,闻言差点没把漱口水咽了,他摆摆手道:“光伯,谁跟你说我是大少爷方宴是二少爷的?我们就是给你一口饭吃,你不用喊我们少爷小姐,叫名字就好了。”

光海哎了声,点点头,“只是少爷啊,我无家可归的,是真心想买身您家的。”

道人听到这后面说话,也停住了脚步,此时差点没一口唾沫喷出去,再无家可归这一个大劳力用得着mài shēn?该不会是跟他一样修道的,看出来这户人家的小姑娘出身不凡来蹭功德的吧?

“走了走了老哥”,不能让这人再卖可怜,道人转回来拉着光海,“孩子们给咱俩交代了活儿,你不能光吃不做啊。”

“谁光吃不做了?”光海反驳,强忍着才没用功力弹开这个巧合之下出现的道人,为防是什么坏人,他必须得好好监视此人。

乐峻先跟着那两人去了葡萄沟,交代方宴在家和妹妹作伴,几天下来,乐峻已经信任了方宴这个小伙伴,鉴于他身上还有瘀青,一般都不让他做重活儿。

方宴点头:“你去看着那两人摘葡萄,轻轻这里我会照顾好的。”

送哥哥离开,乐轻悠就去喂鸡,提泔水桶切野菜的活儿都是方宴做的,她只需要把菜一勺勺舀到鸡槽里就好。

鸡槽是昨天方宴才做的,还挺好使。

为了让鸡多下些蛋,乐轻悠还在泔水桶里加不少豆渣,虽然都是农家里不吃的废物,这些鸡们却吃得很是欢畅,吃过饭后下蛋下得也很是欢畅。

乐轻悠和方宴这边刚喂完鸡,那边就有一只山鸡下了一个青皮蛋。

乐轻悠立即打开鸡圈去捡了,拿在手里热乎乎的,鸡们也顺势都围在了她四周,一个个咯咯不停。

忍不住抿唇笑了笑,乐轻悠觉得心里也热乎乎的,有这些鸡,想必不到开春,就能攒够给哥哥上学的钱了。

正想着,身体突然腾空,原来是方宴进来将她给抱了起来,乐轻悠连忙伸出一只手挽住他的脖子,给他看那只青皮蛋:“这只蛋真大,会不会是双蛋黄的?”

“中午煮给你吃”,方宴笑着说道,一只手臂就轻轻松松地抱了小姑娘,弯腰捡起刚刚又下来的两个鸡蛋,然后打开鸡圈们出去,“咱们去山上割草去。”

“嗯”,乐轻悠点头,“等哥哥和光伯他们摘完葡萄,就让光伯和清一大伯一起去割草。”

有这两个劳动力,她想做青贮饲料应该会很轻松的。

乐轻悠跟方宴割了两大捆草就开始捡榛子,现在已经是十月中旬,青草已没有太多,榛子倒是落得满山都是。

青草不够多的话,多捡些榛子磨来喂鸡还要更好呢,而且榛子人也能吃。

现在家里收留了两个劳动力,磨榛子的人手是有了,完全不用担心会累到哥哥。

因为没有后顾之忧,乐轻悠捡榛子捡得非常欢快。

042 争脸

赵老四到湖州府城时正好是第二日凌晨,彼时城门还没开,他和一群等着进城的老百姓在城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城门才在白雾中缓缓开启。

进了城,赵老四看时间还早,就没急着去卖葡萄,而是先到一家粥铺吃了顿早餐,早餐吃完,太阳也冲破了云层普照大地。

赵老四没去集市上,要说他这一车葡萄去府城的集市那绝对是不够卖的,但是去集市还要交入集费,价格也不能抬太高,不如像他往常那样在大户人家后门叫卖。

挥动鞭子,赵老四就赶着驴车往城中心的富贵巷而去,只是他还没走多远,就被四下里冲出来的几个家丁穿戴的人拦住了。

赵老四心里有些慌,面上还是镇定的,他喝停驴车,拱拳向围住驴车的人四下揖了揖:“众位大哥众位大哥,不知拦住鄙人这小破驴车,所谓何事?”

“也不为甚事”,为首的那个人高马大的家丁一挥手,其他几个家丁都站到了他身后,“你是不是常在我时府后门卖东西的小贩赵老四?三天前,是不是从我们府上搬走了一盆花?”

“是,是啊”,赵老四有些不确定道:“怎么了?”



“怎么了?”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公子不嫌冷地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哈哈笑道:“时三,我们只是问问你花二百两银子买的那盆宝花开了没有,这眼看着就要下雪了,不是雪越下那花开得越好吗?”

说着转头,看向旁边几位同样衣着富贵的少年公子,众人听了,一阵起哄,哄声刚止,茶楼另一旁隔出的雅间内就传来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二百两能卖到什么好花?有的花的确不贵,但真正珍贵的花哪一个不是价值千两?像雪见紫那样稀有的花,没有一千两根本买不到吧。隔壁,是不是有傻子被骗了?”

“少说风凉话”,又一道女声响起,如被微风拂动的风铃,“噤声听书。”

隔壁雅间果然就安静了下来,这边几个少年也不敢再大声起哄了,免得将面子不知丢到哪儿去。

此时坐在茶桌边的时竟霖只觉面子里子都被扒了下来,坐不下去,也没好意思起身离开。

最开始出言嘲笑的那少年招了招手,一个漂亮丫鬟立即从边上走过来,施礼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少年名叫季玄泰,是湖州知府的表亲,因此家里富贵虽一般却是这一群纨绔少年的头儿,出门在外本该带着跑腿小厮,但他们一个个偏要带美婢,偶尔无聊,还会将自家的婢女叫出来比一比。

少年的婢女论长相和才情,都是一群少年公子所带婢女中的翘楚。

婢女刚一站出来,就有少年笑着打趣:“几日不见,玉蕊越发漂亮了。”

玉蕊听了,丝毫不恼,只是含羞低头。

季玄泰最喜欢这个婢女的伺候,当下维护她,朝那几人挥了挥手:“都一边儿去”,然后转向玉蕊,“出去问问,隔壁是哪家小姐。”

季玄泰是湖州府纨绔头儿,也最有欣赏能力,一群人在私下里没少品评湖州府的贵女,当然都不敢给家长知道,否则一顿揍是最轻的。

玉蕊点点头,随即就无声地退到门边,开门出去。

就有一个少年悄声问季玄泰:“玄泰,你家玉蕊是不是学跳舞了?怎么走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还用问吗?”旁边一人接了话,“玄泰不是最爱看美人跳舞,他身边哪个婢女不会舞?”

正说着,玉蕊就脚步轻盈地回转来,跟着她进来的,还有一个长相粗狂的家丁,进门就叫“三爷”。

季玄泰看看玉蕊,玉蕊笑了笑,上前轻声细语道:“回爷的话,这位大哥是来找时三爷的。对了,隔壁是咱们家三表小姐宴请周学政家的大小姐,还有其他几家小姐陪同。”

周学政奉旨到湖州泸州江州巡考,其长女随行,是近期湖州府最热门的人物。

季玄泰一听,面色就带出几分认真来,知好色则慕少艾,一向仗着姑父姑母疼爱而眼高于顶的季玄泰向来看不上凡花俗色,却在见到周家大小姐第一面时就动了心。

当下他咳一声,担心刚才自己的大声玩笑被周大小姐听去了,便正色正声弥补:“都别说话了,听听时三家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众人都看向时竟霖,噗嗤忍笑声不绝于耳。

时竟霖看看自家粗狂的下仆,顿生丢脸之感,有什么事儿也不派个好看的丫鬟来说?

“什么事?”众人都看着自己,时竟霖只好开口问。

家丁忙低头回道:“回三爷话,您让咱们注意着的那个小贩找到了,据说您那盆雪见紫被他带回了老家。”

话落,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有人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问道:“时三,怎么回事儿?你的雪见紫没再家好好养着,怎么被一个小贩买走了?不会是当废品卖了吧。”

继而,接三连四的大笑声在雅间响起来。

时竟霖站起身,却是极为正色道:“怎么可能呢徐兄,在下只是听说那小贩也是个养花高手,请他养一养罢了。”

季玄泰为了给隔壁可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周小姐留下个好印象,出言调停道:“徐帧,你这就过了,时三难道连一盆花都不知道怎么照顾?”

只是这调停的话,怎么听怎么像反讽。

时竟霖觉得丢了大人,向一众纨绔伙伴拱了拱手就喝上那仆人快步出门而去,却不想隔壁的小姐们也正好此时离去,就撞了个正着。

一眼望见中间那个身着粉白衣衫的绝色女子,时竟霖怔了怔,忙拱拳见礼:“周小姐,张小姐,于小姐…众位小姐好。”

粉白衣衫女子旁边的黄衫女子掩嘴忍笑道:“时三爷好,小女子还以为你要把我们姐妹都招呼个遍呢。”

时竟霖尴尬地笑笑,目光却忍不住落在粉白衣衫女子身上,“张小姐说笑了,对了,周小姐会在湖州府逗留多长时间?在下养了一株雪见紫,不知有没有荣幸让你看到它开花。”

“时三爷”,周小姐这才向他屈膝施礼,风铃般清亮的声音中透着一股令人怜惜的细柔,“家父还要去府下的小县城巡考,应到年后离开,此间小女都会住在湖州府。雪见紫,是我最喜欢的花,能看到时三爷的雪见紫开花,是我的荣幸才是。”

时竟霖闻言,大喜过望,再次的拱拳见礼:“那等雪见紫开花,我就让舍妹给你,给众位下帖子。”

张小姐看了周小姐一眼,笑道:“那我们都要沾周姐姐的光了,三爷,先提前谢谢你啦。”

“张小姐太客气了”,时竟霖连忙摆手,却不知后面的一众少年都忍不住要跳出来给他没脸了。

向来少年们都不是会顾忌别人面子的人,尤其实在佳人面前,然而今天有尤其想博得周小姐好感的季玄泰压着,便谁都不敢跳出来拆时竟霖的台。

看着他们这边寒暄完了,季玄泰才拿着合在一起的扇子缓缓走出来,少年身材颀长,已现玉立之资,再加上那俊美如斯的容貌,成功地让对面好几位小姐羞红了面颊。

然而季玄泰的目光只有偶尔的才会胶着在周小姐身上,他向小姐们见过礼,才道:“刚才我们还讨论时三的雪见紫,听时三说雪见紫有些小毛病,我也推荐了几个好花农,正说一起去呢。不想遇到几位小姐,时三的话刚才咱们都听见了,等雪见紫开了花,一定邀请众位同去。”

张小姐瞪了眼这位只大她几天的表哥,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周小姐,笑道:“咱们走吧,表哥,咱们就等着你们的请贴了。”

季玄泰点头微笑,一派优雅贵公子范儿,还不忘交代:“表妹,周小姐慢走。”

张瑗儿咬牙,周小姐周小姐,也不知道谁和谁才是一起长大的!

香风飘过,几位小姐下了楼去,眼看着出了茶楼大门,时竟霖才转头看向依旧微笑着目送的季玄泰:“季少,你这脸皮真厚”,说着又看向后面的狐朋狗友,“雪见紫是我费心养的,你们谁都别想沾光。”

季玄泰缓缓打开折扇,看着上面的风景题词,不疾不徐道:“时三,话可别说太满,你的雪见紫都被一个小贩儿买走了,我看八成是死的不能再死被家人当废品处理了。”

“要不然,时府谁敢把你的花卖了?”季玄泰摇着扇子,胸有成竹的笑了,“不过兄弟真认识一个养花高人,等把你那雪见紫拿回来,搬到我家养如何。到时宴请周小姐她们的琐事,我也一并包了。”

虽然家境比不过,时竟霖在季玄泰面前也不怂,甩袖道:“能请你一起去赏花就够给面子了”,下楼而去。

043 到了

家丁听了这一大会儿,此时也不敢多说话地跟了上去,出来茶楼,才硬着头皮上前给少爷指路。

不过时竟霖刚才和周小姐说了话心情好,没有训斥这个刚才莽撞的让他丢人的奴才。

赵老四就被一众下人押在紫石巷时府后门,得知缘由的他也不慌,指着车上的三篓子葡萄一篓子鸡蛋说道:“几位大哥,我是来卖葡萄的,这玩意儿不能放,要不您们派两个人跟着我先去卖卖?我只是无意中抱了你家少爷的花走,还不至于潜逃,用不着这样看着吧。”

“不行”,一名家丁立即道,“咱们可找了你好几天了,就搁这儿待着吧,等我家少爷回来问了话再说。”

时竟霖到时,赵老四正坐在驴车上打盹儿,是被时府家丁一巴掌拍醒的,睁眼就多了个一身锦衣腰挂玉佩香囊的富贵公子,赵老四再淡定这时也急忙跳下车弯腰见礼:“见过时少爷。”

“就是你把我的雪见紫买走了?”时竟霖问道。

“正是小人”,赵老四谦卑地低头回话,“当时并不知道是少爷还要的东西。”

时竟霖没耐心听他说废话,紧跟着问:“你没把花给我倒出去吧。”

他这么问是有原因的,那个花盆在这些不懂行的人眼中绝对比那半死不活的花值钱。

赵老四摆手:“这个没有,实不相瞒,小人那天回家就去了亲戚家,小外甥女儿看见那盆花喜欢,便日日浇水细心养了起来。”

“什么,浇水?浇多少水?”时竟霖差点跳脚,“雪见紫最不耐多水,别还能救被你家小孩一玩不能救了。快快,你家在哪儿,本少爷和你一起去。”

“哎,少爷,这”,赵老四转身,为难地指了指车上的几只篓子,“小人来城里,就是为卖这些葡萄和鸡蛋的。”

时竟霖打开荷包就扔出一张纸票,“够不够?”又转身命令家仆,“还不快备马,我的雪见紫救不活你们谁担得起?”

在他眼中,那盆儿雪见紫现在可比二百两银子值钱多了。

仆人们匆匆去牵马,赵老四拿着那张银票子看了看,见是三十两的面额,顿时心花怒放,不过还是强忍住了喜意,有些为难道:“既如此,小人就陪少爷走一趟。至于这些葡萄,少爷都出了钱,就都给少爷吧。”

将这些葡萄鸡蛋都给时府,别人也不能说他诓小孩儿银子。

时竟霖不在意地摆摆手,让下人将那篓子都扛家去。

赵老四见时府下人牵着几匹马出来,又说:“小人不会骑马,却是会赶马车,少爷不若让人套一辆大些的马车来”,指了指身旁的驴车,“这个小人得拆开带回去,等回来州府时还得拉货。”

时竟霖听得有些头疼,摆手对旁边面面相觑的下人道:“听他的,快去套马,耽误了雪见紫的救治,我唯你们是问。”

最后又指了指赵老四,“还有你。”

赵老四连忙缩缩脖子,不敢再多说。

一时马车齐备,装了驴子和那车板,正要出发时,季玄泰骑着匹马身后跟着三个劲装护卫出现在紫石巷口。

“时三”,他笑着招呼道,“刚听我家下人说你那雪见紫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快被淹死了,我便赶来出一份力。”

等赏花时,他也有话跟周小姐说啊。

时竟霖再次跌面子,只觉今日尤其的霉运罩顶,就喝马前行,根本不搭理季玄泰。

季玄泰夹了下马腹,往旁边走了走,让出后面坐在马上的一个中年男子,“这是咱们湖州府最擅养花的刘先生,带他同去,可能节省不少时间。”

时竟霖暗想自己可请不来这人,这刘先生据说比那张先生养的花还好,最会养雪见紫,带着去是再好不过了。

当下便点点头,侧身拱拳道:“刘先生,有劳了。”

一行人马不停蹄,大半天就走了四百多里路,在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赶到了仙泉县梨花村。

季玄泰没想到这小贩的老家距离府城这么远,摇了摇酸痛的手腕,他向驾着马车在后的赵老四招了招手:“哎,那人,这村子前面还有没有什么大点的镇子?”

赵老四见这小少爷问到自己,忙跳下马车回答道:“少爷可是找住宿的地方?前面都是村子,没什么大镇,您们还得转回咱刚才路过的小河镇。”

季玄泰暗骂一声,早知道他就在那儿歇了,不对,早知道得急行路这么辛苦他就不来了。

时竟霖嗤笑:“季玄泰,你撑不出怎么不早说,眼看着到人家家门口了又在这儿扯犊子?”

“你丫说话客气点”,季玄泰拿扇子在脸前扇着,目光阴沉沉的落在时竟霖身上。

论起打架,湖州府纨绔圈儿里最狠的就是这两位。

赵老四一看这情况,最怕两位小少爷打起来,否则到时候追究到他身上,他可承受不起这两家的怒火。

“少爷们少爷们,再往前走走就是我那外甥女儿家了”,他站到前面张开双臂喊道,“乡下地方虽然简陋,但足够你们好好休息的。”

“看在雪见紫的面子上,本少不跟你计较”,季玄泰啪地一声合上扇子,挥动了下马鞭向前走去。

季家的下人连忙跟上,赵老四招呼着时府的这位三少爷,也随后跟了上去。

马蹄踏破乡村的宁静,一路向北,出来村庄,就见孤零零的几间茅屋矗立在那山脚边。

季玄泰远远看见那破败的茅屋就皱了皱眉,暗想这种破地方是雪见紫那种娇贵的花待的吗?不会早已经死了吧?

眼底却是将那篱笆院中的情景完全收入,一个蓝衣小姑娘和一个身着灰布衣的少年正围着一只大黑狗搓搓洗洗。

马儿四蹄飞建,季玄泰琢磨的这会儿功夫已经来到了篱笆墙边。

听到马蹄声,小姑娘抬头看来,更显得乌溜溜一双大眼又圆又亮,再配上那精致的五官,没由来地首先就让人生出五分好感。

季玄泰扯了扯唇角,翻身下马,后面,时竟霖也到了,他没有立时下马,示意赵老四先到前面来。

“舅舅?”乐轻悠一早就看到了那后面驾着马车的舅舅,这时忙上前两步,心里着实被这一行人的气势给震惊到了,担心舅舅是惹到了什么人。

方宴甩干手上的水迹,两大步挡在乐轻悠面前,平静地朝季玄泰拱了拱拳:“不知这位少爷到蓬室有何贵干。”

季玄泰有些惊讶,呵了一声笑道:“没想此处也有读书人,失礼了”,说着拱拳见礼。

这时距离更近,便将那小姑娘看得更清楚,小脸bái nèn水润双眼乌黑有神,因挽着袖子而露出来的两截手臂也是bái nèn嫩软乎乎的,唯一不足的地方可能就是小姑娘的头发发黄,虽然看着并不稀少,那两个小辫儿却软趴趴地搭在两个耳朵边。

季玄泰第一次发现小姑娘这种生物竟能比窈窕佳人还能让人心软,无意识地他就向小姑娘露出和煦微笑的一面。

方宴将乐轻悠完全挡住了,才又看向赵老四,见他点头,便侧身抬手:“请进吧。”

时竟霖自然也注意到了可爱的小姑娘,想到赵老四说他外甥女喜欢那盆花,日日浇水养着,可见是喜欢极了。

那对着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他还真说不出把那花要走的花,要知道,来时就该带两盆漂亮的花。

但是谁知道那么干小贩,有这样一个长相违规的小姑娘呢。

乐峻在后院带着那两个人挖妹妹所说的藏青草的窖,听到前面有说话的声音,想了想便放下木锨,叫上那两人一起来了前院。

见到自家院子里站着两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人,外面更是立着十好几个人,乐峻也是吃了一惊,看向了正在和其中一个锦衣少年说话的舅舅,他问道:“舅舅,这是有什么事?”

赵老四搓了搓手,一低头就看见站在那黑小子身边看着他的外甥女,他咳一声,指指来找花的时竟霖:“这是时少爷,找轻轻有事。”

时竟霖:?

对上小姑娘看过来的乌溜溜大眼睛,时竟霖竟觉得说不出口,他咳咳两声,看向一旁欣赏农家陋室的季玄泰:“玄泰兄,你不是要出一份力?”

季玄泰见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拿扇子指了指自己,从容笑道:“我们此来,是找时三的那盆误被你们舅舅抱走的花。”

花?

乐峻和方宴都看向乐轻悠,自家轻轻晚上睡觉还记得抱到屋里那盆花?

乐轻悠听到是来找花的,先是可惜后是释然,虽然她有把握将那盆花照顾得很好但毕竟是人家的东西,想来也是,用那么好看一花盆栽的花主人怎么可能轻易会扔了。

“是这盆吗?”乐轻悠就跑到厨屋里灶台边,将那盆花端了出来,向时竟霖举了举,“你瞧瞧。”

自己可没有胡乱动,还给养活了。

时竟霖还没来得及上前,季玄泰带来的那刘先生就摇了头:“小姑娘,你都是把它放在厨房里?”

乐轻悠不明所以:“是啊,现在天气冷,它在温暖的地方才能发芽。”

“雪见紫极为难得”,刘先生皱着眉说道,“培养起来更为难得,这原因就在于它只能在厚厚的雪窝中生长。”

语气中很是责怪小姑娘把花养坏了。

“刘先生”,季玄泰见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忙出声阻止,“小姑娘不知道这些,莫多言了,来看看这花还能不能救。”

044 去镇上

“可是我家的小姑娘早把你们这盆花养活过来了”,方宴说道,带着淡淡的讽刺,“难道这位刘先生不知道,雪窝里可是比冰天雪地要暖和,可见这花的生长也离不开温暖。”

“这”,刘先生听了不知该如何反驳,上前两步去看那雪见紫,果然已经有绿色的萌芽在枝头隐现,“难道是我孤陋寡闻了?”

季玄泰见此,也上前看了看,点头道:“果然是活了,小姑娘,真要谢谢你。”

“不客气”,乐轻悠顺势把花盆端给他,跟这些富贵人物,能和平交流就和平交流,现在他们甚至连人家的家丁都得罪不起。

季玄泰就一手接了花盆,拿着扇子那只手却有些手心发痒,没仔细想就放到小姑娘发顶揉了揉。

如果他屋里那些才分进来的还没留头的小丫头有这个小姑娘的一半可爱,他还不都娇养着。

一股清淡的檀香气息袭来,乐轻悠抬头,就看见少年眼中的柔光,她笑了笑,却是及时地后退一步,拉住方宴的手。

这让方宴差点爆发的怒气平复下来,他将手上移,揽住乐轻悠小小的肩膀。

季玄泰僵了僵,将手收回去,他从没有这么被人下过面子,心里却奇异地没有生气。

赵老四忙过来调节气氛,“真给我外甥女种活了,那少爷们要不要在我家吃过晚饭再走。”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时竟霖和季玄泰都是目中无人的纨绔子,自然不会还说留下。

留下一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时竟霖就抱着花走了。

季玄泰看看这破屋子再看看可人的小姑娘,也留下了一张银票,面额八十两。

季家没有时家那么富,季玄泰虽然纨绔,却从不在金钱方面跟时竟霖比拼,这时留下更多的银子,也只是那份对小姑娘的怜惜。

季玄泰从没见过这么让他心生怜惜的弱小生物,一时便同情心大作,将这个月才花了二十两的月钱都掏给了小姑娘。

对他来说,只是没了一个月的月钱,对于这个小姑娘来说,却能从根本上将她的生活改善。

清一道人这时微微点头,这两个少年公子都是心性不错之人,今日交好小轻轻,以后即便没有大成就也能富足一生的。

这边,赵老四卸下自家的驴子和车板,笑呵呵地一直将两位少爷送出村口才返回来,路上遇到有向他打听的村人,他面不改色地一律用无关痛痒的借口给打发了。

再回到外甥家,赵老四就拉乐峻到一边,问他:“家里怎么多了那么两个人?”

“我觉得他们挺可怜的,又不是什么坏人,而且家里也有好些活儿都是我做不完的”,乐峻笑说,“我就留下来了。舅舅,光伯和清一道人干活儿可半点都不偷懒,这才不到两天,我们就把葡萄沟里的葡萄都摘完了。光伯知道我们想多养鸡,今天早上天不亮就去葡萄沟逮来了十几只。”

赵老四转头看了看在那边逗着小外甥女说话的中年汉子,倒是一脸的憨厚慈祥,他想着两个孩子还是渴望大人陪伴的,就叹了口气:“也好,防人之心不可无,你随我到镇里里正那儿,给他们立个mài shēn契。”

乐峻觉得这样有些不厚道,“舅,咱就给他们一口吃的,这样不好吧。况且清一道人还是个道长,怎么会mài shēn到我们一个农家院?”



清一当然不愿意,但他又很想让小姑娘给他做徒弟,知道自己这一身邋遢的模样是不可能凭借地位收下小姑娘的,不过能与小姑娘相处些时日,让她看看自己的真本事,再提收徒就没问题了。

清一便与赵老四讲条件,“施主,你瞧贫道也修道五十年了,一朝mài shēn为奴,总是让人唏嘘的。你无非是担心家里小儿吃了亏,不如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镇里,在里长那儿留个画影图形如何?”

有了画影图形,到时有任何万一,都可以直接送到县衙。

赵老四做小贩这么多年,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见这道人神情坦荡,便点头说好。

毕竟他坚持让立身契只是为了防小人,家里只有几个孩子,他也不得不小心。

至于光海,说起签mài shēn契并没有犹豫,第一他给自己的设定就是吃不上饭的叫花子,第二他本来就是自家主子的奴才,这个身契签不签影响真不大。

商议定了,赵老四就去厨房做饭。

乐轻悠趁大家没注意到自己,迈着小短腿来到篱笆墙外,坐在一个木墩子上托腮看近处的矮山。

成为小乐轻悠这么多天,她这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刚过六岁的小孩子,很多事都是做不来的。

尽管她的脑子里有那么多先进的农业知识,至少有三四年,她都得老老实实地等着长大,而且一个本该懵懂的小女孩表现得太过厉害,只怕又是是祸不是福。

就像今天,一群大人哦不大孩子在场,她连话都不敢轻易说,因为她不仅是个小孩,还是个穷人家的小孩。

在这个阶级分明贫富有着天然差距的时代,她就是得做一个聪明的怂包。

哎!小怂包叹了口气,有这么多感慨,其实是她很喜欢那株雪见紫,昨天晚上还打算等它长好分株培养呢。

虽然送给那少年人的时候她很干脆,虽然那花本来就是人家的,乐轻悠还是有些心疼啊。

那样植株奇异的花,还是她加上上辈子第一次见呢。

又一声叹气从小丫头樱花一般的唇瓣中溢出,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的方宴失笑,蹲下身与小丫头齐平,拍拍她的小肩膀:“轻轻,一个人在这儿愁什么呢?”

乐轻悠收起心思,扭头,就与脊背挺直目含笑意的少年对视在一处。

乌黑清澈的眼睛中倒映出自己此时的样子,只片刻,方宴便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暗想小丫头爱盯着人瞧的习惯可不好,等以后长大了,还是这样,引得某些登徒子自作多情可不好!

突然小丫头拿温乎乎软嫩嫩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脸,方宴猛地僵了一下,又马上捉住她的手握住:“怎么了?”

乐轻悠笑着指着他的脸颊,“方宴哥哥,你的脸上,是故意抹的锅底灰吗?”

她竟然今天才发现,这个小少年的防备心可真够重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小少年一脸黑乎乎都很俊朗,也不知卸掉这个黑妆又是怎样的俊美迷人?

肯定跟自家哥哥一样,长大后都是能令无数少女心折的俊美公子。

方宴握着乐轻悠的小小的手,非常不自然道:“哥哥就是这么黑的”,马上又补充,“但是慢慢的捂一段时间,应该会白过来的。”

他总不能一辈子都这黑模样,这样说,那以后白了,也没关系吧。



第二天一大早,赵老四就套上驴车,带上三个孩子和光海、清一往镇里去。

“早饭在镇里吃”,赵老四赶着车交代这一天需要做的事情,“先带光海和清一到里正那里,随后我再领着你们三个买些衣服。眼看着天冷了,棉衣棉被都得添上。”

乐轻悠想到今晚就能盖上软乎乎的棉被,顿时就笑弯了眼睛,前天她夜里都被冻醒了一次,又往小哥哥怀里缩了缩才勉强入睡。且这些日子越发冷下来,没有衣服替换的方宴每天早晚手腕子脚腕子都冻得发青。

他们早就该添衣服了,昨天又收到两张银票,乐轻悠决定今天要买个痛快。

想到暖和的棉衣棉被,乐峻同样地心情愉快,低头用敞开的衣襟紧了紧窝在他怀中的妹妹,笑着道:“再给轻轻买两盆花。如果不是轻轻把那位时少爷的花种活,咱们也得不到这么多钱。”

花被拿走后,妹妹的不开心他可是注意到了,当时就想着要到镇上多买些花给妹妹养。

赵老四也回头笑道:“是得给轻轻买两盆,按说这些钱都是轻轻赚的。”

光海和清一都笑看着小姑娘。

方宴把出门时揣到怀里的一个玉米饼放到乐轻悠手中,问道:“你先说说想要什么花?”

云淡风轻的语气中是柔和的暖意。

被一车人这样关注着,乐轻悠既觉熨帖又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握了握手里的玉米饼子,竟是热的!

她吃惊地看向方宴,对上他眼中淡淡的笑意,她便什么都没问,开始点自己想要的花。

“牡丹,石竹,菊花,月季,玫瑰”,乐轻悠说一个伸出一根手指,注意到车上众人都静静地看着她,她才察觉自己给说多了,就摆摆手道:“先这些吧。”

赵老四:“你这小丫头倒是知道的不少,牡丹根可以给你买两块,只是那石竹、月季,得到县里去买了。菊花正开着呢,这个买来能看花。不过,那玫瑰是什么?”

赵老四其实怀疑外甥女是瞎说的,他常在府城跑,可没听过这种花。

见其他人也都看着她等她解释的样子,乐轻悠知道可能这个时空还没有玫瑰,自己说漏了,只好道:“我昨晚梦到的。”

乐峻闻言,好笑地揉揉她的脑袋:“那么想要花啊”,做梦都能梦到!

况且自家妹妹从发烧过后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乐峻对她只有保护之心,看出她说快说漏了嘴便忙出言弥补。

乐轻悠回头看了哥哥一眼,心内暗叹,那个小姑娘早已经消失了,自己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成了她,承受着兄长这份全然的宠爱,她往往会感到不安,是对小姑娘的。

只愿小乐轻悠能够有个快乐幸福的来生。

清一看到蓦然有一道紫金光芒从小姑娘身上溢出,流向虚空,不禁面色微变:真诚的祝福,一语成谶!

小姑娘竟然如此得苍天厚爱,刚才是谁得到了她的真诚祝福?要知道有这样的祝福,便是个霉运透顶之人也会一声顺遂的。

清一道人真想立刻就收这小姑娘为徒弟,但却又知道现在不是开口的好机会,正要说话,就见那刚才溢出的紫金光芒又回到了小姑娘自己身上。

清一疑惑皱眉,暗中掐指,算出小姑娘曾有离魂之症,难不成小姑娘刚才祝福的是自己?

清一这边看着自己又是变脸又是皱眉的,早引起了乐轻悠的注意,见他又看向自己,乐轻悠笑道:“清一大伯,轻轻脸上有画吗?”

小姑娘的声音稚嫩,软软糯糯,天然带着一股甜软,却让听到众人都瞪向了清一。

清一哈哈一笑:“我刚才只是在给小丫头推命。”

“哦”,赵老四面色缓和,问道:“道人说说,我外甥女的命怎样?”

“好”,清一找了半天也找不出合适的字眼,“非常好,旁人的命好都是自己好,小丫头这个,不仅她自己好,还能旺周围人。说句大话,若现在是远古仙道未堕时期,小丫头必能成神成仙。”

赵老四:…

方宴皱眉,看了道人一眼,“道长夸张了。”

乐峻不觉得把妹妹抱得更紧几分。

光海更是警惕地看着道人,这小姑娘是主子看重的,旁人可别想打主意。

清一没想到一句实话倒是引得小姑娘的哥哥和这位护着她的贵人恼了,正不知道该怎么圆,抬头就看见前面的路上走着一大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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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得到胡萝卜

大的推着独轮车,小的牵着大的,可不就是他来梨花村那天见到的父女。

清一正想打个招呼忽悠着给这对父女再批个命,乐峻也看到了他们,出于礼貌,便唤了声:“四叔。”

乐老四回头,看到坐在驴车上的侄子,不怎么热络地点了点头,就对赵老四道:“前天我娘还说阿峻他四舅来了,该送过去两个菜的,不巧正好赶上我三哥二娶,家里又做了个小生意,倒是一直没顾上。治业老哥可别介意。”

“哪能啊”,论起寒暄,赵老四的功力只会比乐老四更深,当下跳下驴车,“怎么,这是卖的肉?我可是老远就闻到肉香了。这是你那大女儿吧,真懂事,大早上的跟你去镇里赶场,来,这车上还能腾出一点地方,丫头过来坐。”

乐轻玲看看那一车穿着破烂之人,再看看自己的新衣服,摇摇头:“谢谢四舅,不过我想跟爹爹一起走。再有三里就到镇里了,不累的。”

“哎,真是个懂事的乖丫头”,赵老四感叹。

“可不是”,乐老四骄傲地扬扬头,“多亏了我家玲玲,卤这一锅肉每天都不够卖,那可是到镇里半个时辰就干净。”

言外之意就不给你们吃了。

赵老四又笑着赞了两句,便与乐老四告辞了。

乐家这兄弟四个,他最不想打交道的就是这乐老四,太滑,刚才说肉香也只是随口夸夸罢了,这人竟以为他是馋肉吃!

驴车渐渐走远,乐轻玲才长长的呼吸了两下,乐老四扭头问道:“咋啦,走不动了?那我叫住阿峻那四舅,你坐他们的驴车去。”

“我才不要”,乐轻玲忙摆手,“车上坐的人都那么脏,我宁愿走路。爹,等过几天,咱们也买个驴子吧。”

乐老四暗中算了算,现在一天买肉能挣将近一千文,一头成年的驴子得六七千文,也就是六七天的事,到时再让他娘添点,还可以买个好的。那样他再去镇里卖肉也不容走着了,农忙时驴子还可以拉扯,划算。

“好,咱也买个”,乐老四点头,开始画大饼,“闺女你想的这个卤肉再做半年,咱买马的钱也能挣出来,到时给我闺女再做个小马车。”

这个时空能拥有一匹马可比前世开一辆迈bā hè,而凭她的能力,三四匹马都能轻松地挣出来,乐轻玲当即笑着答应。

远处,清一道人看着笼罩在那小姑娘身上的红光松动飘散,然后一缕向自家小丫头靠近,却被红紫光芒排斥,最后消散在空中,才恍然大悟。

那个小姑娘身上的红光,都是抢的自家小丫头的,不过自家小丫头厉害,能净化那些被抢走的福运,只怕那小姑娘背后消失的红光都是在与自家小丫头接触过程中给净化掉的。

清一放心了,却不知道那些福运红光是那个小姑娘有意识抢夺走的,还是有人在她们两人的命格上做了手脚以致她无意识的抢走。

如果是无意识的还好,那小姑娘抢走的福运红光被净化干净之后就没事了,如果是有意的,那只怕等她身上那红光被净化干净后,会倒霉到喝凉水都塞牙缝。

小河镇是十里八村唯一的镇子,各村赶集也都来这里,因此非常繁华,临街的商铺后面是住户,既有市集的热闹又不缺生活气息。

乐轻悠坐在驴车上,认真地打量着周围的建筑和来往人群,前面赶车的赵老四跟镇里的人都比较熟,一路走一路打招呼,最后将车停在了一个粥铺前。

吃早饭时,赵老四出去了一趟,到南街那唯一的小钱庄里将三十两银票换开,买了两斤果子,提着回来了。

“这是那时家少爷给的买葡萄的钱”,赵老四坐下来,放好果子,将一兜碎银子并两个银锭子交给乐峻,“你收起来,待会儿买东西使。”

乐峻推拒不受,“舅舅,这钱你拿着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

“那些放着”,赵老四把银子都塞到乐峻手中,低声道:“现在有钱了,等开春儿,你还上学去。其实啊,读书进考才是立身之本。别说了,吃饭。”

乐峻闻言,沉默着将银子收了起来,只是说道:“家里那十几筐葡萄,都给舅舅吧。您帮了我们这么多,不能再吃亏了。”

“好,舅舅收下”,赵老四笑说,然后低头吃饭。

乐峻趁机去柜台处会了帐。

光海和清一看着,都暗暗点头。

早饭过后,赵老四提着果子,带着几人去了后面清月巷里正家。

因为常年兜售东西,又不想被定为商户,赵老四跟里正是很熟悉的,年年都没少他的礼,这立身契之事,说话间便办好了。

又和里正寒暄几句,赵老四才带着外甥几人告辞离开,出了里正家门就笑道:“正事办好了,咱们买东西去”,低头问缀在外甥手边的外甥女,“轻轻说,先去买什么。”

乐轻悠想了想说道:“舅舅,我还想要一些蔬菜种子,先去买花好吗?”

“好,去买花”,赵老四大手一挥,然后将小胳膊小腿儿的外甥女抱了起来,直向东街的菜市而去。

小河镇毕竟不是大规模的城镇,好些买东西的都混杂在一起,卖花的卖果木的一般都集中在菜市。

几人在菜市转了一圈,就将乐轻悠点名要的花和蔬菜都买齐了。

乐峻见那猪肉新鲜,咬咬牙一下子割了十斤,他打算五斤自家吃,另外五斤让四舅拿到家里去。

四舅为他们家的事跑了这好几天,四舅母若知晓,肯定不满的,有这些猪肉应该会脸上好看些,不会嘟囔四舅。

赵老四不知道外甥打算得如此周到,只以为他想做成腌肉放着吃,毕竟两个孩子瘦巴巴的,现在有钱了吃些好的是应该的。

他就又掏钱,给买了两条鱼。

离开菜市时,除了乐轻悠,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不少东西,乐峻没空手牵妹妹,便让她走在前面,一刻不离开眼前。

乐轻悠并没注意到这点,在菜市入口看见了一个高鼻深目的人赶着辆马车正往里走,想到这域外商人可能带着什么新鲜东西,便快步跑了过去。

看见一个bái nèn嫩的小姑娘哒哒哒跑到跟前,喊声大伯就仰着脖子往车上看,域外商人想起了家中的儿女,慈父之心一下子被激发,停下脚步弯腰问道:“小姑娘,有什么事?”

乐峻和方宴这时也都快步追了过来,乐轻悠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不由吐了下舌头,继而对那域外商人道:“大伯车上有你们家乡的种子吗?什么种子都行的。”

域外商人奇了,“小姑娘,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

乐轻悠瞪着大眼睛:“因为你长得和我们不一样。”

“哦!”域外商人点点头,不过他来大周走商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遇到凭借他外貌就知道他不是本地人的小孩子,“你可真是一个聪明的小姑娘。我忽尔信主要是贩卖你们这里的东西到我家乡去,这是第一次在这个小镇上停下采买,就遇到了你们,这就是缘分吧。我车里是没东西的,身上倒是带着一包萝卜种子,是给朋友带的,现在分给你一半。如何?”

“谢谢”,乐轻悠忙笑着回答,把哥哥刚才给自己的三个铜板都捧在手上,又说:“哥哥,再给我点钱。”

忽尔信摆摆手:“不收钱”,从宽腰带里别出一个纸包,打开,问乐轻悠:“这种子给你倒哪儿?”

乐轻悠忙掏出自己的小手帕,摊开给忽尔信。

忽尔信被小姑娘欣喜急切的样子逗得连连发笑,倒了一半萝卜种子给她,收好纸包笑道:“下次我还会停在这里采买,小姑娘想要什么,到时我给你带来。”

“我想要些苜蓿种子,还有胡椒,辣椒”,乐轻悠又是急忙忙地回话。

“苜蓿我们那里遍山野都是,不是稀罕物件”,忽尔信好笑,又疑惑道:“胡椒我知道,只是辣椒是什么?”

“辣椒就是那种长长的红红的”,乐轻悠连说带比划,“吃起来和我们这里的茱萸好像。”

“茱萸?”忽尔信迟疑说道。

乐轻悠点头,乐峻被这样认真的妹妹逗得想笑,估计又是她昨晚梦到的什么东西吧。

“您不要当真,我妹妹还小,还不知道梦见的东西都是不能当真的”,他笑着向域外商人解释。

赵老四这才上前,跟域外商人攀谈一阵儿,奉送他几样耐存放又好味道的东西,到底没占这域外商人的便宜。

方宴把小手帕给乐轻悠要过来,包好,在她的关注下放到了衣襟里,看她紧张这种子的模样,不由好笑道:“大周的萝卜吃烦了就想尝尝外域的?”

乐轻悠摇头,认真道:“这个萝卜和我们的萝卜不一样,现在还能种呢,下雪时正好bá chu lái吃。”

“该去买棉被了”,乐峻推推妹妹的小肩膀,哄她,“回家哥哥就跟你把这萝卜种上去。”

“嗯”,乐轻悠高兴点头。

这半包萝卜籽能种半亩,到时只要留十几颗做好保暖措施来春留籽,剩下的不光够他们吃,喂鸡也是绰绰有余的。

往流云布庄去时,路过了书店,乐轻悠非要舅舅停下驴车,拉着哥哥和方宴进去买了几本书出来。

赵老四认得几个字,见是蒙学书和四书,也就没说什么,毕竟有那两张银票,他以后再帮着些,足够外甥读三四年书。

到时万一种个秀才,也不图高的,外甥和外甥女以后就不愁了。

清一拿过一本对韵书翻看两下,问道:“这一本不便宜吧”,虽然质量并不怎么样。

乐轻悠点点头,“这是镇里唯一的书店,都是不二价,这一本,六百文。”

够买二十斤肉了,怪不得普通百姓读不起书。

清一放下书,暗想看小丫头的样子是很想她哥哥读书的,以后能帮小丫头轻松挣钱,这让她拜师就容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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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 买了衣服

流云布庄是镇上规模最大的一个布庄,说是规模大,其实也就是卖的布种类多一些,棉麻丝绸在这里都能找到,同时流云布庄还专门卖大捆大捆的棉线。因为这个,每天都客来客往络绎不绝。

直接买布的都是家里比较过得去的人家,乡下人常是买棉线,回村里再自个织。

虽然织布机的价格也不低,但基本上每个村子里都有那么一台,冬天没事了,妇女们就聚到一起轮流织布。

每年十来月份的时候,都是流云布庄最热闹的时候,赵老四好容易才找到一个空着的木桩,将驴车停好,交代清一和光海在外面看着车上的东西,他就带着三个孩子进了布庄。

“这不是老四啊”,赵老四常年在府城做小生意,在小河镇也算是个风云人物,这不刚一进来流云布庄,那掌柜的就笑着迎了上来,“怎么有空到小弟这儿来?”

说着看了眼三个穿着单薄的孩子,就道:“需要什么老哥你只管说,咱都按进价算。”

“好说”,赵老四哈哈一笑,“单老板这么客气,倒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单青云摆摆手,低声道:“小弟也不跟你打哑谜了,我这儿麻布的货源出了点问题,这不是想劳烦老哥在府城给我瞅着点,有没有什么信誉不错的麻布小作坊。”

他倒没有特地拜托赵老四的意思,自己已经决定明天去县城看看了,不过赵老四恰巧到了门上,他说一声也不多的。

赵老四一眼就看出了这单青云的想法,当下笑着点头说好。

举手之劳的事,他一般都帮着办了,常年出门在外,深谙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

见赵老四答应的爽快,单青云十分承情,亲自领着他们一行人到了后面:“前面人多吵嚷,店里的布都在这里放着,你们在这儿挑。”

这流云布庄后面靠东连着三间屋子,放的都是棉麻线和各样布料,单云清想了想,还是把专门放绢绸等上等布的屋子给打开了。

赵老四道了谢,就对三个孩子道:“想要哪样儿的进去挑,只是不要瞎摸。”

“知道了舅舅”,乐峻懂事地答应,又向单青云拱拳道谢,“多谢单叔叔。”

单青云点点头,对赵老四道:“刚才没问,原来这是你的外甥,你大姐家的孩子?”

开着个布店,经常接待四面村子里的顾客,单青云当下就猜出来这孩子是梨花村那乐老二家的。

说起乐老二,可真是个实诚的好人,只是没想到会遇到那种倒霉事,早早地就撇下两个孩子去了,听说赵老四那大姐也在一年后就去了。

赵老四笑道:“是啊,趁有空,我带几个孩子来镇里做些冬衣,有啥适合做被里被面的布,你也给来两套。这个我们就不用挑了。”

“好”,单青云指着手边的摞在一起的棉布,“这些都是新进来的,细密软和,做被里最合适。”

跟着又指了两匹深蓝色布料,“咱家的被子都是用的这个做被面儿,好看又耐脏。”

赵老四都捏到手里捻了捻,又叫来乐峻问问,才让单青云开始裁。

单青云去到北面自家住的堂屋里拿裁布的剪子,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上身红衣下身红裙的妇人,进门就向赵老四见礼:“老四哥好,听他爹说您带着孩子还挑做衣服的布料,我想着几个小孩子懂得什么,便擅自过来,想帮孩子选一选。”

单家这个媳妇心好是在镇里有名的,听说他们家每年腊八都要做两大锅腊八粥,专供给镇里的叫花子或是到镇里来赶集的穷人吃。

当下赵老四笑着说道:“那就辛苦弟妹了。”

“些许小事,说什么辛苦”,单青云拿着剪刀裁布,“倒是我这见面就劳烦老四哥办事才是辛苦。”

单妻生育了三个儿子,这一过来看见两个小男孩中间站着的小女孩,立时就爱的不行,上前牵了乐轻悠的手,微笑着柔声问道:“是你要买布啊,挑好了没有?用不用婶婶帮忙?”

这是乐轻悠来到这个时空后见到的第一个温柔女性,心下也很好好感,便回一笑道:“谢谢婶婶,给我做衣服的布两个哥哥已经挑好了,我哥哥们的还没挑好呢。”

小姑娘的眼睛大而明亮,眉毛不画而弯,双唇也精致如花瓣,笑起来那模样就特别甜,再加上那软糯可爱的童音,顿时就把单妻给萌化了。

“来这边看看,都是灰蓝黑的深色布料”,她直起身牵着乐轻悠走向另一排架子,一面介绍一面问,“小丫头,买了布,这衣服你们怎么做?”

单妻这么问不是没有原因的,去裁缝铺子里做一件衣服,那价格都跟买布料差不多了,大部分人家都是由家中女性承担做衣服的责任。

刚才,她已听丈夫说了,这其中两个孩子是几年前那个在县里倒霉的乐老二的,他们的娘也去了。眼下赵老四这个舅舅带他们来买做衣服的布,可光买了布也不行啊。

或许是赵老四准备拿家让孩子们的舅母做?

正这么想呢,就听那小女娃认真回答道:“婶婶,当然是我做啊。”

虽然自知这个身子太小好多事都做了,却不妨碍在有的事情上积极一些,毕竟在古代,小女孩学做衣服没什么稀奇的。

倒是不会做又不学,才是稀奇。

然而乐轻悠这句话还是让旁边的乐峻和方宴吃了一大惊。

乐峻立时皱眉反对:“你还小,拿不住针。”

再说了,会不会都是个问题。

方宴只无声地捏了捏小丫头的嫩嫩的小瘦手。

单妻倒是忍不住扑哧一笑,“你这个小丫头口气却不小,婶婶问你,你会穿针吗?”

“不会可以学”,乐轻悠依旧十分认真,不着痕迹地说服两个哥哥,“我听小胖说,他姐姐都会纳鞋底了,女孩子都会做鞋做衣服的。”

小胖是前天去山边玩的一个姓李名天明的小朋友,跟乐轻悠差不多年纪,见她在捡榛子,当时蹭到她身边玩了好一会儿。

乐峻:我的妹妹啊,小胖的姐姐都十四五的大人了,你跟她比什么。

“咱们将布料送到裁缝铺就好了”,他哄着妹妹说道,“等轻轻也跟小胖姐姐一般大了,再给哥哥做衣服。”

单妻忍不住暗想,一个女娃子太晚学针线活也不好,再长一两岁,正好开始学的,只是这孩子…

帮着两个男孩挑了两种既实惠又厚实的棉布,单妻就叫丈夫过来裁,想了想对乐老四道:“老四哥如果不嫌弃,我倒是可以把衣服给孩子们做出来。”

这屋子也不大,刚才他们说话,赵老四不可能没听见,却没开口说让他媳妇做,单妻就知道不方便。否则,她一个外人,也不会开这个口。

赵老四听了,笑着摆摆手,“不劳烦弟妹,你这家里一把柜台上一把的,忙还忙不过来。孩子们这些衣服我都打算拿到东街的孙记裁缝铺里做,咱也不要多好,到时好赖给他几个钱就是了。”

如此,单妻也不再多说,趁着丈夫裁布的空当,回到自家屋里拿了些蜜饯果子给乐轻悠和她两个哥哥吃。

两床被子六套衣服的布,单青云全按的进价,总共一千零四十文,收钱时,他还把零头给抹了。

离开流云布庄,赵老四就跟乐峻道:“这个单老板是个实诚好心人,这么些全棉的布只收了一两银子,给咱们了大实惠了。小峻记着,以后需要布料什么的都来这儿,便是路过也进来打个招呼。这人有时候活得就是一个朋友,遇见可结交的人便要结交,不可像有些人,觉得人家是商户就看不起。”

乐峻点头,认真回答:“我记住了舅舅。”

这一路上舅舅都在教他如何与人打交道,他怎能不认真?

因车上都被买的东西占满了,只有乐轻悠被放在车头,其他人都是走着的,清一本来在后面,这时赶上前两步道:“有小轻轻在,小峻不用费心跟什么人结交,有福缘的,不用说最后都会和他们成为好友老熟人。”

光海鄙视地看了清一一眼:这马屁拍得有些过了吧。

赵老四呵呵一笑,没搭理清一,只对外甥道:“这些神叨叨的话,当成笑话听听就好,别放在心里,养成自大的性子就不好了。”

清一:…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弹棉花的小作坊,赵老四没让孩子们跟着,自个进去了,不过片刻就背着两大包弹好的松软棉花出来了。

棉花往车上一放,乐轻悠也坐不下了,赵老四正要把小外甥女抱到棉花包上坐着,方宴上前一步抱起乐轻悠:“我背着轻轻吧。”

赵老四看了眼瘦瘦高高的少年人,说道:“走这么久的路都累了,让轻轻在车上坐着吧。”

“我不累”,方宴说道,手臂一转,就把乐轻悠由抱改成了背,“走吧,都正午了。”

乐峻觉得自己这个亲哥哥被衬得反而像个后的,就说:“待会儿我来背。”

方宴没说话,率先走了。

赵老四以及光海、清一,看着三个孩子都忍不住笑起来。

趴在方宴背上的乐轻悠:…

看来她只要静静享受小公主一般的待遇就好了。

方宴偏了偏头,斜视背上的小丫头:“轻轻饿不饿?”

乐轻悠想说不饿的,此时却正好路过一个卖烤肉串的摊子,肚子先咕噜了一声,她听到方宴笑了声,下一刻自己就被背着走向那个烤肉摊子。

乐峻见他们拐歪,也连忙快步追上。

驴车边的三个大人倒是不慌不忙地慢悠悠走着。

“这是什么肉?”方宴问那摊贩,背后扣着的双手往上颠了颠,让小丫头也能看见摊上的烤肉。

摊主是对和善的中年夫妻,见问,那妇人一边忙一边回道:“烤的兔肉,还刷着咱自家去山上找的野蜂蜜,小哥可要点?”

这烤肉味的确香浓诱人,乐轻悠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看起来比哥哥做的焖兔肉要好吃许多。

方宴低笑,一臂伸出来,放到摊子边十个铜板:“称十个铜板的吧。”

“好嘞”,旁边的男人响亮的应了一声,就拿刀切下两块金黄油亮的烤兔肉,麻利地用油纸包了,递给乐轻悠之前又加了一块到油纸包里,“小姑娘长得真讨喜,伯伯多送一块给你和你哥哥吃。”

乐轻悠笑着道谢:“谢谢伯伯。”

一旁的亲哥哥乐峻:…

这晚收摊,汉子和媳妇烤的那些兔肉一点没留的竟卖了干净,要知道自从前几天镇里多出一家买卤肉的,他们带的腌制好的兔肉日日都要有剩的。

掂着沉甸甸的一袋铜钱,汉子不由跟自家媳妇感叹:“看来这人还是要多做做好事,今天我只不过多添给一个小姑娘块烤肉,咱家这兔肉可就卖光了。”

妇人嗔笑:“说不定只是今天我们运气好。”

“运气这东西,非常奇妙,有时甚至是决定人一生命运的关键。固然有好人好事一说,但若帮的是个坏人,或者说品性不显之人,这好人做得好事便不一定能得好报。”

回家的路上,驴车被两床做好的被子和一对杂七杂八的东西塞得满满的,一行人便都步行,乐轻悠被哥哥背着,听着清一道人的无聊闲侃,觉得非常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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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 所谓专利

正说着呢,清一哎了一声,指着前面道:“那不是早晨去镇里时遇见的,小峻少爷的四叔?”

这道人对他们三个孩子的称呼一直都在随意地变化波动,乐峻没有在意,他看了眼推着独轮车走在前面那人的背影,有些疑惑。

赵老四笑了笑,略带几分嘲讽:“这乐家老四不是说他们的卤肉半个时辰就卖的干干净净吗?怎么这个时候才回去?”

光海很自然地就把自己调成乐家下人模式,此时说道:“舅老爷,我过去问问。”

“不用”,赵老四摆摆手,“万一是卤肉没卖完,这不是让亲家难看吗?”

两方人距离的并不远,这几句话,推着车的乐老四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看了看两边罐子里还是大半满的卤肉,只好加快脚步往前走。

乐轻玲的腮帮子绷得紧紧,一张小脸被憋得通红,她暗恨倒霉,怎么丢人的场景竟被乐轻悠一家撞见了?

不过,如果她那个舅舅敢上前来讽刺她和爹爹,她也不怕揭他们的伤疤让他们好看。

然而乐轻悠和乐峻都没有这么无聊,即便片刻后赶上了前面走得很慢的父女俩,乐峻也只是招呼一声四叔就过去了,别的半点没多问。

直到走过去后又把那父女甩的远了,赵老四才感叹道:“做什么生意都不容易,这么就给上了一课!”

“非也非也”,清一摇头,摆着已经半秃的拂尘道,“若是真有什么秘方,想打开局面也是很容易的。”

光海听他又有长篇大论的意思,就说道:“你不会又要说后面那两人的卤肉卖不出去,跟小姐有关吧?”

清一满意地笑了笑,“有资质,如果不是你年龄太大没有可塑性,贫道倒也可以考虑收你为徒。”

“我的师傅可不是什么人都配当的”,光海握了握拳头,“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得请教请教道人你。你一直说小姐有福运,与小姐关系近的人也会被关照,怎么那对父女偏偏今天的卤肉都没卖出去?”

又笑着向侧头看他们说话的乐轻悠道:“我当然不是说小姐没福。”

乐轻悠眨眨眼睛弯弯唇,表示毫不介意。

光海被小姑娘的笑容甜到了,半辈子冷硬不怎么笑的汉子忍不住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清一说道:“正是轻轻有福运,那心思不正的人碰见她才会倒霉”,微微侧身拂尘往后指了指,“就那个小姑娘,如果不是曾经偷过的别人的东西护着,早该倒霉了。”

“我觉得四叔家的卤肉不好卖,肯定有客观原因的”,乐轻悠总觉得清一的话特别玄乎,尽管她已经见过更玄乎的事。

方宴闻言,笑道:“轻轻说的有道理,那你说客观原因是什么?”

乐轻悠想了想,说道:“我们记得镇里的集市上,好像有好几家都在卖卤肉。”

“对啊”,方宴抬手拍拍她的发顶,“好多人都做同一个生意,买东西的人却还是那么多,你四叔家的卤肉自然要剩了。”

还没进村,远远地就看见乐老太太站在村口张望,她似乎也看见了他们,但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走近了,乐峻叫了声奶奶。

乐老太太答应一声,目光落在那一驴车东西上,却是笑着说道:“他四舅可真有心了,给俩孩子买这么多东西。”

赵老四说道:“没心也不成啊,否则我姐留下的这两个孩子可怎么长大?亲家要照看的孙男嫡女多,我这做舅舅的就该多操点心啊。”

乐老太太不自然地笑了笑,被赵老四几句话点的面子上挂不住,接下来想影射孙子不孝的话也说不出口来。

赵老四见她神色,也不咄咄逼人,放下这个话道:“老太太是在等小峻他四叔吧,我们刚在路上遇见了,待会儿就该过来了。您等着,我得带着孩子们回家去,天色不早了,还得做饭呢。”

“那行,得空了到家里坐坐”,乐老太太也客气说道,等赵老四赶着驴车走远了,她才疑惑起跟在那后面的一个道人和一个汉子是什么人。

明天得去问问,自家有宝贝孙女儿那天仙转世护着,早晚得飞黄腾达起来,倒别让老二那两个小崽子总是瞎捡什么人的给带累了。

乐老太太在村口又站了会儿,果不然的就看见四儿子和宝贝孙女遥遥走来,她等不住了,忙迎上去接着。

注意到儿子和孙女儿的脸色都有些沮丧,老太太牵了孙女的手,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家?镇里的混子找茬了?可以报你大哥的名字啊”,说着看住儿子。

“没有”,乐老四不想多说的样子,“回家再说吧。”

一到家,乐轻玲就哇地一声哭了,慌得乐老太太忙问怎么了。

乐老四支好车出厨房找水喝,根本没搭理着急的老娘。

乐轻玲抽抽噎噎好一会儿,见奶奶的脸色难看下来,才断断续续道:“镇上的人太过份了,竟然有好几家铺子买了我们的卤肉,自己尝过味道也煮了起来”,可恨的是有两家的味道比他们的还好,“而且价格也比我们的低,今天都没有买我们家的卤肉。”

好容易想出来的生意又泡汤,乐轻玲几乎恨得无法自已。

乐老太太听了,忍不住骂道:“丧良心的,办这缺德事也不怕天打雷劈。”

乐老三家的屋门前,乐老三正陪着刚娶进家两天的刘寡妇在哪儿捋高粱,这都是乐老太太安排的活儿,刘寡妇不高兴也不敢说什么,这时就给乐老三使了个眼色:“还不劝劝你娘。”

乐家后来的分家全是米氏闹出来的,最后便只是把他们一家分了出去,乐老太太坚决要跟着小儿子过,本来也想把老三给分出去的,可是乐老四说有三哥和两个三嫂干地里的活儿,他才能有空去镇里买卤肉,因此此时老三老四两家是并成一家过的。

乐老三心里是想跟着老四占爹娘的光的,完全没有理解到刘寡妇的反话,起身就真的劝他娘不要生气去了。

乐老太太不耐烦地听了两句,便摆手让三儿子去山里砍柴,免得窝在那寡妇身边给她帮忙。

乐老三又叫上了正在后院铲鸡粪的儿子,“跟爹一起去砍柴,趁天亮还能多砍一些。”

说得很好听,其实他就是不想干活。

乐巍跟着李氏从她娘家回来了,更显得寡言沉默,从后院出来,直接就拿上斧头跟着乐老三出门而去。

乐轻玲心里不痛快,这个时空没什么专利保护之说,她一腔憋屈的火没地儿撒,看见乐巍,就想起路上遇见的乐轻悠。

买那么多东西,不知道得把她高兴成什么样?反观自己和爹爹,这一天风吹日晒,连午饭都是随便凑活的,越发衬得自己落魄了。

乐轻玲决不允许女主快活她落魄的情况出现,当下开口道:“二哥,路上我遇见三哥和轻轻了,他们买了一车东西,都是棉被冬衣。你对他们一向很好,肯定也有给你带的,你可以去他家看看啊。”

乐巍回头看她一眼,没说话。

乐老三听了忙说好,昨天李氏还要钱说是给儿子买冬衣呢,儿子身上的冬衣都短了,这么穿着出门的确不好看。可艳儿那样不声不响地嫁给他着实委屈了,他还想攒钱带着她去镇里买些东西呢。

本来觉得委屈委屈孩子就罢了,如今有这好事儿,去小峻那借套衣服也不错,反正两个孩子的身高差不多。

乐老三没觉得侄子买东西该给他儿子带,想着能借一套就够不错了。

乐轻玲看着乐巍沉默的侧脸,心里感觉舒爽很多,你不是跟那兄妹俩要好吗?怎么他们去镇里不叫上你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呢。

想到他们可能会反目,乐轻玲觉得心里憋的火儿又消下去几分,转头,她又对乐老太太道:“三哥家里过得好了,我挺为他们高兴的,如果二伯还活着,肯定要给奶奶送孝敬钱来的。”

有奶奶在,乐轻悠永远别想过得比她好,什么女主光环也不能让她翻身。

目光闪了闪,乐老太太笑着拍了拍乐轻玲:“他们啊谁都比不上你这个丫头孝顺。”

明天那个孙子还不送东西过来,她得过去看看,像宝贝孙女说的,老二没了,这孙子孙女可不能不孝敬奶奶。

之前蒋家那事他们不占理不能说,这次可不一样了,孙子好过了,怎能不孝顺奶奶?



山脚边的篱笆院儿内,赵老四将两床棉被携到屋里,对乐峻道:“待会儿拿出来两封点心,舅舅带着你趁村里人多的时候给你那奶奶送过去。”

乐峻看了看从镇里捎回来的那三封点心,准备放着给妹妹吃的,他有些舍不得,可其他的东西都是他们用的,给奶奶又不合适。

赵老四见外甥不说话,就又道:“你到底是个小辈,该走的理,咱们都大大方方地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做了,以后也免得那个老婆子拿捏你们。”

“舅,我懂”,乐峻点点头,对一旁只关心她的花果蔬菜针线盒的妹妹道,“轻轻,挑一盒你最喜欢吃的出来,等你吃完了,哥再去镇里给你买。”

见哥哥眼带愧疚,乐轻悠放下针线盒,忙过去挑出一盒来:“我就喜欢吃这个芝麻酥,其他的给奶奶,买个清净。”

“你啊”,乐峻不禁宠溺地拨了拨妹妹耳朵边的小辫儿。

乐轻悠晃晃小脑袋,抱着点心盒子,问道:“哥哥什么时候跟我去种菜?”

方宴正好抱了东西在屋子里放好出来,闻言说道:“我先带你去。”

大黑跟在他身旁摇着尾巴,看见光海过来,露出警惕的姿态。

光海没搭理这狗,从墙边拿了个锄头:“少爷小姐,种地得先把地整出来,我去给你们帮忙。”

方宴点点头,默许了。

乐轻悠当然知道得先整地,没拿萝卜籽,只拿了那两株买牡丹时人家赠的两株桃树,对光海道:“去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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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 弱小

山边这块地有两亩,当初是赵家五兄弟兑钱给买下的,因为在村子外面,靠着这出产不丰盛的小山,价格并不算贵。

考虑到以后外甥要在此处安家的,赵家五兄弟才咬牙给凑十两银子买了这么多,所以现下住的屋子就盖得马虎了些。

所以在小小的篱笆前院后面,是将近一亩半地的空地,并没有圈在篱笆内,却是自家的。

乐轻悠早从哥哥口中知道了这一点,路上就打算把胡萝卜种在这地方。

光海先在乐轻悠指定的地方挖了两个坑,才去翻那一片地。

乐轻悠和方宴蹲在坑边种桃树,看看那平整的一亩多地,她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方宴哥哥,我们明天再去镇里买些梨树吧,种在这片地周围,既省了篱笆,春天也能看梨花。”

说起来她还奇怪呢,梨花村明明叫梨花村,村里只有几户人家门口栽着梨树。

方宴跺了跺埋好土的桃树根部,点头:“明天让光海去,你就不要去了,如今天冷,一路都要喝风。你想出去玩的话,我带你去山里。”

乐轻悠:“我只是想种梨树,没有想玩。”

两株桃树种好后,方宴去前院提水,没事的乐轻悠就在他身后跟着,刚到前院,就看见被三叔拽进来的乐巍。

“二哥”,乐轻悠看见乐巍挺高兴的,也发现了他神情间的忧郁之色,却只当做没发现,“你好长时间没来找我玩了。”

乐巍笑了笑,乐轻悠不知道这几天少年都经历了什么,看着他越发显得憔悴的面色,便小跑到厨屋,捧出一个肉包子递给他。

她出来的时候,乐老三正在跟她四舅寒暄,看见她捧着肉包子给乐巍,忍着馋意咽了口唾沫,但他一个大人,到底做不出来给小孩子要东西吃的事。

乐巍看看那个宣软的肉包子,以及捧着肉包子比肉包子还白上许多的小手,没有接:“轻轻放着自己吃吧。”

“你妹妹给你拿出来了你就吃”,赵老四不是小气的人,虽然很看乐家这些大人不顺眼,对小孩子却很宽容。

乐老三也说乐巍:“给你你就拿着,矫情什么,让人笑话”,说着又对赵老四道:“听家里的大侄女说,你们买了不少冬衣棉被,那峻儿不要穿的衣服,能不能给阿巍一件?我这也才娶亲,手头紧得很,怕是没钱给孩子添置冬衣。”

他半点不以自己二娶为耻,说起来反而带着几分骄傲的样子。

乐轻悠完全不能理解这个三叔都是怎么想的,年过半百了,二哥又不是不成器的,他怎么还能这么闹腾呢?说没钱给二哥制冬衣,二哥现在穿的这件也不像是新做的。

上前两步,将肉包子强行塞到二哥手中,又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现在就吃,如果带出去,肯定落不到二哥嘴里。

赵老四没管自家外甥女的小动作,哈哈笑道:“老哥你说笑了,谁人不知道你们家那个卤肉生意好啊,怎么可能没钱给这大外甥买新衣”,真没想到那小小一个女孩都会下蛆了,“不过也不用你来要峻儿穿剩的旧衣。这不,给孩子截衣服时,轻轻说给她二哥也捎两件,我想着手里还有些闲钱,两个孩子又亲近他们这二哥,就咬牙给截了两身。现下都送到了孙裁缝那,过个三五天才能做好呢。”

一通话停下来,乐老三这个老实只会窝里横的男人早转了好几拨心思,再三地跟赵老四道过谢,便叫上儿子去山中砍柴去了。

赵老四低低地嗤笑一声,这次把外甥女也叫到了跟前,说道:“轻轻啊,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往你那堂姐跟前凑。”

乐轻悠点头,同时觉得刚刚四舅对乐老三说的话,很有挑拨意味,果然接下来就听她四舅道:“可是见了面,你又不能摆出讨厌你堂姐的样子,还得亲热热跟她打招呼,讨厌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摆在明面上,可以借力打力嘛。”

见外甥女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认真听自己说话的样子,赵老四咳一声,教不下去了。

多干净纯真一孩子,真成乐老四那闺女的油滑样儿了,可不是毁孩子吗?

乐峻觉得舅舅的话很不妥,他可不想妹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就说:“轻轻,去后院看光伯整地去。”

那边,方宴过来牵着乐轻悠到后院去了,对于小丫头的舅舅那一番话,他没提醒她不能听,到了后院只是带着她去捡地上的石块。

没一会儿,清一也过来帮忙,只是家里没有多余的锄头,他便只好跟在两个孩子旁边捡石块,中途还跟乐轻悠道:“小轻轻,贫道刚才算出明儿往北有财,我看那间茅屋里有一筐子鸡蛋呢,要不让那光海去卖卖?”

正松地的光海听到这话,一锄头就奔到一块石头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老道士,我明个还得去镇里给小姐买桃树苗,你会推会算,肯定知道哪里发财最旺,何不自己背着那一筐鸡蛋去卖?”

清一被堵得哑口,好半晌才道:“丢我道家身份”,转眼看到小姑娘看着自己笑弯着眼睛,清一有种偷懒的心思被看透的感觉,摸摸鼻子道:“我去就我去,只是小轻轻得给我煮壶茶带着。”

方宴立即看向清一,声音淡淡道:“轻轻不是你的使唤丫头。”

“没关系的”,乐轻悠和方宴并排蹲着捡石头,笑道:“清一大伯要出门卖鸡蛋,肯定很辛苦,我煮壶茶有什么?”

“就是”,清一瞪了方宴一眼,这小子面相极贵,性子却也极为讨厌,幸好自己以后的乖徒儿年纪小小就很讲道理。

第二天,乐轻悠起了个大早,不仅清一大伯要出去卖鸡蛋,光伯要去镇里,自家舅舅也要在今天装上葡萄去府城的,她作为家里唯一一个女人,当然要起来帮忙。

虽然到最后,她只不过是帮忙煮了一锅茶水。

乐峻把妹妹坚持煮好的茶水分装在三个竹筒内,分别给舅舅、清一道人、光海带着。

“烙饼我带一张就成”,赵老四接过竹筒,又拿了一张烙饼,“小峻你待会儿做些面汤,你们都还小,早晨不喝点热烫不行。”

乐峻点点头,让光海和清一也来拿烙饼,光海胃口大,早就饿了,拿了两张,清一却没上前,只是捧着冒热气的竹筒发呆。

光海捣捣他,清一回神,将竹筒搂在怀里:“少爷啊,不用了不用了,我只喝这一筒茶水就好。”

他是真没想到,不仅这个地方灵气充裕,经了小丫头之手的东西,也会被灌注灵气,看来这样的徒弟他有点儿收不起啊。

昨天竟然没有注意到,真是可惜了的,又目光灼灼的看向乐轻悠:“轻轻小姐啊,以后我天天出去赚钱,你能不能每天给贫道煮一壶茶水喝?”

乐轻悠:…

光海更加鄙视地看了道人一人,真是够了这个人,马屁拍得简直越来越有高度了。

虽然没有得到小丫头肯定的回答,清一还是很欢乐地背着一篓子鸡蛋出门而去,反正他是打定主意赖在这儿了,以后还担心没有灵气可吸收?



家里的葡萄被四舅带走了一半,剩下的,乐峻决定都晾成干儿,吃过早饭,他就带着妹妹在茅草屋里晾葡萄翻葡萄。

方宴则一个人去了后院,将昨天光海粗糙翻过一遍的地再整一遍,他不懂种地,只是昨晚睡前,听到小丫头在那儿念叨土疙瘩太多没法直接种,琢磨了下就决定再整一遍。

半晌午的时候,乐轻悠跟哥哥将一屋子的葡萄弄好,这才注意到没了方宴的人影,出来听到后院有动静,过去一看,那少年正挥着锄头一点点地在耐心平整那块地。

大黑在不远处的鸡圈边守着,一见乐轻悠过来,忙摇着尾巴凑了上来。

摸摸它的头,乐轻悠走到那松软平整的地边,对方宴道:“方宴哥哥,第二次平整用木锨要比用锄头更快的。”

正等着迎接夸奖的方宴:…

神情间闪过赧然,他说道:“我不懂,整的不行,再让光海整一遍。”

“你平整得很好了”,乐轻悠却笑道,将自己的小手帕递给他,“给你擦擦汗。”

“嗯”,方宴不着痕迹地抿抿唇,接过小帕子在脸上揩了揩,问她:“葡萄都弄好了?”

“好了”,乐轻悠蹲在地边捻了捻小土块,“哥哥去做饭了,早些吃午饭,然后去山里捡柴火。哥哥说等光伯和清一大伯回来,让他们一起捡,等过一个人就会很冷,要每天烧菜的。”

方宴听着,放好锄头也蹲在乐轻悠面前,拉过她拿着土块在玩的小手用那小手绢一点点给她擦干净:“大姑娘了,怎么还玩土。”

他这无奈的语气让乐轻悠囧了囧,她可不是玩土,而是习惯性看土质呢。

擦干净手,方宴就牵着乐轻悠到前院来,打一盆清水又兑上温水,拉过她的手按到水盆里温柔搓洗,动作间已很是熟练。

乐轻悠也习惯了,没有了一开始时的尴尬,正洗着,听到有人唤了声“轻轻”。

回头见是乐巍,乐轻悠很高兴地叫道:“二哥”,见他手里提着一只半大的兔子,不禁疑道:“二哥今天上山了吗?”

乐巍脸上露出一丝轻松地笑意,“是啊,我过去时你家院子里没人,便没过来,这个兔子给你们中午加餐。”

家里的农活儿基本上忙完了,奶奶就给他安排了打柴的活儿,每天至少得有两大捆,本来就觉得在那个家很压抑的乐巍更是有些无法忍受。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刚才远远地看见轻轻,他却觉得心底蓦然轻松许多,这个兔子本来他想偷偷剥了兔子皮卖掉的,可卖了钱他也藏不住,还不如给轻轻和小峻吃。

他们是同样的可怜人,轻轻和小峻过得好了,他也会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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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 不回

这时,乐巍竟是十分羡慕被轻轻捡回来的这个黑小子,他们几个相依为命,仔细想来,却是比他这样的生活要好上许多的。

乐轻悠看看那兔子,又看看乐巍,心里莫名沉重非常,但她还是接过了兔子,跟着就笑道:“二哥,中午你跟我们一起吃吧。”

乐巍想了想,说道:“我把柴送回家,再顺便给奶奶说一声。”

只是乐巍扛着柴走了就没回来,乐轻悠给他盛一碗菜两个玉米饼放出来,哥哥和方宴吃过午饭就捡柴去了,让大黑在家陪着她等乐巍。

乐峻再三交代妹妹:“让二哥吃完饭,你和他一起去山里,我和方宴就在咱们常捡榛子的那个地方。”

过了午没多会儿,坐在院子里时不时向村里张望一眼的乐轻悠就看见了乐巍,她打开篱笆门迎出去,却被他眼睛旁边的青肿吓了一跳。

那块青肿渗着血丝,距离眼睛不过一公分,乐轻悠忍不住就红了眼眶,上前拉住乐巍:“二哥,你娘…”

“不是”,乐巍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二哥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乐轻悠自觉和小哥哥过得生活苦,却也没想到还有孩子要经手这样的生活磨难,日日干活,家里人一个不顺心就要打骂?叫一个十二三的孩子怎么撑下去。

乐轻悠坚持将乐巍拉到家里,找出昨天去镇上为预防万一买的棒疮药,又打了温水让乐巍清洗过伤处,才让他坐下来,沾着药给他点到伤处。

小姑娘的呼吸软软的,吹拂到伤口处,竟把那疼连根拔除地吹走一般,这些日子从李氏那里的伤害转移一下子全部消散。

见小姑娘每上一次药就要踮一下脚,乐巍忍不住好笑地将她抱起来放到腿上:“这样就方便了。”

少年眉眼干净,此时一笑,如春风吹过,温润宜人。

乐轻悠放了心,上起药来更加细致。

上过药,又吃过饭,乐巍精神焕发,牵着乐轻悠就去了山里。

跟乐峻、方宴汇合后,乐峻注意到二哥眼角的伤,没多问,只是说道:“二哥,你以后都在我家吃饭吧。”

他昨天去给奶奶送糕点,亲眼见到三婶如今在乐家的处境,再想想以前,三婶每被三叔训斥或是打了,就没二哥的好日子过。

现在这情形,只怕二哥的日子要比以前难上许多,若是在他家吃饭,至少能顿顿吃饱。

乐巍却是笑道:“你家有多少吃的?我可没饿着,捡柴吧”,说着就弯腰捡起地上的小树枝来。

乐峻闻言,也不好就说自己手里有多少多少钱,像舅舅说的,他现在就是一家之主,得长个心眼。

当下叹口气,跟着捡柴去了。

这边,方宴让乐轻悠跟在自己身边,问她:“你二哥的伤药你给他上的?”

“嗯呐”,乐轻悠点头,这绝对没什么问题吧。

不想方宴拉起她的手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皱眉道:“怎么不洗洗手,沾着伤药,你再吃什么东西时吃到肚子里怎么好?”

乐轻悠看看自己干净的手指,他是怎么肯定自己没洗手的?

“我用手帕擦过了”,她说道,“而且吃东西前要洗手,我都记着呢。”

方宴扬扬唇角不置可否,到底是转身拿出背篓里的竹筒,倒着水给她洗了洗手。

前面的乐巍无意间回头,注意到这一幕,对乐峻道:“没想到你们捡来这个人,对轻轻照顾得倒是细致。”

乐峻也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这个人很可信。”



半下午的时候,清一和光海一前一后地回来了,二人是在村口碰上的,交换了下信息,光海身后背的一捆桃株花费二两银子,清一把一背筐大约二百个鸡蛋买了将近一两银子。

清一啧啧地看了眼光海背着的那上百株桃树,嫌弃道:“二两银子你就买这么点幼苗,小轻轻来年春天要看桃花的,这些会开花吗?”

光海不在意地说道:“我是尽量给小姐少爷们省钱了,倒是你,怎么卖的鸡蛋,卖了将近一两银子,也就是说一个鸡蛋合五十文了!我要问问,谁家这么大方,花五十文买一个鸡蛋?”

说时侧头厉目瞪视清一:“你到底是什么人,来到这里有什么目的?”

“我说了今天北方有财,那么多鸡蛋才卖一两银子,可不稀奇”,清一半点不慌,上下打量光海,“我还要问问呢,看你的样子,对那位叫方宴的少年,却是尤其的忠心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本来就是主仆呢。”

光海面色微变,平静地道:“我如今正是乐家的下仆,岂能对小姐少爷们不忠心?总之,你算是那个家的外人,我会时刻注意着你的行为,你最好别生什么事。”

两人正谈得僵硬,远远地看见乐峻背着一捆柴牵着乐轻悠从山边出来,忙扯出笑容相互对视一眼,然后迎了上去。

因光海买来了桃树,方宴回来后,他们就没再去山里,而是在家挖坑种桃树,乐巍一人捡柴捡到傍晚,下山来转到乐家看了看,知他们没事就背着柴回家去了。

见那少年背着一大捆足以盖住他的柴,光海忍不住摇头感叹,小姐这个二堂哥,过得也真是不容易,再看看身边这三个笑闹着种桃树的孩子,他想自己个儿在主子真正长大前的这段时间,必须给他们撑起一片天。

如此一想,光海只觉背上的担子又种了几分。

桃树没栽完,天就快黑了,光海放下铁锨,说道:“小姐,两位少爷,剩下的明天再种吧,回房歇着去,我去做饭。”

乐峻到现在都觉得少爷这个称呼别扭,也没什么做主子的架子,带着妹妹到前院洗了手,就去厨房和光海一起做晚饭。

乐轻悠和方宴呢,没事可做,清一就拿过来那篓子里的一兜铜板叫他们穿,两人一直穿到晚饭做好还没穿完。

吃过晚饭,大家又移到屋里,坐在油灯边一起穿。

昨天到里正那儿给光海立了身契后,赵老四就把旁边晒葡萄的那个茅草屋先给光海住,至于清一,还是晚上去山里找个树洞睡。

现下虽然天黑了,有光海在,也不用担心清一。

穿钱的时候,不免说到了清一怎么卖的这么多钱,清一就捋须高人范儿地说起自己起的卦。

本来还想说用这钱给清一在家里再搭一件茅草屋的乐峻只好默默闭嘴。

一时间穿好钱,乐峻那一块蓝布巾包住,并没有立时放起来的意思,清一暗道一声聪明的小孩儿,该防的还是得防,就起身告辞了。

光海也起身准备离开,离开前却是说道:“两位少爷明天不用带着小姐去山里捡柴了,我之前听人说过怎么烧炭,待过两天家里忙完,我就去山里挖个窑,随便烧一窑的炭就够咱们一冬天使用了。”

“炭有那么好烧吗?”乐峻听了也没什么捡到大便宜的样子,炭若是有光伯说的那么好烧,就不会卖那么贵。

方宴沉吟片刻,说道:“让光伯试试也好”,光烨组的人向来不会说空话,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不过为防光海直接跟光烨组其他成员联系,然后让他们拿钱去府城卖炭,第二天上午,按照乐轻悠的要求种好萝卜籽,趁着他们兄妹去前院洗手,清一又不在的时候,方宴对光海道:“我不想再跟以前的生活有什么联系,你既然来了,就老实待着,不要联系其他成员。”

光海低头称是,又道:“只是主子,帝都那里,皇帝下的找您回去的命令还没撤,前天烨一传来消息,光烨侯夫妇还在仙泉县住着。因皇帝再三申斥,说找不到您就要将光烨侯的爵,他们此时也在费人力找您呢,附近三个府城都打过招呼了。”

言外之意,不是您想不跟以前联系就能不联系的,在这小村子里的日子能过多久还不一定呢。

方宴听明白了,然而以前的那个生活环境,他却是再也不想回去,“光烨侯之位,我并不稀罕。”

“主子”,光海欲言又止,光烨侯之所以存在,正是因为大长公主的功劳,怎么能给外人窃走这颗果实?

方宴看出了光海的未尽之意,淡淡道:“你也知道光烨侯是因为荫蔽我母亲才封的,那我不接这个位,这个位能世袭罔替吗?跟那对夫妻,我现在半点计较利害的意思都没有,既然他们一直给他们的儿子谋划这个位置,不如给他们。”

皇帝其实对光烨组是怀有忌惮的,如果自己以让光烨组隐退为条件,请他改立世子,想必他是会同意的。

当然了,原先的光烨侯是世袭罔替,现在他不做了,皇帝自然可以除掉世袭罔替这个后缀了。

对于皇帝来说,这绝对是一笔极为划算的买卖。

方宴这么说了,光海立即抱拳跪了下来:“主子三思,光烨是大长公主的心血,也是您的铠甲啊。”

这样就扔了,高座上的那位,又会怎么对待主子呢。

050 想过离开吗?

皇帝不是个多疑狭隘的人”,方宴皱眉,示意光海起来,“再说我只是让你们隐退,却不是让光烨放弃这么些年所经营的产业,有你们再加上那些产业,其他势力还是会忌惮几分。如今我们都隐于暗处,其他人就是想做什么也无处下手。”

光海听此,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是的,只要隐瞒住主子的所在,那就不怕什么有心人。

“快起来”,方宴突然快速说,“以后不要给我行跪礼。”

听到渐渐跑近的脚步声,光海了然,笑了笑,忙站起身来,主子对那位小姑娘还真是特别,或许正是因为这里的温暖,才使得主子不想回那个只有算计的侯府。

不过,他还是得提醒主子,就快速说道:“主子虽然想隐没山林,大长公主留下的武功秘籍,你还是要接着修炼,明天小人和烨一联系时,便会让他把大长公主留下的gong fǎ送来。主子一定要接着练。”

大长公主所留下的那些秘籍,只要主子能学会六层,就足以傲视整个大周,虽然有他们保护着主子,可只有自己真正强大起来才能避免意外。

若不然,此次主子也不会被几个毛贼抓走,但经历过此事之后,想必主子也认识到了自身强大的重要性,不会像当初他们去拜见呈上gong fǎ时拒绝了。

方宴想起外祖母曾经的交代,眉头微皱,说了声好,然后语气正常道:“光伯,你去忙吧。”

此时乐轻悠已经来到了几步之外,她听到方宴说的一个好字,不免奇怪地看看向她见礼后转身离开的光伯:“方宴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呢?”怎么看起来这么严肃。

“我在跟光伯说要不要把这一片萝卜地上撑一个油纸棚子”,方宴面不改色地说道,听见这个,乐轻悠也忽略了她刚才听到的方宴说的那个好字,点头道:“确实该搭个棚子,现在虽然还比较暖和,早晚却是挺冷的。”

小丫头这么一本正经的说法让方宴觉得好笑不已,转身又把光伯叫了来,让他再去镇里一趟,买些油纸过来。

至于搭棚子用到的竹片子,直接去山上砍两株主子就好了,这座小山,生长最多的就是竹子和榛子。

这次只买几张油纸,光海回来的很快,不到正午,后院就搭起了两个油纸棚子,乐轻悠还和两个哥哥拿了许多茅草搭在棚子上。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油纸棚,乐轻悠笑眯了眼睛,大棚子搭的是那半亩萝卜,等萝卜长起来就可以拆了,小棚子下是一分整好的白地,等光伯烧出了炭,就将棚子暖起来,种些黄瓜小白菜。

下午再进山时,乐轻悠就不捡柴了,专找那些透出苍绿之色的阔叶汁多的野草,她准备做青贮饲料的那个窖还空着呢。

方宴见小丫头提着个小竹篮子一会儿割一堆儿青草,想到后院那个窖,听她说是要存草的,便也过去帮忙,不捡柴了。

乐峻注意到这些,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捡柴枝,尽管光伯说他知道烧炭之法,他还是得多准备些柴。

清一跟光海此时去了山里,挖窖呢,挖好窖还得砍树枝,不然这炭没法烧。

三个人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捡柴割草,不多会儿乐巍背着根捆柴的绳子也过来了,四个孩子聚在一起,捡捡柴割割草过得倒也快。

中途小猴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前后跟着乐轻悠,倒耽误了不少她割草的速度,因为她每割一把草放到手边的篮子里,小猴子都要过去扒拉扒拉,然后拿出两根塞到嘴里。

乐轻悠也不阻止它,小猴子就更活泼了,时不时地还要跑到旁边方宴那边去捣捣乱,却往往被他一个眼神吓得吱吱出声。

两天后,光海又去了镇里一趟,拿回来一大包袱冬衣,其中有他和清一的一身,方宴、乐峻、乐巍三人的两身,乐轻悠占了大头,有四身。

都是纯色的布料,当时乐峻是想给妹妹买几尺绣花的布做衣服的,不过绣花布比这种纯色布要贵上一倍不止,乐轻悠当然不肯要,她觉得有那些钱,还不如留着改善伙食呢。

结果就是哥哥坚持给她要了四身衣服。

两身粉两身青,全是乐峻和方宴选的,送去给裁缝时,乐峻还给她的每身做衣钱加了十文,让人裁缝给做得精致些。

如今拿回来一看,就乐轻悠的衣服耗费了些心思,衣领边用的是不同色的布,粉衣是青领边,青衣是粉领边,而在粉衣领边上还有一朵粉色布花,青衣上的是青色布花。因此这两种颜色搭配虽然有些俗,成衣看起来却是清清爽爽的。

乐峻看过了,十分满意,就牵着妹妹到屋里给她换上了新衣服。

穿好了,没有镜子,乐轻悠便问哥哥好看不,乐峻笑着点头:“这是谁家的漂亮小姑娘啊,哥哥都快认不出来了。”

乐轻悠一阵无言以对,继而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催着哥哥和方宴也换上新衣服。

当然了,两个小少年换衣服时,她并没有出去,而是站在一旁拉拉袖子抻抻衣角的帮个小忙。

乐峻看着妹妹忙碌的小模样,好笑不已,但方宴,在小姑娘给她缕平腰带时却有些微的尴尬,乐轻悠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看到方宴身上的瘀青已经大好,松了口气。

两个小少年各自换好了衣服,乐轻悠后退两步一瞧,顿觉眼前一亮,哥哥们才这么小便已有了玉立之资,再过三四年,不知要迷倒多少乡村少女。

他们娶媳妇的事,她应该不用操太多心,不过两个哥哥半身内衣都没有,去镇上买布时,本来是准备截些白棉布让裁缝给哥哥们做内衣的,她想练手,便好说歹说地揽了下来。回家这几天却只顾忙其他了,导致他们现在就直接穿了外衣。

乐轻悠想到哥哥见她坚持做衣服的笑和专心给她挑针线盒的举动,敲了敲额头,什么都没说就转身喊着光伯跑了出去。

乐峻看看身上的灰色新衣,然后问旁边的方宴:“怎么了,咱们穿上新衣服不好看?”

以至于把妹妹都吓走了?

方宴整了整簇新蓝的袖口,跟着走了出去,却留下一句话:“我觉得我穿着新衣服挺好看的。”

乐峻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这时听见妹妹对光伯道:“光伯,你什么时候有空,给我做一个做衣服的桌子吧。”

做衣服?乐峻突然笑了,轻轻这是想起来给他们做里衣了?他还以为妹妹只是一时热情呢。

光海正在锯木头,就笑道:“小姐要做衣服?这好啊,光伯这就给您做。”

“不用不用”,乐轻悠忙摆手,“先把你的床做好吧”,光伯到了自家这好几天了,都没床睡,“我这个不着急,凑空做就好了。”

旁边躺在太阳下晒暖的清一这时凑了过来,“小轻轻,要不要我给你做?”

乐轻悠好笑地看向清一,“那您要我给您做什么交换啊?”

这几天清一特别爱帮她忙,只是每次不是让她煮个茶就是让她摊个鸡蛋,即使鸡蛋焦糊了也吃得满脸美味。

清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意随意。”

“老道,那桌子我给小姐做就行,你要没事,去山里的窖口看看去”,光海转头看向乐轻悠,严肃的表情瞬间变得如春天般温暖,“小姐玩去吧,小桌子好做,不用半个时辰我就能给您做好,明天下午有空,一准儿给您做出来。”

“嗯”,乐轻悠看了清一一眼,笑着点头,方宴正在厨房门口给大黑梳理毛发,乐轻悠叫上他:“方宴哥哥,我们去找我二哥。”

新衣服到了,她却没打算直接给乐巍送过去,直接送过去,最后会被李氏给谁还不一定呢。

想起那个乐家的老太太,还有李氏,乐轻悠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

二哥一直被她们奴役,她却不知道怎么样把他拉到自家来,只能像哥哥说的那样,偶尔叫二哥来她家玩。

乐轻悠被方宴牵着到乐家时,乐巍正坐在乐老爷子旁边学编竹筐子,前几天他已经捡了足够多的柴,乐老太太见够用两三个月,就又给他安排新活儿。

“轻轻怎么来了?”看见小孙女过来,乐老爷子笑着问道,对老二家的两个孙辈,他还是有些关心的,又看了看乐轻悠旁边的少年,问道:“这是你们捡那个孩子,叫方宴的?”

乐轻悠真是不喜欢这一家人说话的态度,便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多说的意思,“爷爷,我来找二哥玩。”

小孙女一身簇新,脸上也见着胖了些,乐老爷子是放心的,看来有蒋家那些东西,两个孩子过得好了许多,当下笑道:“玩去吧。”

“谢谢爷爷”,乐轻悠顺势道,“我还想和二哥一起吃晚饭,爷爷你们不用等二哥了。”

乐老爷子正要点头说好,乐老太太的声音从屋里响起:“家里一堆活儿,哪有时间玩”,说着,乐老太太走出堂屋,看到孙女和那个野小子都穿着新衣服时,不由一阵地不喜,皱着眉道:“回去想想怎么过这个冬天吧,别有点东西就张狂。人蒋家,还有你那舅舅,可不能接济你们一辈子。”

乐老爷子听着这不是个话,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目中闪过一丝暗色,方宴紧了紧乐轻悠的手,向乐老太太道:“那就不用老太太费心了,我们一直都是过着难生活,早习惯了。小子听说如今数镇里霍家的卤肉最正宗的,而且价格公道,买家可多了,不知道您家那卤肉生意做得怎么样?”

“你,你这个臭小子”,乐老太太想到家里都煮烂也没卖出去那些肉,疼得肝儿颤,指着方宴道:“哪儿来的野小子,滚出去。”

瞥见旁边的乐巍,将剩余的邪火全都撒到了他的身上:“你也滚出去,再敢招惹不三不四的人到家来让你爹打断你的腿。”

乐轻悠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老太太,睁眼说瞎话的功力真是一等一的,看着是个干干净净的好说话的老婆子,谁知道真实性情会是这样?

乐巍站起来,说道:“奶奶,您消消气,我这就送他们出去。”

乐老太太狠着脸色道:“你也滚出去别回来。”

乐轻玲正在屋里,自从卤肉卖不大出去后,她就没再跟着乐老四去过镇里,此时跑出来拦在乐老太太跟前,说乐巍:“二哥,你还不快带他们出去,别把奶奶气着了。”

听得乐老太太直说还是我的宝贝大孙女孝顺,一句话,乐轻悠和乐巍成不孝顺的了。

乐巍知道不能跟乐老太太再分辨,否则他和轻轻就真成忤逆子孙了,又说了句奶奶别气,便转身牵着乐轻悠走了。

离开乐家好远,乐巍才对乐轻悠道:“轻轻以后别到这边来了,有什么事等碰见了二哥再说,反正二哥隔个三五天都要上山去的。”

摊上这么个长辈,真是糟心!乐轻悠点了点头,就沉默着不说话了,直到乐巍以为吓到了她,才听她迟疑着说道:“二哥,三婶不是说你是她抱来的吗?你有没有想过,离开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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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更新完了。

051 心机白费(改错)

离开!他怎么没想过,但是即便父母没生他,却养了他,他就这么走了,能吗?再说,他又能走哪儿去呢?

乐巍露出个不在意的笑容,揉了揉小堂妹软软的头发,交代道:“轻轻不可再说这话,旁人听到,要在背后念叨你呢。对了,找我有什么事?”

方宴有些不满地牵着乐轻悠的手往旁边走了些,说道:“衣服拿来了,轻轻想让你穿上。”

“是吗?”乐巍看向乐轻悠,唇角笑意温暖。

这边,乐轻玲撒娇卖痴地哄高兴了乐老太太,自个儿心里却梗得不行,都几年了,乐轻悠又穿上新衣服了,竟连那个被他们收留的野小子也有新衣服穿。

乐轻玲不知道为什么,那对兄妹的境遇就一夕之间改善了,但她却知道,自己很是不爽。

不爽的同时,又有些不安:难道女主光环,真有那么强大吗?乐老二夫妻都死了,两个小孩还能过上好日子?!

不行,她一定得让乐轻悠兄妹的日子再变成之前的样子。

要知道在这个时空,好些农家小孩都是多年穿不上新衣服的,乐轻悠兄妹怎么能?他们可都补丁摞补丁两年多了,不能让他们一跃起来。

说到底,都是前些日子蒋宜深来时,她没处理妥当。

转了转眼珠,乐轻玲就笑着对乐家老两口道:“爷爷奶奶,我出去玩了”,话音还没落下,人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家门。

晚上,月色被一片微云遮盖,茅草房里正熟睡的光海蓦然睁开眼睛,起身,无声地下床打开门来到院里。

院中,正有一个黑影悄摸摸地往正房去,看到窝在门口的黑乎乎的一只大狗,他笑了笑,将早准备好的馒头掏出来,扔到那狗跟前。

大黑嗅了嗅,前肢先起,慢慢站起身来,黑影见此,笑得越发得意。

大黑已经认出了这个人,就是那天家里来好多人之后的晚上过来的,它当时咬住了他的脚腕,惊动了主人们。

主人们好心,小姑娘的哥哥认出是村里的人,就把他给放了,没想到今儿个这人又来了。

大黑动了动耳朵,察觉到这次院子外面也有人,看来这些人是团伙来偷主人们的东西,这次它一定要咬得他们半个月不能下地。

前爪伸了伸,大黑刚轻轻地往前迈了一步,就听咕咚咕咚几声,院子外连同盯着它的这个黑影都一头栽倒了地上。

是那个来找主人的人?

黑夜中,大黑毫无障碍地看了过去,光海走过来,摸了摸大黑的脖子,低声道:“别叫别叫,这几个贼人,不必惊动主子。”

大黑低低嗷呜一声。

光海笑了笑:“好好看家”,站起身,到外面确定了再没有其他人,就将晕倒在地的三人拿绳子捆在一起,扬起往肩上一扛,几个跳跃消失在远方。

天明十分,光海挂着一脸慈和的笑容,扛着一捆柴从山上下来,至于那几个贼人,早被他扔到百里之外的一个荒山之中。

怎么不送到县衙?捉贼捉赃,那些人什么都没偷呢,县衙会判吗?即便他制造些脏污,县衙会判,那不就是要查丢东西的苦主?再一问那几人的籍贯,查到这梨花村,暴露了主子的踪迹可不好。

所以,光海就把那几个梨花村的混子给扔到了百里之外的荒山,等他们慢慢儿走回来,至少也得要一路饭。

回来后再敢来他们家里偷,他还有一百种处理方法等着呢。

到荒山后,他点醒一个混子,问了他们的姓名,已经为什么要偷乐少爷那个穷家,却被告知是在村里玩时听到乐少爷的堂妹,说他们家有很多蒋家送来的金银。

光海抬头看向晨雾中的梨花村,眼神幽暗而又危险。

说乐少爷家有金银,这是在三个孩子的小命上悬了一把大刀啊。

“光海,咋一大早上山来了?”清一的声音突然响起,光海顺着声音看到了一个从树洞里伸出的脑袋,说道:“老道,回家做饭去,总不能天天让几个小孩子给我们做饭?”

清一哎哎了两声,跳出温暖的树洞,“做饭可以,只是贫道的手艺不怎么样,也不知小轻轻吃不吃的惯。”

因他睡觉的树洞在山口,一张眼就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篱笆院儿,说话之时也就看见了停在篱笆院儿外的兄妹:“那不是小轻轻四叔家的闺女,旁边的是她哥哥?嗯,倒是个厚道人。”

光海问道:“老道的意思是那女孩不厚道。”

“非也”,清一摆手,大喘气道:“那小女孩何止不厚道,滑的都不像是个小孩子。不过他们这一大早的来咱们家干什么?”

说着,清一加快脚步,挥了下拂尘远远地就问:“你们两个,有什么事?”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特属于小女孩的一声尖利的嚎叫响起。

乐轻悠蜷缩着身子抱着左腿蹲在地上,疼得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玲玲,怎么了?”乐岑慌忙跟着蹲下身来,就见妹妹脚下殷出一片红色,当下也不管妹妹说想找小峻和轻轻去山里捡榛子了,背起她就飞快往家去。

光海唇角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丝毫没有为刚才在那小姑娘抬脚时扔过去一颗尖锐石子的愧疚感。

“哎呀呀”,清一走到那血迹边,抬脚踢了踢周围的土,就把血迹盖得严严实实,随即掐着手指摇着头,“这倒霉的,一个两个都下不了床啊。”

光海此时已到跟前,问道:“真伤得那么严重?”

他仍的力道他知道,顶多半个月就能康复,毕竟只是个村里的孩子,他还下不了多狠的手。

清一笑道:“要不说倒霉呢,被这小石子划的不重,可架不住倒霉啊。”

屋里,乐峻、乐轻悠、方宴都被刚才的一声尖叫吵醒了,乐峻穿衣服最快,就下去开了门,正好见光海和清一推开篱笆门走进来。

乐峻没想到光伯已经捡了一捆柴回来,愣了愣道:“光伯,清一大伯,刚才怎么了,是谁在叫喊?”

因乐轻玲疼得声音都变了,乐峻根本没听出来。

见孩子没听出来是谁,光海就摆摆手道:“我也没看清是谁家的孩子,天还早,小峻少爷回去再睡会儿,早饭我和这个道人做。”

还早吗?乐峻看看天空,东边已经是红彤彤一片朝霞,该起的时候了。



052 问问

季玄泰远嫁沧州的二姑跟着姑父去荆阳赴任,昨日路过湖州,会在他家暂住两日,早晨不用婢女再三再四地催,他便早早地起来了。

洗漱好又被几个婢女围着穿好衣服,季玄泰习惯性地想去拿扇子,想到已进冬天,又收回了手,正要出门时,专管衣饰的大丫鬟如月叫住了他。

“爷,这玉您拿着”,如月拿出两个玉白菜模样的小玩件,来到季玄泰身边给他装在荷包里,“昨儿个二姑奶奶来的突然,您还没给表小姐见面礼呢。”

“对了”,季玄泰拍了拍额头,笑道:“还是你细心,该赏,匣子里的钱,让如云给你拿两块。”

如月忍不住掩唇笑,跟着施礼:“多谢爷的赏赐。”

其他几个大丫鬟也忍笑不住,自家这个爷,高兴了赏下人东西,都是直接赏钱,虽然有些不符合世家公子的粗俗,却很实用。

掂了掂腰间的荷包,季玄泰就转身出去了,到二门时,跟上来两个小厮,一路向老夫人的启明园而去。

季家本家不显,但季老夫人三个女儿,一个嫁得比一个好,如今,三女婿在帝京任府尹,大女婿正是这湖州知府,二女婿出仕最晚,却也将任荆阳县令。因为三个女婿的带挈,季家虽没什么,在湖州如今也是有名有姓的家族了。

但在季老夫人心里,是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的,不过她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儿子举业不成,到如今将近不惑之年还是整天只知风花雪月。孙子呢,也只那一个,季老夫人想儿子孙子出息,却舍不得逼迫。

几年不见的二姑娘回娘家了,她拉着絮叨许多,中心意思只有一个:“你哥是个不成器的,我也不指着他了,你们呢,也别帮他太多,免得给你们惹事。倒是你侄子玄泰,读书还有那么几分天赋,只现在年纪小,贪玩了些。文盛当年科举在一甲之列,让他多指点指点玄泰。”

二女婿是三个女婿中科举成绩最好的,却是爬升速度最慢的,入仕已三年,此次也不过是从一个穷县调到富庶的荆阳。而这其中,还多赖三女婿出力。

因此季老夫人清楚地很,这二女婿读书行,做官却不行,不过对于她那学习都不踏实的孙子来说,目前最主要的是取得入仕资格。

等考了举人,再让他大姑父教也不晚。

季迎素一眼就看出了她娘的打算,当下好笑道:“行怎么不行,只是玄泰太贪玩了,您都管不住,文盛哪敢管啊。”

季老夫人指了指女儿:“交给你们,就随你们管,只要不让我看见,该骂就骂该抽就抽”,说着叹了口气:“我怎不知道,惯子如杀子,当初你哥,家里只他一个男丁,娘不由地就偏爱过多,瞧瞧如今,不是你们三个,季家在湖州府算什么。玄泰呢,他娘只生了他一个,不努力是不行的啊,否则到以后,吃口好饭都难。”

季迎素就问道:“您这意思是,让玄泰跟我们去荆阳。”

季老夫人点点头,“在这湖州地界,因着你大姐一家在,拉着他玩的人太多了,而他又是个爱玩的。我想着,这次就让他跟你们去荆阳学习一两年。至于吃用照顾的人,娘都会安排好的,不会让你为难。”

“娘,瞧您说的”,季迎素失笑,“照顾玄泰是我这个姑姑该做的,我只是担心那孩子不想跟去,再说您那么疼他,到时候不想啊。”

正说着,打帘子的小丫鬟说了一句孙少爷来了,季玄泰就已经大步跨进门来,给奶奶姑姑见过礼就问:“您二位再说什么啊,什么想不想的?”

“你这个皮小子”,季老夫人笑着拍了孙子一下,“说你呢,让你跟你二姑一家去荆阳学习,愿意不?”

“不”,季玄泰立即伸出双手摆了摆,“孙儿在家一样学啊,再说孙儿舍不得祖母。”

季迎素笑着看她母亲,“瞧瞧吧,您可舍得?”虽然她很疼这个唯一的侄子,给钱给资源都乐意,却是不敢担上教育他的责任。

不等祖母开口,季玄泰忙转移话题,问他二姑:“我小表妹薇薇呢?我给她带了个小玩意儿。”

“表哥,我在这儿”,软软的声音在珠帘后响起,已经在奶嬷嬷帮助下穿好衣服的小姑娘从珠帘后探出头来,“表哥给我带了什么好玩意儿?”

六七岁的小姑娘,说话时倒跟大人一般严肃。

季玄泰有些好笑,觉得这个小表妹比那个大表妹还像二姑父,担心大表妹还没起,他没上前,招了招手:“你过来,我给你看。”

小姑娘回头,往珠帘后看了一眼,蹬蹬就跑到季玄泰跟前来:“有姐姐的吗?”

“当然有啊”,季玄泰拉开腰间的荷包,将两个玉玩件放到小表妹手里,“给你姐姐送过去。”

因大表妹是二姑父先妻所生,季玄泰跟她并不怎么亲的起来,再加上年纪都大了要避嫌,见都没见过几面。

柳姿薇拿着两颗小白菜看了看,见上面还有穿孔,就仰着头问表哥:“这个能做什么用?”

仰头时,乌黑的流海偏到一边,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小姑娘越发显得漂亮可爱。

季玄泰的目光落在小表妹那两边乌黑的丱发上,眼前又一次闪现那个小姑娘的模样,那发黄的头发让此时的他尤为介意。

“表哥?”衣摆被拉了拉,季玄泰回神,“我看看这都能有什么用?”

拿回一个玉白菜看了看,他笑道:“可以穿起来做挂坠,还能打成络子做配饰,更能随手把玩。”

见侄子哄起自家女儿时尤其细心,季迎素脸上的笑容更显得温馨。



陪着祖母姑姑吃过早饭,季玄泰就一溜烟儿告辞了,出来启明园后,他站在岔路口看了看,迈步往位于季府西边的厨房走去。

厨房一众人见小祖宗来了,一个个忙丢下手边的活儿上前见礼。

季玄泰摆手:“都别麻烦了,各忙各的去”,待众人各归各位,他就背着手在各个灶台间踱来踱去。

众人都有些胆战心惊的,不知道这孙少爷是不是在想什么损点子拿他们逗乐儿。

“你,是负责给主子们炖补品的”,季玄泰最后停在一个身着灰布衣的中年妇人旁边,指着炉子上的白瓷炖锅问道。

那妇人不明所以,诚惶诚恐地说了个是。

季玄泰揭开那盖子看了看,又点点头,片刻后突然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头发黄的小孩该怎么补?”

头发黄的小孩?厨房中人一脸懵,家里有头发的小孩吗?不,重点是孙少爷这么个宝贝蛋,是在关心谁啊?

“嗯?”厨妇一直不答,季玄泰皱眉,“你不知道?”

“知道知道”,厨妇忙说道,“头发黄多是营养不足,饮食上吃的好了是根本,平日再多吃黑芝麻,常用何首乌洗头,半来年就好了。”

季玄泰点着头,问道:“那能治头发稀疏?”

“能”,厨妇肯定地答道。

季玄泰沉默片刻,又背着手离开了厨房,这让整个厨房的人都面面相觑起来,孙少爷特地跑到这厨房一趟,就是为了问怎么治黄头发?

不过,府上谁是黄头发啊?难不成是那位不怎么路面的大表小姐?

季玄泰觉得,作为一个姑娘家,有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是最为重要的,不然没法梳漂亮的发髻,再美的面孔也美不起来。

脑海中又映出那小姑娘一双明亮的大眼,季玄泰就想快点准备好营养食物给她送过去,这一刻,他认为自己还挺有做好人的资质的。

这还没出大门的,就迎面碰见了脚步匆匆地跟在下人后面进来的刘先生。

“刘先生,可是那雪见紫活了?”季玄泰问道。

刘先生停住脚步见了礼,面现难色:“季少爷,刘某,有负所托,自从将雪见紫取回来,我就悉心照料,却,日渐一日地黄了根。眼看着,是养不活了。”

季玄泰听罢,好一会儿没说话。

“你跟时竟霖说了没有?”

“还没有”,刘先生摇摇头,“刘某是受您雇佣,自然先来通知的您。”

季玄泰:你丫该先通知时竟霖,先告诉我,不明摆着让我赔人家吗?

一株雪见紫,至少一千两,也不知道时竟霖在哪儿瞎撞只花二百两就买到一株真品?要他赔,一千两银子,他爹非揍死他不可。

要是不赔,这可是自己找的人给养死了,传出去,自己的季大少的威名还要不要了?

“季少爷”,没养活那株雪见紫,刘先生也很不好意思,低头说:“佣银小人就不要了,那雪见紫我也带着过来了,您看怎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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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 怎么吃



季玄泰带着两个仆从来到乐家的篱笆院儿前时,乐轻悠正站在光伯特地给她做的桌子边剪布块儿。

夕阳下的农家院被一圈篱笆围着,天幕青白,地上扫落着枯杨,小小的姑娘拿着与她小手完不符的大剪子,低着头认真地剪着一块白棉布,这竟使得季玄泰感觉十分清幽怡人。

抬手阻止正要叫人的仆人,他拉着缰绳跃下马来,刚朝篱笆门迈了一步,面前就突然出现了一只半人高的大黑狗。

仆人们赶忙上前,又被季玄泰平静地拦下了,看着眼前这个伸着爪子一副警惕姿态却半声不叫出来的大狗,他笑着道:“这狗挺有策略的样子。”

比起那些看见陌生人就只会汪汪大叫的狗可强多了。

乐轻悠听到说话声,抬起头,这才看见门口的三人三马。

这不是前几天跟舅舅一起来的还给了他们八十两银子的那位少年吗?

就冲那八十两银子,乐轻悠也在下一刻露出了笑容,她放下剪子,迈出小短腿来到门口:“这位少爷请进,你来我家又有什么事吗?”

季玄泰走进半开的篱笆门,四下看了看,见这家里还是静悄悄的,就问:“你家的人呢?”

“去山里割草了”,乐轻悠说道,“你有什么事?”

一家人都出去干活儿了,把这么一个小姑娘独自放到家里?再看到那桌子上的裁布剪和棉布,季玄泰更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他的目光落在小人儿那双瘦巴巴的小手上,对这家人有些不满。

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做衣服呢?

见这人脸色不太好看,又不说话,乐轻悠心下疑惑,同时也把态度端的更正,就担心是上次那盆花有了什么问题。

“别担心”,注意到小姑娘谨慎小心的神情,季玄泰忙笑道:“我这次来是有个忙请小姑娘你帮一帮。”

乐轻悠疑惑,她一个偏僻村庄的小孩子,能帮这位府城少爷什么忙?

季玄泰伸手,一名仆从上前,将提在手里的布袋打开,捧着花盆放到少爷手上。

“就是这个”,季玄泰目视了下手上的花盆,随即看向乐轻悠。

看着熟悉的花盆,乐轻悠满眼惊讶,“怎么快死了?”

季玄泰不好意思地抬手挡了挡唇,“家里请的花匠不精到,这盆花对我,对那天来的那时竟霖,都是很重要的。我们拿走时,这根还是青的,我想着,你这个小姑娘应该把它照顾得很好,就想麻烦你再照顾照顾。”

季玄泰也不知道选择再把雪见紫给这个小姑娘照料靠不靠谱,反正他们来拿雪见紫时,它是活着的,据时竟霖说,本来雪见紫的根都是枯着的。

这才拿走几天,又给枯了。说不定,这雪见紫,就是喜欢小姑娘照料它。

万一还是没养活,那就没养活吧。

“你的意思”,乐轻悠指指那株花,又指指自己,“让我养它。”

“是的”,季玄泰点头,担心小丫头有压力,他跟着道:“你之前怎么养的,就还怎么养,就算最后没养活,也没什么。”

乐轻悠本来就很喜欢这盆她在前世没见过的花,听见这话,当下就点头道:“好呀,我一定把它养活的。”

说着就伸出双手来。

季玄泰愣了愣,没想到小丫头如此喜欢这盆花,便放到她手上,笑道:“那就拜托你了。”

看看枯枝一样的雪见紫,乐轻悠有些心疼,真像自己的心肝宝贝被人拿去在泥窝里滚了一圈般,也不顾跟季玄泰客套了,抱住花盆就去厨房舀水,然后一点点浇到根部。

季玄泰跟着进了这农家破烂的厨屋,见小姑娘一边浇水一边低低地跟花儿说话,不由好笑地摇摇头,觉得自己不去找厉害的养花人反而来找这个小姑娘挺好笑的。

看小丫头的样子,明显是把这株雪见紫当成小伙伴了,给她就给她吧。

乐轻悠浇了小半瓢水,就把花盆放到灶台上,转头对站在茅草厨屋中的华丽少年道:“这位…少爷,请外面坐吧,我给你烧茶。”

软糯而又礼貌十足的话让季玄泰心情很好,他说道:“我姓季,名叫玄泰,你的年纪,就叫我一声哥哥吧。”

不,我已经有好些哥哥了。乐轻悠笑笑想,很客气地点了点头,却没开口。

季玄泰道:“你还小,会烧火吗?不用烧茶,说起来今天过来叨扰,我得先感谢的,你这个小丫头就不用客气了。”

正说着,只听外面传来说话声:“你们是什么人?”

乐轻悠眼睛一亮,“我哥哥们回来了,季,哦,我带你去外面坐。”

谁家招待客人在厨房?

季玄泰笑了笑,暗想这可真是个小鬼精灵,虽然是个农户孩子,这胆气比他那个小表妹可是只强不弱。

外面,季家的两个仆从已经向自报了家门,同时也把这次来的目的说了。

方宴没理会这些人,放下担着的两捆青草就去找乐轻悠,此时见她和一个少年人从厨房里出来,就皱了皱眉。

小丫头还是小,不到避男女大防的年纪,他便没多说什么,只拱拳向季玄泰做了个见礼的姿势。

季玄泰回礼,笑道:“打扰了,只是雪见紫出了问题,请的那些花匠都没办法,便想着让令妹试一试。”

乐峻也回了礼,却是为难道:“季少爷看重了,我妹妹并不会养什么花,之前能让那雪见紫恢复,恐怕只是巧合。您还是带走,让懂这些的花匠养吧。万一养坏了,我们这个贫家可赔偿不起。”

乐轻悠听了,想说她能养活,不过看看哥哥和方宴哥哥都很严肃的脸色,就没说话。

据说这盆花二百两,换算成华国的货币,那就是二百多万,这绝不是一个小数目,还是在之前说清楚比较好。

“乐兄说笑了”,季玄泰摆手,“我拿来给令妹养,那便是随她养了,怎么可能在她养不好时索赔?我不仅不要赔,还得付给她报酬。”

“高奇”,他说道,“把我给乐丫头准备的报酬拿过来。”

站在季玄泰右边的仆人就应声是,很快到外边解下了马背上的两个布袋子。

方宴这时道:“无功不受禄,我们不能保证做什么,便也不能收季少爷的东西。”

“这两袋子里有黑芝麻、墨江黑米、山阳小米,还有些红枣”,听这两兄弟说话像是读过书的,季玄泰心里倒是有几分敬重,“送给小丫头吃的,两位乐兄,请一定收下。”

他把方宴也当成了乐家的人,乐峻和乐轻悠听了,都没解释什么。

乐峻摆手:“我二弟说的对,花我们可以养,这些东西却不能要。”

季玄泰看向乐轻悠,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虽然比前几天他们来时看着脸色红润许多,却还是显得很瘦弱,尤其是那两根挞在耳边又黄又软的小辫子,更让人心疼她的瘦弱。

只是小姑娘的眼中,却对他刚才说的那些吃食没有半点垂涎。

季玄泰特意选了一些不怎么贵重的食物,正是为了以后小姑娘吃完了,她自家能方便卖,可这些虽然是普通食物,但对农家来说还是珍贵的好东西啊。

见这兄妹三人都坚决不收的样子,季玄泰只好道:“小丫头需要吃这些东西补补,到长大了,还是一头黄发,不怎么好。”

说得很委婉,乐峻和方宴都变了变脸色,女子头发长不好,以后虽不至于被嘲笑,却肯定是给她找婆家时的短板。

妹妹的头发为什么会又黄又细又软,都是因为这两年正该吃得好却往往跟他挨饿。

乐峻心疼得眼眶发酸,一个外人都能注意到的,他这个哥哥却忽略了。

最终,季玄泰带来的那两袋子食物都被留了下来。

季玄泰没久留,说好一个月后再来看花养得怎么,就带着两个仆人离开了。

乐峻没再去山里,提着一个布袋子去了厨房,半个时辰后,给乐轻悠端出一碗伴着黑芝麻的鸡蛋羹。

“吃吧”,他把桌子上的布拨到一边,摸了摸妹妹软软的发顶,“以后哥哥每天都给轻轻蒸一碗黑芝麻鸡蛋羹。”

乐轻悠不是个小孩子,自然看得出来小哥哥眼中的心疼,当下乖巧点头:“我会把这些都吃完,等我长大了,头发肯定又黑又亮。”

妹妹乖巧的话让乐峻心里暖了暖,他脸上露出笑容:“轻轻真听话,快吃吧。”

方宴刚才已把他们割的草都压到青贮窖中,兄妹俩说话时,他正在旁边洗手洗脸,听着小丫头懂事的话,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总吃鸡蛋羹肯定会腻味”,他洗好脸去拿帕子擦手,说道:“我把门口的磨洗洗,晾干了,明天拿一半黑芝麻磨成粉,到时可以加着糖给轻轻冲来吃。”

论起吃,没有人比他这个日日吃食不重样的光烨侯世子更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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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有事更新晚了。

054 学做

乐峻正拿着妹妹剪出来的布片子在看,听到方宴这话,笑道:“这个主意好,多磨点,芝麻粉肯定比芝麻粒好克化。”

听着两个哥哥给她讨论吃食,乐轻悠笑得眼睛弯弯,将鸡蛋羹舀一大勺子,喂给自家哥哥后,又舀一勺子给方宴。

方宴虽然习惯了乡下这简陋的环境,但是别人用过的勺子,让他再用,还是不可能的。

因此不管乐轻悠怎么追在方宴身后,他就是不吃,倒是带着她绕着石磨转了好几圈,乐峻在旁看得好笑不已。

担心鸡蛋羹凉了,他才过去将妹妹抱回桌子边:“快把这些吃完,哥哥去做晚饭,光伯和清一大伯都快回来了。”

光海去了山里烧炭,清一出去卖这两天又攒起来的几十个鸡蛋和一部分已经好的葡萄干。

因为有清一掐算财运,这天他又卖了不少钱,回来让乐轻悠给他做两个白煮蛋就去树洞睡去了。

家里的鸡很能下蛋,清一已经知道了,在小姑娘带来的诸多惊奇中,这并没有惊奇到他,这些鸡蛋除了有其他普通鸡蛋一般的营养,也含有很少量的灵气,经小姑娘之手后,灵气会更浓郁,比其他食物都盛。因此,这些天,清一最爱吃的食物就是鸡蛋。

其实,那些天天往小姑娘身边凑,又被她亲手喂的鸡,才是灵气浓郁的,在树洞睡下时,清一抱臂想着等以后帮小姑娘送她哥哥上学后,就说自己想吃鸡。

家里,将钱收好,乐峻便拿出书,分给方宴一本,坐在油灯边默读起来。

因知妹妹很想让他去念书,再加上舅舅的那些话,乐峻这两天读书很认真。

方宴对手里的书却看得不那么认真,这些他都读过,况且,他目前只想陪着轻轻好好长大,读一会儿书,他就看看坐在旁边的乐轻悠,看她那小手怎么能把几块布片子拼起来。

还别说,看一会儿,方宴便看出门道了,那些轻轻剪出来的奇奇怪怪的布片子,被她拿着针线缝在一起后,就成了一块对襟无袖褂子。

拿过一片狭窄上宽还带着弧形的布,方宴肯定说道:“这是袖子。”

乐轻悠看了一眼,点头,她在缝好的地方挽了个结,剪掉线,就要拿方宴手中的袖子:“方宴哥哥,你怎么不看书啊。”

“明天再缝”,方宴将那片布放到箩筐中,才道:“我都记住了。饿不饿,去给你烤个红薯?”

“晚上吃东西不好”,乐轻悠摇头,揉了揉眼睛,的确觉得有些酸,便也不想再缝,在这儿近视了,可没有眼镜配。

“那睡觉去吧”,方宴就弹弹她的额头,笑道。

乐轻悠看了看外面的夜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感觉是不早了,就叫哥哥,“你也不要看书了。”

乐峻答应着,看完那一页,放下书带着妹妹去洗了脚,又给她拿热毛巾擦擦脸,涂上新买的一盒香膏,才吹灯睡了。

躺在床另一头的方宴,有些嫉妒乐峻这个工作,暗暗想何时他才能给轻轻洗脚擦脸再抱她睡觉呢!

乐峻那家伙,看着每每读书都入迷,却还不舍得将照顾轻轻睡觉的活儿交给他!

方宴就这么睡着了,第二天早早起来时,乐峻已经去外面读书了,他撑起胳膊往那头看了看,乐轻悠睡得正想,还带着稚气的小呼。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轻手轻脚下床来,穿好衣服就出门而去。

乐轻悠起来时,方宴已经磨好了半袋芝麻粉,正在磨黑米粉。

吃过早饭,一家人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等乐轻悠给两个哥哥各自做好一身里衣时,光伯在山里烧的炭也到了出窖的时候了。

这天乐轻、方宴、清一都跟着光海去山里拉炭,家里留了大黑看家,乐轻悠没事,剪好几块他们做衣服剩下的布,将针穿好线,耐心地锁边做帕子。

至于古代都时兴在帕子上绣花,在她这儿是没有的,她能把一条线缝得不拐弯,就是很长本事了。

055 私奔了

小猴子刚越过篱笆墙,就被突然出现的大黑吓得吱吱后退,乐轻悠将帕子和针放到箩筐里,起身唤了大黑一声,忙过去安抚受到惊吓的小猴子。cop>“又来给我送东西啊”,乐轻悠看着小猴子摊开的小爪子上那一株戏人参,笑道:“谢谢你啦,小猴子。”

“吱吱”,小猴子的神情看起来很兴奋,拿着人参往乐轻悠手上送,乐轻悠接过来,回厨屋拿了一个前天清一带回来的苹果,转身就见小猴子也跟着她进来了。

“给你”,乐轻悠将苹果递给小猴子,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乱糟糟的说话声,乐轻悠拍了拍有些受惊的小猴子,示意它在厨屋待着,迈起小短腿就走了出去。

乐轻悠出来,她家院子里已经进来了三个妇人,其中两个乐轻悠都是认识,是乐家本家的媳妇,她叫婶子大娘的。

“二婶,三大娘”,乐轻悠招呼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乐重山媳妇也就是乐轻悠唤二婶的那个妇人笑着摆手,却探着头往堂屋那边看了看,问道:“轻轻啊,一直都是你自己在家呢?有没有见你三婶过来?”

“或是往山里去了?”旁边乐重礼媳妇补充。

三个妇人脸上都带着一种似担忧又似兴奋的神情,乐轻悠心里疑惑,摇了摇头道:“我没看见三婶,我三婶怎么了?”

跟着重山媳妇重礼媳妇过来的那个妇人正要说什么,被重礼媳妇一个咳嗽给打断了,她说道:“没什么没什么,轻轻玩吧”,随即转头道:“快走,咱们再到别处看看去。”

眨眼间,三人又一阵风地出门而去。

乐轻悠来到门口,看着那三人走向三里的急匆匆背影,暗想难道是三婶不见了?

没想到的是,她猜对了,三婶的确不见了,而且是极为荒唐的不见,半个时辰后,哥哥和方宴回来,她才知道,三婶跟人私奔了。cop>有人见乐三婶早晨提着一个小包袱出了村,上午乐家人前后找不着她,此人才说起早晨所见,乐老三听了当即大怒,喊上在家歇着的乐老四就追出了村去。

村里,乐老太太在家咒骂了几十句,等到人来安慰时,又无奈地挡着脸说丢人。

乐老三后娶的刘寡妇却差点在心里笑开花,好容易调整好表情,就开始跟村里人诉苦,说她和老三半点没有对不起大姐芸芸,为什么大姐要这样给老三和孩子抹黑?

刘寡妇一通诉苦之后,又施礼请大家帮忙找李氏,一时间,满村人都在找疑似私奔的李氏。

这些情况,乐峻也是听那位本家二婶说的,回家后,他并没有跟乐轻悠多说什么,让方宴在家看着,他放下那一担子碳就向村里去了。

一直到天擦黑,乐峻才回来,同来的还有乐巍。

与以往即便生活在困窘中却依然有乐观的笑容不同,今天的乐巍神情麻木,乐轻悠上前拉住他的手,他也只是看她一眼。

见此,乐轻悠什么话都没说,只静静地站在乐巍身边,让他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有人陪在他身边。

乐峻拍了拍堂哥的肩膀,“吃饭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三婶这人,乐峻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此时她就这样跟人私奔,更是让乐峻心生反感。

不管怎么样,二哥总是她抱回来的,二哥就算知道了三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还是说以后会好好照顾她。三婶呢,以前一和三叔有矛盾便打二哥,现在竟然跟人私奔!

她不知道,有个跟人私奔的娘,即便只是养母,对二哥来说,也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污名吗?二哥的未来,那个三婶竟然丝毫没有考虑过吗?

何其忍心?

吃过晚饭,乐峻留乐巍在他们家睡了,为了不让二哥再想他娘的事,乐峻还把给乐轻悠洗脚的活儿交给了他。

乐巍已经平静下来,嘴角勾了勾,却勾不出一个笑,就那么牵着乐轻悠到小凳子边给她洗脚去了。

乐轻悠乖乖巧巧,叫抬脚抬脚叫下水下水。

其实她觉得李氏走了,或许对二哥更好,至少以后二哥不会每天干那么多活之后还会遭到她的毒打。

但是看着面前神情微顿的少年,乐轻悠觉得,她低估了母亲对这个少年的意义。

第二天一早,乐巍没吃饭,就跟乐峻说一声,步行往镇上去了。

他说,他总要确保母亲是好好的。

清一听罢,暗自摇头,从面相上来看,轻轻的这个二堂哥将是举业有成家财巨富,他那个娘,可真是个没福的。

不仅没福,还拎不清,有这么懂事的儿子,还跟人私奔,脑袋被驴踢过吧。

山里还有半窖炭等着拉,吃过早饭,乐峻几人就又上山去了。

乐轻悠今天没心情做帕子,喂过鸡,就端出雪见紫来坐在阳光下给它浇水。

056 办法

季玄泰送来的那天晚上,雪见紫的根就泛起青色恢复了生机,此时那枯枝头已经有嫩嫩的萌蘖冒出头来,黄绿的颜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泽,看起来十分好看。

乐轻悠打算等它长出顶芽就进行分株,浇过水之后,又将早晨蒸鸡蛋剩的鸡蛋壳笼在一个豁口的破瓷罐中,用杵捣成细细碎碎的鸡蛋壳粉,然后撒到雪见紫花根处。



这天晚上,乐峻照样到村里去叫乐巍,到时,乐家院儿里有不少人,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靠墙蹲着的三叔。

乐峻便悄悄走进大门,只是站在堂屋门口的乐老太太一眼就看见了他,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又沉下几分:“小峻,有什么事?”

如果不是担心二哥心里不好过,他也不会不隔天的到奶奶家来,当下笑了笑,道:“我来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乐老太太旁边的几个妇人听见,纷纷开口称赞乐峻懂事,又劝乐老太太:“瞧瞧这一群孝顺懂事的儿孙,你也不应该为那李氏办的丑事生气,以后多的是好日子等着你呢。”

乐老太太动动唇角,似是笑的样子,其实心里早恨不得把李氏千刀万剐,她怎么都没想到,那个窝窝囊囊的李氏,竟然能给她乐家办出一件这么丢人的事。

想到李氏,就看那乐巍更加不顺眼。

“阿巍”,乐老太太叫了一声,站在院子里的乐巍向前走了一步,听乐老太太吩咐的样子,乐老太太勉强顺口气,指着乐峻道:“既然小峻有心,你这几天先去他家住吧。”

乐巍点点头:“奶奶放宽心。co在也没什么事,我就和小峻走了”。

乐老太太摆手,示意他快点走。

一院子邻居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心想这乐家老婶子/大娘是不想养阿巍这孩子了?

乐老太太可没那意思,好歹乐巍这么大了,能帮着干活了,她怎么可能让这孩子走?不过是眼下看见他就想起他那个娘,糟心罢了。

乐峻礼貌地跟爷爷奶奶和院子里的叔伯大娘们告辞过,正要离开,伤了脚的乐轻玲一瘸一拐地从屋里出来,叫住他和乐巍:“二哥三哥等等,这是我平时攒的零花钱。二哥,给你,明天去找三伯娘的时候你买东西吃吧。”

就有人说:“乐家这群小辈儿里,还属玲玲最懂事。”

乐轻玲抿紧唇,看向乐巍时,那种高高在上的姿势比之以往更加明显。

母亲跟人私奔,顶着这么个名声,以后想做什么都不容易呢。朔河流域第一富?乐巍这一辈子都别想了。

乐巍深深地看了乐轻玲一眼,手垂在身侧并没有伸出,“谢谢,不过既是你攒的零花钱还是放着慢慢花吧。”

乐巍和乐峻离开之后,院子里的人才敞开嗓子开始讨论乐巍以后的生活。

有个长辈就说乐老三:“李氏就这么走了,这孩子也是可怜,你以后可不能不管。”

旁边立即有人接话:“至少也得管着给阿巍娶了媳妇。”

还有妇人低声说刘氏:“你以后对阿巍好点儿,他长大了能不念你的恩。就是你以后生下自己的孩子,有个兄弟帮扶着,生活也容易些。co

刘氏敷衍地点头,似答应似嘲讽地哼一声,她儿子的兄弟是乐老大家读书有出息的乐崇、乐老四家也在学堂的乐岑,那个不知李氏从哪儿抱回来的乐巍可配吗?

众人并不知刘氏想法,七嘴八舌地劝了乐家人一通,才先后散去,第二天,收到信儿的乐老大就从县里赶了回来,说是他已经去县里报过案,让家里人再出去找找。

找到私奔的奸夫yin fu,不把他们打死,也得让他们脱层皮。

这事儿乐老大当时收到信儿就气得砸了一个茶碗,家里出现不守妇道的妇人,可是连带着要臭一整个家的,尽管他分了出来,然人若想看他的笑话,这就是一个大丑处。

更何况,来年二月周学政要在湖州府主持府试,他儿子也要参考,且凭他儿子这两年的积累,考上秀才是十拿九稳之事。

家里却在这时爆出丑闻,这让他如何能忍?

报到官府时乐老大还忍痛给那郑捕头三两打点银子,务必要把李氏那个敢玷污他乐家门楣的女人找回来处置。

听了乐老大在县里的安排,乐老三才觉好几天都抬不起的头稍稍能抬起一些,待乐老大稍作休整,兄弟三个就出门叫上近门的几个兄弟,一起打上李家去了。

李氏私奔的事牵牵连连地闹了将近一个月,最后因没找到李氏和那奸夫,就这么没头没尾地搁在了那里。

大人们都自觉地不在乐轻悠跟前提这件事,乐轻悠也不想打听什么,很快地就把此事抛在脑后,她先是给哥哥和方宴各做了一身里衣,又给他们各做一方手帕,后来几日乐巍都在她家住着,她就又给乐巍做了一条。

炭都运到家里后,光海又给他们打两张床,趁空,一家人再次到镇里的流云布庄做了三床铺盖被子。

窗上糊上天青色的油纸,门口又垂挂上棉帘,一个炭盆放到屋里,不到半个时辰,整个屋里就都暖烘烘的。

早晚时候,乐轻悠都懒得缩在屋子里不出门。

乐巍只在他们家住十几天,就被乐老太太让乐岑叫了回去,乐轻悠和哥哥都没有立场不让二哥回去,只好跟他说让他晚上还来这边睡。

至少在自己家,乐巍睡得地方能保证温暖。

然而乐巍走后,只回来过一次,还是给他们送豆腐的,乐家做了好些豆腐,乐老爷子让给送过来一块。

乐巍的神情看起来不错,说他在家过得挺好,现在地里没活儿,他除了跟爷爷学编筐就是闲着,以后便不来他们家“打秋风”了。

虽然他是玩笑的语气,乐轻悠却听得心头发酸,见哥哥还坚持让乐巍住他们家,她不着痕迹地拉了哥哥一下。

乐峻扭头看妹妹一眼,没再说什么,等乐巍走后,笑着点了点妹妹的鼻头:“小气鬼,刚才怎么不让我说话?不想让二哥住咱家?”

“我当然想啊”,乐轻悠好笑,小哥哥有时候挺通人情世故的,这时候怎么不明白了,“二哥总在我们家住心里不舒服。”

乐峻低头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前些日子,二哥吃住都在他家,白天却还要被那刘氏使唤着给那边干活,二哥那样的性子,肯定会不舒服的。

“那怎么办啊?”乐峻发愁了,再怎么说还是个才十二岁的半大孩子,“我看那刘氏使唤起二哥来比奶奶还狠,没有三婶,她这是可这劲儿欺负二哥呢。”

乐轻悠也发愁,托着下巴叹了口气:“把二哥变成咱们家的人就好了。”

方宴在旁边练字,就放下笔,伸手捏了捏乐轻悠皱成一团的雪玉小脸,笑道:“我倒是有个方法,想不想听?”

乐轻悠听了,立即双目灼灼地看向方宴,就连乐峻也忍不住催促:“你说来听听。”

“这事”,方宴向外看了一眼,“需要清一那道士帮个忙。”

说起来,乐家的心理很好猜,他们绝对不会善待乐巍,也不会赶走乐巍,不过是为了驱使他干活而已。

可若是这个可有可无的免费劳动力,对他们乐家有什么不好呢?

两天后阳光初上,换了一身新道袍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清一拿着雪白的拂尘,仙风道骨地出现在梨花村中。

即使他之前经常要出村卖东西,收拾整齐的他也没被人认出来,这不,刚进村子里,就接连有好几个村人向他见道家礼:“道长好。”

“好好”,清一笑着捋须,仙风道骨更甚,“相见即是有缘,贫道送施主一卦。”

等清一接连送出三卦,村子里的人也都知道了,村口来了个道长,推卦极准,连高老二家的母猪凌晨产崽都算了出来,且这道长推卦还不收钱,意思着送些吃食就可以。一时间,梨花村的三姑六婆都涌到村口,要给自家孩子算卦。

057 不要

清一在这群三姑六婆中找到了乐老太太,不动声色地给面前的妇人说完卦,转向乐老太太,行了一个道家礼:“这位施主有礼了,贫道观你面罩黑雾,可是家中不顺?”

周围人纷纷点头:“道长看得可真准,乐家最近可不是非常不顺吗?”

乐老太太却有些不信,问道:“道长这话怎么说?”

“贫道看老太太面相,是个有子孙福的,家中几个小辈,最有出息者便是你那长孙和长孙女”,清一一本正经地胡诌,末了看向乐老太太,“贫道说的可对?”

可不就是吗?乐老太太脸上隐隐地有几分得意之色,她的长孙才十四岁就是童生,长孙女更是天上仙女转世,恐怕整个仙泉县都没哪家的孩子比自家这两个出息。cop>正得意,却听那道士掐着手指迟疑道:“在施主家中,有个孩子的生辰八字与你那两个小辈不太相和”,说着又算了算:“也并非是那孩子的八字不好,却着实不旺你那两个小辈,只怕长时间处在一起,还会压制他们。”

乐老太太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赶忙问道:“道长可能算出这孩子是哪个?”

“待贫道算来”,清一继续掐指,咦了一声,“奇怪,这孩子与施主家,本不该有亲人情分啊。”

“这是说的阿巍吧”,旁边响起一个妇人压低的声音,“别说,道长算的真是奇准。这次婶子家的事,不就是因为三嫂他们母子才起的吗?”

跟着立即响起了许多妇人笃定的附和声。

乐老太太脸色沉沉,半晌没说话。

清一抬手,压了压越来越大的议论声,对乐老太太道:“这些事玄之又玄,施主信则有不信则无,贫道倒是多嘴了”,继而转身,很是平易地跟周围人道:“还有哪位施主要算卦?”



乐老太太站在人堆里听了好半晌,知这道长算得极准,是个有真本事的,心里不由后怕起来。

如果她今天没来,长此以往,玲玲和崇儿的好运势还不都被哪个不知被李氏从哪抱来的小子给压制住啊?

不过这道长,怎么偏偏地主动给她算了卦呢?

又留片刻,乐老太太才忖出味儿了,只有命格好的人,这位道长才会主动给人家算卦,她心里不免得意。

然而想起家里的那个灾星,乐老太太立时没心情再听道长给别人家推卦,急急忙忙地就跑回了家去。

刚到家门口,就听一声惊慌的惨叫声传来。

“怎么了?”乐老太太问着,疾步进门。

刘氏正按着肚子倒在三房屋门口,旁边的地上有一滩水渍,乐巍站在一边,脸上还带着一丝怒色。

“怎么回事?”乐老太太再次怒问,看向乐巍,“阿巍,你把你娘推到的?”

乐巍红着眼眶:“奶奶,我没有推她。”

“算了娘”,刘氏眼中带泪,“孩子连一声娘都不愿意喊我,心里不定对我有多深的隔阂呢。现在…我又怀了他爹的孩子,这孩子对我有怨,也是应该的。”

“什么应该的”,乐老三不知何时回来的,站在院门口的他一脸怒气,高声吼道:“小兔崽子,毛没长齐就该这样害你娘,看我不打死你。”

话还没说话,就捡起院门后的木栓打了过来,乐巍下意识往旁边躲,却更加激怒了乐老三,拉住乐巍一只胳膊,一棍子又一棍子便狠狠打到他的身上。

棍子打在背后的沉闷撞击声听得乐轻悠心里发颤,她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立时跑过去要拉开乐老三。

“轻轻”,方宴差点被她吓得没魂儿,上前一步就伸手住她,却没抓住,乐轻悠虽身子小,那小短腿跑起来也挺快的,眨眼间便已来到乐老三身边,扯他拽着乐巍胳膊的手。

乐老三正在气头上,手一挥就把乐轻悠搡出去好远,小小的身体落地前,被闪身扑过来的方宴给接在了怀里。

紧紧抱住这个小小的软乎乎的身子,方宴一阵心悸,不敢想象这小身子真摔倒地上会有什么后果。

乐峻慢一步,见妹妹没事,才松口气,扭头便怒气腾腾地抓住还要揍乐巍的乐老三:“三叔,你这是要把二哥打死吗?还要摔死我妹妹?”

“放开,少管闲事”,乐老三推了乐峻一把,指着握拳不语的乐巍道:“你问问他都做了什么?把你三婶推到地上,你三婶可怀着身子呢。co就是把他打死,那也是他自找的。”

乐峻看看依旧按着肚子坐在地上哭泣哎呦的刘氏,又看看一语不发的乐巍,说道:“二哥不是那样的人,三叔你怎么不先问清楚。”

刘氏哎呦的声音更大了,嘤嘤哭泣道:“没想到嫁到乐家来,却被一群孩子排斥,我还是回我村口的破家吧。”

乐老三一听,也顾不得再打乐巍,忙丢下门闩上前去扶她:“说什么傻话,快起来,我去找高婆婆过来看看。”

高婆婆是十里八村都有名的接生婆,谁家妇人怀了身子都会找她。

乐老太太这时才说话,她看了刘氏一眼,不疾不徐道:“这事儿不急,老三,你去把你两个大爷找过来,我有事说。”

在屋里躲着看热闹的乐老四两口子这才出来,问道:“娘,有什么事啊?”

乐老太太说:“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言罢看了乐巍一眼,才又让小孙女乐轻雯去找乐老爷子过来。

一时人到齐了,乐老太太才开口道:“乐巍这孩子本就是李氏抱来的,现在李氏也走了,这孩子我们不要了。”

这话一出,被喊来的乐家两个长辈连同乐老爷子都面露惊讶。

长房的乐金就问:“进宝家的,好好的这怎么话说的,孩子都养这么大了,咋能说不要就不要?”

乐家没有什么族谱,这孩子说不要了,也就是跟本家的长辈说一声就行,不用开祠堂那么些麻烦的事。

不过,乐家的两个最高长辈还是要问清楚的。

乐老太太趁着脸:“你们也都看见了,这孩子心眼黑,他娘又把他是抱来的事给嚷了出来,我们可不敢养。”

绝口不提村口道长给算的卦,就算好多村人都听到了那卦,她也不能说是因为乐巍的八字不合自家孙子孙女。

毕竟道长还说了,不是乐巍八字不好,只是孩子们的八字不合,她因为这样就赶乐巍走,未免会让外人觉得自家刻薄。

现在有老三家的这个事儿,倒也不用她找什么借口。

乐家两个最高长辈听了这话,对视一眼,二房的老爷子便问乐进宝:“进宝,你说说,这阿巍总归是你们养了十几年的孙子,真因为这么个事不要了?”

现在养大个孩子容易吗?不是当初他老大家两个孩子都不足月就夭折的时候了。

乐老爷子叹口气,好半晌没言语,乐老太太催促,他道:“老婆子说的有道理。”

这也太窝囊了。

乐家两位最高长辈如是想,人家老两口都决定了,他们便不再说什么。

胡子花白的乐金见乐巍垂着头,一语不发,心中可怜这孩子,说乐进宝:“这个孙子,你们不要了,以后可别后悔。”

乐老爷子还没说话,乐老太太就急忙道:“大爷,我们绝不后悔。”

“阿巍,到太爷爷身边来”,乐金看了乐老太太一眼,没理会她,招手让乐巍过来,“你要是觉得行,先跟太爷爷走,以后怎么个章程,咱慢慢安排。”

“太爷爷”,一声稚嫩软糯的声音响在乐巍说话前,软软糯糯的能甜到人心里。

“是轻轻啊”,乐金眯着眼朝声音来处看了看,笑呵呵道:“叫太爷爷,有啥事。”

心里却想,这乐进宝着实胡同,就这么纵容那张氏赶走二儿媳妇和孙子孙女,现在还赶另一个走?

乐轻悠拍拍方宴的手,示意他放自己下来,方宴装作没看懂,抱着她走到那说话都颤巍巍的老头跟前。

乐峻也跟着过来,在太爷爷面前站定。

“太爷爷,我是想说”,乐轻悠只好就着被抱着的姿势,看看旁边的哥哥,在他点头示意下,说道:“我们想让二哥跟我们一起过。奶奶和三叔都不要二哥,以后就让二哥做我们的亲哥好了。”

“好好”。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乐金立时皱着眉看向乐老太太:“乐张氏,怎么又不行?”

“这样心黑的孩子,我们乐家可不要”,乐老太太说道。

“你们不要,轻轻家要?”另一位长辈乐银才慢慢开口,“咋着啊,乐张氏,你们不是早就把你家老二一家分出去了?还能管着?”

乐老太太被问的无话可说,可这样乐巍到老二家,还会不会照样影响到自家的孙子孙女?

她当然不关心乐峻和乐轻悠会不会与乐巍八字不合,只是担心乐巍离得不远,还会影响崇儿和玲玲。

一直垂着头沉默无语的乐巍这时才像听到周围人的话一样,侧头看了看乐轻悠、方宴、乐峻。

“既然早就分了家,老二家里的事你就不能把手伸太长”,乐金早对乐张氏不满,沉着脸道:“没有你不管老二这两个孩子的生活却还能做他们主的道理。这事,只要小峻点头,你没有说话的地方。”

乐峻忙点头:“太爷爷,我想让二哥当我和轻轻的亲哥,去我们家生活。”

乐老太太的脸色一瞬间难看至极,向乐金道:“大爷,怎么我也是轻轻和小峻的亲祖母,怎么说他家的事我没说话的地方?”

“你们不是早分家了吗?”乐银慢悠悠地问,“即便是儿子,在咱们大周,那分了家也是两家,他们不孝顺你自然可以跟我和大哥还有乡老们说,但他们家这怎么过的事,按道理你真不能管。”

乐家二太爷爷说话一向慢悠悠的,这时却差点气得乐老太太吐血。

乐金想了想,说道:“你想管也行,以后轻轻和小峻的吃穿用度…”还没说话,话就被乐老太太截住了,她叹道:“由他们去吧,只是小峻,以后过不下去了,可别到家里来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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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 一家人

“不会的奶奶”,乐峻笑着道,“这话您不是在我们和娘被分出去时就说过吧,孙儿一直记着呢。co

乐老太太的脸色更难看两分,抬步回了屋里,再不想多看一眼这些个不孝儿孙。

乐金这才对乐进宝道:“一个妇人你都压服不住,瞧瞧咱乐家的孩子都被她祸祸成什么样儿了。”

乐进宝抬不起头来。

乐金冷哼一声,拍拍乐峻又拍拍乐巍:“好孩子,走吧,以后有事,尽管去找太爷爷。”

当初老二家的带着两个孩子被分出去他就没说上什么话,现在又看着另一个孩子被赶出去,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看着几个孩子走后,乐金跟兄弟乐银说了两句话,就回家去了。

这边,乐轻悠一行人还没到家,乐金的孙子乐显安就背着一袋豆子追了过来:“小峻啊,给这豆子拿家吃,眼看着深冬了,过不下去时跟叔言语一声。”

乐显安比乐老二小两岁,乐老二在时,堂兄弟两个也很处的来,乐老二夫妻去世这两年,乐显安也接济过乐峻兄妹俩,不过直接送一袋粮食的时候还真没有,毕竟谁家没有日子过。cop>乐峻摆手不要,“叔,我家有吃的。而且以后有二哥在,我和二哥还有方宴都是能出力的,还怕没有吃的吗?”

村里都知道小峻一个多月前去镇里捡了个孩子,乐显安看了方宴一眼,神情端正眉目俊朗,暗想说不定这几个孩子真能把日子过得更好呢。

他爷爷说莫欺少年穷,放在这几个孩子身上,是有道理的。

“咋能不要,你们三个小子能干那也能吃”,乐显安说着就把粮食袋直接放到乐峻脚边,“扛走吧,叔就不送过去了。”

乐峻只好笑道:“那我就收下了,明年夏天收了麦子用麦子还。”

乐显安听得苦笑不得,“你这孩子,快回去吧。”

回到家,乐轻悠就找伤药,然后拉着乐巍坐下让他tuo yi服。

乐巍这才有种真实感,想到以后他都不用再回那个家,唇角不由微微勾起,也不扭捏,就在乐轻悠的注视下解开上衣。

上好药,乐轻悠找出来给乐巍做的另一身衣服,让他换上,这时光海进来叫吃饭,四人便说说笑笑地出去了。

第二天晨光未熹,乐轻悠就被哥哥叫了起来,现在她还是跟哥哥一起睡的,因光伯又打了两个床,方宴和乐巍一人一床,三张床摆在屋里的三个角,距离并不远,抬手就能够到。cop>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小的原因,乐轻悠时常困得起不来,揉着眼睛一看,另外两张床都空了,乐轻悠不由问道:“哥哥,二哥和方宴哥哥呢。”

“出去准备吃食了”,乐峻笑着刮了刮妹妹的鼻子,一面把刚才伸着手臂暖好的薄袄给她套上,一面说:“昨晚上说好的,今天去镇里买东西,庆祝二哥成为咱家的人,都忘了?”

乐轻悠立即精神起来,笑道:“没忘”,推开哥哥:“裤子我自己穿。”

在这里没有弹性极佳的保暖裤,且她的棉裤还是哥哥怕她冷而特意让裁缝给加厚的,穿起来尤其地费劲,最后还是在哥哥的帮助下穿好了衣服。

外面,光海已经做好肉馅饼打好了面汤,肉馅饼使用他昨天在山上打的兔子肉做的,面汤就是简单的疙瘩汤,一家人围着桌子吃过饭,浑身就都热乎起来。

因现在家里的东西多,又只有一个篱笆门,这次去镇里,清一就没去,又恢复邋遢的他靠在太阳照到的墙角道:“我在家看家吧,不过小轻轻啊,回来时给我带两斤卤牛肉。”

牛的宰杀一直是需要得到官府批准的,所以牛肉的价钱远远高于其他肉类,不过乐轻悠没嫌贵,这次多亏清一二哥才能到她家来,就点头道:“好,一定给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清一笑道,砸吧砸吧嘴,“那就再来二斤酒吧。”



虽是清晨时分,路上三三两两结伴去镇里的人倒是不少,有卖自家东西的也有买东西的,看见乐峻一行,无不露出几分同情的目光,待他们过去后,就小声议论起来。

乐轻悠耳聪目明,自然把那些话听得清清楚楚,听到有人说是乐巍八字不好时,她有些担心。

清一没说二哥的八字不好,但到底用八字做了借口,不知以后会传成什么样子。

乐巍昨晚就听堂弟说了他们为了让他离开乐家做的这些事,此时见轻轻垂下头,想是后面那些话让她不舒服了,虽然那些人说的是自己,乐巍却没觉得什么。

他牵起乐轻悠的手,笑道:“轻轻别多想,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咱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

这时光海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议论声小了些,他蹲下身,对因穿着棉衣棉裤而走路笨拙的小姑娘道:“小姐,我来背着你,咱们快点走。”

乐轻悠听到后面的议论又转移到光海这个被他们收留的人身上,就没犹豫地走过去趴到他背上。

光海背着乐轻悠,比拿一东西还轻松,三个少年又都是长腿大步的,不一会儿就走出老远。

方宴看了看光海背上乖乖巧巧的乐轻悠,也想背,他本来是想走一会儿看轻轻累了再背她,没想到被光海给抢了先。

“光伯,走了这么远您一定累了”,他走在光海左近,说道:“我来背轻轻吧。”

主子已经差不多到自个肩膀高,能背动这轻飘飘的小姑娘,可是哪有下人在让主子受累的理?光海就说:“少爷您在前面走,小人不累。”

乐轻悠看了方宴一眼,“方宴哥哥,你背着我肯定没有光伯走得快。”

言外之意:自己走吧。

方宴:…

乐峻和乐巍都忍笑不止,最后方宴只好羡慕地看着光海一路背着轻轻,走进小河镇的南门。

059 凑巧

镇里管理不严,一进南门,路两边就是摆摊卖东西的人,他们多是乡下农户,蹲在路边,面前放着自家的箩筐,箩筐里摆着的或是鸡蛋或是白萝卜或是晒得外面一层焦黄的白菜。cop>白菜白萝卜是冬天餐桌上最常见的两种菜,乐峻在两家摊位前看了看,回来问乐轻悠:“轻轻想吃白菜吗?回去的时候我们买些。”

乐轻悠这时是被方宴牵着走的,闻言还没来得及点头,那边在寒冷的空气中抄着袖子的老者就接了话道:“买些吧,我们这白菜便宜又好吃,才两文钱一斤。”

循声看去,乐轻悠才发现说话的老者冻得鼻头发红,说话时的声音都有些发颤,看着老者那一身鼓囊囊的麻衣,她明白了什么。

记得当初学农业历史时,课本上有提过一句,在棉花还没有出现的古代,下层百姓都是靠芦花填充的被子或衣服保暖,特别冷的时候,就整日不出屋了。

在这个架空的大周,已经有了棉花,然而由于产量和加工技术,它的价格也并不是贫户消费得起的。

一般农家,每个人能有一身棉衣,那就是过得相当不错了。

乐轻悠的记忆中,前两个冬天她和哥哥穿的便是芦花衣服,轻飘飘的,十分不保暖,后来冷得很了,还是哥哥把她所有的衣服都找出来一件件给她穿上,又每日在屋里烧木柴,才挨过去的。

想着这些,乐轻悠便走向那个摊位,对一同跟过来的哥哥道:“那我们买一些吧。”

乐峻看看妹妹,笑了,问那老者:“我们还要去里面逛逛,约中午的时候才回,劳烦给我们留十几斤。”

“好好”,老者忙不迭点头,“不劳烦不劳烦,小公子小姑娘只管去逛,我这两担白菜可要卖些时候呢。”

大部分农家都会留两分地种些白菜萝卜,富贵人家又不吃这些,可不得卖些时候吗?

不过镇里人家过得大都不错,南门里这一条街上此时过来买菜的也不少。

十字街口,一对穿着麻衣的母女正在拉拉扯扯的争执着什么,那母亲头发斑白,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女子发髻半梳长发披肩,很有几分温婉秀丽之色,她正很不情愿地推着母亲的手:“娘,我不想去。”

那母亲十分恼火的样子,压着嗓子道:“到地方了你说不想去,想看着一家人都去死啊。红英,娘告诉你,人家媒人都说好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娘”,女子突然低下了头,哽咽道:“您这是要逼女儿去死。”

妇人听了,脸色一变,她抬头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她们,拉着女儿就往向东的街口走去。

乐轻悠只觉身边一阵风,那刚才还在街口争执的母女就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一行人都没注意这对母女,他们准备去流云布庄裁新衣,但想起之前两次单家夫妻都给他们按最低价,乐峻就说买些果饼之类的带着。

这东边街口,有不少卖果脯蜜饯的摊子,几人过去挑了桔饼柿饼两样,让每样各称三斤。

旁边有个卖糖人儿的,画的有各种动物风景,还保留着一颗童心的乐轻悠看得兴起,见这边还称着果子,就拉拉方宴的手,和他到了那卖糖人儿的摊位前。

“小姑娘,想要个什么样的?”卖糖人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说话时一张脸笑得都是褶子,看起来很慈祥。

乐轻悠想了想,道:“我想要一个仙女的。”

老者点头道好,舀一勺糖就浇在面板上,开始钩丝作画。

恰在这时,有压低的声音从这摊位后面的巷子里传出:“要不是单家大哥儿戍边才回来,能轮到你?红英丫头,你听娘一句,捞住这个单家大哥儿,以后咱们家可都不用再过那苦日子了。只看单家那流云布庄有多少布,你就不能说不愿意这一句话。那媒人还说了,单家夫妻准备送些银子到县里打点打点,给他们家大哥儿谋一个捕快的位子。到时候你们小两口住在县里,跟前没有公婆,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老者耳朵背,这声音又低,他只听见两句捞住、吃香的喝辣的,不由地画着糖画摇了摇头。

乐轻悠却是扭头看了方宴一眼,方宴握了握她的手,只听那巷子里又传出女子很不情愿的声音:“娘,捕快真有那么好吗?衙门里的小吏还不如经商的,经商的有钱了,还能花钱给孩子在县学中捐个名额。那些小吏呢,以后的孩子根本不能科考,除了继续做小吏,就只能回家种地。”

“死丫头你倒是眼高”,妇人恨铁不成钢地在女儿胳膊上拧了一把,“小吏有什么不好?没见齐老虎他儿子,只是个镇上的总甲,那逢年过节便收了多少孝敬去。娘倒是盼着你能嫁个门户高的呢,但光想着盼着有什么用。待会儿到单家,你好好的表现,不然我揭了你的皮。”

“娘,我只想嫁个读书人,单家那边,我不会应的”,女子硬气道。

“我就知道,你被隔壁那个穷秀才勾了魂…”

“轻轻”,乐轻悠正凝神听着,被自家哥哥一声唤回了神,“你的糖画儿好了没?走了咱们。”

“嗯”,接下来的内容乐轻悠无暇再听,这边老者已经把糖画插好,她伸手接过来,方宴付了钱,就牵着她转身走了。

方宴只觉刚才等糖画时听得母女两个的对话十分聒噪,低头看轻轻乖乖巧巧的拿着糖画,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

他是那种只要跟自己关心的人不沾边便万事不上心的性子,并不知道手上牵着的小丫头正在想待会儿见了单家夫妻怎么提醒他们呢。

如果是别人家的事,乐轻悠作为一个才六岁出头的伪小孩是不会管那么多的,但那母女口中说的单家,正是对他们很好的单家,想起单家婶子上次特地给她做的一个小坎肩,乐轻悠就做不到不管。

听那女子的话音,是万分看不上单婶子的大儿子,而那个妇人,又是抱住勾住单家好打秋风的想法,真摊上这么一个亲家,单家以后的日子就别想平静了。

怀揣着这一兜心事,乐轻悠一手拿着糖画一手被方宴牵着,缀在哥哥身后走进了流云布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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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 提醒

单妻正在跟两个柜台边看布的妇人说话,看样子是熟识,不过尽管如此,在看到乐轻悠一行人进来后,她还是与那两个妇人说声不好意思,转而笑着走了过来:“轻轻来了,还有峻哥儿宴哥儿”。

看向旁边的乐巍,疑问道:“这是你们的兄弟?”

乐峻介绍道:“我二哥,以后也是我家的人。”

单妻愣了愣,暗想这只怕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当下没多说,领着他们来到店铺后面:“先喝点热水,你们青云叔去府城进麻布去了,还是你家四舅给找的小作坊,那麻布织的又密价格又便宜,七八天前已经进过十几匹,这几天就都卖完了。”

单妻絮絮叨叨的说着,亲自倒了热热的大枣茶给孩子们一个个递到手上,“走的时候捎几尺,这个麻布多洗几水,做里衣可比棉布还好。”

“嗯”,乐峻捧着茶杯啜了一口热茶,“谢谢婶子。”

“你这孩子,怎么还这么客气”,单妻笑道,她极为喜欢乐轻悠,说话时,又起身去给乐轻悠拿糕点,一包红豆糕都放到乐轻悠面前,让她拿着吃。

这时才看到乐峻带来的两兜东西,不由就说他们不懂事乱花钱。

正说着,后院一声门响,脚步声传来,有人说:“好了,放这儿吧。”

“家兴回来了?”单妻朝窗户边看了一眼问道。

外面有人答是,单妻就笑道:“快过来见见弟弟妹妹。”

话落,脚步声便往堂屋这边来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乐峻兄弟三人连带着乐轻悠都站了起来。

单家兴已经有十九岁,戍边三年,体格练的又高又大,皮肤微黑,眉目间一股正气,看起来是那种十分可靠的人。

一见满屋子小萝卜头,他有些错愕地看向母亲:“娘?”家里怎么冒出来这么多小孩子。

就见他娘笑道:“北边赵村你治业四叔的外甥。”

单家兴点头,对几个孩子道:“都叫我一声哥吧,好好玩,有什么事言语一声。”

乐轻悠看看面上半点不像有这么大一个儿子的单婶子,暗想原来他们这么长时间都叫错了,不该叫婶子,该叫大娘的。

但单婶子看起来比李氏要年轻好几岁呢,想来应是生活优渥不用操心生计所致吧。

单家兴担心他在几个小萝卜头不自在,便想出去忙,走前问他娘:“三弟呢?”二弟在县里的一家镖局做学徒,整天舞刀弄枪,就算在家想必这几个小孩也不敢跟他玩,倒是三弟,跟几个小孩差不多大,又是念书的,应该能玩到一起。

“他啊,你前脚出门,后脚他就拿着书跑出去说是找同窗一起读书呢”,单妻摆摆手,对儿子道:“忙你的去吧。”

单家兴点头,出门之前倒是又看了一眼那三个男孩子中间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一身湖青棉衣,小脸儿白白净净,眼睛黑亮有神,别提多招人喜欢了,就连他一个大男人,看见都忍不住心头柔软。cop>出来,将刚才从街上卖的柴拆开,单家兴开始一截一截的劈,心里却想的远了,娘已经找过媒人,说是今天就会有姑娘到他家布庄来相看,也不知道以后自己会不会有一个像那小姑娘一样可爱的女儿。

正杂七杂八的想着,一个小伙计跑到后院,看见单家兴在,先跑过来见了礼,才问:“大郎,夫人呢?外面有稀客来了。”说着还打趣地挤了挤眼睛。

单家兴一愣,随即明白是相看的姑娘到了,他却并不紧张,放下斧子喊了声娘,那边单妻已经挑着帘子出来了。

她在屋里已听到小伙计的话,这时便对儿子道:“走吧,跟娘到前面瞅瞅咱家的生意。”

又转头交代乐峻:“峻哥儿,先别急着走,稍等等,婶子待会儿回来给你们截了布再走。”

乐峻自然也听到了那小伙计的话,刚才单婶子起身时,他便要告辞的,不过单婶子这么说,他再说走便有些不合适了,当下便点点头。

等单婶子出门后,他才道:“我们来的不巧了。”

乐巍道:“总归来了一趟,还是买过东西再走吧。只是光伯在外面等着咱们,我去跟他说一声。”

“二哥我也去”,正不知道怎么提醒单家母子的乐轻悠忙接话。

前面放置着一匹匹各种布料的门面内,夏红英站在母亲身后,勉强压着心里的反感,察觉到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抬头见是一个身材高大面皮略黑的男子,明白是谁后,她娇羞地回视一眼,赶紧又低下了头。

乐轻悠跟着二哥出来,正好看见夏红英这神情,有些搞不明白了,这个女子看见单家大哥明显是害羞的样子,难道一见人又看上了?

那她还提不提醒?万一拆散人家一对好姻缘就不好了。

单家兴见到人家姑娘,也才有些不好意思,眼下见也见过了,他还是先撤比较好。

“小妹”,看到乐轻悠两人,单家兴一步便来到她面前,看了乐巍一眼,问道:“哪儿去?我陪你们一起。”

乐巍道:“出去找我家的人说一声,单大哥自忙,不用管我们。”

不知道还该不该提醒的乐轻悠就没说话。

那边,夏大娘只以为单家大郎不满意她闺女,也不管那么多,就喊道:“大郎让小孩子自己去玩吧,你来帮我们选个布料。”

夏红英听到她娘这话,顿时尴尬不已,在单家兴看过来时,只好满是娇羞地埋着头。

单婶子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幸好此时店里没什么人,不然他们夏家姑娘的名声可就不那么好听了。

时下虽然有男女相亲见面的俗例,却没有谁家会第一次见面就凑到一起说话的。

不过人家女方的娘都喊了,单家兴压下心底那点不好意思,转身走了过去。

等乐轻悠跟着乐巍找到光伯,跟他说了可能要晚点离开,再回到流云布庄时,夏红英已经站到单家兴旁边一副小媳妇模样了。

乐轻悠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贸然提醒了,免得好心办坏事,然而转念想到单婶子对他们的善意,以及在借口听到的这母女的对话,她又觉得一句话不说不好。

因此在夏家母女走后,单婶子带着他们去后院库房选布料时,乐轻悠扯了扯她的衣襟:“婶子。”

“怎么啦轻轻?”单婶子脸上还残留着对夏红英的满意笑容,长子的媳妇,最紧要的就是贤淑大度,那夏家嫂子不怎么样,她家这姑娘却是极好。“这里没有我们轻轻喜欢的布?”

两边货架上是颜色明丽的浅红色棉布,摸起来也是柔软细密,单婶子说是上次青云叔去府城进麻布时捎的,乐轻悠很喜欢,就准备要几尺这个了。

当下她摇摇头:“不是,我很喜欢。婶子,我们刚才进镇时,碰见刚才在布店那个大姐姐了。”

“是吗?”单婶子笑着摸了摸乐轻悠的发顶,“那轻轻觉得那个大姐姐怎么样?跟你家兴哥哥配不配?”

另一个货架中间,正带着那三兄弟挑布料的单家兴听见他娘的话,一时无语,这种事他娘怎么能想起来问一个小女孩的意见。

单妻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乐轻悠,只觉得这个小姑娘虽没父母,却长得跟年画上的福娃娃一般讨喜,下意识就想讨她一个号口彩吧。

061 严密

却听小姑娘说:“我也不知道配不配。co是我和哥哥听见那个大姐姐跟她娘在路上吵架了,她好像不想来。”

单妻听罢,脸色便微微沉下来,随即注意到小姑娘还在跟前,就又露出笑脸。

不片刻,乐轻悠挑好了自己想要的布料,又过去帮三个哥哥挑过,便告辞离开了流云布庄。

单妻把几个孩子送到布庄外,见有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汉子在外等着,才放心地目送他们离开。

再回到后院,她就问儿子:“轻轻的话你也听见了,之前帮那夏家姑娘选布,可觉得她心有不甘愿。”

即使俗语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单妻还是想帮儿子娶一个知心知意的媳妇。

若是心里不愿被父母逼着同意了,那将来也只会是怨偶一对。

“娘,我只看出那姑娘害羞得不行”,没有外人在,单家兴随意很多,坐在来拿起一个桔饼吃着,“您要是不放心,明儿个让媒人去问问。”

“那可不行”,单婶子摆手,“便是问也问不出实话,我找人打听打听吧。”

这一打听,就是两三天,期间,夏家姑娘又来了镇里一次,还带着一双给单家兴做的鞋垫,单婶子见那姑娘看见自家儿子就娇娇羞羞的,还以为轻轻那小丫头当时认错人了。cop>哪知道第二天她去镇北的庙里上香,出门就看见夏家姑娘和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年青男人拉拉扯扯,单婶子立即变了脸色。

旁边看见这一对小年轻拉扯的人,大都以为他们是夫妻,夫妻在外有什么争执,路人经过时看一眼也就过去了。

那年青男人掰开夏红英的手就甩袖往庙后走去,夏红英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们,也忙匆匆地跟了过去。

侧身避开的单婶子这才转头,想起昨个儿夏红英送鞋垫时一脸红晕娇羞的样子,她就满腔怒火。

这是把他们单家当猴子耍吗?

心里想着,脚步却丝毫不乱,单婶子远远地跟了过去。



单青云正在规整柜台上的布匹,就见妻子满眼冒火脚步匆匆地跨进门来,还没等他问怎么了,妻子已匆匆经过柜台,说了句“到后面来有话说”过去了。

单青云心里疑惑,交代伙计好好看店,才放下手里的布跟着过去。

“谁气着你了?”到后院,单青云忙夺过妻子手中的冷茶水,申明道:“我可老老实实地去府城进货,路上没多看一眼年轻小娘子,在府城也没去不三不四的地方。”

任氏的怒火一下子被丈夫这两句话说的消去大半,顺了口气道:“是夏家那姑娘夏红英,自个儿不要脸就罢了,还想着算计咱们家家兴。co

“怎么回事?”单青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你从头到尾说说,让我给你缕缕,别自个儿在那瞎生气。”

任氏转身坐下来,就把刚才跟着那一男一女看到的听到的都讲了出来。

单青云听到那夏家姑娘看不上自家经商还说刚从边地回来的儿子和下三滥一般,已经怒火大炽,再听到夏家姑娘打算同意与他们儿子的婚事,好日后弄钱补贴穷书生,腾地一下把桌子拍得山响。

“张媒婆怎么回事?我给她十两辛苦钱,她就是这么给我儿子找的好姑娘”,最后三字被他咬牙切齿地念了出来。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任氏冷哼,“那高贵的夏姑娘说了,就算嫁到咱家,她也不会让咱儿子那看见女人就挪不开眼睛的下三滥碰的。只等那穷书生高中,她立即求一纸和离书呢。”

越说越气,任氏直抚胸口。

单青云一巴掌把面前的桌子拍得歪了一条腿,“当咱们家都是傻子呢。我单青云的儿子,还愁娶不上媳妇?这个往后再也不要提。”

“心也太黑了,想扒走咱家的钱还把咱们经商说的那么不入流”,任氏还是气不过,“再不入流,也比她那穷得只会算计别人入流。不行,我们这次非得给儿子娶个好人家的姑娘。”

以前只觉自家经商,娶个穷门户里出来的,一则不会看不起自家,二则穷人家的孩子会当家,谁知道会遇上这么一家?

“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任氏叹气,“乐家那几个小孩,日子都过不下去,却半点便宜不占别人的。这夏家,好歹一家之中四肢俱的人好几口,怎么净想着从别人家得好处。”

“我得找那张媒婆算账去,夏家人什么品性她能不清楚?”单青云站起身就要走,任氏忙叫住了他:“你能说得过媒人的嘴?不用去找她,我自有办法让她以后一桩媒都说不到。”

单青云转身看了妻子一眼,叹气道:“这事别让家兴知道,就说这个不成吧,下午我便出去打点,尽量让儿子早点去衙门报到。至于亲事,等儿子当上捕快再说吧。”

任氏又想起那夏红英说的好些看不起衙门小吏的话,一阵反胃,拿帕子掩了掩唇角,她说道:“这次还真是多亏了轻轻,要不是那孩子一句话,我也不会注意着夏红英。但这种事咱们也不好正式的上门感谢,免得传出去有人议论轻轻嚼舌,明天,只叫个小伙计,给他们送些东西过去。”

单青云刚才已听妻子说了这前因后果,便道:“孩子身边没有大人,再有一个月就是年下,我出去买些吃用,到时让伙计一起给捎去。”

早晨,晨雾弥漫,严霜降下,空气中又冷又潮,乐轻悠却鲜见地起了个大早,只是她刚跑到院子里,就被方宴一把捞起又抱回屋里。

“起这么早?”方宴严肃地看着乐轻悠,抬手紧了紧她的衣领,“等太阳出来再出去,现在在屋里老实待着。”

屋里有方宴起来后新升起的一盆炭,烧得红彤彤的,一整间茅草屋都被熏得温温暖暖。

光伯烧的竹炭十分好用,燃起来既持久且没有半点味道。

眼看自己要被重新塞回被窝,乐轻悠忙挣扎着下来:“我想出去看看萝卜长得怎么样了,还有前几天种下的黄瓜籽有没有出苗。”

说着,她跟方宴打商量:“方宴哥哥,我再穿一件棉袄行不行,肯定不会冻到的。”

方宴想说不行,但是被她溢满期盼的明亮眼瞳注视着,半晌说不出来,蓦地叹口气,捏捏她的鼻子,十分无奈道:“真是个小磨人精!”

乐轻悠:怎么还怪我了?

再加上一件棉袄,乐轻悠彻底被衣服裹成了个球,就这,方宴还拿出上次去镇里时给她买的帽子给戴上了。

乐巍进屋来拿黄豆,见此说道:“方宴,再给轻轻搭一条棉围脖。”

062 火锅

等乐轻悠出门时,已经是不牵着方宴就走不成了。

乐巍提着黄豆跟在他们后面,随即关上屋门,去磨豆子前还对乐轻悠道:“轻轻,在外面待一会儿就回屋。”

“知道了”,乐轻悠有气无力地答应一声。

后院,乐峻和光海正在清理又扩大一圈的鸡圈,看见妹妹小球一般滚过来,不由笑道:“轻轻怎么出来了?哥哥清好鸡圈就回去教你认字,快回去。”

乐轻悠觉得自己现在想看个才简直比唐僧西天取经还难。

“哥,我要去看棚里的菜,冻不着的”,她喊道,鲜有的带上了几分小女孩儿的娇气。

乐峻见妹妹穿得厚厚的,很放心,便不再逗她,转而继续跟光伯商量这两天在家里给清一再起一间草屋的事。

眼看着要下雪了,不能再让清一住到山里,而且这些日子,清一对他们的照顾,乐峻心里很清楚,丝毫不参杂半点坏心。

光海也没看出清一有什么不一样的,听乐峻说给他建个屋子,想了想便同意了,说吃过饭就去村西头河边挖沙泥脱坯。

乐轻悠跟在方宴身后,先进了那半亩萝卜棚,一进去就是满眼绿缨,绿缨下面是红红的高出土面的萝卜,深吸一口,微寒的空气中尽是胡萝卜特有的清新味道。

“真好”,乐轻悠不觉向前跨了一大步,差点没有绊倒,好在方宴及时拉住了她。

但乐轻悠还是觉得有些丢人,她扯了扯身上的袄,想到方宴和乐巍都是为自己好,到底没说什么。

方宴蹲下身,让乐轻悠坐在他一条腿上,一边给她整理刚才弄乱的围脖一边说她:“天天过来看这些萝卜,怎么还跟第一次看见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早晨来看萝卜,闻到的味道不一样”,乐轻悠说着,伸手板了板边上的一个小萝卜,“比你的手指头都粗了,那些鸡粪也沤得差不多了,今天中午我们掀开棚子,给它们上肥。”

方宴无奈地应声好,看着她白白净净眉目如画的小脸道:“我家轻轻本该是一个香喷喷的小女娃,怎么喜欢这些?”

说起来,那些鸡粪要怎么沤,也是她跟着鼓捣的。

乐轻悠:“我回去洗洗手,还是一样香喷喷的”,说完,才察觉自己这话有多幼稚,忙从方宴腿上跳下来,跑去看胡萝卜的长势。

方宴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笑容,起身跟上她。

磕磕绊绊地看完萝卜,乐轻悠又去看了旁边棚子里的菜,这个棚子里种的都是不当季的菜蔬,黄瓜豆角还有一片韭菜,因此在这个只有一分地的棚子中足烧着两盆炭。

这里的炭盆是光海看着的,从早到晚没断过,十分暖和,大半个月前种上的豆角已经爬了满架,有些还零星地打了花苞,旁边的一畦韭菜更是绿油油的,黄瓜却是才刚冒芽。

乐轻悠看了一会儿,又想铲韭菜,跟方宴说:“我想吃韭菜炒鸡蛋。”

方宴怎会看不出来她是喜欢在这长满蔬菜的地方转悠,没说什么,给她将外面的大棉袄脱了,才拿起棚子边放着的一个小铲子递给她:“玩去吧。”

在这过于温暖的棚子里待不到半个时辰,乐轻悠就被套上大棉袄二话没商量地给抱了出去,完没有反抗力气的乐轻悠暗想,还是得快点长大,才能行动自由啊。

早饭时,乐轻悠直接喝了两碗饭,弄得一桌子人都好笑地打趣她:“平时吃一碗都难,今天怎么吃这么多,也不怕撑着。”

乐轻悠放下碗,觉得实在吃不下了,才没伸手去拿馒头。

“吃得多长得快”,她这么说。

方宴听了,忍笑不止。

一家人吃过早饭,太阳也将浓雾冲散,高高地挂在天空之上,乐轻悠获得了自由活动的权利,照例先喂过鸡,然后便钻进暖棚内忙碌起来。

雪见紫被她放在种蔬菜的那个棚子中,每天中午才会搬出来让它晒晒太阳,经过一个月的精心照料,这株雪见紫蕴满了蓬勃生机,枝顶头结了蒂。

乐轻悠知道,不出十日,它就要开花了,经她观察,现在正是给雪见紫分株的好时机。

她没有准备花盆,便决定直接将雪见紫移栽在暖棚中两株,分出两株后,完不会影响雪见紫的长势,因此,乐轻悠动起手来半点不含糊。

分好株她也累得满头大汗,正要脱掉贴身的小坎肩,方宴寻了过来。

“轻轻”,他快走一步按住乐轻悠的手,“出汗时不能tuo yi服,走,回屋里去,待会儿汗下去了再换衣服。”

乐轻悠想起这个时代没有什么降热特效药,一个小小的风寒都会被普通百姓人家视作大敌,当下只能忍着不舒服乖乖听话。

前院儿厨屋,乐巍和乐峻正在煮磨好的豆浆,他们要做豆腐。

腾腾的白烟从厨屋冒出来,时而又有雀鸟叫声从院外的树枝上传来,显得安静而又颇具生活气息。

乐轻悠到屋里下了汗换好衣服,就跑到厨屋来了,自打二哥到他们家后,就经常做些耐放的吃的东西,乐轻悠很喜欢这种忙碌,常常忙完自己的事便过来帮忙。

见妹妹过来,乐峻把刚才给她冲好的芝麻糊端到小桌子上,又给她端来一个小凳子:“轻轻来的正好,今天的芝麻糊还没吃。”

乐轻悠:“……”

“我在这里面加了些糖”,看她不想吃的样子,乐巍笑说道,“应该很好吃吧。”

作为一个伪小孩,乐轻悠实在没有那么爱吃糖,不过三个少年每天都想法让她吃这些好消化的有营养的东西,她还是乖乖坐过去吃了。

半晌午时,单家派来送东西的小伙计就到了,小伙计没多待,放下东西交代过是单老板让送的,便告辞离开了。

单家送来的东西中,除了足够做好几身衣服的上好棉布,便都是吃食,一根新鲜的猪腿肉,五六斤牛肉,搭着两根牛骨,三条大鲤鱼,两只处理好的肥鸡,还有三四包点心。

一一看过,乐巍疑道:“单老板怎么送这么多东西?说咱轻轻帮了他们大忙?可前几天咱们去镇里,轻轻一直在我们眼前,哪儿去帮他们大忙?”

“是啊”,乐峻也很疑惑,“这么多东西完够过年时吃了。”

方宴沉吟片刻,想起他和轻轻买糖画时听到的那对母子的话,再结合轻轻跟单家夫人透露的,应该就是那事吧。

“我想,应该是轻轻告诉单婶子他们儿子相见的那个夏姑娘不喜欢他们家,他们查了属实,出于感谢才送的这些东西吧。”他说道。

乐峻想想,除了这事也没什么,可这送的东西也太多了些,他不由摸摸妹妹的头笑道:“托轻轻的福,今年咱们可要过一个非常非常丰盛的年了。”

是啊,且不说这些单家送来的东西,只是当初季、时两家少爷送的银子就够他们三四年的使用。

乐轻悠却是看着那两根牛骨口中生津,前些天他们去镇里时,她因为想吃火锅,还拉着哥哥去一家铁器铺子,让人给打了一只专用火锅,为了效果好,用的纯铜的,昨天光伯才去镇里取回来。

足花了四两银子,乐轻悠看得出来哥哥是心疼的,可是她想要,哥哥又能毫不犹豫地给钱,不如今天就做一个牛肉火锅,让哥哥瞧瞧,这其实是物有所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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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 发现

冬天正是吃火锅的好时候呢。乐轻悠双手拿起一根牛骨,对三个忙着将这些东西放起来的少年道:“我们今天吃火锅吧。”

“什么火锅”,三人都很疑惑,“用昨天光伯拿回来的那个奇怪锅子做?”

“是啊”,乐轻悠点头,“先做汤。”



让光伯把大骨剁成小块,放到锅里,乐轻悠一瓢一瓢地添清水进去,末了放进去八角茴香等大料,乐峻就过来烧起锅来。

香味浓郁时,乐峻起身看看在锅里翻滚的浓白骨汤,又盖上锅盖,问一旁蹲在水盆边非要帮忙洗菜的妹妹:“轻轻,怎么想起来要用骨汤烫着菜吃?”

这种吃法实在不登大雅之堂,煮一锅水把菜直接放进去一烫,吃时沾上伏酱,多是水上行船之人这样吃,但凡讲究一些的人家,都不会这样吃饭。

乐轻悠早知道这个时空没有火锅,倒是在记忆中有次见乐轻玲要这么吃的,那还是乐轻悠和哥哥依旧住在乐家时发生的事,乐老太太一向宠乐轻玲,虽然说没有那样吃的浪费东西怎么的,后来还是做了,做出来却很不好吃,烫好的菜,以及乐轻玲缠着才放进去的半斤肉,便是沾着伏酱也没什么好味道。

乐老太太做的伏酱不好吃,因此那一股伏酱味的烫菜更说不上好吃,似乎,乐轻玲低声嘟囔了一句:“可惜我不知道麻酱怎么做的?”

猛然的响起这个,乐轻悠一下子恍然,乐轻玲和她一样,是穿越而来的。

但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针对自己兄妹俩。

“想什么呢,小丫头?”额头被乐巍弹了弹,乐轻悠回神,笑道:“我在想家里有没有伏酱。”

乐峻摇头,“我不会做,待会儿我拿些豆子,去豆婆婆家换一碗来,豆婆婆做的伏酱可是咱们村最好的。”

此时的普通百姓,一年到尾可吃的蔬菜也就那么几样,因此他们都会在夏季天气合适时做上一瓮的酱,有的保存好的,能吃一两年。

梨花村里,豆婆婆最擅长做这些酱。

乐轻悠想了想,没有麻酱的确是个遗憾,也只好用伏酱代替了,然而伏酱味厚,很容易压制住烫菜的原本味道,需得再调调。

牛骨汤炖的差不多了,乐峻起身到屋里盛一碗豆子,便向村里走去。

这边,光海端着已经点好炭的铜火锅来到厨屋:“小姐少爷,这锅子热好了。”

方宴让他放到小桌子上,“光伯,你去洗洗手,把这一团面揉劲道。”

光海力气大,家里人想吃面时,都是让他来揉,当下答应一声,就洗了手到案板前揉开来。

说起这面,光海尤其喜欢吃,可能是小姐在这面里加了些香菇粉,他吃着比他那年在京都鑫海楼吃的珍珠面都好吃。

乐巍找了一个干净的木瓢,将锅里还咕嘟着鱼眼泡的浓白骨汤舀到铜火锅内。

火锅已经被中间的炭烧得微红,汤一加进去,就想起呲呲啦啦的声音,牛骨汤特有的香味瞬间在整个厨间弥漫开来。

想起麻辣的火锅,乐轻悠口中分泌出涎水,实在有些馋了,不过眼下没有辣椒,麻椒也是稀罕物,还是先用这清汤的慰藉慰藉吧。

方宴见桌子上只有一小筐新鲜韭菜和些干菜,其余的都是些肉类,想了想,起身到后院,挑着大的胡萝卜拔了几颗。

安起见,方宴掰了一块胡萝卜扔到鸡圈里,见那些鸡抢着吃,吃完还跑到离吧边看着他咕咕,就知道这东西绝对能吃。

提着萝卜缨子刚到前院,方宴便远远看见乐峻端着一只碗走出村口,在他后面还跟着三四个牵马的人。



“看来我们今日来的巧了”,一身玄色云纹锦衣的季玄泰没走进篱笆院就深吸一口气,问乐峻:“这味道真香,小兄弟,你家这是做的什么好东西?”

小兄弟?乐峻看看自己并不这位季少爷矮多少的身高,拱拳道:“季少爷客气了,都是些农家菜。”

旁边的时竟霖也被这片浓浓的香味征服了,“乐兄弟,你这么说不会是不舍得给我们吃吧。”

作为湖州府的纨绔公子,时竟霖说话一向没什么讲究。

乐峻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倒没有,只是我家确实没做什么好东西。”

话音刚落,半路上因看到高头大门锦贵公子而跟来的乐轻玲插话道:“三哥,这是做的牛骨汤吧,我一闻就闻出来了。牛骨汤不差啊,难不成你真的不舍得分给我们吃?”

她说着眨了眨眼睛,显出些调皮。

时竟霖才注意到这个小姑娘,出口问道:“这小丫头是?”应该是个农家孩子吧,却鲜有地机灵,穿着也干净整齐,看着挺讨喜的。

“玲玲你怎么跟来了?”乐峻也才注意到乐轻玲,眉头微皱,随即松开,向时季二人介绍,“这是我堂妹,哦,咱们别站在外面说了,进屋去吧。”

“好啊”,乐轻玲蹦跳着走在前面,“我要去吃三哥家的好吃的。”

季玄泰见此,意味不明一笑,这小丫头看着不大,倒挺会张姿作态。

“小峻,这几位是?”这边,乐巍听到外面有说话声却一直没人进来,便迎了出来。

乐峻又上前介绍了,还低声跟乐巍说明这两位府城少爷过来的原因,随即便请几人到厨屋坐。

小小的厨屋又进去四五个人,立即显得满当当的。“要不要去我家?”乐轻玲小声道,“这儿太挤了。”

然而根本没人搭理她,季玄泰一看见那个挥着小手跟他们打招呼的小丫头,心情就愉悦起来,根本没注意到这里的拥挤。

乐轻悠请这两位少爷坐下,人家饭点儿时候来了,他们总不能不让吃饭。

“来小轻轻”,季玄泰很是熟络地解下腰间的藏蓝色荷包,拉过乐轻悠的手给她放了上去,“这是我特地让人磨的灵芝粉,平时吃饭的时候放进去一些,就能很快长大了。”

说着又端详乐轻悠的头发,暗自嘀咕道:黑了不少,看来这丫头乖乖地吃那些黑芝麻了。

乐轻玲看得满眼嫉妒,垂下头紧紧咬住了下嘴唇。

时竟霖看到乌发雪肤越发水灵的bái nèn小姑娘,心里也很是喜欢,同样上前送了自己来时特地带的小玩意儿。

那是一柄乳白色的小小的玉如意,大家小姐经常用来做压裙配饰,看起来很是贵重,但在时竟霖眼中就是一个普通至极的玩件,见另一个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他笑了笑:“不知道家里还有一个小姑娘,只带了这一个礼物,下次再给你带。”

乐轻玲忙说谢谢。

乐峻皱了皱眉,又很快松开:“时少爷太客气了,我妹妹都不该要你的礼物。”

这是说她一个堂妹就更不该要了吗?乐轻玲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愤恨地看了乐峻一眼,目光就在乐轻悠手中那个乳白色的玉件上徘徊不去了。

更叫她生气的是,乐轻悠这个没爹没娘的,手竟然比那乳白色玉件还要白腻几分。

乐轻玲愤恨的目光有如实质,乐轻悠怎能注意不到,只是还没等她回视过去,视线里就成了方宴深蓝色的棉布衣服。

他站在乐轻悠前面,揽住她的小肩膀,对季玄泰时竟霖二人道:“两位少爷客气了,请入席吧。”

因屋里站不下那么多人,光海此时在门口站着,看见自家主子如此自然地对两个地位远低于他的少年说出谦恭之语,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光伯”,一道声音打断了光海的低落,乐巍将大锅里剩余的骨汤盛到一个瓷罐中,端过来递给光海,“你和清一伯在你们屋子里煮着吃吧,肉和菜我待会儿就给你们送去。”

“不用,阿巍少爷去入席吧,我们自己洗些菜切点肉就行了。”光海摆手,端着瓷罐向西屋去了。

清一那道人出去算卦还没回来,他也不饿,还是在外面看着这一群少爷小姐,有什么吩咐他也好随时过去。

光海出门来,才发现那两位少爷各自还带着一个下人,都在院子里候着呢,这院里虽然有太阳,却依旧很冷,他看看手里白烟滚滚的骨汤,对那两人道:“兄弟,少爷让咱三个在外面煮着吃,我那屋里有炭炉,咱们也吃着暖和暖和。”



屋里,时竟霖看着浓汤沸腾的奇怪锅子,笑道:“这是什么席?”

“火锅席”,乐轻悠端坐在凳子上答道,余光却注意着乐轻玲,发现自己刚一这么说,她就吃惊地看过来,乐轻悠更加确定,这个乐轻玲跟她一样是穿越的,确定了心里就有底了,乐轻悠不再关注她,给时竟霖季玄泰二人介绍起怎么吃来。

063 抢生意

豆奶奶做的伏酱微黄,酱香浓郁,吃起来咸中有一丝回甘,这个味道大出乐轻悠意料之外,她没想到哥哥说的豆奶奶酱做的好有这么好,如果放在她那个时代,早就风靡国了。cop>季玄泰就见这小丫头说着说着舀了一勺酱尝了尝,然后放入她面前的碗中,又从锅里舀出小半勺奶白骨汤和酱混合,末了起身从他们家橱柜里拿出两罐什么东西,一一加入酱碗中。

搅拌均匀后,乐轻悠看看自家哥哥们又看看那两位大少爷,“好了,这样把酱调一调就更好吃了,你们也试试。”

乐峻、乐巍、方宴三人均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各自拿碗按着乐轻悠的做法调起酱来,季玄泰和时竟霖却是坐在那儿没什么动作。

乐轻悠盯着他们:“你们不会?”

时竟霖被盯的不好意思,一个小姑娘都会自己做的事他还等着别人帮忙做,实在有点懒了,便笑着拿勺子舀酱。

不过当那酱舀到碗里后,时竟霖却有些怀疑了,这种东西能吃吗?还不如直接喝汤呢。

这边,季玄泰依旧没什么动作,他对乐轻悠笑笑:“小丫头,我真不习惯做这些,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少年眉目清俊,一笑起来更显得俊美,俊美之中又透出无上的高雅和贵气,简直犯规。

即便乐轻悠早看惯了三个哥哥的俊朗,但还是被吃惊于这个少年的好容颜,她其实有个连前世都不为人所知的小毛病,那就是轻度颜控,没有什么大是大非的牵扯时,她往往很愿意给长得美丽的人效劳。cop>之前就知道这个季玄泰长得好,却没想到当他神态亲近地一笑时,会这样好看。

“小丫头,回神了”,季玄泰和乐轻悠之间还隔着一个方宴,但他手臂上,轻轻松松就伸过去在她白皙的额头轻轻敲了敲。

方宴的脸色几不可察地黑沉下来,然而更让他心情不舒的还在后面,只见小丫头露出一个甜笑,起身伸着短胳膊拿到碗真就帮季玄泰调起酱来。

“我们都不舍得使唤你,你对外人倒是不嫌劳累”,终究是个少年,忍不住,方宴看着乐轻悠凉凉道。

乐轻悠没觉得方宴说这个有什么不妥,知道他肯定是心疼自己呢,就笑道:“没什么啊方宴哥哥,一点都不累,你的也没调好呢,我待会儿也帮你调。”

方宴:心里憋着一股火被小丫头就这样轻轻浇灭了,感觉不坏,却也不是多么好。

季玄泰却是乐了,一直看着小丫头帮他调酱,调好了,便双手接过来,笑着道谢。

乐轻悠看着这笑容中俊美非常的少年,心情十分之好,忙摆手说不客气。

却不知,与她隔了三个人的乐轻玲已经眼神不善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这时更是,目露厌恶与鄙视。

“恶心”,乐轻玲低下头,看着面前空空的碗说了一句,她已有八分确定,眼前这个小堂妹,不是以前的,而是被什么人占了身体了,还仗着年纪小,勾引人家年纪不大的少爷,想想就让她恶心。

因季玄泰与乐轻玲座位相邻,听到低低的两个字,他倏地扭头看了旁边这个小姑娘一眼。cop>她刚才说什么?饿,心?

季玄泰在心底重复了下他刚才恍惚听到的那两个字眼,眼底迅速结起一层冰色,这是在说小丫头吗?

“一直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名字?”季玄泰侧头看着右手边的乐轻玲。

“啊?”乐轻玲惊讶地看向季玄泰,随即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叫乐轻玲,你可以叫我玲玲,我也不知该怎么称呼你呢。”

她虽有几分不好意思,却没有扭捏,比之府城那些见了他们就姿态扭捏的姑娘们着实不一样,然而却正是因为这故作的大大方方,让季玄泰更加肯定,这个小姑娘年纪小心眼却不小。

他呵呵一笑,放在膝上的右手食指摩挲了下拇指,语气带着十分明显地冷淡道:“哦,这样啊。不过乐姑娘有八岁了吧,我虚长你几岁,就好心提醒一下,咱们家里都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但现在是在农家院儿,不至于区分那么清楚,可你这入座时直接坐在两个陌生男子中间,可就有些不妥了。你们自家人,没人会在心底嘲笑你。但如果到外面,你还这样,是会被人当着面说不要脸啊。”

一句话中三四个转折,生生把乐轻玲的脸色转成了猪肝色,咬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季玄泰的性子向来有些混不吝,眼见人家小姑娘咬着嘴唇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他依旧能笑意自然地对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一桌子人道:“倒是我多嘴了,吃饭吃饭。”

吃饭!乐轻悠丝毫没有对乐轻玲的同情心,用公筷夹了些肉片放到滚开的白汤中:“这就可以吃了。”

乐峻看了委屈地啪啪掉眼泪的乐轻玲,忙跟着放菜打破尴尬:“多放些青菜,这是轻轻跟一个胡商买的萝卜,大家都尝尝。”

听到这一言,乐轻玲看向锅子那边切得好好的一盘胡萝卜,再看乐轻悠时,眼中愤恨更甚。

原来的女主竟然被一个心机女穿了,她必须想个办法,最好是能除掉她,便是除不掉,也要将她踩入泥底永远无法翻身。

在这个时空,只能有她一个特别的存在!

乐轻玲咬牙忍辱,拿起筷子伸向咕嘟嘟冒着香气的锅子,她两年前就想到在这个时空推广火锅了,却因为没有合适的锅子而做不成,那现在凭什么让这个心机女以这个火锅的新意得到大家的认可?

“其实”,她顿住筷子,看着那只和后世差不多的铜火锅,带着些微哽咽道:“这种火锅的吃饭,是我想出来的,本来我还想卖给镇里的酒楼好为家人增加一笔收入呢。没想到,轻轻你会让人做出来,还在…”她看看时竟霖又看看季玄泰,低下头。

听了这样的话,只怕这两位想买这个创意也不会向乐轻悠买。

时竟霖刚才还觉得季玄泰说人家小姑娘说得有些过分,现在却看出来了,这个小姑娘也不是个简单的,就算这吃法是你想出来的,那在外人都在的情况下这么说也不合适吧。

更何况,这吃法还不是她想出来的呢。

时竟霖到底心软不忍小姑娘再被季玄泰怼,将夹起来的菜放到碗中,笑着道:“你年纪小没出去跑过不知道,这烫菜的吃法,早几十年就在水上船家那儿流传开来了。”

怎么能说是你想出来的呢?

“我知道”,乐轻玲面色丝毫不变,见时竟霖肯帮她,就转头看着他道,“但这种锅子的做法,真的是我耗费好几个月想出来的。本来还想卖,现在轻轻家都让人做出来了,外人已经知道做法,我的点子就什么都不是了。”

时竟霖笑笑:“你还小,不用为家里的生计操心”,暗叹:果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么一个小姑娘,竟时刻为家里生计操心。

要不他出些银子买了?

时竟霖作为湖州首富之子,这点商业眼光还是有的,刚才就想吃过饭后跟小姑娘家说一声卖下这道烫锅子。

现在,他转头看了看委屈的乐轻悠,还真不知道跟谁谈这个事儿了。

在时竟霖纠结这功夫,桌上其他人都已热火朝天地吃了起来。

沾过酱的第一筷子菜吃到口中时,季玄泰就被这甘美咸香的味道惊艳到了,肉片弹糯、蔬菜清爽,没想到这不上台面的一道水上烫菜竟能做得这么好吃。

作为一个自小就在各种美味下长大的人,季玄泰自然一眼便看出这道菜之所以美味,重点不在锅子,而在汤底和烫菜材料。

听到时竟霖还在安慰那心思极多且坏的小姑娘,季玄泰嗤笑一声,且不说这锅子是不是她想出来的,就算是她想出来的,这锅子可不是必不可好的东西。

不过一个新奇方便罢了,难不成普通的铜锅还做不出这效果来?

065 落空

我大姑姑正好有个嫁妆铺子做的是酒楼生意,不知道你们这道烫锅做法,可否卖给我?”季玄泰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问道。

“这不过是一道普通至极的菜,能卖?”乐峻放下筷子,有些不敢相信,毕竟他想着,这谁不会做啊,水上行船的那些水手船家可比他们做的还熟练呢。又没有什么秘方,卖也没人买,因此对于刚才乐轻玲那些话,他只是过一过耳朵就散了,没想到这位季少爷还真要买。

“季哥哥”,乐轻玲不可思议地看着季玄泰,“这锅子是我的想法。”

时竟霖一向对女孩子宽容,而且他也想买下这道菜的做法,这时就道:“玄泰,我也想买这道菜。不如咱们分开买,锅子向轻玲买,做法向轻轻家买。”

其实他还是偏向小轻悠的,却也觉得乐轻玲挺懂事可怜。

“不了”,季玄泰笑道,“我只买汤底做法便可,竟霖你家钱多,倒是可以多买一只新奇的锅子,就当是做好事了。”

淡淡的目光在乐轻玲身上一扫而过。

时竟霖:我难道不知道那锅子可有可无,重点是汤底?

乐轻悠一边听着桌边几人的讨论,一边愉快地吃着想了好久的火锅,一边暗想这古代的孩子就是早熟,才十几岁吧,就知道为家里的生意寻找商机了。

这时,乐轻玲看着乐轻悠问道:“轻轻,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这样是哪样?把这个火锅当做你的创意卖?

怪不得穿越者不希望在古代遇到同行呢,没有同行,来自后世的东西都能称之为她的想法,若有同行,这就有了竞争啊。

不过乐轻悠真没有那个闲工夫和乐轻玲争这个,看乐轻玲这样子,乐轻悠觉得她穿越前肯定比自己小,要不怎么会如此幼稚好争?

乐轻悠笑笑,就没说话。cop>“玲玲”,乐峻心有不喜,“我妹妹还小,这些家事俗务你问我就可以了。”

方宴说道:“吃过饭再说这些事吧”,给乐轻悠夹了两片烫熟的肉片,对她道:“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夹。”

“嗯”,乐轻悠点头,自己这小胳膊夹菜的确费劲,“想吃胡萝卜片。”

他们一个夹一个吃,其他人也不好再讨论什么买汤底的事,都专心吃起来。

一时饭过,乐巍用锅里的开水沏了茶,众人移至堂屋。

堂屋内的炭盆是光海刚才新换的,因这屋里住着乐轻悠几人,炭盆是时刻不断的,屋子里便很暖和。

墙上贴着洁白的墙纸,三张床各据屋内一角,每个床头都有一个配套的小桌子,都是新做的,十分温馨。

一进来,季玄泰就道:“这小屋子收拾的不错啊,外面看着是一个茅草屋,没想到里面儿这么亮堂。”

“自家住的屋子,自然要收拾的精心一些”,乐巍说道。

几人寒暄两句,就进入正题。

季玄泰和时竟霖都有意买烫锅的汤底,他们也没有我买了你不能买的意思,因此倒少了乐峻这边的为难。

两人都想买,那他就都买呗。

不过这汤底也没有什么秘方,乐峻知道,人家说买,是给自家一个面子,便没有要多高的价钱。

八两就卖出去了。

季玄泰让手下拿来十两银子,虽然他曾经大方地帮助过乐家兄妹,但涉及到生意时,还是yi mǎ归yi mǎ:“这是十两银子,多出的二两是刚才的饭钱。co

乐峻并不见钱眼开,也没有见他们想买汤底而盲目抬价,季玄泰觉得此人可做朋友。

乐峻给的这个价码,让时竟霖也觉得十分舒服,毕竟烫锅的味道虽然很让人惊艳,汤底的做法他家的大厨却不是研究不出来。

时竟霖也给了十两银子。

见乐峻转眼就紧张二十两,乐轻玲嫉妒得眼眶发红,她和爹卖肉早出晚归十几天还没有攒十两银子,乐峻凭什么?

这火锅是她最先想出来的。

“时哥哥,季哥哥”,乐轻玲上前一步,“你们不要那种专用的火锅了吗?有了那个,做火锅很方便的。”

季玄泰摆手:“我资金有限,只要精华便可。时少?”

时竟霖觉得这小姑娘挺懂事可怜的,本就决定卖的,此时虽觉季玄泰有坑他之嫌,还是笑着对乐轻玲道:“小丫头,你想卖多少钱?”

乐轻玲想,那种新奇的火锅,是可以为一家店铺大大增色的,肯定要比一个汤底贵,然而她又不好说太多,免得坏了这位时少对自己的印象。便说:“时哥哥看着给吧,我不介意这个的。”

时竟霖一听,更觉这小姑娘懂事,本想多给几两,仔细一算,自个儿这个月的零花钱只剩三十五两了,这次来拿雪见紫,他还得给这家小姑娘养花钱,回去后还得组织一个赏花会,这些都要钱。

如此一想,时竟霖肉疼不已,早知道他也不买这什么锅子了,家里酒楼那么多能人,连一个适用烫菜的锅都弄不出来?

只好回去买下的这个方子给父亲那儿再要钱了,眼下他却是没钱的,只好拿出一个五两的小银锞子给乐轻玲。

他虽是个爱挥霍的纨绔,却也知道,五两银子能卖两大车包子了,卖一个样式新颖的锅子做法,是足够的。

乐轻玲看着手里小小的银锞子,差点气得维持不住脸上表情,她委委屈屈地低下头道:“谢谢时哥哥。”

“不谢”,时竟霖还心疼呢,这五两纯粹是白扔的,待会儿还得给这家小姑娘养花钱,人家把雪见紫给他养活了,他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对了,看看雪见紫去吧。今儿个来,就是为了看这花,如果可以了,我便带走。”

乐轻悠听了,忙带着他们来到后院的萝卜棚,一面庆幸自己上午给雪见紫分出两株来,一面又觉得不好意思,将放在棚子中间的雪见紫指给时竟霖和季玄泰看时,解释道:“我上午给它们分出了两株,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怎么会介意?时竟霖先是被这一棚子绿缨子惊了惊,再看到已经打苞的雪见紫,已经高兴地不知说什么好了:“竟然要开花了?小妹妹,你是怎么养的?”

乐轻悠:“就是每天浇浇水带它晒晒太阳啊。”

季玄泰看着她说话的模样,眉梢眼角都带上一层薄薄的笑意,心里觉得好似有温暖的水流滑过。

再三确定了雪见紫已经完养活,时竟霖问过乐轻悠以后的注意事项,就很大方地从仅剩的三十两中拿出二十两交给她。

“这是谢你的酬劳”,时竟霖满脸带笑,“拿着吧,等你这两株雪见紫长成了,哥哥再给你介绍人来卖。”

乐峻见此,忙上前推阻:“我们不能再要了,请时少爷收回。”

时竟霖看看乐轻悠,说道:“这是给小丫头的,她每天把花盆搬来搬去肯定很辛苦,怎能不收钱?”

“时少爷已经给过钱了,那个汤底方子并不值多少钱,就当是我家轻轻养花附带的,所以有之前那十两银子就够了。”乐巍看了旁边的乐轻玲一眼,心生警惕,今天家里进的钱太多了,还都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恐怕奶奶会来要的。

乐轻玲脸上挂着一层不自然地笑,见乐峻和乐巍都推辞不要钱,暗骂一声虚伪,她很快又打起精神,趁那几个少年没注意到时,来到乐轻悠跟前,指着满棚子的胡萝卜,问道:“轻轻,这是什么,你在哪儿买的?”

乐轻玲心里已然确定乐轻悠就是穿来的,却还要看她露出破绽。

乐轻悠看她一眼,不明所以道:“就是在镇上买的啊。”

“我怎么没见过?你怎么会买这个?”乐轻玲跟着问,语气轻松,脸上的神情却是咄咄逼人。

乐轻悠皱眉,不想理她。

乐轻玲笑了笑,突然用满是疑惑天真的声音道:“轻轻,你知道什么是碧池吗?”

既然是穿越的,就一定能够听懂这两个字,听懂了,是不是会动手打自己呢?打了,他们的钱就一文都别想留,时少和季少也肯定会对她印象大跌,她乐轻悠想借这两人翻身,那是做梦。

而自己只不过是问她一句话,就被她打了,村里的唾沫都得淹死这兄妹两个。

“碧池?”乐轻悠一开始真没明白,随即恍然,这是骂她biǎo zi呢,真是奇怪,这个乐轻玲是什么人,竟对她有这么多的敌意?当下却笑道:“我觉得你的两只眼睛特别像碧池。”

“乐轻悠!”

066 上门

乐轻玲差点被这一句话气死,抬手就往乐轻悠脸上落,然而她的手刚抬起,就被方宴两大步过来挡住甩到了一边。cop>“你想干什么?”方宴眸光如刀,刮得乐轻玲不自觉瑟缩着后退。

其他人都在愣神之际,乐轻玲突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你们欺负我。”

“玲玲,你哭什么?”乐峻皱眉,“刚才不是你想打轻轻吗?方宴只是把你拉开,怎么成我们欺负你了?”

乐轻玲哭得哽咽:“你这么说话,还不是欺负我吗?”说着,控诉的眼神又落在时竟霖和季玄泰身上。

季玄泰冷笑一声,倒是第一次在农家院儿见到这么会演戏的小孩子,时竟霖刚想开口,季玄泰凉凉道:“时少,管什么闲事。”

乐巍见这大堂妹明显是闹事的模样,想起曾经她煽动老太太去和那些不给她面子的人家吵架时的天真神态,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只好上前轻声软语哄她。

乐老太太是奶奶,真找上门来,他们这些日子的积攒恐怕都留不住。

有乐巍的哄劝,乐轻玲却哭得更委屈起来。

乐轻悠对这个场面很是无语,真是没想到穿越女会哭的这么厉害?难道穿越前只是一个小学生?

乐轻玲越哭越大声,乐峻只好忍着头疼也过去哄她,却没想到,浑厚的汪汪声在这时响起,大黑冲出来,对着大哭的乐轻玲就是一通吼。

眨眼的工夫,乐轻玲就哭着跑了出去,大黑停止吠叫,院子里终于清静下来,把季玄泰和时竟霖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乐巍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这下麻烦了。”

乐峻明白他的意思,脸上神情也有些发愁。

乐轻悠想起难缠的乐老太太,后悔自己没有忍住反问了乐轻玲那一句话,这时只觉发顶被一只温暖的手揉了揉,她抬头,对上方宴温和的眼神:“不要怕,我们还护不住你?”

季玄泰看了他们一眼,指指乐轻玲跑离的方向:“叫家长去了?”

“恐怕不过一刻钟,我奶奶就得过来”,乐峻苦笑,“二位少爷还是先走吧,免得被波及。co

季玄泰挑挑眉,“没关系,反正我们今天也要在镇里的客栈休息,不急着走,我不怕被波及的,时少如果有顾虑,倒是可以先走。”

时竟霖摇头,他一走,岂不是显得很胆小,连个乡下老太太都怕?再说,他们又不是合伙欺负了人家孙女,走什么?

请不走这两人,乐峻和乐巍只好请他们回堂屋坐。

光海是在前院候着的,见少爷小姐过来,便过来见礼,又问:“刚才怎么了?那堂小姐?”

“小孩子委屈了”,乐峻说道,“待会可能要麻烦光伯,看好我妹妹。”

光海微沉吟,说道:“少爷们和小姐都不要怕,有我在,谁都不能伤害到你们。”

清一依旧邋里邋遢地在门口坐着晒太阳,吃饱晒着暖烘烘的太阳正舒服呢,就被一个哭着跑走的身影打扰了心情,这时道:“不就是搬那个农家老婆子去了,不用怕。常言道恶人自有恶人磨。”

季玄泰看看那道士,笑道:“乐小兄弟家人口挺繁茂的。”

乐峻:“……”

几人刚到屋里坐下,茶杯还没端到手里,外面就响起了乐老太太气势汹汹的声音:“乐峻乐巍,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我出来。”

“老太太,有多大火儿,到我家门口了,也请你收一收”,光海已经迎上拦住了去路。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要饭的,敢拦我的路?”乐老太太想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孙女就心疼得不行,她家的福宝被气成那个样子,还怎么带福气?“小兔崽子,出来,我不打死你们。”

乐老太太完不顾在外的形象了。

“奶奶”,乐巍将乐峻挡了挡,先一步出来,“有什么事,你消消气慢慢说。”

“玲玲被你们欺负得哭成那个样子,我怎么消气?”乐老太太脸色狰狞,看到随后出来的还有两个华服少年,就想起孙女断断续续说的银子,厉声道:“好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家里供你们吃供你们穿,你们欺负自家妹妹不说,还学会藏私了?”

“奶奶,我们没有欺负玲玲…”。

乐峻解释的话被乐老太太打断,“别跟我花嘴饶舌,你妹妹那个小贱皮子呢,让她也出来,跟我去给玲玲道歉。”

乐峻的眼神一下子狠厉起来,看着乐老太太,双拳紧握:“吓到我妹妹,今儿个奶奶别觉得我不孝顺。”

“你个小兔子崽子,还敢威胁我是不是?”乐老太太闻言差点蹦起来,“别以为没了你爹,你就能无法无天了。”

说着就要往屋里闯。

方宴一个没拉住,乐轻悠挣开他跑到房门口,乐老太太一看见她就伸过手来,被季玄泰抬臂狠狠敲了下去。

“你是哪家的孩子?”转头看清季玄泰的穿着,乐老太太眼神微缩,底气不那么足道:“大人没教过你尊老吗?”

季玄泰目含冷笑,“自然教过,不过我家人教的是尊重老人家,而不是尊重老禽兽。”

话落,跨前一步,将被吓愣的小姑娘抱在怀里,转头再盯着乐老太太说道:“老而不死是为贼,长辈慈才有小辈孝。老太太你别仗着一把年纪就在小辈家中行凶,这样儿的,到衙门里最少也是三十棍。”

乐老太太顿时脸色惨白的往后直退三四步,嘴上却强硬道:“叫你这么说,不孝还有理了?从没听过这样的。”

乐轻悠并非被乐老太太吓住,只是看见她那气狠的不管不顾的架势有些吃惊罢了,这时就在季玄泰开口前道:“我们没有不孝,我和哥哥吃不上饭差点饿死的时候,你没管过我们一分,那种情况下,过年时哥哥还凑年礼给你送到家里,但你却嫌破烂给扔了出来。”

乐轻悠被季玄泰抱着,说话气势很足,差点再次把乐老太太气个倒仰,扔出来?她就只为不让邻居说闲话,也不会把两个没爹娘的孩子送过去的年礼给扔出来?

这个小贱皮子!

乐老太太突然换上一副苦色,哽咽地拍着大腿道:“老二,娘对不住你啊,不敢管你的孩子,才让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就…”

“奶奶”,乐峻突然大声开口,打断她可能的诋毁妹妹的话,这一刻,他真恨这个总是为难他们的老太太,“我们没有欺负玲玲,是她想打轻轻,我们只拦了一下,她便哭起来。您若不信,可以叫她来问清楚。”

乐老太太的话被打断,苦涩的表情维持不住,转头就伸手戳乐峻的头,乐峻没动,暗想让老太太撒出气应该就没事了。

乐轻悠看得着急,见山口有个背着柴的人走出来,便大喊一声:“奶奶不要打我哥哥,我没有欺负玲玲姐,您让我去道歉,那我就去道歉,您不要打我哥哥了。”

装可怜她也会。

小女孩软糯的声音中透着惶恐,听得人心酸,现场诸人都担忧的不行,方宴忙上前抱过来乐轻悠,缓缓抚着她的后背同时低声说着别怕别怕。

扛着柴的宋老七听见这声音,再看到乐家篱笆院儿内情景,不用想就知道这乐家老太太又去找那几个孩子不自在了,顿时加快脚步往这边赶来。

却说乐峻等人,都以为乐轻悠被吓住了,一个个看向乐老太太的眼神都不善起来。

光海看了正拍着小姐轻哄的主子,随即一步上前,沉着脸对乐老太太道:“老太太,请回,要不然,咱们就去衙门走一趟。”

“想干什么?想干什么?”乐老太太大声嚷道,“你们几个小兔崽子翻天了,想气死我啊。”

乐峻再没有什么息事宁人的心情,和乐巍围在妹妹身边,低声斥道:“叫你在屋里,跑出来做什么?”

方宴皱眉,“你真想吓着轻轻?”

乐巍抬手轻轻地摸了下乐轻悠的发顶:“轻轻不怕,哥哥只是担心你。”

“我不怕”,乐轻悠有些羞耻,一个大人被三个小少年当做小孩子一般哄,她真不好意思,“我出来是和她讲道理的。”

见几个孩子只凑在一起说话,乐老太太更加地气怒,拍着大腿哽咽道:“不孝的子孙呦,老二啊,你死那么早干什么,看看你的孩子啊,这嫌我是个老不死的呐。”

到最后,成了抑扬顿挫的哭唱。

季玄泰忍不住感叹自己没见过世面,只抱臂笑呵呵地看着。

时竟霖却看得半晌无语,连对乐轻玲之前不错的印象也大打折扣。

“老乐婶,您堵在孩子家哭什么?”这时,门口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我二哥最疼两个孩子了,您这么说,不怕二哥二嫂半夜去找你啊。”

067 夜读

乐老太太不满的神情怔住,底下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cop>宋老七笑着推开篱笆门进来,“老乐婶,村里人谁不知道您为人慈和,这得亏是在村外边,天儿又冷,没有多少人看见,要被人知道,您这慈和人就做不成了。”

乐老太太最好面子,不喜旁人说她一句不好,明明什么事都做了,还要当成自己什么也没做的样子。此时听见宋老七这话,心里就是咯噔一声,看向宋老七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恨色。

“瞧瞧老七这话说的,跟婶子故意来欺负几个孩子一样”,乐老太太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这些孩子们,没爹娘教,那实在是不懂事的很。旁的不说,只说咱家玲玲,是那不懂事的淘孩子吗?多懂事的一个姑娘,到这儿玩,说是不放心他们想帮个忙,哪知道最后是哭着回去的。我能不气吗?再者,听我家玲玲说,他们还骗人少爷的钱?这要是惹恼了人家大人,我们一家子都逃不过。”

听了乐老太太的话,乐峻的双拳不自觉握紧。

奶奶真是不把他们的名声败坏干净不甘心啊。

乐巍拍拍乐峻的肩膀,摇头不让他说话,随即走前两步说道:“奶奶一过来就骂,我还以为我们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原来竟是因为如此,我们是可以解释给您听的。说起玲玲哭来,我们还真不知道为什么。好好儿的呢,她抬手就打轻轻,我们只是拦了一下,她转眼就哭了起来。直说我们欺负她”,见乐老太太有插嘴的意思,他忙看向宋老七道:“七叔,您说说,我们不舍得让玲玲打轻轻有什么错?怎么就成欺负她了?难不成我们得把轻轻给她打?奶奶多疼玲玲些我们可以理解,但我们都是更疼轻轻一些的,这难道很不能被人理解?”

“理解理解”,宋老七连连点头,暗叹阿巍这小子会说话,“这在我家,我也是疼小的多些。老婶子,就这么个事儿,您值当跑过来凶几个孩子?虽然大家都知道您是个慈和人,但是扔着三个孩子不管,谁又不知道的?还是行事别太过了,免得把一辈子经营出来的好名声给败了。”

一句话让乐老太太的脸色沉了又沉,这宋老七什么意思?要不今天这事说出去?

“老七啊,你不知道,家家都本难念的经”,乐老太太叹气,看起来要多关心几个孩子就有多关心,“我还不是怕他们长歪了?再者说,他们小小孩子,拿那多钱我也不放心。”

归根到底,这么来闹一场,为的还是钱啊!季玄泰一边站着,无聊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此时唇角就现出一个冷笑来。

有时候他不是看不起穷人,实在是这些人,人穷志短的多。cop>宋老七哪能不明白乐老太太的意思,想管着孩子们的银钱呗。这大大咧咧就把几个孩子手上有钱的事说出来,给他们找麻烦呢!得亏今天是他遇见这事,换个人都不好说。

心下想着,脸上笑着道:“老婶子还真是关心他们。不过孩子们攒几个钱想来也不容易,您给管着,又不住在一家,他们花销起来也不便。前儿我还听家里那口子说,你们当日不要阿巍时,两位老太爷可是发话了,您不能插手管孩子们的事啊。难不成听错了,要不,阿峻阿巍,你们搀着奶奶,咱一起到老太爷家问问去。”

乐峻乐巍齐声应好,乐老太太满脸不愉,却因有外人在不得不忍着,想着家里几十年的好名声,想着大儿子大孙子都是读书人,她终究没再多说什么,甩下一句“别没大人管着就做那坏人心的事”走了。

然而她心里到底不甘,孙女儿可说了,那两位少爷前后共给了他们四五十两,这是多大一笔钱!有了这个钱,小儿子还用天天儿的去镇里卖那不好卖的卤肉吗?

总说她偏心,可也不看看,她偏心的这些个儿孙,哪个不是为家里好的?像他们这几个,整日里只会扎刺,有好的都收到自己腰包里,她能偏心的起来才怪了?

可怎么才好把那些钱给强要过来?不能让家里的两个儿子沾手的,名不正言不顺,于名声不好听。看来,还得她和老头子趁天黑时再来一趟。

“阿峻,阿巍,好好把自家的东西放起来”,看着乐老太太走远了,宋老七才嘱咐他们,“我看你们奶奶还有后招,要不待会儿你们去两位老太爷那里说一声去。”

注意到一边从始至尾没吭声的光海和邋遢道人,宋老七叹道:“家里有个大人在还是好的,以后有啥事,两位也照应着点儿。”

想起以前帮过他大忙的乐二哥,宋老七忍不住多嘱咐了这么一句。不过他是个养自己家都不容易的熊人,也只能在二哥的两个孩子过不下去时伸一把手罢了。

不过看着眼前,阿峻到底是带着他妹妹把这个家过的越来越有人气了。宋老七心里是很感慨的,又嘱咐两句,便扛着柴走了。

家里这边,送走季玄泰和时竟霖,乐峻才忍不住在堂屋的土墙上捶了一拳。气的,他不知道,奶奶还要怎么作践他们?就因为他现在年纪还小吗?

“你干什么?”乐巍在一旁拉个凳子坐了,说他,“别吓到轻轻了。”

今天这事一出又一出的,轻轻还那么小,乐巍一直担心吓到她。

乐峻转头一看,妹妹正无精打采地在方宴怀里靠着,顿时后悔不已,忙扯出笑脸,上前捏了捏她滑嫩嫩软乎乎的脸颊:“轻轻别怕,哥哥能把坏人赶走。”

乐轻悠摇摇头,“哥哥,我一点都没怕。奶奶还会来找咱们的麻烦吗?”

没注意到,此时方宴抬头,看了不远处的光海一眼。

“没事儿”,乐峻轻松笑道,“她再来,我就去找大太爷爷和二太爷爷。”

乐巍也笑了笑,点头:“是啊,咱们管不住奶奶,有人能管住。”

晚上,刚吃过晚饭,天就黑彻底了,乐峻将光伯新点好的两盆炭端到屋子里,顺手抓了一把毛栗子和榛子埋到另一盆已经快燃尽的炭盆中。

用炭火余温烤出来的毛栗子和榛子是最香的,妹妹每次都能吃十几个,乐峻便总会顺手埋上一些,给她当零嘴吃。

“过来看书了”,乐峻拿出书本坐在桌边,将懒散的靠在床边的三个人都喊了过来。

乐巍是没打算进学堂的,只认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好,所以对学习这事儿并不那么积极。

看出了二哥的想法,乐轻悠时常缠着他催着他学,这么大的孩子,就该学习知识的。她以后养鸡喂鸭种花,还能供不起他们三人上学进考?

068 矛盾

这时一听哥哥叫读书,乐轻悠忙坐起来,拉着乐巍和方宴就过去了。

方宴说他以前学过这些,他还记得很牢固,因此偶尔方宴不认真,乐轻悠也不怎么催他。

方宴这个人挺骄傲的,她担心自己总是催,反倒催得他厌学了。

四个人围在桌边,先把昨晚上学的读一遍,然后开始学新的篇章,这里虽没有拼音标注的词典却有字书,字书标注读音的是反切形式,和中国古代的注音方式相同。

反切就是用两个简单常见的字来标注另一个比较复杂的字,例如惴,就是章瑞反,取章的声母和瑞的韵母给惴标音。

这其实有很大的不便,有时候乐峻会遇到连用来反切那两个字都不认识的情况,不过方宴读书比较多,基础字没他不认识的。

所以不到一个月,他们已经把论语学而篇连带着注释读完了。

乐峻不知道童生试具体都考什么,目前只是大致的背,他决定快过年的时候去姥姥家一趟,跟小舅舅请教请教。

三人都是学起来便能静下心学的,只有乐轻悠,将这一篇的繁体字和简体字对上号之后,就一会儿起来喝个茶一会儿坐到炭盆边拨开毛栗子看看。

因乐峻没有培养妹妹成为什么才女的想法,对她的不认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他们三个谁若不认真了,乐轻悠都会站过去提醒“好好学”,软萌的小脸一板,却往往让三个少年忍笑不住。

半个时辰后,忖着少年们读书辛苦了,乐轻悠提着一小壶茶放到桌上,再转身迈着怎么都迈不出大步子的小短腿去拿茶杯以及刚烤好的栗子和榛子。

看着小丫头这样为他们操持,三人虽想法不一,每个人的心头却都是暖呼呼的。

吃过东西喝过茶,乐轻悠坚持自个儿栗子、榛子壳扫走,茶壶茶杯也都拿下去,忙忙地嘱咐哥哥们继续学习,就到屋门口的脸盆架边倒掉剩茶将茶壶茶杯都冲洗干净。

等乐峻再想起妹妹时,抬头一看,小丫头已经躺在被窝里呼呼睡着了,他起身过去看了看,发现妹妹又是自己洗的脸,还涂了香膏。

一时间乐峻心口也软软的。他将被子掀开一些,捞出妹妹的小脚丫看看,确认是洗过了,才转身回去继续看书。

这边,方宴注意到乐峻的一系列动作,再次嫉妒不已,真想每天搂着小丫头睡的是他。

但是小丫头的亲哥哥在,好像他也没什么立场抢照顾她的活儿。

三人又看了小半个时辰的书,便各自洗洗睡了。

月上中天时,方宴睁开看,掀被坐起,披件外衣脚步轻轻地掩上门出去了。

如洒了一层严霜的庭院中,此时正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方宴还未走近,他已跪下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是光海的声音。

“后院说”,方宴转步,走在前面,后院静悄悄的,只有几圈里偶尔发出一两声鸡的咕咕声,方宴说:“我希望你能让那个老婆子安稳点儿。”

“是”,光海低头,“便是没有主子的吩咐,我也准备今晚去教训教训那个婆子。”

方宴的唇角勾了勾,挥手道:“去吧”,光海拱拳,随即闪身而逝,方宴抬头看了看天心的圆月,踏着空明的地面,去了茅厕。

再回到屋里时,方宴身上沾了一身寒气,屋内舒适的温度让他不自觉放松下来,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拉肚子了,怎么出去这么久?”

乐巍的声音很清醒,像是一直没睡着。

“我出去的时候你知道?”方宴压低声音问道,“你一直没睡?”

乐巍叹道:“睡不着,你没事吧。”

“没事”,方宴语气轻松,脱掉外衣拉开被子躺了上去,“那我先睡了。”

却说乐老太太,这时也没睡着呢,心里想着那四十多两,可真是一点睡意都没有,然而她跟老头子说趁黑去给那些钱要过来帮那几个孩子放着,老头子竟然连搭理一声都没有。

又气又惦记着那四十多两银子,能睡着才怪。

辗转反侧好一会儿,乐老太太披衣起身。

天冷了,这屋里放着尿盆,不用出去,乐老太太披着衣服来到尿盆边,脱里衣时往外看了一眼,窗子上很明显地有黑黢黢一片影子,惊得她立时大叫起来,叫着就觉两个腿肚子上一疼,噗通一声摔倒了地上。

这番动静,乐老爷子早被惊醒了,他披上袄子下床来,见老婆子瘫坐在地上,却是什么事儿也没有的,不免疑惑道:“你嚎叫什么?”

“我的腿,疼”,乐老太太双手扒着腿,声音都是抖的,“刚才那窗户上,有黑影。”

“你眼花了吧?”乐老爷子点着灯,打开门往窗户边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

回来再看乐老太太的一双腿,“这不是好好的,怎么会疼?老婆子,你又想找啥事?”

“我能找什么事?”又疼又气的,乐老太太的脸色都青了,迁怒道:“不是摊上一群不孝儿孙,今天晚上我会摔到?还不快扶我起来?”

乐老爷子说不过她,叹口气将她扶到床上,又给盖好被子,乐老太太还是直说腿肚子疼,他就道:“我把老三老四叫起来给你请郎中去。”

“刚才那么大动静,他们两房又隔的不远,能听不见?”乐老太太一张慈和脸上满是郁气,“别叫,我看他们什么时候能过来。”

这一等,就是第二天早上,乐老太太疼了大半夜,眼看着天一点点亮了,还没儿子过来,就连她平时最疼的孙女也不见人影,脸色早青了。

正看着门口,乐老三走了进来,同时说道:“娘,昨天我咋听到一声叫?你和我爹没事吧?”

乐老太太憋了大半晚上的火儿就一下子发了出来:“到现在才来问,要真有事,我们老两口早死透了。”

“艳儿怀着身子,我这不是走不开吗?”乐老三被吼的往后退了两步,“四弟的屋子离您二老近,我还以为他来过呢。”

这一句话更是戳到乐老太太的肺管子,当即也不管是不是一大早上的,指着乐老三就骂起来:“白养了你们一群不孝的,把屎把尿的拉扯大,亲娘有事,你们一个比一个不出头。”

乐老爷子听得烦,起身对乐老三道:“到前面村子里给你娘请个郎中来,腿疼半晚上了。”

乐老三哎一声,转身就出门,到门口时又停住:“爹娘,我手上没钱。”

话音刚落,便又找来一通骂,乐老爷子摆手,让三儿子先出去,片刻后,找出来十几个铜板给他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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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 无用

一直到郎中来,乐老四一家子才起床,关心地到窗前探望。

“奶奶不疼”,乐轻玲拉着乐老太太的手,小脸儿上满是关切,看得郎中都感叹不已,对乐老太太道:“你这孙女可真孝顺。”

乐老太太却神色不明地应了一声,“真孝顺。”

郎中把了好一会子脉,又看过乐老太太的腿,疑道:“你这身体可好着呢,没问题啊,这腿哪儿疼?又是怎么个疼法?”

乐老太太说了,乐老爷子顺带也把昨晚上老婆子看到黑影受惊吓的事说了。

郎中沉吟片刻,说道:“许是惊着了,我先开两幅安神药,若是没好转,不如请个道长来看看。”

古人事鬼敬神,但凡人有些毛病,都爱往冲撞了什么上想。

更何况,听这老头儿的话,老婆子是被一片黑影吓到了,郎中心里便有几分思量,按说上年纪的人,不该轻易就被吓到的,那除非是做了什么亏着良心的事。

因此才建议他们请个道长看看。

“大夫,我们不信那个,您再给我奶奶看看”,乐轻玲站起身,满脸不赞同地看着这个异时空郎中,一有事就往鬼神上推,这也太不负责了吧。

“玲玲别胡说”,一家子有神论者都被乐轻玲的话惊到了,连三的呵斥她。

乐轻玲自打在这个世界出生,就没有受过这么多的指责,顿时委屈地看向乐老太太。

乐老太太却沉着脸没说话,她想起来宋老七昨天说的话,一个机灵生生从心底冒出,前脚让三儿子送走郎中,后脚就让四儿子去镇北的道观请道长。

第一次被这样忽视,乐轻玲很不舒服,她爹刚拿了钱出门,她就给乐老太太倒杯茶送到手边,宽慰道:“奶奶别多想,您一定会好的。昨天,您是从三哥他们家回来,晚上才不顺的,会不会是他们家有什么?”

既然奶奶要请道长,她一直苦恼地怎么除掉乐轻悠的事不就有了谱吗?

这个时空的人们很信鬼神,但其实鬼神是不存在的,那些道长只不过是利用百姓心理行骗罢了,她这里一引导,那道长还不把乐轻悠当妖怪给烧了!

乐轻玲兴奋起来,双眼都是亮的。

“奶奶病了,玲玲就这么高兴?”乐老太太看她一眼问道。

“怎么会”,乐轻玲猴在乐老太太身边撒娇,“我只是想,我爹请来的道长,一定能把奶奶给治好的。对了奶奶,您不舒服,要不要我把三哥他们叫来?”

“来了只会碍我的眼”,乐老太太心里有疙瘩,此时根本不想看见乐家兄妹,却还是惦记着他们那些钱,便道:“对你娘说,让她去你三哥那儿拿些钱来。我病了,下面这四个儿子都得出钱,一家都不能少。”



“要钱?”乐峻看着满脸嫌弃的四婶,疑问道:“奶奶病了?那大伯三叔四叔出了多少钱,我比照着给就是了。”

“阿峻啊,话不是这么说的”,小米氏怎么看这一院子的茅草屋怎么嫌弃,“我们都守在你奶身边照顾的,出了力,难不成还出钱?你爹没了,这两年可没管过你爷奶一分。现在让你出个治病钱,怎么还推三阻四的?你们这样可不行,本来你和轻轻没爹娘就差别家孩子一大截,再这样不孝顺长辈,往后轻轻长大了,谁给她说婆家?”

正在后院捡鸡蛋的乐轻悠没听到这句话,若是听到,也不会当一回事,乐峻却是听到心里去了,他迟疑片刻,说道:“我们也没钱,只能说尽力吧。”

“你们会没钱?”小米氏咯咯一笑,“你玲玲妹子都说了,昨个儿你家来了两位大少爷,可给你们不少钱呢。还有给轻轻的玉什么,加起来怎么都有一百两。”

小米氏说得心热,恨不得立刻从乐峻手中掏出那些钱来。

光海在前院脱泥坯,听到此时,扭头看了一眼,只觉这家人比臭虫还令人恶心,简直是不打死就不知道接受教训。可少爷如今,又明显是不想让他们再沾人命的。

“四婶这话说的”,一旁乐巍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发了多大财呢,玲玲才多大,说的话您也信。这且不说,奶奶又不是只有二伯一个儿子,更何况二伯去后,奶奶可就把二伯娘和阿峻轻轻赶出来了?现在又来说该阿峻替二伯孝顺奶奶,可有些没道理。不过,奶奶病了,我们作为小辈,出些钱是应该的,却不能让我们出了。奶奶治病花多少钱,自然得和这些健在的叔伯平摊。我们几个孩子不少出不沾叔伯们的便宜就是了,四婶也别凭一张嘴说我们有钱就让我们几个孩子负担奶奶的病钱。说起来,您膝下也是儿女双,做事太刻薄,传出坏名声,那也是不好嫁娶的。”

“你,好你个阿巍”,小米氏张口结舌,“几天不见这嘴皮子倒是利索了,合该不是我们家的人。好,没见平摊十两银子,拿来吧。”

“呦,这是小峻他四婶吧?”伴随着驴蹄哒哒声,一道声音在院门口响起,“远远儿的就听着要钱,怎么你们乐家的长辈不管我外甥外甥女死活,倒是管来要钱?”

赵老四跳下驴车,将驴子在门口的小酸枣树上拴好,笑着走过来,拍拍外甥的肩膀:“听她瞎掰扯啥啊,走,舅带你去村里问问。咋回事啊,当初赶我姐出门时,不是说以后啥都不让他们管了?咋这时候又来要钱?理都是你们老乐家的是吧?”

小米氏怔怔,见赵家那边的人来了,一时真有些理亏,摆手道:“不是那么说的,阿峻他舅,我婆婆她病的严重,这阿峻是个亲孙子,手里攥着钱,该不该一分钱都不给?”

“这么说,那我还得问问你,当初我外甥吃不上饭差点饿死冻死时,你们这当亲奶奶亲婶子的,该不该一分钱都不该?”赵老四问道,脸色一点点沉下来,“识趣儿就快点滚,可别让我一不小心带着外甥找你们这里的三老讲理去。”

小米氏一听这话,转身就走,若真被赵老四找到三老讲道理去,乐家的脸面就别要了。

传出去刻薄小辈不管小辈死活的名声,且不说她儿子的书读不读的下去,以后只怕村里人也没人愿意挨他们。

小米氏不知道的是,在梨花村,背后念叨乐家人的可不少,都说做亲绝不能找他们家这样的,二儿子死了就不管孙子,三儿子好端端的要二娶,逼得李氏离了家…

虽然李氏私奔让人不齿,但更多的人觉得乐家不厚道。

小米氏和老太太如果知道这些,早没心情惦记乐峻家里的那点钱,愁都该愁死她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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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编通知,17号入v,可能会从五十多章倒v,攒文的不要攒了先*^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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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 买山

小米氏走远了,赵老四才敛起脸上的讽笑,神色严肃地看着乐峻:“刚才不是你堂哥站出来反驳,你是不是就准备任由你那四婶敲诈?”

“没有舅舅”,乐峻垂头,“我不会毫无底线的任由敲诈,但是我得保护轻轻。如果一分钱都不给四婶,我不知道她会在背后跟那些长嘴妇人怎么说我们。我是个男人,不在乎什么名声,可轻轻不行。”

闻言,赵老四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你想的是对的,不过对于你四婶你奶奶那类人,还是得把厉害摆在前面。”

“四舅舅,您怎么来了?”正说着,一道惊喜软糯的声音响起,乐轻悠穿得圆滚滚的,从后院出来,看见赵老四便高兴地朝他跑来,方宴双手提着装满鸡蛋的竹筐跟在后面。

“这不是想我们小轻轻了”,赵老四脸上立即满是笑容,上前两步将小外甥女举起来在空中抛了抛。

没有父母的乐轻悠即使在很小的时候也没有被父亲一般的大手举起过,此时先是一惊,笑声便不由自主地从胸腔中爆发出来。

逗着小外甥女玩了一会,赵老四一手抱着她到门外的驴车上拿东西,话却是对乐峻三人说的:“眼看着就要过冬至,舅舅捎来一些猪肉,还有半袋子白面,先拿屋里去。”

乐峻和乐巍跟出来拿东西,方宴转身把那一筐鸡蛋送到了堂屋。

“这是舅舅特地给轻轻带的”,赵老四将一个木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两朵纱花,“过年时带着玩。”

纱花是淡紫色和淡红色的两朵迎春,乐轻悠双手接过来,说道:“谢谢舅舅。”

这让赵老四又是忍不住笑出来。

一时把驴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乐峻过来接过乐轻悠抱了:“舅舅去屋里暖和一会儿吧。”

屋里,乐巍已经把茶沏好。

赵老四进来,看着这暖和整洁的小屋,彻底放下心来,招着几个孩子坐过来说了说那些被他带到府城的葡萄干受欢迎的情况,便叮嘱乐峻:“过年时到你们村长那儿问问,屋后这座山买下来得多少钱?舅舅估计着,这么个小山包,顶多一百两,你手头那些钱与其白放着,不如拿出来将后面这山买下来。日后再把那葡萄沟里的葡萄往外种些,每年只卖葡萄也得有几十两银子进账。更何况,把山圈起来,还可以养许多鸡鸭鹅,这又是一笔进项。”

乐轻悠听得连连点头,光伯一开始在山上烧炭时,她就跟哥哥说买山的事,不过哥哥只把她的花当成小孩子的话,根本没放在心里。

现在舅舅又说起,这山能买成了吧。

乐峻扶住妹妹的小脑袋,不让她再点下去,笑着对赵老四道:“不瞒舅舅,轻轻这丫头早就想把后面的山变成自家的,我也考虑过。但村子里的人都靠着这座小山呢,就算我买到手里,以后难不成能堵着村里人不让去捡柴捡蘑菇?只怕到时候惹出许多不必要的纠纷,而且现在我年纪小,容易被人欺,买了山奶奶那边肯定又会找过来。”

归根到底一句话,他现在只想守着妹妹平平稳稳地长大。

然而乐轻悠还想送他们三个都去念书进考的,在她想来,家里屋后这座小山,不是今年买也是后年买,便说道:“哥,你的顾虑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对外我们可以说这山是舅舅买的啊,村里人要捡柴捡蘑菇,我们在进山一里的地方画条线,慢慢地扎成个篱笆,线外到山口那一里还让村人自由进出不就好了吗?”

等日后有足够的资金,再把篱笆墙换成泥瓦墙就是了。

听完小外甥女条理分明的一席话,赵老四忍不住哈哈大笑,摇头说乐峻:“你啊,更像你爹,就是没你妹妹机灵。”说着又问乐巍和方宴的意见,毕竟几个孩子凑成一家生活,那以后就是一家人,他这个做舅舅的,得尽量将这两个孩子一视同仁。

方宴只点点头,没说什么。

乐巍说道:“我觉得完可以,山里不仅有那个葡萄沟,还有榛子和山竹,这些稍微处理一下,拿到镇里的集市上都很受欢迎的。”

“有做生意的头脑”,赵老四笑着点头,“听小峻说,将葡萄晒成干就是阿巍的想法,行啊,以后定然比舅舅我这个小商贩出息。”

“好吧”,听过这些分析,乐峻也知道买下这个小山包是好处多于坏处,就点头道:“我去问问村长。”

方宴突然说道:“既然对外要说这山是舅舅买的,不如趁舅舅在,现在就去村长家问一问。”

“好”,赵老四站起身,将三个少年一一看过去,都是十一二的年纪,却一个比一个考虑得周,日后这个家还怕兴盛不起来?当下拍板道:“现在就去,你们三个都跟着我一起去,今天能买下来就今天买下。”

乐轻悠想跟着去,不过舅舅说她是个女娃子,不用管这些事,态度强硬地把她留在了家里,方宴便也没去。

“光伯”,收拾好鸡蛋,乐轻悠跑到外面正脱泥坯的光海身边,“等给清一大伯盖好屋子,在厨屋给我砌个小炕好不好?”

“小姐要炕做什么?”光海疑问,朔河流域这边砌炕的人家不多,会这门手艺的也不多,他还得让手下寻来砌炕的方法才能现学现卖呢。

“我想试试在炕上孵小鸡”,乐轻悠蹲在旁边,托着下巴仰头问丝毫不耽误忙碌的光海,“光伯,你会砌什么样的炕?”

光海:“……”

他不能说什么样的都不会,便笑道:“只会最简单的。”

乐轻悠就道:“那你能不能在炕里多盘两道烟囱,让它受热均匀?”

“这…”光海犹豫不决地扭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主子,“应该能吧。”

见小丫头把光烨小组素称无所不能的光一为难成这个样子,方宴眼中尽是宠溺的笑意,他弯腰拉着乐轻悠的手带她站起来:“走,咱回屋里,轻轻把你想要的炕说出来,我试着画个草图,再让光伯照着砌。”

“嗯”,乐轻悠闻言双眸熠熠,只觉方宴提这个建议简直不能太称心。

光海同样大舒一口气,觉得自家主子小小年纪就如此仁慈,实在是难得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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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 务虚

草图才画一小半,院子里传来乐岑的声音:“小峻,阿巍和轻轻,在家不?”

跟着是光海反问的声音:“有什么事?”

乐岑想了想,说道:“爷爷奶奶让他们过去一趟,如果没在家就算了。co

他虽然没有大堂哥那样聪明,却看得出来,在他爹叫来一个道士后,奶奶就让来叫小峻他们是发难的架势。

乐岑不想带了他们几个过去,转身就准备回去,乐轻悠和方宴却在此时走出门来,乐轻悠道:“四哥,有什么事吗?”

“是奶奶”,乐岑想了想,还是说了,“昨晚不知怎么伤了腿,大夫说奶奶的身体没事,但奶奶总说腿疼,就让我爹去找道士去了。那道士正在家里看呢,奶奶让叫你们过去。”

乐轻悠没多想,便决定去,方宴自然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光海越看越不放心,放下手中的木锨,“我跟着小姐少爷一起去。”

那乐家老太太什么性子他可是清楚的,还找了个道士,也不知道想要怎样拿小姐少爷们作伐子。

乐岑看着,张了张口,终是没说什么,转身在前面走了。

刚出门,迎面就走来一个衣着邋遢的道士,乐岑突然想起来,轻轻家收留着一个吃不上饭的邋遢道士。cop>清一还未开口问怎么了,就见眼前的少年回头跟自家小轻轻说:“轻轻,让这个道人跟你们一起去吧。”

清一指指自己的鼻子,“什么事需要我出马?”

“轻轻她奶奶觉得家里不顺,找了一个道士”,方宴说道,“这是叫我们过去呢,清一大伯,你是个大人又是道士,跟我们一起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好啊”,清一笑道,在大周,那种只为骗钱的假道士不少,若这个也是,正好顺手除了,免得为他道门造孽。

乐轻悠还是有些顾忌的,毕竟一个多月前清一才假装得道高人在村里现过身,担心会有人认出他来。

进了村口,见乐岑离他们比较远,乐轻悠便扯扯清一的袖子,低声把心里的顾忌说了。

“小轻轻只管放心”,清一笑道,“世人爱看表面饿多。再说便是被人认出来,也没什么,我本就是道门高人,那天说的也都是实话。放心放心,乐家那老太太不会再把你二哥给抢走的。”

“到了乐家,我去和他们交涉”,方宴这时叮嘱清一,“你负责看好轻轻。”

清一点头直说放心,说话间,几人已是到了乐家门前,此时乐家大门敞开,门外站着村子里好些个三姑六婆,一见乐轻悠过来,便有人问:“怎么只轻轻和你们捡那孩子来了,你哥呢?”

乐轻悠皱眉,牵着方宴的小手紧了紧,看过去道:“他就是我亲哥。co

小姑娘小脸粉白,稚嫩的眉目间带着一层薄怒,顿时让这围在乐家门口的人都笑了起来,暗想这乐老二夫妻俩一个比一个老实,没想到却有能耐生出个这么俊俏的丫头。

就又有人故意逗她:“这孩子不是你家捡的,怎么成你亲哥了?可有户籍啊?”

这个是真有的,当初乐巍到他家后,三个少年提着礼物一起去村长那办的,后来村长去镇里,顺带在里长那报了户籍。

只是这些对外是没那个必要说的,虽然知道这些人并没有多少恶意,但他们张口闭口的捡却让她很不喜欢,因此便紧闭嘴巴,不再理会这些人。

方宴见小丫头替他生气、维护他,心情倒是不错,弯腰一把将她抱起来,说着借过便大步走进乐家门。

清一在后面跟着,邋里邋遢的,门口的人群一时散开了个不小的口子。

见院子里那个被乐家老四特地请来的道长看过堂屋侧屋又看茅厕,门口围着这些人又议论了起来:“老婶子家这是又折腾什么呢?不常听她说老四家的玲玲是个福气大的?前段时间又把八字硬的阿巍给赶了出去,今儿怎么又找道长来了?”

“早晨我见前村的郎中来了一趟”,有人低声解惑,“老三送人出来时我问了问,说是他娘无缘无故的腿疼,那玲玲昨天从小峻家回来就一直哭,他们担心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正说着,院子里的道长开口了,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只听那道长道:“四处都没什么大碍,施主家的房屋格局也不错的,若是家里老太太还是腿不舒服,最好是到镇上找大夫看看。”

“真是一切都好吗?”坐在椅子上的乐老太太脸色苍白,腿肚子一抽一抽地疼到现在,竟是越来越严重,郎中开的药半点效用也没有,她心里已是认定是家里有霉星方了她。再看看门口围着的一群人,人都丢到这份上了,不把问题解决她可不甘心,“道长,那是我的孙女,您帮忙看看。”

道士扭头看了乐轻悠一眼,这看什么?人的面相,往往决定的是她个人的命运,一个小姑娘的面相怎么会和一个老太太的腿疼联系起来?

“道长,您看看,是不是她面上不好,招来不干净的东西”,站在老太太旁边的小米氏被女儿掐了掐胳膊,忙开口道:“这才我我们家不安宁?”

世人真是会牵强附会,当他们道人真能像话本中写的一样,能挥袖捉鬼呢?况且他根本没开天眼,看什么看?

不过受人之托,务虚道人还是将乐轻悠的面相好好端详了一会儿,正要开口时,注意到站在小丫头身旁的一个邋遢道人,本来没怎么注意的眼神一下子停在道人腰间掖的那个破烂拂尘上。

小时候,他有幸跟师父去过京城,当时天下大旱,皇帝命国师开坛求雨,他跟在师父身边见了那时的情景。

国师大人手中拿的那把拂尘,顶端是一圈灰扑扑的似云似雾的箍圈,和眼前这个道人手中执的,模样分毫不差。只除了,道人手中的这个箍圈,少了一层灰扑扑的色彩,隐隐露出些薄紫色来。

而在道门中,紫色一向是和元始天尊有关的!

务虚道人一下子神色郑重起来,双手抬起就要见礼,却听那邋遢道人似无意地咳了一声,他下意识便将手放下。

清一按了按腰间的拂尘,开口问道:“这位道友说说,我家这个小姑娘,面相可有什么不妥?”

并没有注意到,方宴和乐轻悠都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听了这话,务虚道人却惊讶地差点被口水呛到?他再次看了小姑娘一眼,难不成这是国师大人的私生女?

“道长?”并不知道务虚在想什么的乐家人都疑惑地看向他。

072 打脸

“道长?”并不知道务虚在想什么的乐家人都疑惑地看向他。cop>收回不找边际的想法,务虚呵呵笑了两声,“这个小姑娘双眼清明如镜,耳廓天庭都是有福之相,倒绝不会招惹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说着看了小米氏一眼,小米氏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务虚才又看向这家的老太太:“老太太,常言道福祸自招,你体有不适,当先反省自身有无过错?岂不闻,就连当今圣上,咱们大周哪里风不调雨不顺时,还得反诸自身呢。可没有您这样身体不适反而从小辈身上找茬的,若是不改了,只怕会更损福祉。”

他只看出小姑娘的面相的确是不错的,说这么多,却是因为跟在小姑娘身边的国师,国师都护着的人,他岂能说不好。

况且,他从不像有些道人,收了主家的钱,就顺着主家的心理一通乱说。

这话落下,乐老太太登时被气得呼吸不顺,门口看热闹的人此时轰然一声,纷纷劝道:“老婶子,你又是心里怎么不顺?可别想法子作践几个孩子了。往日里咱们也都看着的,只不好说罢了。如今老二家的孩子好歹在他们四舅的照看下好过些,你又来这一出,得是多不待见你家老二啊。算了,别扯了,让老二在地下也不放心。”

“邻里邻居的……”,乐老太太的面色更白几分,伸手颤抖地指着门口众人,一口气没提上来,气晕了过去。

现场顿时炸了锅。

乐轻悠不觉抓紧方宴的手,被他带着往后躲了躲。

乐老太太被两个儿子儿媳围在周围喊了几声仍不见醒,乐轻玲哇地一声大哭出来:“你们气死了我奶奶。”

门口围着的人都讪讪的,依旧有人小声道:“咱们谁知道老婶子这么听不得逆耳话啊。”

听到这道声音,乐轻玲的脸色更黑两分,她仇恨地看向乐轻悠:“奶奶有什么好歹,我不会放过你的。”

乐轻悠:这跟我有几分钱关系?

方宴冷冷看了乐轻玲一眼,语气轻淡道:“祸害遗千年。”

正说着,那边务虚近前掐了下乐老太太的人中,就听她哎呦一声,醒了过来。

此时围在门口好些准备散去的人也都松了口气,见乐老太太没事,便也不急着走了,热闹还得看完啊。

“你们”,乐轻玲瞪了乐轻悠和方宴一眼,挤过她爹娘趴在乐老太太腿边问:“奶奶,您感觉怎么样了?”

喝过乐老爷子慢悠悠端来的一杯水,乐老太太长吁一口气:“没事了”,抬手对两个儿子道:“老四掺我回屋,老三去把门关上。”

心里暗骂三儿子蠢,老四领着道长过来时不知道及时关上院门。让人把家里的热闹看了去!

见此,乐轻悠问道:“奶奶,没我的事,我可以走了吧。”

乐老太太厌恶地连头都没回,想说一声滚,顾忌着门里门外好些外人,只挥挥手,有气无力道:“啥时候我死了,再请你们过来。”

一句话就把乐轻悠置于不孝之地,乐轻玲紧跟着问道:“二哥三哥呢,奶奶不舒服,让我哥去叫他们,怎么一个都不来?却让你一个人过来?”

“我舅舅有事,带着我哥和二哥出去了”,乐轻悠直视乐轻玲,神色间丝毫不退让,“我听四哥说奶奶要找我们,立即便跟着来了,有什么不对吗?”

原先的乐轻悠可不是这样的伶牙俐齿!

乐轻玲心中恨极恼极,恰好这时乐岑呵斥她少说两句,她眼中立即就含了泪,转头看着乐岑:“哥,你怎么还帮着她?你都不觉得奇怪吗?以前的轻轻,可没有现在的伶牙俐齿。”

听到这话的人,好些个忍不住不屑:再伶牙俐齿也没有你伶牙俐齿啊,只准你说人家不准人反驳?

但是担心乐老太太听到最疼的孙女被责怪而再度气晕过去,看热闹的人都只是抄着袖子笑了笑。

乐岑皱眉看着妹妹,总觉得她越发的不招人待见,“轻轻也没说什么,你少说两句。”

“那老太太,我就带着孩子先回去了”,清一不准备再看这家人的胡搅蛮缠,“既然孩子的舅舅在,待会儿让他们舅舅来瞧您。”

有了这个说辞,谁也不能说小轻轻和她哥哥的不是。

清一就招手让方宴小子带着轻轻跟他一起走,却被乐轻玲一声“不准走”喝住了。

乐轻悠转身,“你还有什么事?”她看着乐轻玲,看她到底想耍什么花招,费这么大阵仗,乐老太太又是装腿疼又是请道士,绝不会只是给他们定一个面相不好的罪名。

要知道,乐老太太不养她和哥哥还有阿巍哥的借口都是“灾星”或八字不好。

乐轻玲有种被看透的感觉,这更加重了她对乐轻悠的厌恶与忌惮,特别的存在只有她一个就好了,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另一个人也穿越?

带着控诉的眼神,乐轻玲看了乐轻悠一眼,朝务虚行了个大礼:“请道长帮帮忙,我觉得现在这个不是我的小堂妹轻轻,轻轻很迟钝,根本不会像她这样会说话,而且她突然就会养花了…”

“我今日算是见识了乐家的家教,血口喷人陷害血亲,呵呵,好手段。”方宴轻淡的声音刚落下,门口就传来一声呵斥:“乐轻玲,你不要太过份。”

乐峻、乐巍和赵老四不知何时到的,此时正站在门口。

乐峻双拳紧握,眼眶都气红了。

乐巍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他就知道以乐轻玲那小肚鸡肠的性子,绝对会在以后针对轻轻,却没想到她竟会在众人跟前说出如此恶毒之言。

“这就是你们乐家人的做派?”赵老四大步走到乐家院子里,指指因听到外面这些话而没有扶着他娘进屋的乐老四,又指指旁边一语不发的乐老头,“听听你们这孩子说的话,是逼着我外甥女活不下去啊?小小年纪就如此恶毒有心计,往后谁家敢娶。”

话音落,乐家几人脸色立变,小米氏忙上前搂住似乎被吓到的女儿,尖着嗓子跟赵老四争辩:“他四舅,我家玲玲年纪小,可是不会说瞎话的。前段时间,你这外甥女都快病死了,谁知道是不是什么孤魂野鬼附到了她身上?”

乐轻悠的脸色白了白,方宴以为她吓住了,忙揽住她,用结实的臂腕给她阻挡这些恶毒言语。

赵老四闻言,气得直接捋起袖子,两步上前狠狠端了乐老四一拳,“管好你的娘们,在这么混赖我外甥女,别怪我不客气。”说着喊“小峻,阿巍”。

赵老四满脸煞气:“去再去村长家一趟,把村长请来,再请来你们村里的三老,还有乐家的长辈。呸,今儿个我必须替我外甥外甥女做主,把你们的亲缘给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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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 结果

“赵家老四”,乐老太太听此,脸色微变,虽然她并不在乎几个不肖子孙,但传出去难免定会影响她大孙子的名声,还有她的大孙女,被这赵老四说恶毒有心计,众人眼睁睁看着,以后的名声要怎么办?“没有你这样的,血脉亲缘,怎能说断就断?我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赵老四一笑,“我是轻轻和小峻的亲娘舅,怎么我就不能说话了?难道任由你这个老婆子磋磨死我姐之后,再磋磨死两个孩子?”

乐老太太顿时被气得脸色发红,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多少还是有些亏心的。

而乐轻玲正好逮到说话机会,怯生生地从她娘怀里探出头,撑着强硬道:“赵家舅舅,你才是血口喷人,我奶奶当初对二伯娘怎么样谁不知道?是她非要带着三个和堂妹搬出去的。还有…”看向务虚,“道长,我堂妹真的被孤魂野鬼占了身子,昨天说好多我听不明白的话,您快烧死她吧。不然我三哥就危险了。”

空气中静悄悄的,只有乐轻玲颤巍巍怯生生的声音。

成功了,大家都听进去了她的话,以后这个乐轻悠,将会被村人排斥。

却不知道,众人打量她的眼色,都变得惊讶起来。

“没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心思却极为毒辣啊。”有人小声嘀咕出来,打破了空气中的寂静。

“无论是佛家还是我道家,都是慈悲为怀”,务虚甩了下拂尘,看着乐轻玲道:“除非是害人的精怪,我们才会收起来关押,怎样处置,这其中,还有一套佛道的法度。怎能如小施主说的这般,说烧死就烧死?更何况”,他指着乐轻悠,“这样一个bái nèn鲜活的娃娃?便是说一句打她,我都不忍心啊。”

“无量天尊”,务虚摇头念了声法号,满是悲悯的看着乐轻玲,“施主小小年纪,却似深谙鬼神之说,难道不知道,无论是鬼是神,我们首先的态度都是敬畏吗?再说,你看看,这明显就是一个鲜活的娃娃,她脸颊红润浑身生机勃勃,哪有半点鬼附之相?小施主年纪小,心可不小,竟然学会用鬼神之说来害人了。”

说着连连摇头。

乐家一家人,尤其是乐轻玲,在听到他们请来的道长说出这么一番话,一个个神情慌张面色发白。

有道长这几句话,乐轻玲算是坐实了陷害堂妹心思恶毒的名声,她才几岁啊,这一辈子还没开始就要毁了吗?

小米氏浑身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道长”,乐轻玲的眼泪扑簌簌直掉,但面对这个鬼神方面的权威,她竟半点反驳之言都想不出。

“哎”,务虚长长叹了口气,“为人一生,还是得行善啊,乐老夫人,你这个孙女,以后好好教吧。”

乐老太太满心里都是畏惧,毁了毁了,今天这一事,毁了他们一家的名声啊。这道人的话处处是深意,孙女的名声,更是毁了个彻底。

小小年纪竟然指她堂妹被鬼附身,还口口声声让烧死?这岂是一句恶毒能形容的?门外还围着那么多人,只怕过不了明天,孙女这毒辣名声就会传到镇子上?

以后,别说给孙女谋个好亲事,就是想给她找个玩伴,都难啊。

乐老太太顿时泄了劲,腿肚子疼得转筋也注意不到了,她把后半辈子都指望在这个“福运”的孙女身上,没想到这福没来,带来的都是祸啊。

很快村长、三老以及乐家两个老太爷都过来了,问明原因,也不管乐老四夫妻和乐老太太强撑着的辩驳,直接叫认字且还在家的乐岑写下断绝书。

断绝书一式两份,给乐家老两口和乐峻赵老四各自按过手印,然后交给他们一人一份。

乐家大老太爷见乐峻和乐巍均是眼眶通红,不由欣慰地点点头,多懂事的孩子啊,只是长辈太拎不清,整天这事那事不消停。

“好了,别难过”,大老太爷拍拍乐峻的肩膀,“以后有事就去找你大爷,咱们本家不会丢着你们不管。”

乐峻和乐巍都郑重鞠躬,“谢谢大太爷爷。”

“我这里也多谢了”,赵老四朝这些为自家外甥外甥女做主的人抱拳见了礼,“劳烦众位长辈跑一趟。到我外甥家坐坐吧,我买几个小菜,咱们再商量商量孩子们以后的生活,免得有人窜出来故意欺负孩子们。”

村长就笑道:“赵老弟,说笑了,有你这么关心他们的舅舅在,谁还敢欺负孩子们?”

“哎,这可不一定,总有坏了心的”,赵老四摇头,放大声音道,“听孩子说,前些日子有人去偷他们。孩子们能有什么,吃的只将够饱罢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有心人,在外面散步我外甥家里有钱,给招来了贼。”

痛打落水狗乃人之常性,赵老四这话刚落,就有一个胖胖的妇人道:“可不就是他家轻玲吗?我可是亲耳听到的,说那什么蒋家跟过世的二哥有什么关联,送来好些吃穿用和金银。当时我听得羡慕得不行,现在想想,却是害怕啊。”

“真是啊”,紧跟着便是一片附和,“我就觉得,老婶子家的轻玲小小年纪就心眼多的过份,还这么毒辣。不会被鬼附身的是她吧,要不这好好的,怎么会说轻轻那样呢。”

哎呦之声顿时响成一片,众人纷纷询问务虚,还有好些人心里不踏实,要花钱买符纸。

务虚虽然不喜欢乐家这个小姑娘,却也不会故意用有的没有的话害她,向众人讲了一番被鬼或是精怪缠上的人都是什么症状表现,就告辞离开了。

走出乐家大门时,他不由四下望了望,却已经不见国师和那些孩子的影踪,有心想问村人,又怕村人暗自猜度,想着反正知道国师是住在这个梨花村的,他日后找个合适的日子再来拜望才好。

这便走了,村人直将他送出村口。

此时的乐家,却是一片愁云惨雾,乐轻玲靠在小米氏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刘艳儿这才扶着腰撑着并不明显的肚子从屋里出来,看着乐轻玲啧啧两声,说道:“大侄女,可别哭了,便是你再有福,也禁不住这么哭啊。别把福气哭走,却哭来了霉气。”

乐轻雯跟在刘艳儿旁边,她刚才害怕,一直在屋里陪着三伯娘,三伯娘还给她糖吃,比她娘可好多了。

因此短短时间,乐轻雯就表现出对刘艳儿的依赖,跟着说道:“是啊姐姐,你听三婶的吧。”

乐轻玲一时怒火攻心,手心紧扣牙齿紧咬,她却没说什么,可怜巴巴地朝乐老太太的方向叫了声“奶奶”。

到底是疼了**年的孩子,乐老太太下意识就要呵斥三儿媳妇,然而还没开口,就直挺挺晕倒了。

“哎呀”,刘艳儿惊讶地拿帕子捂住嘴,“这玲玲到底是有福气啊还是有霉气?怎么这一喊,还把娘给喊倒了。”

又叫乐老三,“快把娘扶到屋里去啊。”

乐家顿时乱成一锅粥,乐老头抱着头,蹲坐在墙边,半点没有管的意思。



074 吴家

晚上,鹅黄的灯光下,乐峻拿出放在衣襟里的那张薄纸,放到灯边,认真地将上面的字念完,有些放松又有些黯然道:“以后,咱们跟村里的乐家,没半点关系了?爷爷奶奶不能管着咱,咱也不用孝顺他们?”

“嗯”,乐轻悠点头,看着他道:“哥哥,你不要觉得愧疚,爷爷奶奶都没养过咱们,咱们本来就不用孝顺他们。要孝顺,也该在以后孝顺舅舅。”

方宴目带微笑,弹了弹乐轻悠的额头:“你倒是明白。”

“轻轻说的有道理”,乐巍到底是他们四人中最年长的,而且自小经受的冷眼打骂最多,于人情事理上更通一些,“不过,这件事是有好有坏的,目前咱们小,被那些长辈欺压,在舅舅的主持下跟爷奶断了亲,外人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等咱们大了,把日子过好了,那时爷奶再老的不能动了,只怕世人的口风就会变的。”

“照你这么说,这群看不得我们过好的亲戚还摆脱不了了?”方宴眼中闪过一道冷锐的光芒,“既然担心日后会再被缠上,那就变强。强到他们不敢在我们跟前吱声为止,强到所有村人想要快捷地出人头地,都得依靠我们为止。”

到那时,明知道他们小时候受到乐家人的欺压,那些人可怜到以要饭为生,也不会有人帮他们说话。

方宴言语中的强势和冷意震惊了乐巍和乐峻,也为他们铺开另一条所有男人都向往的路。

哪个男人,即便是在少年时期,没有强大的野望呢?

“好”,乐峻点头,“那我们就变强,让所有人都不敢随意欺辱我们?不再像现在这样,有了钱,也只能藏着掖着。”

“那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努力”,乐巍伸出手,乐峻、方宴也伸出自己的手放上去,“变强。让乐家那所谓的长辈,再也不敢找我们的茬。让所有人仰望。”

最后一句,是三个少年齐声说的,满是热血的声音冲得乐轻悠嘴角抽搐。

今日她才发现,往日里一个比一个成熟地照顾她的少年们,本质上,和前世那些中二少年是一样一样的。

然而他们并非一时热血,每个人都把今天说的话放到了心里。

想要变强,对于目前的他们来说,只有读书,往日并不太热心的乐巍,这天晚上多看了半个时辰的书。

赵老四是在光海的那屋睡的,光海则是打的地铺,堂屋里传出来的声音,两人都听到了些。

赵老四只听到变强,让人仰望,心里好笑,少年时期,谁都是有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的。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赵老四就早早起来,他吃过早饭,还要回府城,洗了把脸,便到厨屋做饭去了。

“舅老爷,我来吧”,光海在厨房门口道。

“不用”,赵老四摆手,“你去生两盆炭火,等孩子们醒了给换过去,早晨冷,别冻着他们了。”

“是”,光海垂首答应,转身去后院取来两盆炭,在外面生起来。

不多会儿,清一也来了,此时天太冷,若不是有功力护体,他早在山里待不下去了,见光海在生火,他便凑过来,笑着问道:“光海,给我那屋子什么时候能盖好?”

“你若能帮忙,两三天吧”,光海扇着炭火,对清一能在山里坚持到现在,还是挺诧异的,“到时用再用几盆旺炭熏一天,就能住了。”

“行,今天我就不出去给人算卦了”,清一拍了下膝盖,“还是先把自己的窝整好再说。”

对此,光海没发表什么意见,只说:“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年,过几日我再烧一窑炭,咱俩分头去卖,卖得的钱过年时花用。”

清一掐了掐手指,“我算着,小姐昨天才招来一波财运啊,再加上我算卦得的钱,还不够过年?”

清一这点本事,光海也算见识过了,当下并不惊奇,“那些钱刨除买山的再刨除开春后三位少爷念书的花用,剩不多少。”

“买山?”清一指着外面,“那座小山?好啊,这主意好。”

说话间生好了炭,堂屋里,三个少年也都起了,光海把炭盆端进去,又把今天一天要做的事低声回报过,才转身出来。

赵老四走时是带着村长一起的,到镇上接了里长,便直接赶车来到仙泉县县衙,他跟着这村长、里长把买山的手续办下来,等地契拿到手后才走的。

走前,自然是把地契交给梨花村村长,让他给外甥捎过去,又顺带请县衙的师爷以及村长里长在酒楼吃了一桌,才往府城去的。

夕阳西下的时候,村长高大福就拿着地契来到了山脚边的篱笆院儿,笑着推开篱笆门走了进来:“峻小子巍小子,看书呢,这是准备上私塾去?”

乐峻和乐巍正坐在堂屋墙边的夕阳光下看书,中间放着一盆炭,半点没被寒气所扰,这时都放下书来,请村长坐。

“村长伯伯,喝茶”,乐轻悠想慢慢上手做饭的事,坚持要做今天的晚饭,正在厨房忙忙碌碌的,听见外面村长的声音,就被给她帮忙的方宴赶出来送茶。

“轻轻真懂事”,村长笑着接过来小丫头双手端着的粗瓷茶杯,抿了一口,才把地契掏出来,递给乐峻,“拿着吧,你这个四舅可真是为你们操心,地契上写的你的名字,这山一卖下来,就让我把地契捎过来给你。”

昨天去村长家时,他们并没有说明这山是自家想买的,乐峻接过地契来,“高伯,麻烦您了。”

“你这小子,太客气”,高大福将茶一口喝了,把茶杯放到旁边的凳子上,“走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去大伯家,能帮的忙我就帮了。”

高大福不傻,前几天乃至前段时间,都见骑着高头大马的富家少爷往村外来了两次,这时候乐峻的舅舅却提出买他们屋后那小山包。

几乎不用费劲猜,他就知道,这买山的钱,恐怕大部分都是乐峻自己出的,说是他舅买的,不过是不想给几个孩子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心里清楚,他却半点口风没露出去,乐巍和乐峻小小年纪便能结交上富家公子,以后的前程肯定差不了。

他此时不交好,难道非等到人家飞黄腾达了再往上凑吗?再说了,这几个孩子凑成一家,也是可怜,他能护一点自然是一点。

“轻轻”,乐峻给乐巍也看过地契,便拿着到厨房,笑对乐轻悠道:“这个地契,给你收着。”

乐轻悠洗过茶杯,正在切韭菜,晚上她准备给家人做他们都没吃过的韭菜鸡蛋盒子,闻言不由疑惑地转过头:“给我收着?”

“是啊”,乐峻来到案板边,看着即便站在一个圆柱凳子上也才刚到自己胸口的妹妹,心里酸酸软软的,“轻轻不是说自己学会做饭,就成大姑娘了。轻轻成了大姑娘,咱们家的房契地契自然都该给大姑娘收着。”

乐轻悠:好像是这个道理。

她掀起围裙擦了擦手,接过地契,折了几下便放在荷包里,还拍了拍:“我会放好的,哥哥放心。”

乐峻摸了摸妹妹的头,出去拿了柴准备帮忙烧火。

妹妹做饭,他读书根本不能完静心。

方宴去后院的蔬菜棚摘黄瓜去了,回来后被乐轻悠拉着见证过他们家的地契,就站在旁边替她擀面皮。

不多时,乐巍也进来帮忙,厨房被四个孩子占领,光海和清一在外面盖屋子就没停。

晚饭虽说是乐轻悠做的,不过大部分都是她指挥着,三个哥哥分工做,做出来的韭菜鸡蛋盒子虽然不如前世她自己做的那般金黄焦嫩,吃起来却也很不错。

因此晚饭时,乐轻悠得到了一家人的夸赞。

“哥哥,方宴哥哥,阿巍哥哥”,晚上,接过哥哥交过来的财政大权,正在床上数银子的乐轻悠突然抬头,朝桌边的三人叫了一串。

“怎么了?”乐峻看得正认真,就随口问道:“轻轻饿了?”

“不是”,乐轻悠穿鞋下床,哒哒哒跑到屋子正中的桌边,却被方宴一把捞起来坐在了他的腿上,已经习惯他的大腿座椅的乐轻悠丝毫没有停顿,继续道:“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们三个谁大谁小啊?排好了,我以后叫你们就不费劲了,直接喊大哥、二哥、三哥。”

乐巍听着就忍不住笑了,待她说完,便道:“我比你哥大三个月,方宴看起来比你哥还小,这序齿自然我是大哥,你哥是二哥,方宴是三哥。”

最小的。方宴皱了皱眉,紧了紧怀中的小身子,“我觉得你还是叫我方宴哥哥比较好听。”

乐轻悠摇头,“带着名字的多见外啊”,又看自家同样皱着脸的小哥哥,笑道:“哥哥以后是二哥。”

“我还是喜欢轻轻喊我哥哥”,乐峻叹气道,不过转念一想,轻轻还是他一个人的亲妹妹,却又多了两个哥gē téng她,便气顺好多。

称呼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不过乐轻悠算是知道了三个少年的排行,也知道了他们各自的生日。

乐巍是三月初六,乐峻是六月二十,方宴则是九月初九,都已经过了,乐轻悠便暗暗记下来,来年都得记着给他们过生日。

两天后,村外的小山包被乐峻的舅舅买了的事已经在村里传遍了,因村长说赵老四已经发话,山外一里以内的范围,还让村民们自由进出,梨花村大部分人都赞赵老四一声仁义。

与此同时,尽管村长并没有在村子里说赵老四已经把那山的地契给了乐峻,还是有好些人猜到,赵老四买这山,就是为了给他外甥。

“你想想啊,那山里虽然没长什么好东西,可光那竹子,也能值几两银子呢”,梨花村高三河家的是小河镇南边吴家村的闺女,长得膀大腰圆,却惯是个只爱吃不爱做的,往常也没见她去过山间摘蘑菇野果,但一听说山被赵老四买走,心里顿时酸开了,只觉那山上的土都更值钱一般,这日回娘家,就没少念叨。

“说是赵老四买的,可他买我们那穷乡僻壤一个山包干什么?还不是为了接济外甥。那山已被赵老四买下来,山里面我们可都不能进了,那长的榛子、山梨,往后不都是赵老四那外甥采收吗?”

“啧啧,吴王氏那女儿也真是可怜,往常总夸她那女婿什么事都和她女儿商量,这买山的事他们却还不知道影子呢。”吴氏的娘就撇嘴感叹出声,“想来那以前,也都是他们瞎说的。买一座山,可得花不老少银子,这么大的事都没商量,其他小事才不会跟吴王氏那女儿商量。”

吴家母女把隔壁的吴家母女嘲笑好一阵,接下来,不过一天的时间,赵老四买山接济外甥的话就在吴家村传开了。

很快地,吴氏她娘就亲自跑了一趟镇北的赵家村。

吴氏见她娘来,很高兴,忙拿出二角钱让海大娘去镇子上割肉,又问她娘:“娘,家里冬至包饺子的馅儿准备好没有?”

说话间拉着她娘进了屋里,又拿出糕点让她娘吃。

王氏见女儿的小日子过得滋润,再想想家里的大孙子连吃鸡蛋都得搁着天吃,心里颇不是滋味,将那糕点包起来:“放着我带给宇珩吃,哎,丫头,跟娘说实话,老四那买卖到底有多赚钱?”

“每月总有五六两银子吧”,吴氏倒上两杯热茶,对她娘说,“娘,您吃,这糕点还有,您走时我送您到镇上,再给宇珩和娟儿他们买几包。”

“可真是好阔绰的姑娘”,王氏的脸却沉了下来,这一个多月女儿也不像以前那样经常去娘家看她,不拿银子,王氏早就不满了,“赵老四到底能赚多少钱你瞒着外人就算了,还瞒着娘?”

“娘”,吴氏惊讶道,“您这是怎么说的?”

王氏冷哼一声,“你丈夫买了他姐嫁那梨花村的小山包,少说得一百多两。你跟我说他每月只挣五六两,我信了你才怪。一月五六两,一年多至六七十两,刨除你们吃的,他自己不知道存银子养老?哪会舍得花那么多钱买那一个没用的山。”

“娘,您说,老四他在梨花村买了座山?”吴氏气得嘴唇发抖,“这事,我半点都不知道啊。”

说着就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的好不伤心。

075 饺子

见女儿不似作假,王氏才收起质问的神情:“你跟娘说,到底怎么回事?”

吴氏顿了顿,终是把赵老四听说她贴补娘家然后跟她吵一架,已经一个多月都没回家的事说了,又哽咽道:“他还嫌我不能生儿子,说要纳小,我都不敢跟您和兄长们说。co

“好个赵四郎”,王氏气得直拍桌子,“我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他,他就是这么作践的。玉娘,你放心,明天娘就让你哥去府城把人揪回来。他倒是敢纳个小的试试?”

吴氏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底气也越发足了,拿帕子按按眼角,她说道:“娘,先让嫂子们跟我到梨花村那乐家走一趟吧。我得说说他姐家那两个孩子,总这么让我家接济是怎么回事?”

于是这天下午,正坐在太阳底下跟着哥哥们在沙盘上练字的乐轻悠,就见到了气势十足的五个妇人涌进他们家的篱笆院里来。

“四舅母”,乐峻放下树枝,起身向中间那个妇人道:“您怎么有空来了?快屋里坐吧。”

“我不抽空来一趟,你还不得哄得你舅把我家的钱都砸到你们兄妹俩身上啊”,吴氏拿着帕子在鼻前扇了扇,看了眼那放在板凳上的书,语带嘲讽道:“饭都吃不饱,还想着看书。”

吴氏的四个嫂子也跟着说了几句刻薄话,乐巍和方宴都站起身来,然而这家连个大人都没有,她们却是半点不怵的。

“你四舅给了你多少钱我也不问了”,吴氏拿帕子打了打一个凳子,坐下来,指着屋后的山道:“只那是我家的山,你们可别再想着刮你舅的肉了。他挣的钱,我们一家子花还紧巴,可没闲钱养大姑子家的孩子。”

乐峻强自顺了顺胸中的不平之气,说道:“四舅母可能误会了,这山是我们自己的银子买的,担心外人知道是我买的山镇不住,才借用我四舅的名。”

“哈,你的钱?”吴氏笑得嘲讽无比,“你一个小孩子哪来的那么多钱,要是你爹娘留给你的,那他们还能一个被打死一个得痨病死?”

“身为舅母,你说话能不能有点亲情?”乐巍忍不住开口,他心里很感激四舅,却没想到他的妻子竟是这般人。

“你是谁家的孩子?”吴氏的大嫂脸带不屑,“事事都用他舅的钱,还哄着他舅买下一座没用的土山,我妹子没打上门来,就是看在老四那死去的姐份儿上了。”

乐轻悠知道,他们几个都是小孩子,根本说不过这几个妇人,况且认定歪理的人那是越缠越有理的,当下便道:“四舅母来训斥我们,舅舅知道吗?”

吴氏的脸色立即变了变,哼一声站起身,“小峻,你记住一句话,叫救急不救穷,别总想着你舅那点钱。还有这山,是我家的,山上的东西也就是我家的,你们最好别当成自己的那般随意进出。”

吴氏的大嫂紧跟着就对吴氏道:“明天就让你大哥带人来将山上的大树伐了,省得被一些不相干的人死乞白赖地占便宜。”

乐轻悠被这话简直要气笑了,乐峻肃着脸再次强调:“那是我们的山,真要让我们拿出地契来给你们看?四舅母,四舅对我们好,我不想对您不敬。co

“瞧瞧这话说的,你倒是还有理了”,吴氏脸色难看,“你说山是你的,我还觉得是你哄着你舅花钱卖给你的。小小年纪,心眼倒是不少。”

“这种胡搅蛮缠的泼妇,乐家贤弟贤妹何必跟她们说这许多”,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在外面已经站着听了一会儿的蒋宜深迈步进来,他身后跟着一匹枣红色骏马和一辆豪华大马车,气势逼人。

吴氏和她四个嫂子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低头后退。

“蒋少爷”,见此,乐峻乐巍均拱手见礼,方宴只点了点头。

蒋宜深走进来,吴氏几人又忍不住后退一步,纷纷在心里猜测这一身富贵的是哪家少年?怎会到乐家这穷旮旯来?

似是看出这五人的想法,蒋宜深拱拳笑道:“还没自我介绍。在下蒋宜深,和乐家这两个小兄妹是好友。刚才听这位大娘说,我这贤弟哄他舅的钱使,那却是不可能的,我贤弟贤妹的父亲对我祖母有恩,我们怎会缺了他们钱花呢。是不是?”

少年才十五六,嗓音温柔和煦,竟让吴氏连同她四个嫂子一时无地自容起来,尤其是向来以自己的容貌为傲的吴氏,被这少年叫一声大娘,那心里真不是滋味。

说出这些话的蒋宜深,低头看到睁着大眼睛感谢地看着自己的乐轻悠,心里酸酸涩涩的,他其实还真没资格说出这话,不过为了给他们解围,才如此说。

但触到小丫头眼中诚意十足的感谢时,蒋宜深还是觉得抬不起头来,一时间他竟不敢再看,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对那几个妇人道:“几位还等着我亲自送客?哦对了,你们还是回去问清楚,这山到底是谁的?明日真敢来伐树,我只好让衙役们来抓窃贼了。”

吴家大嫂顿时吓得腿软,又觉得丢人,扶着边上的弟妹站好,强撑气势道:“你这小孩,口气却不小,说的好像衙门里的官爷都听你的一样。”

“妇人休得胡言”,跟在蒋宜深后面的小厮立即呵斥,“我家大少爷是泸州知府上的公子,怎会罔顾法度随意指使差役?只是你们若敢来砍人家山上的树,就是盗贼罢了,县衙的齐大人自然该抓你们。”

“我的乖乖”,吴家几个媳妇都是普通村妇,一听人家是泸州知府的公子,吓得立时跪地磕头求饶起来,“我们不敢,不敢的。这都是我家这妹子说的,说那山是她家那口子买的。”

吴氏的脸也白了,姓蒋,就是那个仙泉县最有声名的蒋家吗?只是那死去的乐老二怎么会对他家有恩呢?

蒋宜深却懒得听她们多说,挥手,对外面的两个护卫道:“扔出去”,又看了眼颤巍巍正要下跪的吴氏:“大娘,以后可别再来找我这贤弟贤妹的麻烦。”

吴氏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被人拽着衣襟掂了出去。

“多谢蒋大哥”,乐峻再次郑重道谢。

蒋宜深虚扶了他一下,“小峻言重了,说起来,我们家两年自以为答谢恩人,实际却让旁人占了便宜,惭愧得很。你和轻轻真把我当做大哥,以后就不要这般客气。”

也不等他说什么就蹲下身,捏了捏乐轻悠的脸颊,笑问:“轻轻还记得我不?”

“记得”,乐轻悠点头,“我又不是小孩子。”

蒋宜深哈哈大笑起来,解下腰间的荷包,掏出一个小巧的九连环,“拿着玩。”

旁边的小厮看得惊讶不已,这个小巧的九连环是公子去白鹤书院那天买的,一直贴身放着,原来竟是放着给这个小姑娘的。

乐轻悠没有虚客气,道过谢便伸手接了,拿在手里,却是不知道怎么玩。

这种古代的玩具,她真没有接触过。

蒋宜深又转头和乐峻三人寒暄,得知他们现在是一家人,也没多问其中情由,鉴于刚才的事情,他想把蒋家的护卫转过来两个老实本分的,有得力的下人,即便他们还小,人也不敢欺。

乐峻听说,忙拒绝了,“我们已经受到蒋家很多的帮助,不敢再这样贪得无厌,另外,我们家已经有了光伯,不用再添下人。”

见他言辞恳切,蒋宜深便不再多说,倒是转而问起了这个光伯的来历。

说了好一会子,去山上烧炭的光海才回来,远远看着家中有陌生人,他就加快了步伐,到跟前,却又有度地过来见了礼。

蒋宜深打量着光海,看出这是个老实人且进退有度,便放了心,却不知,没见过蒋宜深的光海,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他。

“少爷,快中午了,家里又有客人,我去做几个菜”,光海请示道。

“不用那么麻烦”,蒋宜深率先开口,“我带了好些个家里准备的饺子馅儿,有牛肉、猪肉、鹿肉的,还有火腿粒、蜜果的,你只帮我们和些面团,我们包饺子便好。”

光海并没有立刻应是,方宴说:“就按蒋少爷说的做吧”,光海这才转身去了厨房。

蒋宜深又让跟他过来那小厮去帮忙,他心里很亲近乐轻悠,因此表现得很随意,而他这随意的态度,让刚开始还有些拘着的乐巍和乐峻也渐渐放开了。

“过来,我教你”,见小丫头摆弄半天只拆下来一个环,蒋宜深好笑地伸出手,把她拉到身前,一边给她将诀窍,一边还一心二用地跟那兄弟三个说话,“看的论语?你们准备读书?”

“嗯”,乐峻和乐巍都点头,方宴却是盯着蒋宜深握着乐轻悠的那只手,很想剁下来,他觉得这个人是在故意占轻轻便宜,完忘了乐轻悠还只是个六岁的小丫头。

乐轻悠掌握了解九连环的诀窍,蒋宜深便松松地圈着她,让她自己玩,抬头对乐峻三人道:“进学之前要读的书和注解,我家里都有,明天让人给你们送过来。好好学,想要在社会上立得住脚,离不开科举。当然了,男子汉大丈夫,立足的方式很多,并不唯科举一道,但是只有这一道,会给你们最高的成就。”

“我们明白”,乐巍说道,“开了春我们就要去私塾,若是以后参考,还要麻烦蒋少爷给我们作保。”

考秀才必须有五个秀才作报,乐巍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

蒋宜深笑着点头,“自然。都跟轻轻和小峻一样,叫我蒋大哥吧。”

乐巍看出这位少爷是真的和他们亲近,也没有半点看不起他们,便真心实意地叫了一声蒋大哥。

方宴却皱着眉,站在那儿半句话不说。

乐巍往后退一步,不着痕迹地戳了戳他,方宴还是不吭声,突然上前一步,将乐轻悠从蒋宜深身前虚虚圈出的怀抱中拉出来,力道却是很轻的。

几人都惊愕的看着他,方宴丝毫不尴尬,义正言辞道:“轻轻长大了,男女授受不亲。”

蒋宜深愣了愣,然后笑出声来,他看着乐轻悠,“轻轻这么小,你哥哥就如此护着,大了岂不是连门都不能出?”

乐轻悠看看方宴,又看看蒋宜深,再看看另外两个面带笑意的哥哥,认真说道:“我是乡下村姑,不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

“哦?”蒋宜深脸上笑意更浓,“轻轻还知道七岁不同席?”

乐峻尴尬地笑笑,“我妹妹还小。”言外之意等她长大了,还是要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

这边说笑着,那边光海和蒋宜深的小厮成善已经把面团和好放在面盆中端了出来,光海还把案板搬到太阳地下,又拿了几个板凳放到案板边,这才叫他们过来包饺子。

在刚才蒋家的那两个护卫和车夫已经把车上的东西给搬了进来,现在都在院子里放着,因饺子馅是少爷亲自装好成善放上车的,成善知道在那个包裹里,从厨屋里拿四五个大海碗,他就过去拨馅。

猪肉馅和牛肉馅的配菜都是白萝卜,又加了秋天起出的第一道酱油和许多香料,只在碗里,便散发出浓香的味道,蜜果馅的五颜六色,因为是用蜂蜜腌制的,在阳光下,有一种暗金的光泽流动…

乐轻悠只看着碗里的馅儿,就差点流口水。

她积极参与包饺子,乐峻就给她示范着擀了两个面皮,然后把小擀面杖给她:“轻轻帮我们擀面皮,能不能供应上?”

“能”,乐轻悠看看挽起袖子的蒋宜深,再看看自家三个哥哥,暗想你们恐怕都不怎么会包饺子,说不定到最后还得我救场呢。

当下伸出因这段时间的好饮食已经现出窝窝的小手,按按面剂子,很快地就擀出一个小面饼。

不说蒋宜深,就是乐峻乐巍还有方宴都惊讶不已。

“我家轻轻果然是个大姑娘了”,乐峻笑道,“这些活计,一教就会。”

乐轻悠又擀出两个面皮来,四人都坐下来,一人拿起一个,然后拿筷子夹了馅儿放到薄薄的面饼上,包饺子。

一刻钟后,乐轻悠面前已经堆了一片饺子皮,案板一角的筐子上,才只放十几个歪七扭八的饺子。

一个大少年,三个小少年,包饺子的姿势都别别扭扭的,更别提他们手中的饺子了。

其中也只有乐巍包的最快最像样一些。

方宴是根本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今天之前,他连饺子是怎么做出来的都不知道。

乐峻倒是知道,也有bāo guo饺子,但是自打他娘死后,他已经两年没吃过饺子了,现在拿起饺子皮,竟然生疏无比。

而蒋宜深,就是犯了眼高手低的错。这次白鹤书院放假了,他记挂着梨花村的小姑娘,便急赶回家,正好家里已经准备着给各个故交亲旧送年礼,他就接过了给乐家送年礼的活儿,来前听他娘说起今年府里准备了好几种饺子馅,他去厨房一看,果然好几个厨娘正包的热火朝天的,手一捏就是一个胖胖的饺子。想着给小姑娘和她哥哥捎些吧,他也可以教他们怎么包,谁知道这一个小小的饺子,包起来却这么费劲呢?

看着竹筐里那一个扁肚子还露馅儿的饺子,蒋宜深实在觉得不好意思。

成善在一旁正忍笑呢,忽然觉得身上一冷,就对上自家少爷冷冷的眼神,他缩了缩脖子,刚想上前帮忙,却见那个乐家的小姑娘拿起一个面皮,举在半空中,笑笑的弯着一双大眼睛:“我会包,我教你们吧。”

蹲在厨房门口劈柴的光海见此先是一愣,随即咧嘴笑了。

再看看吧,小姐如果也是包不成的,他再去帮忙。

乐轻悠拿筷子剜了一团牛肉萝卜馅儿的,放在面皮上,边做边说:“先用筷子把馅儿抿一抿,然后对折,捏一捏,就好了。很简单的。”

说话间,一个白鼓鼓的胖饺子躺在她手上,衬着小姑娘奶白色略显肉呼呼的小手腕,竟是异常地赏心悦目。

蒋宜深放下又被他捏成一坨的饺子,不着痕迹地往竹筐边缘拨了拨,才拿起一个饺子皮,按照小姑娘的方法包。

四个人都不是行动能力有问题的,见过乐轻悠详细地示范,一个个包的就像样多了。

不多大会儿,乐轻悠擀面皮的速度就供应不上他们包了,好在光海已经砍好柴,洗洗手过来接替了擀面皮的活儿。

太阳移到天空中央时,他们包好了两大筐五种馅料的饺子,在乐轻悠的建议下,每种馅儿都用一种不同的捏边,因为种类实在太多,甚至还有一种捏出两个兔耳朵的饺子边。

蒋宜深从来没有这么愉快过,吩咐成善去帮光海下饺子,他才牵着乐轻悠去洗手。

一错眼又发现轻轻被抢走的方宴不爽极了,但看乐巍和乐峻都不生气的样子,他只好抿抿唇自去洗手。

心里却想,看来还是只有他是最疼爱轻轻的哥哥。

清一回来的巧,他那边进家门,厨房这边正好盛出来第一锅饺子,他嗅着空气中的清香直接来到厨房,哈的一声挽起袖子:“饺子啊,回的早不如回的巧,光海,给我盛一大碗。这香的,一闻就是咱家小轻轻亲手做的。”

走进厨房,再看那锅里,竟是红黄蓝紫好几种灵气交互盘旋,清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有福了啊,哎对了,这是我今天卜卦得的钱,都给你,小轻轻。”

以往也是这样的,乐轻悠便接了过来,发觉有二两银子,她不由笑道:“谢谢清一大伯。”

其他人都习以为常,每天清一都会给他们家轻轻钱,说是吃得好就得交得多,这样才不会留下因果什么的。清一神叨惯了,家里人也都不多问。

076 一卦

乐轻悠心里却是觉得,清一大伯这是看他们过得辛苦,特意帮助的,便念他这一份恩,仔细想起来,收留清一大伯,他们是占了很大便宜的。

当下便将光伯舀好的一大碗饺子捧着端给他,清一忙接过去,笑得差点成了个弥勒佛,转身出门时看了蒋宜深一眼:“贫道心情好,送施主一卦,回家后这年前不要再出远门,可避一劫。”

蒋宜深:“……”

待清一出了门,他才问道:“这是什么人?”

“清一大伯,在我们家住”,乐轻悠说道,“清一大伯算卦很灵的,蒋大哥你要记着,不要再出远门了。”

蒋宜深好笑,那边光海和成善已把一碗碗饺子端到了桌子上,叫他们过去吃,他便牵着小丫头过去,“我还得去书院读书,怎能不出远门呢?”

光海他们又各盛上饺子端着出去吃了,这边,围坐在小桌子边的几个人说起了清一道士的卦。

乐峻道:“我妹妹说的对,清一大伯算的卦真的很灵,蒋大哥你还是听他的吧。”

“蒋大哥,清一大伯只看你一眼,就知道你会出远门,从而告诫你不要出远门,我觉得就算不怎么相信道家玄学,这时也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乐巍跟着说道。

方宴虽然不爽这个人,但看在他送来这么多东西又是真心对轻轻好的份上,点了个头,道:“有理。”

小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自觉已经成为大人的蒋宜深有些哭笑不得,最终点点头:“好,就听你们的。”

然而下午离开乐家后,蒋宜深却对成善道:“我在仙泉县码头直接坐船去书院,你回家去,对奶奶说,我不回去看她了,再过半个月就是年假,到时我好好陪奶奶。”

“大少爷”,成善坐在车边,不怎么同意地道,“您好歹回家见见老夫人和大夫人,不然小的不敢回去。您这次冬至休假三天,却只在待一天,老夫人和大夫人肯定还在家盼着您呢。而且,那个邋遢道士说的话,小的也听见了,乐家那位小姐和三位少爷说不让您出远门的,您都答应了。这怎么出门就变卦呢。”

越到后来,成善的声音越低。

蒋宜深因这唠唠叨叨而沉下来的脸色,在想到那个嘱咐他安第一的小姑娘时,消散开来,唇角甚至带上一层笑意。cop>“读书是要事,哪能说不去就不去?”蒋宜深摇头,“再说,从此地到泸州府,可也是远门,其实只要自身气势够,那些卦象不必在意。”

成善弱弱地说:“那少爷您还是回家一趟吧。”

只要回家,他把那道士说的话告诉给老夫人和大夫人,这年前,少爷就别想出门了。

蒋宜深看了小厮一眼,弹弹袖口:“回吧。”

小厮想的什么,他怎能看不出来?不过这学耽误半个月就耽误半个月吧,免得以后小姑娘知道他没听话,回家后又跑到好几百里外的白鹤书院去读书,再生他的气。

蒋宜深一行在县里本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晨才坐船回的泸州,到泸州时,已是后半晌午的时候。

即便离年还有一个月,蒋府门前已经车来往来地或是外送或是接收起年礼来,透出几分热闹的年的气息。

蒋宜深在下人一路的问好中先回到他自己的院子换了衣服,这才到位于宅子中轴线的主院去给祖母请安。

到时,他父母都在,还有几个家里的姐妹,蒋宜深笑着一一见过了,就被老祖母拉着在榻上坐了下来。

“深儿啊,刚才成善报说你在乐家时有个道人给你算了一卦,说你年前不宜出院门,可有这回事?”蒋老夫人不待孙子坐稳,就急切又担心地道,“那个白鹤书院,就先别去了,反正马上也要放年假了。”

这才进府多大会儿,成善这耳报神竟已经来跟祖母说过了。

“听奶奶的”,蒋宜深笑着应了,心里却想着回去得训斥一下院子里的下人了。虽然明知道事关他的事,小厮丫鬟们都会第一时间报给祖母和母亲,但还是得训,训了便表明他作为主子的态度。等哪一天他可以自力更生,便要自己做自己的主了,再有类似的耳报通之类的事,那绝不是训一顿便罢了。

蒋宜深点了头,没听见下首的父亲说什么,就知道,在他来之前,一家人已经说好了。

的确是说好了的,蒋廷玉做官十数载,是比较信这个的,所以在儿子身边那个小厮惶恐地过来报告了一个乡野道士的卦后,他便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

“在家也不要闲着”,蒋廷玉摞了摞下颔的髭须,“前儿个那周学政已到府学,准备等到过年后便开始巡考,这些日子,你正好可以去拜见拜见。周冲此人,出身贫苦农家,当初晋在甲榜,是很有真才实学的。”

蒋宜深点头,却是问道:“父亲,周学政上一站巡考的是湖州府吧?按照惯例,本该过了年才到泸州府的,怎会匆匆就过来了。”

“这个,为父的确使人问了问”,蒋廷玉看了看一屋子的女儿侄女们,想着这些事女孩子们听了也没什么,便道:“据说是张大人有意为他夫人的娘家侄子和这周冲的长女做媒,只那季家家世不显,他们家孩子又是个调皮的,周冲舍不得,这不那边一巡考完,就赶忙地带着他闺女来咱们这儿了。”

“原来如此”,蒋宜深道,“儿明白了,日后拜访周学政时会注意分寸的。”

不,儿子,老爹没有让你注意什么分寸的意思,要是真相中了那周家长女,凭咱蒋家的家世还娶不起?

蒋廷玉的眉毛几乎皱到了一起,不过这话不该他说,回去交代交代夫人,再让她给儿子说明自己的态度吧。

因听到话题扯到小儿女的事情上来,几个女孩子都眼睛亮亮的,很是感兴趣的样子,蒋廷玉最小的庶女蒋茜芝一向受父亲疼爱,兄长待她也温和,胆子是比较大的,这时就紧跟着蒋宜深的话道:“大哥,我们后天要设宴请周家的小姐,你要不要看一看,再决定注意分寸与否?听说,周家这位大小姐,长得如仙如画,而且才学也好。我们还是喜欢有一个这样的嫂嫂的。”

蒋茜芝的话一下子鼓舞了旁边的那三四个女孩,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叽叽喳喳的。

蒋宜深笑了笑,说她们:“都别胡说,后日招待周小姐时,更不许这样不端庄,且今日的话头,半分不要露出去。”

他的言辞并不如何严肃,几个女孩子还是一下子规矩起来,再不敢打趣。

蒋老夫人这才开口:“听宜深的,出去乱嚼舌根,可不是大家姑娘的做法”,孩子们乖巧地答应了。

蒋廷玉看着这一幅天伦图,已过中年却依旧儒雅俊朗的面上满是笑意。

“乐家那两个孩子过得怎么样?”蒋夫人突然开口问道,“上次听你奶奶说,前两年咱们送去的东西都被他们那些叔伯霸占了,娘就一直记挂着。”

她只有一个儿子,膝下虽然还有三个庶子三个庶女,却还是觉得单薄,自从听了老夫人的话,她就想收那两个孩子来养着。

吃过那么多苦的孩子肯定知道感恩,日后一定会对宜深有助益的。

蒋宜深虽然起过抱轻轻回家来养的念头,却并不知道他娘的心思,闻言笑道:“他们又找了两个没爹娘的孩子,还收留了两个吃不上饭的人,其中一个就是那给卦的道人,现在可是热热闹闹的一个大家庭了。”

蒋夫人听罢,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成了,难免有些意兴阑珊,不过还是交代儿子:“既然咱们已经结了这个善缘,以后你没事就去看看他们。”

蒋茜芝举手道:“下次大哥去的时候带上我,我还没看过村子里是什么样的,还有,我有好多穿不上的衣服,都可以带给那个小姑娘。”

蒋宜深本来笑着的,这时却没了笑,看了眼庶妹,道:“她倒不缺衣服穿”。

虽然知道家里的姐姐妹妹每年都会在回仙泉祭祖时,把不穿的衣服送给族里那些家境平常的人家,但此时听到要轻轻拾别人的旧衣服他还是很不舒服。

蒋茜芝不知道怎么惹到了大哥,心里委屈,在祖母、爹娘跟前却不敢表现出来。

蒋宜深没再多关注她,对他祖母道:“差点忘了,那小丫头家门前靠着山,从山里摘了不少葡萄,做了两大瓮的酒,来时给孙儿装了好几葫芦。我去拿来,给奶奶和爹娘尝尝。”

葡萄也能做酒?

在这个时空,酒多是高粱玉米做的,并没有后世的各种果酒,是以一家人听说那个乡下小姑娘用葡萄做了酒,都很稀奇。

蒋宜深亲自回了他的院子,来时身后跟着两个婢女,她们每人手里捧着两个土巴巴的葫芦。

先给祖母一个葫芦,蒋宜深又转身给了他爹娘一人一个,笑着道:“那个小丫头说了,这个葡萄酒既能活血又能养颜,且酒劲儿不大,味道还比米酒香醇,儿子只得八葫芦,便孝敬爹娘和奶奶一人一葫芦。至于这一葫芦,晚上一起吃饭,让大家都尝一尝。”

那边,蒋老夫人已经拔开了葫芦塞,嗅了嗅,又尝试着喝了一口,边儿上几个孙女都担心地凑过来:“奶奶,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该先让下人尝尝的。”

蒋老夫人咽下口里香醇的酒液,摆手道:“可别胡说,好喝的很呢,这一口下去,虽然没多大劲儿,却从心底暖呼呼的。是个好东西。”

蒋宜深脸上略冷的神色才变成淡淡的显着些骄傲的笑意,就说小丫头做的东西是不错的。

蒋廷玉没尝,让身后的下人收了起来,听母亲说没劲儿,他就不想喝了,放着给夫人喝吧。

男人嘛,还是更喜欢烧刀子一类的烈酒,甜甜的如米酒一般的,蒋廷玉还真不爱喝。

晚饭时,他手边还是多了一杯深红发亮的葡萄酒,是儿子给倒的,在绿玉杯里,这酒显得越发漂亮,酒香中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肚子里的酒虫动了动,蒋廷玉想着,儿子给倒的,那得喝,便端起来,饮了一口,醇香的酒液在口腔中停留时温温淡淡,咽下去,却又有一股辣劲儿。

“好酒啊”,蒋廷玉将杯子里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对下首坐在自家夫人旁边的儿子道:“儿子,再倒一杯。”

蒋宜深拿起葫芦,好笑道:“爹,这个酒得慢慢喝才有味。”

蒋廷玉:“……”

一葫芦葡萄酒,每个人分两杯就差不多没了,因为上桌的不仅有蒋宜深的庶姐妹还有留下吃饭的两个堂妹,还有在他爹跟前比较得脸的两个姨娘。

这么多人,分到每人杯子里,便不多了。

晚饭散后,各自回屋,那两个姨娘听下午时正好在老夫人跟前凑趣的女儿说这葡萄酒还有美颜效果,一个个就心痒痒的想得到一葫芦。

她们知道老爷夫人那儿的要不过来,可不还有大少爷那儿吗?大少爷对她们这些姨娘一向挺尊敬的,要壶酒,不能不给吧。

于是第二天,蒋宜深就收到了两个姨娘遣人送来的据说是小玩意的玉摆件,再听大丫鬟说,那边的丫鬟话音里是想要葡萄酒的,让他不由得摇头失笑。

担心他爹这些女人从他这儿要不到转而把手伸到轻轻那,蒋宜深只得取出一葫芦,分装在四个小瓶子里,让大丫鬟给他爹那四个姨娘都送过去一份。

免得给了这个,另一个也闻着味儿遣人来要。

蒋宜深有些后悔,不该在那么多人跟前说这是小丫头做的,想了想,他叫来身边最爱说话的绿俏,嘱咐了她几句话,让她出去传一传。

077 中了

不到晚上,府里便都知道了,大少爷很看重曾经救过老太太那汉子留下的两个孩子,绝不会允许旁人欺负半分,有想法派人去乡下要葡萄酒的,这才歇了心思。cop>别看府里庶子还有三个,便是那些生养了庶子的姨娘,也不敢在蒋宜深跟前呲毛,她们谁不清楚,别说三个庶子就是六个庶子,那在老爷眼里,却不抵大少爷一个重要?

蒋宜深在家的头两天,被府学里的同窗邀出去参加了几次茶会,后来便整日待在书房读书整理书籍,要给乐家兄弟的那些书,回来当天他就让人送过去了,现在整的这些都是依据那些大儒注解而做,是为再一年三月的会试考试准备的。

家里人见他整日待在书房,便也没人过来打扰他。

蒋老夫人却想起了那天说到的周家长女,孙子都十五岁了,亲事还没定下,虽然知道孙子要专心读书,这方面却又是不能不急的。

“深儿捎来的那葡萄酒不错,祖母这几晚上都睡得踏实了”,这天早晨,蒋宜深过来给老夫人请早安,听到祖母这么说,他眼中带了些笑意:“祖母用着好就行,喝完了我再给您匀出一壶来。”

蒋老夫人点点头,她的主要意思不在葡萄酒上面,这只不过是个开场白罢了,就听她接下来笑道:“咱们家里这么些儿孙,数你最孝顺,奶奶为你操的心也最少,不过啊,这两年,一直有件大事压在我这心里头。”

“什么事?”蒋宜深神色郑重起来,不用祖母多说,他大致猜也能猜出来,不就是他的终身大事吗?说了好几遍了,好容易同意他说的先立业后成家,怎么今儿又提起这话头了。蒋宜深想告退:“奶奶,我去问问,怎么家里那么多人,还有事不能给您解决的。”

“站住,少滑头”,蒋老夫人笑出了一脸褶子,“还不是你的终身大事?我的大孙子呦,你那几个堂哥,跟你一般大的时候,早就定好了亲事。你便是再专心读书,这终身大事也不能耽误啊。”

“孙子过了年才十五”,蒋宜深只好停下脚步,笑道:“也并非孙子不想定亲,只是我想娶一个能心意相通的姑娘。跟我爹娘那样,中间隔着好几个姨娘庶子庶女,过着得多别扭。”

这个理由,蒋老夫人却是第一次听,她怔了怔,继而摇头失笑:“罢了罢了,去学你的吧。”

本还想催促大孙子去周学政那请教请教读书的事,若是周学政觉得她那孙子堪称东床快婿,想来会叫他家的姑娘见见的,倒是忽略了,自家大孙子还没开那个窍。

要不然,怎么会说出嫌弃姨娘多的话来?

此时才刚晨光熹微,乐家的篱笆院儿内,乐峻和乐巍正在捧着蒋宜深让人送来的书看,而方宴却是有些懒散,只拿着书瞟了不到一刻钟,就去后院整理鸡圈去了。

家里整鸡圈的活都是他在做,随后便叫上乐轻悠跟他一起捡鸡蛋。

前几日光海和清一盖好土墙茅草屋,跟着就去厨屋靠着墙砌上了一个不大的炕,这几天试过烧出合适的炕温,乐轻悠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挑可以孵出小鸡的鸡蛋了。cop>她只能表现得像一个孩子胡乱地在试,却不能让家里人看出来她懂这些,因为她不知道怎么跟这三个少年解释,她不是原来的小轻悠。

“怎么了?”方宴突然扭头,看向跟在他旁边拾鸡蛋的小姑娘,“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乐轻悠才察觉她刚才叹气出声了,摇摇头,没说话。

方宴放下手中的竹篮子,凑近乐轻悠,拍着她的肩膀:“轻轻是不是不开心?跟方宴哥哥说。”

乐轻悠只得找了一个借口:“我担心浪费鸡蛋。”

“你啊,咱们家这么多鸡蛋,有什么好担心的?”方宴好笑,指着围在他们周围的一圈母鸡道,“孚不出小鸡,它们也不会生气。”

母鸡们都是很亲近乐轻悠的样子,咕咕不停,就连大黑窜进来转悠,也不能惊到它们了。

乐轻悠弯腰按了按一只母鸡的头,大黑立即凑过来伸出头给她,她只好又团住它的黑脑袋胡噜了胡噜。

没玩一会儿,就被方宴给拉开了,大黑很听方宴的话,不再缠着乐轻悠。

乐轻悠继续跟在方宴旁边捡鸡蛋,看看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大黑,看看这一圈的母鸡,再看看即便捡个鸡蛋也不忘时不时牵她一下的方宴,她就觉得,刚才那种想法,真矫情。

两人捡好一篮子鸡蛋到前院时,早饭光海已经做好了,乐峻放下书,说他们:“快去洗洗手,就吃饭了。”

饭桌上,乐巍说起打扫鸡圈的事:“以后鸡圈我们三个轮流打扫,方宴你必须得增多看书的时间。”

方宴漫不经心的,一边给乐轻悠夹一筷子她不喜欢吃的白菜一边说道:“那些我都记住了,就想活动活动。”

其实是想带着轻轻捡鸡蛋,要不然那些活,光海一个人完做得来的。

“你都记住了?”闻言,乐峻和乐巍都很惊讶,你一言我一语的,“那吃过饭我提问你一下。如果都记下了就不管你看多长时间的书。”

饭后,几人收拾了碗筷,擦干净桌子,乐巍就拿来方宴看的那本书,放在自己和乐峻面前,从第一页开始挑着提问。

这时候的童子试主要考填空,简单的注解以及作诗,乐巍说上一句,让方宴接下一句,乐峻则是挑一句比较重要的问他怎么解释。

三个哥哥在用功,乐轻悠也不打扰他们,把自己挑好的一篓子鸡蛋拉过来,给炕加好温,就开始一个一个往炕上的麦秸秆里放鸡蛋。

她一开始是想在炕上放褥子的,不过她和哥哥也是这个冬天才有褥子盖,孚个小鸡放褥子,实在觉得浪费,便改用了从他们床上撤下来的麦秸秆。

麦秸秆滑溜溜的,一个个扁扁的白白的,干净,那保温效果也不错。

乐轻悠才放十几个鸡蛋,哥哥们那边的提问已经结束了,见她一个小人儿跪在炕上忙忙碌碌的,便都凑过来帮忙。

“人呢?”外面突然响起一道嚣张的声音,“乐峻,乐轻悠,我哥来给你们送东西了,还不快出来?”

“是乐岐”,乐峻皱眉,下炕穿鞋,“这小子怎么来了?”

乐岐特别调皮捣蛋,以前常欺负轻轻,乐峻很是不耐烦他,而大堂哥乐崇虽然不经常跟他们打交道,但每次回家带东西却都有他和轻轻的,又不好不接待。

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大堂哥说乐岐的声音:“你小子老实点。阿峻,轻轻,在家不?”

“在厨屋呢”,乐峻答应着,趿拉着鞋出去了,“大哥,你回家了。”

将近十六岁的乐崇长得高高瘦瘦的,双目清俊,肤色略白,穿着一身淡蓝长衫,相貌上虽没有多出色,却是个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人。

“昨天下午就到家了”,他转步到厨房来,“过来看看你们,听说阿巍也在?”

“嗯”,里面乐巍答应一声,穿好鞋走了出来,“大哥,你这是考过了?”

家里都知道,乐崇要在今年考院试的,也就是学政大人亲自主持的考试,这是考秀才的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考试,好些人都是一辈子过不了院试,就像他们大伯,考了十几年还是个老童生。

“考过了”,乐崇笑道,神色间透出几分飞扬,“学政大人看得起,中了第三,以后就是县学的廪生了,总算没有辜负家人这么些年的支持。”

昨天恍惚听到一串子鞭炮响,原来是因为大哥中了秀才,还是可以拿廪米银子的廪生。

乐巍和乐峻都真心为大堂哥高兴。

“不请我到屋里说?”乐崇问道,“还是因为跟爷奶断了亲就连我这个大堂哥也不认了?”

“没有”,大堂哥虽常年在外面读书,但对他们这几个兄弟,也确实是不错的,乐峻并没有不认大堂哥的想法,却也不想多往来。

“大哥快进来暖和暖和”,乐巍说道,又招呼被堵在门外的乐岐,乐岐脖子一扬,瞟都不瞟乐巍一眼。

“你又不是我家的人,叫什么大哥?”乐岐哼道。

“阿岐,再说这些废话,你就回家去?”乐崇皱眉,回头呵斥,余光注意到一直在打量他的小堂妹,又转回头带上笑容:“轻轻在忙什么呢?”

乐轻悠记忆里有几幕这个大堂哥,都是很好的,和她当初昏迷时看到的,乐轻玲与光烨侯定亲后的大堂哥有些不一样。

那时那个大堂哥,乐峻被乐轻玲故意陷害时,他一句话都没说,后来只剩乐轻悠一人,他也没管。

所以,对乐崇这个人,乐轻悠是很有保留的,当下只喊了声“大哥。”

乐崇只以为长时间不见小孩子认生,也没在意,递给她一盒黑芝麻糕让她吃,看到一炕的鸡蛋也没问。

乐峻到了茶给端过来,乐崇在饭桌边坐下,端着茶喝了一口,又打量几眼这个小小的暖和的厨屋,点头道:“这样也挺好”,没提半句家里爷奶办的那些糟心事。

虽然乐崇是被奶奶偏爱的那个,但他却不喜欢,奶奶那样偏宠一两个孙子孙女到过份的做法,对家族的兴旺繁盛是很不利的。

奴役有的儿子为另外的儿子服务,那被奴役的,能服吗?当然了,人心本就是偏的,没有哪家不存在偏心的情况,但至少做到一碗水端平吧。

否则只会让儿子们之间不和。

乐崇知道,他读书的钱,有一半都是二叔二婶的血汗钱,所以对他们保持着很高的尊敬,二叔二婶没了,他也尽自己的努力来照顾堂弟堂妹,只是他的能力却很绵薄罢了。

注意到桌子上的书,乐崇笑道:“准备读书?”

乐巍含糊地说:“有这个想法。”

既然已经跟乐家断亲了,那跟这个堂哥最好也什么都不牵扯,免得又被乐家人拿出去说,因此当听到乐崇想把他日后领到的廪米分一多半给他们的时候,乐巍忙拒绝了。

乐峻也说:“那是大哥自己凭努力得到的,我们不能要。”

见两个堂弟坚决不要,乐崇知道,他们是被家里伤透了心,坚定了断亲的。来前还想着,当初阿峻读书天赋不错,他此时帮一帮,以后能进入官场也是个帮手。

现在看来,他们是不想再跟家里有牵扯了。

想到都九岁还坐不下去的弟弟和十一二还没读明白三字经的阿岑,乐崇只觉一阵头疼。

独木难支,他跟奶奶说了多少遍,奶奶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呢?

“对了”,乐崇突然道,“我这次参加院试,碰见你们五舅了,他是一气儿从县试考过去的,直接中了秀才,实在让人佩服。”

其实好些人都是先过了县试府试,成了童生,再经过学习蓄力去考每年学政大人主持的院试,即便这样还是有好多人会考不过,像赵五舅这样一下子考中秀才的学子,很少。

正是因此,赵五舅院试成绩虽然排位不靠前,却有好多人都在这次考试中知道了他的大名。

“真的吗?”乐峻惊喜不已,“我五舅真考中秀才啦。”

“这还有假?”乐崇笑道,“周学政说五舅的积累已经足够了,来年就可以去接着考乡试,有八成的几率能中。”

一家人都因为乐崇带来的这个消息高兴不已,乐崇又坐了会儿,跟两个堂弟大致说了说以前的童生试题,便回家去了。

将大堂哥送出门,乐峻回来就宣布:“明天我们去村里借高大伯家的牛车,去姥姥家恭喜小舅,另外一个,这两年都没去看过姥姥了,现在咱们手里有钱,备得起礼,这亲戚也该走起来了。”

他现在很有些大人的想法,以前还觉得姥姥舅舅们不管他和妹妹的死活很冷心,此时却是能理解。

不就是因为穷吗?有些人穷的连亲生儿女都能卖,更何况他们只是外甥外甥女。再说,这边的亲叔伯亲爷奶都不管,外家又怎么会管?

乐峻跟乐巍和方宴商量了商量,决定明天带三两银子,给买些礼物带过去。虽然秀才并不是什么大功名,但毕竟小舅考了这么多年。好容易一下子中了,必须庆祝庆祝的。

却说乐崇,离开堂弟家的篱笆院儿,转头就说乐岐:“以后跟轻轻一起玩,再敢欺负她,我让娘停了你每个月五文钱的零花钱。”

“我怎么欺负她了?”乐岐哀嚎一声,“我刚才还哄着她玩呢。”

“这是什么?”乐崇弯腰,从弟弟紧捂着的布袋中掏出两个鸡蛋,“还有故意嗑碎轻轻手里的鸡蛋,别以为我没说就没看见。你不小了,还欺负小堂妹偷东西,这是跟村里的二虎子学呢。”

二虎子是村里最孬的男孩子,十二三了,还常偷摸东家一块红薯西家一个鸡蛋,村里人谁提到他都撇嘴,说一句“有娘生没娘养”。

二虎子的娘生他时候就死了,他爹紧跟着娶了后娘,他后娘又是嘴甜心苦的,这孩子完是偷人家东西吃长大的。

长到现在,那品性已经是完坏了,爱偷爱占便宜,连小娃手里吃食都抢,都是抢了就跑,徒留小娃在原地哇哇大哭。

然后人家娘听见了出来,站在门口就是望着二虎子家的方向一通大骂。

这不,乐崇说着弟弟刚进村,远远就听到一声声尖锐的骂声,“二虎子你个该烂嘴皮子的东西,今儿你爹回来看我不发你家去,连老娘儿子的东西你都敢抢,不让你爹打死你都不算完。”

乐崇凉凉地看了踢踏踢踏跟在他旁边的弟弟,乐岐打了个寒颤,低头道:“哥,我再也不偷东西了。”

“回家后也别瞎说”,乐崇说道,“知道吗?”

不用大哥说明白,乐岐就隐隐知道,大哥这么交代他,是担心奶奶和母亲四婶知道轻轻家有很多鸡蛋,去抢他们的

乐岐挠挠脑袋,想起奶奶说二叔家的都是他们的,不知道该听谁的。不过仰头看到大哥的身高,他觉得还是听大哥的吧。

回家就什么都不说喽。

刚进家门,就看见迎出来的乐轻玲,她跑得很快,一下子扑到他大哥身上,乐岐忍不住把嘴撇了又撇:大堂妹怎那么爱缠着他大哥啊,每次大哥回来都表现得关系好到不行的样子,那是他的亲哥哎!

“大哥,三哥他们没说我和奶奶的坏话吧”,乐轻玲抱着乐崇的腿,小小声地说,“他们现在很厉害的,奶奶腿疼得下不了床他们半点都不顾,还非要在村人面前断亲。”

乐崇笑了笑,不轻不重地把乐轻玲从他身前拉开,蹲下身看着她道:“这些话以后别再说了,给奶奶听见,两家的关系只会更恶劣。”

家里没人跟乐崇说乐轻玲诬赖乐轻悠被鬼附身还想让人烧死她的事,乐崇对这个堂妹一直都是淡淡的,他念书早,在外面见的人也多,渐渐地就察觉这大堂妹的心眼子是论兜数的,后来便一直很不喜欢。

不过奶奶宠她,还说她是家里的福星,乐崇身为长孙,又读着书,不能一点为兄的肚量都没有,因此虽不喜欢乐轻玲,面上对她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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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 改名

听着大堂哥打太极似的话,乐轻玲咬了咬嘴唇:“我听大哥的。”

现在她的名声在村子里很不好,出去玩再不像以前那些被好些人夸赞,就连小孩子们也嫌弃地躲她,一看见她就呼喊着到别处玩去了。

乐轻玲心里满是不甘愤恨和不解,她怎么就一夜之间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臭虫了?

不过却理智地明白,现在的自己,最好什么都不做,好好猫一段时间。

然而想到乐轻悠兄妹此时可能有的惬意,那恨和不甘就越发加重,乐轻玲很不好过,却不知道能做什么。

她只能告诉自己,忍忍忍。

乐轻玲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乐峻是完没空想的,而且就算有空,他也不会想这个堂妹现在怎么样,中午吃过饭,他和了面,几人一起包了两筐牛肉、火腿粒饺子,包好就放在外面冻上了,明天去姥姥家时带着。

另外,乐峻还准备了两葫芦妹妹做的葡萄酒,说起这个葡萄酒,乐峻就自豪,当初还以为妹妹捏着那些葡萄是玩呢,没想到做成了这么好喝的酒。

把要带的自家做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乐巍对乐峻说:“走吧,还是现在去高大伯家借牛车,提前牵回来咱们用草料喂着。”

乐峻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乐轻悠和方宴此时又在厨房烧炕呢,因为炭比较持久,这炕是直接用炭烧的,将上午烧的那些没劲儿的炭拨出来,再放进去一些烧好的红炭就可以了,炭温比较高,不用多少块,便使整个炕都达到了合适的温度。

正忙着,外面乐峻过来跟他们说一声,便和乐巍出门去了,路上两人还笑说:“咱们三个,现在就方宴整日带着轻轻玩了。”

堵上灶洞口,乐轻悠又将手伸到麦秸秆中的鸡蛋上试试温度,觉得并没有比刚才高太多,才从炕上跳了下来。

“轻轻,想不想吃糖炒栗子?”方宴拿个小铲子托着那些着得差不多的炭,“我给你做。”

乐轻悠不相信地看着他:“你会吗,包饺子还得我教呢。”

“怎、怎么不会?”方宴有些窘迫,“上次去镇里,我见人家怎么炒了,你就等着吃吧。”

说话已经去光海住那屋拿榛子和栗子去了。

家里的屋子不够,没有专门放粮食杂物的,那些东西便都堆在了光海住的那屋。

乐轻悠好笑地跟了出来,方宴已经端着一小簸箕的榛子、栗子又朝厨屋这边来了,看到门口雪团般的小姑娘,他咳了咳:“你坐边儿上等着,马上就好。”

这么长时间了,乐轻悠也知道方宴是个什么性子,那说出来的是必要做到的,也就不劝他什么。

土法炒栗子是要用沙土的,方宴让乐轻悠在家等着,拿上小铲子提着个布口袋出了门,不一会儿就在进村口的那个小土坡边挖了小半口袋的沙土。

大黑摇着尾巴,前后地跟在他身旁。

方宴提上布口袋准备走时,大黑突然汪了一声,方宴转头,见赵五舅正朝这边走来,知道大黑还记着赵五舅,这是提醒他客人来了,便笑着摸了摸大黑的头。

“小舅”,方宴随着乐轻悠和乐峻唤道,上前两步,“上午阿峻还说明天去恭喜您高中秀才呢。”

赵治国笑道:“那我这不来的正好”,又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想给轻轻炒栗子吃”,方宴侧过身,“先回家吧,阿峻和阿巍去借牛车了,应该一会儿就回来。”

这话听得赵治国感叹不已,“一个多月不见,你们都成了大人了。”

“小舅?”正说着,后面就是一声唤,是赶着牛车过来的乐峻,乐巍在后面坐着,赵治国听到声音转了身,一看外甥像模像样的赶着车,等到了跟前,就欣慰地笑道:“不错,你们过得好,舅舅便放心了。”

后面这个乐巍赵治国是见过的,小峻他三叔家的孩子,在府城见过四哥,他知道这孩子现在在外甥家过活,跟着就笑着道:“这是阿巍吧,好些时间没见过,长高了。”

“小舅”,乐巍也笑着喊了声。

赵治国点点头,舅甥几个说着话,就往家里走去。

“待会儿把这牛车还给人送回去”,赵治国道,“我这都来了,不用你们再跑一趟,不过都会来事儿了,小舅还是很高兴的。”

“小舅,不用急着还,冬天高大伯家的牛不怎么用的,你在我家住一晚,明天我们驾车送你。”乐峻说道。

“我一个大人,还用你们小孩子操心?”赵治国失笑。

说话间到了家,赵治国将远远看见他们就跑出来迎的外甥女举起来掂了又掂抱了又抱,才走进篱笆门。

“舅舅在府城考试时出来玩,给轻轻买的,好看不?”赵治国单手抱着乐轻悠,另一只手从衣襟里掏出一朵有些变形的绒花,淡粉色,一圈绕一圈的,“放着过年的时候戴。co

这些日子乐轻悠着实收到不少礼物,她觉得自己早晚要被这些亲人给宠坏,“谢谢小舅。”

赵治国还给带来了一份他在府城收集到的前几年的童子试题,把绒花给外甥女戴在耳边的小辫上,就招手叫乐峻他们三个过来。

“这有小舅学习这十几年用的书,还有试题”,把背后的包裹打开,拿了个院子里的小凳子,将书都隔上了,赵治国说道:“你们三个轮流着看,我在府城见过了四哥,听四哥说你们有些余钱,那便都念书去吧。一时银子不够用也不要紧,小舅这考上了秀才功名,以后在府城好歹能开个馆教几个蒙童,就能有钱先给你们垫着。”

现在外甥这家里,有三个年纪相当的孩子,赵治国说不出那种只让自家外甥去念书的话,因此虽然觉得供三个孩子读书压力大,他还是说了。

前两年,他没来管两个孩子,都不知道自己这舅舅在他们心中是什么印象了,此时有了能力,难道还斤斤计较的,让外甥在乎认可的两个兄弟留在家干活?

不拘怎么着,到时省一省,他们仨的束脩就出来。

这么想着,赵治国又道:“过了元宵我再来,带着你们去镇里陈老先生那家私塾拜师入学。舅舅这几年都是在那儿读的书,陈老先生教的学问扎实,收费也不高,是个读书的好去处。”

“小舅,您不说,我也要请你带我们去入学的”,乐峻就笑道,“不过您不用给我们出钱,我们家现在有大人,每天都有进账,前些日子轻轻养活了一位府城少爷的花,又得了不少钱。我们钱够用,您还是攒着银子乡试用吧。我听大堂哥说,学政说您有八成几率能考中乡试的,所以您只管准备自己的考试,带着我们入了学就不用操心了。”

赵治国忍不住笑道:“怎么说话一股你四舅的口气?这个到时候再说,小峻还念过一两年书,阿巍没念过吧,方宴呢?都过来,写几个字,我看看你们的水平。”

乐轻悠一看自家舅舅来了也是说起念书的事就停不下来,便转身去了厨房,给他们烧茶去。

刚踩在凳子上给锅里添好水,方宴就进来了:“这是要开火呢,怎么不叫个人?伤着你怎么办?”

“我小心着呢”,乐轻悠说道,放下水瓢跳下凳子,蹲在方宴身边,看他打火石,“小舅不是要看你们的水平吗?你怎么跑了?”

“我写了一个对子,小舅说好”,方宴将引着火的麦秸扔到灶膛里,一边点火一边看着乐轻悠,笑道:“我一抬眼找不见你,又听见厨屋有脚步声,这不赶紧过来了。”

乐轻悠忍不住朝他笑了笑。

“轻轻,我对你好不好?”方宴看着乐轻悠问,灶膛里的火映着他的半边脸颊,让他莫名觉得有些热。

乐轻悠却是感叹,火光下的这个黑黑的少年可真俊美,慢慢养白了,长大后也不知道要引得多少个女子为他疯狂,面上还是笑着,点头:“好。”

“那我开春后不去私塾了,在家里带着你玩怎么样?”此时他的一双星眸灿烂至极,其中是碎盈盈的笑。

“不怎么样”,乐轻悠摇头,就说他怎么这么问,原来是厌学,“三哥,你们那天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读书变强吗?”

我这不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方宴心道,嘴上却说:“我以前在家时学过了,再去私塾也是浪费时间,到时跟你那两个哥一起参考就行了。等我们考上秀才,你也大些了,我们都去县学读书,才不用担心你啊。”

乐轻悠终是没有说服方宴,她想肯定不止方宴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家,阿巍哥和她哥肯定也担心着这个事儿呢。

当下她没说什么,还是以后再说吧。

烧好热水沏了茶给小舅和大哥二哥一人一杯,乐轻悠就又回厨房跟方宴一起鼓捣糖炒栗子去了。

太阳落山前,一锅糖沙炒的栗子、榛子就出了锅,吃着比镇里卖的半分不差。

赵治国只是拿几个栗子过了过嘴,见天色不早,就起身去厨屋做饭去了,总不能让孩子给他做饭。

饭没做好,出去卖炭光海和清一扛着空篓子就回来了,得知家里又来了一位舅老爷,光海放下篓子便去见礼。

赵治国听自家四哥说了外甥家里收留着一个使唤人和一个道士的事儿,光海过来见,他也不稀奇。知他这是卖炭想法子给外甥挣钱去了,便笑道:“我做一顿饭没事,倒是辛苦你和那一位道长了,以后好好为我外甥谋划着。”

光海连道不敢。

见这人老实憨厚,赵治国就明白四哥怎么会同意给外甥家里收留这么个下人了。

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见到清一,赵治国打量了清一两眼:“这位道长,咱们是不是见过?”

清一笑道:“治国不如安国。”

赵治国闻言,抬手拱拳,“原来是道长,您怎么会来到我外甥家?”

“小舅,你和清一大伯认识?”乐峻疑问。

赵治国将前事说了,清一才道:“施主可有听贫道的,将名字改了?”

发现此人身上比上次见时多了几缕官运,不用说,这是沾了小轻轻的光了。不过他的名字和八字不合,不改名,以后难有大成就。

“道长是如何知道在下名叫治国的?”赵治国不答反问。

清一捋了捋腰间的破拂尘,一脸高深莫测:“涉及到我道家法门,不可说不可说。”

他能说他一开始看见赵治国时,被他身上的淡淡紫光惊到,用天眼推算了吗?

赵治国闻言,便也不再问,只道:“治国如何,安国如何?”

“这个么,看在你是熟人的份儿上,贫道便说得更透彻一些”,清一笑笑,“治国至县令便止,安国则出可能为将入可能为相。”

赵治国微微一顿,许久不发一言。

……

第二天一早,赵治国就回家去了,他没让外甥赶车送,一手提着孩子们给他装的什么葡萄酒冻饺子,沉默着一路步行往家走去。

过了镇子再走三四里地就是赵家村,不到中午时,赵治国便进了村子,因心里存着事儿,没怎么理会那些热情地与他打招呼的村人。

走过去了,听到有人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才考个秀才就拽起来了,可不就是个秀才吗?镇上好几个呢。”

这些话入耳,赵治国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那人一眼,他没说什么,心里却是决定下来:这名字要改。

一路上他想的都是若是这辈子能拼个小县令,平平安安的,何必改名字求大富贵?须知大富贵背后,隐藏的是大风险?出将入相并不一定就比小县令好。

然而世人皆捧高踩低,没考上秀才时,一个村里的人见到他都能笑着调侃两句,而现在他们即便心里不忿,也再不敢光明正大地说。

他不想一辈子过得曲曲巴巴的,那么有机会能得到最高的地位,何不试试呢?

“治国,怎么才回来?”听到大门声响,赵老太太从屋里出来,见果然是小儿子回来了,就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布兜子,“你去看那两个孩子就去看,怎么还在他家耽误一晚上?上午有镇上的两个秀才公请你去吃茶,说是商量下接下来去不去县学,你却到现在才回来,人家只怕早就散了。”

079 休妻

“娘,我还有其他事要办呢,再有人来,您只管告诉他们,我不准备入县学读”,赵治国边说边去了厨屋,那做饭的大锅中有半锅用玉米竿余灰温着的水,他舀出一瓢到屋后的木盆中,洗了洗手脸,才对跟着进来的母亲道:“布兜里是你外孙外孙女包的饺子和两葫芦葡萄酒,特地让儿子给您捎来的。”

赵老太太正嘟囔着儿子“不去县学怎么成?你学不够怎么接着考?到县学念书又不要钱…”,听到儿子这话就愣了愣,她双手打开布兜,看到里面一个个挤在一起的冻饺子,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赵治国正想说说外甥外甥女如何聪明懂事,好给他以后拿钱给他们打个基础,却见他娘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哽咽叹道:“你大姐从小就没好命。”

赵治国闻言也说不出话了,当初他和四哥都小,是大姐整日做家务的同时还照看着他们,好容易到了年纪该嫁人,娘又压着等四哥娶了亲才把大姐许出去。之后在那乐家,也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年纪轻轻地就去了。

越想,赵治国越觉得嗓子堵得慌,他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才说道:“娘以后对小峻和轻轻好些,是一样的。等以后小峻出息了,我姐和姐夫在底下也会过得好。”

“你真当娘一分一毫都不疼你大姐不疼小峻和轻轻?”赵老太太眼眶子红红的,“可咱家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啊。为着你读书,老二老三老四早两年都在他们婆娘的撺掇下分了出去。咱娘俩跟着老大住,老大那也有好几个小的要养,老大家的见天儿的嘟囔,娘还哪有那个钱和心去管你姐的两个孩子。再说,乐家那些人都在跟前,能眼看着他们家的子孙后辈饿死?”

“都是儿子让娘受委屈了”,赵治国十分愧疚,越发坚定了改名的想法,准不准的,总要试试,“娘且看以后吧,儿子定让您做那被好些丫鬟伺候的老夫人。”

“那个娘倒不图望”,赵老太太将眼角的湿润部揩去,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只要你能考上个举人功名,再娶个好人家的姑娘,娘就觉得脸上有光了。”

赵大嫂来厨屋准备做饭的,到门口就听见这么一句,嘴角无声地撇了撇,才中秀才就想举人,当举人是大白菜么?

心里虽然很不屑,但对这个考出功名的小叔子,赵大嫂表面的态度还是好了不止一点,她笑着走进厨房,“呦,五弟回来了。刚才在屋里就听到你和娘在说话呢,大妹家的那两个孩子还好吧。”

“好”,知道大嫂只是随口一问,赵治国没多说,“劳烦大嫂做饭了,我先回屋看书。”

不是他懒也不是他反感这个大嫂,说实话大嫂对他大哥对他娘都是不错的,虽然时常念叨家里没钱,但谁让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不仅半分钱不能挣还得四个哥哥每年出钱给他读书呢。

大嫂操持家里,每日做饭喂猪的,还没克扣过他的口粮,很不错了。

只是他一个小叔子,不能待在厨屋里帮什么忙,说不过去啊。

赵治国已经走出门口了,听到大嫂叫了他一声,说道:“五弟,前日你高中了秀才回来,大嫂也不是说不给你摆几桌酒席,只是咱家紧巴……不过等你中了举,就是砸锅卖铁也得给你摆几桌酒席庆贺。你可别介意。”

赵大嫂这么说,是想着万一这小叔子中了举,有她这话在前,他也不能恼了自家。

像那口子说的,小叔子真要考出来,孩子们的前程还在他身上,所以赵大嫂就不吝放低态度多说几句好话。

“大嫂这话就见外了”,赵治国笑道,“家里什么情况我清楚,介意什么?”

赵老太太却是冷哼一声,“我儿中了举,还轮得到你砸锅卖铁奉承?”

赵大嫂一噎,心里烦的不行,不过这是婆婆,她到底不能正面顶嘴,就笑着道:“我这么说也是个心意,家里供给五弟读着十几年的书,可是真没多少富裕。”

这是又在说他们的恩情呢,赵老太太半分不让:“当初分家,把家里的东西分成四份,可把老五的地和该得的钱都给了你们,每年只让你们一家给二两银子,没亏着你们吧。怎么说得好像是治国承了你们多大恩似的?要是那地你们不愿种,我叫来族长去,把老五的你们都还回来,我自个种自个养儿子,不信还供不起他了。”

见婆婆这是真恼了,赵大嫂便不敢再说什么,转身去洗手做饭去了。

老五考上了秀才,婆婆这是有底气了?赵大嫂明白这点,才不再顶嘴,好容易这小叔子考出来了,秀才再低那也是功名,怎么可能让婆婆和他搬出去呢?不说以后小叔子能指点她儿子这点好处,名声他们还要呢。

儿媳妇服了软,赵老太太也不咄咄逼人,将那布兜里的饺子倒出一半来,说道:“这是小峻让带来给我这个外婆吃的,下了吧,给庆辉他们几个小的和他爹都尝尝。”

赵大嫂本来没在意,扭头一看,竟是白面的饺子,不由哎呦了一声:“小峻还真是孝顺,这白面的饺子咱们一年也就过年的时候吃两顿呢。娘,您这是有老福可享了。”

赵老太太被这一个马屁拍得通体舒泰,同时又觉得老大家眼皮子浅,人给一点好东西就显得低三下四的。

不过总比老二老三家的强,总想着谋算别人家点儿东西,谋算到手,还不说人好。

以后治国中了举,她可得镇着,不能让那两个不省心的算计小儿子的东西。

中午饺子出锅,赵大嫂把调好的蒜汁子放到饭桌上,又把最满的一碗饺子放到自家男人面前,才接着给小叔子的和婆婆的端过来,那碗里的饺子没有给赵老大的多,却比四个孩子和赵大嫂的要多。

这也是为什么赵大嫂坚持自己舀饭端饭,否则小叔子和婆婆都捡那吃食多的碗端,她还能不让?

不过赵治国看在眼里,默默记下,想的却是以后得对四个侄子好。

赵老大看了赵大嫂一眼,终是没说她什么,不吭声地把自己碗里的饺子拨到他娘碗里两个,接下来又要拨给赵治国两个,赵治国忙盖住了碗:“大哥,我这些就够了,你做体力活,多吃点。”

“五弟说得对”,赵大嫂赶忙就道,“你吃吧,我数着呢,给五弟和娘那碗里都盛了二十个。”

心里说要不是这饺子是大妹家孩子孝敬娘的,她只给盛十五个就算了。

赵老大的脸色黑了黑,不过还不是家里吃饭的嘴多花钱的地方多吗?这婆娘自己碗里的看起来十个还不到呢,说她有什么用!

大人们正在说话时,老三庆余已经拿筷子扎一个饺子咬下去一大口,嚼了两下咀嚼的速度就加快了,没把饺子咽下去,他就急着说道:“爹娘大哥二哥四弟,快尝尝,这饺子可好吃了。”

有那么好吃吗?

除了已经吃过的赵治国,其他人神色各不相同,赵庆余的兄弟们看着他都是一副嫌弃的样子,老太太和赵老大夫妻则有些心疼。

孩子这是没吃过好东西,馋得了。

赵老太太就端起碗,给四个孙子一人拨过去两个饺子,嘴上却嘟囔道:“一个个就知道吃。”

“奶奶,真的特别好吃?”赵庆辉是老太太的大孙子,老太太对他好,他也对老太太好,老太太给弟弟们拨过了就给他拨,他捂着碗不要,“奶奶,你尝尝,保证连舌头都能吞下去。”

“好吃”,旁边的老二赵庆喜点头,见大哥不要,就把奶奶刚拨给自己时没忍心拒绝的两个饺子又拨到奶奶碗里,“这是小峻表弟和轻轻表妹孝敬您的,您得多吃点。”

“吃吧,再倒腾都凉了”,赵老太太又给二孙子拨了回去,拨开大孙子的手,给了他两个,才道:“放心吃,还有四十六个呢。”

一听这话,赵庆辉才继续吃了。

这边,赵老大也吃了一个饺子,当弹牙咸香的火腿粒接触到牙齿时,他没多嚼,就几口吞下肚去了。

“这饺子馅儿可不一般啊”,赵老大转头问一旁的赵治国,“小峻和轻轻哪儿来的?别因此惹上什么麻烦。”

“大哥放心”,赵治国简单解释道:“姐夫生前结了善缘,帮过一个大户人家的老夫人,这是人家那边送的。”

赵老大点点头:“这就好。”

赵大嫂叹道:“能结交到大户人家,以后那俩孩子可错不了”,想起什么又问:“那怎么这个时候才有人来送东西?去年我去镇上买线,可还见小峻那孩子跟着人抬东西做工呢,穿得一身补丁衣服,我看不过眼,还给了他两文钱来着。”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好氛围顿时凝固了,赵老大只觉嘴里的饺子咸咸涩涩,再也吃不下去了。

赵老太太咽下去的一口饺子,就好像鱼刺卡在喉咙里,一股酸气直冲鼻头,她放下筷子,转身就出门去了。

赵大嫂暗恼自己这嘴不会说话,看了眼被大人的脸色吓得放下筷子的孩子们,斥道:“都愣着干什么,快吃饭啊。吃完了饭,老大老二去镇里买两斤白面,明天给你们表弟表妹送过去。”

赵老大点点头,却说不出话。

赵治国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没吃多少就放了筷子,端起赵老太太的那只碗:“我把这些热一热,给娘送过去。”

“让娘好歹吃点”,赵老大说道,声音闷闷的,“开春了镇上活儿多,我再多做几个工,给那两孩子截身衣服送过去。”

赵治国笑道:“大哥不用管,过了年我教几个蒙童,小峻和轻轻那边,我管着就行了。”

“那不是耽误你念书”,赵老大摇头不同意,“不行,你专心学吧,这些事都该我这个大哥顶着呢。”

兄弟两个掰扯好一会儿,谁也不服谁,饺子热了,赵治国便端着饺子出去了。

赵大嫂这才看向自家那口子,低声道:“咱们孩子多,五弟既然都说了以后他管那几个孩子,就让他管吧。”

“别说了”,赵老大摆摆手,“我再多做两份工就是,秀才终究不是正经功名,都到如今了,治国必须得接着考。哪能让其他的事分他的心?小峻和轻轻,是好孩子,还记挂着咱娘,我这个大舅当的……”

大手捂在脸上,竟是说不下去了。

赵大嫂看得心疼,伸手握住了男人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吃得饱饱的四个孩子看看爹又看看娘,都低下了头。

赵老大最小的儿子庆丰也都七岁了,听得懂大人说什么,尤其是庆辉和庆喜两个大的,心里的难受一点都不比爹娘少。

一家人都安安静静的,突然门外传来叫喊声,一声声赵家婶子赵家婶子的,听着是边跑边喊着过来的。

“听声音是前街二嫂子”,赵老大放下手,咳咳两声,对妻子道:“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们四个,回屋看书去,后半下午小三小四去小树林子里捡柴,庆辉带着你二弟去镇里买白面去。”

这四个孩子,赵治国都挤着时间给开了蒙,大儿子庆辉读得最好,因此赵老大夫妻两个对大儿子的期许都比较高。

……

“二嫂子,你这有什么事啊,急匆匆的?”赵大嫂出来厨屋,脸上就带上了笑容,对那已到家门口的妇人道:“快坐下歇一会儿”,又对跟在屁股后头出来的儿子道:“庆辉,倒一碗热水来,让你婶子喝两口,喘喘气。”

“不用了”,这位胖胖的二嫂子直摆手。

赵老太太已经笑着从堂屋里走出来:“治高家的,什么事啊这是,把你急成这个样子?”

“婶子,不着急不行啊,你家治业才刚回来了,一回来就听着他们两口子吵了起来,还说什么山啊”,这时庆辉端了碗温水给她,治高媳妇也不说不用了,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才接着道:“您和红梅快去看看吧,刚我来的时候,治业正说休妻呢,给他媳妇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红梅正是赵大嫂的闺名,一听这话,她忙解下来围裙,扶了老太太:“娘,快去吧咱,老四家的再不懂事,也不能说什么休妻啊。”

赵大嫂虽然很不喜欢吴氏,但是个公道人,不会在这个时候看自家人的笑话。

赵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不用儿媳妇扶,迈开腿就匆匆走了。

她这做娘的,就算再不喜欢儿媳妇,也不想看着儿子打光棍,这好不容易给四个儿子都娶上了他们看上的媳妇,哪能让儿子休妻?

她其实最不喜欢老四媳妇,进门七八年了就生一个闺女,可这时却脚步如飞,走得一点都不慢,刚到前街第三户四儿子家门口,赵老太太便吼了一嗓子:“老四,好日子作恼的你,跟我到你大哥家去,说说你这是要干什么。”

后面,赵老大夫妻也跟着来了。

赵老四早就被吴氏的胡搅蛮缠气得七窍生烟,这时正扯着拖在地上吴氏往外拉:“拿着你的休书……”

后面的话被突然出现的母亲给打断了,他停下手,回头看向母亲:“娘,这事儿您别管。这个妇人心太大了,儿子怕再养着她,家里的东西都会被她搬到吴家去。”

“奶奶”,赵老太太还没来得及说话,吓得躲在屋里的赵佳儿就冲了出来,到她跟前,噗通一声跪下了,“我爹要赶我娘走,都是因为乐峻和乐轻悠兄妹俩……”

“胡说什么?”赵老太太一步跨进门来,头也没回地对后面的大儿子说:“关上门,回屋里说去。”

正午的阳光将堂屋照得明晃晃的,赵老太太坐在主位上,沉着脸,对犹有怒气的四儿子道:“治业,你说说,你们两口子这闹得是什么。”

被赵大嫂扶着坐在椅子上的吴氏猛地抽泣了一声,不复刚才在院子里被赵老四拉着的狼狈形象,那泪珠子却嘀嗒得更凶了。

赵老四厌恶地看她一眼,就说:“儿子在府城,遇到咱们村里的熟人,竟听说前日吴氏带着她家那几个嫂子,闹到小峻家去了。儿子再不能忍她!以前,儿子每三个月回家一次,都会多给吴氏六百文,让她每月给小峻和轻轻送给二百文去。谁知道这娘们,在我跟前应得挺好,还说要给小峻和轻轻做衣服鞋子,转头却把我给的做衣服钱连那二百文都贴补到她娘家去了!要不是我那天梦到大姐哭,心里犯嘀咕,回来了一趟,现在还被她蒙着呢。”

赵老太太听得恨不得上去也给吴氏两耳刮子,却是说道:“也不能为这个就休妻,她是个什么性子,你过了这么多年不知道?好好管就是了。”

赵老四没说话,吴氏以为他理亏了,就拿帕子抹着眼泪道:“娘,我娘家不容易,您是知道的,不是儿媳妇只想偏着娘家,您问问老四,我到底是为什么和我嫂子去小峻那儿的?他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将梨花村那个破山买了,连跟我说一声都没有,他外甥没爹娘却不能可着我家坑啊。”

“你再胡说”,赵老四抡起拳头,被旁边的赵老大拦住了,他便隔空指着吴氏,“面善心恶的妇人,心是怎么长的才能让你说出这种颠倒的话来。”

“都少说两句”,赵老太太猛地拍了拍手边的桌子,厌烦地看着吴氏:“你消停会儿吧,真让老四休了你才好?”

吴氏垂下头,手上撕扯着帕子,这老婆子,见自己被她儿子打了,心里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总之她不会接休书,这件事也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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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 说书

“真在梨花村买了山?”赵老太太又问儿子。

“娘,我有那闲钱吗?当初分家出来,我盖这一进院子借的钱去年才还清”,赵老四蹲下身面朝门口,“是小峻和轻轻得了富人家的青眼,人家舍给几个钱罢了。我这不是想让孩子们有个出产吗?就帮他们买了那山。再说,我每个月挣多少,吴氏不清楚吗?她就是故意欺负孩子啊!”

赵老太太和赵老大夫妻都想到了赵治国说的那些话,都知道钱的事敏感,倒没有就这个多问。

“老四媳妇,这事是你不对,不跟老四问清,你倒是就敢带着你娘家嫂子发我外孙去!”赵老太太沉着脸,声音也沉沉的,“欺负他们两个没爹娘呢?别忘了他们爹娘不在了,外祖母和舅舅们都还是在的。日后你给我老实点,再敢跑去欺负两个孩子,老四给你休书我可不会拦着了。”

吴氏抽抽噎噎的,就是不说话。

见她这样,赵老太太也懒得搭理,又说了四儿子几句,便让老大扯着他去了那边的院子。

却没想到,他们这边才出门,吴氏就收拾出一个大包袱锁上家里大门,牵着女儿回她娘家去了。

有人见到了,少不得跑到赵老大家跟他们说了一声。

赵老大谢过那邻居,回到他娘屋里,对躺在那儿听他娘教训的赵老四道:“你媳妇跑回娘家去了,你过去看看不?”

“不管”,赵老四动也没动,“那个女人这是觉得我不敢休她呢,让她闹去,今儿个只要吴家敢来人,我就把休书给他们。”

“胡沁什么”,赵老太太拍了儿子一巴掌,“你快三十的人了,休了媳妇再上去哪儿娶去?”

“娘说的对,别争那一时之气,凑活凑活一辈子就过去了”,赵老大这么说。

边儿上的赵大嫂听得直瞪眼,这男人是不是觉得跟她就是那凑活凑活过的?

赵老四叹口气:“我是真冷心了,只要一想到那女人以前在我跟前那善良懂事理是装出来的,我就不耐烦看见她。”

赵治国是和母亲一起住在这堂屋的,中间隔着一块木板,他的床就在靠窗的位置边放着,边上是一个三腿儿木架子,放着些书。他一个弟弟,管不上哥哥的家事,刚才一直都在看书没说话,此时却听出四哥话音里的疲惫和不想跟四嫂过的决心,便放下书出来,“四哥,你和四嫂还有佳儿呢,真休了四嫂,以后佳儿长大了好说婆家吗?更别说,你休了这个四嫂,再娶一个,会不会对佳儿好了。”

赵老四一咕噜坐起来,“不是为着佳儿,我能忍她到现在?”

“跟娘说实话,你手里现在有多少钱?”赵老太太突然这么问。

赵老四愣了愣,才道:“二十五两。”

“怎这么少?”赵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又拍了儿子一巴掌,“你不是跟娘说过,在府城一个月能挣五六两?那钱呢?都给吴氏收着了?”

赵老四闷不吭声地低着头。

赵大嫂却是没想到,这老四挺能挣钱的,一时间都想让自家男人跟着他去府城收破烂了。

没想到那吴氏敢这么往她娘家搬钱,赵老太太心里仔细一算,按照儿子挣的,刨除还的债和每月花用,这手里少说也该攥着五六十两,这是一下子被吴氏搬到她娘家三四十两啊。

够给儿子再娶一个黄花大姑娘了。

赵老太太心里的天平一下子倾向休掉吴氏去了,斟酌半晌说道:“你若真跟吴氏过不下去,那想休就休了,有这二十五两,一个穷人家的黄花大姑娘还能再娶一个。”

“娘?”赵大嫂没想到婆婆这时候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物伤其类,不由反省自己以前有没有闹得太过。

赵老太太一开始不想儿子休妻,担心他再娶不上是大头,另一个就跟小儿子说的一样,是担心那个孙女。

然而另一方面,吴氏这个儿媳妇,太倚仗着她娘家兄弟多了,她这都训了自家儿子了,那边还是收拾着去了娘家。不就是仗着她那兄弟一个个人高马大,这边不能怎么她吗?

但让赵老太太说出这一番话的最根本原因,还是吴氏没生儿子,再过几年还生不出来呢?给儿子买个妾的话,那她赵家的孙子成了什么了?

所以治业既然这么不耐烦跟吴氏过,吴氏又是个偏娘家的,那还不如就早早地休了,儿子也能趁年轻再娶一个能生出儿子的。

不是没想过老大的儿子多,过继一个给老四去,可老大两口子哪个都舍不得,这个话也只当年庆丰三四岁的时候提过,他们不舍得,家里就没再提起。

这思来想去的,赵老太太觉得,将这个吴氏休了,比不休要有很多好处。

兄弟三个也没想到他们娘这一会儿就变了口风,一时间都没说话。

赵老太太就说:“老四,这事还是看你的想法。”

赵老四沉吟好半晌,缓缓吐出一个字:“休”。

……

赵家发生的这些事,乐轻悠第二天就从她的两个表哥口中得知了。

赵庆辉和赵庆喜是半晌午的时候扛着二斤白面到的乐家,乐轻悠一开始没认出人来,当时三个哥哥都在屋里看书,还是乐巍听到声音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后接出来的。

乐峻也跟着出来了,几个孩子见面,没有那什么寒暄客套,便直奔了主题。

“表弟,这是奶奶和我娘叫给你们的”,赵庆辉将白布袋里的面递给乐峻,“谢谢你们让小叔给捎过去的饺子。”

乐峻便接了过来,没说什么,转身让两个表哥去屋里坐。

进屋前,赵庆喜回头对乐轻悠道:“轻轻,院里冷,回屋里玩吧。”看这小表妹的样子,是不记得他们了。

乐轻悠这才跟两个表哥打了声招呼,“我去厨房给表哥拿糖炒栗子,你们先跟我哥哥去屋里吧。”

前天她和方宴炒的那些栗子还剩不少,乐轻悠都盛在小竹筐里准备端过去,想起刚才看到两个表哥的手都冻得通红通红的,她又拿起木瓢踩着板凳往锅里添水。

正忙着,方宴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他看着乐轻悠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准儿得给客人烧水。”

“烧水又不费劲”,乐轻悠添了三瓢水,笑着让方宴帮她打着火。

她不太会用火石,得打十几下才能打着。

“你这小短腿儿,添个水都费劲,还说烧水不费劲”,方宴笑着坐在灶膛前,点着了火,“待会儿客人走了,我们去山边找有胶泥的地方挖些胶泥来,我给你做个小泥炉子。每天都给里面放着火炭,再买个小铜壶来,那时开水才省事呢。”

乐轻悠:我怎么没想到?!

她问方宴:“直接买个小泥炉不久好了,为什么得麻烦你做?”

方宴:“……没良心的小丫头。”

不大会儿,乐轻悠就和方宴将热茶、栗子给送到了堂屋里,桌子上已经有乐峻拿出来的一包柿饼和一包芝麻糕。

柿饼金黄,芝麻糕灰黑醇亮,都是前些日子蒋宜深送来的,清凉的香气飘散在室内温暖的空气中,不过两个表哥很有些拘谨,乐峻、乐巍两兄弟再三让着,他们也不吃。

乐轻悠将茶放好,就坐到乐巍旁边的凳子上,拿起一个柿饼吃起来,见她这样,方宴了然地笑了笑,也拿了一个柿饼吃。

不大会儿,庆辉庆喜就自在了很多,喝口热茶,再剥个栗子吃吃,不那么拘谨了,话也就多了起来。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昨天下午在他们家里闹出的那一场。

赵庆喜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害怕,“……不仅四婶的那五个亲兄弟去了我家,还有她的好几个侄子,近门的堂兄弟,都去了。一进门那些人就叫嚷着要打四叔,说是四叔打了四婶,就是打他们吴家,要不是小叔偷偷出去叫了二叔三叔和堂叔们去,连我爹也得被他们打了。”

当时赵家这边的人到了,还起了一波小小的混战,后来是村长来了,吴家村那边的人才收敛些。

“四叔可能真跟四婶过不下去了吧”,赵庆辉接过话来,“就算当着村长的面被吴家的人打了两巴掌,还是坚持写了休书给四婶。吴家人没法了,又开始混赖,让快点把佳儿领回来,还说四叔这是赚了大钱抛弃妻子,得给他们补偿。”

乐轻悠完被二表哥再现现场的直播能力给惊呆了,听得都愣住了,换成大表哥说,大表哥说两句又不说了,她就不由催问道:“那最后呢?”

小表妹这是当话本儿给听呢!

赵庆辉好笑,“哪有最后,吴家人多势众,且闹着呢。”

“嗯嗯”,赵庆喜咽下嘴里的芝麻糕,说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四婶那么喜欢往她娘家扒拉东西了,这关键时候,她娘家的那些兄弟真给她出大力了。”

“怎么什么话都说?”赵庆辉瞪了弟弟一眼,转而跟旁边的表弟聊起了其他的。

赵庆喜只好继续吃东西,见芝麻糕只剩三四块,便拿了一个柿饼,刚拿到手里,就见小表妹把那盘芝麻糕都推到他面前了。

“庆喜表哥,你刚才讲得真好,这些都给你吃。”担心这少年尴尬,乐轻悠就这么说。

赵庆喜立即笑起来,“放着轻轻吃吧,我吃不少了。”

方宴看了眼自家鬼丫头,说道:“我家里还有,你吃吧,不用给轻轻剩。”

“我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呢”,赵庆喜一手拿着柿饼,就有些尴尬,“让你们见笑了。”

“都是一家人,二表哥客气什么?”乐峻听见了,就说:“家里真的还有,表哥走时给姥姥再带一些。”

吃吃喝喝的,兄弟两个差不多都饱了,也中午了,乐巍让乐峻和乐轻悠在屋里陪他们亲表哥说话,就叫上方宴去厨屋做饭去。

两人炒了四个菜,热上一锅馒头,最后又熬一锅粥,午饭就齐活了。

赵家不至于挨饿,饭菜却说不上多好的,因此本就差不多饱了的赵庆辉兄弟,还是在乐峻几人的热情招待下吃了个肚圆。

到半下午该走的时候,赵庆喜真有些舍不得走,他觉得表弟这日子过得特别舒坦,没有大人管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太美了。

不过吃了人家这么多东西,他没好意思表现出来不想走,只对多出来的两个表弟和自家表弟表妹摆摆手,说道:“别送了,回去吧。等过年的时候你们都去我家,我好酒好菜招待你们。还有小表妹,到时二表哥带你听说书去。说书先生说的可比我上午说的有趣。”

乐轻悠一脸黑线,送走两个表哥后,被三个哥哥笑着看得不好意思。

乐峻说道:“咱们这些天只顾读书,倒是忽略了轻轻,明天领着你出去玩好不好?”

乐轻悠的确在家里无聊了,就点了点头。

“昨天晚上我们不是还说找空去县里买两个小丫头,等我们去私塾了好给轻轻作伴吗?”乐巍摸了摸乐轻悠软乎乎的小脑袋,“正好轻轻想出去玩,不如明天别让光伯和清一大伯出去卖炭了。咱们一起去县里,买丫头游玩两不误。”

乐峻和方宴都说好,对于买人,乐轻悠是持保留态度的。

她本来觉得自己不能改变这里的人口贩卖,却可以不参与,然而她家的处境和情况,也只有买下忠心可靠的仆人,才能容许她利用脑子里所拥有的知识带着家人致富。

且,他们能相信并接受光伯,一开始不就是因为四舅让他立了身契吗?

所以目前,在自身实力很弱小的时候,后世的那些伴随她二十多年的公平信念,必须得暂时抛弃。

等不用惧怕“生米恩斗米仇”的时候,她才可以放心地用那些不用签mài shēn契的人。



走出梨花村,赵庆辉才扭头说他二弟:“又偷偷地去镇上听说书了?自家沉迷听书就罢了,还想拐着轻轻一起去?”

更让赵庆辉无法忍受的事,他这二弟还沉迷于说,不论给人讲什么,都带着一股子说书味儿,一波三折的。

怪不得把四叔的糗事,说得让轻轻听了都追问后续。

“前儿我给奶奶穿针,奶奶给我两文钱,就去听了一个时辰”,赵庆喜说得没心没肺的,“哥,那说书的多威风啊,一句话让底下的人笑一句话让底下的人哭,我以后就想做个说书先生。”

“你?”赵庆辉看了他一眼,“小叔让背的千家诗会背几首了?那说书的都得背一本又一本的话本,你能成?”

“话本可比诗好记多了”,赵庆喜说道,“我就乐意干那个,不想背那些这个语那个说的。”

“行啊,你有这愿望,回去就跟娘说呗”,赵庆辉笑道,“看娘不拿扫帚疙瘩抽你。对了,回去后跟那些玩伴别说咱表弟家的事,吃的啥也别说。”

“我知道”,赵庆喜应道,考虑着他娘知道他想做说书的之后揍他的可能性,“哥,咱娘真能打我?说书的好歹也是读书人才能做的啊。”

“你可以试试”,赵庆辉提了提肩上的包裹,“走快点儿,不然到家天都黑了。”

一阵寒风卷起路面的尘土,赵庆喜抄着袖子小跑起来。

被寒风吹到的清一并没有觉出冷来,他带着补丁的道袍里面,是一身新棉絮填充的袄子,小轻轻上次去镇里做衣服,特地给他带的。

每次看到有的人冻得手脚通红,清一都会升起一种类似于还是自家娃贴心的自豪感。

终于送出了今天的一卦,清一好心情地背起刚才算卦时放下的炭,准备回去。

他每天都要送出一卦,且能得他送卦之人,必须是心地善良且将遇灾厄的好人,今天他是走出小河镇十几里才找到这么一个人的。

得清一送卦之人是个寡妇,带着一儿一女生活,即便自家生活辛苦,却是坚持善心不偷不为恶,碰见可怜之人,还会捧出一碗热汤略尽绵力。

这是个难得的善心之人,都说为善不难,难的是在为善者本人都处在困难中时还能保持一颗善心。

而这个妇人,一生中却会有一次因儿女而成的大厄,据清一推算,就在这晚,灾难便会降临。

妇人的女儿被村里的一个痞子看中想娶为妻,这个家一切的灾难也都将因此而开始。

一开始,妇人只把清一当成个想谋一口饭吃的可怜人,给他拿了个玉米饼子,却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直到她女儿从厨房出来回堂屋去,清一看了一眼,说:“我观施主的女儿面相,眉心中粉色带黑,恐怕近日有登徒子招惹吧。”

妇人就想到那个上午还来他家门口转悠的痞子,心里咯噔一声,儿子出门做工去了,家里只有她和女儿,难不成真像这道长说的,将会有什么麻烦?

“何止是麻烦,此乃大劫”,清一说道,“若有去处,最好带着你女儿躲出去一晚,避开了,这灾就过了。”

“大劫?可是……”妇人还想说那痞子既然有心,就不会说避出一晚便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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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 县城

“恶念恶事往往都在某一念某一刻形成”,清一整了整背在肩上的篓子,“避开了自然没事。若是没有别的去处,在这村里找个积年的老人,陪你和你女儿睡一晚也可。”

妇人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看这妇人是听在了心里,清一便抬步离开,妇人忙叫住:“道长且慢,我还没给卦金呢。”

清一每日送出的卦,因都是挑着特定人群来的,所以是于他修行有利之事,并不取任何相当于卦金的钱或物。

“这是你善心的福报,不需要卦金”,清一脚步不停,摆摆手便走远了。

“道……”妇人只觉眨眼的功夫,那道长就离开几丈远,知是遇到了真人,立即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就回屋收拾东西,叫她闺女:“心儿,把你那能穿的衣服包起来,咱们去县里找你哥去。”

这个村子北边有一个刘家集,是和小河镇差不多大的地方,集上you mǎ头,去县里的乌篷船每天都有,此时才刚酉时,能在天黑前到县里。

妇人心里想的很多,手上动作却不慢。

她儿子是县里一家茶楼的跑堂小二,一个月也能拿一两,加上她这些年种地得的富余,攒了有二十多两了。本是想着翻盖一下屋子,用这钱给儿子娶个媳妇的,现在有那道长的话,她觉得还是带着女儿去县里跟儿子赁个房屋住一起比较好。

家里还是有个男丁安全的。

虽是这么想,妇人还是一种等等看的心理,毕竟这家里有屋子还有地,还有几年的老邻居,怎么能说舍就舍?

可妇人又担心真会有什么灾难叫她家碰上,就这么纠纠结结地拉着不想大冬天出门的女儿往集上去了。

到了集上见了儿子,儿子一听娘的话,当时就跟掌柜的请一天半的假,带着娘和妹妹暂时找一间便宜的屋子住下了。

第二天,儿子又带着娘和妹妹回了趟家,推开家门,没发现什么异常,就笑他娘可能被人忽悠了,先看看家里少东西没有吧。

“家里的值钱东西娘可都带走了,再说咱们这个破家谁来偷?”妇人说道,见家里没什么异常,心里却松了口气,她是舍不得这个破家的。

哪知道正想着,就听到女儿一声惊叫,妇人和儿子忙跑过去,“心儿,怎么了?”

石心儿指着她屋里的床上,双手颤抖,半个字吐不出来。

床上,躺的正是那个痞子,床边的地上还扔着一把生锈的菜刀,屋里熏人的酒气犹存,而痞子睡得正香。

他昨晚和几个狐朋狗友喝了一通,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怂恿,回到家后就提了刀摸到这石家来,意图逼石心儿和他欢好然后就娶了她。

谁知来了在屋里摸一通也没摸到人,咕咚倒在床上就睡了。

此时看着这个人,石家母子三人却是后怕不已。

“娘,我去县里报官”,后怕过后,就是滔天的愤怒,儿子转身便要出门喊村里人来。

妇人一下子拉住他,低声道:“儿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咱们人没事财没丢,你报官说什么?只出去跟村长说一声便罢了,另一个,咱家这屋子和地,问问谁家想要,都卖了吧。”

……

石家这事的进展,清一是不知道的,只是昨晚半夜时,他就感觉身上添了一道功德气息,便知那户人家的灾厄已经避过。

自从来到轻轻家,他这功德积累竟是顺利许多,一大早,清一就心情极好地出去借驴子。

孩子们不是想去县里吗?代步工具可不能用牛车,否则三天也走不到。而且梨花村也只有一家有驴子的,那家人爱护的跟亲儿子似的,可不好借。

因此,清一就说:“我去借吧”,出村后直接走了去镇里的大路,一直来到镇北的清风朗月道观。

此时太阳才出来,道观里却已经是进进出出的了。

“看来香火不错”,清一点点头。那边一个小童子已经看见了他,就哎呦一声回去喊务虚师兄去了。

小童子认识这个邋遢道人,有次这道人卖炭,经过他们家观门口,正在与施主们说话的师叔立即就追了出去。

当时师兄对这道人的态度可是极为谦卑的,执孙子礼都不止,还好言问能不能上门去拜访。

道人说了个不用,将那一篓子炭卖给他们就挥挥衣袖走了。

可怜他师兄,花三两银子买了只值一两银子的炭还高兴得不行,他说一句骗子,就被师兄呵斥外加再三的栽排:见了那位道长,一定一定要客气。

小童子记住了,这不一看见人就去喊师兄。

务虚正做早课呢,听到小师弟说邋遢道人来了,一跃就站起来,整整衣袍迎了出去。

“道友,蔽观可有什么能帮得上您的?”清一正站在道观正大堂的前面看那一圈月季花,听到这么一声客气的问话,便扭回头,笑道:“想借友观的驴车使使,当然了有马车更好。还有啊,友观里的这月季花开得不错,能不能让我挖走两根枝条?家里小孩子就喜欢这些个鲜花。”

“可以可以”,务虚都应下了,“道友请去后殿用茶,这些马上就给您准备好。”

一刻钟后,清一在务虚及其师弟的目送下,赶着辆半新不旧的小马车,离开了清风朗月观。

光海的厨艺越发好了,早晨炸了些榛子碎馅儿的糖糕又烙了几张葱油饼,除了给清一剩出来的四个糖糕和两张葱油饼,其余的竟让乐轻悠兄妹几个吃完了。

光海虽然只吃一张葱油饼,却满脸都是笑,等几个孩子吃完,又揽了刷锅洗碗的活儿。

正洗着碗呢,他的耳朵动了动,“马蹄声?”

光海放下碗擦了手,不急不缓地走出厨房门,顺着隐约的声音看去,就看见清一驾着辆马车驶进村口,朝这边跑来。

这时,乐轻悠也听到了马蹄声,她正在屋子里收拾自家的银票,准备出门时都带着的,他们想把大黑带出去溜溜,家里自然不能放贵重东西。

听到马蹄声,她还奇怪呢,就听外面乐巍笑道:“没想到清一大伯还能借来一辆马车,我还没坐过马车呢。”

马车?

乐轻悠放下手里的碎银子,走出一看,果然是,那马虽算不上什么骏马,看起来却也是健壮的。

乐峻赶紧跑过去给打开篱笆门,“清一大伯,把马车赶进来吧。这是您在哪儿借的啊?”

“咱也是有几个朋友的”,清一得意的笑笑,喝停马儿,跳下车辕,“孩子们快去收拾东西,咱们这就走。”

说着又喊“小轻轻”,将马车里的一堆带着枝条的月季根一股脑儿搬下来,他道:“瞧瞧,大伯给朋友那儿要的月季,快拿后院用土掩上,等回来了再细细栽种。”

这些月季好些个都带着花,有鹅黄的淡粉的深红的,在说话时能看见寒气的大冬天见到如此新鲜的花,乐峻和乐巍也忍不住啧啧赞叹:“这花开得真好,跟雪见紫一样,冬天开吗?”

方宴听了,实在有些鄙视这两个小伙伴,“清一大伯都说了这是月季,月月开的,这种花好养活的很,完全比不上雪见紫的珍贵。”

“小宴,你懂得挺多的”,乐峻现在是把方宴当弟弟的心疼,就笑道:“不值钱咱们乡下也看不到这么好的花,得好好种。轻轻,你想种哪儿?”

花嘛,都是妹妹的东西。

乐轻悠围着这堆月季看了好一会儿,甜甜地跟清一大伯道过谢,才跟哥哥道:“种到胡萝卜那片地里吧。”

家里的胡萝卜已经拔着吃了不少,中间小猴子还带着一个大猴子来要过胡萝卜,乐轻悠让他们尽管吃,现在那半亩胡萝卜只剩二分多,有的是在空地方种月季。

让清一去吃饭,乐峻、乐巍、方宴三人一人拿七八根,就把一堆月季都搬到后院儿去了。

乐轻悠在后面跟着,与三个哥哥种将月季都掩上土,她才回屋继续装银子,一百八十多两,有碎银有小额银票,用了一个大荷包装起来,然后又弄两件衣服包了个包裹,将荷包兜了进去。

这可是他们的全部身家,可得放仔细,如果不是家里的篱笆院根本不挡人,她是不会都带着去县里的。

等清一吃过饭,光海把一些杂事也都收拾停当了,因他那个屋子里放着不少粮食,他不知从哪儿拿了个锁和铁链子,准备将门锁上。

见此,乐峻忙道:“光伯,等一等,把我们的书也放到这屋里。”

就怕他们不在家时,有什么心思不正的人过来翻腾东西。

方宴想了想,看着大黑:“要不你留家看家。”

大黑正欢快地摇着的尾巴顿时垂了下来,委委屈屈地往地上一趴,湿漉漉的眼睛就看向乐轻悠。

“让它一起去吧,给我们看好几次家了,也该让大黑放松一下”,乐轻悠笑道,“后院还有三十几只山鸡呢,那个鸡圈根本围不住它们,它们也会看家的。”

“这话对”,大黑人性化的表情让乐巍好笑不已,“村里好些人家都是养鹅看家的,鹅能看家,鸡就也能。更何况,咱家的鸡都聪明。”

家里的鸡是怎么增加到三十多个的?都是葡萄沟里那些山鸡害天冷飞过来的。这么聪明的会找主人的鸡,还能不会帮主人看家?而且那些鸡都很喜欢轻轻,也听轻轻的指挥,看个家对它们来说应该很简单。

乐峻和方宴都没跟乐巍说过当时在葡萄沟,这些鸡亲近轻轻的事,然而平日里也并没有在他面前隐藏一些有关轻轻的异常。

就比如说,家里的鸡都喜欢吃轻轻喂的鸡食,吃过了就使劲下蛋。

这些不可能也不应该隐瞒乐巍,毕竟都是一家人了,而乐巍不是笨蛋,自然早就看出来了,却一直都放在心里,同时不着痕迹地保护乐轻悠。

顶着晴朗无云的天空,马车就这么驶进村口,再从南边的村口出来,直往北而去。

冬天村人无事,除了心长的男人去镇里或县里做工,都留在村里呢,吃过饭就出来晒太阳外加拉闲嗑儿。

光海驾着马车过去,自然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就有人说:“那是峻小子收留的人吧,看起来这过得不错啊。还有马车了!”

“刚才是住在他家的那邋遢道人驾回来的”,旁边的人便说,“我看见了还问了一句,说是借的,想来同为道人,这是跑到镇北的道观借回来的。”

说起这个,很快地话题便转移到了乐轻玲身上,一个妇人刺啦刺啦纳着鞋底子,不屑地道:“亏得那乐家老太太整日说她那孙女是福星,什么仙女下凡,结果呢,就是这么个让人烧死她自家堂妹的仙女?”

“谁说不是呢”,边上的人就跟着道,“即便真有鬼作怪,那请道长作法就是了,还烧死,她咋不想想,那身子也是她堂妹的身子呢。”

“知道什么啊就瞎说?”墙角儿蹲着抽烟的一个老头突然插嘴,“老二家那个丫头长得年画上的娃娃一样,那天咱们都见了,小丫头脸色红润红润的,道长也说没什么鬼啊怪的。这么说让不知道情况的人听去,还以为怎么了呢。”

刚才说那话的妇人讪讪地笑了笑,“这不是说乐家那个大孙女吗?小小年纪,心眼忒毒。”

一群在旁边玩的小孩子听见,不多会儿打闹着跑开了,路过乐家门口时,一个半大小子嗨了一声,双手撑在嘴边朝里面喊道:“毒蝎子,在家不?”

其他几个男孩也玩心大起,你一声我一声地嗨了起来:“毒蝎子,毒蝎子…”

“哪个没家教的在我家门口放屁?”小米氏掂着个扫帚跑出来,这些孩子才叫着笑着一哄跑远了。

小米氏站在门口骂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去,一到屋里看见女儿红着眼眶,心里真是疼坏了,“我可怜的姑娘啊,那些杀千刀的,这么说人家小话都不怕烂舌头根啊。玲玲你放心,你爹在镇里有不少朋友,你大伯又在县里柳家做账房,一定能给你谋个好前程的。”

乐轻玲听得心烦,猛地站起来,扔下一句“我才不要那什么好前程”就跑了出去。

她只要小侯爷!

……

乐轻悠看见仙泉县的城门时,已经过了午时了,光海先把车赶到一家小饭馆前,带着孩子们吃过饭,问清楚仙泉县买卖下人的地点,就赶着马车过去了。

大黑四条腿跑得飞快,在后面轻松地跟着。

仙泉县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县城,并没有什么专门卖人的地方,想卖人或是买人,去燕飞巷第二户人家,找一个叫柳大的人,他就能帮着给找买家或买卖家。

光海把车停在燕飞巷外,正要下车进去敲门,旁边经过的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黑胖汉子扭头看了眼马车,就停下脚步拱拳向光海问道:“兄弟,来买人还是卖人的?”

“您就是柳大爷?”光海很上道地拱了拱拳,问道。

“正是”,汉子点头,解下腰间的钥匙,“走吧,到前面家里说,我看兄弟穿的还行,是替家里主子买人的吧。”

“你看得挺准”,光海笑了笑,掀开车帘子,让清一和四哥孩子下来。

看见这车里下来的一串子,柳大的眉头动了动,又不那么确定了,哪有买人还带这么些小孩子的?

后面还跟着一只狗,这全家出动的样子,怎那么像卖人的?

再看了光海几眼,柳大心想,难不成担心卖孩子丢人,在这外面不好意思说?

这么想着,走在前面开了第二户那大门,柳大侧身走在前面请他们进来:“家里媳妇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我一个大男人,乱糟糟的,也没个热水,随便坐吧。”

说话间已经开了正屋的门,对那抱着个包裹紧紧攥着她哥哥手的小姑娘和善地笑了笑。

这么个雪团儿似的小姑娘,家里人也舍得卖?

柳大的恻隐之心动了动,声音也放轻放柔几分:“冬天过不去的人家多,可不是过不下去,谁家舍得卖了自家孩子?兄弟尽管放心,我柳大做的是正经生意,绝对找的都是好人家。”

“这样就一切都好说”,光海点头,“家风不正的,我们也不放心。”

还真是要卖孩子啊?柳大看了眼乖乖站在她哥哥身边的小丫头,有种骂娘的冲动。

只能给小丫头找个好去处。

前儿有个哥们打了招呼,说是府城有几个大户人家想买些小丫头,他可以亲自带这孩子去看看。

哎,命苦的孩子,没摊上好爹娘,上面有三个哥哥不舍得卖倒把她给放到前头。

“丫头,来坐这儿”,柳大怜惜地看着白白净净的小丫头,“把你的包袱放桌子上,别抱着了,伯伯给你拿糖吃。”

说着跑到挂着半张帘子和这外屋隔开的里屋,片刻后端出一盘子黄色的糖块来,直接给乐轻悠抓了一把。

“谢谢伯伯”,乐轻悠有些不明所以,接过糖并没吃的意思,不过这个粗狂却不乏细心的汉子却颠覆了她对“人贩子”那种贪财好利的固有印象。

柳大看见小丫头对他笑,还说谢,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这孩子恐怕还不知道她爹和她爷带着她来这儿,是要把她卖了吧。

“兄弟,老爷子,咱屋里说去吧”,柳大抹了把脸,“搁这儿让孩子听着不好。”

老爷子。清一:?

光海忍着笑,摆了摆手,“就在这儿说吧,孩子不小了,不管什么事,都得了解。”

柳大整日做的就是将穷的吃不下饭人家的孩子牵线卖到富人家,从而抽取两头的费用养活自己,他觉得自己已经够不要脸够心硬的了。

没想到今日碰见的这个当爹的,更心狠?

你女儿才多大啊,还让她生听着你这个当爹的跟别人商量把她卖哪儿是不?

柳大咬了咬牙,压下脾气,说道:“我一个哥们儿说了,府城好些人家都想趁过年前买几个丫头,这其中,最好的就是那首富时家。你要是觉得行,明儿咱们去府城一趟。”

“等等,去府城干什么?”乐巍刚以为这人是想先说说年前不买人的人家多好抬价呢,这时却觉得这话不对,“我们买个使唤人,还得跑到府城去?”

“买人?”柳大反问,指着乐轻悠,“不是卖这个小姑娘?”

“我们一来就跟你说了,买人”,方宴闻言,眼中就闪过冷光,将乐轻悠挡在身后,有些怀疑这个大胡子是故意给他们打岔。

光海的脸色也冷了冷,“我们说的是买人,柳大爷这耳朵可怎么做买卖。”

“啊?哈哈”,柳大先是惊讶后是笑,对光海道:“看你的穿戴,不像是能买得起人的,说是替主子买的吧,又带着一个老头和这么一串娃。尤其是小姑娘还抱着个包袱,我可不就想岔了吗?不卖好不卖好。”

“这几个就是我的主子”,光海看出这人没歹意,才道:“今日来,是给我家小姐买两个做伴的丫头,小主子们怎能不跟着看着?你这手头有合适的没有?快点叫来看看吧。”

“有有”,柳大知道小姑娘不是将要被卖的小姑娘,心情很不错,“这年头,虽然庄稼收成不错,但左一个涝又一个旱的,吃不上饭的人家多的是。我这边有十几户来说要卖丫头的,怕记不住都记在纸上了。有些人家挑主顾,现在还没卖出去呢。我看看……”说着从正对门口的桌子上拿出一张纸来,展开看了看:“有三户都是县城外小庄子上的,离得近,这就带你们看看去?”

光海没回答,看向家里的四个孩子,按规矩该叫来他们看的,不过这小县城规律可能不一样。

去不去,让小少爷们决定吧。

乐巍作为最大的,就点点头:“劳烦柳大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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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名副其实的万更,有没有很惊喜?

082 整理

出门时,乐峻一手夹着自家的小包袱一手紧紧牵着妹妹,心想得亏是他们家有光海和清一,要不然刚才妹妹还不得被这柳大强卖给时家去啊。

另一边牵着乐轻悠的方宴和乐峻想法差不多,都说了买人的,这柳大还能岔到卖人上去,这很可能看小丫头长得好想大赚一笔。

以后,是坚决不能让轻轻一个人出门的。

出门后就走在前面的柳大,怎么也没想到他在两个孩子的想法中已经成了一个心机叵测的坏人。

“这三户人家的丫头都是**岁”,坐在马车车辕上,柳大就开始介绍基本情况,“一户人家姓王,另两户人家姓董。这王家的丫头快九岁了,是他们家老三,王家是因为当家的好赌,这次欠了人家大钱,没法了,找到我这儿来天天催着找卖家。可不行的人家,我也不敢介绍着他们把丫头卖过去。王家这对父母不靠谱,他们三丫头,却是个懂事的。这两家姓董的,是亲弟兄俩,这两家都是女娃多,疼儿子,给儿子送着念书去了,买书买衣服教束脩的,几亩地可供不起,便想卖闺女。前面那大的,都换了彩礼钱,剩个中不溜的,说养不起了,兄弟俩一商量,决定把堂姐妹俩一起卖了。”

沉默着听完了,坐在车门口边的乐巍就道:“柳大爷,这样的人家,可不太好。”

“嗨,小哥你这就不知道了”,柳大说道,“哪家卖孩子的,家里能好?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罢了。不过这三户人家,我的建议是董家的不能一起卖。堂姐妹关系太近,你妹妹一个小人儿家压服不住。如果你们不嫌麻烦,咱们还可以去更远的两个村子里看看去。”

柳大说的很有道理,乐巍听着,是连一个董家的女孩都不想买的。

这时乐峻说道:“我们不着急,劳烦柳大爷带我们多走几家。”

柳大暗想刚才自己真是眼瞎,这几个小哥如此有成算有主子范儿,他刚才竟还误认为人家要卖妹妹。

去了王家和董家看了,都不满意。

王家的是乐家三兄弟不满意那女孩,眼珠子太活,不像个老实的。

清一只看一眼,就摇头说不行。

接着便去了董家,董家有个姑娘挺老实的,他们去时,正背上一个脚边一个的哄着她妹子玩。

方宴看了会儿便点头,说这个可以买。

但人家爹想把姑娘买到大户人家去,嫌他们小门小户,摇头不卖。

只好走了。

柳大坐在车前面指着路,又去了十几里外的两个村子,回来时,车上多了三个孩子。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十三岁的男孩子,两个九岁多十岁不到的小姑娘。

男孩叫根生,家里爷奶爹娘都没了,跟着他叔过,他婶见柳大带着主雇来买人,就把他推了出来。

乐峻本来不想卖男孩子,主要担心他们不在家会欺负妹妹,可看他被他婶推来搡去的,就想起了自己以前和妹妹过的苦日子,转头和乐巍方宴商量了商量,他们也都同意,这才把人买了下来。

将来让他跑腿儿。

根生那婶子要二十两,柳大在中间说了说,十五两,那婶子点头同意了,收了钱就说什么不听话时尽管打骂。

弄得一家人都挺反感那妇人的,根生也知道这些人本来不想卖他,此时缩在车角里,不敢抬眼更不敢说话。

两个小姑娘却比较活泼,穿得干干净净的,坐在根生旁边,不是掀开帘子看看外面到哪儿了,就是问乐轻悠:“以后需要我们做什么”

她们一个叫草儿一个叫秋果,都有着不太好的身世。然而她们面上却没有因磨难而产生的悲苦,这很难得的,也因此,乐轻悠对两个小姑娘的印象都挺不错:“我家也没什么事需要女孩子做的,大部分都是家务,你们放心。”

草儿和秋果对视一眼,又一齐看向乐轻悠,笑着点头应了。

草儿是因为她爹娶了后娘,后娘不喜欢她,半年前生的儿子又有弱症,得日日用药灌着才能长大而被爹娘卖了的。秋果却是乐轻悠和哥哥们当时去看她村里的一个小姑娘时,听说了跑过去自卖自身的。秋果的爹是个秀才,却因屡试不中而心病郁结死了,因着她爹的病榨干了家里,现在她哥娶媳妇连做套新衣服的钱都挤不出来,她听说柳大带着主雇来村里卖人,就过去卖了自己。

mài shēn钱秋果全都交给了她娘,收拾两身能穿的衣服,就在她娘的哭声中跟着柳大上了车。

对于这两个小姑娘的身世,乐家三兄弟不仅听了柳大的介绍,在她们的村里也打听了,又让清一看过面相才放心地给了钱的。毕竟是要让她们以后陪着轻轻,他们都是慎重再慎重,多慎重都不过分。

不大的马车坐了七个孩子一个清一,满当当的,走得快不了,而且回来时天本来就不早,因此回到县城时城门就已经关了。

不过柳大跟守城门的都熟悉,吆喝一声,门便开了一扇让马车过去。

柳大笑着对城门护卫说话:“今儿天晚了,明个兄弟们都去我家喝酒。”

那边应着“一定去”,城门就带着沉闷的响声又关上了。

进城后,柳大指着往东的一条路,对光海道:“光兄,顺着这条路走,在第一个十字口左转有一家客栈,干净又实惠,你带着这一车孩子就不用送我到家了,早点去歇着吧。”

光海道了谢,按事先说好的付给他二十两银子的佣金,就一挥马鞭赶着车往东边那条路去了。

彼时客栈还亮着灯,这边车一停下,就有肩上搭着白布巾的小二接了出来。

一家人在客栈歇了一晚上,第二天在县里逛了逛,买些菜蔬以及家用的东西,然后就出城回家了。

足足跑了两天,昨晚在客栈也没睡好,一到家,乐轻悠就回屋扑到了床上。这个小身体很不禁累,她几乎是一沾床就陷入梦乡之中。

乐峻好笑地看着沾床便打起小呼噜的妹妹,给她盖好被子这才起身出来,院子里,大家都在忙忙碌碌地归置东西

而在车后跑了两天的大黑,正半点不嫌累地蹲在旁边,前后盯着根生他们三人。

方宴提着在县里买的小铜壶去厨屋,经过大黑时,揉了揉它的脑袋,塞到它嘴里一根肉干。

大黑嚼了嚼,便吞入腹中,更加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三个气味很生的陌生人。

虽然昨天主人卖这三人时它都在场,此时却半点戒备都没放。

乐峻从来没想过,家里还会有这么富有人气这么热闹的一天,正看着众人忙着归置东西的情景笑呢,就听到乐巍一言难尽的声音:“你们来看看这厨屋。”

厨屋里靠着墙边的小炕上,正排排窝着十几只母鸡,见人进来,丝毫没有受到惊吓,有几只还动动翅膀,换个舒服的姿势。

“它们这是干什么?孵蛋呢?”乐峻拦着其他人不让靠近,“孵蛋时候的母鸡很厉害,会啄人的。只是,母鸡不是都春天的时候才孵蛋吗?它们怎么跑过来了?”

乐巍点头,“说的是啊,咱们两天不在家,它们就成了山大王了。”

“我看看”,方宴试探着迈开一步,母鸡们看都没看他一眼,到了炕跟前,方宴打开灶洞口的小铁门,伸手往里面试了试,“炭已经熄了,应该是母鸡发现炕冷了,担心冻坏鸡蛋,才过来的。”

“那要不要把这些鸡赶出去?”乐峻说道,“待会儿还得做饭,屋里热起来,味道肯定不好闻。”

乐巍却笑道:“这不正好吗?这些母鸡肯孵蛋,轻轻和方宴也不用整天记着给这炕里添炭了。”

是啊,一开始他们是觉得母鸡不会在大冬天孵蛋妹妹才用炕孵的,现在母鸡肯孵,那的确很不错。

嫌这些鸡在厨屋有味,明天给后院的鸡圈搭成暖棚不就好了。

乐峻这么想着,就同意了。

方宴却觉得小丫头是想找不用母鸡就能孵出小鸡的法子,摇头道:“我先把炕烧好,待会你们帮我把母鸡赶下来。”

方宴整天和轻轻一起鼓捣这个炕,肯定是知道烧到什么程度合适,此时见他坚持,乐巍和乐峻便都没说什么。

只让他先烧,烧好了再喊他们,就各去忙碌去了。

待把外面牛车上的东西卸完,又放上些腊肉,乐巍便让清一将车给道观送去,这边,乐峻让根生帮他抬着一麻包黄芽菜送到厨房。

“炕烧好了”,方宴对进门来的两人道:“二哥你过来和我一起赶鸡,根生,你在灶台边看着,别让鸡飞到那儿去。”

“好”,乐峻答应一声,放好了黄芽菜,就打着袖子过去了,根生也麻利地在灶台边站好,两臂微伸着,防止待会鸡受到惊吓乱飞。

不过出乎根生意料之外的是,这些鸡不仅没有受到惊吓,在两个少爷拿着棍子拨拉它们下来的时候还是安安静静一动不动。

既然赶不动,方宴就不赶了,放下棍子道:“待会儿轻轻醒了,让她过来赶。”

根生想起那个眼睛又大又亮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暗想少爷就不怕小姐会被鸡啄到?

天黑了好一会儿,家里的晚饭才做好,乐峻去屋里喊醒了妹妹,牵着到厨屋洗脸,“待会儿吃过饭,轻轻让这些鸡都回鸡圈去。”

“嗯”,乐轻悠还迷糊着,点点头,眼睛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掰了掰,视线里出现带着笑的方宴,他拧拧她的鼻子,说道:“傻丫头,还迷糊着呢,你看看那炕上。”

“啊?”被板着脑袋转到炕的方向,乐轻悠着实吃了一惊,“它们怎么都在炕上呢?”

“孵小鸡啊”,那边,将他们三人的碗端到桌子上的乐巍笑道:“赶都赶不下去。”

厨屋里摆着两张桌子,另一张桌子上是光海清一带着根生他们三人,不是要分什么主仆,而是一张桌子坐不下了。

光海就又搬了一张桌子进来,叫那三人过去那边吃。

温水扑到脸上,乐轻悠就不迷糊了,她先是看看一屋子的人,继而向那土炕走去,摸了摸其中两只鸡的脑袋,乐轻悠学着它们咕咕两声,笑道:“回你们自己的窝里去吧,待会儿给你们送鸡食去。”

然后一只鸡就跳下炕来,接着一只又一只地往下跳,且一只跟一只地往外走。

根生三人看着这一幕,都惊讶地合不拢嘴。

光海看了他们一眼,顿了下手中的筷子:“吃饭。”

三个人忙低下头,将饭一口一口地扒到嘴里。

晚饭后,光海给这三个孩子分了活儿,草儿和秋果洗碗,根生去收拾东边的茅草屋。

东边的那个茅草屋现在是清一的住处,但家里没有屋子给根生他们三个睡,目前只好将就一下,把清一的被褥收到光海那间屋,找些木板先打两个地铺,这样一来,光海、清一、根生三人便可挤在一个屋里,腾出的另一个屋子给草儿和秋果两个人住。

因为家里添了人,接下来几天,光海和清一都没出去,光海还从村里找来两个人,让他们帮忙脱坯,几天就盖出了两间土墙茅草屋。

乐轻悠兄妹四人呢,则彻底从家务事中解放了出来。

三个哥哥每天都会花大量的时间在读书上,乐轻悠所做的事就杂多了,每天早晨,跟着不拘哪个哥哥认半个时辰的字,上午在后院整理她的两个油纸棚,中午睡会午觉,下午便拿起剪子针线学着做衣服。

秋果和草儿都是手巧的,她们熟悉两天后,就把这做衣服的活儿也接了过去,那些布只是乐轻悠给哥哥们做里衣以练手的,根本没有多少,她们两个接过去,不到一下午便把活儿给做完了,做完之后就又闲不住地问乐轻悠还有什么可让她们做的。

小姐和少爷们家里虽然只有几间茅草屋,却从不在吃食上亏待他们,每天有饱饭不说,还能吃白面馒头和小点心。秋果和草儿别说多知足了,也不想让小主子们觉得她们没用,就整日地找活做。不过大冬天的,哪有那么多活给她们做?后来这两人就跟根生一起帮光伯盖屋子去了。

083 风寒

她们大活儿做不了,活活泥剁剁麦秸秆,屋子起好后扫扫里面的墙壁地面,起得作用却还不小呢。

屋子盖好后,又用炭熏了一天,在这一天里,光海轻轻松松做出来两张床,一间屋里给放一个,乐轻悠把他们之前用的被褥和两条新被子拿出来,每间屋子里分一套,才算是把三个小下人给安排好了。

这第二天,光海就到山里背了炭,半刻不停闲地拉着清一卖炭去了。

中午,阳光明朗,坐在太阳地儿里,全身都暖洋洋的,乐轻悠托着下巴,目光从院子里的堂屋、靠在堂屋前方的东西两边的两间茅屋上看过去,不由想起刚开始那会儿。那时家里只有三间茅草屋,院子空空荡荡的,满是萧索气。现在虽然也依然是茅草屋,却透出无尽的生活安宁气。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屋后的小山包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建起一座小山庄!

“小姐,水开了”,草儿的声音响起,她跑过来,放下手上端着的一平筐鸡蛋,将小泥炉上的铜壶提下来,倒出些热水洗了洗乐轻悠面前的一个茶杯,又从旁边的小铁盒子抓出几个枣片扔进去,倒入滚烫的开水后,放在离乐轻悠比较远的地方,“等待会儿凉了,小姐再喝。”

这些,她一开始都做不好,像是先冲洗一下茶杯,热茶不能放到小姐手边,她都没有这个意识,是方宴少爷皱着眉点了她和秋果好几次,她才记住的。

因此草儿即使将这一系列做得很流畅了,还是会忍不住回想一下有哪点没做到,实在是方宴少爷太严格了,她一点儿不敢马虎。

“我知道”,乐轻悠没看出草儿的小心翼翼,站起来看了看平筐里的鸡蛋,问道:“这是多少个?”

说起这个,草儿又是满脸的兴奋,“二十三个,小姐,咱家里的鸡太能下蛋了,只有三十八只鸡,却每天都能收将近一百个。”

乐轻悠心道,那是你不知道它们之前更能下,平均每只鸡要下五个呢。因家里添了下人,哥哥就不许她喂鸡了,现在都是秋果和草儿喂的,它们每天下蛋的数量就下降了,每只至多下三个。

这时秋果也端着一个平筐从后院过来了,“小姐,我这里的是二十个,早晨时共收了四十个,晚上应该还能收二三十个。”

“嗯,放到厨屋去吧”,乐轻悠点头,对两个一捡鸡蛋就情绪很好的小姑娘道:“等开春了,捉些鱼虾小虫子喂鸡,它们会下更多的。”

自家的鸡什么样子,乐轻悠心里还是有点数的,估计在她前段时间的喂食下已经养成了多下蛋技能。

草儿端起小平筐,和秋果一起往厨屋去了。

枣片茶不那么烫了,乐轻悠端起来喝了一口,顿时枣香满颊。

“轻轻”,方宴手里拿着两块深褐色的胶泥,踢开篱笆门走了进来,后面根生背着一个背篓,“大半背篓的胶泥,足够给你做一个大炉子了,过来给我帮忙。”

说话间,方宴已经来到乐轻悠身边,低头就着她的手连喝了两口枣片茶,“去后院屋后边那块阴凉地方做”,说着就将两块胶泥用一只手拿着,放低身子牵着乐轻悠就往后院去了。

乐轻悠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只好一手拿着茶杯一手被牵着跟着走。

正在屋里练字的乐巍探头到窗外,对方宴道:“阴凉处冷,别让轻轻待太长时间。”

“知道”,方宴应着,身影不一会儿就隐没在墙角。

乐巍摇摇头,又交代还没走过去的根生:“待会儿去厨房拿些吃的给他们送过去,还有热茶。”

秋果和草儿熟悉了厨房的事后,方宴就交代他们每天都做些点心,不过她们哪会做什么点心啊,多是包个包子油炸个沾芝麻的发面饼子。

方宴看了成品,什么都没说,是不满意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秋果和草儿却以为这位最挑剔的少爷是满意的,因此很高兴,这两天都会在半晌午的时候做些出来。

“大哥,我也想去帮轻轻和小宴做泥炉”,旁边看书的乐峻是彻底静不下心了,前两天方宴不吭不声地就给轻轻做出一个热水的小泥炉,那做工,他这个不懂的都啧啧称奇,这时便想过去看看。

乐巍其实也想去,见乐峻是学不下去了,就放下笔,“走吧,看一会儿。”

正好顺带把轻轻带来,免得冻着了。

说是一会儿就回来,乐巍和乐峻去了,帮着方宴摔胶泥扣炉灶的,不知不觉就是大半个下午。

等乐巍想起回去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这时,泥炉也做好了,方宴拍拍手,“抬到厨屋里,用炭烤干就可以用了。”

这个泥炉子比给乐轻悠煮茶水那个大了一倍不止,到时候将炭填进去,在中间的引火槽里放入燃着的麦秸秆等易燃物,很轻松地就能把炭引燃,下面出炭火的口也设置的很巧,拿个棍子随便拨一拨就能干净。

用来做饭想必很方便。

泥炉子被乐峻和乐巍抬到了厨房中,方宴将屋里的炭盆端出来一个,盆上扣一个铁板,再将泥炉子倒扣在铁板上,明儿一早差不多就妥了。

上一个小泥炉便是这么做的,可能因为个儿小,不到两个时辰就干了。

在他们忙忙碌碌做这些事时,秋果和草儿已经开始做晚饭了,厨屋里很暖和,乐峻进来没多大会儿,就打了三四个喷嚏。

“哥哥,你感…冻着了?”乐轻悠忙过来,拉着乐峻让他弯下身,给他试了试额头,“觉得冷不冷?”

妹妹认真关心自己的样子让乐峻既觉好笑又觉无比暖心,他点点妹妹的鼻子:“不觉得冷,待会儿让草儿煮碗姜汤,哥哥趁热灌下去,就没事了。”

方宴悄悄撇了撇嘴,觉得乐峻这样儿特得瑟,不由地就阿嚏出声。

乐轻悠忙看他,“方宴哥哥也冻着了,阿巍哥,你怎么样?”

乐巍:“有点想打喷嚏,不过应该没事。”

方宴有些呆,怎么到我就没有关心试额头还连带着又问另一个哥呢?

心好酸。

方宴不高兴地蹲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炭盆上倒扣着的炉子。

“那现在就煮姜汤吧”,乐轻悠不放心地看看三个脆弱少年,拿了一块姜站到她的专属小凳子上切姜丝,“在小泥炉上用铜壶煮,再放些红糖。我多煮些,根生也喝一碗。”

小丫头忙忙叨叨的,边切东西边说话,看起来像个小老太婆,方宴看着,眼中渐渐汇聚起笑意。

这个小丫头就是专门克他的!

姜汤煮好后,乐轻悠的小胳膊提不起铜壶来,不能亲手照顾三个少年很有些遗憾,只能让秋果来给他们一人倒一碗红糖水,监督着让他们喝下去。

吃过晚饭乐轻悠就拉着鼻子囔囔的哥哥回屋睡觉去了,为防晚上她会翻身让被窝里进凉气,她又弄了一个被窝,上面和哥哥同盖一个压被。

说起来比两人一个被窝是要更暖和的。

然而半夜,乐轻悠还是被哥哥刻意压着的咳嗽声吵醒了。

“哥,你怎么样?”担心吵到另外两个哥哥,乐轻悠低声问道,又伸手摸了摸乐峻的额头,不热,才略微放下,她坐起来。

乐峻伸出手把妹妹按到被窝里,忍着喉咙中的痒意,“哥哥没事,轻轻听话,睡觉。明天一起来,哥哥就好了。”

“我给你倒点水”,乐轻悠皱眉,伸出两条小胳膊把哥哥的手拿到被子里,又给他压压被角,“哥哥喝了水我才能睡着。”

说着已经坐起来,披上袄,跨过乐峻的被窝下了床来。

晚上她会把小泥炉提到屋子里,在屋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上面温上一壶睡前开好的水,不论何时倒,都依旧热腾腾的。

冲洗过杯子倒上一杯水,乐轻悠又脚步轻轻地到挨着方宴床边的靠墙放着的一个柜子边,掀开柜子盖,从里面拿出个封口严严的小黑坛子。

小黑坛子里是蜂蜜,蒋宜深给送的那些年礼里面的,当时乐轻悠把那些东西按照能放不能放的分了类,耐放的都在这个柜子里放着呢。

打开小黑坛子,一股香甜醇厚的气息萦绕在鼻端,这一刻,乐轻悠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蒋宜深对他们兄妹的用心和细心。

“轻轻,点上灯吧”,乐轻悠正拿了小木勺子要舀蜂蜜,旁边床上传来方宴的声音,“我早被你这小耗子似的动静吵醒了。”

说实话,外面澄净的天空中一lun dà圆月,月光透窗而入,屋子里一点都不暗,乐轻悠便道:“不用了,能看见。你渴吗?我也给你倒一杯。”

这还差不多。

方宴心里一下子舒坦了,他掀开被子下来:“我自己倒吧,你伺候你哥去。”

乐轻悠忍笑,越发肯定,方宴这个小少年,就是一个傲娇又会体贴人的别扭性子。

端着化开蜂蜜的温水到床边递给了哥哥,他要坐起来喝,乐轻悠忙拿起搭在被子上的袄给他披上。

乐峻看着细心照顾他的妹妹,一时间那股在心头翻腾的类似于老父亲的情绪越发浓烈,“轻轻长大了。”

靠东边的床上响起一声咳,乐巍坐起来,披上衣服,笑道:“渴醒了,我也喝一杯水。”

心里想的却是,能让轻轻这么照顾着,咳嗽两声小峻这小子还矫情上了。

都喝完了水,又说了会话,室内才重新恢复安静。

进入梦乡前,方宴想着,有轻轻那么关心,病一病也没什么。不过第二天晚上,他就不这么想了,因为乐峻的咳嗽没停,光海带他去镇里看过大夫拿了两天的药回来,担心把病气过给妹妹,乐峻正跟乐巍说:“大哥,先让轻轻跟你睡几晚上吧,我好了再带她睡,其实咱家如果房子够,我该跟你分开住的”,方宴就打断了他:“轻轻跟我睡吧,大哥白天还要学习,不能影响他休息。”

说着时还想幸亏自己没风寒了。

软软的妹妹,乐巍也想抱着睡啊,如果不是小峻是轻轻亲哥,他早就行使大哥权力:带着妹妹睡了。

不过乐巍最终没有争过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宴,吃过晚饭,乐轻悠就被方宴抱到他床上去了。

乐轻悠还想扑腾着小短腿下去在小泥炉上熏些醋呢,屋里虽然每天都会通风换气,但毕竟燃着两盆旺旺的炭火,病菌是很容易传播的,哪想到一个不注意就被方宴抱到了床上,想下来却被他一个手指头给按住了。

“不就是在小锅里烧醋吗?我来就行了”,方宴笑着说,“你乖乖坐好,待会儿咱们洗脸擦香香。”

香你个头!

乐轻悠真是恨死这幅没力气的小身板了,等方宴烧好醋端着一盆温水让她洗脸,她的情绪依旧不太高。

洗好脸,方宴一边把香膏柔柔地给抹匀在乐轻悠脸上,一边说怪话逗她玩。

乐轻悠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耐心十足的方宴暗想:他这不会是在拿自己当女儿养着好为练经验吧。

不过沦落到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一个指头就能按得动弹不了,乐轻悠还是很生气,这事儿她给方宴记下了。

念头到这里,乐轻悠无语地发现,她竟然越来越幼稚了。

可能白天担心哥哥的病,操心给哥哥看着熬药的时辰之类的小事,乐轻悠脱得只剩里衣后,躺在被窝里就睡意上头。

只知道方宴也躺下后,将她的头搬到了他的手臂上,其余的乐轻悠就都不知道了。

“轻轻睡着了?”那边,偶尔还咳一两声的乐峻撑着胳膊爬起来往方宴这边床上看了一眼。

担心会吵醒小丫头,方宴极轻地嗯了一声。

乐峻这才平躺好,其实如果不是方宴已经落在他家的户籍上,他是不会让轻轻跟他睡一起的,虽然轻轻还小,但跟外男,该顾忌的他这个哥哥必须顾忌到。

“开了春轻轻就七岁了,得让光伯在这屋里隔出一个小间来”,乐峻边想边说,“等她到十岁时,我才能放心让她自己一个屋睡。”

方宴听得,高兴的心情顿时下去一半,他只能搂轻轻几天啊,过年后还不能在一个屋睡了。

不过再一想,为了轻轻的名声,这个是必须的,他就说:“不是有那两个小丫鬟吗,到时让她们轮流陪着轻轻睡。女孩子照顾起人来,总比我们妥帖。”

乐峻点点头,想起这个放心许多。不过家里翻盖屋子的事,得从现在开始计划了,目前来说,他们三个必是要上学的,家里多处都得光伯帮扶,且现在光伯和清一大伯还帮他们赚钱,就算光伯签了mài shēn契,以后每个月也得给他工钱,清一大伯那里更不能少…

这么一个又一个地想下去,乐峻就有些睡不着了,家里的事太多,买再多的下人来,留妹妹一个人在家他也不放心。

到时候能不能隔一天去学一次?

他这边心里琢磨着,那边乐巍已经说话了:“家里没女性长辈,咱们注意着,以后还得买个品性好的妇人来照顾轻轻。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书读好山整好。这时候有光伯烧炭给家里添个进项,开春后就不行了。我想着,咱们是不是去山里看看,能不能挖出水来?有水了弄个池塘,在村头的小河边捉些鱼苗放进去喂着,再种些莲藕和茭白,这就是春天的进项。山里也有那树木不多的地方,咱们现在就伐了,整出平地来,开春种上玉米,夏天便能收。秋天有葡萄那个进项。这么下来,再加上东头当初分给家里的两亩地,足够咱们这些人一年吃用了。”

听着大哥一步步细细的安排,乐峻的心情松了很多,“就听大哥的,以后咱们上午读书,下午去山里找水源整地。”

方宴说道:“还是等你好了吧,不然轻轻不会让咱们出门。”

“小峻前两年带着轻轻,还是吃了亏,以后你每天吃两个鸡蛋,不仅家里的活需要咱们有个好身体,以后考试更是需要一个好身体。”乐巍看着投在墙上的斑驳月光,缓缓说道。

家里不缺鸡蛋,乐峻没多想便应了,却又说:“大哥你以前在那家,干的多吃的少,身体底子也不好,方宴之前受过重伤,往后咱们每人每天都吃两个鸡蛋吧。病了怎么了的,担心害怕的还是轻轻。”

这么说,乐巍和方宴都没有异议。

夜色渐深,屋内安静下来。



两天的药吃完,乐峻的小风寒就彻底好了,这日阳光明媚,空气中都浮动着一层暖意,吃过中午饭,乐轻悠收拾了一篮子小吃食,被哥哥牵着,一行人往山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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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4 玫瑰

只叫根生跟着,草儿和秋果留在家里看家。

几人还没走出家门多远,大黑便摇着尾巴追了上来,因为家中有人,乐轻悠和方宴都没赶它回去。

走进山口,两边都是或粗或细的树,太阳光的暖在这里并不明显,穿树而过的风裹挟寒意刮在脸上微疼。

乐轻悠还没来得及抬手,一只手已经伸过来提着她脖子里那条套了一层薄棉花的棉围脖给她遮住了脸。

仰头,对上的是走在她前面的方宴的视线,乐轻悠笑了笑。

方宴看看前面窄窄的山路,再看看刚及他腰部穿得厚厚的乐轻悠,伸手道:“我抱着你。”

“不要”,被围脖遮住一半的脸颊红红的,乐轻悠一开口,前面就是一团小小的寒气,“我自己走,锻炼身体。”

方宴抬手,按了按她的小脑袋:“那好,走不动给我或你大哥二哥说,我们轮流抱你。”

“嗯嗯”,乐轻悠连连点头。

山间的小路又白又硬,走上去会发出闷闷的响声,乐轻悠突然道:“今年怎么还没下雪呢。”

小乐轻悠的记忆中,这里每年都会下好几场大雪,像今年这样都过了冬至还没半片雪花落下的情况实在少见。

闻言,乐巍有些微担忧,“还有大半个月过年,希望年前能落一场雪,否则开春后浇地的水会很紧张。”

乐轻悠纯粹是想享受大雪覆盖了世界的琉璃场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乐巍说起,难免让她想到了前世学习古代农业灌溉时了解到的那些。

风调,雨顺,对于古代人民来说,是能否吃饱饭的先决条件。

尽管古代也有兴修水利的能人,但能享受水利便利的百姓,却很少。

只能盼望快点下几场雪了。带着这点愁绪,乐轻悠拽着哥哥的手,一步步来到了他们今天的目的地。

这里是一处不大的凹地,南北凹陷,东西两边是起伏平缓的土坡,土坡和凹地处都长着不少树,最粗的却也只碗口粗细。

“将这坡上靠近凹地的树都伐了”,四下里看看,乐巍说道:“再在南北两边种上些柳树,这里面就约有二亩地大小了,到时在树与树之间打成篱笆,也不怕山里的小动物过来糟蹋。”

越看越满意,乐巍脱掉外面的棉袄,拿起锯就走到东边缓坡上的一株小槐树旁,刺啦刺啦四五下,再抬脚一踹,小槐树就咔嚓一声断了。

见此,乐峻和方宴一人拿个撅头一人拿个铁锨,也先找那不太大的小树伐去了。

这边根生就很有眼色的跑过去,将他们伐倒的小树拉到有太阳的地方。

晒一晒,过个七八天便是能烧锅的好木柴。

乐轻悠没事可做地拿着根小树枝正在凹地出拨拨戳戳,看起来很像找不到玩具的无聊小孩,方宴便喊她一声:“轻轻,你来看,这是一颗枣树吧。要不要给你挖出来种到后院?”

乐轻悠其实是在看这里的土质,不过听到方宴的话,她还是拿着小树枝跑了过去,围着方宴说的那棵树看了又看,确定是一棵营养价值极高的小红枣树,她脸上立即满是笑意,点头:“好。三哥,待会儿你刨的时候不要伤到它的根。”

方宴正撅一棵杯口大小的槐树呢,闻言就说好,还说她:“你别乱跑了,就跟着我吧,有什么想要的树你都看着呢,也省得我给拦腰砍了。”

乐轻悠便跟在方宴左右,看土看树,还挺忙碌的,正研究一棵半人高的光秃秃类似于柳树枝条的植物时,只听东边坡上的乐巍叫根生:“把这些刺条子放的远一点,别扎到人了。”

因东边坡上的树比西边坡上多,乐峻也在那边砍树,乐轻悠就听他接着道:“这是些什么东西,一条一条的都是刺,怎么这一片都是这东西?得有小二分吧,还得一下午挖呢。”

乐轻悠扭头远远看了一眼,她视力记好,将对面差不多高度的那片哥哥说的刺条子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差点惊叫起来,她忙放下手上的小树枝,喊着“哥哥”跑下西坡,“别砍那些…”

“都是玫瑰”几个字在嗓子眼里转了转,终是没喊出来。

见她跑得快,下坡时差点绊倒,三个少年忙都高声提醒她“跑慢点儿。”

“什么好东西让你这么着急?”方宴放下手上的铁锨,两大步赶上小丫头,弯下腰长臂一伸把她抱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见黄金了呢。”

乐轻悠喘着气,小胸脯因刚才的快跑一鼓一鼓的,“那些东西比黄金还好呢。”

“真是好东西?”方宴步子大,说话间已下了西坡,穿过中间的凹地,抱着乐轻悠来到东坡上,入目的只有一片带刺的枝条,不由笑她:“没听大哥说刺条子,看都没看清就慌着跑过来,还说什么好东西。”

乐轻悠挣着从方宴怀中下来,看着这一片因没人打理而长的细细长长的很野的玫瑰枝条,觉得自己该解释点儿什么。

“这个”,她抬起头看看三个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哥哥,“我在梦里见过…是一种很漂亮的花。”

闻言,乐峻捂了捂额头,自家轻轻又把梦当真了,不过轻轻自从那次病过,就很得小动物的喜欢,与以往也大有不同,说不得妹妹说的这梦是有什么指示呢。

想到这儿,他便道:“既然轻轻见过,咱们就放着别砍了。”

乐巍往后看了看,这一片刺条子是在坡上比较高的地方,并不会遮挡住照到凹地处的阳光,当下点头笑道:“好吧,给轻轻留着,看看春天这些刺条子能开出什么花,或是结出什么果。”

这一片不用砍,东边这坡上除了刺条子边上的几颗杨柳树就没什么高大的植物了。

等伐完那些比较粗的,对于那些指头粗细的杨柳树,乐巍和乐峻一律都是连根挖出来,然后让根生拿到凹地的南北两边,打算着明天来时带些水种上的。

乐轻悠被这一片玫瑰丛吸引了全部心神,没再和方宴去西坡,一下午都蹲在这些哥哥们口中的刺条子里忙碌了。

方宴担心她被刺扎到,回西坡上挖树前,用她脖子里那条算不上多宽的小围脖给她将脸围得严严实实。

乐峻始终都在离妹妹不远处的地方挖树的,时不时便会转头看看她,而每看一次,就忍不住笑一次。

“笑一下午了,轻轻知道了铁定得不理你?”乐巍握着一颗才一人高小拇指粗细的榛子树,手上一用力就提了起来,拍拍手道:“回家吧,太阳落了下去这山里该冷了。”

“嗯”,乐峻忍着笑,低声道:“方宴给轻轻包的,跟那小老太婆一个样。”

刚说完,就见乐巍一脸同情地看着他,转头,对上站在刺条子里的妹妹那张严肃的小脸,乐峻忙揉揉脸:“轻轻,快出来,咱回家去了”,完了又喊西坡上的方宴,“走了,明天再来清理这里。”

“哥哥,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乐轻悠小心地拿着用尖树枝挖出来的几棵玫瑰,“等以后我做了花酱不给你吃。”

乐峻:“……”花酱会做吗?

收拾了东西,乐轻悠挑出一根足有两根拇指粗细的杨树要带回家,哥哥们问她拿这个要做什么,她只笑了笑,很神秘地道:“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第二天乐轻悠起得很早,出来就让光伯将昨天她拉回来的那根杨树削成一根两头尖的、比她身高略长的棍子。

“轻轻,你这是准备扎兔子?”方宴洗过脸,拿着热麻巾过来给乐轻悠擦脸,边擦边看着光海手中削得尖尖的杨树杆,满脸的警惕,“这东西你可不能拿着玩,不小心扎到自己可有你受的。”

“我知道”,乐轻悠扒开脸上的麻巾,“待会儿我就去洗脸。”

这不是家里只有一个铁锨,她想在昨天去的那东西坡上挖一挖,看会不会有浅层水,可不就得先用简易的工具吗。

真能出水的话,再让大哥用铁锨挖就好了。

今天依旧是晴朗无云的天气,山里的炭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又知道小主人们想整山里的地,光海和清一就没出去,吃过早饭后便进了山。

只嘱咐他们,等中午暖和的时候再去。

然而乐轻悠的心情是急迫的,看着太阳升高,拿上她的杨树“铲子”叫上了根深,就出了门。

等方宴练完今天的一张大字,出门没找到小丫头的身影时,问了秋果,才知道她已经出门好一会儿了。

听说她带着根生,方宴才没有着急地立刻跟出去,他回屋叫了正在背书的乐峻和乐巍,又让草儿和秋果收拾出一篮子肉菜调料、吃食清水,他们三个才往山中而去。

到了昨天的那片凹地,方宴抬头往东边山坡上一看,果然见那小丫头正蹲在刺条子中忙碌,脸用围脖包得好好的,他忍不住笑了笑。

还算听话。

“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根生也在刺条子中,看到方宴三人过来,忙站起身打招呼,“光伯和清一大伯整好了这片地,现在在前面伐树呢,让我在这里陪着小姐。”

乐巍点点头,“根生,今天中午我们在山里吃,你先下来刨个灶洞。”

根生下去了,乐轻悠只转头跟三个哥哥摆了摆手,就又继续忙自己的,她接着昨天的工作,刨除过于密集的玫瑰,然后在每株玫瑰的根部都挖一个半径十厘米以内的小圆坑。

只忙这个了,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找点挖水呢。

乐巍在下面整理食材,方宴和乐峻来到这东坡上,看到这一片玫瑰都被一个个小浅坑圈住时,都有些哭笑不得。

“轻轻,你挖这些有什么用?”乐峻拂开一个个刺条,过去到自家妹妹身边,蹲下来一边给她帮忙一边说道,“也不嫌累得慌。”

“我喜欢这些东西呀”,乐轻悠说道,“一点都不累。哥,你看这些枝条,一个个又细又长,都是因为长得太密,这里的地面又陡留不住水。我现在弄个小浅坑,以后再给它们浇水施肥,它们就能变得又粗又壮了。”

乐峻敲了敲她的额头,“你这个小脑瓜,整天过的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种庄稼不都是这样吗?”乐轻悠笑着说,将手边的这个弄好,又扭头弄旁边的。

方宴忍着对这些枝条上尖刺的反感,也过来帮忙,不大会儿,三人就将剩下的二十几棵玫瑰根部的小浅坑挖好了。

而这时,山坡下,顺着凉风也吹来了浓郁的香气。

原来乐巍做了排骨汤。

三人下来,乐巍便将罐子里剩下的水递给乐峻,让他们三个轮流洗洗手,就吃饭。

竹篮子里还放着两个干净麻布包着的包子和发面芝麻饼,尤其是芝麻饼,在排骨汤里一泡,吸足浓香奶白的汤汁,那味道别提多棒了。

一大罐排骨头,正好他们每人分了一碗,再加上包子和芝麻饼,便是光海和清一两个大人也吃得饱饱的。

美味的午餐过后,躺在铺满温暖阳光的东坡上,清一长叹一声:“这山林野趣,竟比金屋华堂好太多。”

旁边同样在晒太阳的光海看他一眼,“看你这样子,不像是经历过金屋华堂的。”

“这就是个说法”,清一丝毫不心虚,看着坡下将吃过饭的碗收起来放到篮子里又踩灭灶洞的孩子们,他笑道:“他们都是好孩子啊。”

光海看过去,只见自家主子正和小姑娘以及她的哥哥说话,神色间是前所未有的平和模样,这让他不由暗暗感慨:这段时间的生活,果然把主子改变了不少。别的不说,至少懂得关心人了。

不过却不知,与在侯府里高高在上地成长相比,这样是好是坏。

……

抬手挡了挡照到眼睛处的太阳,季玄泰从石椅上坐起来,揉揉因醉酒而有些闷疼的额头,正准备起身离开花房,伴随着脚步声,有人边说笑边向这边走来。

其中一个声音脆脆的,只听她说道:“那个季家的宝贝蛋还真把他自己当人物了,我哥哥给他敬酒,竟然半点面子都不给地推了,也不想想,如果不是看在张夫人的面子上,谁稀罕搭理他?他偏还拽得不行。一个只会依仗亲戚的二世祖,前面还想求娶周依依那样高傲的才女,可真让人笑掉大牙了。”

085 明白

“你小点声,别被其他人听见了”,另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低低提醒,“不看僧面看佛面,更何况咱们现在还在张家呢。来前听我娘说,张夫人办这个赏花宴,就是因为被周家弄得没面子而特意给她侄子相亲的。你爹和我爹虽然是张大人的下官,但只要咱们低调地走个过场,就不会被‘抓壮丁’。”

“‘抓壮丁’”,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哎呦,温姐姐,你这个说法要笑死人了”,笑了好一阵儿,她才接着道:“我就是看不过季家那宝贝蛋仗势欺人的德行,人张家又不是没有大少爷,他仗的什么势!再说这里又没别人,只我们两个,说说有什么。”

温喜雨闻言,不置可否地笑笑。

于小琳突然叹了口气,“张夫人遍邀湖州城贵女办这个赏花宴,意图是什么,谁不知道一些?前天收到帖子,我娘就说‘这一定是张夫人有意给他侄子定亲呢,你到时可要好好表现’”,揪了下旁边一株半开牡丹的叶子,她嘟着嘴道:“可是我就是嫁给一个贩夫走卒,也不愿意嫁给那样一个没甚家底的纨绔子弟。”

温喜雨唇角露出一个苦笑,“是啊,谁愿意呢?也不看看,张夫人办这个赏花宴,来的适龄女孩子不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女,就是像你我这样父亲官位比较低的。”

“周依依都看不上的人,凭什么张夫人就觉得咱们该看上”,于小琳面上带了几分气愤,“刚才那季玄泰可往姐姐处看了好几眼,你要小心些。别看他现在在湖州城挺风光的,可背后大家谁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算。”

温喜雨的脸色红了红,抬手掐了于小琳一把:“叫你胡说,那人什么时候看我了。”

“是是是”,于小琳连忙讨饶,“给他看一眼真是侮辱了姐姐的好品格。姐姐这样的人品,要嫁也是嫁张大公子啊。”

“你还胡说”,温喜雨又抬起了五指纤纤的手掌,两个女孩顿时笑闹在一处。

而坐在石椅上将这些话完完整整听入耳内的季玄泰,脸色却黑成了锅底。

他是真没想到,这些往日看见他都羞得不敢抬头的女子,在背地里竟是这么说他的。

搁在石椅上的大手紧紧攥起来,骨节出泛出白色。

“温姐姐,太学是腊月初十休假吧”,那边说话声又传来,“从京城到咱们湖州,骑马有三天的路程,这么说再过不了几天,张大公子就回来了!不知张夫人会不会在年前再开一次赏花会…”

“好个不知羞耻的丫头,你还说呢”,女孩温柔的声音满是打趣,“快拿镜子看看去,脸都红成什么样子了。可见你也心思不纯,往后就别总说我了。”

“我这是为姐姐操心呢”,脆爽的声音说道。

接着又是女儿家打趣笑闹的声音,往常对于季玄泰来说很悦耳的声音,现在却只让他觉得太阳穴突突发疼。

足有两刻钟的时间,那两个从张大公子说到湖州府其他青年才俊的姑娘才离开花房。

这时,饶是季玄泰修养再好,再告诫自己不能跟女人一般见识,一双眼睛中还是墨色沉沉,压抑堆积了怒火。

他本想即刻离开张府回家去的,不过摸了摸袖口里自己耗费三天时间想到的新的火锅样式,他还是到前面找到个仆人,问了姑姑在哪,迈步过去了。

之前从梨花村一回来,他就把那火锅底料的方子交给了姑姑,店里推出后,生意堪称火爆,后来时家那边的新颖别致的火锅推出,姑姑名下的那个店面的生意立即就被分走了一半。

也是时家会做人,将火锅价位定的比较低,讲究高端的,都还是去姑姑名下那家店。

不过季玄泰清楚,湖州府城中家境一般的人家是占大多数的,长此以往,姑姑的火锅店定会被时家的火锅店压下去。

感激姑姑姑父对自己的照顾,季玄泰特地耗费心思想了两种新的火锅样式,想交给姑姑,让姑姑把之前那普通锅的配料换一换,降个价。而这种新样锅子,还保持现在的价位。

那么一来,店里的生意肯定能好到红火。

季玄泰怀着这样的想法,来到姑姑所居的流云院中,丫鬟婆子们见他过来,纷纷见礼,打帘子的丫鬟说:“表少爷稍等等,夫人和三小姐正在室内说话,奴婢去通报一声。”

要隔往常,季玄泰是不在意的,但刚在无意中听过两个少女在背后对他的肆意贬低后,他想得便有些多,“姑姑和表妹说的是我不能听的吗?”

丫鬟的脸色白了白,忙按手道:“表少爷息怒,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正这时,张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盈菊挑帘子出来了,“跟谁说话呢?”

抬眼看到表少爷面无表情的脸,盈菊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表少爷,快进来,刚才夫人还说您不知猴哪里去了呢。”

季玄泰点点头,一手背后,抬脚迈进了门槛,转过山水屏风,透过内室小门上的珠帘子,他看到表妹匆忙地抬手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心里不由想,姑姑和表妹说什么会把她说得哭了?

丫鬟拨开珠帘子,季玄泰走进内室,先往表妹的脸上一瞧,张媛眼睛红红的,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即撇开到一边去了。

想起在花房那两个女人的话,季玄泰暗想,难道是姑母担心他娶不上媳妇,想让表妹嫁给他而表妹不同意才哭的?

因此,季玄泰转眼就不关注张媛了,心里还有点烦,你说外人看不上贬低我就算了,你作为亲表妹至于这么着吗?

“臭小子,这是哪儿跑一圈过来了?”张夫人笑着拿帕子在鼻前扇了扇,“喝了多少这是?小小年纪也不知把稳一些。再这样,我可得遣个人到山上告知我爹一声。让你爷爷好好治你一治。”

“爷爷在山上清修呢,这些凡尘琐事,还是不要打搅他老人家了”,季玄泰一听到他从小最怵的爷爷,刚才那点不愉快登时忘了个干净,忙讨饶道:“我没喝酒,酒气都是在吃饭时沾染的。对了姑姑,这是我想出来的两种新样式的锅,您看用这个做火锅的锅子怎么样。”

张夫人接过侄儿递上前的纸张,展开看了看,两只锅子鼻环精致美观,底座可以添炭,的确比之前的那种简单的铜锅子好许多。

季玄泰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张夫人听得连连点头,直说好,见姑姑认同,季玄泰就说他这就回家去了,张夫人还起身送他到门口,嘱咐他将府里新做的鹅油卷给他奶奶捎去些。

然而一放下帘子,张夫人就不怎么在乎地把那张纸交给专管财务的大丫鬟盈把,“收起来吧,明个儿拿下去叫试试。哎,玄泰这孩子,还是受家庭的限制,跟时家那么一家商户,我们有竞争的必要吗?”

“表哥还不是为娘的店着想?”张媛从内室出来,将帘子摔得刷拉响,“娘,您一向对表哥很好的啊,为什么不能让女儿嫁给他?”

“你一个大姑娘家说这话,知不知羞?”张夫人说着叹了口气,“娘是疼你表哥,可相比起来,更疼你啊。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怎能让你嫁给一个将来不能给你幸福和荣耀的男人。”

“那是我表哥”,张媛气得跺脚,眼泪又流了下来。

“正因为是你表哥,我才没有在你说出这个想法后,阻止你们会面”,张夫人摆摆手,“把静心篇好好抄两遍去,再来跟娘说说,娘为什么不让你嫁给玄泰。”

屋里,张媛又反驳了一句,帘子外面,季玄泰已大步走了,打帘子的丫鬟垂着头瑟瑟发抖,直到表少爷的身影消失在流云院大门外,她才颤巍巍地掀开帘子,进去将刚才的事情汇报了。

张夫人闻言,先是怔了怔,随即叹了一句:“这些孩子啊,非得让我操碎心不可。”



季玄泰步行回的他家,一路上脑子里想了很多。这是为什么呢?不过是姑母疼他和疼亲生儿女是有差别的罢了,就像当初表哥不认真读书,姑母甚至气得动了手,自己不认真读书,姑母只是笑着说他还是没长大的孩子。

他突然明白,教与不教,才是是否真心疼爱的最大差别。

然而他的亲娘,却从没有管教过他啊。不论他玩得怎么疯,他娘从没说过他一句。

一路步行到家,拒绝了三个偶然遇见的朋友叫去斗狗或斗鸡的邀请,季玄泰进门后,问那见了他便停下请安的丫鬟:“我娘呢?”

“夫人?”丫鬟蒙了蒙,紧跟着道:“少爷,您快去看看吧,老爷中午回家时带了一个烟花女子回来,说是要纳为妾室,夫人都气晕了。”

季玄泰嗤笑一声,说了句“又是这点破事”,就大步朝主院祖母的院子而去。

“少爷,您回来啦”,主院外,一个俏皮的小丫鬟施了礼,才低声道:“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因为老爷要纳烟花女子为妾的事,老夫人叫人从山上请来了老太爷,您现在过去,少不得挨一通训的。”

若是以往,季玄泰定然转头就走了,不过今天他一直驰骋欢乐的世界被敲碎了,莫名地就想进去听一听老头那些呵斥他是败家子的话。

他觉得,老头说他是败家子那些话,可能会比姑母说的那些话让他心里舒服些。

果不其然,季玄泰一进去,就被中气十足地季老爷子逮住一顿熊:“哪里耍去了?带着一身酒气回来!还有这穿的什么衣服?大红色的,还有绣花,你怎么不穿那小娘子穿的衣服去?”

季老夫人听得直撇嘴,实在是忍不住怼了一句:“有你这么训孙子的吗?”

“都是叫你惯的”,向来跟正妻不大对付的老爷子立即十分不给面子的反驳,“想再惯出一个他爹那玩意儿来。”

“别玩意玩意的”,季老夫人的脸色顿时黑沉下来,“再怎么样那也是你亲儿子,说我惯,那你怎么不心平气和地管一管呢。”

季玄泰听了会儿,觉得特别没意思,爷爷奶奶都这么老了,怎么每次见面都跟那不成熟的人似的?把责任你推我我推你的。

“我管你让管吗?”季老爷子突然吼了一嗓子,“我一管孩子,你不是哭就是闹的,我这个当爹的哪还有半点权威?好好一个孙子,我说带到山上让他吃吃苦,你不舍得,留在身边就留在身边吧,你咋不教孩子道理呢?咱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竟然还撺掇大女儿去向那周家提亲?现在可好,人家年没过就跑到泸州去了,如今满城都是笑话咱们不知天高地厚的声音,我在城外山上都抬不起头来。”

听到这儿,季老夫人又气又恼,忍不住地就流了泪,“我不是为玄泰考虑吗?有个有力的岳家,他再稍微一努力,日后不是能过得好些吗?要不然能指着他三个姑姑过一辈子还是怎的?”

“你知道自家姑娘都不能关照玄泰一辈子,怎知道岳家就能?”季老爷子依旧高着嗓子,“明白这些,就该让他自己吃苦挣去。”

“爷爷奶奶,你们别吵了”,季玄泰突然开口,“都是我不清楚自己的地位,被人一吹捧就上了天。爷爷,你别总是怪奶奶,前些日子,奶奶还安排我去荆阳跟二姑父读书,只是我不想吃苦,就赖着没去。”

说完了,也不看两个老人是什么反应,转身就走了,到大门口时,正好碰到张家的婆子,说是府里做的鸡笋汤,夫人特意让送来给老夫人和少爷吃的。

季玄泰笑了笑,客气一句,依旧出门去了。

他从东市逛悠到西市,看什么觉得什么没意思,到赌场赌了两把,倒是赢了二十两银子,不过却被另一个不对付的纨绔给笑了一句:“季大少,听说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故事没?西边儿那书场里可有人会说,怎么样,本少请你听一场去?”

这人是湖州总督的庶子,对于季玄泰这个府尹大人的外侄,他半点都不看在眼里的。

季玄泰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以前跟这人打过不止一架,现在却懒得搭理他,毕竟人家说得对。

他季玄泰就是一个狐假虎威的狐狸,横什么呢。

季玄泰不理,那人却更加嚣张,损了他好些话,还是旁人听不下去,用色子转移了话题,那人才作罢。

走出赌场,季玄泰又往东市而去,路过中央大道的时家火锅店时,与从店里出来的时竟霖打了个照面。

“生意不错啊”,季玄泰突然想起了那个村庄里的小丫头,“怎么,这家店你爹交给你管了?”

自打周大小姐离开湖州,时竟霖便化伤心为动力,着力经营这家火锅店了,且因为本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会娶到周大小姐,经过这些日子的忙碌,他已经完全忘了当时得知周大小姐离开的黯然。

不过此时看到季玄泰,难免的就想起他求娶未成的事,笑道:“是啊。季少最近过得如何,常听有人说你黯然神伤买醉什么的。那可不好,还是努力努力吧,说不得有了成就还能心想事成。”

“黯然神伤?为一个女人我至于吗?”季玄泰嗤笑,忍不住骂了一声,“娘的,旁人看我笑话就罢了,你我好歹有一同为雪见紫奔波的交情,就是看在那小丫头面上,你丫也不该这么损我。”

“确实不该”,时竟霖闻言哈哈大笑,“小财神的面子我是必须给的。我要去瓷厂看一批碟子,怎么样,走一趟散散心?”

“不了,我还有正事”,季玄泰摇头,“你忙先。”

说着就走了,时竟霖没多想,毕竟那是周大小姐啊,嘴上说不至于,心里还不定怎么过不去呢。

这样同情的想着,就带着下人匆匆往瓷厂去了。

这边季玄泰到了东市的马车行,从赢来那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五两租了辆马车,又给马车行的小伙计二两银子让他去季家报个信:说他要出去玩两天,就赶着马车走了。

季玄泰是第一次赶马车,拿起鞭子却只歪斜不远就上手了,他又特地转到菜市,不嫌脏地进去买了十斤排骨二斤豆皮二斤大葱和一包磨好的调料粉,这才出了城门。

他出发时是午后,半夜到的仙泉县,就在那儿找了个客栈歇了一晚上,第二天吃过早饭继续出发,不过一个时辰,就赶着马车到了梨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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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6 排骨葱卷儿

在村里人好奇的目光中,季玄泰赶着马车,熟门熟路地出了村北口,停在那距离小山包不远的篱笆院儿前。

院子里有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红布褂子的姑娘,正蹲在太阳地儿里洗衣服。季玄泰疑惑地拧了拧眉,嗨了一声,见那姑娘闻声看来,他就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在这家?”

“我是这家的丫头”,问话的人身着大红色绣纹锦衣,袖口领口都绣着黑色花纹压边,即便草儿再没见过好东西,也知道这人定然出身富贵,担心给几位少爷和小姐惹麻烦,她言语之间很是客气,“你是什么人?到我们家里有事吗?”

丫头?

“才买来的吧”,季玄泰下了马车,“我是这家主人的朋友,难怪你不认识。不过你这下人做的可不合格,客人来了还不请家里的主人出来?”

说着就一手牵了马一手推开篱笆门要进去。

“我家主人不在家”,这时正在厨屋给炕加炭的秋果走了出来,看见季玄泰,就是愣了愣,怪不得刚才草儿声音里的底气不是那么足,现在便是她,也不太敢拦这样一位一看就出身富贵的客人,“院子里没地方,我帮您把马车拴在门外吧。我们姐妹两个才来,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您别介意。”

“不在家?”季玄泰完全没听进去秋果后面说的话,“出了远门?”

如果是出了远门,他这不是白跑一趟,那这两天还真是霉星罩顶啊!

“不是,在山里整地呢”,秋果跑过去将马车在篱笆门外的酸枣树上拴了,笑道:“小姐和少爷们中午不回家吃饭的,您若不嫌麻烦的话让草儿给您带路去。”

草儿将自己的手洗干净,点点头。

季玄泰看了看这两个丫鬟,暗想小丫头和她哥哥挑人的眼力还不错,虽然比之他家里的仆人显得有些莽撞,却算是会办事的。

“行吧”,季玄泰钻进马车,将马车里的排骨大葱豆皮各拿了一半,下来后对立在马车的那丫鬟道,“把这剩下的都拿下去。”

秋果看这人熟稔的样子,暗想这莫不是小姐少爷们的好朋友?当下应了声好。

季玄泰皱皱眉,转头指了指草儿,“你,叫什么名字?”

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看见客人拿这么多东西都不知道上前帮个忙?

“我叫草儿”,草儿跑过来,伸出手道:“这位少爷,我来拿吧。”

不过季玄泰是个对女子有几分谦让的人,虽然这是个小丫鬟,本就该干活的,他也没有把东西全让这小丫鬟拿着。

草儿就轻轻松松地提着五斤排骨走在前面,老老实实地带路,直到听到呼哧呼哧吃力的喘气声,回头一看,才发现那位满身富贵气象的少爷正靠着小山路旁的一棵榛子树歇脚。

“这些东西我来提吧”,草儿想了想,转回来伸手,要接过季玄泰手里那豆皮和大葱的意思。

季玄泰不耐烦地挥挥手,“前面带路去。”

草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说什么,转身继续走,步子倒是走得慢了许多,偶尔还会回头看一眼。见这少爷走得踉踉跄跄的,不由暗想富贵人家的少爷都是这样吗?提着东西上个山便累成这个样子?

等看到小丫头的身影时,季玄泰差点累成狗,这里的山路又窄有狭,他还提着一把从一包豆皮,走到这里,后背已是一层汗了。

“小丫头”,解着领下的盘扣,季玄泰朝那山坡上喊了一声,“季哥哥来看见你了。”

然而他没看到的小丫头脸上出现类似于惊喜或者高兴的表情,只见她转过头来看看自己,带着些疑惑,不知她拿着手上的木枝往哪儿捣了一下子,一股清水就在这时喷了出来,落在她半个胳膊上。

季玄泰没时间多想什么,随手把葱和豆皮往地上一放,就大步往那土坡上跑了过去。

“棉衣没湿吧?”他到时,小丫头已经被那个叫方宴的抱到了一旁的干燥地方,便忙问:“用不用回家换身衣服?你小小年纪,可别冷着了。”

方宴已经及时地给乐轻悠掸掉了袖子上的水,又伸到她袖筒里确定没湿,才抹掉她脸上被溅到的一点水珠,向跑到跟前的季玄泰点点头:“没事,多谢季少爷关心了。”

“轻轻没事吧”,在北面种树的乐峻和乐巍也都上来了东坡。

乐轻悠摇摇头,朝季玄泰笑了笑,才指指刚才她那一棍子捣下去的地方,对哥哥们道:“你们瞧,出水了。”

几人都看过去,可不是,那个还扎着一根杨树竿的地方正有汩汩的清水顺着树竿往外流。

乐巍惊喜道:“没想到还真被轻轻给找到了,这大半天的功夫没白费。”

“只是这样一来,在下面的凹地种庄稼就不太合适了”,乐峻往下面看看,说道,“不然就在这里挖一个池塘,按大哥之前说的养鱼种藕?”

“好啊”,乐轻悠赶忙点头,她早就觉得在这个长满玫瑰的东坡下种庄稼有些不搭,当下指着下面凹地的南北两处被大哥二哥种好树的地方,“从南北两边种树的地方往上挖台阶,也不会影响我们上坡上来。”

等有了足够的资金,再给这里建上亭子,可不就是夏天时候最佳的消暑所在吗?

四人就涌出清水的小泉眼讨论得很热闹,季玄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客人差不多被忽略了个彻底。

说妥了明天便让光伯去村子里找几个人来帮忙挖池塘,几人才重新注意到季玄泰,乐巍和乐峻都郑重地见了礼,请客人到泉眼上面待着。

以免流下去的水沾湿了鞋子。

季玄泰笑了笑,并不介意这兄妹四个刚才对他的忽略。

草儿这时才上前来,双手提着那五斤排骨,“大少爷,这是季少爷带来的,要放到哪里?”

看着这一扇排骨,乐巍有些呵呵了,指着坡下放着竹篮子的地方:“放那儿去吧,记得拆开包包子的麻布垫在地上。”

草儿嗯一声跑了下去。

季玄泰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想起了之前发明的一种排骨的吃法,想让小丫头和你们也尝尝。”

“多谢季少爷惦记着了”,乐巍拱拳见礼,“既然如此,眼看着中午了,我先下去准备午饭。”

乐轻悠把那根杨树竿bá chu lái,见泉水流势平缓下来,却将那个小窝越冲越大,且水质清亮,便对乐巍道:“大哥,可以用这水洗菜,让根生把盛茶水的竹筒给我拿来一个吧,我要接水。”

乐巍笑着说了声好,往坡下去了,不一会根生就拿着个竹筒跑了上来。

小泉眼中的水是咕嘟咕嘟往上冒的,乐轻悠拿着竹筒接了好半晌也只没接满,听到旁边传来人笑声,抬头看去,却见季玄泰十分迅速地平直起唇角,脸上的笑容被收得那叫一个干净。

“这立着可不容易装满”,他咳一声说道,“洗洗手吧,下去哥哥给你做好吃的烤排骨。”

方宴:我们都在,你充得哪门子哥哥?

乐峻那边已经蹲下身,拉着乐轻悠的手在那泉眼上冲了冲,又给自己的手洗好,便让开位置让方宴和季玄泰洗。

方宴非常礼貌地笑了笑:“客人先请”,然后过去给乐轻悠擦手了。

等三人顺着南向坡度很缓的地方下去时,乐巍正举着斧头在不知从哪儿找来的一块石头上剁排骨呢。

见他只剁两根,旁边的一个土灶上还热着一罐热水,季玄泰说道:“乐巍,可否把这些排骨都剁了。”

乐巍心说剁了也吃不完啊,不过是远道而来的客人的要求,且这排骨还是人家带的,便应道:“没问题。”

后来是乐峻替换了乐巍一次,两人才把五斤排骨都剁成一段一段的。

季玄泰没再指挥人,将排骨放到竹筐中,提到东坡上那个泉眼处冲得干干净净了才下来。

这边,清一和光海翻过前面的地,看着快到中午,便过来了,光海还想着帮孩子们做饭呢,哪知道来到时瓦罐里的排骨汤都已经炖出香味了。

见那去洗排骨的季家少爷过来,光海就起身见了礼,笑道:“咱家三位少爷和小姐都是乡野鄙人,不想竟如此得季少爷青眼。”

这话里有几分试探的意思,季玄泰是听出来了,他笑笑,竟是十分心平气和:“我也只是小户人家出身的,说什么青眼不青眼,只是想真正教几个朋友罢了。”

一句话,让现场几个人都抬头看向他。

乐轻悠看出了这少年平和笑容下的自嘲,不由暗想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让这个自信傲然的少年人露出这种神情?

看了季玄泰一眼的清一却是神情微怔,碌碌一生的面相竟然有向名留青史方向转变的趋势!这还是被自家小轻轻影响到了?可小轻轻跟他既没有什么亲近的关系,又没有亲密的交往,怎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呢?

清一放空目光凝神推算,却什么都算不出来。



日影渐渐到了正中,空地上,根生按照自家小姐的指点,挖了一道二尺长的小浅槽,将光伯从炭窑那边背过来的一篓炭留有空隙地搁进去,然后拿干木枝引着了火,又吹又扇的,终于烧成了红彤彤的炭火。

“小姐,炭好了”,根生扭头说道,只见那位季少爷正十指灵活地抽出排骨当中的直骨,而自家小姐和三位少爷则是拿豆皮裹了葱丝塞到那肉孔里,他不禁想这样的排骨肉就算埋土里烧一烧也肯定很好吃吧。

清一看着这排骨的处理方法,早就忘了推算什么命势改变的原因,一听炭好了,忙就拿了两根光海正削着的木签子,一根穿一个排骨葱卷儿,放到炭火上烤了起来。

季玄泰将调料包扔了过去,“边烤边加调料,如果有酱和醋,烤出来的味道会更好。”

这还是他和那一帮纨绔兄弟去年出去踏青时想出来的烧烤排骨吃法,其中就数他做得最地道。

“你小子”,清一稳准地接住调料包,笑道:“不错。”

剔完了排骨中的直骨,季玄泰才用罐子里的水洗了洗手,穿了两个排骨葱卷儿过去烤起来。

往排骨肉中塞豆皮和葱比较麻烦,季玄泰那边都烤了一会儿,乐轻悠和三个哥哥才穿好。

那边炭火正旺,滋滋的轻微响声伴着肉香、豆香、葱香飘散开来。

“小丫头,给”,季玄泰将烤好的排骨递给乐轻悠,“尝尝怎么样。”

他烤的这个排骨葱卷儿卖相极好,颜色金黄金黄的,乐轻悠说声谢谢,就忙伸手接了过来。

一口咬下去,嫩、鲜、咸香,伴随着咀嚼,有嚼劲的豆皮和脆脆的葱丝混合在肉香中,中和了那些微的油腻,让肉香变得更加适口。

乐轻悠吃得欲罢不能,她爱吃,也爱做,但却从没想过,排骨里塞了豆皮和葱丝烤出来会这样好吃。

“还要吗?”见她三两口吃完了,季玄泰又将另一个递了过来。

“谢谢”,对于美味,乐轻悠从来不知拒绝为何物,“特别好吃。”

乐峻看了季玄泰一眼,没拦着,却是笑道:“季少爷不用管轻轻,我们照顾着就行了。”

季玄泰:“好啊”,又拿两个放在炭上烤。

“小伙子,你手上这两个烤好,能不能给我尝一个?”清一突然凑过来,笑着说道。

季玄泰很大方地点头:“没问题。”

乐轻悠手里的还没吃完,方宴就把他烤好的递给了她,并且提醒道:“吃完了跟我们三个要。”

这是担心她被季玄泰的好吃的拐走?

乐轻悠笑着说好,“我自己也想烤一个。”

根生听见了,便起身跑到篮子边,拿了好些生的排骨葱卷儿过来,先递给乐轻悠一个,然后蹲在一旁看着,谁手上的没了就给递过去。

乐轻悠这才注意到他,看得不落忍,说根生:“你也烤着吃吧,我们烤完了自己拿去就行。”

“不用的小姐”,根生小心地咽了咽唾沫,“等您和少爷们吃完了,剩下的我再吃。”

乐轻悠还要说什么,乐巍将烤得看起来最好看的一个递给她,同时笑道:“饿不着根生的,你还是先喂饱你的小肚子吧。”

087 不平衡

轻轻还小,他们三个哥哥就必须在下人面前划好线,要不然按轻轻这样体贴他们的情形,一日复一日的,长此以往养出来的很可能便是刁奴。

乐轻悠对上大哥眼中的笑意,沉默了沉默,终是什么都没说。

吃到第七块排骨葱卷儿时,乐轻悠再要伸出的手被方宴拿住了,“吃的不少了,过来喝半碗排骨汤。”

乐轻悠扭头看向旁边的乐巍和乐峻,却得到他们一致的回答:“听你三哥的。”

好吧,小孩没人权!

不过事实证明是乐轻悠没对自己的胃有一个准确的认知,半碗排骨汤没喝完她就撑得喝不下去了。

见她喝不下去了还强咽,方宴就把碗夺了过来,仰头一口把碗底她好几口才能喝完的汤给干了,放下碗道:“走吧,跟我走走去。”

乐轻悠只觉,丢了大人了!

幸亏不会有人知道,她这么大一个人,还会吃撑,还得让一个比她小一半的少年照顾。

难不成是在小身体里待的了?幼稚每天1?!

方宴带着乐轻悠往南边起起伏伏的地方散了会儿步,那边几人就先后都吃完了,还剩小半篮子排骨葱丝卷儿。

乐巍对根生说:“实在吃不完的,带回家给草儿和秋果吃。”

不这么说一句,根生很可能给吃完,现在乐巍完全不至于心疼这点东西,况且又不是扔了,只是担心根生吃坏肚子,家里还得带他看大夫。

这不是没有前例的,每天做的饭,根生这三个人都是一碗不舍得剩的,看他们不吃了,这三个人就会把锅里剩的给舀出来吃了。

一开始轻轻以为他们没吃饱,秋果做饭时就让她多加两碗水,谁知道那天愣是撑得草儿肚子疼。

此事把方宴烦的不行,晚上待轻轻睡着了,倒是就这件事说了许多。

乐巍很认同方宴那晚的话,这几日但凡根生三个人有什么不妥,他都会沉着脸指出来。

不然以后,但凡他们兄弟三个哪一个高中了,家里的下人便很拿不出手了。

毕竟都是穷人家出来的孩子,还能指望他们这么一小点便知什么进退?可不得教着吗?

这样想着的乐巍,完全忘了他自己也才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

这一下午,光海作为主力,沿着东坡上的那个小泉眼往下挖了一条宽约一尺的沟子,一直延伸到两坡之间的凹地处,接着在凹地处圈了一个圆周,然后便挖起池塘来。

到太阳西落回家时,光海和清一替换着,已经挖出一片半人深的地方。

“明天在村里找几个人,一人给八十文,一天就能挖好”,回家的路上,没怎么干过大体力活儿的清一轮着酸疼的手臂,“贫道可是不挖了。”

后面走着几个孩子,季玄泰这才问道:“这个小山包你们买了?打算做什么,我说不定能帮上点小忙。”

“才买不到一个月”,乐巍笑着接了这个话,“只想种些果木,开垦两亩田地,以后或许真可能有麻烦季少爷的地方。”

“有事尽管说”,季玄泰心情不错地捏了捏旁边被乐峻抱着的眼睛都快睁不开的乐轻悠,笑道:“这小丫头怎么跟个小猪似的,欢腾一下午,结果还没走出山来呢就睡着了。”

还有一丝清醒的乐轻悠暗想,我也不想啊,可小孩子的身体就是这样,一天都能活力腾腾的,但其实精力已经用完了,只要往舒适的地方一待,就会克制不住地被睡眠召唤。

几乎是刚过了过这个想法,乐轻悠就睡着了。

乐峻想着妹妹这么困,先让她睡一会儿吧,便没吵醒她,谁知回到家再叫吃吃饭,却怎么叫都叫不醒。

“让她睡吧,今天累得很了”,见此,方宴说道,“盛些粥出来在小炉子上热着,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吃吧。”

乐峻皱着眉给妹妹盖好被子,“只有这样了。”

季玄泰没走,跟着进屋来了,看见小丫头睡得沉沉的,脸颊和嘴唇都泛着微微的红色,只觉可爱至极,心里痒得不行,很想上前摸摸捏捏。

但碍于人家三个哥哥守的严严实实,他只能把这点小心思压下来。

心里却想,怪不得常听奶奶说姑娘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跟轻轻这样的,不贴心也得拿当小棉袄一样捂着啊。

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大堆,晚上睡的地方还是那根生让出来的下人房,季玄泰却睡得极为香甜,早上醒来,一出门就看见在院子里忙忙碌碌的小丫头,他的心情更愉悦几分。

“轻轻,你这一趟又一趟的,忙什么呢?”揉了揉脸,去掉刚醒时的不精神状态,季玄泰走过去,蹲在乐轻悠面前,“怎么不让你哥或是那三个下人来帮忙?”

“哥哥们要读书,秋果他们也有活做”,说着,小水桶里的水已经大半满,乐轻悠放下水瓢,从瓮边的凳子上跳下来,“而且我这么做能锻炼身体,根本不用别人帮忙。”

“那可真是”,季玄泰跟在稳稳提着小水桶的小丫头身后,啧啧道:“厉害了。”

来到后院,再次看见那两个被油纸搭起来的拱棚,以及靠着篱笆圈出来的一个住满了鸡的鸡圈,季玄泰忍不住说道:“轻轻,你和你那三个哥哥真厉害。”

“是啊”,乐轻悠好笑地点头,进了胡萝卜棚,将小水桶放好,她一边拨水到月季上一边问道:“你怎么了?”

“嗯?”季玄泰拖延似的反问一声,才说道:“突然觉得我长这么大只长个子了,还不如你这个小丫头有成就。”

真是受刺激了吧!

乐轻悠觉得中二少年一时想偏不用理,等他自己明白过来就好了,而且季玄泰没有事是不可能一个人跑到她家来的,但能让他一个人跑到不算相熟的人家逃避的事,一定不是小事。

因此,乐轻悠什么话都没说。

季玄泰也不觉得被忽略了,蹲在小水桶旁边,帮着小丫头给那一片月季泼水。

“你很喜欢这些花?”转头看见另一边长得很不错的雪见紫,其中有两株已顶着半开的紫花,季玄泰说道,“这雪见紫倒被你养得比我们拿走那棵主株还好了。”

“这些雪见紫是用你们那株分出来的,可以再给你一株。”乐轻悠很大方地说道。

季玄泰想起当初自己是为有个借口接近周大小姐才来回为雪见紫奔波,就有些不大自然,而且也不想再时刻有物证提醒自己的缺心眼行为,当下笑道:“花都是女孩子喜欢的物件儿,我不要。不过我家有两株青纱月季,你要不要?”

青、蓝、紫月季是月季中很少见的品种,乐轻悠本还打算自己慢慢培育的,闻言哪有不要的,赶紧地点头,连说三个要。

惹得季玄泰忍俊不禁,他弹了弹乐轻悠的额头,笑道:“我回家了就让人给你送过来。”

“好啊,谢谢”,乐轻悠转身拿过来放在棚子边上的铲子,跑过去将一株雪见紫连土挖出来,捧到季玄泰面前,“这个是回礼,收下吧。”

“既然是回礼,那我不收就是不懂礼貌了”,季玄泰毫不嫌弃地伸手托住那一块土,“走时我会带走它的。”

谢谢你小丫头!

又过了一天,季玄泰看着他们挖好池塘,这才走的,离开乐家时,这个念头在他心里再一次出现。

他得谢谢这个小丫头。

虽然心里的那点苦闷没有说出来,这个地方,这个小丫头,却帮他将苦闷排遣了出去。

回到家后,季玄泰便立即打发人刨出一株正盛开着的青纱月季给送到梨花村去,送月季的人刚出季府,他那边也收拾好了一个简单的包裹,只带着一个小厮跟祖母辞行去了。

乐轻悠接到季府送来的月季时,季玄泰早已坐上了去荆阳的大船,他连年都不想家过,心疼地季老夫人每每想起到她跟前辞行的孙子都泪流不止。

季家的年味被少爷坚持年前离家读书之事冲淡不少,但在其他地方,随着年关的逼近,年味很自然地是越发明显起来。

梨花村正是如此,这几日,起五更去镇上或是去县城的人家每天都很多,他们或是卖家里的东西换钱的或是揣着钱买年货的,如此结伴出门,那路上便总少不了谈资。

说的最多的就是乐家的事,乐老太太偏心太过自食恶果,赵家四舅买的那座山挖出了泉眼以后必能来钱,是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话题。

梨花村的小山包不值钱的一个最重要原因,就是没水,要不然谁不知道山地便宜还多?那现在人家买了就挖出一个泉眼来,以后别说整几块平地种庄稼啦,单是种几棵梨啊桃的,每年便能多出一项收益。

说起这个,大部分村人都是羡慕,却也有几个妇人,是心里不停咕嘟咕嘟冒酸水的。

这日乐峻和乐巍正抬着一块大青石去给东坡上那个泉眼加固,就见前面两个妇人说说笑笑地往山里走去。

本来他们二人是不在意的,毕竟先说了可以让大家在进山一里内捡柴采东西,哪知道他们在后面走着,却见那两个妇人越走越往里,差不多都走到东坡那边了还没停止。

这路程已远过一里了,乐巍喊了声:“高家三大娘,刘家二大娘,你们来我家山里是要做什么?”

梨花村只四五十户人家,仅高、刘、乐三姓,乐巍早就从背影上判断出了这二人是谁。

高三大娘是高三河的媳妇,此人生的胖壮,家里的活儿却从来摸一指头,刘二大娘是刘顺福后娶的,又矮又瘦,长得和高三河家的是两个极端,但性子却是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顺福家的不仅懒,对前面刘顺福那个难产而死的妻子留下来的孩子虎子,也极为苛刻。乐巍还住在村里的乐家时,隔不一天就听见她咒骂虎子的声音,隔不两天就见她拿着烧火棍追着虎子打,且原因还都是虎子偷吃东西。

这样都懒得要命的两个人,跑到山里来做什么?

乐巍虽然想不出来,却直觉不是好事。

其实这两个妇人早就在听见脚步声时回头看了眼,看乐家这两个孩子抬着青石板,知道应该是还忙着整这山呢。

心里清楚,她们却半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被喊住了,才侧过身看了一眼。

高大河的媳妇就笑:“原来是阿巍和小峻啊,你们这还忙呢,都快过年了,也不知道准备年货,这小孩子啊没个大人看着就是不行。”

“大娘说错了吧,我们家有光伯和清一大伯呢”,乐峻说道,目光从她们胳膊里夹着的麻绳上掠过,“现在这山是我们私人的,大娘们想要砍树或是抓个兔子什么的,还是去外面吧。”

“瞧瞧你这孩子把话说的”,刘顺福家的抄了抄袖子,“山是你们家的,这上面长的死物是你们家的,那过路的活物还能也是你们家的?再说了,这山还不是你们家的,是你四舅家的啊。你三大娘和你们四舅母是积年的手帕交,跟前儿她说过了,来拉个树烧柴,还得再征求你们同意!”

在刘顺福家的满是不屑的语气中,高三河家的连说了好几个可不是。

乐巍笑了笑,年轻俊朗的眉眼看起来十分讨喜,语气却带着冷:“二大娘说笑了,还是以为我们不知道四舅已经休了四舅母?说这话是有意欺负我们几个小孩子呢。”

“哈哈”,刘顺福家的笑了笑,丝毫不心虚地道:“倒是听说了一耳朵。不过阿巍啊,大娘家连烧口水的柴都没了,就搁着山里弄两棵小树,你看成不成?还有小峻,你们可都是好孩子啊,别学那一等人,有了点东西就装人上人。”

乐峻嗤笑,“二大娘这是拿我们当傻子糊弄呢。这山,我们买了,但为了乡里乡亲的方便,已留出足够多的地方给大家打柴捡菌菇了。您在外面也不是没法打柴,却还非要跑到里面来,真当我们家没人呢。”

刘顺福家的听罢不自觉往后缩了缩,高三河家的拿眼角鄙视地斜了她一眼,正要说话,那边又走过来一个少年。

少年扛着一个铁锨,边走边说道:“大哥二哥,跟这种乡野妇人是没法讲道理的,既然如此,还听她们的歪理做什么?”

“不就是一个被捡回来的小要饭的吗,在我们梨花村还没你横的”,高三河家的呸了一声,解下腰里的绳子,扔到旁边的一个小榛子树尖儿上就咔嚓一下把树头给拉了下来,“捡你们一根柴,还能抓我坐牢去。”

说着竟是连乐巍和乐峻也不理了,唰唰又甩出绳子,拉下两个不粗不细的树枝来。

方宴笑了笑,“大哥二哥,把这贼看好了,我去叫村长来,这一棵小树一棵大树,不照价赔偿今天这事就别想了。”

即便与这等妇人认真计较会有**份,今儿个他也得料理了这种看不得别人好的人。

乐巍、乐峻都明白,如果今天这个口子开了,以后这座山他们就别想安安稳稳地守住,因此方宴的话刚一说出来,他们便将青石板放好,上前两步挡住了高三河家的。

眼见那个小要饭的转身回去叫村长去了,高三河家的有些慌,不过转念一想,只是两棵烂树罢了,还真能把她怎么的?

要照价赔?呸,小兔崽子想的也太美了。

因此高三河家的半点不见收敛,甩动手里的麻绳,蹭蹭又是两棵不大的柳树被应声折断。

这里还是在山的背阴面,除了那些十几年的高大榛子树,其余的便都是细细小小的树,只一会儿,咔嚓咔嚓的,高三河家的又折下三颗榛子树头。

乐巍心想这娘们这时候干起活来倒是挺利索的,不过待会儿算钱时他倒要看看她还有没有这会的利索劲儿。

乐峻都懒得理这娘们,别走就行了,待会儿有她们好看的。

就是什么都没做的刘顺福家的,也得给她点教训。

否则真当他们好欺负呢。

正想着这个,只听那边高三河家的催促起了刘顺福家的:“你傻愣着干什么呢,几棵破树还真怕他们讹钱啊。”

说着又嘟囔,“小时不积福不和邻居好好相处,以后看谁挨着你们,没人挨,看你们还怎么在这世上立足。”

说的倒是一套一套的,但乐巍和乐峻丝毫不为所动,半点神情变化都没有,只看着高三河家的,不给她留冲下山的空地。

“这,这”,刘顺福家的这了半天,也没动手,主要是真担心要赔钱,这几个小孩自然不怕的,就怕他们那个舅再来,“我待会儿去地里拉几棵玉米竿吧还是。”

高三河家的闻言,啧啧两声,“瞅你那胆儿”,话落就又甩着绳子轮向一颗指粗的小树。

“别太过分了”,一直没说话的乐峻突然跑过去,小心地拉弯小树将那绳子取下来扔到地上,“这棵树勾折了只怕你赔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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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8 处理

这是昨日回家时,轻轻喜欢地围着绕了好几圈的一棵据说是猕猴桃的树,真给毁了,他们怎么跟轻轻说?

乐巍皱着眉,同样上前挡在那棵树前。

高三河家的只觉面子大跌,一手拿着绳子掐着腰,“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人赵老四家山上的树,你们凭什么不让我折?”

看着这满山的树,高三河家的像是看到满山的宝被别人抢去了一样,一想到这么多东西都被一家人占了,她就剜肉似的疼。

“住口”,乐巍和乐峻还没说话,高三河越过村长大步走来,扯着那婆娘往后退了两步,斥道:“在家不缺你吃不缺你喝的,你跑到山上来和两个孩子过不去干什么?”

高三河家的半点都不怕她男人,被他这么一扯,登上怒火更盛,反推了他一下子,骂道:“你算是个什么男人,眼看着我被两个小孩欺负,你还反过来帮他们,当初我是哪知眼睛瞎了,看上你这个……”

“咳咳,老三家的”,高大海既是村长又是大伯哥,他这一出声,高三河家的登时像是被掐了脖的鸭子,哑了嗓子。

高大海往前走了两步,指了指四下散落的小树头枝,问道:“这些都是你弄的?不是说过这山已经被小峻他四舅买了,你怎么还跑过来打柴?外面人家留的地方不够给你打还是怎的?”

“大哥,不是那么说的”,高三河家的笑嘻嘻的,还带着几分占人家便宜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外面的柴都被打完了,我这不没办法,才过来的吗?几棵小树而已,想来小峻他们也不介意。”

说着转向乐峻的方向,“是不是啊小峻?”

“我们人在这儿你都能毫无顾忌地毁坏我家山上的东西,我们若是还不介意,不成了傻子?”跟着村长同来的方宴抢先开口,“你的行为已不仅是窃,跟明抢也没什么两样了。大哥二哥,咱们这些树值多少钱?”

高三河家的听得气愤不已,如果不是被她男人拉住,这个时候就冲过来动手了,这两口子还在拉扯,那边乐巍已经给出了价钱:“十棵榛子树,一棵柳树,我说值一百文,高大伯、三伯,这不过分吧。”

高三河脸上的肉抖了抖,高大海看了看这被弄得一片狼藉的地方,叹气点头:“阿巍是个厚道孩子。”

“什么?”高三河家的立时叫了起来,“大哥,你到底是咱高家的人还是乐家的人,就这么几棵树,值一百文钱?哎呦,这日子不能过了,连自家人都帮着外人欺负自家人啊。”

高三河没再呵斥他婆娘,显然也是觉得要他们钱不应该的,一察觉到男人的态度,这妇人本就不弱的气势更显出几分猖狂来:“我呸,还一百文,就是一文钱老娘也不给。这满山都是天生地养的东西,你们只是买了这山,这山上的东西可不是你们的。”

“你,你这娘们不是胡搅蛮缠吗?”高大海显然被气得不轻,手指着这老三家的都在颤抖。

这时几个跟着过来的村里人到了跟前,听到高三河家的最后一句话,有人便附和着说了一句:“这话在理啊,几棵小树还要什么钱。”

听到这话,乐巍和乐峻怎么不明白,村里眼红他们买下这座山的不在少数。

既然有这么多人心里不平衡,那今天这事还真不能善了了。

“高大伯,按照三大娘的说法,您是管不了的,她这么一说,这山我们还做不得主了”,乐巍的语气很平静,“既然如此,我想还是再去官府问问,看这山上的东西,买山的人能不能拥有吧。”

“张口闭口官府,你个小野种吓唬谁呢”,高三河家的一蹦三尺高,“你倒是你官府问一个给老娘看看啊。”

高三河也觉得这乐巍是吓唬人,不过当着这么多人,他还是搡了婆娘一把:“少说两句。”

跟过来看热闹的人有看不过眼的,就说:“毁了人家这么多树,三河家的,你别蹦那么高了,再说给人赵老四知道了,今天的事可就不好看了。”

“哼,知道能怎么着,我就是折了这树了”,见三个小孩都不说话了,高三河家的很是硬气,瞪了一眼她男人,“杵在那儿干嘛呢,快把我打这柴都拿回去啊,别耽误给孩子们做午饭了。”

“别跟你们大娘一般见识”,高三河朝乐巍和乐峻说了这么一句,就弯下腰帮着收起树枝子来。

不过几根树枝罢了。在场的几个村人看着,谁都没再说什么,还有人觉得没看见打起来没意思,跟旁边的同伴商量着要去里面看看山里的泉眼。

乐巍看着,眼中划过一丝冷意,他们与村人为善,但村人却只觉得他们是小孩子好欺负呢。

而此时此景也让乐峻十分后悔,当初既然买了山,就不该怕麻烦的留出一里让村人打柴。

高大海呵斥了两嗓子,高三河家两口子却只当没听见,他叹口气,对乐峻道:“这毁坏的钱,大伯替他们给出了,这两口子狗屁不通,你们别记恨。”

高大海即便再可怜这几个孩子,心里更亲的那还是自家兄弟。

“不用了大伯”,乐峻说道,“这不是钱不钱的事。”

一直不说话的方宴此时眼中带笑,淡淡道:“我们弱小,好欺负也好哄,你们这些大人的确不用在意。”

“你这孩子”,被方宴点出众人潜意识的想法,这些人脸上都有些讪讪的,“谁没事跟你们几个小娃子过不去?”

但其实方宴说的是实话,但凡这家中还有个长辈,今天高三河家的就不敢跑过来折人家那么多树,他们这些人也不会觉得只是几棵树没什么的。

高大海是最不好意思的,他摆了摆手,喝道:“都散了散了,以后这山里的东西谁再敢碰,我这个村长第一个饶不了他。”

那些人哄笑着附和了两声,慢悠悠下山去了。

“有村长这句话,我们是放心的”,方宴依旧的眼中带笑,“不过这夫妻俩光天化日之下来抢我家东西的事,我们却不打算这么算了。”

高三河两口子已经收拾好了那些树枝,正要站起来,听见这话便顿了顿,随即高三河家的嗤了声:“爱搬谁搬谁去,赵老四来了我也照样是那句话。”

说着冷哼一声,让高三河扛着那一大捆柴,晃着肥肥的屁股下山而去。

那边,刘顺福家的见人家两口子半点事儿没有地打了一捆柴走了,暗想这几个孩子没什么厉害的,村长和村里人不说什么就行。

再说赵老四来了有什么的,听那高三河家的说,赵老四在府城收破烂,三两个月才回家一回,那等他来发到家里去,柴早就烧干净了。

这么想着,刘顺福家的手上也蠢蠢欲动起来,然而还没等她甩出绳子,就听那边的小孩道:“大哥之前说的是个好办法,我们就去县衙问问,看我们买了山,这山上的东西归不归我们有。”

她手里的绳子就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高大海摇头道:“钱我替那两个不懂事的赔给你们,县衙就别去了,那是那么好进的地方?”

“村长,我们不要钱”,乐峻说道,声音里带着怒气,“我们只要一个理。还有,既然我们留一里山给打柴村里人都看不上,以后就都别来我家山里打柴了。劳烦村长给大家说一声吧。”

“别你们你们的”,高三河家的还没走远,支着耳朵听完了这些,转身高声道:“这山可是人家赵家的,你们几个小屁孩充得哪门子主人?要去县衙告状,你们就去啊,老娘在家等着。”

好啊,那你等着吧。

当天晚上,天才黑下来,各家各户都在温暖的厨屋中吃饭时,中午时出村的光海带着三个骑马的捕快来了。

马蹄铁踏过冬日干硬的路面,激起哒哒的响亮敲击声,有村人被这马蹄声惊到,以为是什么山匪来了,胆战心惊地透过大门一看,见是三个身穿公服的人,不由悄悄松了口气,随即又满是疑惑,大半夜差爷们到村里来干什么?

不过片刻,就有好几户人家的男人走出来,跟着那马跑去的方向走着,路上遇见了同样出来打探的几个男人,相互一问,才知道这很可能是乐家叫人请来的。

“就是为了几棵树的事?”有人不相信地说道,“这衙门里的差爷们可没那么闲吧。”

当然只是几棵树的事,这些树是长在人家私人地方的树,强砍,就是抢。

光海知道仙泉县县令是个很有公心的,去时根本没带什么打点银子,敲鼓面见县令之后,将下午的事一五一十说得清清楚楚。

县令就叫人来处理了。

为打击啸聚山林的强盗,大周朝的法律,对偷盗抢劫尤其是抢劫,定的条例甚为严苛,但凡是抢人财物的,不管数额多少,一律都要服牢刑。

而服牢刑的长短,才是根据抢劫数额的多少而定的,五十文以下服刑十五天,五十文到五百文,服刑一个月……越往上越严重。

按照那十棵榛子一棵柳树的价值,高三河家的再出来只怕要到开了春了。

捕快到时,高三河家的正得意洋洋地跟两个饭后到她家闲逛的妇人吹嘘:“有什么的,这山本来就是咱们整个村子的,他们说买就能买了?赵老四有地契能怎么样,那么大一座山,咱们还是该进就进,往后有了泉眼,那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可不能都给他们占了。”

这话音刚落,只听屋门哐嘡一声被人踹开了,光海站在门外灯光没被照到的地方:“差爷,刚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把山卖给我们,那便是我们的了,但这妇人却说不作数,岂非是藐视王法藐视朝廷?”

来的这三个官差中,其中一个正视单家大儿子单家兴,这个汉子向县令大人陈情的时候,他就认出来是当初跟着乐家小丫头去到他店里买过布的下人,当堂太爷一发令,单家兴就主动请缨来抓人。

此时听了光海这话,他顺势就对其中一个资历最老的捕快道:“这妇人的确猖狂,不重罚不足以正典型。”

那老捕快眼利,路上已猜到这去告状的,单家兴可能认识,这时候也愿意给他个面子,便点了点头,“抓人吧,到时记得跟太爷说,此妇人视王法甚轻。”

屋里正抄着袖子说得来劲的高三河家的早在门被踹开,外面站了三个从天而降的身着公服的捕快时就吓傻了眼。

再一听抓人,只觉身下一热,当场尿了裤子,还是嫁到高家时做的唯一一件棉裤被尿一冲,即便是天气寒冷,那股尿骚味也冲得满屋子都是。

单家兴扇了扇鼻子,和另一捕快一人一只胳膊的,拽住已是吓得走不动路的妇人就出了门。

高三河家的到这时已是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高三河还在隔壁邻居家玩掷色子猜大小玩得兴起呢。

冬天夜长,村里的男人都会聚集起来用几个玉米棒子做赌注玩色子,不是什么大事。

这边正玩得热闹,屋门就被啪啪拍响了,是刚才在高三河家唠嗑的那两个妇人,她们是看着那差爷们走远才抖着腿肚子跑过来的。

这家的女人在另一间屋里做鞋呢,听到自家大门响,就出来看了,“梅花,刘二嫂,这是怎么了?”

对,这两个妇人之中的一个,正是上午跟着高三河家的一起上山而没捞到好处的刘顺福家的,见高三河家的被带走,从隔壁过来这短短一路,她足摔了三思跤。

这时候急忙慌地跑过来,不是为了报信,而是她家男人也在这玩,她得跟男人商量商量啊。

叫梅花的妇rén dà声道:“乐家真给报了官了,刚才人家衙门里的人过来就把三嫂子给抓走啦。”

声音大得足以屋内听得清清楚楚,果然屋里猜大猜小的声音一静,片刻后高三河就跑了出来,看着梅花问道:“你说啥?”

……

“还说啥啊说”,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高三河家的因为到那山上打一捆柴而被抓到了县衙去,据说抓人的官差在镇里歇了一晚,天一亮就带着高三河家的和乐家收留那个男人往县衙而去了,现在已是正午,估计已经出了判决,村里的人便都聚在村中心的祠堂处议论起来,有不少声音都是在说乐家那几个孩子过份的。当下有个汉子听不过,指着那些说乐家过份的人道:“要是你们家里的或是地里的东西被明晃晃地抢了,你们能愿意?”

“那也不用去报官吧”,小米氏也在场,当即不服气地反驳,“好歹都是一个村里的人,一点小事就去报官,那村里人不都成仇人了?我看啊他们就是不想在村里待了。”

“你可拉倒吧”,旁边一个妇人朝她翻了个白眼,“搁你们家,真被这么抢了,你们是不会去报官,但是会带着人去把抢你家的都给砸了。谁家敢抢你家的?小峻那边只有他们几个孩子,和两个不是村里人的大人,他们不报官,还等着更多的人去山上抢东西呢。都是一群得了红眼病的。”

小米氏被说得无话可说,突然想起出门时自家女儿嘀咕的一句话,眼睛一亮大声道:“乐峻那几个小子收留了不少没根底的人,那两个男人和那个孩子,都不知道是什么底细呢,这可对村里不好。要说保官,该报官的是咱们吧。”

“什么没底细?”光海带着外地口音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正说得热闹的人都看了过去,光海就笑着向众人拱拱拳,“家里舅老爷早就带我们去里正那里报备过了,如今我们同样是梨花村人,可不是没底细的流浪人。”

看见他,这些人都安静下来,这可是能不吭不响就从县里请来捕快的人,他们不自觉就有几分畏惧。

见这些人没反应,光海笑得更加和蔼:“我家少爷说了,村里邻居大部分都是好的,他们心里都知道。不过总有些爱欺负弱小,不是看我家只有三个小少爷,那妇人敢那么明目张胆地强闯我家山抢我家的树?所以啊,少爷们没法,不能被人按着欺负啊,只好请朝廷律法做主了。”

“那个”,有人咽了口唾沫,“真给判下来了?”

“判下来了”,光海点头,顺便跟这些村民普及一下朝廷律法知识,“你们不会不知道吧,从好几年前有明文规定,抢人财物要入罪的。这高吴氏因为情节比较恶劣,被判了两个月。再加上藐视王法,还有十大板的杖刑。”

“我们又没抢过别人东西”,这人的胆子都颤了颤,“怎么会知道这些?再说我们也没想过抢东西。”

“哈哈,正是啊,都是小老百姓,谁敢跟那绿林强盗一样提着脑袋过日子?”光海大笑,拱拱拳,“各位继续聊吧,我还得回去跟少爷们说一说这事情的结果呢。”

“您忙您忙”,好几个人点着头道。

089 冬雪

光海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住转头道:“为防以后说不清,我家的山大家还是别上了,烧火的柴,那地里的红薯竿高粱杆玉米竿,随便留些不就足够了?再出现一个高家那样的妇人,我可是会很为难的。”

说完,走了,直到他走远,这些聚在一起的人中才发出好几声唏嘘,却还有冒酸泡的声音道:“惹不起惹不起呦,人家收留两个流浪汉,就一飞冲天变成大少爷了。”

边儿上就有乐家大老太爷斥道:“说的这叫个什么话,不是那高家的柿子专拣软的捏,我家的孩子能被气成这样?”

一见村里年纪最大的老爷子过来帮那几个孩子说话,这人便给面子地不再说什么了。

“什么被气的,他们这是剥削欺压”,却是心痒地想出来看看乐轻悠和她那几个哥哥犯了多大众怒的乐轻玲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里满是气愤,“山是大家共有的,我们不能…”

还没说完,乐轻玲就被她娘捂住了嘴巴。

小米氏朝满是异样地看着她们的村人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不会说话,大家过过耳就罢了。”

话落,携着乐轻玲回了家,一进家门,就一把将她搡到一边子。

小米氏看着满脸委屈的女儿,不停暗问自家的丫头何时变得这么蠢了?

说什么山是大家共有的,那是朝廷的啊,她不想活家里人还想活呢。

从没对女儿有过半点疾言厉色的小米氏第一次呵斥道:“滚到屋子待着去,年前都别想再出门。”

乐轻玲自然不会甘心接受这莫名其妙的惩罚,扯着小米氏的袖子不停地撒娇:“娘,您怎么了嘛,女儿会都快闷坏了,不想再缩在家里。”

小米氏的脸色略缓,“你啊,以后说话过过脑子。”

乐轻玲见母亲很快被哄过来,高兴地点了点头,却又马上撅着嘴道:“女儿真是没见过乐轻悠那样的,因为几棵树就把人给送到大牢里去。”

小米氏点了点她,“有前面那找道士的事,你可别在跟那几个对上了。”

要不然这一辈子就真要被坏名声拖毁了。

“是乐轻悠天生克我”,乐轻玲撇着嘴,小声嘟囔。

乐轻玲总是把所有可能想到的坏事,都推到乐轻悠身上,然而乐轻悠到现在还不知道高三河家的硬到山里砍她家山上的树的事。

不过就算她知道了,却并不会觉得哥哥们做得过份,如果不狠狠让高三河家的吃一次亏,以后这座山他们还能守得住吗?

光海回到家后,避开乐轻悠把此事的结果跟乐峻三人说了,“……县衙村里这两边都处理好了。不过这村里是颇有两家混不吝的,我回来经过镇上时,订做了一百幅捕兽夹,后天便能去取。到时我在山周围都放上,再写个牌子立在山口,谁若是还进去搞破坏,伤了便不与咱们相干。”

两个月前他逮走扔到百里之外的毛贼回来了两个,他们是不敢再到这边来使坏的,但也怕他们会撺掇其他人。

“光伯,这样行不行”,乐巍有些不放心,“捕兽夹是我们放的,若是真把人伤到…咱们只说不相干……。”

“大少爷多虑了”,光海说道,“山是我们家的,说了不让外人进,还有人进去,那占理的就不是他们。”

“你们在说什么?”正说着,乐轻悠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他们是在光海的屋子里说的,门关着,这时就见那门被推开,探进一颗小脑袋来,“光伯,在山边放捕兽夹?不是说了可以让村人在进山一里内砍柴吗?”

如果再放捕兽夹,伤到人自家可真说不清的。

乐峻过来将妹妹牵进屋里来,“让人进山容易有事,就不让他们进了。”

方宴说道:“我家花钱买下了山,不让别人进是应该的”,又问她:“你不是忙着照顾那什么青纱月季,怎么跑到前面来了?”

乐轻悠:“我好几天不进山了,想去看看,另外也好些日子没看见小猴子了。到前院一个人都没看见,然后听到光伯屋里有说话声,就来了。”

乐轻悠察觉到是发生了什么事,光伯还说放捕兽夹不让人进山,难道跟村人有关?不过看三个哥哥平静的表情,应该是已经解决了,既然不想她知道,那她就不问了。

“只是光伯,你不要把捕兽夹放到山里面”,想了想,乐轻悠说道,“咱的山里有至少十几只猴子,别伤到它们了。”

光海笑着说好。

后天果然取来上百副捕兽夹,每隔几尺地在可以进山的地方放了。

村里人已经被高三河家的这事镇住了,此时又听说所有可能进山的地方都被放了捕兽夹,便都不再往那山里去了。

家里正值捣蛋的小娃子也被父母警告说:“以后不要去山里玩耍,否则被夹成跛子可没人管。”

因此不过一两天的时间,就再没人到这山边来了。

中午乐巍出门时,看到几个村里的小孩在他家南边的那一片晒谷场玩,有个小孩往这边跑时,他的姐姐忙给拉了回去:“别去那边,折了他家的东西要把你送去坐牢呢。”

隐约听到那么两个字,乐巍的脸色变了变,就知道可能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既是同情弱者却又是最爱欺压弱者的。

现在高三河家的成了可怜的,他们就成了该被畏惧远离的。

但仔细想来,这些人有这样的表现,并不矛盾,高三河家的被抓到牢里服刑,真正同情她的有几个?不过是表示对自家不让他们进山的不满罢了。

这时候的山里,在泉眼所在东坡北面有一片竹林,根生挑着那些儿臂粗的竹子砍下来,然后再成梱地拉到这边的池塘边,由乐峻和方宴削成竹筒。

坡上的泉眼此时已用青石板固定住了,日夜不停地往外冒温热的泉水,眼看着就要把这个前几天挖出的一丈多深的池塘给流满了。

前天乐轻悠见这里的水不停的流,不过几天池塘就要被淹了,便跟哥哥们商量,用竹筒做成管道埋在地面下,如此将泉眼分流,给这个山里需要水源的地方引过去。

不用时用塞子堵住竹筒口,用时即拔开,不正好是天然的自来水吗?

乐峻他们也实在拿这个不停流水泉眼没办法,觉得妹妹的说法可行,这才忙了起来。

葡萄沟距离这里有一里多地,再算上不得不拐弯通过的一些小土坡,大概有二里地。

他们想先把竹管铺到那里,而想要铺过去,少说得一百多根粗细均匀的竹竿。

这边让根生帮着他们砍那些距离近的竹子,那边光海和清一已去山阳坡那边找竹子去了。

乐巍觉得这些自家人就能做好,便没让光海去村里找人。

然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和这些村里人打交道了,当初挖出泉眼时如果不找人来挖池塘,也不会将村里人的目光都引到这个小破山上。

乐巍回家是拿矬子的,竹节打通后,串接起来时,需要将一个竹口磨下一层,然后才能把略细这一节口完美地串到上一节口去。

“歇一会儿吧”,乐巍走到跟前放下了矬子,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布包打开,给乐峻和方宴一人递过去一个包子,“轻轻让秋果和草儿包的韭菜鸡蛋馅儿包子,吃一个再忙。”

蹲坐在两根竹子上的方宴伸手接了过来了,咬下去一口,笑道:“不用说,一定是轻轻那丫头调的馅儿。”

“她可是越来越有大人样子了”,正好根生拉着一捆竹子过来,乐巍扔给他一个,自个也拿一个边吃边拿起地上的竹子打量着,同时还一心三用的说着家里的乐轻悠,“这不是听清一大伯说过两日可能会下雪吗?在家给我们做棉围巾呢,还让秋果教她绣树叶子,要给咱们三人每人绣一片。”

这两天越发的冷了,他们三个再进山时都不带着乐轻悠,每当她表示出想跟的意思,他们就会用其他的小活儿分散她的注意力,不是让她去看鸡蛋就是让她给他们做袜子。

然后一转身,三人就偷偷摸摸地出门进山了。

两次之后,乐轻悠就不说跟他们进山了,只每天他们回来后问问竹管铺的怎么样,然后给出些建议就罢了。

这让三个哥哥觉得妹妹是越来越好带,在家时教她认字之余,还会你一笔我一笔地把准备铺上竹管的路线画出来给她看。

而此时在家拿着针给一条灰蓝色围巾坠流苏的乐轻悠却只是不想三个少年担心她,才老老实实地窝在家里不出门的。

尤其是她哥哥,可能是之前她烧得厉害吓坏他了,是最反对她这这么冷时跟着进山的。

“小姐,第二锅包子也好了,我给您蒸了两个糖包子”,秋果掀开棉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两只白胖胖的三角包子蹲在上面,散发着腾腾白气,“您歇一会儿吧,吃点包子喝点红枣茶。”

乐轻悠点点头,将针和围巾都堆在小巧的竹筐子里,捧住一个糖包子,小心地咬下一口,立即就有浓稠的糖汁溢出来。

伸出舌头将那点糖汁卷到嘴里,乐轻悠对秋果道:“今天做的包子明天中午差不多就能吃完,明晚上再做新的,都做成馒头吧,只是把这样的糖包子蒸几个,给我哥哥他们吃。对了,家里有榛子,待会儿你和草儿剥一碗出来,磨成粗粗的榛子碎,和糖一起包。”

“好的小姐”,秋果笑着点头,自打熟悉了家里的活儿,这些活儿都是她和草儿在料理。如今她早学会了发面的技巧,且家里有炕,面能发得很好,因此每次做出来的馒头都是蓬松宣软的。

以前在家里,能有全玉面的饼子吃,就已经是极难得的了,秋果是怎么都不敢想会有这样天天吃白面馒头的日子。

因此每想起这些,她心里便都是感激。

在屋里又待了会儿,见小姐不用她陪着,秋果便端着那个小姐不吃的糖包子出来了,草儿蹲在厨屋门口清洗晚上要用的黄瓜和豆角,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眼,问道:“小姐不喜欢糖包子?”

“没有”,秋果把盘子放到案板上,拿着糖包子掰下一半分给草儿,“小姐只吃一个,这个叫咱俩吃的。哎……如果我娘和大哥知道我在小姐家做丫鬟却能天天吃包子馒头,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草儿对家里没什么留恋,闻言说道:“现在咱们是乐家的人,用心伺候小姐和少爷们才是正理。至于家里,等以后小姐看在你用心的份儿上,说不定能叫回家看看。”

秋果点点头,三两口吃完了糖包子,就和草儿一起洗菜,洗完菜,两个人又一人端一个平面竹筐去捡鸡蛋。

太阳隐没在地平线时,乐巍、根生在前,方宴、乐峻在后地进了家门,不一会儿清一和光海也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晚饭做的是黄瓜炒鸡蛋和蒜拌炸豆角以及一锅浓稠的小米红枣粥。

“这个蒜拌炸豆角还是小姐教我们做的”,一边往桌上端饭,秋果一边说道。

“是吗?”乐峻擦着手,坐到乐轻悠旁边,笑她:“我家轻轻越来越本事了,都会教秋果她们做新菜了。”

乐轻悠早就被这个“我家妹妹做什么都是做好的哥哥”给夸习惯了,点点头道:“吃过饭还有更好的东西给哥哥你们看。”

乐巍目视乐峻和方宴:别说我已经告诉你们了。

于是在吃过晚饭,看到小丫头给从箩筐里拉出的灰蓝色围巾时,乐巍、乐峻以及方宴,三人有致一同地对着那个围巾赞叹不已。

“轻轻,这真是你做的?”看到成品,方宴是真的惊讶,这条围巾虽然简单,但比起以前出自小丫头之手的大针脚的里衣,可真好了不止一点两点,“怎么都看不见针脚?”

乐轻悠得意洋洋,“这是我发明的天衣无缝”,说着拉过那条围巾,指着上面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小针脚道:“我用线把正反面都走了一遍,每针都只勾住对面布料的一小点,这样就既能固定住这里面的一层棉絮又不显针脚啦。”

三人貌似认真其实半点也没听明白地听完,都露出了原来如此轻轻真厉害的模样。

“这一条是给谁的?”看了看小箩筐里的另外两条还整齐地叠着的灰色和松色布料,方宴问道。

这三个少年虽然对于乐轻悠来说都是重要的人,但她最亲的还是自家亲哥啊,第一个当然是给小哥哥做的,不过被经常陪她玩的方宴问出来,她直觉有些不好回答。

“肯定是给我的啊”,乐峻拿过来围巾,在脖子上一搭,“这灰蓝跟我那件灰色棉袄多搭啊。”

乐轻悠点了点头,“灰色的是阿巍哥的,松色的是方宴哥的。”

方宴竟然觉得有点伤心,当下没说什么,晚上却是耿耿于怀地在梦里把小没良心的脸蛋给捏成了红苹果。

这么又忙了三天,从东坡到葡萄沟的竹管道铺好了,还说再用两天时间将通往光海和清一整好的那片地之间的竹管子铺好呢,这天下午,天却阴阴沉沉地像蒙了一层银灰色的幕布。

“明天都在家歇着吧”,吃晚饭时,清一指了指外面道,“看傍晚那云层,将有一场好大雪。”

这天色,谁都能看出来是会下雪的,但听清一大伯如此确定的说是“好大雪”,乐轻悠还是欢呼了一声。

吃过晚饭,让秋果一个人刷锅洗碗,乐轻悠把全部人员都给叫到后院去了。

“清一大伯、光伯还有根生、草儿去给鸡窝搭棚子”,她安排众人,“我和哥哥们去拆胡萝卜上面的油纸棚。”

看她如此雀跃,其他人也都乐意配合。

根生却是忍不住疑惑道:“小姐,要下大雪了,您怎么却要把这棚子拆掉呢?”

“你没听说过‘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吗?”乐轻悠笑着解释,“对于胡萝卜来说也是一样的啊,有雪盖着,它们会长得更好。”

还有棚子里的雪见紫,不就是喜欢雪的吗?

谁知道这胡萝卜喜不喜欢被雪盖着呢,清一心道,但谁让这个小鬼精灵说人家胡萝卜喜欢呢,这棚子拆就拆吧。

“你们小心点儿”,光海将一个火把插到旁边的土地上,“哪儿弄不好喊一声,我就来帮忙。”

“一个棚子而已”,乐巍笑道,“光伯快去给家里的鸡搭窝吧,再弄些麦秸秆来,别一下雪冻得它们不下蛋了。”

这可是家里挺大的一个经济来源呢。

……

胡萝卜棚子里还种着些上次在县城买的半长成的黄芽菜,这是个耐寒的菜种,长得极为旺盛。

棚里没有炭盆,但比之外面的冷空气,依然带着潮湿的温暖,为这些耐寒的植物提供了最好的生长场所。

乐轻悠要拆掉棚子,却不是不用了,等以后化雪时自然还要再搭上的,因此拆的时候便比较麻烦。

乐峻进去看了又看,在靠着棚子南边的一片月季那儿给楔了三根支撑的粗木棍,这才让外面的方宴和乐巍一齐提起油纸角,朝这边卷了过来,

这油纸是从镇上买的极薄的,上面还有zhēn kong大小的洞眼,是专门供大户人家建花房用的,并不会遮挡太阳光线的射入。

下面的胡萝卜缨子绿萝卜身红,半点都没有接受不到光照而成的营养不良之态,油纸刚一被拆下来,长长的绿色就在寒冷的夜风中舒枝摇曳起来。

而在萝卜不远处的雪见紫,更是精神抖擞一般地在风中晃着枝头花。

只有月季,还在油纸的覆盖之下。

乐峻听前面来送青纱月季过来的那季家小厮说过一句,这个东西冻得太很便不会开花了,才特地在月季上那一道竹子撑起的弯处楔上了三根棍子。

弄好这些,又帮光伯那边搭好鸡棚子,乐峻他们才带着乐轻悠回屋睡去了。

躺在床上,乐轻悠是带着盼望的心情入梦的,第二天蒙蒙一睁眼,就问睡在靠窗那边的乐巍:“大哥,下雪没?”

090 胭脂

“下了”,乐巍刚醒没多大会儿,见他们仨没醒,正轻手轻脚地穿衣服呢,却没想到小丫头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就问下雪没,不由好笑道:“醒了就起吧,我带你去滑雪。”

两句话没说完,乐峻和方宴也一前一后地坐了起来。

在哥哥的帮助下,乐轻悠穿衣服的速度并不慢,刚穿上鞋子,她就想跑到外面去看雪,后领子却被那边已经下床来的方宴勾住了。

给她围上围脖,又给自己围上,方宴才牵着她的手往外面去。

“下雪天正好戴围脖”,乐巍把自己的也从床头拿起来,笑着围上,抢在他们二人前面打开了屋门。

屋门一开,寒风便卷着雪花扑进来,还隐隐的带着一股淡淡的凉凉的香气。

外面的世界一片洁白,远山近树都好像成了玻璃球中的琉璃。

乐轻悠跑到院子里,踩着嘎吱嘎吱的雪,心里十分地欢畅,她又用力嗅了嗅,确定不是错觉,才转头问一直跟在她左右的方宴:“你闻到什么香味了吗?”

“是不是你的雪见紫?”方宴说道,指了指后院。

乐巍笑道:“那就去看看吧”。

话还没落下,乐轻悠已经一脚一脚踩着雪向后院跑去了,引起三道同声的“跑慢点。”

后院的雪比前院的似乎还厚些,种着黄瓜豆角的蔬菜棚子上盖着一层指厚的雪白琼瑶,因为下面的温度高,贴着油纸那一层的雪正悄悄的融化着,有水从雪底流出来,然后又缀在棚子边角,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条条细细的冰凌。

紧挨着蔬菜棚子这边,一片胡萝卜被晶莹的白雪埋着,顶部的一条条绿缨在这一夜之间变成了苍绿,旁边黄芽菜的外部叶子同样沉淀着绿色,在莹白的掩映中十分醒目。

而最醒目的,则是最边上的那两株雪见紫,枝顶的紫色花朵上没有堆积半点儿雪,即便这时雪花仍旧飘飘洒洒地下着,也没有一片雪花在那花瓣上停留,或许是因为雪花的洗涤,这雪见紫枝顶花的紫,几乎紫的晶莹。

“我终于知道这种花为什么会叫雪见紫了”,乐轻悠从没见过这么纯粹的紫色,甚至可以和她当初来到这个世界时,在葡萄园的那颗葡萄中看到的紫色相媲美,“如果能把这么漂亮的颜色保存下来就好了。”

方宴心中一动,想起了曾经见到过的婢女们用花园里的落花做出来的胭脂。

“你如果舍得,我给你做一盒这种颜色的胭脂来”,他蹲在乐轻悠旁边,看着那两朵随着夹杂着雪花的寒风摇曳的紫花,“这样便能把这颜色保存下来了。怎么样?”

乐轻悠是没有那种惜花心思的,作为一个农科博士,所有的植物对她来说只有能吃与不能吃两种功用,别看她种花种得积极,然而花开时她眼中看到的不是鲜花酒就是鲜花酱。

“我舍得,就担心你不会做”,听了方宴的话,乐轻悠转头看他一眼,“别再白浪费东西。你真的会做胭脂吗?”

“这是自然”,方宴回答得很是自豪。

“轻轻一个小孩儿,涂什么胭脂”,闲不住的在鸡圈里扫鸡棚子上落雪的乐巍这时开口了,“那花开得多好,长在那儿还能看两天。”

方宴便道:“做成香膏也行,轻轻每天都要擦的。用这花来做,我有九成把握做出这个颜色的香膏。”

“好啊好啊”,乐轻悠对这种古法做的香膏胭脂其实很感兴趣,仰头看向那边的乐巍,声音里的含糖量那是足足的,“大哥,我想要一盒胭脂,还想要这种紫色的香膏。”

乐峻是在妹妹背后站着和他们一起看花的,此时就伸手在她发顶摩挲了下,“很久不见轻轻撒娇了。”

“那好吧,总得剩一朵花,免得你想看的时候没处可看”,乐巍扫干净了鸡棚子上的雪,拍着肩头的雪花走过来,看了眼那几朵在雪花中十分美丽的雪见紫,问方宴:“你真有九成把握做出香膏来。”

一个男孩子,会做女孩子用的胭脂香膏,他怎么都不敢相信。

“以前我家有钱,大丫鬟都喜欢自己做胭脂,我看过,知道步骤和用到的东西”,方宴有时会透露出两句他家“以前”的情况,因此这么说,半点都没让乐巍和乐峻惊奇。

乐轻悠却是看着方宴,暗想原来他以前是一个贾宝玉。

方宴被乐轻悠看得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一面脸颊,问道:“怎么了轻轻?”

乐轻悠摇头,“我们现在就做吧。”

方宴直觉刚才这小丫头看自己的目光带着几分小嫌弃,心里感觉很不好,兴致就不如刚才高:“吃过饭,我们再拿干净的茶杯接着,用没用过的筷子把花摘下来,那样做出来的香膏才是比较干净的。”

“三哥,听起来你对这个很有研究嘛”,乐轻悠笑道,带着几分打趣,很想问问他,以前是不是经常跟丫鬟一起做这个。

“这话怎么那么不像夸我的?”方宴伸出手,捏住乐轻悠发红的鼻尖儿晃了晃。

乐峻赶忙把自家妹妹解救出来,“天气这么冷,别把轻轻的鼻子拽掉了。”

“哥”,乐轻悠忍不住大喊,“我又不是雪堆的。”

三个少年见她这气呼呼的小模样,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乐巍伸出手,拉住乐轻悠的两只手,“走,我拉着轻轻滑雪去,等咱浑身都热起来,鼻子就结实了。”

乐轻悠: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好哥哥……

被三个少年轮流拉着在雪地上滑行好几圈,乐轻悠浑身都暖洋洋的了,摸着她的一双手都是热乎乎的,乐巍才道:“回前院去吧,今天早上我们自己做饭。”

“那我拔两颗黄芽菜”,乐峻跑到那片只有竹条撑起弧形的棚子边,“用这个煮菜汤喝。”

用黄芽菜煮出来的汤奶白如牛乳,只加入一点盐,不用什么调味料,就十分的咸甜可口,之前乐轻悠让秋果煮过一次,三个少年都很喜欢喝。

今天大雪漫天,一家人都会窝在家里,乐轻悠便起了做菜的兴致,跑着过去又拔了两颗胡萝卜,“加点胡萝卜片儿更好喝。”

“快出去,这里雪厚,哥哥来拔就行了”,乐峻沉着脸,“看你半条棉裤都沾上雪了,回到屋里即便打干净也是潮的。”

乐轻悠还没来得及说话呢,胳膊下就插入了一双大手,整个人都被方宴从菜地中的雪窝子里提了出来。

“抱好了,我给打打”,乐巍说着,拿了鸡窝边那只小扫帚疙瘩过来,方宴顺势把乐轻悠横着抱了,将那一双穿着棉裤的沾满雪的肥肥的小腿往上倾斜了些。

噗噗噗!

一个抱一个打,鞋子棉裤上的雪掉得干干净净,乐轻悠却气得差点背过气儿去,她怎么使劲都推不动弹方宴那双有力的手臂,一直到了厨房双脚才得以沾地。

从后院到厨房这一路,先是正在扫雪的光伯,后是厨屋里正忙碌的秋果和草儿,看见乐轻悠被方宴抱着过来,都担心地问了一句“小姐怎么了/摔倒了?”

乐轻悠半点面子都没有了,到了厨屋,再看那三个少年,他们丝毫都没有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的样子,只好背过身,鼓捣那个做饭的大炉子去。

吃过早饭,方宴拿着用热水烫过又晾干的茶杯以及一根刚由光伯用竹片做成的镊子,喊了声只忙着查看炕上那些鸡蛋的乐轻悠,“轻轻,我摘雪见紫做香膏去了,你跟着去不?”

乐轻悠的小身子僵了僵,“你们不那样提着我打雪,我就去。”

见妹妹这别扭的小模样,乐峻三人实在是忍不住,或是仰头或是看外面或是假咳地笑了声。

方宴笑过了忙点头,“只是你得听话不往那雪窝子里踩”。

乐轻悠还没说话,闲适地坐在出屋门口编筐子的光海就笑道:“小姐尽管出去,后院前院的雪我都清扫过了。”

小孩没人权啊!乐轻悠顿时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终究是跟在方宴身后去摘花瓣去了。

茫茫的大雪覆盖了从湖州到泸州方圆五六百里的地方,无论是蓬牖蔽户还是亭台楼阁,都被白雪装点得可观可赏。

此时的蒋宜深,也在看花,他坐在书桌后面,左手边一本书右手边一盆开得正旺的水仙,这个小小的书房套间内暖意融融,而半开的窗外则是大雪纷扬,两厢的对比只会让人更贪恋室内的温暖。

修长的手指在粉红的水仙上点了下,就垂了下来,蒋宜深站起身来到窗边,看着外面一层层急匆匆落在地面上屋顶上的雪花有些出神。

他的思绪从白鹤书院飘到了梨花村外那几间茅草屋上。

下这么大的雪,也不知乐家的茅草屋能不能承受的住。

正想着,院子里出现了几顶伞,是蒋宜深的庶弟庶妹。

伴随着说笑声,伞被收起来,两个少年和三个少女走上游廊,他们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下人,登时就把蒋宜深这个安静得能听出雪落声音的小院弄得暄闹腾腾的。

“大哥”,远远看见站在窗子里的大哥,蒋茜芝就挥手喊了声,随后又在旁边一个温婉女孩的提醒下吐了吐舌头。

这边,六个大丫鬟不管当值的还是不当值的,都从屋里出来,迎着这几位少爷小姐进了正屋外的待客室。

蒋宜深不想书房这个小空间被侵占,当即便关上门向旁边的正屋而去,还未到门口,就听到蒋茜芝的声音:“红鸢,我都看见大哥在书房了,你们怎么还把我们往这屋里迎?我们找大哥有事呢。”

“四小姐,绿俏已经去喊少爷了”,红鸢笑笑,真不知道二姨娘怎么教的,这四小姐越发没有规矩了,看起来是天真娇憨,岂不知细究就是不讨喜。

虽是这么想,但她还是端着茶一杯杯地给这几位送上,神态很是恭敬。

“少爷”,绿俏迎面撞上正要迈步进门的蒋宜深,忙后退两步见了礼,“二少爷他们来了,听着似乎是找您一起出门赏雪的。”

蒋宜深点点头,绿俏就退到了一边,走进多宝阁隔起来的客室,他便道:“下这么大的雪不在各自院里玩,都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刚才还神情雀跃的蒋茜芝缩了缩脑袋,伸出手穿过椅子间的空隙捣了下她旁边的姑娘,示意由她来说。

坐在蒋茜芝旁边的是府里最温柔的二小姐蒋茜雪,她笑笑,站起来,神态落落大方:“是这样的大哥,刚才我们聚在一起玩,四妹说起她之前听周小姐说过大雪之日泛舟湖上煮茶赏雪的事,我们都很向往,便叫了二哥三弟,来请大哥一起去城外江上泛舟赏雪。”

蒋家在城外的庄子上有船,但并不是他们几个人能指挥划出来的,并且大哥在家,他们也不能撇开大哥出门去玩。

蒋宜深一听就明白了背后这些原因,然而他并不想出去,便道:“我还有事,不便出门,你们自己去玩吧。至于船,叫管家跟着,出去游一天,父亲会同意的。”

“可是大哥”,蒋茜芝扭着手里的帕子小声道,“我们还打算邀其他的小姐公子们一起的,尤其周小姐,她都到咱们泸州府十几天了,你还没见过人家呢。她跟我说很佩服大哥的才学……”

声音在看到大哥严肃看过来的目光时小了下去,蒋茜芝心里很不服气,她这样辛苦,还不是为大哥好吗?而且爹爹前几天还跟姨娘说,很看好大哥和周小姐的婚事呢。她只是想帮着促成这件好事罢了,怎么每次一提起,大哥的脸色都不那么好看?

“想出去玩就叫人早点去准备”,蒋宜深正说着,门外响起橙萍请示的声音:“少爷,成善回来了。”

蒋宜深立即转身,绕过多宝阁来到门口。

“到书房回话”,他说着就出门走在前面,后面成善忙跟上了。

室内的几人面面相觑,却都知道刚才蒋茜芝说的话让大哥不喜了。

“来回一路可顺利?”蒋宜深边走边问,并不是他几天没去书院多怀念书院,而是他实在好奇,到底那个道人告诫他年前不要在出远门,是因为什么。

或者说,如果他出了远门,有可能遭遇什么。

因此当时回到家想了又想,他出远门只会是去白鹤书院,便打发成善带两个人去白鹤书院走一趟。

成善不是他,出远门应该没什么,但这一去**天都没回,蒋宜深难免担心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091 回家

成善这时却是庆幸不已,他抹了抹这一路跑出来的满额头的汗,回道:“来回的路上都很顺利,却是书院出了不小的一件案子,幸亏少爷听了那个道人的话,没去。要不然现在很可能被官司缠身。”

到了书房,蒋宜深坐下,示意成善倒杯茶喝口缓缓气,才道,“怎么回事,你一一细说。”

“都是少爷那个同舍的夏公子”,成善一口气喝完一杯茶,抹抹嘴道,“就在冬至假休那三天,他杀了白鹤山下乐舞楼中的一个姐儿,然后没事人一样回了舍内,却将那姐儿常戴着的一个玉镯子沾上血给放到了少爷的枕头下。我奉少爷之命回到书院时,大理寺臣王大人正带了捕快将他带往衙门审问呢。听说我是去替少爷请假的,王大人还把我也带过去盘问了好一阵子,确定少爷没有作案可能,才把我放了。这中间又过了五天,衙门那里才把真相审了出来,正是夏公子杀了人又故意放玉镯陷害少爷。我就想着得打听清楚这是为什么,便又等着王大人开堂审理过,这才耽误到现在才回。”

蒋宜深听得一脸沉思,成善便慢慢地不说了,免得打扰到少爷的思绪,不想才停下就听到少爷冷冷道:“怎么不说了,这夏广宇陷害我的原因是什么?”

成善嘿嘿笑了两声,“还不是少爷的桃花债。少爷不是去过两次乐舞楼吗?陪着您的就是那个被杀的姐儿,那姐儿还保留着您的一副墨宝。后来夏公子跟那姐儿好,看见了您那幅墨宝,再加上您一直很受山长看重,那家伙就嫉妒了呗。据他招供说,他是在和那姐儿欢好后起了口角,误杀了人,巧的是那天他是偷偷过去的,除了后面一个看门子的婆子,就没人知道。再加上那姐儿手上有您的墨宝,他便想顺势栽赃了。”

“少爷,幸亏您听了话那天咱们没去”,成善说着抹了抹额头上又冒出的一层虚汗,“要不然有那墨宝和带血的镯子在,第二天您就得被抓到牢里去。”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打着桌面,蒋宜深说道:“清者自清,再说我有没有作案条件,凭王大人的断案能力,该是一查就清楚了。”

“说是这样说”,成善道,“但是您当时如果在,又有那姐儿珍藏着的您的墨宝,外人肯定不会相信您是绝对清白的。就算少爷最后无罪释放,恐怕在白鹤书院也待不成了。咱们真该感谢乐小姐家里的那个道士的。”

“何止是在白鹤书院待不成?”蒋宜深看着外面的大雪,只怕还会成为他日后影响他科举的一个巨大污点。

但此案发生时,他根本没在,就算那姐儿手里有他的墨宝,这案情大白了,提起他旁人恐怕只有“倒霉”二字罢了。

打发成善回家里歇几天去,蒋宜深就到前面他父亲的书房,把这件事说了。

蒋廷玉想得只会更深,听完了,庆幸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多亏你对那两个孩子存有怜恤之心,回来一趟还不忘亲自去看看他们。否则,你这仕途,只怕没开始就已毁了。”

“那儿子明天去梨花村谢谢那个道人去。”蒋宜深说道。

“不必,太客气反而疏远了关系”,蒋廷玉摆摆手,“年后咱们要回仙泉县祭祖的,到时你再去,跟这乐家就当个亲戚似得的处吧。现时,只遣两个仆人再给他们送些吃的用的便好。”

蒋宜深沉默片刻,说道:“那我去安排了。”

正想说让孩子他娘准备东西的蒋廷玉:“……行,去吧。对了,深儿,这次的事也给了你一个提醒。以后去那种烟花之地,千万别再把带有自己标志性的东西留下了。”

对于儿子去烟花场所这点,蒋廷玉是很开明的,交代过这一点,就点点头让儿子下去了。

但是晚上到了蒋夫人屋里,准备睡觉时,蒋廷玉才对妻子道:“深儿这就十五了,开年也该找两个正经本分的丫头给儿子教导人事了。”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蒋夫人还不知道书院里发生的事,一边给男人解着腰带,一边满脸疑惑的,“娘前些日子还说不着急给儿子送丫头呢,再说这件事儿子能同意吗?以为儿子跟你似的?”

“我怎么了?”蒋廷玉看了眼这婆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士林的风气是以狎妓为尙的,那有才学的ji nu在某些士林学子眼里可一点都不比大家闺秀低。”

话还没说话,就被夫人抽了一腰带,“你可别胡说八道了,把好好的大家闺秀跟那些肮脏人一起提,让不让人活了!。”

“这怎么说是胡说八道呢?”蒋廷玉坐在床边自己脱靴子,“府学北边那条街上有几家青楼,你又不是没看见?现在朝廷不禁这个,大家也都推崇这个,哪个楼里的花魁不是千金小姐娇养着的?白鹤书院那周边的青楼妓馆比起咱们这儿来,只有多的。不给儿子早日找两个本分丫头通通人事,让他第一次给那青楼里的交代了啊?”

蒋夫人听罢这才不言语了,当即点头道:“我明儿跟娘说一声就安排。”

蒋宜深这时还不知道他爹娘的话,上午从他爹书房里出来,他吩咐人去准备一件崭新的道袍,然后就一个人没带地撑着伞出了府,在外面转悠了大半天,回来的时候提了一盒子小玩意儿和几本绣像本的画书。

吃过晚饭,他便坐在书房里翻这些画书,有生僻字的都给标上了反切音,这样一来,小姑娘不认识她的哥哥们也能教。

标注完,已经是戌正时刻了。

蒋宜深才想起,还没给小姑娘的哥哥们准备东西,不能厚此薄彼得太明显。想了想,他把书架上的熟宣和几只没开盒的狼毫笔拿下来,跟那几本画书放到了一起。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有两个仆人顶着此时已变成盐粒子的雪出了门。

于是这天下午,乐轻悠收到了一盒子成套的瓷娃娃和四本纸张上好的画书。

而清一则看着那两个仆人一起捧给他的崭新道袍,笑了笑:“多谢了。”

两个仆人忙道:“该说感谢的是我们,出门前老爷再三交代,一定要咱们两个给大师磕两个头”,说着便是跪下来咚咚的两声。

虽然这两个仆人其余的没多说,乐轻悠和哥哥们还是猜了出来,这是清一之前告诫蒋宜深莫出远门的话帮他避了祸。

乐巍和乐峻留蒋家这两个仆人吃了热茶热点,又准备了一些土产让他们捎给蒋家,这才送这两人出门。

转身回来时,正好听见方宴问清一:“你这老头不像是管闲事的人,那天怎么会送给那人一个什么卦?”

清一呵呵笑了两声,又看了眼正坐在桌边翻看画书的小丫头,摆摆手道:“贫道回屋试试这身新道袍去。”

他能说是看那蒋少爷的面相,是和自家小丫头有那么几分夫妻缘,他才会好心提醒对方避过这一个坎的吗?

说了还不被这小子给一掌劈了?!

这小子对小轻轻的占有欲越发的独了,要是听说别人和小轻轻有夫妻缘,清一估计这小子有一多半会暴走。

然而他未尝没有给这小子和轻轻推算过,却是扑朔一片迷离,兄妹情、独占欲绕得一团乱,就是那点夫妻缘隐隐约约地几乎跟没有一样。

到了屋里,清一忍不住叹了口气。

又是一天的雪,傍晚的时候,细细的盐粒子有渐渐加大的趋势,在湖州府租赁的屋子里,赵老四看着外面又成了片子的雪,心想这雪下起来就没有停的趋势,他明天还是回家看看老娘和女儿吧。

反正这两天下雪,没多少人愿意整理家里的旧货,等雪停了化干净再来,那时正是年根儿,家家户户肯定都要趁天晴打扫庭院的,他正好能大收两天。

这么打算好了,赵老四就趁黑锁上了门,到街上还没关门的铺子里买了些年货,大包小包地提着回到这冷清清的小屋,他便收拾收拾睡了。

第二天早早地醒了,外面还下着,飘飘洒洒的,赵老四没做饭,直接将昨晚买的东西装到车上,拿油纸盖好,又进屋找出自己的皮帽子,打了打按到头上,便转身锁上门赶着驴子往东城门走。

路上停下来喝了一碗热乎乎的豆浆,吃了两个包子,到城门口时,正好看见守城卫打开城门。

或许是因为再过十几天就是年了吧,即便连落了两天大雪,此时等着进城的人也不少,都是城外村子里的,提着那鸡鸭鹅或是扛着家里的大葱白菜进城来卖的。

赵老四等了一会儿,才顺着出城的rén liu出来了。

一出城门,四野白茫茫一片,眼前顿时开阔起来,胸中也觉得敞亮许多。

赶着小毛驴,赵老四心情不错,路上有那顺路的人想搭车,他也都让人坐,到进入仙泉县后,暗里一算,这一路上顺路搭的人,一文二文的竟也让他赚了将近四十文。

搭车的大多是有事不得不出门的短途行人,给一文或是两文能省跑那么一段不好走的雪路,这些人都是很乐意的,给钱时给得特别痛快。

赵老四算着这一路上多赚的钱,心里也特别痛快,经过县里的主干街道时,看见还有冒雪卖那萝卜菜掺肉馅的烧饼的,都是现打现烤的,他就过去买了四个。

两文钱一个,馅儿给填得足足的,赵老四让用油纸包了再往车上他那搭链里一装,就扬起鞭子赶着小毛驴哒哒哒地离开了。

上次回家休了吴氏后,他就让老娘和五弟搬到他家住着去了,反正屋子够,以后便是再娶了,赵老四也没准备让娘和五弟再回大哥家住。

其实相比起来,大哥比他们兄弟几个对娘都要孝顺得多,但大哥家孩子也多,便是比他们对娘孝顺,还是没少让娘受委屈。

还有五弟,跟着娘住在大哥家,这么大了还跟娘挤一个屋住,又不知受了多少不为人所知的委屈呢。

想到这些,赵老四就觉得自己混蛋,光顾着过自己的日子,其他的什么也不多关心一下,只每个月给娘那一点钱,够什么?

天空渐渐变成深蓝的暗色,赵老四不敢再多想,专心地看着前面的路,走着走着,就看见前面那路边有一个黑点。

一开始还在想这都快黑了谁还在漫天地里走呢,等走近了,越看越是熟悉,那人听到身后有嘎吱嘎吱的踩雪声,这时也回头看了一眼。

“四哥?”

“治国?”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赵老四看着膝盖以下都是雪的兄弟,忙跳下来驴车,道:“快坐车上来。你这是到哪儿去了?”

说着从车上的油纸下摸出一个捋掉籽的高粱穗子扎成的疙瘩,递给赵治国:“打一打。”

“四哥,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赵治国坐在车的另一边,边拍打着腿上的雪边说道:“我刚就听见驴叫了,还想着如果顺路就搭个顺风车呢。”

听五弟这说话的声音里都打着冷颤,赵老四忙把褡裢里的热乎烧饼拿出来,塞到他手里:“吃吧,待会儿经过村庄时下去到人家讨一壶热水。看给你冻成啥样了,怎么这大雪天出门?那也坐个车啊。”

“这不是有事儿吗?”赵治国咬了一口还有些烫嘴的烧饼,直说香,吃了好几口,肚子里见着热乎气儿了,才接着说道:“我想改个名字,来回在镇里和县里跑好几趟了。主要是我之前已经考过秀才了,这改起来便比较麻烦,手里的那点钱全都买礼物孝敬人去了,我想着县里离家也不远,走路不过两个时辰,就没坐车。”

“跟娘要点也不能这么大雪天走路啊”,赵老四有些心疼兄弟,“这要是冻成老寒腿,以后可有你受的。对了,好好的改啥名。”

赵治国哈哈一笑,“改个好名呗。算命的都说改名就是改命,我这不是想改个有出息的名字?”

“治国这名儿还不出息?”赵老四非常不理解这话,“咱们五个就你这名字大气,都治国去了,你还想咋改。”

“改成了安国了”,赵治国笑道,“四哥,赵安国,这名字怎么样?”

“安国,赵安国”,赵老四重复着念了两遍,说道,“确实比赵治国敞亮,改好了?不用再往县里跑了?”

“不用跑了”,赵治国,不,现在已经是赵安国了,笑着道:“现在我只用沉下心来再学八个月,这名字改得好不好的,就看来年秋闱我能考得怎么样了。”

“怎么的”,赵老四笑道,“秋闱考得不好了,还想把名字改过来?”

“那不能”,赵安国摆手,将手里没剩多少的烧饼一口吃了,“秋闱考不成,我便改行。”

“改什么行,学了这么多年,怎么也得多考几次”,赵老四的声音很坚定,“真到那时候,赶考的钱哥都给你出了。实在不行,再说别的。不过啊治,安国,你年纪不小了,亲事还是得放在举业前面。反正你也考上秀才了,找个好姑娘还是很容易的,听哥的,今年就好好相见几个姑娘。”

赵安国没接这个话,将话题转到了别处,“佳儿前天自个偷偷跑到吴家去了,我跟娘去叫,吴家人只不叫见,先前都说不养这孩子,闹着拿了四哥的钱,这时候又哄着孩子仇视这边,实在让人不知道怎么办。后来是娘又叫上咱大哥二哥三哥还有村长,才把佳儿给带回来的。”

这个话题让刚才那轻松的气氛沉重下来,赵老四沉默着,好半晌才道:“那丫头如果还是闹,我就给她娘送过去。愿意跟她娘她姥娘亲近,那就叫她去亲近,能亲近成一家人,我这个当爹的也放心。亲近不成了,我再接回来养着。”

赵安国只能劝道:“等长大了,孩子就懂事了。四哥你别愁。”

“我不愁”,赵老四笑道,“这日子反正我过着比以前是有盼头了,说实话,哥这心里挺想要个儿子的。再过一年,攒够了钱再娶一个,说不定能给我传香火的儿子就来了。”

兄弟两个又成了说说笑笑的,不觉得过多大会儿,就到了赵家村。

家里还亮着灯,赵安国就道:“娘这肯定是等着我呢,看见四哥也回来了,不定多高兴…”

092 烤红薯

家里还亮着灯,赵安国就道:“娘这肯定是等着我呢,看见四哥也回来了,不定多高兴…”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哭声,“你就是想给小叔霸占我家才撺掇着我爹休了我娘的。”

一听,赵老四顿时气得抬脚将虚掩着的大门踹开了,海大娘听见动静忙从屋里出来,一见是两位老爷回来了,就说:“你们兄弟两个快来看看吧,老太太被气得不轻。”

她这一个老婆子根本都劝不住啊。

屋子里赵佳儿的声音还在继续,“你和小叔不走,我还回我姥姥家去,你们不喜欢我娘不就是我娘只生了我没生儿子吗?那我也走,也不在我家好了。都给你腾地方去!”

“娘”,赵老四大步到屋里,就见他娘气得手直哆嗦,指着一旁梗着脖子的女儿说不出一个字来,当即就怒了,让五弟扶老娘到一边,他转头看着女儿道:“想去你姥家?收拾东西去吧,我这就送你过去。”

“爹,你怎么这样”,赵佳儿一时怕一时恼,“人家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现在还没后娘的,你就不要我了?我想我娘。”

说着就呜呜啦啦哭起来。

赵老四只沉着脸,“这话你是跟谁学的?吴氏,我早就休了,你哪来的娘?这么想跟着吴氏,我不会拦着。只是你真过去了,爹是不会再管你一分的。”

虽然心里知道不可能放着亲生女儿不管,赵老四此时的话还是说得非常斩钉截铁。

赵佳儿看看她爹难看的脸色,心里一阵一阵地害怕,一方面真地怕她爹以后都不再管她,另一方面又想起在姥姥家听那些表姐表妹说的,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的话,有了后娘的时候爹不是照样不管她了吗?

所以不如趁现在什么女人都没有的时候闹开,说不定就像姥姥和娘说的,爹看家里没个女人过得不成样子,就又去接娘回来了。

这么想着,赵佳儿哭着反驳道:“你嫌弃我是个女儿,早就不想要了吧,干嘛要拿我娘说事?我娘再不好,这些年你在外,家里哪儿不是我娘照看的?你休我娘,就是给乐家那两个搅家精……”

啪!

赵佳儿的话被一个巴掌声打断,赵老四看着这个才不到九岁的女儿,满脸失望:“好的你不学,吴家那一套不讲理的,你学的倒是快。”

“四哥”,赵安国上前拦住了,“姑娘家大了,不能打,有话慢慢说。”

旁边的赵老太太哼了声,“爹孬孬一个,娘怂怂一窝,这话再没错的,幸亏那吴氏只生了这一个。”

“娘…”赵安国无奈地喊了一声,后面的您少说两句还没说出来,那边愣愣地捂着脸颊的赵佳儿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哭着还说:“爹,你打我!这还没后娘呢,你就打我。”

然后又恨恨地看向赵老太太和赵治国,“把我家搅和成现在这样,你们高兴了吧。”

赵治国听着这质问,有些头疼,侄女的性子的确有不少的问题,凡事不讲理只把过错往别人身上推,这以后只怕又是一个吴氏。

赵老四却没再听女儿忤逆长辈的意思,拉着她到了外面,指着她的屋子道:“回屋去。想回吴家,那把你的东西收拾好,爹明天就送你过去。只是佳儿,你过去吴家了,就别想再回这个家来,我只当没有过你这个女儿。”

赵佳儿想张口说话,但对上她爹含着决绝的眼神时,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了。

她看得出来,她爹这话说得是真的,只要她坚持去吴家找娘,她爹真能把她扔在那里再也不管她。

赵佳儿虽然才**岁,但一些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到姥姥家,那就是寄人篱下,想做什么都得摆出好脸来求人。然而在亲生父亲身边却不一样,她爹管她的吃喝穿用,那都是天经地义的。

见女儿垂下了脑袋,赵老四的语气没缓和半分,“别觉得你爹我只是说出来吓唬你,好好想想吧。如果还想在家,你就给我安安生生的,往后再敢跟你奶奶大呼小叫,也不是一个巴掌能了的事。”

赵佳儿抽噎一声,扭身跑到她屋里,哐嘡一声就把门甩上了。

赵老四叹口气,余光见赵安国出来了,说道:“这孩子,被她娘带歪了,说那些话,你可别放在心上。”

“不会”,赵安国笑道,“我一个做叔叔的,能跟孩子一样吗?只是四哥,娘让我跟你说,明儿个我们还是搬回大哥家去。不是介意佳儿那些话,而是娘觉得一个孩子都会想我这是想占你家的屋子,那就更别说旁的大人了,为名声计,我们还是搬回去比较好。家里有海大娘跟佳儿作伴,娘是放心的。”

赵老四听罢,沉默了会儿,点头道:“那行吧。”

晨起,空中已经没了飘扬的雪花,只是天依旧阴沉沉的,赵老四起来时,海大娘已经在做着早饭了,见他起来,就出来说道:“老爷,五老爷和老太太天不亮那会儿就起来了,说是今天还有事要办,早早地便走了。”

赵老四点点头,知道他娘这嘴上说不生气,心里还是气的,便想着吃过早饭到镇上割两斤羊肉,去大哥家商量一下以后让老娘和五弟住在他家的事。

边想着这些边去打洗脸水,就听那海大娘道:“老爷,你这再娶,想娶个什么样的?可有什么要求?”

“没什么要求,只要勤快、踏实、顾家就行”,赵老四说着笑了,问道:“怎么,海大娘您有合适的人?”

海大娘坐回去烧着火,说道:“还真有个合适的姑娘想给你说一说,只是老爷别觉得我有私心才好。”

“说说”,赵老四也不矫情,洗了把脸,“虽说我想攒些银子再娶,不过这有合适的,那也不能错过了。”

海大娘笑了笑,“那姑娘是我那口子本家的一个远房侄女,就住在离咱们这里十余里的小田村,她家因为家里孩子多又穷,便把姑娘耽误到二十还没嫁出去。你如果觉得行,吃过早饭我去跑一趟,领那姑娘到前面的镇上转转,你趁机会见一见。”

一听是因为家里穷把姑娘耽误到二十岁还没嫁出去,赵老四就觉得这家人跟吴氏那娘家差不多,他现在怵这样的岳家,顿时不那么热情了:“这大雪天的,我哪能放心让您跑那么远的路?以后再说吧。”

海大娘见这老四态度变得快,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便笑道:“怪我没说清楚,那姑娘到二十还没嫁出去,不是家里人把着不让嫁,只是她那家里爹娘都是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屁来的老实人,这大姑娘不放心弟弟妹妹,才一直没出门子。”

“原来是这样”,赵老四泼了洗脸盆中的水,拿个小凳子坐在一旁跟海大娘说话,“咱家这点事儿,您都知道,我是不敢娶那种一心只想着贴补娘家的媳妇了。当然了,谁家的孩子都是爹娘辛苦养的,咱娶了人家的姑娘,不能说就不管人家爹娘了。但这其中,得把握一个度不是。”

“是这个话”,海大娘连连点头,看了看外面,压低声音道:“佳儿她娘那样,根本的原因还是她没生出个儿子,女人家有了儿子,谁还舍得把东西往外扒拉?”

这段时间已经看出吴氏那点小心思的赵老四笑了笑,暗想那可不一定。

海大娘这才又问赵老四:“老爷,这个姑娘你见见不?要是见,我就跑一趟去。”

海大娘这么积极,也有一点私心,毕竟她没儿没女,那口子又死得早,如果不是被赵老四雇来做饭打扫家务,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要饭呢。

但是人赵老四跟她没亲没连的,总不能以后她老得走不动了还管她吧?再一个,以前那个好吃懒做的吴氏走了,老四再娶的若是个勤俭持家的,人家一个小门院,恐怕就不会用她了。

因此说,她琢磨好几天,终于才琢磨出来这么一个对象。

赵老四如果娶了她老头子那远房侄女,以后多少都得照顾她一二吧,就说那姑娘,自个给她介绍这么好一个人家,以后对她也差不了。

揣着这点小心思,海大娘是很积极的。

赵老四也不傻,略微一想就知道这海大娘的打算了,他没多少反感的,毕竟到后怎么样还得看看海大娘说的这姑娘好不好。

如果真是心眼正又勤劳顾家的人,娶了回来,那等以后照顾海大娘一二那也没什么的。

如果不合适,也就没什么以后了。

赵老四就笑道:“行,见见再说。不过得过了年吧,现在这雪天,我也不放心您出门。且雪一停,我还得再去府城一趟。”

“哎”,海大娘笑着应了,这事说妥了,就应心地做起早饭来。

过午后,阴沉沉的天空下又飘起小雪来。

“这雪不下是不下,一下就连着三天不停”,坐在窗口练大字的乐巍拂掉飘过窗户落在纸上的小雪花,站起身放下了窗户。搓着发红的手放到炭盆上烤了烤,待手温了,他才拿起一根小竹棍从炭盆里拨出两个细长细长的烤红薯来,“轻轻,你刚才埋的烤红薯好了,快来吃。”

乐轻悠正坐在暖和和的被窝里看画书,其实她刚才就闻到烤红薯的香味了,只是不想动,这时听见大哥叫她,就伸出手来:“谢谢大哥。”

方宴和乐峻此时也都在屋里看书,一个坐在屋中央的桌边,一个则是拿着书在屋里慢慢地转悠着,见此,方宴就放下书,两步来到床边,将乐轻悠从被窝里扒了出来:“你连早午饭都是在被窝里吃的,还不下来消消食儿。”

这要不是自家的丫头,就这懒样子,早被他揪出被窝扔到外面雪窝子里去了。

屋里虽然很暖和,但在被窝里窝了一上午的乐轻悠在被扒出来时,还是打了一个轻微的哆嗦,她不情愿地让方宴给她穿着鞋,“大哥让我吃烤红薯呢,消什么食啊。”

“懒丫头”,乐巍笑着,将那两根烤红薯拍干净灰,给放到桌子边上,“你的确是该下来走一走了。”

那边乐峻也放下了书,“前天还高兴地让我们陪你堆雪人儿呢,今天就窝在床上不起了?吃完烤红薯,我带你堆雪人去。”

“哎呦,我不就是赖了一个上午的床吗?”乐轻悠说道,然而顶着三个哥哥的“赖床是大过”的谴责目光,她终是点点头,“好吧。”

真不知道前世她每逢假期都赖在被窝儿不出来,睡到自然醒吃饭叫外卖的行为被这三个少年知道了,会怎么鄙视她。

细长的烤红薯是粉黄的溏心,又香又甜,后世那种经过多次育种而培育出的高产红薯跟这个完全没法比,乐轻悠自从第一次吃到这里的红薯,就被征服了,这时候剥了红薯皮,不一会儿就把烫嘴香甜的烤红薯吃完了。

“那个待会儿吃”,妹妹自小就喜欢吃烤红薯,但这东西吃多了烧心,妹妹又小,乐峻一向管得很严,“先去堆个雪人滑滑雪。”

说着拿了家里早就添上的棉布帕子,用温水沾湿,过去给妹妹擦了擦嘴角。

乐轻悠将那一个烤红薯拿在手里,笑着对哥哥道:“我只拿着暖暖手。”

说实话,打从尝过这里的烤红薯,她就没吃够过,每次都被这小少年给限制食用量:一根,想吃下一根,至少得等一刻钟。

看着她这小仓鼠藏粮食的模样,方宴的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拿着可以,不准偷吃。”

乐轻悠忙摇头,现在的她已经被这三个小少年给管得没脾气了。

给她加上一件宽大的棉袄,乐巍才叫出门:“你们先带着轻轻去玩,我再练一张大字。”

说着将刚刚写满字的那张纸翻过来,拿起笔沾上墨又开始写了起来。

------题外话------

今天更新完了,不好意思啊。

093 虎子

乐巍没上过学,写字很生疏,这些日子,他放在练字上的时间不少,有时乐峻和方宴都睡了,他还在白天练过字的纸上空隙中写字。

“大哥你写完了就来”,乐轻悠一手牵着一个哥哥,扭头说了一声,便从温暖地室内来到了室外。

院子里的雪被清扫的很干净,天空中洒下的小雪又在地面上落了很薄的一层,脚一侧,就能滑起来。

篱笆院外到村口早被光海和清一清出了一条小路,两边堆着厚厚的积雪,乐峻和方宴一边拉着乐轻悠一只手滑到院子外面,就带着她来回在小路上溜了起来。

没一会儿便把不停接收着小雪花的路面溜得滑滑的,薄薄一层的白雪花都成了泥水。

乐轻悠觉得身体内的小火炉被点燃了起来,再一次溜到门口时,她便将热乎乎的小手从两边的大手中挣出来,“我们开始堆雪人吧,就堆到门两边。”

方宴现在照顾她已经照顾得非常得心应手,几乎是本能一般将手塞到她后颈处摸了摸,确定没有出汗,才放心地收回手,给她将围脖按严实了,说道:“那我回去拿扫帚、木锨和小铲子,这会儿你可以先把你的烤红薯吃了。”

乐轻悠仰头看向另一边的乐峻,乐峻好笑地点头:“吃吧吃吧,等你长大了哥才不管你这么多了。”

乐轻悠噗嗤一声笑出来,将烤红薯从哥哥的棉衣兜里掏了出来,刚才一出门,哥哥就把烤红薯放到了他兜里,说是溜冰拿着这个不方便,其实还不是怕她偷吃了。

但是乐轻悠真心觉得,她没有那么熊孩子。

烤红薯还是温温热热的,然而没等她刚把红薯拿在手里,身体就被一股大力冲到了一旁的雪上,与此同时手里一空,烤红薯没了。

乐轻悠蒙蒙的,耳边是哥哥的怒喝声:“虎子,你又抢我妹妹的东西,上次没打改你是不是?”

自己被扶起来后,乐轻悠就眼睁睁看着自家哥哥小豹子一般窜了过去,将那个从她手中抢走烤红薯跑没多远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的少年给按在了地上,扑通扑通揍了上去。

乐峻气坏了,他根本不是心疼这一根烤红薯,而是这虎子竟然又不知从哪窜出来抢他妹妹手里的东西,还把妹妹给推到了,吓到妹妹揍死这个家伙他也赔不起啊。

“还敢不敢抢从我妹妹手里抢东西了”,乐峻打一拳就问一句。

虎子梗着脖子把那根烤红薯带皮吞到肚子里后,才伸出双手护着头脸,连声道:“不敢了不敢了。”

“哥,哥”,这前前后后的事只发生几秒之间,乐轻悠看着发怒的小豹子一般的哥哥,都有些结巴,“别打他了。”

被按在地上打的那少年看起来比哥哥大,乐轻悠就怕自家小哥哥吃亏了,再说仅仅是一根烤红薯而已。

她刚上前两步,乐峻忙放开了虎子,只不过放开之前又往他下巴颏上狠狠揍了一拳,道:“滚,再有下次我找你娘去。”

虎子双手遮住的眼中闪过一道屈辱的神色,双拳紧了紧,他只是翻身从雪地上爬了起来,但他还未站稳,便又被一股突然袭来的大力推着在雪地上往后倒滑了十几尺。

终于停下来后,他按着发疼的胸口好半晌都站不起来。

这边,乐峻和乐轻悠都方宴那一脚给震惊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方宴沉着脸,也不说话,将听到外面的声音前只来得及拿的小铲子狠狠掷在地上,便一步步上前。

看样子还要狠揍虎子一顿。

“三哥”,乐轻悠忙上前,双脚踩在没扫到的积雪里,瞬间一股冷意从脚脖里直往上钻,她的声音有些哆嗦,“别打了。”

“算了”,乐峻也上前来,拦住方宴,“我已经揍过那小子了。”

方宴低头看了看抱住他一条手臂的小丫头,眼中的狠意才略退少许,抬手拍拍她肩头的一片雪沫子,他看也没看那被他一脚踹出去老远的人,淡淡道:“滚吧。”

虎子浑身颤抖,不知是疼的冷的还是吓得,他伸出手,捞起雪地上那只刚才在抢红薯扔掉的破背篓子,正要走时,被一道软软的声音叫住了:“你先等等。”

看到这少年发面窝窝一样红肿流血的手,乐轻悠实在不忍心:“刚才我三哥那一下踢得有些狠,不揉开不好,你先到我家来吧,让光伯拿药油给你揉开了再走。”

嘴里还有刚才烤红薯的余香,虎子看看乐轻悠,又看看一旁的乐峻和那个狠人,迟疑道:“再给我两块烤红薯就行了。”

外面这点动静早惊动了家里的人,根生三人都堵在门口,警惕地看着这个眼神贼溜溜的少年。

乐轻悠道:“你听我的,就给你红薯。”

她之所以这么坚持,一是看这少年可怜,二是不想方宴手上沾上人命,这样冷的天气,这个虎子穿得还是初秋时的夹衣,手上和脚上都是冻疮,可见是个不受家人关爱或者是根本没有家人的孩子。方宴刚才那一脚踹的,实在有些狠,若是任淤血淤积在胸口,只怕真撑不了几天的。

光海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幕,倒是什么话都没说。

虎子看了看方宴,脚步不敢往前挪。

这时乐巍开口道:“过来吧,我们不会再打你的。”

虎子这才迈开了步子,却是走在乐轻悠这一边。

乐峻看了他一眼,走过来将妹妹这边挡住,虎子受惊似的忙往后连退两步。

把虎子安排在厨房,乐轻悠让秋果给他烤两个馒头,这边乐巍也把光海叫来了。

光海拿着一瓶药油,扒开虎子胸前的衣襟一看,心里不由嗬了一声,可以看得出来,这一脚主子并没有用半点功力,但却着实不轻。

如果不是小姐让这人过来,只怕他活不到明天。

看来,小姐的确是主子的逆鳞。

光海神情凝重,将药油涂在手心,用功力温热了,才盖到那瘀青处揉开。这甫一用力,便疼得虎子嗷了一嗓子。

光海有些不耐烦,沉声道:“敢抢我家小姐手里的吃食,连这点疼都忍不了?”

方宴握住乐轻悠的手,不想让她看这些,就道:“咱们出去。”

到了外面,乐轻悠对方宴道:“以后别这么冲动,我哥不是已经打过那人了吗?”很有几分语重心长的语气。

“他不该把你推倒”,方宴平静的眼眸下面压着浓郁的狠色,伸手摸了摸乐轻悠两只耳朵边的小辫子,他却笑道:“不过轻轻的话我记住了。”

正说着,乐巍和乐峻也过来了,乐巍道:“小宴,你今天的确是冲动了,我刚看了看,虎子胸口那一片淤青都带着血丝,幸亏光伯说没有伤到骨头。要不然今天的事情可麻烦了。”

方宴眼中还残留着些许笑意,很是平和道:“我知道了大哥。”

然而这已经是他担心吓到小丫头控制之下的行为了,若非是轻轻也在,之前那一脚,就将那人给踹死了。

“你也是,跟那么个人值当的吗?”乐峻摇头,“要不是他推了轻轻一下,我也懒得跟他计较。那就是这么个人,连两岁小孩手里的东西都抢。这人叫虎子,他后娘就是那天跟高三河家的一起去咱山上砍树的妇人,对他特别不好,可能也因为吃不饱,他才这么爱抢别家小孩的东西。开春那会儿,村里的三婆婆给轻轻一个饼子,这小子就跑过来抢,那时候一个饼子对我和轻轻来说多珍贵啊,我给他狠揍了一顿,打那儿看见我和轻轻那小子就绕道走。没想到今儿个又给撞上来了。”

乐轻悠记忆里有这件事,不过她对虎子却没什么了解,闻言不由疑惑道:“他爹不管他吗?”

“管什么”,乐巍嗤笑道,“他爹被他那后娘管得服服帖帖的,这天下不堪为爹娘的多的是。”

大哥这是想到他爹娘了吧!乐轻悠换了个话题,“待会儿再多给那个虎子两个馒头吧。”

三个少年都没什么异议,妹妹想做什么他们都纵着,反正纵得起。

乐轻悠不知道这三个的想法,又叫来根生,让他把放在他屋里的两袋子红薯捡小半袋出来。

光海把虎子胸口的淤血给揉开时,秋果烤的馒头也差不多了,馒头是插在筷子上的,她直接递给了虎子。

虎子看看光海,见他点头,伸手就抓了过来,烫得手疼也直往嘴里塞。

秋果看着都难受,问他:“你几天没吃东西了?”

“我从记事就没吃饱过”,虎子抹了抹嘴,边吃边说,“每到吃饭的时候,我后娘都给我找活儿,不是让我出门捡柴就是让我去水里摸鱼。你们家的山不让外人进了,还放着捕兽夹,可我后娘还是让我来这边捡柴。我看见了小轻轻手里的红薯,更饿了,就忍不住抢了,真不是故意的。”

光海抱着手臂笑了笑,“你这小子倒是会说话。不过你抢了我家小姐的红薯挨了一顿打,这已经两清,不用说好听话。”

虎子嘿嘿一笑,一个烤馒头已经被他吃完,饥饿得到了缓解,他就把筷子上的另一个拿下来揣到怀里,“我还是得谢谢你们,给我这么好吃的两个馒头。”

比他以前在镇上那家酒楼的泔水桶里捡到的那小半拉馒头都好吃。

“吃完了就走吧”,光海摆摆手。

虎子捂着怀里的馒头,没有动步子,说道:“小轻轻说了,还给我红薯呢。”

“都给你装好了”,在外面能把这厨屋里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根生就提着那小半袋红薯到厨屋门口,“给,快拿着走吧。”

虎子见给了那么多,一时有些愣住,马上抬手揉了揉略微发热的眼眶子,几大步就跑出了厨屋将那个布袋子紧紧抓在手里。

转头看见乐家四兄妹还在院子里站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乐峻,乐巍,我不是不知道好赖的人,以后能用得上我的,尽管开口。”

乐峻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当初妹妹都两顿没吃饭了,得三婆婆给一个饼子,这家伙都抢,现在为抢一个红薯又把妹妹推到雪地里,这些在乐峻看来就是品性不好。

这种人能用吗?不能啊。

因此乐峻很不客气地道:“快走吧你。”

虎子看他们一眼,留下一句“你们的恩我记下了”,就抱着那小半袋红薯,捡起他的破背篓跑了。

虎子都走了好一会儿,乐轻悠脑海里还时不时会出现他那手上的一块块冻疮,这里有太多受苦的小孩,是她前生活二十三年都没见到过的。

虽然这个时空有相比于小麦来说高产很多的玉米和红薯,然而很显然,依然处在贫困中的家庭却并没有少多少。

她能做些什么吗?

见妹妹的兴致不太高,担心她是被刚才的事吓住了,乐巍便不让他们在外面玩了,“都回屋里写字吧。”

乐轻悠本就没多少堆雪人的心情,便放下手里正拿着铲雪的小铲子,牵住乐巍的手跟着他回屋去了。

不一会儿,方宴和乐峻也回了屋。

桌子上乐轻悠已经把笔和纸给他们放好了,她正坐在高一截的凳子一笔一画地描红,他们进来她也只抬头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落在那两个位置上的纸和笔上。

不用说,方宴、乐峻便都坐下来,拿起笔开始认真写字。

时间在细微的沙沙写字中流过,屋里的安静突然被外面响起的说话声打断,只听光海笑道:“五舅老爷来了,快请进,喝杯热茶驱驱寒。”

“孩子们呢?”赵安国问道。

“都在屋里写字呢”,光海的话刚落下,乐巍和乐峻已经走出来,将赵安国迎到了屋里,秋果紧跟着端茶进来。

赵安国端着茶杯喝了口,才问乐峻:“这是谁家的孩子?”

乐峻就把前些日子买了三个下人的事说了,“等我们都去私塾后,家里也有人和轻轻作伴。”

赵安国点点头,拿起桌子上的两张大字看了看,笑道:“这字写得不错”,随即看向在旁边站着的小外甥女,“轻轻也在练字?让舅舅看看怎么样。”

乐轻悠三人练字的地方是屋子中央的圆桌子边,乐轻悠写的那张正在圆桌子的另一面放着,不过赵安国手长,说着长臂一伸,就把那张纸捞了过来。

“这真是轻轻写的?”赵安国看着纸上一笔一划清清楚楚的字迹满脸惊讶,随即重重点头,“咱家还真有望出个小才女啊。”

跟着就交代乐峻,“闲暇的时候多教教你妹妹,认字识理总是没错的。”

乐峻笑道:“不用舅舅说,我们每天背什么,都要让轻轻跟着读两遍,她现在认识的字都有好几百个了。”

赵安国听了很欣慰,又问他们背书背到哪儿了,挨个查问过他们三个背书的情况,才笑着道:“这就没问题了。今天上午舅舅去告知陈先生改名的事,说起了你们,得知我想送你们到他那读书,老先生很高兴,只让我带你们过去瞧一瞧,如果跟得上,过了年便能直接去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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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给我票票的亲们,具体的名字就不在这里贴了,我都有认真地看,谢谢亲爱的们,挨个么么哒!

对了,明后两天的更新都是在下午一点*^_^**^_^*

094 拜师

“陈先生家住在镇子东头,是一处两进的宅子,前面做私塾用,后面则是陈先生一家的住处”,路上赵安国跟三个少年说着陈先生家的基本情况,“先生只有一儿一女,女儿早已出嫁,如今家里住着陈先生老两口和他们儿子一家。陈先生的儿子并未走读书一途,在镇上开了两家酒楼,因此陈家是很殷实的,当初我在那儿读书时,偶尔拖学金,陈先生从未说过什么。”

说完了陈家,赵安国又与他们说明年还会留在陈家私塾里的那些老学生的性格和学识,告诉他们哪些可以结交哪些只是点点头不得罪便罢了。

说话间已到镇上,经过一家铺子时,赵安国进去买糕点,乐巍便跟了进去,在后面付了钱。毕竟是他们三个人的事情,不能让小舅再往里面贴钱。

赵安国手头正有些紧,对于乐巍的做法也没说什么。

两人提着打包好的糕点出来时,方宴正在不远处一个刚支起来的卖年节福字、对联、剪纸的摊位上挑选,乐峻在一旁无语地站着。

“回来再买”,赵安国走过来看了看,说道:“拿着这些东西怎么去拜访先生?”

乐峻有些不高兴,指指方宴:“他说不跟着去拜访了,在外面等着我们。”

乐巍一听也皱眉了,看着方宴:“你是怎么想的?临到了又变卦。对待读书如此不认真,届时你如何下场?”

“我早就说了我不上私塾,你们非让我来”,方宴拿起一个春牛耕犁图看了看,和刚才挑出的放在一起,“下场的事不用担心,我总能考出些个功名的。”

摊主还在摆放他的货物,闻言就笑着说:“这位小哥儿真有志气。家里都是读书人?我这儿有魁君剪画,要不要买两张?”

“我看看”,方宴接过摊主挑出来的那一沓剪纸看了看,点点头数出四张来,给轻轻也带一张,“你们去吧,我在这儿买买年货。”

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今儿一早上便放了晴,虽然各处严霜满地,但此时的集市上已满是人气,支起了不少的摊位,卖干菜腌肉的、福果蜜饯的、春节对联的,不一而足。

只短短一会儿功夫,挨着这家卖对联的就撑起了两家卖糖和炒花生的摊子。

但是赵安国却觉得,这孩子怎么那么熊呢?

“这些东西等拜访陈先生出来再买”,他说道,“你虽然聪明,但学海何其浩淼,不跟着先生学,想顺利通过考试是很难的。”

乐峻也说他:“走吧,你要是不去,回家了怎么跟轻轻说?”

方宴顿了顿,将他挑好的年画剪纸都放在一边,对那摊主道:“我挑出来的这些,你先放到一边,待会儿我就来拿。”

说着便把荷包打开,拿出二十文放在一条对联上,“或是多或是少,等会儿再算。”

摊主笑眯眯地答应着,将钱收了起来。

方宴系好荷包,妥帖地收在了衣襟里。

他们三个人都有个装着碎银和铜板的荷包,是昨天晚上睡觉前乐轻悠给装好分到他们手里的,除了让他们给先生买礼物,还让他们买些自己用得到的小玩意。

离开摊位,赵安国说道:“小宴,虽然你脑子好使,但这态度必须认真起来,须知读书不是只靠聪明就能成的。”

方宴听得很虚心,解释道:“小舅,我并非不认真,而是我觉得有大哥二哥来私塾读书就够了,他们学的什么,晚上回家后可以教我。”

要不是之前提过他不去读书家里人都不同意,他现在用不认真吗?

乐巍道:“我们教的,总不如先生”,想了想道:“家里不缺钱,又都安排好了,你只安心来学习就好。”

“是啊”,乐峻拍拍方宴的肩膀,“再说我们每天都能回家的,你别只想着为家里省钱,一份私塾钱,咱们在山里多开两亩地不就出来了。”

方宴:“……”

赵安国看得好笑摇头,这三个孩子啊,将来都是要比他出息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镇子东头,他指着最边上的一间白墙灰瓦大屋子道:“那儿便是陈先生家。”

陈宅的大门建得既气派又不失规矩,旁边还有个门房,里面住这个看门的老仆人,赵安国一行刚一走近,他便迎了出来:“赵公子来了,刚才先生还过来吩咐我注意着呢,这就是那三个要来念书的学子吧?快请进。”

“正是他们,都是我的外甥”,赵安国笑道,又对乐峻三人道:“叫李伯。”

打过招呼,赵安国便带着他们三人进了门,一进大门,是一个绘着书山学海图的高大影壁,转过影壁来,便是一排三间坐北朝南的大瓦房,每间瓦房前都种着一株粗壮的李子树。

东西两边则是两间小厢房,每间厢房前都有一棵桃树,很是对称讲究。

“那三间瓦房是供程度不同的学生读书用的,西边的两间厢房放的是些山川地理志之类的杂书,课间都可以进去看,只是不能带走。若是有看到你们喜欢的书,可以找时间抄出来,既可练字又可增加学识。东厢这两间,是陈先生和另一位专教诗词歌赋的先生暂歇的地方。”赵安国正低声跟三个少年说着话,那边东厢靠北一间房的窗户就被打开了,一个胡子灰白、精神矍铄的老先生背着手站在里面。

“安国,既然来了,还不快带着你那三个外甥过来”,这老先生声如洪钟,一看就是个懂养生之道的。

赵安国忙带着乐峻他们过去,进门便双手贴在一起见礼,“先生,让您久等了吧。”

“那倒没有”,陈老先生在屋子里唯一一张桌子边坐下,指着下首的几张椅子道,“都坐吧,这就是你那三个外甥?”

说着一双严厉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乐峻和乐巍都有些紧张,只有方宴依旧神态自若。

“不错”,陈老先生笑着点头,对赵安国道:“看起来你这三个外甥的资质比你只好不差。”

赵安国笑道:“先生说笑了,咱们这十里八乡,也找不出几个比我资质更差的人了。”

陈家这个私塾开得十分规整,收学子的标准也严格,十里八乡的有志于在读书上一道上多走几步的人,差不多都在这里读书。

而没能在这里读书的,又大部分都是因为资质驽钝,陈先生没有招收。

所以赵安国这话,半点不含夸张成分。

陈老先生摆了摆手,“安国不要太过妄自菲薄,你的学识早已积累足够,只待时机成熟,便可一飞冲天。”

“谢先生吉言”,赵安国站起身恭敬应答。

陈老先生摆手让他好好坐着,笑看了眼正心不在焉地摆弄围脖上流苏的方宴,心里有些赞叹,这孩子看起来漫不经心的,然一举手一投足却颇显气度,真不像是农护家能养出来的孩子。当然了,旁边这两个一个围着灰蓝围脖,一个围着灰色围脖,也并不比这个孩子逊色多少,但相比起来却还是少了点什么。

想着,陈老先生便开口道:“‘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何解?”

说完抬手指了指方宴,“你来说说。”

“圣人说我从十五岁立志于研究学问,三十就能确立理想,到四十岁便能不为我所做的事迷惑,五十岁懂得天地之间的法规,六十岁听到事情不用多思考便能理解,到了七十岁想做什么做什么,却是丝毫不越规矩。一生都在学习,便能从心所欲”。

方宴站起来,先是用大白话解了一遍,又引了两家注疏,听得陈老先生频频点头,待方宴说完,便让他坐下,接着问了乐峻一句话让他作解,又问乐巍,随后又各自考校了他们两个每人两段背诵。

当乐巍把最后一句话流畅地背完之后,陈老先生哈哈大笑起来,连声道好,指着赵安国道:“安国,你可是给我送来三个聪明又好学的孩子,过了元宵,便都来读书吧。”

“多谢先生”,赵安国再次起身,转头看了眼,乐峻、乐巍、方宴也都站起身来,贴手行礼:“拜见先生。”

陈老先生心情极好,他以前教的学生,大多考上举人便止步了,但今天安国送来的这三个孩子,只怕日后有缘更进一步啊。

面对好学生,哪个先生都喜欢,陈先生就道:“都别多礼了,今儿个才化雪,冷得很,在这儿吃一顿热乎乎的汤饭再走。”

“怎能第一次上门来就如此打扰先生?”赵安国拒绝,见陈老先生还想再留的样子,便紧跟着道,“再说家中还有个小外甥女,他们三个可安不下心吃先生家的饭。我们这便告辞了,倘若以后学生能高中,再摆谢师宴来请先生。”

几句话说得陈老先生通体舒泰,“我老朽就等着安国你的谢师宴了。”

这边正寒暄告辞时,方宴突然往窗外看了一眼,见是一个小姑娘正毫无形象地扒着那中间一间房前的李子树往上爬,就收回了目光。

却不知那小姑娘也看见他往这边看来,她本是屏神凝气地小心往树上爬,想不惊动祖父地取下来被自己一脚踢飞到这树枝上的毽子,哪知道如此小心还是被人看到了。

095 米花糖

想到自己的失态样子被一个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看了去,她就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一瞬间连脸都红了,等想起什么似的抱着树合起双手向那个抓包自己的人求饶时,却发现那人早已收回了目光,好像刚才看到她爬树的不是他一样。

这姑娘脸上就露出一丝笑容,小声嘟囔道:“算你识相”。

看这人是要来自家读书的,如果今天他没给自己面子,以后读书时定要让他好看。

树下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颤颤巍巍提醒道:“小姐,您小心点儿”,说着听到东厢那边传来脚步声和告别时的说笑声,小丫鬟更慌张了,“小姐,快下来吧,老太爷要出来了。”

“闭嘴”,树上的姑娘低声呵斥,却也看见东厢那间屋子外的棉布帘子一动,先走出三个少年来,她忙竖起手指在唇上,对小丫鬟道:“你镇定点儿,别暴露了我,否则今天中午不准你吃饭。”

小丫鬟都快吓哭了,说不暴露就能不暴露吗?这时候只听那边传来自家老太爷心情极好的笑声,“你啊,是老夫教过的这许多学子中最不怕吃苦的了。那本北游志还是我当初从一个老友那儿抄来的,他如今可是洛州巡抚。那书店老板若是再问你买那抄本,少于十两银子你可不能卖给他。”小丫鬟忙转身来面向老太爷。

陈老先生正说着,一抬头看见站在树下的小丫鬟,脸上笑容敛起,问道:“小荷,你不在后院陪着佩姗做针线,跑到前院来做什么?”

“回老太、太爷的话”,小丫鬟双手按在腹部,保持着僵硬的见礼姿势,“奴婢是来取小姐的,毽子的,刚才一不小心,踢到前边了。”

树上的陈佩姗气得捶额头,低声自语道:“真没见过这么笨又这么胆小的丫鬟,比起姐姐身边的小梅差远了”,正说着,才注意到爷爷和那几个学子已经到了树下,陈佩姗顿时紧张地顿住了呼吸。

这李子树没多高,而且是在大冬天,又没叶子遮挡,陈老先生几乎在问小丫鬟话时,就看见了一旁树上的孙女。

此时走过来,他的脸色沉沉的,见孙女只是抱着树枝往下看,陈老先生顿觉一脑门子火儿,呵斥道:“还不快下来。这得亏都是爷爷的学生,若是旁人,你以后也不用出门见人了。”

陈佩姗被吼的撇撇嘴,看了眼那个刚才就注意到她的人,哼一声道:“是您不给孙女儿留面子,明明顺着东厢绕过影壁你们就可以走的,您非要把客人带到这边来。”

“你这么大一个人趴在树上,除非是我老眼昏花了才看不见”,陈老先生气得直吹胡子,看见了他能不管?见这平日娇惯的孙女还要张口反驳,忙打断她的话,“快下来,回去跟你奶奶做针线去。”

陈佩姗又哼一声,却是不敢说什么了,然而在这么多人面前,她又不好意思下来,爷爷还在旁催着,心里一慌,就直挺挺地从树上摔了下来。

摔下来时,慌张之下,陈佩姗还喊了一声“接住我啊。”

然而她还是噗通一声摔到树下的雪堆上了,陈老先生面上无光地扶了扶额头,那小丫鬟则忙喊着“对不起小姐”过来扶陈佩姗。

陈佩姗哎呦呦地在小丫鬟的搀扶下站起来,只觉十分丢人,气恼地挥开小丫鬟,“不用你扶”,继而看向赵安国一行外人,没在他们脸上看见半点笑意,她松了口气,心口却觉得十分不舒服。

“你”,陈佩姗扬起还带着雪的手臂,指向方宴,“刚才怎么不接住我?”

方宴莫名其妙地指了指自己,淡淡道:“那真是抱歉了。”

这一句话满是嘲讽,陈佩姗的脸色红了白白了红,陈老先生忙喝止她:“还不嫌丢人,回后院去。”

“爷爷,我又不是无理取闹”,陈佩姗跺脚,满脸小儿女的娇态,“这个人刚才就看见我在爬树了,本就知道我在树上,怎会注意不到我刚才没把稳要掉下来……”

“好了,小荷扶小姐回去”,陈老先生头疼地说道,转而对赵安国道:“安国啊,我这孙女不懂事,让你看笑话了。”

“那倒没有”,赵安国笑道,缓解尴尬的最好方法就是“同病相怜”,自家没有小孩子,四哥家的佳儿说实话他是不太喜欢的,眼下只好拿出家里的小外甥女举例子,“我家那个小外甥女也常是这样调皮,让人哭笑不得。”

闻言,陈老先生的面色好了很多,“女孩儿太不好管了,打不得训不得。”

陈佩姗听得气闷,一甩袖子往后院跑去了,走前还狠狠瞪了方宴一眼。

离开陈宅后,乐峻才皱着眉道:“小舅刚才怎能拿轻轻和那个姑娘做比?咱家轻轻再不懂事,也没有她那样不懂礼貌,自己不好意思了反而先指责别人。”

方宴冷冷说道:“不是大哥拦了拦我,在那祖孙两个跟前我就想说了,他们家那个姑娘,连我家轻轻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乐巍无语地看着这两个人,“一点小事,何必较真,咱家轻轻什么样子,咱们自己心里知道就是了。”

另一边的赵安国笑着摇摇头,“阿巍说得对,小舅那么说也就是一句缓解尴尬的话罢了,怎么你们还当真了?舅舅心里何尝不觉得那陈家姑娘跟咱家的轻轻没法比,但在别人心中,或许和咱们想的是一样呢。”

那边陈家后宅里,陈佩姗正扯着脏掉的衣服准备去换,很不喜欢地跟她祖母说:“爷爷那个年纪老大的学生真不会说话,把他小外甥女跟我比,一个乡下女哪能跟我比?”

“那人要是个会办事说话的,能到现在才考上个秀才”,陈老太太笑着安慰孙女,“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这边,赵安国的话刚落下就阿嚏阿嚏地打了两个大喷嚏。

三个少年面面相觑,别是陈家那姑娘在说小舅的坏话吧。

不管怎么样,算是拜下师了,跟着三个孩子买了些年货,赵安国送他们出了镇子南门,便回家去了。

路上,三个少年才略交流了下对陈老先生的看法,方宴没带那一层对先生敬重的滤镜,说得很客观:“这个老先生就是个才学一般又有着虚荣心的普通人,没有小舅推崇得那么好。”

乐巍顿了顿,不得不点头,“小宴看得很准确,不过到底以后是教我们的先生,敬重第一吧。”

其实如果不是陈家那个小姑娘弄得那一出,乐巍对陈老先生的印象未必会像现在这样低,他又接着道:“只不过是进学之前的指导先生,我们也不用有太高的要求。”

方宴不赞同这话,却也没说什么,因为他们现在的条件根本是找不起好先生。

乐峻却是点头道:“大哥说得对,那个老先生基本还行吧,我们该尊重的。”

经过一个村子时,见有小贩在这个村子的大路上叫卖米花糖,在小贩的独轮车前也围着不少人,乐峻就说:“我们也买些吧,好几年没吃过米花糖了,轻轻恐怕都不记得米花糖是什么味道了。”

每当过年时,家境好的人家,都会蒸米做米花糖,而大部分人家是做不起的,便有小贩瞅准这个商机在村子里兜售。

眼看着过年了,自家做不起,那一斤二斤的还买不起吗?

这些人即便买了,也不是给自家孩子吃的,放着过年走亲戚待客时用。

乐巍和乐峻过去时,正好前面的妇人称了二斤走了,乐巍便对那小贩道:“给我们也称二斤。”

这个村子与梨花村隔得还有四五里,梨花村那常往外跑的大人,这村里的人有可能认识,至于他们三个小孩,便没人认识了。

就有人问乐巍:“你们是哪个村里的小孩?”

“梨花村的”,乐巍道,“这是和我舅去镇里的。”

说话间小贩已经称好了两斤米花糖,乐峻接着,乐巍拿了钱付账。

一有人来村里叫卖东西时,往往会围上不少的大人孩子,乐巍这一拿出来荷包,就察觉到旁边两个比他们要大一些的男孩子将目光在他的荷包上溜了好几圈。

不想惹事,付完钱,乐巍低声跟乐峻说了两个字,“快走”。

乐峻提着米花糖,转过身,对等在一边的方宴使了个眼色,三人没有说话,脚下的步子却都不慢地向着村口走去。

刚出了村口,后面就响起一阵呼哨声,乐巍回头,见果然是刚才买米花糖时那两个少年,他没说话,只示意乐峻和方宴继续走。

“前面的兄弟”,那两个高大少年还带着几个村里的小孩,“分点米花糖给我们吃吃呗,过年了,再借两个钱花花。”

方宴停下脚步,从容转身,眼中带了点笑:“前些日子,梨花村有个妇人抢某家的树,被抓到衙门里判了一个月的事,你们这个村里没听说?”

领头的少年愣了愣,“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跟你们的关系可就大了”,方宴说道,“那某家,就是我们家。怎么,老兄,不知道抢劫是要坐牢的吗?想去尝尝牢饭的滋味?”

“抢劫?”那边一群少年嘻嘻哈哈的笑起来,“吃你们家二斤米花糖,就是抢劫了?”

见此,乐峻和乐巍都往方宴身后走了两步,暗想着大不了打一架。

“麻娃子,干什么呢你们?”这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呵斥声,乐峻回头一看,是个扛着柴的五十左右的老汉,他看了这三个外村的孩子一眼,又看向自己村里的那群孩子,“又结伴欺负别村的孩子?回去看我不跟你们老子都挨家说一说。”

他们村里这些孩子有那个麻娃子领头,整天地一个个没正形,不是点了这家的麦秸垛就是偷了那家的红薯,一个村里的大家是犯不着为一点东西怎么他们,可今天真要欺负别村的孩子,只怕人家大人今晚就得发过来。

再说,这三个孩子穿的不赖,这样的人家一般都不好惹,村里这些孩子还敢抢人家的东西吃?一个个都欠教训了吧。

“你们走吧”,老汉摆手让乐巍他们走,便扛着柴往村边那一群孩子走去,“都别走,跟着我挨个儿回你们家跟你们爹娘说说去。”

这一群孩子再刺头,那也是在同龄人跟前刺头,被村里的老伯这么一训,顿时就一哄而散了。

这边,乐巍和乐峻却都想了很多,他们才真正明白,一个人想要立足于世,需要怎样的小心翼翼。

不见就连小孩子中,也有见钱眼开恃强凌弱吗?

而这个道理,方宴是早就明白的,刚才那几个孩子,他半点都没放在心上,此时只走着尝着米花糖,嗯,既焦脆又有香甜,轻轻应该会喜欢。

傍晚时分,寒气下来,院门口的地上,中午时被晒化的积雪都结成了泥色的碎冰,还不见三个少年回来,乐轻悠在屋里也待不下去,便来到门口等着。

没等一会儿,就见村口出现了三个边走边滑两下的人影,可以想见,他们是走到脚下有冰的地方了。

乐轻悠忍不住笑了笑,挥动穿着圆滚滚棉袄的小手臂:“哥,哥哥。”

看见她,三个少年走路的速度明显加快许多,方宴率先来到乐轻悠跟前,双臂一伸就把她抱了起来,笑着问道:“是不是一天不见就想我们了?”

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清冽中还带着几分残留的米香花生香。

“想你们了”,乐轻悠闻了下,笑着点头。自从来到这里,她是没和他们三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的,既担心又想,此时看见他们好好地回来,心才落定了,便趴在方宴肩上,看着此时才走到近前的乐峻和乐巍道:“哥,你们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明天开始咱们就做过年吃的东西了”,乐峻笑着举了举手里的东西,“这点儿还不够呢。”

“雪这一停镇上可热闹了,明天我再跟光伯去一趟镇里,家里的鸡我们都舍不得宰,还得买些鸡鸭”,乐巍跟着说,又说抱着乐轻悠的方宴,“回屋里吧,外面冷。”

“嗯,我还给哥哥们煮姜汤了”,乐轻悠说道,“你们一人喝一碗。”

回到暖意融融的屋里,乐轻悠手上就被塞了两个长方形的米花糖,乐峻笑着问妹妹:“还记不记得这东西啦,你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吃。”

乐轻悠脑海里出现一个憨厚汉子顶着寒气回来,从衣襟里掏出包得好好的米花糖递给她的情景,眼眶子里不由热热的。

“记得”,她点头,小心地咬了一口,“跟爹给我买的一个味道,谢谢哥哥。”

乐峻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眼眶中有亮光闪烁了一下,他忙将头转到一边。

乐轻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也没有弥补什么,而是拉着哥哥让他矮下身子,将米花糖送到他嘴里让他咬一口,又问他:“甜不甜?”

想起父母,他们不该只有眼泪。

乐峻笑着点了点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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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6 算计

一直没打扰他们的方宴这才把乐轻悠抱到一边,问她今天一天都做了什么。

待秋果和草儿端着姜汤进来,乐轻悠看着他们一人喝了一大碗,才问起他们今天拜师的结果。

三个人自是说很好,说话之间,乐轻悠才知道他们中午根本没吃饭,想了想道:“那咱们吃火锅吧。”

吃了一肚子冷风,回来围着一个热热的锅子,才好把寒气祛个彻底。

着急让他们快点吃点热东西,乐轻悠没怎么准备锅底,直接让秋果拿来小锅子,添了热水放在透得旺旺的小炉子上,就放进去切成片的火腿肉煮了起来。

草儿端着洗好的黄芽菜和豆腐豆芽进来时,锅子里的汤已经泛出了些微白色。

乐巍让草儿把菜放下,对她和秋果道:“去做你们的晚饭吧,不用做我们四个的了。”

虽然配菜不多,但量不少,足够乐轻悠和三个少年吃得饱饱的了。

吃过饭将锅子和剩余的配菜送到厨房,又把桌子擦了擦,四人便围坐在桌子边,看今天方宴挑的那些福字和剪纸,顺便还商量着家里需再添哪些年货。

第二天又是一个大晴天,早晨起来,寒霜铺地,太阳出来后,温度立刻升上去了,不到中午,前天乐轻悠和哥哥们在门口堆的那个半成品雪人就化得只剩了一滩雪。

乐巍是早晨顶着严寒和光海一起去的镇里,这快到中午的时候,正好回来,因在年关,高大海家的牛车每天这个借那个使的,他们这次出门就没去借,乐巍和光海一人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装了好几只时不时会动动翅膀叫上一声的鸡鸭,光海的背篓里还装着几条大鲤鱼。

两人就这么顶着中午的暖和阳光进了村里,此时还在外面闲着的,不是家里的老人就是小孩,见他们背篓里有不少鸡的样子,难免有人问:“这是买年货去了?买了几只鸡啊?”

乐巍就笑着道:“过年嘛,别人家买多少我们也看着买多少。”

“是啊”,一个掉了好几颗牙的老太太笑着点头,“你们几个孩子住在一起,又有舅家帮衬,这是越过越好了。不像你奶奶家,听着这些天为买年货的事都没消停过。”

乐巍笑笑,没多问,经过乐家门口时,倒是遇见了坐在一张椅子上在门口晒太阳的乐老太太,看样子她的腿还没好。

没上前说话,乐巍点点头就跟光海过去了。

看着他们两人背着的沉甸甸的背篓,乐老太太心情复杂,家里的杂活儿现在根本没人干,她这腿现在是一动就疼得吃不住,小米氏也在几天前查出怀孕了,本来还能指使她做个饭,现在灶上的活儿全部是家里的男人做的。

当初,就不该听那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道士的话,把乐巍这么个劳力给赶出去。

他们几个孩子倒是过得好了,家里却成了这个样子,不是让别人更有话嘲笑她了?

正在后悔时,只听四儿子在院子里喊了声:“娘,吃饭了。”

喊完,人已转回厨屋去了。

乐老太太双手扶着膝盖,腿疼得半天没站起来,本不想在门外大声呼喊儿子让人再看笑话,这时又疼又气之下却忍不住了,“一个个不孝顺的,不知道你们老娘这腿疼得走不成吗?还不出来个人!”

这几句话喊出来,果然就引得旁边邻居探头探脑,还有嘀嘀咕咕的低笑声。

乐老太太几乎可以想象出来那些人是怎么笑话自家的,心底的那团火儿就更盛了,还不见人出来时,她正要再喊,乐轻玲从厨屋里跑了出来。

“奶奶,刚才我娘帮我爹做饭,闻着油烟气就忍不住吐了,我爹正在打扫呢”,乐轻玲同样是个好面子的,对于以往说话都不大声的乐老太太这么在门口喊,心里很是反感,“我扶您回去吧。”

然后架着乐老太太的一只胳膊,将她扶了进门,还没走多远呢,就听见外面有人说:“玲玲这丫头对她奶奶这一点上,那是真没的说的。”

乐轻玲抿唇笑了笑,不过她已经不在乎村里人的看法了。

吃过午饭,乐老四把碗一推就扶着媳妇要回屋里,留下一句话:“饭是我和我媳妇做的,这该老三两口收拾了。”

刘氏扶着已经很明显的大肚子,愁眉苦脸道:“我这个样子是半点活儿都没法做的,我家相公刚去镇里卖卤肉回来,哪还有力气洗碗刷锅?四弟四弟妹,你家玲丫头也有九岁了,这些活儿早该能做了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乐轻玲驳了回去:“不好意思三伯娘,我还有事忙呢。您这也五个多月了,干活应该没事了吧。怎么还指使起我呢?再说,我就是照顾,也得照顾我亲娘啊。”

这几个月已经见识了刘氏的厉害,而且乐老太太也不像之前那样什么都护着她了,乐轻玲说话半点都不退让。

却没想到话里留了把柄,刘氏立时捂着嘴惊讶道:“玲玲年纪不大,对这妇人怀孕的事看样子倒是知道的清楚。”

“我就是生而知之,你能怎么样?”乐轻玲咬了咬牙,再次坚定了和三伯一家分家的想法,其实当初就该和他们也分开的,但是她爹却因为不想干活便同意了和三伯家一起住,要她说还不如花几两银子买个仆人给家里干活呢。

“生而知之,那不是妖魔鬼怪?”刘氏作出一副满脸惊吓的样子,旁边的乐老三忙起身扶住她,瞪着乐轻玲:“你一个小姑娘,跟你三伯娘顶嘴倒是一套一套的。”

小米氏这才开口,“我的女儿自有我指使管教,你家这个二进门的多的什么嘴?”

想起了昨天晚上女儿提到过的跟老三家分家,她就道:“不想跟我们一起过,你们就分出去。”

乐老三不敢说话了,那个卤肉生意,老四懒得去镇里卖了,现在让他做的,每天好歹也能赚个一百文,交到他娘手里九十文,他还能截留十文钱,这要是分了家,卤肉生意可还会让他做?

他也不是找不到别的活计,但那些活都太累了,而且时有时没有的,倒不如这个稳定。

乐老三夫妻两偃旗息鼓,乐老四带着媳妇叫上女儿回屋去了,倒是乐轻雯留了下来,对满脸愁苦的刘氏道:“三伯娘,我帮您洗碗。”

刘氏笑着点点头,“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比起你姐姐不知强了多少,可你爹娘……”

欲言又止的语气说得乐轻雯差点哭出来,“他们不疼我,我也不想跟着他们过。”

听到这句话的乐轻玲暗想,我还不想要你这个妹妹呢,女孩儿家里只有一个,才能被家人看重呢。

小米氏却被小女儿的话气得不行,回到屋里就低声道:“那小白眼狼,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她拉扯大,到了跟着一个外人欺负家里人。”

乐轻玲试探着提到:“要不就把她给三伯娘家?三伯现在没有孩子,三伯娘又那么大了,生了这个还不知道能不能生。爹和三伯是亲兄弟,让小雯孝敬他们,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小米氏看了乐老四一眼,“玲玲这话,行不行?”

乐老四对那个小女儿根本没有多少父女亲情,本来所有对女儿的疼爱就给了懂事贴心的大丫头,当初妻子怀孕时,他可是盼着儿子的,儿子再多都不嫌多的,哪知道又是个女孩?

女孩就女孩吧,但这女儿跟大女儿一比,无论是灵透还是相貌还是对父母的关心上,都比不上,他能疼得起来才怪。

这时乐老四就道:“也不是说不让这孩子在咱们跟前,只是我看着,她现在亲三哥三嫂比亲咱们这亲爹娘还多。养大了,也是给别人养的。”

小米氏低着头,好半晌才道:“我便是这么想的,再说又将有个孩子,咱们家的压力实在是大。”

“好”,乐老四说道,“晚上我叫三哥出来,跟他商量商量。”

“爹爹,三伯如果养了妹妹,肯定要增加花销的”,乐轻玲早就看出来三伯三伯娘想要卤肉的方子了,现在那卤肉一点都不赚钱,如果扔出去了能把那个妹妹甩掉,她是半点不心疼的,便道:“不如把卤肉的方子也一起交给三伯吧。”

乐老四倒是纠结了一会儿,那卤肉再不赚钱,一天好的时候也能进账二百文呢,他只是嫌累不想去了,但说给别人,那还真不舍得。

见她爹迟疑,担心这事有什么变卦,乐轻玲忙跑到外屋她的小隔间里,拿了两张纸回来,展开给乐老四看:“爹,这是我前两天想起来的,一种在过年时候玩的小玩意儿,咱们做着卖,年前这几天总能卖些钱的。”

知道这里没什么产权保护,乐轻玲只打算过年这几天卖卖,在人仿起来之前,再把这主意去卖给县里的大商人,她保守地想着,能卖好几百两,届时他们就有钱搬离这个破村子了。

所以,当务之急的,还是分家,要不然这些钱,都得落到奶奶手里。

097 鸭绒

“这是什么?”乐老四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乐轻玲便点着纸上的东西给他指点,“这个是麻将,这个是跳棋,这个是纸牌,比赌坊里猜大小的游戏可有趣多了,一定好卖的爹。”

乐轻玲又给乐老四两口子详细讲了玩法,听得乐老四双眼冒光,他到底是常在外跑有见识的,当即就把女儿抱了起来,亲了一口笑道:“好闺女,你还真是爹的福星,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来。”

“我正准备等哥下学了找些好木头做几套出来呢”,乐轻玲又自豪又开心,低声道:“爹,娘,等卖了钱,咱们也像大伯一家住到县里去,再卖两个丫头,专门伺候爹娘。”

她早就有培养两个心腹的想法,但是一直没挣到钱,才作罢的,前些日子听人说乐轻悠家竟然买了两个丫头,她实在是又气又妒,熬了两晚上才想起来前世这些烂大街的游戏。

乐老四和小米氏听着女儿这话,都忍不住笑起来,片刻后乐老四收了笑:“咱们不能单卖了,这要被人仿了,还没卤肉挣钱呢。”

乐轻玲闻言,神情也有些凝重,只恨她现在的身份不高,如果她成了光烨侯夫人再做这个生意,谁敢仿她的?

“那怎么办?”小米氏满脸担心地问。

“不着急,我慢慢想想”,乐老四坐下来,沉思半晌后,猛地说道:“有了,今晚上叫上阿岑,我把这三种游戏都做出来一份,明天带着直接去府城,找那些大商人卖给他们。这一下子,就能赚来好几年都赚不到的钱了。”

乐轻玲听得满脸振奋,“爹这个办法好,明天我和爹一起去。”

就算是自家爹,她也得跟着,知道买了多少钱。

这一家人商量的事没人知道,只腊月二十七这天,乐轻悠正在收拾那些鸡鸭的绒毛,是前两天家里杀那些买回来的鸡鸭时,她叫上秋果和草儿一起收起来洗干净的,已在箩筐里暴晒了一天,这是收起来准备去掉那些还有些残留的腥味儿的。

正忙着时,刚才各提了两只整鸡和两封点心去村里给两位老太爷和村长送年礼的乐巍、乐峻回来了。

见他们神情不太对,乐轻悠放下手里的那些绒毛,问道:“大哥二哥,怎么了?”

难道是年礼送得不顺利?不应该啊,对于村里人来说,单一只整鸡,这年礼就够分量了。

还没想完呢,就听乐巍道:“乐家那边,又闹分家了。”

“这次是要把谁分出去?”乐轻悠顿了顿,疑惑问道。

“四婶和四叔”,乐峻说道,神色间有些一言难尽,“他们不仅愿意分出去,还把卤肉方子给了三叔,以后呢,他们每年也会像大伯一样,给六百文爷奶的养老钱。”

这就是出钱也不愿意养老两口了,不过按他们的性子,不是该守着乐家老两口既得名又得钱吗?

“这么讲道理?”乐轻悠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点点头,“也还算可以吧。”

毕竟把乐轻玲研究出来那卤肉方子都交出来了,凭她对乐轻玲和乐家老四两口子的认识,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傻丫头”,方宴正在旁边按照乐轻悠说的用干花干草叶子做去味水,擦了擦手,笑道:“没听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吗?那一家肯这么退让,不是得了什么好处,就是有什么难处要推给乐老三一家。”

“还真给你猜对了”,乐巍点点头,看着乐轻悠道,“四婶他们,要把小雯过继给我…乐老三,乐老三和他二娶那媳妇,都同意了。我和你二哥去给太爷爷他们送东西时,正好遇见被差使着去叫他们的阿岑。”

“啊?”乐轻悠惊讶不已,“他们好好的,又不是养不起,干什么不要自家的孩子?而且,乐老三的媳妇,不是就要生了吗?”

乐巍苦笑一声,“那谁知道,可能有个很值钱的卤肉方子吧。”

“大哥”,见乐巍神情低落,乐轻悠上前拉住他的手,“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以后我和二哥三哥都会疼你的。”

没爹娘也没什么。

方宴上前拍了拍乐巍的肩膀,“那样的爹娘没有才省心呢。”

乐轻悠看他一眼,不由也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暗里叹气这也是个没有好爹娘的。

见妹妹安慰完这个又安慰那个的小模样,乐峻忍不住摇头笑了,“这件事和我们没半点关系,管他们那么多呢。咱们今天中午吃什么?”

其实,他心里对于不要小雯的四叔一家,是很疑惑的。怎么舍得呢,那可是他们的亲人啊。

若是他,他就是饿死,也不舍得把妹妹给别人家养。

乐峻摇摇头,想不明白就不想他们的那些事了,心里却想着,以后是不能跟四叔那一家人有半点往来了。

那样的人,让人心寒。

乐轻悠就对自家小哥哥道:“今天中午吃肉圆子汤,光伯刚才就去剁肉了,待会儿我们都去团肉圆子。”

“好”,乐峻笑着答应,将乐家那些事完全丢在脑后,反正是没关系的人家,他们爱怎样便怎样。

剁肉馅用的是前些天买鸡鸭时一同买的新鲜猪肉,这两天都在瓮缸里冻着,光海力气大,却没一会儿就把那些肉去筋去节地剁得极细,为了滋味鲜,乐轻悠又让切了些姜末放进去。

肥瘦各半的肉馅儿,用芡粉调和均匀后,团成大如茶杯口的圆子,往锅里滚开的水中一放,不大会儿水面上便浮起一个嫩白的圆子,肉圆都丢进去后,再用文火煮一刻钟,便可出锅了。

汤上只撒点葱花,便鲜美无比。

“这是你要的,三个大圆子,能吃完吗?”方宴把一海碗大肉圆子汤放在桌子上,抱着乐轻悠在她的小板凳上坐好,乐轻悠早就被这鲜美的味道征服了,忙点头道:“能的能的”,说着就先拿了勺子在面前那个大海碗中舀两勺汤,细细品了,才用筷子扎了颗肉圆子咬下一口去。

她也不想用这么寒碜的吃法,不过手太小了,根本夹不起那一个大肉圆子。

光海他们在旁边的桌子上吃的,见小姐吃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光海很有些成就感,就问:“小姐,好吃吗?”

“好吃,一口咬下去又鲜又酥,都是光伯剁的馅儿好”,乐轻悠笑道,“初一吃完饺子,我们还这么吃。”

“小馋猫”,乐峻拿帕子给妹妹擦了擦嘴角,却是满脸宠溺。

方宴道:“东西重复吃就没滋味了,到时候咱们再吃别的。”

乐巍道:“照你说的一天一样的吃法,咱们早没东西可吃了。”

一屋子人都笑了,尤其是旁边桌子上的根生三人,笑得眼眶都热热的,从来没想过,到主家做仆人,吃的能这么好。

这才多长时间啊,他们三个都长胖许多,再不像之前那麻杆样儿了。

午饭后,根生一刻不停闲地去山里捡那些枯枝去了,打成捆背着到其他村里卖,一捆也能卖五文钱呢。

他吃得那么多,可得多给家里挣些钱。

“根生呢?”又不见根生,乐轻悠便问了一句,“又去山里打柴了?”

草儿手脚麻利地把箩筐里剩的那一点绒毛往布袋里捡着,点头道:“嗯,根生说前村里有好几家跟他说让今天去送柴过去呢。现在过年,柴在村里也特别好卖。”

“待会儿你记得跟他说,不要让他去离家远的村里卖,免得被人欺负”,乐轻悠交代道。这没什么不可能的,根生只是个半大孩子,哪个村里都有赖子,隔壁村的还好,基本上都不会欺负邻村的,要是走得远了,被人抢了柴或是拦住打一顿,都不好说。

草儿笑着说知道了,不经意看到门外,脸上的笑立刻收起来,“上次抢我家小姐的红薯,你还敢来?”

乐轻悠回头一看,可不就是虎子吗?她摆手示意草儿不要这样,走到篱笆院边,问虎子:“有什么事吗?”

目光落在他手上的一个鼓囊囊的dà má袋上,“这是什么?”

眼前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用清灵黑润的大眼睛毫不嫌弃地看着自己,虎子一时间有些局促不安,磕巴道:“我,我从别人家里捡,捡的鸡毛鹅毛,我看见,你,你们收拾这些东西了。”

闻言,乐轻悠立刻欣喜地看向虎子手里那一个dà má袋,“谢谢你,我正觉得家里的少呢。快进来吧。”

“哎”,虎子笑着,打开篱笆门,跟在小姑娘身后走进院子里来。

乐轻悠让草儿把麻袋接过去,“烧些温水,你和秋果今天下午就用皂角把这些洗出来。”

“好的小姐”,草儿接过了麻袋,依旧瞪了虎子一眼,才转身向厨房去了。

“那个,虎子?”乐轻悠觉得叫人家名字不礼貌,毕竟这孩子比自己哥哥还大呢,“虎子哥,以后你帮我收这些鹅绒鸭绒,我按两给你钱行不行?每两二文钱,怎么样?”

有人帮忙收这些东西,她想的鸭绒被要做出来便也容易了。

虎子连忙摆手,“这东西都是不值钱的玩意,我哪能要你的钱?”顿了顿又道,“我给你送一麻袋过来,给我两个包子就行了。”

乐轻悠哭笑不得,“我要这个有用的,麻烦你帮忙收,怎能不给钱?以后再收的,还要你把鸭绒鹅绒分开装呢。”

“那也不能要你的钱”,虎子看着面前这个小姑娘,觉得她有些傻,一些破鸭毛,还要给自己钱?不过这个傻傻的小姑娘,却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暖,站在这里,他浑身都被天上的太阳照得暖洋洋的。

怪不得乐峻这么疼他的妹妹,原来有个小妹妹的滋味挺好。

正这么想着,乐峻就从屋子里出来了,他手里还拿着本书,“虎子哥,我妹妹说得对,不能让你白白给我们收拾那些鸭毛。”

虎子迟疑了好片刻,才道:“现下我不要钱,你们给我钱我还得跑到镇上才能换成吃的,直接给我包子或馒头就行了。如果开了春你们还要这些东西,再给我算钱吧。”

一旁在屋门口晒午后太阳的清一笑了笑,说道:“你这小子有几分福气。”

虎子看看清一,然后:“……”

乐轻悠听虎子这么说,便叫草儿拿了两个还软乎着的馒头过来,又到屋里将小炉子上温着的热水给提了出来,拿着杯子一起放到了院中放着的凳子上,对虎子道:“那你在这儿吃吧。”

虎子咧嘴笑了,应声好,便蹲在凳子边吃了起来。

乐轻悠不忍心再看他那满是冻疮的手和露着脚趾头的破鞋,转身又回了屋子,正翻找着箱子里哥哥那两件不穿的秋冬夹衣时,方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轻,你不会又好心地想收留外面那个傻子吧。”

“没有啊”,乐轻悠一扭头,才发现方宴整个人都撑在她上方,不由好笑道:“虎子他那后娘就是dà má烦,我敢收留他吗?再说,我们也要过日子的,才不会一直收留人呢。我只是想把哥哥以前不穿的衣服,都给他,让他多穿几件,应该就不会那么冷了。”

自己又不是没脑子,这不是给东西还注意着呢。

方宴听了这个答案,十分满意,拍拍小丫头的脑袋,笑道:“这还行,去吧,待会儿回屋来练字。”

“哦”,乐轻悠答应,找好衣服便抱着出去了。

虎子只吃了一个馒头,另一个揣起来准备放着过年那天烤烤吃,乐轻悠出来时,正好看见他揣馒头的动作,便道:“虎子哥,你吃饱了?把这个也吃了吧,等会儿你走的时候,我再给你两个新蒸出来的包子。”

虎子迟疑了会儿,点头道:“那好,我吃了。你们不是,还要洗那些鸭毛吗?待会儿,我帮你们洗。”

“好啊”,乐轻悠没有反对,劳然后有所得,不能因为虎子可怜,就不说这个了,她把手上的衣服递给虎子后,道:“你手上有冻疮,洗的时候小心点。”

心里却想着,明天让光伯去镇里一趟,买盒冻疮膏回来。

098 除旧

家里没有这个,其实秋果和草儿、根生,手上也有复发的冻疮,不过因为家里不缺炭,保护得很好,只是痒了两天就慢慢消下去了。

虎子吃完手上的那个馒头时,厨屋里秋果也烧好了水,她和草儿正抬着兑成温水的大木盆往外面去,虎子就过来了,让她们两个站一边去,吸口气便将那大木盆端了起来。

虎子很瘦,痩可见骨,但他却很有力气,他觉得这跟他找到能吃的就塞到肚里有关,如果敞开了让他吃,他一个人就能干掉一筐馒头。

轻轻松松地端着大木盆到温暖的太阳下,将麻袋里的那些鸡毛鸭毛一股脑地倒下去大半袋子,顿时整个大木盆都被鸡毛给遮盖得看不见了。

乐轻悠在屋里看见,忙跑了出来,提醒道:“虎子哥,这样洗不干净的。这样吧,让秋果和草儿洗,你呢,专等着给她们换水。”

“好吧”,虎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虎子拿来的这些鸡毛鸭毛鹅毛很杂,好些都是能够直接拿来做毽子的,乐轻悠便让秋果她们把那些太大的挑出来,而这些鸡鸭鹅毛还有沾血的,因此清洗起来十分费劲。

乐轻悠回到屋里写两个字就写不下去了,跑出来和秋果草儿一起清洗。

乐巍向外看了一眼,摇头道:“这贪玩的性子,再长两岁得好好板一板了。”

此时的乐轻悠正跟虎子说话,“虎子哥,你再捡这些绒毛时,记得不要这些大的,不过像这种有绒绒的,可以要。”

“好”,虎子点头,不知道小轻轻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也不问,只想着不要那些大的鸡毛,下次他不用因为跟其他孩子抢这个而打架了。

因为这些大鸡毛可以拿来做毽子,小孩子们都很喜欢。

看了半晌,虎子从那些被捡到一边长长的羽毛中挑出些五彩的鸡毛来,对乐轻悠道:“小轻轻,这些做毽子很好的,我给你做一个吧。”

乐轻悠看了眼他手上的那把鸡毛,点头道:“好啊,谢谢你。”

虎子又有些不好意思,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客气过,他呵呵笑了笑,拿着鸡毛到一边鼓捣毽子去了,走前还交代:“那个什么,你们需要热水的时候叫我一声。”

草儿翻了个白眼,“我不叫那个什么,叫我草儿叫她秋果就行了。”

乐轻悠看虎子那呆呆愣愣答应的样子,真是想象不出来他是用怎样的表情从两岁小孩手中抢吃食的。

拣出两根又长又白净的鹅毛时,乐轻悠高兴拿着到旁边的温水盆子里洗了洗,插到窗户上等它们晾干后,便拿着去了厨房。

家里没什么小刀,乐轻悠只得将就着用劈竹篾子那个刀,给羽毛削出笔尖来,然后将羽毛通得能存墨才罢。

“哥”,乐轻悠拿着两根羽毛笔跑到堂屋,却发现三个少年都已经不写字,乐巍和乐峻在讨论一句话的解释,而方宴却是靠在椅子上在捧着她的画书看,“你们不写字啦?还有墨没?”

“用完了”,乐巍让乐峻自己看,过来问乐轻悠:“轻轻想写字了?我来给你磨墨。”

练字时,他都是把墨汁沾得干净得不能再干净才放下笔的。

“我不想练字,我是想让你们看一看我做的羽毛笔”,乐轻悠举起她手里的两根羽毛,暗想终于要摆脱悲催的练字时光了。

方宴合上画书,抬头看了眼,起身过来拿起一个羽毛笔看了看,笑乐轻悠:“你倒是会给自己省事。”

“这个肯定要比毛笔好写啊”,乐峻将乐轻悠手中另一只鹅毛笔拿到手里翻看,“不过写出来的字,一定不会太美观。”

乐轻悠都被打击得对鹅毛笔没什么兴趣了,乐巍这时把磨好的一点墨汁推过来,笑看着乐轻悠道:“试试吧。”

还是大哥最暖!乐轻悠看了乐巍一眼,点点头,把自家哥哥手里那根鹅毛笔拿过来,吸了些墨水后,拿过纸来,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看,这样写出来的字也挺好看的”,她得意地抬头看看自家哥哥,又看方宴。

纸上的墨迹细而均匀,方宴拿着手里的那根鹅毛洗了墨水,在她名字旁边写下方宴两个力透纸背的字,“不错,写起来也挺顺的。”

乐巍和乐峻都拿过笔试了试,写出来的字并不滞涩,倒是比毛笔方便许多。

乐峻道:“虽然好使,我们也不能在科场上用这个,那日常还是用毛笔练字比较好,这个笔拿来记些着急记的东西倒是很方便。”

乐巍想起那天小舅说到的陈家私塾那两个厢房的藏书,眼睛一亮,“用来抄书,想必速度要比用毛笔的快许多。”

说着,弯下腰将乐轻悠抱起来,“轻轻真是帮了哥哥的大忙了。”

“那,我以后不用练字了吧”,说着时,乐轻悠一双大眼睛中全是高兴的笑。

乐巍却是摇摇头,“这只是个省事的工具,字嘛,还是必须得练的。”

其实不是他逼轻轻太紧,他们三个都有往上考的心思,以后给这个唯一的妹妹找的未来夫婿,一定也是个读书的,轻轻若是什么都不会,她以后婚后的生活未必会愉快。

乐轻悠哪知道这个少年已经替她想了那么多,听说不能减免练字,就蔫蔫儿地不说话了。

即使看出她不高兴,三个少年还是谁都没松口,方宴笑着对她道:“轻轻,还得你教我们做做这个鹅毛笔,走吧。”

不想小丫头不高兴,只好转移话题。

乐轻悠很快丢掉那点小不愉快,带着三个少年挑鹅毛,然后去厨房削笔尖。

当她指着那个蔑刀说用锋刃削笔尖时,乐巍三人的脸色都白了白,在没看见的时候,这个小丫头竟然是用这么个大刀削出来的笔尖?

接下来,迎接乐轻悠的是他们三个你一句我一句的教训,听得乐轻悠这个内心里的大人都不好意思抬头。

在这样的忙忙碌碌中,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到来了,除旧迎新的日子,早上乐巍一睁开眼,便喊醒了那两张床上的三只。

乐轻悠这个小身体根本没睡够,衣服都差不多被乐峻穿好了,才清醒起来。

这边乐峻给妹妹穿好衣服,就把她交给那边连被子都叠好的乐巍了,乐巍带着乐轻悠去洗脸,方宴急匆匆地叠好被子,拿了下雪时做好的香膏就跟了过去。

给小丫头擦香香,是他最喜欢做的事。

忙忙碌碌洗洗漱漱,然后吃完早饭,乐巍就让秋果把做饭的大锅好好地清洗了三四遍,“烧水吧,今天每个人都洗洗澡。”

对,洗澡!说起这个问题,乐轻悠便浑身都不得劲,打从来到这个世界,她还只是在不太冷时被哥哥看着洗过一回澡,等天气冷下来时,无论她怎么说,就连最爱干净的方宴,也没同意她洗澡的要求,还笑着哄她“轻轻可是香香的,不用洗澡。”

不让她洗澡,是担心她给冻着了,毕竟家里的洗浴条件很简陋,乐轻悠都知道这些,缠了那几次便也不再提了。

没想到今天得到这么大的一个惊喜,一听乐巍说让大家洗澡,她马上就迈起小短腿跑回屋子里,将她和哥哥们的里衣从柜子里拿出来,挨着摆放在床上。

因为洗澡不方便,洗头洗里衣这些,乐轻悠都要求得很严格,在这点,哥哥们也都听她的,头发五天一洗,里衣三天一换。

换下来的里衣,他们都是各自洗各自的,即便家里添了秋果和草儿,也绝不让她们沾手。

这点上,乐轻悠是很满意的,从这点就可以看出,家里的这三个少年,长大以后绝对是会对另一半忠诚的。

不过她的里衣哥哥们不让她洗,还争着给她洗,这就让她很不满意了。

她说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时,三个哥哥竟然都是半点不心虚地对她说:“别家的小姑娘也不洗衣服的,现在我给你洗,长大了让丫鬟给你洗。”

看着床上排排放着的洁白里衣,乐轻悠的唇角不觉间翘得高高的。

前些日子乐巍请村里木匠刘二伯给打的浴桶也在这时候拉过来了,这浴桶就是用普通的柏木做的,倒是样式很新颖,桶壁上有一个小凳子似的板凳,边上还有两个扶手。

乐巍笑着说:“本来想让二伯单独给轻轻做一个小浴桶的,咱们说的晚了,年前做不好,我又想轻轻肯定很想洗澡,便多给了三十文钱,让二伯在这桶壁上加了个小凳子。这样轻轻坐在这上面便能洗了。”

乐轻悠很喜欢,心里连连被大哥太贴心给霸屏。

一时热水烧好了,没用秋果和草儿,乐巍他们三个一人一木桶的,不一会儿就把浴桶给添了大半满。

乐轻悠站在凳子上试好水温,便挥手赶他们三个:“大哥二哥三哥,你们都出去吧,我要洗澡了。”

“洗你的”,乐峻正将一盆燃得差不多的炭换成新炭,听了就说她,“才多大个儿啊你,那么深的木桶我们能放心你一个人洗?”

乐轻悠再看看丝毫没挪脚意思的乐巍、方宴,脸上的表情满是不可思议:“你们三个要围观我洗澡,我都是大姑娘了。”

“只是在边上以防万一”,方宴不自然地咳了咳,“你一个小丫头,跟哥哥算这么清干什么?快tuo yi服,要不然我帮你。”说着就要上前。

乐轻悠一脸悲愤地捂着扁扁的胸口,“我要七岁了,你们在这儿我不好意思洗。”

也是,轻轻是三月三的生儿,这一过年可就是七岁了,他们三个还看着这么大的妹妹洗澡,若是被那讲究的人家知道,的确是会嘲笑轻轻的。

想到这点,乐巍对乐峻和方宴道:“咱们出去吧,叫秋果和草儿来陪着。”

看着他们三个出去了,乐轻悠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这几个月都是跟哥哥一个被窝睡,但里衣都是她自个缩在被窝里换的,要是被这三个少年围观洗澡,那她心里的羞耻度肯定要爆表的。

秋果和草儿随后就进来了,乐轻悠无比庆幸当初买了她们两个,要不然今天这个澡怎么洗还真不好说呢。

“你们不用管我,我自己洗就好了”,乐轻悠对秋果和草儿这么说了,便开始解衣扣,门却在这时被敲响了。

秋果见小姐这衣服还没脱,就跑过去开了一条门缝,见外面的人是三少爷,便问:“三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方宴递过来一朵盛开的雪见紫和两朵鹅黄色月季,“给轻轻放到澡盆子里,让她拍着玩。看好她,别错眼。”

“是”,秋果点点头,门缝大开一些,接过了那三朵花,关上门就捧着给乐轻悠献宝,“小姐,三少爷特地摘来的,让你洗澡的时候拍着玩。”

拍着玩!乐轻悠呵呵,她接过那三朵花扔到木桶里,大声道:“谢谢你了三哥。”

虽然语气有些不好,乐轻悠心里却很喜欢这三朵飘在罩着蒙蒙雾气的水面上的花,她脱完了衣服,就踩着小凳子,探出脚,小心地扶着浴桶边沿的手柄,在那个凳子上坐了下来。

温热的水一开始扎得肌肤有些疼,但等适应过后,乐轻悠只觉舒适从脚底一点点蔓延到全身,不由喟叹了声:“洗澡真好呀。”

外面,都在不远处守着的三个少年听到这声软软糯糯的叹,皆是忍不住笑出来。

乐轻悠洗了将有一个时辰,才手软脚软地被秋果和草儿拉了出来。

炭火很旺,屋里很暖和,乐轻悠光着小身子在凳子上站了一会儿,觉得恢复些力气了,才让秋果把她早就准备好的干净棉布巾拿过来裹在小身子上,坐下来穿上鞋,站好把自己擦得干干的,便一溜烟儿跑到床上。

床上被褥都是经常晒的,又软又暖,洗过澡滑溜溜的皮肤在上面一蹭,舒服极了。

乐轻悠很想这么钻被窝里睡一觉,不过想起外面还有三个哥哥等着洗澡,便手脚麻利地穿上了里衣,然后在草儿的帮助下穿棉袄棉裤。

那边,秋果已经把门打开,帮着三位少爷往外提浴桶里的水了。

满屋子都有一股淡淡的香甜,乐峻有些惊奇:“没想到那三朵花的香味还蛮长时间的。”

“应该主要是雪见紫的功用”,乐巍跟着分析,“下雪那天后院的花香咱们在前院都能闻到。”

乐轻悠终于穿上了棉裤,坐在床上开始穿棉袄,一边穿还一边参与话题,“因为是我洗的澡,才这么香。”

正这么想的方宴瞬间就笑开了,“我想也是。”

乐巍好笑摇头,乐峻愣了愣,也忍不住笑出来,“轻轻,你这么说,功劳还都在方宴身上,要不是他每天给你擦香香,你能这么香?”

脱口而出那句话的乐轻悠早埋在被子里没法见人了。

……

099 迎新

厨房里刚才便已烧好了水,这边把浴桶中的水都倒干净之后,立时就可以加上水洗了。

第二个洗的是方宴,趁他们加水这会时间,乐轻悠让秋果和草儿跟她一起,把三个床上的被褥都抱了出来。

虽然被褥时常晒,但今天大家都洗澡,新晒的被子晚上睡上肯定更舒服。

将被子在前院的晾衣绳搭成了一串串的,乐轻悠拍了拍,对秋果道:“让光伯再帮几道晾衣绳,把你们的被子都拿出来晒晒吧。”

天空中的太阳又大又圆,将整个庭院都晒得暖暖的,乐轻悠散着头发,坐在院子里看众人忙碌,只觉岁月静好不外如是。

等哥哥们洗好澡,到光伯他们洗时,就把浴桶抬到了光伯的屋子里。

方宴见一个浴桶这么多人用,很是嫌弃,“以后这个浴桶就让他们用吧,再让人做几个。”

乐峻想了想,倒不必在这点上省钱,等天热了,洗澡会很频繁,一个浴桶根本不够。

不过他还是问了问乐巍,乐巍也同意了,这事才通过。

那边是先让秋果和草儿洗的,这边说好了浴桶的事,方宴叫了根生一声,道:“你现在去烧水,我给大黑也洗洗。”

正趴在太阳下迷瞪着眼睛的大黑直棱起耳朵,朝方宴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猛地一下就起身跑开了。

热水准备好时,还是乐轻悠拿着两根肉干左哄又哄的,大黑才肯到水盆边,只是他们刚一把水撩到它头上,它就后退一步。

费了好大的劲儿,四个人才把大黑洗干净,乐轻悠还找来她不穿的衣服,给它擦干净,然后又拿个断齿的小木梳给它梳毛发。

经过这么多日子的调养,大黑身上掉毛的地方都好了,如今一身黑亮的皮毛,在清洗过后,更显得油光水滑。

乐轻悠梳到后来,已经是爱不释手了。

方宴坐在大黑的另一边,笑她:“你不怕大黑身上有虱子?”

乐轻悠惊得往后边移了移,大黑很是委屈地吱了一声,然后抖抖顺滑的皮毛,示意我很干净的。

方宴这才忍笑道:“放心吧,我以前常给大黑用洁净皮毛的药给它洗澡,它比好些人都爱干净呢。”

“那它刚才还不敢洗澡的样子?”乐轻悠疑问。

大黑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乐轻悠:我只是不喜欢那个洗过鸭毛的盆子。

尽管大黑不会说话,乐轻悠还是看出了几分,她问方宴:“它是嫌盆子脏?”

方宴点头,顺着大黑的脑袋,“这家伙特别挑剔,不过很有眼色。”

大黑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乐轻悠:“……”

一天忙忙碌碌的,就这么过去了,晚上,是光伯主厨,清一也露了两手,做出将近二十道菜,鸡鸭鱼都有,端到堂屋的大圆桌上,竟摆得满满当当。

菜已备齐,众人便都上了桌。

乐峻将特地舀出来的一葫芦葡萄酒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放下酒葫芦,他举起酒杯,对光海和清一道:“光伯,清一大伯,谢谢你们这么照顾我们,这是我敬你们的。”

光海和清一见此也忙举起杯子,光海道:“二少爷莫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单凭主子在乐家过得这么愉快,他就愿意帮他们这些忙。

“也不用跟我说谢谢”,清一笑着道,“其实我还是沾光那一方呢。”

顺着两人就喝了这一杯,接着是乐巍倒酒,他谢了满桌子人,笑着道:“有这个家,我很开心。”

乐巍的酒杯才放下,方宴也起身给每个人倒上一杯,他向来是个骄傲的性子,没说感谢的话,只是道:“这是我过得最欢乐的一个年,干杯。”

一杯红如宝石的葡萄酒咽下腹中,方宴看向了乐轻悠,伸出大手盖住她软软的发顶,“最让我开心的,就是成了轻轻的哥哥。”

乐轻悠看着她酒杯里的茶,递给方宴:“你这语气,像是喝多了,快解解酒。”

方宴的手往下一滑,揽住她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我家轻轻最贴心。”

光海看着笑着,心里满是心酸的感慨,主子看似什么都有,却没有普通人都有的亲情,如今好了,什么都有了。

其实更该他感谢小姐和乐峻乐巍两位少爷的。

坐在光海下首的清一却是忍不住地撇撇嘴,成了他家小轻轻的哥哥,这是不是个开心的事?目前还真不好说啊。

同样在座的秋果、草儿、根生,待少爷们都说完了,也都拿着葫芦给他们斟上酒,道了谢语。

大黑在旁边地上有个专座,大家都欢声笑语地说话时,它也啃骨头啃得欢快。

还不到戌时,三个少年说话时都有些大舌头,没喝过酒就是容易醉的,更何况乐轻悠做的这个葡萄酒可有十几度呢。

乐轻悠没有被允许喝酒,一见这情况,便对光伯说他们不守岁了,还是让三个哥哥早点睡觉吧。

一个没注意,竟然他们喝多了,小小年纪喝这么多酒,可别伤脑。

光伯让秋果把小炉子提过来,茶水什么的都弄好了,才带着这些人去那屋守岁去了。

乐轻悠把茶杯给三个少年一个个送到手里,他们倒都是喝了,喝完了,话也多了起来,一会儿念诗对句一会儿又说起那边的乐家人。

突然乐巍道:“我要是知道我娘她会跟人跑了,我就该问问她,她当初是从什么样的人手里把我抱回来的”,说着,他又向着坐在乐峻旁边的乐轻悠伸出了手,“轻轻,来,让大哥抱抱。”

乐轻悠见他的眼眶微红,知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揭开了心底最脆弱的一块地方,此时人肯定也是最脆弱的状态,便想过去给他抱抱。

谁知还没站起来呢,就被旁边自家小哥哥给紧紧抱在了怀里,“轻轻是我妹妹,你们都是外男,不能抱。”

方宴相对来说是最清醒的,闻言就道:“乐峻,原来你还拿我们当外人呢”,随后问乐巍:“这小子该不该揍?”

“该”,乐巍点头,站起来还有点摇晃,“轻轻明明是我的妹妹,你才是外男。”

他们两个过来,乐轻悠的两只胳膊都被拉了过去,顿时被他们给闹腾得说不出话来,三人都说她是他们一个人的妹妹,知道晕乎乎的人没道理可将,乐轻悠只好哄完这个哄那个。

最后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便在这样的闹闹腾腾中过去了。

乐峻醒来时,外面的天还是黑洞洞的,他有些渴,正想下去倒水,低头一看手里抱的是个枕头,顿时吓了一跳。

妹妹呢?

昨晚上虽然喝晕了,但大部分的事他都记得,忙下床来去大哥床上看有没有轻轻,恍惚记着是大哥后来把轻轻从他这儿抱走的,还说什么他没爹没娘最可怜,该让妹妹陪着他。

然而到大哥这床边一看,没有,大哥正抱着被子睡得香呢。

乐峻就有些慌了,明明是大哥抱走轻轻的啊。

乐峻低头在床底下看了看,没有,便晃醒了乐巍,“轻轻呢?”

“轻轻”,乐巍拍了拍臂腕里的被子,“这不是吗?”

说着睁眼睛坐了起来,一看床上空荡荡的,马上看着乐峻问道:“轻轻呢?”

昨晚乐巍抱走轻轻睡时,已经不那么晕了,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被他抱过来时,轻轻都睡着了,这怎么一觉醒来变成被子了?

“问你呢?”乐峻着急起来,转身又到方宴床边,拍了拍侧个身子面朝墙睡着的方宴,“方宴,快醒醒,轻轻不见了。”

方宴睡得很香,抬手挥了挥,乐峻真是气得不行,正想拉了他的被子,却见妹妹的小脑袋从方宴挡住的黑影中探了出来,她还有些迷糊:“哥哥,我在这儿呢。”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乐峻松了口气,忙把妹妹抱起来,“衣服也没脱,冷不冷?”

“不冷”,离开暖和和的被窝,乐轻悠清醒大半,那边早清醒地正在屋里乱找的乐巍两步跨了过来,捏了捏乐轻悠热乎乎的脸颊,松口气:“还以为把你丢了呢。”

随后揭开方宴身上的被子,道:“快起来,什么时候把轻轻偷走了你?”

方宴在乐轻悠被乐峻抱走时就醒了,却在这时才慢悠悠伸个懒腰坐起来,只一条大长腿往床榻上一放,打着哈欠道:“什么叫偷走,你睡得那么死,我担心压到轻轻才抱过来的。”

“好了”,乐轻悠被小哥哥抱着,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仨,“最该说的是,你们以后不准再喝酒。”

三个少年想起昨晚闹腾的场景,都很是不好意思,竟然让一点儿的妹妹照顾他们,实在不该。

乐巍就点头道:“不喝了。”

“现在该起床了吧”,乐峻看向窗外,“咱们快梳洗,还得去村里给长辈们拜年呢。”

正说着,外面响起光海的敲门声:“少爷,小姐,该起床了。”

此时是寅初,等他们穿好衣服吃过早晨的饺子,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天空中透出微明,光海道:“我陪小姐和少爷们去村里拜年。”

乐峻没反对,因天黑路上不好走,还把乐轻悠给光海抱着,到了村里,他们最先去的,是乐家大太爷爷那儿。

大太爷爷是村里最高辈分的一个老人,除了隔壁的二太爷爷,村人们第一户拜年的去处,都是大太爷爷家。

因为年前乐巍和乐峻给送来不小的年礼,大太爷爷的儿媳妇,乐轻悠他们都叫三奶奶的一个老妇人,一见他们来拜年,就给他们每人都抓了很大一把炒花生。

幸亏出门时乐巍准备了个布袋子给乐轻悠拿着,不然这东西还没地方放呢。

先进屋里给大太爷爷磕一个头,他们四人又出来给三奶奶三爷爷两口和他们的两个儿子磕了一串子头。

他们家的长辈多嘛,三奶奶的二儿媳妇又给了乐轻悠两颗对于乡下人来说很珍贵的花生糖,四人才跟在光海身后到隔壁的二太爷爷家拜年。

出来二太爷爷家,乐峻就对光海道:“光伯,你抱着我妹妹别让她下来了。”

要不然满村的拜过年,妹妹的膝盖得和上一年一样肿起来。

上一年只他一个人带着妹妹在村子里拜年,给长辈磕头,根本没办法照顾好妹妹,等回家一看才发现,妹妹的两个膝盖都青了。

光海答应着,抱起乐轻悠便没再让她下来。

等给一村子的人都拜过年后,乐轻悠手里的小布兜也装得满满的了,大部分都是农家自炒的花生和葵花籽。

这时天也差不多亮了,前面走来一个妇人,她后面跟着三个提着布兜的孩子,一看见乐巍几人,便笑道:“给村里的人都拜过年了吧,那乐家你们去没?”

妇人是乐家的媳妇,和乐老二那一辈还没出三服。

乐巍和乐峻对她都比较尊敬,叫了声三婶子,乐巍道:“还没去呢,不知道该不该去,正想说到大太爷爷家问一问。”

其实他们是没打算去的。

“去走走吧”,妇人笑道,从兜里掏出一片米花糖递给旁边正被光海抱着的乐轻悠,“好歹以前你们叫那老太太一声奶奶,便是断了亲,过年呢这满村每家都去拜过年了,不好漏掉他家。免得以后在村里说你们的不是。”

“嗯,谢三婶子提醒”,乐巍点头,然后把他们拜年得到的那两颗最珍贵的花生糖拿出一颗,给了三婶子身后最小的那个男孩,“阿崎,给你吃。”

“留着给轻轻吃吧”,小男孩很大方地别过头,不接那颗花生糖。

乐轻悠不禁有些好笑,刚才三婶子掏出那片米花糖给她时,她可是看见了这小男孩无声的说了两个字“我的”。

想来是他跟着三婶子给村人拜年时,有人给他的。

米花糖花生糖之类,对于村人来说,都是很珍贵的东西,除非是特别喜欢那来拜年的孩子,都不会拿出来的。

这时乐轻悠就道:“我还有一颗,这颗给你吧。”

小男孩看起来还没她大呢,却成熟地摇摇头,“我不占女娃儿的便宜。”

一句话让一众人都好笑得不行,到了,那小男孩没要那颗花生糖,乐巍只好又给自家轻轻收起来。

虽然现在轻轻并不稀罕这一口花生糖。

和三婶子分开后,他们便径直来了乐家,可能是拜年的人都来过了,乐老爷子正收拾天不亮时在门前点的一个火堆。

见他们几个过来,乐老爷子笑了笑,掏出两块饴糖递给乐轻悠:“年前你们大伯来时捎的高粱饴,好吃着呢。”

乐轻悠说:“谢谢您。”

乐巍和乐峻都跪下来给磕头,乐老爷子忙扶起来,说道:“你们能来看看,爷爷就很高兴了。”

磕头是这里拜年的大礼,凡是遇见长辈,都要纳头拜的,乐巍和乐峻一早上磕了几十个头了,方宴的膝盖却是干干净净的。

不是他不合群不随俗,实在是跪不下去。

乐轻悠正一边听乐老爷子和两个哥哥说话一边看着方宴笑呢,院子里传出一道不善的声音:“呦,这贵客临门,怎么不进来啊?”

刘氏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院子里看着这边,“不进来给你们奶奶磕个头?”

乐老四一家还没搬走,小米氏听到这声音出来,鲜有地和刘氏站在了同一战线上,“人家都是有本事的尊贵人,进来拜年,咱们这小家小户可招待不起。”

正说着,一身碎花长裙新棉衣的乐轻玲从堂屋里出来了,她跑到门口,才笑着道:“不好意思,我奶奶让你们滚。奶奶说既然都请村长和那两位太爷断了亲,还踏我家门干什么?不过奶奶说,你们若是想再认回来也可以……”

“我们走了”,没等乐轻玲把这一句话说完,乐巍就对乐老爷子说了声,转身又对自家人道:“走吧。”

竟是半点没把乐轻玲的话放在心上。

乐峻、乐轻悠和方宴就更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而有什么反应了。

然而他们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后面乐轻玲喊道:“等等,我过年才做了几件新衣,看轻轻这穿的可不是新衣服,把我的那些带回去给她穿吧。”

说是这么说,她却动也未动。

乐峻停下脚步,转头道:“那倒不用了,不过看玲玲这身打扮,发了大财吧。”

话落,乐轻玲的脸色就是一变,搬走之前,年前卖麻将跳棋挣的那三百两银子自然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她强笑道:“我这衣服只是富贵人家的夫人看我讨人喜欢给的。怎么,只许你家交接有钱人家,旁人就交接不上吗?”

方宴嗤笑,“那人得是瞎了几只眼睛啊。”

“你”,乐轻玲顿时气得脸青,“一个穷要饭的罢了,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乐轻悠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乐轻玲到底是被个什么人穿了,如此费尽心思地跟他们过不去,到底为什么啊?

乐巍也笑了笑,对方宴和乐峻道:“走吧,跟一言不合就乱咬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走了,想让乐轻悠看看自己现在过得有多好的乐轻玲却气得胸口疼。

100 跳棋

回到家,乐轻悠喂了喂大黑,又去后院看看那群多寒冷都没有停掉下蛋的山鸡,最后到厨房看看那些已经快要有小鸡出壳儿的鸡蛋,便回屋补觉去了。

这一睡,就睡了大半晌午,乐轻悠是被一阵阵的饭菜香给唤醒的。

“醒了?”站在桌子边的方宴手里拿着锅盖看过来,“回来就下锅的黄芽菜煨火腿,正好能吃了,下来洗洗脸,咱们这就吃饭。”

正说着,门帘子一动,乐巍端着两盘菜进来了,看见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的乐轻悠,笑道:“醒的真是时候,刚才还说要不要叫醒你呢。”

说话间,方宴已经放下锅盖,来床边帮还迷瞪着的乐轻悠穿上了鞋。

“这么香!”洗好脸,乐轻悠坐在桌子边,被炉子上的那锅据说是黄芽菜煨火腿的菜冲得口齿生津,“这是怎么做的啊。”

“我做的”,方宴挑挑眉,自豪神情溢于言表,“先把火腿皮剥下来,去油存肉,用鸡汤将皮煨酥,再将肉煨酥,放黄牙菜,又加了些蜜和你做的葡萄酒,煨这半天,才将将可以吃。”

说着那小勺舀一勺浓白的汤送到乐轻悠嘴边,“尝尝,怎么样?如果喜欢,以后我天天给你做。”

乐峻刚才在他们说话时便端着馒头进来了,此时便笑道:“哎,你不是说菜重复吃就没滋味了。”

方宴不在意地笑笑,看着乐轻悠喝汤,说道:“喜欢吃的当然是百吃不腻”,又问乐轻悠:“好喝吗?比那什么排骨葱卷儿怎么样?”

“好喝”,乐轻悠看着他笑道,“比排骨葱卷儿好吃多了。”

明明有时是个成熟的大男孩,有时又幼稚的不行,排骨葱卷儿都多久之前的菜了,他还记着跟人家比。

方宴心里想的却是,能不比吗?这可是自己想到的曾吃过的最满意的一道菜,做法还是让光海暗中联络光烨组找来的,轻轻一看就是小吃包,因为一个排骨葱卷儿被人勾走就不划算了。

咱家里好吃的东西可多着呢。

初一的午饭是他们四个在堂屋里单独吃的,吃过了午饭,乐轻悠便拉着哥哥们出来踢毽子,因为没什么娱乐,后来无事可做的清一和光海也都加入进来了。

正玩得热闹,乐轻悠不经意看到村口有两匹大马朝这边行来,骑马在前面的,不正是蒋宜深吗?

……

许是因为过年,村里的孩子们被热闹的气氛感染,有一班孩子很大胆地在那两匹马后面跟着,蒋宜深看了眼这些孩子,转头对身后的小厮道:“成善,把我们带的糖果给他们分一些,别让跟着了。”

成善答了声是,就跳下马来,后面那一班跟着看大马的孩子顿时吓得往后退了退,却见这人将马后搭着的一个包裹解开,掏出一把形状各异的糖果对他们道:“拿去吃吧,别再跟着我们了,这大马可不长眼,踏到你们不是玩的。”

站在前面的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眼睛虽然放在成善手上的那一把糖果上,却是不敢伸手接。

成善往前走了一步,将糖果分开放在这小男孩和另一个在前面的男孩手中,“给,拿去吃吧。”

后面的几个小女孩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最前面的那个小男孩却是平伸着放了一把糖的手,小声道:“我们不要糖,能让我摸一摸你的大马吗?”

“摸大马?”成善惊讶地回头看了看自己骑的这匹马,随即摆摆手道:“不行不行,快走吧。”

说着便翻身上马,准备离开,一回头看见这一伙孩子中的男孩子无不目露向往地看着自己骑的这匹马,之前分到糖果的那两个小男孩更是一边看他的马一边把糖果分给后面那些嘴馋的小女孩。

成善不由叹了口气,再次翻身下马,对那些小男孩道:“挨个儿过来,摸一下就走。”

“蒋大哥”,乐轻悠跑出篱笆门时,蒋宜深已经骑着马到了门前,她看看还在村口那边被一群孩子围住的成善,好奇问道:“成善在那儿做什么?”

蒋宜深回头看了眼,弯腰牵住乐轻悠的手,道:“咱们回家,不用管他。”

乐峻三人也在此时迎了过来,上前见了礼,方宴颇有些不是滋味道:“我说轻轻怎么突然跑去门口,原来是看见蒋大哥来了”,又看着乐轻悠,“这时眼睛倒是亮。”

乐轻悠上前牵了牵方宴的手,觉得这个时不时就别扭一下的少年颇有些好笑,“我无意见看见的啊。”

方宴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对蒋宜深道:“请进吧。”

进了屋上了热茶,蒋宜深看看送茶后退下去的秋果,问坐在下首的乐巍:“这是家里新添的下人?”

“是的”,乐巍说道,“前些日子才添的,我们是担心上私塾后没人跟轻轻作伴,买来陪轻轻的。”

因蒋宜深之前提过送给他们护卫,乐巍担心误会自家是对他心存戒备,才多解释了两句。

“你们想得很周全”,蒋宜深笑道,半点都没有介意的样子,“买两个年纪小的很好,你们都不在家时,轻轻也不会被人欺负。”

乐峻点头,“我们正是考虑这点,才挑了两个不比轻轻大多少的。”

“轻轻”,蒋宜深招手让乐轻悠过来,很是随意地就把她抱在膝上,打开他进门时从马上拿下来的那个小包裹,“来看看,给你们带了一个好玩意。”

“这是?”

包裹里是一个布满了孔眼的六边形棋盘,棋盘旁边还有六个刷着赤橙黄绿青蓝色漆的盒子,不正是跳棋吗!乐轻悠有一瞬间的吃惊,随即便想到过年时见到的言谈间满是得意的乐轻玲,几乎一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蒋宜深打开红色的木盒子,里面是红色的透出光泽的木头珠子,“这是年时从湖州这边传开的一种博戏,名为跳棋,很适合小孩子玩,我就捎了一套过来。”

“这规则只有隔空走棋一条,能六个人同时玩”,说着又打开另外几个盒子,笑道,“来试试?”

家里没什么娱乐,蒋宜深这么一说,乐巍和乐峻都挺感兴趣的,在桌边坐下来,各挑了一个颜色的棋。

乐轻悠猜着这或许是乐轻玲的手笔,而这个乐轻玲又经常跟他们过不去,不免想多问问,手里被蒋宜深递过来一盒翠绿色的棋时,她笑了笑,问道:“蒋大哥,你知道这是谁做的吗?”

蒋宜深让乐轻悠先放棋,同时回道:“这个我还真问了问,据说是时府从一个乡下的小姑娘手里买的,具体是什么人家,时府的人没透露。我想能做出这种既简单又具有趣味性博戏的小姑娘,定是一个和我们轻轻差不多灵透的姑娘。另外还有麻将和一种纸牌,时府趁年节做出了不少,如今已是在湖州泸州流行开来了。”

不过时府名下的商家出的那些跳棋用的都不是什么好木料,这一副是他特地让家里下人用黄花梨做的,染的颜色用的也是用各色花汁做的颜料,不是那些用什么矿料兑的,像轻轻这样的小孩子偶尔放到嘴里,也没什么。

乐轻悠不知道这些,听了蒋宜深的话,却已有九成确定这些东西就是出自乐轻玲之手,怪不得他们能那么自觉地出钱给乐老太太养老呢。

只是,乐轻玲这个人挺有想法的,且只看她昨天那种叫住他们说话时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一旦飞黄腾达了,说不定还会再来踩他们,看起来必须得注意着这个人了。

玩了大半下午的跳棋,蒋宜深让成善去镇里的酒楼叫了一桌三两银子的席面,几人热热闹闹地吃过,他便告辞回去了。

晚上睡觉前,乐轻悠看见清一正蹲在他那屋门口看满天繁星,想到下午时担心的事,便跑过去蹲在他身边问道:“清一大伯,你能不能算出来以后我们会不会被人算计下套之类的?”

“让我来算一算”,清一把目光从天空中收回,隐下因刚才的天象而产生的担忧,笑着掏出三枚铜钱,就地占了一卦,“看这卦象,近期你们还真是招小人啊,不过这小人,受财富所累,倒是害不到咱们。小轻轻,这招小人是你自己算出来的?天赋这么好,真不考虑考虑拜我为师傅?”

“拜什么师?让轻轻跟你四海为家当神棍去?”乐轻悠还没开口,方宴的声音传来,他两步走来,拉起乐轻悠,道:“回屋睡觉,明天不是要早起去你姥姥家?”

清一好笑道:“你这小子,还看不起神棍?”

“没有没有”,乐轻悠赶在方宴前面说,“我觉得这种能够推算出来事的手段特别神奇呢,不过我不想当道姑,所以不能拜您为师了。刚才那件事,是我猜的。”

清一听得忍不住笑道:“你这小丫头,鬼精鬼精的。睡去吧,不用担心什么小人,没听过一句话吗?恶人自有恶人磨。”

乐轻悠还想多问两句的心思终是歇了,让清一也早点睡,便跟着方宴回屋去了。

------题外话------

昨天回家了,没写,今天上午洗澡去了,然后也没写,不好意思啊,今天晚了这么久。

101 亲戚

第二天初二,四人早早地便起了,吃过早饭,由光海跟着,去了十几里外的赵家村。

他们到时,赵老大正在铲他家门口的一块积着冰的地面,免得中午暖和了,外面又是一片泥泞。

今儿个初二,该是他那两个妹妹回娘家的日子,这门口一片泥,来来往往地太不方便。

正忙着呢,没想到抬头就看见四个小孩子跟一个大人拐进他们这边胡同,其中的两个,可不就是他大妹家那两个孩子吗?

虽然有些日子没见,两个孩子也都穿得齐整了,赵老大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忙上前两步,手里握着铁锹柄,嘴唇张张合合的,不知说什么好的样子。

“孩子,快家去”,直到乐峻喊了声大舅,他才哑着嗓子道,“别冻着了,我给点一盆玉米芯烤烤。快回家。”

说着把铁锹顺着旁边的墙放了,两步过来抱起白白净净的小外甥女,领着三个孩子往家去,一边还喊着家中的妻子,“小峻和轻轻来了,快整些热糖水。”

说话间就进了家门,赵大嫂手里拽着围裙从厨房中走出来,看见这四个孩子,面上没有多高兴,但也没说难听话,只道:“到厨屋来暖暖吧。”

“轻轻,小峻,你们来了?”话音还没落,赵庆喜从一边的屋里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陀螺,十分高兴地迎接过来,“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不会来呢,快来我和大哥屋里歇一会儿,等歇好了,我带你们去镇上玩。”

赵家村距离小河镇只有一二里地,步行一刻钟便到的事,且过年时小河镇有不少好玩的地方,昨天初一,赵庆喜和大哥两个弟弟去镇里玩时,还念叨着哪些地方带那几个表弟和小表妹去呢。

赵老大把外甥和外甥女带到儿子屋里,就出去撮玉米芯好点一盆火让孩子烤烤火,掂着个破瓦盆到厨屋时,却见妻子还是不紧不慢地在整治要招待另外两个妹妹的菜肴,便有些不喜:“不是让你先给孩子们弄两碗热糖水吗?”

“家里就那一点糖”,赵大嫂嘟囔着,很有些不舍得,不过还是拿出四个大瓷碗,一一放进去一撮黑糖,“没想到小峻把那两个孩子也带来了,咱们弄这些菜还不知道够不够呢。”

赵老大在盆子里撮好玉米芯,打着火石道:“不够再买去,待会儿你可别在孩子面前瞎说。”

“我傻吗?”赵大嫂不喜道,“对了,这四个孩子也按照给二妹三妹家的孩子那般给压岁钱?”

“多给两文”,赵老大眯着眼将盆里的火吹旺,“过年孩子提着东西来看咱这舅舅舅妈,多给多少都不多。”

赵大嫂答应一声,有些心疼地道:“拿不那一点儿东西,倒是要逛走咱们不少钱。”

赵老大低声呵斥,“少说两句吧你。”

这边正说着,出去买酒的赵安国和到邻居家借香菜的赵老太太一前一后地回来了,见自家院子里站着个铁塔似的汉子,赵老太太便问:“你是谁家的亲戚,莫不是走错门了?”

“娘,这是小峻家里的光伯”,赵安国解释,又问光海,“轻轻和小峻他们来了?”

光海点头,“少爷说有能力了,这过年,应该到舅老爷家走走亲戚的。”

“小舅”,屋子里,听到赵安国声音的乐峻牵着妹妹忙出来打招呼,“姥姥,您一向可好?”

见赵老太太点头,便又给她介绍后面的乐巍和方宴,他们同样跟着喊了声姥姥。

赵老太太不冷不热地点点头,让他们自己去玩,便进了厨屋,这边赵老大端着燃好的火盆出来了,赵大嫂往外看看,觉得男人应该听不到自己的话,才跟婆婆道:“娘,您刚才可听见了?那汉子喊小峻和轻轻少爷小姐?这几个连肚子都糊弄不饱的孩子,摆这排场,没得让人笑话呢。”

在她看来,外甥外甥女走个亲戚还带三张嘴来,这是极不讲礼貌的行为,不明摆着打秋风来了吗?

赵老太太一眼就看出这个儿媳妇的想法,哼了声道:“没看见那几个孩子穿得都是新棉衣,会来蹭咱家一顿饭?消停点儿,好好准备饭食吧,待会二妞三妞便到了。”

赵大嫂闻言,走到厨房门口向外张望了一眼,这一看就吃一惊,刚才她看到几个孩子就觉得有些别扭,却说不出是哪儿别扭,被娘这一说才发现,是四个孩子穿得比他们都好。

她身上的,还是刚成亲那两年家里宽裕时,做的一身棉衣,却没想到,这几个没有大人照料的孩子能穿这么好?

是了是了,那五弟不是说,这没了的大妹夫,以前帮过蒋府的老夫人,人家感谢他们,连那么好吃的饺子都送了,还差这几身衣服?

且,老四那儿还帮着他们买下了他们村里的山,这几个孩子应该过得真是不错吧。

如此一想,赵大嫂忙去看刚才男人提过来的两兜东西,打开一看,竟有一只烧鸡一只酱鸭还有两封上好点心。

“这还真不是打秋风来的”,赵大嫂低声咕哝,脸上是全然的笑意,转头把这东西给老太太看过一看,才收了起来,然后带着笑容将那四碗糖水端了出去。

赵家的二女儿三女儿来到时是巳正,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将早晨那种寒冷入骨的空气驱散的差不多了。

这时,赵庆辉四兄弟带着乐轻悠四人已经在镇上转了一圈回来了,看见家里人声嚷嚷,二姑三姑一家都在,赵庆余和赵庆丰这两个小的就忙跑过去喊人打招呼。

为的是姑姑该给他们的那一份压岁钱。

赵家二姑娘三姑娘来了一会儿了,知道大姐家的两个孩子带着别家的两个孩子也来了,这时看见人不并惊奇。

三姑娘只看一眼,没搭理,就转身笑着给四个侄儿分压岁钱去了。

倒是赵二姑娘把乐峻和乐轻悠叫到跟前问了他们两句,给赵庆辉他们分压岁钱时也没漏掉他们,乐巍和方宴的也都给了,还对他们说了两句“莫欺少年穷”的鼓励之语。

吃午饭时,乐轻悠才见到二舅三舅一家,以及带着一个**岁模样的小女孩过来的四舅,四舅手里提着个食盒,二舅三舅带着一家好几口过来却都是空着手的。

三舅母看见乐峻,笑着呦了一声,“我们这乐家的大外甥来了,还知道有你舅家这一门亲呢。”是讽刺他们前两年都没来呢。

赵大嫂立即不忿儿了,招待亲戚都是他们老大一家张罗的,你说你只等着跑来吃现成的,说的什么话?她便笑道:“是啊,孩子懂事了,来时还知道给咱娘带些礼物呢。倒是你们,自家人,不客气。”

顿时臊得赵老二和赵老三都有些抬不起头,站一站,便转身出去到村口的小食店一人买了一碟子花生豆过来。

……

午饭刚过,乐峻便跟老太太和大舅说了声,告辞了。

赵老大看了看外甥,又看看那边围在一堆儿玩的三妹家的几个孩子,点头道:“走吧,大舅送你们回去。”

“不用劳烦舅老爷了”,光海说道,“有我跟着呢,再说您这家里还有客人。”

二姑父三姑父还在,爹就送小峻他们当然不合适。赵庆辉便道:“爹,您在家吧,我去把表弟和表妹送过去小河镇。”

“也行”,赵老大从兜里摸出十几个铜板,递给儿子,“到镇上给你弟弟妹妹买个烤肉饼吃,走吧。”

又说乐峻,“有事便来寻大舅。”

乐峻点点头。

这时赵安国也出来了,“大哥你回屋里陪着吧,我跟过去送孩子一段。”

他同样看见了,饭桌上几个孩子根本每吃多少东西,三姐家那些个孩子跟抢的一样,二姐家的孩子手还比较快,抢着吃了不少。

轻轻这几个孩子,却恐怕一口菜都没吃。

因此到镇上,赵安国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个肉烧饼。

赵庆辉要付钱时,被他给拦住了,赵庆辉却坚持,道:“五叔,我爹给我的钱就是让我给小峻他们买烧饼的”。

赵安国笑道,“你放着,买些纸练字也好,五叔年前给书商写了几篇小说,得了些钱,让你们一人吃一个烧饼还是有的。”

说着已给了钱,小贩把烤得热乎乎的肉烧饼递到赵治国手上,还赞了句“这孩子真懂事”。

赵安国笑了笑,给几个孩子一人分一个热烧饼。

出来镇子,乐峻便坚持让小舅和大表哥回去了。

他们回到家时,已是夕阳西下,在村里看见虎子提着个布袋子拐进一条小路的背影,乐峻喊了一声:“虎子哥。”

“你们这是走亲戚回来了?”虎子很快回身过来,看到他们就道,“得了多少压岁钱啊?”

“没多少”,乐峻笑笑,将还剩的两个肉烧饼都给了他,“我舅给买的,轻轻和方宴没吃,给你吧。”

虎子不好意思接,乐巍说道:“你拿着吧,不是正给轻轻找鸭绒吗?你又不要钱,这就不要客气了。”

虎子这才接了,提提手里的麻布袋子,对乐轻悠道:“这是今天我到隔壁村捡的,都是干净的,不多,先拿回去吧。”

乐轻悠道了谢,又跟他说两句话,这才和哥哥们回家去了。

回到暖和和的小茅草屋里,乐轻悠竟意外觉得幸福,这一天不像是走亲戚,倒累得像是去马戏团挤了一圈。

102 羽绒里衣

回到暖和和的小茅草屋里,乐轻悠竟意外觉得幸福,这一天不像是走亲戚,倒累得像是去马戏团挤了一圈。

“轻轻累了”,乐峻摸摸妹妹的头,“到床上躺会儿吧,做好了饭我再叫你。”

乐轻悠嗯了一声,看着乐峻道:“哥哥,以后过年时,我不跟着你去舅舅家了。”

想起那两个姨妈和二舅三舅家的孩子,乐峻笑道:“好吧,以后哥哥自己去。”

今天这一趟,不止是轻轻,大哥和三弟也都听了不少难听话,以后过年时去大舅家走亲戚,还是他自己去比较好。

晚饭乐巍让秋果做了些粥,又热了几个包子,中规中矩地吃了一顿,四人便回房睡觉去了。

这年节,走过大舅家的亲戚,他们就闲了下来,乐峻想了想,还是问了乐巍一声,用不用去三婶那娘家走一趟?

“不用了”,乐巍摇摇头,“他们是…养母的娘家,对我这个外孙,没什么感情。咱们过去,还不是再被当成打秋风的。”

其实以前李氏在,他跟着养父母去李家走亲戚时,都常是被欺负的那一个,而看见孩子们闹起来,都不用问对错,李氏第一个训的总是他。

乐峻听了这话不由苦笑,他们现在真是到哪儿都被嫌弃啊,不过这样也好,没什么亲戚,麻烦事也少。

就像这年节,他们只走一家亲戚就完事了,像村里有些人家,亲戚多,都要走到初十以后了。

“大哥二哥”,乐轻悠抱着一包带着淡淡药草香的羽绒跑了过来,把这些羽绒放到面前的桌子上,“我想给你们做羽绒填充的薄棉衣,你们帮我把这些羽毛中的硬竿剪掉吧。”

“用这些代替棉花做衣服?”乐巍惊讶,随即笑着拨了拨这一包各种颜色的羽绒,“原来你要这些鸡鸭的绒毛,是要用来做衣服的。这个想法还真不错,不过啊轻轻,咱家现在有买棉絮的钱,不用你这么费心思。”

乐峻也是一脸的赞同,正在这时,方宴抱着一包带着同样淡淡药草香的羽绒进来了,问乐轻悠:“轻轻,这两包够不够?”

“应该够给你们一人做一个马甲”,乐轻悠转身接过方宴那一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对乐巍和乐峻道,“大哥二哥,等我做好马甲,你们试穿了再说吧。现在,请你们帮我把这些比较大的羽毛上的硬竿都剪掉。”

这一天,乐巍、乐巍和方宴都在一片或白或灰的轻盈羽毛中忙碌了,吃过晚饭又各自拿着剪子剪了半个时辰,才把那些羽绒中的硬竿剪干净,而剪好的羽绒,都成了半片的或是一丝丝的轻盈细绒。

将这些拂在一起时,但凡一用力,便会有一丝丝轻盈的羽绒飘到半空中,好容易他们三个才把羽绒都重新归在布包中。

此时,乐轻悠才做好一个缝的极为细致的马甲壳,做的这么仔细,是确保每一个针缝都十分细密,不会让羽绒跑出来。

把羽绒收拾好,方宴凑到乐轻悠身边,拿起她缝好的马甲看了看,笑道:“这功夫细密,但会不会太费时了,一天才做好这么一个。”

“没关系的”,乐轻悠剪掉衣角处的线头,在桌面上铺了一层布,然后把马甲放上去,“明天叫秋果和草儿过来帮我做。”

“好”,乐巍笑看着她一点点抻平马甲,“现在轻轻去洗脸刷牙,我们该睡觉了。”

乐轻悠一看旁边的沙漏,才发现竟然已经是戌时了,她忙道:“我把这个马甲填充好再睡。”

乐巍好笑地摇摇头,到底是和乐峻、方宴一起,帮着小丫头把这个马甲填充好才睡觉去了。

第二天有了秋果和草儿的帮忙,做马甲的速度快了许多,她们两个缝马甲壳,乐轻悠则往其中填充羽绒,然后用她做围脖时创造的隐针手法将马甲的后背前襟各缝了三道线。

就这么,不到两天,乐轻悠做出了三个板正的马甲,都是灰色的,只是每个领口绣了一朵不同的简单小花,且每个马甲用的盘扣也是不一样的。

三瓣小花的用的是直线盘扣,四瓣小花的用的是曲线盘扣,五瓣小花的用的是双线盘扣。

将三个版型板正的马甲放在床上,乐轻悠让三个哥哥挑选。

这马甲做着时,他们三个也都是看着的,却没想到做出来的成衣,能这么好。

“拿在手里也是又轻薄又软和”,乐巍拿了那间三瓣花的,摸了摸,略有些沉思道:“若是多搜集羽绒,做成各类成衣,到冬季拿到县城或府城卖,定会让人趋之若鹜。”

闻言,乐轻悠便鼓励道:“大哥可以试试啊,今年的冬天已经过完了,在下一年到来之前,只我和秋果草儿,也能做出几十件冬衣的。”

乐巍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那边乐峻和方宴都已经试穿上了,方宴以前没少穿什么孔雀翎、狐裘大氅,这时却也十分地惊讶:“穿上便觉前心后背都热乎乎的,大哥的想法,应该可行。”

大户人家或许看不上这个东西,中等人家只怕还真是趋之若鹜。

乐峻笑道:“那等过两天虎子再来送羽绒时,便告诉他让他继续帮我们收这些东西。”

三人商议定此事,两天后虎子果然又拿着一麻袋鸡鸭鹅绒过来了,乐巍收下来后,给他拿了二十文钱,“这是这些日子你帮我们收羽绒的辛苦钱,以后我们还要这个东西,你可以继续帮我们收,这样的麻袋一麻袋,给你五文钱。怎么样?”

这是他们昨晚上商量好的价钱。

虎子正端着草儿给送来的一碗热水在喝,闻言不由满脸惊讶,“五文钱?”

对于虎子来说,捡一麻袋鸡毛能赚五文钱,是一件好得不能再好的差事,但是这眼看着已经过去了年,他只怕会被后娘指使地没有什么闲时间去弄这些东西了。

虎子只觉可惜又舍不得,却是说:“阿巍哥,要不你们找别人吧,一开春地里就有活儿了,我那后娘是不会让我闲着的。等到收了秋,如果你们还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收。”

乐巍闻言也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对虎子道:“你有没有什么觉得可以的人推荐给我们,最好能像你一样,把羽绒都挑得比较干净。”

虎子想了想,说道:“衡子吧,他比我小两岁,做事却很细致,而且他家里很平和,他爹娘都疼他,只有农忙时才会让他下地干活。他能有不少时间帮你们收鸭绒。”

“好”,乐巍点头,“那你回村里了跟他说一声,让他有空到我家来一趟。”

虎子答应了,心里却是着实可惜自己没法赚这一笔好赚的钱,乐巍看出来了,就道:“你也别可惜,以后用得着你的地方多的是,过了十五,我们三个要去上私塾,你是整日在村子里的,有空了就到我们那山上帮着干点活儿,工钱给你按时辰算。”

虎子听了很高兴,那二十文钱也只要十文,便揣着钱走了。

乐峻这才对乐巍道:“他那个后娘很麻烦,大哥的意思又是长久地用他,这样好吗?”

“你别看虎子被他后娘压榨得不行,其实村里的小孩都怕他”,乐巍笑道,“让他去山里帮忙,给他些钱,他能不用心吗?有他看着,开了春也没小孩子敢跑到山上去的。”

乐峻了然地点点头,这点还真是,山里以前可是村里小孩玩耍的地方,他们买了山,能不让大人进山,小孩子们却不好管。

有虎子看着,的确能少很多麻烦。

元宵到来前,乐轻悠又带着秋果和草儿做出了四身羽绒服的里衣,用的全是年前蒋宜深送来的年礼中的细棉布,轻薄保暖。

她让哥哥们穿上,再穿一件外衫,一点都没有穿着棉衣棉裤时的臃肿感,三个丰姿玉秀身姿挺拔的少年郎站在面前,让乐轻悠的心情顿时大好。

“哥哥们真帅”,乐轻悠往后退了两步,仔细打量三个少年的衣服,见哪儿都妥妥的,便笑道:“去私塾时你们就这么穿吧,既不会冻着也不失风度。”

至于剩下的羽绒,她准备再做三床被子。

乐峻上前抱住妹妹颠了颠,好笑道:“轻轻,你这是把自己当成我们三个哥哥的大姐了?还有,什么是帅?”

“帅…就是说哥哥们有将帅之才”,乐轻悠想了想说道,“特别能够吸引别人的目光。”

“你啊”,乐峻宠溺地碰了碰她的额头,“家里没有长辈,让我妹妹辛苦了。”

乐轻悠摇头,还没说话呢,又被乐巍伸出手抱到了怀里,他抱了抱,就被方宴伸手接了过去。

在三个哥哥怀中转了一圈,乐轻悠才被放到床沿上坐好,屋里的气氛一时无比温馨。

方宴的目光在床边上那最后一件羽绒里衣上定了定,拿起来在自己身上比一比,又隔空比了比乐巍,皱眉道:“我们三个穿着都大,你这是给谁做的?”

“蒋大哥啊”,乐轻悠笑答,坐在床沿边一下一下晃悠着小腿儿。

于是第二天中午,初六就跟着父母回了泸州府的蒋宜深收到了光海送来的一个轻飘飘的包裹。

“这是轻轻让送给我的?”蒋宜深看了看包裹问道,“小丫头做的?”

“那倒不是”,光海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这是小姐教着家里的两个丫头做的,说是保暖衣,为感谢蒋少爷对我家小姐和少爷们的照顾,便特地让小人送来的。”

蒋宜深脸上的笑容更明朗了几分,不是小丫头做的也没什么,总归这还记着自己呢。

“来人”,他看着手里的包裹,说道,“带光伯下吃些东西歇一歇”,然后才对光海道:“光伯稍等会儿,我让人准备些东西给他们带回去。”

光海低下头,跟着蒋府的下人出去了。

红袂看了看被少爷拿在手中的土棉布包裹,很是不明白,一个乡下小丫头让送来的东西,有什么珍贵的?

“少爷,我拿下去洗洗吧”,她上前说道。

“不必”,蒋宜深眼眸未抬,将手里的包裹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细棉里衣,上面还放着一张纸,他拿起纸,默念上面的内容,“蒋大哥展信愉快,这是我用处理好的鸭绒做的一件里衣,鸭绒衣服不能清洗,因此在这外面还罩着一件外衣,脏了只需拿掉内胆,清洗外衣即刻。外衣只有这一件,蒋大哥可以让家里人再做两件替换的。这是我独家做的冬衣,穿起来既保暖又不失风度,希望蒋大哥穿得开心。”

看完这短短一封字迹稚嫩的信,蒋宜深浑身都透出一股愉悦的气息,将信纸放下,他拿起那件里衣上衣,仔细一看,果然是由一层贴合的外衣罩着的,只这件外衣领口缝的扣子却很奇怪,竟是用竹片磨圆的穿了四个孔眼,缝在外罩衣的领口的,系得很紧。

他脱掉身上的衣服,穿起来试了试,竟也半点不磨后颈,再伸着手臂感觉一下,比他那件鸭凫大氅还轻盈暖和。

而且这是做里衣贴身穿的,要比那些大氅的保暖效果好得多。

蒋宜深穿了这套里衣,外面只穿一件月白色绣竹边锦衣便出门到他院子里的小库房,去挑选那些他今年年节时收到的年礼,好让光海回去时给小丫头带着。

前天庄子上送来了一批新鲜菜蔬和宰割好的牛羊肉,从小库房中挑了些耐用的,蒋宜深又亲自去了厨房,看着让管事把各种新鲜的菜蔬和肉类都拣出一篓来。

因此光海离开蒋府时,背上背的手里拿的,带走不少东西。

有一个门房拉住出来送人的成善,低声问道:“这是什么人,看起来不像咱家的亲戚啊?”

“少爷朋友家的下人,以后再来时,你们都客气点”,成善说着便走了,那门房不由跟旁边的人感叹道:“交到咱们少爷这样的朋友,真是撞大运了。”

蒋宜深的院子里,两个洒扫婆子也在这么说,“咱们少爷是什么样的人物,给那户乡下人家回礼时竟然物物亲选,他们真是撞了大运了。”

103 丫鬟

蒋宜深正好出门,他穿着这件羽绒里衣,身暖心也暖,正想出去给朋友瞧瞧,顺便也让人知道知道他有一个很关心他的小妹,此时听见这话却不由顿住了脚步。

那两个婆子见少爷出来,忙住嘴不敢多言,旁边茶水房里的婆子正想插上一嘴呢,探出头却看见神色沉沉地站在屋门口的少爷,一时开口也不是退也不是。

“都忙自己的去吧”,蒋宜深摆摆手,院子里大气儿不敢出的下人才松了口气退下。

出来院子,蒋宜深叫了声“成善”,成善忙上前答应“少爷。”

“你说我给轻轻他们的东西是不是太多?”蒋宜深问道,“这会不会让他们有一种被施舍的感觉。”

成善忙道:“哪能啊,这是少爷好心。”

蒋宜深摇了摇头,“好心?我只想和他们平心相交,不想让他们或是外人觉得,他们和我相交是撞了大运。”

说着顿住脚步,他抬手在后颈处摸了下,随即笑着向祖母的院子大步走去。

两天后蒋宜深便离家去了白鹤书院,走时还多带了两个小厮,成济和成才。

码头上,一身锦蓝的蒋宜深如茂林中一株挺拔的修竹,引得或近或远的小媳妇大姑娘频频偷看。

旁边一个撑着小船的渔翁忍不住多嘴道:“今日寒风不停,少爷只穿这一件单薄外衣别冻坏了,若是不嫌弃,到我这船舱里避一会儿风。”

“多谢老丈”,蒋宜深礼貌回答,“我穿着家里小妹做的保暖里衣,并不冷。”

那老丈就点头,“原来如此。”心里却想也不知大户人家是用什么好东西做的衣服,看起来和春衫一样竟也说不冷!

“兄台不是白鹤书院甲班的蒋宜深吗?”这时不远处一个同样在等船的衣着谈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差的,看起来比蒋宜深还要大一两岁的青年男子凑过来搭话,“你怎么不过了元宵节再回书院?”

蒋宜深客气道:“年前耽误了半个月的课,早点回去补一补。”

“蒋学友家世不凡却还能如此刻苦,实在让我等惭愧啊”,这人满脸感慨,又话题一转道:“对了,你现在是没舍友的吧,也不知开了学先生会给你分一个怎样的舍友。”

待坐上通往贺州的大船,这人还在说年前发生在书院里的那件杀人案,“据说那位杨学友被判了两年监禁,举人功名被革除了,白鹤书院也放出话以后不会再收他,为一个妓子落到这步田地,可真够倒霉的。幸好那时蒋学友你不在,否则只怕也会名誉受损而被书院逐出来。”

蒋宜深笑了笑,没说什么。

“对了,说这么多,还没通报姓名呢”,这人喝了口茶,说道:“在下姓章名全,还未取字,蒋学友直接称我章全便好。”

蒋宜深拱拳道:“章学友,客气了。”

章全笑起来,“蒋学友看着比我还小,也未取字吧。”

时rén dà部分是二十弱冠取字,但也有例外的。

蒋宜深道:“并未”,却没有再多说的意思。

章全丝毫没有感觉到尴尬,很是热情地就字这个话题说了半晌,然后十分自然地过渡到了蒋宜深的衣服上:“船行这么久,并不见蒋学友有半分冻寒之色,可想而知你之前对那船翁说的很对,令妹给你做的衣服真是保暖之衣,还是这样薄的衣服,令妹可真是心思灵巧之人。”

蒋宜深看了章全一眼,“章学友过奖了。”

“哪里哪里?”章全忙摆手,“在下听说蒋学友只有两个庶妹,不知是哪位蒋小姐做的?我着实羡慕你这好衣服,可否让家里母亲到府上跟令妹学一学?”

听到此处,蒋宜深才算摸到这个章全的脉了,原来拐弯抹角说这么长时间,是意在跟他家结亲?

家里的庶妹能嫁给章全这样还未弱冠便已中举且在白鹤书院求学之人,实则并不算低嫁,只这个章全说的话,却着实让他不喜。

“这件衣服并不是我家中庶妹所做,恐怕不能应你所请”,蒋宜深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失陪一下。”

说着便起身走了。

章全呵呵笑了下,却碍于蒋宜深带的下人还在,不敢说什么,过了会儿也站起来,让身后的小厮看着他的东西,说是去隔壁的船舱买些吃的,一出来,却忍不住低声牢骚道:“这么看不起人,怪不得姓杨的杀了人就想陷害这姓蒋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知府门第,竟然还看不起我?焉知两年以后,我不能高中。”

船到贺州,是第二天傍晚,蒋宜深没有立即去书院,带着三个小厮住在了家里给他在贺州买的小院子处,跑了两天联系好铺子以及做小纽扣的匠人,又留下他自己画的几幅纽扣式样,他才在元宵后回了书院。

蒋宜深做这些只是想用轻轻做扣子的那个巧思,开一个他名下的小铺面,等以后有了收益,再跟他们几个四六分,这样一来,他给他们东西,谁都不能说他们是撞了大运。

毕竟不是看到轻轻给他的衣服上的竹扣子,他也想不出这么个生意不是。

安排好这些,蒋宜深心情轻松地回了书院,却没想到好友一见面就打趣他:“怎么才回书院来?你的qing mèi mèi做的保暖衣给咱们看看,是怎么样的好衣服,只穿一件外衣就不冷了。”

“qing mèi mèi?”蒋宜深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书箱都没放好,就问好友,“这话是谁传的?章全?”

想起小丫头那一双忽灵灵的大眼,蒋宜深就觉得那三个字狠狠地亵渎了她,也不用好友回答,转身就出去了。

第二天是正式开课的日子,鼻青脸肿的章全在山长讲完新年开课辞后,走上去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吐字不清道:“真(今)天,在师长和学友们的见证下,我郑重地为前几天的话向蒋宜深学友道歉……”

此时,在同一片温暖阳光下的乐轻悠正在和秋果草儿晾羽绒被,这天是正月十八,镇里私塾开课的日子,三个哥哥吃过早饭,便背着她昨天就帮忙收拾好的书箱,在光海的陪同下去镇上的私塾去了。

清一又开始了出去送卦的日子,根生一个人去了山里整地,家里只剩下乐轻悠和秋果、草儿三人。

晒好被子,她们又回厨房搬出一个大竹筐子出来,竹筐子里是一窝鹅黄的肥嘟嘟小鸡仔儿,这一个筐里有五十只,厨屋还有一个竹筐子,里面同样是五十只,都是过完年后相继啄破蛋壳出来的。

当时乐轻悠在炕上放了一百二十多只鸡蛋,最后共孵出一百只,喂了这么几天,小鸡仔儿们一个个都非常活泼,没有不吃东西或者因为瘦弱而死亡的,这成活率很是不错。

将两只大竹筐并排放在太阳光下,乐轻悠将烫熟的小米给它们拨到绑在竹筐出的小食槽内,小鸡仔儿们便啾啾着挤过去吃了起来。

“小姐,水来了”,秋果和草儿一人端着一个浅口的黑瓷缸过来,“放进去吧。”

“等会儿,让它们吃得差不多了再放水”,乐轻悠说道。

鸡还没喂好,光海推开篱笆门进来了,乐轻悠忙站起来问:“光伯,哥哥他们的私塾怎么样?”

“小姐放心,那个私塾很好,我去看了,读书的地方很明净,陈家还专门请了个做饭的厨娘,做饭的地方也是干干净净的”,光海说道,“毕竟是一季三两银子的费用呢,比县里的那些有名气的私塾也不差什么。”

“这我就放心了”,乐轻悠点点头,想起早晨方宴出门时那神情又冷又淡,便问:“方宴还好吧。”

“主…”光海差点脱口而出主子两个字,忙改口道:“三少爷挺好的,见到先生时也很恭敬,没有再说回家来。”

正说着,外面的小路上,一身精细棉布衣服的乐轻玲人还未到跟前,声已先至,“喂小鸡呢,想开个养殖场?”

乐轻玲停在篱笆门口,一脸嫌弃脏而不踏足的样子,她看着乐轻悠,故意用了后世的常用词汇“养殖场”,见乐轻悠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暗骂了一声心机,却是紧跟着笑道:“堂妹真是点通了我,正好我昨天还在和父亲商量,到县里后做个什么营生呢。我看这养鸡就很不错的。”

乐轻悠还真不在意她会不会跟自己做一样的事情,她的关注点在另一个方面:“你们要搬去县里?”

“不止啊”,乐轻玲笑着,显露天真的神情,扭头指着身后穿着同样衣服的两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少女道,“这是已经跟我家断亲的堂妹,还不过去见过?”

然后又看向乐轻悠:“我爹特地给我买的服侍丫头,还不懂规矩,你可别介意。”

那两个少女赶忙上前见礼。

乐轻悠问乐轻玲,“你来就是给我看你的丫鬟?”

“是啊”,乐轻玲点点头,“还有告诉你一声,我就要和爹娘哥哥搬去县里住了,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求求我,或许看在是一家的份上,我能找人脉帮帮你。”

“更主要的是,告诉你别以为自己是主角儿到处蹦跶”,因为这里没有自家的大人,乐轻玲说话很不顾忌,“否则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你说谁是戏子呢?”听到什么角儿,草儿气得上前一步,指着乐轻玲道,“你这张姿作态的样子,才明摆着是个唱戏的。”

乐轻玲顿时被怼的莫名其妙,无缘无故被骂戏子,让她觉得备受侮辱。按住胸口,回头看了眼两个丫鬟,“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有人侮辱你们小姐吗?给我去掌她的嘴。”

听到这里,光海越发疑惑地看了乐轻玲一眼,一个乡下小姑娘,这口气这作为,怎么那么像府里的姨娘?

而那两个小丫鬟也不过是从平常人家买来的丫头罢了,哪见过这场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们甚至觉得,自家这个小姐,脑子有毛病,好好儿到人家门口来显摆,还说人家小姑娘是角儿,不是自找骂呢。

怎么人家反驳一句,反成了侮辱她?

“傻愣着干什么?”乐轻玲见丫鬟不动,顿觉颜面全无,伸手甩了离她最近的那女孩一个巴掌,“还不过去给我掌她嘴?”

乐轻悠皱眉,这穿到乐轻玲身上的莫不是个神经病,真不把古代的下人当人看,把这里当宅斗现场呢?

“你要说的,我已经接收到了”,她说道,“请你现在就走吧,别堵着我家大门。”

乐轻玲被乐轻悠这看戏的姿态气得不行,只觉心里的一股无名火,从很久之前就淤积在那里无法发泄,一看见乐轻悠这个会装的女人,三言两语间,她就想狠狠地甩她几个巴掌。

因此她并没有理会乐轻悠,反而是更为盛怒地呵斥那两个不动的丫鬟,“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要你们有什么用。”

没有被甩巴掌的那个丫鬟刚颤巍巍迈出一步,就被光海一个眼神吓得定在了那里,她转头,苦着脸道:“小姐,咱们回去吧。”

人家大人在跟前,她敢伸手打人家的小孩吗?

乐轻玲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也是惧面无表情的光海的,她看向乐轻悠,放下一句“你等着”,便转身快步走了。

刚才过来时,她听见那个要饭的下人说什么先生,先生?乐轻悠这是想让她的那个哥读书?想靠着她哥读书科举改变乡下女的出身?

别想。

在这个孝道大如天的古代,一个连爷爷奶奶都不认的不孝东西,想考科举他是做梦。

路上,乐轻玲就叫过来一个丫鬟,在她耳边嘀咕了一阵,还没说完,那丫鬟已经是双腿发抖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啊?

小丫鬟听到这个只比她小一岁的小姑娘让她在搬到县里之前,在附近村子和镇子里散bu shén么“乐峻不孝顺,收留不明人员”的话,她就觉得一阵阵绝望。

她娘之所以卖她到这家来,就是因为他们也是乡下的,日子还过得宽裕,不用趟入大宅门还能让她有一口饱饭吃。

却没想到,这家的小姑娘,比那话本儿里的恶毒娘子还有心思啊。

小丫鬟一阵阵后悔,却又不敢不答应,谁让她的mài shēn契现在捏在人家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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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我写的慢,今天又晚了,明天可能还是这个时候更新,大家不要拍我*^_^*

104 离开

一路回乐家时,小丫鬟都在设想,她该怎么样把这些闲话传出去,直到前面传来暄闹声,她抬头一看,才发现已经快到家门口了。

“小姐呢?”这个小丫鬟抬头看没了小姐,忙快跑两步,追上前面比她高半个头的丫鬟,“还有,这是怎么了?”

“我刚才看到,咱家的四夫人”,更高些的丫鬟咽了口唾沫,“四夫人她在揪着一个穿着碎花衣服的姑娘在打…”

话没说话,就听旁边过去两个急匆匆地妇人,她们边小跑边大声说:“快点儿快点儿,听我那口子说,显宗家的可是把人家那姑娘的衣服都扒了,直说人家勾引了她那口子,可真是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虽然这事怨那姑娘,可也怨她男人啊。”

说着就跑远了,高个的丫鬟对同伴道:“清丽,咱们快回去帮着小姐吧,否则又要挨打了。”

这话一说,清丽的眼眶中都涌出了泪花,“清雅,你说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啊,想待在一个和家中差不多的人家,却来到了这么一个到处都是事端的家。”

“还好吧”,清雅敷衍地说了句,就拉住清丽,“快去帮小姐。”

其实她并不觉得这样的家有什么不好,只要家里读书的少爷以后有出息,那么小姐就会嫁到不错的人家,那么她应该也会有一个不错的前程吧。

这些,现下里清雅是不敢深想的,拉着清丽挤过人群跑到家,就见小姐正扶着夫人哭,而另一边老爷正扶着一个面容秀丽的姑娘,那姑娘强忍着泪花,瑟瑟发抖地躲在老爷怀中。

不用问,只要一看就知道,小姐和夫人是处在下风的。

“小姐”,清雅忙拉着清丽跑过去,将夫人和小姐扶了起来。

乐轻玲拉住她的手,神情焦急道:“快去找我哥哥来”,又对清丽道,“你到屋里去叫祖母。”

看着涌到院子里劝架的妇人把整个院子都吵得闹哄哄的,但奶奶在屋里却连说一句话都没有,她不由地咬住下唇。

“她四婶”,一个胖胖的妇人过来关切的扶住小米氏,“你可不能再生气了,你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

小米氏闻言,突然抱着肚子大哭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乐显宗,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我闺女才挣几个钱,你就这么作,你快把这个小biǎo zi送走,要不然咱家谁都别想安安生生的。”

乐显宗本来看见妻子抱住了肚子,就想过去,毕竟这是他娶到家十几年的女人,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但是一听到后面这些话,脚步便顿了顿。

“都是凤儿不好,知道爷您今天要搬家,担心您忘了我,就不知天高地厚地从我家跑了过来”,半倚在乐显宗怀中的女人满脸悲戚地说道,“您快去看看夫人吧。我这便回家去,是被我爹卖给那五十岁的老头子,还是怎么,我都随天命了。”

话未说完,便狠狠地抽泣一声,低声道:“凤儿就是这种贱命,能遇见爷,和您有那一…我便知足了。”

说着就要挣开乐显宗的怀抱走,乐显宗忙一把将她紧紧困住,“凤儿别胡说,那天借宿在你家,正是我们两个天定的缘分啊,你不要这么贬低自己。”

这些日子,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带着女儿跟时家谈妥生意后,未到镇子上,天便黑了,他不想赶夜路,就敲开了路边一户人家的门,后来他便认识了凤儿,到今日已是生死相许,他心里的幸福便抑制不住。

想起凤儿已把干净的身子交给了自己,乐显宗心里那点对妻子和未出生孩子的顾忌,便消失了个大半,当即扶住凤儿的肩膀,一脸严肃郑重地对那边依旧大哭不止的小米氏道:“不管你怎么闹,凤儿我必定是要用花轿抬进门做二房的。”

小米氏气得浑身发颤,指着那个缩在她丈夫怀里的狐狸精连连大骂不要脸jiàn huo。

“爹”,乐轻玲始终不见奶奶出来,她娘又闹得这样难看,忙上前两步,仰着一张满是泪的小脸,“你不能这样对我娘,咱们说好了一家人到县里继续好好挣钱,然后把奶奶和爷爷接过去的啊。”

“玲玲,好闺女,你懂事啊”,乐显宗满脸欣慰感慨,伸手虚扶了扶女儿,“快过去劝劝你娘,咱们这忙着搬家呢,不能再闹了,耽误咱家的事啊。”

乐轻玲听见这话,差点把眼泪气回去,第一次发现,她这个爹的脑子竟然这么不清楚。

今日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跑过来找到家门口,已经把全家人的脸都丢尽了,爹不说把那个女人赶出去,竟然还让她劝娘?

难道她费这么多心思挣钱就是为了让她爹养小妾吗?

见女儿只哭着不说话,乐显宗一时头疼,看着女儿语重心长道:“玲玲,你一向是最懂事的,快去劝着你娘回屋去。”

乐轻玲眨掉一个泪花,清晰的视线中却看到那个倚在她爹身边的女人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旁人看来是讨好的笑,在她看来却是嘲讽十足。

那天晚上,这个女人再三地过来端茶,自己就该猜出来,她不怀好意。

不过她显然是料错了,在自家,能挣钱的,不是那个看见女人哭就不会动脑子的爹。

“娘,咱们回屋去”,乐轻玲深吸口气,转身扶住犹在又骂又诉苦的小米氏,“把东西收拾好了,快点去县里吧,什么都不想,也得为大哥想想。”

小米氏透过不停冒出的眼泪,看向这个贴心的女儿,哽咽一声,点了点头。

乐轻玲让那扶着她娘与其说是劝人不如说是在看笑话的妇人道:“大娘,你不用管了,我回屋好好劝劝我娘。”

“是啊,好好劝劝你娘”,妇人赞同地点头,“听说你们在县里的宅子都安置好了,我们还说去恭贺乔迁之喜呢。”

乐轻玲勉强笑了声,让站在一旁的清丽清雅扶住她娘,走在前面回屋去了。

一到屋里,关上屋门,乐轻玲就问清丽,“我奶奶怎么说?”

清丽小声回道:“老夫人说她现在腿疼动不了,小姐和夫人都是有成算的,让你们自己处理。”

甚至还说,让他们早点走,太吵闹,影响她养病。

但这些,她是不敢说的。

“好啊好啊”,乐轻玲一边笑一边点头,这些亲人,竟然都还有另一副嘴脸,“我们这就走。”

看向小米氏,她说道:“娘,上次卖麻将那些钱,给你和爹的那些,你都收着吗?”

在县里买了宅子添了家具,还剩一百二十两,她自己收着六十两,另外的六十两是给了小米氏的。

小米氏闻言却咬牙切齿道:“过个年,已经被你爹要的不剩多少了,如果我知道他拿钱是养女人,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他。”

“爹要钱,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乐轻玲暗骂小米氏蠢,也不听她的回答,转头对清雅道:“我哥不是从昨天已经不用去学堂了吗?怎么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也不见他来,你出去找找。”

清雅答应一声出去了,将乐岑找来是,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彼时乐轻玲已经让人装好了车,准备往县里去呢。

乐显宗又跑到镇上重新雇了一辆车,把那个凤儿安排到那辆车上。

乐轻玲虽然看着那女人的做派恶心不已,却只能干看着,这时见大哥不急不缓地走回来,手上还沾着泥,满心里都是恨铁不成钢。

“你去哪儿了?”她上前问道,看到他裤腿上的泥点子,眼中更是流露出嫌弃的情绪,“今天不用去私塾,你就不能看会儿书。家里出这么大的事,你作为长子,也不管?”

乐岑搓着手上的泥,声音有些闷闷道:“我出门时跟娘说了,家里会吵架,我也不知道。”

路上,清雅已经把家里的事情跟他说过了,但都是爹娘的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乐轻玲厌烦地看了眼这个憨地不透气儿的大哥,说道:“车不够,你跑着去县里吧。”

如今看来,这个大哥根本指不上,她只能期望娘肚子里的,是个聪明懂事的弟弟了。

……

“小姐小姐”,秋果跑着过来,“那一家人都坐着车往县里去了,有个女人缠上了乐家的四老爷,他们在村里可是好一通闹呢,看样子没闲工夫找我们的麻烦。”

乐轻悠闻言点点头,又交代她:“这段时间你常去村里跑着玩玩,听到什么不好听的话,尤其是和我三个哥哥相关的,一定要告诉我。”

想来,乐轻玲跟他们过不去,很大可能是从正在读书的三个哥哥那里下手,她一个没人手没钱财的小姑娘,下手也只能是传些个不堪入耳的流言。

秋果应了声好,又说:“小姐放心,那家人兴不起什么风浪的。”

“我不担心”,乐轻悠笑道,“只是该防着的人就提前防着,免得被人钻了什么空子罢了。”

秋果不由赞道:“小姐就是小姐,想得比我们周全多了。”

中午她们三人早早地吃过午饭,提着两个瓦罐,一个盛菜,一个盛汤,到山里给根生和光伯送饭。

只根生和光伯在山里,便不值当他们单独再做了。

到了玫瑰坡,乐轻悠让秋果和草儿去送饭菜,她则留下来,沿着台阶登上玫瑰坡,看了会儿不疾不徐不停歇地顺着竹管往下流的泉水和下面那个足有两亩地的池塘,才到玫瑰那一片玫瑰地边进行压枝,等枝条在土里长出根系,便可以移栽到旁边去了。

这东西的两个山坡,乐轻悠都准备种成玫瑰,以后就把此地命名为玫瑰坡。

正忙着,草儿欢欢喜喜地跑了过来,远远地就喊道:“小姐,光伯掘地时又掘出了一口泉眼,光伯向从那儿引一条小河,让我来问问你,行不行?”

“行啊”,乐轻悠站起来回答,“叫光伯把河挖的宽一点。”

“哎”,草儿答应一声,说着“小姐我等会儿来和你一起弄这些玫瑰”就跑远了。

半下午的时候就冷了下来,一旁忙碌的草儿和秋果就提醒:“小姐,天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若是少爷不在家时冻到了小姐,她们可绝对会遭厌的。

乐轻悠本就打算早点回去的,今天是哥哥们第一天上学的日子,她得做点好吃的欢迎他们,被秋果这一提醒,她便起身到泉口那儿洗了洗手,下山回家去了。

到家时,清一已经回来了,他正蹲坐在屋门口,大黑在旁边悠悠地走来走去,夕阳在院子里屋门前照出一道温暖的红光。

很该是安逸的氛围,却因为清一发着呆皱着眉而显得非常不和谐。

“清一大伯,你怎么啦?”乐轻悠没有急着去厨房做饭,蹲在清一旁边,和他说话,“我看你这两天都很有心事的样子。”

“小轻轻啊”,清一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几分慈爱的笑,“你是个聪明的丫头,我也不瞒你。这几日我夜观星象,发现有乱象渐渐从东北方汇集,昨天已经是很明显了,只怕那边要有战乱了。这战事一起,不知要有多少无辜人枉死,所以我就想着,到那边去看看,能不能将这场战乱,消弭于无形。”

清一有几分本事,这段时间乐轻悠是有了解的,因此对他说的战乱一事,并未有怀疑,沉默片刻,她点点头:“不过清一大伯你别让自己处于不安全的位置。还有,这战乱如果真的起来了,会波及到这边吗?”

“不会”,清一笑着摸了摸她温热的发顶,“朔河北岸都波及不到,这南边,就更没事了。”

更何况,这南边,因为小轻轻,有一片祥和之气笼罩,只怕以后灾荒年月都少有。

以往都是朔河以北的城镇繁荣远过于南边的,未来,恐怕要不如了。

收起心思,清一说道:“那我明天就走了,小轻轻可别想我啊。”

乐轻悠笑道:“不想,等清一大伯忙完回来便是了。正好我要给哥哥他们做好吃的,让秋果多洗两个菜,我都亲自炒。”

“这个好”,清一笑得脸像一朵菊花似的,突然想起来回来时还给小丫头带着本书,忙从一旁的破布搭链里掏出来,递给乐轻悠,“今儿个去了县里,给一个城外的老头算命得的,听那老头说,这还是他做过御厨的祖上传下来的。我看了看,虽然好些菜的做法都写的不那么详细,对你这个灵透的小丫头来说却不会是没用的。拿去看,等我回来时,看你能研究出其上几道菜肴。”

乐轻悠很高兴地接了过来,“谢谢清一大伯”。

有这本书,以后她做后世自己爱吃的那些东西时,便有了说法。

将书收好,乐轻悠就去厨房忙碌起来,在三个哥哥回来前,做出了四个家常的炒菜,饭做的则是红豆大米粥。

做好了,还没见哥哥们回来,乐轻悠让把菜都盖了起来,粥只用小火温着。

光海已从山里回来好一会儿,看着天色暗下来,他起身对时不时就会向外望一眼的乐轻悠道:“小姐在屋里等着吧,我去接一接少爷们。”

乐轻悠正要点头,远远地就看见进村口出现三条一前一后的身影,虽看清模样,但只看身影,她就能确定哪个是谁,忙道:“不用去了光伯,那不是哥哥他们?”

说着,乐轻悠已是从屋门口跑到了院门口,应该是那边也看到她了,就见三条影子同样加快速度朝这边跑来。

“轻轻,想我没?”方宴跑在最前面,背着书篓过来的样子很像是在幼儿园憋了一天终于见到家长的孩子,他将乐轻悠抱起来,颠了又颠,直叹上学太浪费时间。

乐巍随后过来,笑道:“回屋里再说,外面冷。”

乐峻倒是又挤过来,把妹妹要过来抱住,“走吧。”

三个少年回到家,屋里顿时热闹起来,听说一桌子饭菜都是自家妹妹做的,为了庆祝他们第一天放学,一个个都显得非常高兴。

饭桌上,说起私塾,乐巍和乐峻都说受益匪浅,还说到陈先生讲得好些对他们来说非常有用的东西。

方宴却只埋头吃菜,并不参与这个话题。

差不多吃晚饭时,清一说了他明天要走的事,乐峻问原因,清一只说是想回他出身的道观看看去。

听此,还想问些什么的乐巍也不问了,只道:“清一大伯路上注意安全,若是有可能,你便还回我们家来。”

“好好”,清一笑着道,“不出一年半载,我会再回来的。方宴小子,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方宴就道:“别跟外人提我们家的事。”

“这个自然”,清一点头,又交代了这几个孩子好些话,他才回屋去了。

这边,四人回到屋里,乐巍才跟他们三人道:“我拿些二两银子,给清一大伯送去,还有轻轻做的那些葡萄酒,也给他灌两葫芦。”

乐轻悠听了,深觉自己想的不够周到,就去外面拿那些挂在墙上的葫芦,到厨屋冲洗得干干净净,拿到屋里晾干了,才给乐峻让他去装酒。

至于家里的银钱,大头是乐轻悠收着的,在靠墙的那个柜子里,却放着十几两碎银,她特意放在那里让哥哥们取用的。

他们都是哥哥,年纪也不小了,这一念书,以后用钱的地方不会少的,总不能每次用钱都朝自己这个妹妹伸手。

所有乐轻悠就放到外面一些,尽管家里的钱总共有一百**十两,放在外面这许多她却也不心疼。

因为春天一到,她便能挣钱了。

且其他的不说,只家里那些鸡,家里的银钱收入便是日日不断的。

只是以后清一大伯走了,光伯一个人卖鸡蛋,恐怕是卖不及,最好的是,能去镇里找几家稳定的用鸡蛋的大户。

另外,也可腌鸡蛋做皮蛋卖。

正想着,突然被方宴抱到了怀里,虽然想事情,大哥二哥出去倒酒送钱,她还是知道的,因此后脚就被方宴抱起来,乐轻悠就有些疑惑:“三哥,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方宴叹口气,一本正经地跟小他五六岁的小丫头商量道:“轻轻,你看,清一大伯也走了,家里肯定忙不过来,我就不上学去了吧。”

方宴厌学?!

乐轻悠这才正视这个问题,她看着方宴,很是为难道:“你不想读书吗?”

“想啊”,方宴捏了捏她严肃的脸蛋,“只是现阶段真不用浪费那个钱和时间。”

“可是我们已经交过读书的费用了,你总要念完这一季度”,乐轻悠这么说,想着念完这一季度,他说不定就发现念书的好了。

其实仔细想想,方宴这不想念书的状况,是很正常的,前世那些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哪个有老老实实的。

方宴竟被小丫头认认真真给劝说的,觉得自己有些不懂事。

“你别想不好好念书”,乐巍说着话掀帘子进来,看样子是把刚才他们说的话都听到了耳里,“不止这一季度要念,以后也必须去念。”

“是啊方宴”,随后进来的乐峻问道,“你为什么不想去私塾?”

方宴摆摆手,“我说我以前在家时学过,可你们都说以前学的不管用。”

语气很平常,话里却透出无奈。

不想上学的人被逼着上学的滋味是很痛苦的。

因为这个,这晚上方宴便抱着乐轻悠睡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按照往常的时辰起来时,正在外面劈柴的根生过来道:“少爷小姐,清一大伯天不亮时就走了,让我告诉你们,不要担心他,处理完事情,他就回来了。”

没想到清一走得这么急,几人都有些惊讶。

乐巍问道:“你们有没有送送他?”

“送了”,根生说道,“我和光伯把清一大伯送到镇子上,给他雇了辆到县里的驴车才回来的。”

听说如此,乐巍也就放下心来,毕竟清一帮了他们不少,若是走时没一个人送,未免显得太人情了。

这天送三个哥哥出门后,乐轻悠让光伯和根生把这么多日子来攒的鸡粪都用独轮的小推车拉到了山里,把鸡粪在那刚长出草芽的山坡上晾了两天,然后用石撵子撵碎了,拿小铲子铲到玫瑰根部,顺道再把玫瑰根部的土一松,提水照着根部殷湿了才完事。

大半山坡的玫瑰都是这么做的,足花了五天时间才弄完,另一边那一里多外的葡萄沟就简单些,光海和根生把鸡粪运过去直接撒到了地上,然后借了村里豆奶奶家的一人推的犁头,将地那片地翻了一遍。

饶是这样,这片地也花了三四天才上完粪。

粪上完了,这边有竹管连过来的泉水,打开塞子,不用人看着,半天就浇得差不多了。

等把山里这两处弄好,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绿色已经满了山坡,树枝上的嫩芽在不知哪一晚上的春风中破了壳,将嫩黄新鲜的颜色涂染到褐色的树枝上。

春风一天比一天更暖,乐轻悠也喜欢上了每天到山里转一圈的日子,在这个低矮的小土山中,她找到了地黄、茯苓、柴胡三种药材,还找到了一种比较原始的黑麦。

地黄、茯苓、柴胡的野生量不少,乐轻悠直接将这三处地方用小树枝扎成的篱笆圈了起来,打算将这三种药材的种植面积一点点扩大。

不指着这点药材赚钱,慢慢长吧。且山里有小猴子看着,不会有兔子田鼠之类的祸害它们。

黑麦却只有不到十株,乐轻悠都用小铲子移到小竹篮中带回了家里,让光伯将那剩余的不到半分的萝卜都拔了,然后种了这十株黑麦进去。

黑麦营养价值极高,但产量却是很低,乐轻悠之所以大张旗鼓地把它们移到家里后院儿,就是为了将之和普通小麦杂交,然后培育出新品种的黑小麦。

因此,把这十株黑麦种好之后,乐轻悠又让光伯去村南头她家的那两亩地里移过来百株小麦种在了家里。

每天都在这种充实的忙碌中度过,似乎就在再一次抬眼的时候,山里的树披上了绿衣,路边的无名小花开了一片又一片。

天黑得越来越晚了,近来乐巍他们下了学,还能有时间到山里帮一会儿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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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更*^_^*

105 蒲公英

太阳略微偏斜地挂在天上,乐轻悠吃过午饭就提着个小篮子来了山里,刚把一个生出根系的玫瑰枝带着土移到小篮子里,就听到坡下传来秋果称呼三少爷的声音。

秋果和草儿在坡下池塘那儿放小鱼苗呢,小鱼苗都是光伯从村东头的小河里捉的,现捉现放,水塘里已经种上了藕和菱角,放几条小鱼养着,这个小池塘的生态链就基本完整了。

乐轻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想掀开草帽沿往那边一看,方宴正一步两个台阶地往这坡上来呢,见她看过去,还笑着朝她挥手。

“三哥”,乐轻悠喊他,站起身摘下小草帽,问道:“你怎么就回来了?是先生放假了吗?”

“没有,那私塾里有人找我茬,我不耐烦跟人打架,就提前回来了”,方宴说得云淡风轻的,上来后便拿过乐轻悠手里的小草帽重新给她戴好,“别晒着了,要把这些都弄到家里去?我来帮你。”

“你先跟我说清楚”,乐轻悠把脚边的小篮子往旁边踢了踢,“怎么会有人找你茬呢?你才去刚半个月。还有大哥二哥,他们肯定不会不管的,你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方宴和乐巍、乐峻不在一个学室上课,他因有在家学的基础,被先生分到了进度最快的那个学室。

这些乐轻悠在他们上私塾去没多久后就知道了,跟着便问:“你来前跟大哥二哥说了吗?”

“我让同窗帮着转告了”,方宴说道,笑着提了提乐轻悠的小鼻子,“小管家婆的架势初现端倪啊。”

“你做事不靠谱,我还不能问清楚了”,乐轻悠很不满意,蹲下身夺过来被方宴拿走的小铲子,咔一下斩断一根压枝的玫瑰。

“你问你问,我都说”,听到小丫头说自己不靠谱,方宴的神情严肃起来,他可不能给小丫头留下一个不靠谱的印象。

“为什么会有人找你的茬,故意欺负你?还是你不合群?”乐轻悠看着他问道。

“算是故意欺负我吧”,方宴趁机拿过小铲子来,很是勤快地帮着乐轻悠铲玫瑰枝,“这几天一到吃饭时就跳出来找事儿,我本想好好读书的,却实在受不了那人,就回来了。轻轻,这些,你都准备种到花盆里的?”

乐轻悠点点头,没有多问,只撒手让他干活儿,让他体会体会劳动的辛苦,应该就不会不想在私塾待了。

晚上,乐巍和乐峻回来了,乐轻悠才又问起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人在私塾欺负三哥啊。”

乐巍夹着一根竹笋的筷子顿了顿,突然就笑了,旁边的乐峻也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啊?”乐轻悠搅着碗里的粥,好奇又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乐峻问方宴,“你就是这么跟轻轻说的?”

方宴很不以为然,“我说的不对吗?”

“小宴,你不会看不出来,那总是在课间找你麻烦的陈家姑娘并不是冲着欺负你来的吧”,乐巍笑着说道,随即给乐轻悠夹了一筷子笋,“今天轻轻新采回来的这个笋特别鲜,多吃点,不用担心你三哥,他那不是事儿。明天我们一准带他去私塾,对了,你不是说想要些特制的花盆儿,再过五天私塾旬休,我们带你去镇里买。”

原来方宴口中他不想跟人打架的是个小姑娘,乐轻悠就放心了,看来她家这个少年,小小年纪就开始有桃花了。不过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这个话题还是不要深说,或许等方宴进了学,未婚妻也能定下了。

乐轻悠笑着点点头,顺着大哥的话题道:“光伯说卖牲口的市集也开了,正巧五天后在镇里南市有一个,到时候我们再买一头毛驴,让它带着大哥二哥三哥上学下学。”

“等等”,这边乐轻悠刚一说完,那边方宴就道,“刚才的问题说清楚,什么叫不是冲着欺负我来的,为一个毽子的事没完没了,若不是担心你和二哥读不成书,我早一巴掌甩过去了。”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神情满是厌恶。

得,这还是个没开窍的。

乐巍好笑地摇头,说道:“便是陈家姑娘再没完没了,也只是个小姑娘,你不与她一般见识就是了。明天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们一起去私塾,不要想着找借口逃课。”

方宴哪里是没开窍?他从小见惯了这种女人的把戏,左不过那一套罢了,表面上是自己“得罪”了对方让她不喜,她便三番五次来找茬,然后通过这种找茬使两人间的关系更为亲密,都是京城那些贵女玩老了的。

没想到在这乡下也能碰到个与那些贵女“要面子”的做法大差不差的,看来女人都是这么一套心思。

方宴是打定主意不好好上陈家私塾的课了,不过面上还是应得好好的。

吃过晚饭,老老实实地趴在圆桌边上,和乐巍、乐峻一起写先生留下的作业,第二天也老老实实地去了私塾。

但仍然是早退,第一次课间休息时,那位陈家小姐刚从前面进了学室,他立即就从后门走了,连书箱都没带。

陈小姐左右没看到方宴,和这些爷爷的得意门生有礼貌地打过招呼,便轻哼一声回后院去了。

午间,陈先生叫了乐巍和乐峻过去询问,“怎么你们那个小弟,又跑了个没影?”

“小弟素来定不下性子,我们也是吃饭时才知道他又逃学了。”乐巍作为大哥,自然要把错往身上扛的,“都是我没管好小弟,让先生操心了。”

乐峻点头,“回去后我们会说他的。”

他听小舅说,陈先生很不喜欢学习态度不认真的学生,就担心这陈先生一怒之下,不让方宴来这边读书了。

他们三个可是说好一起考科举的。

“你们这个小弟,天赋极高,若是能认真读书,未来只怕中个状元也是可能的”,陈老先生很是语重心长,“回去后好好劝说他,不努力,浪费了好天赋啊。”

陈先生先来是个说话中规中矩的人,便是夸人也会留有余地,乐峻和乐巍读书这半个月,已是摸准了他的性子,却没想到今日竟给方宴这么高的评语。

乐巍乐峻对视一眼,心里想的是一眼的,那就是明天即使押,也要把他押到私塾中完完整整上满一天课。

而此时的方宴,正在山里那处才被光伯挖好不久的小河边扎竹筏呢。

“等这竹筏晾两天,我带你在小河上看风景”,他一边忙还一边对旁边提着小竹篮子采摘完全盛蒲公英的乐轻悠说道,“轻轻,你说好不好。”

“你又要逃课?”乐轻悠将掐下的蒲公英扔到篮子里,简直为这个熊孩子操碎了心。

“轻轻,我是有把握才不去学的。”方宴使劲勒紧了扎住竹子的麻绳,然后扔给另一边的光海,“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是空话,到县试的时候再说吧。”

到那时候再说还有什么用?

乐轻悠无语,她没养过孩子,对这种执着厌学的,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心里挂着这个事,摘了半下午的蒲公英,等方宴和光伯扎好竹筏子,三人便一起回家去了。

到家后,拍拍欢腾腾跑过来迎接的大黑,乐轻悠便提着一篮子蒲公英到厨房门口清洗,草儿和秋果已忙完了家中的琐事,见此都过来帮忙。

方宴洗了手,正要上前时,光海挡在了他前面,还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

方宴往旁边走了两步,道:“什么事儿。”

光海扭头看了眼出屋门口叽叽喳喳说着山里有那些野花的两个丫头和但笑不语的小姐,才道:“少爷,您以后还是安心读书吧,小姐这边,有我们照顾着,不会有事的。再说,您不安心读书,小姐很为您操心。”

方宴皱眉,光海马上又补了一句,“您没见小姐今天这般下午,都是心事重重的吗?依属…小人看,小姐这是在为您担心呢。”

方宴垂眸,说了句“知道了”,迈步向厨房门口走去,“你们两个去忙别的,这些我和轻轻来洗。”

秋果和草儿立即噤了声,应个是跑到后院找活去了。

“采这么多蒲公英要做什么?”方宴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捞起两朵花,在清水中过一遍,放到旁边的竹筐子上。

乐轻悠道:“想按着你之前的做法,做些蒲公英香膏,如果好,山上开着那么多蒲公英,都做成香膏便能换好多钱。”

“那我们不是想到一起去了”,方宴笑道,清晰精致的眉眼间全是温和的笑意,“只是我没轻轻这么聪明,想到用漫山遍野的蒲公英做香膏。”

“这些都是一时的”,乐轻悠说道。

方宴听出这小丫头有话说,便很上道地问道:“那什么才是长久的?”

“你们读的那些书里都有教啊,安身、立命才是最重要最根本最长久的,怎么安身立命?离不开读书”,乐轻悠把自己想了一下午的话说了出来,“你看我一个女孩子还每天跟着你们认字读书呢。你作为一个男子汉,怎么能不好好上学?”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不能激,这样一说应该管用吧。

乐轻悠心里有些不确定地想着,就见面前的方宴笑得像是把所有阳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小丫头,为这点劝我的话,绞紧脑汁了吧”,方宴说着笑着,身子往前倾了倾,亲昵地与她碰碰额头,“看在你这么爱操心的份上,我不会再提前下学了。不过这些香膏,得让我带着你去卖。”

乐轻悠不怎么相信地看他一眼,见他说得认真,忙点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方宴说道,眼中的笑意更深几分。

106 小毛驴(二合一)

乐巍和乐峻下学回来时,就看到家里的窗台上摆满了一个个小竹盒,乐峻过去拿着一个打开盖子看了看,才知竟是一盒盒鹅黄色的琼脂香膏,鹅黄的香膏几乎是透明的,可以看见凝固在其中的一朵盛开的蒲公英。

旁边,光海还坐在小凳子上在满地碎木屑中做小竹盒,小竹盒是用特地处理过的竹子做的,还保留着青翠青翠的颜色,与其内鹅黄色的香膏两厢辉映,一股特属于春的清新之气扑面而来。

“这是你们一下午做的?”乐峻放下小竹盒,来到厨房门口,问正在往小竹盒里盛香膏的乐轻悠和方宴。

“是啊”,乐轻悠点头,把小竹盒的盖子盖上,“我采了一竹篮蒲公英,全都拿来做这个香膏了。”

乐巍放好书箱也过来了,拿起边上的一个竹盒打开,嗅了下,问道:“没有加其他香料?闻着只有蒲公英本身那种清淡的味道,女孩子恐怕不会多喜欢。”

他曾经跟李氏去过胭脂铺子,无论是李氏还是在那里见过的妇人女孩,都喜欢那些香味浓烈的脂粉香膏。

“加了其他的效果就不好了”,乐轻悠回道,“这个香膏能防止皮肤皴裂,还能消肿,又没有多少香味,卖给男子也是可以的。”

乐峻就笑道:“傻妹妹,男子谁用这个?”

“哥哥,你还笑呢”,乐轻悠伸出手摸了摸乐峻的脸,“你摸摸你的脸,都涩涩的,明显是这几天bèi gān燥的春风吹得了,从明天起,你要和我一起擦香香。”

说着又把手移到旁边乐巍的脸上,皱眉道:“大哥的脸好像也皴了。”

乐巍小心地拿开妹妹软乎乎嫩盈盈的小手,有几分不好意思,“长了一岁了,不能随便碰男人。”

乐轻悠忍笑,心想就你们几个也是男人?小毛孩一个。她便转个身,将手放在半蹲在那儿装香膏的方宴脸上,“你的也是,明天开始,都跟我一起擦香香。”

她可得把哥哥们养得精致点,以后若是个粗糙男,跟读书人的身份多不搭边啊,恐怕找媳妇也不好找。

方宴觉得脸上被小丫头的手指摸得痒痒的,心里也有些痒痒的,虽有些耳朵根发热,却还是伸手回捏了下她的脸,“跟你这个小脸比起来,我们再擦多少都是皴。”

尽管三个少年都很认可妹妹非让他们擦香膏的行为,第二天早晨洗漱过,被她塞到手里一盒香膏时,还是无奈而又顺从地挖出些来在脸上胡乱擦了擦。

陈先生见今天方宴过来上课了,且是坚持到放学的那一刻才走的,心里很欣慰,后面连着三天,这孩子都是规规矩矩认认真真地上课,留的课业完成得也很好,陈先生便想鼓励鼓励他,顺道给他开个小灶。

他有个中了举的学子,考几年频频落榜之后,便在湖州府的参军衙门里谋了个文士的缺,过年时来看他这个先生,送了本由当世大儒崔先生编的考题本,上面还有崔先生亲自撰写的答案,是专门针对童子试一节的。

据说这本书便是府城的学子,想要得到一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陈先生很是珍惜,打算每天一张地给这些私塾里的学子讲一讲。

不过尽管他很珍惜这书,对方宴这个他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更是珍惜,便想在讲之前,先给方宴看。

这小子脑瓜好使,记忆力绝佳,好些东西看一遍便能记住个大概了。

陈先生教了方宴这许多天,是观察出这一点了的,但把方宴叫到他的休息室后,递给了他这本书时,陈先生还是交代道:“给你五天时间,把这本书抄写下来,你一个人抄写不下来,也可以让你两个哥哥帮忙。私底下,你们好好背诵此书,若是背得好,今年的童子试,至少你是可去试试水的。”

方宴称是道谢,刚转了身迈出一步,屋门上的门帘子就被一只细白的手挑开了,随即一身粉白色对襟小袄白色绣花长裙的陈佩姗就进了来。

看到方宴,她毫不意外,挑挑眉,先是向陈先生喊了声爷爷,才对方宴道:“你跑到我爷爷这里来做什么,告我的刁状吗?”

在爷爷跟前,看他还敢对自己爱答不理,外面那些学子,就算不在爷爷跟前,一个个对自己也是非常好,哪像这个人,话都不与自己多说一句?

要知道当日他和他的两个哥哥来拜师,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树上摔下来的,自己不计较,等他来上学了还邀请他一起踢毽子。

可这个人,竟然有本事不接自己踢过去的毽子,让那个父亲特地给她从府城买的毽子砸在墙上,摔折了中间最漂亮的那根长羽。

自己因为这事找他,他还是那么个样子,一个字都不多说,就像没看见自己一样。

这着实气坏了陈佩姗,今日她特地堵过来,就不信这人还能像之前那样。

方宴只掀了掀眼皮,根本没理会陈佩姗,直接就错身大步走了。

“你”,陈佩姗豁然转身,“你给我站住。”

“佩姗”,陈老先生扶着桌沿站了起来,“你又闹什么?前面在上课,回后院去。”

“爷爷”,陈佩姗跺脚,“您没看到刚才那小子有多狂吗?他背地里欺负我不算,当着爷爷的面还不把我放在眼里,他明知道我是爷爷的孙女,却还那样,就是不尊重您啊。”

“你这是什么歪理”,陈老先生气得胡子直抖,“十岁的大姑娘了,不说在后院跟你奶奶学针线,整日往前面跑,像个什么样子?再不老实,就回你爹娘那儿去。我可不想被小河镇的人说,说我陈家的姑娘轻浮。”

这么句话一说出来,陈佩姗立即羞得无地自容,内心那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小心思就被爷爷直剌剌说出来,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佩姗是哭着跑回后院的,和方宴一个学室的人见他刚出来,那陈家小姐就哭着跑出去,顿时都围了过来,低声道:“方宴,你在陈老先生眼皮子底下也敢不给他孙女面子啊?就不怕被赶出去?”

陈家的私塾在小河镇及方圆十几里都是最有名的私塾,被赶出去的话,不仅会影响名声,也不好再找学习的地方。

方宴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里却想,如果把他赶出去的话,他还巴不得呢。

因家里有鹅毛笔,方宴带回去的那本书,只用了两个晚上便抄好了,当然,是把书拆了封线,他和乐巍、乐峻三人一起抄的。

抄好了,乐轻悠用家里的大针,把书又照原样子把那些装订线重新缝好。

便赶在旬休前,方宴把书还给了陈先生。

这速度,倒是让陈老先生惊了惊,继而心里对方宴这个学生,是更加满意了。

陈家私塾二十天一休,说是旬休,其实和月休没差的,每个月有两天的休息时间,这休息,主要是让学生们松松心情打理打理自己。

这天三个学室的学生不论大小,都很兴奋,因为今天下学后可以在家玩两天再来上学了,有的家中离小河镇的学生,平常都是租住在镇里人家的小院中,二十天不回家了,他们当然很想家。

下午的时候,考虑到那些离镇上远的学生,陈先生让未时就放了学,看着这些年轻活力的小子们背着书箱跑出去的身影,陈先生在一旁笑着点头。

经过他身边的孩子,都会停下来打个招呼,陈先生便点点头,嘱咐他们:“路上小心。”

乐巍三人打招呼时,陈先生倒是对他们说:“在家也别懈怠,每日至少要把论语中的文章读上两边。”

“我们知道了”,乐巍代替三个人回答,“先生再见。”

出来陈家大门,走不上多远,便是热闹的街市,此时太阳还高高地挂在西边的天上,这街上卖东西的小贩还没到收摊的时候,镇上的或是来镇上赶集的人家还没走,一条街从头到尾都是人。

春天了,到镇里卖家里鸡蛋、果树苗的农人比比皆是。

或许是前天起了风,今天竟有卖风筝的了,才二月初八,按说并不是多好放风筝的季节,不过此时有卖的,那就有买的。

方宴在一个没多少人的风筝摊儿前停了下来,见他停住,乐巍和乐峻也停住脚步转到这个小摊边。

“想给轻轻买一个?”乐巍问道。

方宴点头,拿了个蓝色蝴蝶的,问他们两人,“这个怎么样?”

风筝蝴蝶的尾部还有两条长长的尾带,看起来很漂亮。

乐峻问那小贩:“多少钱?”

小贩满脸堆笑地伸出两根手指,“二十文,这是涂染了颜料的,比这些不上色的要贵许多。不过我看小公子们都背着书箱,是读书人,应该不会在乎这一二十文的。”

“我们可不是小公子”,乐峻说道,“正是因为读书,才更要为家里剩钱。大叔,可否给我们便宜些。”

乐巍也参与降价,最后用十五文买下了这个蝴蝶风筝。

一路到出镇子南门,乐巍手上多了两颗柿树,乐峻兜里多了一把软软的玉米味饴糖,都是给乐轻悠带的。

他们到家时,太阳还未落山,家里也没准备做晚饭,乐轻悠和草儿刚从山里回来,小背篓中躺着薄薄一层圆溜溜的香菇。

乐轻悠想吃小鸡炖蘑菇了,但不舍得杀家里的鸡,正说让光伯拿铜钱去村里找那不爱说人闲话的人家买一只呢。

抬头就见三个哥哥走到了家门口,方宴和乐巍手中还拿着东西,乐轻悠忙迎了过去,“风筝,还有柿子树?这都是给我带的吗?”

对于妹妹能认出来这手中光秃秃的树干是柿子树,乐巍是有些惊讶的,“这你都能认出来?”

乐轻悠笑道:“我喜欢这些东西,当然能认出来啦”,然后看向自家亲哥,“哥,你没有给我带什么吗?”

“这不是”,乐峻把兜里的饴糖都掏了出来,“玉米味的,放着慢慢吃。”

方宴看着听到糖眼睛都亮起来的小丫头,晃了晃手里的风筝:“时间还早,我带你去山里玫瑰坡那儿放会风筝?”

玫瑰坡的名字,乐轻悠定下来,三个少年便也认同了,虽然他们都没见过那种长刺的花,而在玫瑰坡下面,是一片不小的平地,如今长满了细茸茸的小草,的确是个放风筝的好地方。

乐轻悠体谅他们整日被拘在学室中,当下点头答应,嘴里含着一颗浓浓玉米香的饴糖,带着三个哥哥放风筝去了。

等他们玩到天色微微泛蓝时回来,乐轻悠才想起来,今晚要做小鸡炖蘑菇的,而小鸡,还不知在哪儿呢。

却没想到,刚一进家门,就有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扑鼻而来。

光海听到篱笆门的声响,走了出来,笑着道:“回来了,快去洗洗手吧,吃饭了。”

“光伯,你炖的小鸡炖蘑菇?”乐轻悠问,紧跟着又忍不住道:“真香啊。”

声音又软又糯,听得人心里发甜,光海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了几分,他道:“是小姐摘的菌菇好。”

秋果端着盆清亮的洗脸水过来,三个少年一致让乐轻悠先洗。

乐巍问光海:“宰的家里的鸡?”

轻轻一向把家里那些鸡当伙伴,连过年时都没舍得宰呢。

“不是”,光海笑道,“少爷们回来时,小姐正跟说拿钱去村里找那不爱说闲话的人家买只鸡,我这是去村里买的。六十文钱,那家给抓了只足七斤重的小母鸡。”

乐峻一边蹲在妹妹旁边帮她洗手,一边问:“是跟谁家买的?”

开春了,正是小母鸡能下蛋的时候,谁家舍得就这么给卖了。

看出乐峻的疑问,光海解释道:“是住在村中间的一户人家,那家的老太太就是少爷称为豆婆婆的,我到村里的时候,听人说他们家的柱子在给人盖屋子时摔下来折了腿骨,若是治得不好可能要留下后遗症。这家人正急着筹钱去县里找好大夫,我又知道二少爷换什么东西都找她家,我便过去了,想着买她家只鸡也算给他们应应急。”

乐峻点点头,叹了口气,“柱子叔怎么这么倒霉啊。”

乐巍道:“人生在世,难免有不顺。不过豆奶奶一家向来与人为善,这个难能shun li guo去的。”

乐轻悠这时在擦手,她扭头问乐巍:“那我们借钱给他们吗?”

说实话,家里的钱现在很宽裕,借出去点钱没什么,但就怕被有心人知道了,又给他们的生活带来麻烦。

“不能借”,乐巍摇头,“吃过饭,小峻,方宴,你们跟我去村里看看柱子叔,拿五十个鸡蛋吧。”

一个村里住着,谁家有红事白事,或者是伤筋动骨的大事,拿些鸡蛋过去看一看,都是应有之义。

但像他们这样,一下拿出五十个鸡蛋去看病人,还是很少的。

豆奶奶看着三个孩子提过来沉甸甸的一布兜鸡蛋,眼眶都有些湿润,“你们几个小孩子日子也不好过,怎么还拿这么多鸡蛋过来?奶奶收下十个,剩余的还拿回去,不卖钱,给小轻悠煮着吃也是好的。”

“豆奶奶,您都收着吧”,乐巍推了推豆奶奶往前送的布兜,“我们家里还有,您忙着,我们去屋里看看柱子叔就回去了。”

三个少年走时,豆奶奶一直从到门外好远,回到家,跟正坐在床边给儿子喂鸡汤的儿媳妇感叹:“乐家那老太,可真是作孽,那么好的儿孙不要,非供着她说的那福星,也没见那福星管她多少啊。那几个孩子都是知恩懂礼的,以后你们能帮的地方帮着点,能户的地方护着点。”

床上嘴唇发白的男人说了声知道了,床边的女人却搅着碗里的汤低声道:“娘啊,咱家的日子往后还不知道有多难呢,哪有闲心帮他们?”

豆奶奶沉了脸,“儿媳妇,你这话说得就不讲究了,咱们这日子再难,能难过没大人撑腰的孩子?”

女人垂着头,眼眶红红的,把一勺汤送到男人唇边,低声道:“我现在只想娃他爹快点治好了这病。”

若是治不好,留下后遗症,以后不能跟着前村的盖屋子班出去给人家盖屋子,只靠家里那几亩地,他们可怎么过啊。

……

天亮时,乐轻悠就醒了,今天说好的,要去县里,她揉揉眼睛便坐了起来。

“醒了?”另一张床上的方宴撑着身子往她这边看了看,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轻柔哄道:“再睡会儿,等天亮了再起。”

乐轻悠揉了揉因为这声音而有些发痒的耳朵,“我们要去县里,得早起早去。”

虽然是不大声的两句话,乐峻和乐巍也都被吵醒了,毕竟睡了一夜,有点响动便能醒的。

乐巍看看沙漏,“还不到辰时呢。看来轻轻这是着急去县里了,那就都起吧。”

说完披着衣服到下面点上灯,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现在穿的是羽绒里衣,乐轻悠不用哥哥帮忙,不大会儿功夫就自己给自己穿好了衣服。

屋里有热水冷水,四人洗漱好才开的门。

外面,光海早已起了,正坐在门口编一个快要完结的大背篓,见他们出来,就道:“秋果和草儿那俩丫头刚做好了饭,少爷小姐先去吃饭。”

春季是一天比一天亮得早,等他们吃过饭,东边天空已经是一片霞光,天色大亮了。

光海背着那个他刚编号的大背篓,底下装了三四十根洗得干干净净的胡萝卜,胡萝卜上用稻草垫着,装了二百个鸡蛋,这些都是准备拿到镇里卖了的。

若非乐轻悠想要定制的小花盆,他们今天是不用跑到县里的。

不过既然去县里,前几日做好的那些蒲公英香膏,还有乐轻悠叫秋果和草儿帮着她做的野菊花香膏,就准备在县里卖。

县里家境富裕的人家,总归是要比镇里多的,香膏这种东西也好卖。

这些香膏总共有五十四盒,乐峻单背了一个小竹楼装香膏。

至于没有背东西的乐巍和方宴,他们需要轮流背乐轻悠。

自己的小短腿儿实在是走得慢耽误时间,乐轻悠也不坚持,出村没多远,方宴蹲到她面前要背她时,她就乖乖地趴了上去。

走到前面一个村子时,倒是遇到了熟人,正是借了村长家的牛车,带着儿子去县里找好的正骨大夫的豆奶奶一家。

看见他们,豆奶奶很是热情,还在板车上腾出一块地方,让背着乐轻悠的方宴把她放上去。

方宴谢了,却是依旧牢牢地扣着背后的双掌,把小丫头背得稳稳的。

“豆奶奶,不用了”,乐巍笑着对还在让的豆奶奶道,“我们到镇子上,路不远。”

闻言,豆奶奶这才不再说了。

牛车到底是慢的,他们一行人又是才出发并不累,不大会儿功夫就远远地走到前面去了。

春阳初升时,他们到了镇上,小河镇已经拉开了一天热闹的序曲,镇外面的小河边有三五一群蹲着洗衣服的妇人,镇里,好些人家的门口,都可见泼水扫地的老人或小孩。

而镇上的三家酒楼,那门前屋后,早就洒扫得干干净净了。

乐巍说:“南街和北街的那两家陈氏酒楼都是陈先生的儿子开的,我们念书时,还见过那位陈家老爷,过去卖鸡蛋难免会牵扯人情,还是去北街口那家鸿来酒楼吧。”

根据乐巍的意见,一行人穿过镇子的中央大道,直到北街口的鸿来酒楼。

鸿来酒楼的生意还算不错,东家还专门儿雇了个掌柜的,这掌柜的很是勤快,每天卯时必来酒楼看着,这时正在柜台处核对今天买菜蔬酒水的账目,听到外面的小伙计说“我们都是去菜市买鸡蛋,不要送的”,他就合上账目走了出来。

“什么事啊?”掌柜的背着手,站在酒楼门口,看着门前一串子的小孩,“你们是来卖鸡蛋的?”

“是的”,乐巍拱拳见礼,丝毫不见胆怯,“您是掌柜吧,可否进去谈?”

掌柜的呵了声,点头道:“进来说吧。”

乐巍几人一进门,掌柜的就问:“你们的鸡蛋怎么卖?”

“我家喂的是山鸡,您看,这些鸡蛋可都是青皮的,味道比起家养的土鸡要好上不知多少”,乐巍帮着光海卸了他背上的背篓,拿出两个鸡蛋给掌柜的看看,“您可以让后厨炒个鸡蛋看看,再说价钱。”

以往这些鸡蛋都是光伯和清一大伯拿出去卖的,光伯卖的平均是五文钱一个,清一大伯卖的价格忽高忽低的,但最低也是四文钱一个。

现在即便是要拿到酒楼卖,乐巍还是想按这个价格卖。

掌柜的看了乐巍一眼,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只怕要价低不了,罢了,东家前些日子还让弄两个新鲜菜,这山鸡蛋的名头倒是可以打一打。”说着招手叫来一个小伙计,“小明子,把这两个鸡蛋送到厨房,让刘师傅炒盘儿鸡蛋。”

小明子拿着鸡蛋过去了,掌柜的也不闲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闲谈起来,什么哪个村的山鸡怎么喂的。

乐巍只拣能回的回了,正说着呢,刚才那个小明子端着一小盘金黄油亮的炒鸡蛋过来了。

掌柜的一看这个炒鸡蛋的颜色,就知道,人家这鸡蛋绝对比他们在菜市上买的要好许多,再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一品,清香满口。

“倒是有些特色”,掌柜的放下筷子,不动声色道:“小哥儿,这鸡蛋你准备怎么卖,说出来听听,我也好给价。”

“我们都是论个儿卖的”,乐巍说道,“六文钱一个。”

他故意把价格说得高一些,算是留给对方砍价的余地。

掌柜的闻言,果然嫌贵,就往下压了一文钱,这正是乐巍的心理价格,不过他面上却不显,先是不太同意的样子,掌柜的又说出几点来压他的价,这才点了头。

“我们这里有二百个”,乐巍将背篓上的稻草完全扒开,问道:“你们酒楼可能要完?”

掌柜的还没说话,从门口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老赵,把这些鸡蛋都要了。”

随着声音,一个皮肤略黑,身强体壮的汉子走了进来,看去像个话本中的侠士,身上却不掩商人的精明。

“东家”,赵掌柜起身见了礼,“这一个鸡蛋五文钱,二百个就是小一两银子。”

刘河岳点点头,到那背篓边,拿起一个鸡蛋看了看,又看看这四个小孩一个大人,说道:“都要了,那咱们的筐子,装起来吧。对了小哥儿,每隔半个月,你们可否给我送来一次,每次三百个鸡蛋以内,我都能全要了。”

乐巍看向旁边的乐轻悠,乐轻悠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虽然她准备将以后每天的鸡蛋一大半都拿来制作皮蛋和咸蛋,但半个月三百个鸡蛋,还是能留出来的。

乐巍就道:“没问题,以后每隔半个月,我家光伯便来给你们送鸡蛋。”

这时,旁边的小明子和另一个小伙计已经把鸡蛋数着摆到了他们的筐里,掌柜的拿了一串铜钱过来,确定无误了,便把钱交给乐巍。

见这小子沉沉稳稳地接了,在联想他刚才谈价钱时的模样,赵掌柜不由暗暗感叹,这个真是个天生做生意的料子,也不知是谁家好福气出了这么一个孩子。

刘河岳却是看到了筐子底下那些干净的胡萝卜,指着问道:“这是个什么菜蔬?”

“胡萝卜”,乐轻悠回答,“切成细丝和肉丝一起炒,是一道好菜。伯伯你家的酒楼要吗?”

如果再有大葱,她不介意教一教他们鱼香肉丝的做法。

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个皮肤比鸡蛋壳还白的小姑娘,见她丝毫不怕生的用那软软糯糯的小奶音跟自己说话,刘河岳这个铁塔般的粗汉子,顿时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声音也比刚才低了几个度:“这胡萝卜,不是咱们本地的萝卜吧?就冲这东西是咱们这里没有的,我就买了。十文钱一斤可行?”

谈生意根本不是这样谈的,容易吃亏,不过在这么个小姑娘面前,刘河岳还不至于斤斤算计。

若是吃亏了那就亏些,反正没多少,钱给了小姑娘家,这小姑娘也能吃好的用好的。

一直都很重男轻女的刘河岳,突然觉得让媳妇下一胎生个小姑娘也不错。

那就十文钱一斤吧。

这些胡萝卜共有八斤,刘河岳让赵掌柜又取了八十文,逗着小姑娘说了两句话,知道他们待会儿还想去牛马市买驴子,便很热心地介绍了牛马市上一个很厚道的卖家。

赵掌柜在旁看得是频频fā lèng,实在没想到,他们家从来只重利益的东家,也有这么好心的时候。

“什么是好心坏心”,刘河岳见那小姑娘已经跟她的家人走远了,才回身说低声发牢骚的掌柜的,“跟那么粉团儿似的小姑娘,你也好意思让她吃亏?”

得,还是我没怜贫惜弱的心。

赵掌柜默默道,嘴上却是很有工作热情:“东家,这家人送来的鸡蛋真是不错,让后厨炒一盘儿您尝尝?”

这边,乐轻悠一边牵着一个哥哥的手,在微寒的春风吹拂下,来到了满是粪便和奇怪味道的牛马市。

说是牛马市,这里交易最多的,还是牛和驴。

光海打听着找到了刘东家说的那个厚道的专门饲养耕牛和拉扯驴子的孙狗儿,牛马市上属于孙狗儿的栅栏摊位不小,其中围着五个半大的牛犊和六个半大的驴子。

听说光海是刘东家介绍来的,孙狗儿本就热情的脸上更加热情了几分,问过他的要求,便转身牵着一头眉心一点白的驴子过来:“这是去年夏天出生的,牙口最好的一个,已经大半岁了,拉车带几个孩子绝对没问题。你如果觉得行,七贯钱,你牵走。”

七贯钱也就是七两银子,着实不便宜。

以前光海自然不会觉得贵,但现在,走踏实路子帮着主子挣了一冬天的钱才挣二十两的光海就觉得贵了。

砍了砍价,最后以六贯三百铜钱的价格,牵走了这个小驴子。

挨着牛马市旁边,就有两年专门卖车板的,进去问了问价钱,中型的车板得一千文,这车板是连轮子都有的,手工也很精细,一千文却是实惠。

光海还是下意识地砍了下价,店家很爽快地就给降下去二百文。

就这样,花了大概七贯钱,驴子和驴子拉的车都有了。

在车店前将车套好,又花三十文在这家店买了个鞭子,光海让四个孩子坐到车上,便赶起新座驾小毛驴,出了镇子东门,直往通向县里的官道去了。

陈家门口,一个提着小篮子的丫鬟驻足看着那个渐渐驶远的驴车,高兴地跑回后院。

“撞见什么喜事了?”陈佩姗慢慢牵出绣绷上的丝线,瞪了眼那个小丫鬟,“你是我身边的人,就不能稳重点,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桑葚买回来了吗?”

“买回来了”,小丫鬟忙把竹篮子放到小姐面前的桌子上,语气还是轻快的,“小姐,不是奴婢不稳重,是我刚才看见方少爷了。”

陈佩姗拨弄着那篮子里黑紫桑葚的手一顿,不耐烦道:“看见他就看见,谁让你巴巴的告诉我?”

说着把篮子往旁边一推,“拿下去洗洗,熟透了的现吃,还有些生的做成桑葚糕。”

小丫鬟本还想说她看见方少爷抱着个小姑娘,看来应该是他的妹妹,小姐想和方少爷做朋友可以从他妹妹那儿入手,但见小姐提起方少爷这么恼,她也不敢多说,提起篮子便悄儿末声地出去了。

“哎呦,小薇,这一大篮子桑葚,得多少钱啊”,厨上的婆子看到这一篮子水灵灵的桑葚啧啧不已,还是初春的时候呢,桑葚都没结呢,叫她们找,可是找不出来的。

小薇笑道:“不值什么,小姐想吃这东西,今天老爷让人起五更去县里卖的菜,县里的大户人家都有暖棚,这些野东西结的多,他们吃不完,可不让下人拿出来卖吗。”

这婆子就道:“那这一篮子也得不少钱吧。”

“还不到一两银子呢”,小薇说得可有可无的,的确,一两银子对于陈家来说真不算钱,“这些桑葚你挑挑,把熟透了的挑出来洗了,我给小姐端去,剩下的都做成桑葚糕。”

被一个小丫鬟指使,婆子没有半点不高兴,提着篮子欢欢喜喜地挑去了。

……

孙狗儿果然是个厚道的,他给挑的这个驴子虽然才刚成年,但跑起来却是十分有力的,小驴子四蹄稳健,在平稳的官道上哒哒生风,不到中午,就载着他们五个人驶进了县城的西城门。

县城比之小镇,更是热闹,小毛驴一驶入县城,映入眼帘的便是各种颜色的旗招,以及在其中来来往往的穿着各色衣服的男人老人女人小孩。

这个时空,除了规定百姓不许着明黄,在其他颜色的使用或是穿着上,并没有什么严格规定。

且这里的染料已经开发得十分丰富,一匹染色布,也不过比灰白色的贵一两银子罢了。

但凡有点家财的人家,一身好衣服还是能有的。

而这种颜色的盛宴,在春天,是最热闹的时候。

换上稍薄春衫的人们,尤其是各个年龄段的女人们,将鹅黄嫩绿粉红,穿成了一道又一道风景。

光海停下车往后边退了退,让前面的豪华马车先过。

他很懂这行路的规则,那就是无论如何,平民的车不能与富贵人家的车争道,因此绝不会给少爷们找麻烦。

两辆车相错而过时,乐轻悠莫名觉得一股凉气攀到心头。

她往那辆车上看了一眼,却并未看出什么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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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章合成了一章,就这一更了今天*^_^*

107 有心(二合一)

外表豪华的马车里,却并不那么豪华,马车中间隔了一个挡板,后面歪七扭八地躺着三个小孩,最小的那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前面则坐着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人衣着最为富贵,腰间白玉佩上的流苏在马车行走间一摇一晃的,流露出富贵风流之象。而在他旁边的男人和女人,穿的都是单色的下人衣。

与那不起眼的驴车错开时,风撩开帘子一角,锦衣男人不经意往外看了眼,随即目光中便泛出贪婪之色。

“大哥”,只是还没等他有什么吩咐,旁边那男人便面色大惊地扒在窗口,掀开窗帘看了看,又猛地坐回来,惊道:“那个驴车上的,是年前,从咱们那儿跑走的那个小子。大哥,怎么办?”

那小子见过他和老八几个人,而且因为那个小子,他们差点被抓,在朔河以北躲了两个多月,才敢回来仙泉县这一片儿。

这儿有他们的靠山,他们不怎么经常拐这边的孩子的,往往是把这里作为一个中转点,将从各地拐来的孩子分散往远地方去卖。

当初做了那富人家的一单,怎么也没想到后来竟惊动了朝廷,也是前些日子,他们才辗转知道,那个被他们拐走的少年,是京城光烨侯府的嫡子。

可从京城里传回来的消息也说,那嫡子失踪了,凶多吉少,怎么会又好好儿地在此出现了?

“老三,冷静点儿”,锦衣男子伸手将帘子掀开一角,再次看了眼那个已经走远的驴车,笑道,“这么多年吃这一口饭,还没学会冷静?二娘,待会儿让马车停下来,你下去,把车上那个小姑娘给哄过来。”

粉团一般的小女孩,比他们这次在襄州府拐来的当地首富云家的那个小嫡女还漂亮娇软,若是拐到手带到扬州,只怕会被那几家妓院抢疯了。

锦衣男子眯了眯眼,能有这么两个好货,再加上前几年得的钱,给兄弟一分,足够大家好吃好喝地过完下半辈子了。

“可是大哥,还有那个小子”,老三着急地往外指,此时马车已经出了城门,“不把他再抓回来,恐怕我们过不安生。”

锦衣男子闭着眼,靠在车壁上,“干完这一票,我们就商量商量金盆洗手的事儿,至于那个小子,都知道身份不简单了,还敢动他?”

“我刚才也看了眼,那小女孩,被她家人护得紧,尤其是三弟说的那个小子,几乎是不错手的搂着……”二娘迟疑着道,“我怕找不到机会,再说不敢动那小子,他旁边的小女孩咱们动了,也是麻烦啊。要不,就算了。”

锦衣男子撩开眼皮,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不知道,底子那么好的丫头,在扬州那片儿能卖到什么价?至于不动那个小子,不是说惧怕他的身份。就算是侯府嫡子怎么样,当初能有人假装过路富商让咱们帮着解决麻烦,那就证明这个侯府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这个嫡子存在,且失踪这许久,也没见侯府拍什么人寻找,可见对这个嫡子,那侯爷也是不在意的。说这些,是让你们知道,我们便是拐了那小子,也是有很大的漏洞可钻的。但为什么不再动他?你们别告诉我,看不出来那小子像是练了些功夫,这又不是小孩子了,抓起来很麻烦。但那个小女孩,应是很好哄的。”

“是,我明白大哥的意思了”,二娘点点头,她拐人这么多年,没点手段是不可能的,就算那边看得紧,她同样能找到机会,刚才那么说,只是担心那个因为那个曾经从他们手里逃跑的小子惹麻烦罢了。

“就不管那个小子了?”老三问。

“不用管了,当初打那么狠也没打乖,那就是个狼性的,弄回来只会找麻烦”,锦衣男子说着,敲了敲车壁,马车停了下来,对那妇人道:“二娘,我相信你的手段,人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抱过来便好。”

顿了顿又交代,“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

锦衣男子说着,一脸肉疼,扬州地界儿,最受欢迎的,就是这种娇养的小女孩,曾经倒卖过四个,就赚了一百个普通孩子叠加起来也够不到的好价钱。

本以为在沧州弄到的那个云府小嫡女就够他们发一笔了,却没想到还能在一辆驴车上看到更好百倍的。

说实话,就那个小女孩娇娇软软的漂亮模样,如果是当初才端上这一碗饭那两年,他是不忍心叫人去拐的。

二娘并不知道这位大哥的心思,道了声我尽量,便下车去了。

而这边已经进了县城的乐轻悠,更是没想到这些,街上都是叫卖声和杂乱的还价声,宣宣嚷嚷的,她完全被初春县城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

看到路边有卖烤兔肉的,乐轻悠吸了吸鼻子,立即引得车上的三个少年笑起来。

“中午了,我们先去吃饭”,乐巍说道,随即就让光海停下驴车,“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先给轻轻买点烤兔肉吃吧。”

乐轻悠赶紧点头,上次在镇里吃过的烤兔肉,就是非常好吃的。

光海将马车停在路边,乐巍下去,很快买了三份用油纸包好的烤兔肉过来,上车后,给他们三个一人一份。

乐轻悠拿着油纸包,却是先捏一块送到乐巍嘴边,“大哥吃。”

如果有个竹签子,吃着就方便了。

心里想着有的没的,乐巍已经张口咬住哪块焦黄脆香的烤兔肉咀嚼起来,还笑着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轻轻自己吃吧。”

方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油纸包,觉得这一包都没有刚刚小丫头手里的那块香。

“大哥,这些给你吃”,他将油纸包递给乐巍,并表示,“我不饿。”

乐峻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莫名有种自己不友善兄弟的错觉,便也把自己的递出来。

乐巍好笑不已,“你们吃,马上就吃饭了,也不要吃太多。”

说说笑笑的,三人坐在车上围着三包烤兔肉分食起来。

“少爷小姐,这家餐馆怎么样?”光海喝停驴子,指着路东边的一家面馆说道。

此时正是吃饭的时候,面馆里几乎已经坐满了,不过看着还有一两张空桌,而在这路西边错对过的地方,也是有个餐馆的,但相比起来,人就少了有一半。

可见东边那家面馆,做的味道应该比西边的好。

这么想着,乐轻悠率先点头道:“好,就去那里吃吧。”

方宴抱着乐轻悠下了车,乐峻和乐巍拿了车上的东西也随后下来,光海便去停车,而在他们之前,有个身着褐色长裙的妇人在他们前面进去了面馆。

在外面,都能听到她和面馆里收拾桌子的一个妇人寒暄的声音。

方宴却是有些戒备地看了那妇人一眼,似乎他们这一路过来,他不止一次地看见了这个妇人。

光海停好车走了过来,对四个孩子道:“进去吧”,方宴落后乐峻一步,侧头看了光海一眼,光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少爷放心。”

一只小小的苍蝇,除非真飞到脸上了,却也不用费心去拍。

进去时,那妇人往一边侧了侧,对手拿着抹布的妇人道:“大老板娘,快去招呼客人吧,我只要一碗面,不急的。只是待会儿得用用你们的碗,让我给孩子端家里去,马上就给送过来。”

“这有什么,孩子病了,吃点好的应该的,既然都是县里的,倒不用着急送回来”,老板娘说着,转过身招呼乐轻悠一行人在靠墙的那张桌子坐下来,又带着满脸的笑问吃什么。

他们要了四碗面两个炒菜,老板娘把桌子擦了又擦,这才笑着去给后厨炒菜做饭的丈夫和儿子报菜去了。

这边,等饭的间歇,乐轻悠一口一口地吃着烤兔肉,又有人走了进来,看样子常来面馆的人,一进来就喊老板娘,后厨和前面只有一墙之隔,老板娘便又答应着急匆匆地出来了。

妇人像是觉得她站在路中间碍事,就向前两步,拉个凳子坐在了他们这桌子边,看了看四个孩子,她笑着对光海道:“大兄弟好福气啊,膝下有这么好的四个孩子。”

光海这才看了她一眼,身姿却坐得端端正正,对于妇人热情友好的寒暄之语,半点没有接话的意思。

妇人却不显尴尬,她看着被那狼性小子抱坐在膝的小女孩,笑道:“这小丫头长得可真俊,眼睛又大又亮,哎呦,瞧瞧这眼睫毛,跟个小刷子似的,真是让人越看越喜欢。来,姨这里正好有给家里的小子买的饴糖,给你两块。”

说着就从手边的小布兜里掏出两颗条状的黄橙橙的饴糖,只是手还没伸出来,就被光海挡住了:“不用了。”

妇人便想说不用客气,话还未出口,对上这男人轻飘飘地一个眼神,她顿时从心底打出一个激灵。

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不简单。

然而这一路跟上来,她也越发认识到了大哥眼光的精准,若是能把这个小女孩拐走,到时转手一卖,最少能得上万两银子。

妇人的脸皮只绷了一瞬,便自然地笑着把饴糖收回布兜里,“也是,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这可容易蛀牙。”

正说着,一个小伙子端着两大海碗面过来了,妇人正巧地想站起身,便很不巧地撞到了小伙子的胳膊,一大碗热腾腾的面顿时泼洒出不少。

若非光海及时侧身一躲,连面带汤地能浇他半身。

妇人连忙道歉,小伙子目露恼色,但想着他爹常说的来到店里的都是客,不能对客人态度不好,眼下又没伤到人,他便压着脾气没说什么,将一整碗和一半碗面放在桌子上,小伙子对饭桌上的这一家人道了歉,“让你们受惊了,这半碗面,就当是我们店里送的,待会儿再给你们多上一碗面来。”

光海点头说没什么。

乐巍笑了笑,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要说哪里不对劲儿,他又说不出来。

这时那妇人道:“都是我不好,没看见人过来。这大兄弟,瞧瞧把你手臂上溅的这些面汤子,要不到后面洗洗去吧。”

小伙子看了这个客人一眼,心想你这说话倒是不客气,跟主人似的,不过这事明显他们店里要担责任的,也就跟着说道:“这大娘说的是,大伯您要是不介意,到后面洗洗吧。”

“不妨事”,光海拍了拍袖子,对担心地看着他的乐轻悠道:“小姐快吃吧,光伯没事。”

余光看到那妇人握在身前的手缩了缩,光海冷笑一声,已有**分确定,这个妇人不是什么侯府那边派的寻找主子的人,而是个人贩子。

且看她刚才的表现,这是看中了小姐,迫不及待地想动手呢。

也不知道,和之前抓主子的那群人贩子,是不是一伙儿的?

当时他带人查过来时,主子早已被小姐和二少爷救回梨花村,而那些人贩子的主力,却在仙泉县贴出榜文搜捕时已经跑了。

若是一伙儿的,还真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吃完面,往出走时,又遇见了那个妇人,她端着个空碗过来,是来还碗的。

“吃过饭了这是”,她笑着打招呼,像是老熟人的样子。

光海略点了点头。

“看你们的样子像是外来的,我在这县里住了十几年,哪儿哪儿都熟悉得很,正好家里没事,你们想去哪儿或是办什么事,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上一二。”眼见那个小子依旧是抱着小女孩,妇人不得不找话套近乎。

乐轻悠只觉得古代人淳朴热情了,此时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乐峻看了这个妇人一眼,有些不敢相信县城里的人都这么好。

乐巍更是觉得奇怪。

而这妇人一而再的,方宴早已竖起十级戒备,就不客气道:“不用劳烦,让让。”

妇人正拿着碗挡在门前,闻言很是尴尬地往旁边撤了撤。

乐巍拍了拍方宴的肩膀,知道这小子对外人常常是不耐烦的,便对那妇人笑了笑:“不好意思了大娘,我家这个小弟脾气不好。”

妇人点点头,让开了门,心里却十分着急,这家人竟如此不好对付!如此好的一个好货品,就这么放过了不成?

刚要进去,不远处起了一阵暄闹,原来是两个醉鬼一言不合在街上动起手来,附近的人都挤着想过去看热闹。

妇人暗道老天也帮忙,装作不慎把碗摔到地上,在周围引起一波混乱的假象,趁着饭馆里以及路上的人都往前挤想看看发生什么时候的时候。

她一下子撞到方宴身上,旁边就是乐巍和乐峻,见方宴被撞倒,他怀里还抱着妹妹,两人自然是赶忙伸手扶。

却不料这一扶,倒更乱起来,方宴只觉手臂上一痛,轻轻就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抱走了。

“看住那个妇人”,他连忙大声喊,“轻轻被她夺走了,光海,去追。”

乐峻忙挥开因刚才那一乱摔到在他面前的两个人,只来得及看到方宴朝一个方向而去的背影。

“轻轻呢?”乐巍刚在被人挤倒了,听见方宴的喊声便忙站起来,在这乱糟糟的这个喊那个骂的面馆门口,只看见一脸焦急的乐峻。

乐峻走不出去,便对旁边这些引起混乱的人不客气起来,乐巍忙挤过来拉住他,斥道:“冷静点,现在最要紧的是挤出去,不要和这些人起冲突。”

另一边,乐轻悠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那个妇人抱着走出了好远,妇人不走大路,专拣小巷子走,本还想用mi yào把这小姑娘迷晕了,却见她瞅瞅自己,一点儿都不认生道:“刚才哥哥摔倒了,是大娘把我抱起来的,谢谢大娘。那里在打架吗?哥哥们还在那儿呢,我们回去吧。”

二娘看了这个小姑娘一眼,对上她充满天真的大眼睛,心里一阵的愧疚,暗暗说我这是让你过好日子去呢,才压下那阵愧疚,笑道:“那边太乱了,你哥哥也担心会伤到你啊,咱们到前面等你哥哥去。”

乐轻悠又不是真正的六岁小女孩,刚才被这妇人强力抱走时,就已知道自己这是遇到传说中的拐子了,然而她这幅小身体,却不容许她有什么反抗。

一面担心哥哥们为找她而发生什么意外,一面只能镇定无知地笑着道:“嗯,好,我听大娘的。”

二娘心里软了软,脚步匆匆地拐进一个小巷子,看见那儿等着个自己人,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喊道:“五弟,你在这儿实在是太好了,快帮我看着这个小姑娘”,随即又对乐轻悠道:“我回去看看你哥哥有没有被伤到,在找人去劝劝家,你先跟这个叔叔去大娘家。”

把乐轻悠塞到那个男人怀里后,又从布兜里掏出一个掺有mi yào的饴糖,“给,吃个糖。”

“柳大伯”,然而看起来乖乖巧巧把下巴放在那男人肩上的乐轻悠,这时却伸手朝小巷子那头喊道,“柳大伯,是我啊。”

这个小巷子只是由几户人家的墙壁组成的,不长且没有开院门,连通着两个街。

柳大一转弯,就听见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喊柳大伯,顺着声音一看,穿着一身淡青衣衫的粉团子正趴在一个男人的肩上朝他挥手。

“小丫头,是你啊”,柳大立即高兴地转了脚步,还对他旁边的两个人道,“两位兄弟先等等,我去跟熟人说句话。”

乐轻悠看到随着柳大转过弯的两人,那是两个身穿公服之人,她立即不再伪装,也不管柳大在那边还说什么,忙大声喊道:“这两个人是坏人,把我从哥哥手里抢过来的,柳大伯,差役叔叔,你们快来。”

依旧带着软糯的声音充满了急促慌张,柳大话没说完,就大步往这边跑来。

而二娘和那老五以为小姑娘看到什么熟人,正想对策呢,这时也被乖乖的小姑娘这突然喊出的一嗓子惊呆了,愣了愣才想起跑来,只是他们还没刚往巷子这边口跑几步,就被一脸煞气的方宴堵住了,光海在后面紧跟着。

见此,老五就要伸手捏住乐轻悠的脖子做要挟,只是还没来得及,眼前灰影一闪,乐轻悠便到了光海的怀抱中。

方宴沉着脸,伸手将乐轻悠接过来。

光海被主子的低气压压得不敢抬头,刚才,小姐被抱走,的确有他故意放水的原因,他想把这伙人贩子,捉个现形。

却没想到,让主子如此生气。

这边气氛沉闷,那边,两个差役已经上来压住了那个二娘和老五。

柳大过来问道:“小丫头没事吧。”

“没事,谢谢柳大伯”,乐轻悠回头认真道谢,“如果不是遇见柳大伯,我很可能就被他们带走了。”

“哈哈,说起来还是你这个小丫头运气好”,柳大笑着指了指那其中的一个身着公服之人,“我早就想请白老弟吃顿饭,今儿个巧了,回家正好碰上白老弟了了件公事,这便拉着过来了,倒是让他们当场抓住两个大贼。”

“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您”,方宴抱着乐轻悠,弯腰致谢。

柳大连连摆手,又问道:“另外两个小哥儿呢?”

乐巍和乐峻连驴车都忘了牵了,此时正在路上沿路打听呢。

再次谢过柳大,乐轻悠便和方宴沿着原路回去找乐巍乐峻,光海远远地在后面跟着。

乐轻悠低声跟方宴道:“这件事不怪光伯,你不要黑着脸了。”

方宴犹自心有余悸,垂眸看了看小丫头白白净净的小脸儿,依旧是牛乳一般白,脸蛋上还有微微的红晕,看起来并没有受到惊吓的样子,他忍不住低头蹭了蹭她的脸颊,声音十分沙哑:“我差点被吓死了。”

乐轻悠抬手摸摸少年的脸,安慰道:“我这不是没事吗?要不是光伯我还可能受伤呢,你干嘛给光伯脸色瞧啊。”

方宴按住她的手拿在手里握住了,没再说话,只闷不吭声地往回走,然后在一家首饰店铺前,看见了正着急地跟人打听他们的两个哥哥。

料峭的春日下午,两个少年的额头却都挂着汗珠。

乐轻悠心疼不已,远远地就挥手喊大哥二哥,“我回来了。”

慌张之中却还不得不强自镇定的少年听见这个声音,立即抬头看过来,欣喜地跑上前。

乐轻悠被三个少年护得严严实实地回到那家面馆前,牵了自家的驴车,没理会还留在那里的议论刚才之事的人,走了。

下午本来说是去卖香膏的,发生了这些,乐巍,乐峻还有方宴,都没那个心情去卖什么香膏。

找了家客栈,住进去后,守着直到乐轻悠睡着了,三个少年才来到门口,问外面的光海:“衙门里怎么说?”

光海垂着头,把刚才打听到的事都说了出来,“这事儿县尉有意拦下,不过那个白捕头是县太爷的心腹,直接给报了上去,我去打听时,县衙已经在审讯那两人了。”

“这就好”,乐巍点点头,“能顺着这条线再救出些被拐走的孩子,轻轻这次惊,也不算白受。小宴,你和小峻也回房间睡会儿吧,轻轻这儿我看着。”

他们要了两个房间,但是方宴和乐峻都不想睡在看不见乐轻悠的地方,坚持在同一间客房里打了地铺。

孩子们都回屋里去了,光海蹲在门口,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好片刻,才起身离去。

像大少爷说的,不能让小姐这次的惊白受,衙门里已经把这件案子挂了上来,他这边再帮一把,定然要让这个团伙中的成员全部落网。

县衙里,审讯仍在继续,县太爷上任两年了,一直怀疑本地有股拐卖人口的势力,上次趁朝廷寻找光烨侯嫡子之机,他查出了一半,知道这股势力跟县尉有关,因此这次白启扭着两个拐子来,他当即便升了堂。

却不想,这两个却是嘴硬的,从半下午审到天黑,竟什么也没问出来。

这个时候,县尉还跳出来多管闲事,光明正大地为两个嫌犯开脱起来:“于大人,他们不过是抱了一个孩子逗来玩玩,你却这么连上酷刑……想找功劳,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啊。照你这么用刑下去,不是人贩子也成了人贩子了。”

“何县尉,你这是什么意思?”于县令看着何县尉,目光严肃,“此二人都把人家的小女孩抱出好几条街了,还能是你所谓的抱走玩玩?”

何县尉笑笑,“听说那小女孩一家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一有动静便容易大惊小怪。于大人倒是应该传他们上堂,仔细问清楚的。”

“几个小孩子,已经受过了惊吓”,于大人沉沉道,“何必再让他们到公堂上来。更何况,本官已经问过牛氏面馆的老板娘,堂下这位妇人,她根本不熟,却是这妇人用语言技巧,营造了一种她们很熟识的假象,迷惑那几个孩子之意已经很明显。”

“不熟她能让人把面连碗地端走?”县尉不服地反驳。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在县城中,怎么找不到这个妇人的家呢?”于大人喝问,惊堂木拍得山响。

何县尉的脸色变了变,他一甩袖子道:“还望于大人好好斟酌,别贪功不成反落罪。”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外面的夜色无边无际,公堂上火把烈烈,却也只能催散这一片的黑暗,突然利响传来,一根普普通通的杨树枝扎着一个纸条,如利剑般楔在公堂前的大红柱子上。

……

第二天,天色未亮,白启带着十几个衙役,押了六个大汉进了城,而在这六个大汉后面,还有两辆马车,看外表,甚是豪华。

“再是没想到,这些人贩子这么嚣张,他们有两辆大马车,还仿着某些为官人家的做法制了挂在车前面的名牌”,白启在书房里向于县令回报,“谁能怀疑这样的车里坐的是人贩呢?如果不是昨晚神秘人送来的字条,那两辆车里,将近二十个孩子,可能都要被卖到天南地北去了。而且这些孩子,有好些都是他们从别的州府拐来的。”

“等问清了,就通知那些孩子的家人来,”于大人听着,抚了抚胡子,沉吟道:“但是他们背后,如果只有何县尉,能这么大胆?”

白启说道:“属下以为,这样的拐卖人口之事,上面的人,是不可能也不敢掺和的,这种事太臭了。但并不妨碍,何县尉用别的名义,向上面的官员行贿。看他昨日模样,似乎很有仰仗。”

“将那贼窝全端的事,不要露出去”,于大人慢慢地说,“趁天还没亮,你找几个可靠的人,随本官一同去府城,我要让张知府一起审理此案。”

“大人怎么能确定,张知府,不是那个给何县尉仰仗的人?”白启不放心地问。

“张亮臣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非是收受下属贿赂之人”,于大人笑道,“只怕,这个给何县尉仰仗的,是更高位那一个,要不然,他昨晚上的话,说不了那么硬。”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普通人都没察觉的时候已经拉开了,何县尉知道消息时,正是这天下午府城下来的差役来抓他的时候。

前一刻,他还在跟幕僚商量,用什么借口,把那几个破坏他财路的小崽子们套到牢里好好教训一顿,下一刻,府衙里身着红黑公服的衙役便涌进了何府。

这天,乐轻悠和三个哥哥找了三四家胭脂铺子,才把他们带的那共二百盒的蒲公英香膏和野菊花香膏以每盒五十文的价钱卖了出去,本来该八两银子零三百三十文的,店家为了让他们以后有好的香膏都先卖给他,便很厚道地给了八两银子零四百文钱。

一下子便得这么多钱,乐轻悠很开心,昨天差点被拐走的事早就被她忘在脑后了,如果不是明天哥哥们要上学,她还想留在县里再玩一天呢。

因小舅在县城租了个房子读书,当初还把地址给他们说了,叫有事的时候就来找他,乐轻悠得了钱,便和三个哥哥商量着,又买了些纸墨去小舅租房的那个红枫街去看他。

到时,赵安国正在一个敞开着窗户的屋里教十几个跟乐轻悠差不多大的萝卜头在念三字经。

他在县里一面读书,一面收了十二个蒙童在教,每个孩子每月学费八十文,够他交房租吃饭还富裕些,正想着下个月再多收两个蒙童,收上读书钱,回去一趟看看外甥和外甥女的。

不想孩子们竟先来看他了,赵安国很是欢喜,当即放下书让那些小童自己读,就到外面领着外甥外甥女去他住的屋里坐了。

问问功课说说闲话,不知不觉便是小半个时辰过去,看天色不早,乐巍起身道:“小舅您忙着,我们这就回去了。”

刚才的闲话中已经知道这几个孩子赚了钱还买了驴车,又有光海跟着,这半下午了他们说回去,赵安国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倒是起身,把里间枕头下的一个荷包拿了出来,递给乐巍:“虽然你们有钱,舅舅这点,还是收着吧。不多,给你们买纸笔用。”

乐巍想推辞,乐峻已先笑着说:“谢谢小舅,不过我们真的不缺钱,这次的要,以后就不要您的了。”

乐峻知道,小舅心里一直对他们有愧,这钱如果不拿,小舅不会好受的,但小舅生活不易,他们也不能总是要。

“给你们就拿着,跟舅舅不需这些客气。乐巍是大哥,你收着,早点回家去,别打黑。”赵安国把荷包塞到乐巍手里,说着抱起乐轻悠,走在前面,一直把他们送到街口。

出城门时,正好看见被押在板车上被摘了官帽的何县尉,在板车后面,还跟着两辆豪华的马车,其中一辆,就是昨日进城时遇见的那一辆。

乐轻悠心里有疑惑一闪而过,听到旁边的百姓都在相互询问何县尉怎么被抓了,又有消息灵通的说跟什么拐卖案有关,她不由地笑了笑,小声跟旁边的哥哥道:“咱们的县令真是个办案神速的好官。”

乐峻伸出胳膊把妹妹揽在怀里,点头道:“是啊。”不过县太爷办案再神速,他还是庆幸,幸亏自家妹妹没有被那些拐子带走。

方宴看着笑得眼睛弯弯的小丫头,唇角也染上了暖暖的笑意。

一路到家,光海都小心地伺候着,尤其在对乐轻悠说话时,既显得愧疚又充满了讨好,路过镇里,还特地给她买了个糖人儿。

弄得乐轻悠好笑不已,不得不再次道:“光伯,昨天的事是意外,您怎么还过不去了呢。”

光海暗叹口气,小姐越是这么说,他心里就越是愧疚,如果不是想着能将那个女人贩子抓个现行,让光烨组顺藤摸瓜找到这伙人贩,以确定当初是不是他们抓了主子,凭他的功夫,小姐怎么可能会被那个女人抢走?还让主子的手臂受了伤。

乐轻悠见光伯面带苦色,便把他给买的糖人儿吃得渣都不剩,心想这样光伯就不用愧疚了,哪知道一进家门,还没收拾好东西,光伯就噗通一声跪在了院子中央,以额贴地:“请三位少爷和小姐,治我昨日失职之罪。

108 云家

“光伯,您这是做什么?”乐峻和乐巍连忙去扶,见主子们回来而高高兴兴的根生三人也吓得愣在了当地。

方宴却像是没看到一样,牵着乐轻悠的手便回屋去了。

“光伯,你快起来,昨天的事只是意外,怎么能怪你?”乐巍见光海坚持不起来,转头对根生道,“过来帮我们把光伯扶起来。”

根生愣愣地哦了声,赶忙走上前来。

光海看了看这两位少爷,无奈地叹口气,顺着力道站了起来,心里却知道,因为昨天他故意放水让小姐陷入险境的事,主子只怕不会留他在这儿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乐轻悠才发现方宴胳膊上的一块青肿,她已经脱了外衣,还是下床穿上鞋子跑过去,按住他因为tuo yi服而无意间露出来的那块青肿,问道:“这是昨天受的伤?疼不疼?”

方宴摸了摸她散着的头发,笑着嗯了声,声音低而缱绻:“不疼。”

“还是揉开的好”,乐峻也跟过来看了眼,转身到衣柜里拿出家里备着的一瓶伤药,对乐轻悠道:“轻轻回被窝儿里去,我帮他揉开。”

乐轻悠想说自己给方宴揉,不过看了看自己的小肉手,没说,却是摇摇头,“我要坐在这儿看着。”

“好吧,你看着”,方宴把蓬松的被子掀开,将乐轻悠围在中间,这才捋起袖子,平伸在半空中。

乐巍这时端了温水过来,让方宴先把伤口敷了敷,然后才让乐峻给揉药,他则在一边看着,边看还边说:“手臂上受了伤你该早说的,在县里时还能找大夫看看。这又是右手,若是有个什么,岂不是影响写字?”

乐轻悠刚才看过了,那伤并没有伤到筋骨,是以放下心来,这时就被小老头一样唠叨的大哥逗得不行。

见小妹看着他忍笑,乐巍伸手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将她抱住,笑道:“都是不省心的。”

这话一出来,乐轻悠更是笑得不行,“大哥,你这个样子,很像咱们后院领着那些小鸡的老母鸡。”

“小丫头,连大哥都敢打趣了”,乐巍将手插在她的小咯吱窝里,一下子把人抱起来,“今晚跟我一起睡吧,昨晚你二哥也没休息好,让他好好睡一晚上。”

乐峻没说什么,方宴说道:“我受伤了,今天晚上让轻轻跟我一起睡。”

乐巍笑道:“正是因为你受伤了,才不能让轻轻乱你,她还小,没睡相,踢到你的手臂就不好了”,说着看向乐轻悠,问道:“是不是轻轻?”

乐轻悠:我小我说的不算。

等方宴手臂上涂好药,乐巍果然抱着乐轻悠到对面他的床上睡觉去了。

方宴抬了抬有些酸疼的手臂,终是什么话都没说,躺下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

夜色渐深,明月西沉,乐轻悠迷迷糊糊地醒来,却看到对面方宴正掀开被子下床的动作,以为他是要起夜,她便翻个身又闭上了眼睛,到底没有睡沉。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听见方宴回来的脚步声,乐轻悠有些不放心,担心他是肚子不舒服什么的,便小心翼翼地跨过规规整整睡在床外侧的大哥,拖着鞋子走了出去。

这时大概天快亮了,外面黑洞洞的,乐轻悠慢慢拉开屋门,揉着眼睛走到院中,却看见光伯的门口一跪一站两个人影。

光海的那句“属下当时想着,让那人一时得手,便能跟着找到她的老巢,看看是否是当初抓走主子的那伙人,另一方面,也能救出被他们拐带的其他孩子”,才刚落下,就听见堂屋门微微一响,一个小影子从里面走出来,他立即闭嘴不再言语。

方宴听着这句话,心里满是怒火的,正想说无论什么事都不能把轻轻放在任何有危险的地方,也被这一声轻微的门响打断了。

“轻轻?”他转过头,依照模糊小影子的轮廓一眼便判断出是乐轻悠,忙回身把她抱起来,“出来干什么?也不披个外衣,冻着了怎么办。”

“我看你一直不回来,才出来找你的”,乐轻悠又看向那边已经起来的光海,“光伯,刚才我怎么看你像是跪着的,你们还在说昨天的事?”

“光伯可能是听见我们这边门响了,出来看见我,就又为前日的事请罪。”方宴淡淡说道。

乐轻悠是感觉得到对于他们几个,光伯最怕的便是方宴,这时忙说:“光伯,那件事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了。你一直很照顾我们,不要因为一时的疏忽便这样自责。”

光海深深低下头去,更觉得对不起小姐。

乐轻悠又说方宴,“你就不要再怪光伯了。”

夜色是黑的,但方宴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被小丫头盯得……他只好无奈点头:“好好,不怪不怪了,回去睡觉。”

正在这时,屋内也响起了乐巍的声音,“小宴,外面冷,快带着轻轻回来。”

轻轻出去没一会儿,他就醒了,一摸床里没了人,吓得立即坐了起来,却听到院子外面有小丫头的说话声,且门还是开着的,他才松了口气。

哪知道,大半夜的,他们在院子里说话还能说好一会儿。

有了小姐的话,光海知道自己这一关是过去了,跟着过去把主子和小姐送到屋里,他关上门回了自己屋里。

距离天亮也不过一个多时辰了,乐轻悠就跟着方宴睡了,睡前还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床?

第二天一早,乐巍洗脸时,还在笑乐轻悠:“倒是黏你三哥,听见他出去一会儿,也跑出去跟着。”

乐峻睡得熟,便是后来乐巍喊他们快点回屋也被把他吵醒,这时就问怎么回事。

得知妹妹大半夜也不穿个外衣跑到外面找起夜的方宴去了,不由又是担心又是醋,拉住妹妹的小手让她站到自己跟前教训了好一通。

乐轻悠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等外面秋果说饭好了,忙忙地就拉着哥哥出去了。

吃过早饭,她跑到后院,把去年过冬时存的还有的草料拿出一捆来,又跑着到前面给放到驴车上,对收拾好书箱正准备出门的三个少年道:“中午别忘了给咱们家的小白喂饭。”

“小白?”乐峻疑惑而好笑地看着因刚才的奔跑,小胸脯还一鼓一鼓的妹妹,“驴的名字?”

乐巍跟着问道:“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因为这头驴的脑门上有一块白毛呗”,方宴双臂环抱,笑着说道。

三个少年一言一语的,就把一个问题给解出来了,乐轻悠点点头,便促他们出门:“虽然有驴车了,也不要走太晚。”

有了驴车,也不用光海去送了,乐巍拿上鞭子,等乐峻和方宴都上了车,回头交代乐轻悠好好在家待着,便扬鞭出门了。

进了村,有人问些什么,三个少年也都只是旦笑不语。

不过村人们还是确定了,这驴车是人家几个小孩买的,于是不到中午,乐老太太就迎来了三四波人,都是过来跟她夸那几个被她赶出去的孙子的。

气得乐老太太午饭都没吃两口,坐在椅子上因为腿疼而不能动的她,看着没了她最疼爱的四儿子的小院,心里一阵阵发堵。

……

此时的小山里,乐轻悠正在指挥根生和虎子移栽小梨树。

虎子是吃过午饭时过来的,他那后娘和带着他爹和两个弟弟妹妹回娘家去了,是后娘的爹死了,按照这白事的留成,他将有三天的自由时光,就算后娘走时给他安排了不少活儿,他也能在过来这山里帮忙之余做完。

因此吃过午饭,虎子就来了这山里。

这一片有十几颗梨树,可能因为扎堆儿长的,都不大,乐轻悠便叫移到光伯已经平整好的空地周围。

这些空地他们准备再撒上鸡粪深耕一遍,种些早玉米的。

这里的玉米还都是早期的玉米,棒小,但籽粒饱满,煮着吃尤其甜糯,乐轻悠有小乐轻悠吃煮玉米的记忆,因此很期待。

看着满山的青绿,乐轻悠想着,等以后有能力了,还是要将后世的那种亩产一千二三百斤的玉米品种给培育出来。

根生和虎子都是有力气的,不一会儿便把那些小梨树围着这片空地种了一圈,虎子抹掉额头上的汗,提起旁边的瓦罐倒了一碗水,咕咚咕咚两口喝完了,又是豪爽地一抹嘴。

“轻轻,你怎么让我们把这些梨树栽到这一片空地周围?”他问着,把碗递给旁边等着喝水的根生。

乐轻悠正在就着梨树的根部浇水,心想这一挪地方,梨树上已经发出的花苞,恐怕会落掉些,听到虎子的问话,也就随意回道:“等我挣钱了,要在这个山里盖屋子,这片梨树圈着的,便盖个小院子。”

虎子张了张嘴,又挠挠后脑勺,低声感叹道:“你真有想法。”

眼前的小豆丁都有这么高远的想法,自己一个大人怎么能半点对以后的安排都没有呢?

这一下午,虎子都在苦思自己以后做什么中度过,下山时,跟在小姑娘身后,才想起来问她:“轻轻,衡子给你们送的鸭绒怎么样?”

他这些日子不是被后娘赶着去东头的小河边逮鱼,就是被赶去锄地,根本没空去看衡子收的那些鸭绒的是好是坏。

“很好啊”,乐轻悠说道,“多亏了虎子哥给我们介绍了衡子收鸭绒,我们还没谢谢你呢。”

“不用谢,你们是出钱找人干活儿”,虎子忙摆手,“衡子收的好我就放心了。”

根生拿着撅头在后面跟着,一边听着小姐和虎子说话,一边捡些树根边bái nèn的菌菇,而光海,还在山里整地呢。

说着话,三人已到家门口,乐轻悠听虎子说了,知他家没人,便请他在自家吃晚饭。

虎子正要推辞,乐轻悠已经错开他往通向村口的小路跑去,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乐峻他们三人回来了。

乐轻悠没跑多远,就和哒哒快跑而来的驴车汇合了,方宴跳下来,将她抱到车上,如以前每天放学一样,问她道:“今天都做了什么,想我没?”

“想了”,乐轻悠点头,对上乐巍、乐峻看过来的目光,笑道:“三个哥哥我都想”,然后便把今天做的事情都说了,又问他们:“驴儿今天乖不乖,你们把它停在哪儿的?”

“这驴子听话得很,就停在先生家门外的,看门的刘老伯还帮着喂了次水”,乐峻笑道,说话间驴车已经驶到家里。

篱笆门是刚才根生和虎子拉开的。

乐峻先下车,然后接过了乐轻悠,“对了,今儿个还给你带了桑葚糕吃。”

正准备下车的方宴黑了脸,跳下来,淡淡道:“我闻着味儿不好,路上扔了。”

“扔了?”赶着驴车向后院去的乐巍停住脚步,回头看了方宴一眼,又好笑地摇摇头,“扔就扔了吧,可惜轻轻吃不上了。”

“那你们怎么会买到坏的桑葚糕?”乐轻悠疑惑地问道。

“不是买的”,乐峻笑道,“是私塾里的陈家小姐,不知从哪听说我们有妹妹,特地让她的小丫头送给小宴,让带给你吃的。”

乐轻悠听说又是这个陈小姐,便笑着去看方宴,却见他沉着脸,扔下书箱就抬步回屋里去了,不由回头看自家哥哥:“三哥怎么很生气的样子?”

乐峻也不明白,想了想,对妹妹道:“应该是不喜欢那个陈小姐吧。对了,今天晚上给我们做的什么饭?”

清一大伯走时给了妹妹一本菜谱,妹妹有空就会看一看,用那认识了几百个字的小脑瓜,竟然也能理解那些做法,这些日子一来,偶尔他们还能惊喜地吃到味道不错的菜肴。

乐轻悠今天还真看菜谱了,去山里前,也给秋果和草儿讲了做法,听到哥哥问起,忙拉着他去厨屋:“今天吃春饼,菜是凉拌绿豆芽和炒肉丝炒胡萝卜丝。”

晚饭是等光海回来后才开的,在春饼里裹上爱吃的菜,每个人都吃得很满足,再加上秋果从半下午就熬上的小米粥,一顿晚饭下来,既饱了口腹同时又浑身暖洋洋的。

五天后的傍晚,湖州府衙内,一身大红官服的张亮臣坐在主位上,脸上犹带愤怒:“这么顽固的一个拐带人口团伙,连大周最北边凉州的小孩,他们都拐过,而我们,却现在才发现。真是,岂有此理!”

经过五天的审讯,那些人拐卖小孩的明细以及都送礼给过哪些人,都清清楚楚了,这让一直觉得治下很平和的张亮臣非常愤怒,既怒自己灯下黑将这等恶劣的“大贼”忽略又怒那些敢接受这些带血金帛的官员。

尤其是,他的顶头上司,湖州总督竟也是庇护这些拐子的官员之一。

但是湖州总督虽提供过庇护,却并不知情,想借此拉下他只怕不可能。

而据这伙拐子交代,他们从不拐到为官者的儿女,就是那些家里有比较亲近的亲戚是当官的,他们也不拐这些人家的孩子。他们下手的,大部分都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因此这案子递上去,也不会犯到官场上的众怒。

恐怕正是没触到为官者的利益,他们才能这么猖狂地活跃近八年之久吧。

哪家普通百姓的孩子被拐了,会让朝廷重视打拐呢。

前一次大肆地抓捕人贩子,不正是因为光烨侯嫡子被拐了吗?

但张亮臣没料的是,这些人贩子竟然真的胆大,不说就此收手,竟又回到仙泉县卷土重来。

真以为一个小小的县尉,能给他们撑起一片天吗?就算这其中总督也牵涉到了一二,恐怕此时并不敢保他们。

“大人息怒”,坐在下首的于县令开口道,“庆幸的是,咱们这次将这个团伙一窝端了,等朝廷施以重刑,应该足以震慑那些心存不轨的人了。”

张亮臣叹了口气,他心底最遗憾的是,这次总督只牵涉进去一星半点,无法借机把这个一向和他不对付的总督拉下去。

“此时才抓住这些拐子,也只能看以后找安慰了”,他说道,脸色不太好。

于县令自然明白,破获这么个团伙,是该奖的,但这团伙却在张大人的眼皮子底下盘踞了这么多年,恐怕也会挨罚。

他是两年前才任仙泉县令的,有失察,情有可原,然而张大人,可是已经在湖州连待三任了。

既无法拉倒上面的杜总督,又不可能因为这个案子获得大嘉奖,说不定还是因此遭申斥,也难怪张大人这么愤怒。

于县令正想着,府衙的一个幕僚走了进来,面上微微带喜:“大人,襄州云家的当家人和夫人都亲自过来了,还给您带了一个除暴安良的匾额。”

云家,说是襄州首富,其实纵论朔河以南,比他们家有钱的,也几乎没有。他们可比湖州的首富时家有积累多了。

“走吧,咱们去见见”,张亮臣对下首的于县令道,“要说感谢,他们最该感谢的人是你啊。”

于县令谦虚地摆摆手,“都是下官应该做的,只是没想到,那些孩子中竟然会有云府的小嫡女。”

说起那些孩子,于县令着实厌恶极了那些拐子。

张亮臣同时也想起了那些可怜的孩子,心中那点不愉快的政治计较完全退了下去。

“还有几个两三岁的,根本说不清家里在哪儿”,他转身对那幕僚道,“你下去督促着,尽快把那几个小孩子的样貌画下来,多多绘制几分,分别送到那些拐子这趟回来的地方。”

那位大哥见大势已去,已把这些孩子是从何处拐的交代来了出来,但有些具体是什么人家,他和他那些手下都不清楚。

这些被他们拐到手的小孩,好些都是在半路瞅准目标下的手。

而那个云府的小嫡女,和之前掳zou guāng烨侯府一样,都是通过他们的渠道接的生意。

当听到张知府转述的那个拐子大哥的话时,前堂中,一身低调优雅打扮的云夫人顾不得外人在,转头就在男人的胸前肩上捶了十几拳,哑着嗓子道:“你听到没有,咱们霓儿被拐,是那些拐子接到的生意。生意啊,满府里的人,除了你那刚生下一个女儿的贱妾,还能有谁这么看不得霓儿的?”

云诏皱着眉,任由妻子打够了,才拱拳向主位上的两位大人道失礼。

这涉及到人家的家事,张知府和于县令都没有多问的意思,这时知府府的下人牵着云家那小女儿过来了,云夫人激动地上前抱住,又是一通哭。

张知府和于县令对看了一眼,都觉得有妇人的场合根本没法好好谈话,未免这位云家当家再尴尬,他们还是先留出地方让他们一家人说说话吧。

云诏不好意思地向两位起身离开的大人作揖见礼,等屋子里只剩他们一家三口,才对妻子道:“霓儿这不是好好的,你别哭了。”

“我不哭?我女儿受了这么大的罪,我怎么不能哭?”云夫人依旧火气旺盛,“难道就只准你那些小妖精哭?”

“你别总胡乱牵扯好不好?”云诏按着太阳穴,语气十分疲累。如果不是他三十好几,膝下只有五个女儿,他用得着纳那么多妾吗?

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小姑娘这时抬起头,看着高大的父亲,低声道:“爹爹,霓儿好想你。”

女儿软软的一句话,立时让云诏心软得不行,忙蹲下身将女儿揽在怀中,“好孩子,爹爹会替你做主的。”

云诏语气轻柔,眼神却是已经阴狠下来,如果真是有人故意让人拐走他的女儿,那么别管是谁,这个人都得付出应有的代价。

云夫人冷哼一声,“别只是说说,到时候又不舍得了。”

“你不用含沙射影”,云诏站起来,俯视着妻子道,“栖儿才刚生产,未必有心力做这种事情,再说府里的都是小姐,她们不用争也都是一样的待遇,何必费力不讨好地这样害咱们霓儿?你还是想想,可否有在外面得罪什么人……”

“云诏,你什么意思啊?”云夫人站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丈夫,“你的意思是我,给我的女儿招来了灾难?好好,还没到府上见那小妖精的面呢,你就这么护着,我还是别带着我女儿回那火坑去了。”

说着蹲下身,双手捧着女儿的小脸儿,“可怜的霓儿,我们谢过了张知府一家,就直接去你丰州的外公家,那个家不是我们母女能待的了。至于娘和你会不会在途中被强盗拦了被人杀了,你爹想来也不用关心的。”

“你胡说什么?”云诏的脸色一瞬间煞白,双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这一句话,让他想到了十二年前,怀了身孕却依旧被代州曹家赶出家门的三妹。代州距离襄州,足有千里之遥,三妹根本没能到家,在路上就惨死了。

等他带人找到三妹时,他和大姐二妹妹从小疼到大的三妹,已经死去好几天了。

让家里的女医检查过,只说三妹身上没了一块好肉,且还是饿死的,至于腹中骨肉,更是死活不知。

将三妹安葬后,云诏却不能将攀上一门好姻亲的曹家如何,那段时间他几乎病得呕血。

因为不能为三妹报仇,他再也听不得任何有关三妹的事,自那之后,家里人便也不敢提。

这都十二年过去了,猛然听妻子提起,云诏还是压制不住心中的那股恨,他狠狠地闭了闭眼睛,“你放心,回府后,我会彻查的。”说完便大步出去了。

云夫人抿了抿唇,眼中闪过喜意,其实有好几次看到丈夫偏着那些小妖精时,她都想提那个远嫁代州却最终落个惨死结局的三妹。

因为那个三妹之所以被曹家赶出去,就是被那曹家二郎的一个宠妾给陷害的,说是三妹私通家里仆人,碍于云家也算个大族,曹家才只把她赶出来了事了。

有个被曹家贱妾害死的妹妹,云夫人一直很想提醒丈夫记着这个教训:那些贱妾小妖精们可都不是好货色。

然而平时她却不敢的,毕竟三妹的死以及无法给三妹报仇的遗憾,都让丈夫对提起这件事的人没有好脸色。

以往她不敢赌,提起三妹,丈夫是会因她的口没遮拦而恼她,还是会远离那些小妖精,但今天气急了,言语里带出三妹惨死的事,倒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刚才还护着那小妖精的丈夫,转眼间就承诺会彻查,云夫人顿时心情大好地将女儿抱起来,追着丈夫出去了。

云诏出来后,再次拜谢了张知府和于县令,第二天他便吩咐下人去湖州府最有名的阳曦楼包了场,将张知府和于县令的家人都请了过来,郑重地与他们道谢。

宴席散时,已是薄暮时分,于县令看着酒楼外用来接送他家家眷的三辆环佩叮当的大马车,不由感叹道:“果然是云府,出手就是不凡。家不在这儿,没想到这云家还是说安排就安排了。”

正好在旁边的张知府笑道,“你或许有所不知,云府在湖州府,可是有一处宅子的,今日过来的,应该都是那宅子里的下人。”

“云家的生意并未做到我们湖州府吧”,于县令疑惑,“怎么会单单在这儿安了一处宅子?”

“这却算是云家的丑闻了”,张知府压低声音,同时抬手示意于县令步行回府衙,“这件案子有些尾还得你县中具结,咱们边走边说。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云家可能是为了改换门庭,当初把他们家的三女儿,许配给了一个代州的举人,据说光嫁妆就拉了上百车,都盼着这位三姑爷奔出头来提拔云家呢。哪知道,云家三小姐却和家仆私通,被那曹举人家发现时,连肚子里的孩子都四五个月了。曹家不想做那心狠手辣的事,就把这位三小姐给赶走了,云家的仆人反而全给发卖,一个人也没给这大着肚子的三小姐留。”

张知府说着叹了口气,“那三小姐倒是有本事,竟然从代州走到了咱们这湖州,不过好运没有一直眷顾她,进湖州前,竟被一伙水匪劫了。当时是刘雷震刘大人任湖州知府,抓匪时救下了三小姐。刘大人跟我说起过这件事,直赞那女子坚强,刘大人救下她后问她名字居处,她一律没说,想是担心给云家抹黑。后来……云家人找来时,那三小姐已经死了。”

“恐怕事情,并不像张大人说的这么简单吧”,于县令听得唏嘘不已。

张知府笑了笑,“有些话,心里明白就是了,现在的曹家,早已不是当初只能供出一个举人的曹家了。你知道的,云家给三小姐的陪嫁,着实不少。”

于县令摇头叹道:“钱啊钱,有时候真是惹祸的根苗。对了,张大人还没说,那云三小姐的孩子呢?”

或许是出于尊重或许是出于怜惜,于县令并不想称呼云三小姐为曹夫人。

“谁知道”,张知府说道,“那云三小姐被救下后就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孩子只怕生下来也活不了。”

于县令又是一阵唏嘘。

阳曦楼的雅间里,将那两位大人送下去后,云诏便独自回转,正坐在还未撤席的桌边,喝着闷酒。

好一会儿,他才放下酒杯,转头看向外面的街道,夕阳西下时的湖州府,透着一股安静祥和,然而为什么,他云家的人每次受难都是在这儿呢。

云诏是不信命的,这时候却也忍不住想,是不是他们家得罪过此地的土地神。

本该处理完这些事就走的,不知为什么,云诏又有些不舍了,第二天他带着妻子和小女儿将湖州府大大小小十几个庙都拜了拜,第三天又命人于当日发现三妹尸身的那个破庙前施粥。

于县令了了差事,恰巧这日出城,看见在城门外那个破庙前施粥的云家下人,以及站在一边的云老爷,他免不得下来打个招呼。

“云老爷真是心怀仁善”,于县令说道,“俗话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相信令千金在这一难后,必定是顺顺遂遂的。”

“那就承于大人吉言了”,云诏笑着拱拳,“刚才小人还想着去府衙问件事,没想到这么巧碰见了您。”

“何事,只要本官能说的,一定知无不言”,于县令以为这位云老爷是要问那些拐子将何时被判刑,却不想只听他道:“前日听大人说,这伙拐子之所以被抓,是因为他们在贵县强抢一个小女孩。小人便想着,如果不是这般机缘巧合,我的女儿也不能得救,因此想带些礼物,去看看他们。”

于县令哈哈一笑,“原来如此,说起来,你们这些苦主,最该感谢的可不就是那个被抢的小女孩吗?这一家只有几个小孩,就住在仙泉治下的梨花村。”

“多谢大人告知”,云诏再次客气地见礼。

只有钱的他,对于朝廷官员,向来客气有加。

如今朝廷不限制商人出仕,从县学到太学,都有名额卖给商贾,但并不能不能直接买官,可有了考试资格,就相当于给他们这些商人很大的机会了。

奈何,自己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想让后代中出一个读书人,他却娶了六房小妾,连半个儿子都没生出来。

每每想起这些,云诏都叹息不已。

“我们霓儿现在好好的,你又叹个什么气?”云夫人看见叹着气回来的丈夫就气不打一处来,“还要在这里留几天?你如此拖着不回去,该不会是故意给那害我霓儿的小jiàn rén留时间扫尾吧?”

这几日云诏心里都很痛苦,此时听见妻子这么说,由不得怒火上来,斥道:“你也是读过书识过礼的,别整天一口一个小jiàn rén,就这样给霓儿做榜样吗?”

“好好的说话,你急什么?”云夫人语气略弱,还是忍不住地多说那一句,“可见是我戳到你的痛脚了。”

云诏正想发火,旁边的小女儿云霓开口叫了声“爹爹”,她怯怯道:“你别和娘大声说话,我害怕。”

云诏只得强压心火,拍了拍女儿的头,本想叫妻子明日跟他一起去梨花村,此时半句话都不想多说,迈步就通过花厅这边的侧门向后面去了。

不过第二天出门前,云诏想了想,还是对妻子道:“此次霓儿能够得救,皆是因为那些拐子抢一个乡下的小女孩时失了手,才惊动了县衙。我想去看看那孩子,你收拾收拾,跟我一起过去。”

云夫人这两天只想陪着女儿安抚受到惊吓的女儿,张口就想说不去,但是转念想到家里那个第三房小妾正是丈夫到乡下的庄子避暑时带回去的,便点头道了声“好”。

这乡下的女人,个个有着一颗攀龙附凤之心,她可得防着。

万一这户人家有什么适龄女孩,看见自家富贵,非要缠着老爷回去,她到哪儿说理去?

云诏并不知道夫人的想法,见她答应了,就说:“让下人找一身普通衣裳你换上,给霓儿也换身普通的,咱们是去谢人的,别气势汹汹地先把人吓着了。”

云夫人一听这个,当即同意,但想到小女儿从小穿的衣服都是精棉蚕丝,轻柔无比的布料,女儿的娇肤哪能禁得起那些破棉布的磨?

“咱们两个去吧,别带着霓儿了,让她在家歇着”,担心丈夫嫌自己矫情,云夫人这么说道。

云诏闻言看她一眼,随即点头:“你放心把女儿一个人搁在这儿,那就咱俩去。”

云夫人噎了噎,女儿找不见的事让她此时想起来还心有余悸的,忙忙道:“一起去,一起去。”

于是就这么着,云诏带着妻女,只叫一个仆人赶着辆普普通通的小马车,来到了梨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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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询问

虽然并不知道那小女孩叫个什么名字,但云诏已经跟于县令问清了这家的基本情况。

家里没有大人,这小女孩只有三个哥哥,还有一个中年仆人。

按照这三个特点,到梨花村一问,村人便热情地指路道:“您这说的是住在村子外面的乐巍三兄弟家,那三个孩子有出息呢,都上了私塾了。您这是找他们有什么事?”

“多谢了”,云诏笑道,在这些穿得破旧的村人面前也丝毫没有半点看不起的意思,很是谦虚,“这些孩子帮了我家一个大忙,得谢谢去。”

说完,转身登上马车朝村外而去。

这边指路的村人看着那车屁股,跟旁边的人感叹道:“你说人家乐老二一家,怎么总能帮到有钱人呢。”

“这算什么有钱人”,有个妇人便呸了声,“穿的那衣裳也没比咱们好多说,能租得起小马车罢了。”

云诏隐约听见了这句话,只一笑而过,并没有放在心上,旁边的云夫人却是有些不满道:“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云诏看她一眼,掀开车窗帘,马车已走到村口,一片打谷场映入眼帘,打谷场上堆着一垛垛玉米竿和麦秸秆,靠近路边,则种着几棵相距甚远的杨树。

初春时节,绿叶才发,空气中弥漫着嫩杨叶特有的苦涩味。

云诏笑道“我倒是觉得这里幽静怡然,来霓儿,到爹爹这儿来”,他伸着手,让女儿坐在靠窗的位置边,“看看这外边,好不好?”

云霓点点头,却没说话。

打从再见到女儿,她就是怯怯的不敢说话的模样,想来是一路上被人贩子掳至此处吓着了。

云诏暗叹,知道只能更耐心地对待这个小女儿,才能让她恢复往日的活泼。

“老爷,这村外只有这一家篱笆门”,这时马车停了,车夫在外面回话,“咱们要找的,应该就是这家吧。”

云诏闻言先下了车,看看这低矮的篱笆门和院子里四五间或新或旧的茅草屋,自语道:“应该就是了”,说着便要亲自过去叫门。

只是还没刚迈出两步,那篱笆门里就跑出来一条半人高的大黑狗,看着他们,也不叫唤。

暗赞了声好狗,云诏就停在原处不再上前,开口问道;“家里有人吗?”

问话时,也没忘了打量周围环境,篱笆门外有两株枣树,枝条上是一串串的黄绿色的枣花,在太阳的照耀下,散发出一阵阵暖香,引来不少小蜂在上面盘绕,从门口延伸出来的小路,在半丈之外分了叉,一条正是他现在站立的通往村口的小路,另一条更窄狭些,直直地通向这屋后的小土山。

目光往那小土山上望了一瞬便收回,云诏正想再仔细打量一下这个篱笆院儿,就有一个小姑娘从靠东的一间比其他几间屋子低那么几分的屋里走出来,小姑娘腰间还系着围裙,看来那间屋子应是厨屋。

草儿上前两步,有些疑惑地问道:“请问您找谁?”

看出这人不是村里的人,她十分客气。

“老夫姓云”,云诏笑了笑,虽然有些奇怪这么大的小姑娘怎么那些拐子还拐,依旧道:“此前小女被拐子拐走,多亏小姑娘,那些拐子才能落网,老夫是特来感谢的。”

草儿听罢,就想起前些日子光伯自请责罚的事,上前打开篱笆门,道:“您说的应该是我家小姐。先请进吧。”

小姐?

云诏倒真惊讶了下,没想到这篱笆门茅草屋的,还有下人,但他是什么人?十几岁就进入商场,这点惊吓半分没有流露出来,只笑着不好意思道:“怪我没问清楚,连恩人都能认错。”

正说着,那边马车上云夫人也下来了,她转身将女儿抱到地上,笑说着走过来:“我家老爷太重感情,机缘巧合因你们家小姐而让我这女儿得救了,他便当成恩情。”

草儿虽然一直长在乡下没见过多少人,这好赖话也是听得出来的,显然这位夫人不想把她家小姐当成恩人的。

不过当不当的吧,也没人求着他们来感谢啊。

“请进吧”,草儿点点头,“我家小姐在后院,你们现在院子里坐会儿,我去喊小姐。”

云诏点点头,云夫人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拿着帕子在鼻端不着痕迹地扇了扇,直待小丫鬟的身影消失在堂屋后,才低声道:“到底是用得起下人的人家,怎么这么没礼貌?就这么把客人晾在院子里…”

“你少说两句吧”,云诏有些不耐烦,虽然明知妻子这么说不是有什么坏心,他却怎么都没法谅解,有时候真不喜欢她这不通大礼的样子。

“爹,娘,我有些饿了”,云霓这时小声说道。

“饿了啊”,云诏看看西斜的太阳,中午在县城吃的饭,到这里,也有两个时辰了,怪不得女儿饿了,但眼下没得买没得做自家又没带,他只好道:“待会儿咱们就回去了,霓儿再忍忍。”

话还没说完呢,云夫人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点心,都是小小的一个儿,碧玉般的色彩中透着糯糯的质感,看起来就很好吃。

“指着你,我女儿还不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去啊”,云夫人把一个小点送到女儿手上,正说着呢,眼角余光看到从后院走出两个人影来,一高一矮,前面那矮矮的,却是个比她家霓儿还小些的丫头。

在县里定做的花盆昨日光伯已经取来了,今天乐轻悠上午去了山里,下午只等太阳西斜后,就开始移栽月季和玫瑰,正和秋果根生忙着呢,草儿跑过来说有客人来,还是被那些拐子拐的一个小姑娘和她的家人,男主人说是过来感谢的…

乐轻悠只好放下刚挖出来了一颗月季枝芽,拍拍手上的泥土到前面来招待客人,哪里想到,一出来正好看见人家在吃东西呢。

她便转头对草儿道:“去倒些茶水来”,然后才看向那对相貌气度均不凡的夫妻,“我家屋里简陋,就请您在外面坐吧。”

说着提起脚边的一个凳子,给递到那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的右手里还拿着颗小小的点心,看她一眼,并没有接。

乐轻悠也不介意,笑着给她放到身边,又对那夫妻道:“您二位也坐吧。”

这话有礼有节,声音却是软软糯糯的,像沾满了糖,再看这小女孩,在夕阳下白得耀目的手腕子上沾着一片褐色泥土,裙摆鞋子上也都是土,一看就是刚从泥窝子里出来的,这让云诏不知道该怎么认识这个小女孩了。

是乖巧可人呢,还是调皮捣蛋的假小子?

云诏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好好,我们坐,小丫头不用客气。”

云夫人捏着手里的点心,拉着女儿往旁边撤了撤,暗想这乡下的孩子就是野,突然手里一空,只见那包点心已到了丈夫手中,他笑眯眯地递给那乡下丫头:“来,你也吃。”

云夫人气得咬牙,那是她给女儿带的,用的是最上好的青糯米,一个乡下穷丫头,不怕吃掉牙吗?

心里想着,嘴上已经说道:“车上有带的好芝麻糕,老卓,还不快把礼物提下来。”

“我家霓儿嘴刁,又饿着呢,这些给你吃一个就算”,云夫人笑看着乐轻悠。

乐轻悠暗想幸亏自己看着这糕点只顾想它拿什么做的了,并没有伸手,要不然可就尴尬了,便摆手道:“多谢夫人,我不吃。”

云诏的脸色却是早已经黑了下来,手上的点心让他往前送不是往回收也不是。

这时靠着云夫人的云霓上前一步,把父亲手上的糕点拿下来,给放到乐轻悠刚才要给她的那个小凳子上,声音细细柔柔的:“都给你吃吧,我家还有。”

云诏看出来自家丫头是嫌糕点脏了,不由有些尴尬。

乐轻悠这时候不禁疑惑,这家人真像草儿说的,是来感谢的?她怎么看着,那么像炫富呢!

正好草儿端着三杯茶过来了,乐轻悠让她放在那个放了糕点的凳子上,也不管他们看不看得上,说道:“请喝茶。”

云诏被妻女的举动弄得尴尬得不行,面上却依旧笑得和蔼,他端起一个粗瓷杯子,先是浅浅抿了一口,又忍不住喝了一口,笑道:“这茶不错。”

云夫人看着丈夫,眼里都是惊讶,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早知道派个下人过来送些礼物不就算了,还非要自己来。

瞧瞧,这茶不喝不行吧,喝了也不知道回去后会不会肚子疼。

乐轻悠笑笑,人家不提来意,她也就不说什么。

云诏是不知道跟一个小女娃怎么说,虽然正是因为这小女娃,自家女儿才获救,可是这上门感谢的,也得跟她家的大孩子说吧。

“听说你有三个哥哥,都在念书呢?”云诏放下茶杯,问道,“他们什么时候下学?”

这上门来了,总得见见人家的大人再走吧。

乐轻悠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说道:“差不多就快回来了。”

她不知道以小孩的身份,怎么跟人家一个大人寒暄,这句话后,院子里又陷入寂静的尴尬。

乐轻悠突然看向通向村口的小路,“我哥哥他们回来了。”

云诏从小凳子上站起来,转过身,就看到一辆驴车朝这边驶来,坐在最前面赶车的那个少年,让他差点站立不稳。

乐轻悠没有注意到这位大伯的异样,她正想哥哥们来招待客人呢,便忙跑到向门口迎接他们。

三人一出村口就看见停在他们家的篱笆院儿前的马车了,乐巍把驴车赶得飞快,看到好好的跑过来接他们的轻轻,才松了口气。

把驴车拴在门外的酸枣树上时,乐巍低声问已经被方宴先一步跳下来抱在怀中的乐轻悠,“轻轻,咱家里的是什么人?”

乐轻悠也低声道:“他家的小女孩被那些拐子拐了,说是因为我才得了救,过来感谢咱们的。”

清楚了客人来意,三个少年心里都有了底。

乐轻悠心里同样有底了,有他们三个在,这些事便不用自己管了。

只是他们还没走进家门,刚才那个一直很温雅的中年男人竟双眼含泪地几大步过来,看着乐巍,声音颤抖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乐巍有些惊讶,不过还是镇定地略退后两步,挡住弟弟妹妹,拱拳道:“在下乐巍,听我家轻轻说,你们是因为那些拐子被抓的事来感谢的,我们实在有愧,令千金得救,全赖县衙府衙的大人们。我们实在不敢居功……”

中年男人眼中的泪流出了眼眶,带着悲凉和欣喜,乐巍顿时就说不下去了,暗想莫不是轻轻听错了来意。

云诏拿袖子擦掉失态之下流出的眼泪,咳了声问道:“你家大人呢,我能不能跟他们谈谈?”

“我家没有大人”,乐巍皱眉,“有什么事您直接跟我说就成。”

说,说什么呢?

云诏心中都是声音,一时间竟不知该问哪一句。这个孩子的眉眼,太像三妹了,而其他方面,无论是鼻子嘴巴还是耳朵,都具有明显的云家人的特征。

“好啊,姓云的,我说你怎么非要到这庄户人家来,你不是来道谢的,你是来认孽种的吧”,一时的寂静中,突然地爆发了云夫人的怒喊。

云诏猛地转头,抬手就打了云夫人一巴掌,低斥道:“你给我安静点。”

众人都惊住一瞬,云夫人捂着脸,眼神中满是控诉和不可思议,正要再开口,就听云诏几乎是咬着牙道:“你给我仔细看看,这孩子到底像谁。”

云夫人堵着气又看向乐巍,片刻后,惊讶地脸上的疼也忘了,她初一见,只觉这少年像极了丈夫,心中危机感顿生,毕竟她没有儿子,如果丈夫真带个儿子回去,以后她和她的三个女儿可怎么活?但此时再仔细一看,这少年与其说像丈夫,不如说更像他那个惨死的三妹。

云家谁人不知,大少爷和三小姐长相最肖似。

云夫人低声喃喃:“像三妹啊”,她看着丈夫,顾不得追究那一巴掌的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110 上门

是啊,怎么回事?

无暇让人先去细细查访,当场云诏就问乐巍:“你爹娘都不在了?”

他想着孩子不知道什么,但养大的人总知道点什么吧,即便眼下这情况像是养大孩子的人都不在了,那跟他爹娘熟悉的人,多少也得知道些什么吧。

至少这孩子是不是他爹娘亲生的,邻居都得知道。

想到这点,云诏就恨不得现在到村里问去。

而乐巍,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中激动的神色,再结合刚才的那句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我爹娘说我是捡来的,早已经不养我了”,他说道,“有什么事,你们跟我说吧。”

孩子的语气平平淡淡的,却听得云诏心疼不已,正想说什么,只见那后面一个孩子站出来:“有什么事到家里说吧。”

于是一行人来到院子里,乐峻又从屋里拿了几个凳子,让大家都坐下了。

云诏这才想起自我介绍:“我姓云是襄州人”,顿了顿,还是把自己的怀疑直接说了出来,“曾经我三妹,怀着孕落难湖州,我找来时,人没了孩子也没了。”

他说着,看向乐巍:“你这孩子,像我云家人,眉眼间,和我三妹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就怀疑,你会不会是我三妹的孩子。”

说到后来,声音都有些颤抖。

乐巍的脸色却是因为这一句话,惨白起来,他在心底,曾无数次想过自己的爹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不要他,但是却从没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突然。

“什么凭证都没有,万一是人有相似呢”,他说道,声音沙哑。

云诏也知道自己心急了,可是他有直觉,这个孩子,不会错的,就是三妹冥冥中引他来了这里,找见这个孩子。

“只要问问你的爹娘,是从哪儿从什么人手中把你带回来的,事情就清楚了”。

听孩子话里的意思,他这养父母不是不在了,而是对他不好,云诏这一时间的心情,真是复杂得难以形容。

乐巍的手微微抖了下,乐峻、乐轻悠、方宴都看见了,方宴拍拍乐轻悠的肩膀,示意她过去安慰下大哥。

乐轻悠走上前,握住了乐巍的手。

小小的手,却带着暖意十足的热量,乐巍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不管亲生爹娘怎么样,他现在有兄弟和小妹。

“我是怎么抱来的”,他把乐轻悠抱在身前,看着云诏,平静道,“我听村里人说过。”

自从李氏把他不是亲生的话喊出来之后,村里人便也没什么顾忌地在他面前说起过。

但这话却叫云诏听得心酸得不行,不用问了,这孩子跟着他养父母,根本没过什么好日子,他握紧了双拳,听他接着往下说。

“他们都说,我之前的娘,当年求子心切,经常去道观寺庙求神拜佛,抱我回来那天,是跟她娘家的人去县里拜佛的。”乐巍说着,抬眼看向云诏,“就是不知道,您的三妹有没有到过我们这个县。”

云诏当年找到三妹后,就打听得清清楚楚,有见过的人说,他三妹坐过从府城到下面县里的船,只是确切是去哪儿的,没人知道,再有人见到她时,依旧是府城的码头边。

然而云诏却想不明白,三妹当时那种情况,为什么还要跑到湖州府下面的县?

不叫人通知家里,是担心她的名声影响到家里,但把孩子生到这湖州府下面的县里,是为什么?

难道她担心,有人会害这个孩子吗?

云诏心头一团乱麻,他便只对乐巍道:“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之前的娘,我三妹聪明机智,她便是把她的孩子送了人,却不会不留半点线索的,你之前的娘手中,或许会有什么物证。”

乐巍道:“她跟人私奔了”。

一直搂着女儿坐在丈夫旁边的云夫人闻言,不由皱起了眉,一个会跟人私奔的娘,养出的孩子能有什么好?

这孩子便真是丈夫他三妹的,他们也不好认回去吧,更何况,三妹的名声同样不好。

“夫君,你这样也太心急了”,云夫人笑语晏晏,“不如咱们先回去,查问清楚了,再说。免得让孩子,空有期待。”

云诏能怎么样,他虽然断定这个孩子就是自己的外甥,但空口无凭,孩子只怕也不会信。

“好,我先回去让人去查找那女人”,云诏站起身,抬起手,终是上前拍了拍乐巍的肩膀,“但我有九成把握,你就是我们云家的孩子。”

乐巍迟疑片刻,问道:“我能知道,您的三妹,为什么会落难湖州吗?”



“所嫁非人,被丈夫的宠妾陷害,才独自一人,流落在外。”一直到晚上该睡觉的时候,乐巍都在心里琢磨那位云老爷走时,留下的这句话。

乐轻悠在桌边画藤编样式的小花盆,这是昨天光伯取花盆回来时,跟她说的,如今柳条柔嫩,可以给她编几个清新的小花盆。

自从光伯来了,家里用的背篓竹筐甚至她的小草帽,都是光伯编的,对光伯编东西的手艺,乐轻悠很有信心,便想画几种可以悬挂在墙壁上的小花盆。

这时见自家哥哥和方宴都准备洗漱睡觉了,乐巍却一手握着书单腿撑着靠坐在床头出神的样子,她忍不住喊了一声:“大哥,该睡觉了。”

乐巍回神,放下书,起身对乐轻悠道:“该睡觉了你怎么还在画?”

“差一个就画好了”,乐轻悠说道,忙端正了坐姿,拿笔沾墨,却又转头看了眼过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的大哥,想了想还是问道:“大哥,如果你真是云家的孩子,你会跟他们走吗?”

各自忙碌的乐峻和方宴,听到这句话也都转身过来,在桌边坐下,显然也很关心这件事。

“我觉得,我正是下午时那位云老爷说的孩子”,说着,乐巍解下衣扣,脱掉右手臂上的袖子,卷起里衣,指着臂膀外侧,笑道:“这应该是个云字吧。以前认的字不多,这个不知用什么烙上的字又是倒着的,我认不出来,还以为是小时候李氏没看好我被烧火棍烫的呢。那位云老爷走后,我细细回想手臂上的这个疤,越想越像是个倒写的云。”

乐轻悠从凳子上下来,踮起脚尖扒着他的手臂看了,点头道:“就是云……大哥,你怎么不把这个告诉云老爷呢。”

乐巍将大手盖在她头顶揉了揉,笑道:“说了,没得让人觉得我多上赶着。如今我有家人,其他的,都无所谓。”

能知道生母不是不要自己,而是不得已才把自己送了人,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么说,就算云家的人再找来,大哥也不会跟着他们走了”,乐轻悠问道。

“我们是一家人啊”,乐巍忍不住揽着乐轻悠抱了抱,“除了咱们家,我还能上哪儿去。”

乐峻点头:“大哥的爹娘都不在了,到云家也是寄人篱下,还是咱们自己家最好。”

事情说定了,方宴站起身,拉了乐轻悠过来:“走,跟我洗脸去。”

第二天时,乐巍那种知道自己出身的复杂心情已经褪去,照样毫无异常地跟乐峻、方宴去镇里念书。

日子就在拂面的春风越来越温暖惬意中走过。

自那天之后,云家人再没有出现。

这期间,乐轻悠在哥哥们的陪伴下度过了七岁的生日,哥哥们休假时,和他们在山里放过两次风筝,平常整理山中的花田,又有小猴子带着它的小伙伴跟自己作伴,乐轻悠每天快快乐乐的,把那个云家都忘得差不多了。

三月末的一天,柳絮在带着金色光环的阳光中打转儿,乐轻悠刚踩着小凳子把一个盛放着艳红色玫瑰的藤编小花盆挂到墙上,就看见乌泱泱七八辆车一大群人走在村口。

顾不得欣赏被她装饰得很漂亮的土墙,乐轻悠忙跳下小凳子,跑到旁边的屋子里喊光伯,“光伯,好像云家的人来了。”

山里该规整的都已经规整好了,这两天中午,光海都会歇会儿,正闭目养神,就听见小姐有些慌张的声音,他忙坐起来,一面穿鞋子一面安慰已站到门口的小姑娘:“小姐别慌,咱们先去看看。”

乐轻悠是的确有些慌张了,那么一大群人,要真是云家的人来要大哥,他们几个小孩子可抵挡不住。

光海穿好鞋,过来牵着乐轻悠来到院门口。

走在前面的马车已经差不多到了跟前,光海便拱拳道:“请问来者何人,如此大阵仗到我们家,又是所谓何事?”

根生和秋果草儿也都跑过来,不自觉地站在光海和乐轻悠背后,像是给自家人助阵。

那边,云诏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他脸上的笑容是欣喜的,笑着走过来,回了光海一礼:“你是照顾孩子们的光海吧。不要误会,我们已经查清了,乐巍就是我云家的孩子,家里人都想来见见,这才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这么多人,我们家招待不过来”,乐轻悠说道。

“不用招待不用招待”,云诏笑道,“来时带了仆人,只要让他们占占这外面的地方就好了。还有啊小丫头,舅舅还给你带了一箱子好玩的小玩意儿,要不要先看看?”

舅舅?

乐轻悠有些无语,这位云老爷不是打算把他们几个都认了吧。

还有,看云家这来的人,像是个大家族啊。

她不知道,这其中有一多半,都是仆人。

“我大哥在私塾呢”,乐轻悠看到从刚才这位云老爷下来的车上,又下来两个衣着富贵的被丫鬟搀扶着的老头老太太,不由对这位云老爷有了些戒备,上次他带着妻女来时,可不像是这么有钱的人,就道:“等哥哥们下学,还得两个时辰。”

言外之意是,不想让他们派人去打扰哥哥们读书。

云诏忍不住笑道:“这是应该的”,随即转身搀扶了那一手拄着根拐杖的老头儿,看了眼乐轻悠,说道:“这就是和咱们阿巍相依为命的孩子,阿巍的妹妹,轻轻。”

乐巍这十二三年的遭遇以及他现在的生活,云诏早已让人查得清清楚楚,对这对关键时候帮了他外甥的姐弟,他是很喜欢的。

至于乐家那些人,他自然有办法让他们不好过。

云家老爷子顺着儿子的指点看过去,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些笑容,点头道:“不错。”

旁边云老夫人的表达就直接多了,在丫鬟的搀扶下,三两步来到乐轻悠跟前,喜欢地直接往怀里抱了抱:“可怜你哥哥们怎么养的你,竟半点不像个乡下孩子。”

比她家那些孙女外孙女还要更胜一筹呢。

看着这个小丫头的样子,云老夫人揪了一路上的心,终于是放下些。

乐轻悠对老太太笑了笑。

光海把自家小姐拉回来,伸手道:“先到家里坐吧。”

随着这一请,后面两辆马车上的人也都进来了。

云诏之前来过乐家一次,自觉更熟悉,便将家里的人都跟乐轻悠指着说了。

这些人分别是云家已经出嫁的大姑娘、二姑娘,还有她们各家的丈夫孩子,云夫人则带着她的三个女儿站到了篱笆院的门口边。

乐轻悠跟他们点点头,还没说什么呢,就收到了从老太太到下面各人的一溜儿见面礼。

乐家这边热热闹闹的,梨花村里同样热热闹闹的。

云诏特地吩咐家里的管事儿,进村后,留几个仆人拿着铜钱点心散与村人,尤其是要按照他打听来的,把照顾自家外甥多的,多给东西多给钱,没照顾过但没欺负过的,只散几百文,但是欺负过自家外甥的,半点东西钱都不给。

此时村中的大杨树下,无法领钱领东西的人,看着那一筐筐铜钱和点心,又是肉疼又是后悔,同时脸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

早知如此,当初干什么笑话人家乐巍。

这些人中,村长和豆奶奶领到的钱和点心最多。

众人正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议论着,乐老太太在大着肚子的三儿媳妇和小孙女乐轻雯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一过来,乐老太太就问:“怎么村里分钱,也不叫上我们家?”

今天男人去镇里卖卤肉去了,刘艳儿听到乐轻雯说外面在热热闹闹的分钱,既想要钱又担心挤到自己的肚子,便鼓动着婆婆来了。

村里的人都能分,可不能外着他们家。

“老婶子,你这是还不知道呢?”有个高瘦的妇人抱着一串只有几百文的铜钱,她之前没照顾过乐巍,也没笑话过人孩子,能分到将近二百文钱,那心里真是挺感激的,这时对着乐老太太,就笑得很夸张:“是你不要的孙子,阿巍小少爷的亲娘舅家找过来了。人家是有钱的人家,说没什么可感谢咱们的,就搬了几筐铜钱来给咱们分分。”

“什么?铜钱用筐装?”乐老太太不想接受这个说法,便不抓话里的重点。

人群立即让开一条缝,笑着让老太太看,一人说:“可不是用筐装的,咱谁能想到,那李氏抱回来的是人有钱人家的金疙瘩呢。不想在你们家,却是被百般的作践。这钱啊,你们是领不成的。”

另一人就跟着说:“可不是,说是你们养大了阿巍吧,可阿巍从五六岁就给你家下地干活儿,早也把那养育的恩情还完了。”

又有人接上这话:“阿巍懂事啊,这下是不用人家舅舅给你们还情了,当日差点把孩子作践死,免得丢脸这时候也别问钱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不几句话,就让乐老太太又气又惋惜地翻了白眼,直挺挺躺下去了。

刘艳儿虽因不能拿钱心里滴血,还是顾着自己的肚子的,一见老婆子有晕倒的趋势,赶紧就放了手。

众人被这一变故吓得静了静,随即就有人镇定地大声道:“别慌别慌,上次那道长怎么做的来着,出来个妇人,给老婶子掐掐人中。”

但是谁出头啊,万一被乐老三给赖上呢?妇人们都笑嘻嘻的后退几步,再次围着云家的下人问东问西去了。

刘艳儿也不管乐老太太,只紧紧握着双手,转着眼珠想怎么把乐巍认回来。

要知道那小子的亲爹娘这么有钱,她可不会让他被乐峻和乐轻悠那两个小崽子给领走的啊。

光是这家人洒出来的钱,就够她给以后的儿子盖几间大瓦房了。

……

乐峻发现,今天一进村,村里的人对他们兄弟三人特别热情,尤其是对自家大哥,每个人都会笑着说一句:“阿巍,你可是下学回来了,快家去吧。”

乐巍和乐峻满是疑惑,方宴却猜出了一二分,待驴车出来村口,看到几乎从村口排到自家门口的一溜下人和那整齐排着的七八辆车马时,他已有七八分确定。

“可能是云家的人”,方宴低声说道。

“怎么会?”乐峻惊讶。

乐巍也道:“他们不像是能摆出这么大排场的人家。”

“不尽然”,方宴说着,敲了敲板车壁,“上次那夫妻两个的气度,就不像是一般农户人家的,且她们扔到咱家的那些糕点,是用很稀有的青糯米做的。只是不知道,这家到底是有钱,还是有势。”

乐巍皱了皱眉,“不管有钱还是有势,这样的人家,麻烦定然不会少。”

说话间,驴车就走不动了,快到家门口的地方,道路都被云家的仆人给占住了。

而在此时,一声接一声的“表少爷下学了”,已经从空旷的天野中,传到乐家的小茅屋里去了。

111 亲人

乐巍刚从车上下来,脚步就顿住了,一个身着松花色锦缎的老太太从他家的茅草屋里走出来,脚步甚至匆忙地连后面的丫鬟都跟不上,她看着自己,眼中饱含了激动、疼爱等许多他从未在父母长辈那里感受到的东西。

云老夫人是第一次见这个流落在外的孩子,却没用儿子介绍,一眼便认了出来,她疾走着上前将只愣愣看着她的外孙一把抱在略有些佝偻的怀里。

老太太嘴唇颤抖着,好半晌才吐出一句哽咽的话来:“我的儿,你们母子,是要疼死我啊。”

一句话说出来,顿时泪雨滂沱,抱着个这个并不甚强壮的孩子,老太太脑海中全是无意中听到的儿子让人查出来的那些事,这么小个外孙,在那户抱养的人家里打没少挨活儿没少干。

不见到人时犹可,此时将这孩子抱在怀里,想着他这些年受的苦,老太太就心疼地说不出话来。

“娘,我的娘哎”,云诏抹抹眼睛,赶紧上前来搀扶母亲,“您这样是会吓到孩子的。”

云大姐云二妹也连忙上前来劝慰母亲。

云老夫人这才松开乐巍,旁边的大丫鬟赶紧上前来拿帕子给擦老夫人脸上的泪,云老夫人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叹口气,看着乐巍,一开口声音还是哽咽的,“孩子,我是你外祖母。”

后面的云老太爷此时才不自觉地上前两步,看着这个肖似小女儿的孩子,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他纵横商场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眼下却不敢面对这么一个小小孩子。

当初,若不是他识人不清,坚持给小女儿定下那游学到襄州的穷秀才曹一文,他那被家里千娇百宠长大的you nu,何至于死得那么凄惨,这孩子,又怎会在外受这十几年的苦?

云老太爷再次动了动嘴唇,那句“我是你外祖父”也没说出口。

乐巍从没有被长辈用这样充满慈爱的眼神看过,一时很是无措,脑海里最先蹦出来的是他家轻轻,猛地看向这一群完全把他家门口堵住的人,问道:“我妹妹呢?”

这些都期待地看着他的人无不愣了愣,却见后面那两个少年也警惕地看向他们。

云诏忙道:“在屋里,刚才咱们一着急,就没顾上。”

乐巍连同刚才沉默旁观的乐峻和方宴都沉了脸色,方宴上一步就要往家门口去,刚才这些人急忙忙冲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撞到小丫头。

“表小姐我照看着呢”,正在这时,一道声音从人群后传过来,围在门口的仆人都往旁边撤了撤,只见一个身着深蓝色绕襟襦裙的丫鬟牵着乐轻悠送过来。

方宴两大步过去,将乐轻悠抱到怀里,又低声问道:“有没有被这些人吓着?”

“没有?”乐轻悠摇头,看看乐巍,又看看已经跑到自己跟前的哥哥,喊了声“大哥二哥”。

乐巍笑笑,小丫头这一声软糯带甜的大哥瞬间抚平了他的无措,他看向云家老夫人,说道:“您请到屋里说吧。”

没听到这孩子喊一声外祖母,云老夫人有些失望,以为这孩子不相信他们,回到屋里,还没坐下,便已解释起来:“阿巍啊,外祖母就这么称呼你了。你的的确确是我的外孙,这些,你舅舅,是找到当初从你娘手里把你抱走的那个女人问了清楚的。”

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已显得很是陈旧的金簪,金簪攒花那头儿,有个圆圆的扁头,云老夫人指着这个扁头道:“这是当初咱们家给你母亲和姨母做首饰的习惯,会在上面镌刻一个云字,这个簪子,是按照那李氏说的,从一家当铺找到线索,辗转寻回来的。当时把你给李氏时,你娘连带着给了她这个簪子。”

乐巍静静地听着,看了那簪子一眼,点点头。

云大姐见这孩子不说话,就忙补充道:“这就是你娘当初常用的首饰,虽然是她首饰匣子中最不值钱的,但因攒花别致,她最喜欢,当初成亲时便装到嫁妆里带去了曹家。可恨那曹家的畜生,把你娘的东西全都占了去,连咱家给你娘带去的仆人也卖得七零八落,这个首饰能被三妹一直保存着,恐怕正是因为不值钱啊。”

云大姐越说越愤恨,眼中都闪烁了泪花。

云诏上前道:“大姐,第一次见孩子,这些话还是不要说了。”

曹家那些人那些仇,不适合在这个还是欢乐的场合提。

云大姐拿帕子抹抹眼睛,偏头到一边,一个身材中等相貌中略带书生气的男人伸手扶住了她,男人看样子是她的丈夫。

“我想问问,李氏她现在怎么样?”乐巍看着他们,这么问道。

“舅舅找到李氏后,问当年之事,她倒是很配合,尽量把当初见到你娘时的细节都说了,本来该带她一起回来的,只是毕竟这女人养你一场,又是私奔出去的,她跪求着不回来,我便没带那女人,想她算是救你一命,就给了她一百两银子。”云诏说着叹了口气,“那李氏很后悔以前待你不好,让舅舅跟你说声对不起。”

乐巍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他并不怨恨李氏,听云老爷这话,她过得还似不错,那他就放心了。

既然事情已经说出清楚了,面对这些与亲生母亲有血缘关系的人,乐巍缓缓地跪了下来,解开衣扣,退出胳膊将里衣挽起来,将那个疤痕暴露在空气中让云家人看。

云家人解了他的惑,他最好也把自己的证据给他们看。

照今日的排场看,云家人是很富贵的大家族,他们虽然很想认回自己的样子,却并不知道别的人是个什么心思。

所以只有证据足够,才会避免以后有人在他的身世上做手脚,他是想要出仕的,不想被人利用什么漏洞构陷自己贪慕富贵才急于认云家人。

乐巍胳膊上那颗小小的云字烙印一露出来,云老夫人顿时捂住嘴,闷闷哭出声来,可以想见,她可怜的女儿那时是有多么惶惶无助,才会如此狠心地用簪子给孩子烙下印记再把他送出去。

云大姐冲过来,按住那块烙印,眼泪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来,许久才哽咽道:“三妹啊,你放心,咱们找到孩子了,你的仇,咱们家也会报的。”

云老夫人滴着泪点头。

其他rén dà部分也都红了眼眶,沉默不语,这时却有一道冷静得过份的声音传来:“大姐,大哥,往事已矣,曹家如今起来了,那三妹夫还是朝廷四品大员,报仇的事,是不是别在阿巍跟前说啊……”说不定这孩子还得叫那三妹夫一声爹呢。

她这句话没说出来,被云老太爷一声怒喝给打断了,“你给我住口,那畜生是你哪门子的三妹夫?”

云二妹吓得缩了缩脖子,往后连退两步。

云老太爷又忙对乐巍道:“阿巍,快起来吧,那些事我们今日且不提,今天只说高兴的。”

“是啊是啊”,云老夫人擦掉眼泪,招手对那些跟过来的小辈道:“都过来叫阿巍认认。”

最先上前的,是云诏的五个女儿,三个嫡女在前,两个庶女在后,齐齐朝乐巍施一礼。

云老夫人指着她们一一道:“这是云霞云霏,都及笄了,你该叫表姐的,云霓想必你们都见过了,后面的是云雪云霜,云雪十七,也是表姐,云霜十一,是表妹。”

乐巍并手回礼,分别喊了表姐表妹,几个姑娘再次施礼,称表弟表哥。

乐巍回身,牵起乐轻悠的手,看了看乐峻和方宴,说道:“这是我的弟弟妹妹,二弟乐峻三弟方宴。”

最后扶着乐轻悠的双肩道:“这是小妹,乐轻悠。”

站在最前面的云霞显然愣了愣,看了没说什么的祖母一眼,笑着屈了屈膝盖,“两位表弟好,小表妹好。”

云夫人的脸色很显然地就不好看起来,暗想这个外甥什么意思,想让家里把这几个土孩子也认下?

云大姐夫妻和云二姐夫妻却都是目露笑容地看着。

这边认过了人,云大姐的两儿两女也上前来,云大姐夫家姓姓陈,两个儿子分别叫陈亭绰陈亭纪,都比乐巍大,那两个女儿,一个叫陈丹宜,已经及笄,一个叫陈丹紫,九岁。

云二妹家只有一个独生的儿子,她夫家姓连,儿子叫连昌,十一岁年纪,一身月白长衣,头上束着同色发带,看来起来斯斯文文的,与乐巍、乐峻、方宴见过礼,便问他们如今的学习进度。

刚才悲伤的气氛,被孩子间的谈话一冲而散。

乐轻悠认识了云家人,眼看着外面天黑了,便悄悄出来,招来秋果和草儿去厨房做菜。

秋果指了指外面,低声道:“小姐,他们刚才借了咱们的锅,正在外面煮饭呢,我还听到那个管事让他家的下人去镇上买菜安排住宿。”

果然是大户人家用惯了的人,不用吩咐,这些小事便已经安排下去了。

乐轻悠就笑道:“那咱们不用管了,你们只看着他们需要用什么,咱家有的给他们拿出来便是。”

“是”,秋果今天被云家的下人一比,也觉得自惭形秽,这时回答地便异常规矩,还屈膝礼了一礼。

乐轻悠看着她好笑地不行。

这时草儿问道:“小姐,以后您和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都要去云家吗?”

刚才她听见有个出来端茶的丫鬟跟她们自家的丫鬟道,“表少爷让家里的人也都认了那几个孩子,老夫人老太爷都没说什么,想来咱们家要一下子多出四个小主子了。”

这些话让草儿有些不安,她肯定比不上云家这些丫鬟的,一直在担心小姐会不会不要她和秋果。

乐轻悠不知这点,当下笑道:“怎么会去云家?这是我们的家啊,就是家里多了几家亲戚罢了。”

还是远在襄州的,估计他们认亲走后,自家和他们一两年也是见不到一面的。

正说着,方宴和乐峻出来了,乐峻过来牵住妹妹的手,问她:“是不是饿了?”

乐轻悠摇摇头,“刚才云家老夫人让人给我糕点吃了,你们怎么出来了?”

“让他们自家人说说话”,方宴道,“夜间还是凉的,咱们先去厨屋吧。”

因云家人第一次来,有许多话说,乱糟糟的,一直到晚上亥时,家里的热闹才散下去。

乐巍跟往常一样,从厨屋提来一桶热水,拿出洗脚盆,四人挨个儿洗过脚,才上床躺下。

乐轻悠早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脚还是方宴帮她洗好的,又被方宴抱到床上塞到被窝里,就沉沉睡去了。再睁眼时,外面的太阳已经照到了屋里。

“轻轻醒啦”,一道充满了慈祥的声音响起,“画景,快去,给小姐穿衣服。”

乐轻悠坐起来,看到坐在圆桌边的老太太,惊讶了一瞬,忙对那个向她走来的丫鬟道:“不用了,我自己会穿衣服。”

丫鬟穿着深蓝色的襦裙,脸盘圆圆的,嘴角上翘,不语便带笑,是老人很喜欢的面相,她并没有因为乐轻悠的话停下脚步,依旧上前来,“奴婢在旁帮着小姐。”

乐轻悠不好再说什么,拿起床头叠得规规整整的衣服便穿起来,是一身水红色的春衫,看样子是哥哥走时给她放好的。

乐轻悠穿的衣服都是上面小褂下面裤子的样式,很好穿,画景本来还想等这小姐顾不到的时候帮忙穿一穿,哪知道小丫头年纪不大,穿衣服倒是很熟练。

云老夫人在旁边看着,此时也忍不住微笑着点头,小丫头顶着一头刚过肩膀的乌发,比上好白瓷还白皙细腻的小脸儿上挂着刚睡醒时的红晕,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真是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怪不得自家阿巍走时再三叮嘱他们,别把小丫头吵醒了。

等乐轻悠穿鞋时,还是享受了一把云老夫人身边大丫鬟的伺候。

画景帮这位小姐洗脸时,手都不敢用劲儿,只恐伤到她柔软细嫩的小脸儿,跟着又帮她梳头发。

终于收拾好了,乐轻悠被云老夫人叫到桌边,然后便有三四个丫鬟端着一盘盘菜肴进来。

112 玫瑰

“不是不习惯,我也不要,好多事情我自己都会做,不用丫鬟帮忙”,乐轻悠摆摆手,捧着被丫鬟用纤细好看的手放到她面前的粥碗,吸溜喝了一口,又问道:“我哥哥他们什么时候去上的学?”

云老夫人真是越看这小丫头越喜欢,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哥哥们早就上学去了,走时还嘱咐我们别吵醒你、你醒来后不能给你吃什么……拉拉杂杂说了许多。”

“哥哥们就是这样,特别容易不放心我”,乐轻悠笑着说道,又问云老夫人,“您来的很早吗?”。

“是啊,睡不着,我和你外祖父就过来了”,小丫头不称呼自己,云老夫人也不介意,说话时慢慢的柔柔的,“你舅舅待会儿也会过来,让他给你们盖个大房子好不好?”

乐轻悠摇头:“不用的,我们说好的要用自己挣的钱盖大房子。”

她觉得,自家三个哥哥,也都不会想要云家这如此多的东西,认亲是一回事,但日子还得要自己过。

云老夫人叹口气,捏了捏小丫头搭在肩头的乌黑柔滑的辫子,刚才画景哄着她说给她梳好看的发髻,她都不要,可见跟自家那外孙一样,是个脚踏实地的孩子。

虽然失落孩子们都说不要他们要送的这些大礼,但在心底,云老夫人是很欣慰的:这些孩子都长得很好!

乐轻悠刚吃过半晌午的早饭,云诏便过来了,还带着三两大马车,装的都是床和家具。

说是他们家的床太简陋,先给他们换上这普通的,等让人把后面的山给盖成庄园,再给他们搬更好的来。

云诏本来是打算把这四个孩子都带到襄州的,然而外甥坚决要待在他们自己的家,他也只好叫人把屋子给孩子们盖好。

乐轻悠真被这阵势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大哥的舅舅这么有魄力,或许这对于云舅舅来说,就跟她的舅舅们亲手帮他们翻盖茅草屋一样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此一来,哪还有自己建设自己奋斗的乐趣了?

“麻烦您了,不过我们不能要”,乐轻悠赶忙上前阻拦让人卸床和家具的云诏。

云诏抬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这是舅舅该给你们的,可不能不要。”

“见面礼我们已经收过了”,乐轻悠坚持,“这些东西便不能再要。我知道云舅舅您是看我们的生活简陋想让我们过得好点,但是我们有能力改善自己的生活,若是什么都让您给我们安排好,我们还怎么成长呢。”

这一番话说得云诏没办法反驳,他不由抬头看向笑眯眯站在门口的母亲。

云老夫人笑道:“小丫头说得对,让那些人回去吧。早晨我与阿巍说了,他也是拒绝的。那是个有骨气的孩子。”

云诏无奈,只得挥手让那些人把三车东西再拉回县里去,床和家具都是他让人从县里采买的,他想了想,叫来管事,低声交代了一番,便让他也跟着去了。

快中午的时候,云老太爷精神不错地带着两个仆人从山上回来,叫把仆人逮到的两只野鸡给炖汤,“按着府城那种火锅的吃法,再弄些青菜来,咱们吃火锅。”

见平日走路都嫌费劲的父亲如此有精神,云诏心里很高兴,亲自叫上那两个提着野鸡的仆人,下去吩咐了。

午饭是云老夫人、云老太爷、云诏和乐轻悠四人一起围着小火锅吃的,吃到一半时,云老太爷还叫来了光海,让他坐下一起吃。

表示对他这么一个陌生人,却能好好照顾孩子们的谢意。

吃过午饭又歇了会儿,乐轻悠作为小主人,便带着三个客人去山上玩了。

直接带着他们来到玫瑰坡,此时正是玫瑰盛放的时节,经过乐轻悠精心照料的玫瑰,开得更是如火如荼,一朵朵火红的玫瑰,几乎是给东坡铺上了一层大红色的绒毯。

饶是见惯世面的云诏,也被这景色震惊了心神,“这是什么花,竟开得这般好。”

“玫瑰”,乐轻悠说道,“西面的土坡上还有黑色的呢,玫瑰特别香,还有理气解郁的功效呢。”

“原来……是玫瑰啊”,云诏扶着一朵盛开的层层叠叠的玫瑰看了又看,“这,舅舅还真是孤陋寡闻了。”

云老太爷在旁哈哈笑道,“你可别小看这座小土山,生长的好东西可真不少,往里面走,还有二亩大小的一片葡萄呢。看那叶子,跟我们在家种的那些,不像是一个品种。”

“我们家的葡萄口感更好,也更甜”,乐轻悠说道,“家里还有葡萄干呢,回去让外祖父外祖母和云舅舅都尝一尝。”

“好好”,云老夫人和云老太爷不约而同地答应,并不是馋一口葡萄干,而是为这孩子终于喊他们一声外祖父外祖母了。

云诏就不那么开心了,“轻轻啊,怎么喊我云舅舅?”

乐轻悠笑着解释:“因为我有五个舅舅呢,担心喊串了。”

话落,山坡上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乐轻悠一边挑着那些分叉出来的玫瑰骨朵儿剪着,一边陪着三个长辈兼客人说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夕阳垂挂的时候。

山里的风带着被阳光熏蒸了一天的暖意,吹过玫瑰坡,将暖香布散得到处都是。

云老夫人看看那快要落山的太阳,说道:“咱们回家去吧,阿巍他们应该下学了。”

云老太爷同样盼着那个刚认回来的外孙早点下学,好能跟孩子多熟悉熟悉,当下便点头,提上小丫头一下午摘的半篮子玫瑰骨朵走在前面。

乐轻悠扶着云老夫人,见云诏还在观察这些玫瑰,便道:“云舅舅,我家有很多玫瑰小盆栽,你回去的时候给表姐她们带些。”

“真是个小机灵”,云诏背着手转回身,“那舅舅就不客气了。”

乐轻悠看得出来,这位云舅舅是看出这些花的商机了,她当然不会吝啬,回去后就把怎么培植法写出来,让大哥交给他。

他们昨天收了一大堆的见面礼,这个就当是谢礼吧。

回到家时,云家的仆人已经把晚饭做好了,然而直到太阳都落山了,也没见驴车出现在村口。

云老夫人一直站在门口看着,脸色也越发焦急,“昨天这个时候不是已经回来了?”

云诏正在看小外甥女儿给的盆栽,见母亲担心,便放下来手上的小花盆,起身道:“我去看看。”

还没刚站起身呢,那边驴车就进了村口,云老夫人忙笑道:“来了来了”,扶着丫鬟的手便往前走了两步。

“车后面怎么还跟着两个人?”云老夫人眯着看得不是那么清楚的眼睛,连忙唤云诏,“诏儿,过去看看,别是什么人找孩子的麻烦呢。”

云诏已经大步走了出去,未到跟前,便已认出是谁,不就是一开始没有孩子想让自家外甥养老后来又任由他后娶的媳妇作践自家外甥的乐老三吗?

乐老三扶着大着肚子的刘艳儿,几乎是小跑着跟在驴车后面,说了许多好话也不见乐巍有停车的意思,不由怒道:“小兔崽子,没有老子你能长这么大,现在你发达了,就不认养父了?”

一面说一面还得担心刘艳儿累着,忙得不行,再抬头,就见驴车停住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呢,便傻住了,“云,云大老爷。”

云诏冷冷一笑,对乐巍道:“先回家去,你外祖母正盼着呢”,随后看向涎着脸的乐老三:“乐家三老爷啊,有什么事跟我说便是,缠着孩子做什么?”

“舅舅”,乐巍有些不放心,担心舅舅被乐老三用那几年的养育之恩讹钱。

云诏拍了下驴屁股,驴车便轻快地跑远了。

乐巍三人到家没多大会儿,云诏也回来了,正被云老夫人拉着说话的乐巍站起身问道:“舅舅,您没给他钱吧。”

乐老三刚才拦住他们的车,言语之间,不仅想要钱,竟然还有让云家给他在县里买个小铺子的意思,乐巍只觉十分可笑,他根本不欠他们什么东西吧。

就算欠,也只欠李氏的抱养之恩,而那,舅舅也已帮他还了。

“在他家我外甥净吃苦去了,我能给他钱?”云诏拍了拍乐巍,“跟你外祖母说会话,就吃饭了。乐老三那边不用担心,以后他不敢再拦你们的车”

乐巍点点头,“让舅舅费心了。”

吃过晚饭,云家三人又留了会儿,这才坐上马车走了。

暖暖的春风吹起车窗帘,给车内带来一阵清爽,微凉的玫瑰香熏染了整个车厢,云老太爷看着一车的盆栽玫瑰,感叹道:“阿巍运气不错,能有三个跟他关系比亲生也不差什么的兄妹。”

“父亲,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方宴,不像是普通的农家孩子”,云诏皱着眉说道。

“我看那孩子挺好的”,云老夫人膝上放着一盆青纱月季,是小丫头特地送给她的,她喜欢得什么似的,“四个孩子相依为命好些日子了,感情十分好,有的没的你莫查也莫说。”

云诏应了声是,看着母亲膝上的青纱月季,笑道:“轻轻还真是个宝,怪不得阿巍他们三个都那么宠她。”

“可不是”,云老夫人笑得慈祥,“你是没看见,连那后院的一群小鸡崽儿,也是一看见她就围上来。”

……

云家其他人还是在镇上暂歇的,云诏带着十几盆玫瑰盆栽回来时,大部分人都还没睡,他就让仆人拿着挨个去给分了分。

自家五个女儿的,云诏则是亲自给送了过去,得知三个嫡女都在她们母亲的屋里,他便让仆人拿着,一并都带来了。

姐妹三人看到这鲜艳的散发着幽香的盆栽,都很喜欢,云霏还说洗澡时加这个花进去肯定好。

看着小女儿跟两个姐姐凑在一处说话,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云诏心里是彻底没事了。

云夫人却是看了眼那三盆花,转头问云诏:“既然阿巍那孩子不愿意跟咱们走,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平日里还怨怪我与你不亲近,夫人啊,你这么一把破坏气氛的好手,我想跟你亲近起来也难”,云诏皱眉,起身到屋中央的桌边端了杯茶一口饮尽,“家里有什么事让你急着回去?”

听到父亲这话,小声议论的三姐妹也静了下来。

云夫人气得不行,“当着女儿们的面,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云诏不想跟她争辩破坏心情,就说:“你想回去我便让家丁先护送你回去”,随即便笑着对三个女儿道:“明天都跟我去乐家,找你们的小表妹玩去。”

“爹,他们家太破了”,云霏不大情愿,“我不想去。”

“你”,云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转向小女儿,“霓儿呢?轻轻跟你差不多大,你不是一直说没有玩伴吗?”

云霓想起那个满手泥巴的小女孩,摇摇头:“她太脏了,而且喜欢要我的糕点。我也不想去。”

云诏皱眉,云夫人脸上却露出得意的笑容,对丈夫道:“你听见了,女儿们能待在这儿,都是因为她们的表弟表哥。我并非小气,那三个孩子,实在是不能认,以后他们嫁娶,少不得让咱们破费。且乡下孩子,无论生活上还是待人上,都没规矩,别说霓儿不乐意去,就是乐意,我也是不会让我的女儿跟那个野丫头一起玩的。”

云诏的眉头越皱越紧,想说什么,却终是心疼小女儿之前刚受一场苦,忍着了什么都没说。

等三姐妹各自回屋睡觉后,他才语气不甚好地对妻子道:“你是母亲,是三个孩子的榜样,一些不好的话,你能不能少说?什么叫没规矩,我们不过一个商户人家,便是有几个钱能如何?你还说人家没规矩,首先说出这句话的你就没了规矩。既然你不喜欢那三个孩子,明天你带着三个丫头,先回吧。”

说完,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云夫人不觉得自己说得哪点不对,但又不敢追出去跟丈夫吵,恨恨地摔了床上的枕头,才睡下了。

走就走,反正这个破地方,她本来就不想来,提前回去,正好趁丈夫不在,好好整治一下府里那些小妖精们。

第二天早上,再到乐家时,云诏就收到了外甥给他的一份笔迹稚嫩的玫瑰培植法,只见上面一二三条怎样养好玫瑰、怎样培育盆栽玫瑰,罗列得详详细细。

云诏大为惊讶,“这是轻轻写的?”

“嗯”,乐巍说道,“她就喜欢摆弄这些东西,又认了几个字,说舅舅对那些玫瑰感兴趣,便写了让我给您,还有,山里的那些玫瑰,您走的时候,可以挖走一二十株。”

云诏既惊喜又感动,他的确有大量种植玫瑰培育成盆栽出售的想法,甚至还想隐隐有个想法,培养两盆好玫瑰,找门路送进宫里。

这个玫瑰既稀有又颇具观赏性,很大程度上能被宫里定成贡品的。

云家若是有专供贡品的哪怕就玫瑰这一样东西,地位都会大大跃前一步。

“我不能白要……”

“舅舅”,云诏的话没说完便被乐巍打断了,“您和两位姨母给我们见面礼时,我们都未曾说什么白要不白要,您现在这样说,就不是亲戚间的来往了。”

云老夫人和云老太爷在旁听着呢,此时忙道:“收,怎么不收,你外甥外甥女给的,又不是别人家的,论不上白要。”

“好,那我收下了”,云诏立即笑着把纸折了起来,放在衣襟里,暗想以后多给孩子们些东西就是了。

又过七八天,家里的生意实在不能耽搁,云诏这才带着下人走了,走前,自然是到山里挖了二十株玫瑰。

襄州比湖州还要靠南,一年四季都没什么冷天,且空气湿润,尤其适合种着些花啊朵的,云诏打算回去后,就专门划出两倾地专门种植玫瑰。

云诏走后不久,云大姐云二妹两家也一起走了,她们姐妹二人嫁的都是读书人,对孩子的课业看得也比较紧,能在湖州耽误这许久,已经是很难得了。

云老夫人和云老爷子却是留了下来,外孙才认回来,他们想多陪一陪,可能是因为找回外孙了了些他们小女儿的愧疚,在乐家待这些日子,老两口竟觉得身体一日比一日好了许多。

往常走上几步路便喘的云老爷子,如今每天都要到山里走一圈的,云老夫人更是趁着天好的时候,坐在明亮的室外,给乐巍他们一人缝了一件春衫出来。

这天正好是三个少年休沐的时间,天又暖了,一早起来,方宴就告诉秋果,吃过饭烧水。

他们要洗澡。

云老夫人和云老爷子如今都住在旁边新盖好的两间砖瓦房里,带着好几个丫鬟婆子,隔着篱笆听到方宴让烧水,云老夫人就猜着几个孩子要洗浴的,便打发了两个婆子,在这边的大锅里先烧水。

老两口是和乐巍他们一起吃的,这边的灶主要是给丫鬟们用的,还砌着一口专门烧水的大锅,烧水很方便。

婆子去搬柴了,云老夫人拿上了昨日才做好的几件衣服,就到隔壁来了。

113 四舅要成亲

老两口是和乐巍他们一起吃的,这边的灶主要是给丫鬟们用的,还砌着一口专门烧水的大锅,烧水很方便。

婆子去搬柴了,云老夫人拿上了昨日才做好的几件衣服,就到隔壁来了。

“二十年不拿针线了,你们看看,能穿就穿”,云老夫人将衣服放到桌子上,对靠窗看书的乐巍道,“阿巍,歇会儿,别看书了。”

乐巍答应,将看到的那一页折了个角,过来一看,就说好。

老太太亲手做的,他们怎么能不穿。

四件衣服都是灰白色的,特别小的那一件是襦裙的样式,还搭着一个轻纱的披帛,乐巍拿着给乐轻悠比了比,笑道:“咱们轻轻还没穿过裙子呢,看起来还不错。”

于是洗完澡,乐轻悠就被画景和画意伺候着,穿上了件灰白色绣淡青色花边的襦裙,虽然还小没什么身材,她一出来还是把已经换好衣服在院子里各做各事的三个少年给惊到了。

乌发雪肤,红唇俏鼻,大大的眼睛中包含着笑意,既精致又美丽,乐峻都不敢随便碰自家妹妹了。

云老夫人上前拉住乐轻悠的小手,看了看,点头笑道:“倒没想到这么合适。咱们家轻轻可真是小瓷娃娃一般,长大后可得漂亮成什么样子呦。”

那边看得有些发怔的方宴这才回过神,他皱皱眉,转身回屋里拿了个木梳,将乐轻悠拉到院子里的一片阴凉之处,一下下给她梳起头发来。

手中抚摸着华华顺顺的头发,方宴才觉得刚才几乎停跳的心舒服不少,不过小丫头这个模样,的确太出色了,以后再长大一些,还能出门吗?

乐巍和乐峻都跟了过来,就站在旁边看方宴给自家轻轻梳头发,越看,两个少年就越是担心。

他们心中生出了和方宴差不多的苦恼,轻轻太漂亮了,等她长大了,到哪儿给她寻摸既能护得住她又不是因为被她的漂亮而对她好的人?

这时,画景拿了两个雾青色的绒花过来,笑道:“三少爷,您会梳丱发吗?要不让奴婢来吧。小姐已经七岁了,还扎两个小辫不合适,另外,小姐的头发乌黑浓密,扎成丱发,肯定漂亮。”

方宴其实都没怎么认真听这个丫鬟说话,待她不说了,才开口:“轻轻还小,那么漂亮干什么?”

最后依旧按照往常,给乐轻悠辫了两根搭在脑袋两边的小辫儿。

现在三个哥哥都会辫小辫儿,乐轻悠几乎没自己动过手,不过她有些不满意方宴的话,什么叫小就不能要漂亮了,她其实很注意形象的好吗?

“画景姐姐”,转头给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的画景招招手,乐轻悠笑道:“这两朵绒花好漂亮,能麻烦你给戴上吗?”

“啊?好的”,画景赶紧笑着上前,不过看了看杵在那里一语不发的三少爷,还是把手里的绒花递给了他,“三少爷来吧。”

方宴接过绒花,给乐轻悠插在发尾。

画景看着,很想说这花这么戴一点都不合适,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位三少爷跟前,她总是不经意便觉得心胆发颤。

乐轻悠倒是很满意,前世很小的时候,她跟着奶奶一起住,她们家的院门前有棵夹竹桃,每当春天花开时节,奶奶都会在早晨给她梳好这样类似的两根小辫儿后,摘两朵花给她插在发尾。

“是不是美美哒?”乐轻悠看向前面的乐巍和乐峻,笑着问道。

回应她的是同时的几道忍笑的声音,和两个少年点头而笑的模样。

转头看站在她身后的方宴,那一双漆黑沉静的眼眸中,笑意点点,像是缀满繁星的夜空,让她有些惊艳。

渐渐恢复白皙肤色的方宴,相貌俊美得几近妖孽,乐轻悠一看见他,就冷静下来,那点儿小小的自恋也收了起来。

在这么个俊美少年面前,她是没什么自信说美的。

其实大哥和自家亲哥的颜值都不低,不过跟方宴站在一起,就显得极其普通了,连带的她对自己的脸也不那么关注起来。

这里没有清晰的玻璃镜,年前自家倒是添了个铜镜,照出的人影却是模模糊糊的,说起来乐轻悠还没有看清过自己的脸,反正对比着亲哥哥,她知道自己不会长成歪瓜裂枣就是了。

前两天早晨,乐轻悠带着秋果和草儿已经摘了不少半开的缀满晨露的玫瑰,并且做好了前期处理,就等着三个哥哥休沐时,让他们帮自己做玫瑰香膏呢。

这洗好了澡,又梳好了辫子,乐轻悠便叫哥哥们跟她一起去了后院儿,让他们参与做玫瑰香膏,正好歇歇连学了二十天的脑子。

一天下来,乐轻悠都和三个哥哥在后院忙碌了,等到天色昏黑时,上百盒玫瑰香的香膏已经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竹篮里。

明天哥哥们也不用上学,他们打算一起去县里卖香膏,顺便再卖些家里用的东西回来。

晚饭后,留在这个跟他们一起吃饭的云老夫人却是掏出了两张地契和房契,“这两张是临大街的铺子,两边一家是布庄一家是裁缝铺子,这家处于中间,倒是意外地适合你们做的这个香膏买卖。这另两张,是石头巷的一处院子,家具什么的,你们舅舅已经让人安排好了,随时都可以到那里住去。”

云老夫人解释着,将地契房契都推到乐巍手边,“今天咱家的那位大管事送来的,你舅舅走前特意嘱咐他办的,让外祖母转交,快收起来吧。”

乐巍沉默片刻,说了声“让舅舅费心了,谢谢外祖母”,折好便递给乐轻悠,说道:“还是让小管家收着吧。”

见此,云老夫人就笑了。

说笑一会儿,云老夫人扶着画景回隔壁休息,兄妹四人也洗漱准备睡觉。

“我想把咱们准备做的羽绒袄生意,和舅舅一起做”,熄灯后,都没有立即睡觉的意思,闲话时,乐巍便这么说,“一来能把生意扩大,二来舅舅帮咱们这么多这也算是个回报吧。”

对于云家,虽然知道他们很亲近自己,在乐巍心里,还是外人,跟家里的这三个弟弟妹妹不一样,也就不想太欠着他们。

“可以,照我们这速度,只能小打小闹地做,这羽绒袄也没什么难做的,一面世,肯定会引来许多的跟风者”,方宴很客观地说,“确实不如跟云家一起做。”

“那咱们怎么和他们分?”乐峻想着问道,“分得太清楚,这不是伤感情吗?而且大哥是才和他们家人相认的,要不就直接把这做羽绒袄的方法给他们。”

“轻轻已经给过他们玫瑰了”,方宴提醒,“升米恩斗米仇,二哥,你千万别想挑战人性。”

乐峻:“……我只是觉得大哥才和云家相认了就谈生意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乐巍笑道,“云家本就是生意人,而且这个羽绒袄的生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咱们舍弃的利益更多,舅舅心里肯定有数。轻轻,你怎么不说话?你若是不同意,咱们还自己慢慢做。”

乐轻悠只是听着三个少年商议大事很有意思罢了,正觉得自家哥哥太过重感情呢,听到大哥的问话,忙道:“我同意啊,至于我哥哥说的问题,我觉得咱们只出一个主意,到时和云舅舅家三七分就好了。”

方宴听到小丫头说“我哥哥”,心里顿时有些发酸,可见这丫头,是不拿他当亲哥的。

乐巍倒没计较这个字眼,毕竟在他心里,他本就是轻轻的哥哥。

第二天吃过早饭,乐轻悠跟三个哥哥还是去了县里,跟着他们同去的,除了光海还有云家的两个护院。

将玫瑰香膏以每盒一百文的价格卖给了上次的那家胭脂铺,又去看了看云家给置办的那个夹在一家布庄和裁缝铺子间的铺面,四个人这才买些东西回家来了。

乐轻悠还在那布庄买了十几尺织的细密的斜纹棉布,这个布密度厚,不会漏羽绒,她打算回家后让秋果和草儿帮忙,做两件羽绒袄,过几天再让大哥给云家去信,顺带把这两件成品捎回去。

回去时,刚一出县城们,乐轻悠便看着前面一个赶驴车的人十分眼熟,忙拽了拽旁边乐峻的袖子:“哥,你看前面那个,像不像四舅?”

乐峻也看见了,正疑惑呢,听到妹妹这么问,便让光海将驴车赶得快些,将靠近时,看背影已能确定了,前面的这个就是他们四舅。

“四舅”,乐峻喊道,“您从府城回来了?”

前面的赵老四听到喊声忙回头,一看后面这驴车上的四个孩子,马上笑起来:“小峻啊,这是啥时候买的驴车?”

过完年,赵老四就去了府城,这是第一次回家来,其实如果不是海大娘给他说的那女子家催得急,他还得再过一个才回家呢。

是以,赵老四并不知道乐家买驴车的事。

“大概两个月前”,乐峻看到四舅这车上一车的东西,还都是吃用的,不由问道:“四舅,您回家是有事儿?”

赵老四就笑道:“喜事。过年时,舅舅见了个女子,觉得还不错,女方年龄也不小了,这不是催着成亲吗?回家成亲呢,本来还说今天晚上到梨花村看看你们,也说一声,这路上碰见了,我就不跑那一趟了。正日子前一天我过去接你们,在舅舅家住两天。这次舅是擦亮眼睛找的人,不会跟上一个那样刻薄你们。”

几人听了既觉惊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乐巍忙道:“重要的是跟四舅合脾气,我们都是大人了,舅母怎么看倒不太重要。”

“哈哈,你这小子,不合脾气我也不能愿意啊”,赵老四爽朗一笑,指着驴车后面跟着的两个骑马的人,声音略微压低:“后面那不是跟咱们一路的吧。”

说是一路的,他们半句话都不说;说不是一路的吧,他们骑着两匹大马,却总能保持不前不后地跟着。

赵老四满心疑惑。

乐巍笑了笑,先把前段时间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才交代这两个人:“他们是出门时,外祖母不放心,叫跟着我们的。”

那两个护卫见说到他们,也上前见了礼。

赵老四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时忙摆手让他们免礼,好半天才笑着唏嘘道:“阿巍这身世,跟那戏文上唱的似的。不过总算是找到了亲人,是好事。”

看着旁边车上的三个少年,还有被他们护在中间的小外甥女儿,赵老四不由地想,几个孩子以后的能为,肯定是要超出他之前所期许的。

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到小河镇时,两辆驴车才分开了。

赵老四停下驴车,从上面的一个竹篓里拿出两根筒子骨,又提了一只土黄色母鸡给放到这边的驴车上,怕孩子们不要,一丢下东西他就急忙跑到驴车边,挥起鞭子坐上车,才说道:“府城里的猪骨头便宜,鸡也是在路上的农家买的,拿回去炖着吃。”

驴车已经走出好远了,乐轻悠还能听到赵老四的声音:“轻轻看着瘦了些,以后鸡啊肉啊,常给她煮着吃。”

“听见了?”乐峻用很小的力道戳戳妹妹的额头,“回去后这只鸡的两个鸡腿儿都是你的。”

乐轻悠嗯了声,对上了被绑着腿儿的母鸡那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不由笑了笑。

这只鸡不是她养的那些有了感情的鸡,尽管一路上小母鸡都不停地扑腾着翅膀想往乐轻悠身边靠,到家后当光海把鸡提走宰时,她也什么都没说。

母鸡处理好之后,是整只放在砂锅中炖的,又加了剁开的大骨,出来的汤奶白浓香,十分美味。

乐轻悠亲自做的蘸酱,然后让方宴把鸡肉撕碎,放在餐桌上给大家蘸着吃的。

至于那小鸡大骨汤里,又煮进去些后院新长成的黄芽菜,撒一点盐,咸香中有点回甘,味道美极。

乐轻悠和三个哥哥,再加上云家老夫人两老,六个人把那一砂锅汤给喝完了。

此时是chun xià zhi jiāo,傍晚十分,院外是十分惬意的,一家人吃晚饭,就拿了小凳子,坐在外面一边看星星一边说话。

云老夫人直说那黄芽菜好,家里是嫌这种一年四季都有的菜贱的,厨房里从来不做,没想到今日在外孙这儿吃了一顿,才发觉出这菜的好来。

云老爷子近来也很喜欢侍弄田地,听见老婆子这话,就道:“明儿让云山去镇里买些黄芽菜的种子,咱们在屋门前种些,自己种的,那味道肯定更好。”

两老越说兴致越好,如果不是突然间起了凉风,天转瞬间变成一张半点星亮都没有的黑幕,他们还能拉着乐轻悠他们再说好一会儿。

睡下不久,乐轻悠就听见外面响起噼噼啪啪的雨滴声,雨滴声中还伴随着呼呼风声,在风雨声的陪伴中,她很快进入香甜的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乐轻悠猛然睁开眼睛,外面依旧是风雨沥沥,但同时好像还有另一种声音。

乐轻悠刚坐起来,就惊醒了乐峻,他伸出手拍拍妹妹的后背,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轻轻怎么了?”

乐峻虽然还没怎么清醒,但恍惚觉得,妹妹是猛然坐起来的,就担心她是做噩梦吓到了。

乐轻悠倾耳停了停外面,果然隐约的有小猴子吱吱的声音传来,“哥哥我没事,你睡吧。”

说着就穿上床头搭着的一件褂子,要下床去。

压下睡意,乐峻也坐起来,“想解手了?我跟你一起去。”

冬天时,他们是把尿桶用个木板挡着放在屋里墙角的,如今天暖了,晚上出去也没什么,况且天气热尿桶的味道会很大,便不再在屋里放了。

其实冬天fàng niào桶那会儿,也几乎是给乐轻悠专用的,三个少年都是宁可出去冻一冻,也不再屋里小便。

乐峻还没穿上衣服,那边的方宴也起来了,他说:“我正好想出去,我陪着轻轻去吧。”

乐巍自然也醒了,他下来将家里的蓑衣拿出来,一个扔给方宴一个给乐轻悠披上,还嘱咐他们不用跑到厕所,然后就倒了杯水漱口,跟着才又倒一杯水开始喝。

乐峻看着方宴和妹妹出去后,才转头去看沙漏,“已经寅时了,不用一会儿天就亮了,大哥,我不睡了,抄会儿书。”

乐巍点点头,就听见院子里传来轻轻的一声惊呼,他忙放下水杯,快步跑了出去。

乐峻只有更担心的,也紧跟着跑出去,连外衣都没穿好,到院子里没一会儿便被淋个半湿,却只担心地问道:“轻轻,方宴,怎么了?”

堂屋里的灯只能照到屋前那一片儿地方,乐轻悠和方宴在通往后院的那边,她见乐巍、乐峻先后出来,忙回道:“没事,大哥二哥,你们快回屋去。是小猴子,看样子像是受伤了。”

听见这话,乐巍松口气。

乐峻则转回屋里,点了个灯笼过来,到跟前一照,果然那只蹲在雨水中不停吱吱的小猴子前爪那片皮毛处都是血。

乐巍正在说:“我把它抱屋里去”,只是手伸出来时,小猴子便连连往后退。

大黑在乐轻悠和方宴出来时,就在小猴子旁边蹲着的,它看看小猴子,又看看自家小主子,然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汪。

乐轻悠看着它们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刚才我想抱小猴子时,它也不让抱。”

方宴摸了摸大黑的脑袋,说道:“有事儿你就给我们带路。”

大黑看向小猴子,又旺了声,小猴子却还是看着乐轻悠,着急地吱吱。

乐轻悠蹲下来,握住小猴子那只受伤的手,“我们拿上伤药,穿好木屐,再跟你一起去。”

小猴子的吱吱声弱了下来,像是同意的样子。

乐轻悠这时再抱小猴子,它不反抗了。

方宴担心乐轻悠走不稳摔倒,就伸手把小猴子接了过去。

回到屋里,乐轻悠和方宴简单地给小猴子处理伤口,乐巍又找出两套蓑衣,给乐峻一套,然后将屋门后的木屐取下来,提醒方宴待会儿不要忘了穿。

乐巍是不准备让乐轻悠跟着去山里的,天黑路滑,小猴子还受着伤,真不知道山里是个什么情况,他打算叫上光伯。

只是还没等他过去叫呢,光海已经穿着蓑衣过来了。

到出发时,乐轻悠一定要跟着,三个少年都拗不过她,只好同意她一起去。

方宴和乐峻一人一边地牵着乐轻悠走在最后面,乐巍抱着不知是吓还是冻的没法走的小猴子走在中间,光海提这个灯笼,和大黑走在前面。

初进山的路他们都是走熟的,乐轻悠并不觉得吃力,但是在过了葡萄沟之后,小猴子吱吱地和大黑一直指着路,七弯八绕的,乐轻悠很快就觉得走不动了。

这时天色微明,乐轻悠看到自己的木屐上黏上了很多泥,不得不一只换一只地脱下来将泥摔倒。

而两边牵着她的方宴和乐峻,木屐上的泥只比她的更多,但他们却都是不怎么吃力的样子,随意抬脚一甩,泥就甩去了大半。

好在又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大黑终于停了下来,小猴子的吱吱声却显出担忧和惊慌来。

趁着更加明亮的天色,乐轻悠看到前面一片倒伏在泥水中的青草,而在青草上,还有残留的血迹,在这不远处,则是躺着一个毛色灰扑扑的狼?

乐轻悠不确定,或许是狗?但是看大黑戒备呲毛的样子,这很可能是一头狼。

前面光海也伸展开双臂,当着后面的四个孩子,低声道:“别靠近。”

他缓缓上前,确定那头狼没什么威胁性,才转身找其他的动物。

小猴子突然从乐巍的怀中跳下来,在地上吱吱着转悠半天,才伸出爪子指向不远的处的一棵没有多高的山梨树上。

光海过去,果然在那梨树粗粗的枝桠上,发现三只受伤不轻的成年猴子。

这时,倒在泥水中的灰狼却是吃力地抬起脑袋,一双无神的眼睛向乐轻悠这边望来。

担心乐轻悠被吓到,方宴和乐峻不约而同地上前挡了挡。

灰狼很狼狈,看样子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方宴是不害怕它冲过来的,但却不免疑惑:“山里的猴子这么厉害?”

乐巍看着那头狼鼓鼓的肚子,回头道:“不是猴子厉害,而是这头狼,要生小狼了”,指了指这周围打斗的痕迹,“或许母狼是想在这里生小狼,可这里是小猴子家的地盘,双方才发生了争斗。”

方宴看了看,发现那些有打斗痕迹的地方,大部分都是猴子身上的黄色毛,灰毛半点没有。

如果不是这头母狼要生小狼了,只怕这些猴子不够它两顿吃的,而轻轻每天都会到山里来,即便是今天下雨了轻轻不回来,他们家位于山边,到时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方宴心底打了个寒战,后怕不已。

而乐峻、乐巍,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如果这只狼不是要生时碰上了这些猴子,那么……

光海这时查看过那三只猴子的伤,转回来道:“都不是致命伤,剃了伤口边的毛,再上些药,很快就没事了。只是这只狼……”

他看着三个少年,暗示之意明显。

方宴点点头,意思是处理了吧。

三人谁都没有将话说出口,担心吓到乐轻悠是一点,另一点,她向来跟小动物亲近,知道要处理掉这头狼,肯定不忍心。

乐轻悠虽然被方宴和乐峻挡着,却并不是接收不到他们没有说出来的意思。

“我想看看”,她想起刚才一晃而逝的那母狼眼中的神情。

听到妹妹说话,乐峻转过头,给她露出一条缝,还故意吓唬她:“看吧,那是狼,特别爱吃小孩。”

母狼似乎能听懂他们的话,她眼中没了刚才初一听到人类脚步声时的戒备,也没有了刚才感受到那股生机时的亮光,只余一片淡蓝色的荒漠,冰冷而又充满了悲哀。

乐轻悠才发现,这头灰狼,有一双天空之色的眼睛,比雪狼的眼睛还要漂亮。

目光落在灰狼鼓起的腹部上,乐轻悠对哥哥道:“我想过去看看。”

“不行。”

统一的三道声音,乐巍跟着道:“动物生崽时对外界的敌意特别大,谁都不能到跟前去。”

乐轻悠道:“可是它已经没力气了,再不去帮帮她,小狼就憋死了”,话落,她就看见那只母狼沉沉搁在地上的头又抬了抬,最终它还是只用眼睛往乐轻悠这边看着。

方宴、乐峻、乐巍怎能不注意到这点,这只母狼,很明显地是在向轻轻求助?

沉默在嗒嗒的雨声中蔓延,突然方宴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光海说道:“我在前挡着”,只是以他的经验,这头母狼是生不出小狼来了。

只是片刻,几人将母狼围住了,这头母狼眼下跟个落汤鸡似的,本该蓬松的皮毛,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耳朵脸上的毛都是一绺一绺的。

来时也没带什么吃的,乐轻悠只好伸手在母狼鼓鼓的腹部缓缓地来回摸了两下,她没学过给动物接生,只能凭想象施力。

在乐轻悠将手放在母狼腹部时,方宴差点抬手挡住了,但见那母狼眯了眯眼睛,半点没有攻击轻轻的意思,他的手才放下。

一道人眼不可见的紫色祥光在母狼的腹部缓缓流动了几圈。

乐轻悠见母狼没什么反应,起身四下看了看,从伸手可及的一株野草叶子底下,摘下一把紫色的圆滚滚的浆果,然后掰开母狼的嘴巴,给塞了进去。

她的动作太快,快到方宴、乐峻、乐巍根本没反应过来。

母狼缓缓地咀嚼两下,随即咽了下去。

不一会儿,第一只小狼降生在这个世界。

小狼从母狼的肚子里一出来,就落在水中,乐轻悠忙两步过去将小家伙捞起来,沾湿了蓑衣下的袖子也不自知。

看着这个紧闭着眼睛的脆弱小生命,乐轻悠露出一个笑容。

眨眼之间,又一只小狼落在水中,方宴跟着接住了,乐轻悠对他笑笑,又捧着小狼看向另外两个哥哥:“大哥二哥,他们跟小狗一样的,半点都不吓人。”

随即,她又看向光海,“光伯,母狼没事吧。”

光海看了看腹部已经平坦下去不少的母狼,皱眉道:“应是没事的。”

可正是没事了,才麻烦,有这么一头狼在山上,主子们的安全他怎么能放心?

乐巍看着母狼,眉头也悄悄皱起。

他们这边,十几年都没有见过狼的,现在既然见了,最该做的,就是打死。

可是不仅要顾及到轻轻,就是他,刚才见证过两只小狼的诞生,让他再趁此时打死这头母狼,他也不忍心。

看出他们的顾虑,乐轻悠道:“狼这种动物,只要能吃饱,就不会攻击其他的动物,我们每天都给它扔半个山羊就好了。”

光海眉心一跳,“小姐想养着它?”

乐轻悠点点头,举了举手里哼唧的小狼,“没有娘亲,它们长不大的。”

母狼的耳朵动了动,它抬头看看被两个小孩抱着的孩子,极其温柔地轻微地嗷了一声。

乐峻说:“养着它可以,只是咱们家离山里太近,而且又没有大门,万一它哪天发了狂性怎么办?要不然,给它搭一个木笼子吧。”

话刚落,那只母狼竟抬起头点了点,又既温柔的叫了声,它显然是恢复了些力气,却半点没有攻击任何人的意图。

这让光海惊讶不已,虽然见过极其聪明顺服的狼狗,但他从没见过这么通人性的野狼。

三个少年心里却清楚,这母狼如此灵性,恐怕与轻轻刚才给它那一把吃的有关,不见家里那些脑袋只有鸡蛋大小的鸡们,在轻轻的饲养下都显得聪明异常吗?

但狼毕竟和鸡不一样,为防万一,还是用木笼子圈住,能控制住它比较好。

小猴子这时跳过来,在乐轻悠脚边转了又转,很是忌惮那头躺着的母狼,小爪子揪着乐轻悠的蓑衣,似乎在问:要留下这个凶残的家伙吗?

“放心啦”,乐轻悠笑着对小猴子道,“光伯马上就来给它搭个木笼子,保证它以后没法欺负你们。”

在这不远处找到一个干燥的土窝子,和方宴把两只小狼放进去,乐轻悠又过去扶起母狼,将它领到这土窝子中。

安排好这母子三个,她才拿着药去给猴子们处理伤口。

折腾这一会子,天早亮了,乐轻悠给猴子们上好药时,光海已经砍下一棵大树,先挡在那土窝子入口了。

下山后,乐轻悠把昨天剩的那一根筒子骨给炖上了,只要是哺乳动物,产后喝这些骨汤,都是有益的,她准备吃过饭给那头狼送去。

云家两老听说他们一大早就不在家,是到山上救了头狼,不由又惊又后怕,见这小丫头还准备给狼送补汤,更是不知说什么好了。

方宴不放心乐轻悠,吃饭时便对乐巍、乐峻道:“我今天不去上课了,待会儿和轻轻一起去山里,好歹我会些拳脚,不能让那头狼伤到轻轻。”

现在他何止会些拳脚,自从上次被人从手里夺走过轻轻之后,他练功时的态度,比之以往认真积极了百倍不止。

一头狼,绝不是他的对手,这也是在山上,他那么轻易就同意轻轻去那狼跟前的原因。

乐峻想了想,点头:“好,你看好这丫头,别让她跟那头狼接触太多。”

乐巍也交代道:“若是赶不及去买山羊,就让光伯在山里捉两只兔子。先生讲的东西,我们会到甲班里帮你问问。”

乐轻悠插话的机会都没有,事情就被哥哥们安排好了。

早饭过后,雨丝变得小了些,云老夫人让隔壁的护院去送乐巍和乐峻上学,回来的时候,顺便在镇里卖几头山羊。

“到时往山里一赶,那狼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给它捉”,云老夫人是这么跟乐轻悠说的,“省得来回往镇里跑了。”

等乐轻悠和方宴提着炖好又放得温热的骨汤上山时,云老爷子也不服老地跟了上来。

老爷子拄着拐杖,被一个小厮扶着,健朗地走在上山的小路上,边走还边说:“当年做生意时,外祖父也是见过狼的,人多,它们就不敢上前。听说这片都没出过狼,这么头孤狼,还不知打哪儿来的,你就是不圈它,它也不敢伤人。”

云老爷子当年跑到大西北做生意,曾经被两头狼跟了一路,现在对这东西,竟没多少害怕。

到那土窝子前,光海把那棵枝头都是绿叶的大树移开,灰色母狼随着光亮警备地往外望事,云老爷子看到这狼的样子,竟是惊得一头冷汗。

乐轻悠摸着盛汤的罐子现在只是温温的,确定不会烫到犬科动物敏感的舌头,才给放到母狼跟前:“先喝点汤吧,待会儿再给你肉。”

母狼看看乐轻悠,淡蓝色的眼睛中全是脉脉温情和谢意,然后才低头用舌头卷起那汤喝了起来。

母狼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却知道,这比她以前吃过的最好的肉都好吃。

等一罐汤下肚,只片刻,母狼就觉得ru fáng涨涨的,刚才怎么也吃不到奶的两只小狼,瞬间就安静下来。

母狼再次看向乐轻悠,那双漂亮的眼睛更显得温柔。

不大会儿,刚才离开的光海提着两只兔子过来了,他先是向方宴请示了下,才把兔子扔到母狼面前。

母狼并没有立即就吃,她向乐轻悠点点脑袋,示意她走的意思,她可不像自己进食时,吓到这个人类小崽儿。

乐轻悠看懂了母狼的意思,好笑地牵着方宴的手转身走了。

云老爷子立即跟上,直到走出好远,他才对乐轻悠和方宴道:“那只狼,应该是雪狼和普通山地狼的后代,十头狼都斗不过它一个,看样子也很聪明,放在狼多的地方,就是个狼王。”

114 远客

狼王,一个族群的首领,既需要有强壮的体格能够压制狼群中的其他强者,又需要有聪明机智能够带着狼群寻找食物打击天敌,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存在。

“母狼也能当狼王吗?”乐轻悠好奇地问,她当初查找与犬科动物有关的书籍时,曾了解过狼这一族类,并没有看到任何母狼做狼王的记载。

“怎么不能当?”云老爷子很笃定的样子,“刚才那狼,可不是一般的聪明,这样的狼到哪儿都是头。在西北那地方,头领是母狼的可不少。听那里的驱狼人说,一般头领是母狼的狼群都比公狼头领难对付。”

确实,那头母狼很聪明,而且看它抬头低头或是喝汤的时候,也是很有气势的。

乐轻悠勉强同意了云老爷子的说法,忍不住疑惑道:“这样一头狼,怎么跑到我们这里来的?”

朔河流域以南都是丘陵平原,大型食肉动物在这里根本没有多好的食物源,而且人类多的地方,狼一般都不会来。

方宴心里知道,这或许跟北边的局势有关,封地在西北三省的宁王,好像前两年进京朝见时,就有挑衅皇权的举动,是不是这家伙反了?

虽是这么想,可对轻轻,却不能这么说。

“或许是狼族内部,发生了什么争斗,这个母狼不得已才往没有危险的地方逃的”方宴牵着小丫头软乎乎的小手,带着她跨过一小坑积水,还十分云淡风轻地编着瞎话。

乐轻悠心里也是这么猜测的,毕竟她除了看过那些动物学家对狼族内部的权力解析,还看过基本以狼为主角的动物小说。

只是没想到,方宴会同样想到这一点。

乐轻悠仰头,看着少年弧形优雅好看的下颔,暗想这孩子若是生活在她那个时代,在当学霸的同时,说不定还能兼职创作。

察觉到小丫头的视线,方宴低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三哥真帅”,乐轻悠小嘴一张,好似里面含着的都是沾了蜜糖的话。

已经明白小丫头口中的帅是什么意思,方宴不觉抬手挡了挡嘴唇,继而又放下,严肃地看着乐轻悠:“怎么净学地说些甜言蜜语。”

甜言蜜语?

乐轻悠一脸懵,发自内心的一句实话罢了,怎么就成甜言蜜语了?

后面走着的云老爷子却是笑了笑,抬起拐杖指着前面道:“到玫瑰坡看看去吧,昨天我看着,塘子里的菱角有熟的了,咱们摘点儿回去。”

天空中飘着毛毛细雨,很轻很细,并不能清洗到什么,然而经过一夜的雨水洗涤,山中的空气尤其的清新,满山的绿几乎透明,这种清新,在玫瑰坡下面的小池塘上,显得更为明显更为漂亮。

依次碧绿的荷叶如同碧玉一般将池塘遮盖住,亭亭玉立的荷花突出在上,骨朵儿的半开的盛开的,白色的红色的,像是一幅被画家精心描摹出的画。

看着这景儿,乐轻悠十分不舍地破坏,跟方宴还有云老爷子站在旁边欣赏了大半天,才让云老爷子带的那小厮搭着竹筏下去找菱角。

这竹筏是那次方宴逃课时做的,池塘边一个,东北向的那条曲曲弯弯的小河中也有一个。

采了菱角,几人这便回去了。

中午时,乐轻悠吃了好些煮菱角,方宴带着她在篱笆院门前的那片空地上散步玩耍,这空地直接延伸到山脚边,既没有被开垦成田地,也没有人家想在这里盖屋子的意思,长着一片野草,最多的就是那种黄色的紫红的绒球花。

因为花不大,没有观赏性又没有香味,偶尔跑到山边玩耍的女孩子都不会采摘,常年没人摘,就开得一片一片的,数量多了,倒也耐看。

不过隔三差五的会有村里人来这边放羊,羊过后,便是参差不平的一片难看了。

乐轻悠担心草丛中有羊粪,而且刚下过雨,这里面都是水,和方宴就在边上玩。

她蹲在一边,方宴拿着个小瓷瓶子,给她捉蚱蜢,他出手灵活,往往一捏,就能捏到一只绿色的很有弹跳力的蚱蜢,然后给放到小瓷瓶子里。

不一会儿,方宴就捉了小半瓶,蹲到乐轻悠身边让她玩。

方宴其实并不觉得这种稍捏重一点就会被挤出一片惨绿液体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不过他见过来这里玩的两个村里的小女孩因为争这个打架,想着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应该比较奇特,才趁这机会给自家轻轻抓了十几只。

乐轻悠则看着这小半瓶让自己玩的蚱蜢,一言难尽,这玩意儿,她小的时候常捉的,不过都是回家喂奶奶养的那几只芦花鸡。

“不喜欢?”看小丫头拿着瓶子动也不动,方宴就道:“要不我倒出两只,让它们打架?”

打架?!

果然是男孩子思维,乐轻悠摇摇头,说道:“我们可以多捉些,拿回去给那些半大的鸡崽吃。”

方宴:“……呃,好吧。”果然又到那些草浅的地方去捉蚱蜢。

回家后,乐轻悠把一瓶子塞得满满的蚱蜢倒在已经扩大至半分地的鸡圈里,看着那些半大鸡崽们欢腾地吃完了,才回去前院帮着做饭。

主要是她想吃牛奶布丁了,而上午云老夫人让云山买回来的一群羊中,有只正下奶的母羊和一直跟在母羊屁股后面的小羊。

乐轻悠就把它们留了下来,没让赶到山中圈起来。

而为了做能够使布丁凝固的食用胶,她叫根生去山里池塘中钓的鱼已经在厨房门口放着了。

木桶中被三条鲤鱼塞的满满的,乐轻悠见这些开春时放入池塘中的鱼都长得如此鲜肥,心知是山中泉水好。

自从山中出了水,他们家的用水就没再去村里共用的大井中提过,而那泉水,煮茶喝时,尤其能显出甘美来。

不过山中泉水养出的鱼,他们还没吃过的,今晚上要不要做一道红烧鱼。

正蹲在桶边想这些鱼的吃法,头被一只大手温柔的拍了拍。

“先到一边儿待着去”,方宴拎起木桶,“我把鱼宰好你再来。”

虽然不知道小丫头要鱼有什么用,方宴还是亲力亲为地帮忙处理,然后又用木盆端着择洗干净的鲤鱼,到厨房给她帮忙。

在方宴时而帮个倒忙的情况下,乐轻悠终于赶在大哥和二哥下学前做好了三碗乳白晶莹的布丁。

把一碗给了云家两老,另外两碗,则是她和三个少年的饭后甜点,不过吃的时候,他们却是尽着她先吃,等看她吃得差不多了,才放开进食速度。

乐轻悠看着三个边吃边讨论课业的少年,心里又满足又幸福,虽然自己是个比他们大了将近一半的人,却常常被他们宠得感动不已。

“等山里的桃子熟了,我再给你们做鲜桃布丁”,乐轻悠觉得自己也得宠着哥哥们些,等吃完了收拾碗勺时,就这么跟他们说。

“你啊”,乐峻好笑地看着妹妹,“清一大伯给你的那本食谱,还真是给对了。不过我们不在家时,吃食你还是少做,秋果她们又不敢管你,别烫到切到了。”

乐轻悠说道:“第一次烫到或者切到了,以后我就不会了呀,哥哥什么都不让我做,我长大难道要当一个离了旁人都没法生活的人吗?”

听到她用软软的小嗓音说着这样认真的话,三个少年都想回答她:是的,你就算长大了,也什么都不用做。

乐巍却更清楚,他们不可能护着轻轻一辈子,所以便笑着道:“该学的我们自然得让你学,可是学也得有个进度。像是这些新奇的吃食,我们不在家不能给你帮忙,你直接指挥着秋果和草儿做便是了。”

乐轻悠自然知道这些,刚才那么说,不过先争取一下以后自己搞创新的权益罢了,闻言就乖乖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就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乐轻悠和三个哥哥先去山里看了看那只母狼,才回来吃的早饭,等送哥哥们出了门,乐轻悠便又去了山里,当然光海是跟着她的。

在山中移了两篮子玫瑰,要回去时,小猴子却出现了,它爪子上的伤口恢复得很快,已经结痂了,跟在乐轻悠身边,一会儿指指画画,一会儿又吱吱不停。

乐轻悠大概明白了这小家伙的意思,原来它的家人,在早晨他们从母狼母子三口待的土窝子前离开后,给母狼送去了些早熟的山果,而母狼也没有攻击它们。

小猴子这模样,很有成就感,看样子是打算跟母狼母子三口做好邻居了。

虽然知道聪明的母狼不会再攻击猴子们,乐轻悠还是笑着警告它:“跟母狼交往时,记得要保持距离。”

小猴子跟乐轻悠玩的时间不短了,很能听懂她说的话,等她说完,就吱吱着点头。

跟在后面提着篮子的光海虽然不止一次见自家小姐跟小猴子说话了,这时候还是有些惊讶的。

曾经上一任光一告诉过他大长公主擅驭百兽,能把大黑的曾祖父,一头狼,训练得如同**岁小儿般聪明。

但那也是经过长达一年的训练的。

眼前这只小猴子,只是在小姐上山时偶尔跑出来找她玩,到现在不过半年,却已经既能表达意思又能听懂人话了。

还有家里的那些鸡。

看来自家小姐不是一般地受小动物的喜欢。

小猴子一家和母狼一家化敌为友,乐轻悠就放心了,不过小猴子显然很开心,一直跟着乐轻悠回了家,在她家跳来跳去碰碰这儿碰碰那儿,被投喂了好几块糕点,才心满意足地回山中去了。

而这时已是半晌午,乐轻悠指导着秋果、草儿、根生三人种了会儿盆栽,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如今天长,吃过午饭,乐轻悠睡了半个时辰的午觉,起来后见秋果他们还在后院忙着整理盆栽,且做得很不错,她便放心地回到房间,拿出细密的棉布,开始画袄样。

后来两天,她自己一个人做不来,叫上秋果和草儿,只用了一天时间,便把两个一长一短,一可外穿一做保暖内衣的羽绒袄做了出来。

将做工细致的羽绒袄拿给三个哥哥看时,他们也都说比上次的手艺好多了。

乐巍是知道做这个羽绒袄用什么样的羽绒比较好的,他又知道如何清除羽绒上的异味,这天晚上,背完先生布置的文章,他就熬了会儿夜,将那些都一一写了下来。

等搁笔时,已经是亥初,乐巍封好信封,起身到中间的床边看了看,见乐峻把轻轻搂得好好的,两人都睡得很熟,这才瞧瞧转身到自己床边。

解衣躺在床上,乐巍还没有多少睡意,想到以前轻轻跟他睡的那几次,整个被窝都是香香甜甜的,他胳膊上搂着一个小人儿,心里也被压得满满的。

现在,倒是觉得被窝空荡荡,虽然四月份的夜间盖一条被子半点都不冷,他还是将双臂环在了胸前。

一会儿想着等去参加四舅的婚礼之后他们要开始翻盖屋子,一会儿又想着若是造出个缝衣服的机子,便既能省些请女工的钱又能在这一年尽可能多做些羽绒袄。

就算云家的生意做得很大,也不可能把羽绒袄的生意垄断的,这东西没什么秘密,聪明一点的一看便会。

他们如果想把这个生意做长久,以后要注意的,第一是要保证羽绒袄的质量第二是要能做出新样式。

想到这些,乐巍更睡不着了,便再次悄悄起身,将刚才想到的又补充在一张纸上,又另加了对羽绒的来源的担忧。

突然,乐巍唇角勾出一丝笑意,微黄的灯光下,少年已出现温润和雅之姿。

年前自家轻轻做的那个炕上孵蛋不是成功了吗?那么鸭子应该也同理吧,只要适时地把这些推广出去,大规模养鸡鸭的人一多,这收羽绒不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小动静,乐巍回头,见是头发微乱地披在肩头的小丫头小心地从床上下来,便忙起身过去帮她穿了鞋。

“去解手?”他低声问着,从床头拿过来件外衣抱住小丫头小小的身子。

乐轻悠睡眼朦胧地点点头,被抱着到了外面,才开口问:“大哥,你怎么还没睡?”

“给舅舅写信呢”,乐巍说道,将她抱到后院厕所边的粪堆旁,随手便要帮她脱下裤子。

乐轻悠一瞬间半点睡意都没有了,往旁边一躲,还摆手让大哥走开。

乐巍:“……。”轻轻更小的时候只穿着五毒肚兜光着小屁股在席子上旁的样子他几乎是天天见,这时真没有男女有别的那些忌讳,不过看小丫头已经知道害羞了,他只好笑着往旁边站了站。

担心小丫头一个人害怕,他是把她送回屋里,又出来去的厕所。

躺在床上的乐轻悠却是在想,等自家重新盖屋子时,一定得在每间屋子里都砌个卫生间,要不然起个夜真是太不方便了。

回来后,乐巍躺在床上就睡着了,第二天倒也没有起晚,吃过早饭,将那两件羽绒袄交给外公,并把事情大致说了说,便叫上乐峻和方宴,坐了驴车往私塾去了。

今天是该给镇里的鸿来酒楼送鸡蛋的日子,光海带着一筐子鸡蛋,赶着驴车跟他们三个一起去的镇里。

一到那鸿来酒楼,光海一手轻轻松松提着的背篓立刻就被等在门口的刘河岳给接了过去。

“光海老弟啊,你终于来了”,刘河岳一边把背篓递给后面的赵掌柜,一边虚扶着光海的肩膀,将他请进了酒楼,“咱们这儿可是盼你家的鸡蛋盼了四五天了。”

说起来,刘河岳就埋怨自己粗心,收了人家好几次鸡蛋了,还不知道人家具体住在哪儿。鸡蛋一不够用,买其他的鸡蛋又不是这个味儿,他可不得抓瞎?

光海笑道:“刘东家今日怎么这般客气”,见刘河岳请他坐下后亲自斟茶,问道:“可是有新的生意要谈?这得叫我家小主子一起来。”

“那倒不是”,刘河岳放下茶壶,担心自己表现得太着急而被对方提价,“只是这几天酒楼里的生意好,鸡蛋不够使,难免着急了些。”

“镇上好几个集市,卖鸡蛋的可不少啊”,光海神在在地端起那杯茶喝了,“何至于因为几个鸡蛋,急得刘东家亲自在门口等。”

刘河岳是个实诚人,一听人家都把话问到这儿了,就一拍大腿道:“我也不拐弯了,实话告诉老弟,之前用你们的鸡蛋做出来的炒蛋或是蛋花汤,味道都很好,不过这两种菜加的调味料比较多,你家鸡蛋独特的鲜、嫩、香就不怎突出的来。前几天,我那大舅子,就是咱们鸿来酒楼的厨子,研制出来一道新菜,把鸡蛋上过蒸,只点盐加香油,那个味道,真是绝了。茶杯大一碗的鸡蛋羹,我们只卖两天,就把店里存的鸡蛋卖完了。叫小二去街上买了鸡蛋再做,却怎么都蒸不出你家鸡蛋这个味道。”

说完了,刘河岳看着光海的神色,“老弟,这个忙你得帮,以后你们家有多少鸡蛋,那尽管给我送过来,每个鸡蛋,我再给你们加一文钱。怎么样?”

“刘东家坦诚,我也不能跟您耍花腔”,光海点点头,“家里的鸡蛋倒是能给你匀出些来,具体的,我得回去问问小姐。”

刘河岳忙笑着道:“这个自然”,转头喊了声赵掌柜,那边赵掌柜就捧着一串铜钱给放到了桌子上,另把一小串松松散散的铜钱放到旁边。

“之前你们家大少爷说好的五文钱一个鸡蛋,现在就按六文钱一个算,三百个鸡蛋,这是一千八百文钱,这二百文,是给老弟喝酒的”,刘河岳把钱都推到光海面前,脸上的笑更灿烂了,“只希望老弟不要告诉别人,我家的鸡蛋是你送的,而且,你们家有多少鸡蛋我都能吃下。所以,这个买卖,咱们两家秘密地做,如何?”

光海一笑,“没问题。不过这二百文就不必了,我家小主子本来也没打算再给别的酒楼送鸡蛋,再说我家也弄不出那么多鸡蛋。”

不过光海虽说不要,刘河岳还是坚持把二百文钱推给了他,又亲自送着出了门,到大门口,才想起还没问人家地址,拍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到现在还不知道贵府上在哪儿。如果老弟不方便,我也能派人去取鸡蛋。”

“鸡蛋我会按时送的”,光海将背篓挎在肩上,说道:“我家三位少爷都在东街的陈家私塾读书,真有事时,派人去说一声便可。我家大少爷名姓,上次也与你通过了。”

说完了抬步就走。

刘河岳一听说那三个少年都在陈家私塾读书,当即便有些担心,陈家可也是有酒楼的,若是被他们知道自家鸡蛋的出处,会不会利用师长之威,让乐家这些小孩把鸡蛋也卖给他们啊。

不管怎么样,刘河岳稍加思索便暗暗决定,坚决不去陈家私塾打扰乐家那三个少爷。

这边,光海送完鸡蛋,便准备直接回家去,然而刚走到镇中心的十字口上,就听到连续两声发音奇怪的“朋友”。

他并不觉得这是叫自己的,却听到有脚步声急急地往自己身上靠近,同时那音调比较奇怪地人还喊道:“前面穿黑色衣服的朋友,请等一等。”

光海停下脚步,转过了头,就看见一个高鼻深目的域外之人向他走来,作为光一,光海的记忆力向来很好,看见来人的一瞬间,便想起来此人正是年前赵四舅老爷带着小主子们来镇里时,被小姐拦住朝人家要新鲜种子的那个域外商人忽尔信。

“原来是忽老爷”,光海拱拳见礼,“刚才没听出您的声音来,请见谅。”

“没什么”,忽尔信喘着气,暗想这个中原人脚程倒是快,难不成是个会功夫的?想着这些也不耽误他说话,“你还记得我就好,那我就没认错人。那位小姑娘呢,怎么没来?”

光海笑道:“小姐在家忙着呢,一般不往镇里来,忽老爷是把苜蓿种子给我家小姐带来了?”

只是一问,没想到忽尔信点头道:“除了苜蓿,我还给小姑娘带了些花草种子。当初匆匆就别过了,也没有跟小姑娘约定好时间地点,我这次贩了不少的货物,本还担心会因为找小姑娘耽误时间,没想到一到这个小镇,就远远地看见了你。你是小姑娘家里的仆人,对吧?”

“不错”,光海点点头,想着人家既然这么诚信地把东西都给自家小姐带来了,不请人去家里一趟,小姐说不定还到跑到镇里来道谢,便道:“忽老爷远道而来,如果方便,可以到我家去歇上一宿半日,正好也可以把你带的那些花草何时播种如何照料,跟我家小姐说清楚。”

光烨组之前远到过好些域外国家,光海知道,这些与外人一般没有什么弯绕的心思,而且这是在中原,自家地盘儿,请这人去家里也放心。

忽尔信却是不放心去光海所说的家,他来往自己的小国家和富庶的大周好些年了,深刻地了解大周人,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在笑中藏一把刀。

自己傻不愣登地跟着走了,别被带到强盗家去。

忽尔信便想说,我把东西给你,你给小姑娘捎回去吧,可是一想到年前在这里的集市上遇见的那个小脸儿如牛奶般白皙、双眼中满是纯真和对他们异域向往的小姑娘,他又觉得这个小姑娘的家人不会是坏人。

他还特地带了两颗只有大周的贵人才吃得起的春种寒瓜给小姑娘…

心里这么转了一圈,忽尔信点头道:“好吧,请跟我一起把我的鸵车赶过来。”

忽尔信还带着一个仆人,赶着一鸵车的东西在光海的带领下到梨花村的一路上,每过一个村子,便引起很多人的围观。

好容易到达梨花村,已经是中午家家户户飘出饭香的时候了。

有村人爱在家门口吃饭,见到乐家的光海领着一个长相奇怪的人过来,不由好奇地端着碗上前,对那头被奇怪人赶着的类似牛马的奇怪动物,更是感到奇怪。

这些人就问光海:“光老兄,你带回来的这个,是什么人啊?”

自从云家人在村里散过钱后,村人对村外的乐家都十分地客气。

得到钱的本就是对他们几个小孩子不错的人,没得到钱的,想在以后占些光。

不得不说,云诏这一下子,几乎把全村人都变成对乐轻悠他们很友好的朋友了,带着,这些人对光海也很有礼。

光海简单解释了一句“做生意”,便带着忽尔信往北村口而去。

忽尔信一直是警惕着的,不过观察出这就是个小村子后,便放松下来,待一出村口,看到迎风刷啦啦的杨树尽头是一家简陋的篱笆院儿,瞬间增加不少的亲切感。

因为他的家,就是跟这户人家差不多,简陋的茅草屋简陋的篱笆院儿。

虽然他来往大周和他的国家之间做生意,攒的钱却远不够建造一座结实的砖瓦屋子。

他们雁离根本没有会烧砖瓦的匠人,能住得起砖瓦屋子的,全部是有钱的人,大周的砖瓦本来就不便宜,再遥遥运到雁离,价格就更加离谱了。

忽尔信倒是想过,学习大周人,用泥和麦秸秆打土坯盖几间比单纯柱子撑着的茅草屋更结实的屋子,然而他们那里却种不成麦子。

因此他只能等赚到了足够的钱,再雇两辆鸵车,自己给自己运砖瓦。

脑子里想着这些时,他们已经来到那篱笆门前。

在这户篱笆院旁边,还有两间没有门的更好些的屋子,忽尔信正纳闷哪个是小姑娘的家,就看见小姑娘顿在那篱笆院的树底下给一只大黑狗梳毛。

小姑娘认认真真的,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来了人。

光海推开篱笆门,笑道:“小姐,家里来客人了。”

乐轻悠正跟大黑说话呢,听见光伯的声音,抬头一看,就惊喜地站起来跑着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忽尔信大叔,快请进”,乐轻悠有很多想问的,然而看出忽尔信和跟在他身后的那个黝黑仆人一路风霜,请他们进到院子后,就喊秋果再开火。

他们已经吃过午饭了,锅里只有给光伯剩的饭菜,招待忽尔信和他的仆人,是绝对不够的。

两刻钟后,秋果和草儿一人端着三盘子分量很足的炒菜一人端着一竹筐馒头,给放到刚才光伯搬到树下的饭桌上。

乐轻悠让光海陪忽尔信一起吃,她则拿一个白白的大馒头夹上好些菜,过去递给那个蹲在骆驼车跟前啃干饼子的黑人。

黑人有些拘谨,乐轻悠又往前送了送:“吃吧,我家还有好多呢。”

黑人这才接到手里,却因为看到自己黝黑的手与那个小小的白得耀眼的手的对比,而羞愧地低下头去。

馒头的香气和菜香瞬间争先恐后地挤入鼻端,黑人不自觉张开口,一口就把夹菜的大馒头咬下去一下半。

他缓缓地咀嚼着,只觉得比之前跟主人在路上打尖时吃过的主人没吃完的烧饼还好吃百倍。

能不好吃吗?自家的面都是磨了又磨,磨到最细的。

眼看着这一个馒头不够,乐轻悠给草儿使了个眼色,让她单独给这个黑人送一小筐馒头和菜来。

忽尔信注意到这些,便道:“小姑娘,你不用破费了,阿布可是个很能吃的人。”

不对,是这些低贱的黑奴都能吃,自己是个很大方的人,每顿都给阿布三个饼子,可他还是像没吃过东西一样。

但阿布老实,没吃饱就忍着,家里那两个女仆人,却都偷过吃的,若非妻子心善不忍她们被来回倒卖,他是要再换两个像阿布这样忠心老实的人的。

阿布已跟着主人来过大周四五次,听得懂大周语,当下便道:“谢谢小姐”,又举着手里的馒头,“够了。”

乐轻悠虽然知道在他们那个历史中,黑人因为肤色,无论在中国古代还是在外国,都经受过歧视,活得很艰难,却没想到在这个异时空,也是如此。

就连心善的忽尔信大叔,看待他们的态度也是如此不值一提。

不过乐轻悠并没有说什么,让草儿把馒头和菜都放在一个凳子上送到阿布面前,笑道:“远来即是客,哪有不让客人吃饱的道理?”

阿布垂着头,看着这些香气扑鼻的菜和馒头,双眼酸酸胀胀的。

他觉得自己真是好命,不仅没有被卖到那种刻薄的主人手下,跟主人出来做生意,还能遇到对他这么好的人。

阿布拿着手里的馒头开始吃起来,却始终不敢抬头,担心自己会亵渎了那个美丽可爱的小姑娘。

吃过饭,忽尔信才和乐轻悠说起话来,乐轻悠得知人家还给自己捎了花草种子,小脸上全是惊喜的笑容。

“还有这两个寒瓜”,忽尔信起身,从车上的一堆柔软的苜蓿草中抱出两个绿皮的圆滚滚的大西瓜,“这是我们家乡的特产,但是却因为不好运输,到你们这里的并不多,我这个小车的能力,也只能捎两个。”

西瓜啊!

乐轻悠的眼睛亮了亮,忙道:“两个就已经足够了,谢谢你,忽尔信大叔,给我捎这么多好东西。”

有了种子,还怕没有更多吗?既然这西瓜如此不好运,大周人自己怎么不种?西瓜是适应性比较强的了,大周好些地方都适合中这个的。

她哪里知道,在大周能吃得起西瓜的只有富贵人家,而富贵人家反正有钱买,谁会想着种?

倒是有大户人家的仆人,或是商人,看重西瓜的利益试种过,不过没种成就是了。

忽尔信笑道:“不用谢,上次你舅舅给我的东西,我回去后卖了个好价钱,这些都是应该的。”

说着,又把三包种子交给乐轻悠,并解释道:“最大包的是苜蓿种子,这两个小包里,一个是我们雁离的紫色香,一个是我跟到雁离而止的外国商人换的,据说是黄金颜色的花,比紫色香的香味还浓郁。”

他的女儿也喜欢花,他当时换了两包,一个包让自家女儿种了,一包给这个小姑娘捎来。

乐轻悠打开花种一看,才知道紫色香是薰衣草,黄金花是郁金香,这两种花在他们这儿都能种。

正高兴呢,忽尔信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车里又扒拉出来一包种子,“这是我按照跟茱萸相同味道的东西找的,小丫头看看是不是辣椒。”

乐轻悠打开一看,不仅是,还是那种极辣的朝天椒,她不由地连连感谢,有了这个,再加上她的培育,青椒、菜椒这些爽口的蔬菜,还会远吗?

忽尔信见小姑娘这么喜欢他带的东西,心里也很有成就感,觉得这个小姑娘特别容易满足,以后见到什么他们大周没有的种子,不仿再给她捎来。

115 家庭

这么些东西,乐轻悠问过光海的意见,决定付给忽尔信三十两银子。

然而却被忽尔信决绝了,他笑着说道:“这些都是很不值钱的东西,我给小姑娘带这一路,并不费地方,收钱,便不是朋友之道了。”

可是也没有欠人人情的,忽尔信坚决不收,乐轻悠想了想,将纺羊绒线的做法写下了下来,并对忽尔信道:“我猜你们的国家雁离,肯定有很多羊,你若能按照我们这里纺线的方法将羊绒或者是驼绒纺成线,带到我们这里肯定好卖。”

忽尔信来往大周多年,又是做生意的,自然不可能不认字,他接过那张纸仔细地看了又看,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他由小商贩迈步成为大商贾的重要契机。

“小丫头,你给的这个东西,太贵重了”,忽尔信双手拿着纸,看着乐轻悠,“这该给钱的,得是我啊。”

乐轻悠笑道:“像您刚才说的,收钱,就不是朋友之道了。”

忽尔信一时无言,良久才道:“好,只待日后有用到我忽尔信的地方,你和你的家人都尽可开口。”

随即,他郑重地向乐轻悠拱拱拳,又向光海拱拱拳,“我这就走了,回程时路过这里,再来拜访。”

乐轻悠也不多留,让秋果将家里的馒头包子都拿过来,才和光伯一起送忽尔信和阿布出门。

门外,阿布虔诚地向乐轻悠行礼,内心默默祝福这个小姑娘一生快乐无忧。

忽尔信和阿布刚走,这边云老爷子就过来了,笑道:“怎么还认识两个西南边疆的人?”

“之前在集市上偶然遇到的”,乐轻悠将忽尔信带来的大西瓜抱起一个,对云老爷子道:“这是忽尔信大叔特地带来的,我请您老吃。”

说着又让秋果去叫云老太太。

云老爷子见这小轻轻没有多说的意思,便也不再问,刚才他看见那域外之人登门而没有过来,就是担心小丫头觉得自家把他们家的事什么都想插一手。

虽然只有两个西瓜,乐轻悠还是很大方地让光伯把一个都切成了小块,将其中的一大半都给他和秋果还有伺候云家两老的几个下人吃。

云老爷子只吃了两块,就起身去洗手,转身回来时,见小丫头很珍惜地吃一口吐一口西瓜子,不由心里不是滋味。

这东西对他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的,对小丫头来说,却是见都没见过的好物,也是他这个外公当的粗心,只想着慢慢瞅着买几个小庄子给他们,这些小孩子爱吃爱玩的倒没想着让人送来。

想着这些,云老爷子就背着手回个壁的屋子去了,两刻钟后,云山便揣着一封信出了门。

找到乐巍后,云家就在仙泉县开了间门面,还特别弄了一个从襄州到仙泉的商队,赚钱不赚钱倒在其次,重要的是这边有什么事找人方便了。

云山在路上恰好遇到早上出门送巍少爷那封信和东西的云代,云代喝停马,问道:“是不是老太爷那儿出了什么急事,怎么你都跑出来了?”

“没什么事,老太爷写了封信给老爷,让我送去商队那儿”,云山说道,又问:“商队走没走呢?”

云代就笑道:“应该走了吧,毕竟他们到仙泉一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接到信呢,能不快点儿去襄州讨赏吗?”

在云家这些下人眼中,无论是老太爷老夫人还是老爷夫人,都是极为看重新找回来的这位巍少爷的,而一直到现在,老爷都没有儿子,如果再过几年还是如此,那么老爷是很有可能将巍少爷认到云家的。

毕竟巍少爷不像大姑奶奶二姑奶奶那两家的表少爷,巍少爷无父无母,比那两家表少爷更容易让夫人接受。

因着这个,云家这些明眼的老下人,都把巍少爷当做一半云家的正经大少爷来对待的。

……

夕阳将半边天空都染得红红的,乐轻悠站在院门口,一边踮脚看着枣树上的小枣一边关注着村口,待看到那边出现自家的驴车,她忙就挥着小手迎了过去。

在半道上,乐轻悠被自家哥哥抱到了车上。

“怎么又跑出来接我们?”乐峻给妹妹抚着后背让她平顺呼吸,开口却是很严厉,“就这一会儿的路,也等不及。”

方宴不想看小丫头受到旁人的半点指责,伸手就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笑问道:“轻轻是不是有好消息要跟我们说。”

“是啊”,乐轻悠还有些喘息不平,却是笑着道:“我有特别好特别好的好消息要告诉你们,今天上午,忽尔信大叔来了,给我带来好些种子,还给咱们带了两个西…寒瓜。”

“忽尔信?”方宴皱着眉,“年前咱们在镇上遇到的那个商人?他怎么找到咱家的?”

乐轻悠道:“光伯回来时,恰好遇到的。”

乐巍不知道这个人,就问道:“什么时候认识的人?为人怎么样?”

“是个好人”,乐峻把年前偶遇忽尔信,自家妹妹还跑过去给人要种子的事情说了,末了笑道:“没想到这个人如此有诚信,还特地给轻轻送种子来。轻轻有没有付给人家佣金?”

“我给了,忽尔信大叔不要,我就给他想个办法,让他把羊绒或是驼绒纺成线带到我们这儿卖”,乐轻悠说道,顺带解释了怎么会纺羊绒线。

羊绒线和棉线的纺织方法其实大同小异,只是用的材料不同罢了。

以后乐轻悠势必要在展现出其他知识的,从很小的时候就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爱创新的人是个很好的方法。

那些前世,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尤其是对乐峻,不过或许她曾经在梦中观看到乐峻和小乐轻悠的一生时,在痴呆的乐轻悠身体里待过,对乐峻,她心里也确实是当成自己哥哥的。

只是每每想起小乐轻悠,她还是会出现担心和抢了她的东西的愧疚心情。

乐峻觉得妹妹处理的很好,却没想到说话间她脸上就带上些怏怏神情,不由伸手捏捏她的鼻子,笑着夸道:“我家轻轻的脑子真好使,羊绒真能纺成线了,那些草原上的人都能受益,这都是我妹妹的功劳。”

见哥哥这么卖力地夸自己,乐轻悠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到家后,等三个少年洗过脸,都清清爽爽的了,乐轻悠才让根生把那个大西瓜抱到还在树下放着的木桌上。

这个西瓜瓤比之前他们吃过的那个更红,还是略带糖沙的,切好了,乐轻悠又殷切切地给他们一一送到手里,看着他们的大眼睛亮亮的。

“大哥二哥三哥,快尝尝。”

在小丫头期盼的目光中,乐巍、乐峻、方宴将西瓜送到嘴边,咬一口,直甜到心里去,却见小丫头紧跟着将她的小手帕扑在桌子上,对他们道:“把西瓜子吐到帕子上,等把种子晒干浸好,我们自己种寒瓜。”

好吧。

三个少年对自家小丫头的话,从来没有拒绝的,便每次吐西瓜子,就小心地吐到那绣着朵简单五瓣花的可爱小手帕上。

在他们眼中,妹妹用的东西,也都是可爱的。

乐轻悠跪在凳子上,趴在桌子边,毫不嫌弃地把那些从哥哥们嘴里吐出来的西瓜子给归拢成一小堆儿,蹦到边上的,还会用小手捏起来,放好。

上午那个西瓜她只搜集了自己吃出来的西瓜子,仅仅有二十几个,剩下这一个西瓜,她准备全部让哥哥们吃了,然后把西瓜子都收起来。

方宴咀嚼着口里甜、脆、略沙的西瓜瓤,看着小丫头头顶的发旋,心里的酸涩不由自主地一阵阵往上涌。

当初他想和轻轻一起生活,也该选择把她和她哥哥带回侯府去。

一点西瓜子都如此珍惜……虽然方宴明知道没他想得那么苦情,他还是心疼不已。

乐轻悠收集了上百颗西瓜子,尽量利用目前所能利用到的原料制成药液,将晒了两天后略干的西瓜子浸泡了起来。

同时,她每天都会跟着光伯去山里一趟,看过母狼一家三口,就和光伯去看他之前平整出来的那些土地。

光伯平整的土地有些是在小陡坡上的,有些是砍掉树木杂草整出来的,且旁边都有挖出来的小河经过,浇水很方便。

乐轻悠便把郁金香种在了小河两岸,薰衣草种在其中一个被小河绕过大半的陡坡上。

小河成圆弧形围着陡坡,旁边却有一开口,小河没有首尾相接,而是继续往南流了,通过开口处的这片土地,他们可以正常登上陡坡,陡坡不大,只有几十米见方,七八米高。

乐轻悠让光伯绕着陡坡开垦了三圈田垄,然后把那一包薰衣草种子均匀地撒在其中,薰衣草是极耐寒适应力极好的一种小灌木,等这些种子长出来后,不用她管,这个小土坡就会成为一座小花坡。

以后,可以隔着这个地方建一个小阁楼,用来观赏这一土坡的薰衣草。

此时这些东西,乐轻悠都是在未来规划的基础上种的,回到家后,她还忍不住把山里各处不能动的景致画了下来,然后再细细地在上面添建筑。

三个少年放学回来,看到乐轻悠这幅杰作,都给予了十分地肯定,并且提出不少建议。

乐巍想着,舅舅那边如果同意做羽绒服的生意,那么明年开春,他们应该就有钱慢慢地修建山庄了。

此时,襄州云府,云诏正坐在书桌后看外甥让商队捎过来的那封信,手边,还放着一个轻飘飘鼓囊囊的包袱。

他爹来的信,云诏刚才已经看过了,还以为外甥写信过来,是有什么需要向他这个舅舅求助呢。

哪知道,这孩子给他寄来了一个大雷。

云诏越看,内心就越激动。

服装,他实在没想到,外甥是让他做服装这个行业,并且还给他提了这么好的一个主意。

布庄,和裁缝铺是两个行业,而且裁缝铺收的手艺费并不低,一般人家,都是买了布回家自己做的,但是如果他能做出缝衣机,对外销售成衣,那就相当于把这两个行业给整合了。

云诏的手有些抖,那个前景,他不敢想象。

所以目前,还是先做羽绒袄这一项吧。

压下内心的激动,云诏让人叫来府上花大价钱供养的那几个门客和匠人,然后闭门在书房内商议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开始,云府就出来几拨人,开始行动了,到乡下收羽绒的,去布坊督促上等斜纹棉布的,研究缝衣机的,在城中招做衣女工的……

玫瑰培育、羽绒袄制作,只这两项,就占了云府不少人,幸而云家生意做得大,下面人手多,要不然还真忙不过来。

但是云诏这个一家之主,却是只有一个,事情一多,他便颇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每当这个时候,云诏就会感叹膝下空虚,忙忙碌碌一整天回到府里之后,管家又说哪个哪个小妾顶撞了夫人受了罚,更加让他感觉头疼。

本来想去跟夫人商量一下认阿巍为子,但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家宅事,他真不想去面对夫人,便信步去了生产已两月的姨太太那里。

这边,云夫人正等着丈夫回来好跟他说一说他那些小妖精在对她这个主母是如何张狂的,哪知道派去等人的大丫鬟就低头过来回禀:“老爷去了郑姨娘那里了。”

云夫人立时便砸了手边的妆盒,丫鬟们吓得缩在一边不敢说话。

“娘”,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云霞掀起珠帘子走了进来,看了眼那洒了一地的胭脂水粉,示意她的丫鬟去捡起来,就笑着过去扶住云夫人的肩膀,看着铜镜里的母亲道:“您总是发火儿,再传到爹的耳朵里,只怕才更要不过来呢。父亲每天在外劳累,回到家后就想清静一下的,您不是发火就是罚那些小妾,父亲肯定会很头疼啊。”

“你这是给那些小妖精说话了?”云夫人皱着眉打开大女儿的手,“没事就早点去睡,娘还轮不到你来教。”

云霞也不介意,笑着在云夫人旁边坐下来,“我这不是听说爹一回来就去了郑姨娘那里,担心娘气坏身子嘛。”

云夫人长长地叹气,“幸亏你们三个都贴心,要不然,娘在这个家里可怎么活啊。”

“娘,您这么说,女儿要为爹爹叫屈了”,云霞故意逗乐道,“在咱们家,爹爹对您是最好的。”

云夫人难看的脸色终于松缓两分,她拍了拍女儿的手,问道:“大晚上的,早点回去睡吧。那几个jiàn rén,敢在我跟前呲毛,你爹既然不过来,明天我继续收拾。”

云霞暗暗叹了口气,她母亲怎么说都是襄州城里一户秀才人家的长女,却十足像是个乡下妇人。

她问了小丫鬟,父亲本来是向母亲这院子里来的,只是听了管家的禀报,才换了方向,明显是反感母亲整日欺压妾室。

可是母亲……

云霞道:“娘,您只要看着,不让妾室生下儿子,那么在这个家里,就没人能越过您。”

云夫人先是一震,继而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我儿终于长大了,以后嫁到钱家,娘也放心。”

因为她们三姑姑的事,云霞几人的婚事,云诏找的都是生意场上那些好友家中优秀的后辈。

即便家里再想改变商人的地位,他也不会再让云家的女儿用婚姻连接了。

其实云大姐云二妹嫁的也都是读书人,但他们所嫁之人,一则在襄州二则在仕途上并没有高进,所以她们的日子过得倒是十分舒心。

尤其是云二妹,家里连一个让她梗心的妾室都没有。

云霞对她未婚夫家还比较满意,只是她知道,一个外嫁女想要在夫家过得好,娘家的昌盛是必不可少的。

以前她还会盼着母亲生个弟弟,现在她都及笄了,三妹也都七岁了,这期间母亲从未再有孕过。

云霞明白,她盼着的弟弟,是来不了了,那边便只有过继这一个途径。

毕竟父亲不可能把云家这一大摊子家业交给外姓人。

云霞考虑过父亲可能会过继的对象,无非是两个姑姑家的表哥表弟罢了。

但是现在,她知道,父亲有很大可能会过继那个小姑姑家的阿巍。

所以她今晚过来,也不单单是劝慰母亲。

“娘,我听说爷爷写了信,让父亲准备些稀奇玩意给阿巍他们送过去,管家这一天都在准备呢。”云霞提起桌子上的茶壶,给母亲到了杯茶推到面前,“您怎么都不过问一二?我们也添些东西送过去吧。”

云夫人抿一口茶,说道:“我云家的当家夫人,需得讨好他吗?”

“娘……”

云霞还想说什么,被云夫人打断了,“霞儿,我知道你的顾虑,只是我是不可能同意你父亲过继子嗣的,谁家的都不行。不是亲生的,你就是对他再好,都不会亲。”

云霞愣了愣,低头道:“那我们以后依靠谁啊,还有咱们家,怎么支撑?”

云夫人本不想说,但见女儿满脸忧虑,便压低了音量道:“娘已有了盘算,等霓儿再长大些就跟你爹说,现在告诉了你,你也只压在肚子里,不许往外吐一个字。”

云霞看着母亲,疑问道:“跟霓儿有什么关系?”

“你们姐妹三个,数霓儿最灵慧最娇气,到谁人家,她被咱家娇养出来的身体能受得住?便不如,直接给霓儿招个上门女婿”,云夫人说道,满脸笑意,“到时家业有人管,你妹妹也不用受苦。”

云霞哑然,半晌才不确定道:“到哪儿找那样一个不会图谋咱家家产的外人?”

“亭纪、连昌,还有新认回来那个阿巍,做咱家的嗣子不成,做女婿还是可以的”,云夫人脸上带了几分嫌弃,其实她心里是不满意乐巍的,心里只想着慢慢看着再说,“其他人家娘也看着呢,最重要的是找个好拿捏又会经商的。不急,等你妹妹长大,还有七八年呢。”

云霞又坐一会儿,便回了自己的小院,想一路,还是觉得母亲这个打算不靠谱。

除非,到时就把三妹定给阿巍。

虽然只见过一面,云霞却是觉得乐巍比亭纪和连昌那两个表弟要好许多,无论是长相上还是为人处事上。

至于说找个跟自家完全没关系的外人做上门女婿,云霞觉得自家最后很可能被算计的连渣都不剩。

俗话说财帛动人心啊,要不然以前的小姑姑,怎么会被曹家算计得那么惨?

乐巍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经被有心人惦记上了,这个时候刚放下抄书的鹅毛笔,端着一杯茶站在乐轻悠身后看她给他绣帕子呢。

光秃秃的一块帕子不好看,乐轻悠就承担了给哥哥们绣帕子的活儿,不过她绣来绣去都是简单的单瓣之类的小花,绣个黄心儿再加一个梗一片叶子,就完事了。

她自己的手帕绣的往往更简单,都是两三朵单瓣花交叠在一起,绣在帕子一角。

今天给大哥的绣的这个帕子,乐轻悠突破了一下,绣之前让大哥画了两竿竹子,然后找来苍绿翠绿的线就开绣了。

乐巍看着灰白色帕子上那像斑点似的苍绿和翠绿,差点没笑出声来。

不过自家轻轻亲手给绣的,丑成什么样他都乐意用。

方宴更是如此,只用乐轻悠做的,小丫头忙不过来,那他就用什么花样都没有的。

两竿竹子,在三个哥哥时不时过来瞅一眼的情况下,乐轻悠到睡觉的时候也没绣好,只能放在箩筐里,准备明天再绣。

哪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小舅就带着一个包袱过来了。

赵安国进来时,乐轻悠和哥哥们以及云家两老正坐在院子里吃饭,几人将一个小饭桌坐得满满的。

“小舅,您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吃饭没?”乐峻忙放下筷子起身问道,其余人也都站起来。

“你们吃,我来前吃过了”,赵安国拍拍手里的包袱,“这是你们四舅母给做的新衣服,待会儿都换上,我带你们去你们四舅家吃喜宴去。”

“这么快”,乐巍有些惊讶,他本来还想着四舅肯定会提前让人通知他们的,也好过去帮帮忙。

“去了可不能这么说话”,云老夫人拍了外孙的手一下,对赵安国道:“听孩子们说了,也准备了贺礼,待会儿你一起带回去。”

赵安国刚才便打量了这两个老人,心知是阿巍的外祖父外祖母,当下笑道:“劳你们费心了。”

“咱们阿巍也多亏你们照顾”,云老爷子笑着参与话题,“本来应该上门去拜访一下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等你们家忙完了,咱们去镇上的酒楼吃个饭,权当认识认识。”

赵安国点点头,“凭老爷子安排。”

大人这边寒暄着,乐巍催还有大半碗饭没喝的乐轻悠加快速度。

吃晚饭,他们就拿着赵安国拿来的包袱到屋里换去了。

这四件衣服用的都是喜庆的颜色,领子袖子都压得规规整整,针脚细密,大小也基本都合适。

乐轻悠一边穿一边想,这个新的四舅母女红不错,照她有心给他们兄妹四人做衣服看来,应该是个会做人的,以后四舅的生活应该会很好。

有时候不怕人有私心,就怕只想着自己不给人走大理儿。

路上才听小舅说起,四舅母还给表姐赵佳儿做了一件新衣,不过却被赵佳儿一大早上就闹着给剪了。

“现在让她在你们大舅家跟庆余他们玩呢”,赵安国赶着驴车,说道,“大喜的日子,不能破坏了。”

乐峻对以前那个四舅母哭哭啼啼就能“杀人于无形”的形象印象深刻,这时便道:“小舅,我觉得还是多找几个人去四舅家看着门比较好,免得吴家人听到消息,过去闹。”

家里人这些天只顾着忙了,还真没想到这点,闻言点头:“多亏了小峻提醒,吴家那些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说着把驴车赶得更快了,路过镇里时,拐到东街给乐巍他们三人请了假,便直接去了赵家村。

果然被乐峻说着了,他们还没到就听到一阵阵的吵嚷声,且有一群人围着赵老四家门口,有哭声骂声从人群围着的中心传出来。

赵安国忙把驴车系在与四哥家隔了两户人家的一户人家门口,叮嘱四个孩子在这边待着,便脚步匆匆地走了过去。

又一阵不堪入耳的骂声传来,方宴将乐轻悠拉到他怀里,皱着眉伸出双手包住了她的一双精致的小耳朵。

这家的老太太没过去看热闹,便招呼他们兄妹四人到他们家过道下坐会儿。

乐巍礼貌地谢了,他们四人依然在门口站着。

正看着呢,赵佳儿跟在一个妇人身后急匆匆地往这条街上跑来,一错眼看见他们四人了,猛然停住脚步狠狠呸了一声,“害人精,滚。”

她看着被人护得好好的乐轻悠,眼里全是恨意,“如果不是因为你和你哥,我爹怎么会休了我娘?”

语毕,她才将目光上移,看向护着乐轻悠的人,但是当目光落在这个少年身上时,赵佳儿猛然怔住了。

是那个过年时在奶奶家见到的,特别特别好看的少年。

可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无论何时见到他,他都护在乐轻悠旁边呢?

一时间赵佳儿又恨又难受,眼中充溢了泪水,她张嘴,又想朝乐轻悠开炮时,被一道沉稳的声音堵了回去:“四舅之所以休四舅母,是因为四舅母无出、补贴娘家,你却张口就能诬赖自家表妹,可见四舅母当初并没有尽好教养之责。”

“你,你们都欺负死我算了”,赵佳儿看着神情平淡的乐巍,突然举手捂着眼睛大哭起来。

带赵佳儿过来的妇人是吴家大儿媳妇,当初在乐家见那么一个贵公子帮着他们,是很不敢惹这几个小孩的,忙扯着赵佳儿的胳膊:“快去看看你娘吧。”

乐轻悠动了动脑袋,固定着她耳朵的手又紧上两分。

吴家人在四舅家门口闹了小半个时辰,乐轻悠就被捂耳朵捂了小半个时辰,眼看着就要误了去迎亲的吉时,镇上的单青云带着妻儿来参见婚礼了。

因他家家兴在县里做捕快,如今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给他一分薄面,单青云见这情景,过去在吴家来的人那边说和了说和,那些人才勉勉强强的散了。

这些人一走,乐轻悠才看见带着几分疲惫之色的四舅。

方宴放开手,又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捂出细汗的小耳朵,便牵着她的手向赵老四家门口走去。

看见四个孩子过来,还都穿着冯山菊给做的新衣服,赵老四心中才敞亮些许。

就像大家说的,只要能把新人娶进来便没事了。

吴家人还能怎么闹?到时爱怎么闹便随他们怎么闹去。

“回家里去吧”,赵老四拍拍乐峻的肩膀,“一会儿舅舅便把你们舅母接来了。”

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一片起哄声,喜庆日子本该有的喜庆场面才恢复了。

赵老四带着些他那一辈的兄弟去迎接新人去了,这边赵老太太拉着乐轻悠进了家门,将他们四人领到一间摆放着枣糕、花生等果盘的屋子里,让他们在一张桌子边坐下,“在这儿玩,外面人来人往的,别碰着了。”

说着又给他们推推糕点盘子。

其实赵老太太还有些不相信,自家外孙外孙女的这个堂哥,竟然有那么好过的外家,一开始乐家村发生的事,传得十里八乡的人都津津有味地讨论,只说一个穷孩子被大富大贵的外家找到了,人家有钱到什么程度?抬着几筐子钱分给那些曾经照顾过那穷孩子的人家。

赵老太太当时听得啧啧感叹,直说那孩子真有福,乐家村里的人也是沾大光了,她还想着外孙女他们说不定也能分得些钱呢。

谁知道前几天就听回家来的四儿子说,阿巍的亲外祖家找来了,看样子是有钱人家。

赵老太太就懵懵的,再三地问过了儿子,才认识到,前段时间大家讨论的那个穷孩子便是乐巍。

今儿一见这孩子,越发觉得贵气,连跟他住在一起的外孙外孙女也贵气不少,赵老太太本能地对他们尤其客气起来。

也不是想攀附什么,在赵老太太心中,有钱人都是命理带贵的人,她从没想过自家能跟那可以随意成筐子撒钱的人家成为亲戚啊。

安排好乐轻悠兄妹是个,她便去外面忙别的事情,一转头看见大儿子家的四个孙子都来了,不用他们看着赵佳儿了嘛,自然要跑到热闹的地方玩。

赵老太太就说:“小峻他们兄妹几个都在西厢房,你们过去陪着他们。”

这一天的婚宴,乐轻悠和哥哥们在四个表哥的陪同下,过得还比较愉快,新娘子被接来后,宴席就开了,鸡鸭鱼肉都有,席面不错,因这些菜口味不错,乐轻悠倒是吃了好几筷子。

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一个海大娘进来这屋喊他们,“峻哥儿辉哥儿,都过来,去见见你们舅母、婶子。”

一听这话,赵庆喜率先站起来,笑道:“婶子要给见面礼了,快走。”

新娘子二十岁左右,一般肤色,浓眉大眼,嘴巴也有些大,很是爽朗的样子,乐轻悠这一串孩子过来时,她正在归置屋里的被子,一转身看到他们,立时就笑了,放好被子招呼他们过来。

“大娘,您别忙了,去厨屋吃点东西”,她先对海大娘说话,“别把您累着了。”

“你这孩子,跟我还这么客气”,海大娘笑道,却是摆手,“那你们亲香着,我去吃饭。”

冯山菊打开一个箱笼,从里面拿出一把绣着小花的针脚整齐的小荷包,然后捧着过来,一个个分给面前的一串孩子。

赵庆喜最先接到的,就说:“四婶,我是庆喜。”

“哎”,冯山菊笑盈盈地应着,接下来谁接到荷包,谁就会自我介绍一下,到乐轻悠时,她还没开口,冯山菊便已笑道:“这是轻轻吧,听你舅舅提到过,说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我还真是一眼就确定了。”

心里却想,这小姑娘哪只是漂亮而已啊,真不像是农家养出来的,就连这旁边的三个少年,也都不像是农家能养出来的。

平白的,将她做出来的衣服都衬得贵气许多。

尤其是站在轻轻右边的这个少年,饶是冯山菊这只顾养家的大咧咧女人,也觉得俊得不行,等长大了,得让多少少女哭着喊着嫁啊。

如果她那几个兄弟能长得有这孩子的一半,她也不用为他们娶媳妇担心了。

谁都不知道这个说话大方的新娘子想的什么,拿到红包后,陪着她说了会儿话,赵庆喜便主动说:“四婶你休息,我领着他们出去玩。”

这时赵老太太正好端了一碗汤菜过来,冯山菊忙上前叫娘,接过菜,才对走到门口的孩子们道:“小心着点儿,别乱跑。”

赵老太太看着,心里却是十分满意的。

傍晚的时候,乐巍便跟四舅请辞了,小舅本来要送他们一程的,赵庆喜想去镇里的书铺找话本,就说他送。

116 决定

到了镇上书铺,乐轻悠也跟着去里面瞧了瞧,给哥哥们挑了几根店里新进的狼毫,挑好了,就转头去书架边跟他们一起挑书。

她留心看了看,自家的三个少年都不关注话本儿,庆喜表哥拿着一本据说在瓦舍里讲得最火的讲史演义,乐巍只瞧一眼便罢了,乐峻接过来翻了页就摇摇头又还给庆喜了,方宴却是连看都没看,还转身看着在旁边偷偷打量他们神色的乐轻悠笑了笑。

庆喜见他们都不感兴趣,便自己挑去了,一边挑一边还说:“等以后我看过了,讲给你们听。”

乐轻悠倒是很喜欢闲暇时读个话本,见三个少年都不沉迷这些,就放心地跟在庆喜表哥旁边,笑道:“表哥给我挑两本。”

不过最后还是自家那三个少年给她挑的,都是些文人游记。

乐轻悠倒也不在意,家里那些绣像话本上的文字,也都特别文言,而且这些游记多读读,还能增长对各地风物的认识。

从书铺出来时,太阳已经落下山去了,庆喜便催他们快走,路上乐巍将驴车赶得比较快,且现在天黑得晚,到家也没有打黑。

四月份,玫瑰的花期快要过了,乐轻悠将这段时间培育好的四百份玫瑰月季盆栽一半给光海拿去县里卖,另一半则趁着哥哥们休沐的日子,让根生装满一驴车,送到赵家村让四舅去府城卖。

送过去前,乐轻悠就嘱咐根生了,让他转告四舅,这些盆栽卖的钱全都让四舅收着,在喜宴那天,她听到有几个妇人说闲话,才知道四舅这些年挣的银子,都被原来那个四舅母贴补到娘家去了,现在四舅再一办喜宴,只怕家里就干净了。

而这二百盆盆栽,怎么也能卖**两银子,有这**两银子,半年的日子是能过下去的,四舅收破烂时也不用带着那么大的压力。

哪知道,半个月后,四舅和四舅母竟一起过来了,彼时乐家正准备建新房子呢。

乐轻悠前世就很羡慕教授家的那个小四合院儿,哥哥们说起让光海去找人翻盖屋子时,她便开始拿个图纸写写画画起来。

最后跟哥哥们商量着,画出了一张与前世四合院差不多类型的院子,屋子的格局基本上都是照着四合院那种样式,只把内院和外院合在了一起,同时将前面的倒座房建成暖房。

家里还有上百只鸡,便另外在四合院后面开个小门,规划一座小小的后院,主要养养鸡鸭再种些时令蔬菜。

这些是乐轻悠先跟哥哥们商量好了,然后又叫来光海讲给他听,只让他拿着图纸跟工匠们交涉。

赵老四和冯氏到来时,光海正在院子里跟盖屋子班的头儿讲图纸,院子里的一间茅草屋已经扒了。

其他的房间,等把东西都收拾出来,这一两天便也要扒了。

翻盖屋子是件很麻烦的事,要先扒了旧屋子,重新打打地基,才能开始新建。

而且旧屋子扒之前,他们还得找好临时的住所。

赵老四一看这满院子忙忙碌碌的,进来跟光海打过招呼,便带着妻子到屋里找到外甥女儿,进门就道:“轻轻,家里盖屋子这段时间,和你哥都住到我那儿去。”

乐轻悠正在带着秋果和草儿打包屋里的东西,听到四舅的声音,忙回过头来,笑道:“四舅,四舅母,你们来了。”

“你们几个孩子盖屋子怎么也不提前跟咱们说一声?”冯氏将这已经把床挪出去的屋子打量一番,道:“收拾收拾东西,今儿个便跟我们走。”

“不用的”,乐轻悠说道,“现在天暖和了,在外面搭个小棚子,将就着住几天就好了。再说了,家里盖屋子,我到舅舅家,也不放心家里啊。”

看她一个白bái nèn嫩的小姑娘说出这般老气横秋的话,冯氏又是感慨又是好笑,“不是还有你三个哥哥,让他们隔个三两天回家看看不就行了。这要是在外面住在棚子里,等着屋子盖好,得受多少罪啊。”

光是蚊子,就不是几个孩子能受得了的,再说万一哪天刮个风下个雨,住在棚子里可真不是过的。

冯氏去年夏天给家里的屋子翻盖了,其中的不容易她可是非常清楚的,更何况这个家里还都是孩子。

“没关系”,乐轻悠不怎么在乎的样子,见屋里没地儿下脚,便领着四舅和舅母到外面坐。

院子里有一株半大的梧桐树,盛出一块绿荫,她搬了两个小板凳,让四舅舅母做了,又让秋果端一壶茶出来。

茶是水果茶,是她用山里的野桃和野杏子切成片,经过三道工续的处理,用蜂蜜浸泡后干制而成的,前世她就爱做这个,这样烘干的水果片不仅保留了浓郁的果香,还添了一股蜂蜜的清甜,能当零食吃,但更适合泡茶。

一杯温温的白开水中加入四五片这样的果干,就成了一杯果香馥郁、酸酸甜甜的果汁。

赵老四将茶一口喝下去,忍不住咂摸回味,再看看茶杯里漂浮着的几片桃干杏子干,捏出来尝了尝,便知是好东西。

而这样的好东西,十有**是阿巍那个有钱的外祖家给的,他就没多问。

旁边冯氏喝过了,也忍不住赞了两句:“这茶可真好喝。”

“家里还有好多呢,舅母喜欢,走的时候我给您包一大包”,乐轻悠手里端着茶杯,笑回道。

冯氏忙摆手,“哪能跟你们小孩子抢东西吃”,一弯腰把茶杯放在地上,起身拿过来他们来时带的包袱,给乐轻悠掏出一封糕点打开了。

是在镇里买的新做出来的红糖糕,软糯香甜,一开封,那股甜味儿就飘到了人鼻端。

冯氏笑着给乐轻悠掰了一大块,就又把那些合上了。

乐轻悠虽然好奇四舅和四舅母过来有什么事,却并没有问,或许只是不放心他们而过来看看。

正这么想着呢,就见四舅母又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帕子,然后把其中包着的两块碎银子都塞到了乐轻悠手里,动作很是迅速,仿佛担心别人看到了。

“这是你们那些花卖得的钱”,冯氏低声道,“我和你们四舅不能白拿,给你们四两,你们盖屋子呢,我们做长辈的怎么也得添点儿。共是八两银子,收好了。”

赵老四感激地看了冯氏一眼,他们本来说好的,是把买盆栽得的八两银子和孩子们平分,现在孩子们建房呢,没用他说,她就又把另外的四两给拿了出来,真是让他怎么都没想到的,虽然这些钱是他赚的,但她对孩子们的这份心他的确是该感激的。

冯氏之所以把丈夫这次卖花赚的钱全都给乐家这些孩子,一是觉得他们几个小孩不容易真心心疼他们,另一点自然是为了给丈夫看看:她一定能做好这个舅母。

冯氏本就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又存心跟以前那个吴氏比,因此对待乐轻悠兄妹,是有七八分真心的。

乐轻悠握着手里的碎银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要,四舅肯定要不高兴;要了,这不是让四舅白给他们做工吗?

正在为难间,隔壁云家两老过来了,之前他们已请乐轻悠外家那边的人在镇里的鸿来酒楼吃过了饭,双方都是熟悉的,这一照面,自是一番寒暄。

乐轻悠只好回屋去,放好银子,便找出六个小纸包来。

这是她前两天鼓捣出来几种纯植物的颜料,想着等家里屋子盖好,自己染几间布的,她喜欢那种朦朦胧胧的淡青色,然而在镇里和县里的布庄中都没找到过那种颜色的布,便想自己染,还有三种颜色,是她专门为三个少年调的,另外两种则是随意做成的红色、粉色。

自己调的颜色怎么样,乐轻悠是很清楚的,这些颜料的原料制作和调配比例,都是前世的科学配比,染出来的东西,无不是鲜亮不退色。

把写着红和粉的两种颜料拿出来,乐轻悠准备交给四舅,让他自己去染布卖。

在这个时空,每匹染色布要比未染色的布贵上将近一两银子,而在染色布中,红色粉色布又是价钱略高且相当好卖的。

赵老四走时,劝了乐轻悠好几遍,想让她在家里盖屋子这期间到赵家去住,但乐轻悠坚持不去,他也只好牵了驴车就那么带着妻子走了。

对于外甥女给的颜料,根本没放在心上,只在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五更天时,赵老四就赶着驴车往府城去了,经过县里时,他还贩了些果脯、炒瓜子、炒花生以及针头线脑。

这些都比府城里的便宜,他收破烂时,大部分都是用这些吃食玩意换的,不是有些价值的东西,一般不直接付给人家钱。

家里的冯氏忙完地里的活儿,倒是去镇里买了几尺白布,拆开那包红色颜料,按照当日外甥女说的做法,将那几尺白布染了出来。

等一染出来后,冯氏就惊讶了,这红布既鲜亮也不硬板,可比镇里布庄里那些还好。

爹娘都是老实人,冯氏十一二岁便将家里的大大小小都操持起来,脑子是非常灵活的,一见这布染出来的效果好,她也不跟外人说,只拿着再次来到镇上的流云布庄,将红布给他们看了。

然后从单家夫妻那儿拿了三匹布回去,关上叫门,叫海大娘给她打着下手,五天就把三匹布给染了出来。

本以为染这么些,颜料就没法用了,谁知道,染完这三匹,那一缸红色竟还如同之前那样鲜亮。

冯氏把染好的三匹布送到镇上,又抱回来三匹,这次她染得时候,注意了很多,只恐怕染料稀释,染出来的颜色不正。

出乎冯氏意料之外的是,缸里的染料,竟又让她染出三匹,剩下的再出来的布色就很不好看了,她只染了两尺,便将那两尺颜色不正的截下来,换成粉色染料。

两小包染料,冯氏怎么都没想到,能让她染出十二匹布,摆在日头底下,红的亮粉的柔,别提多好看了。

而染这十二匹布,单家夫妻是按照每匹布五百文给她的报酬,这样十二匹布,她就赚了六千文,将近六两银子了。

将铜钱一一归拢在匣子中的冯氏在心中默默算着这笔账,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才半个月不到啊,赚的可比丈夫在外面辛辛苦苦一个月了。

冯氏心中一片火热,她知道,这个染布的买卖真能做起来,那他们的好日子就不远了。

想到这儿,冯氏从匣子里抓出一贯钱,就想买些东西去梨花村看看那个小外甥女,好问一问,那颜料是她从哪儿得来的。

其实冯氏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这很可能是姑娘那边的外祖家给的。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能花钱买这染料啊。

然而走到大门口,冯氏的脚步却顿住了,她毕竟是个才过门的舅母,巴巴儿地过去谈生意,也太不想了。

要不然去府城,找丈夫,跟他商量一下?

砰的一声,肩头被什么东西砸了下,冯氏回头,就看见站在厢房门口的赵佳儿手里拿着沙包,怨恨地看着她。

“不要脸的女人”,见冯氏看她,赵佳儿半点怯意都没有,反而继续把手里的沙包狠狠砸过去,“我爹才走几天啊,你就这么经常地往外跑?以前我娘,只要我爹一走,就关上门半步不出去的。怪不得你都二十了,还没嫁出去,就是因为不老实吧。”

“佳儿”,海大娘喝断她,“你也不是小姑娘了,该知道好歹了,这些日子,山菊待你不赖吧。你说这些话,可是诛心啊。”

“占了我娘的位置,我还要感激她不成?”赵佳儿转头怒视这海大娘,“再说了,你算哪根葱,我家的一个下人罢了,捧着你远房侄女上了位,你也不能教训我这个主子。”

海大娘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冯氏早就看出来这丈夫前妻留下的这个女儿是个十足的白眼狼,因此并没有多少生气的,她上前将海大娘拉到屋里,到门口时却停住脚步,转过身对赵佳儿道:“大姑娘你也别整日想些污话说我,明儿个我便府城找老四去,免得他一两个月不回来,我再被人安出个奸夫来。”

看冯氏这架势,赵佳儿有些害怕,唯恐父亲听了她的一面之言,回来打自己,站在屋门口忍不住掉了两串泪珠子,然后一扭身跑了出去。

“这怕不是又去老太太那儿告状去了”,屋里,海大娘往外看了一眼,叹道:“菊啊,你别往心里去,等以后生下儿子,就站住脚了。”

赵老太太虽然不喜欢赵佳儿这个孙女,但到底是孙女,第一次听孙女告状说冯氏对她不好,还可能以为是孙女故意针对她,第二次第三次的时候就犯嘀咕了。

前两天冯氏在后院忙着染布,还被赵老太太过来说了一通,什么不会过日子不会持家的。

冯氏笑着安抚海大娘,“大娘,您别担心,婆婆来了正好,我明儿真想去找四郎,可我一个新媳妇出远门,真要惹人非议的,我跟婆婆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叫大嫂家的庆辉和庆喜跟我去一趟。”

海大娘有些担心,拉住冯氏:“你真要告状去?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别管你多占理,就先失了三分理。”

“不是”,冯氏笑道,“之前染布那事儿,我觉得不错,去跟他商量商量。”

到底不是亲母女,这染布具体赚了多少钱,冯氏半句不提。

海大娘就想过个安稳日子,这些也不问。

正说着话呢,赵老太太就气冲冲地来了,“冯氏,你咋回事啊?三天两头把孩子吓得哭。”

“娘,您来了”,冯氏笑盈盈出门来,扶着赵老太太,“正好,我有事跟你说呢。”

说话间看也没看跟在赵老太太后面,面露得意的赵佳儿,搀扶着老太太回了屋里,婆媳两个低声说了一会儿话,赵老太太就变成了满脸堆笑。

“好好,你这个打算是对的”,赵老太太拍着冯氏的手,“我这就去跟庆辉庆喜说,让他们明儿一早陪你去府城。”

冯氏看得出来,这位婆婆虽然对五个儿子有长短,却不是那种偏心偏到咯吱窝里去的,婆婆最看重小叔,同时也希望其他四个儿子过上好日子。

因此,她就把这两天赚的钱,隐隐约约地说了。

外面赵佳儿还等着奶奶训斥这后娘呢,哪知道,不过一刻钟,奶奶就笑眯眯地走了。

“你跟我奶奶说了什么?”赵佳儿拉住冯氏,瞪着眼睛质问。

冯氏对这姑娘真是半点好感也没有,扯开袖子,一句话没说就进了屋。

本来还打算让丈夫回家,他们在家开个小染坊,现在看来,还是算了,这个姑娘太能找事儿,她是后娘,但凡对她有半点地不好,都会被外人指责成恶毒。

只这两天,赵佳儿三番两次去找老太太做主,左右邻居见到她,那话音儿就都不对了,一个个都劝她不能刻薄原配的孩子。

再一个屋檐待下去,自己的名声还真得被她给弄臭了。

冯氏收拾着自己的衣服,脸上冷冷的,暗想着,既然如此,她以后就跟着老四在府城待着。

能敲定了染料的来源,在府城先慢慢儿地染着布,说不定比在家中还赚钱呢。

第二天一早,赵庆辉兄弟俩就背着一个小包袱过来了,冯氏已经煮好了饭,很热情地把这小哥俩叫过来,让他们又吃些才走的。

三人步行到镇上,找到那马车行附近,趁了辆到府城的马车,第二天半晌午,才站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湖州府城。

赵老四赁的屋子是在城北门沿河一带,冯氏虽知道地址,然而第一次到这样店铺林立、楼屋高耸、道路宽敞的府城,她还是发怯了,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赵庆辉兄弟俩倒是镇定,对这里的繁华,他们更多的是向往而不是怯场,因此根据四叔的地址,很顺利地就带着婶子找到了地方。

赵老四正好在家,他上午时收了两件旧家具,因是好木头,这两件家具花了他五两银子,一下子没了流动资金,他便回来了,准备修修,再卖给那些生活条件较差的人家去。

倒手能赚一二两。

这对赵老四来说,是一比大生意,因此胡乱对付了顿午饭,就敞开着屋门开始修补这家具。

他租的这屋子,开门就是路,没院子什么的,就这,一个月还得**百文呢。

正忙着,眼前的亮光被挡住了,赵老四抬头移一看,新婚妻子和两外侄子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

虽然满心地疑惑,也没问是不是家里有事,把人叫进屋来,先给烙了几张饼。

冯氏洗洗手要来做,赵老四挡了,“歇会儿,从家到这儿二三百里地呢。”

看妻子和侄子也没什么焦急之色,等他们吃饭吃得差不多了,赵老四才问:“怎么了,是不是你和佳儿处不来?”

赵老四觉得,就这个可能了。

“我一个大人,怎么会跟一个小孩子处不来?”冯氏放下碗,满脸笑意,“只是有件事,想来和你商量一下。四郎啊,咱们那个外甥女可真是个小福星。”

赵老四疑惑不已,待妻子将染布的事说了,他才哦了声,“染布一是得有好染料,而是得有好手艺,这可不是说做就能做的。”

因有两个侄子在旁边,担心他们回去跟自家大人学嘴,冯氏便没说得太详细,只说:“我觉得能做这个,你收拾一下,咱们就回家吧,去问问轻轻,那染料咱们该去哪儿买。”

赵老四从修补家具中抬起头,看了妻子一眼,说道:“行,歇会儿再走。”

这妻子比他小将近十岁,想做什么的,他该顺着点儿,别看她现在积极,真做了染布这一行,知道艰难了,也就不做了。

晚上赶夜路的时候,赵庆辉两兄弟在车上睡着了,冯氏才做到板车前面,低声把前两天染了多少布挣了多少钱的事给说了。

赵老四听罢,几乎不敢相信,问了三四遍“可真?没编瞎话?”

冯氏点头,黑夜中,笑得满脸花开,低声道:“自然当真,咱们跟轻轻问了染料来源,再卖几口大缸,这生意便能做了。”

赵老四好一会儿不说话,寂静的夜中只有驴蹄踏踏声。

板车上还没睡熟的赵庆喜撇了撇嘴,他知道四婶不在他们兄弟跟前说是担心他们回去跟自家爹娘说,可也太小看他们两个了?

谁都是见钱眼开地不成?听见染布赚钱能去抢他们的生意?

第三天上午,乐轻悠正在和秋果他们给那些盖屋子的工匠煮凉茶时,四舅和四婶再次站到了她家家门口。

四舅还没开口喊人,回身拿蒲扇时便已经看见了他们。

“四舅,四舅母”,乐轻悠拿着扇子迎到篱笆门口,这篱笆没拆,要等到盖围墙时再拆的,她笑着把四舅夫妻俩请到树荫下的小桌椅旁,“现在天很热了,快喝点茶吧。”

秋果已经很有眼色地把凉茶端了过来。

赵老四喝了杯凉茶,起身过去看了看,见那些工匠都鼓着劲儿忙,没有偷工耍滑的,放在院子里的一摞摞砖瓦也都是质量好的,这才放心。

“四舅母,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这边,乐轻悠看出来四舅母像是有话不好开口说的样子,便直接道,“有事您直接说,能用到我的,我一定帮忙。”

赵老四正好转身回来,笑着拍了拍乐轻悠的脑袋:“咱家轻轻说话越发有气魄了。”

“可不是”,说起这个,乐轻悠就有些得意,“哥哥们要上学,家里这些采买的这些砖瓦,还有盖屋子的进程,都是我亲自监管的。”

乐巍他们三个想请假一段时间,但都被乐轻悠给驳了,因为云家两老和光海都照应着,他们又觉得小丫头气势十足地让他们在私塾好好学习时的模样很好玩,便应了她的话,不提请假的事,只每天早些下学罢了。

在这乐轻悠这里,却是三个少年终于不大人似的照顾她了,而且她常和光伯一起,跟那工头商量先盖哪儿后盖哪儿,说话间便很有几分底气和气势。

赵老四倒是又被外甥女逗笑了,笑完了,他也不拐着弯着,直接就把他们打算买染料做染布生意的事情说了。

末了,赵老四道:“听你舅母说,那染料很耐用,价钱贵一些,我们也能接受。若是让云家那边捎来的,还可以多添些钱。”

“四舅,那染料不是我在哪儿买的”,乐轻悠听完舅舅的一席话,大大的杏眼顿时笑得弯弯的,“而且也不是云家给我的。那是我自己做的,因为不好做,我才没有给舅舅提取染料的方子,您想做染布生意,我可以教您和舅母做这种染料。”

只是这染料做起来,每一步都要求得很严格,想要能做出没色差的又上色好的,没有几个月根本不行。

当初,她给舅舅染料,是想让他自个染布换旧物,每隔几个月她趁空做出两包染料,给舅舅,是完全可以的。

但舅舅若想做染布的生意,还是把染料的提取、调配方法教他比较好。

不提乐轻悠这一番心思,赵老四和冯氏却是呆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乐轻悠。

“轻轻,你怎么会的这些东西?”赵老四蹲下身,有些担心地扶着外甥女的双肩,看着她问道。

乐轻悠眨眨眼睛:她做染料已经熟悉地跟做饭一样了,当年在大学时实验室不是白蹲的,不过她好像又小看这件事了。

对上舅舅郑重的神情,乐轻悠只好把当日跟哥哥们鼓捣染料的事情说了:“我想穿那种跟遮了一层雾一样的淡青色衣服,就去山里挖有颜色的草和草根,然后……就做成了。”

赵老四的神色松了松,不是什么有心的匠人看外甥女聪明,想把她拐到工藉中就好,又问:“小峻和阿巍他们知道吗?”

乐轻悠肯定地点头:“哥哥们和我一起做的。”

她现在这小身子,做什么都避不开那三个少年。

冯氏顿时笑着赞道:“你们啊,可真是聪明的孩子。”

除了聪明,还是有天赋有运气,要不然能做出来那样好的染料?!

冯氏可算明白以前在娘家时,她那个婶子说的一句话了:老天爷要是待见,做事情还不容易。

眼下这几个小孩子,可不就是老天爷待见的。

正要说话呢,就听旁边的丈夫道:“这染料是轻轻和小峻的东西,舅舅不能要,不过你可以给舅舅供给染料,这开始,舅舅给你每包染料十两银子,等以后赚了钱,再加。轻轻呢,也可以把染料卖给旁人。”

赵老四想得很明白,生意就是这样,不可能一家独大,他也没有一家独大的心思和能力,只要能赚些养家钱便好了。

闻言,冯氏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又闭上了。

东西是孩子们自己做出来的,他们学走了,跟抢孩子的东西有什么差别。

乐轻悠觉得这样更好,因为如果让她一点点教舅舅,舅舅肯定能发现,这么严格配比的东西,不是能胡乱兑出来的,只会徒惹麻烦。

反正她没想过挣这个染料的钱,每个月趁空给他们做出十几包应该就够用了。

因此,乐轻悠便点了点头,说声好,“只是舅舅,你等到赚了钱,再给我染料钱就好了。我明天就做,后天你和舅母再来拿就行了。”

冯氏一听这话,对这小丫头,更是喜欢得不行,起身就过去帮草儿择菜去了。

盖屋子的人要吃饭,主人家是必须得管饭的,秋果、草儿、根生还有隔壁的画景画意每天忙得就是这个。

冯氏做惯了家务活儿,一个人几乎顶她们三个,不一会儿就帮着把馒头蒸在了锅里。

赵老四看着也跑去帮忙的小外甥女,心里不愧疚是不可能的,后来两天,他便时常过来帮上大半天的忙。

当天晚上,从乐轻悠口里知道四舅要用他们胡乱做出来的染料做生意,乐巍和乐峻都觉得有些不靠谱,实在是他们做的这些染料效果怎么样,他们自己还不知道呢。

方宴却只是不嫌热地把乐轻悠抱在怀里练大字。

乐巍提起笔分析了分析染布市场,得出的结论是:好染料是一家染布坊发展起来的关键。

乐轻悠笑道:“我们做出来的染料都是好染料啊。”

乐峻点点她的额头,“什么都敢往自己身上揽了,万一不行,四舅家的生活岂不是要更艰难。”

“肯定行”,方宴侧着身子将乐轻悠完全护在怀里,淡淡道:“若是不行,他们也不会找来的。”

“就是这样”,乐轻悠点头,自家哥哥聪明是聪明,有时候却显得太过耿直了。

乐峻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指着方宴,对乐巍道:“大哥,这小宴迟早要把轻轻宠坏的。”

乐轻悠连忙道:“我是好孩子,宠不坏。”

乐巍听了,也有些手痒,想捏一捏小丫头软软嫩嫩的小脸儿。

“家里不是还有燃料吗?”乐巍笑道,“这小丫头又想要什么带雾的淡青,趁天还早,拿出几尺白绫,给她染一染。既看了效果,也有了轻轻做夏衣的料子。”

四人是在篱笆门外的临时棚子里住着的,说做就做,乐巍去找染料,乐峻去找家里不用的水缸,方宴则带着乐轻悠找箱子里的白绫。

乐轻悠清楚一包染料能染多少,便把家里的没染色的丝绸锦缎都找出来十几尺,一并染了,她很喜欢那种朦朦胧胧的淡青,以后也不用买做衣服的布料了。

直到将近亥时,才忙完,而通向土山的那个小路两边,也挂了好长一段淡青色的布,第二天晨光初现,那淡青色的布料被照的更加朦胧,十分好看。

乐巍起来洗漱,看到那两排各种各样的淡青色布,心里震撼不已,自家丫头以前常说做梦,难不成真在梦里被仙人点化了?

乐峻早就知道妹妹的不同之处,过去看看那些布,放下了一半的心,他们昨晚胡乱染都能染成这样,染料定是不赖的,只要不会掉色,便没毛病了。

两天后,布干了,也不掉色,乐轻悠在这两天里,也把染料做出来的,还是红、粉两种颜色。

目前她都只会给四舅红色和粉色染料,因为这两种原料最好找,而且也好解释。

等舅舅的生意做起来了,她不防再“想”新的染料。

这天正好是休沐时间,四舅过来帮忙时,乐峻便把五包红五包粉的染料交给了四舅。

“四舅,这边虽然盖屋子,却不缺人手,您要做染布的生意,肯定也有的忙,您回去吧”,乐峻接过了四舅手里和泥的木锨,“这两天我们三个也都在家,您不用操心。”

赵老四说道:“不妨事,我后半下午再回去”,说着把染料包又交给一旁的乐轻悠,“先放好,舅舅走的时候再拿。我和你们舅母都觉得在府城做这个生意比较好,今儿个回去,我们就去府城了。这里我们顾及不到,你们兄弟三个多操些心。”

果然,赵老四回去后,这天晚上便让冯氏收拾东西,第二天凌晨赶车回了府城。

至于赵佳儿,他本来想带着一起去的,不过这孩子总是这不是那不是的,在外面也是奔波,赵老四便让她还在家跟着海大娘。

117 耳环

乐轻悠家这个改造的四合院,是把中轴线上的正房设计成了四个三十平大小的房间,每个房间内,乐轻悠都让修建了卫生间,弄抽水马桶是不现实的,只是隔出一个盥洗室罢了,最起码以后洗澡就方便多了。

在盥洗室放个马桶,夜间要起夜也不用出去,不是没想在卫生间里挖出个下水道,但只怕把整个屋子都弄得臭烘烘的,乐轻悠想想也就算了。

但是在屋里的供暖系统上,她却半点都没有含糊,尽管建房期间遇到了种种困难,有技术上的也有材料上的,后来眼看光海找的这个工头做不来,她去跟隔壁的云老爷子说了说,让他帮忙找来一个府城里都很有名的工匠班子。

忙忙碌碌大半个月之后,正房厢房耳房都铺上了地暖,铺设地暖期间,云老爷子天天来报道,越看越觉得好,恨不得把隔壁的那两间屋子重新修建。

不过这两间屋子是新盖的,真推翻重建,连云老爷子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儿戏,于是他就拉着乐轻悠到一边,问道:“小丫头,你脑子里还有没有什么好主意,给外公想一想,怎么把那屋里弄得,冬天时既不用烧炭又很暖和。”

这个还真的比地暖简单,乐轻悠直接把波浪型暖气片给他画了出来,按照现在的炼铁技术,做出来暖气片半点问题都没有。

至于管道,和她家的一样,用铜管。

铜价比铁价贵上两三倍,只是把地暖铺起来,家里攒的将近三两银子一下子就去了二百多两。

幸好砖瓦都已经买了回来,剩下的银子管工匠饭食以及付工钱是没问题的。

但是盖好屋子后的添置,就得慢慢来了。

云老爷子看着小丫头画出来的东西,不得不在心里感叹这小丫头的脑子好使,到时只要在外面弄个茶水间,既能烧炭使暖气片发热又能烧出来家里的用水,真是一举两得,而且还很洁净。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这种将暖气通过管道传输到屋子里的办法呢?

要知道,即使在皇宫,取暖方式也就那么几种,炭盆、铜炉,有些个勋贵,在家里造有暖亭,那也不过是把四个亭柱子做成隔层的空心状从而在里面烧炭,使亭子成为暖亭。

乐轻悠画好暖气片后,就不管沉思中的老爷子,一个人跑到隔出一半的后院去了,因为前面的地方不够宽敞,打地基时占了后院的一半地方,是以去年她和哥哥们种下的桃树为界的,至于她的两个菜棚子,都被规划成建正房、耳房的地方了。

月季和雪见紫就都移到了鸡圈旁,虽然家里的鸡比较懂事,但偶尔有跑出来的,还是会啄些雪见紫的嫩叶子。

过了冬天,雪见紫就成了一蓬绿油油的阔叶绿植,长得很好,那些鸡都爱吃。

乐轻悠过去看时,正有两个今年从炕上孵出来的小公鸡跑出来在那里挠土啄叶子,看着已经半秃的雪见紫,她心疼不已,本来打算弄月季盆栽的,现在还是先把可怜的雪见紫栽到盆里去吧。

见她过来,两只小公鸡依旧悠哉哉的,乐轻悠赶了赶,它们也不怕,倒是不吃那些好吃的叶子,转而到那些月季底下挠土去了。

月季长得高,最低的叶子也不是小公鸡能够得着的,乐轻悠半点不担心,也就不管它们,专心地拿来花盆移栽雪见紫。

一排小桃树上的叶子在夏风中哗哗作响,乐轻悠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只是银子,还是得多挣啊。

桃花盛开时,她光忙着伺候玫瑰了,根本没有想起它们来,现在想做些桃花胭脂,也找不到原材料了。

把两株雪见紫移栽好,乐轻悠便绕着这些桃树慢慢地看,因是去年才种上的,这些桃树都没挂上果,有的结了小青桃,也都慢慢奄掉了。

转到第二圈时,乐轻悠突然转身,跑到前院找了个竹筐,端着将那桃树上的嫩叶子摘了密密实实地一竹筐。

然后她又找了些防蚊虫的草,用三天时间做出来几十瓶防蚊止痒水儿。

能做出这个,少不了方宴的帮忙,等做好了,乐轻悠便让他们上学时带到镇上的胭脂铺寄卖,夏天正是蚊虫滋生的时候,这些止痒水卖出的价钱还行,三十二瓶,共得了六百多文。

当然,这对于每个农家来说,都能称得上是笔大钱,不过对于盖好了屋子还要装修室内添家具的乐家来说,就有些鸡肋。

乐轻悠每晚上都会在心里默默算一下家里的老底,然后再算进账,鸡蛋这方面,只有把鸡喂好就行,已经有不少小母鸡开始下蛋了,现在每天能收五六百鸡蛋,主要是鸡们下蛋太给力了,虽然有镇里的鸿来酒楼吃进去一部分,光伯每天还是得出去卖一个时辰的鸡蛋,然后这大约每天能得**百文。

另外的,就是需要投入劳动力的胭脂和止痒水,乐轻悠打算以后每天都得让秋果或草儿腾出一个人手,跟她做这个。这样平均下来,一天也能挣四五百文。

那么,等家里的四合院盖好,他们还是能攒出装修的银子的,不过得先留出十几两,给哥哥们买纸笔,下一季度的束脩也该教了呢。

想着想着,乐轻悠便有了睡意,有蚊子钻进帐子里嗡嗡,还没等她抬手挥开,方宴身上特有的淡淡的凉凉的气息便进入鼻端,然后蚊子嗡嗡声戛然而止。

乐轻悠想睁开眼跟他说会儿话,哪知道再一睁眼,已经是晨光照流帷的时候,此时,三个少年都在外面洗漱。

乐巍一回头,见帐子里探出个小脑袋,便擦着手过来,将帕子搭在一边的绳子上,将她抱了出来。

乐峻早把清水给她准备好了,旁边还放着一把插在小瓶子里的五颜六色小野花。

虽然这段时间他们四人挤在一个棚子里,过得跟流浪似的,却跟以前没什么差别,该精致的地方还是要精致。

三个少年上学去后,乐轻悠就把那瓶小野花放到床边的桌子上。

云老夫人站在门口叫她,乐轻悠忙转身过去了。

“让你们在这边屋子里睡,非不来”,看到乐轻悠手背上的一个小红包,云老夫人心疼地不行,一面叫画景去拿药膏一面拉着乐轻悠和蔼训斥,“看看被蚊子咬的,今天晚上让云山再添一盆驱蚊草。”

乐轻悠笑着也不说话,乖乖伸出手让云老夫人给她抹药。

摸完了,云老夫人还是一径的唠叨。

孩子们不住到他们这边的屋子里,不还是跟她这个老婆子生疏吗。

唠唠叨叨好一会儿,却见这小姑娘依旧笑盈盈的,半点不耐烦都没有,云老夫人不由搂住她在怀里拍了拍:“可真是个小乖乖,外祖母唠叨你也不嫌烦。”

乐轻悠摇摇头,她真不嫌,从小她就是听着奶奶的唠叨长大的,在云老夫人充满关怀的唠叨里,她感觉到的全是安心。

“咱们家轻轻真听话”,云老夫人笑道,拉着乐轻悠在屋门前的两个椅子上坐下,揽着她道:“七岁啦,是个大姑娘了,还没扎耳洞可不行。”

乐轻悠猛不丁听到这话,就打了个寒颤,扎耳洞?在这里没有那种扎耳洞的枪,要怎么扎,硬生生用针扎?

“外祖母,家里的鸡还没喂呢,待会儿我还得跟秋果他们一起烧凉茶、煮饭”,乐轻悠忙站起来,拉拉杂杂说了一大串,然后挥挥手,“我先回去忙了。”

话音还没落下,人已跑出几步之外。

云老夫人看着小丫头慌忙跑远的背影,有些错愕,随即笑道:“这个小丫头,女孩子都是要好看的,一听说扎耳洞,哪个不是高兴非常?就算有怕疼的,咬咬牙也忍过去了。算了,我还是等阿巍他们放学回来,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哄哄小丫头。”

云老爷子在旁边的菜地中拔草呢,听到老妻的自言自语,说道:“那三个小子,一个比一个疼小丫头,你去跟他们说?小丫头这个耳洞一辈子都扎不成。”

“那……”,云老夫人愣了愣,觉得这老头子说得十分有道理,想想那三个小子,哪个不是把小丫头放在心上疼的,只怕一听要给小丫头扎耳洞,他们先给拒绝了。可是女孩子家,不趁小时候皮嫩扎好耳洞,长大怎么戴漂亮的耳环?难不成大了爱美时再去受那个罪?

想到这儿,云老夫人站起来,“我去说说小丫头。”

云老爷子点头,背着手道:“小丫头是个懂事的,知道你为她好,肯定能答应。这耳洞啊,要扎,且还必须在那三个臭小子不在家的时候扎。”

于是半个时辰后,乐轻悠被老太太牵着再次来到老两口屋门前,这时那两张椅子旁已经摆好了一张小桌子,小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盛着香油的白瓷盏和两枚放在白布上的金针,画意正蹲在桌子上将红色的棉线沾过香油让zhēn kong里穿。

乐轻悠有些后悔跟着老太太过来了,这一针下去,得多疼啊。

没耳洞,没耳洞怎么了,前世有那种据说只像蚊子咬一下的穿耳枪,她都因为怕疼没有打耳洞呢。

一转头,看见云老夫人慈祥的面庞,乐轻悠只好咬牙在椅子上坐下来,不觉间,撑在两边的小手都握得紧紧的。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能有多疼啊,不就是给耳垂上来一针吗?真想像老太太说的那样,在出嫁时不戴耳环,让人笑话呢。

前世,女生扎不扎耳洞都没人关心的,而且奶奶疼她,知道她从小就怕疼,在村里的女孩子都赶集扎耳洞时,也没说她。后来村里的女孩子都带上了各色各样的小耳坠,奶奶赶隔壁村的庙会时,愣是给她买了两对夹耳垂的那种耳坠子。

当时,奶奶笑着给她夹到耳垂上,还说“咱们不打耳洞,不是照样能戴耳坠子。”

乐轻悠就那么赶了一把村里女孩都趁的“耳坠风”。

但是还没等自己有能力给奶奶买一副金耳环,她就去世了。

云老夫人眼见着小丫头的眼眶一下子红起来,忙笑着哄道:“轻轻别怕,扎耳洞其实不疼的,咱们先用这两个银豆子把耳垂磨得麻了,再把针穿过去,只一开始磨耳垂时会有些疼”。

画意笑着拿出两个黄豆大小的银豆子给乐轻悠看看,“小姐别怕,奴婢手准,一定给您扎得两边对称。”

乐轻悠收回思绪,闭了闭眼睛,上刑般道:“磨吧。”

“一开始有些疼,小姐忍着点儿”,画意说着上前,将两个银豆子一边一个,夹住那片薄而漂亮的白皙耳垂,缓缓用力。

尖锐的疼痛从耳垂传到心里,乐轻悠短促的啊了声。

画意忙收松开那两个银豆子,凑近了看,她才发现,这位表小姐的耳垂简直如同上等白玉一般,上午明亮的太阳打过来,甚至如同透明一般,因此尽管在家里时给好些个小丫头扎过耳洞,也给三小姐扎过,此时一听到表小姐忍疼的短呼,她还是停下了。

“老夫人,要不换画景姐姐来”,画意回头看了看云老夫人,有些为难,“小姐玉一般的小人儿,奴婢下不去手。”

“用着你呢,怎就这么不争气起来?”云老夫人点了点画意,拉住乐轻悠的手摩挲两下,语气更加慈祥道:“一咬牙一闭眼,咱的耳洞就扎出来了。外祖母那里,可是有许多漂亮的耳环,你不想戴?”

乐轻悠真想说不想,不过她知道云老夫人是为她好,当下点了点头:“画意姐姐别管我,只管磨吧。”

正说话呢,一道饱含疑惑地温润声音响起:“轻轻?”

乐轻悠看去,竟是从小路边走过来的蒋宜深,少年一身略显灰色的夏衣,腰间只系了一个白玉丝绦,他步履沉稳,身上那种温雅雍贵气度越发浓厚。

“这是,邻居?”蒋宜深停在乐轻悠面前,大手将她攥成拳头的小手握住,目光落在云老夫人和画意身上打量。

“这是我大哥的外祖母,也是我的外祖母”,乐轻悠见到蒋宜深是很开心的,忙给他解释,“这几个月,我家发生了很多事,外祖母两个多月前找到的我大哥。”

然后,又拉着蒋宜深给云老夫人介绍:“外祖母,这就是我之前跟您说起过的蒋大哥。”

云老夫人从小丫头和自家外孙那儿听说过不止一次蒋家的少爷,当下施了个半礼:“蒋少爷,老身有礼了。”

蒋宜深心里还有很多疑惑,抬手止了止,笑道:“老夫人不必多礼”,然后转头看了看紧紧挨着他的小丫头,脸上的笑中不由带了几分宠溺,“我本来还以为几个月不来,轻轻得把我忘了,没想到这么黏我啊。”

云老夫人很想说你是误会了,不过想着人家到底帮过孩子们不少,这么说可不是不给面子,就跟着笑了笑。

“是啊,我想起过蒋大哥好几次呢”,乐轻悠如实说道,拉着蒋宜深在她刚才做的那个椅子上坐下来,“我家盖屋子呢,你现在这儿歇着。对了,我去端茶。”

话落,就转身,奋力迈起小短腿儿跑了。

蒋宜深这个大少年来得太及时了,乐轻悠决定中午给他做个羊奶布丁感谢一下。

至于扎耳洞,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乐轻悠很快地就端着水果茶过来,远远地看见她走出篱笆门口,正跟云老夫人说话的蒋宜深便站起来,过去接了放这茶壶茶杯的托盘,另一只手还牵着她。

“我说刚才那么黏我呢”,蒋宜深缓缓迈着步子以配合小丫头的小短步,下巴点了点那门口的一摊子,“原来是怕扎耳洞。”

乐轻悠:“……蒋大哥,你们书院放假了吗?”

蒋宜深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道:“是啊,还是个长假,五月初一到七月二十一,后天是端午节,和你哥哥们跟我一起去泸州府看赛龙舟怎么样?”

乐轻悠摇摇头,侧身指了指“添瓦”、“添泥”声不断的乱糟糟的自家,说道:“我忙着盖屋子呢,而且我哥哥们不放假,不能跟你去看赛龙舟了。”

说起这个端午节、赛龙舟,乐轻悠就满是对这个异时空的疑惑,不知道这个有玉米红薯同时还有各种中国节日习俗的时空,算不算中国古代。

说是吧,这里的历史朝代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说不是吧,这里的历史文化和祖国的历史文化又完全相同。

头顶被一只大手揉了揉,乐轻悠仰起头,看着走在一起都能给她罩出一片阴凉的挺拔少年,疑问道:“怎么了蒋大哥?”

小丫头仰着白瓷一般的小脸儿,声音软软糯糯,蒋宜深只觉心口顿时就化了,他柔声道:“哥哥留两个人在这里替你监工,府城的赛龙舟尤其热闹,你真不想去看?”

乐轻悠坚定地摇摇头。

蒋宜深有些失落,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云家两老屋门口,他便转移了话题:“轻轻啊,坐那儿去吧,女孩子不扎耳洞可不行,别因为我耽误了正事儿。”

云老夫人笑道:“蒋少爷说得很是,轻轻,快来,咱们把耳洞扎好,也好招待蒋少爷。”

乐轻悠的笑脸掉下来,可怜巴巴地看向蒋宜深:“我先陪蒋大哥说话吧,放着客人不管,岂不是很失礼?”

蒋宜深一面忍笑一面还得硬起心不看眼巴巴看着他的小丫头,“你忙你忙,咱们不用这些虚里。”

画意上前一步,拉着乐轻悠还在刚才那把椅子上坐了。

银豆子拿出来,在太阳下泛着柔和的光,乐轻悠却忍不住心里发抖,等感觉那微凉的银豆子接触到耳垂时,画意还没用力,她就啊了一声。

画意抬头,看看云老夫人,云老夫人说道:“手脚麻利点儿。”

小丫头看样子是被刚才那一下子吓住了,这就更不能拖了,越拖心里对扎耳洞的畏怕只会更深。

画意转动银豆子,乐轻悠觉得整只耳朵都热起来,耳垂更是又热又疼,但当尖锐的疼痛一**不停时,她又不喊了,只紧紧抿着嘴唇,牙关也咬得紧紧的。

刚才还言笑自然的蒋宜深,这时候也如临大敌地目光紧紧地落在乐轻悠身上,见小丫头一张脸儿都白得没有血色,他没由来后悔起刚才的话来。

然而既然小丫头已经受了疼,蒋宜深就不会这个时候叫停,他在一旁静静看着,心尖儿上却焦灼地发疼。

耳垂麻疼起来,乐轻悠忍不住闷哼一声。

这一声又软又轻,却狠狠撞在蒋宜深本就焦灼发疼的心尖上,一向温和的眼眸,凌厉地看向那个丫头。

“轻点儿不会吗?”他说道,语气又寒又冷。

画意半弯着的身子微抖,不敢分心,待把耳垂那一片磨得很薄了,她忙伸出一只手拿起旁边小桌子上的金针,然后很快地扎过耳垂。

蒋宜深心里也伴随着一阵抽疼,再定睛看时,那丫鬟已经将沾了香油的红线打结系好,然后拿起小剪子减掉了带着针的线头。

“很好,没出血”,云老夫人上前两步,弯腰捏着乐轻悠的耳朵看了看,笑着对她道:“现在不疼了吧。”

乐轻悠苦着脸点点头,可是刚才就已经疼得她想挠墙了。

“再来这一个”,云老夫人往旁边站站,让画意上前来。

“等一等”,终于熬过去这大半刻钟的蒋宜深站起身,“我来抱着小丫头。”

画意愣了愣,看向老夫人。

云老夫人沉吟片刻,笑道:“麻烦蒋少爷了。”

蒋宜深先把乐轻悠抱起来,然后才在椅子上坐下,让她侧着脑袋靠在他肩上,把那只完好的白玉般的耳朵露在外侧。

“哥哥抱着你,这次不疼了”,蒋宜深低低诱哄一句,一只大手把乐轻悠的两只手都握住了,才看向画意,“开始吧。”

画意低着头上前,强抑不平稳的心疼,深呼一口气,用那两个银豆子夹住了漂亮的耳垂。

因为已经有了疼痛预期,这次乐轻悠并没有那么紧张,或许还有蒋宜深略显单薄的肩膀,她觉得这边的耳洞很快就穿好了。

等画意把针剪下,乐轻悠就要抬起头,却听到蒋宜深耳语般说了句“别动”。

“不是好了吗?”忍着两边耳朵火辣辣的疼,乐轻悠问道。

蒋宜深用食指擦到小耳朵后面那点刺眼的红色,眸光寒冷地看了眼站在不远处低着头的丫鬟,直接抱着乐轻悠站起身,对云老夫人道:“老夫人,想必轻轻的耳朵还是疼的,我带着她去山边玩一会儿,也好转一下注意力。”

云老夫人笑着说麻烦了,待蒋宜深走远,才不喜地对画意道:“做事时要尽心,对着人家大少爷,你就不知道主子是谁了?好在只是轻轻的一只耳朵,有闪失那也只是出点血,不然,今儿个我便把你赶回去。”

画意面红耳赤,忙双膝跪地,低声道:“谢老夫人体恤,奴婢再也不会这样了。”

云老夫人摆摆手:“不用在这儿伺候我了,过去那边把画景换回来,以后你就帮着轻轻家那两个小丫头给那些工匠做饭吧。”

画意不敢反驳地应声是,心里却是又委屈又难过。

知府家的大少爷,她便是在云家也没机会见到,且对方还是那样温文尔雅,对小孩子又那般柔和……

画意觉得,别说她看着心慌乱跳,就是换成家里的大小姐,她也得失态。

暖暖的夏风吹过,乐轻悠觉得耳朵上的火辣减缓许多,因蒋宜深还没见过她家的玫瑰坡和那一塘夏荷,便给他指着路去了那里。

蒋宜深一路抱着小丫头,听她声音糯糯地说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刚才心尖上的那种疼渐渐散去。

玫瑰坡下的荷塘被一片碧绿遮盖着,不露半点水痕,远远看着,就像一枚玉佩。

乐轻悠边说边指给蒋宜深看,就见前面一只纯白色的狼崽雪球一般朝着他们滚来,她不禁笑起来,四下一望,果然在丛丛的玫瑰一角,看见了大灰那只狼头。

大灰的名字和大黑的一样,都是按照毛色取的,乐轻悠跟母狼商量时,它给予了肯定答复。

而在东坡偏南的下坡处,此时也正有一只小灰团往下滚,边滚还边扭着灰茸茸的脑袋看她。乐轻悠很喜欢这两个小萌物,当下便挣着从蒋宜深臂腕里下来。

两只可爱的小狗?

蒋宜深将小丫头放在地上,等她站稳了,才松开手,慢慢地跟在后面,笑看小丫头张着双臂将那只雪白小狗抱在怀里。

“注意着你的耳朵”,蒋宜深扬声提醒。

乐轻悠答应着,转过身让蒋宜深看欢快地在她臂腕里乱动的小雪团,“蒋大哥,你看它是不是特别可爱。”

小灰团终于从山坡上滚了下来,颠着小屁股跑到她脚边,来回地打转儿。

蒋宜深本来还笑着的,当看到那小雪团相比普通小狗略显长的嘴巴已经蔚蓝色的两只眼珠,顿时大惊失色,他忙两大步来到乐轻悠身边,将那小雪团从她臂腕里拿出来放到地上,“这是狼?”

一座小山怎会有狼?

蒋宜深第一个念头便是马上抱着小丫头离开,小狼在这儿,母狼必定不远。

“蒋大哥,小雪团和小灰团的娘跟我们是朋友”,见蒋宜深面色沉重,乐轻悠忙解释道,“它们在山上待两个月了”,跟着便把母狼初来山上那天的事说了。

蒋宜深的脸色缓了缓,看着直在他们脚边打转的两只小狼,说道:“即便这样,留三只狼在山上,也太冒险了。”

“不会有事的”,乐轻悠笑道,“那只母狼从不出山,之前小雪团和小灰团没满月时,它一直带着孩子们在一个土窝里待着呢,现在小雪团小灰团不是要认识世界吗?母狼才每天带着它们出来放风。”

等这两只小崽儿该学习捕猎时,她还准备在山上放养些山羊呢。

蒋宜深没管脚边的两只小狼,牵着乐轻悠看向满塘的荷花,说道:“狼这种动物shou xing比较大,最好早点将它们赶走。”

本来还打算让蒋宜深见一见母狼呢,听到他这么说,乐轻悠便打消了念头。

两只小狼都这么让他防备,看到母狼,还不立即要赶走啊。

乐轻悠蹲下身,端了端两只小狼的屁股:“去找你们的娘亲玩去吧。”

小狼却扭头张开已具锋利牙齿的小嘴巴,松松地咬了咬她的手,喉咙里发出稚嫩的低低的狼吼声。

乐轻悠又被这两只萌到了,跟它们玩好一会儿才推着它们的小屁股送走了。

两只小狼跑到东坡边上,母狼就从玫瑰遮挡的那个角跑了下来,它远远看乐轻悠一眼,然后迈开轻盈的四蹄,带着两个孩子往里面找兔子之类的教它们捕食去了。

“只有一只母狼?”戒备地看着那只母狼轻松地走远,蒋宜深低头问小丫头。

乐轻悠点头:“这两个月也没有其他的狼找来,它们遇到的麻烦可能还不小呢。”

小丫头这把狼当chéng rén的语气,让蒋宜深不由好笑,“虽然如此,这三只狼,也不要留太长时间,等那两只小狼都长成了,这山里的小动物可供不上它们吃的。”

“我倒是想一直养着它们呢”,乐轻悠想到母狼日日不辍地教小雪团和小灰团捕猎的行为,就知道它终会带着那两小只回去真正属于它们的丛林,“可是母狼不会在这个没有多少危机的地方久留的。”

蒋宜深笑道:“你又知道!”心里却是放下来,且不说这三只狼本身的危险,被外人知道他们在山上养着狼,那也是个dà má烦。

“对了”,蒋宜深指着衣领上一排古朴繁复的竹扣,问乐轻悠:“眼熟吗?”

“竹扣?你家里的绣娘做的?”乐轻悠踮起脚尖,按住他腰带上的一颗纽扣摸了摸,笑道:“真好看,这花样是你想的吗?”

蒋宜深蹲下身来,扶着乐轻悠,让她看得更仔细些,“是,我想的花样,然后在鹤州开了间竹扣铺子,请一些乡下的篾匠磨好扣子外形,然后让铺子里的工人烧烙印花,这样十只扣子做出来的成本是一文,五六七八文不等卖出,一个月竟能赚上百两银子。”

“近来,还有其他地方的商人去那间铺子进货,生意一日比一日好”,蒋宜深抱住乐轻悠,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这些都是轻轻带给我的,你就是我的小福星。”

乐轻悠疑惑,“跟我有什么关系?”

“忘了你送给我的那件羽绒里衣上的小扣子了?”蒋宜深低头看着她问。

乐轻悠很佩服蒋宜深这样的商业头脑,“那也是你的努力,我只是那一点的作用。”

虽然乐轻悠这么说,蒋宜深还是把盈利的五百七十两银子,按照四六分的比例给了她一百五十两整。

乐轻悠自觉一点东西都没出,自然不能要。

蒋宜深的态度却异常地坚持,见无论怎么说这小丫头都是不要,他心里是很不是滋味儿的,这证明什么?只能证明小丫头拿他当一个外人呢。

“轻轻,你真不要?”蒋宜深拿着两张轻飘飘的银票,“如此拿我当外人吗?”

对上他冷而淡的眼神,乐轻悠看出他是真伤心了,便伸出手拿了那张五十两的银票:“我要,也只能一九分。”

蒋宜深唇角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又被他急匆匆收回,他将那一百两同样放到小丫头手中,“这是后面两个月的分成,我提前给你。”

乐轻悠看他一眼,无奈道:“好”,接着又笑道:“不过蒋大哥给的这份儿钱,真是帮了我家的大忙。”

“家里需要钱还推脱?”蒋宜深揉揉她的发顶,柔声道:“你叫我一声哥,咱们情分便不比一般,以后别再跟我客套,不然哥哥会伤心的。”

这是个真诚的大男孩!乐轻悠想着,对蒋宜深甜甜一笑。

这么说开后,乐轻悠再拒绝去府城看赛龙舟的邀请,蒋宜深也没有再劝说,只是对乐轻悠道:“等你们有空了,我再带你们出去玩。”

听他这么说,乐轻悠也不想加入什么疏远的客气,笑着答应了,不过既然蒋宜深说了他们的情分不比一般,留着他吃过午饭后,乐轻悠就送客了。

她其实有的忙呢,真得没空陪他玩,且又不想让他一个大少爷给自家当监工,只有送客了事。

蒋宜深被小丫头当成个麻烦般推走,不但不觉得失落,反而十分开心,回去路上赏景兴致很高,惹得同来的苍山苍鹰疑惑不已。

乐家,日薄西山时,提前半晌下学回来帮忙的三个少年结了这一日的工钱,将那些工匠送走后,便都围到两只耳朵艳红的乐轻悠跟前。

说实话,一回来看到妹妹的耳朵红得血一般,三个少年都心疼坏了,却又得知是外祖母的好意,弄得他们还不能发火儿。

“是不是很难受?”方宴伸手碰了碰那只滚烫的小耳朵,脸色难看地把乐轻悠抱在怀里,“我带你去镇里让大夫看看。”

一想到有人趁他不在给小丫头扎耳洞,方宴周身的冷气就不停地往外冒。

乐轻悠自己也摸了摸耳朵,笑道:“现在都不怎么疼了,明天应该就能好,不用去看大夫。再说,因为扎耳洞看大夫,别人要说我们矫情的。”

但是她皮肤bái nèn,耳朵上的红一直下不去,着实让看见的人担忧。

最后只得说明天耳朵还红,就得跟他们一起去镇上,这才罢了。

一晚上,乐轻悠的耳朵得到了三个少年的极大关注,吃饭时乐巍把花生那些发物都给秋果他们吃了,睡觉时乐峻又是小心地挨一挨看还烫不烫了,半夜时方宴睡醒第一时间趴到她旁边小心翼翼查看那两只耳朵。

就这么,三个少年一直精心呵护着,乐轻悠自己倒是渐渐忘了。

直到半个月后,哥哥们放学后,一人给她带来一对耳环,乐轻悠才想起,她多了一对耳洞,而且已经长好,可以戴耳环了。

118 佛会

七月初,一座规整漂亮的四合院便矗立在山脚,红漆大门是云家特地让人给送过来的,安大门那天正好是乐巍他们三人休假的日子,等这大门一安好,给工头结过钱,兄妹四人就赶着驴车去了镇上。

房屋竣工之后,乐轻悠就收拾起她和哥哥们住的屋子来,因此时这些盖屋子的都是一条龙服务,屋子盖好之后,里面的粉刷他们也负责弄好的。

乐轻悠收拾着便轻松很多,只要往屋子里安置床椅填充家具就行,乐巍、乐峻、方宴每天都会提前放学,整理房屋她其实也没有耗费多少精力。

到这一天,屋里基本的床、桌、椅、柜子都弄好了,要添的都是洗脸盆、洗脚盆这些小件儿,当然了还要多添几套床单被褥以及床帐子。

从今天开始,乐轻悠就要一个人睡了,虽然她的房间是在二哥三哥的房间之间,但这也意味着她终于向自由活动迈出了一大步。

在镇里挑选帐子时,乐峻的情绪不太高,真的今天晚上就让妹妹一个人睡?他怎么那么不放心啊?

乐巍和方宴也没好到哪儿去。

只要一想到晚上睡觉时再也看不到小丫头,方宴心里就闷闷的。

乐巍呢,看着快快乐乐给他们选帐子又给她自己选帐子的乐轻悠,想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可真不好。

但不管三人的心里怎么样,他们还是给乐轻悠选了不少东西。

在镇子上逛了大半天,把驴车装的满满的,因此回去时,乐轻悠被放在一车东西上坐着,三个少年则是步行。

回到家又是忙着整理床铺,一直到傍晚才停歇。

晚上吃了用家里新的锅灶烧出来的饭,乐轻悠早早便回自个儿屋子扑到床上打滚睡觉去了。

乐峻不放心妹妹,跟过来看到小丫头在床上高兴地滚来滚去的情景,真是老心一梗。

家里的屋子盖好,对于他们四个人来说,都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因此尽管这晚上以及以后的晚上都没办法抱着轻轻睡觉了,他们睡的还是不错的。

第二天照旧是打扫院子整理屋子,乐轻悠跟哥哥们商量着,将左边的耳房布置成会客厅,右边的耳房布置成书房,因此将之前那张放在他们屋里的大圆桌放在会客厅之后,乐巍就拿着一贯钱去了刘二伯家。

要打一个书架,三张书桌、十几张椅子、六个浴桶,不给点定金是不行的。

之前打的那个浴桶,乐巍准备放到客房中,再用屏风围出一个小澡间,以后亲戚来了,这住的地方也不算差。

如今快要秋收了,刘二伯正在家里修理撅头呢,得知乐巍的来意,当下高兴地直搓手,“阿巍,这些物件儿二伯一定用最好的木头给你做,你尽管放心。”

乐巍笑着点头,交代过部分细节,便留下钱走了。

看着放在凳子上的一贯钱,刘二伯就转头跟从屋里探出来的妻子感叹:“阿巍可真是个好孩子,人家有那么有钱的一个舅家,还愿意来照顾咱们的生意,你待会儿把家里那些瓜菜给送过去些。”

“人家看得上吗?”刘妻过来将铜钱搂入怀中,说了一句便拿着回房。

“你这婆娘”,刘二伯皱眉,“他们家盖屋子盖了这两个多月,哪有闲空照顾菜?再说别管看上看不上,咱送去也是一份心意。”

屋里就传出来刘妻敷衍的声音,“送送送”。

这边,乐巍出来刘家没多久,便看见了蹲在一户人家墙边抽旱烟的乐老头,想了想,他还是叫了声“爷爷”。

乐老头拿着烟杆站起来,刚才老婆子在院子里坐着,看见从门口经过的阿巍,特意让他来这儿堵孩子的。

现下家里难,一家人的吃喝都被三儿媳妇把持着,他和老婆子想吃点什么都不能顺心,就想跟这个他们养了一场的孙子开口。

乐老头本来就是硬着头皮等在这儿的,此时再听孩子还能叫他一声“爷爷”,那些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没事”,乐老头尴尬地找着话,“听说,家里的屋子盖好了?”

乐巍点点头,直接问道:“您有什么事?”

闻言,乐老头更尴尬了,半晌叹道:“没啥事,就是好久没见你们几个了,有空带轻轻到家里玩。”

乐巍知道不可能没事,但既然不说他也不会多问,“那我先走了。”

乐老头一直在那墙根儿边站了好长时间,才抽着烟慢慢向家中走去。

家里,乐老太正满脸期盼地瞧着门口呢,一见老头子回来,就着急道:“阿巍已经走过去好一会儿了,你怎么才来?给了多少钱。”

在乐老太看来,即便乐巍早就不是他们孙子了,之前养大他的香火情还是在的,老头子还教他编筐,现在张口要点钱,他怎么都不可能不给。

“没给,村里人都看见了,可是把我好一通嘲笑,我这张老脸可是豁不上了”,乐老头知道如果他说没要,这老婆还得让他去找那孩子,就直接说没给。

乐老太闻言,气得直骂丧良心,但她绝不敢再让老头子跑去村外要的,之所以让老头子在村里跟那小子要钱,也是想着他总要顾忌些。

哪知道,那臭小子竟然不给!真是半点面子都不要了吗?

乐老太兀自气不忿,两天后,又频频有人登她家的门,一个个都笑着说那几个孩子建的新屋子如何如何好,这更让乐老太怒气、闷气填胸。

于是连这天晚上都没过,就骂着三儿子送她到县里找大儿子和四儿子去了。

至于乐老头,爱跟不跟,乐老太根本没管,她却是要去那两个儿子家换着住,谁若还敢像之前分家时那样推脱,她豁着告到衙门去,也不能让人说自己偏心到了没人管。

本就因为一个小妾在县里日日不消停的乐老四一家,更是热闹起来。

乐轻悠是不知道这些,若是知道,一定会偷笑的,极品跟极品闹在一起,正好。

中元节前,蒋宜深又来了一趟。

乐轻悠正在院门前的那片草地上采摘菊花,蒋家的马车一从村口出来,她就看见了,想了想,才人出赶车的是蒋宜深身边的另一个小厮成业。

将手里的小菊花扔在篮子里,乐轻悠便跑去小路旁迎接。

马车在她面前缓缓停下,蒋宜深下来,然后上前把乐轻悠抱起来,笑着颠了颠:“重了些,可见这段时间吃得好睡得好。”

乐轻悠握了握十分有肉的小手,笑着道:“蒋大哥,你怎么又来了?”

“又?”蒋宜深抱着乐轻悠,一面踏上台阶走进乐家大门,一面打趣她,“轻轻这是不欢迎我来了?”

“欢迎啊”,乐轻悠说道,“只是你家不是在泸州吗?你每次过来,要走很长的路,岂不是耽误你学习的时间。”

“原来是关心我啊”,蒋宜深很是收用地点点头,又见小丫头脸蛋雪白娇嫩、唇红如玫瑰,不由宠溺地在她脸上亲了亲,“真是乖。”

乐轻悠差点炸毛,其实这么久,她习惯的也只是三个少年的亲近,猛地被人亲了亲脸,她提着小篮子的手都扬了起来。

“蒋少爷,快请坐。你一路过来想必乏得很,放轻轻丫头下来吧,让她自个儿走”,好在云老夫人的出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这两天也把东厢收拾出来了,乐巍让云家两老都来这边住,两老很高兴便都住过来了。

至于那些下人,只画景、画意两个丫鬟常出入这里,这时她们二人端着茶出来,在院中央的石桌上放好,便往后退了退。

蒋宜深没有放下乐轻悠,而是抱着她一起在那石凳上坐了下来,抬手把她的小篮子放到石桌上,打量着安静宁谧的四合院,笑道:“这房屋布局很不错,既多建了屋子又很安静。”

乐轻悠说道:“我家有屋子了,蒋大哥今天可以在我家住一晚。”

蒋宜深又逗她,“只给住一晚?”

“你若有空,自然可以想住几晚便住几晚”,乐轻悠很是大方。

“先住一晚吧”,蒋宜深笑道,“再过几日中元节,泸州府有佛会、道会,极为热闹,现在你家的屋子也盖好了,有空跟我去了吧?”

乐轻悠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吧,不过去泸州肯定要见蒋老夫人,我得先准备好礼物,还有我哥哥他们,要到后天才放假。蒋大哥需在我家再多住一晚。”

“好”,少年唇角带上温润的笑意。

中元节在这个时空,是一个相对很热闹的节日,乡下人到先祖份上烧个纸钱便罢,城里乃至小小的镇子上,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佛会道会。

而这也是和尚道人们的盛会,中元节前后,哪怕是再小的寺庙道观都能卖出不少平安符、转运符。

从蒋宜深口中得知这些,乐轻悠十分遗憾,当初如果跟清一大伯好好学符箓,这时也能赚上一笔。

虽然她并不缺钱,但还是不会嫌来钱的渠道多。

等哥哥们下学,乐轻悠就跟他们分享了这一消息,只是除了自家小哥哥,方宴、乐巍都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吃过晚饭,在乐轻悠屋里,乐巍道:“后天和你二哥三哥一起去,我就不去了,本来还担心你们三个在家无聊,去泸州倒正好。”

“大哥要去哪儿?”

乐轻悠正在和方宴共看一本游记,乐峻在一旁替妹妹算家里鸡蛋的具体进账。

小母鸡们都开始下蛋了,每天都能收上千个鸡蛋,而且乐轻悠做的咸鸡蛋、皮蛋现在也开始往出卖。

因此鸡蛋的进账这一块儿,乐轻悠是不清楚具体的。

不过听到大哥这句话,乐峻和方宴也都朝他看来。

“一开始得知身世,我就想去瞧瞧母亲的坟墓,给她上炷香,外祖母没允许,将时间定到了中元节”,乐巍说道,“本来打算走的时候再跟你们说,不想蒋少爷会来请你们去泸州看佛会。”

他本来打算的是带他们一起去的,不过让他们去佛会转一转也不错。

闻言,乐峻低下了头,“我竟然忘了,还得给父母烧纸。”

乐轻悠拉住哥哥的手,“那我们别去泸州了”。

她心里很愧疚,因为她同样没想起来她和哥哥得给早逝的爹娘烧纸。

虽然她没见过那对夫妻,但现在她成了他们的女儿,这点孝心就该尽。

“让小宴和你一起去”,乐峻揽住妹妹的小肩膀,“蒋大哥两次来请,一片好意,我们不能总扫人家面子。家里的事,有哥哥呢。”

乐轻悠摇摇头:“你们都不去,我也不想去。而且,我们又不是故意扫蒋大哥面子。”

乐峻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轻轻,有哥哥在,你不用太懂事,你们去那佛会上,还能给我和大哥带平安符呢。”

乐巍也道:“听你二哥的,家里有我们三个哥哥在,还能不让你随心所欲?”

最后说定了,乐轻悠和方宴一起应蒋宜深之邀去泸州府。

偷偷地,乐轻悠拉着方宴问:“三哥,你怎么给你娘烧纸啊?”

她知道,方宴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

方宴笑道:“以往我也没烧过,到了泸州,找一家寺庙添些香油钱,让他们帮忙烧几卷经文便好了。”

因此,三天后,中元节上,乐轻悠和方宴一大早起来,交代了蒋府指派给他们的两个丫鬟,就出府奔着泸州府最大的寺庙去了。

当日,蒋宜深得知乐巍、乐峻不能同往的原因,便不由暗恼自己的失误,这天也惦记着带小丫头去寺庙给她父母捐香油钱。

过来才知道,小丫头和她三哥已经出门有一刻钟了。

“他们两个小孩子,还是家里的小客人,出去时你们就不知道到主子跟前知会一声?再怎么,也得叫两个人跟着他们”,蒋宜深看着那两个回禀过便低着头的丫鬟,眼神里交织着怒火和冷意。

节会上容易有拐子出没,这些下人能不知道?

蒋宜深冷着脸离开客房,边走边交代后面的小厮:“成业,到我那院子里,找两个可靠的丫鬟过来,这两个先记住,中元节一过便撵出去。成善,你去把苍山苍鹰叫来,跟我去找他们。”

出门后,蒋宜深便带着人想最大的德衍寺而去,来时,他就跟小丫头和她哥哥说过,德衍寺是泸州府最大的寺庙,高僧也最多。

他们不熟悉泸州,想必最可能去的就是那里。

蒋宜深是在德衍寺的大殿上找到乐轻悠和方宴的,他没有立即上前,等这兄妹俩拜完佛,才走过去拍拍乐轻悠的发顶:“回家,该吃早饭了。”

“蒋大哥”,乐轻悠攀住那只大手站起来,“你也来捐香油钱?”

蒋宜深点头,示意苍鹰过去捐香油钱,同时说道:“给我爷爷捐的,虽然家里设了道场,但这是我的心意。”

方宴看他一眼,上前把乐轻悠牵住,才道:“蒋大哥要不要在这佛像前拜一拜?”

“那倒不用了”,蒋宜深摇摇头,看出这小子把轻轻看得紧,就笑着走在了前面。

回去时,路上飘的都是纸钱味儿,还时而会走过一队队佛道传说中那些神仙的扮演者,这些都是要去大的寺庙前站上一天的。

“有些人扮得好,一天就能得不少钱呢。”

听到成善这么说,乐轻悠暗想,果然,不管什么节日,都避不可免地有商业的渗入。

蒋府这时已经开席了,早早吃过饭,府里还要开道场呢。

蒋夫人没看见儿子和他带来的那两个孩子,就问身后的大丫鬟:“少爷呢?”

大丫鬟刚才就打听了,正要回禀,那边蒋宜深就带着乐轻悠和方宴回来了。

“小乖乖,快到姨母这儿来”,一眼看见被那少年牵着的白净小姑娘,蒋夫人脸上全是笑容,直接起身过去牵了乐轻悠,对方宴道:“小宴啊,姨母照顾小乖乖,你不用操心她。”

蒋夫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昨天中午这两个孩子来到府里,方宴是全程不丢乐轻悠的手,吃晚饭时更是先把菜夹给乐轻悠,才顾着他自己吃。

让很想抱抱这娇嫩可爱的粉团一般小姑娘的蒋夫人和蒋老夫人扼腕不已。

然而对于这个小小年纪就俊美非常,且又礼仪周到的少年,蒋家这两位夫人也是好感度满满、

眼看这蒋家夫人把轻轻的手拉住往她那边扯,方宴心里不喜,却只得放开手,淡淡道:“有劳蒋夫人了。”

蒋夫人终于如愿以偿把软乎乎bái nèn嫩的小姑娘抱到身边,就笑着道:“说什么有劳,你这孩子太过客气了。也别叫我什么蒋夫人,唤姨母便是。”

方宴笑笑,极浅淡的笑意却让已经入席的蒋茜芝羞红了脸,她先是低低头,继而招手道:“方宴,你来坐这里。”

因为乐轻悠和方宴都没有多大年纪,儿子又待他们极为亲近,蒋廷玉便没让分什么男女席,只当一家人。

不过此时小女儿的做法,还是让蒋廷玉沉了沉脸色,冷冷扫过去一眼,蒋茜芝立马端正垂头。

这边,方宴没听见一样,跟在蒋宜深旁边坐了。

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被大家忽略过去,席间,蒋老夫人频频让身旁的大丫鬟给乐轻悠和方宴夹菜,喜爱之情非常明显。

早饭后,还拉着乐轻悠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让孙子过来,“领着轻轻和小宴在城里好好转一转,午间来不及回府,就在外面吃。”

蒋老夫人的一众孙女孙子都没退下,听见这话,一个个表示想跟着一起去。

蒋宜深看了他们一眼,立即安静。

“你们自玩你们的”,说着,就抱起乐轻悠,喊了方宴一声,迈出大步走了。

到了外面,乐轻悠不好意思让蒋宜深再抱着,伸着手让方宴牵她,“蒋大哥,我想自己走。”

无奈,蒋宜深只好让她下来,他走在后面,叫兄妹两个走在前面,出了府门。

此时的泸州府,已经是人山人海挤挤攘攘地热闹起来了,因此坐马车是不现实的,蒋宜深牵住乐轻悠的左手,让苍山在前苍鹰在后,就这么先往德衍寺后面的佛塔而去。

一上午过去,乐轻悠只觉自己的小短腿又酸又没劲儿,正觉得走不下去了,就被方宴一把抱了起来。

蒋宜深把乐轻悠手里的莲花灯拿过来,笑道:“咱们先去吃饭。方宴,待会儿你抱不动轻轻了,就给我。”

“不用”,方宴说道。

他怎么可能抱不动小丫头?

但是乐轻悠心疼自家三哥啊,毕竟他也走了一大上午,因此没走多远,她朝蒋宜深伸出了手,求抱抱。

蒋宜深哪里知道小丫头的心思,一见此高兴坏了,转身将莲花灯扔给苍山,然后一把抱起乐轻悠来,还用结实修长的双臂将她举了举高高。

蒋宜深比方宴要高出一个头,视野更广了,乐轻悠忍不住对他笑了笑。

方宴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看到小丫头在别人怀抱中那么高兴,顿时彻底黑了下来。

苍山拿着莲花灯,落后几步,跟苍鹰低声说八卦,“没想到咱们家少爷挺有带孩子的天赋,以后的少夫人要省心了。”

苍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陈氏酒楼前,蒋宜深突然停下脚步,叫住了前面的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递给方宴一串他自己拿着让乐轻悠吃。

方宴看了看伸出小米牙咬下一口糖渣的小丫头,终是没把手上的糖葫芦给后面的两个仆人。

“蒋少爷”,正要迈过酒楼门槛时,一道温柔好听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蒋宜深回头,见是带着七八个仆妇的两位小姐,且还是很面生的,他便点头笑了笑。

其中那个粉红外衣鹅黄衬衣的姑娘笑道:“蒋少爷,你不会不认识我们了吧?”

见蒋宜深愣了愣,旁边的橙色衣服姑娘拿帕子掩唇忍笑,随即正色道:“蒋少爷,我这姐妹说话直,您别介意。”

这道声音温柔如水,正是刚才打招呼的声音。

“没关系”,蒋宜深这么说道,“两位自便,我们先进去了。”

周依依没想到蒋宜深真把她的话当道歉听了,一时又失落又好笑。

粉色衣衫的姑娘忙道:“你等等啊,你真不记得周姐姐啦?过年那会儿周学政来巡考,周姐姐还去过你们府上好几次呢。”

蒋宜深已经进入酒楼内,听见这话便侧身回头道:“不好意思,失礼了。”

周依依笑道:“没关系”,带着些打趣的意味,然后跟着走进来,“之前我们也没有交谈过,蒋少爷不记得我很正常。你怀里这个小姑娘是亲戚家的吗?”

蒋家是没有这么小的姑娘的,又被他这么抱着,难不成是他姑姑家的孩子?

蒋宜深却没有多谈的意思,点点头,便迈步走了。

正想说“这么大的女孩不用一直抱着”的周依依愣了愣,看着对方往二楼去的背影,有些尴尬。

粉衣女子凑上前,笑着打趣道:“周姐姐,别看啦,反正以后你父亲要在泸州任官,你们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周依依捶了她一下,脸上带着笑,但刚才被蒋宜深那般冷落的尴尬和恼意却一点点蔓延在心口。

本来,她对于蒋宜深,并非非他不可,然而……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忽视过她。

周依依觉得,等家里安顿好,她该让母亲递帖子到蒋府了。

说起来,这一年多跟着父亲到处走,见过形形sè sè的公子,比蒋宜深更优秀的,真没有。

父母都催她定亲,或许,等她让蒋宜深对她有了更深的印象,可以让他去自家求亲。

这时,坐在雅间礼的蒋宜深正在问乐轻悠想吃什么,完全不知道有个女人已经把他当成了囊中之物。

乐轻悠虽然觉得刚才那位小姐像是对身旁这少年很有好感,却也知道古代男女相处的标准和现代不同,没有打趣他。

过了中元节,乐轻悠和方宴便回家去了,蒋老夫人很想多留他们住几天,但是方宴还得读书,他们两个才被蒋府两个女主人放行。

蒋宜深又跑一趟,将他们送到家之后,回了蒋府,也就收拾东西准备去书院。

乐家,乐轻悠把在府城看到的热闹玩意跟大哥二哥说了好半晌,才想起给他们分礼物来,这一转头,才发现方宴竟然十分自觉地坐在桌子边,捧着一碗羊奶在喝。

乐轻悠着实惊讶地不行,一边给大哥二哥拿礼物一边说他:“以前哄着你喝才喝的,今天是怎么啦?”

方宴凉凉看她一眼,拿着喝完的碗到厨房又盛了一碗,厨房里的秋果见此也很稀罕,三少爷今天是怎么了?一回来就让她煮羊奶,她还以为是小姐要喝呢,谁知道是最不爱喝这个的三少爷要喝。

要知道以前,小姐煮好羊奶给他们撞到扁扁的铜壶里带到学校,往往回来时,只有三少爷的那个铜壶还是满的。

乐轻悠见方宴又端了一碗羊奶来,忍不住上前摸摸他的额头:“三哥,你受什么刺激了?”

方宴被小丫头问得不好意思喝了,将羊奶推到一边,声音平淡道:“没受什么刺激,就是觉得咱家的羊奶味道不错。”

乐峻正翻看妹妹给自己带的礼物,就随意说道:“小宴不会嫌他自己个子矮吧。”

长个子、强筋骨、益脑这些羊奶能带来的好处,都是乐轻悠当初开始让他们喝羊奶时说的,方宴可是不怎么相信的。

乐轻悠好笑地看着他。

方宴一把将乐轻悠抱到腿上,下巴搁在她软软地头顶,低声道:“以后,我也能抱着轻轻举高高。”

乐轻悠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在路上就见他时而出神,原来是在计较这个。

那天她让蒋宜深抱,还不是心疼他的小身板吗?

乐巍好奇问道:“什么举高高?”

乐轻悠笑着解释了,乐巍和乐峻也都笑出声来,笑完了,乐峻便说:“从今儿起,我每天喝三大碗羊奶。”

乐轻悠:看来,得再买一只母羊了!

方宴却是把小丫头圈在怀里,嗅着她身上甜甜的香香的气息,眸光深远。

这时,他初有所觉:似乎自己对轻轻的心思很奇怪。

接下来,三个少年兢兢业业地上学,乐轻悠在家里忙忙这个忙忙那个,秋收过后,又得交税粮了,因为可以直接纳银,乐轻悠便准备了三两银子,折合粮价,正好是她家那两亩地该教的秋税。

她将钱交给光伯,让光伯和村里人一起去县里交,不想当天晚上光伯回来,说有人向县里胥吏说他们在山里开荒,山里的地便也须交,明日县衙里就要来人丈量他们在山里开出来的田地。

一听此言,兄妹四人都皱了眉。

方宴道:“轻轻在山里种的寒瓜正是收获的时节,让他们一查,还能保得住吗?更何况,那座小土山,现在被我们打理的处处是繁花野果,那些胥吏见了,不知又会动什么歪心思。”

“我们自己把开出来的地算一下,直接拿了钱给他们行不行?”乐峻说道。

乐巍紧紧皱着眉,沉吟片刻,道:“只怕会让那些人更加觉得我们得了益。新开垦出来的田地在前三年不用交赋税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县衙里却还要来人,恐怕是有人针对我们?”

乐轻悠疑道:“我们也没得罪过谁啊。”

“有时候,你有的多,便是得罪了某些人”,方宴摸了摸乐轻悠的小脑袋,“乖,你去睡吧,我们商量。”

乐轻悠:“不知道怎么办,我也睡不着?不是说天下间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吗?要不像二哥说的,给他们钱。”

“那样只会让背后的那只狗变成狼”,方宴说道,语气淡漠冷然。

乐巍道:“这样说来,咱们只有到衙门,求见县太爷了。”

“顺便查一查是谁,要收我们山中那几亩地的税”,乐峻补充,站起身来,“现在就去吧,能赶在一大早求见县太爷。”

光海说道:“我去套车”。

乐巍点点头,“我去叫上外祖,那位于县令跟外祖和舅舅都是认识的,让外祖跟咱们一起去,不用担心被拦在外面。”

乐轻悠急急忙忙地拿出家里的银子,将一百两分别装在三个荷包里,然后分别交给哥哥们。

出门办事,宁可多带些钱也不能少了。

方宴把荷包拴在腰带上,对乐轻悠道:“别怕,没事的。我们三个都走了,让草儿去你屋里打地铺。”

“我不害怕”,乐轻悠说道,“睡觉时把大黑放到屋里就行了。三哥”,她说着又看向乐峻、乐巍:“哥,大哥,你们路上要注意安全,多点几根火把。”

“别担心我们”,乐峻拉着妹妹到床边,把她按坐下去,“现在就睡吧,等你醒来,我们就从县里回来了。”

云老爷子这时也过来了,笑道:“些许小事,都别在意,轻轻,要不去跟你外祖母睡?”

乐轻悠笑了笑,“我不害怕也不在意,我要自己睡。”

但真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哥哥们走后,乐轻悠又被外祖母安慰了会儿,才回屋睡的觉,躺在床上,听不到两边屋子里有半点动静,她竟然觉得孤单凄凉起来。

三个少年一不在身边,她觉得好像这个院子都是空空的。

是什么人在背后阴自家呢?或许,可以找蒋大哥求助?

乐轻悠想着这些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蒙蒙亮,她睡不着了,便起来收拾屋子。

吃过早饭时,哥哥们还没回来,乐轻悠不想在家里干等着,就叫上根生他们三个,去山里剪寒瓜。

她在前面挑熟的剪,后面根生三个把剪掉的瓜往外抱。

这只是她用那些西瓜子种出来的,只有上百颗,不到中午他们四个便把熟的都抱了出来。

眼看着太阳到天中,乐轻悠叫上根生、秋果、草儿,回家吃午饭。

如果吃过午饭哥哥们还没回来,她就得让根生和云带去县里看看。

正这么想着,一抬头,就看见走在村口和她家门口之间那段小路上的驴车。

乐轻悠跑前两步,默默数了数,乐巍,乐峻,方宴,云老爷子,光海,一个不少。

半路上方宴就下来了,过来将她牵住,笑着说道:“没事了。”

乐轻悠彻底放下心来。

到家后,乐巍详细地将今天上午面见县太爷的事情说了,乐轻悠才知道,要征她家山里田地税赋的事,背后撑腰的人是李师爷。

“这个师爷恐怕都不认识我们吧?”乐轻悠疑惑道,“为什么要故意和我们过不去?难道是乐轻玲……”

她想了一大上午,最有可能在背后捣鬼的,就是这个人了,而且乐轻玲住在县里,真要有心结交什么人,凭她的一些小点子,也不是多困难的。

乐峻点点头,“就是她。从县太爷那里出来后,光伯特地去四叔家住的那一片打听了,乐轻玲和李师爷家的一对儿女是好朋友。然后我们又使了两个钱,问了李师爷家的一个出外买菜的仆妇,知道乐轻玲经常在那对兄妹面前说咱们的坏话。”

119 离别

“乐轻玲应该不知道我们在山里开了田,但是那老太太前些日子去了县里,从她口中得知咱们的近况,也未可知”,乐巍跟着说道,手指在桌面上缓缓敲了敲,“只是不知道,乐轻玲为何会一直与我们过不去?”

更确切的说,是与轻轻过不去?

乐巍回想起他们小时候,乐轻玲那些表面看来对轻轻不错实际上却是针对她的言语举动。

乐轻悠这时问道:“大哥,这件事,县太爷有没有惩罚李师爷?”

“罚了三个月的俸禄”,乐巍说道,“又言语斥责了一番,虽然不是多严重,但对于李师爷来说,是极为丢面子的事。”

李师爷自然有辩驳,如果放在那些贪腐的县令那里,恐怕只是斥责几句便能了的事,于县令这样的处理,不仅是公正执法也是给了他们面子的。

方宴看着乐轻悠笑道:“轻轻的意思是,李师爷丢了面子,一定会让乐轻玲一家好看,我们也就不用管那个在背后使坏的人?”

“是的”,乐轻悠点点头,“李师爷若是个小心眼的,只怕他们家在县里也住不了多长时间了。”

对于一个为县令出谋划策的本地师爷来说,想把一户外来人家从县里排除出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乐峻皱了眉:“如果乐轻玲在县里住不下去,再回来村里来,时不时来我们家闹一下,那可真够膈应人的。所以我还是希望他们别回来,而且经此一事,她想在县里再给我使绊子也没人会帮她。”

乐轻悠突然觉得哥哥说得很有道理,的确,乐轻玲这样总是惦记着让他们过不好,时不时来戳一下,一点小事,他们又不好捏死她,还真是挺恶心的。

其实如果可能,乐轻悠真地想问问乐轻玲,为什么看不得自家安稳?

两天后的中午,仙泉县内落英巷中的一户人家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引得周围邻居探头探脑。

一个妇人抓着腰间的围裙,问那门口刚才就已经在的几个人:“这家人又怎么了?”

“听着她们的对骂,似乎是乐显宗那个小妾为了帮她娘家兄弟还赌债,把他们家的房契给偷出去抵债了”,其中一个小个子男人这么回道,随即又感叹,“这都是命啊,一个农村来的窝囊废竟然还能有一起一妾。”

这句话引起旁边几个男人的强烈附和。

院子里,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指着乐老四放下狠话:“限你们在太阳落山之前搬出去,否则,我们便来帮你们搬。”

说完,招了招手,带着站在这院子里的三个打手跟他走了。

这些人一走,乐老太太就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朝跪在院子里的那个女人狠狠唾了一口,骂道:“你个丧家败德的贱妇!”

女人抬着袖子挡了挡,随即跪爬向乐老四,哭道:“夫君,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用家里的地契抵债,只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求大姐了,让她给我三十两银子就好,但是大姐不但不给,还将我狠狠骂了一顿…”说着猛地抽泣一声。

还要说什么时,却被乐轻玲大喝一声打断了,“你住口。”

女人单薄的身子立即抖了抖,她小心地更靠近乐老四几分,用颤抖地双手抱住他的腿。

乐老四本来的一腔怒火,登时被柔弱的女人浇熄大半,他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严肃地对乐轻玲道:“大人们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小孩子插嘴了?”

“凤儿,别怕,你慢慢说”,说着弯腰将单薄的女人扶了起来。

乐轻玲恨得咬牙,自从这个女人到她家后,乐老四就昏了头了,竟然三番四次的呵斥她!

小米氏撑着腰挺着大肚子上前一步,将委屈的女儿挡在身后,瞪着眼对乐老四道:“你有什么脸这么跟玲玲说话?不是玲玲,你哪来的钱住大房子养小老婆?”

乐老四被这一句话说得几乎抬不起头来,以前他觉得有一个聪明能赚钱的女儿很足以骄傲,现在却越发觉得是个莫大的耻辱。

低头看着全身心都依附于他的凤儿,说道:“凤儿莫怕,把这其中的曲折一一都说出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捣鬼。”

闻言,乐轻玲咬牙咬得腮帮子都紧绷了起来,小米氏却是白了白脸色,只因这其中,的确有她和女儿的手笔。

凤儿怯怯地看了那母女俩一眼,嘴角却忍不住想往上翘:“玲玲当时也在,她们不同意给我钱,却故意把家里的地契露出来,还说这张地契现在值二百多两,拿到当铺抵押,少说能抵押五十两出来。我一开始不敢动的,可是那些人一直收不到钱,都已经剁下我哥一根手指了。我就想到了地契,本来一直被大姐守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那天也没人。我没想偷家里的东西,这是她们故意做套让我偷啊,夫君,我不可能看着哥哥被那些赌坊的人折磨死啊。”

话音刚落,女人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乐轻玲却大喝了一声无耻,“你自己做贼,还能赖我们,你三观没毛病吧?”

一着急把前世的词语带了出来,忙顿住了话语。

乐老四才不管这女儿说的是什么话,当即黑着一张脸,怒斥道:“你还吼,这要不是你撺掇你娘,她有那个脑子说什么地契能抵押钱的话?不说那个,凤儿能走投无路的去偷地契?”

乐轻玲只觉心口猛地一闷,咸腥味直冲喉头,一时间红着眼睛口不择言道:“乐老四,你有什么立场这么说我?不是我,你们还在地里刨土呢。”

太极品了,乐轻玲从来不知道,她重生的这个家庭如此极品。

这边狗咬狗一嘴毛,那边乐岑已经闷头收拾好了他的东西,走出门道:“爹,娘,快点收拾东西吧,眼看着天要黑了。”

“收拾什么?”乐老四吼道,“咱们这是被骗了,去县衙告状去。”

抵押到当铺的地契,怎么会直接到赌坊那里?乐轻玲只是想利用此事把凤儿这个恶心的白莲花赶走,当时是看着她将地契拿到当铺当了钱才回来的。

她不可能拿一家子安身立命的地方开玩笑,不是紧紧看着,不可能让凤儿拿走地契。

本来想着,损失几十两银子却能把这个搅家精赶走也很划算,却到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

“大哥,你别总给一家人泄气好不好?”无名火全都转移到那个闷木头一样的大哥身上,乐轻玲皱着眉满脸厌恶,“一有事就是走走走,你就不能想办法解决吗?”

乐岑觉得特别累,有气无力道:“都这样了,你说还怎么解决?”

乐轻玲强压下对乐老四的厌憎,说道:“你和爹去县衙告状,我去找李少爷。”

听女儿提到李少爷,乐老四的神情立即亮了,也不复刚才的怒火,满脸笑容地对女儿道:“快去快去,我和你哥在县衙等你们。”

有李师爷的独子陪同,县衙肯定能立即帮他们追回地契。

唯独乐老太太还嘟嘟囔囔的,说这个不争气那个花心眼。

乐轻玲懒得理这个装着腿疼躲懒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越来越刁的老婆子,叫上两个丫鬟,转身就走。

抱着志在必得决心去李家的乐轻玲,根本没敲开李家大门。

实在叫不开门,乐轻玲只得回去,却是还没刚进巷子,就看见她家的家具被扔得满地都是,一整个巷子的住户,都跑出来看他们的笑话。

乐轻玲差点气晕过去,一时间想到奶奶说的,乐轻悠家又盖了新房子,她就更气更恨,难道女主光环这么不可逆转?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她穿到女主身上?偏偏还要再送来一个穿越女?

这种恨,在被邻居指指点点时越积越多,一口气没提上来,乐轻玲就那么晕了过去。

……

乐轻悠把第一茬摘下的西瓜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留着自家吃,一部分让云山拉到县里给云舅舅送去,最后一部分让光海都送到府城的那些大酒楼去了。

只有不到一千斤的西瓜,竟然得了一百两银子。

“小姐收好,我让酒楼给的现银,都是官府今年新出的银锭,成色很好”光海把一布兜沉甸甸的银锭子放到桌子上。

乐轻悠打开看了看,拿出一锭给光海:“光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这个你收着,有空了去镇里购购物。”

光海好笑不已,“小姐之前给的五两银子我还没花完呢,衣物都是家里准备的,我只偶尔出去打两壶酒,没有花钱的地方。小姐真要赏我,把那玫瑰花酒赏两壶给我吧。”

玫瑰花酒是在家里盖屋子那段时间,乐轻悠用玫瑰坡上晚开的玫瑰花做的,其中用了西坡上那一株如球大的黑玫瑰树上的黑玫瑰花。

出来的酒既带着玫瑰的浓香,又具有上等酒液的绵软口感,中元节去蒋家时,乐轻悠给他们来了不少。

据蒋老夫人的说法是,每天一杯玫瑰酒,吃得好睡得好气色更好。

在家里,乐轻悠只让根生给云家两老搬过去了一坛子,其他的都被她埋到后院的桃树下来。

现在光伯想要这个,乐轻悠便让他去刨两坛出来。

光伯高兴地去了,乐轻悠将银锭子一个挨一个的摆放到桌子上,又把前几天四舅来时给的一百多两银子跟这些放在一起,越看越乐呵。

到这时才体会到,赚钱竟然也有莫大的乐趣。

数好银子,乐轻悠又把日日出售鸡蛋所得的铜钱拿出来数了数,惊讶地发现自家现在已攒了三百六十两。

家里的东西是不用再添了,这些便都放着用于以后修建山庄吧,日常开销,只鸡蛋上赚的就够了。

放好钱,乐轻悠从屋里出来,见这深秋时节的阳光很是明媚,就对坐在屋门口在草纸上拿着鹅毛笔写字的根生道:“根生,把屋里的晾衣绳拿出来扯上。”

根生应着好,落下最后一笔,跑到东厢这边小天井处的杂物房拿来一大捆晾衣绳。

不多时,院子里就晒了一圈的棉被褥子。

乐轻悠把哥哥们屋里的被子都拿了出来,眼看着天冷了,压风被子也得晒好了备着。

弄好这些,乐轻悠又叫上秋果、草儿到杂物房拖出两大包羽绒,就在暖和和地前院做起了羽绒被。

云老夫人歇午起来,见小丫头在做被子,还是用那些鸡鸭鹅的细绒毛做的,不由好奇地过来帮忙。

一刻钟后,拍着这条针脚细密的羽绒被,云老夫人笑道:“这东西做出来的被子,竟比蚕丝被也不差什么。还更轻便呢。”

乐轻悠说道:“家里的羽绒多着呢,我给您和外公一人做一条。”

“那敢情好”,云老夫人点着头,招手唤画景和画意过来,“别忙那些茶点了,过来一起做被子。”

因人手多,不过两天时间,就做出七八条羽绒被来。

这天三个哥哥休沐,乐轻悠也不做被子了,忙着帮他们洗头,等洗好头,还有这两天换下来的衣裳要洗。

此时的水已经很冷了,洗衣服时不加些热水便冰得骨头疼,洗衣服钱,乐轻悠就让秋果先烧了一大锅热水。

三个少年不仅不把他们自己的衣服交给秋果她们洗,还每每抢着把乐轻悠的衣服洗了。

看着他们三个蹲在井台边一个个姿势端正的洗衣服,乐轻悠很想过去帮忙,不过她帮大哥洗衣服,被他赶去一边玩,帮自家亲哥洗衣服,被他哄着玩,帮方宴洗衣服,被他逗着玩。

一圈儿转下来,乐轻悠半点活儿都没捞着,好像只能当个小开心果。

正蹲在方宴的盆边给他加热水,草儿跑过来道:“小姐,家里来了个人,说是那边乐家的孩子,叫乐岑。”

“阿岑?”乐峻皱了皱眉,问草儿,“只有他一个人?”

草儿点点头,“他还背着一个半大的包袱。”

乐巍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站起身道:“过去看看吧。”

兄妹四人出来小天井,来到前面的院子,就见乐岑背着个包袱,直愣愣地站在院子中央,旁边云老夫人问一句他就嗯啊答一声。

“二堂哥,三堂哥”,一见他们出来,乐岑忍不住地上前两步。

乐巍一面让秋果拿凳子、茶水过来,一面问乐岑:“阿岑,你怎么这个样子过来了?”

“二堂哥,我不喝茶也不坐”,乐岑摆摆手,他已经知道了二堂哥的身世,此时面对他就很是局促,“我们家在县里住不成了,可爹娘还玲玲,宁肯在县城边上的小村子买片地方重新盖屋子,也不回村里来。我想回家,就被赶了,三叔却不让我进门,我呢,就把我爹之前让三叔种的地要回来了。”

说完前因后果,乐岑更是局促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秋果将凳子放到乐岑边上,乐巍让他坐下说。

乐岑再次摆手,“不坐了。主要是我现在一分钱没有,想,想跟你们借几百文,买些做饭用的东西。”

“你住哪儿?”乐峻问道。

方宴听得无聊,就抱着乐轻悠到厨房找吃的。

这边,乐岑低声道:“我想在地边自己盖一间小茅屋。”

“别说借,钱我们可以直接给你,但是你爹娘同意吗?”乐巍直接把茶杯递到乐岑手上,“有什么事慢慢说,不要一时脑热就做决定。”

乐岑捧着温热的茶杯,眼眶发红道:“现在我家,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早从县里的屋子不能住时,奶奶就去了大伯家,玲玲和我娘成一派,整日跟我爹和那个女人打擂台。这且不说,也不知玲玲怎么想的,天天催我读书,我本就不是那块料,家里又那么乱糟糟的,什么都学不下去。我就想一个人过,然后学个盖屋子的手艺。”

听完这话,乐峻和乐巍都沉默了。

“阿岑哥,给你一块红糖糕”,这时乐轻悠端着一碟子红糖糕出来了,“马上就要吃午饭了,有事也等吃过饭再说。”

看着小堂妹bái nèn嫩的小脸儿,乐岑低沉的心情好转不少,笑了笑,把红糖糕接到手里,然后一口口吃起来。

直到半下午,乐巍他们才送走了乐岑。

在大门口,乐巍说道:“阿岑,不是我们不留你,只是你妹子,她很看我们不顺眼,之前还在背后鼓捣着让人来征收我们在山里开出来那些田地的赋税,我们不想因为跟你们家有什么牵扯,而让她再顺势过来。所以,我们给你银子的事,你也不要跟别人说。”

乐岑点点头,又愧又惭道:“我知道,她给你们找的麻烦,我现在也只能说声对不起。”

即便这样,他们还肯自己钱,且直接给了三两,乐岑很感激,却又觉得没面目面对这些兄弟和小堂妹。

抬手摸了摸站在方宴身边的小堂妹,乐岑笑道:“你们都回家吧,我安置好了再来。”

说罢,乐岑转身,背着包袱的背影一点点走远。

哥哥们第二次休假时,乐岑才又来了,还给乐轻悠带了一根糖葫芦,进门后,就笑着对他们说:“明天起我就能跟着前村的一个盖屋子班出去干活了。冬天里盖屋子的少,修补屋顶的多,正好能让我先适应适应。”

兄妹四人便都嘱咐他盖屋子时要小心。

说了会儿话,乐岑就走了。

转眼间,又是一个月过去,这天半下午时,天色沉沉地压了过来,寒风朔朔,将庭院中梧桐树上仅剩的几片叶子都扫了下来。

家里的地暖早在半个多月前就烧了起来,屋里温暖入春,床头边窗台上桌子上的三盆月季盆栽都热烈着开着碗口大的花。

两盆淡粉的,一盆青纱的,将屋内装点出几分春天的气息。

乐轻悠穿着天蓝色的上衣下裤,正坐在桌子边做针线,做的是分指手套,有露手指头和不露手指头的两种,每种都做了三个。

她昨天晚上趁哥哥们来她这屋里写文章时比过了大小,才发现三个少年的手各具特色,大哥的匀称修长,哥哥的手指偏长些,至于三哥,他的手则很好地诠释了何为骨节分明、白皙修长。

乐轻悠觉得,三哥那种颇具骨感美的手最有安全感,不过等他再长大些,牵起来应该就不那么舒服了。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余光看见棉帘一动,然后一白一灰两条长长的影子钻了进来。

“雪团,灰团”,乐轻悠放下手中的棉絮和针线,便伸出手,挨个拍了拍两只狼软乎乎的脑袋,“你们怎么过来了?”

一般,母狼都不让这个兄弟两个下山的。

乐轻悠心里疑惑,不过也没指望它们会回答,摸过头就给它们拿糕点吃。

两小只长得很快,现在已经差不多到她腰了,同时嘴也长大了,乐轻悠刚把糕点托在手心里递到它们面前,一前一后地舌头一卷,就把糕点吞到肚子里去了。

与往常不同,雪团和灰团没有沉浸在小伙伴给他们的糕点中,一狼吃两块,就开始摆着脑袋向外示意。

“等等,让我穿上外衣。”

片刻,乐轻悠穿着一件领边均缝着白色兔毛的灰色大氅,跟在两只身后出了门。

刚出门,就把正好也从东厢云老夫人所住的那间屋子里出来的画景吓得软着腿往门框上倚了倚。

虽然见过这两只半大的狼几次,画景还是忍不住心怯。

她抖着声音道:“小姐,您要跟它们出去?”

“也就是去山上”,乐轻悠说道,“一会儿就回来。”

“用不用让根生陪您一起去?”

“不用”,见画景这个样子,乐轻悠带着两只加快了步伐,没走几步呢,在屋里听见她们对话的云老夫人掀开帘子,对乐轻悠道:“先别走,叫大黑和根生跟着一起。”

雪团和灰团回头看了看她们,停下脚步,向乐轻悠示意:叫他们一起吧。

于是,大黑和根生就跟在乐轻悠身后,与两只狼一起进了山里。

大灰蹲在进山口不远的地方,面前还摆着两只半死不活的兔子,正眯眼远望,乐轻悠一进山看见这景儿,不由笑起来:“原来是大灰有礼物要给我。”

泛着温柔水光的一双蔚蓝眼睛聚焦在乐轻悠身上,大灰站起来,迈着优雅的步子到乐轻悠跟前,亲昵地用大脑袋在她手上蹭了蹭。

两小只见此,也欢快地在乐轻悠腰间蹭来蹭去。

乐轻悠只能好笑地陪它们玩。

好片刻,大灰才依依不舍地低着头,顶了顶乐轻悠的手心,随即走到那两只兔子旁,回头看她。

乐轻悠一下子明白了,大灰这是在与她告别。

雪团和灰团似乎察觉到什么,倏地躲到乐轻悠身后,不看母亲。

大灰嗓子里发出一阵低吼,半晌,两小只垂着脑袋从乐轻悠身后走出来,却是看看她,然后才挪两步到大灰的方向。

大灰无奈地过来,抵了抵两小只的前肢,推着它们往前走了两步,它又看向还没它直起脑袋高的小姑娘。

沉静温柔的蔚蓝色眼眸中传达出一个信息:我们走了,再见!

“先别”,乐轻悠这才开口,伸手指了指暗沉沉的天空,“看样子要下雪了,过几天再走吧。而且,下着雪也不好找东西吃啊。”

大灰晃了晃脑袋,似乎在说没关系,它示意了下两只小狼:不能让它们生存在没有任何风雨的环境中,只有经历过饥饿风雪,才能学会真正的捕捉。

随即,大灰又用矫健的四肢原地跳了跳,表示它现在有足够的能力护住两个孩子。

而且凭它的捕猎技巧,暴风寒雪中觅得食物。

“那我把这两只兔子”,乐轻悠见母狼去意已决,只好指着那两只兔子比划着道:“给你们红烧一下,饱餐一顿再走?”

脑子里自动回忆起小姑娘曾经端给它们的食物,大灰的嘴巴里流出一串哈喇子。

它绷着狼脸将哈喇子吸回去,缓缓地,缓缓地点了下头。

两只小狼瞬间跳起来,又围着乐轻悠开始打转。

乐轻悠让根生把兔子提前来,呼唤着大灰和两小只一起回了家。

家里,虎子和衡子扛了两麻袋羽绒来,光海正给他们称重,一抬眼看见小姐把三只狼带家来了,再看看这两个村里的孩子,担心他们看见狼回去跟村里人说,他忙道:“把这两袋子先扛到东边小天井那儿去。”

两人已经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眼,一边答应着光海的话一边喊了声“轻悠妹妹”。

衡子还给乐轻悠捎着块饴糖呢,转身递给她了才去扛那一袋子羽绒。

不过他们没见过狼,只以为大灰母子三口是和大黑一样的狗,看了眼就向小天井处去了。

乐轻悠这边也带着大灰它们去了厨房。

兔子是根生处理的,随后经过腌制烹炒,大半个时辰后,一大盆热气腾腾地秘制红烧兔肉便放在了大灰母子三个面前。

一旁的大黑馋得直流哈喇子,但它半点都没有要求分享的意思,因为以后它还可以常常吃,这家子却是就要走了。

吃完兔肉,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的天色渐黑,细小的雪花从无尽的天空中飘洒而下。

乐轻悠看看沙漏,这时是未初,哥哥们才下学的时间,她跟着大灰母子来到院子里,先提醒光伯去接哥哥他们,送它们到山里。

一进山中,大灰看了乐轻悠一眼,便低吼着催着两小只,迈开四蹄向山北而去。

乐轻悠就站在入山口,直到看不见磨磨蹭蹭地一会儿转回到她身边来的两小只的身影,才转身回家。

这时天已经深黑了,根生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大黑跟在乐轻悠后面,到家没多大会儿,光海也接着乐巍他们回来了。

方宴打着肩上的雪花,跟在乐巍、乐峻后面进了设置于厨屋外间的小餐厅,一抬头看见小丫头有些怏怏地坐在桌旁,就过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问:“怎么了?看起来不高兴的样子?”

乐峻洗着手,转头问道:“是不是乐轻玲来家里闹了?”

乐巍在另一边的洗手架边洗手,脸色不太好地接话:“人来了让光伯赶出去就是,不至于放在心上。”

“乐轻玲找你们的麻烦了?”乐轻悠丢下那点离别的愁绪,问哥哥们。

“倒是敢找我们的麻烦!”连个玩意儿都不是,方宴笑着指了指正在擦手的乐巍,“再说,有大哥在,那种人也不舍得来找麻烦。不知道怎么想的,跑到陈家私塾那儿给大哥送饭呢,从好几天前就开始了,大哥一直不理会,今天没耐心了,就在私塾诉起苦来。什么她从小就跟大哥最好,要不是家里走不开早就来看大哥了,说了一箩筐的话,最后整个私塾都知道大哥有个特别有钱的舅舅,而且大哥认了舅舅还不管以前的堂妹和奶奶。”

乐轻悠听了有些着急,“你们没有反驳吗?不能任由她中伤大哥的名声啊。”

“放心,堵住了她的话”,乐巍走过来,在餐桌边坐下,“只是跟那种不讲道理的人说话,让人心情很差罢了。”

乐峻接过了秋果手里的勺子,从小瓷锅里盛一碗粥,先放到妹妹面前,“我看乐轻玲是打定主意缠着大哥的,这种混不吝,跟个苍蝇似的,时不时就到人耳边嗡嗡,让人烦不胜烦的同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的确是这样,乐轻玲又没有做什么威胁到他们的事情,如果采取太过的反击行为,难免会留人话柄。

可是这么着不管,又的确让人厌恶。

乐巍嗤笑,接着乐峻的话道:“乐轻玲又不是才知道我认回外祖家的事,却这个时候冒出来,应该是她扒不住其他有钱或者有权的人了。一直以来,她那个人,都是自觉高我们一等的,面上对我示弱,心里指不定把我骂成多不识好歹的人了呢。”

对于乐轻玲的自傲,乐巍比在场所有人都了解得清楚,在他十岁之前,乐轻玲经常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二哥哥,但是背过身或是偶尔以为他看不到的时露出的眼神,都是那种“怎么这么不知好歹”的意思。

“所以说,这个人,只要觉得能扒住一个有差不多地位的人就不会往我身边凑了”,乐巍说着,皱眉思索。

方宴把勺子递给乐轻悠,说道:“让光伯再去镇里查查,给她牵线一个只有钱没有什么能力的不就行了。”

尽管见过不少小小年纪就知道贪慕权势的人,方宴也没想到,天底下还能有乐轻玲这种人。

这个人给一种什么感觉呢?就是那种别人都低她一等都该为她服务的人。

真不知道是什么,给的她这种自信?

方宴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乐峻却觉得有些不妥:“万一毁了她的一生,就太过了。毕竟她只是爱蹦跶……”

方宴掀了掀眼皮,看乐峻一眼:“二哥,心太慈了可不行,你难道忘了,乐轻玲对轻轻可是有杀心呢。”

想起道士那次,乐峻的心立时硬起来。

乐巍道:“先照小宴说的办,如果她还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我再去问舅舅,看有什么好办法处理。”

方宴笑了笑,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杀了,不过为那一条臭虫让自己的手脏了,是很亏的。

低头看着小丫头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喝粥的乖巧模样,他眼中的笑意更加柔和。

因为乐轻玲这事儿,乐轻悠暂时忘了大灰一家的离去,吃过晚饭跟哥哥们回屋时,才想起来,就有些低落地通知他们:“大灰它们一家走了。”

“因为这个才不高兴?”乐峻揽着妹妹的小肩膀,说道:“它们是狼,真养在这里,对它们可不好,你要想着它们回家去了,说不定还能找到雪团和灰团的爹,咱们不该替它们高兴吗?”

乐轻悠点点头,“我知道,可我担心它们在外面会遇到危险。”

说话间到了屋门口,乐巍在前面打起帘子让他们先进去,同时笑着道:“就凭大灰那体格和聪明,就是一般人也对付不了它。更何况,雪团和灰团常跟你玩,也是很聪明的,不用担心它们。”

又被方宴陪着看了好一会儿绣像话本,乐轻悠才把因为大灰一家离开而产生的空落感和担心放在脑后。

睡前,乐巍、乐峻、方宴到了光海屋里,把之前他们商量好的都说了,乐巍总结道:“就是找个有点钱却没势的人跟乐轻玲一起玩儿去,别让她有闲空想到我们这儿。”

光海点头,请示的目光却是落在方宴身上。

方宴看着屋门外那片光影中纷扬的大雪,说道:“尽量让他们自然认识,别让人察觉出这背后是有人推动的。”

“属”,光海一开口,就忙卡住换了一个字,“少爷们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刚经历一次离别的乐轻悠,在雪停的第一天,迎来另一次离别。

八月中乡试时已经中了举的小舅来了,留下二百两银子,又在她家吃顿午饭,进京准备参加明年的会试去了。

当天哥哥们下学回来,乐轻悠才知道,小舅还特地去陈家私塾看了看他们。

看着路边还未化多少的积雪,乐轻悠默默祝福,希望小舅能考出好成绩。

------题外话------

时光如流水啊!

120 院试

看着路边还未化多少的积雪,乐轻悠默默祝福,希望小舅能考出好成绩。

……

二月春风微醺,一身灰色春衫的虎子,赶着个四蹄矫健的毛驴走在乡间小路上,还未进村,那些在村外田地里做活儿的村人便一个个抬起头来打招呼:“虎掌柜,回来了。”

三年前,乐家那些小兄妹在阿巍他舅家的帮助下在县里开了个胭脂铺子,这虎子不知怎么得了他们的信任,从那铺子一开张,就被雇了去做工,现如今,已经成为那胭脂铺的掌柜了。

这虎子才多大啊,以前叫他那后娘作践地跟个瘦猴儿一样,现在据说人一个月便有十两银子的工钱呢,也成了十里八村有名的青年才俊。

虎子在铺子中迎来送往,铺子里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大,出的胭脂膏子都卖到京城去了,且那大单子,都是他经手谈下的,于是这性子跟三年前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以前带着一股阴沉气,现在见人便露出友好的笑,当下摆着手跟路两边田里那些人打招呼:“福安叔,大海伯,这是浇水呢?”

“可不是,一开春咱们不都忙起来了?”刘福安放下水桶,擦擦额头上的汗,大声爽朗道:“哪像你啊,不用在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熬出来了。”

虎子嘿嘿一笑,“是东家赏饭吃”,挥挥手道:“不说了,我得家去跟小姐报账呢。”

眼看着虎子走远了,刘福安跟隔壁田里的村长高大海感叹:“轻轻那小丫头,越发是了不得了,前天我跟家里的婆娘去北村口的晒谷场晾晒家里那点豆子,远远看见她从四合院里出来去山庄,后面跟着几个小丫鬟,那排场气势,就是县里的千金大小姐也比过。”

“什么县里的千金大小姐能跟轻轻比”,高大海弯下腰拔掉禾苗间的两根大草,“有个在朝廷当官的舅舅,还有三个都过了府试的哥哥,另外还有那金山银山的云家,她啊,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千金大小姐了。”

旁边田里的人都竖着耳朵听村长说话呢,一时间感叹声附和声不断,也有人说:“看看人家赵家,说起来便起来了。当初赵大人一直考到二十都没中个童生,却原来是厚积薄发,中了童生后停都没停地紧跟着考,就一路直考到金銮殿上啊。这么看起来,还是读书好,我都决定了,砸锅卖铁,也得把我家那几个小子送一个去读书。”

高大海听那边说得热闹,只摇头笑了笑,读书科考,在人家身上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容易,其实呢,真不是那么回事儿。

乐家的老大,不是都四十多了,还没在童生位置上挪挪屁股呢,这事儿,得看个人有没有那个脑子,有了那个读书的脑子,还得看有没有当官那个命。

在大周,一辈子只是个穷秀才的人,可多了去了。

这边虎子进了村,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妇人拦住了,给他说亲的,好容易摆脱,没走多远又被他那后娘叫住了。

“虎子啊,明儿个你表妹来家里玩,你忙完了,记得回家来”,妇人看着虎子身上纯棉的衣料,双眼直放光,但却不敢耍她以前的泼赖。

实在是当年,跟着高三河家的想去乐家山上沾点儿便宜最后高三河家的反而在监狱里待了几个月的事,把她吓住了。

且现在谁人不知,乐家那几个小孩,不仅多了个富有的外家,乐峻的亲五舅,当年高中甲榜第十一名,被皇帝召见过后,就被授了官。

那时高中后回乡祭祖,还亲自来看乐家的那些孩子,县里的大小官员都一路陪同着呢。

自那之后,刘顺福家的是半点欺负人家孩子小的心思不敢存,后来他们让虎子去县里的胭脂铺做工,她心里虽然可惜去的不是自家亲儿子,面上却不敢说什么。

就是虎子那儿,刘顺福家的也不敢闹了,听说虎子一年比一年挣钱,她只能想巧点儿夺银子。

明赖,是千万不敢的。

而能把虎子挣的银子变成自己的,没有比让他去了自家娘家侄女更好的办法了。

这妇人的心思,虎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因此一直都不耐多搭理,便笑道:“那不巧了,铺子里可忙着呢,我跟小姐报了帐就得回。”

说完,也不等后娘说话,转身就走了。

一出村口,山庄的红漆大门便映入眼帘。

这门是去年八月才安上的,四周围墙高耸,延伸着圈住了整个土山,而一进大门后,要走上越半里地的榛子林,才能看见第二进门,再进这第二进门之后,便是满眼的繁花似锦、绿树成荫,弯曲的回廊外,淌着一条淙淙的小河,小河两边顺着有两条绿带,偶尔的一点上有黄色、红色的花苞峭立着,蜿蜒着一直到小河止处。

虎子知道,再过一个月,这些花就要盛开了,那美景,真跟把天上彩虹的其中一片摘了下来洒在地上似的。

而且用这花做的香膏,颇受城里那些小姐们的欢迎,从前年开始出售,现在只比那些玫瑰的香膏胭脂卖得差一点。

虎子牵着驴子,跟在一个水红色衣衫的丫鬟身后,走过曲曲回廊,再走过小木桥,绕过如今还只是一片绿的小陡坡,便到了熏衣阁。

去年新添的小丫鬟春雪从阁上跑下来,微施一礼道:“虎掌柜,小姐正和岑少爷说话呢,让您先去后面的小餐厅吃点东西。”

虎子高兴地点头说好,小姐身边有个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厨娘,那一手好厨艺,便是府城里的大厨恐怕也不敢比,每次他从县里回来,都恰恰赶在午饭的时候,就是想报过帐之后能得些好东西吃。

把手里的缰绳交给刚才的引路丫鬟,他就跟着春雪去了小餐厅。

阁楼上的窗子边,乐岑看了眼下面笑呵呵去向小餐厅的虎子,转头看向对面的小少女:“还是轻轻的眼光好,当初谁能想到,这个只会抢别人东西的虎子,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我现在去县里人家盖屋子,时常听人称说繁华胭脂铺不仅胭脂好,伙计掌柜接待客人时的态度更是好。”

乐轻悠笑了笑,颊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比牛奶还要白皙细腻的肌肤在透窗而入的阳光照射下,白得耀眼,如云的墨发梳成两个垂挂髻,一边攒了一朵星碎的小黄花,这般容颜,本就美得夺人眼目,更遑论此时微带笑意。

她抬手给乐岑面前的杯子续上茶,说起了刚才他们正在说的事:“四哥,你真要自己带一个盖屋子班吗?”

小堂妹的美貌笑颜足以夺人呼吸,乐岑忙端起杯子喝口茶,顺了顺气才点头道:“是的,我决定了,前村那个盖屋子班都是三四时岁的老人,他们盖屋子从不敢轻易尝试新的…再说,那个盖屋子班的刘头儿也支持我自立门户,我想试试。”

“那好吧”,乐轻悠看着眼前这个短短三年就长高两个头的堂哥,虽说他才十四岁,但只看这高壮体格,说是十八都有人信,而且四堂哥这三年来跟着前村的盖屋子班不停地在外奔波,手艺已经是很纯熟的了,这个熏衣阁,还是去年秋天时四堂哥指挥着家里的下人建起来的。无论美观程度还是舒适程度,都和乐轻悠前世见到的古迹不相上下。

只能说,这个四堂哥,天生是该端建筑这一碗饭的。

乐轻悠转头对秋果道:“去拿二百两银子来。”

秋果便要下去,被乐岑叫住了,他看着小堂妹:“轻轻,要是给我的,就不用了,四哥手里的钱还够,不够时再向你伸手。”

“新起来的盖屋子班找活儿不容易,有这些钱,也是个保障”,乐轻悠示意秋果去取钱,“你盖屋子攒的钱往往要拿出一半儿给四婶子,手里还能有多少钱?”

乐岑叹口气,“那我挣了钱就还你。”

乐轻悠笑道:“四哥不要告诉四婶她们我给了你钱就好了,咱们是堂兄妹,说什么还不还的。”

“那好”,乐岑也笑道,“我就等以后给轻轻添一份特别厚的嫁妆。”

乐轻悠也不尴尬,只说好。

秋果拿钱过来,乐轻悠交给乐岑收好,又跟他看了会儿他拿来的造屋图纸,才分开了。

等乐轻悠看过虎子拿来的账目,已经是申时左右,她正要去外面露天的桌椅边去喝喝茶赏赏花,便迎面看见穿着一身跟三年前相差不多的破旧道袍的清一朝她走来。

清一是在她小舅去京城考科举的那年除夕回来的,当时她和哥哥们正在吃饺子,叫花子似的清一带着一群叫花子似的人推开家里的大门涌了进来。

光伯以为是什么歹人,二话没说就过去给对了几掌,跟着他们便听到这叫花子故作伤心地道:“才走几天啊,就都不认识我了?”

被清一带来的那些人,有会做菜的有会烧瓷的有会烧砖的有会种地的,都是不同程度的能力,哥哥们考察过后,便让都留了下来。

现在,家里一多半仆人,都是那些被清一从战乱中救下来的人,能得到清一救助之人,无不是善心、忠心之人,他们感激清一将他们带到这个平和的地方,因此做事时都十分自觉、应心。

自从他们到来后,乐轻悠做盆栽需要的花盆就再也没有出去买过,其中最擅长做饭的那个王大嫂,更是在乐轻悠的指点下学会了上百道家常小菜和点心。

就连蒋宜深到她家玩时,吃到那些菜都赞不绝口。

家里虽然添了不少人,云家两老却是在两年前就会襄州去了,因两地距离远,去年大哥只带着他们过去一次。

“我说今天给自己起卦,怎么预示不顺呢,原来是要撞见拎不清的人”,清一气呼呼地在丫鬟们刚摆好糕点的桌边坐下,招手让乐轻悠过去,“轻轻,过来我跟你说说这天底下的百样人。”

“好啊”,乐轻悠知道清一每隔几天便要出去找有缘人送卦,当下就很感兴趣地提着裙子跑了过去,坐好,还不忘给清一倒一杯茶,“边喝边说”。

她自己则拿起一块玫瑰糕吃起来,完全一副听说书的样子。

见小丫头这个样子,清一心里那些恨铁不成钢的哑火,一下子就消下去不少,他喝一口茶,才缓缓道:“今儿个我跑到仙泉县北边的一个镇子,才找到一个即将有厄的善人,我这不赶紧地就给人相面吗?那是个十六七的姑娘,印堂红中带灰,是喜事带噩运的兆头,我开天眼一算,她这个不是良缘。那姑娘要嫁的,是个花心心狠之人,她嫁过去,不用两年就将被害地一尸两命。谁知道我还没说完呢,就被那姑娘喊来家丁给打了几棍子,打着呢,那姑娘要嫁那人过来了,那姑娘就把我说的话告诉了那人。然后……”

乐轻悠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你又挨了一顿打。”

“轻轻,你这可不厚道了”,清一皱着眉看着乐轻悠,“不说跟我一起义愤填膺一番,怎么还笑起我来?”

乐轻悠抿紧嘴唇绷住笑,说道:“真的好笑啊,人家要成亲了,你过去这么说,就算都是真的,也必定会让人家有"qing ren"恼怒啊。我听着,那姑娘,一定很喜欢她要嫁的人,恐怕她还觉得你乌鸦嘴,打你一顿不觉得解气呢。”

清一抽了抽嘴角,“可不是吗,还说我是骗子,要送我去见官。那姑娘是个两世善人,怎么这一世如此咄咄逼人?”

“前世的事都不记得了,性格不一样也很正常啊”,乐轻悠又拿了一块玫瑰饼,递给清一,“吃点东西消消气。以后啊,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你说得委婉些,毕竟喜事当前,谁都不想听不好的话。”

正说着,春卷跑过来喊道:“三位少爷放学了。”

清一惊讶:“今天怎么这么早?”

“三哥前几天说,学政将要来湖州巡考了,应该是院试的日子定下了吧”,乐轻悠站起身,擦了擦手上的糕点屑,“我去前面接一接哥哥他们。”

“去吧去吧”,清一一手摆着,一手往嘴里塞了两块玫瑰糕,“我去给他们画几张登科符。”

在半路上和三个已经长成风姿玉秀少年郎的哥哥碰了面。

乐巍一身深蓝锦衣,温雅内敛,乐峻一身银灰锦衣,俊朗温暖,方宴则是一身玄衣,冷淡疏离,却分外俊měi bi人。

三个成熟少年周身的气势各具特色,容貌更是一个比一个俊朗。

乐轻悠远远看见他们,就有一种我家少年初长成的成就感,她欢快地跑到哥哥们跟前,挨个儿将他们肩上的单肩书包摘下来,交给身后的丫鬟们。

“大哥,二哥,三哥,是院试的考试时间定下了?”

方宴将她纤细优美的五根手指握在手心里,正要说考试的事,却突然皱着眉看她,伸手拨了拨她的衣领:“现在还没到真正暖的时候,那件羽绒小里衣怎么就不穿了?看冻得手指发凉。”

乐轻悠好笑地看着少年眉间的冷淡疏离因为这点啰嗦而消去,说道:“中午太阳很大,我热,就脱了。”

“回去加上”,方宴说道,边走边把她的一双手都包在温热的大手中。

乐巍和乐峻也都是脸带笑意,半点不觉得这情景有什么不妥,这些年,他们都是如此照顾着宠着小丫头过来了。

因此谁都没有注意到,方宴略微发红的两只耳朵。

因挨得很近,小少女身上那种幽静的女儿香不断在鼻端萦绕,让方宴胸口的心跳一时紧一时松,不片刻,手心里便不觉有了汗意。

乐巍在前面走着说:“院试日子定下了,是在三月初五,今年却是不能陪轻轻一起过生日了。”

乐轻悠生在三月初三,之前的三年,他们都会提前一天安排好,然后生日当天给乐轻悠吃完寿面,就带她出去放风筝。

“考试最重要”,乐轻悠说道,“等你们考试回来,再给我补就好了。”

“你啊,我还以为要说不过生日也不要紧”,乐峻宠溺地看了妹妹一眼,才注意到方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问他:“小宴,你不会还在想陈家小姐吧?”

放学时,陈佩姗跑到前面,当着许多同学的面,羞怯地塞到方宴手中一个荷包,丢下一句“你一定要考上”,然后就转身快步跑了。

前两年,陈佩姗时不时会跑到前面往方宴身边凑,什么请教诗词什么斗嘴的,方宴从没搭理过。

这一年也不常见她过来了,乐巍和乐峻都觉得这姑娘是死了心了,哪知道会在院试前在众人面前给方宴塞荷包?

她那举动,就差明说喜欢方宴了。

乐巍、乐峻当时都皱了眉,无不觉得陈家姑娘办事太随心,便是你真的有意,也要等院试后再说吧。

乐巍这时也看了方宴一眼,竟发现他耳朵红了,心里转念一想,明白了,小宴是他们三兄弟中心思最深的,看起来对那陈小姐冷淡淡,其实却是喜欢上了吧。

不过该提醒的他作为大哥还得提醒,“你也不小了,该明白事有轻重,对于我们来说,科考是大事。前两年咱们一年参加县试一年参加府试,且成绩都还不错,能否成为生员,就看这临门一脚了。千万别因为别事分心,其他的事,考完再说。”

方宴总觉得大哥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却又具体说不出哪里奇怪,当下点头道:“知道了。”

院试还是在府城,主持者则是学政,除了要考他们这些童生,还要测试往年秀才的成绩,然后再根据成绩定名额。

成绩最好的一波可以成为廪生,能从官衙领取每个月三十斤的廪米和五两银子,这对于贫家学子来说,便能极大地减轻家里的困难。

晚上,乐巍跟两个乐峻和方宴说了,“咱们也不求一定要成为廪生,只要稳扎稳打地考上秀才,到时咱们名下的胭脂铺不用交税,这一个月便能省三十两不止。”

这两年云家那边不仅把羽绒衣做得遍布大周十几个州府,且又开始了成衣生意,每年,舅舅都会亲自把上万两的分红送来,他们还真的不差那一点东西。

不过廪生终究也是个好名声,若是能成为廪生,还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

考前,却不能想那么。

第二天吃过早饭,乐巍便带了乐峻和方宴去找村长,因为参见院试,还需要六个村人和两个秀才作保。

秀才保人陈先生那边已经找好了,他们这些学生回家,主要是办村人保举证明的。

高大海听说此事,二话没说就在乐巍拿去的保书上签了字,随后,又带着他们去找了村里辈分高有声望的老人。

乐家的大老太爷一年前已经去世,高大海却没漏过他们家,进去让大老太爷的儿子给签了个字。

大老太爷的儿子乐继明和乐峻的爷爷是同辈堂兄弟,签过字留着他们坐下来说了会儿话,到最后不免提了一句“你们爷爷这两年过得不太好,等你们考上了有能力了,别一点都不管他,虽说你们跟那家没任何关心了,真伸一把手,也能落个好名声不是?”

乐巍笑着答应了,回到家,叫上乐轻悠,兄妹四人坐在一起商量了,然后叫来光海,让他明天去县里一趟,给老爷子买一个伺候人送去。

“跟柳大说,要那生活困苦过不下去的四十岁左右的手脚麻利的妇人,这样也不怕那老太太故意过去找老爷子不愉快。”乐巍这么交代。

这三年,乐老太太是在乐老大和乐老三两家来回住的,乐老四那边乱糟糟的,彻底不管她了,而乐老太太可能因为腿不能走最疼的儿子又不管她,真是彻彻底底变了一个性子。

以前在外人面前,还能保持个面和模样,刻薄他们也只是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现在呢,却是彻底不管内外,想骂时,随时能骂到半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

每每她回村让乐老三两口子伺候时,就常不停顿地骂老爷子,因为她骂乐老三,刘氏常将她怼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自从五舅封了官,之前还时不时想算计他们一下的乐老太太却是半点都不敢露头了。

第二天将保书送到陈家私塾,兄弟三人便回家了。

考试前这些天,先生都是不讲课的,只让他们在家复习。

现在他们十天里有六天住在山庄里,又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季节,山庄真像是一个宁谧美好的世外桃源。

乐巍觉得在自家读书,反而比私塾更有心得,每天早起绕着山庄内墙跑一圈后,他便去熏衣阁朗读。

乐峻呢,更喜欢长着一带郁金香的河边,他锻炼身体的方法和方宴一样,都是练剑,剑是当初开始锻炼身体时买的,没开锋刃,乐峻越学越对这一道感兴趣,正准备找机会去府城挑一把开锋的好剑。如今可以在家自由学习,他往往要练上大半上午的剑。

见此,乐巍和方宴也都不说他,毕竟还是轻轻说得对,想要顺利走完科举,一个好身体是必不可少的。

方宴如今已经把外祖母留给他的gong fǎ练到了第四层,即便内力枯竭也比正常人要健康的他半点没把锻炼身体的事放在心上,如果不是小丫头监督着,他连早上挥都不会挥几下。

在家学习,他便很愉快了,大哥二哥都找好了学习的地方,他就哪里也不用找,只在有小丫头的地方学。

于是这些天,乐轻悠在给黑小麦除草时、浸西瓜种时、采摘玫瑰时、屋里对账时,总能于抬头的瞬间,看到某个人在不远处默默看书。

这时,乐轻悠便总会笑笑,说真的,三个少年,最黏她的就是方宴了,应该跟当初她和哥哥救方宴时,自己给他喂东西有关,而且他一直宠着自己,她便也想宠着他。

就这么陪着方宴读了十天的书,二月二十八一早,家里备好了车,光海和三年前被清一带回来的会功夫的杜新跟着乐巍、乐峻、方宴一起去了府城。

院试考试两天结束,而且考生考完一科就能回去休息,相对来说比较轻松,乐轻悠只给哥哥们准备了些一口酥。

她其实很想跟哥哥们一起去府城考试的,不过怕他们分心,就没提,等送了哥哥们出门,乐轻悠回转到她和哥哥们住的桃花院。

大黑两年前出走半个月,回来时,就带了个不知从哪儿找的伴儿,一条黄色的乡村土狗,那狗虽是个乡村土狗,逮起兔子野鸡来却半点不弱于大黑。

这大黄一开始来到他们家时,每每跟着乐轻悠上山,都喜欢去捉鸡,而那些鸡,正是乐轻悠从家里移到山上的自家养的,因此一进山,大黑就紧紧跟着大黄,有次还因为不让它捉鸡差点打起来。

那时候的大黄带着野性的稚嫩,现在却已经成了七只狗崽的母亲,今年过年时,又生了一窝,乐轻悠一回到院子里,它就带着几只刚睁眼不久的小狗迎了过来。

“大黑呢?”乐轻悠问专门负责喂狗的一个丫鬟。

丫鬟jiào chun鸣,忙回道:“带着家里那些狗巡视山庄去了。”

乐轻悠笑笑,嘱咐她今天给它们多炖些骨头汤,又跟小狗们玩了会儿,才回屋去了。

她得想想,看是不是能做出挂面和浓汤宝来,日后哥哥们参加乡试会试时,是要被闭锁在贡院内的,到时一些耐放、易做而又有营养的吃食就很有必要了。

经过整整一天不停歇的赶路,乐巍他们在酉初进了湖州城,彼时,赵老四正带着一个小厮在城门口的一个茶寮子等着。

一见赶车的光海,赵老四忙站起身来:“可来了。走吧,都跟我去家里。”

光海、杜新忙下车见礼,乐巍、乐峻、方宴也下车来,乐巍问道:“四舅,您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赵老四肃着脸道:“要院试,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那天我看到府衙贴出来的院试告示,还想不到这茬呢。从昨天我就在这儿等着,想着你们就是这两天来的,家里你们舅母早就把屋子收拾好了。我那院子你们也知道,离府学只有两条街,方便得很。”

“我们本说自己找客栈住便好了”,乐峻说道,“也不用耽误四舅的生意。”

“耽误不了什么”,赵老四摆摆手,“请着两个账房十几个伙计呢,我去了也就是看着些。走吧,你们昨儿个便舅母定了合喜楼的学子席,让四舅也跟着尝尝。”

说着打发那小厮先回城,去跟合喜楼说,让他们把菜做上。

仅仅三年,凭借着鲜亮的染布技术,以及高中后授官凉州重阵安边县的赵安国的面子,赵老四在府城算是彻底扎下了根。

现在的他已经有一家染坊和一家布庄,且生意都很不错,生活优渥起来后,他也略微发了福,颇有几分富家翁的意思。

领着三个外甥到了家门口,隔壁的邻居正好出门,看见三个丰姿玉立的少年,大为惊讶:“你这三个外甥又要考试了?这一下考上了,可就是秀才了吧。”

前一年由府城官员主持的府试,乐巍他们考过后,赵老四知道消息,非常之高兴,给邻居们炫耀过。

这邻居见过乐巍他们三个的,又值院试考试前夕,他不用想也知道人家是来考试的。

“能不能考上倒在其次,反正他们才刚十五,下场试试水平”,赵老四笑着谦虚道,脸上却又带着几分骄傲。

这邻居的儿子还在秀才阶段混着呢,而且他的孙子都七八岁了,听见这话难免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不过还是笑着敷衍了两句。

正说着话,冯氏抱着个才一岁多点的孩子走了出来,孩子头上还带着虎皮小帽,看见赵老四就笑着伸手,“爹。”

赵老四顿时笑成了一朵太阳花,忙把孩子接过来,给他正正帽子,“儿子,看谁来了?叫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

孩子才一岁多点,根本不认识,不过很乖巧,他爹说什么就跟着学什么。

冯氏笑看着,才对乐巍他们道:“累了一天了,快点回家吃饭,吃过饭早点歇着,明儿个出去转转。”

说着对那邻居道:“老关大哥,不跟你多说了”。

正厅里,已经摆好了一桌子席面,冯氏领着人进来,便吩咐小丫鬟去端洗脸水,话没说完,脸却拉了下来。

原来是赵佳儿正坐在桌边兀自吃菜呢,还把一盘子鱼扒得不像个样子。

“撤了那盘鱼,让小厮再去合喜楼,让他们再单做一盘送来”,冯氏转身接过赵老四怀中的儿子,沉着脸这么对身后的一个婆子说。

赵老四的脸色也是乌沉沉的。

乐峻看也没多看一眼饭桌边的表妹,忙对冯氏道:“舅母,不用做了,这么一桌子菜都吃不完呢。”

“吃不完也得做”,面对三个既俊又懂礼的少年时,冯氏脸上又带了笑容,“这个菜寓意好,你们都得吃一块子。”

而饭桌上,赵佳儿的脸早已经红得不成个样子了,毕竟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她只以为冯氏叫这么一桌子菜是自己享受呢,到了饭点也不叫她吃饭,她凭什么不吃?这花的都是她爹的钱。

哪里知道,她爹出去接的,是乐峻他们?

赵佳儿一面羞愧一面又抬起头狠狠瞪了冯氏一眼,她是故意让自己出丑的。

这个女人太有心计了,三年来不仅牢牢把控着她爹,她每次给爹娘制造机会,都被这个女人避过去还顺带狠狠踩她娘一脚,现在竟然又这样作践自己的名声!

赵佳儿握紧双拳,暗暗念叨着日后一定要冯氏好看。

赵老四只看了女儿一眼,到底没训斥她,女孩子大了,得要个脸。

“阿巍、阿峻、阿宴,都过来坐吧”,赵老四咳了声,笑着说道。

冯氏不满,在赵老四转过身时,在他腰眼上狠狠拧了一下子。

赵老四倒吸口凉气,随即笑容更大更盛:“吃饭吃饭。”

隔天就是院试时间,方宴一大早便起来了,不一会儿,隔壁的乐巍乐峻也都起来了。

冯氏和赵老四正在厨房给他们做饭,听见外面的动静,冯氏就出来看了看:“还说再过一刻钟便叫你们呢,饭好了,快洗洗脸,吃过饭送你们去府学。”

出门的时候,因赵佳儿也要跟着,冯氏眼看着三个外甥的脸色都冷了冷,扯住了她:“你一个姑娘家跟过去做什么?在家绣花。”

“你凭什么管我?”赵佳儿瞪着冯氏,“你和这个小的都能去,我怎么不能去?”

方宴不耐烦听她们分辨争吵,就对赵老四道:“四舅,你去照顾生意吧,我们这里有光伯和杜新。”

正要训斥赵佳儿的冯氏和赵老四听罢,都暗暗叹了口气。

“那行”,赵老四对光海道:“你注意着,车别驾太快,走吧,别耽误时间。”

121 亲事

两天考试时间一晃而过,从府学出来后,乐巍就对光海说:“去舅舅家收拾了东西,咱们便回家。”

根本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在家过,乐峻不仅想妹妹也担心妹妹,紧跟着大哥上了马车。

赵家,冯氏正在院子里扶着儿子慢慢走路,在她转身时,一个人影闪进了方宴暂住的那间客房。

冯氏没有察觉,对面屋子里正在打扫的一个婆子却看到了,她拿着抹布出来,指指对面,低声道:“夫人,小姐进去三表少爷的房间了。”

“什么!”冯氏立即站直身体,抱起儿子就往对面那间厢房走去,猛地推开,喝道:“大姑娘,你在这儿做什么?”

正站在床边的赵佳儿慌忙地转回身,色厉内荏道:“我自己家,我想在哪儿就在哪儿,你喊什么喊?”

“现在这是小宴住的地方,你一个大姑娘跑进来,也不嫌羞!”冯氏一步跨过门槛,碍于手里抱着儿子,声音不甚大也不甚严厉。

但这却叫赵佳儿抬不起头来,她冷哼一声,“若不是你这个恶心的女人占据了我娘的位置,我用得着……”

用得着什么她没有接着说下去,快步地跑出了门去。

冯氏一开始听到这些不讲道理的话还会生气,现在却更多的是不耐烦,她将屋里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妥,便转身出来。

门还没来得及关好,大门外传来一阵阵马蹄声,紧跟着马蹄声停下,三个少年相继走了进来。

冯氏把儿子交给一个婆子,笑着道:“考完了,舅母早让人烧好了洗澡水,都洗洗去,吃过晚饭我和你们舅舅再带你们去转转这里的夜市。”

“不必了舅母”,乐峻说道,“我们出来三四天了,很不放心轻轻一个人在家,我们准备连夜回去。”

“这怎么行?”冯氏立即劝道,“好歹也得等到明天早晨走,晚上多不安全啊。”

“有光伯和杜伯,不会有事的”,乐巍笑着道,“舅母不用担心,日后看榜时,我们带轻轻一起来看你和舅舅。”

眼看着留不住,冯氏也不再多说,一面吩咐人快点做些饭菜一面让人去喊丈夫回来。

赵佳儿躲在屋门后,看着那个人回屋,既紧张又舍不得。

怎么才来就要走?他看到自己留的东西,还会不会走?

方宴回到屋里,眼眸便冷了冷,他伸手扶正床头那只装衣服鞋袜的藤箱,然后面无表情地打开箱盖。

藤箱里装着他的两件换洗的里衣和外衣,衣服本是按照轻轻的折叠习惯折叠着的,这时却有些乱了,拿起上面的那件外衣,果然在下面的里衣上放着两个不属于他的东西。

一个黑色红边的荷包以及一条淡粉色的丝帕。

眉心拧得更紧,方宴压下心底的厌恶感,用拇指和食指把那两件东西捏起来,扔到地上。

嘭的一声盖上藤箱,他握着藤箱的提手,转身就走。

褶褶皱皱躺在地上的丝帕添了一个灰扑扑的脚印,上面的一行小字被脚印映衬的无比可笑:心悦君兮,知不知?佳儿。

乐峻出来时,方宴已经出去坐在马车上了,冯氏正在和乐巍说着什么,乐巍笑道:“不是舅母招待不周,小宴最疼轻轻,这是等不及要回去了。我们就不等舅舅了,舅母别生我们的气才好”,说着看向乐峻:“走吧。”

冯氏心想一定是刚才赵佳儿做了什么,不然阿宴那孩子不会把厌恶都表现在脸上,当下她也只笑着送乐巍和乐峻出了门。

看着马车走远,她才突然回头,快步走到方宴住的那间房,看到地上扔着的荷包和帕子,她先是愣了愣,随即眼带怒火。

“好个不知羞耻的大姑娘”,冯氏看着那帕子上的鞋印笑了笑,转身到门口,喊了声赵佳儿身边的丫鬟叶子,“叫你家小姐过来瞧瞧她这自作主张的下场。”

真不是嫌这姑娘不知羞耻,长大了喜欢少年郎了很正常,更何况还是那个她一个妇人看见都觉得俊美得不敢直视的方宴。

可是就这样偷偷地给人家塞荷包,不觉得脸太大脸皮太厚吗?

赵佳儿被冯氏讽刺的恼怒至极,一脸气冲冲地过来,当看到地上的荷包和丝帕时,脸却一下白了,眼睛里闪了闪,就有泪水流了下来。

冯氏嘲讽地看她一眼,“我说小宴走时怎么一脸冷冰冰的,原来是看见这些碍眼的东西了。”

“你给我闭嘴”,赵佳儿转身,伸出双手朝冯氏狠狠推了一把,“别以为你生了儿子就可以这样对我冷嘲热讽的,我明天就去告诉奶奶,让你在我家过不下去,我五叔也不会允许我家有个毒妇的。”

自从赵安国任官去后,赵老太太在赵家乃至十里八乡,成了一个众人都捧着的老夫人,但越是被捧,老太太反而越加讲道理轻易不干涉儿女事起来。

如今是成日里在家,安安乐乐地做她的老夫人。

冯氏还真不怕,抱着手臂道:“你不说我还要说呢,你这么大谱儿的姑娘,我可是养不起。”

外面大门吱呀响起,是赵老四提着一只酱鸭一只糟鹅回来了,但他还没刚进门,就被满脸泪痕的女儿和微带怒容的妻子给围住了。

“爹,你要给我做主啊”,赵佳儿拿着手帕轻沾脸上泪水。

赵老四一看女儿这跟她娘如出一辙的架势,就脑瓜子疼,举手压了压:“有话回屋里说。”

说着看了冯氏一眼,却只接收到一个嘲讽的笑容。

等听完事情经过,赵老四的脸色也不那么好看起来,他先问妻子:“孩子们就那么走了?你也没给带些糕点路上吃?”

冯氏说道:“阿巍和阿峻都不要,阿宴更是冷着脸一句话都没多说。”

看你这女儿多会得罪人,我还想我儿子以后有这三个出息的表哥帮助呢。

赵老四看出妻子的未尽之语,有些头疼地看向女儿:“你便是有什么想送给阿宴,也当着面送啊,偷偷跑到他屋里,这不是擎等着让人烦呢吗?”

眼看着女儿又有哭的趋势,赵老四赶忙接着道:“你也别哭,爹的话还没说完呢,你能看上阿宴,眼光是很不错的。不过啊佳儿,你还是趁早收了心,那孩子,你配不上。老老实实的,等着爹给你找几家合适的,再慢慢相看。”

“我不”,赵佳儿哽咽道,“我这辈子就认定了他,还有,他只是个被表哥收留的小乞丐,我怎么配不上他了?”

冯氏嘲讽笑道:“别说一个你配不上,就是一百个你捏在一起也配不上人家。还嫌人家是小乞丐呢,你又是个什么。”

后两句声音略低,但足以赵佳儿和赵老四听得清清楚楚。

赵佳儿顿时跳起来大声与冯氏争辩,赵老四看看妻子,头疼地掐了掐额头。

半晌午时,一辆马车驶入梨花村,经过的村人都笑着跟光海打招呼:“光老哥,回来了啊,阿巍他们考得如何?”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乐巍他们三个考秀才去了,只要这次能考过,他们便都是秀才公了。

光海谦虚地笑道:“成绩不出来,咱们都不知道。不多说,先走了。”

说着,马车就哒哒跑远了。

乐轻悠这些天都是在家里的四合院住的,等到小厮春阳跑过来说少爷们回来了,去了山庄,她忙放下手上正在忙着的事,往山庄而去。

乐轻悠到时,乐巍、乐峻正坐在桌边吃饭,方宴却端着一碗粥,坐在靠近大门口的一张太师椅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看见她过来,方宴眼中闪过璀璨的神采,将粥碗递给一旁的丫鬟,就两步过来把她抱了起来。

乐轻悠无语地拍了拍方宴的手臂,“不是早就说好不能抱我了吗?”

方宴抱着她来到桌边,单手拉开椅子,让她靠着他的双腿和他一起坐下,才笑着道:“知道知道,我们家轻轻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说抱就抱,但这次情况特殊,就让我抱一会儿吧。”

嗅着由小少年肩窝散发出来的似有若无的香气,方宴一晚上都没缓过来的那种恶心感终于淡去。

“是啊,你就让他抱抱吧”,乐峻笑着对妹妹道,“也不知是考砸了还是心情不好,你三哥一路上都没说话。”

乐巍也笑了笑,拿起一个牛奶酥递到乐轻悠手上,“再吃点儿,当陪我们一起吃。”

乐轻悠把一双筷子塞到方宴手里,说他:“别光喝粥,多吃点菜”,然后又问三个少年:“你们是连夜回来的?”

“嗯,不过夜路挺有趣儿,并不辛苦”,乐巍说道。

乐轻悠没问他们考得怎么样,陪着他们吃过早饭,便催着他们去补觉,“你们去睡觉,我去做火腿煨黄芽菜,等你们睡醒了,正好吃。”

乐巍和乐峻都没异议,方宴却道:“多陪我一会儿。”

乐轻悠只好跟着方宴去了他的房间。

乐巍并没有立即去睡,叫来山庄管事付民问问他们不在这几天山庄的情况,知道没发生什么事,才去浴室里放一桶水,泡个澡准备睡觉。

盥洗室有两个水管,一个直接连着不远处的山泉,一个连着桃花院里的茶水间,都是当初修建山庄时,他们和轻轻商量着让人连起来的。

而浴桶底部有放水孔,只是通过竹管流到院子里的排水沟,因此山庄桃花院中的洗浴条件,比家里的要方便得多。

乐峻就没那么操心,只问了问日常给他收拾屋子的丫鬟,他们不在时可有人不听轻轻的话,就洗澡睡觉去了。

这边,乐轻悠给方宴铺好了床铺,就坐在床边的书桌旁抽出本话本一边看一边等他洗完澡出来。

方宴洗完了澡,打开冷水龙头,往浴桶里放着水,同时拿起一旁衣架上的里衣慢条斯理地穿着,不过他的速度并不慢,不一会儿便把洁白里衣上的系带一一系好。

出来看见坐在桌边那少女的背影,他眼中便不自觉泛出柔和笑意。

目光接触到被下人放到卧室入口格子上的藤箱时,那泛着柔和笑意的目中却渐渐爬上冰碴子,他大步走过去,拿了洗脸架上的白棉布垫住藤箱手环,就提着到盥洗室扔进已经接了半桶水的浴桶中。

“三哥,你怎么了?”乐轻悠被他这一系列的行为弄得疑惑不已,忙跟过来,看着在水中起起伏伏的藤箱,心里更加疑惑。

因为这个藤箱是她画出样子来,让清一大伯带回来的那个有一手好藤编手艺的刘况大哥编的,藤箱很方便携带,自从她送给三个哥哥后,他们都很宝贝。

怎么今儿个方宴拿这个藤箱撒起火来?

难道是真考砸了?

方宴歉意地摸了摸小丫头软乎乎的脸蛋儿,“吓到了?我没事。只是这藤箱被一双脏爪子碰过了,得好好清洗一下。”

乐轻悠心里的疑惑因为他的话更浓重几分,看着他问道:“你跟什么人吵架了?”

“没有”,方宴牵着她的手,将水龙头关上,带着她返回卧室,在床边坐下来,才接着道:“那个赵佳儿,碰过我的箱子,还有轻轻给我做的里衣。”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气几分委屈。

乐轻悠先是愣了愣,随即却忍不住笑起来,“就因为这个?我也没发现你有洁癖啊。”

“洁癖”,方宴皱眉,伸出手指挠了挠小丫头的手心,“轻轻这是在嘲笑我?”

“怎么会?”乐轻悠连忙反驳,问道:“赵佳儿怎么会碰你的箱子,她为什么要碰你的箱子啊?”

只想着诉说心里的不平了,被小丫头这一问,方宴心口不由紧了紧,不知为什么,他很不想她知道那女人放了一个荷包和丝帕在他衣裳里。

“睡觉”,方宴抬手揽住乐轻悠的肩膀,踢掉叫上的鞋子便抱着她躺了下来。

乐轻悠忍不住笑了笑,问道:“不会是给你送了什么定情信物?”

方宴无奈地睁开已经闭上的眼睛,碰了碰她的额头,低声道:“小鬼机灵!”

乐轻悠见自己猜对了,便还想已经到了议亲年纪的少年对赵佳儿什么感觉,或者说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只是开口,唇瓣就被他伸出两根骨节分明、优雅无比的手指个捏住了。

“陪我睡一会儿”,方宴说道,眼中笑意点点,“等我睡着了轻轻再出去。”

乐轻悠那句“我不想睡”便没机会说出来,只能瞪他一眼,然后闭上眼睛。

方宴笑得唇角也勾了起来,看着她脸上依旧略显稚嫩的五官,他突然觉得心口的鼓动一下强于一下,很想凑过去,吻一吻那刚才在他手指上留下柔软触觉的花瓣一样娇嫩的双唇。

越来越浓郁的淡香让他几乎呼吸不过来,方宴才猛地收回神思,发现自己与那张他熟悉到提笔便能临摹出来的绝美容颜只有一指之隔时,他一下子屏住呼吸往后撤。

乐轻悠睁开眼睛看他:“不是要睡觉吗?”

“嗯”,方宴忙平躺看着帐顶,然后闭上了眼睛。

乐轻悠倒没往别的地方想,虽然刚才感觉到少年是在凑近了看她,但毕竟在两年前,他还时常帮她洗脸梳小辫呢。

听着方宴的呼吸渐渐平稳,乐轻悠才缓缓地坐起身,拉着被子给他盖好,侧身穿上鞋下床去了。

却不知道,在她关上门离开时,床上的方宴面红如霞。

方宴不自觉握紧双手,一面警告自己不能靠近,一面却不受控制地贴近靠在他肩上睡着的小少女,他摒着呼吸,一点一点靠近她的双唇,在上面停留好久,才好像发现重要机关一样,伸出舌头,抵开那两片娇唇。

当尝到那温热的软香时,方宴只觉一股热流从心底猛然划过,直击大脑的愉悦让他绷直身体,睁开眼睛的同时,腹下一松。

方宴坐起来,掀开被子,看着殷出一片湿痕的睡裤,半晌无法回神。

……

火腿煨黄芽菜到了火候时,乐巍就系着衣扣过来了。

桃花院有一间小厨房,厨具齐备,他们四个经常自己做着吃,偶尔也会让刘大娘过来做饭。

“轻轻这手煨黄芽菜是得到小宴的真传了”,乐巍掀开白色的瓷盖嗅了嗅,笑道:“真香。还有什么菜?”

乐轻悠掀开灶台上的铁丝网罩子,指着道:“凉拌菜,菜椒炒肉丝,蒜苗炒鸡蛋,蜜汁鸡翅,麻辣鸡块儿,红烧肉,尤其是这个菜椒炒肉丝,你们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菜椒长成了”,这个菜椒是小丫头费很大心思用辣椒鼓捣出来的,乐巍很清楚其中费了她多少心血,笑着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菜椒条,“我先尝尝。”

乐轻悠便盯着乐巍,好一会儿他才放下筷子笑道:“又脆又爽,还入味,是个好菜。”

“真的吗?”乐轻悠高兴道,“菜椒的产量还大呢,等我留够种子,咱们交给村长,让村里人一起种吧。”

之前的辣椒,乐轻悠只给了去安边县上任的小舅一包,便也没操心它的推广种植,现在或许可以跟菜椒一起,让村里人种。

正说着话呢,乐峻打着哈欠过来了,“什么让村里人一起种。”

乐轻悠从菜篮子里拿出一个菜椒,笑道:“这个啊,菜椒。”

“好吧”,乐峻撩了些清水洗洗脸,“找个时间,我们去跟村长说一声。”

有的时候,想要让家中的盛况绵延,友善乡里,带着他们一起过好日子是十分有必要的一件事。

乐巍说道:“在种之前,得先把菜椒让镇里乃至县里的酒楼认可,不然到时都种了却没人买,可就麻烦了。”

“这还不简单吗?”乐轻悠笑道,“鸿来酒楼的刘掌柜不是在前年就凭着鸡蛋羹把生意做到了县里,让光伯送鸡蛋的时候,给他们带些菜椒就好了。不过这只是个家常菜,不可能卖多贵,到时候我们得跟村长说清楚。”

她其实想过把西瓜种子交给村人,不过西瓜一向是金贵物,即便全村人都种,到时候分散到各县和府城,也能卖出不错的价钱。按照她这两年种西瓜的收益,一家人若是能种一亩,那么便能赚到二三百两银子,骤然暴富,还不知道会为村里引来什么。

但菜椒就不同了,只是一种比较稀罕的蔬菜,不吃这个还可以吃芹菜,怎么样价格都不会顶太高。

这算是给村民们增加一条收益,不会带来太大的影响,至于西瓜,乐轻悠觉得还是暂时不拿出来的好。

“自然要说清楚的”,乐峻擦了擦手和脸,然后过去把那些菜从灶台上端到托盘上,“轻轻去洗洗手,咱们就吃饭。”

乐轻悠说道:“我去叫三哥”,随即跑了出去。

等她拍着门把方宴喊出来时,方宴几乎不看她的从她身边走过向餐厅去了。

乐轻悠摇了摇头,跟上方宴,牵住他的手,“三哥,你等等我啊。”

方宴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抖,他又想起之前做的那个梦,耳朵连着双颊都红了起来,但即使他不敢看小丫头一眼,却也没有拿开她的手。

两人伴着走近餐厅,乐巍刚把那一瓷罐火腿煨黄芽菜放到桌子中间,无意中抬头看了眼,忍不住笑道:“小宴怎么了,脸红着这个样子?”

乐峻一看,也笑出声来。

方宴绷着脸,浑身透出一股疏离之气,一语不发地牵着乐轻悠到餐桌边,先让她坐好,自己才坐下来,冷冷道:“不吃饭吗?”

不过他这点冷气对自家人没有什么影响,乐巍摇摇头道:“一直在屋里不出来,还得轻轻去叫你,难不成突然间开窍,相中了某个给你送过东西的姑娘?”

方宴的脸色更冷了。

乐轻悠好奇问道:“都有什么人给三哥送东西啊。”

她怎么都没听哥哥们说过?

“那可多了”,乐峻笑道,“有你三哥在,我和大哥轻易都没被什么女孩子看中过。不过你还小,这些事不能打听。”

乐轻悠皱了皱两条形状优美的弯眉,反驳道:“我是你们的妹妹,以后你们定亲、娶亲我都要操心的,怎么能不让我打听呢?”

话音刚落,嘴里就被塞了一个鸡翅,乐轻悠转头,方宴正眉眼疏冷地看着她:“食不言。”

乐轻悠不在意地拿下鸡翅,接着说:“你们若是有看上的女孩子,得先跟我说,有媒人来提,我也好斟酌着答不答应啊。”

“瞎说什么呢”,乐巍顿时笑得无限宠溺,看着这个要为他们定终身大事的小丫头,“大哥这里可以确定,十年内不会娶妻,你暂时不用操这个心。”

“我也是啊轻轻”,乐峻忍着笑,“而且我肯定在大哥后头说亲,等大哥娶了大嫂,那些事让大嫂张罗就行。”

方宴却是沉默着。

乐轻悠说道:“我的哥哥们太优秀了,等你们中了秀才,肯定会有人找媒人上门来…”

“不会”,方宴打断了她的话。

乐巍笑道:“即使真有人来,我们来拒绝就是。”

五天后,兄妹四人乘着马车去县里看榜。

而陈家私塾里的陈老先生,已经从一个在县里做书吏的学生那里得到消息,他门下去参加院试的八名学生,有四名都中了,其中三个廪生,还都是乐家那兄弟三个。

陈老先生再三看过学生寄来的信,不由捋须大笑起来,去后院找到老妻,说道:“乐巍、乐巍、乐方宴这三个学生,可是都中了,夫人之前的话,可还算数?”

因为方宴的户籍落在梨花村乐峻家,所以在考试时的名字便是乐方宴。

陈老夫人闻言,笑哼一声:“好吧好吧,让佩姗她爹去找媒人,去跟那乐方宴说一声,让他来向咱们佩姗提亲吧。”

她一开始为孙女看中的是三年前高中的赵安国,虽然差的年岁多,但老夫少妻更疼人不是?

哪知道还没这么一说呢,孙女不同意,儿子和老伴也都不同意,孙女是看上了一个面皮好的小子,儿子和老伴却是觉得那样太攀附,丢人。

只要孙女能过得好,以后穿着凤冠霞帔,谁还敢说丢人呢?

而孙女看上的这个,还是那赵安国的外甥,以后是坚决不能说起她有意让孙女嫁给赵安国的,那才是真丢人。

“祖母,您真疼我”,陈佩姗从里屋跑出来,抱住陈老夫人就亲了一口,“您放心吧,宴哥哥的成就,以后一定在他舅舅之上。”

“先等等”,陈老先生说道,“佩姗,你可先别高兴,那边怎么说还没一定呢。”

陈老夫人摩挲着孙女儿的肩膀,嗔了老头子一眼:“我陈家千娇百宠养大的金贵姑娘,还配不上他一个乡下小子?只怕得了信儿,欢天喜地的就带着媒人来了。”

陈佩姗脸上全是娇羞的笑容,虽然那天给他送荷包时他没要,她也不觉得方宴会不同意过来向她提亲。

此时才到县里的兄妹四人,都不知道回家后将会有一件“喜从天降”的事等着他们。

晋为秀才的名单,要去县学里看的,光海一路将车赶到县学大门外,名单就在县学右边的墙上贴着,有一群正在围着看。

“少爷小姐,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见此,光海便将马车停好,跳下车去。

乐巍、乐峻、方宴也下了车,乐轻悠被他们留在马车上,乐峻对光海道:“光伯,你在这儿看着轻轻,我们去看。”

“阿巍,小峻”,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响起一道熟悉的喊声。

乐崇拿着本书从县学大门处走来,笑着道:“你们三个是来看榜的吧,我已经帮你们看过了,都是廪生,考得很好,方宴的名次最好,排在第二。”

“大哥”,乐巍招呼了声,因为本来就感觉自己考得不错,此时便也没有特别的欣喜,“劳你费心了。”

“跟我还用这客套?”乐崇故作严肃,“我每天出入县学,看这个名单也只是瞟一眼的事,倒是你们三个,都比我当初强。”

当初乐崇中了举人,进京再参加会试时,却是落榜了,三年过去,今年又是会试年,他却因为一场病给耽误了,现在便凭着人脉,在县学当一个教谕。

再一次考试,还要等三年,彼时他都二十三了,现在想起来,难免会有种落拓之感。

相比起一路高歌到金榜题名的赵家小舅,乐崇觉得自己这坎坷多了。

几人在一起寒暄好一会儿,乐崇笑道:“咱们兄弟几个好些日子没见了,我带你们吃顿饭再走”,然后将刚才坐到车外辕上的乐轻悠抱下来牵着手,“走着去,以后你们要在县里读书,趁现在好熟悉熟悉。”

在县里最好的酒楼吃过饭,乐崇得知堂弟想在距离县学比较近的街巷买间院子,便主动提出带他们去看看。

逛了大半下午,终于找到一个很合适的院子,然后他们又跟着卖主到县衙过了地契房契。

等一切办妥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经过一家卖烤鸭的铺子时,乐巍买了两套,一套给乐崇带回去,一套他们自己吃。

新买的房子虽然不能立即入住,在县里他们却还有两处院子,一处是舅舅给的,另一处是后来外公外婆回襄州时给的。

不过都是距离县学不太近的地方,因此他们才会再买一处。

此时天色暗蓝,乐巍就说:“先去安平巷那处院子住一晚,明天再走吧。”

这晚上乐轻悠却因为规划哥哥们的未来和家里的发展计划而到很晚才睡着,第二天坐上马车没多久,就靠着乐峻睡着了。

坐在乐轻悠另一边的方宴看着,觉得心里酸溜溜的,然后不着痕迹地伸出手,把小丫头的脑袋拨到他肩上。

乐峻特别无语地看了方宴一眼,担心吵醒妹妹,便没有和他争。

这时,乐巍看完轻轻上车前让他们看的那几张纸,然后递给乐峻,低声道:“小丫头已经想着把生意做到京城去了,好等以后我们上京赶考时方便。”

乐峻拿着看了看,心里又暖又软,抬手摸了摸妹妹柔软顺滑的发顶,笑道:“小粘人精。”

乐巍也笑起来,可不是小粘人精吗?他们去哪儿,轻轻都有兴趣跟着。不过以后他们三个若是做了官,还在不同地方,难不成把自家轻轻分成三份,他们一人带一份?

这话一说出来,方宴就道:“咱们三个考入前三甲便好,前三甲一般都要进入翰林院,都在京城做官,也就不用让轻轻为难了。”

这是个好主意,想法默默在他们心中扎根,虽然后来没再提起过,三人心里都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的。

马车还未进村时,乐轻悠就醒了,刚醒没多少力气,她依旧在方宴身上靠着,听着外面光伯几乎没怎么停地回应村人的招呼,她笑了笑。

“光伯,你们可回来了”,四合院外,春阳远远地就迎了过来,跟在马车旁边走着说着,“昨天下午有个媒婆过来,说是有好事找咱们家的人,小人们说主人不在家,把她送了出去。谁知道今儿个一大早,这人又来了,一直坐在客厅不走,都已经吃了咱们**盘子瓜子果干了。”

本来他们打算去山庄的,现在只好先回家一趟,进到客厅,看到那一桌子瓜子壳花生壳,乐轻悠才知道春阳并不是小气。

实在是这个涂着大红胭脂、戴花穿彩的媒婆,太能吃了。

“回来了这是”,见到有人进来,是三个少年和一个眉目明艳美丽的小女孩,张媒婆立即略显尴尬地站起身,扑扑拍着衣服上的瓜子壳,“等人可没意思,吃点东西打发时间。”

乐轻悠忍笑,对站在门口的春稻道:“再添一壶茶来。”

张媒婆不由对这个小女孩更有好感,待这些孩子都落了座,她才跟着坐下,接过春稻送来的茶喝两口润润嗓子,开口说道:“我来,是受陈家所托,给你们家……”看着三个相貌非凡的少年,她有些花眼,“乐方宴通知一件大好事的。”

“大好事”三字她说得有些底气不足,来之前,她觉得一个农家小子能娶到陈家的姑娘,绝对赚大发了,来之后,她就呵呵了。

不说这院子收拾的如何讲究,单看那院中心花池中盛开的一片她叫也叫不上名字的花,她便知道,这家人的家底,绝对不比陈家弱。

难道陈老夫人也不知道老先生这几个学生的家底?要不然为什么再三地跟她强调,一定要告诉那乐方宴:不用他备几分聘礼,只要对他们家佩姗好就行?

方宴眉心一跳,淡淡问道:“还不知道什么好事,对于我来说能称为大好事?”

张媒婆觉得这个少年的语气很嘲讽,干笑道:“可跟金榜题名放在一起说的,洞房花烛夜,可不是大好事吗?镇里陈家,看中了小哥的人品,想把他们家的孙女许配给你,你啊,快点找个媒人过去提亲,不出两年,娇滴滴的新娘子就进门儿了。”

122 驯狗

乐轻悠闻言,笑着看看方宴,又看看大哥二哥,眼神里明晃晃写着:看吧,我说对了。

眉眼间的冷淡几乎凝为实质,方宴平静而又不客气道:“那还真多谢好意了,不过我看不上。”

“那好吧”,张媒婆听到这话,也没有多惊讶,毕竟人家又有家底又有才学,那再过了三五年高中了,什么大家闺秀娶不上?

乐巍看了方宴一眼,向张媒婆拱拳道:“我三弟说话过直,大娘别放在心上,不过我们兄弟都无意成亲太早,要辜负陈老先生的美意了。”

“不会不会”,张媒婆摆着手,站起来,却有些舍不得走的样子。

乐轻悠就问道:“大娘还有什么事吗?”

“我尝着,你们家的炒货真是不错”,张媒婆很是不好意思道。

乐巍立即笑着站起来,“春稻,把家里的炒花生炒瓜子都给大娘包两包来。”

半刻钟后,张媒婆抱着两大包炒花生炒瓜子出了乐家大门,走到门口时还停停脚步,回身对送她出门的少年道:“小哥儿回去吧,以后若是看上哪家姑娘,尽管到镇北的张家找我去。”

乐巍好笑地拱拱手,送走了这位媒婆。

这边,乐峻正在说方宴:“你刚才推拒得也太直接了,那张大娘回去说给陈先生,再见面时,两厢都不好看。”

“小峻说得对”,乐巍回身过来,“小宴那些话,的确不好听,且不说对方是陈先生家,就算是别的人家,你也不能那样说话,媒婆都是爱说嘴的,流传出太过高傲的名声可不好。”

方宴冷着脸不说话,牵起乐轻悠往山庄走去,乐轻悠仰头看着他,好笑道:“三哥,有人看中你,你怎么还不高兴啊?”

他们几个没有父母,在这个讲究媒妁之言的时代,是很容易被人看低的,如今他们有云舅舅和四舅、五舅撑腰,再加上哥哥们都是鲜有的俊才,以后应该不会太难说亲。

可是如果三哥每次都这样打发媒婆,那亲事可就难了。

“那轻轻说一说,这有什么可高兴的?”方宴伸手捏了捏小丫头嫰乎乎的脸颊,他动作很轻,神情却很冷。

乐轻悠莫名觉得有些冷,忙弯着大眼睛笑道:“没什么高兴的……”

方宴淡淡地看着她,眼眸中的冷光才点点消散。

乐巍和乐峻走在后面,看着前面的三弟和小妹,乐巍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考前我见小宴心不在焉的,还以为他心里有了那个陈家小姐,现在看来他更像是不喜,罢了,咱们毕竟不用那么着急。”

乐峻点头,以前只有他带着妹妹的时候,他想过早点娶个媳妇,然后让媳妇出面,给妹妹张罗一件好亲事,但是现在,家里的情况与以前大为不同,让不知道会是什么性格的女人给妹妹张罗亲事,还不如他和大哥、三弟用心挑选。

毕竟他们常在外面走动,对于以后的妹夫,能考查得更全面。

虽然有这个想法,但此时看着出落得越发美丽的妹妹,乐峻就觉得以后要把妹妹嫁出去,是件让他很糟心的事。

十几里外,小河镇上的陈家,陈老夫人听到张媒婆带回来的信儿时,那脸色就以人眼可见的速度难看下来,“这家人,也太不识好歹了。”

说着,陈老夫人把手里的茶杯咔嗒一声扔在桌子上,张媒婆倒是怡然地捧着茶杯,喝一口眉头就皱起来,忙扭头呸呸两声。

转头看到陈老夫人厌恶的目光,张媒婆笑了笑,拽下衣襟里的帕子,按按嘴角,说道:“老夫人,您可别介意,我啊,没喝过你家这么好的茶。那什么,信儿也回了,我这就走吧。”

坐在下首的陈夫人忙站起身来,“张大娘,我送送您,以后,我家佩姗的事儿,还要劳您费心呢。”

陈夫人扶住张媒婆的手臂,给她塞了二钱的辛苦费。

“好说好说”,张媒婆笑道,“镇上人家,谁不知道你们姑娘的好容貌好才学,好夫家还在外面等着呢。”

她们说着话,已经到了院外。

坐在侧厅屏息偷听外面谈话的陈佩姗,终于再也忍不住地跑到正厅,哭着趴在陈老夫人膝盖上:“奶奶,刚才张媒婆说的,是方宴哥哥不同意吗?”

“那种不识好歹的乡下小子,也配不上我们家佩姗”,陈老夫人扶起孙女儿,在旁边的凳子上坐好,“只是咱们先遣的媒婆,倒让我儿的面子被他们踩了。”

陈佩姗的神情略带恍惚,猛地摇摇头道:“不行,不能这么算了,奶奶,您再让媒婆去,一定是这个媒婆没有把话说清楚。”

“别闹了”,陈老先生背着手走进门来,“那边既已有回复,还再三地找媒婆做什么?回屋绣花去,你的终身大事,自有长辈操心。”

“我不”,陈佩姗扭了扭身子,红着眼睛道,“不是我看得上的,我死也不嫁。”

陈夫人送客回来了,听见这话,皱眉道:“娘先看好了人家,自然会让你相看的,再说,乡下人家,有什么好的?你爹在县里有不少朋友,你不想着嫁到县里去,怎么反而把眼睛放在乡下。”

“我只喜欢方宴哥哥”,陈佩姗哑着嗓子喊道。

陈老夫人向来看不上家里这个商户出身的儿媳妇,觉得她玷污了自家门楣,这时就不喜地看她一眼,道:“你回去吧,能把你那两个不省心的儿媳妇管好就阿弥陀佛了,佩姗的事儿,你不用操心。我是她亲祖母,还能把她嫁给什么不靠谱的?”

陈夫人被训得面上无光,强撑着笑脸福了福,便转身走了。

陈老夫人看不上她,她也看不上陈老夫人,当初嫁过来第一年生下儿子时,这老婆子就想着各种理由给她添堵,一会儿给丈夫纳妾一会儿嫌她出身不好不会养孩子而要抱着她的儿子,如果不是她豁出去不要面子,现如今只怕儿子也要给这老婆子养得跟女儿一样没出息。

老婆子整天看不起她,也不过是个三亩地没有的穷人家女儿罢了,就仗着有个考上童生的爹便把眼睛放在头顶上,不怕哪天被天雷戳瞎吗?

更北的赵家村,赵老太太正在跟村里的几个老太太搓麻将,这玩意是前两年从府城传过来的,现在几乎整个村里的老太太都会。

自从小儿子高中后,赵老太太便没什么操心的了,有两个丫鬟两个婆子伺候着,日子每天过得悠悠哉哉。

正热闹着呢,屋门上的棉布帘子一动,赵庆喜走进来,笑着打了一串子招呼:“奶,大奶奶,二奶奶,四太奶奶”。

“庆喜儿啊”,面北坐的一个老太太抬起头,“怎么今天下工这么早?听你长葛叔说,你讲的那‘擒虎’每天都要到申正才散场呢。”

一年前,赵庆喜顶着被他娘赶他出门的风险开始去镇里说书,便一直跟老太太这儿吃住,大半年前他娘松口让他回去,他也没回,如今是每天把说书得来的钱留一半交给老太太一半的过着。

一年下来,他说的书,也算小有名气,每天能挣个百八十文,按说起来,才十六七的孩子能挣这么多,很有出息了。

不过这点出息,在五叔的光芒下,便不显得有什么了,然而赵庆喜并不觉得失落,毕竟他走的是自己喜欢的路。

今天为什么这么早回来,是他在书场听说乐巍他们兄弟三个都中了秀才,他得跟奶奶说一声,再问问,给他们送些个什么礼。

围着麻将桌的四个老太太听了,都高兴起来,一个个向赵老太太恭喜,四太奶奶感叹道:“再没想到你是这么有晚福的,咱家安国三年前高中,如今,你三个外孙又是小小年纪中了秀才,再过一个三年,又是三个大官啊。”

“那可说不准”,赵老太太很谦虚,“都得看孩子们的造化”,说着转头问庆喜,“你哥今年不是也考去了,中了没?”

赵庆喜挠挠头,他回来奶奶这儿之前,先拐去了家里,在门口叫住小四,让他把大哥喊了出来,问过大哥考得如何。

“大哥考得一般”,他笑道,“是附学生员,也是秀才,只成绩在末。”

“哎呦,可真了不得了”,一向爱大呼小叫的二奶奶连连拍手,“咱们家还真要出几个当官的,别管附不附的,能中秀才,就证明咱家庆辉有那个本事,当初他五叔,那不是一年年考才考出来的吗?”

其他人都笑着附和,在旁边看牌伺候着的两个十五六的丫鬟也满脸笑意。

赵老太太心情愉悦,一推麻将,不搓了,跟几个老妯娌道:“我去看看,给孩子们挑几件礼物,好久不见我家轻轻了,怪想的。”

想起赵家的那个小孙女,三个老太太又是一片的夸赞,这个那个都说:“我们也回家准备礼钱去,让庆廉/庆安/庆川过去给他们撑个人场。”

一时间人都散了,赵老太太伸手扶着孙儿的手站起来,进到左边垂着半张棉布帘子的里间,然后从床头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木匣子。

“把这十两银子给你爹娘送去”,拿出一个银锭子递给孙儿,赵老太太说道:“让你爹明儿个弄几桌席面,给你哥庆祝庆祝,过明儿个,叫上你哥,咱们一起去梨花村给小峻他们庆祝。”

至于老二老三家的那几个孙子孙女,赵老太太是不打算叫的,那些孩子被他们爹娘教的不知进退,到了地方也只会丢人。

于是赵家这边热闹了一天,第二天,赵庆喜赶着家里那辆五叔特地让人做的挂车厢小驴车,来了梨花村。

昨天,乐家这边也庆贺过来,尽管乐巍他们觉得没必要,村长和乐二老太爷还是带着不少蔬菜和肉送到四合院。

山庄那边是轻易不让村里人过去的,春稻便把村长和二老太爷的意思给传了进去。

没办法,乐巍、乐峻、方宴只好在昨天离开山庄,带了会做菜的刘大娘和几个丫鬟,在四合院内摆了十几桌席面,招待那些自发过来祝贺的村人。

因昨天热闹了一天,赵庆喜兄弟俩和赵老太太到时,他们三个还在睡觉,乐轻悠却是精神很好地在小河边摘那些还带着晨露的郁金香。

花酱花酒的做法山庄里的下人都已经熟悉了,乐轻悠便想试着做些食用花露,她想在京城里做的生意,就是这一系列由花做出来的副食。

然而在这里,保鲜、延长保质期对她来说是一个难题,等把这个解决,才有可能将生意在京城做起来。

现在,只要能先在京城买下一间铺子,就很不错了。

虽想着这些事,乐轻悠摘花的速度却半点不受影响,正忙着,喊表妹的声音在山门口响起。

乐轻悠站起身一看,噗嗤笑出声来,只见庆喜表哥周身围着几只狗崽子,两手高高举着两个礼盒,朝她这边走来。

后面跟着身着淡蓝长衫的庆辉表哥,和被小丫鬟搀扶着的赵老太太。

乐轻悠忙迎上前去,“庆辉表哥,庆喜表哥,姥姥。”

“这是一大早在摘花呢”,已经十八岁的赵庆辉成熟似大人,接过跑到跟前的小表妹手中的花篮,还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鼻尖儿的汗珠,“太阳大了,这些事便让下人做。”

乐轻悠点点头,过去扶住赵老太太,“您还没到我们的山庄来过,住几天再走吧,我带您好好逛一逛。”

“还真跟仙景儿似的”,赵老太太看着逐渐蔓延向里的回廊、小河、鲜花,笑着感叹,“这么好看的花,都是从哪里找来的?”

赵庆喜好容易摆脱掉那几只特别爱粘着他的狗子,凑过来道:“奶奶,这儿好吧,当初山庄建好了让您来住几天,您还不来。以后等我挣钱了,也让人弄点土,仿着轻轻家这个修建一个。”

赵老太太笑得直点头,心里却想,穷困的时候没管孩子,她哪有什么脸面在孩子家里住?

不过现在都好了,那穷困时伤感情的事,还是永远都不再提的好。

“庆辉表哥,你今年参加院试了吗?”走着,乐轻悠问道。

赵庆辉还提着那个花篮,笑回道:“考了,不过成绩很靠后,不如表弟他们三个考得好。”

这是天赋问题,赵庆辉说起这个,心里没什么不舒服的,毕竟他除了有小叔的指导和书本,还被爹娘送到县中最好的私塾读书,到最后不还是这样的成绩吗?

不过他挺喜欢读书的,三十岁前能考上举人,再像乐家的乐崇一样,在县学里谋个教谕的职位,他就很满足了。

乐轻悠不知道庆辉表哥的打算,便道:“不管靠不靠后,能考中便好了。”

说话间已来到她和哥哥们所住的桃花院,乐轻悠领着外婆和两个表哥在院子正中的客厅坐了,让春卷端果片茶来,才问另一个小丫鬟春花:“哥哥们还没起来?”

“大少爷已经起来了,刚才便洗漱好出去"zhao xiao jie"了”,春花回道,“二少爷,三少爷都还睡着。”

话音刚落,系着衣扣的乐峻就过来了,边走边说道:“刚才就醒了,只是不想起,听到姥姥和庆喜表哥的声音,我便赶紧爬了起来。”

赵老太太笑着点了点他,“快去洗洗脸。”

春花已经手脚麻利地端着盆洗脸水过来了,乐峻就站在那儿草草地洗把脸,同时还道:“大表哥,我昨天看到一篇好文章,待会儿拿给你看看。对了,今年的秋闱,你可参加?”

之前院试时,他们遇到了大表哥,知道他也参加了院试,而在乐峻想来,大表哥既有小舅的指导又在县里读书,怎么都能考过院试的。

赵庆辉闻言,笑道:“我学东西慢,准备两年后再入秋闱,你们三个的成绩都不错,想要一鼓作气?”

“没有”,乐峻在旁边的座位坐下来,先端起茶杯喝两口果片茶才道:“我们学的东西也不够呢,打算再多学点,而且像小舅说的,年纪太轻名声太盛不好,慢慢来。”

恰在这时,乐巍提着一个小竹篮子走了进来,他先跟赵老太太三人打过招呼,才把篮子递给乐轻悠:“不是前几天就想吃这个,我去果园捡着些熟的摘了。”

果园是在葡萄园旁边开的,种的有猕猴桃、酸枣、桑葚、苹果,占地一亩半左右,去年才开始结果。

乐轻悠看着大半篮子紫红色桑葚,高高兴兴地就提着出去洗了。

等她端着洗干净的桑葚过来时,自家两个哥哥已经开始和大表哥说起文章,赵老太太在一旁笑眯眯听着,庆喜表哥颇显无聊地在吃小碟子里的干果片。

乐轻悠把桑葚在老太太和庆喜表哥手边的茶几上各放了一盘,又给正中的大桌子上放下一盘子。

“轻轻,去看看你三哥怎么还没起”,乐巍说道,“姥姥和表哥们过来了,让他早点起。”

乐轻悠点点头,拿着两个小小串的桑葚吃着走出来,来到她卧室的隔壁,敲了敲门:“三哥?你还没醒吗?”

方宴从来不赖床的,今天却到日上三竿还没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方宴一身玄色春衫,穿得整整齐齐,头发还湿着,有清爽的沐浴乳味道传来。

沐浴乳是乐轻悠自己做的,给哥哥们的加了薄荷一味,极淡的香气中参杂着清爽之气,很是好闻。

而乐轻悠的嗅觉向来敏感,三个哥哥用的同一款沐浴乳,她闻着却很有差别,方宴用过后周身的气息尤其冷冽,冷冽之中还裹挟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梅香。

乐轻悠不自觉动了动鼻子,拉着方宴又回到屋里,“现在还冷着,你怎么不把头发擦干?”

方宴觉得被小丫头拦住的手腕,一瞬间就烧灼得厉害,昨天他竟又梦见抱着她亲吻她的双唇,这时实在没脸见她,只不说话地任由她拉着坐下来。

“三哥,你的耳根子怎么这么红啊?”帮他解着头上的发带,乐轻悠随口问道,还伸手碰了碰,烫得她立即蜷缩起手指,担心地伸出手去试他的额头,“起热了!我让人去请大夫。”

只是还没转身,手腕就被方宴抓住了,“我没事,就是有些热,你摸摸我的手,一点都不热。”

话说出来,方宴却后悔得不行,他竟然又梦见亲轻轻的唇,而她还那么小,他已经很无耻了,怎么还敢让她摸自己?

心底越发滚烫,方宴忙默念心法,压下那些不停地由内而外涌出来的热气。

乐轻悠摸摸他的手腕,果真温度正常,再试他的额头,也渐渐降了温,就放下心来。

方宴说道:“我刚才在屋子里练了会儿剑,才有些热。”

在屋里练剑?

乐轻悠暗笑,果然长了三年,还是个熊孩子。

给方宴将头发擦得半干,乐轻悠又拿起发带给他在背后松松扎成个蝴蝶结,攀着他的肩膀扭头看了看,笑道:“三哥这样也特别帅,反正姥姥和表哥他们不是外人,就这样吧。”

方宴控制着呼吸,心里却从未有如此的愉悦,刚才那点看见轻轻时而产生的尴尬和自责,此时都在不觉间消散了。

他看着他的小姑娘,笑着碰了碰她的额头,“听你的。”

轻轻,我会等着你长大。

乐轻悠笑一声,扶着额头,将他拉起来:“快走吧,你还没见姥姥和庆辉表哥、庆喜表哥呢。”

乐轻悠和方宴过去后,大家说了一会儿话,便在庆喜表哥的提议下,去山庄后面那一片没有修建的野生榛子林里捉兔子去了。

兴尽回来时,除了乐轻悠,几个哥哥手里都提着猎物。

自然,在他们家这座山里,兔子和野鸡最多,他们每次打猎也都是打这些,回到桃花院,乐峻便叫来刘况,让他把这些处理好,然后拿一只兔子和一只野鸡送到外面的大厨房。

“让刘大娘做个麻辣兔块和小鸡炖蘑菇”,乐轻悠点菜,“其余的再看着做几道菜。”

刘况提着四只兔子三只野鸡,答应着去了。

这边,赵庆喜笑着搓手道:“我早就馋你们家的菜了,今天可要好好吃一顿。”

……

他们都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午饭时饭桌上说说笑笑的,很是热闹,快要吃完饭时,赵庆喜突然道:“我打算过了秋去京城,作为说书人,想要成名,不去京城是不行的。”

闻言,众人都很惊讶,尤其是赵老太太,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年多来都是这个孙子陪着她的,她哪里能舍得,放下筷子直说“胡闹”。

赵庆辉倒是没说什么,等奶奶把二弟训了好一顿之后,才道:“你说的对,想成名去京城是对的,只是你还不到十七,一个人去千里之外的京城,家里人谁能放心?”

“出名要趁早”,赵庆喜道,“我已经十七了,再不出去闯一闯,一辈子便这样了,我跟你们读书的不一样。”

乐巍想了想,说道:“五月份时,小舅不是要从安边县去京城述职吗?经过湖州,小舅肯定要回家看一看的,你可以跟小舅一起去,至少路上安全。”

听了这话,赵老太太的脸色便是一松,连连道:“还是阿巍想得周全”,又说庆喜:“你啊,白长那么几岁。到五月,我带着你去府城找你四叔,咱们在那儿等你五叔,总不能让他再从府城过来看我们。”

赵庆喜见都同意了,尽管必须得跟五叔一起去,他还是咧嘴笑起来,“没问题。”

一时吃完中午饭,表兄妹几人又坐在院子里喝茶,边喝茶边说赵庆喜说书这事,趁此机会,乐轻悠说了些一本好话本必备的因素。

她虽然不能给他们直接讲出来金庸大师的那些惊艳大作,却可以把那些作品之所以惊艳的要点归纳出来。

什么复仇啊奇遇啊,这么说出来,把几个哥哥都听得愣住了。

赵庆喜在愣住的同时,也听得大受启发,一拍双手道:“我回去要自己写话本自己说。”

乐峻看了妹妹一眼:叫你忽悠!心里又觉得好笑,越长大,妹妹这个小脑瓜里,想的东西就越多。

乐轻悠吐了吐舌头。

玩了大半天,赵老太太便过来喊两个孙子回去。

乐轻悠和哥哥想留老太太多住几天,老太太嫌这里没人跟她搓麻将,坚持走了。

晚上,乐巍让厨房的刘大娘做些新糕点,打算第二天带着乐峻和方宴去陈家送谢师礼。

以后他们便不去陈家私塾读书了,这礼数是不能缺的。

襄州这边的云家得到乐巍他们三兄弟同样高中秀才时,已经是五天后了。

云诏将商队送到府里来的信看过好几遍,才笑着折起来,离开书房向后院而去,这么好的消息,自然得在第一时间告诉父亲母亲。

本来的好心情,在经过后院那种着一池睡莲的荷塘时被打扰。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看了眼跪在荷塘边凹凸不平小路上的少年,云诏皱着眉,问后面的小厮。

小厮上前两步,回道:“小人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又惹了三小姐吧。”

“去夫人那院子里传个话”,云诏边走边说,语气很不好,“既然当初她非要买人想要培养着给霓儿以后用,就别总用这种方法罚人,该教的就教该打的就打,动不动罚跪是怎么回事儿?再弄这么难看,她买那两个人,我便都编入前院家丁里去了。”

小厮认真听着,然后便施一礼,转身跑向位于东方的主妇院子。

云诏也没再管那个跪在荷塘边的少年,迈步走了,只是想起这三年夫人弄出来的这些事,他就觉得脑仁儿疼。

一开始跟他商量,他们没有儿子,以后便从三个外甥中给小女儿招一个女婿,这些庞大的家业,都给他们。

可云诏已经决定认阿巍为子,让后将家业都传给他,夫人这个建议却让阿巍以后一辈子都处于受了他们大恩的位置,两厢的差别是根本的。

云诏不同意,再说,这世上但凡是有几分出息的男人,都没愿意给人做上门女婿的。

夫人当时没说什么,哪知道半年前,她竟然让人人牙子送到府上二十几个少年,然后带着小女儿,从中挑出两个来,随后便收拾干净,每天让他们照顾、陪伴小女儿。

云诏得知这事就立即过去质问妻子,女儿身边伺候的人怎么能放两个少年?

他那妻子说什么,她看了他一眼,笑道:“这有什么不妥的,里里外外十几个下人跟着呢,又不会坏了女儿的名声。你不是舍不得你那宝贝外甥给咱们霓儿做上门女婿吗?那我就从小给她培养一个出来,以后也不用担心招个白眼狼来。”

云诏气急反笑,“云家的家业,不用你操心,你也少想着弄什么上门女婿,我自有安排。”

云夫人紧跟着反问,“你有什么安排?宁肯把自家的东西留给外人,也不给我的女儿吗?霓儿不仅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可比你非要过继来的什么外人强多了,至少女儿身上流着的是你云家的血。”

“我还真不在乎那个”,云诏目光变冷,“我担心的只是千百年后,云家这个姓,能不能传下去?云家祖宗的牌位,有没有后人上香?家里这些家业,都是我云家的祖宗一点点积攒起来,你,没权力干涉。”

云诏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是没想到,妻子竟依然故我,像这种教训那两个孩子的场面,他已经见过好几次了,次次看见,次次糟心。

大女儿出嫁时,他给陪嫁了白抬嫁妆,足够三辈子吃喝不尽了,后面的女儿他也会给足够的陪嫁,怎么那个女人就非得把东西都捞到霓儿手中?

那样,对霓儿真的是好吗?

更何况这个蠢女人,竟然经常用如此侮辱人的方式培养什么上门女婿,就不怕人心中怀恨?

到时就算她培养出来的上门女婿把云家给完全改名换姓了,你还能说人家白眼狼?

云诏过去跟父母分享外甥们高中的消息,并不知道东边的院子里,云夫人听罢大丫鬟转述的丈夫身边的小厮传来的话,冷冷一笑道:“你去追上那荣起,让他也转告云诏一声,我培养出来的人再白眼狼,也不会比他认个曹家的儿子强。”

大丫鬟施一礼,赶紧跑出去追人。

云夫人才端起桌子上的茶杯缓缓啜了口,笑着自语道:“我这一辈是不可能再生出儿子了,不给自己的女儿谋划,难不成把家里的东西全给外人去?”

如果不是她管得严,上一年还会有女人生出孩子,虽然因为那件事丈夫彻底和她离了心,她却半点都不后悔。

郑姨娘生的那个她没能提前弄死,却也幸亏生出来是个女儿,若是个儿子,她以后不仅要低于一个姨娘,本该是她女儿的云家,还会被贱种抢走。

她才是云诏的正妻啊,家业不留给她生的孩子,难道要给一个妾生的?

没有生儿子,一直是云夫人心头之痛,云诏还想让妾给他生儿子,没门。

放下茶杯,云夫人转头对后面的嬷嬷道:“去看看,那狼崽子可有服软的迹象,若有,叫霓儿去施个恩。”

嬷嬷笑了笑,道声是,福身而去。

一个给大棒一个给甜枣,再狠的狼崽子,也能养成最忠诚的狗。

云霓正在屋里和另一个少年玩九连环,听见嬷嬷让她去叫一直都不听话的夜与起来,就摇头道:“我才不去,只是让他给我做个风筝而已他都不做,跪着去吧。”

站在云霓旁边的少年穿着一身红色绣云纹锦衣,眉目俊朗,他将九连环放到一边,声音温柔道:“三小姐,去看看也好,夜与应该已经已经知错了,就让他给您补做一个风筝。”

云霓扭着头撅着小嘴,“要不是我家,他还在跟狗抢吃的,却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难道还要我去讨好他?不去。”

“小姐,您去了,可不是讨好他啊”,嬷嬷满脸笑意,哄着道,“那小子得记您的恩,您不想让他像夜平这样陪您玩。”

红色衣袖下的手蓦地紧了紧,夜平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僵硬,不过下一瞬,他就呼吸自然笑容自然。

感激感激,他本来是个土都没得吃的叫花子,被那些人牙子弄到云府来,算是进入天堂了。

像夜与那个蠢货,一直固执着自尊有什么用?摆明了人家给他们好吃的好穿的就是让他们当狗,那便做一条好狗就是了。

再说小姐只是让做个风筝,就算不会,学学有什么妨碍的?

云霓看了夜平一眼,小脸上带着几分嫌弃,“像他有什么好,只会是是是。”

也不知道娘怎么挑的人,一个像应声虫,一个像硬石头。

“我还是去看看吧”,她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免得他跪坏了膝盖。”

“小姐善心”,夜平低下头,声音透着无限温柔和感激,阴影下的脸上却是一片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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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写一万字的,一看时间六点了,还是就这么更新吧。

我把手板伸出来,大家打吧—_—||

123 插手

荷塘边,夜与跪着,脊背却平直地如一条线,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过来,他依旧垂着眼皮。

“谁给他身上泼的水?”见夜与身上湿漉漉的,周边还有一圈水渍,云霓回头质问跟着她过来的嬷嬷,“他是我的人,谁准你们动的?”

夜平微微抬眼,看到云霓眼中的心疼,不由在心里冷嘲一声。

三小姐就是这样,一面能毫不留情地把违逆她的人当畜生一样对待,一面又能展示出发自内心的关怀。

有时候夜平真是好奇,这样的人心是怎么形成的?

嬷嬷笑着道:“也是下人不小心,小姐别太疼他了,免得纵出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子来。”

云霓哼一声,扭回身看着依旧平视前方目光垂地的夜与,满脸的骄纵全化成对他的可怜,一种高高在上的神施舍给穷人的可怜,似乎被她用这种目光注视着的人,都应该匍匐在她的脚边,亲吻她的脚背。

“你快起来吧”,云霓蹲下身,想要搀扶起夜与,伸伸手却又缩了回来,“以后看你还这样不这样了,不就是让你给我做个风筝吗?明知道我脾气不好,还故意惹我。”

夜平听得欲呕,面上笑容依然。

那嬷嬷却是笑得满目慈和,微微点着头,因不见夜与有什么动作,她说道:“快谢谢小姐,还跪着做什么?”

夜与终于抬起眼皮,看了眼那个带着心疼、可怜笑看着他的小姐,他动了动嘴唇,告诉自己该顺势说一句软话,以前那种跟猪狗抢食的日子不好过,云家夫人和小姐将他挑出来,给了他每天有东西可吃的生活,他应该感谢的。

本来他也很感谢她们,并暗暗发誓日后为三小姐当牛做马,可是云夫人却想打断他的脊梁,然后让云三小姐再给他捏起一个可以随时随地为她弯下的,从明白这一点起,夜与就做不出来对她们的感激表情。

云夜与,夜与,这个名字,不就是告诉他,不要忘了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云家给的吗?

肚皮重要,还是脊梁重要?

以前的日子他经常挨饿,农户人家的猪吃剩的泔水汤他不止一次的喝过,饿肚子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但是进入云家以后,脊梁一次次被捶砸的滋味,更不好受。

至少在外面,他自己能勉强把肚皮糊弄住。

内心的激烈斗争还在继续,夜与突然弯下腰,将头磕在地面上。

见他这样,云霓不舒服的心口好了许多,可其实还是不舒服,夜与这样跟个低等下仆一样的行为她很不喜欢,因为她身边并不缺这样的仆人。

她缺的是,一个像娘说的完全把她放在心上能将她的一句话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人。

不过夜与还是第一次这样给她磕头,即便心里还有不舒服,云霓面上却有了笑容,当下也不嫌他身上湿漉漉的脏了,伸手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我不生气了。”

按在鹅卵石地面上的手指蓦地收紧,夜与没有抬头,开口,声音却因为一天的不说话而沙哑至极:“小人不配在小姐身边伺候,小人愿去倒夜香。”

“倒夜香?”云霓松开手,站起身俯视着匍匐在地上的人,自嘲道:“你宁愿去倒夜香,也不愿做我的下人?”

这一刻,云霓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又酸又涩又苦,她对夜与不好吗?他以前多少次不听话被娘责罚,都是她去给他求的情啊,这一次她只不过也很生气,让他多跪了半天罢了,他竟然要去倒夜香!

嬷嬷一看小姐伤心的神情,心内暗叹一声,还是这被夫人和小姐挑选出来的两个少年长得太俊了,要不然小姐也不会因为夜与要走而这样伤心!

“想去倒夜香?真是太给你脸了”,嬷嬷上一步,将云霓挡在身后,冷笑道,“一个下等奴仆而已,做什么还得问问你想不想不成?既然不愿意伺候小姐,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夜与的额头依旧磕在地上,听到这句话,半点动静都没有。

夜平到底有几分同病相怜之前,他忙看向云霓,低低的柔声道:“小姐,这样,传出去不好听吧。”

云霓冷着一张白皙的小脸,没有说话。

紧跟着,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冲过来,其中一个直接在夜与背上踹了一脚,另一个就抡起手里的棍子照着他背上腰上乱打起来。

棍子入肉的声音听得现场的下人脸色苍白,和夜与相同身份的夜平尤甚。

不过几息时间,抱着头时不时闷哼一两声的夜与便没了动静,夜平吓得双腿发软地跪在云霓两步之外,而云霓见此,终像是硬不起心肠地红着眼睛喊了声:“别打了。”

“这是做什么?”与此同时,另一道怒喝声从远处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现场的丫鬟、仆妇以及嬷嬷忙都转身下跪,“见过老夫人。”

云老夫人得知湖州那边三个外孙高中,心情很好,儿子有意去湖州看看阿巍那几个孩子,她和老头子就打算一起去,这是刚从库房收拾了些皮料布料过来,她想着亲自出府给买些笔墨纸砚、胭脂水粉,到时给孩子们捎过去。

一路跟几个仆妇说说笑笑的,哪知道还没到这荷塘边,远远地就听见噼噼啪啪打板子的声音。

云老夫人压着怒气走过来,指了指不省人事的夜与,喝问道:“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你们这样毒打一个孩子?”

嬷嬷忙笑着回道:“顶撞了主子,老奴让人打几板子,以示警戒,免得旁的下人见了,有样学样。”

云老夫人回府后就和老头子住在后面的院子中,并不过问府中事,她也不爱孙女们在跟前凑着,因此根本不知道半年前儿媳妇整出来的事。

这时候听过了,便说道:“如此责打,那也太过了”,然后对身后的仆妇道:“带到我那院子里去,让人请个大夫来看一看。咱们云府不是什么有根基的人家,再不为人和善,那要如何在襄州城立足?”

后面的两句话,显然是说给嬷嬷听的,其实也就是借机敲打儿媳妇,让她和善持家。

话落,就有两个仆妇上前,掺了昏倒的夜与起来,地面上的一片血,也因为人被拉起来而显得格外刺眼。

原来是那两个仆妇接了嬷嬷的眼神暗示,下手极狠,打的人口鼻都出了血。

一见此景,不由云老夫人也心底发凉,她铁青着脸对那嬷嬷道:“回去告诉卢氏,再如此心狠手辣对待家中下人,这个家她便也别掌了。”

嬷嬷并不如何怕,脸上带着几分为难的笑,“老太太,您不知道,真正的富贵人家,那规矩都是极严极硬的,不然,一个府根本运转不下来。”

“怎么?”云老夫人嘲讽笑道,“真正的富贵人家,还有不敬长辈的规矩不成?”

嬷嬷僵了僵,心不甘情不愿地低下头不敢再回话。

云老夫人冷哼一声便要回去,什么买东西的心情都没有了,但是还没刚转身呢,就听后面响起一声“祖母”。

云霓的各种行为在云夫人眼里是娇蛮,但在云老夫人眼中就是自大矫情,这个小孙女,越是长大,她越是不喜欢。

这时候更甚,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下人被乱棍打,简直跟她娘是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什么事过去给我请安时再说”,云老夫人停也没停,扶着丫鬟的手继续走。

云霓厌恶极了这个半点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祖母,闻言就咬着嘴唇眼泪噼里啪啦直往下掉。

只是云老夫人的脚步又一次被拦住了,是再三犹豫后眼一闭心一横而冲出来的夜平。

“求老夫人救小子一命”,夜平噗通一声跪在云老夫人面前,额头狠狠磕在地面上,“小子愿去老夫人院里扫地,不敢再伺候小姐。”

夜平早就打听清楚了府中的形势,云夫人再厉害,在云老夫人和云老爷面前都得窝着,如此好的机会,他不抓住?难道真要在云三小姐身边做一条应声虫和哈巴狗吗?

却说云老夫人,听见这话脸就刷得冷了下来,“怎么回事?一个姑娘身边,要什么小子伺候?让卢氏来给我说清楚。”

说着示意人带着夜平,就往后面院子去了。

然而云老夫人直在客厅等一个时辰,也没见儿媳妇过来,倒是一个半时辰后,只派来她身边那个老嬷嬷过来解释了两句。

云老夫人没听完,就气晕了,一半是因为儿媳妇对她的不尊重,一半是因为儿媳妇选出两个穷小子放在小孙女身边的打算。

从昏迷中醒来,云老夫人看见坐在床边的老头子,未语泪先流。

“娘,您别气”,云诏在旁边站着,见老母泪眼浑浊,弯着腰低声道:“儿子让卢氏来给您赔礼。”

“不用了”,云老夫人有气无力,模糊道:“当初就不该给你娶个小户秀才家的女儿,虽是读过书,眼界和心胸却都太窄。她说你没儿子,要早早地就给霓儿培养上门女婿,这哪是培养上门女婿,这是把咱们家往火坑里推啊。”

云诏闻言低头,惭愧道:“都是儿子没教好。”

“这哪能怪你?”云老夫人说道,“她到咱们家时都十七了,性子也早就定了,是娘眼光不好……这个家,是不能再给她管了,生了三丫头的裘氏,我看着不错,你让人找个好日子,把她抬为平妻,以后这府里让她来管。卢氏啊,让她歇歇吧。”

云霓之所以被称为三小姐,是云夫人不同意嫡庶同排行,她说读书人家都很重嫡庶,没有嫡庶在一起排行的规矩。

但其实按年龄算,裘氏生的云霜才是三小姐,避过因为卢氏重规矩,云霜和另一位庶出女儿云雪都被下人称为庶小姐。

云老夫人此时让把裘氏抬为平妻并示意她管家,不异于扔了一个zhà dàn下来。

云诏却只是想了想,就点头同意了,相比起来,裘氏的确比卢氏心好,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谦,有脑子。

然而若不是他们云家太过想改换门庭,太过推崇读书人,也不会把卢氏的心养得那么大。

一个个小小秀才的女儿,家中也只是略有薄产,愣是在他们家养几年,养成了高贵性子。

好似除了她,他们云家的人都是低贱的。

但谁让商人的地位,历来就低贱呢,如果不是当朝皇上宽容,他就是有亿万贯家财,也是连丝绸都不能上身的下等人。

自从先帝开始,商人之后也可以入仕,但他却是到四十多了,连个儿子都没有。

云诏心里正苦涩着,就听父亲道:“我查问过了,你媳妇为了选合适的人,当初给那人牙子不少钱,让人牙子从街上拐了不少吃不上饭的苦命孩子,她倒是只选两个,剩下的都叫人牙子给卖了。这和鼓动人拐卖人口,有什么差别?不记得当初那云霓,被拐走时你们的心情了?”

说到这儿,云老爷子长叹一口气:“虽则那些孩子大多是没爹妈的叫花子,但这是着实伤阴德,你派些人出去找找,那些孩子都被卖哪儿去了,全部赎回来,咱家给养着。另外,再去跟方知府商量一下,咱们在城门外设两个常年供应的粥棚,权当多积些善缘了。”

云诏仔细听着,一一答应下来,随后便下去了。

云老夫人见儿子离开,才叹道:“咱们家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啊,怎么就这么不顺呢。”

“怎么不顺?”云老爷子笑着宽慰老妻,“能把阿巍找回来,还不顺?前年更是经过打点把一盆玫瑰树晋到皇宫,得以每年进贡玫瑰,都跟宫里搭上关系了,不又是一大顺?”

想起湖州那四个孩子,云老夫人脸上有了些笑意,“我想着,老头子你刚才说的很好,咱们以后宁可少给庙里些香油钱,也要在冬春时候多设几个粥棚。那样的功德,才是实实在在的。”

云老爷子听罢,连连道好。

老两口又说了会儿,画景过来回禀夜与的伤势,“大夫说略伤了内脏,不过那孩子年纪不大,调理一二个月就能恢复如常。”

云老夫人点点头,让画景下去了,对老头子道:“家里这一摊子我是烦不胜烦了,等给那裘氏的平妻仪式办了,咱们就去梨花村。我啊,想在哪儿多住两年,那两个孩子,便一起带过去吧。若是救了一半又留下来,只怕卢氏非得把他们治死。明儿个记得让诏儿,把那两个孩子的mài shēn契要过来,或是放他们自由或是继续留着,都等那孩子身上的伤好了再说。”

“哎哎,听你的”,云老爷子点点头,“你休息着,我还能不把这点事办妥?”

124 安排

“哎哎,听你的”,云老爷子点点头,“你休息着,我还能不把这点事办妥?”

三天后,云家以重新迎娶的方式,将裘氏抬为平妻,卢氏自从得到这个消息就开始大闹,然而下人们见此情景都知道老爷乃至老太爷老夫人都彻底恶了夫人,因此除了卢氏的那几个心腹,根本没有人站在她那一边,云诏更是没把卢氏的大闹放在眼里,卢氏便做了三天的闹剧。

这一天,看着身着正红的裘氏向云家老两口敬茶,而她却只有下首的一个座位,卢氏真真正正体会到了什么叫郎心似铁。

因裘氏是平妻,这次根本不用想卢氏敬茶,向首座的两老敬过茶,她只笑着朝这位往日的主妇点头见礼便罢。

裘氏是个聪明人,知道丈夫和公婆抬举自己,就是为了压制越发过份的卢氏,从得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起,便不停告诫自己要尊重丈夫、勤勉持家。

至于卢氏,根本不用费什么心思对付,因为她的起来,就已经证明了卢氏的失败。

从热闹的前堂被丫鬟们掺回后院,裘氏便卸了珠冠,她不是什么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也没有什么等着丈夫过来给她挑红盖头的心思。

让人重新给梳上优雅舒适的发髻,裘氏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已经不显年轻的容颜,双手慢慢抚上了腹部。

若是她能在今晚的“洞房花烛夜”再次怀上子嗣,生下个儿子,那么根本不用求,丈夫的心就都是她的了。

有夫有子有女,她这一生才算完满啊。

裘氏突然想起小时候,她娘曾让一个云游到他们村子里的道士给他们兄弟姐妹算过命,道士说她,是个有后福的,但切记不可行恶半分,否则福分自消。

这些话,裘氏一直在心里记着,一直也都是半信半不信,直到那一年遇上到庄子里视察的云诏,没隔多久她成了云诏的妾。

裘氏本以为,她以一个贫家女的身份能嫁到襄州城首富的人家便是“后福”,没想到真正的后福是现在,或者以后……

发髻梳好,又在丫鬟的伺候下换上一件简便的大红色喜服,裘氏起身来到与内室紧挨着的一个小隔间里。

小隔间中供奉着送子娘娘和三清祖师爷的神像,神龛下方的香炉中香火不断,裘氏亲手捻了香,先拜三清祖师后拜送子娘娘,然后跪着一排四个神像叩头,默默发愿:只要能让信女一朝得男,信女愿一生茹素、行善。

好一会儿,裘氏才慢慢起身,走到外间刚坐下,一屋子丫鬟嬷嬷都笑盈盈地向她福礼:“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裘氏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叫她以前的心腹大丫鬟拿出铜钱来赏人,转而问右手边的丫鬟:“霜儿呢?去把她叫来,我有些话要嘱咐。”

“娘亲叫我有什么事?”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含着喜意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伴着声音和脚步声,今天打扮得富贵俏丽的云霜跑了进来。

娘亲!

听到这个称呼,裘氏脸上的笑容更甚,她的女儿终是能光明正大地叫她一声娘了,而不是以往那两个凸显出尊卑的“姨娘”二字。

裘氏站起来,拉着女儿到内室的圆桌边坐下来,打量了打量女儿今日这一身装扮,笑着说了声好,紧跟着便道:“我儿的用度,总算能提上一层来,不过以后你却要记得,切不可跟云霓故意争执,什么钗环首饰,都任她先选,免得惹你父亲不快。”

云霜和云霓差不多大,现在又都是嫡女,用度一样,难免就会有争抢,更何况女儿一直被云霓狠狠压一头,裘氏担心她人小会故意跟云霓呛着来,才有这一句嘱咐。

哪里知道在云霜心里,她以前连用最上等料子最上等首饰的机会都没有,现在用度提上一层,她娘以后还要成为云府的掌家主妇,她才没必要故意跟云霓争执呢。

“女儿都知道”,云霜点头道,“娘终于也成了府里的主人,女儿才不会胡闹呢”,说着顿了顿,有些期盼道:“如果娘能再生一个弟弟,便好了。”

裘氏拍拍女儿的手,“这些事,你不用操心,无论如何,以后都有娘和爹护着你。”

云霜说道:“女儿不是担心有没有人护,女儿希望娘以后能有依靠,那个娘家里,还有个秀才侄儿,女儿担心他们会上门来找您的麻烦。”

“没关系”,裘氏笑得很轻松,“卢氏任由身边人虐打小厮,你爹和你爷爷奶奶,是真的恼了她了,娘有一家之主和长辈护着,卢家的人再厉害,也不能怎么样。”

卢氏给她女儿养上门女婿的想法,府里人知之者甚少,裘氏这三天都是在惊喜和不可置信中度过的,手里也没少得用的人,根本不知道夜与、夜平两人有什么特别的,只以为是两个普通下人罢了。

这天晚上,新拨出来收拾好的这间主母院里的红色蜡烛亮了一夜。

另一边,卢氏坐在颇显寂寥的屋子里恨得心头滴血,从今往后,她就不是云府唯一的云夫人了……

她突然笑了笑,就算一府之中有两个夫人,那总也要分个先来后到,更何况,她掌家十几年,可能让那个jiàn rén顺顺利利地管家吗?

然而卢氏似乎有些不明白,云府真正的当家主人是云诏,只要他点头,就有数不尽的下人为裘氏所用。

除非是上不得台面的,否则怎么可能不顺顺利利地管上家?

仅仅两天时间,裘氏就把那些实在不能收拢的下人都换成了她的人,行事风格非常地雷厉风行。

看到她把家里安排的井井有条,云诏放心的同时,又对这个近些年来不再宠的女人多了几分欣赏。

半个月后,云老夫人见裘氏行事有度,把以往有些散沙的云府固得如铁桶一般,且不见她有丝毫亏欠云霓的地方,前些日子已经出嫁的云霞、云霏回府来,裘氏也都很好地招待着,并没有什么故意做给他们看的样子,暗中观察的云老夫人是真的放心了。

第二天她便让人叫来儿子,对他道:“今天我和你爹就去梨花村,免得家中不平,你暂且不要离开。”

本来接到信的第二天就要去梨花村给三个外甥庆贺的,没想到因为这点事一耽误就耽误了小一个月,之前云诏只好让人给送些吃用过去,云诏却是很想亲自去看看的。

听了母亲的话,当下便说:“那好,等裘氏把家里的事彻底拿起来,儿子再去,那边的两个羽绒袄作坊也该去视察一下了。”

云老夫人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又提醒道:“卢家再有人上门来说什么大夫人小夫人的话,你不必搭理,躲了就是。”

“儿子知道”,云诏苦笑道,“都是儿子没本事,让您和父亲这么大年纪还为我操心。”

“命里无时莫强求”,云老夫人看得很开,“你也别再往家里抬什么妾了,若该你有儿子,终会来的,不该有,怎么折腾都没有,徒惹家乱。”

云家这么一个庞大家庭有各种乱象的根本,不就是因为没有继承人吗?

云诏其实也早就看开了,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那么优秀地继承人人选,他根本没想过自己再有什么亲生儿子,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就出去安排去湖州的车马以及随行人员了。

那边,裘氏第一时间得到公婆要去湖州的消息,那边的三个外甥一个外甥女,她只见过一面,还是去年那些孩子远道来看老爷子老夫人时远远见的一面。

虽然并不熟悉,但是知道丈夫和公婆对那四个孩子的喜欢,她就很用心地亲自去准备东西,前些日子才得的一匹珍贵的鲛绡纱眼睛眨都没眨就给添到礼物中去了。

或许这其中并没有多少感情,但并不妨碍裘氏向那四个孩子释放自己的善意。

她深刻地明白,自己想要一直保持这种“后福”,永远都离不开丈夫的支持。

除了鲛绡纱,什么珍珠、首饰头面、香料、布料、小孩子们喜欢的金玉玩意儿,裘氏给大大小小地装了一车子。

傍晚时,听说他们家在南边的商队送来一车水果,菠萝樱桃什么的,全是南方生长的,她就指挥人分出大半车来。

晚上云诏来这边吃饭时,她是这么说的,“多带些,爹娘在路上也能吃些,另外的给孩子们尝尝鲜。”

云诏闻言,看她一眼,笑着握住了她的手:“纱娘,你有心了。”

这些日子裘氏掌家,与以前每一回府还要处理妻妾之间争争斗斗的那点事相比,云诏觉得大为省心。

早知道裘氏有如此本事,他当初就该娶她做正妻啊。

云诏对女人的要求从来没有两心相悦那一项,于他来说一种是可以给他放松心情的,就如府中的小妾,一种是帮他管理好后院和子嗣的,就如以前的卢氏、现在的裘氏。

而裘氏满足了他对正妻期待,自此让他刮目相看,渐渐地外面有事,也会和裘氏商量,去小妾院子里的次数比之以往少了许多,两人倒像一对恩爱夫妻。

气得那边被架空掌家权力后无计可施的卢氏天天砸瓷盏。

当然了,这都是后话,眼下夫妻二人商量好要给孩子们捎带的东西,裘氏对云诏说了另一件事:“要不让霜儿跟着老夫人一起去?一方面让她照顾父亲母亲,另一方面,我想让霜儿跟阿巍他们好好处一处。”

虽然裘氏这样做有希望云霜以后有好助力的小心思,但她直接说出来,云诏听着并不反感,想了想,还把自己想要认乐巍为子的想法透露了出来,“这样也好,毕竟我膝下无子,日后她们姐妹几个能依靠的就是阿巍。”

裘氏很聪明,这些丈夫来她这边休息的次数不少,因此她已看出来一二分,在她乃至府里的小妾都生不出儿子的情况下,丈夫这个打算无疑是最好的。

更何况,那孩子现在就已经是秀才,如无意外,以后最少也是个举人,有这么一个兄弟,对云府和云府的女儿来说,绝对是个大依仗。

想是这么想,到底有些意难平?

女人的一生,无非是倚靠着三个男人而活,幼年时期的父亲,青壮年时期的丈夫,老年时期的儿子。

如果有可能,哪个女人不想要个亲生的儿子?

这一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一大早,云府门前就排了十几辆马车,辰时刚过,便车轮辘辘地向北出发。

有经过的小贩好奇地问了句,便得到路人热情的解答。

原来是要去看云家的外孙啊,还是当初那死在外面的云三小姐的儿子,尽管当初云三小姐的被夫家以通奸罪赶出来的事情让襄州城的百姓议论唏嘘好长时间,现如今听说云家人又找回了孩子,感慨者却是更多。

大家都说,也算是命大吧。

要说同情的,却没多少,要不是云家一直对城里城外的穷苦百姓比较友好,连那点感慨都不会有。

毕竟通奸的名声,太难听了。

一行十几辆马车速度不慢地走出襄州城的北门,便是一片低矮的丘陵入眼来,已带燥意的三月末的春风如母亲的手拂过脸庞,让人的心莫名就平静舒适下来。

脸色依旧苍白的夜与靠在车窗边,双眼无神地看着随着窗帘起伏而进入眼帘的景色,分明是十二三岁的少年,神色间却如暮年的老人。

夜平坐在夜与对面,他掀着窗帘看了会儿外面的景色,朝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夜与道:“你说,老夫人带我们去北边,有什么用?我听说那边有个表小姐,老夫人难不成跟那夫人一样的打算,想让我们去捧表小姐的臭脚?”

说着摇头笑了笑,“这些有钱人整天都想的什么啊?一个个全是假慈悲。”

他本还以为云老夫人仅仅是想帮助他们,现在看来,也是想让他们去当狗,狗就狗吧,反正他没本事,一辈子也成不了狼。

夜与没说话,漆黑的双瞳却越发黑得无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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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是一更,么么哒!

125 说亲

乐轻悠是在县里和云家的商队碰面的,当时她正在一个摆在大路边的摊位边买栗子,那些栗子的个儿很大,摆摊的老婆婆说是他们家去年时存在地窨子中的,还很新鲜,因此价格也不便宜,一斤要五十文钱。

乐轻悠拿着栗子捏了捏,手指红了也没捏开,老婆婆好笑着随手从面前那一堆栗子中拿起一个来,老树皮般的手一用力,那褐红色的栗子皮就裂开了一条缝,她给乐轻悠看,“小姑娘瞧瞧,这里面的果实可不是又饱满又新鲜。”

“那劳烦婆婆给我称二十斤吧”,乐轻悠看那果肉颜色与新摘的栗子没什么差别,便想多买些,可以给哥哥们做栗子糕、栗子鸡、栗子粥吃。

三个哥哥如今在县学读书,吃住却并不在县学,他们不放心她,也不让她一个人在家住着,于是四人都住在他们看榜那天买的那处小院子里。

至于山庄的事宜,做胭脂、弄盆栽之类的事,都交给刘况管着,光海跟着他们在县里住,而清一则是两头跑,会帮忙看着家里和山庄的人事。

当初买院子时,他们挑的就是一处带后院的,乐轻悠照样可以种花、培育玉米小麦新品种,要不然这日子对她来说可真够无聊了。

尽管如此,乐轻悠依旧隔不三五天就回家一趟,繁花似锦的山庄和舒适的四合院才是她最喜欢待的地方。

这边老婆婆正在笑呵呵地给称栗子,旁边的大路上经过一行长长的车队,跟着就有一道惊喜的声音从其中一辆车上传来:“表小姐?老夫人,老太爷,那不是表小姐吗?”

听这声音耳熟,乐轻悠便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看见掀着窗帘朝她挥手的画景,她立即惊喜笑道:“画景姐姐。”

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景色的夜平,见路边那个身着淡青上衣深蓝襦裙的小姑娘转过身来,一时怔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喃喃道:“那就是表小姐啊。”

竟比那位满府皆称美貌的三小姐还要美百十倍,若是那云三小姐长的有这位表小姐一半,他被训成狗也不会有半点不甘愿啊。

想到这儿,夜平忙摇摇头,这两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小姑娘根本不是能放在一个牌面上比的,虽说云三小姐长得的确不错,但跟这位表小姐比起来,就如同路边的野花和国色天香的牡丹。

夜与无意中抬眼,看着那个笑得眼睛弯弯的小姑娘,心里一如刚才平静,他早就明白,人的外貌,只是一张长久的面具罢了。

有时候,长得太好,也未必是福。

乐轻悠完全不知道有两个人在暗中评价自己,见云家两老从马车上下来,她忙过去见了礼,然后搀扶着云老夫人,至于她要买的栗子,还有光伯在那儿等着呢。

“轻轻啊,你怎么在县里?”云老夫人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来往经过的路人时常回头看向小姑娘的视线,皱着眉问道。

乐轻悠笑道:“自从哥哥们来县学之后,我就过来了,今天却是第一次到街上来,想买些新鲜的东西做中午饭。”

跟着走在旁边的云老爷子便笑起来,“那我和你们外婆可是来的巧了,尝一尝轻轻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车队的管事见老太爷老太太在半路上就跟表小姐走了,也不上前去打扰,直接带着车队去了他们云家在这里置的大宅子。

一刻钟后,光海一手提着二十斤栗子回了家,乐轻悠在屋里陪两老说话,看见了忙跑到门口道:“光伯,你出去买一只土鸡,这些栗子让草儿剥半斤,中午吃栗子鸡。”

“好嘞”,光海笑着答应,一面叫草儿把那一小竹筐栗子给了她,一面就转身出门去了。

午饭的菜全部是乐轻悠做的,除了栗子鸡,还有八盘小炒,并不是什么新奇的菜色,但那菜香味,还是让云老爷子和云老夫人啧啧夸赞。

“一年多不见,轻轻这做饭的手艺越发好了”,云老爷子夹一筷子青菜炒豆皮放到嘴里尝了尝,小小的一块豆皮中融合了青菜的清香和豆香,简直比他之前吃过的大厨烹制的豆皮好上十几倍。因此筷子没放下,他又忍不住夹起一根青菜。

云老夫人在一旁笑他,“你这个老头子,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快放下筷子吧,要不等阿巍他们回来没得吃了。”

画景带着几个小丫头在外面归置他们捎来的东西,听到从厨房来传来的老夫人老太爷的笑声,不由也抿唇笑了笑。

这个地方不富贵,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简陋,她却觉得比云府还像家。

午时初刻,乐巍、乐峻、方宴三人就从县学回来了,一见自家摆满鲜花盆栽的小院儿几乎被塞得满当当的,他们心里就有数了。

除了云家的外祖父母过来,谁也不能一来就带这么多东西。

不说乐巍,乐峻和方宴对云家的老两口也是很尊敬的,当下便到屋里去拜见。

本就飘满菜香的堂屋,顿时就热闹起来。

下午还要去县学上课的三人是踩着从县学那边传来的开课钟声走的,云老夫人牵着乐轻悠的手,一直看着他们三个转了弯,才回家去。

傍晚,到了县学将要下课的点儿,云老夫人让人去云家的宅子,把夜平和夜与叫了过来。

他们进门时,乐轻悠正坐在小板凳上给一盆蝴蝶兰浇水,看到云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带着两个少年进来,且其中一个还像是有伤的样子,走路很不自然,她就有些好奇,转头问旁边的老夫人:“外祖母,这是?”

“夜平,夜与”,云老夫人指着两个少年给乐轻悠介绍了,又招手让他们过来见礼,然后才跟乐轻悠解释,“都是你那个糊涂的舅母买的,却又不只是使唤人,时不时地就要责打罚跪,我便都要来了。本想放他们出府,后来想了想,两个这么大的孩子,放出去还不知道该怎么活。路上呢,我就跟你们外公商量,想把这两个孩子给你们做活儿,或是跑跑腿传个话或是做个杂活,等他们长大了,再说去留问题不迟。”

之所以不想留着这两个孩子一直使唤,是当初卢氏买他们的手段本就不正,再者看那夜与的性子,也不像是个甘做下人的。

乐轻悠安静地听完,就笑道:“外婆的安排自然是好的,哥哥们上学,正好差两个小厮,只是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

说着,她看向站在那儿垂头不语的两个少年。

察觉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夜平和夜与都抬了抬头,对上小姑娘友好的目光,二人均是一愣。

紧跟着,夜平就道:“我愿意留下来给表小姐家跑腿。”

乐轻悠朝他点点头,然后问夜与:“你呢?”

感觉上,这个少年不太好相处,应该是那种宁折不弯的性子,但他毕竟是个瘦麻杆似的少年,如果他不愿意,自家也不能就这么让他走,或许可以让他去胭脂铺打杂。

正这么想着,就听他吐出两个字:“愿意。”

闻言,云老夫人笑着说好,等乐巍、乐峻、方宴下学后,云老夫人把他们都叫到堂上,将刚才跟乐轻悠说的话又同他们说了一遍,三人打量了会儿站在屋中央的夜平、夜与,不见他们有奸猾之色,便都点了头。

当着夜平、夜与的面,云老夫人让画景把他们两人的mài shēn契拿了出来,直接交给乐巍,说道:“他们都是你们糊涂舅母使手段买到家的孩子,按说该把mài shēn契还给他们,只是以后让他们给你们跑腿儿,还是有个身契的好。”

乐巍看了看那两张mài shēn契,又递给旁边的乐峻,让他和方宴都看看。

“外婆放心,我们不会苛刻家里的下人”,乐巍先对云老夫人说了这么一句,又看向夜平、夜与,“但如果你们不裹乱,我们却也是不会讲什么情面的。”

夜平点了点头,说道:“请少爷放心,我们只求一碗安稳饭,只要主家不故意凌辱,我们作为下人,自然是老老实实的。”

方宴挑挑眉,听这话音倒是个硬茬子,不过有mài shēn契在,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他将那两张mài shēn契折好,又递还给乐巍,就抱着乐轻悠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不关心这些事了。

三四年的习惯了,乐轻悠被方宴抱到他膝盖上,也没什么违和感,只要不是像小时候那种托着她屁股的抱法她都适应良好。

这边,云老夫人听到夜平说到“凌辱”二字,想了想,还是把卢氏对他们二人所做的事情说了说,跟着对夜平和垂着眼睛谁也没看的夜与道:“你们也别因为之前的事,就先在心里抱有一股敌意,我这几个外孙,可都是好相处的。至于你们二人的mài shēn契,上面各是用八两、十两买下的你们,你们却是没家人的孤儿,想必那mài shēn银子也都落到了人牙子的腰包中。今儿个,我便给你们补上。以后你们要走时,自那银子赎回mài shēn契就好了。”

说着朝旁边的画景点点头,画景会意,将早就听老夫人吩咐装在荷包中的两个银锞子拿出来,八两的递给夜平,十两的递给夜与。

夜平握着手里的银锞子,心情很是复杂,他本就只是个心志普通的孩子,此时难免感动。

夜与的唇角却微微勾了勾,有些嘲讽,这个心志坚硬的少年人,满是戒备。

按说他该对当日救他的云老夫人心存感激,但是当初云夫人是怎么让他死心塌地追随云三小姐的?不就是一遍遍将他踩到泥里,然后再让云三小姐施恩吗?

因此他对于施恩给他的人,再也不能像当初在市井中混肚皮那般,产生感激的心理。

夜与的目光落在那可以掌握人之一生的银子上,浓浓的嘲讽中不自觉带了几分恨和复杂的渴望。

见这两人都像是愣住了,乐轻悠以为他们担心以后用这银子赎不起mài shēn契,就道:“以后在我家干活,每个月还有月银,一开始给你们三百文,只要你们做事用心,每年都把月银涨二百文。”

软软的声音打破了客厅一时的安静,也让夜平、夜与从各自的心思中回神,夜平露出笑容,跪下来道:“谢谢老夫人,谢谢三位少爷,谢谢小姐。”

夜与没说什么,却是跪下来朝云老夫人磕了个头。

云老夫人忙抬手让他们起来。

这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旁边看着的云老爷子便让他们二人下去休息,又叫人上饭来。

处理好这桩事,老两口是彻底没心事了,又是跟着外孙住在一起,接下来的两天他们都是乐呵呵的。

第三天的上午,一个不速之客上门,彻底破坏了老两口的好心情。

“哎呦,这就是你们家的姑娘吧”,乐轻悠还没刚到前院儿来,手都没来得及洗呢,就听自家客厅里传来一道极其夸张的声音,紧跟着,一个穿着鲜艳红色绣花衣服的女人几步来到她跟前,见这女人想伸手拉自己,她忙把沾着泥土的手抬起来。

女人看见那一双小泥手,忙把手放下来,却还是笑着上下地打量乐轻悠,再三地道:“长得可真是俏啊,瞧瞧这脸,这手,白得跟那刚剥壳的煮鸡蛋似的。”

乐轻悠被这夸赞说得很是无语,一边将手放在水盆里,一边问道:“大娘是?”

这女人张口就要说,早已知她来意的云老夫人忙道:“这位余娘子,你说的事我们就当没听见,也别在孩子跟前叨叨了,请回吧。”

“老太太啊,你可得好好想想,李师爷就那么一个独子,人家才十四岁已经是童生了,能看得上你们家这个小姑娘,真是你们走好运的”,余娘子丝毫不管云老夫人难看下来的脸色,还吧啦个不停,转身拉住乐轻悠的胳膊,看着她道:“姑娘,你既然在跟前呢,也别不好意思,你说想不想以后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夜平打断了,他抓住女人的手拽下来,扔到一边,“你说话就说话,别对我家小姐动手动脚。再说,连我一个小子都知道,有些话不能直接问道女孩子家面上,你怎么这么不讲究。看不起我家小姐?”

女人暗自撇了撇嘴,她还真是看不起,要不是李家少爷前儿个在街上看到这家的姑娘,千方百计让人打听出来住哪儿,她这个专给仙泉县里富贵人家保媒的人,可是听都没听说过这户人家呢?

就算这人家里的家具摆设都不错,但能被李少爷看上,那真是撞大运了,谁知却是一家不识好歹的。

乐轻悠才知道,这个余娘子是个媒婆,还是来给她说亲的!她差点绷不住要笑,就她这小身板,说亲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126 夏日

乐轻悠才知道,这个余娘子是个媒婆,还是来给她说亲的!她差点绷不住要笑,就她这小身板,说亲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云老夫人却清楚地知道余娘子不是在开玩笑,当下也不管她难堪不难堪,就道:“余娘子啊,我家这小厮说的有理,哪有把这说亲的事亲自去女孩子呢?好在,我这外孙女年纪小,不懂这些有的没的,我们如今只当没听见。您请吧,我老婆子就不送了。”

见人家态度坚决,小姑娘也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什么话都不说,余娘子当即不喜地甩了下帕子,嘟囔着“真是天生的穷命”一扭一晃地走出了大门。

夜平听着这话气得直磨牙,再看小姑娘,已经洗好了手,正拿着手帕在慢慢擦手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仍旧带着笑意,他顿时就没脾气了。

乐轻悠将帕子搭在树枝之间的小小晾衣绳上,上前扶着云老夫人回屋,好奇问道:“外婆,这真的是来给我说亲的人吗?说的是哪家啊?”

“你这孩子,这么大了怎还没心没肺的?”云老夫人看着乐轻悠,叹口气,“说的是这县里李师爷家的独子,据说今年已经十七了,却只是个秀才功名,家里还有两个通房,就这那余娘子还在我面前将李家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欺负谁呢这是!”

还说她家孩子小,可以先定亲,问名纳彩等程序都走下来,正正好嫁过去,到时不用受生产的苦就能当娘……

云老夫人想起那余娘子说的话就气得肝儿疼,这是人家不会说话吗?并不是,是根本从心里看不起他们,觉得无论她说话讲究不讲究,他们都会欢欢喜喜应承的。

“李师爷?”乐轻悠笑着重复了一遍,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她还是记得很清楚,当年不就是一个李师爷在背后示意,让人征收她家的山田,根据光海打听来的消息,李师爷家的少爷不是和乐轻玲挺要好吗?怎么突然就冒出来给她一个毛丫头提起什么亲了?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见小丫头一副深思的模样,云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别多想,有外婆和你哥哥们在,不会让你往火坑里跳的。”

但在李少爷的想法中,他家绝不是什么火坑,因此就在家等着余娘子带来好消息的他一见人跟在自家丫鬟身后进门来,他忙站起来,施礼道:“劳烦余娘子了,可说好什么时候正式上门提亲?”

“大少爷可别折煞老婆子了”,余娘子客气地虚扶了扶,在随后而来的李少爷母亲齐氏的示意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嗨了一声道:“可别提了,那就是一家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我好说歹说,愣是只说她家姑娘年纪小,不着急。”

这时丫鬟送茶上来,她端起来喝两口,才跟着道:“那家的姑娘,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却是一身小家子气。我啊,横看竖看她都配不上令郎,人家赶,我没多说,就回来了。”

李少爷脸上的笑容因为余娘子的话一点点消失,有些不愉道:“余娘子没把话说明白?”

“可真是说明白了”,余娘子觑着这李家夫人是满意的神色,心里就知道自己没做错,恐怕李夫人也不想让唯一的儿子娶个只在街上见一面就惦着去求亲的姑娘,“那户人家也不知仰仗着什么,听我说了咱家的家境,竟然还是半点看不上的样子。”

是那小户人家太傲,可不是她不尽心,仔细想想也是的,她还给于县令的小姑子bǎo guo媒呢,也没见人家有这户人家半点的傲气。

她余娘子到今天了,还犯不着向那样的人家赔笑脸,至于这媒保不成李少爷可能会生气,那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手里可掌握着全县好姑娘的基本信息呢。

再给他们家说个合适的,也是几句话的事儿。

她正想着提议几个让李家母子选一选,就见李少爷隐忍着怒气站起身来,将手里的茶杯端了端,旁边的小厮立即高喊送客。

余娘子脸上那点正准备露出来的笑意僵滞了,她慢慢站起身来,见李家夫人并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讪讪地点头而去。

“干什么去?”李少爷正要出去,李夫人放下手中茶杯,沾了沾唇角,问道:“要去哪儿?还找媒婆去?”

李少爷转头,说道:“娘,您这是不同意?前天不是还同意的吗?”

“前天是前天,今天是今天”,李夫人示意了下旁边的椅子,“那户人家都不同意了,你还要死缠烂打不成?再说,那家什么个情况,你打听清楚了吗?就这么脑袋一热地要娶回来?”

若是个妾她还能同意,儿子却想明媒正娶,还是个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都想找大夫来看看,这个儿子是不是发烧了?

李少爷道:“我已让人打听清楚了,她姓乐名轻悠,是乐轻玲的堂妹,家里还有三个哥哥,都已是秀才功名。这样的人家,配儿子足够了吧。”

“当真?”本来不甚在意的李夫人正视着儿子,“那家真有三个秀才?”

若是真的,那定给儿子,也未尝不会比她娘家的侄女差,她就这一个儿子,当然是想给儿子找个好岳家的。

不过,仅仅是秀才,还不能算什么。

李夫人快速地在心里思略过,然后郑重地对儿子道:“琦儿,余娘子的回话你也听到了,人家觉得姑娘还小,不着急亲事,不若等两年,到时娘亲自去他们家给你提亲,怎么样?”

看儿子这样子,明显是对那小姑娘很上心的,她若坚持反对,肯定会招儿子抵触,倒不若拖两年,既能看看那户人家的潜力,又能在这期间给儿子相看更合适的。

李少爷想了片刻,点头,他先去找乐轻玲问问她这个堂妹喜欢什么,等自己博得了小姑娘的好感,再找媒婆去提亲。

母子两个暂时达成一致意见,刚才空气中那点紧张气氛消散,李少爷向母亲深深施了一礼,就出门而去。

乐轻悠没把余娘子上门说亲这件事放在心上,并不知道前两年跟县里一个富商之子打得火热的乐轻玲,借助她的名义,又和李师爷家那儿子联系了起来。

她跟云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就去库房里慢慢分类老夫人和云舅母送来的东西,那些菠萝、樱桃她挑出来一些放在厨房随时取用,其余的给家里的亲戚分了些便都用竹筐子盛着,放到后院的地窨子中。

仙泉县及附近的村庄都有在后院或是屋门外挖地窨子的习惯,基本上是用来储藏红薯芋头的。

地窨子都有**米深,圆筒状,比地窖好挖许多,冬暖夏凉,存放个东西很是便利。

整理了半晌,乐轻悠捧着一盒子小珍珠出来,到院子里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她把盒子交给草儿,吩咐道:“回屋里拿一吊钱,我记得前面的主街上有一家首饰铺子,你去让他们把这些小珍珠穿了孔。”

自从来到县里之后,草儿是很喜欢出去在外面跑的,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回屋里拿上钱就捧着盆子出门。

路过大门口时,看见那个才到他们家的小厮夜与正坐在门后面编小藤筐类的盆子,草儿停下脚步,笑道:“你才跟光伯学的,就编这么好,真厉害。小姐让我出去办事,你一起去吧,街上有好多卖小玩意儿的。”

草儿说得很热情,夜与却像是没听到,依旧不紧不慢地编着那个小小的藤筐。

不见他搭理,草儿有些尴尬地红了红脸,顿了顿,就转身走了。

中午,乐轻悠做了一盘樱桃肉,其余的菜都是从山庄跟他们过来的刘大娘做的,还削了两个菠萝,和樱桃、新上市的鲜桃甜杏拼成两个果盘。

丰盛的午餐让三个学了一上午而有些饥肠辘辘的少年大快朵颐一番,如今天长,吃完了饭他们有两刻钟的午睡时间,不过乐峻没有午睡的习惯,就拿了个席子铺到院里榕树的荫凉地儿上,让妹妹拿来跳棋,准备陪她玩两盘。

刚刚已经回屋的云老夫人在这时拿个大蒲扇过来了,趁着院子里没人,说道:“这事轻轻本来是不让我告诉你们的,不过我思来想去,还是让你们知道比较好。”

听这话音儿不对,乐峻脸色微凝,点头道:“外婆请说。”

“今儿上午有个媒婆,来替那什么李师爷家的少爷提亲,”云老夫人说道,见乐峻这孩子的脸色就黑下来,笑道:“外婆自然是没同意的,那媒婆也没纠缠,想来也只是李家一时之意,不过啊,轻轻越大越掩不住好容貌,最好是给她做个幂离,出门时带着。”

她觉得这李家的少爷,就是轻轻丫头这好容貌出门时无意间招惹的。

乐峻点点头,看似平静,心里的怒火却已经一股一股地往脑门儿顶了,他妹妹才多大啊,只要一想到李师爷家那什么少爷有娶他妹妹的意思,他就想杀人。

见这孩子双眼几欲喷火,云老夫人忙笑着劝道:“也别这么生气,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

话还没说完,乐轻悠就一手拿着跳棋盒子一手端着盘用冰凉井水镇过的大白杏过来了。

“外婆,你不是午睡去了吗?”她笑着问道,见哥哥站起来接她手里的东西,顺势便都递到哥哥手里,然后踢掉鞋子,盘坐在凉席上。

“这就睡去了”,云老夫人摇着大蒲扇站起身来,“你们玩,不过别耽误了上学的时间。”

乐轻悠答应着,拿起一个大白杏咬了一口,鲜甜的汁水立即溢满口腔,她忙又拿起一个递给哥哥,看着哥哥也咬了一口,才笑道:“好吃吧,再见到这个卖白杏的小贩,我多买点,做桃脯吃。”

乐峻闻言,不由宠溺地捏了捏妹妹的小鼻子,“天天就知道吃。”

客厅左边的一间卧房里,方宴站在床边,看着乐轻悠一边笑一边躲她哥捏她的鼻子那只手,唇角也在不觉间带上几分笑意。

方宴虽然有午休的习惯,但却并不是像乐巍那样不午休下午就没多少精神,在窗边站了会儿,他就出去了,直接来到席子边坐在乐轻悠背后。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在轻轻还小的时候表现出什么来,但是有些亲近,他忍不住。

知道方宴过来,乐轻悠没有多在意,很自然地就伸手拿一个白杏送到身后,眼睛却还在棋盘上。

方宴笑了笑,很想低头就着她的手将那颗白杏咬到手中,其实在他眼里,那冰肌玉骨的小手更为吸引他的目光,不过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还是很清楚的,心里只略微犹豫,便伸手接过了白杏。

在方宴的不时提醒下,乐轻悠连胜哥哥三盘,还想再来一盘时,那边乐巍已经在画景的提醒下午睡起来了。

“小峻,小宴,准备一下,该去县学了”,乐巍提醒道,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乐轻悠这才注意到时间,对乐峻和方宴道:“二哥,三哥,你们也去洗洗脸,我去给你们装糕点。”

很快地,乐轻悠把装着豌豆糕和红枣糕的两层小食盒准备好,出来交给已经洗好脸正坐在凉席上吃白杏的大哥。

因为有单独准备的三壶冰镇桃汁,乐轻悠便没有给哥哥们捎水果,就对乐巍道:“大哥再那两个路上吃。”

乐巍提着小食盒站起身,好笑地看着这两年对他们越发像是对小孩的妹妹,“大哥吃好了,在家好好待着,别乱跑,再过五天就是旬休,县学的旬休有三天时间,到时候我们带你出去踏青。”

“嗯”,乐轻悠点着头,见那边的两个哥哥已经准备好,便送他们出门。

夜与和夜平没用吩咐,也跟着出去了,这两天,他们两个都是送乐巍、乐峻、方宴到县学后再回来的。

尽管只有不到盏茶时间的路程,夜平还是上前道:“大少爷,食盒我来提着吧。”

乐巍看了看他,又看看那边已经提着三壶桃汁的夜与,直接把食盒交给夜平。

几天观察下来,他发现这两人虽一个爱说话一个不爱吭声,却都是心性不错的,因此对他们的态度,也很不错。

三人在前面走着,等离了自家所在的巷子,方宴问乐峻道:“二哥,吃过饭那会儿,外婆又出来给你说的什么,我怎么听到什么提亲?”

127 自制

三人在前面走着,等离了自家所在的巷子,方宴问乐峻道:“二哥,吃过饭那会儿,外婆又出来给你说的什么,我怎么听到什么提亲?”

乐峻就把云老夫人说的那些话都说了,没说完呢,方宴的脸色已经黑沉得可怕,一旁的乐巍眉头紧皱,他问道:“李师爷家的儿子,他是怎么知道轻轻的?”

这话一出口,他们都想到了一个人,乐轻玲,已经有好长时间没关注过这个人了,难道又是她在背后捣鬼?

方宴面无表情道:“你们先去县学,我回去让光伯出去打听一下。”

以前他是跟光伯说过,不让光烨组的其他人再来,但是轻轻差点被人贩子抢走那一次之后,他不仅加强了练功的力度,且同意了光海想再调人在他生活的周围布防的提议,所以让光伯打听或是安排个事,是非常容易的。

乐巍、乐峻并不知道这些,但他们却清楚,想要打听出来李家怎么突然想向自家轻轻提亲,是没什么不可能的,因此乐峻点头道:“快去快回,我们会先跟教谕说一声的。”

方宴点点头,眨眼间就走出好远。

乐巍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道:“小峻,你说三弟他走路的速度,是不是特别快?”

“轻轻的事他向来操心”,乐峻倒不甚在意,提醒大哥,“咱们快走吧,别三个人都迟到了。”

……

太阳渐渐偏斜,在西边天空晕染出一片美丽的晚霞,听到县学下课的钟声传来,乐轻悠就放下手中的两片布,来到厨房,洗洗手,和草儿一起把刚才准备好的晚餐端到院子中。

因为榕花容易掉花粉,他们从不在榕树下吃饭的,在院子里吃饭也都是挑选有微风,且不冷不热的时候。

晚餐是山药粥、流黄的咸鸡蛋、凉拌菜、炒菜椒,还有一小竹筐葱油饼,都是刘大娘做的最好的家常菜,清新又美味。

这边乐轻悠刚把印有鱼水的几只白瓷碗放到桌子上,跟左右两个邻居家的老头下棋的云老爷子就回来了,进门看到饭菜已经上桌,便笑道:“今晚吃什么好东西?”

看到切开成半的咸鸡蛋,又道:“这个好,天天连着吃也吃不腻”,然后喊夜平,“去看看阿巍他们三兄弟到哪儿了。”

这边话才落,门口就传来应答声:“外公,我们到家了,开饭吧。”

云老夫人忍不住点了点老头子,越老越像小孩子了。

光海、刘大娘、草儿还有夜平、夜与,是两外分了两桌吃的,每个桌子上都有一盘咸鸡蛋和炒菜椒,粥和乐轻悠他们的一样,都是山药粥。

菜虽然只有简单的两样,五人却都吃得相当愉快,就连没什么表情的夜与,也会在吃饭的时候露出几分满足神色。

晚饭后,方宴先把乐轻悠哄到屋里,然后才对厨房门口桌子边已经放了筷子的光海道:“光伯,后院儿里轻轻种的那些小青菜都该浇水了,你去浇一浇。”

“是,三少爷”,光海答应着,就站起身到厨房提出两个木桶,去厨房南墙几尺外的水井边打水。

夜平已渐渐地适应了乐家的氛围和节奏,此时便忙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粥,放下碗道:“光伯我帮您。”

方宴说道:“你到街上买些山楂,让刘大娘给大家做山楂糕吃。”

夜平有些奇怪,这三少爷怎么突然想吃山楂糕了,不过他没有多问,到刘大娘那儿拿了几十文买菜的钱就出去了。

夜与看了看正提着水往后院去的光海,低头继续喝粥,他觉得少爷们应该是有话吩咐光海,不然不会在刚才先支开小姐。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那三位少爷就先先后后地向后院去了。

“我找人问清楚了,李家来提亲的事,和乐轻玲没什么关系”,后院里,光海一边拿着舀子往黄瓜秧根部浇水,一边说道,“是前几天小姐出去买东西,被李家那少爷看见了,才请一个媒人过来的。不过李家夫人并不热衷这件事,之所以同意请媒婆,也是为了打发李少爷,但那李夫人又派了人打探少爷们的功名,似乎有准备观望着咱家的走向再决定结亲不结亲的意思。”

听到此处,乐巍和乐峻都皱着眉,心里对李家的反感达到最高程度。

方宴却依旧那样清清冷冷疏疏淡淡的,问道:“就打听出了这些?”

当然还有更多隐秘的内容,都是没有高手段打探不出来的,光海本打算单独汇报的,但见主子当着另外两位少爷就问了,他便将这次打探说得尽量容易和巧合,“巧得很,小人听了少爷的吩咐一上街,就碰巧见到那李少爷和乐轻玲一先一后地进了同一家茶楼,小人使了几个钱,让那送点心茶水的小二帮忙注意着他们的谈话。只是他们那些话,却着实有些歹毒。”

清冷疏离的眉眼下泻出点点冰冷的眸光,方宴道:“尽管直说。”

光海看了看自家越发显得成熟的主子,再看看旁边的乐巍和乐峻,才低头回道:“李少爷向乐轻玲打问小姐喜欢的东西,乐轻玲知道李少爷有意娶小姐时很兴奋,再三地鼓励,甚至还出了个主意,让李少爷尽量从小姐这儿弄走手帕、荷包之类的贴身物品,然后充作定情信物,直接拿着来咱们家定亲。听那小二转述,乐轻玲还对李少爷说,小姐是丧母之女,没有人教养,是不堪为李家正妻的,极力鼓动李少爷直接用定情信物胁迫小姐为李家妾。”

“欺人太甚”,话音刚落,就响起乐峻极力压抑又极为恼火的声音,“轻轻到底怎么碍着她的路了!”

乐巍只要想到事情有可能按照乐轻玲想的那样发展,眼中便是一片厉色,“上次就该直接治死她。”

没见过死亡肮脏之事,并不意味着不敢接触这些事,一旦触到底线,他不是狠不下心的人。

“对于这种人来说,死倒是太便宜她了”,方宴突然一笑,眼中的清冷之色却足以砭人肌骨,“不是总看不得轻轻好吗?那就让她一直在尘埃里仰望着,却又永远都挨不到轻轻的衣边。”

“你准备怎么做?”乐巍和乐峻都看向方宴。

“光伯,之前让那女人攀附上的富家子对她怎么样?”方宴却是问光海。

光海回道:“小人知道乐轻玲是什么人,不可能把好孩子推到火坑里,也正是吃喝嫖赌沉溺玩乐的富家子,才愿意逗一逗那样虚荣而又不知天高地厚之人,所以那富家子,对乐轻玲还真不怎么样。不过具体的,小人也并不清楚。”

方宴点头,“你再打听,明天中午我们下课后再来后院说。”

“好”,光海拿起水桶里的舀子,继续浇水。

方宴迈步走开,乐峻、乐巍相互看了眼,随即快步跟上他。

乐巍道:“小宴,你打算怎么办这件事?”

乐峻紧跟着道:“说出来咱们商量一下。”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方宴淡淡说道,“乐轻玲不是想算计轻轻的婚事吗?那我就让光伯安排她的婚事。”

乐巍缓缓拊掌,笑道:“小宴这个主意好,务必这一次治死她,现在一想到有那么个人总是看轻轻不顺眼,时刻准备给轻轻使绊子,我就后怕。”

这是方宴中午让光伯去打听了,若没有呢?等到李家那什么少爷真拿着什么定情信物来定亲时,他们怎么处理才能让轻轻不受到不好的影响?

乐峻的想法差不多,便道:“不能给她安排什么有希望的婚事,最好那男方就是光伯之前找的那个富家子,好安排且那富家子又是个纨绔子弟。等乐轻玲嫁了,整天家事她都烦恼不过来,看她还用空给轻轻下绊子?至于姓李的那里,也要防着。”

三人商量好了,才又迈开脚步,来到前院。

夜平已经买了山楂回来,还给乐轻悠带一串山楂,让草儿给送到屋里去了,见到三位少爷从后院出来,他心里有些疑惑,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事。

乐轻悠正好拿着糖葫芦出来了,看见方宴,她忙笑道:“三哥,已经给你做好帕子了,我听草儿说你让夜平买了山楂,想去做些山楂汁。”

想到刚才为了让支开她就说自己的帕子不够使了,让她帮忙做一个,方宴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知道了,小馋猫。”

见大哥二哥都是一脸我们了解的笑容,乐轻悠哼了哼,说道:“你们等着,等山楂汁做好了,你们也会成为小馋猫。”

跑到厨房了,才觉得自己又犯了幼稚病。

乐轻悠笑笑,咬了一颗包裹着琥珀色糖衣的山楂,口齿不清地让刘大娘洗山楂。

山楂洗好了,再剔核,上磨,然后把山楂浆倒进锅里,加水煮,等红红的山楂汁散发出酸甜味,再加入冰糖即刻。

等山楂汁放凉能喝了,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乐轻悠给三个各自在屋里读书写文章的哥哥们一人送去一大杯。

说起杯子,都是她之前在山庄时让老鲁烧的,老鲁就是被清一大伯从北边的那场战乱中带来的会烧砖瓦花盆的人。

乐轻悠在山庄没事时,跑过去看老鲁烧花盆,想起后世自己最爱用的那种大肚儿瓷杯,便让老鲁试着烧了一批出来,却没想到出来的成品比她后世在商场里买的还好。

因此那一部分茶杯,她挑出几十只最好的给云、赵两个舅舅家都送了些过去,另外给蒋家送去一些,剩下十几只放着她和哥哥们用。

这时用这种杯子盛山楂汁,倒是分外合适,乐轻悠给哥哥们送了,又给云家两老送去两杯,便端着一杯自己回屋里慢慢喝。

微凉夏风时而穿过的庭院中,刘大娘用那种和小主子们同样的杯子给光海、草儿他们三个孩子一人倒了满满的一杯,笑着道:“山楂消食,都喝一杯,然后就回屋睡去”,完了又问夜平、夜与两人:“在我们家觉得可好?”

夜平接过杯子就喝了一口,用冰凉的井水镇过的,冰冰凉凉酸酸甜甜,一口下去全身都舒泰起来。

听见刘大娘的问话,他忙点头道:“好。”

“好就好好当差,咱家的小主子们可不会亏待你们”,刘大娘和蔼笑道,她对这个有眼色又爱说话的小子观感不错,但那个不爱吭声的夜与就让她有些担心了,便在此时提点。

夜与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本不想搭理,但酸酸甜甜直入心底的山楂汁却让他顿了顿,点头应是。

屋里,乐轻悠喝了几口山楂汁,就放下杯子擦擦手,又拿起箩筐中的两小片开始缝,她虽然才刚过十岁,胸前的小包子却已经有了发育的态势,十分轻微地凸起了。

前世她大概十一岁开始发育的,到十二岁不穿文胸,胸前的小白兔就会在跑跳时让她很尴尬了,因此现在注意到自己有发育态势,她便着手自制胸衣。

没有合适的钢圈做文胸下面的底托,乐轻悠只好在小罩杯下面缝进去一条已经用针线缝好的细带,这样也能起一些固定作用。

做这个东西很费劲,乐轻悠今天忙了一天也才做好一个罩杯,等罩杯系带的工作都完成之后,她还想在罩杯的外层布上绣一片小花。

经过几年的锻炼,她现在绣出来的花非常具有可观性了,虽然文胸以后要穿在最里面,除了清洗时能见见太阳,她却还是要注重美观啊。

想着这些,乐轻悠忍不住笑了笑,伸手端起杯子喝了口山楂汁,正要继续下针,屋门吱呀一声响,然后方宴走了进来。

乐轻悠尴尬地垂眼看了看一只手拿着的半成品文胸,刚还想这种私密物品不可能为外人看到,就被三哥走进现场,她忙镇定地将文胸放到箩筐里,十分自然地笑问道:“三哥,你还没睡啊!”

“正准备睡呢”,方宴说道,走了过来,“见你屋里的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说着看了眼桌子上的箩筐,眼里带着几分疑惑,“在做什么呢?”

乐轻悠镇定不下来了,她双手端起箩筐抱住,“没,没什么啊。你快回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以往哥哥们都喜欢到她屋里,一边利用夜晚时间陪着她,一边写他们的文章课业,今天是她去厨房做山楂汁了,哥哥们才没来,哪里想到在她正放心快乐地鼓捣小文胸时三哥会来啊?

乐轻悠只觉尴尬无比,在少年越发疑惑的眼神中,把箩筐抱得更紧,一抬眼才发现,这三年来又拔高许多的少年已经长了喉结,俊美的少年人已经跟青年没有多少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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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估错误,今天还是一更,明天双更,更新时间是下午六点左右*^_^*

128 姻缘

乐轻悠只觉尴尬无比,在少年越发疑惑的眼神中,把箩筐抱得更紧,一抬眼才发现,这三年来又拔高许多的少年已经长了喉结,俊美的少年人已经跟青年没有多少差别。

想起自己正在做的东西,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们都长大了,以后的确该注意男女之别了。

见她捂得紧,一副有小秘密不告诉他的样子,方宴心口微酸,面上却笑着道:“好吧,我回去了,你早点睡。”

乐轻悠连忙点头,看着方宴转身出去了,忙放下小箩筐过去闩了门。

门外并没走远的方宴愣了愣,听着屋里哒哒的轻盈脚步声,唇角勾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小丫头长大了,都有秘密要瞒着他了,这滋味怎么那么不好受呢!

然而直到躺在床上,他仍旧没猜出来轻轻有什么秘密不能让他知道,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方宴猛地坐起来,起身点上灯,来到窗边的书桌旁,扯出一张宣纸,将他之前看到的那箩筐中的东西画了下来。

好些系带中吊着两个圆布片,还是下方有褶皱、微微隆起的圆布片…

方宴抬手撑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陷入了沉思:轻轻做的那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用?或者说是要送给什么人的?

因为这个问题,方宴睡得比较晚,第二天早晨还是在乐轻悠的提醒下才起来的。

乐轻悠并没有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饭菜都已经端上了桌,才见方宴眼带睡意地走来,笑道:“三哥,你昨晚看书看到什么时候啊?”

“亥时了”,方宴说道,丝毫不显心虚,坐在位置上还打了个不太明显的哈欠。

乐巍看了他一眼,说道:“学习贵在每一天的坚持,以后最好不要熬夜,不仅对身体不好,学的效果也不好。”

方宴点头答应。

乐峻一边给妹妹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菜,一边不怎么相信地说道:“小宴,你昨晚看的是什么书?不会是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儿吧?”

方宴正要伸手拿馒头,闻言神色僵了僵,他虽没看话本儿,可到后来想的全是轻轻,被这两个哥哥看出什么来,恐怕以后都不会让他跟轻轻接触。

心里这么想着,他的脸色在转瞬间恢复自然,淡淡道:“没有。”

乐峻不过是一问,想着方宴也不会沉迷话本,随后便跟大家说起坐在他前面的一个学子为了看话本连课堂上都不认真听讲的事,最后总结陈词道:“考上功名之前,我们都不能看什么话本。”

乐轻悠点头附和,“哥哥说得对,大哥三哥要谨记。”

乐巍就坐在乐轻悠的右手边,听了这话,不由抬手弹了弹她的额头,低笑道:“小偏心,常叫你二哥哥哥,我和方宴都是大哥、三哥。”

乐轻悠:“你们都是哥哥。”

虽是这么说,但若非要把这三个少年在她心里排个位次,最亲最近的,自然是乐峻,不过乐巍、方宴在她心里也十分重要就是了。

方宴侧眸看着乐轻悠笑了笑,暗想小丫头不把他当成彻彻底底的哥哥,他才要高兴呢,也不知道以前的自己跟乐峻比个什么劲儿。

小丫头现在是跟乐峻最亲,可过几年长大了自己把她娶了,她最亲的人就非自己莫属了。

一时间闲话家常地吃过早饭,乐巍兄弟三人跟云家两老告别过,便照常去了县学。

四天后,县学旬休,兄妹四人商量过后,让光伯套上马车,先去仙泉县郊的五柳山踏青放风筝,然后再回村。

山庄这边,云老夫人和云老爷子两天前已经过来了,乐轻悠他们到时,屋子里的寝具,云老夫人昨天就让丫鬟们晒好了,处处都安排得十分妥当。

因天色还早,乐轻悠陪着云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就带着春卷去山庄巡视了,大黄带着那三只长大不少的小狗崽前后地跟着。

听着树间的鸟鸣,看着一会儿跑前一会儿跑后的母子四条狗,乐轻悠只觉非常惬意,想起陶渊明那一句“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决定三年后等哥哥们都考出来,她就开始在山庄的隐居生活。

正想着,就听前面传来猴子的吱吱声,是一年前已经找到伴儿的小猴子和她的老公孩子从树间跳着来迎接自己了。

乐轻悠朝它们挥挥手,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心想就是让她在这个山庄里待一辈子,她也不会觉得无聊。

反而是住惯了山庄,县里那样的小院子倒让她觉得窄狭。

接下来的两天,乐轻悠晨起叫上哥哥们跟她一起去采花,上午则去后山的小砖窑厂那儿,看老鲁大叔烧花盆,早就想要一些玻璃制品的乐轻悠自然会跟老鲁说一些自己的“奇思妙想”。

两天下来,老鲁便把烧出透明茶具作为他毕生的理想追求。

忽悠地老鲁大叔干劲儿十足后,乐轻悠才开始去看她在山里划出的那三亩试验田。

在这试验田里,种的是经过她三年培育的玉米,因好些条件达不到,目前这些玉米的产量也只有八百斤。

不过乐轻悠并不着急,慢慢种就是了,等哥哥们入仕后,正好拿出来。

倒是那些并未经过培育的玉米,结出的棒虽小,口感却很甜糯,乐轻悠很喜欢吃,就专门在山里种着不少原始玉米,因为种的早,这才五月份,便已都抽穗了。

一下午就在乐轻悠查看她种的各种植物中过去了,等到她带着丫鬟和一串狗子回到桃花院时,丰盛的晚餐往往已经备好。

有哥哥们练箭时射到的野鸡野兔,还有云老爷子从池塘中钓出来的大鲤鱼。

两天时间就这么一晃而过,第三天吃过午饭,乐巍便让光伯去套车,他们准备回县城了。

云老爷子更喜欢山庄里,要住在这里,只说没事儿时,会带着云老夫人去县城看乐轻悠他们兄妹。

走时,乐巍交代刘况好好照顾两老,送他们出门的云老夫人不由瞪了老头子一眼,她来这里,就是想挨着外孙住的,谁知道这老家伙到山里两天却是玩开了。

“山庄里仆从不少,怠慢不了我们”,云老夫人拉着乐巍的手,不满皱纹的脸上尽是慈祥笑容,“过两天我和你外公就回去了。”

云老爷子不好意思地笑着点头,“走吧,别回去晚了。”

只能说孩子们把这个山庄修建得太好了,进来就是一片的繁花似锦鸟鸣山翠,住在这里饭都能多吃两碗,他哪舍得才住两天就走?

马车走出山庄大门,乐巍才上车,然后掀开车窗帘,让两位老人回去歇着。

一个时辰后,光海驾着马车进入县城,此次跟他们一起过来的清一掀开车帘看着外面,一面看一面说:“一段时间不过来,这县里倒是更热闹了,那花花绿绿的毯子是什么做的?看起来很不错啊。小轻轻要不要?”

乐轻悠离开座位趴到车窗边,跟着往外看了一眼,见相邻不远的两三个摊位都摆着各种花色的绒毯,不由大吃一惊。

“看样子像是用羊绒做的”,方宴一手撑在乐轻悠上方的车壁上,看了看外面摊位上的那种绒毯,低头对乐轻悠道:“忽尔信把纺织机改造成功了?”

之所以这么猜,是那些绒毯上的花色特别具有异域风格,不用问便知是从异域过来的东西,且他视力极好,即便相隔十几步远,也能分辨出那些绒毯的用料。

去年时,忽尔信还来过一次,送给轻轻不少羊绒线,当时因为羊绒线容易断,既不能织布又不能缝衣,忽尔信很是发愁,是轻轻给他想法子,用特制的竹签钩织围巾手套毛衣等,因此帮他售完了那一批羊绒线。

轻轻提醒过他,这种钩织比较麻烦,不把羊绒制成可以直接做衣服的布就不能迅速地扩大规模。

却没想到,仅仅一年时间,羊绒毯都出来了,看摆在地摊上那毯子的成色,价格应该也不会太贵。

乐轻悠同样猜到忽尔信那里去了,不然不会这么惊讶,当初给忽尔信提议做羊绒线,她就想到了后面售出时可能会遇到的问题,还特地在后面画了三种简单的织围巾手套的方法。

配着那三种织法,将羊绒线做一种新鲜事物推广到开来还是很轻松的,没想到忽尔信和他的妻子都没看懂那些织法,去年又来了一次。

可是现在,那些羊绒毯不管是忽尔信做出来的还是受羊绒线的启发由其他人做出来的,都让乐轻悠不得不佩服这些古人。

让光伯停下马车,乐轻悠想下去买两条羊绒毯,只是她还没下去,就被三哥、二哥又按回了车里。

“我下去买”,方宴说道,然后就跳下车去了。

这时清一看着乐轻悠笑道:“闯祸了?前两天我给你算着有朵烂桃花,因为烂桃花的事儿?”

乐轻悠听着清一幸灾乐祸的语气,哼了哼。

旁边一直笑看着没说话的乐巍听此,皱了皱眉,问道:“清一大伯,这些您都能算出来,可能算出来轻轻以后的姻缘。”

“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清一笑道,伸出手指便开始掐算,片刻后边笑边点头,但只过一会儿,他脸上又露出疑惑的神情,终于,他停了手指,“一开始掐算,轻轻这姻缘线还很清楚,但是往后推,却成了一片模糊。”

说着,他摇了摇头,自语道:“竟是算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儿?”

乐轻悠正要说话,买绒毯去的方宴回来了,他掀开车帘上了马车,问道:“什么算不出来?”

乐峻以为自家妹妹的姻缘有什么问题,神情间有几分凝重,“轻轻的姻缘。”

方宴闻言,猝不及防地咳了起来,一车人都看向他,他敛下心思,清清冷冷道:“算不出来有什么奇怪的,我听说那些会卜算的,都算不出自己和亲近之人的命。”

乐轻悠点头,“我觉得也是这样。再说我现在才多大,你们就给我算姻缘!而且有哥哥们在,不用算,我以后嫁的人也不会有多差啊。”

对于嫁人,她这个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的人还是比较向往的,不过那都是几年以后的事,现在她还不用想。

“你倒是不害羞”,乐巍伸手拉住乐轻悠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笑道:“不过轻轻说得对,有我们在,以后肯定给你找一个好夫婿。”

乐峻觉得方宴的解释很有道理,便笑着点头道:“是,就算清一大伯算不出来,轻轻以后的姻缘也不会差。”

方宴默默在心里道:嫁给我自然差不了。

清一一面觉得几个小孩说得有理一面在心里疑惑:难道咱修炼这么多年,还是和普通的卜算者一样要受限制?

回到家后,清一立即就向为他留的那个厢房走去,然后从布袋里掏出龟壳和三枚铜钱,唰唰唰,开始起大卦。

只是看了半天,轻轻的姻缘还是不清不楚模模糊糊的。

清一想了想,又起卦给乐巍算姻缘,连八字都没用就算出来了,这小子的姻缘在北方,以后是婚姻和美之相,再看乐峻的,那也是清清楚楚。

“怎么就轻轻的算不出来?”清一不信那个邪,又拿着龟壳算了半天,只隐约能看出小丫头以后生活幸福,便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不好,即便小丫头的姻缘线模模糊糊的,清一也放了心,反正以后他不会再出远门,到小丫头长大结亲时,他要了男方的八字,好好地给占一卦便是了。

虽然算不出小丫头的姻缘,但到时双方合不合适,他还是能算出来的吧。

这边清一不确定地想着,忘了他刚才根本没有占卜方宴的姻缘。

方宴帮着乐轻悠把一条羊绒毯裁开,又和她一起铺在院子里各个房间的入口处,然后才回房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看着书本上的字,他的心绪却完全没有沉进去,不停地琢磨着清一所说的算不出轻轻姻缘的那句话。

是不是意味着,轻轻以后是一定会嫁给他的?又因为他现在是她的三哥,才模糊了他们之间的姻缘线?

如果轻轻的姻缘在别人,清一不可能算不出来。

想到这儿,方宴唇角勾出一抹清俊的笑意,知道自己在以后想娶轻轻是一回事,但命运都预定了他们会在一起则又是另一回事。

这天晚上,方宴做了一个特别美的梦,他的轻轻身着一袭红衣,乌墨如云的发髻上别着红纱,从空中落下,落在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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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个无良作者,被大家的怨念都笑了*^_^*,本来想码这一章就撤的,我还是接着码去吧。

评论先不回复了,继续码字去,下一章的更新大概到六点多,大家七点来看,保准有。

129 相处

当早晨吃饭时,乐轻悠还没坐下就被捞到一个满是清冷薄荷香气的怀抱中,她颇有些不明所以地仰起头,对上的就是那双驱除了疏冷的如辰星般的眼睛。

注意到方宴眼角眉梢间全是笑意,乐轻悠十分好奇,“三哥,什么事让你的心情这么好?”

这个性子八风不动的少年,不是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绝不会笑成这个样子。

“早上起来看见轻轻,我的心情就很好”,方宴说道,低下头在她额上亲了亲,非常自然,不含半分暧昧。

因此正要入座的乐巍和乐峻看见也没说什么,倒是接下来方宴夹着水煎包给乐轻悠送到嘴边的举动让乐巍说了一句,“轻轻大了,别太惯着她。”

乐峻看向妹妹,“轻轻,别缠着你三哥,下来自己吃。”

乐轻悠觉得无比冤枉,而且方宴一只大手把她牢牢地抱着,她想下也下不来啊。

方宴只作没听见,依旧亲力亲为地喂乐轻悠吃东西。

什么惯坏不惯坏的,养媳妇和养妹妹的标准当然不一样,他没必要跟大哥二哥讲道理。

见方宴依旧我行我素,乐巍、乐峻也都不说了,反正妹妹还小,至于那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他们兄妹在家还要管那些条条框框,干脆就别生活了。

乐轻悠就这么和心情诡异之好的方宴玩了两天,然后再不配合他坐着抱吃饭喂的举动,这简直是个超级大妹控,她不能一直纵着。

方宴不习惯了两天,举动之间也收敛好些,小丫头长大了,知道害羞了,在还没成为自己媳妇之前,他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

这天,乐轻悠把后院盛开的蔷薇剪了一小篮子,插了五六个花瓶,自己屋里留一个,然后便让草儿给哥哥们屋子里送去,剩下的则给清一大伯和光伯。

将花瓶在窗台上放好,乐轻悠就去三个少年屋里收拾他们昨天换下的衣服,他们从小就自己收拾屋子整理床铺,因此三人的屋里、床榻都是整整齐齐的,换下的衣服搭在衣架的第二层横杆上,乐轻悠拿着个小藤筐,先从位于她卧室左边的方宴那里收起。

乐轻悠收了横杆上的衣服,正要出去,却看到叠得整齐的被子下露出一点白色,以为是三哥遗忘到床上的里衣,她便放下藤筐,过去掀开了被子一角,将那白色拿出来的一霎那,一股极淡的石楠花的香味飘入鼻端。

下一刻,乐轻悠尴尬地松开了那个她特制的四角裤,三个少年的里衣都是她做的,自然包括了nèi ku。

nèi ku是乐轻悠结合后世四角裤的特点做的,做时她也没多少尴尬,此时却尴尬地脸上的温度都好一会儿没下来。

白色的nèi ku上有一片已经干涸的可疑液体,即便前世乐轻悠没交过男朋友没看过大尺度片子,生理课半点都没落下的她也知道那是什么。

“真的都长大了”,乐轻悠低声感叹,然后将nèi ku压在藤筐里的衣服下,抱着藤筐出去了。

不过好在,在接下来两个哥哥屋里,她并没有遇到这种令人尴尬的东西。

乐轻悠才知道,哥哥们为什么一再地对她说不用给他们洗衣服,原来原因在这儿呢。

在后院搓搓洗洗一上午,终于甩着通红的两只手把他们的衣服排队洗完了,看着搭在晾衣竿上的衣服,乐轻悠默默决定,以后不给他们收衣服了。

有时候她偷懒,还让草儿帮忙洗过,要是被他们知道,铁定要生气。

此时县学下课的钟声传来,乐轻悠忙把几个洗衣盆放好,往前院而去,并不知道方宴上着课突然想到他今天早上藏起来的nèi ku,一直心不在焉到下课钟声敲响。

方宴想着,轻轻虽然不听话经常去收他们没来得及洗的衣服,但应该找不到他藏起来的nèi ku,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她找到了那条nèi ku,应该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对的。

因此一回到家,方宴手没洗就去后院儿,看到晾衣竿上迎风飘扬的干净nèi ku时,他的脸一下子从耳垂处红起来。

但是只要想到nèi ku是轻轻用她的小手搓洗干净的,他竟可耻地发现自己起了反应。

方宴猛地摇摇头,到水井边打了一桶水上来,直接撩起水往脸上泼,好一会儿,才觉得脸上的热度褪去。

都以为方宴去后院是要方便的,也没人叫他,等他平静下来再回到前院时,乐轻悠他们已经开饭了。

乐轻悠偷偷看方宴一眼,发现他神情如常,眉眼间依旧是不说话时便让人却步的疏离,这才小心地松了一口气。

幸亏没有伤到少年人的自尊心。

方宴的脚步却是顿了顿,小丫头偷偷摸摸的视线,他怎会注意不到?难道小丫头是以为他这么大了还尿床!

想到这种可能,方宴突然踉跄一步。

“小宴,你怎么了?”乐峻转头问道,“下课时就看你心不在焉的。”

这下一桌子人都看向他,方宴的心理素质很好,只除了不敢看乐轻悠,他笑道:“没事,吃饭。”

乐轻悠心里知道为什么,当下也不看他,免得他尴尬,并且决定以后不再帮他们洗衣服,等他们晚上下学后自己洗去好了。

吃过午饭,乐轻悠已经能把这件事忽略了,她到厨房里搬出一个大西瓜,这是昨天中午时春阳赶着车送来的,家里那几亩地西瓜,只熟了四个,刘况摘下来后,云老夫人只让留了一个,剩下的三个都给送了过来。

春阳还带来云老夫人的话,再过两天,她和老爷子就会来县城里,家里、山庄那边都没什么事,让她只管放心。

有清一大伯时常地回村里,乐轻悠并不担心家和山庄怎么样,这大西瓜半晌午时她就让草儿放在刚打出的冷水桶里镇上了。

见她搬着个七八斤的寒瓜出来,坐在距离厨房门口比较近的乐巍忙起身接过,旁边饭桌上刚放下碗筷的草儿忙过来腾地方。

乐峻起身去厨房拿刀,将寒瓜从中间切开,红红的瓤儿黑黑西瓜子伴随着一股清凉的甜味暴露在众人眼前。

吃过瓜,刘大娘带着草儿收拾碗筷,乐巍逗着乐轻悠说了会儿话便洗洗手回屋睡午觉,现在乐峻也会睡会儿午觉,因此不一会儿,院子里那片被墙壁遮出的荫凉地上,只剩了默默坐着的方宴和乐轻悠。

这一顿饭没怎么见方宴说话,乐轻悠知道他可能很不好意思,当下便将nèi ku事件从心底抹除,过去拉住他的手,“三哥,我今天想给你们榨西瓜汁,你来帮我。”

方宴并非不好意思,见小丫头丝毫都没“嫌弃”他的意思,眼中便有了淡淡的笑意,站起来道:“走吧。”

在夜平和夜与的帮忙下,不过一刻钟,得了三壶装好的西瓜汁,另有不少是在白色的窄口小瓷坛里装着。

乐轻悠把给三个少年上学时带的装好,剩下的让夜平、夜与打来凉水镇着,对他们道:“告诉草儿一声,你们什么时候渴了就喝这个。寒瓜汁不能过夜,记得今天喝完。”

对于家里这些正长身体的下人,在吃穿方面,乐轻悠从来都不吝啬。

夜平却还是被小姐对他们的好震到了,寒瓜这玩意儿有多贵,他知道,可以说这样一杯寒瓜汁绝对值不止一两银子,但是小姐却是眼睛眨也不眨地就说让他们喝了……

“谢谢小姐”,没有了以往的嘻嘻哈哈,夜平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乐轻悠摆摆手,就牵着方宴的手离开了厨房。

一直半低着头的夜与这才抬头,看向那个纤细美丽的背影,眼神微微波动,随即转过身提上木桶到外面打水去了。

来到外面时,正好听到那位三少爷在说话,“困了,睡会儿去。”

夜与看到她抬着胳膊似乎揉了揉眼睛,小步子不停地被三少爷牵着向屋中走去,不知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情绪变化的心口软了软。

乐轻悠刚坐在床沿上就又打了一个哈欠,方宴蹲在她身边,好笑地给她脱下鞋子,然后起身扶着她的小肩膀让她躺下去。

“三哥,你也睡去吧”,模模糊糊的话音还没说完,乐轻悠已经沉入梦乡。

前世的她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还是现在天越来越长,她每天和哥哥们一样是天亮就起,且中午又热,这两天她还真睡了几场大大的午觉。

方宴满目笑意地看着这个说着话就睡去的小人儿,心中几乎为她化开,低头在她鼻尖儿上落下一个极其轻微的吻,他才收回撑在枕头上的手臂。

走出来轻缓地带上门,方宴对正在厨房门口打盹儿的刘大娘道:“刘大娘,再过半个时辰就去叫醒轻轻。”

刘大娘忙站起来,笑着接了吩咐:“三少爷放心,我不会再让小姐睡过的。”

昨天乐轻悠就是一睡睡了大半下午,晚上直到亥时才睡着。

方宴点点头,回房去了。

刘大娘也不再睡,起身到后院儿铲了一把韭菜,坐在榕树下慢慢地择着,等三位少爷陆陆续续午睡起来上学去后,她就去屋里拿来沙漏,看着时间又过了两刻钟,便站起来准备去喊小姐起床。

这时夜平和夜与已经送三位少爷去县学后回来了,一个正拿着根树枝蹲在那儿写写画画的,一个坐在大门后不太明显地比划着手臂。

刘大娘拍了拍衣襟,听着巷外吆喝的“桃子,又甜又大的桃子咧”,她喊了夜平一声:“给你二十文钱,出去买些桃儿回来,待会儿给小姐做桃肉酱吃。”

夜平忙放下树枝,过来接了钱就跑了出去。

夜与不爱说话,类似买东西这些事,刘大娘都不支使他,他看着刘大娘进去小姐的房间,便也站起身来。

乐轻悠迷迷糊糊地被刘大娘穿好鞋牵了出来,还没睡够的她如在梦中地听着刘大娘哄她去洗脸的声音,嗯嗯地答应着眼睛却依旧没睁开。

突然一股凉意接触到指尖,乐轻悠又听到一个声音:“小姐,你先喝点寒瓜汁。”

声音干干的,语调也不太自然,乐轻悠睁了睁还在打架的眼皮,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只见夜与在她面前站着,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就感觉嘴唇一凉,一股冰凉的甜甜的寒瓜汁进入口内。

夜与拿着竹制的桶壶,伸过去喂到小姑娘嘴里一些寒瓜汁,便把桶壶放下来,乐轻悠也被这一凉清醒大半。

刘大娘见夜与没有冒犯小姐的意思,才笑道:“你先看着,我去厨房端盆凉水来。”

一炷香后,洗过脸的乐轻悠坐在榕树下的小椅子上,手里还拿着夜与给她的桶壶,虽然精神清醒过来了,但身体上还是没睡够的无力。

这就是乐轻悠不睡午觉的原因,一个小时的睡眠,得半个小时用来恢复。

如果她真是个小孩子,这会儿就应该因为睡不够哭了。

夜与没有立即走开,皱着眉看着没什么精神的乐轻悠,想了好一会儿,才对刘大娘道:“刘大娘,小姐是不是病了?”

“没事儿”,刘大娘择着韭菜,扭头看了乐轻悠一眼,笑道:“这是没睡够,待会儿就好了。”

乐轻悠朝夜与点点头,很想再趴一会儿躺一会儿,不过想起昨晚到亥时才睡着,她只好拿着桶壶再喝一口西瓜汁。

夜与看了乐轻悠一会儿,像是在确定她没事,然后才走开。

不大会儿功夫,夜平双手提着一竹篮子粉粉白白的桃子回来了,看见乐轻悠在刘大娘旁边坐着,走过来放下竹篮子,笑道:“小姐,你醒了,我看见街上有卖陶瓷娃娃的,给你买了一个。好看不?”

虽然他并不比乐轻悠大多少,这时候却十足的哄小孩语气。

乐轻悠把那个穿着青色屈裾深衣的红脸蛋娃娃接过来,笑道:“好看,谢谢你夜平。”

夜平不好意思地笑笑。

“夜平小子,我给你二十文买桃子,你倒是克扣了多少给小姐买这个玩意儿?”刘大娘这时说道,看不出喜怒,“用买菜钱买小姐的好儿,你这账目挺划算的。”

夜平听了,有些慌张,赶紧解释道:“刘大娘,我没克扣。桃子是一文钱两斤,这篮子里是四十斤,我跟那小贩讲了价,他便宜我两文钱。这个娃娃六文钱,多的那四文,是你以前叫我买菜时我省了下来的。”

乐轻悠看刘大娘是想训夜平不能藏扣主家银钱的意思,忙打断了道:“刘大娘,没事儿,夜平这是凭自己本事省的钱,既然没有短家里的菜,那这省下来的钱就该是他的。”

刘大娘这才作罢。

“你该得的,不过下次能提前跟刘大娘说明,就更好了”,乐轻悠看向面露不安的夜平,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瓷娃娃,“能跟那些买东西的小贩讲下价来,你很厉害,这个娃娃比六文钱要更值钱,谢谢你。”

夜平分辨好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乐轻悠话里没有反讽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以前是在街面上混的,经常看到这些小贩忽悠买东西的人。”

130 远来

“所以才能反忽悠他们了?”乐轻悠笑道,不过这个瓷娃娃,他却没有还钱,人家要六文他就给了六文。

是因为这个娃娃要送给自己的,才没还价?

不管是不是这个原因,乐轻悠都很感动,也确定夜平是个办事灵活又知好歹的人。

她想开在京城的玫瑰膏、玫瑰酱铺子,到时可以让他跟过去练练手。

……

夏日难得有晴朗干爽的天气,乐轻悠坐在枝叶斑驳的榕树影下,挑拣着早晨清一回来时给她捎带的山庄里最后一波玫瑰。

两天前回来的云老夫人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小碟碧翠晶莹的糕点,放到乐轻悠面前的四方木桌上,拿起椅子上的大蒲扇,扇着风坐了下来。

看了会儿小丫头认真挑拣玫瑰的工作,云老夫人用蒲扇点了点那碟糕点,出声道:“尝尝。水晶糕,画景最擅长做的,用料啊也都很讲究,尝尝怎么样。”

乐轻悠这才注意到坐在她对面的云老夫人,笑着说了声好,便拈起一块她一口就能吞下的颜色尤其漂亮的糕点,对着太阳看了看,然后张开嘴一口吃了下去。

云老夫人看着她笑起来,问道:“好吃不?”

清香甘甜,软糯之中还有点微微弹牙,乐轻悠点点头,好吃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闭合着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就在门边不远处练拳脚的夜与收回手势,过去打开了大门。

“乐姑娘是不是住这儿?”一个身着铠甲的士兵站在门口问道。

夜与见是当兵的,带着几分警惕问道:“请问有什么事?”

这边乐轻悠要过去,被云老夫人伸出大蒲扇挡了挡,见老夫人微微摇头,乐轻悠只好又坐下来。

夜与只将门开了个一人宽的缝,乐轻悠这边还有树挡着,因此那士兵只看到院子里坐着个老妇人,想起百夫长的交代,他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士兵想了想,说道:“我是替我们百夫长给乐姑娘捎东西来的,对了,我们百夫长姓季讳玄泰,不知你家可认识?”

“玄泰大哥?”乐轻悠惊讶地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对夜与道:“夜与,请客人进来吧。”

伴随着悦耳软糯的声音,士兵就看见一个上身淡青窄袖绢衣下身灰白色纱裙的小姑娘,虽是小姑娘,却也亭亭玉立,丱发轻挽,两边缀着与上衣同色的细碎小花,乌发泼墨肌肤胜白雪,而那一双皓月般的眸子,更是美得让他不敢直视。

士兵一瞬间红了脸,低着头跟在那开门人身后走了来。

“刚才失礼了,这位兵大哥快请坐”,乐轻悠提了个椅子放在士兵面前,又转头叫草儿,“把厨屋镇着的菠萝汁和桃子端些出来。”

小姑娘的声音尤其好听,软软的糯糯的,让听到的人不舍对她大声,士兵没有坐,却忙摆手道:“不用了,我送了信就走。”

“好歹吃点喝点”,云老夫人这时摇着蒲扇开口,“天这么热,您这一路走来,想必很是辛苦。”

士兵的嘴唇都干裂起皮了,且还是一脸的风霜之色,听到这家老夫人的话,他便没再说什么,将紧紧缠在背上的五六个小包裹中的深蓝色棉布的解开,放到桌子上:“这是百夫长让属下给姑娘捎带的一些东北边境的小玩意儿。”

这时草儿端着菠萝汁和桃子过来,一一放到了靠近士兵的那边桌上。

“请用吧”,乐轻悠笑道,“不知兵大哥怎么称呼?”

士兵忙站起来回道:“属下姓陈名虎,是百夫长手下的一个小队长,此次回来……专门给兄弟们的家人送信的。”

乐轻悠点点头,其实还是满腹的疑惑,她又对草儿道:“对了,你先去厨房擀一斤面条,全都下了,再炒两个小菜,另外盛些昨天咱们做的牛肉酱,快些做好端上来。”

刘大娘今天没事儿,就跟着夜平买菜去了,想看看他都是怎么还价的,若是刘大娘在家,她也不用交代得这么详细。

不过旁边的云老夫人听着这些,却是默默点头,小丫头越来越会待人接物了。

“让姑娘破费了”,陈虎光听着就咽了好几口口水,干脆也不说“不用了”那些客套话,嘿嘿笑道,“姑娘这么好,怪不得属下在军营里时常听到百夫长提起乐姑娘。”

除了这姑娘年纪太小些,跟他们头儿还真是绝配。

“不知道玄泰大哥都说我什么?”乐轻悠问道,见这兵很拘谨,便再次道,“陈大哥,这菠萝汁你尝尝,很解渴的。”

陈虎这才端起那一大杯菠萝汁仰头灌了下去,咕咚咕咚几口便喝完了,放下杯子时,见小姑娘和那老夫人还有开门后就过来站在小姑娘身后的小厮都看着他,很是不好意思道:“在军营里粗鲁惯了,姑娘老夫人别介意。”

说实话,自从踏出混乱的东北边境,来到和平的内地,他就很不习惯,尤其到了歌舞升平、炊烟袅袅的朔河南岸,他更是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好像是跑到羊群中的狼。

不过幸好的是,兄弟们的家乡最靠南的地方,也就是这湖州了,再不用两天,他便能回去。

“这才是豪爽,可不敢介意”,云老夫人笑着接了话,又将那盘桃子往前推了推,“都是新上市的鲜桃,吃吧。不知小兄弟在何处当兵?”

这其实也是乐轻悠想问的,她还想问问,三年没有音讯的季玄泰,为何跑去当兵了,他当初不是说要去荆阳读书吗?

陈虎拿个桃子咬了口,脆甜脆甜的,与刚才酸甜的菠萝汁又是不同的好味道。

“我们是东北边境的守军,还真是一年到头没见过这么新鲜的水果”,他吃着说道,“我就不客气了。”

云老夫人笑着摇头,觉得这个带着一圈胡茬子的士兵挺不错的,说话之间半点不像那些张狂的不懂礼数之人。

乐轻悠一面打开包裹一面问陈虎:“陈大哥,你可知道我玄泰大哥为什么去当兵?还有他是什么时候当的兵?”

“头儿…”一时嘴快就喊出了平时兄弟们对百夫长的称呼,以往也没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兵痞气,但在这个小姑娘面前,陈虎就是觉得不合适,担心损坏头儿在小姑娘心目中的形象,他忙改了口,“百夫长当初去当兵的原因,咱们也不清楚,当兵的时间到时知道,就是一年多之前,不过百夫长弓马骑射方面非常厉害,只半年就升为百夫长了。”

看着包裹里的一根百年人参和一块结结实实卷成筒的熊皮,乐轻悠目露沉思,说实话她这三年没怎么想起过季玄泰,本还以为他应该和哥哥们差不多考上了秀才,哪知道他如今竟在战场拼命?甚至还记着她,让人给她捎东西回来。

片刻后,乐轻悠叹口气,问陈虎:“玄泰大哥一切都好吧?”

“都好”,陈虎这么说道,想起军中之所以同意士兵们往家捎东西,就是因为他们将要与兰江对岸的安开国开仗,他心里又有些沉重,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这小姑娘实情。

他在头儿手下效力半年多,从未听头儿提起过家人,偶尔兄弟们说起家乡,头儿有兴致时也只说小姑娘。

陈虎觉得,这个小姑娘在头儿心里的地位应该很特殊,所以即将开仗的事,他还是别提的好。

心思这么过一圈,陈虎已经消灭了五六个桃子,恰好草儿端着个大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一大海碗面、一盘炒鸡蛋、一盘炒菜椒以及一碟子堆成尖儿的牛肉酱。

乐轻悠也不再多问,帮着草儿把东西摆放到桌子上,便招呼陈虎来吃。

趁着陈虎吃饭时,乐轻悠将她还在试验阶段的两个密封坛子拿了出来,坛口是按照后世的罐头瓶做的,盖子上还加了一圈橡胶,这两个坛子一个装了半坛子玫瑰露一个还没用,乐轻悠打开装玫瑰露那个坛子,倒出些玫瑰露来看了看,发现玫瑰露并没有怎么变质,她便拿着另一个空坛子出去了。

在坛子里装了半分满的牛肉酱,然后封好,乐轻悠又叫上夜与出去一趟,在主大家的和春堂药铺买了不少外伤药。

等她再回到家,陈虎已经吃好准备告辞了,看见乐轻悠回来,他笑着拱拳道:“属下这就告辞了,不知道姑娘可有话带给百夫长。”

问出这话,他才想起来,当初来时,头儿本来是说没有东西需要往家里捎的,他临出发,头儿又扔了个包裹过来,说是捎给他给他们说过的那个乐姑娘,还把乐姑娘和乐姑娘兄长的名字告诉了他,然后还有一句话要他捎给乐姑娘。

陈虎猛然想起这个,忙拍了拍头,“瞧我粗心的,头儿,不对,百夫长让我问问,这几年姑娘可有想他。”

没错,头儿那句话虽然长,中心意思就是这个。

乐轻悠有些惊讶,这话问得,怎么那么暧昧,三年前她还没到季玄泰腰呢,应该不会是对她有意思。

如此想着,乐轻悠笑道:“当然想过”,虽然并不那么经常,可这句转折不能说,“我也有话带给玄泰大哥,战场上刀剑无眼,望他保重。”

陈虎点头,“属下一定把话带到。”

因为看见陈虎背上还有好几个包裹,乐轻悠也不多留他,把自己准备好的吃食和药膏兜了一个包袱,然后交给了陈虎。

正送着陈虎出门,就见清一拐进了巷子来。

乐轻悠眼睛一亮,忙跑过去扶住他的手臂:“清一大伯,你回来的真巧,快给我画个护身符。”

刚才她还在想,给季玄泰捎什么都不如捎个护身符呢。

清一看了看一身正气与杀伐之气的陈虎,瞥了眼双目亮晶晶地看着他的小丫头,“当初叫你学你还不学,这用到了不是得求人?”

话音里虽然透着不情愿,他还是从背后的破藤箱里掏出一张黄纸,用朱砂笔挥手来了几笔,就折起来递给乐轻悠。

“谢谢清一大伯”,乐轻悠笑着接过,“待会儿再给你换个新的藤箱。”

也不知道清一大伯怎么用的,才半年的藤箱,被他用的好像是用过半个世纪的。

清一提着藤箱挎在肩上,挥挥手,笑道:“那点儿贿赂可不成,晚上给我做盘儿荔枝肉。”

“没问题”,乐轻悠说道,直接解下了自己腰间的淡青色小荷包,将护身符装了进去,然后递给等在一旁的陈虎,“劳烦陈大哥把这个一并捎给玄泰大哥。”

“姑娘放心”,见这小姑娘对自家头儿如此上心,连定情信物都送了,陈虎一下子郑重起来,回去得给头儿好好转达,千万不能让小姑娘这一腔心思白付,而且自家头儿对小姑娘也是有情有义的,未来能在一起,便是再好没有了。

乐轻悠根本没想到自己用荷包装护身符会被误会成定情信物,她只是见陈虎着急走,不好再回去找荷包,而且她的小荷包里装的都是薰衣草的干花,装护身符也合适。

送走陈虎,回了院子,乐轻悠看到放在桌子上的那个粗棉布包裹,就可以想见季玄泰在边境过得如何艰苦。

发现那卷熊皮下还放着一小包与辣椒种子类似的种子,乐轻悠笑了笑,没想打那个少年如此有心,她看向东北方向,默默说了声谢谢。

只是不知道他因为什么,才会远赴边疆?

中午哥哥们下学回来,乐轻悠自然要把上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听到之前那位因为雪见紫给了他们几十两银子的季少爷如今在东北当兵,乐峻满是惊讶:“季少爷家境不错,怎会去当兵?”

兄妹四人讨论猜测了半晌也不得其果,乐巍突然道:“昨儿个我去找李教谕请教问题,当时有两个教谕在休息室交谈,我隐约听到安开交火之类的。而季少爷在东北当兵,此时又有人送东西来,莫不是咱们大周要和安开打仗?”

闻言,乐峻皱了皱眉,“我朝兵力虽然不弱,但三年前才起过秀王之乱,此时再起战火……恐怕北方要彻底落后于南方了。”

接下来,两人分析了好一会儿此战若开可能造成的后果,乐轻悠插不上话,只好坐在一旁边吃樱桃边默默倾听。

131 退亲

接下来,两人分析了好一会儿此战若开可能造成的后果,乐轻悠插不上话,只好坐在一旁边吃樱桃边默默倾听。

方宴对这些不甚感兴趣,也就没参与这个话题。按照他以前在京城时对那位皇帝表舅的了解,此仗早晚都要打的,皇帝一直想在史书上留下可大书特书的一笔,这种扩展疆域的事他不可能放过,而乐巍和乐峻分析的也很有道理,秀王之乱才过没几年,此时的确不宜再开战。

朝廷偏偏有了动作,恐怕是发生了什么有损颜面的事情。

他想着,夺了小丫头手里的樱桃,然后把她抱在怀里,笑意浓浓地晃着樱桃梗逗她,完全看不出来他对朝廷此时开战的原因已经有了八分把准的猜测。

湖州府城季府的季老夫人也在杵着拐杖问坐在右手侧的大女儿,“到底因为什么,又要打仗?”

三年前的张知府,现在已经升为湖州总督,长子一年前也已考中进士在京城户部衙门谋了个从七品的小官,张夫人得意非凡,即便三年过去也半点不见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反而因为生活的如意,她越发地脸色红润神采飞扬。

然而这些,在见到老母时,她都会收敛许多,只因当初玄泰跟谁都没说地就跑去投了军,全是她处事不妥。

自从昨天下午听说东北那边要与安开打仗,张夫人就有些心惊胆战的,不过她不敢瞒着母亲,想了一夜,还是决定来跟母亲说一声。

“年前不是有消息传来说嫁去安开的秦王爷的四女儿依和县主殁了吗?三月里那位县主的一个贴身侍婢逃了回来,在金銮殿上哭诉依和县主是被她的夫婿安开六皇子凌虐致死的。皇室宗亲乃至朝堂官员听到这个消息,都非常地愤怒,听老爷说,在当时陛下就暗谕到工部兵部往东北运送新锻造的武器和粮草了。”

张夫人声音低低地说着,站在门口的丫鬟们什么都听不清,她们也不敢支着耳朵听,只知道大姑奶奶不说话了,屋里突然传来老夫人的哭声。

“我的乖孙啊,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该逼他”,季老夫人声音哽咽,堆满皱纹的眼角边湿润一片,“若是不逼他再和那个什么周大人家的大小姐定亲,他还在荆阳跟着二姑娘他们夫妻读书,哪会到那要命的地方去?周家,该死的周家,当初向他们提亲时,他们看不上我季家的门庭,若不是那周依依年纪渐长又克死一任未婚夫,他们会主动来与我家谈亲事?”

一向平和带笑的季老夫人这时面露狠色,越说越恼,抬手指着大女儿道:“不是你一直在旁边撺掇,我能把玄泰从荆阳哄回来让他定这亲事?说什么周依依有貌有才有家境,还跟玄泰一般大是绝配,还说什么玄泰当时就喜欢那丫头,知道要跟她定亲,肯定会很欢喜。你就是怕瑗儿对玄泰的念头绝不了吧!”

外孙女儿瑗儿对孙子有情意,季老夫人怎会看不出来,那时候周家不同意与自家结亲,她还略动了几分叫外孙女嫁给孙子的心思。

依旧是大女儿说,那两个孩子都是跳脱的性子,凑在一起肯定过不好,她定会再给玄泰找一个闺秀千金。

季老夫人从没想过是大女儿看不上自家孙子,这时急话一出口,却看到大女儿脸上闪过心虚的神色,季老夫人登时怒极攻心,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颤抖地指着她一直引为骄傲的大女儿:“你,你还真是这么想的。”

“娘”,张夫人忙站起来,伸手想搀扶母亲,却被一巴掌打开了,她只得委屈地解释,“玄泰对瑗儿并没有男女之情,硬捏把在一起,将来不是一对怨偶吗?”

“罢,罢”,季老夫人无力地摆手,“也是我年高眼花了,没看出来在你大姑娘心中,娘家这么差劲。怨不得你,谁让你弟弟混得一年比一年差呢。”

“瞧瞧您,嘴里说着不怨,不还是怨吗?”张夫人赔着笑脸,“娘啊,您还跟女儿置气啊,不止您担心玄泰,女儿也担心,我听老爷说了,真打起来还得有些日子呢。咱们未必不能运作一番,把他调回来。”

季老夫人本想让大女儿回去,听闻此言,却沉吟下来,形势逼人,饶是这是自个养大的闺女,她想保孙子安平一生,这时便不能继续冷着脸。

见母亲缓下脸色,张夫人脸上的笑意添了几分轻松,刚想再说两句讨巧的话,一个身着体面的老嬷嬷就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大姑娘也在呢”,老妇人行礼,并未像以前那样未说话就露出笑来。

“春喜,这般行色匆匆,可是那孽子又跟他媳妇闹了?”季老夫人忙坐直身体问道。

“不是老爷,是咱们小少爷”,春喜苦涩道,“老夫人可知,刚才老奴出去买菜见到了什么?”顿了顿,她紧跟说道:“您知道菜市那边有一家的孩子也是在东北当兵,老奴就亲眼看见有兵来送东西。这是打仗前的俗例啊,当兵的都能让人往家捎东西。”

春喜是当年陪嫁季老夫人来到季府的两丫鬟之一,一直没有出嫁,季玄泰是她和老夫人照看大的,甚至她费的心思比老夫人更多,其实早把小少爷当成孙子了,这时想到东北有可能开仗,她连走路都老腿发软。

战场上刀枪不长眼,九死一生,被他们娇宠长大的小少爷可如何抵挡?

话未说完,春喜的眼眶就红了。

季老夫人听罢,却是心里狠狠一咯噔,问道:“你说人家的孩子往家里捎东西了?”

春喜点点头,随即点头的动作也顿住了,都是在东北当的兵,又都是湖州府的,可那负责捎东西的兵,从那户人家出来,就走了啊。

便是说,小少爷在打仗前、生死未卜前,也没想过给家里人捎些东西来!

“那孩子,是真的怨了我这个老祖母了”,季老夫人说道,眼泪随即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那时候,她真不该糊涂,在孙子明说了不同意的情况下,还坚持给他和周依依定亲,是她把孙子逼走的。

想着,季老夫人狠狠杵了下拐杖,起身吩咐道:“让人去租船,现在就去泸州,与周家退亲。”

以往还盼着孙子在外面撒完了气就回来了,虽然周依依以前下过他的面子,但毕竟是孙子唯一表示过想娶的女孩儿,周家又是书香世家,娶了周家姑娘,对孙子助益良多。

可是直到现在,季老夫人才清楚地认识到,只要与周家的这门亲事还在,孙子就不会回来的。

那边春喜听了吩咐,老胳膊腿儿还是很麻利地就出去叫人安排了。

张夫人都没来得及拉住,她只好转过头来劝母亲打消这个念头,“娘,您这是做什么,都已定亲一年多,人家女方又没什么错,您退亲,不是给我夫君树敌吗?”

季老夫人看着女儿冷笑一声,“没什么错,我孙子都被她克得上了战场,是死是活还两说,这时候不退亲,你让我等到什么时候退?怕给你丈夫树敌,往后这个娘家你也不用来了。”

紧跟着便喊守在门口的两个年轻丫鬟,“雀儿莺儿,请张夫人出去,我们这个贫家,撑不起她的贵脚。”

“娘,您这是在做什么啊”,张夫人又气又委屈,眼眶便红了,“事情会成这样,女儿也不想啊。可是您不能这么不讲理,当初咱们同意与周家结亲,不仅看人家姑娘好,还想让他们家在以后拉拔玄泰一把的。您说什么克不克的,岂不是坐实了周姑娘命硬的名声,其他的都不论,单说一件事毁了一个姑娘的一生,您日后想起来,心里过意得去?”

季老夫人没听多少,拄着拐杖就出去了,让院子外的小厮去叫老爷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刚才的说法有些迁怒,但是这亲却是必须退的,不退,孙子就不可能回来。

怪只怪当初明知孙子不同意,她还在大女儿的撺掇下和周家把亲事定下,尽管知道这次退亲可能被周家嘲讽挖苦,她也都过去退亲。

第二天上午,季老夫人下来船没有怎么休整,便带着儿子儿媳以及当初定亲时的媒人来到周家。

“大姐,季家来人了”,一个**岁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牵着手,小雀儿一样欢呼着跑到长姐所居的小院儿,稍大的女孩还喊着说:“他们肯定是来谈亲事的。”

周依依放下手中的书本,从美人榻上起身,瞪了眼说话之间已经跑到跟前的两个妹妹,“别胡说。”

要不是担心自己会担上一个克死未婚夫的名声,父亲也不会在御使府的贾少爷意外身亡后的第三个月匆匆给自己又定下一门婚事。

季玄泰这一年多都好好的,那些曾经隐隐嘲笑她克夫的都没了声音,但是让她嫁给那样一个一窍不通的纨绔,她又怎么能甘心?

想她从小习琴棋书画,跳舞作诗写文章无一不精,就是为了把那样美好的自己搭给一个纨绔吗!

每每想到此处,周依依都觉心口梗得厉害,在她心里,最理想的夫婿,就是蒋宜深,然而当初与贾家定亲前,她母亲不止一次地到蒋府做客,暗示结亲意图,却都被蒋家人装作听不明白地忽略过去。

如今蒋大人已经高升为吏部侍郎,蒋宜深是必要与名门贵女结亲的吧。

而自己呢,真要嫁给那个只知遛狗斗鸡的纨绔?

周依依兀自陷入心事中,愁上眉头,她的两个妹妹挤着眼睛对视一眼,伸手挠她痒痒,笑嘻嘻问道:“大姐在想未来的大姐夫吗?”

“没有”,周依依的语气不太好,挥手让一旁的大丫鬟带这两个庶妹出去玩。

大丫鬟哄着三小姐四小姐出了门,却没一会儿,脸色不太好地疾步回来,来到正靠在书桌边作画打发心情的周依依身边,附耳低声道:“小姐,季家是来退亲的,说什么季少爷要上战场,恐会耽误小姐前程……老爷夫人都气坏了,前厅正在分辨呢。”

周依依闻言,沾着绿色颜料的画笔在宣纸上狠狠划下了一道,贝齿咬着下唇沉吟好一会儿,放下笔道:“我去看看。”

与季家退亲,她心里既彷徨又期待,担心自己年龄过大以后会嫁去比季家还差的,又期待与蒋宜深再一次的缘分。

她一直关注着蒋宜深,知他去年才从白鹤书院结业,今春参加会试,且从前几天父亲拿回后衙的邸报中,她看到了蒋宜深高中探花的消息。

高中进士的人,都会在参加过鹿鸣宴后回乡祭祖立碑的。

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与京城闺女定下亲事?

一时间各种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浮起,到前厅的这一路,周依依想了很多,不敢轻易去赌却又极度的不甘心。

当跨进前厅那一刻,看到季玄泰的祖母在面红耳赤地和自己母亲掰扯道理,硬说他们退亲是为了不耽误自己,周依依一下子就从心底厌恶起来。

这么没素养的一家人,她很难想象自己以后该怎么和他们一起生活。

“便如季家老夫人所愿,退亲吧”,跨进门槛后,周依依站在那里,看着堂上的父母干脆地说。

……

一刻钟后,季老夫人怀里揣着退亲文书,也没用儿子儿媳搀扶,走出了周家,一直到上了停泊在码头的船,她才对跟在左右的儿子道:“到家后你去衙门问问,这时还能不能给东北寄东西,如果可以,把这退婚文书给玄泰寄去。”

“知道了母亲”,季逢叹了口气,他虽然整天只知风花雪月,却也知道周家这门婚事,着着实实是儿子高攀的,这时便有些可惜,“母亲好不容易为那臭小子定下周家的长女,怎么一夕之间就这么坚持地要退亲?”

见他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季老夫人实在气得不行,朝他啐了一口:“你儿子重要还是一个好亲事重要,整日里就知道跟着那一群姨娘混,你但凡关心玄泰一二,便该知道当初与周家定亲,对他来说是多大的屈辱。”

132 拜访

“这都是儿子的不是了”,季逢嬉皮笑脸地哄着老太太,“您别生气,都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臭小子有骨气,不要这当初看不上他的,以后肯定能找到更好的。”

季老夫人的脸色没有好看多少,摆摆手让这儿子出去,她就坐在船舱里闭目养神,半晌,才睁开眼对此次也跟了来的老嬷嬷道:“春喜啊,这次,我是不是该狠一次心,让玄泰在战场上拼杀一番?他大姑那样,以后能帮他多少?不趁年轻时让孩子闯一闯,难道要他老了再一事无成地受生活熬煎?”

春喜默然,她知道老夫人不是在征询她的意见,而是在问她自己。

四月下旬的风温暖茸茸,将碧绿的水面吹出一道道小波浪,顺着风,两个多时辰,大船就到了湖州府码头。

下船时,看到有条半大的船上时不时有州府的官吏上下,季老夫人对走在前面的一个小厮道:“去问问,那艘船上是什么大人。”

若是经过湖州去东北的兵部运送兵器的船只,她得让儿子过去拜见一下,正好也让人把退亲文书给孙子捎过去。

正想着呢,跑去问话的小厮回来了,“回禀老夫人,那是吏部侍郎蒋大人家的船,据说蒋少爷高中探花,要回乡祭祖刻碑。”

季老夫人闻言,看向那艘船,低声叹道:“原来是他们家啊,这位蒋少爷,跟咱们玄泰差不多大吧。听说曾经蒋大人科举时,是一甲第五,如今人家的儿子是探花,可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怪不得呢”,季逢没觉得不好意思,笑道,“这湖州官员都忙忙地过来拜见。”

……

送走最后一波上来送贺礼的武官,蒋宜深才露出些疲惫之色来,随手指了一个正在收拾东西的婢女:“告诉舵工,马上开船。”

“少爷,您不再休息会儿?”送人出去的成善和成业回来了,听到少爷的吩咐,成善说道,“您还没吃午饭呢。”

成业也说:“小人听说城里的柳溪楼新添了两样不错的菜色。”

“不必了”,蒋宜深摆摆手,“让船上随便做点东西便好。”

他本打算今天到仙泉就去看小丫头的,哪知道船到湖州码头,会耽误这许多时间,而那些官员又都是冲着他父亲的面子才过来拜见送贺礼的,他不能随意打发。

成善成业两人见少爷有些不耐烦,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当下一个留在船舱里和那些婢女一起归置贺礼一个出去让船上带的厨子做午饭。

从湖州码头到仙泉,顺风顺水,只行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仙泉县蒋家本家的人早就已经得到蒋宜深回乡祭祖的消息,在码头等着了,就连两个宗族耆老也在。

当蒋宜深挺立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时,码头边或是闲聊或是坐在茶棚子里喝茶的蒋家人都激动地站了起来。

“宜深,终于回来了”,站立在人群首位的中年男人笑着拍了拍侄子的肩膀,蒋宜深则对这些人拱拳行礼,“大伯,二伯,四叔,五叔,七叔。”

蒋家是个人口稠密枝叶繁茂的大族,当先前面几个中年男子,都是蒋宜深的亲叔伯,他们或在湖州任小吏或经商,在族中很有几分威信。

不过蒋家这些年之所以发展得这么好,全靠当初唯一考上进士的蒋家老二蒋廷玉,蒋廷玉虽只有一个儿子,如今才不到二十岁却已高中探花,将来的成就必不在他父亲之下。

因此,蒋家这些人面对蒋廷玉时,皆是十分客气。

蒋家老大蒋廷机只让侄子给同样来迎接的两位耆老见了礼,就指着停在码头边儿上的几辆马车道:“路上肯定没吃好,车里有你奶奶让人准备的你喜欢吃的糕点,走吧,快回家去,你奶奶可是自从你走了就开始念叨你。”

两年前蒋廷玉去京城赴任,蒋老夫人便回了老家,跟着大儿子住在一块儿,一年多前蒋宜深从白鹤书院结业,准备当年的秋闱,也在仙泉的本家待了三四个月,乡试后才启程回的京。

大半年没见奶奶了,蒋宜深也挺想的,在马车上问了好些奶奶吃得如何睡得如何的话。

蒋廷机一一回答,又问他父亲在京城的近况,虽然三弟常有书信送到家来,总是有事在信上说不清的。

因此话一说起来,便没个完,等到了位于仙泉县东城的蒋家大宅,一家子坐在一起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不觉天色就黑了下来。

吃过晚饭,蒋宜深那大伯母二伯四婶五婶六婶七婶都还有许多话想对他说的样子,不过都被蒋老夫人让人给阻在了外面。

看着越发丰神俊朗的孙子,蒋老夫人的心情极为舒畅,“你六叔一个月前去了沧州处理生意,不过你大伯他前些日子已经去了信,这一两日他便能回,到时候咱们可要举办一个浩大的祭祖仪式。让你爷爷,以及蒋家的列祖列宗,都知道知道我孙儿的成就。”

“奶奶,我还未入仕途,即便科举考得不错,却并不能代表什么”,蒋宜深好笑地对为他自豪的奶奶道,“而且来前父亲也再三地告知我,祭祖仪式不可豪奢,咱们中规中矩地办就是了。”

蒋老夫人笑意未息,连连点头,“我都知道,咱们可以办个大而不奢的祭祖仪式,还有家里那些族亲,有我和你大伯二伯镇着,没人敢打着你父亲和你的幌子欺压乡里,不会给人抓到小辫子的。”

“有祖母这话,孙儿就放心了”,蒋宜深说道,本朝已有三四例因为族人扯着他们的虎皮办坏事而被贬谪的官员,因此在家里族人的管束这一块儿,他父亲还未做官时,便已经再三提点身为族长的大伯注意了。

祖孙俩正说着话,蒋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芳香端了两杯参茶过来,蒋老夫人笑呵呵地看着自家孙儿从芳香手中接过茶,自己才接了茶,拿起茶盖缓缓呷了一口,才摆手让芳香下去,开口道:“早两年让你定亲,你说先要举业,便是你母亲给的那个通房丫头也没收,现如今,举业成了,这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吧。”

不知为何,听到亲事,蒋宜深眼前便出现了小丫头的面容,这让他心头震动,一时呼吸不稳,被刚喝到嘴里的参茶呛得连连咳嗽。

“这怎么还不好意思了?”蒋老夫人好笑。

“没有”,拿出胸襟里叠成四方块的手帕,在嘴唇上擦了擦,蒋宜深说道:“孙儿这算什么举业有成,还是再等两年吧。”

“还等什么等?”蒋老夫人皱着眉,放下茶杯隔空点了点下首的孙儿,“没看到你那些伯娘婶子,心里可都盼着把她们娘家侄女儿嫁给你呢。你一日不定下来,她们便能到我这老耳朵边叨叨一日。”说着,蒋老夫人又疑惑地看向蒋宜深,“深儿啊,你跟祖母说实话,你是到如今还没有看上的姑娘,还是有了看上的却怕家里不同意。”

蒋宜深的神情顿了顿,他笑着道:“没有看上的,婚姻乃终身大事,尽管有父母长辈为我操持,我还是想寻一个也合我心意的。”

“正妻只要是个贤惠的,能帮你诞育教养子嗣才最重要”,蒋老夫人摇头说道,“若要坚持找合你心意又堪为咱家正妻的,那可不好找。到时寻个合心意的良家妾,还不是一样。”

“妻者,齐也,娶了便是终身不改”,蒋宜深说话时,声音里全是暖意,“合我心意的女子,我怎舍得让她为妾;不合我心意的,我更不舍得把我身边最重要的位置给她。”

“你啊”,蒋老夫人沉吟良久,才道:“都被你爹娘惯坏了”,说着摆了摆手,“暂且这么着吧,不过还是得让你娘先相看着。”

孙儿刚中探花,这可是挑选好媳妇的最好时机。

蒋宜深心中有一股冲动,想说他似乎真有了合心意的女子,只是想到小丫头才刚十岁,到底没有开口。

还是回京后探探母亲口风,母亲如果同意了,这事由母亲来提,比他自己提要更好。

他若主动提起,被外人知晓,难免会坏了小丫头的名声。

眼看着天色不早,蒋老夫人便让孙儿回去休息,“奔波了这四五天,回去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

蒋宜深起身告退,没想到刚出奶奶的院子,就被好几个正处于秀才阶段的族兄拦住了,要拉他去喝酒谈学问。

无法,蒋宜深只得跟着过去,一直到亥初才得以回房休息。

晨光初现时,蒋宜深就来到了落英巷,他跟小丫头有通信来往,因此知道他们在三月份已经搬到县里来住了。

彼时乐轻悠正在被方宴监督着踢毽子,她不爱动,日常活动除开去后院整理菜圃,就没有了,方宴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个问题的,反正这些日子每天早晨他练剑时都要把她从被窝里挖起来。

“一百一十八”,草儿在旁边计着数,握着拳头鼓励道:“小姐,再坚持一下,马上就一百二十个了。”

就是在这时,家里的大门被拍响,同样站在不远处看乐轻悠踢毽子的夜平过去开了门,看见门外立着个身着月白色绣暗金图纹的年青人,还没问话呢,就听见后面传来小姐惊喜的声音:“蒋大哥?”

夜平就往旁边让了让,蒋宜深迈步进来,笑着喊了声“轻轻”。

乐轻悠提到一百二十一,就把毽子接住了,上前与蒋宜深见礼,方宴拱拳,闻声从屋里出来的乐巍和乐峻也都拱拳见礼。

……

蒋宜深坐在榕树下的方桌边,乐峻正在问他考得如何,方宴、乐巍也陪坐在一旁。

转头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小丫头见过礼后就去了厨房,难不成开始将他当外男躲避?蒋宜深却还是态度温和地回道:“考得很不错,还多亏了轻轻随信给我送去的挂面和五香牛肉粒。”

去年秋闱是在湖州府城,考前他去了梨花村一趟,轻轻当时听说他就要考试,就送了他一瓶梨花酒,去年冬来得早,轻轻那一瓶梨花酒可帮了他大忙。

春闱前,轻轻又特地在寄信时时多付二两银子让驿站的信兵给他捎去挂面和牛肉粒、蔬菜干、水果干,虽然小丫头在信上说那是她特地给她三个哥哥准备的考场饭,先让他试试怎么样,那些东西还是让蒋宜深每每想起都心头发暖。

只是怎么这次来,小丫头竟不跟自己说话了?

蒋宜深心里发堵,面上却如常地跟乐巍三人说起考场规矩之类的事,正说着,伴着轻盈的脚步声,一股淡淡的幽香飘入鼻端。

蒋宜深转头,就见他以为是要避着他的轻轻端着一个绘着梅花的杯子走来,然后放在他面前,说道:“蒋大哥,蜂蜜水。”

“好”,蒋宜深控制不住地翘起唇角,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下去半杯,才拿开杯子看着她问道:“轻轻刚才是给我冲蜂蜜水去了。”

乐轻悠被问得有些不明所以,点点头:“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想让你喝杯水醒醒神。”

蒋宜深眼中的笑意随着她的话而更加柔和,“昨晚上喝了些酒,有些头疼,还是轻轻细心,喝过蜂蜜水,好多了。”

哪有那么神奇,真是哄小孩子的话。乐轻悠笑着想道,这时手上一暖,人就被方宴拉到了跟前,方宴抱了乐轻悠坐在他腿上,动作之中带着些宣誓主权的意味,他说道:“轻轻从小便如此细心,对我们则更是,蒋大哥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蒋宜深看着那被方宴紧紧圈住的细腰,瞳孔狠狠一缩,他又看了方宴一眼,玩笑似得道:“倒是我误会了。”

乐轻悠总觉得他们的对话有些别扭,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别处,问蒋宜深是殿试第几名、考棚是怎样的、以后去哪儿做官等等。

蒋宜深一一细心回答。

乐巍这才把疑惑的目光从方宴紧紧圈着轻轻腰肢的手臂上收回,在谈话的空当,也问了些他感兴趣的会试事宜。

还没在乐家吃过早饭,成善就找了过来,说是县令于大人往家里下了帖子,请他去参加特地为他办的赏花会。

蒋宜深知道他还得好几日忙,跟乐轻悠说了过些日子再来,便向还没去县学的乐巍三人告辞了。

送走了蒋宜深,乐巍他们没再回家,直接去了县学,路上,乐巍郑重地说道:“咱们和轻轻都长大了,以后有外人在时,我们都不要随意抱她。”

以往他和乐峻偶尔也会抱轻轻,都习惯了,今天方宴抱住轻轻时,蒋宜深的目光让他觉出了不妥。

乐峻点头,然后看着方宴,“尤其是三弟,咱们三个数你爱抱轻轻。”

方宴:“……。”

你们都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

133 宴会

初夏时节的天气,还未添上炎热,太阳一点点高挂起来,微风将甜腻的槐花香味送的大街小巷都是,就是没有种槐树的县衙也能偶尔闻到暖暖的槐花香。

于夫人已经布置好了后花园,此时正坐在后衙正堂上与于县令一起闲聊着等今天的客人上门来。

仙泉县能出个探花,于夫人比蒋家人还高兴,要知道去年是她家老爷任仙泉县的第三年,即便有之前端了一伙人贩子的功绩在,也没能往上升一升或者说是换个更大更富裕的县去任官。

如今老爷治下教化兴盛,在老爷任仙泉县县令的四年内,已出了将近二十个秀才和三个举人,再加上最有分量的一个探花,朝廷一向重文教,想必下一次老爷的考评必定是优。

到时,怎么着也不能还在这一个地方不动位置了。

而在另一方面,蒋宜深青年才俊,又有已经官至正三品的父亲,在京城那地方都能称一句贵公子,还是个没有娶正妻的贵公子。

于夫人的心中算盘早在得知仙泉蒋家出了个探花时,就打了起来,那时候虽也想着把自家正待嫁的二女儿嫁给人家,却知道有些不太可能。

毕竟京城贵女众多,还流行榜下捉婿,蒋宜深那样好的出身、人才、品貌,不知道会被多少高门贵府争抢呢。

于夫人都有大不了就劝劝老爷,把女儿嫁给蒋宜深当个贵妾的想法了,哪知道人家根本没有在京城定亲。

今天于夫人可算卯足了劲儿,首先把宴客时的后花园用蔷薇花墙一分为二,左边宴男客右边宴女客,其次昨晚得知老爷要在今天宴请新科探花她当即就让人去了仙泉县做衣饰最好的缀锦阁,送了百两现银再加上自家老爷的威信,让缀锦阁务必在一夜之内给二女儿玉娇做出一身出彩的夏装,首饰来不及现打,她便把自己出嫁时母亲给的压箱底的一套头面拿给了玉娇。

务必让女儿在今天这一次宴会上,吸引到蒋宜深的目光。

二女儿从小聪颖,琴棋书画是她们四姐妹中学得最出色的,于夫人对自家女儿很有信心。

但就怕蒋大人夫妻想给他们儿子娶高门妇,看不上自家女儿,想到这个可能,于夫人刚带着几分笑意的脸上又带了几分愁容。

于县令说了一句话不见自家夫人接,不由地放下茶杯看向夫人,盯着她看了会儿,才道:“你这是出什么神呢?”

“啊,没什么”,于夫人回过神来,对老爷笑笑,“也不知道玉儿她们姐妹可打理好了,眼看着日头渐高,客人们都快到了吧。”

说着站起身,不放心地道:“我过去看看。”

看着夫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于县令摇头,他就不该跟夫人谈什么东北事态,瞧瞧这躲得快的。

于夫人刚走没多会儿,便有管家领着两个身着圆领长衫的中年男子过来,“老爷,刘举人范举人到了。”

于县令脸上一瞬间就带了笑,起身请这两人入座。

刘举人范举人是常来县衙的,跟于县令比较熟悉,本来举人在县太爷面前就很有几分地位,大家又是熟识,自然没有多少拘谨,不过一会儿就聊了起来。

又过不到一刻钟,收到帖子的人三三两两的都已到齐,蒋宜深来得不早也不晚,同来的还有两个正在族学中读书的堂兄弟,二人早中了秀才,只是后面的乡试一直不中,因为蒋家在仙泉是望族,这二人也有一定的人脉,倒是给蒋宜深引见了不少读书人。

客人到齐,这客厅就有些拘束了,于县令想起夫人在后花园安排好的宴客场地,咳了声,请蒋宜深走在前面,就带着众人向后花园走去。

此时的后花园,早已经聚集不少打扮得争奇斗艳的闺阁小姐,她们都是跟着父兄一起来的,而能接到于县令请帖的,无不是县里有名望的人物,这些女子的出身拿到大场面或许提不起来,在这个仙泉县,她们却都是数一数二的千金小姐。

明媚的阳光下,活泼的少女们或是在水泉边嬉戏或是在花丛中扑蝶或是坐在八仙桌边说悄悄话,给一派花团锦簇的后花园添注了满满的活力。

于玉娇正在和她一个相好的小姐妹品评西川州大才子周雪年新出的诗集,她的贴身丫鬟快步走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人往这边来了,夫人让小姐抚琴。”

于玉娇下意识地看向花园门口,心中一阵儿狂跳。

丫鬟站直了身子,笑道:“小姐,柳小姐,你们只看诗集岂不无趣,何不抚琴唱奏?”

柳采薇笑着看了眼于玉娇和这个丫鬟,起身道:“青儿这个提议好,玉娇,正巧我也好久没听你弹过琴了呢。你谈我唱怎么样?”

这场宴席的主客是谁,她怎会不知道?如今再看好友这个丫鬟的模样,她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于玉娇也站起了身,听到这句话,转头看向柳采薇。

柳采薇又笑了笑,声音低了几度:“玉娇,蒋少爷那样的人物,谁不爱呢?咱们各凭本事如何。”

于玉娇停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好啊。”

旁边的青儿不喜地皱起眉,这位柳小姐也太把她自己当回事儿了吧,一个商贾女,便是去给蒋少爷做妾,人家也不一定要。

她竟还和自家小姐说什么各凭本事?

“小姐”,青儿欲言又止。

于玉娇迈着优雅轻柔的步伐走向摆放在一片芍药花圃旁边的古琴,斜了青儿一眼,笑道:“你觉得我比不上采薇?”

柳采薇也笑着看向青儿,“青儿,没想到你这么看得起我。”

青儿垂着头摇了摇,“奴婢不敢。”

真不知道小姐怎么想的,夫人想尽办法给小姐提供出风头的条件,小姐怎么却要把这机会分一半给柳小姐?

于玉娇已经拂着裙摆在琴凳上坐下来,试了试音,对柳采薇道:“凉州词如何?”

凉州词是周雪年新诗集中的一首,由他本人谱曲,朗朗上口的四句诗很快地就从西川州传到湖州这边来。

“好”,柳采薇答应着,优雅地后退一步,坐在小丫鬟搬来的春凳上。

浑厚苍凉的琴声一起,后花园女子们的笑闹声便静了一静,无论是在刚才就注意到的还是被琴声扰到而顺着声音望去的,都不再说话。

主人家弹琴,她们好好听着就是。

高高的蓝天下,悠扬的琴声从纤细的指尖缓缓飘荡开来,一个震颤的音符后,清脆的嗓音伴着琴音响起:“黄河远上白云间……”

就在此时,月亮门内陆陆续续走进人来,于县令刚才听到琴音时便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此时听到有人唱歌,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皱。

很快,于县令笑了两身,对旁边的蒋宜深道:“这些丫头又在逞才技了,难等大雅之堂啊。”

蒋宜深拂开挡了路的垂柳,笑道:“弹得很有几分气势。”

后面的人也纷纷赞好,远远看到一片开得明艳的蔷薇花,好些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虽然时人重视男女大防,但远没到严苛地不许女子与外男照面的地步,因此于夫人这个隔花墙宴客的安排,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不适。

再者说了,这边来的男客,有好些都是那边女客的兄长父亲,自家孩子能在这次宴会上和蒋宜深相识了,他们很乐见其成的。

众人怀着大同小异的心思在这边已经摆好果盘的八仙桌旁坐下,那边的歌声还在继续:“……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歌词反复唱了两回,琴音终于歇下,这边就有一个中年人捋着胡须道:“不错不错,这琴弹得真不错。”

“姐姐弹得真好”,那边也有人在这么说,隔着半人高的花墙可以看到一个杏黄衣衫的十三四岁小姑娘端着杯茶送到坐在琴桌旁的于二小姐手边,“姐姐喝茶。只是采薇姐姐唱得没什么感觉,生生破坏了一曲好调子,茶就不给你喝了。”

旁边有位小姐就笑道:“的确,凉州词由关西大汉的嗓门唱出来才有西北荒凉的感觉,柳小姐的声音太柔了,差点把周雪年这首凉州词唱成靡靡之音。”

柳采薇一直带笑的脸色终是拉了下来,“什么靡靡之音,范小姐这是再给我定罪名?现场比你懂词曲的人很多,不如让最有权威的人来评判。”

看到这儿,这边的人都忍笑看向蒋宜深。

“小女却是在大家之前卖弄了”,另一桌正喝茶的范举人放下茶杯,不着痕迹地帮了自家女儿一把,“探花郎,不如您来说说,这是琴好,还是歌好。”

范宁儿听到父亲接了话,忙转过身正视了下花墙隔壁的人,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当目光正正落在那个坐在她父亲隔壁的年轻人身上时,她还是怔住了。

那人身着绣着繁复图纹的淡灰色锦衣,上好的布料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平滑的光泽,而更为耀眼的,是那人嘴角眼中含着的浅淡温和笑意。

一声咳嗽传来,范宁儿回神,她忙低下头见礼,“小女子失礼了,不知蒋少爷对于小姐和柳小姐的琴曲是什么看法?”

蒋宜深并未多看她一眼,声音温淡:“我于这方面知之甚少,听着都不错。”

于玉娇见蒋宜深并没有对范宁儿这个突然跳出来品评的人另眼相待,心里的不满才压下去,她没敢再看蒋宜深,而是转头笑着对范宁儿道:“刚才听范小姐品评的头头是道,不如你也来给大家弹一曲。”

尽管范宁儿没有贬低她的琴,但其品评的态度,却是把她和柳采薇都踩在了脚下,于玉娇还真不知道她的胆子这么大,当然不会让她好过。

柳采薇低头笑了笑,耍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不是自找麻烦吗?

范宁儿想说自己不会,但她们经常一起玩的,谁不知道谁,她咬了咬唇,委委屈屈地就提着裙子向那琴桌走去。

等琴音再响起时,刚才还认真听的女孩子们都散开玩去了,范宁儿觉得被众人一起针对了,心中越发委屈,琴音中便透出一股哀怨的味道。

“这范宁儿真是越来越不知所谓了”,柳采薇和于玉娇又好友一般携手去了一株桃树下的棋盘处下棋,看了眼弹着琴差点哭出来的范宁儿,柳采薇嗤笑一声落下手中棋子,“想拿你我当跳板,也不先称量称量自己有多大本事。”

侍立在于玉娇身后的青儿忍不住气道:“您不也是想拿我家小姐当跳板?”

“青儿”,于玉娇侧头呵斥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在她呵斥那一声时,有道目光落在了这边,应该是蒋宜深的,她自然地换了语调,“这里不用你伺候,下去换红儿来。”

青儿福了福身,退下去了。

柳采薇没听见一眼,兀自摆着棋子,待青儿走远了,才低声笑道:“你这个小丫鬟,魅力不小啊,刚才,蒋少爷往她身上看了三次。”

证实了刚才的猜测,于玉娇心里有些堵,不在意道:“蒋少爷那般仙人之姿,怎么会看上她一个蠢笨的丫鬟。”

身为小姐,她们身边的丫鬟都是要在日后出嫁时带走的,一般都不会选什么容貌在她们之上的,就算是培养以后帮忙固宠的丫鬟,也不会挑选容貌太好的。

所以即使如柳采薇所说,蒋少爷比较关注青儿,也不会是看上她。

柳采薇心里也明白这点,才会如此打趣,她这个位置是正面对蔷薇花墙那边的,看蒋宜深很方便,又往那个气质温润的男人身上看了一眼,她叹着气低声道:“不知道咱们这边如许多的美貌女子,他会中意哪个。论容貌,没人能胜过你的,你比我的机会要大很多……如果他中意我,就算是个小妾,我在家也不用受庶子女欺负了。”

柳家是商户,对于什么妻妾嫡庶,并不像仕读人家那样重视,柳采薇她爹很宠一个姨娘,因此柳采薇和她娘、弟弟在府里过得不那么如意。

如不是她跟于玉娇是性情相投的好友,只怕他们娘几个早就被欺负到乡下去了。

这些于玉娇都知道,之前柳采薇说各凭本事时,她才没有生气,她一方面知道凭好友的身世不可能做蒋宜深的正妻,另一方面也是不想为一个几乎没见过面的男人坏了姐妹情分。

然而见到蒋宜深那一刻,于玉娇就有些后悔了,她没想到,那个只是她从父兄口中听到过的蒋家三房独子,会这么优秀。

若是没见过蒋宜深本人,或许在好友说这一句话时,于玉娇还会玩笑般应承她“我和他的亲事能成,到时提拔你做个小妾又能怎样”。

但现在,于玉娇只是笑了笑。

她才明白已经出嫁的大姐跟她说过的话,姐妹之间再要好,有些东西也是牢牢搂在自己手里。

于玉娇没有接话的意思,柳采薇也不在意,专心地下起棋来,心里却在快速转动:如何才能在今天让蒋宜深记住她。

她知道,错过今天,她想再见到蒋宜深,是很困难的事。

“宜深哥哥,救救我啊”,突然一声婉转的泣声,把沉浸在各自思绪中的柳采薇和于玉娇拉回现实。

此时蜜蜂嗡嗡、蝴蝶蹁跹的花园中,因为那一声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声音来处。

那是在刚才跟随于夫人过来的七八位妇人后面,一个上身紫衣下身白裙的女子,双肩颤抖地跪在一个脸色黑沉的妇人脚边。

似乎是现场的寂静吓到了她,她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像是鼓足了勇气在解释:“我本来就认识宜深哥哥的,刚才我只是想找机会和他打招呼,并不是如小姐说的那样要勾、勾引宜深哥哥。”

带着这个不安分的狐媚子来到母亲身边,想让母亲看住她的雷箫儿差点气晕过去,转过身就上前两步,左右打了她两个大嘴巴:“我什么时候说那么不要脸的话了?乐轻玲,如果不是你求我哥又求我娘,今天这种场合,我们会带你过来?”

“箫儿”,雷夫人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自从她那个不着四六的小儿子看上这么个货色,家里就没安生过,半个月前,小儿子拉着这女孩回了家,还说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她像吞了百十个苍蝇一样,只得答应小儿子的要求。

雷夫人还以为小儿子被这女孩哄得想安定下来,哪知道这女孩却比小儿子还能整事,没定亲呢,她家里就上门来要金要银,现在在一县的权贵富人面前又弄出这么一出来,若是探花郎恼了,他们雷家一个小小的商户,怎么能顶得住人家的怒气。

心里思绪飞转,雷夫人呵斥住女儿,又呵斥哭哭啼啼的乐轻玲:“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心口胡诌。”

于夫人不满地看了雷夫人一眼,“看在往日的面子上给了你们家请帖,你们怎么什么疯子都带来?”

雷夫人连忙弯腰赔笑。

“我不是”,乐轻玲摇头哽咽,看向花墙喊道:“宜深哥哥,我是玲玲啊,以前都是我的错,你救救我吧。我不想被这一家强娶。”

134 说明

乐轻玲哭得是真切的,她这三年来之所以能在县郊的破屋子里和那个抢了她爹的心的女人斗法,撑到现在,凭的全是对书里剧情的掌握,她一直盼着到乐轻悠在十岁这年的四月初一,在这天,小侯爷会因为躲避追杀晕倒在一个死胡同里的箩筐下。

书里交代地很清楚,乐老二发了财,是在落英巷买的房子,而在落英巷尽头坐北朝南的最后一家后面,的确有个长约五十多米的死胡同。

当时乐轻玲靠着卖跳棋麻将赚了钱,跟着她爹到县里买房,就坚持要的那一家,她一心等着小侯爷落难那里好去救他。

却怎么都没想到,还没在那里住半年,房子就成了赌坊的,更让她气恨的是,曾经差点饿死病死的乐轻悠,被人穿了,竟依然来到县里,买的房子依然在落英巷。

知道乐轻悠住在落英巷时,乐轻玲差点气疯,她不相信她做了那么多,最后还是能让乐轻悠和小侯爷在一起。

然后乐轻玲才发现,老天爷还是站在她这一边的,李琦不知从哪儿认识了乐轻悠,还被她迷得要娶她。

乐轻玲在心里暗暗嘲讽:果然是个心机白莲花婊,既然什么脏的臭的都勾引,那她不介意帮个忙,因此她极力鼓动李琦纳乐轻悠为妾。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变化之快去让她思考不及,之前还很听话的雷超,在她想用钱时,竟然不见兔子不撒鹰,非要占了她的身子才给钱。

她怎么可能愿意,她还要清清白白地等小侯爷,可是雷超那个该死的混子,当时给了她一半银钱,剩下的只说第二天再给。

等第二天她去了,就被哄着喝了妓院中常备的茶,清白之身就那么被占去了。

醒来后她大哭大闹,得到的却是雷超不屑地一笑:“花在你身上的钱,早就够爷买十个漂亮女人了,你有白花我雷超钱的勇气,就得有随时给报酬的觉悟。”

乐轻玲只能饮恨,只要她救了小侯爷、和小侯爷相识相爱,那一切便都有转圜的余地,她不是没有经受过男人的女人,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

四月初一终于在她的急切期盼中到来了,她在落英巷尽头的那个死胡同,一直从早晨,等到半夜,在书中早该出现的小侯爷,却始终没有影子。

一种巨大的恐慌笼罩在乐轻玲心上,情节变了吗?可是除了乐老二夫妻死了,其他的并没有变化啊。

乡下村庄的一对夫妻的死亡,怎么都不可能牵扯到身在京城的小侯爷。

乐轻玲傻了一般在那个死胡同枯坐两天,爹娘都没空管她,她就那么待了两天,才步伐僵硬地回家去了。

经过乐轻悠一家买的那处院子时,乐轻玲眼中爆发出浓烈的不甘心和怨恨。

她一定要找到小侯爷,把这个原书中的女主,狠狠地踩入地底。

想找小侯爷,就要去京城,她现在根本没有财力安全到京城,就算到了京城,侯府也不是她轻易能进的。

这时候,她听到县城的人都在议论,新科探花蒋家少爷,回乡祭祖了。

蒋宜深,乐轻玲从没有忘掉这个人,可是不知道乐轻悠说了她什么坏话,他再去梨花村送什么东西,也不理她了。

认识雷超之前,她让乐岑和她一起搭船去泸州的知府衙门找过他,却被人毫不留情地给驱赶到一边,他们兄妹在知府后衙的大门处等了整整一天,里面的人都没让他们进去。

四处碰壁的她只有在那个没出息的大哥的坚持下回家,回到家后她想去交好乐巍,毕竟她以前对这个人很不错。

然而这世人,让恩负义的多,她不求他照样能过好。

雷家也收到了县衙送的赏花贴,乐轻玲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打压强占她清白的雷超、跟在蒋宜深身边的机会,来了。

乐轻玲后面喊出来的这一句话,让现场众人都不由地把目光落在花墙隔壁,坐在那里,眼中依旧带着些许笑意的蒋宜深身上。

这样一位如玉般温润的公子,真的是早就认识这个被雷家带来的女子?

见蒋宜深跟没听到那边的吵闹一样,坐在他错对面的堂兄蒋宜泽忍不住了,自家堂弟不解释清楚,传出去可就真坏了名声了。

一个女子口口声声喊堂弟“宜深哥哥”,还说早就认识,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会被现场的人怎么揣测。

蒋宜泽咳了声,说道:“宜深,真认识那边哭的女人?”

蒋宜深自然要解释的,可贸然开口,反倒显得心虚,就等着堂兄问这一句话呢。

“听这声音,倒是陌生”,蒋宜深笑道,拂袖站起身,“只是这女子喊得这般亲近,且半点不心虚,应该认识我吧。我得看看,才知道到底认不认识。”

蒋宜深记忆力极好,更何况这个乐轻玲当初把他当傻子一样耍,他可记得清清楚楚,即便三年多过去,小女孩变成大女孩声音发生了变化,他还是听得出来。

不过他却不会就这么肯定认识乐轻玲,将要进入仕途,蒋宜深是很看重自己名声的,因此这事他便要处理得密不透风。

站在香气袭人的花墙边,蒋宜深看了眼才十一二岁就具备了女人风韵的乐轻玲,皱眉思索片刻,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乐峻的堂妹。”

闻言,众人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乐轻玲更是前所未有的精神一振,抹着眼角的泪珠看向蒋宜深。

站在蒋宜深两步远的蒋宜泽好险没控制住给这个堂弟一脚,傻啊,对于一个口口声声喊你“宜深哥哥”的女子,你就是认识也不能这么认啊。

乐轻玲又哭又笑地点头,“是我,宜深哥哥。”

“不过我们只是三年多前有过一面之缘,并不熟悉”,蒋宜深说着笑了笑,“当年乐家二叔帮过我祖母,乐二叔意外去世,祖母便每年都让家里给他的孩子送些吃食衣物,有次我正好回仙泉有事,也跟去看了看。那次见的一面,没想到乐姑娘记性如此之好。”

听了这话,蒋宜泽才算松口气,好在堂弟不傻,还知道把事情说清楚。

雷箫儿对着乐轻玲哼一声,“她就是这样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人,跟我二哥认识没多久,就开始向我二哥借钱,借了还不说还的那种。”

众人本就不大看得上乐轻玲这做派,如果不是她喊宜深哥哥喊得那么理直气壮,才没人关心她怎样呢,听了雷箫儿这话,他们连个不屑的眼神都吝啬给予。

“宜深哥哥,你不能不管我啊”,乐轻玲大惊失色,一根浮木都抓不住的她又流出了可怜无助的眼泪,“雷家人不仅强娶我还坏我名声,这对乐轻悠也会有影响的。”

本来还带着闲适微笑的蒋宜深,一下子冷下脸来,茶色的瞳仁中像是结了一层冰,“你自己立身不正,跟旁人有何关系?更不要说,你们当初克扣我祖母送去给乐峻兄妹的东西,自家享用了,还要在我去时说他们因为要争抢东西与你们争吵。”

“当初你这个小姑娘才多大,就能睁眼说瞎话”,蒋宜深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绝,但是乐轻玲敢随便攀扯轻轻,那他还有什么好留一线的,“我当时差点便因为你的话错待乐二叔的子女,你这时又说雷家强娶你,我还真不敢相信。”

蒋宜深每说出一个字,乐轻玲的脸色就灰败一分,终于她无力地跌倒在地,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下抬不起头来。

待蒋宜深话落,蒋宜泽啧啧感叹,上前拍了拍堂弟的肩膀,同情道:“怪不得你还能认出这么个人来,原来一早被她忽悠过啊。”

这话是彻底不给乐轻玲攀扯自家堂弟的机会了。

蒋宜深苦笑着摇摇头,似乎不想再提往事,其实他看见乐轻玲就觉得恶心。

“也是我家不慎,竟然把这等有心机的女子放了来”,蒋家兄弟把事情说清楚了,于县令这时才笑着打圆场,“走走,咱们自去饮酒,这些事……夫人你来处理。”

这边的雷家老爷和那边的雷家夫人都白了脸色,知道他们以后别想再接到县尊大人家的帖子了。

雷老爷转头,把雷超狠狠踢了一脚,“都是你做的好事。”

雷超才十五六岁,本就是个胡天海地纨绔,又是要面子的年纪,被老爹这么当众一踢,转身就甩袖走了。

徒留雷老爷尴尬地面对同情地看着他的众人。

蒋宜深又恢复了悠然温和的模样,席上的梅子酒不错,他便坐下来慢慢地喝着,时不时应对旁人递过来的一个问题。

那边,雷夫人已经让家里跟进来的一个丫鬟将乐轻玲拉了下去,于夫人见她有眼色,这才笑着让下人去通知戏班子开始唱戏。

半晌午的时候,那些会画画的小姐们又一人作了一副画,于夫人和一众夫人们看过之后,让人送到了花墙这边。

送画的小丫头笑嘻嘻地说:“听说探花郎擅画,劳您给推举出前三名。”

蒋宜深:……

快到傍晚时宴席才散,这一天又是琴又是画又是诗,全都是冲着蒋宜深去的,离开后衙,蒋宜泽和另一个一天都没什么存在感只顾吃吃喝喝的堂弟蒋宜江,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蒋宜深:“今天席间百美争奇斗艳就为博你一个眼神,你可有什么感想。”

“感想?”蒋宜深想了想,说道:“感觉我就像是舞狮子时那个被争抢的彩球,毛骨悚然啊,下次再有请帖,不是设在酒楼的文会,我坚决不赴了。”

说话间已翻身上马,扯了扯缰绳对堂兄弟道:“四哥六弟,你们先回家,我在街上转转。”

“你到哪儿去啊”,蒋宜泽问道,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那马儿已经甩开四蹄走远了,他正要上马时,就听到堂弟蒋宜江哎了一声。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马嘶声。

“快去看看”,蒋宜江大声道,翻身跳上了马背。

“娘的,阴魂不散啊”,蒋宜泽忍不住咒骂一声,也跟着跃上马背,向由县衙转弯到大街上的种着两棵大柳树的地方赶去。

蒋宜深及时拉住马缰,马蹄扬起,然后在旁边落地,没有踩踏到突然冲出来的乐轻玲。

“想死,多的是地方,”看着瘫软在地的乐轻玲,蒋宜深面目冰冷,“想要碰瓷,县牢里多的是空房间。”

边说边伸手拍抚着马头安抚有些受惊的马儿。

乐轻玲不可思议地仰头看着蒋宜深,“我现在几乎落在了泥坑里,好歹我也喊你一声宜深哥哥,帮我一把就那么难吗?”

蒋宜深却没有跟她多说的意思,夹了夹马腹就要离开。

蒋宜泽和蒋宜江也赶了过来,见他不打算理会这个有些疯的女人,也就没有说什么。

三匹马离瘫在地上的乐轻玲足有半丈远,慢慢地走开了。

“宜深哥哥”,乐轻玲爬起来又喊了一声,下一刻,雷超从一棵大柳树后窜出来,一脚将她踹倒在地,“还没嫁到我家你就想法设法地勾引男人,以后你还不得给我戴绿帽子啊。”

乐轻玲捂着肚子疼得惨叫出声,雷超知道这个女人尤其地会装,又踹了她两脚才吊儿郎当地往家去。

回去还得求着娘去退亲,愁人!

“宜深哥哥,救救我”,乐轻玲疼得扯着嗓子喊了出来。

还没走远的雷超回头看了一眼,冷笑道:“要点脸吧,谁希得搭理你。”

刚才他跟着躲躲闪闪没走的乐轻玲,为的就是看看蒋宜深是不是真跟这女人没什么,如果他们有什么,自己也算是抓住探花郎一个把柄了。

但事实证明,的确如探花郎在席上说的,人家跟这个女人根本不熟,也不知道她一口一个“宜深哥哥”怎么喊得那么带劲儿。

雷超觉得,乐轻玲这个女人,脑子有病。

已经走出很远的蒋宜泽隐隐听到那一声喊,皱着眉看向旁边的蒋宜深,“你怎么招惹上那么个女人,凭她这么用这么一副跟你很要好的语气说话,总归影响不太好。”

蒋宜深看着路两边的各种店铺,不在意道:“我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人,不理会便是,慢慢就消停了。”

前面一家烤鸭店铺中飘来浓郁的焦香,坠在屋檐下的果木招牌微微晃动着,看了看店铺前排着的队伍,蒋宜深跳下马来,“我去买个烤鸭,待会儿去朋友家一趟,你们先回家。”

蒋宜泽看看那些等着买烤鸭的人又看看自家堂弟,一言难尽道:“好吧,晚饭你在家吃不?”

“不了”,蒋宜深说道,烤鸭店旁边有一个卖糖人的,他先走过去让摊主做糖人,然后才去排队。

蒋宜泽抽了抽嘴角,叫上也想下去买一只烤鸭的堂弟往家去了。

等蒋宜深一手提着片好的烤鸭和荷叶饼、黄瓜丝,一手拿着个糖人,又牵上马缰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这时天色微蓝,路两旁的店铺都挂上了红红的灯笼,蒋宜深走在一众急着归家的人中,转了两个弯后,来到落英巷。

第三户人家的大门正敞开着,蒋宜深进来就看见当院的桌子上放着一盏罩着灯罩的油灯,乐轻悠正端着一盘菜放到桌子上。

“蒋大哥?”微澜的夜色中看到一人一马进来,乐轻悠用自己的好视力才在一秒之内认出来人,虽然很想问一句“怎么又来了”,她还是忙笑道:“快请坐,若是没吃饭,我再给你那一双碗筷。”

“麻烦了”,蒋宜深笑道,松掉一根手指勾着的马缰绳,上前将手里的油纸包递给乐轻悠,“陈记的烤鸭。”

这是仙泉县里,小丫头最喜欢吃的一种食物。

果然就见她欢喜地接过去,一面让他坐一面捧着向厨房去了。

乐巍、乐峻、方宴都在院子里的,这时乐巍、乐峻请蒋宜深在饭桌边坐下,就说起话来,时不时地旁边的云老爷子也能插上一句。

方宴看着蒋宜深一直拿在糖人,眸光晦暗不明。

愉快的晚饭过后,蒋宜深又吃了点饭后水果,和乐家兄妹笑谈了会儿,便告辞回去。

云家两老早早地也回屋休息了,乐轻悠和哥哥们乘了会儿凉才回房。

乐轻悠洗脸涂抹香膏然后洗脚,三个哥哥一人一个桌子在旁做先生留的文章。

安静地只能听见小小水声和写字沙沙声的室内,方宴突然抬起头,唤了乐轻悠一声“轻轻”皱着眉道:“以后蒋大哥再来,你就回房待着。”

“啊?”乐轻悠疑惑地看向他,“为什么?”

方宴沉默了会儿,在乐巍、乐峻也都抬头看着他时,说道:“你们没发现,他对轻轻目的不单纯吗?”

乐轻悠噗的一声,被自个儿的唾沫呛得咳嗽起来,“可是我才十岁,三哥,你会不会想多了。”

“多什么”,方宴皱着眉,严肃道:“十岁,已经可以说亲了。”

135 家书

的确,有些着急的人家,早早地就在家中女儿及笄前相好人家,及笄之前把六礼都走完,一及笄便能成亲。

乐巍笑着道:“不错,小宴考虑的很是,家里没有长辈,这些我们都该注意着些。”

“我们和蒋大哥认识那么多年了,而且他又大我那么多,那么避着,不太好吧”,乐轻悠说道,再说她也并不觉得蒋宜深对她一个小丫头有什么,而且她不想成为一个被困于后宅内,可见的人只有那么几个的深闺女子,“我也没见其他人家有多么严苛,庙会时好些适龄女子抛头露面呢。”

可能她在这个时空一直处于底层,真没见过那种女子不能和外男说话只能关在家中的情况,县城里的胭脂铺有好几家都是女掌柜。

大户人家或许对礼教守得严格一些,但是从乐轻悠每次上街看到的女子人数和年龄层次可以推断,时人对待妇女相比她那个历史上的明清来说还是很宽宥的。

“你不一样”,乐峻看着妹妹,搁下笔,起身来到床边坐在她旁边,摸了摸她软软的发顶,笑道:“也不是说让你以后半句话都不跟蒋大哥说,毕竟咱们认识这么几年,蒋大哥来,你见个礼是应该的。但多余的,就不能了。”

乐轻悠脸色发苦,“是不是等哥哥们于仕途上再进一步,对我的要求就会更严格?”

想想也是,如果他们一家都是靠着田地生活的泥腿子,哥哥们哪会用这些框架框住她。

不过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乐轻悠虽然不愿意,以后却也只能遵从基本大礼,争取在框架内极大自由地活动。

听了她的话,方宴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刚才那么说,还真不是因为他们现在是秀才而要求她尊礼从教,且即便是官眷,也没有半点不能见外男面的规矩,要不然婚姻大事怎么成?但凡有点心疼孩子的父母,都不可能在给他们定亲前,不征求点他们的意见。

所以他真不是管着轻轻不能见人,正是乐峻所说的,轻轻不一样,她,太美了,如今五官还未怎么长开,已经是殊色,再过两年能美到何种程度,他都不敢想象。

乐巍也放下笔,不做文章了,十分认真地对乐轻悠道:“我们不是因为身份的变化而要求你,在没有父母做主的情况下,只是想尽最大的努力保护你。”

心里却有些好笑,轻轻果然还是个孩子,说起外男之类的问题,半点没有不好意思的神情。

这样就很好,她有什么事都愿意听他们说跟他们商量,如果是一谈到外男、男女大防问题小丫头都跟有的女孩那样,红着脸只知道点头,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在三个少年的相继解释下,乐轻悠算是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便笑道:“只要不是将我关在宅子里不让出去,其他的我都尽量按照你们说的做。”

想想红楼梦中一生都被关在贾府的三春、黛玉和那些丫鬟吧,出门打个醮都跟过节似的,她可真没办法过那种不让出门的生活。

就算她不是爱跑爱玩的性子,但是事事都被拘谨着,她会觉得很压抑,幸好哥哥们只是要求她不能和“外男”相处太多。

这边在说到有关婚事的话题时,县郊的一处简陋小院中,响起一声悲惨的哭嚎:“我苦命的女儿,你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乐轻玲脸色苍白地靠在枕头上,被她娘这一声哭嚎震得太阳穴直发疼,有些不耐烦道:“娘,您先别忙着哭了。”

小米氏的哭声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地抹眼睛,“我苦命的女儿啊”,见女儿越发不耐烦,她只能强忍着心痛,问旁边正在收拾医箱的医婆:“钱婆婆,我女儿这,以后真的不能有孩子了吗?她才刚十二岁,身上有什么毛病,也应该很好治吧。”

钱医婆秉着医者父母心的信条,压下心中的鄙夷,心平气和道:“乐家夫人,你也说了你家孩子还小,需知这个年岁,有身子那是极为伤身的,更何况,她这还意外小产,没有彻底毁掉身子,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

说话时看向床上一语不发的小姑娘,钱医婆不由心中暗叹,真不知这姑娘的娘是怎么当的,怎么把姑娘教得如此不知廉耻。

小小年纪有身孕还小产,在她身上竟然看不出半分的羞惭。

“平日里多炖些滋补的粥水让你女儿喝,应该能恢复得快些”,钱医婆摇摇头挎上医箱,想着哪天得跟城北天平庙的住持商量下,在庙会时给她留一间屋子出来,她好给这些贫苦人家传授一些女人们都该了解的知识。

钱医婆有幸曾跟着一个从王府出来的医婆学过几年妇科知识,她才知道,原来越是显贵人家越是不舍得家中女儿成亲太早,因为刚及笄就生产,对身体是有大损害的事。

因此那些显贵人家,都是等女儿及笄了,才开始定亲走六礼,这一套子下来,女孩至少也都十六七了,正好出嫁。

反而是中不溜的人家,分外着急孩子婚事,小小年纪就给定了亲,一及笄便发嫁的比比皆是。

不过老医婆说,及笄后生产的危险比之没到及笄年龄便生产的,已经小了很多。

至于那些十二三十三四就怀孕生子的女子,钱医婆不是没见过,但那些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而且都是出了嫁的,再不然便是勾栏院里那些不慎有子的可怜女子。

像这户人家的情况,还真是钱医婆平生仅见,一个姑娘家,就这么怀上又小产了,如果不是雷家夫人让人请她,她是不会管这脏事的。

平常人家出了个跟青楼女子差不多的姑娘,即便钱医婆不是那看不起风尘女子的人,这时却十分地看不起这家姑娘。

风尘女子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无奈,这家呢,看起来也不是过不下去的,这姑娘却不重清白与人勾搭得珠胎暗结,想让人看得起也难。

到了乐家院门口,钱医婆停下来对一直送着她到门口的小米氏道:“乐夫人,回去照顾你家孩子吧。”

小米氏满脸凄然,她抬袖抹了抹已经红肿的眼眶,恳求道:“钱婆婆,您想想办法吧,我女儿的人生还没开始,再不能生,让她以后怎么过啊。”

“早知今日,你怎不好好管教女儿?”钱医婆不得不叹一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实在没办法,你们精心养着,只看以后能不能得天垂怜吧。”

话落,钱医婆转身朝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什么不能生啊”,坐西朝东的那间偏房中传出来嬉笑声,小米氏一转头,就看见站在窗户边捂着嘴发笑的刘凤儿。

乐轻玲突然被一辆马车送回来,然后急匆匆地就被抬进了屋里,小米氏又不允许她靠近,刘凤儿还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刚才小米氏在和钱医婆说话时声音压得低,她也只恍惚听见一两句,不过只一两句,也就够了。

刘凤儿几乎不动脑子,就能从那句话里猜出个大概来,一时间简直神清气爽。

小米氏却被她这一句嬉笑着说出来的话气炸了,心里的郁气全都化作怒气朝刘凤儿而去了。

乐轻玲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厮打叫骂,却事不关己地笑起来,她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爷爷奶奶疼她,父母爱她,哥哥虽然笨些,也听人劝。

那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才变了的,因为她卖了跳棋、麻将、扑克牌,她为什么会想方设法卖这些东西,是因为乐轻悠在蒋宜深面前诋毁她。

还有今天的事,如果不是蒋宜深不管她,她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虽然她不可能生下雷超的孩子,但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失去生育能力。

笑着笑着,乐轻玲眼中涌出泪花,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

正在灯下看书的蒋宜深突然打了个喷嚏,外间做针线的芳漓听见,忙放下箩筐,起身拨开珠帘来到内室。

“少爷,戌正了,早些休息吧”,她拿起剪子将灯芯剪短了些,略微晃动的火苗稳定下来。

蒋宜深抬眼看了看沙漏,嗯了一声,“你下去吧,这儿不用伺候了。”

芳漓低头行礼,应声是便退了出去,她心里对少爷不是没有幻想,但她之所以能被老夫人拨过来暂时伺候少爷,靠的就是一份规矩守礼。

只要她规规矩矩的,或许等少爷成亲之后,她还有成为通房丫头的机会。

芳漓没有将箩筐拿走,直接关上外门离开了。

箩筐里是她应老夫人吩咐给少爷做的鞋袜,放在那儿,少爷看见了,应该能念她这一份卑微的好。

蒋宜深并没有如芳漓所想注意到什么箩筐,他又看了会儿书,拿出一张没有书本大的上好带着淡淡梅香的雪白宣纸,用小号的狼毫笔在其上简单地勾勒几笔,一个正拿着烤鸭卷饼在吃的小丫头就跃然纸上。

谁都没想到,从来只画山水的蒋宜深,能把人物画得这么传神,画上小丫头的灵动仅靠那几笔线条,就全然展示了出来。

蒋宜深看了会儿,才眉眼含笑地一点点把这张小像补画得更为细致。他是从抱着小丫头穿耳洞那次回去之后,开始给她画小像的,每次得空回来见到她一面,就会给她画一张。

这时候想着等她及笄时,把这作为一个礼物送给她,心里又多了种不一样的情绪,似乎甜甜的又胀胀的。

画好之后,蒋宜深将画纸夹到了随身携带的一个硬皮本子中,里面已经有十几张小像,从她六岁到十岁,春夏秋冬服饰的都有。

蒋宜深从最底下的一张开始看,看到新画出的那一张,这才简单地洗漱了下上床入睡。

两天后,蒋家举行了礼仪繁琐的祭祖仪式,当天还在城中设了粥棚,熬得浓浓的红豆香米粥,经过的人都能过去喝。

乐轻悠没去,倒是和哥哥们一起准备了礼物,然后由哥哥们在中午下学后给送去了。

祭祖过后,工部和县衙的人就开始在蒋家所居那一带的入口处夯地基,不过两天时间,高高的石碑便树立起来,这个石碑旁还有一个,是蒋父当时中进士时立下的,上面刻着蒋父的名讳、科考时间、名次等。

蒋宜深虽是探花,但又得表示出对父亲的尊重,给他立的进士碑便比其父那个进士碑矮了那么一寸。

碑立好这天,蒋家合族人都簇拥着蒋老夫人过来观看。

“再多几个进士碑,我们这块族地,就稳当了”,蒋廷机捋着胡子,笑着跟一旁的子侄们说,“你们可要好好努力。”

有几块进士碑在此地矗立着,便是改朝换代,也没人敢来抢他们蒋家人聚居的地方。

蒋家一众子侄马马虎虎地答应下来,看着进士碑上刻好了字,一大家子人才陆陆续续回去,本来站在蒋老夫人旁边的蒋宜深被蒋宜泽拉了过去。

“你这就要回京入职了,咱们得带你好好乐一乐”,蒋家十几个和蒋宜深差不多的少年这么对他道,“花蕊楼的春色无边阁刚从扬州买来个绝色,去瞧瞧?”

蒋宜深笑道:“大白天逛青楼,你们就大伯知道了板子伺候。”

闻言,一众堂兄弟都有些心虚,蒋宜江道:“我们这不是觉得五哥你快走了吗?”

“前天搜罗了一本好书,我还得回去看呢”,蒋宜深转过身走了,摆摆手道:“大家也回去看书吧。”

“怪不得这小子能高中探花呢”,蒋宜泽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得,咱们也都学习去算了。”

正在县学读书的几人听了,只好默默地回县学去。

蒋宜深又在家待了三天,期间去乐家看过乐轻悠两次,不过小丫头都是见了见礼便回屋去了,他一问,乐巍那三人都说他们家妹妹忙着呢。

蒋宜深什么人,一下子便猜出原因来了,因此也不频繁登门了,就走的时候过去说了一声,得到小丫头亲手做的葡萄酒一坛子、密封酱牛肉一坛子,因小丫头真得在避着他的这个事实而有些闷闷的心情好了许多。

……

根生过来送山庄新摘下来的菜蔬时捎了一大捆荷花,荷花中还夹杂着十几张荷叶,乐轻悠让夜平和夜与到街上买了个口大的浅缸,倒进去八分满的清水,把荷花一支支chā jin去养了起来。

配了几支荷叶做造型,剩下的荷叶乐轻悠都洗了洗,然后拿给刘大娘,跟刘大娘和草儿一起做了三只荷叶蒸鸡。

其中两只中午饭时大家一起吃了,剩下的那一只让根生下午回村的时候捎回去给山庄里的下人尝尝味道。

乐轻悠还跟根生说:“以后每天早晨让春卷她们搜集荷叶和荷花上的露水,有两坛子了,就给我送来。还要再捎些荷花。”

这里空气清新,根本不用担心有什么污染,乐轻悠想用这些露水做荷花酒,做好了如果味道好便埋起来,等她到了能喝酒的年纪再喝。

根生用心地记下,又问了小姐没其他吩咐,这才赶着轻巧地小驴车走了。

晚上,三个少年各占一角看书写文章,乐轻悠独占着中间的大桌子,在明亮的灯下裁剪细棉布,准备给她和哥哥们做里衣。

他们都是长身体的年纪,往往不过一两个月,里衣就得换新的,乐轻悠准备了许多柔软透气的细棉布,隔段时间便做。

此时突然想到季玄泰让人给捎来的熊皮,乐轻悠又想,也不知到她回送的东西季玄泰收到没有。

东北边境上,一处点着照明火把的军帐中,季玄泰正在就着酱牛肉吃饭,小姑娘让人给捎来的,他没舍得分给手下那些兵吃,打从三天前陈虎抱着这坛酱牛肉和一兜点心给他送过来,他每天的晚饭都成了酱牛肉拌饭。

至于点心,他象征着分给几个小队长尝了尝,剩下的则是他的饭后点心,早中晚饭后都吃一两块,仅仅两天时间,就被他吃光了。

坛子里的酱牛肉,此时也只剩那么点,季玄泰不舍得把这仅剩的美味一下子吃完,拿酱汁儿又拌一碗饭,然后把坛口盖上了。

正在这时,帐门口响起一声“报”。

季玄泰说了声进,一个小兵咽着口中不停分泌出的口水走了进来,不敢把这副熊样让头儿看见,小兵低着头举着手里托着的一封信,说道:“头儿,您的家书。”

“葛校尉检查过了?”季玄泰头也没抬,问道。

校尉也就是千夫长,不过千夫长、万夫长的称呼在本朝已经不常用了,大家都习惯称之为校尉、将军。

而百夫长收到家中送来的东西时,要经过校尉查验,当然了,送出去东西时同样要查,至于小队长和家里的往来,则由百夫长查,一层一级的,管理相当严格。

同时也意味着,在军队里,大家都没有秘密可言,因此除非是什么大事,一般没有送信的。

不过这家书,季玄泰却经常收到。

136 战场

可能因为频繁,也可能因为葛校尉看他不顺眼,现在他来当兵的原因,大部分百夫长和校尉都知道了。

季玄泰知道家书肯定又是奶奶那些不放心他在边关的话,不在意地指指桌角让小兵放上去,等小兵吸溜着口水走了,他才一边吃饭一边打开信封。

本来想浏览一下看看家里是否有事就收起来,谁知先从信封里掉出来的是一张红色的退婚文书。

不自觉将筷子放到碗上,季玄泰拿着退婚文书仔细地看了看,一直绷着的面部表情微微松了松。

奶奶总算想通了,不再坚持让他娶那个目空一切的女人了。

对于那个女人,他还真没有什么执念,甚至刚来军队那会儿,梦到娶她都能让他吓醒。

那么个觉得自己这种纨绔就该跪着仰视她的女人,季玄泰每次想到都会不寒而栗。

所以他宁可跑到东北混军功,也不想像奶奶说的日后借助周家的帮助。

珍惜地把退婚文书放好,季玄泰又看了看附带的那封信,出乎意料的,奶奶竟然在信中告诉他既然入了军队就要混个人样出来。

看完信,季玄泰轻松地笑了笑,终于心中对奶奶时刻为他悬心而产生的愧疚减轻了许多。

他谁都没说地跑来投军,最担心的就是奶奶,现在奶奶想通了,他心里也没了负担。

匆匆吃完了香喷喷的一碗酱汁拌饭,季玄泰便拿出纸笔回信,这是他第一次给奶奶回信,想了半天,却也只有“平安,奶奶勿念”几个字。

第二天与秦百夫长换岗前,季玄泰让葛校尉查看过了他的信件,然后送到军队的伙房处。

每天伙夫都要去城里采买新鲜肉蔬,大家想往家里寄什么东西,大部分都通过他们转交到城里的驿站。

季玄泰寄回家信的第十天,安开国有一小股兵从兰江最窄处夜渡而来,烧了大周军营里的小半个粮仓,天色未明,江上便响起震天锣鼓,二十多艘大船竟已在距离东岸四五十里处。

安开来势汹汹,即便镇守在此处的主帅东将军早已经迎敌之策,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东将军分析过,凭安开的实力和他们国内的情势,他们是不太可能开战的,却没想到,自己这边还准备着,那边就打了过来。

大周军队就驻扎在兰江边上,向北是兰江发源地奇山,因此陆地面积极为窄狭,而东北守军大多不善泅水、撑船,安开的船没到岸时,东将军只能让gong nu手准备,两门大炮也被安放在江边,只等那些船一到射程就开炮放箭,务必不能让安开军队上岸。

这一上岸,就是短兵相接,他们已先败了一半。

季玄泰站在一群手拿盔甲的士兵中间,神情凝重地看着远方战旗飘飘的几艘大船,当先的几艘船的行驶速度快得异常。

他还没想明白这其中的怪异处时,中军大帐中已经传出东将军射击的号令。

大炮对于东北军来说只是摆设,因为zhà yào不足,平日里士兵们的训练只有射箭、练枪两种。

此时伴随着箭矢抛出去的zhà dàn,三个有两个射空落在水中,不过倒是有个好处,能把那些船震得摇摆不稳。

有一个炮弹落在了前面一艘船偏左的位置,登时水波激荡,将那艘船颠翻在水中。

季玄泰刚刚搭上箭矢的动作顿了顿,前面这船一翻,很快便有几十条人影快速地游到后面的船上去。

其实安开人和他们一样,既不擅长泅水也不擅长撑船,若不然朝廷早就在兰江边训练水师了。

但是现在的情况明显不对,那些人哪里是不擅长泅水的样子,而打头这条船上只有几十个人,明显是吸引火力来的。

看来,安开对于这场仗,是早有准备啊。

季玄泰眯了眯眼,拉弓松手,箭矢如流星一般,直直贯穿水中那个游得最快的人。

虽然这些人穿得都一样,却并不妨碍他找出其中的头儿。

在入网的箭矢下,从前面船上掉落的那几十个人到最后只有十几个跑到后面的船上。

又一个偏离目标的炮弹过去,那艘大船竟然晃了晃,偏斜着在水面疾行了十几仗后平稳下来。

这种情况,非是配合极好的老舵手不能将船控稳。

安开果然是早有准备。

季玄泰放下弓箭,转身离开一层防卫圈,跑着跃上马背就向二里地之外的中军大仗疾驶而去。

他请求觐见时,大帐里东将军正和十几个校尉、游击商议任何有可能的情况和战略。

葛校尉也在其中,见来人是季玄泰,他就皱了眉头,呵斥道:“你领的那一队不是编入了前锋?你作为百夫长,怎么擅自跑了回来。”

季玄泰把自己看到的情况说了,才又道:“那些在最前面的船上并没有多少人,他们只是吸引火力的箭靶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东将军不耐烦地打断了,“是箭靶子又如何,能打头阵的都是实力精悍之人,如果不处理掉他们,上岸后,照样是一群虎狼。你,退下去,大敌当前,领五军棍继续去杀敌。”

两个守帐兵立即过来拖走季玄泰,季玄泰心中焦急,只得快速道:“末将以为组织有效的射杀才是当务之急。”

但是他的话没说完,人就被拖了出去。

东将军冷笑道:“真是少年气盛,他以为?他才打过几场仗就敢来指挥本将军。传令下去,不必吝啬箭矢,再准备好刀枪,守在水边,谁下船上岸就杀谁。”

命令一层层传下去,随着时间的流逝,暮色上来,二里外兰江边的喊杀声却越来越响亮。

最新战况不停传来,东将军脸上的平静之色不再,当又一个传令兵过来报告又有十几艘船将要过来时,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下。

东将军起身问负责补给的将官:“弓箭、炮弹还有多少。”

这些射击类的兵器本就不是太多,一天里又不断地射杀时不时冒出来的船只,现在真没有多少了。

补给官面色摇摇头:“恐怕不够这一波。”

东将军猛地捶了下桌子,朝外喊道:“集结兵士,去一里之外布防。”

安开的士兵进退有序,前面的打一个时辰,后面的就冲了过来,几拨人有先锋猛攻中军慢打,根本没有夜间休息的意思。

燃烧在兰江边的战火映红了东北边的半边天空,听着由那边传来的喊杀声,荣州城内的百姓一夜不敢安眠。

荣州知府在东城门上看了大半夜,调动所有知府衙门里的兵丁在外面挖壕沟、在里面则做了一个顶门的支架。

现在他只盼着东将军神勇,能把安开人顶回去。

毕竟安开比之荣州城也大不了多少,他们拿不出多少兵与大周对阵。

十几里外的军队所在地,却是一片战火血腥,天色将明时,东将军走出大帐,看着不远处倒在临时防御墙边苟延残喘的兵士们,心里一阵阵的哆嗦。

有兰江这个天险,他驻扎在东北将近十年,也没想过修建什么防御工事,还很大胆地直接把军队按在兰江边上,万万没想到,安开会有这么凶猛的一天啊。

以往两方有摩擦交手时,他只派三四百人的兵力就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今天却是怎么了?

东将军正在发呆,防御墙外又响起喊杀声,一夜没停的喊杀声让他的神经猛然一紧,他要了一个士兵的盾牌,登上防御墙看时,却吓得差点直接跌下来。

一个盔甲上沾满血污的人,正带着十几人在敌军中奋力拼杀,所经之处,血雾一团团爆开,敌方兵士几乎是成排地往下倒。

不少或受伤或太累倒在地上的人都受了他的鼓舞,陆陆续续地掂着刀冲杀上去。

东将军却看得心里发寒,他手下怎么有这么能拼杀的人?

“将军,这些人,不像都是安开国的”,有个谋士也顺着土堆成的粗糙阶梯登上临时防御墙,仔细观察后这么说道。

但东将军被他突然地发声吓了一跳,察觉到失态,他的脸色有些难看,皱着眉道:“安开那边有成气候的国家吗?他们能跟什么人联合?”

谋士见将军不愉,低头应诺,不敢再多说。

季玄泰在敌军中冲杀了两天两夜,中间只在眯了两个多时辰,到后来那些安开短兵相接的士兵都自觉地跟在他身后,劈、砍、刺、杀,东将军再一次登上防御墙,看着不时从防御墙上受命下去的跃跃欲试的士兵冲入敌军,在那个杀敌已经杀到眼睛血红的小小百夫长鼓舞下,一个个地奋勇杀敌,他的神情越发凝重。

这天傍晚,在大周兵士如饮血豺狼般的拼杀下,安开士兵终于退回到江上,双方终于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第二天东将军就端着一幅后生可畏的欣慰笑容,去军帐中看了看季玄泰。

彼时疲惫至极的季玄泰还没从睡眠中醒来,是葛校尉毫不客气地将他推醒,季玄泰只得撑着酸涩困倦的眼皮跟这位东将军客套一番。

东将军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觉得这小子太过不把他放在眼里,但他杀敌勇猛,东将军心里再不满,还是意思着将季玄泰提拔到校尉一职。

这之后,安开与大周又断断续续地交了两次火,不过大周军队有着杀神季校尉的鼓舞,每次都将有序进攻而来的安开军吓得屁滚尿流而回。

时间转眼来到八月,东北的天气迅速地冷了下来,安开又发动了一次猛烈的进攻,但遗憾地是,他们还是连岸都没上。

“末将见过将军”,刚从战场上下来,就被传令兵带到中军大帐的季玄泰半跪见礼,“不知将军叫末将来有何吩咐?”

顺着盔甲,有血珠滴滴拉拉打在地面上,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席卷整个大帐。

本来还面露不满之色的东将军迅速扯出一个笑容,“三次进攻,全靠玄泰击退,现在那些安开兵士一听到你的名号就能吓成软脚虾,真是可喜可贺。眼看天气将冷,安开军有撤退之势,本将军想要趁他们军心不稳时一举歼灭之,玄泰可否再做前锋?”

“末将听凭将军安排”,季玄泰说道。

东将军笑着点点头,让他退了下去,沉吟着对一旁的谋士道:“这个人必须在这一场战役中除掉啊,不然这东北守军,我可半点地位都没有了。”

三个多月,季玄泰凭借彪悍的武力和杀敌的狠劲,一下子成为五万东北军最为敬佩和信服之人。

这是当初看到这小子只有一股杀敌的蛮劲而不得不提拔他的东将军万万没想到的。

八月下旬,大周军队主动向江上的安开军发动攻击,主帅东将军亲自上阵杀敌,他想收拢军心,却忘了天道有轮回、枪打出头鸟这两句话。

在他布置的暗手假充安开军那方将淬毒的箭矢射向正在敌军中砍杀的季玄泰时,一个带着倒钩的在太阳下异常夺目的箭簇也旋转着朝他射来。

季玄泰身手灵活,身子只略微一偏,根本没用躲,那只幽蓝的箭矢就插在了他身后的一个安开士兵身上。

与此同时,他手起刀落,非常轻松地就解决了两个明显是大着胆子来围堵他的安开士兵。

转头,看着那个只手臂中箭却嘭地一声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便没动静的士兵,季玄泰眉头紧皱,他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没有丝毫犹豫,就挑起地上的一根长枪,向那个又打起弓箭的安开士兵踢去。

在这混乱厮杀的场面中,他踢出去的长枪竟然极准地就嗖地一声插入了那人的咽喉。

看着长枪直破去一半才停止住去势,而那人也死了个通透。

有这样的准头,是难得运气,而那长枪去如千钧的力道,才是他的实力。既有运气又有实力,这果然是属于他的地方!季玄泰微微勾起一抹薄笑,将手中不停滴血的长刀再次举起,一抹勾掉两个安开士兵的生命。

弹指间,他脚边已经躺下四五个安开兵士,后面才突然如水入滚油一般响起一阵惊慌的呼喊:“东将军被敌军射杀了。”

几乎所有的大周士兵都下意识在这时看向冲在最前面的季校尉,季校尉还在,这仗就能赢,将军死了也不怕。

季玄泰回头看了眼,掀起一抹薄凉的笑容,挥刀打掉在他回头这一瞬射过来的箭矢,他高声喊道:“为东将军报仇。”

“为东将军报仇!”

山洪般的声音随之响起,黑压压的人群呼喊着挥舞起手中的刀枪。

两个谋士却被季玄泰那一眼看得凉气从脚心直冲头顶,两人也顾不上管东将军跌落在马下早已没气的尸首,一点点退到战圈最后,拔足而逃。

看着更加凶猛的大周士兵,安开这边的主帅一下子扔掉手上的弓箭,转身干脆利落地道:“弓箭手垫后,主力回国。”

攻打大周的最好时机已经过去,待天一上冻,他们前不能进后不能接到粮食补给,早晚得完。

本以为此次进攻,大周对他们没有多少防备心,能够十拿九稳地攻下荣州城,却没想到他们那里会出现一个杀神,不,那个人简直是杀魔、死神,竟然堵得他们连兰江以东五里都没能推进。

来年再想攻打大周,恐怕会更艰难。

安开这边一有退军之势,季玄泰就从地上挑起一张弓,没有箭,便用散乱在地上的枪。

一枪射出,竟然又是准头十足,那边江船上刚转身走了两步的安开主帅只觉一股锐痛袭来,他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看贯胸而过的长枪,然后嘭地一声摔倒在地,骇然、不甘心,永久地保存在了他那双永远也合不上的眼中。

季玄泰看着手里的弓,哈了一声,紧跟着,一直跟在他身后两翼的陈虎等人就高喊起来:“安开主帅被季校尉射杀了,兄弟们冲啊。”

……

东北守军大败安开军的消息传到湖州时,乐轻悠正忙着做葡萄酒、葡萄汁、金丝蜜枣。

这天,傍晚的阳光慵懒地打在墙上,乐轻悠和草儿还有云老夫人正一人一个小板凳,围坐在一个大箩筐边儿上,挑拣其内不规整的或是有红点、烂点的大青枣。

这个枣是山里的枣树上结的,都是细长的圆柱形,用来做金丝蜜枣最为合适。

见乐轻悠连蜜枣都功夫和耐心做,云老夫人便唠叨着:“赶明儿让夜平去街上买两个猪后肘,我教你做火腿,三个多月做好,正好赶上过年吃。”

乐轻悠听了当然说好,她之所以做这些东西,正是为了过年时好给两边的舅舅家以及蒋家年礼。

六月份的时候,小舅从安边县回来,还带了个出身武将世家的小舅母,虽然姥姥当时就带着庆喜表哥在府城等着小舅,小舅还是过来仙泉县看了看他们才走的。

小舅母跟着小舅一起来的,给她和三个哥哥拿来不少安边县的特产。

------题外话------

瞎写的战场,没这方面的经验,有种脑细胞阵亡一大片的感觉—_—||

别较真儿,让我在想象的世界中浪吧

137 感谢

七月时就传来消息,小舅治理安边县有功,将要连越sān ji出任扬州知府。扬州与他们湖州相距只有六七百里,又有全程的水上交通,至多两天便可到达,前几年都因为安边县太远而没有让人去给小舅送年礼,中间乐轻悠只是找商队给小舅捎些自己做的吃食,今年离得近,这年礼必须准备上了。

只是外面买的,始终不如自己做的好,而且选什么礼物买又是个极费心思的事,因此对于外婆说的火腿,乐轻悠还是很有兴趣的。

以前蒋家送来的年礼中都要有两个成色上好的大火腿,这次她自己做了,也给他们回去两个。

正想着这些,就听门外传来自家三个少年的声音。

乐巍笑着道:“安开军大败而归,连主帅都折了进去,东北战神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是东将军死后,没人压着消息,东北守军全靠季校尉带领才能稳稳守住兰江一带不后退的消息就经由一座座府城传到了他们这里,同时还以更快地速度往南传递。

但是由于东北守军对季玄泰特别崇敬,根本没人敢在谈论中只提他的大名,大家就只知道东北战神是一名姓季的校尉。

这些内情乐轻悠和此时正在说话的人都不知道,听到少年们下学回来,她也不捡枣了,擦了擦手就跑去接他们,还没到门口呢,便听她哥哥跟着道:“待会儿给轻轻要一壶葡萄酒,咱们为东北的大胜好好庆祝一番。”

说话间,三个少年都已走进门来,乐峻笑看着也刚好到门口的妹妹道:“轻轻,听到了吗?东北大胜了,这不仅震慑了安开,还威慑了西北、西南、东南那些小国,可值得庆祝吧。”

乐轻悠虽然做了不少葡萄酒,但是一向不让自家这三个还未成年的哥哥碰的,遇到节日之类的才准许他们一人喝一杯。

乐峻可算找到能光明正大喝酒的时机了。

“好吧”,乐轻悠觉得幸亏是哥哥们都宠着她听她的,不然在这个少年人十五六岁就能逛青楼的时代,她的“禁酒令”恐怕就是笑话。又想到她以前的祖国边上那个时不时要伸一伸爪子的小岛国,很能理解哥哥们听到自己国家大胜的心情,便点头道:“我再给你们做几道小菜。”

方宴笑着看向她,“我来给你打下手。”

跟过节日一样的,不多会儿乐巍、乐峻也洗了洗手跑到厨房来帮忙,刘大娘见小主子们兴致好,直接就退了出来,把厨房让给他们。

而云老爷子也很高兴,带着个小厮到街上的酒楼点了两道大菜,回来时还在一家老字号的酒坊打了一壶酒。

今天酒坊的生意特别好,去打酒的几乎络绎不绝,问起来有什么高兴事,都是笑着说“听说安开那小毛孙子被打得屁滚尿流,我等匹夫就也跟着庆祝一下呗。”

坊间市民这还是不知道朝廷嫁去安开和亲的公主被虐死的事,便已如此高兴,更不用那些身在朝堂知道一些nèi mu的官员了,无不是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扬眉吐气的同时,几乎所有朝官都把目光放到了东北战神季玄泰身上,其中皇帝膝下那四个已经成年的皇子尤甚,在接到东北捷报之后的一天里,四位皇子先先后后地都进了宫,请求去东北颁发皇帝的嘉奖旨意。

这些朝堂上因为东北大胜而产生的风起云涌是小百姓们所不知道的,他们至多是像乐轻悠兄妹四人那样,做几道好菜庆祝一番罢了。

夜色渐深,云老爷子已经喝多被云老夫人搀着回房休息去了,乐轻悠却看着饭桌边都有些喝过的少年们头疼不已。

“轻轻,吃菜”,乐巍按了按有些发晕的额头,把一筷子酿豆腐放到乐轻悠面前的小碗里,注意到她苦着小脸,还大着舌头道:“怎么啦?你二哥还是你三哥欺负你了?”

乐峻正在给自己倒葡萄酒,闻言忙道:“我怎么舍得欺负轻轻,肯定是小宴”,说着就指着旁边的方宴道:“轻轻是我妹妹,你天天占住是怎么回事儿?”

他已经醉得不轻了,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方宴端着圆滚滚的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对于乐峻的指责,他只淡笑不语。

乐轻悠更头疼了,后悔外公让他们尝他从外面打回来的粮食酒时自己没拦着,要不然一壶葡萄酒可不能让他们喝醉。

“哥哥,该睡了”,乐轻悠站起身,拿开乐峻面前的杯子,“我扶你回房睡觉。”

方宴本是眉眼含笑的,此时却微微皱起眉,很不开心的样子,一口又一口地继续喝酒。

轻轻只叫她亲哥哥哥,是不是自己在她心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啊?

酒精作用下,一点小事也在心中无限放大,方宴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掺和着酸意和苦涩搅拌起来,让他非常难受。

那边乐巍已经很介意地对乐轻悠道:“轻轻,那你喊我什么?”

乐轻悠正伸手扶着自家哥哥起来,闻言疑惑地看向乐巍,发现他皱着眉,目露委屈不平之色,又看看在她搀扶下笑得得意洋洋的哥哥,瞬间明白了什么,哭笑不得地哄道:“你也是哥哥,我先把这个哥哥送到房里,再来扶你。”

乐巍这才满意了,乐轻悠见糊弄住他,忙去看方宴,发现他还是老老实实的,不免大松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完,就被自家哥哥紧紧搂住了肩膀。

乐峻伸手点点乐巍又点点方宴,“轻轻是我妹妹,你们不能跟我抢。”

说着,乐峻既得意又得瑟地看了看还不到自己肩膀处的乐轻悠,笑道:“妹妹是我家的小宝贝,我答应了爹娘要让妹妹幸幸福福地长大,谁都不能跟我抢。”

本来还笑着,转瞬间却红了眼眶,乐轻悠也顾不得乐巍和方宴了,忙一边答应着哥哥的话,一边扶着他离开了小客厅。

在外面正好遇到听见动静过来的草儿、夜平、夜与。

夜与快步上前帮忙扶住乐峻,乐轻悠一下子轻松很多,对草儿和夜平道:“你们进去扶大哥三哥回房休息。”

不过等乐轻悠安顿好哥哥,想去看看大哥、三哥时,却见夜平站在客厅门口,一见她向这边走来便为难道:“小姐,大少爷、三少爷都坐在座位上不动,就等着您去扶他们才起呢。”

乐轻悠无语,喝多了一个个都变成巨婴了,不过她还是任劳任怨地走进客厅。

草儿在一旁站着,也不敢上前,看见乐轻悠,立即松了口气,“小姐,您可来了,刚才大少爷还让奴婢再去拿酒呢。”

从来都温和好说话的乐巍一下子沉下脸来,一拍手上端着的只剩了一点根的酒杯,斥道:“你敢搬弄主子的是非?”

方宴杯里的酒还没喝完呢,他缓缓地抿了一口,沾了酒渍而越发明亮夺人的薄唇不疾不徐地吐出几个字来:“此等慢上的奴才,还不拉下去杖毙。”

草儿忙噗通一声跪下来,脸色煞白煞白的,“三少爷饶命。”

“大哥和三哥都喝醉了,这些话都不当真的”,乐轻悠无奈地吐了口气,摆摆手,对跪在那儿瑟瑟发抖的草儿道:“你回屋歇着去吧。”

然后她就走向方宴,“三哥,我扶你回去休息。”

方宴把头瞥向一边,淡淡道:“我没醉,最后再来管我吧。”

他的确没醉,头半点不晕,只是心里的想法不能像以前那样好好地掩藏罢了。

见他坐地稳当当的,乐轻悠便绕过他走向大哥。

一身葡萄酒香气的乐巍看着她突然叹了口气,“原来我在轻轻心中的位置是最末那一个。”

乐轻悠好脾气地道:“不是啊。”

“那怎么扶了小峻就去扶小宴?”乐巍顺着乐轻悠的力道站起来,略微晃了下,他还知道按住桌子稳一稳。

乐轻悠暗笑,看来还醉得不算彻底,她跟着说道:“最后扶大哥并不是说大哥的位置不重要啊,大哥待会儿听话地好好睡觉,我就最喜欢大哥了。”

乐巍立时眉开眼笑,“好,得比喜欢小峻还喜欢。”

乐轻悠嗯嗯啊啊的应和着,好容易才在夜平夜与的帮助下把大哥也给安置好了,回来一看默默坐在饭桌边的方宴,就知道糟了。

刚才的话是把乐巍哄好了,却把方宴惹毛了吧。

真没想到平时一个个恨不能把她照顾得密不透风的三个少年,喝多了酒会是一个比一个幼稚的样子。

乐轻悠在方宴旁边坐下,因他垂着头,她只好扶着桌子趴着看他,见他眼眶略红,她微微惊了下,忙问道:“三哥,你怎么了?”

方宴知道自己很清醒,也有一半的自己在提醒自己,这样会很丢人,可是在轻轻说出最喜欢大哥时,他心里的委屈却怎么都忍不住,一股股酸涩的情绪直往脑门儿冲,在轻轻刚才离开时,他差点就哭出来。

眼泪对于他是陌生至极的东西,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却频频挑战他的神经,被轻轻发现自己这样脆弱,以后她会怎么看自己?

被酒精召唤出来的无限大的感性细胞一下子全都被理性压了回去,方宴咳一声,面无表情道:“我没事,眼里刚才进了个小虫子,不太舒服。”

乐轻悠也不戳穿他,还仔细地掰着他的眼皮看了看,带着些笑意道:“已经没有小虫子了,三哥,咱回房睡去吧。”

只是随意的一句话,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方宴却是完全听偏了,一股热气直冲面部,他觉得脸瞬间就烫了起来,恍惚地点头时,还在想:脸没红吧。

乐轻悠把方宴扶到房里,让他在床上躺好,刚要转身去拧个帕子给他擦擦脸,手腕就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攥住了。

方宴看着乐轻悠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轻轻,你陪我一会儿。”

这时夜与端了一盆清水进来,听见这话,皱着眉看去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位三少爷对小姐的感情和大少爷二少爷不同。

乐轻悠不跟喝多的人计较,笑着应了声好,又轻声哄道:“我去拧条帕子,马上就来。”

方宴嗯了声,松开手,目光却一直绞在她身上。

给他擦过脸,乐轻悠又冲了一杯蜂蜜茶喂给他,喝完蜂蜜茶,方宴就闭上了眼睛。

乐轻悠以为他睡着了,就提着被子给他盖好,小心地站起来,端着灯盏动作轻缓地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示意等在那儿的夜平夜与回去休息。

夜与无声地点点头,将房门关好,率先走了。

夜平倒是声音低低地问了乐轻悠一句:“小姐,你饿不饿,厨房还有刘大娘包的小馄饨,我去给你下一碗。”

折腾这大半个时辰,乐轻悠的确有些饿了,就点点头:“多下两碗,你和夜与也都吃点。”

夜平答应着去了厨房,一刻钟后端着一碗小馄饨把草儿叫起来,让她给小姐送去。

草儿又怕又吓的,这时还没睡,出来接了馄饨,问夜平:“我刚才听见小姐说让你给夜与也下一碗,你别忘了叫他。”

夜平笑着打量了草儿一眼,“你这么关心夜与,我得跟少爷说一声。”

草儿的脸色又白了白,夜平这才正色道:“在这儿只有你一个丫鬟,都是你近身伺候小姐,那些有的没的,你别表现出来,带歪了小姐的心思谁都保不了你。”

以前流浪的时候他没少听那些丫鬟鼓动着小姐跟某个书生交换诗词谈情说爱的话本儿,在他看来,那就是小丫鬟先动了春心,这个草儿早就对夜与有点那个意思,他可得先敲打敲打。

免得哪一天他们还都不知道呢,草儿就在小姐身边说什么情情爱爱的事。

草儿听出了夜平的警告,强撑着气势,自然道:“我堂堂正正的人怎么会带歪小姐的心思,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小半个时辰后,整个院子都陷入了寂静中。

房内半睡半醒的方宴睁开了眼睛,他看了会儿透窗而入打在地板上的洁白月色,才坐起来,按了按有些沉闷的额头,掀开被子下床来。

桌子上放着个还温热的茶壶,方宴翻开一个杯子,倒了杯水喝了,却又坐在凳子上发起呆来。

他并没有醉多厉害,因此之前那些事儿还记得清清楚楚,想到轻轻那些哄他的温言细语的话,他的唇角不自觉浮起一丝笑意。

但是转眼间,方宴又皱起了眉头,他终于想起来他为什么没有睡得安稳了,在他被轻轻扶到床上躺下,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那一刻,他特别特别想告诉她,他喜欢她,想娶她。

却因为理智上知道轻轻还小,不能分辨“喜欢”的差别,他生生压住了那股强烈的冲动,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

半睡半醒间,他还做了好几个模糊不清的梦,似乎是带着轻轻去放风筝,又似乎是躺在草地上抱着她,一点点亲吻她的眉心眼睛。

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方宴站起身,来到窗户边,将窗户支开,月色带着初秋寒气一下子打在他白色的里衣上。

秋虫唧唧入耳,他深深吸了口凉凉的空气,压下心中希望他的小丫头快些长大的迫切。

……

因为“醉酒闹事”,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三个少年在自家妹妹跟前,都不敢说个不字:妹妹想出去看枫叶且还不用他们跟着,好;妹妹想吃水果冰沙,好;妹妹不想早起活动身体,也好……

乐轻悠这么自由了大半个月,随着天气见冷,就又被哥哥们管了起来,每天中午一小碗水果冰沙毫不留情地被方宴换成了水果茶,早晨不想起,再不成了。

正觉得日子无聊呢,忽尔信在某个晴光朗朗的日子到访了,乐轻悠才知道,他与一位西南边陲的富商合作了,能够织羊绒毯的机子,就是那个富商曾经救下的一个流放到西南的工部小官员做出来的。

“……听说是因为前两年北方的伊河决堤流放过去的,小官员在工部管的就是河道那一块儿,便受了牵连”,忽尔信喝几口茶,转身示意阿布将他手里一直捧着的包裹放到桌子上,随即打开给乐轻悠看,“这是更细密繁复的机子织出的羊绒布,细、软、滑,在京城,那些裁缝师也是有手艺,做成式样繁多的各类大氅、披风,跟那些皮毛做的相比别有一番特色。从京城过来时,我就让人给你和令兄各做了两身。”

乐轻悠拿起来最上面的一条银灰色连帽披风看了看,沉甸甸的,又很有质感,的确很不错,笑道:“忽尔信大叔,让你费心了,谢谢。”

“说什么谢?”忽尔信豪爽地摆摆手,“如果不是小丫头你给我出的主意,我现在还在西南的沙漠边子上讨生活呢。”

忽尔信现在很忙,没有多坐,说了会儿话,留下一堆礼物,就带着几个仆人告辞了。

云老夫人叫画景打开其中的一个檀木盒子,发现里面码放着整整齐齐的十个金锭子,

138 茶汤

不由笑着点了点头:“这个人不是那种只有一张嘴的,办事很实诚。”

“这是一千两?”乐轻悠拿起一个金锭子看了看。

“才一千两,安心收着”,清一今天也正好在家,就说:“从你身上沾到的福气,早帮那个异域商人赚了十个一千两不止了。”

乐轻悠好笑道:“清一大伯,你又开始哄我了。我提出的只是一个小主意,忽尔信大叔能发展到现在这样,全靠他的能力。”

“好好”,清一笑着点头,也不多说。

云老夫人同样是满脸笑意,她倒是很认同这个邋遢道士的话,轻轻丫头很有几分福缘,要不然可不能有那么三个既有才略又全心对她的哥哥。

这边正说着,乐岑和一个乐轻悠有些眼熟的青年人出现在门口,他们腰间都系着一根白布带,鞋子也是原色的麻鞋。

因大门正开着,乐轻悠一眼便看见了他们,他们身上的装束让乐轻悠想起乐家大老太爷去世那次,她忙站起身来,喊了声:“阿岑哥”,跟乐岑一起来的少年似乎叫乐峰,“阿峰哥?”

那青年果然应了声,走进门来,说道:“好些年不见了,小轻轻还记得我。”

乐轻悠点点头,她已经想起来,乐峰是二老太爷的孙子,就问道:“是家里的长辈……”

“奶奶昨个儿去世了”,乐岑说道,“二老太爷说,最好阿巍和阿峻能回去在灵堂前鞠个躬上一炷香。”

乐轻悠想起那个对她和大哥二哥很苛刻的老太太,停顿了片刻,说道:“应该的,我和三哥也会去。”

乐岑就道:“这样最好不过。”也省的有些吹毛求疵的人在背后讲究他们,毕竟这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奶奶,不是说断就能完完全全不管的那种远亲。

云老夫人知道乐家的老婆子对孩子们是怎样的,见小丫头表了态,这才叫来夜与,道:“去县学叫阿巍他们三个回来。”

不管曾经乐家老婆子对她外孙有多不好,也不管孩子们是不是跟他们家断了关系,未免以后被有些人拿此事攻击他们,这个时候他们先把礼数做到了,谁也不能再指摘半点。

很快,乐巍他们三个就从县学回来了,乐轻悠已经让光伯套好了马车,就在巷子口等着他们,哥哥们一到,便直接走了。

回到梨花村时,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车到村中,乐巍叫停了马车,方宴先跳下来,又转身身后接着乐轻悠下来。

人都下来后,乐巍对光海道:“光伯,你先回家让人做上饭,我们一会儿就回。”

光海应了声好,赶着马车就走了。

几人这才向乐家走去,因为有白事,这时村里还很热闹,一路上看见乐巍兄妹几个过来的人,都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待他们走过去了,还有人低声嘀咕:“这些孩子就是仁义,也不知道乐老太太如果能看见这些,会不会后悔。她偏心偏到咯吱窝里的宝贝孙女没来,倒是被她赶出门的几个还回来拜祭拜祭她。”

这些话总有那么一两句飘到他们几人耳中,乐岑听了,面上很觉过不去,想了想,到底是替乐轻玲解释一句:“玲玲病了,我娘说现在还不能下床,就没来。”

乐巍他们都没接这个话,乐岑才想起来乐轻玲曾经做出的那些事,二堂哥他们能关心她才怪呢,当下便换了个话题:“大堂哥他们应该已经来了吧。”

乐峰笑着解围道:“阿岂哥比我们出发早,应该已经过来了。”

几人就在这没话找话也要说的氛围中来到乐家,乐家门口进进出出的,好些系白布带的人帮忙办理后事,但说实话如果不是有乐老大和在县学教书的举人老爷乐崇撑着,根本没有多少人愿意来。

乐巍几人进了乐家大门,在灵堂前鞠个躬又上一炷香,见过了一旁的二老太爷,这便离开了。

乐老头在东边一间屋子里坐着,看着孩子们来了又走,他终是没有那个脸出去跟他们说什么。

乐岑送乐巍他们出来,“我新盖了一处四合院,有空了到我那儿坐坐。”

“好”,乐巍点头答应,让他回去忙,就带着乐轻悠他们向村外走去。

四合院里,春稻见到光伯回来还说小姐和少爷们今天要在家里住一晚上,当即便高兴地跟另外两个丫鬟春晓春梅做饭收拾屋子。

屋子她们是常打扫的,只整理好铺盖就行了。

乐轻悠和哥哥们回到家时,就见三个丫鬟忙忙碌碌地端着菜盘子往小客厅里送,他们都是把正中的那间小客厅当做餐厅使用的,进去一看,才发现小半个月不来了,这桌椅板凳还和他们上次来时一般地摆放着。

餐桌上已经放了一盆汤四个菜,看样子都是春稻的手艺,乐轻悠笑道:“辛苦你们了。”

春稻正端着碗盛粥,闻言连忙道:“小姐这是什么话,都是我们该做的,不辛苦。”

“好吧,不说辛苦”,乐轻悠笑道,“明儿个给你们还有山庄里的人都涨月钱。”

春稻和一旁的春晓、春梅都忙施礼谢恩。

乐轻悠才去看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三个少年,“哥哥们觉得涨多少好。”

其实她早有涨月钱的想法,他们时常不在家,下人们却还能把家里和山庄打理的井井有条,且无人有半点逾矩,不涨月钱都对不起他们的用心。

方宴拿了个宣软的紫薯小馒头递给她,漫不经心道:“涨多少你说了算。”

乐峻跟着笑道:“作为咱家的小掌柜,你这点主还是做得了的。”

乐轻悠再看大哥,乐巍只是对她点点头,她握着小馒头,撑着下巴,目光从三个丫鬟身上扫过,想着说道:“春稻最用心,给她涨五百文,春晓和春梅,各涨二百文。”

三人听了都很高兴的样子,乐轻悠也不知道她这样的“敲打”,春晓和春梅有没有接收到。

她们三个没有什么一等丫鬟二等丫鬟之别,进来时都拿的一样的月薪,乐轻悠之所以给春稻多涨钱,并不是什么用心不用心,她又不经常在家里,哪里能知道谁更用心的。

只不过是春稻的穿戴打扮都很规矩,春晓、春梅有些出格罢了,乐轻悠平时是不大注意家里这些丫鬟怎么穿衣怎么戴花的,刚才看这三人那一眼,她却发现了不小的问题。

春晓和春梅穿得衣服,怎么说呢,都特别显身材,尤其是春梅,一身鲜艳的水红裙儿,把那腰肢掐得细细的胸脯凸显的鼓鼓的,着实有些那个。

少女皆有爱美之心,乐轻悠理解也允许,但这样来的,她却有些警惕,毕竟她三个哥哥都已到了慕少艾的年纪,若是被不安心的丫鬟引逗着小小年纪就做那种事,她再发飙也不管用啊。

不过作为三个少年的妹妹,这些事她也不能明说出来弹压,只好用这样的方式在话语间点拨。

吃完饭时,无意间看见春梅脸儿红红地给大哥端上清茶,乐轻悠稍稍松了口气,大哥是三个哥哥中最稳重的,应该不会被轻易被勾到。

但乐轻悠还是考虑着以后把春梅调到厨房烧火的可能性,没有注意到,当她低头漱口时,乐巍含着温和笑意的眸子落在春梅身上几乎冷得结了冰渣子。

这边的乐峻见自家妹妹没有看出什么来,刚才妹妹看向大哥和站在他身边的春梅时提着的心松了松。

他这才低头喝了口清茶漱口,心想明儿个回去之前还得去山庄找那个老鲁的媳妇说一声,让她好好敲打一番这些小丫鬟,别在他们跟前整那些唧唧歪歪的。

万一让轻轻看到什么不妥的,有了什么错误的认知,他到哪儿哭去?

正想着呢,一条柔软的巾帕递到眼前,紧跟着就是春晓细细柔柔的声音,“二少爷,您还没擦手。”

咳,一口漱口水全被呛到了嗓子眼儿,乐峻抬袖掩着嘴猛咳几声,喘顺气就把给他拍背的春晓一手挥开了,沉着脸道:“下去。”

然后他看向妹妹,见妹妹只有满眼的惊讶和担心,还问他“哥,你没事吧”,乐峻就松了口气。

他笑着说没事没事,心里却真的恼了,这得多不长眼、多大胆子,才敢当着自家妹妹整出这番作态了。

方宴是在乐轻悠对面坐着的,这时他就对她笑了笑,放下茶杯,掏出袖口的帕子沾沾唇,然后慢条斯理地把帕子收起来,起身向她伸出手:“走,三哥带你下跳棋去。”

乐峻点点头,让乐轻悠过去。

乐轻悠看出来这是有事儿要背着自己说呢,也不知道哥哥刚才怎么了,突然就咳成那个样子,难道是春晓给他递手帕让他太感动了,想再给她涨一次工钱?

还想着时,她的手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拉住了。

出门前,乐轻悠回头看了一眼,大哥还是笑得那么温和那么有安抚力,她却突然有种“儿大不由娘”之感。

乐轻悠再怎么都没想到,她这边刚和方宴离开,一直低着头的春梅就噗通一声跪在乐巍旁边。

春稻,和刚才被乐峻呵斥一句的春晓都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好好儿的,春梅怎么跪下了?

乐巍没听到那声噗通的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一样,掀开左手边的茶杯盖子,见里面的菠萝片已经泡开,端起来喝了一口。

乐峻不管大哥准备怎么处理,他挽了挽沾到茶水的袖子,对春晓道:“收拾东西去吧,你若有钱呢,就自赎mài shēn契,若没钱,就跟着光伯去府城的人市。”

乐巍这才开口,“你也一样。”

“大少爷,我,我什么事都没做错啊,您不能这么赶我走”,春梅仰着淌满泪的小脸,双手攀住乐巍的胳膊,哀求道:“求您别再卖了我,再回到人市,奴婢怎么活啊?”

乐巍的脸色更冷,手臂一震,春梅便倒在地上,她不停地哭着求着,“奴婢愿意伺候大少爷一生一世,只求您别赶走我。”

她心里还存着莫大的侥幸,她长得那么漂亮,不相信大少爷会舍得赶她走,而且,她真的什么也没做啊。

春晓已经吓傻了,见春梅不停地求饶,这才恍然大悟似的跟着求起来。

春稻想到前些日子三人闲聊时,她们说的那些话,什么家里如今没有主母是最好的上位时机,什么若是能到县里跟着伺候少爷们就更好了,才突然明白两位少爷这是发的什么火。

春稻忙也跪下来,垂着头不敢看也不敢开口。

他们这些以春为名的下仆,都是光伯在去年春天从府城的人市上买来的,那种被人挑拣、吃不饱又穿不暖的日子,她是再也不想过了。

听到大少爷叫了光伯进来时,春稻就是握紧双拳也忍不住瑟瑟发起抖来。

“小姐刚才才给我们涨了月钱”,见哭求无用的春梅这么说道,“大少爷,我们如果走了,小姐肯定会问的。”

乐巍眼中的冷意全部凝聚成厌恶,他没有理会春梅,对光海道:“去山庄叫鲁嬷嬷来,明天我们自己驾车回县城,等我们走后,再烦请光伯将她们再送回人市。”

光海点点头,一语不发地去山庄叫人了。

乐巍才转身对缩着头跪在不远处的春稻说道:“堵了她们的嘴,先带到你的屋里去。”

没有被波及,春稻大松一口气,忙应声是,爬起来拿起两个巾帕团在一起,先堵了仍自不停求饶的春梅。

春晓见此,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不敢再哀哭求饶了。

春稻很快把她们二人都带了出去。

看着一桌子没人收拾的碗盘,乐峻叹口气,暗想如果他娘还活着,或者家里有个女性长辈,这些丫鬟哪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做那些姿态。

乐巍挽袖收拾碗筷,说道:“以后还去柳大那买人就是了,村里出来的虽没见过世面,花花心思也少,另外我们三个都不用人伺候,以前买那些和轻轻差不多大的,是为了有人陪她玩,现在看来,还是拣着买两个宽厚的妇人吧。”

“行吧”,乐峻也站起身跟着收拾,“真够糟心的。她们怎么不往方宴身边凑啊?这得亏是轻轻还不懂事,要不然可怎么想我这个哥哥?”

乐巍呵呵两声,“就你要形象?”顿了顿才道:“应该是方宴平日对这些下人严厉非常,她们没那个胆子吧。”

暗暗决定,自己以后也得把身份端起来,谁做错了事都得往狠里训。

兄弟两个刚把碗筷收拾到洗碗盆里端到厨房,光海就带着鲁嬷嬷和春卷过来了。

交代了几句,乐巍和乐峻便洗洗手回房去了,乐巍直接去看乐轻悠和方宴,乐峻则回屋换衣服。

屋里门窗都关着,方宴陪着乐轻悠玩了会儿跳棋,他耳力极好,听到客厅闹起来时就提议教乐轻悠弹琴。

乐轻悠房里琴棋书画都是齐备着的,然后她就听方宴弹了一首又一首,正想问你不是要教我吗?屋门一响,大哥进来了。

“空山曲,”乐巍说着推门进来,“你们倒是有雅致。”

乐轻悠撑着下巴回头看了一眼,转头继续盯着方宴搁在琴弦上的十指看,“三哥在给我上课呢。”

乐巍笑了笑,坐在乐轻悠旁边,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听你三哥弹一次琴不容易,你可得好好学。”

“二哥呢”,乐轻悠问道。

乐巍:“衣服脏了,换衣服去了。”

第二天五更时分,昨晚学指法学到很晚的乐轻悠就被三哥从被窝里挖了起来,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快到县城时才发现光伯没有跟他们一起回来。

“家里有点事,我让他帮忙料理料理”,在外面驾车的乐巍听见她的疑问这么说道。

知道他们处事周全,乐轻悠也没追着问是什么事,窗帘偶尔飘起,路边的衰草枯杨便进入视线中,呈现出一派秋冬时节的肃杀之气。

手上突然暖了暖,乐轻悠回头对握住她的手给她暖手的方宴笑了笑。

乐峻见妹妹缩着小肩膀,就道:“进了城带你去胡婆婆家店里去吃茶汤。”

乐轻悠忙高兴地答应,胡婆婆茶汤哥哥们给她带家过一次,沏得均匀的糜面茶汤里加上核桃碎、芝麻、花生仁、青红丝,又香又甜,特别好吃。

她一直惦记着到店里吃一顿的,听到哥哥这个安排当然高兴。

一刻钟后进城,已听到他们说话的乐巍直接把车赶到胡家店铺前,因为此时天色还早,过来吃茶汤的人只有寥寥一两个,见小丫头刚被从车上抱下来便兴冲冲地跑到店里,他也就没提幂离的事。

他们吃完离开时,店里才开始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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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县学

把妹妹送回家,三个人到县学时还很早,不过此时已经到处可闻朗朗的读书声,学室外面是一片竹林,那些住在县学的学子每天都会早起去竹林中朗读文章。

因此早晨这个时候,学室里倒是挺安静的,就算窗外就是读书声,也不会让人觉得吵。

乐巍和乐峻在读书上只是不如方宴脑子好使,却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比一般人笨,说起来他们两个算是读书极有天分的了,当初初入陈家私塾,他们两个没有分到甲板,是因为进度没有跟上,如今到了县学,他们的学习进度比同班的同学还要快些,和方宴便同在甲班。

三人都是天资纵横的人才,平日里很受授课教谕、教授的看重,或许知道他们是一家的三兄弟,负责甲班的教授就把他们安排在中间一列。

此时学室里只有两三个人在看书,见他们过来,其中一人就显得很热情道:“乐兄,昨儿个何教谕布置的题目是孟子梁惠王章句下的那句‘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的句解。今天何教谕的课还是下午上,你们还有一上午时间。”

“多谢孟兄告知”,乐巍笑着点点头,坐下来还没拿出笔呢,那位和孟子一个姓的仁兄说着不客气,紧跟着一句话就秃噜了出来:“下午你们来时,能把令妹准备的糕点分给我尝点不?”

合着是想吃他家轻轻做的糕点啊,那能给你个外人吃吗?心里这么想,乐巍还是说道:“没问题。”

孟鲤听到肯定答复,笑得更谄媚了,再三道谢后才低头继续看书,他就坐在乐巍斜后方,每天乐巍在课间吃糕点时,他都馋得不行,不过要东西吃他那好意思,有次就问那糕点哪买的,然后才知道是人家妹子做的。

其实在问之前,他让家里的下人到街上的糕点铺子都买了个遍,心里已经猜到是乐家人自己做的。

他那么问,就是想着自己都问出口了,乐巍或者前面的乐峻能不给他分一两块?至于坐在更前面的方宴,孟鲤可不敢跟他要,就算是人主动给,自己也不敢接。

虎口夺食,天借给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

方宴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冷冷清清谁都不爱搭理的样子,揍起人来时那绝对是一个心黑手狠的主儿,前段时间教授主持了一场小测,方宴得了个第一,他做的文章连受三位教谕的夸赞,将以前那个总占据第一的两年前的秀才狠狠甩出了一大截,而那次小测,那个在以前总排第一的秀才连个第二第三都没捞得,因为第二是乐巍第三是乐峻,那秀才就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小测后的第二天,就故意端着一幅谦虚的架子去向方宴请教问题,方宴那人什么德性,整个甲班的人都知道,绝对地不爱搭理人,用一句话来说就是能用一个眼神解决的问题就不会开口,想也知道能给那秀才解题才怪呢。

他当时好像点了点手边的一本书,然后拿本冲着找事儿去的秀才就指责方宴心胸狭窄,方宴没听到一样,低头看书去了。

后来也不知道那秀才说了一句什么,人方宴把手里的书一甩,登时就把那人砸了个鼻子开花,这还不算,他又从从容容地站起来,就好像是下课要回家那样,却是一脚狠狠揣在那人肚子上。

那人直接被踹得滑到学室门口,如果不是后面反应过来的乐峻和乐巍上前拉住,那次非出人命不可。

孔教授爱惜人才,倒也没怎么惩罚方宴,只让他赔了医药费,然后捋了他廪生的名额,说是这年岁考他必须还是第一,才能给他恢复廪生名额。

不过第一这回事,对方宴来说算什么啊,孟鲤都有些怀疑当初院试时,这家伙是藏拙了。发现自己想的有点多的孟鲤摇了摇头,他最想在心里吐槽的是乐巍、乐峻好不好啊。

这两人看起来比方宴好说话多了,其实也是一个比一个老抠。

但最重要的是,他总算找到机会开口讨要乐家小妹做的那种糕点了。

孟鲤一边翻书一边无声地咧嘴笑,左边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像是再也忍不住的叹息,他便转头看去,见昨天还跟同学们有说有笑的范懿绷着张脸神情沉沉的,不由问道:“怎么了?家里有事?”

孟鲤跟范懿是同一年的秀才,相邻而坐一年多了,对他家的事也了解一些,知道他家只有一个寡母和长他一岁的姐姐,他能考到秀才,全是他母亲和姐姐做绣活供给的,因此他读书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县学最为刻苦的,为的就是保持住廪生的身份好让家里的负担轻一些。

而范懿的成绩也一直很不错,他给同学们留下的印象是安于贫贱又乐观豁达的。

孟鲤还真没见过范懿这么低落而阴沉的样子。

面对孟鲤的询问,范懿沉默好一会儿,只吐出两个字:“没事。”

一上午眨眼而过,外面的日晷正中指天时,下课的钟声也响了起来,方宴把描红的字帖合上,回头见乐峻、乐巍都还低头写着什么,就略等了等。

学室里共有三十个人,不一会儿便走得差不多了,乐峻才在这时收了笔,见方宴已经站在学室门口了,大哥也收拾好东西在后面等着,他忙合上书,道:“走吧。”

县学大门外,范懿被几个人拦在那儿奚落,为首的正是仙泉县首富柳百万的儿子柳向学,这人虽出身商户,学识也一般,当初却的的确确是凭能力通过的院试,作为一个附学生员才学又一般,柳向学在县学一向低调,同时还致力于交好县学中那些家境贫寒的读书人。

今儿个这般奚落范懿,倒着实让人疑惑。

虽然疑惑,乐巍和乐峻却都没有上前管闲事的想法,方宴更不用说,无关之事连听他都懒得听。

走远了,乐巍倒是听到柳向学饱含鄙夷的声音:“……我说范举人怎么不帮一下你们这同族的孤儿寡母,原来你们穷的不是皮,是骨头。我看他穷的连张好纸都买不起,好心让他姐给我家做刺绣,当时可真没想到他姐那么贱,竟然偷偷地勾引我爹,现在揣了崽,非要嫁给我爹做妾,我娘能怎么办?为了我柳家的血脉,只能让人进门。可是我他妈后悔啊,我爹白手起家,我娘跟他一起操劳,现在倒让一个狼心狗肺的过来享受。这两天回到家看见我娘又多添的白头发,我真是后悔,引了这么一条蛇进门。”

柳向学的声音很大,这边都走出好远了,还能隐隐地听到,乐峻有些疑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范懿跟咱们差不多大,听说他姐就比他大一岁,怎么会放着柳向学这个又没娶妻又是秀才的那什么他爹?”

“柳夫人肯定是想给他儿子娶个比较好的媳妇的,谁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龌龊”,乐巍摇摇头,不欲多说。

乐峻因为是过过苦日子,对于那些生活贫苦的人天然多一份同情,不过见大哥不想多管的意思,他也就不再说了。

回到家,发现家里喜气洋洋的,尤其是云家两老,都笑得合不拢嘴了,乐峻一边洗手一边问旁边盛汤的妹妹:“有什么喜事?”

乐轻悠笑道:“上午收到云舅舅的来信,说……嗯”,不知怎么称呼云舅舅的平妻,她只好道:“那个舅母有孕了,已经三个多月。”

那边,云老夫人已经拿着信给乐巍看了,还说道:“过几天我和你外公就得回去了,裘氏这一有身孕,恐怕把家里料理不来。”

没说的是来送信的是家里的老人儿,说已请了襄州城最有名的医婆给裘氏把了脉,那位医婆有一手绝活,就是能通过脉象看出男女,医婆把过脉说了,裘氏这胎有八成是男胎。

若非如此,她是不打算回去的。

“外婆回去是应该的”,乐巍将信大致一扫,就折好递还给云老夫人,“不过您和外公都有了年纪,路上万不可着急赶路。”

“好好”,云老夫人笑着答应,随后道:“快去吃饭吧。”

吃着饭时,乐巍突然想起来,有个同学要他家的糕点吃呢,就转头对还在厨房忙碌的刘大娘道:“刘大娘,待会儿把您做的糕点拣一些出来,去县学时要给同学带一份。”

“好的”,刘大娘答应着,拿着抹布从厨房出来,问道:“大少爷,我上午做了些白糖糕,添进去会不会显得寒酸?要不我再做些紫薯芸豆糕?”

“有什么拣什么就是”,乐峻说道。

刘大娘点点头,又转身回了厨房。

“我上午做了鸡蛋布丁”,乐轻悠道,“哥哥们可以都带到县学,分给你们的同学尝一尝。”

她还是很乐于看到少年们跟同学交际的,不过他们都上学半年了,也没见什么同学到家来做过客。

乐轻悠一开始很担心啊,以为自家的少年们在县学都没有朋友,问了才知道他们跟同学处得都不错。

至于为什么不请同学到家做客,乐轻悠有些明白,无外乎因为她还小,不会张罗宴席什么的。

“想什么呢”,方宴夹了一块爆炒鸡肝送到她嘴里,“好好吃饭。你做的布丁只那两三碗,不够给同学分的,咱们只让他们尝刘大娘做的就好了”,说着笑了笑,“刘大娘做的,不比你做的差。”

乐轻悠:“那好吧”。

秋天了,天明得晚,他们也起得晚了,所以都不再睡午觉,饭后,乐轻悠就去帮云老夫人收拾行装,乐巍他们也出了门,是到几条街外的云家宅子出检查车马,然后便直接回县学去了。

需要带给舅母和舅舅的东西,乐轻悠在上午时已经装好,等跟着画景把云老夫人日常用的东西都收拾好,她才想起还没给云舅舅家的表姐们带礼物。

叫来夜平、夜与,乐轻悠到屋里拿了十几两碎银子分别交给他们,让夜平去买桔饼之类的耐放的仙泉特色食物,让夜与去买那些新奇的小玩意。

随后,她又来到厨房旁边的杂物房,将她之前让刘大娘用特别熏制的玫瑰干花熬的玫瑰红糖,切了五块大小差不多的红糖块儿,拿小竹筐端着出来,叫草儿准备了油纸和彩纸,一一包装起来。

玫瑰红糖可是她前世的好朋友,每个月都要在那几天喝,从来没有肚子疼过,现在跟刘大娘说着让她做出来,就是提前准备的。

乐轻悠觉得目前她还用不到,不过偶尔的可以当茶喝些,毕竟玫瑰红糖也有养气色的效用,分给云家的姑娘五块,她自己留一块,给草儿些,剩下的让根生下次来送东西时带回去给春卷她们用。

这一下午乐轻悠都在打包礼物中度过,第二天中午,乐巍他们下学回来后,兄妹四人就送着云家两老到云家宅子那边坐上早已安顿好的马车走了。

云老夫人依依不舍的,在车窗边交代了他们好些话,还说过不半年她会再来,这才挥着手让车夫赶车。

送走云家两老之后,好几天乐轻悠都不太适应,哥哥们下学回家了还好,他们不在时,只觉家里分外空荡。

乐轻悠低迷两天,就给自己找活儿忙了起来,让光伯去山庄刨了好几颗枝桠虬结的葡萄树,在厨房门外左边的空地上打起个葡萄架。

葡萄架弄好,她又找出来哥哥特地让人做的幂离戴上,上午、下午的都带着草儿和夜平、夜与挨个儿逛县里的东西南北中五个集市。

乐轻悠不让刘大娘他们把自己一等哥哥们去县学后就出去逛集市的事情跟他们说,不过两天后还是被方宴察觉出端倪。

晚上,他点着那个插在她床栏杆上的飞天小泥人儿问道:“你在哪儿买的。”

这语气太正常了,乐轻悠一个不察就说了出来:“在马耳巷,那个地方可热闹了……”说着声音就笑了下来。

方宴看着她笑得特别随和,很亲切地问道:“都有什么热闹的?”

乐轻悠抖了抖,总感觉在方宴背后那片投射到墙上的影子上看出了大魔王的形状,她硬着头皮道:“有好些卖话本儿的小摊,还有个说书的场子,还有卖瓶瓶罐罐的。”

“这么清楚,去了不止一次吧?”方宴问道,“人贩子、还有那李家,都不记得了?”

“我带着好几个人呢”,乐轻悠就觉得他这是压着气呢,知道他这是关心自己,便软着声音道:“我还戴着幂离,待在家里实在太冷清了。”

方宴叹口气,刚才那一股无名火都被她软软的声音给浇熄了,伸手拉着她侧坐在自己腿上,看着她道:“不是不让你出去,县里总归是人口杂乱的地方”,说着沉思了会儿,“你一个人在家的确冷清,要不换上男装,咱们给县学多交一笔钱,跟着我们读书去?”

乐轻悠正看着少年越发凌厉逼人的俊美愣神呢,心想以后三哥娶媳妇只怕会很困难,他长得这么好,眼光肯定很高,“换男装”、“读书去”几个字一入耳,她那些想法就都飞远了。

“我能去吗?”乐轻悠不是期待而是好奇,“不是非秀才不能入县学吗?”

“傻丫头”,方宴忍不住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法还不外乎人情呢。若是都死守规矩,驿站那些传信兵怎么赚外快?再说这县学有些人,就像小舅,考上了秀才也不去读,他们或是自己学或是另从名师,都可。因此呢,有些想考秀才有把握的,就会交给县学一些钱,过去附学,只是这些人县学里不会留档不会给安排宿舍罢了。”

“这样啊”,乐轻悠明白了,这没考上高中交了赞助费去上的差不多,不过他们那里交个赞助费能得到个学籍,这里只有听课的机会。这么一想,也不错啊,她还不知道古代的教谕都怎么讲课呢,而且她不是正经学生,进退也都比较自由。

再说,眼看着要到冬天,她也没办法鼓捣花草弄什么花酱、花露、花酒,去县学消磨时间,这个可以有。

恰在此时,洗完澡的乐巍过来了,看到方宴又抱了小丫头在腿上,小丫头还扯着方宴的衣带,一个抱一个坐自然到浑然天成,他咳了咳,走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来,说道:“轻轻过来这边坐。”

各种突破她羞耻度的抱法都经受过了,这时乐轻悠还真没觉出什么不妥,她跳下来坐到乐巍拉到他旁边的凳子上,就把刚才方宴的提议说了。

“大哥,我可以去吗?”乐轻悠看着乐巍,根本没发现她的眼里全是“感兴趣”、“我很想去”的雀跃情绪。

乐巍好笑着地揉揉她的头发,“行,明天我们去找崇哥问问,这个必须得跟他说一声,也免得他见了你惊讶。”

方宴交握住空落落的双手,说道:“到时就说轻轻是我们的远房堂弟,名字,就改为乐青吧。”

于是在乐峻还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把乐轻悠去县学旁听的事情确定下来了。

等乐峻扎束着半干的头发过来时,就看见大哥、三弟还有自家妹妹正围着桌子数银票呢。

两个月不见妹妹数钱了,乐峻也拉了一个凳子坐到桌边,帮着归置散在边儿上的银锭子,问道:“有多少?”

“这是十三万九千两,有前几天云舅舅让送信人捎来的三万两,还有蒋大哥上次回来时给的一万二千两”,乐轻悠把一摞厚厚的银票压了压,放在一个推拉盖的密锁盒子里,然后又指着外面的道:“再加上忽尔信大叔给的一百两金子,是十四万整。旁边的这些银锭子,大概有一千多两,都是四舅五舅给的。”

乐峻没有多少惊讶的,毕竟自家有多少家底,妹妹每过一段时间都要叫着他们一起数一数,因此即使家里银票都上万了,他也只觉得平平常常的。

“该做冬衣了”,乐峻想着,就对妹妹道:“先拿出二百两放在外面,旬休时我们带你去裁衣铺。”

乐轻悠这才看着哥哥笑道:“得拿出五百两放在外面,我要跟你们去读书了。”

“刚才你们都说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乐峻疑惑地看看妹妹,有看看乐巍、方宴。

乐巍好笑道:“我们刚商量,给县学交些钱,先让轻轻去县学读一个冬天的书。”

乐峻听罢,想了想,也就同意了,这并不算什么大事,虽然他们也教轻轻识字读书,但跟在特殊的学习环境中学习是完全不同的。

看妹妹很高兴的样子,他又道:“开了春可以请个女夫子,让秋果、春卷她们也过来,跟你一起读书。”

乐轻悠摇头,她去县学不是渴望读书,只是觉得日子太无聊想换个生活模式,开了春她就要忙起来了。

一过年她便会让光伯带着夜平等人去京城找铺子,这边不仅得让人开始大批的生产玫瑰露等,还得去找长期合作的镖局以便运送,忙的事情可多着呢。

乐轻悠就说:“我觉得一个冬天我就能过瘾了。”

乐峻:“……敢情你是去县学凑热闹的。”

“非也”,乐轻悠摇摇头,“我主要是去感受一下你们的学习环境。”

又说了会儿话,三个少年各自去读书,乐轻悠把家中财产放好,去厨房煮上了小半锅红枣银耳羹,大致煮好后用小火慢慢炖着,一个时辰后他们睡觉前正好喝。

中间只隔了一天,中午下学后,方宴就对乐轻悠道:“已经办好了,今天下午便能去。衣服准备好没有?”

“好了”,乐轻悠说道,“不过我想等明天早上再去。”

然后乐巍和乐峻便大致跟她说了说教谕们都是什么脾气,同学们都怎样,唯恐妹妹到了全是陌生人的地方会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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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只有一更*^_^*

140 同学

乐轻悠对于去县学并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有点兴奋倒是真的,听着大哥二哥你一句我一句的提醒到最后都归结成一句“总之有我们在,轻轻不要怕”,她就笑着点点头:“嗯,有哥哥们给我撑腰,我一点都不怕。”

像是前世第一次背着小书包走向小学那天一样,乐轻悠这天醒得特别早,看外面还黑沉沉的天色,也就是五点多钟的样子,她没再睡下,挽了帐帘便下床点上灯开始穿衣服。

床头放着的衣服照样是乐轻悠最喜欢的青色,和她女装的淡淡雾青不同,这个青很浓很重,领边袖边还有刘大娘和草儿赶时间绣出来的曲折花边,特别有男子的简洁风格。

乐轻悠穿好了衣服,站在靠着内室镂空木墙而立的铜镜前看了看,很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特别适合这件衣服,然后她蹬蹬跑回梳妆镜前拿发带给自己简单扎了个马尾,再回到镜前一看,端着手在身前比了比,嗯,如果拿上一把折扇,还真像翩翩风流佳公子。

这么想着,乐轻悠忍不住笑起来,自己可能是有点憋坏了吧,竟然能为去县学如此活跃。

她又在铜镜前看了会儿里面不算太清楚的自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摸了摸绣着青色缠枝的白玉腰带,才想起来,少一个玉佩。

乐轻悠的梳妆台上有个木盒子,是专门放玉佩的,有哥哥们给她买的还有小舅、云舅舅、蒋大哥他们送的,不过这些玉佩都配有花样繁复的绶带,都是女子压裙用的装饰。

在木盒中拣半天也没拣出合适的,这时天色已经隐隐有些明,乐轻悠想了想,转身到窗口打开窗户探头往左右两边看了看,三个哥哥的房间竟然都有了灯光,不过方宴的房间和自己的挨着的,去他那里吧。

想着时,乐轻悠已经跑到外间打开门出去了,转身四五步就是方宴房门口,她刚举起了手准备敲门,门就从内打开了。

虽然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她,一见之下,方宴的心神还是被这个完全换了一身打扮的小丫头给震了震。

“三哥”,听着她带着几分讨好的软软的唤声,方宴眼中不自觉便涌上宠溺的笑意,他侧过身道:“进来吧”。

乐轻悠进门后,方宴随手关上门,转身问她:“怎么起这么早?还自己把头发都梳好了。”

“有些睡不着就起了”,乐轻悠摸摸头发,暗想着自己这心理有些不大过关啊,也不是没上过学,怎么还能活跃成这样?难道是因为对古代学校的好奇?

正想着,额头被两根并起的修长手指弹了弹,微疼,乐轻悠瞪向方宴。

小丫头把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被逗恼了要亮爪的小兽,半点威胁力都没有,倒是让方宴心头滚烫,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揉一揉。

咳了声,方宴道:“你这个头发梳得不太规整,坐过去,我重新给你梳一梳。”

在她梳起丱发前,小辫儿都是三个哥哥谁有空谁给扎的,乐轻悠半点不怀疑方宴扎头发的能力,好像刚才她在后脑勺那儿还摸到了两个“鸡窝”,于是她就过去挨着窗户放的书桌边坐了。

方宴的衣饰大部分放在床头那个带着抽屉的小竖柜里,书桌边上放着椭圆形的铜镜,是他平日里梳发整衣之处,乐轻悠拿起铜镜边的梳子朝后递给方宴,同时说道:“三哥,你的玉佩能不能借给我两块儿带带。”

自家这三个少年所用的玉佩和她的一样,都是舅舅们以及蒋大哥送的,大部分都在送来前已经打好了络子,那手艺俱不用说,配色样式都个顶个的好。

她偶尔跟着他们上街,也给他们挑过几块不错的玉,不过她打出来的坠玉佩的络子却是一般手艺。

可能是因为她亲手做的,倒是常见哥哥们佩戴。

这时方宴听了她的话,目光从手上的一捧乌发上递到铜镜上,笑了笑,声音懒懒的:“这么喜男儿打扮?”

乐轻悠点头,看着镜子里的人也笑道:“穿上男装,有种可以为所欲为的感觉。”

方宴闻言顿了顿,他看着镜子里灿烂的笑颜,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不是放出了一个小魔星。

乐轻悠当然不是什么小魔星,她看着方宴给自己梳好发髻,又点了一个黑丝带系的玉环让给她系在发髻上,戴上浅蓝为主色的玉佩络子,十分有礼貌地向方宴抱抱圈:“有劳三哥。”

方宴:“……”,随后才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别调皮了,书桌上有周易,今天上午刘教谕要讲兑卦,你先看一看。”

乐轻悠答应,她这边看书时,方宴自去洗漱,等听到外面传来二哥问草儿她怎么没在房里的话,乐轻悠放下书就跑了出去。

然后这个突然冲出来的青衣小少年也把乐峻惊住了,他扶着乐轻悠的肩膀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没想到我家轻轻还真有几分男子本色,换了身衣服就已雌雄莫辩,刚才我还以为多了个弟弟呢。”

乐轻悠伸展着双臂让乐峻好好看,还问他:“哥哥,我这样也很好看吧?”

“好看”,乐峻满脸笑容地点头,那边听到外面这些对话也拉开门出来的乐巍远远看着,说道:“跟方宴不相上下了。”

乐轻悠清楚方宴长得有多妖孽,不仅一张脸俊美到不行,身材也是堪称完美,此时听到大哥说自己这个打扮跟方宴不相上下,她立即高兴地跑到乐巍面前让他再看看。

这天早上,一家子人都对乐轻悠的打扮新奇得不行,来来回回地都要往她身上瞅一眼,尤其是刘大娘,看了还说咱们家小姐若是个少爷三位少爷就都要被比下去了。

乐巍如暖玉,看起来温润实则有很明确的一条界分亲疏的线,乐峻如朝阳,温暖亲切而不灼人,虽然比之乐巍、方宴多了二分的古道热肠,其实却也不是容易亲近的,方宴更不用说了,从里到外就是一块寒冰,所有冰冷疏离包裹的那点温热全都给了乐轻悠。

乐轻悠呢,穿上了男装,她身上那股通透的跳跃的生命力就更加明显,让人看见她都不由地产生一种亲近之感。

刘大娘才会有这么一种小姐吧三位少爷都比下去的感觉,她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大娘看着小姐都心里欢喜,想跟她说说话什么的,就更别提那些小姑娘们了。

于是乐轻悠就在一家人夸赞和鼓励中跟着哥哥们去了县学。

甲板的同学在昨天乐巍他们三兄弟从教谕们休息的地方搬来桌子凳子时,就已知道他们有个远房的堂弟要在这里听两个月的课,因此有人无意间抬头看到窗外走来的四个人,没有觉得奇怪什么的,倒是这乐家小堂弟的容貌,让他们不由地在心底啧啧两声。

本来乐轻悠的座位要被安排到最末一排,不过在方宴和乐巍、乐峻的极力争取下,她得以坐在了方宴右手边的位置,至于原来的同学,则往边上挪了一位。

这事儿让那人挺不高兴的,昨晚还想了好几个暗里整一整这个加塞学生的办法,他也就早早地去餐室吃了早饭来到学室等着。

正想着整乐家兄弟那什么堂弟千万不能给他们发现,便看见他们过来了,走在乐峻和方宴中间的青衣小少年四下地打量着,对县学很期待的样子让那人的想法顿了顿。

这小少年长得也讨人喜欢了,要整他,略有些下不去手啊,再说了人孩子看着是多么喜欢读书,他一个将近二十岁的人欺负一个小孩,也不威武。

这人还纠结着,乐轻悠已经跟着哥哥们来到学室。

见妹妹对学室里看着她的人都露出友好的笑容,半点没有被吓到的样子,乐峻就给妹妹介绍道:“那是何畏,那是李炎,那是孟鲤……”

学室里就四五个人,乐峻全给妹妹介绍了一下。

哥哥说一个乐轻悠就点个头,然后笑道:“大家好,我叫乐青,快乐的,青色的青,希望以后能跟大家相处愉快。”

如此清晰特别的自我介绍让学室里的人都愣了愣,紧跟着便是接二连三地回应声:“好啊,你也好。”

乐轻悠在方宴旁边的那个桌椅上坐下来,旁边几乎靠着墙坐的,那个叫何畏的就递过来一盒白胖胖的小点心:“家里做的,就当是给小兄弟的见面礼。”

“谢谢”,乐轻悠很给面子的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山药糕,做得真好吃。”

“我家有个厨娘特别会做点心”,何畏很愉悦地笑道,“小兄弟若是喜欢,中午我再给你带。”

“不用麻烦了。”

“不用麻烦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方宴看了看跟他一起说话的小丫头,转而对何畏道:“不用这么麻烦何兄。”

何畏才想起来,乐家的厨娘做的点心还常让他流口水呢,也就不再说什么。

不过方宴这个人,倒是好说话了不少。

跟着,乐轻悠又收到孟鲤送来的脆皮烧饼,一个有她巴掌大小,里面还夹着片成透明薄片的驴肉。

“这是我娘亲手做的”,白白胖胖的孟鲤这么说道,随后又给方宴、乐峻、乐巍一人一个,“都尝尝,我娘知道我吃了你们家的点心,特意给做的。”

若是以往,方宴不见得会给这个面子,不过有乐轻悠在,他什么都没说地就接了。

陆陆续续地有学子进来了,有些人看到这个多出来的小学生也只是多看一眼就走了过去,有些爱说话的会停下来问一问:“乐兄,这便是你的远房小堂弟啊。”

渐渐的,乐轻悠也就发现了,明明她和方宴做得比较靠前,问话的人却都是问后面的乐峻和乐巍。

乐轻悠看向方宴,他向自己笑了笑,消淡了眉眼间的冷漠疏离。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个乐青是个小神童,一个是他的三个堂哥在那儿搁着呢,都是文章诗赋出众的人,另一个则是人家小小年纪都到县学来旁听,不明摆着是冲着今年的童生试去的嘛。

过来上课的刘教谕也是这么认为的,而且他很看重方宴这个学生,就对他的这个小堂弟多几分关照,授完了课特地去看看这个认认真真听讲认认真真做笔记的小学生。

说实话,刘教谕在县学还教过这么小年纪的学生,比周遭学子小一两个号的学子在那儿一坐,认真听课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

不过当刘教谕看到乐青那一手软趴趴的字时,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再一瞅他记的内容,好些个重要注疏都没记完,得,小神童光环在刘教谕眼中立即破灭。

“哪里听着吃力,课下问问你哥”,刘教谕咳了咳,低头对这小少年道。

“嗯”,乐轻悠没想到先生会关心她这个插班生的学习进度,当下高高兴兴地点点头。

不过中午下课时,跟着哥哥们离开的乐轻悠还是好些人猜想中的小神童,一直当了这么两天的“小神童”,光环终于破灭了,甲班的学生都意识到,人家来这里就是听听课,并不是冲击秀才前的准备。

但因为乐轻悠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勇于参加蹴鞠活动,比她三个哥哥积极多了,不到几天就受到了教谕和同班们的真诚喜爱。

这天乐崇下课出来,远远地看见小丫头跟几个少年在竹林前的草地上蹴鞠,不由地抽了抽嘴角,也不知道那些小子得知这个比他们追蹴鞠追得还溜的小男孩其实是个小女孩时该做如何感想。

乐巍、乐峻都在场上,而方宴正坐在草地边的石头椅上看着,一面为小丫头这前所未有的活泼劲儿而高兴,一面又有些后悔,来到县学后她简直玩得有些乐不思蜀啊。

这里的女孩子们都以贞静优雅为上,所以女孩子们的活动并不多,除了冬天能溜溜冰,而乐轻悠以前也没想过玩什么的,这几天学会了蹴鞠,每日课间跟众人跑那么一圈,的确是挺痛快的。

今天下午还有一节琴艺课,琴艺课开在竹林后面的小花园中,只有天气不好的时候才会在室内上。

眼看着快上课了,方宴起身喊了声:“轻轻,大哥二哥,别玩了,去拿琴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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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计划

因为轻和青一个音,方宴他们从来都这么喊乐轻悠的,不过当胖孟鲤也这么喊她的时候,乐峻就给无情地驳回了:“我们是堂兄弟,这么喊轻轻亲近,你还是称她乐兄吧。”

为表尊敬,关系一般的读书人都是敬称对方一声兄。

所以现在乐轻悠有了个专属称号,小乐兄,这也是大部分的学生都挺喜欢她才会这么叫她。

这时听到方宴的提醒,众人才察觉,两刻钟的课间休息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便收了蹴鞠,一个个拿起搭在竹枝上的外衣穿着去学室取琴。

有些人的琴还在宿舍,便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琴的,一把古琴最便宜也得二十多两,甲班里有四五个家境比较贫寒的人没有,他们就与平日里处的比较好的又有琴的同学共用,在同学练好指法后自己再练。

琴艺课往往是两个班一起上,有时是甲乙两班一起有时是甲丙两班一起,教琴的张教谕往往是根据另外三个班的进度来与甲班搭配。

无论是才学还是家境,都是甲班远远高于其他三个班,能在甲班的,要么是家境好启蒙早接触的知识面广,要么就是天赋特别好的,所以他们就学得比较快。

其他三个班哪个能赶上甲班的进度,就哪个跟他们一起上课。

今天是丙班和甲班一起,乐轻悠跟在方宴身边到时,小花园中间的一片开阔平地上已经散坐了不少人。

这片平地上有七八排别致的石头打制的琴桌琴凳,因没有固定的座位,都是大家随意找地方坐。

这是乐轻悠第二次上琴艺课,张教谕弹琴弹得特别好,她很喜欢听,和方宴坐在一起后就静待大家到齐。

乐巍和乐峻则在他们旁边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不多时,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到齐,上课钟声响起时,张教谕按下随意弹奏的小曲,琴音随之消歇,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学子们,缓缓道:“今天着重学习左手指法中的泛音,泛音轻灵,如寺庙中的风铃随风而动的响声。”

说着,他右手食指轻勾,左手食指紧随着蜻蜓点水般在琴弦上一按,一道轻灵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开来。

一节大半个时辰的课下来,乐轻悠学会了首简短的全是泛音的小曲儿。

下课前,张教谕又弹了一首含有泛音指法的曲子,让大家回去后照着曲谱自己练习,里面涉及到的没有教到的指法先自己按照曲谱后面的讲解自学。

“下次上课会抽查,好了,大家散了吧”,张教谕的话音刚落,那边便传来钟声。

乐轻悠跟着一众学子们站起来,微弯身恭送先生离开。

“咳”,张教谕的身影刚一消失在竹林边,柳向学就清了清嗓子,举起双手对正准备离开的人道:“今天我请咱们所有在场的同学去花蕊楼乐一乐,请诸位务必给在下这个薄面。尤其是范兄,你可一定要去啊。”

柳向学说着看向边上正好趁同学不用琴时练习指法的范懿。

范懿顿了顿,放在琴弦上的手指微微蜷起,“我还要练琴,就不去了。”

“不去?那怎么行?”柳向学的语气特别夸张,“花蕊楼据说排了场好戏曲,你不去怎么行啊?”

乐轻悠看看他们,低声问站在她稍前方的方宴:“三哥,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范懿这个人给她的印象就是沉闷的整天只知道看书的人,怎么也不会和丙班的学子有什么来往吧。

方宴回头看她一眼,“旁人的事跟我们无关。”

乐轻悠哦了一声,不过花蕊楼,这个名字怎么听着并不像是戏班啊。

正想着,那边乐巍跟发起邀请的柳向学说他们就不去了。

柳向学主要是想让范懿出丑的,当然是人去的越多越好,闻言笑着道:“乐兄,给个面子,再说你们是去过了,总要带着这位小乐兄见识见识吧。”但知道这三个人有个做扬州知府的舅舅,他此时说话的口气既客气又诚恳。

什么?哥哥们去过花蕊楼?

乐轻悠立即想到半个月前他们晚归那一次,就是那次去的花蕊楼?

花蕊楼是唱戏的地方,还是那种地方?

乐巍和乐峻都说堂弟还小,不便去那种地方,方宴则牵了乐轻悠的手要走,乐轻悠说道:“我想去。”

方宴的脸色黑了黑。

乐巍严肃的道:“你还小,听话,咱们回家去。”

“哥哥们都去过,不能单不让我去见识见识吧”,乐轻悠看看他们,笑着说道。

三个少年都有些心虚,见他们不敢正视自己,乐轻悠才道:“走吧,我得看看哥哥们去过的是什么好地方。”

柳向学哈哈大笑,“好,小乐兄是个爽快人,走。”

他大手一挥,立即有两个日常跟着他的狗腿子架着坚决不去的范懿跟了上去。

乐轻悠给乐巍、乐峻、方宴三人各瞪一眼,率先走在他们前面,孟鲤没看出他们之间的眼色交流,见这三个护弟狂魔没跟着乐青,终于找着机会似的颠颠地跑过去,走在乐轻悠旁边,笑着给她介绍起花蕊楼的特色来。

什么姑娘们人美舞更美,还有一个从京城过来的,特别会扮武生戏,比男的还要俊三分呢。

“不过肯定不能跟你和你三哥比”,说到这儿,孟鲤又忙摆手,“不是不是,我绝没有贬低你们的意思。”

听到这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方宴冷哼道:“这小子真会见缝插针。”

“我觉得”,乐峻皱着眉道:“轻轻猜出来花蕊楼是什么地方了,而且今天晚上,咱们还会受到批评。”

妹妹是如何聪慧,乐峻从不怀疑的。

乐巍笑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看好轻轻。”

如果不是花蕊楼还算文雅,他是不可能同意让小丫头去的。

走在前面的乐轻悠却是由生气变成了平和,虽然还是有些气少年们瞒着她去那种地方,不过也觉得让他们去欢场上见识一番,并全然是坏事。

只要不做什么出格的,就当涨经验值了,毕竟以后跟同科同年来往时,少不了要出入此类场所。

若是一点都没见识过,被人暗里嘲笑土老帽事小,因为没见识过而沉迷于ji nu的一两个手段那就是大笑话了。

乐轻悠不想少年们小小年纪就接触风尘女子,但是她却不能改变这里倡优大盛的风气,哥哥们以后必定要进入仕途的,不可能不接触这类人。

想着这些,乐轻悠决定,今天回去后,得跟哥哥们痛陈一下其中厉害,同时她还得找机会去书店挑几篇有关风月的话本,看后常不常地给他们讲一讲。

不多时,一行人就到了彩带招展的花蕊楼,楼前车马簇簇,门口却并没有什么迎门的姑娘,进入其中看见那些穿着比较暴露的姑娘,才会让人察觉到这里原来是一家青楼。

“柳公子,请上二楼来,都已准备好了”,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步下楼梯来迎接,她身穿一袭杏黄衣衫,雪白的胸脯半露,发髻只斜插着一支金钗,却显得分外明艳照人。

“商妈妈,多谢你操劳”,柳向学拱了拱拳,“最重要的那位姑娘可是学出些东西来了?”

“自然,有我督促着,杭儿又是我见过的鲜有的聪慧,现在已经能把断魂两出戏唱得极好”,商妈妈低头侧身,让这一众青年才俊先上楼,态度十分恭敬,在乐轻悠经过时,她那一双泛着温婉柔光的眼睛微微波动。

但还未等她再多看一眼,已经有个神情疏冷的俊美少年把那小少年给挡住了。

尽管方宴他们三人只来过一次,商妈妈对他们却印象深刻,只因这三个少年太优秀了,楼里的姑娘中那些初初挂牌的年轻姑娘,哪一个不是把心落在他们身上?

商妈妈是不在意这些的,时间会教给那些还抱有幻想的姑娘真相,现在当紧要的是,刚才过去那个是小姑娘吧。又是被方宴牢牢护着的,而这个方宴,商妈妈不可能不知道,毕竟他们有个已升到扬州知府的舅舅还有个如今已是大庸首富的舅舅,这样的身世,在仙泉县这个地方绝对是需要大部分人捧着敬着。

然而他们很低调,有这样硬的身世却从未彰显过,除了有些门路的人,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有那样厉害的两个舅舅。

所以这个被方宴护着的小姑娘,就是赵知府那个外甥女?

有了这个猜测,等那些青年人、少年人都上去二楼之后,商妈妈特地叫来一个小丫头,吩咐道:“让后厨准备两碟糕点,干净的清茶,给送上去。”

小丫头有些惊讶,随即领命而去。

二楼一个临窗的宽敞大雅间内搭着个戏台子,下面是三四排桌椅板凳,每排两边都站着两个白色滚边紫色衣衫的丫头。

柳向学招呼着众人入座,随即心情极好地对站在众人后面的范懿道:“范兄,你来坐今日的主位。”

好些跟柳向学交情不错的人都知道他的安排,此时也都笑着起哄:“范兄,快请入座。”

范懿知道不把他羞辱得灰头土脸这些人是不会放过他的,索性顺从他们的意思,径自坐了主座。

戏台上响起锣声时,十几个白色滚边绿色衣衫的丫头端着酒菜连贯而入,她们的姿色比那些紫色衣衫的姑娘要稍逊一些,不过也都可算是清秀佳人了。

乐轻悠跟方宴他们坐在最后一排,看到此种排场,不由暗暗咋舌,果真是太平盛世气象,一个小县城中的青楼竟也有如此排场。

正想着,过来送酒菜的婢女给她面前放了两碟精致的蝴蝶糕点和一壶清茶,乐轻悠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

婢女笑笑,低声道:“妈妈特意吩咐的,小公子慢用”,完了低头躬身告退。

方宴拈起一块糕点看了看,送到乐轻悠嘴里:“干净的,跑了一下午了,多少吃点。”

虽然方宴说是干净的,乐轻悠还是觉得吃了一嘴的脂粉气,刚咽下去就忙端起茶喝一口冲冲。

乐巍见了,不由笑道:“看你还要不要来这种地方。”

乐轻悠说得很是光明正大,“哥哥们来过的地方,我也得看看啊。”

话还未落下,只听前面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乐峻抬头问道:“前面怎么了?”

孟鲤凑过来,脸上犹带几分惊悚:“戏台上那个花旦,是范懿他姐啊。”

“什么?”想起那次听到的柳向学在县学门口指范懿的话,乐峻差点脱口问出来:范懿他姐不是做了柳家的妾吗?

乐巍咳了一声,乐峻意识到话不能这么直接问出来,忙改口道:“柳向学和范懿有什么过节,要这么羞辱他?”

孟鲤还没来得及说自己前些日子听到的一些内情,坐在他们前排的人就转回头,压低声音道:“范懿他姐勾引了柳老爷,还怀上了身孕,得到应有的妾位后还不安分,直接把柳夫人给气病了。后来不知怎么的,范懿他姐流产了,听说这女人为进柳府享福,不惜自入贱籍,然后柳向学一恼,就给人弄到这地方来了。范懿嫌丢人,早跟他姐断了关系。”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乐轻悠却听出不少波澜,这其中恐怕谁都不无辜,只说范懿的姐姐,如果她是被迫入的柳府,范懿不可能一点都不管地任由亲姐姐被卖到这种地方吧。

心里这么想,面上乐轻悠并没有表现出半点,她和哥哥跟范懿都不熟,真没管的立场和必要。

虽然直觉着范懿如今的处境挺难的。

前面,柳向学正端起一杯酒敬向范懿,“范兄,你觉得这个扮演名妓的花旦如何啊?”

范懿尽量保持着面色平常,放在膝上的手却紧紧握住,以指掐掌,他没说话,只是展开右手端起面前的酒杯回以一敬,然后干了杯中酒。

“范兄家境贫寒,想必也没钱来这销金窟,我这话纯是白问啊”,柳向学说着示意旁边的侍婢重新斟酒,“我自罚一杯。”

眼见范懿依旧神色如常,柳向学暗里冷笑:果真家学渊源,范家姐弟一个比一个厚脸皮,想来也是,如果不是厚脸皮,一个到他府中做绣活的姑娘怎么能摸到他爹床上去?

但是今个儿不把范懿的面子扯到地上踩,他就不姓柳,目光落在戏台上的范氏身上,他露出畅快的笑意。

亏得范氏是个吃不得苦的人,要不然这一招走下来反而要把自己搞成个恶人。

142 赏梅

锣鼓消歇时,乐轻悠都以为戏要结束了,却不料前面又来一出大戏,戏台上的那个据孟鲤说是范懿姐姐的花旦突然从那几尺高的戏台上跃下来,跑到第一排的范懿面前,猛地跪下来,大声哭道:“懿儿,你救姐姐一救吧。”

随着她这突然动作的是都从座位上站立起来的人,乐轻悠和坐在后排的三个哥哥就都被挡得严严实实了,她想站起来时,手就被方宴拉住。

乐轻悠只好乖乖地坐着。

乐巍看了看前面,低声道:“我们回去吧,失礼之处明日再向柳向学道歉。”

虽然乐轻悠不是个八卦的人,但就这么跟三个哥哥离开事件发生地,心里还是对后续挺好奇的。

正想着明天到县学后问一问孟鲤,范懿是觉得丢人推开了他姐,还是伸手拉了他姐一把?

楼下就传来一阵暄闹声。

乐轻悠暗想,今天她不做个吃瓜群众是走不出去这个青楼了。

方宴走在乐轻悠右手边的,皱着眉向楼下看了一眼,一个衣着寒酸的妇人拿着个破旧却刀刃明亮的砍柴刀,进来就高声喊道:“林修明,你给我滚出来?哪个是沁荷?不要脸的**。你们都给我出来。”

乐轻悠没有听见后面的话,因为她的耳朵背一双修长大手给捂住了。

方宴看看楼下的一团热闹,再看看后面的雅间,着实后悔之前心虚地没有拦住想到这种地方“涨见识”的小丫头。

乐峻看这情景,想了想,说道:“等会儿再走吧。”

这话还没说完,那楼下拿着砍柴刀的女人已经冲着跑到二楼上来了,楼里的丫鬟姑娘都缩在一边不敢拦,就连充当打手的几个汉子也不敢上前夺刀。

妇人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举着刀不过片刻时间便又从二楼冲到了三楼。

三楼是楼里的这些女子休息兼接客的场所,没有十两银子根本上不去,妇人一阵旋风似的卷上去之后,楼下的客人才嚷嚷着议论起来:“一个穷婆子也来这里找男人,不是摸错地方了吧?看她穿的,那家里想必是很穷困的,她家男人能有钱进这大门都不一定呢。”

方宴捂着乐轻悠双耳的手依旧没有放开,双手捧着她脑袋两边,跟乐峻和乐巍说了声“走”便先下楼去了。

乐轻悠觉得,幸亏是她身体灵活性比较好,否则被方宴捂着耳朵下楼可不好保持住平衡。

只是他们三个还没下到最后一级阶梯,三楼就传来一道痛苦的尖叫声,即便乐轻悠被捂着耳朵,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转头时,正见一个身着粉色襦裙半露胸脯的女人跌跌撞撞从三楼滚下来。

“妈妈,救命啊,那是个疯子啊”,女人边扶着楼梯往下滚边大声呼救,“她竟把她男人的命根子切了。”

这个几乎吓破胆的女人喊声也不低,乐轻悠照样听得清楚,然后这个瓜没吃完,她几乎是被三个少年给架出了花蕊楼。

出门前乐轻悠看到孟鲤那些人也从雅间出来了,一个个正站在二楼栏杆处表情精彩地往三楼看去。

离开花蕊楼大门,乐轻悠的耳朵才解放了,她揉着耳朵,一脸凝重地对三个少年道:“瞧见了吧,为了来这种地方而不顾家中的男人是个什么下场?你们要谨记这一天的所见,以后千万不能做为这里的姑娘一掷千金之类的傻事。”

方宴忍不住地眉头挑了挑,牵起乐轻悠的手:“回家。”

乐巍也是一言难尽的表情,没想到今天这个花蕊楼会如此热闹,以后他们不敢再来了,免得小丫头知道后又要过来见识。

只是万没想到,小丫头还会借刚才的事这样叮嘱他们。

乐峻走到乐轻悠另一边,说她:“今天到花蕊楼这件事不准跟旁人说起,记住了?”

“知道”,乐轻悠点点头,“哥哥担心我的名声,我都知道的。”

“小鬼灵精”,乐峻听着,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又道:“在这儿看见的事睡一觉就忘了。”

乐轻悠答应,“我不会记着的。”

不过这么说一句罢了,第二天到县学后,她就有听到好些在昨天青楼里发生的八卦事件。

孟鲤很喜欢跟乐轻悠说话,她刚在座位上坐下来,孟鲤就跑过来跟她说昨天的事,“你们走的早不知道,昨天花蕊楼可热闹了。有个女人拿着个柴刀把她男人给那个了”,说着伸手在胯间做了一刀切的动作,脸上全是惊悚。

方宴咳了声,孟鲤立即不敢多说了,正想说你看书我回去了,就听乐青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知道吧”,孟鲤偷偷瞅了眼隔壁方宴的脸色,见还好,后面的乐巍、乐峻也没有说他的意思,他就斟酌着道:“那个男人,其实还是咱们县学的,不过这个林修明家比较穷,他又是附学生员,便不常来上课,听说他在家办了个小私塾,收了几个学生,得的学费勉强能糊口。他媳妇是个有谋算的,靠着他们家的东墙改了个朝街的面食铺子,靠着这个小生意,他家的日子才好过些。谁知道前段时间,林修明迷上了花蕊楼的沁荷,没用几天,就把他媳妇攒的钱挥霍光了。据说林修明的儿子明天要小定,她媳妇把祖传的一个金镯子变卖了十二两银子,还没捂热呢,被林修明给偷拿了去。”

说到这儿,孟鲤摇了摇头,明明才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却像个四五十岁的人,“林修明的确不是个东西,不过他媳妇这事办得也欠考虑。咱们县学的教授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正准备给于县令上书,要求废了林修明的功名。而且,林妻伤害亲夫,林修明已经给她写了休书,休书之后又写了状纸,这下林妻少说得被发配到西北苦寒之地服苦役。”

乐轻悠暗叹,对付渣男,林妻的做法的确很让人解气,可是为此搭上自己就不值当了,“林家的人或是林妻的娘家人,都没出来调和的吗?毕竟这事儿,是林修明有错在先。”

“调和什么呀”,靠墙坐着的何畏道,“那样连亲夫都害的女人不好好惩处一下怎么行?”

乐轻悠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是正直的青年会这么说,不过转念一想,在古代,妇女对于男人来说就是依附品,依附品敢反抗主人,自然“主人们”要狠狠地惩罚依附品。

这是价值观的原因,但乐轻悠对何畏的印象还是跌了好几层,她说道:“总归是林修明有错在先,他作为一个读着‘修身、齐家’文章的人,却不修己,还为了一时的欢乐不顾家中妻儿,落到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响亮的声音响起:“说得好”。

坐在最后面的一个高个子古铜色皮肤的学子站起来,说道:“咱们应该也联名上书,林修明咎由自取,林妻伤人固然该罚,但该酌情轻判的。”

对于他的话,响应者只有寥寥几个。

孟鲤压低声音对乐轻悠道:“赵子文他爹据说就是为了一个粉头抛弃了他和他娘。”

那边的赵子文拿出一张纸,挨个儿问班里的同学签名与否。

乐巍他们三个都签了名,虽然刚才响应者不多,但最后整个甲班的人也只有那么几个人没签名。

一上午过去,赵子文把三个班都走遍了,最后开始起草联名书,准备下午就给于县令送过去。

他们这些秀才都有面见县尊大人的权利的。

见赵子文这么积极,有人就故意道:“又不是他家的事,他出什么头啊?”

但县学中的rén dà部分都是讲道理的,这样的声音不是没人理会就是被很快地压了下去。

下午上课时,乐轻悠才发现范懿没来,课间问了孟鲤才知道昨天范懿到底是把他姐给从青楼里捞了出来,代价是去柳家给柳向学的母亲下跪道歉。

“应该是一时不好过来吧”,孟鲤说道,“范懿其实为人很不错,他姐倒像是个不清楚的,当着咱们同学的面子跪下来求范懿救她什么的,可算是把范懿推到了不仁不义的地位上去了。”

这时的范家,范懿正在收拾书箱,范母一脸愁苦地在旁边站着,他姐则坐在门口低声哭泣。

“懿儿,能不能别去游学,咱家没有那么多钱给你带着,娘也不放心啊”,范母声音哽咽,转头看了眼门口的女儿,“你这个孽障,当初好好的亲事不愿意,你非要攀高枝,现在却害得你弟弟连书都读不成了。”

范懿他姐哭道:“我不也是为了以后懿儿考乡试、会试时有足够的银钱吗?”

“你住口吧”,范母呵斥,眼眶通红。

范懿这才道:“我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再在县学读书,如今已是十月中旬,我会先去府城,在那儿待一段时间,等着参加过学政大人主持的岁考,再去其他文风大盛的地方走一走。母亲尽可放心,等两年后乡试前我会回来看母亲的。”

范母好半晌才叹出一个“好”。

两天后甲班里的人才听到消息,范懿游学去了,孟鲤等几个与范懿相邻而坐的几个人跟他处得都不错,知道这事儿后,一起到范家去问了消息,知道范懿是昨天去的湖州,他们几个竟是一人凑了二十两银子,最后商量了商量,由两个人请假然后赶去府城找范懿,好歹给他提供一些物质上的帮助。

这件事乐巍他们也知道,乐巍做主,拿了五十两银子交给孟鲤,让他们去府城的人转交,算是跟范懿同学一场的情谊。

几天后的旬休正碰上阴沉天气,乐轻悠和哥哥们就没回山庄,旬休的第二天,盐粒子般的雪从一大早便飒飒地洒了起来。

吃过早饭乐轻悠便想去后院铲些菠菜、黄芽菜,打算中午吃锅子,她刚和草儿一人拿了个小竹篮小铲子走向后院,外面就响起敲门声,同时响起的是孟鲤熟悉的声音:“四位乐兄,都在家吧?快开门,今天好雪,大家约着一起去赏城郊的十里红梅呢。”

乐轻悠赶紧拉着草儿跑到后院,过好一会儿才让草儿去前面看看孟鲤走了没。

回来的是方宴,他臂腕里搭着一个白色狐狸毛的浅灰大氅,到乐轻悠身边,抬手给她披上又系好扣子,同时说道:“听说那些人叫了一品楼的火锅,猜着你必是想去的,大哥就说了同去,快回屋换身男装去。”

十里红梅啊,还有火锅吃,乐轻悠高兴地点头:“嗯,我想去。”又问:“孟鲤不在前院了吧。”

方宴一手握着她温如软玉的小手,一手接过她手中的小竹篮,走着道:“已经先把他打发走了,咱们换好衣服,和他们在东城门口汇合。”

乐轻悠笑着想,自家的这些少年实在太贴心了,嘴上却说着无关的,“我怎么就没想到一边对雪赏红梅一边吃火锅呢,看来还是不够雅。”

闻言,方宴忍不住笑了笑,看着她道:“想要雅的还不好办,以后有好景好月时咱们都去赏。”

十里红梅背靠东城门外的一念寺,连绵十余里,而靠着一念寺这段还修建有七八座亭台,周围的梅树被寺里的和尚打理的姿态万千,是文人雅士以及闺阁小姐们在冬天最爱到的一个场所。

而这些亭台是寺里所有,谁想在这里开个文会什么的,需得先向寺里预定,一般只占用亭子,给个一二钱的就行,若是需要寺庙给准备饭菜,也只是一二两银子的使费。

不过因为这地方一到梅花开时便非常热闹,前来预定亭子者可说是一家紧挨着一家,且大多是小有资财之人,所以多的是城郊外的农民担着家里自制的米儿酒、蒸好的腊肉等来售卖。

还未到地方,乐轻悠就看见好几个人担着箩担从他们车旁走过,这些rén dà部分都是中年夫妻,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夹杂在他们中,他们穿着破旧的麻衣,有些甚至袖口都露出用以保暖的苇絮来,不过在他们脸上露出的却是喜悦的笑容。

143 出头

孟鲤他们定好的亭子是几座亭子中最大的那一个,四周挂着软帘,其内四角放着四盆火红的熟炭,一进去便热情腾腾的,乐轻悠在方宴的帮助下解下了披风。

见这亭子本来的圆石桌旁还有一张大圆桌,两张桌子上竟都放着新鲜水果,虽然都是这个季节南方该有的柚子、橙子,但是却也可显出发起这场聚会者的用心了。

毕竟此时交通不便,极南地方的水果到这里,价格翻上几十倍都是很正常的。

乐轻悠在家里并不缺新鲜水果吃,所以并不稀罕,她刚坐下来,就见外面过来两个提着篮子的七**岁的少年,他们穿得很破旧,衣服长度也不够,露在外面的手腕脚腕都冻得发青,不过看他们的精神,倒是和刚才看见的那些担着东西到这边来的人一般好。

“少爷们,我们这里有家里今年秋新做的葚子脯,又甜又糯,要不要来点?”那个稍高些的少年上了亭子前的一个台阶,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干净蓝棉布叫他们看。

软帘用吊钩挂着,乐轻悠见篮子里的葚子脯颜色不错,问道:“多少钱一斤?”

少年忙笑着道:“不贵,三文钱一斤,小少爷如果要五斤,我还赠送半斤。”

乐轻悠听得好笑,这还是个懂得生意经的,她道:“我看看,如果好,我要十斤。”

少年一听高兴了,便是跟在那后面那个也满脸喜悦地提着篮子跟了上来。

葚子脯酸酸甜甜的,还保留了新鲜的成熟桑葚中那股浓郁的果香,虽然不及自己用蜂蜜白糖腌渍过又经过干制的果干香甜,却已经很是不错了。

乐轻悠想着回去后还可以将葚子脯泡水然后磨成果浆用来做点心,就要了十斤,这一下子将那少年篮子中的葚子脯去了一小半。

少年是带着弟弟才出来,没想到刚到这十里梅亭就卖得三十文钱,有了这个开门红,少年之后的生意果然很顺利,从这个亭子走出来后,又去三个亭子便把他和弟弟篮子里的东西都卖完了。

少年高高兴兴地提着篮子带着弟弟回家准备再拿些去梅林里转两圈,经过乐轻悠所在的那个亭子时,他还特意点了下头。

孟鲤看见了,就笑道:“那小孩挺懂事的”,说着看向与他还隔着个乐巍的乐轻悠,“这是知道你刚才买那么多桑葚脯是帮他,经过时还不忘点头感谢。”

乐轻悠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我不是特意帮他,而是他篮子里那些葚子脯着实不错。”

孟鲤坚持道:“你就是好心帮忙”,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打心里喜欢跟乐青相处,简直都要比他以前最好的朋友还要好了。

乐轻悠无语一笑,乐巍给孟鲤倒了杯刚才买的米儿酒,挡开了这人看向自家轻轻的视线,“喝酒喝酒。”

不多时,方宴起身跟乐轻悠换了个座位,这下孟鲤悻悻地不再探着头跟乐轻悠说话了,心里却在小声嘀咕:乐家这兄弟三个,对他们小堂弟的保护是不是太过了?

吃吃喝喝过后,文会发起者刘文举就让家里的下人撤下席面然后备上笔墨纸砚,面带微笑地对十几个同班同学道:“现在大家开始去赏梅,半个时辰后咱们再来此处,赋诗文以记之,每个人都要留下墨宝啊。”

吃得很愉快地乐轻悠呆了呆,小声问道:“我也要作吗?”

刘文举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对班上这个小他一般多的乐青很照顾,闻言笑道:“小青随意,不过咱们其余的都不能藏私啊。”

众人分开去梅林里赏梅时,孟鲤和何畏都是跟乐轻悠他们一路的,何畏对他们道:“咱们都得好好想一想,或诗或文都写得精彩些,我听文举兄的意思,他想出资把咱们此次ji hui的诗挑些优秀的出来刊刻成集的。如果咱们的诗能出现在诗集中,对以后的科举也是有帮助的。”

乐轻悠这才知道,此次文会的最终目的在这儿呢,现在的人还不知道活字印刷,因此刻一版书耗费是相当巨大的,也是因为如此,才会有抄书这一行业的存在,不得不说,这是不事生产的读书人增加经济来源的一个好途径。

不过乐轻悠还是想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把活字印刷的主意传递出去,虽然这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内使得一部分读书人减少经济来源,但是从长远来看,这对读书人却是最好的。

印书的成本低了,那么卖书的价钱便也会低下来,而且有了这样便捷的印刷术,各种各样的书也会逐渐出现在市面上,家境贫寒人家的读书人就会有机会收集到想看的书。

一路看着冰雪飒飒中娇艳的红梅,一路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再回到暖亭里,乐轻悠什么诗情也没有。

但令她奇怪的是,日常才思不错的三个哥哥接到笔时,写出来的也都是些平庸之作。

即便乐轻悠只晚上跟他们学那么几天的水平,也看出来哥哥们写得不好,果然马上就有人笑道:“大家都尽力逞才,你们三个成绩最好的怎么反而藏拙了?”

语气很不友好。

乐巍一向是兄弟三人对外的代言人,这时就笑着客客气气道:“我们只会死读书,于才华上真的不显。”

见他谦虚如此,那人才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回家的路上,乐轻悠不解地问三个哥哥:“这样藏拙好吗?”

毕竟在古代聚会时写诗是大家必备的交流方式,就跟现代聚会都要去k歌一样,不过写诗若是写得好,要比k歌时唱得好威力大多了。

就乐轻悠所知,在这个她的历史中并没有出现过的朝代里的现在,便有好些人是以诗作闻名的,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好像叫周雪年,他的诗几乎已经到了几岁稚童都知道的地步。

乐轻悠说出了这些想法,方宴便笑道:“正经走科举之路的,若是在科考试文名太盛,很容易成为其他文人眼中的靶子。而且即便是在科举答卷上,我也不打算写出太精彩的诗,听小舅说当今重实际,主考们录取时就更多的把凭据重点放在策论上。”

乐轻悠点点头,“你们有把握就好。”

乐峻笑道:“今天玩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乐轻悠说道,“再下雪时我们出去吃烤肉。”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自己果真怎么样都雅不起来。

似乎看出她的所想,方宴笑着道:“大俗即大雅,下次我们就去吃烤肉。”

这场雪停后,不过半个月,空中又飘起了鹅毛大雪,雪一直从仙泉县下到湖州,几乎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个透明的仙境。

方宴、乐巍、乐峻都还记着她说的出去吃烤肉的话,早晨,乐轻悠还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把车马、新鲜的片好的鹿肉、五花肉以及菜蔬准备好了。

方宴给乐轻悠重新梳了男子式的发髻,“以防遇到县学中的熟人,还是作男子打扮比较好。”

这边发髻刚梳好,乐峻就拿着几天前新从裁缝铺子取来的一个天蓝色貂皮披风过来了。

“咱们去城外的郴江上吃烤肉,轻轻觉得怎么样?”一边给她系着披风系带,乐峻一边这么问道。

乐轻悠点头,笑看着两个少年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把东西准备好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昨儿个晚上就吩咐下去了”,乐峻笑道,系好披风刚想去牵妹妹的手,方宴就已带着妹妹走了。

乐峻没在意也没想太多,毕竟在他的印象中,方宴一向恨不得把轻轻随身带着。

家里的大门敞开着,乐巍正在外面和夜平他们一起往车上搬东西,炭、炉、茶、糕点等等,零零碎碎的东西装了大半个马车。

此次出行,夜平、夜与、草儿,还有昨天正好送东西来又被雪隔住的根生都跟着一起去了。

一行人出门时还兴致颇高,但及至坐船到江面上,看到江岸两面几处人家的草棚子被雪压垮,一些衣着破旧单薄的人在冒着飘飘大雪清理柱子稻草时,温暖的船舱里有一瞬间的静默。

但到底已经是出门到这里来了,没有半路而回的道理,烤肉最终是吃了,却还剩下好多。

回到家,兄妹四人都去了乐轻悠的房间,乐峻最先道:“我们都是经历过穷苦的,知道挨饿受冻的滋味有多难受,不如我们拿出些银子,让刘大娘和光伯他们去城门口施粥吧。”

“这样行是行”,乐巍思考着说道,“但到底有些招摇,最好的是看县里那些大户人家会施粥,咱们添些银子进去,让他们多施几天。”

方宴对这些事一向不发表意见,在他们说着时,就起身去乐轻悠的梳妆台边查看她的胭脂使用情况,暗里想着雪见紫开了,该给轻轻做雪见紫花的胭脂膏了。

乐轻悠想的是,房子是个大问题,这一场大雪下来,有百姓受灾,朝廷必然会管的,到时候或许可以让阿岑哥去县里问一问,能不能由他给那些受灾的重新建房。

阿岑哥建出来的土坯房也是很结实的,如此既能帮到那些没家住的人,也能给阿岑哥赢得好名声。

乐巍和乐峻也觉得这事可行,准备明天就让根生回村,问一问乐岑可否有这个意愿,如果他觉得行,他们可以和他一起去县衙问问。

这场大雪足下了七八天,大周王朝大半版图都被白雪覆盖了,就是生活程度较高的京城意州附近也出现了灾情,朝廷紧急派了人去各地赈灾,京城的大户人家以及寺庙道观也在雪停后支起粥棚。

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越是有钱的人家,越是在这样赚名声的事上不吝啬。

云家开设在各地的成衣铺子,也接到了云诏让人送去的赶制普通棉衣低价销售的命令。

一时间,念云家好的人不知凡几。

蒋宜深从外面回来,解下披风交给门口的丫鬟,就去隔壁的书房拿出纸笔写信。

信是写给乐轻悠的,昨日是他在宫中上值,皇上深夜赐食,随即又诏问他和其他两位翰林大人历史上那些仁医富商的事迹,最后感叹了一句话“听说云家富可敌国,如此看来,果真不假。”

蒋宜深当时听得胆战心惊,皇上这是看不惯云家如此高调地卖好行为了,如果云家照旧如此,接下来等待他们的,谁都已经可以想象得到。

只是一家没什么根基的商人,云家主的做法,简直太失成算了。

蒋宜深笔下飞走,眉头却是皱着的,有这么看不清大局的亲戚,若有什么不好,轻轻和她的三个哥哥还不知道要为他们分担多少。

“……云家此举,愚兄深以为不妥,贤妹务必要尽快通知云诏,改变策略,最好是将此前的成衣降价行为改个说法,切切要把皇家名声放在云家之前。”

写完了心,蒋宜深习惯性地重读一边,才发现自己对轻轻的信任,竟已到达如此地步,他把窥透的皇帝想法全部转述给了她,若是被外人发现,那对他的仕途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毕竟无论是哪个皇帝,都不会喜欢窥伺帝心还向外人转递的官员。

蒋宜深捏着信纸的手指紧了紧,他觉得最好还是换个委婉的方式提醒轻轻,然后思虑片刻后,他还是把信纸折好放入信封中,出门叫来成善,嘱他一定要把这封信亲自交到乐轻悠手中。

“少爷放心,小人一定亲手交给乐小姐”。

成善刚转身离开,蒋夫人那边的小丫头就跑来道:“少爷,夫人请您过去呢。”

蒋宜深听了正要迈步过去,想了想,还是停下来,问道:“可有外人在?”

“石御史来家里做客,带了女眷,石家的三个小姐都来了,那边可热闹了”,小丫头才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说话很是活泼。

蒋宜深闻言却皱了皱眉,自从他跟母亲透露了想要娶轻轻的意思,母亲就开始热衷给他介绍适龄姑娘,话里话外的也劝说他们年纪差距不小什么什么的,只差直接说担心他有什么不好的癖好了。

蒋宜深如今十九岁,从没有动过的心因为一个姑娘动了,还被他娘担心有什么癖好,也真是有苦难言。

“我就不过去了,你回去跟母亲说,我还有公事要忙”,他揉了揉眉心,说道:“中饭也不去那边吃了,晚上会去请安的。”

小丫鬟听了有些为难。

蒋宜深皱眉道:“还不下去。”

“是”,小丫鬟忙施礼,战战兢兢后退两步,转身走了段就快跑起来。

蒋宜深面上没出现什么宽和的神情,他本就是个外热内冷之人,或许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很活泼可爱的小丫鬟,在他眼中也没什么特别的。

如果不是轻轻在第一次见面就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如果不是轻轻那样的聪慧灵透,他的心根本不会为她打开。

所以,他娘完全不用担心,他是有什么喜欢没长成的小女孩那种毛病。

------题外话------

祝大家新年快乐!

144 方法

蒋宜深如今十九岁,从没有动过的心因为一个姑娘动了,还被他娘担心有什么癖好,也真是有苦难言。

“我就不过去了,你回去跟母亲说,我还有公事要忙”,他揉了揉眉心,说道:“中饭也不去那边吃了,晚上会去请安的。”

小丫鬟听了有些为难。

蒋宜深皱眉道:“还不下去。”

“是”,小丫鬟忙施礼,战战兢兢后退两步,转身走了段就快跑起来。

蒋宜深面上没出现什么宽和的神情,他本就是个外热内冷之人,或许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很活泼可爱的小丫鬟,在他眼中也没什么特别的。

如果不是轻轻在第一次见面就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如果不是轻轻那样的聪慧灵透,他的心根本不会为她打开。

所以,他娘完全不用担心,他是有什么喜欢没长成的小女孩那种毛病。

中午蒋宜深随便吃了些茶点,一直到酉初才从书房出来,成业正在书房外等着,见少爷出来,忙说道:“少爷,夫人差人来问了两次了,让您忙完就过去。”

蒋宜深到正堂时,他母亲正在两个庶妹的陪同下吃茶说闲话。

“茜芝,带着茜瑶去厨房看看今天的晚饭都是什么”,蒋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摆摆手让这两个庶女下去。

蒋茜芝如今已经是定了亲的大姑娘,行事作风与已经出嫁的蒋茜雪越发地接近,她起身福了一礼应声是,又笑着跟蒋宜深见了见礼,这才带着小她两岁的蒋茜瑶走了。

“茜芝比你小三岁,都已经定了亲事,你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蒋夫人示意儿子坐在左边下首的椅子上,问道:“石夫人的三女儿我前后观察过好多遍了,真是个特别好的孩子,长相性情都没得说。”

蒋宜深强忍着不耐烦听完了,说道:“儿子的意思,早就跟母亲说过了。”

蒋夫人没有立即说话,端了茶杯揭开茶盖,才缓缓道:“前日我跟你爹提了,你爹不大同意。乐家的女孩儿是丧母之女,且她的出身……”

“母亲”,蒋宜深打断了母亲的话,他知道母亲的言外之意,无非是娶轻轻为妾一类的说法罢了,而那些话,他只听就觉得侮辱了她,“我不想同父亲一般,娶那么多女人,到后来哪一个都对不起。”

“你”,蒋夫人将茶杯喀的一声放在桌子上,责备的话语在看到儿子坚定的眼神时便有些说不出来,“你决定了只娶乐家女?”

“是的”,蒋宜深说道。

蒋夫人想了想,道:“既然你意已决,娘自当去托个中间人问一问,如若他们家也同意,那么我们两家便都遣了官媒,定下婚事。”

蒋宜深没料到母亲会答应地这么突然,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他看母亲并不像是糊弄他的意思,这才点点头,拱拳施礼道:“有劳母亲为儿子操心了。”

蒋夫人摆摆手,让儿子出去,看着大少爷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这边的一个上等仆妇才低声问道:“夫人,这,真要给咱们大少爷聘那样人家的女孩啊。”

“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蒋夫人说道,“虽然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以后的人生是他的,我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哪能再三地逼迫他?况且……”

说到这儿,蒋夫人沉吟了一瞬,笑道:“仔细想想,乐家那个女孩,身家也不是那么差。”

“农户人家的,还是爹娘都没有的”,仆妇苦着脸道:“怎么想都配不上咱们大少爷的身份。”

“好了,你别在这儿嘟嘟囔囔的”,蒋夫人拿帕子擦了擦手,“我记得左通政的夫人是仙泉县那个县令的表姐,咱们到她那儿走走去。”

说着伸出手,大丫鬟立即上前来扶住了,仆妇也不敢多说,低头在后面跟着。

蒋夫人心里其实也不那么痛快,哪个做母亲的不想给儿子挑选一个处处都合心意的媳妇?但她只有那么一个命根子,为着这事儿她也软硬手段都使过了,可那儿子还跟个硬石头似的,她还能怎么着?

总不能瞒着儿子给他定了什么亲事吧,那样可真是既让人看了笑话又害了别的姑娘一辈子。

乐家的那个小丫头,她见过,长得是极好的,她那三个哥哥,也都是人中俊杰,儿子娶她,日后未必会比娶什么高门贵女差。

三天后的晚上,仙泉县这边,于夫人就接到了京里表姐的信,这位表姐是她们一众姐妹如今过得最好的,谁也没想到她当初挑的那个地无一垄的由个寡母一针一线供出来的举人,会这么有出息,入仕短短六年时间,就已经奔到了正四品京官之职还颇受今上信重?

于夫人在闺中时和这位表姐交情一般,对于人家现在过得那么好只是有点淡淡地感叹,感叹过后就想着不年不节的表姐给她写什么信?

难不成是老家有什么事?

打开看过,于夫人的脸色一点点难看下来。

于县令正在旁边的灯下看书,听到夫人把信纸抖得哗哗响,就问道:“什么事把你气成这个样子?”

“蒋家,蒋家欺人太甚”,于夫人把信纸一团,站起来道:“看不上我们女儿就罢了,想娶另一小户女也就罢了,竟然还想让我做个中间人上门去问一问女方的意愿。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脸?”

于县令皱着眉听完了,说道:“不就是件儿女亲事吗?你去问一问又能怎么?”

“小小农户之家,怎配我登门?”于夫人依旧满脸怒气,“他们蒋家不怕自降身份,可别拉着别人呀。”

“为这么一点小事得罪人,你觉得值得吗?”于县令沉着脸色问道。

于夫人不说话了,半晌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口顺顺气,道:“表姐说蒋夫人那边也给他们蒋家一个三服以外的族亲说过了,到时人来找我,我跟着去看看就是。”

乐轻悠接到蒋宜深的信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云舅舅的举动,不止是她,乐巍和方宴也都敏感地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云舅舅此举不妥。

至于乐峻,是他们在家谈及此事时才回过味儿来的,当晚,商议出办法的兄妹四人就让云家的商队送了封信到襄州城云府去。

这天,乐轻悠和哥哥们刚从县学回来,转过巷子就看到了停在他们家门口的马车以及正从上面下来的云诏。

“舅舅”。

“云舅舅”。

听到声音,云诏转过头来,笑着对他们招了招手:“这是才下学?那可巧了,舅舅给你们带了不少好东西。”

算着信送出去的时间,乐巍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舅舅,四天前我们给你送了一封信去,您收到没有?”

“收到了”,云诏拍了拍大毛披风下的衣袖,“正好在路上碰见的,走,回家说。”

一行人进了家门,乐轻悠先到厨房,端了一托盘热茶热点去客厅前,对草儿说:“客厅不用再送东西过去了,你就在这里给刘大娘帮忙。”

到院子里看见夜平,还未等她开口,夜平就笑道:“小姐放心,我在这边儿看着呢。”

乐轻悠笑笑,她进客厅时,云诏正在说:“我一开始也担心此事会犯忌讳,不过仔细一想,我这好事也是替皇上做的啊,再说这年月,可怜人实在是太多,我这心里也是不忍。”

乐轻悠轻手轻脚地给他们手边放上茶水糕点,这时就听乐巍道:“舅舅的心是好的,想的也是对的,但您为什么不在降价赠衣施粥时,挂上皇家的名号呢?”

云诏对小外甥女笑了笑,端起茶水送到鼻端下嗅了嗅,才道:“那样岂不是显得太谄媚了?虽然舅舅很想改换门庭,但这么谄媚的做法,实在不好看啊。”

乐巍听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云舅舅,您只怕谄媚,就不怕皇家疑心您在朝廷之前买好吗?”见大哥不好多说,乐峻说道:“是,富贵人家为求个心稳,施粥赠药给穷苦人的不在少数,但他们能做的,都只限于一地。而如今,云家的羽绒成衣铺遍布大周二十三个州,一律的降价赠衣施粥,若被人传出百姓只知云家而不知皇家的话,该是何等大罪?”

利弊那信里也写得很清楚,云诏看时没觉得什么,这时听乐峻如此一说,冷汗直沿着后脖颈往下淌。

“我啊,真是老了”,云诏放下茶杯,急忙站起身,“我这就让人再给各州的铺子送信去,就按照你们信上写得办。”

“舅舅莫急”,乐巍叫住道,“这里有云家的商队,送信出去应该会很快的,您让管事把人叫来,吩咐一声就是。”

云诏捎敛急色,暗想就自己这政治头脑,还是不要想着改换门庭入什么仕途的好,一些事还不如小小年纪的外甥看得明白。

神色平静下来,云诏才出去叫了管事进来。

等待商队那些人过来这段时间,云诏在三个外甥的帮忙下写了二十多封信,等看着个人带着信走了,他才狠狠松下一口气,有心情说说家里的生意。

看着谈吐有致的外甥,云诏想,就算裘氏这次生下的真是个儿子,他也得把阿巍认到膝下。

这孩子的头脑,比他可强太多了。

正说着话,一身灰衣的夜与来到客厅门口,远远地,他便拱拳施礼,随即递出手上的一封信:“小姐,您的信。”

因为看出夜与比较喜欢拳脚,乐轻悠就把他送到了城北的一家武行,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却看着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乐轻悠出来接过了信,一面问道:“谁给你的?”

问话时一看到信封上有好几个驿站的戳以及寄信人的名字,她便笑道:“原来是蒋大哥的信,你怎么知道驿站会有我的信?”

夜与的脸色有一瞬间不自然,不过他马上恢复了,道:“我偶尔会去看看,今天凑巧。”

乐轻悠也只是随意疑问,闻言不在意地让他下去,转身拆开信封回到座位上,方宴本来在她右手边坐着的,此时起身,问道:“蒋大哥有什么事?”

问得轻松自然,心里却是警铃大作,蒋宜深一般写信都是写大哥乐巍收的,如今怎么换成了给轻轻?

“好像也没什么事”,乐轻悠看着,脸色却突然凝重下来,“蒋大哥在信里说,皇上因为云家之前降价赠衣的举措,已经显出忌惮之意了。”

她说着,把信纸递给离她最近的方宴。

乐巍、乐峻以及云诏在听见此话时,忙起身过来,围在方宴周围,一起看了那封信上的内容。

沉寂在空气中流淌。

云诏的脸色灰败至极,“没想到,这么一点事,竟已被皇上记下了。”

“上位者就是如此”,方宴平平淡淡地折好信纸,正想放到一边,一只小手就伸过来把信纸接走了,他看着小丫头笑了笑,跟着说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应对。”

云诏此时已经想到历史中那些被抄家灭族的豪富了,而他一直在这方面都是很小心的,谁知道还是一个不慎惹了上位者不喜。

听到方宴的话,他忙抬起头:“什么?”

方宴转身坐下,才看到小丫头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火折子,正在烧其中那张记载了皇帝所言的一张信纸呢。

心里不由得酸了酸,她可是越长大越知道替别人考虑了。

“云舅舅只要能舍得家财,不仅能消除被皇家忌惮这一隐忧,说不定还能得到您一直想得到的,比如一个虚有其名的爵位什么的”,方宴淡淡地说道。

云诏后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

乐巍沉默片刻,说道:“既已在皇帝那挂了号,小宴所言,是最为稳妥的方法,舅舅……”

云诏抬起手,声音略带沙哑,“我知道,只是家里的财富,是先人几辈子积攒下来的,却都被我给……我明白,若是万千家财能换得家人平安,或是像小宴说的转换门庭,那也是值得的。”

“舅舅不用觉得愧对先人”,乐巍只片刻已经想通了这其中的关关节节,“云家真正的财富,是来财富的路子,不是那些堆积在库房中的银钱珠宝。舅舅马上亲自上京,直接去户部,说要给国库捐银,为咱们大周平东北出一份力。这样大的事御史必会上表,舅舅肯定会得到奖赏,日后好好运作,赚的钱未必不能更多。”

云诏点头,笑道:“阿巍说得对。”

于是随便吃了点中饭,云诏就又带着人上京去了,乐峻还给小舅写了一封信,让云舅舅路过扬州时交给小舅,是让小舅给云舅舅介绍一个他在京的朋友的。

毕竟在帝都,还是有人好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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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再开始9000的更新*^_^*,我不会明日复明日的

145 岁考

一身锦绣衫裙的于夫人同蒋家三服外的蒋庭合夫人来到乐家时,乐轻悠兄妹刚从学堂回来,那边正准备摆饭呢。

听到外面的人禀报,乐巍虽然有些不明所以,还是摆手让草儿把她正端来的菜端回厨房去,然后到门口迎客。

“于夫人,蒋夫人”,乐巍弓腰施礼,“小子有礼了,不知二位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不要多礼不要多礼”,蒋夫人满脸笑容地走进门,又停下来示意于夫人先走,打量了客厅内另外三个少年,说道:“这都是轻悠丫头的哥哥吧?”

当日接到那位本家二嫂让人捎来的给宜深向一户普通人家做亲的信,她担心老夫人知道后不喜,又牵连着厌恶她插手长房事务,她就特地去把这话闲话一般地跟老夫人透了透,却没想到老夫人早已得知了,还说她便是不去也要让人传话叮嘱她一番。

说那乐家的小姑娘长得如何如何好,她的哥哥们如何如何有出息,让自己上门时,务必客气。

因此蒋夫人的态度尤其好,知道乐家姑娘的哥哥在县学,她还特地选了中午的时间前来,至于面色不太好看的于夫人,她也一路招呼着,心里倒不如何在意。

“耽误你们用饭了吧”,落座后,蒋夫人看到客厅左边已经摆好的饭桌,有些歉然道,“只是知道你们为兄长的都在县学,不在此时过来,恐怕碰不到面,有些事,也不好直接跟轻悠丫头去说。”

乐巍说道:“蒋夫人客气了”。

他们都远远见过于县令的夫人,虽然这两个夫人没有做自我介绍,乐巍也认得出来。

“闲话少叙,你们没有长辈在身边,有些事也只好直接来跟你们说了”,于夫人见这位上不得大台面的蒋夫人还有闲话的意思,就先开了口,“蒋家二房有意为他们的蒋宜深聘你家姑娘为妻,你们觉得意下如何。”

一句话,现场的人都听得惊讶不已,蒋夫人看了于夫人一眼,心里有些不痛快地想你一个来作陪的,怎么把主人家的话都抢了,还说得这般不含蓄?

谁家上门探口风探得这么直接?成了还好,不成,那上门来求的人不是很落面子?

不过这门亲事,不成也是不可能的。

正这么想着,就听一直跟她们交谈的那个少年笑了笑,“蒙蒋家看得起,是我家妹妹的幸运,不过婚姻乃妹妹的一生大事,还是容小子们去问一问妹妹。”

蒋夫人以为乐家姑娘是听见来了客人躲回闺房去了,当下点头笑道:“应该的,快去吧。”

心里却有些同情,家里没有长辈,什么都得十几岁的孩子亲力亲为,也幸亏是遇到他们本家二房来求亲了,否则没人张罗,这姑娘不得搁在家里?

这边,四人离开客厅便直接向乐轻悠的房间而来,一进屋,乐峻就问乐轻悠:“轻轻,你觉得怎么样?”

乐轻悠见三个哥哥都看着自己,尤其是方宴,脸色都是黑的,就好像她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便要一口吞了她似的。

“我什么样都觉不出来”,乐轻悠想了老半天,说道:“刚才那位于夫人的话,跟丢了个炸雷一样。”

她心里自然是很亲近那个经常帮助他们的温润少年,可因为心理年龄问题,她看他跟家里的三个少年一样的,一方面由于自己身体小而对高高大大的少年们有些依赖,一方面由于自己前世的经历而把他们当成弟弟。

至于其他的,乐轻悠还真没想过,现在让她“老牛”吃嫩草,略有些下不去嘴啊。

而且她现在的身体年龄再过三四个月才要十二岁,当下就让她考虑这个有些令她纠结的问题,她觉得很头疼。

方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表情变化,突然道:“现在想。”

乐轻悠看了看他,低头道:“也不知道,这件事蒋大哥知不知道?”

如果蒋宜深是知道的,她又拒绝了,以后还怎么见面啊?难道是她这一段时间过得太舒心了,老天爷要给她找个难题调剂调剂。

乐巍拍了拍乐轻悠的肩膀,“凭你的本心,不要考虑其他的”,心想他们都没跟妹妹说过嫁人之类的话题,她是不是不知道嫁人意味着什么,便又说道:“你只想一想,以后让你跟着蒋大哥一起吃饭一起读书一起睡觉,做什么都在一起,你愿不愿意?”

乐峻点点头,看着妹妹。

方宴却在听到这些话时,双拳由于一点点握紧,凉凉地看了乐巍一眼,再看乐轻悠时,眼睛都有些发红。

大哥说得这么不清不楚,万一轻轻嫌日日跟着他们一起玩不耐烦,就点头了呢?

这一瞬间,乐轻悠想到以前乐峻早晨领着她洗脸晚上给她洗脚的情景,这些事后来有方宴有乐巍,直到她长到八岁多,他们才不再管她这些,就是头上的辫子,他们也给她梳到了十岁。

对自己,这三个少年真的是无微不至,现在一个个还是刚刚情窦初开的年纪,就为她考虑起了婚姻大事。

乐轻悠想笑,眼眶里却湿湿热热的,好半晌,她才将目光从他们脸上逐一走过,摇头道:“我不愿意和蒋大哥一起。”

方宴松了一口。

乐巍又担心妹妹年纪小,他刚才没说清楚让她误会了,还想说什么,却被方宴打断了:“大哥二哥,轻轻已经说了不愿意,你们去回复那两位夫人吧,我和轻轻就现在这里吃饭。”

乐巍其实也觉得现在就给轻轻定亲什么的太早,被方宴这么一打断,便没再说什么。

乐峻摸摸自家妹妹的小脑袋,笑道:“那轻轻以后想跟谁一起生活,要记得先跟我们说一声。”

“嗯”,乐轻悠点头。

……

走出乐家大门,蒋夫人脸上一直维持的有风度的笑容才倏地掉下来,于夫人拿着手帕在身前扫了扫,摇头道:“果然是一家没家教的,也太看不懂眉眼高低了,咱们蒋家何等门第,说出口的话他们一伙小子也敢驳回。”

蒋夫人虽然只是一个普通小户妇人,却是个心思玲珑的,一下子就听出于夫人这句话更多的是在嘲笑他们蒋家,便笑道:“于夫人此言差矣,俗话说的好,一家有女百家求,如果你说了便不许旁人推拒,哪还有其他人家的求?”

虽是这么说,对于乐家那个小子委婉的拒绝,蒋夫人心里也很是不痛快。

说句不怕闪了腰的大话,单凭蒋家的门庭,在这仙泉县,随便他们家的一个孩子便是县令家的闺女也娶的,怎么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求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还被拒了?

“这就是家里没有长辈”,回去后,蒋夫人这么跟蒋老夫人说,“有如此的好姻缘也不知道把握,那孩子只说他们配不上,虽是推脱之言,看得却是清楚的。”

蒋老夫人点点头,示意蒋夫人继续说,待听完了她们进到乐家门里发生的一切,笑道:“成了固然好……”全了大孙子的一番心意,“不成也有不成的好,跟宜深他娘一直顾忌的那样,乐家的门第总归有些低。”

“哪是有些低啊”,蒋夫人感叹道,“是非常的低了,亏得二嫂不嫌弃,那些孩子还……”

“你这样是做什么?”蒋老夫人看她一眼,“那些孩子们都是好的。再说,也没有咱们求亲人家必须答应的道理。要不然也不是求了,直接把聘礼送过去不就得了。”

“您老说的是”,蒋夫人笑了笑,“可我就是气儿不顺,咱们宜深多好啊,什么样的好姑娘娶不到?嗨,不说这个了。侄媳妇儿却是担心那于家夫人,把这事散播出去让人嘲笑。”

蒋老夫人摆摆手,“那倒不会。再说了,咱们宜深又不是姑娘家,这有什么可嘲笑的。”

说完了话,留着蒋夫人吃过午饭,蒋老夫人才让两个大丫鬟亲自把人送出去,转而便亲自写了封信,又整些土产,让家人送到京里去。

蒋宜深是在誊写好皇帝敕封襄州首富云诏为望乡伯的旨意下值回家后,接到祖母让人给他的信的,脸上的笑意,在看到祖母转述给他的话时一点点消淡。

看完了信,蒋宜深站在书桌旁,好一会儿才想起坐下来给祖母写回信,但是摊开了纸,又有些失神。

蒋宜深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他在思考请假回仙泉县亲自问一问小丫头的可能性时,丫鬟红缨站在书房的镂花门口敲了敲,说道:“少爷,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蒋府的正院正房内宽敞而又温暖,几盆鲜红色的蟹爪兰开得舒展而又明媚,蒋夫人和蒋老爷都在坐,蒋宜深过来见了礼,蒋老爷指着一旁的椅子,道:“坐吧。”

蒋夫人的脸色有些乌沉沉的,没有说话的意思。

其实一开始她是有糊弄儿子故意让无礼的人去乐家提亲的意思,心里仔细琢磨了琢磨还是作罢了。

哪知道那乐家的几个孩子,看起来懂礼貌得不行,却说拒就把她家的提亲拒了?

“听说你祖母给你也写了信?”夫人一直不说话,蒋老爷只好再次开口,“那乐家的意思,你知道了吧。”

蒋宜深点点头。

“既然如此,以后就跟你母亲给你安排的人好好相处”,蒋老爷说道,“已经举业有成,婚事上便不要再拖了。”

“可是”,蒋宜深说了两个字又顿住了,他知道多说无益,乐家推拒了就是推拒了,但他总觉得,他根本就没有向轻轻表白过,又何谈一个“拒”?

蒋老爷问道:“你还有什么话?”

蒋宜深终归是有些不甘心,起身施礼道:“儿子想晚两年再成亲。”

“不管晚几年”,蒋夫人看穿了儿子的意图,严厉说道,“我都不会再同意乐家女进咱家的门。”

蒋宜深垂着眼,没有说话。

蒋老爷端了杯茶递给夫人,“有话好好说”,然后看向儿子,说道:“人都说有缘无缘,天注定,你想晚两年成亲,爹娘也不逼你,只是以后你娘组织什么花会,让你去了,你不能再是哪个姑娘都搭理的姿态。姑娘家都金贵,人家找你品个诗赏个画那是给你面子,你若是一味不理,别说再晚两年成亲,就是再晚上十年,你也娶不到好媳妇。”

蒋夫人没想到自家老爷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当即投给他好几个赞许的目光。

蒋宜深只是应“是”而已。

一眨眼,腊月便要过去,县学这一季的学习也宣告结束,这天傍晚下课后,负责他们这个班的李教授就过来正式公布道:“后天岁考就要在府学举行,明天大家便不用来上课了,大家最好先行结好伴,几人一起过去……”

又说了好些,李教授才离开了,跟前世的班级一样,李教授前脚才踏出学室门槛,里面后脚就成了乱糟糟一锅粥。

乐轻悠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甚至连摆在桌案角上的一个小泥人都收到了包里。

孟鲤一手提着书箱跑过来,蹲在乐轻悠桌案前,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阿青,我爹明天要带着下人去府城采购货物,船都定好了,你和你哥哥跟我们一起去玩怎么样。”

朔河南岸虽然冬天时有大雪,但零度以上的天气还是比较多的,因此在冬天,航运也一般不废。

而且航运是大周由南到北的重要交通,沿岸都设有专门管理航运的衙门,这些衙门每到冬天都会组织人去运河敲冰清理河道。

只要不是在太冷的地方,航运经冬不停的。

另外,由仙泉到湖州府,二三百里路程,坐马车的话也就是一大天的时间,需要过去参加岁考的秀才们这才不急不躁的。

为了让哥哥们明天早点到湖州,县学公布了岁考日期的第二天,乐轻悠就跟大哥去码头边问好了船。

“不用”,乐轻悠一边合上书包一边道,“我们已经定好船了。”

这里的人一点都不比她那个时代的笨,有生意头脑又有财力的人多得是,好几条专门载客的客船早早地就派了伙计在码头,就为了捎县里将要去岁考的秀才。

有大船有小船,大船上都是单间小客房,还管茶点,不过比较贵,每人得一钱银子,小船就是那种能载七八人的,一人二百文便能坐。

想到那天跟大哥定船位时见到的码头上热闹的场景,乐轻悠又笑道:“我们定的还是一艘明天要路过仙泉去京城的大船呢,据说船上的厨子做的茶果特别好。”

孟鲤有些失望,随即又高兴道:“那船我也坐过,要不我和你们一起坐客船去。”

“估计早没位置了吧”,方宴手里拿着一个湿抹布过来,一手撑住桌角俯身擦拭桌案,“孟兄让让。”

孟鲤往旁边撤了撤,他也知道每当县里的学子要去府城考试时,途径仙泉县的一些大船上的位置都特别不好定,当下叹口气道:“我还想带着阿青去逛府城的夜市呢,这样吧,到了地方我们回去喜迎客栈,你们也去那儿落脚,如何?”

“我们四舅家在湖州,早早地便写信来了”,乐巍这时收拾好了书箱,因知今天要放假,他就带了能装更多东西的书箱,他背了书箱笑着道:“就不麻烦孟兄了。”

孟鲤的脸彻底垮下来。

眼见乐峻跟方宴把阿青坐的那个桌案给搬走了,孟鲤才反应过来,猛地起身背上书箱追上去,“怎么搬走了?过完年阿青不来了?”

乐巍正拿过乐轻悠手里的书包,闻言笑道:“是啊,过完年阿青得回她家去。”

听到乐巍这句肯定的话,平日里跟乐轻悠玩得不错的几个少年也都过来询问,得知她必须走,他们便约定岁考完了给她设个践行宴。

何畏就道:“不如等岁考过,咱们在湖州多留一天,找个酒楼开几席好好地给阿青践个行。”

此言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与众学子在县学门口分开后,乐峻才牵了妹妹的手,却是与有荣焉地感叹道:“咱们三个都没有轻轻的人缘好啊。”

第二天兄妹四人早早地就起了,行李已在前一晚打包好,夜与此时驾车已经很娴熟了,便是他和夜平把乐轻悠兄妹四个送到码头的。

夜平跟着他们一起去府城,等乐巍他们三个考试时,让他陪着乐轻悠去街上玩。

乐轻悠作男装打扮后,还特意把眉毛描得粗了些,容色比之女装便很降了一个档次,看起来也就只是中上的俊俏,根本不用担心会让人一眼看呆一眼钟情什么的。

所以乐轻悠想出去玩,乐巍、乐峻乃至方宴都不太拘着她了。

码头上很热闹,提着担子卖小食的、扛麻包的、要饭的、等船的、等人的不一而足,那艘大客船在辰初靠岸,没等多大会儿,乐轻悠他们就登上了船。

在船上果然遇到了好些个县学里的同学,大多是家境比较好的,而家境更宽裕的,便都带着个跑腿儿的小厮。

乐轻悠的小单间在方宴和哥哥的房间中间,她铺好木板床,就被方宴拉出去看冬日的运河风景去了。

“马上就到这段仙湖运河与湘江的交汇处了”,一起出来的乐峻在旁说道,“听爹……说,那儿没有设码头,只有一片芦苇和枫林,深秋日出时的景色特别好看。”

乐峻明显的停顿乐轻悠注意到了,她知道哥哥从来不轻易在她跟前提起爹娘怎么怎么,便毫无异样地道:“马上就到?那里是不是离咱们仙泉特别近,等到秋天,我们一起去看。”

随后过来的乐巍并没有错过他们的话,当即笑着道“好”,递了一块还热乎乎的糕点给乐轻悠,说道:“咱们那次江上吃烤肉时去的地方,再往前走个十几里就是你二哥说的那个两水交汇处。”

只是乐巍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就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

乐轻悠循声看去,发现还是熟人,丁班的一个学子,姓钱还是姓林的,琴艺课上见过两次,柳向学请大家去花蕊楼的那次乐轻悠还注意到这人谄媚地和一个楼里姑娘说话的情景。

对这个人,乐轻悠是从心底反感的,听见他这满含不屑的嗤笑,当即就问:“不知这位兄台笑什么?”

方宴也看了那人一眼,漫不经心地对乐轻悠解释:“轻轻,这位兄台姓钱。”

钱友听到这话,脸上的不屑添了愤愤,“别用这种装作不认识我的把戏来贬低我,只靠着亲戚接济的你们还有脸玩乐,我钱友耻与你们这种人为伍。”

说着还狠狠地甩了甩袖子。

他时常跟在柳向学身后,知道些乐家兄弟有得力亲戚的事,但他们明明都靠亲戚接济了,还是讲究穿讲究玩的,钱友早就看不惯他们几个了。

“钱兄这话我怎么就听不明白了”,乐巍笑着说道,话里的内容却半点不客气,“钱兄靠着老父老母种田得些钱还有脸坐这样的客船去参加岁考,我们不过玩乐,又不影响学习,有什么没脸的。”

钱友想到来前他娘一个一个数铜板给他的情景,脸上就一片火辣辣的,却依旧抬着下巴道:“爹娘养我,我日后自会孝顺他们,总比你们这些沾亲戚便宜的光明正大。”

乐峻甘落后,点点头道:“原来钱兄的道理在这儿,照你这话,即便你家穷得锅都揭不开了,你敲爹娘的骨髓也是应该的。毕竟以后会还啊。”

县学里就那么五六十人,谁不知道谁,钱友家里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听了这话,同在甲板上的几人蹦出了几道笑声。

钱友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转头只见他往日交好的两人还有他天天巴结的柳向学都露出笑,顿觉颜面大失。

这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小厮上前来,说道:“少爷,咱们还没吃早饭,回房吧。”

本是为让他脱离尴尬处境,恼羞成怒的钱友却转头踹了那小厮一脚,小厮很有几分弱不禁风的瘦弱,一下子跌倒在地,头顶的破毡帽滚到地上,使小厮清秀的脸庞更加清晰地暴露出来。

甲板上随之发出一阵阵笑声,摔得很难看的小厮咕噜爬起来,抱起破毡帽戴在头上想船舱里跑去。

“哎,我说,钱友这个小厮长得真不错啊”,不远处的一个学子笑着道。

他旁边的人立即摆手,笑道:“什么小厮啊,那是钱家花一二两银子给他买的一个童养媳”说着板起指头一一数道:“伺候笔墨、伺候洗漱当丫鬟,跑腿儿当小厮,以后再给钱友当媳妇,平日里还给他家干杂活当杂役,全都她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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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了三千字…以后补上吧。*^_^*

146 长成

刚才那学子听得连连摇头,也不笑了,“真是可怜的,不过钱友如果能考上举人,她也算是熬出头儿了。”

那边两人又说了两句有关钱家的事,便把话题转到了学习上,乐轻悠在旁边听得庆幸不已,幸亏自己有个特别护着自己的哥哥,否则自己还不定会过成什么样子,被卖为丫鬟或是童养媳都是没什么不可能的。

太阳渐渐地升在当空,将甲板上照得暖洋洋的,空中又没有凉风,过来船头甲板上的人越发多了,其中还有几个拿着书本在看的学子。

乐峻见了,也想趁这会儿功夫把课本里的内容再巩固一下,便回去拿来了三本书。

乐轻悠看见,忙提醒:“哥,在太阳下看书对眼睛不好。”

乐峻笑着举了举手里的书,对经常有些奇怪歪理的妹妹所说的话还是很听从的,“只看一会儿。”

方宴倒是没看书的兴趣,接过来乐峻递给他的书,翻了几页,转头对扶着船栏杆看四下风景的乐轻悠道:“轻轻,我带你去船尾钓鱼去?”

乐轻悠知道他有过目不忘之能,不在乎这一会儿的学习,便点头道好。

船上有十个划船的舵手,他们过去问了问,听他们想钓鱼,靠近船头的那个舵手说道:“船上有不少钓竿,让我儿子给你们拿来”,喊了声铁蛋,随着一声答应,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从后面的船舱中出来,探着头问道:“爹,什么事?”

这舵手道:“拿两根钓竿来,跟这两个客人去船尾钓鱼去。”

……

被船帆遮出一片阴影的船尾处,铁蛋熟练地给两个钓钩拴上鱼饵,然后递给乐轻悠和方宴,笑道:“你们先在这儿刁着,我去拿个鱼篓过来。”

乐轻悠笑着点了点头,拉着方宴直接在甲板上坐下来,腿从栏杆的缝隙处伸下去,便钓起鱼来。

方宴见她高兴,唇畔也微露些许笑意。

不大会儿,他们身后响起脚步声,铁蛋拿这个鱼篓跑了过来,他给放到乐轻悠和方宴中间,随即在乐轻悠这边一蹲,伸出手道:“这是出门时我娘给做的炸麻花,给你们尝尝。”

小麻花短短的,只有一根手指长,知道这种东西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很金贵,乐轻悠拿了一根,掰开两半,递了一半给方宴。

方宴看着她,皱着眉,终是伸手接住。

乐轻悠咬了一口,焦脆咸香,转头对那少年道:“谢谢,很好吃。”

见他们不嫌弃,铁蛋也很高兴,这是他跟着父亲、叔叔伯伯他们跑船这两年多来,鲜有的言语之间对他很客气的富贵人家的少爷,就想跟他们交个朋友。

要不然他可不舍得把他娘给他做的那仅有的十几根小麻花拿出来分享。

“好吃吧,我娘做的小麻花最好吃。再给你一个”,铁蛋把手里剩的麻花又递一个给乐轻悠,他觉得这个小少爷比旁边那个要好说话很多,“你们这是要去赶考?”

乐轻悠只好接下那个被塞到自己手里的小麻花,笑道:“我哥哥们去考试的,还不算正式赶考,等来年秋天,考乡试,才是赶考。”

方宴淡淡地瞥了铁蛋一眼,对乐轻悠道:“刚吃过早饭,不要吃太多杂食。”

铁蛋大咧咧的,完全没有察觉方宴不太好的语气,挠了挠后脑勺笑道:“这样啊,我没上过学,家里也没人上过学,不太了解这些。”

乐轻悠笑了笑,正不知如何接话,就觉手上的钓竿一沉,她忙往上提,欣喜道:“有鱼咬钩了。”

方宴侧身伸手,握住她双手中间的钓竿,不轻不重地斥了声:“小心。”

他手臂有力,这一提,便把沉沉的钓竿提了上来,紧接着,一条肥美的大鲤鱼被甩到他们身后的甲板上。

“这鱼真肥啊”,铁蛋站起身跑过去,双手将鱼从钓钩上摘下来,抱着活蹦乱跳的大鲤鱼,也不在乎自己被溅湿的衣襟,扔到鱼篓里就笑出一口大白牙,对乐轻悠道:“你可真厉害,这条鱼得有十五六斤,我只在春天捞到过这么大的。”

而且这船行得很快,钓到鱼的可能本就很小。

乐轻悠道:“可能是冬天鱼没有吃的东西,看见鱼饵便跟着咬上来了。”

话还没刚落下呢,方宴一甩手里的鱼竿,也钓上来一条十来斤的大鱼。

铁蛋高兴不已,帮着捡到鱼篓中,跑回船舱又拿了根钓竿过来。

等乐巍和乐峻找过来时,这个只到chéng rén膝盖的鱼篓里已经装满了鱼,最小的,也有四五斤。

乐巍看了看鱼篓,笑着呵了声,“收获不小啊。”

“这位少爷,你先钓着”,铁蛋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走过来站到乐轻悠身后的乐峻,“我去拿些木柴来,咱们烤着吃些。”

乐峻疑问,“船上能生火吗?”

“能”,铁蛋说道,“我们吃饭烧水都是在船上,前些时间还有客人在船上烤肉吃,有专门的一套烤肉工具。只是我弄不来炭,不过把木柴烧旺了一样的。”

说着,铁蛋就跑远了,乐峻拿着钓竿蹲在妹妹旁边,笑问她:“轻轻,是不是特别有趣儿?”

乐轻悠点头:“是”,转头对乐巍道:“大哥,你来钓会儿,我歇歇。”

……

铁蛋很快端着一个装满木块的铁皮长条凹槽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狭窄的略弯长刀。

被太阳光反射的刀光照到脸上,方宴猛地转过头,放下鱼竿就两大步来到正蹲在鱼篓边看鱼的乐轻悠身后。

铁蛋吓了一跳。

方宴知是自己想多了,便道:“我来帮忙宰鱼。”

——

薄厚适中的鱼肉片在铁丝架上滋滋冒出香香的热气,铁蛋从衣襟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抖开一个小口,在鱼片上洒盐,一边看着火还一边说道:“鱼肉熟的快,这就能吃了。”

刚才他们已经通报了姓名,铁蛋便对乐轻悠道:“阿青,你先吃。”

一起熟的有好几块,乐轻悠用筷子夹到小竹片做成的碟子里,给铁蛋和哥哥们都分了一块。

即使没有油,鱼肉也被烤的又香又嫩,一条十几重的大鲤鱼,很快就被他们五个吃下去一大半。

乐轻悠不经意间回头,看见一个在船尾那个小船舱边隐藏的身影,往前走了两步,才看清是钱友那个童养媳。

对上乐轻悠的目光,她却忙转身跑了。

乐轻悠猜想她可能是闻着香味来的,喊了声道:“我们钓了很多鱼,你要不要尝一尝?”

女人的背影顿了顿,片刻后,扭回身,问道:“能不能给我一条?”

到了府城,找到客栈落脚后,她可以交给小二给阿友哥炖鱼汤喝,他学习辛苦,但家里贫穷,已经有好些天没有鸡蛋给他补充营养了。

那鱼乐轻悠也不打算带下船的,当下道:“可以,我送两条给你吧。”

女人闻言,眼中闪烁过亮光,她忙抬手抹了,低头弯腰道:“谢谢小少爷。”

虽然不知道之前在甲板上那一场闹剧,这些人上船时,铁蛋都是前后跟着帮忙的,当时就注意到这个小厮穿得破旧,大冬天那袖口都遮不住手腕,看着还瘦骨嶙峋的,也是可怜他,听到他们的对话,他便从那鱼篓里抓出两条鱼,走过来递给那女人。

“给,拿去吧。”

乐轻悠不由笑看了铁蛋一眼,觉得这个少年不仅对船上的客人热情,还具有一副古道热肠。

注意到乐轻悠的目光,铁蛋不好意思地笑笑,女人深深感谢两句抱着鱼走后,铁蛋说道:“那两条鱼就从我钓的鱼里出。”

“我们钓的鱼都没打算带走”,乐轻悠说道,“都给你了,不用分这个。”

铁蛋忙摆手,“那我可不能要,下了案,这一条鱼能卖几百文呢。”

“我们要去考试,拿着这些不方便”,方宴起身过来,淡淡地说着,伸手拉着乐轻悠跟他回到火盆边去了。

铁蛋想了想,说道:“你们什么时候回程,我把卖鱼的钱给你们。”

少年人都难得的保有着一份骨气,乐轻悠也没坚持,笑道:“我们再坐你们家的船上,给我们留个好房间再准备些好食物就行了。”

“轻,我家小弟说的是”,乐巍已经不钓鱼了,正在吃烤鱼片,“这些鱼卖了还要费工夫,铁蛋兄弟不用太客气。”

铁蛋笑着摸摸后脑勺,爽快道:“好,那我就不娘们儿唧唧了。”

正说着,前面的客舱里传出一阵打骂声。

“谁给你的?人家为什么要给你?你是不是不老实了?把这些骚臭的东西给我扔了?”

“这是少爷的同窗好心给的,少爷,你别这样”,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哭声,“你的身体得补一补啊。”

紧接着就又是一声饱含怒气的滚,身着小厮衣服帽子不知掉到哪儿的女人被推了出来。

边上已经有好几个人走近了,见那女人狼狈的身形,都出言指责怒着一张脸堵在客舱门口的钱友。

钱友脸上的怒气愤懑随着这些指责越发明显,他知道众怒难犯,当下甩袖转身回了客舱中的单人房间。

乐轻悠和哥哥们见没出什么事,也就没上前说明,一个时辰后,传到湖州码头,他们刚下船,却被钱友伸着手臂挡住了。

“今日之耻,我来日必报”,扔下这么一句话,钱友转身便走。

乐轻悠听得一脸迷雾,转头看了看左右两边的哥哥,“我们怎么得罪他了?”

“不用理会”,方宴说道。

乐巍摇了摇头,既然不喜欢接受旁人的施舍,那就别跟着柳向学混,退一步说,觉得旁人的施舍侮辱了你,你把鱼还了自己拿着鱼竿去钓啊。

他摸摸乐轻悠的头,笑道:“听你三哥的,不用理会。”

乐峻也笑着对妹妹说了句“不用理会”。

夜平先下船一步,已在码头外找了辆马车过来,四人上车,他们直接去了城内四舅家。

许久不见四舅和四舅母,到家相见时,又是好一番热闹,小表弟很快就和乐轻悠玩到一处,牵着她满院子看他的玩具。

赵佳儿一直躲在屋里不出来,直到乐巍他们三人跟着赵庆辉去了府学,她才绷着长脸来到乐轻悠面前。

“表姐有事儿”,弯着腰牵着小表弟的乐轻悠见赵佳儿一副债主脸瞪着自己,便站直身体这么问道。

“你不知道你哥他们为什么不来府学读书吗?”赵佳儿看罪人似的看着乐轻悠,“我听小叔说了,凭他们的成绩,本可以来府学读书的?但他们就是担心你,才选择在离家不远的仙泉县县学读书。”

“我知道啊,小舅经常会寄书给我哥他们,在县学和在府学有什么差别吗?”乐轻悠皱眉问道。

“县学里的教谕,能跟府学里的相比吗?”赵佳儿觉得乐轻悠这话很不可思议似的,眼睛瞪大了说道,“万一耽误他们的考学,你怎么弥补?”

乐轻悠说道:“耽误不耽误,这次岁考过后不就知道了,表姐没事的话请让一让,我还要带着小表弟去看他的蚂蚁洞呢。”

赵佳儿恨恨地跺了跺脚,“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已经快三岁的小表弟说话已经很伶俐的,当即接话道:“你不是好人,所以轻轻表姐不会吃亏”,说完还伸着舌头略略了两下。

“小杂种”,赵佳儿低声骂了句,抬手就推她弟弟庆河。

乐轻悠眼疾手快地拉着小表弟退了一步。

小庆河许是跟赵佳儿斗法惯了,大声喊了一声“娘”,用十分惊恐的语气道:“姐姐又打我?”

这声音才落,冯氏便从屋里快跑出来,惶急慌忙地跑到赵佳儿和乐轻悠、小庆河之间,确定儿子没事,她转头对赵佳儿道:“回屋里去,你再胡闹,别怪我告诉你爹。”

“你们”,赵佳儿红着眼眶,狠狠地瞪着冯氏,“别太恶毒了,你生了儿子我爹听你的话,但我也是她亲女儿。”

冯氏冷冷笑道:“我再恶毒,也抵不上你这个想推亲弟弟到井里的姐姐。”

赵佳儿大吼了声血口喷人,还要理论的样子,冯氏却不再理会她,转身对乐轻悠道:“轻轻带着小河儿去屋里玩叶子牌去。”

乐轻悠听出这其中有事,牵着小庆河回到屋里,看着他从一个柜子的抽屉里抱出好几副叶子牌,陪他玩着时,才是问他刚才为什么喊得那么大声。

小庆河认真地抓着牌,还一心二用的回答表姐的话,“春天的时候,爹带我们在后院放风筝,姐姐绊了我一下子,差点没把我栽到井里。我娘跟我说,姐姐再敢靠近我,就让我大声喊她。”

冯氏正好进来,闻言,把那天的事详细地跟乐轻悠说了说,乐轻悠才知道,并不是小孩子感觉出错或者冯氏本就对赵佳儿心存芥蒂,而是有下人亲眼看见的,赵佳儿故意把小庆河往井的附近引,跟着就绊了他一下。

“也幸而是当时杨大娘凑巧过去给他们送东西吃看见了,快跑着过去抓住了小河儿腿,要不然等你舅舅过去,什么都晚了”,冯氏低声说道,声音微抖,眼中有恨意一闪而过。

就算有老四在一旁看着,她也得治了他这个女儿,必会给她找个好亲事的。

这么想着,冯氏长叹口气,对乐轻悠道:“以后小心着她,这孩子私底下还跟她那个娘有接触,她娘是改嫁到了青山集上的一家地主家,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鳏夫做填房,过得听说还不如跟老四的时候自在,现在我们又过得这么好,她那心就彻底歪了。老四这女儿,一直看不惯我,再加上接触着她娘,现在可是狠毒。”

说到这里,冯氏觉得有利用外甥女之嫌,他们家能到现在,都是多亏了轻轻,便打住不说了,只道:“她看上了你那三哥,别让她靠近了,多至一年,舅母保准把她许出去。”

乐轻悠点点头,见小庆河听得认真,笑道:“你听得懂?”

小庆河道:“听得懂,我娘一定会好好教训姐姐的。”

乐轻悠微微皱眉。

冯氏并不觉得让儿子听到这些有什么不妥,也笑道:“乖儿子,可不要跟外人说,要不然,爹爹就不要我们了。”

乐轻悠:“……”。

晚上吃过饭,陪着四舅舅母说了会儿话,哥哥们照旧先和她一个屋复习功课,乐轻悠便把下午舅母说的那些话跟他们说了。

“三哥,你要注意点,最好考试这两天别单独行动,也别和赵佳儿说话”,乐轻悠这么交代道。

在这里讲究非礼勿视,如果赵佳儿设计三哥看到她什么,再以si bi着三哥娶她,事情就很不好办了。

至于说三哥会不会看上赵佳儿了,乐轻悠很清楚,没那可能,上次还因为赵佳儿碰他东西生气呢。

方宴眉眼不动地应了声好,问乐轻悠:“如果三哥真被她设计到了,不得不娶她,轻轻会不会帮我?”

想了想以后可能有那么个三嫂,乐轻悠打了个寒颤,忙道:“我会注意的,坚决不让三哥被她设计到。”

乐巍奇怪地看了眼方宴,交代乐轻悠,“四舅家的家事,你不要掺和,你还小,不明白,这之中,四舅母也有处理不妥当的地方,你千万不要因为赵佳儿有心于你三哥而针对于她。”

他心里,对于舅母跟轻轻说那些,是很不喜的,总有种她拉着轻轻跟她站一队的感觉。

“清官难断家务事”,乐轻悠说道,“这往往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我不会管。”

乐峻不由笑道:“你看得倒是明白”,他没来舅舅家几次都看得出来舅母根本没让赵佳儿接受她的努力,她现在有了小表弟,腰杆自然硬了,因着本就对赵佳儿的反感,自然跟她越处越糟。可她不该跟轻轻扯那么多,把赵佳儿塑造成轻轻和她共同的敌人,幸亏是轻轻时常不瞒着他们话,若是参与她们母女的争斗,以后会留个什么名声。

不过大哥已经嘱咐过了,乐峻也没有多说的意思,站起身给乐轻悠拆发髻,“哥哥给你梳头,然后早点睡,明天送我们去考场。”

乐轻悠嗯了声。

方宴看着她,低笑一声:“傻丫头”。

岁考用时一天半,考完,兄弟三人就准备带着乐轻悠回家去的,然而还没回到赵老四家,就见夜平神色匆匆地迎面走来。

方宴率先问道:“夜平,不是让你陪着轻轻,你这是做什么去?”

夜平见三位少爷回来,大松一口气,“我请大夫去。上午小姐没出去,本来陪着表少爷玩的,快中午的时候,表小姐请小姐去离这儿不远的一家酒楼吃茶点,还说有事说,小姐去了,我也跟着的。可不知道吃的东西里有什么,小姐很快就没法儿走了,硬撑着让我掺了回来,一回来就躲在屋里。我怎么叫也没声音,舅夫人进去看了什么都没说,只让我快点去找大夫。”

夜平的语速极快,大冬天额头上都渗出冷汗来。

乐巍握紧双拳,吩咐道:“骑马去,快去,找最好的大夫。”

方宴和乐峻已经一前一后地快步跑回家中。

冯氏正满脸发红地质问一脸无辜的赵佳儿,“说,你哪儿来的那种脏药,还用到轻轻身上,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老四一脸着急恨铁不成钢地站在另一边,见女儿吓得发抖,脸上的泪珠子不停往下滚,对冯氏道:“轻轻怎么着了,你有话慢点问。”

赵佳儿哭道:“我怎么知道她怎么了,我们吃的一样的东西,可是有男人在我们周围坐下后,她就坐得不老实起来……”此时看见方宴大步跑进门,她忙上前,伸手抓住他的双臂,“方宴哥哥,我真的不知道轻轻怎么了。我只是想要跟她好好相处,谁……”

话没说完,就被方宴一脚踹了出去。

方宴半点没客气,却也一句话没说,快步向乐轻悠暂居的客房走去,一推门,闻到满室馨香,他心里一突,忙关住身后的门,随手插上,挡住了外面的乐峻。

“小宴,把门开开”,乐峻猛地顿住,拍着门吼道。

方宴全身僵硬地站在门口,远远看着侧身趴在床上,用红如胭脂的脸颊一下下磨蹭着枕头的乐轻悠,她的长发半散在肩上,已经略显曲线的玲珑身躯艰难轻缓地在柔软的大红锦被上晃动、发抖,几不可闻的脚娇吟,从那小小檀口中吐出。

方宴猛然见此情景,只觉全身都麻了木了,短短的一个瞬间,对他来说却好像漫长的年月,倏尔,背后乐峻拍门的声音灌入耳内,他抬手在脸上狠狠地抹了一把,开口道:“二哥,情况比较复杂,你在外面看着,轻轻可能中了毒,我以前的家里有gong fǎ,我会解。但是千万不要让别人进来,轻轻此时很难看。”

说完了,方宴狠狠吸一口气,快步到洗脸架边,将那盆里的水全部泼到炭盆里,跟着,才缓缓移动脚步,向床边走去。

乐轻悠已经快被烧迷糊了,不知身体中哪里在发痒,感觉有个冰冷的东西贴到额头上时,她下意识地便紧紧追逐,其余的,根本无暇想。

刚才还蠢动的内心,在此时全被疼痛侵袭,方宴双眼发红,抬腿跪在床上,将那个此时已经软成水的娇小身躯紧紧拥入怀中。

埋头在她小小的颈窝,将双手按在她的后背上,方宴缓缓运起内力,随着时间的流失,怀里躁动不安的小人安静下来,灼热的体温也一点点恢复正常。

方宴这才松开手,看着已经在他臂腕里安睡的小丫头,眉眼之间全是浓鍀化不开的温柔,低头在她额上落上极轻的一个吻,他单手抱着她,将她安放在大红锦被之下。

愣愣地在床边站了会儿,方宴握住微微发颤的手,转身到桌边试了试茶壶的温度,倒了杯温凉的茶水,返回床边,声音低低地哄着乐轻悠喂了下去。

又在床边呆愣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走到门边,深呼一口气,尽量平静如常地将门打开。

门刚开,乐巍和乐峻便堵住了门口,两道声音一句话:“轻轻怎么样?”

方宴说道:“没事了”,他已经把那种有致幻作用的媚毒拔出干净,不担心让大夫看,“让大夫给轻轻把把脉。”

让开门口,让乐巍、乐峻进去之后,方宴脚步沉沉地来到正站在正屋门口,一脸难看地看着这边的赵佳儿面前,紧跟着便又是一脚狠狠踹在赵佳儿胸口。

方宴很理性地把握着这一脚的力度,看着她向后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水,半点不管赵老四见此又担心又责备的脸色,一字一句问道:“为什么要给轻轻下药?”

“刚才你竟然一个人进去了”,赵佳儿捂着胸口笑起来,满嘴的血,“我娘说那种药会让女人发骚,看见个男人就贴……”

啪啪两声打断了赵佳儿的话,掰着她不停流血的嘴,声音又沉又冷,“为什么要给轻轻下药?”

赵佳儿挣着往后仰,不停地呜呜,方宴冷眼看着,直到她模糊不清地说出我再也不敢了几个字,才狠狠松开手。

“你家这个女儿,脑子实在太脏了”,缓缓站直身体,方宴拿出袖袋中的帕子,一点点擦着手上刚才沾到的一点血,对赵老四道:“不好好治一治,只怕会玷污整个赵家的门楣。”

即便赵佳儿刚才的话没说完,赵老四也明白了几分,他一时气得满脸通红,刚才再觉得女儿可怜,此时也不想多看一眼。

但让他说什么,他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赵佳儿缓过来一口气,刚才那种恐惧褪去,捂着发疼的嘴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打算让乐轻悠怎么样的,我只是想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一出丑?我讨好了她多少次,可她呢,那天晚上还在你跟前说的坏话,还让你躲着我?不是家里的七丫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她小小年纪心那么黑。我看她就是被你们宠得了,不容许任何的女人接近你们。我只想着等她有了那样大的丑事,就再也不会缠着你不让我靠近了啊。方宴哥哥,我真的没有坏心。”

这次方宴没有拦她,耐心地听她说完,才转头看向赵老四,他眼中带着极淡的笑意:“四舅,你女儿已经把她的意图说出来了,我用她对付轻轻的手段对付她,不过分吧?”

赵老四脸上对女儿的恼恨一下子都僵了下来,女儿的手段固然狠,可是要说那样在女儿身上用一遍,不是让她去死吗?

不是不疼轻轻,而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即便觉得女儿不争气不懂事,但真让女儿活不下去,他这个做爹的能疼一辈子。

可是不给轻轻一个交代,他心里也不能好受一刻?

赵老四为难地伸出大巴掌,朝着自己的脸狠狠抽了十几下,冯氏过来拉,他也毫不犹豫地推开,直到双颊红肿,他才对方宴道:“小宴,看在舅的面子上,看在以后还要来往的亲戚情分上,你松松手。”

方宴垂下眼,莫不做声,他知道,轻轻是真的在意这个舅舅,真弄到老死不相往来吗?

“乐轻悠根本没有出了丑”,赵佳儿喊道,“而且我也只有一包那种药,方宴哥哥,你不能、不能那么对我。”

“你给我闭嘴吧”,赵老四弯腰拍着大腿,气急攻心地怒吼。

“四舅,你也别为难,像她说的,我妹妹没如她所愿出了丑,我们不好追究得太过。小宴已经教训过,就算了吧。”乐峻的声音这时响起,他从客房里出来,身后是乐巍,他抱着被白色大氅完全裹住的乐轻悠。

赵老四被这一句话臊得抬不起头,只能道:“小峻啊,略略看一看四舅的面子,给这孽女一条活路。”

看到四舅脸上那种无地自容的神色,乐峻叹口气,“四舅,有你的面子在,我们不能往死里整她。只是以后,她再敢对轻轻有半点坏心,也请您别为难外甥。”

赵老四点头,“小峻,小宴,还有阿巍,你们放心,四舅一定好好儿地管教她。赶明儿,我和你们舅母,一起给轻轻道歉。你们好歹再住一住,丫头好了再回去。”

乐巍这才开口,一贯温润的声音里携满了冰霜,“不了,我们到客栈暂居一晚吧。小宴,走了。”

说着率先迈步。

方宴垂在身侧的双手握了握,随即迈出脚步,然后一步比一步大,向门口走去。

赵老四没去送的力气,冯氏看了丈夫一眼,忙跟着送到门口,等她再回来时,赵佳儿已经不在客厅,杨大娘走过来低声道:“老爷刚把下人都叫了出来,让把小姐抬到屋里去了,说是晚一个时辰再去请大夫,算是给表小姐赔罪。”

“有这么个女儿,难为他了”,冯氏说道,她心疼丈夫,却很在意,赵佳儿一个大姑娘家随身放着那种会让女人发骚的药做什么?“真是坏了根子的货色。杨大娘,你去跟家里的下人说一句,今儿个的事,还有小姐的那些话,都不许外传。”

杨大娘低声道:“夫人放心,当时在家的,都是心腹,老奴看事情不对,表少爷们一回来,就打发人领着小少爷去街上玩了。这时也该回来的,老奴出去看看。这事儿,您得和老爷好好说一说。”

是啊,得说一说。

冯氏找了药,让一个丫鬟看住屋门,就进屋去了,给丈夫一点点抹好伤药,看他在自己面前为难地都流了泪,直说没养好孩子,对不起外甥外甥女对不起他大姐,嘴里一直滚着的话便没说出来。

等到外面丫鬟说,大夫来了,给小姐看过,伤不算重,养个月把就好了,冯氏将丫鬟打发下去,再转身回来,才开口道:“老四,你想过没,你女儿弄那种脏药,真正想对付的是谁?如果不是轻轻惹了她的恼,会不会不过几天我就成了个偷汉子的妇人?这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

一连三问,把赵老四给问住了,他沉默好半晌,才道:“菊娘,我知道,日后,坚决不会让佳儿去见她娘了。”

当初,赵老四能被吴氏瞒那么好,根本的原因是他相信那个女人,越相信,被欺骗时也就越生气,一时气急休了吴氏,他有没有后悔过?

有,好几个夜里都在后悔,吴氏是他当初相了三四个女孩之后相中的,心里真是喜欢的。

可是后来娶了冯氏,日子过得也不错,他心里那点后悔,才熄了,可是知道吴氏过得非常不好,他给女儿的钱就宽松很多,想着多少能帮她一帮。

没想到帮成了这样。

冯氏干笑一声,说道:“日后你女儿出嫁之前,还是不要让她再出门的好。”

——

客栈里,乐轻悠醒来时,正是红霞满天的时候,一睁眼就见三个哥哥或坐或站地在床边守着,她不由笑了笑,“怎么都看着我啊?”

方宴一直没表情的脸上出现一点温暖的笑意,他没有立即上前,转身倒了杯茶,在乐峻和乐巍关怀的话语中递了过去:“喝点水?”

乐轻悠正觉得渴,低头咬着杯沿喝了好几口,喝水时,脑袋里想得是脑海中那些残留的模糊画面,喝完了水,她抬头看看三个少年:“之前,我是不是吃错东西了?没做什么吧?”

那些模糊的画面似乎是自己找水、tuo yi服的,后来恍惚还有些不和谐场景,跟喝醉了似的,她挺担心自己在三个少年面前出丑的。

“没有”,乐巍笑得温和,轻轻很聪明,不能一点都不说……“赵佳儿好像知道咱们那天说的话,使了坏,给你吃了些mi yào。幸亏夜平跟着,他把你掺回了家。”

乐轻悠闻言,担心消去,她撑着清醒让夜平带她回去的记忆还有,便笑道:“这就好,我还记得让夜平扶着我回去,可是我总是想晕,大概是被他架回去的,好像他还吓得不轻。回家了一定要给他奖赏。”

“好,要不要再睡会儿?”妹妹一点事都没有,乐峻只觉沉沉的心口也轻松起来。

乐轻悠嗯了声,在一只手臂的搀扶下平躺下来,对上方宴的目光,她笑了笑,“三哥,你怎么都不说话?”

方宴一遇上的她的目光,耳朵就红了起来,有些僵硬地嗯一声,问道:“现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乐峻和乐巍都看了方宴一眼,想起赵佳儿那些话,心生警惕。

“我感觉很好”,乐轻悠说道,只是话还没说完,她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小腹有些酸疼,该不会是初潮来了吧?

看了眼旁边陌生的环境,虽然没问,但她知道,现在肯定不是在四舅家,很可能是她被赵佳儿算计了,哥哥们就把她带到了客栈。

然后她在这种地方来了初潮。

什么准备都没有!

正纠结着,耳边传来方宴低低的问声:“轻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还好”,乐轻悠笑着,转了转眼珠,“可能需要几尺干净的棉布,还有棉花。”

她觉得这个时候的少年都是粗心的,肯定不能因为这么些东西判断出自己的状况,但她忘了,县学中各个年龄层次的学子都有,他们还真经常听到有人讨论到女人。

关于女子到一定年纪,会来月信,乐巍、乐峻、方宴还真知道。

因此听到这句话,他们的脸色都变了变。

按说,以轻轻的年纪,的确该来初潮了,但偏偏是在用过那种脏药之后,不知道会不会是那种药对她身体的影响?

方宴压下心里所想,直起身道:“我去买,顺便再找个大夫,你醒了,总得让大夫再把把脉,我们才放心。”

乐巍紧跟着道:“我让小二再给上一壶热水来。”

乐峻说道:“那我就陪轻轻说话,等回到家,哥哥给你做面条吃。”

说话之间,少年们就把事情安排好了。

乐轻悠看着说完做面条又要给她讲故事的哥哥,总觉得他们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体状况,不过这种尴尬的事,还是不要挑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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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更,我要评论。

147 海鲜

她并不知道,乐峻听到一个同学说过,他娘安排的,便是家里的小丫头,到了那一天,厨房里也会给一碗面条,不管粗糙不粗糙,这是他们这里庆祝女孩真正长大的方式。

他们没有娘,那他这个哥哥就把这种事都给妹妹做到,不让妹妹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女孩差。

于是在第二天半下午坐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到家后,乐轻悠让草儿给她准备了红糖水,刚刚喝几口,就迎来了一碗红色、青色、白色的面条。

红色的是用胡萝卜汁和的面,青色的是用菠菜汁和的面,白色的是用大骨汤和的面,三个哥哥一人给她擀了一页面条,然后装了一大海碗,让她务必吃完。

“又不是过生日,为什么要吃面条?”乐轻悠疑问。

“吃吧,女孩长大了,得吃这个”,乐巍笑道,“咱们这儿的风俗。吃完了活动一会儿,然后咱们商量商量给亲戚们准备些什么年礼。”

昨天那大夫一把脉,就把她来初潮的事给秃噜了出来,问了他们没有爹娘,还跟哥哥交代了好几条注意事项。

眼下听了这话,乐轻悠也不怎么尴尬,看着一碗热腾腾的面,心里却暖呼呼的。

少年们为她做的一切,总是这么容易让她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乐轻悠点头道:“好吧,我一定把这碗面吃完。”

中间歇了歇,乐轻悠总算是把一碗面吃完了,竟觉得从脚底心暖了起来,刚回家时还有些酸痛不舒服的小腹也没那种沉沉的感觉了。

跟哥哥们拟礼单拟到晚饭之后,然后她早早地就睡了。

不知道出了她屋门的乐巍、乐峻,给方宴使了个眼色,然后三人来到院子里的榕树下。

“昨天在赵家,你给轻轻祛毒……只是祛毒吧”,乐巍看着方宴问道。

乐峻同样观察着方宴的神情。

方宴沉默片刻,点头:“嗯”。

乐巍和乐峻选择相信方宴,不过乐峻还是说了句:“你的户籍在咱们家,咱们在外人眼里还是亲兄妹。”

不太明亮的月色下,方宴脸色微变。

这天晚上,方宴想了很多,他不可能也不舍得在这个时候离开乐家,那么即使他现在动用光烨组的力量迁出自己在乐家的户籍,只要他本人依旧在乐家,对于那些不清楚他来历的人来说,他就还是轻轻的兄长。

更重要的是,轻轻是不是在心里,也把自己当成她的兄长?

方宴平躺在床上,透过床帏看着窗外的月色,脸色微微发白。

或许他可以现在离开,隔一两年,让轻轻对他产生陌生感,再回来,以另一种方式和她相处?

但是谁又能保证,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轻轻会不会认识其他得到她好感的人?

方宴不是拖拖拉拉的人,很快就做下决定,他不能现在走,即便为了得到轻轻对他的喜爱之情而不得不走,也不能是现在。

两天后成绩出来,方宴在整个府里的秀才排名中是第五,是仙泉县学中的第一,李教授当即给他恢复了廪生名额。

年前县学会发放下一年第一季的廪生银两,这天兄弟三人去了县学一趟,领回来三两二钱银子和三十多斤粮食,粮食都是这年新收的玉米,金黄金黄的。

每次哥哥们领回来廪生粮食,乐轻悠都会让人磨出一些玉米粉,给大家做玉米窝窝吃,这次也不例外。

因为不用再去县学,乐巍他们就帮着乐轻悠一起做,乐轻悠还突发奇想,煮了玉米籽用那含着淡淡玉米味的水做布丁,成品的味道倒也不错。

忙忙碌碌一大天,做出不少吃的东西。

第二天他们收拾了东西回乐家村时,便都带了回去,给村里那些往日里对他们不错的人家分了分。

这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三了,蒋家还有小舅、四舅、云家那边已送了年礼过来,干货、腊味无一不有,几乎不用他们去采购年货了,尤其是云舅舅家的两车年礼,还有一筐子海鲜。

乐轻悠对这些海鲜特别感兴趣,在哥哥们的帮助下把给他们回的年礼都准备好之后,就开始处理云舅舅特意让人送来的海鲜。

海鲜中大部分是鲍鱼海参,还有些红鱼,大虾也不多,只有两斤多,乐轻悠想,应该是这里的人还没有发明出大虾的好吃法。

家里有辣椒,二十七这天,趁着刘大娘炖煮鸡鸭的高汤底,她取一斤做了份香辣虾,配上特意蒸的晶莹香甜的大米饭,她和哥哥们将一锅香辣虾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乐峻带着乐轻悠去外面的山路上散步时还说,“把剩下那些虾冻起来,年夜饭哥哥给你打下手,再做一锅香辣虾。”

乐轻悠笑道:“哥哥喜欢吃,下次大哥给云舅舅写信时,让他跟云舅舅说,再多给咱们送些虾来。”

其实她还想吃虾饺的,不过既然哥哥这么喜欢香辣虾,剩下的就还做成香辣虾吃吧。

兄妹两个在外面走了会儿回去时,得知乐巍在整理家中库房,乐轻悠便拉着哥哥过去帮忙。

这两年家里的东西有他们自己积攒的,还有蒋家、赵家、云家送的,早将当初特意留出来的大库房堆得满满的,以前回到山庄时,乐轻悠也没想到过整理。

此时一进来看到堆了满箱的皮货、布料、瓷器,还有摆放在架子上的一个个首饰盒子,她真是吃惊不已。

没想到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了小富之家了。

乐轻悠捧着一个紫檀盒子,打开来看着其中的一套金首饰笑着想。

“云舅舅又送来这么多珍珠啊”,乐峻见大哥站在一个箱子前一捧捧地把珍珠碰到一个小匣子里,伸手铲了铲这些又滑又润的珍珠,问道:“大哥捧这些出来做什么?”

乐巍一边忙着一边说:“给轻轻做一套珍珠头面,这些珍珠太多了,听说外头都用珍珠粉做香膏,这些过了年让光伯运到府城都卖了。换成现银存着,免得年头久了发黄。”

乐峻听了点点头,拿起一旁放在一边的笔和账本,问了大哥刚才记到那些,过去接着记。

乐巍把装满珍珠的匣子合上,交给在一旁帮忙整理皮毛的春阳,“找三少爷取些银子,把这一匣珠子送去县里的首饰铺,让他们尽快攒一些珠花送来,另外再做两条项链和手镯,其他的让他们看着做,不过这些都不急,年后做好送来就成。”

春阳答应着去了,此时已经来到珍珠箱旁边的乐轻悠笑道:“大哥,你对我真好。”

乐巍笑着看她,“咱家轻轻什么时候成了个小马屁精了?”

乐峻扭过头来问道:“怎么,我对你就不好了?”

“没有啊”,乐轻悠说道,“你们对我都好”,赶紧转移话题:“三哥还在写文章?”

李教授特别看好方宴,因此多给他留了几篇过年作业,乐巍和乐峻只有三篇文章的任务,昨天就写完了,方宴比他们多了三篇,现在还有两篇没写完。

乐巍将珍珠箱合上,推到墙边,拍拍手,笑道:“谁让教授看重他,且得写着呢”,顿了顿道:“轻轻,小峻,我听舅舅说,随着这两年朝廷在泉州开设的船厂造出大型海船,出海的人越发多了,咱们家那些钱放着也是白放着,要不也买一艘船,让刘管事跟着船去海外做生意?”

刘管事就是刘大娘的儿子刘况,为人机变可靠,对他们尤其忠心,又捏着他们母子的死契,乐巍还是很放心让他出去的。

乐轻悠没想到大哥能想到这里,赞同道:“好啊,不过海上还是比较凶险的,开了春,咱们训练训练家里的那些护卫,再让他们南下。”

山庄如今不仅有二三十个下人,还有将近三十个年轻体壮的青年护卫,都是这几年光伯和清一大伯断断续续从外面买回来的,都是签有死契的忠诚之人,让他们跟着刘况,安全至少是有保障的。

“轻轻说得对”,乐巍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这件事大哥先交给你,你回去想想,还需要准备什么,三十晚上咱们在讨论。”

问过家里新添的那两个曾在大户人家做事的仆妇,现在乐巍都会有意识地让小丫头处理家事。

“二哥,你有什么意见,先跟我说说”,乐轻悠忙转身去跟着记录库房里东西的乐峻。

乐峻扭头看她一眼,笑道:“你和大哥只顾往外发展了,东西带回来,怎么换成银子?嗯?”

“再开一家铺子?”乐轻悠道。

“嗯”,乐峻点点头,沾了沾墨,对妹妹道:“开在哪儿最好?别光顾着说话,我记下的东西你都收起来,牡丹花玉佩一对。”

乐轻悠:真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我只是好些事情都不管不说,让你们成长呢?

“当然是开在扬州了”,乐轻悠一边给哥哥打下手一边笑道,“扬州是个繁华世界,消费人群多,而且四舅现如今在扬州,我们到哪里开铺子不会被地头蛇欺负。”

乐巍在旁边给那些皮毛放驱虫丸,听着他们的话,无声笑了笑。

经过三十晚上守夜时的详细讨论,过了初五,乐巍就开始挑人,然后让他们在山庄后面的一个水池里练习泅水之术。

这个水池本来就有的,又用了两天时间让下人们休整了休整,可以通过旁边的临时盖出来的一个茶水房往里面放热水,因此那些练习泅水时也不会太冷。

乐岑在初八时才从京城回来,当初他帮着县里建完简易的民居,为了更进一步发展,也为了躲避他娘非要给他安排婚姻之事,便去了京城,在京城他算是有一番奇遇,一直在跟着一个民间老瓦匠学造屋,过完年才回来的。

他到家看过爷爷,就来山庄看堂兄妹,几人热闹了一天,他连当初安在自家地边的家都没有,又回了京城。

元宵过后,那些被挑出来准备出海的人都已经将泅水之术练得差不多了,乐巍将事情给刘况交代了一番,又取了三万两银票交给刘况,便让他十八那天带人去泉州买船。

“等买到船,给家里来一封信,先把船在近海试试水,再出海”,乐巍最后这么说道。

乐峻在旁边坐着,补充道:“有什么麻烦可以报一报我小舅的官职,但是千万别仗着小舅的官位在外面乱行事。”

刘况答应,神色间很是谨慎,“二位少爷放心,你们如此信任小人,小人不会给主家找麻烦的。”

此时,乐轻悠正在外面和方宴一起种牡丹,无意间看到在后面帮忙的夜与有话说的样子,她想了想,问道:“夜与,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夜与愣了愣,片刻后半跪下来,说道:“小姐,我想跟着刘管事他们一起出海。”

方宴看了他一眼,在乐轻悠说出什么前,冷冷道:“你想去就得让你去吗?”

夜与低下头,“小人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希望给家里出一份力。”

乐轻悠总觉得方宴从年前就特别戒备夜与,此时见他不同意,本来她要同意的话也换成了:“等我和哥哥们商量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夜与抬头,看向乐轻悠,眼中是平和的感激:“谢谢小姐。”

等回了屋里,乐轻悠才问方宴:“三哥,你觉得夜与有什么问题吗?”

方宴想起年前还在落英巷住着时,光伯暗中报给自己那些话,斟酌片刻,说道:“光伯跟我说起过,他不止一次见到夜与去驿站送信,光伯还去问了问,那两封信,都是被送到赤州的。而赤州就在最南边,我怀疑他要跟着船出海的目的。”

夜与的身份的确有疑,光烨组正在查,此时他要跟着船出海,方宴当然是不可能让他走的。

闻言,乐轻悠也有些迟疑了,如果夜与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打算,那还真不能让他跟船出海。

------题外话------

今天只有这么多,我也想坚持万更的,可素……明天再万更吧。

148 春天

“夜与,一开春家里的事情很多,我还有其他事要安排给你”,叫来夜与,乐轻悠跟他说道,“你若是想去看海上风光,等刘管事他们在海上走熟了再去不迟。”

夜与有些失望,不过他又何德何能,还让小姐这样安慰自己,“多谢小姐,我知道了。”

把事情都跟刘况交代好了,乐巍走出客厅,看见转身离开的夜与,他问站在太阳光下的乐轻悠:“怎么了?”

乐轻悠转头看向大哥,她和方宴都知道夜与有些可疑注意着些就是了,不用再告诉大哥,便道:“没事,他想跟着刘管事去南边,我没同意。”

乐巍笑着摇摇头,伸手牵住她,“跟大哥收拾东西去,下午我们回县里。”

县学是正月十七开课,今儿个也真该走了,不过乐轻悠伸手感受着已经微带暖意的山风,有些不舍得。

春天,万物复苏,是山庄最热闹的时候,待在县里那个小小的院子,怎么有这里愉快?

这么想着,乐轻悠开口道:“大哥,我还想去看看山后面那些冬小麦的长势,你们先回去吧,过几天我再去。”

乐巍好笑,伸手刮刮她的鼻头,“不舍得你的这些花便是了,还找什么借口?”想了想道:“那好,先让刘大娘和根生跟我们一起回去,过两天你再同清一大伯过去。”

“嗯”,乐轻悠高兴地点头。

下午离开时,知道她不跟着一起走,乐峻和方宴都有些不太高兴,乐峻更多地是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家,叫来下人们嘱咐了不少。

方宴既不放心乐轻悠一个人,想起在县里没有她,心里也是干巴巴的,一直到上了马车,他都没说什么。

乐轻悠倒没在山庄待几天,把锄草施肥等一系列要做的事跟春卷说了清楚,不同的植物怎么施肥、施多少这些,她都给示范了示范,便在一个鸟鸣悠悠的早晨,让草儿收拾了东西,跟着清一大伯去了县里。

到落英巷的小院儿时还不到中午,乐轻悠先回房把她和哥哥们的被子都拿出来晾晒在太阳下,便到厨房跟刘大娘一起做中饭。

“知道小姐回来,少爷们就高兴了”,刘大娘坐在小凳子上,择着刚从后院铲下来的新鲜韭菜,笑道:“小姐是不知道,没您在,咱家的饭桌上也是静悄悄的,比着往常,三位少爷哪个都少添一碗饭。”

乐轻悠闻言笑笑,“那以后我还得常常跟他们分离一下才成,不能让他们太依赖我。”

啊?刘大娘看了眼因着脸上的微笑而显得特别可心的小姐,随即摇头道:“您啊,还是再多劳累些日子,等少爷们都考出功名,再说离开吧。到时候让少爷们把着关,给您找一个门第才华都好的夫婿。”

听了刘大娘的打趣,乐轻悠忙闭上嘴巴,暗想长大一岁跟以前就是不一样,刘大娘都开始拿婚事说她了。

停顿片刻,刘大娘说道:“小姐,说起来,家里的那些丫鬟,到年纪的不少了,您可有什么安排?别人不说,只那草儿,我看她对夜与,可是有些……小姐若是不早早安排,难免会出什么丑事。”

乐轻悠怎会看不出来?要不然这次她来,也不会只带了夜平、夜与,还有一个跟她一般大的小丫鬟。

来时没带草儿,她看起来挺担心的,却不知是担心自己这个小姐还是担心夜与跟那个小丫鬟秀盈处出点什么。

“我知道的刘大娘”,乐轻悠说道,“这次没带草儿,我就是想先问问夜与,如果夜与愿意的话,我不介意给他们办一场婚礼。春卷她们的事我也拜托给鲁大娘了,让她帮忙看着。不过我听春卷的意思,她们姐妹在私下也说过,都不想太早成亲。”

从去年开始就留在山庄里负责胭脂制造的秋果,倒是早早地交代了她的心意,原来她与被选去南边买船出海的一个名叫武游的护卫相互有意,想求个恩典。

乐轻悠对家里的护卫虽只是基本熟悉个面目,却知道他们的品性都是可信的,对于秋果的请求,自然是答应的。

别的不说,只秋果兢兢业业地严守着山庄里的胭脂作坊,一年多半点漏子没出过,就要得起这个恩典。

乐轻悠已经打算在后山划出一片空地,盖些个单门独户的小院,以后家里下人内部成亲的,都让他们搬出山庄,住到后面去。

这时刘大娘又道:“小姐,老奴心里也给我那儿子看上了一个咱家的丫鬟,不知道能不能等船上的生意稳定了,您做主让他们成婚?”

“当然可以啊”,乐轻悠才知道刘大娘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草儿,“只是得那个丫鬟也愿意。不知道您给刘管事看中了哪个?”

刘大娘闻言满脸堆笑,“是春卷那丫头,以前在山庄时,她就常去厨房给我帮忙,懂事,性子憨,况儿也是愿意的。只那春卷的意思,老奴还没来得及问,只想着得了您的话,再找机会问她。”

“好”,乐轻悠笑道,“过两天给你放个假,回去山庄一趟,正好问问她。”

刘大娘喜得连忙起身施礼道谢。

帮着把菜差不多做好,乐轻悠起身回房,想将一身沾了油烟味的衣服换掉。

院子里,晴光暖暖,榕树披了一顶柔和的翠绿新衣,两只喜鹊正忙来忙去地在枝桠间筑巢,春的气息弥漫在小院儿中。

暖光照在身上,很舒服,乐轻悠满心的愉悦,推门进屋,在挂着一排雾青衣衫的衣柜中找了件长裙。

换好衣服,去整理头发时,注意到放在铜镜左边的五个摞在一起的胭脂盒,都是方宴在每年冬天用雪见紫给她做的淡紫色胭脂,她觉得这个身体还小,就一直没用过。

但此时看见,或许是春天的感染,乐轻悠心里一阵触动,伸手拿过一个紫红色的胭脂盒,打开,用手指点了一些……

铜镜看不太清楚,乐轻悠只涂了些许到唇上、眼角下方。

虽然睁大眼睛也没从铜镜中自己那张脸上看出什么变化,她还是觉得唇瓣和腮上都氤氲着淡淡的紫色。

正凑在镜子边看着自己,外面响起开门声、脚步声,随即是二哥的声音,“刘大娘,做的什么饭?”

刘大娘笑回道:“小姐回来了,特地给你们做了韭黄蛋花汤呢。”

“轻轻回来了?”

听着大哥二哥高兴的声音,乐轻悠已经来到门口,“大哥,二哥,三哥。”

招呼还没打完,眼前就站了个高个子。

方宴本来想伸手拥住她抱抱的,几天不见,他已想她想得做什么都觉得没劲儿,但伸出手的同时,目光也落在她脸上,嘴唇、腮上那点淡紫的颜色,在她本就白皙红润的肤色衬托下,竟然美丽得惊人。

“轻轻”,小心地用手指碰了碰她眼下那片氤氲的淡紫胭脂,方宴笑得有些紧张,“你用胭脂了?”

“用胭脂了?”已经走过来的乐峻很是惊讶,挤开方宴,扶着妹妹的肩膀上下看了看,随即笑道:“好看。”

乐轻悠本来被方宴问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哥哥这一打岔,让她又觉得好笑,转头又问大哥:“大哥,好看吗?”

乐巍仔细地看看她,点头笑道:“好看,我们轻轻本来就很好看,现在,更好看。”

被挤到一边的方宴:……

几天不见,兄妹四人有很多话说,吃过饭又聊好一会儿,要不是清一出门前提醒一句“上课别迟到”,少年们得听到县学的钟声响起才记得走呢。

乐轻悠在县里待了几天,又回村里一次,玫瑰树正是施肥照管的主要阶段,什么都不管她可不放心。

再回来县里时,她就把银票、路引、干粮、车马给光伯准备好,让他带上夜平和山庄里的两个护卫武曲、武明一起去京城,找铺子。

俗话说穷家富路,到外面银子足够的话,总归是好办事,乐轻悠直接给了光伯一万两和一百多两碎银。

一万两是让光伯买铺子使的,即使京城什么都贵,其实买个铺子也用不了一万两,不过乐轻悠想要的是那种前铺后院的地方,而且她还跟光伯说尽量找地段好的,最好要二三层的楼房。

要求这么多,在银钱上,她自然得给准备充足了。

对于小姐这些要求,光海都丝毫不为难地答应下来,有光烨组在京城的根基,别说给小姐找这么一处铺子,就是十处,那也找得来。

他们启程去京时,是二月初,到处都是明媚的春光,乐轻悠安排好这些,在哥哥们第一次旬休时,便带着他们去郊外踏青游玩,免得他们也不出门,整日读书倦怠。

去的还是县郊的梅林,在那儿遇到同去踏青的几个县学的甲班学子,孟鲤正和一个女子看绿葱葱梅树上的青梅果,看见他们,忙就跑了过来见礼。

“这就是令妹吧?”见过礼,出于礼貌,孟鲤问了问戴着幂离的姑娘。

“小妹轻悠”,乐巍这么介绍道,乐轻悠点头施礼,没说话,担心被听出来,当初在县学时,她并没有刻意压粗声音。

孟鲤笑着问了声好,转身叫来还站在梅树边的女子,给乐家兄妹介绍道:“这是我家二妹,紫嫣。”

乐轻悠跟在哥哥们后面见礼问好。

孟紫嫣回礼,匆匆地看了眼站在乐轻悠身边的方宴,便羞涩地垂下眼眸。

孟鲤没有看出二妹的异样,大家都相互见过了,他才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乐青怎么没来?”

乐轻悠正无聊地看向远处两个追着嬉闹的两个小童,听到这句话不由惊讶地转头看向孟鲤,随即手就被旁边的方宴握住了。

“我们去那边看看”,他说道。

乐轻悠被方宴拉走,听见大哥回孟鲤的话道:“他家不在仙泉这边,再回来不知要什么时候”,她笑了笑,笑容还在唇边,就听孟鲤道:“原来如此,那乐青下次再来了,乐兄一定要告知我一声。”

乐轻悠不由在心里暗叹,在县学那两三个月,她交到的最好的朋友就是孟鲤了,这么瞒着他,略有些不厚道啊。

“轻轻不忍心了?”方宴看着白纱的幂离后她微微簇起的眉头,压着心里的酸意道:“没想到你跟那个胖子还挺投缘的。不过再投缘,也不能告诉他你就是乐青。”

“知道啦”,乐轻悠好笑地点头,不过觉得三哥有时显得幼稚些也挺可爱的。

这次踏青之后,不过两天,孟紫嫣竟然上门来了,她当时正在后院浸泡改良的玉米种,刘大娘过来说她哥哥同学的妹妹过来找她玩,她还惊讶了一下。

很显然的,当她洗了手来到客厅接待孟紫嫣时,对方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孟紫嫣其实是很惊讶,没想到这位乐家姑娘,竟是如此绝色,作为一个女人,看到比自己更漂亮的女人时,不可避免地会在心里酸一下,不过想起她的三哥,孟紫嫣还是笑着很真诚地道:“原来妹妹竟然长得这么美,怪不得要带着幂离出门呢。”

“孟姐姐过奖了”,乐轻悠笑了笑,请她坐下,示意了下秀盈刚送过来的茶杯,“请喝茶。”

孟紫嫣端起茶杯沾了沾唇,眼中又露出一分讶色,这竟不是清茶,却带着浓浓的一股苹果想,酸甜可口,比那些清茶要好喝许多,又喝了两口,她放下茶杯,笑道:“再过半个月,我家的一园迎春都要盛开了,我准备设个花会,不过我大姐已经出嫁,下面的一个小妹才六岁,竟找不到人给我帮忙置办,不知可否劳烦妹妹提前两天去给我帮个忙?”

她言谈之间,带着一股熟稔,好像她们是闺中密友,乐轻悠都听得不好意思拒绝了,不过她现在很忙,倒真抽不出空去帮忙。

得知乐轻悠有事忙,孟紫嫣也没强求,倒是让她一定要去赴花会,“我准备在我哥旬休时开花会,县学里那些我哥的同学,我都要请的,你再忙,也要腾出一天的空,跟你哥哥们一起去。”

这乐轻悠不能再拒绝,只好答应下来。

十天一眨眼便过去了,刚从山庄给玫瑰骨朵打岔回来的乐轻悠,看到刘大娘拿给她的请柬,才恍然记起,她答应了要去参加孟家的花会的。

刘大娘说请柬是今天上午送过来的,乐轻悠接过来一看,日期就在后天,旬休的第一天,还不算晚。

中午哥哥们下学回来,乐轻悠便把后天要去孟家参加花会的事情说了。

这是可以让小丫头跟同龄少女接触的机会,三个少年都没有不答应的,至于说到人家参加花会不可能还带着幂离,会不会被那些县学里的同学认出自家轻轻来,虽然有可能,到时不承认就是了。

乐轻悠也是这么想的,她总不能因为担心被人认出自己是乐青,在哥哥们的同学跟前就彻底不露面了。

到秋天哥哥们乡试中举后,彼时设宴请师长同学,她是必得露面的。

反正乐青时,她打扮得很男性化,有人疑问起来,她坚决装糊涂就是。

149 回庄

这天孟家的下人早早地便开始布置家中花园,除开满了花墙的金黄色迎春,小径边也被摆上十几盆从外面购置的月季,倒也显得小小的花园花团锦簇起来。

孟夫人见女儿今天的请安时辰比往日都要早半个时辰,握着她的手让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笑眯眯问道:“嫣儿这般好的精神,就为了宴请你哥哥那些同窗?”

打趣之意十分明显。

孟紫嫣设这个花会,大半是有自己女儿家的小小私心,一听母亲的话,脸上立时现出红晕,却还是嘴硬道:“母亲问的奇怪,我只是为了加强哥哥和他同窗们的交际,还能为了什么?”

“可别拉我在前面”,孟鲤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即一身天蓝色绣纹锦衣的微胖少年挑了帘子走进内室,先向母亲行了礼,他才接着对妹妹道:“你别不是看上方宴了吧?我得劝你一句,别看他长得好,对那些想往他身边扑的女孩子可半点都不客气。你啊,趁早收了心思。”

孟紫嫣听了哥哥这一番清楚明白的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觉没脸见人,扭着身子向母亲道:“娘,你看我哥说的什么话?我还要不要脸啦。”

孟夫人安抚地拍拍女儿的手背,看向儿子:“女孩子家脸皮薄,你说什么不能委婉点?”

孟鲤并不是嘲笑妹妹的意思,也不是跟妹妹感情不好,他在旁边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摇头道:“她要不是我亲妹子,我才懒得提醒这么些”,说着看向妹妹,“嫣儿,我说的话你可记住,别往方宴身边凑,他绝对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给你面子,那时才叫丢人呢。”

孟紫嫣一面恼羞成怒一面又有些不服气,那个俊美无俦言行如朗月的人可半点没有不给她面子,就忍不住哼一声道:“我的事你少管。”

孟鲤挑挑眉。

这时丫鬟过来说老爷已经让摆了饭,请夫人和少爷小姐过去。

去饭厅的路上,孟紫嫣悄悄拉住对这次花会不以为意的哥哥,低声道:“哥,你还没见过乐姑娘的长相吧,今天她来咱家玩,肯定不会戴幂离的,你先记住,她虽然年纪小小,却长得极美,你到时候见了,千万别失态啊。”

孟鲤睨她一眼,说道:“我跟你这种以貌取人的可不一样,嫣儿,你也记住,看人要先看品性的。”

孟紫嫣撇撇嘴,不以为然地道了声“知道啦”,心里却想我一定要看看你见到乐姑娘那般容颜时失不失态!

一个时辰后,孟紫嫣看了眼望着人家乐姑娘半晌都转不动眼睛的哥哥,掩下笑意,咳了声道:“乐家妹妹,你和我先去后面玩。”

刻意加大的声音让孟鲤回过神,他又看了乐轻悠一眼,压下满腹狐疑,对乐巍他们三个道:“巍兄,峻兄,方宴兄,请。”

说话时,目光又忍不住地从乐轻悠身上略过。

注意到孟鲤不着痕迹地打量,乐轻悠朝他笑了笑。

“轻轻,你自去跟孟小姐向后面去”,方宴这时开口,虽是如往常一般冷冷的声音,对着乐轻悠却有一股淡淡的温度。

不想孟鲤听到这个称呼,心里又是一震,目光再次放到乐轻悠身上,孟紫嫣暗暗好笑,拉过乐轻悠的手道:“走,其他客人还没到,我先带你去尝尝我家厨娘做的水晶迎春糕。”

孟家的这个水晶迎春糕是用糯米粉做的,其间夹杂着金黄色的水晶花瓣,吃起来甜糯可口,被孟紫嫣拉着直到后院的乐轻悠吃着这糕点不错,心里那点其他客人怎么都没到的疑惑也就放了下来。

“我还叫了县里最好的戏班子呢”,孟紫嫣笑着说道,见乐轻悠吃得开心,招手又让下人上一盘糟鹅掌来,“今儿个在我家好好玩一场,对了,我还放着一壶青梅酒,是我爹从府城带来的,等会上菜了给你尝尝。”

看出方宴这个妹妹喜欢吃的东西,孟紫嫣便尽量用这些来拉拢她。

乐轻悠初时只以为孟紫嫣热情好客,待吃着聊着一会儿,也就看出来人家是自从那次在梅林一见后,就对自家三哥芳心暗许了。

“妹妹,我说一句话,可能有些让你觉得冒犯,但你一定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坏心或是嘲笑你们的心思。”刚说完一句话闲话,孟紫嫣便冒出这么一句来。

乐轻悠给这位天性热情大方的孟小姐又加上一个个性定义:特别容易跟人熟识起来,当下笑道:“孟姐姐请说。”

孟紫嫣又递了一块咸口的糕点给乐轻悠,徐徐道:“你们家不是没有长辈吗?你三个哥哥都是男子,不方便带你出门参见宴会,你的婚姻大事,他们经管起来也不会太细心,我觉得你不如先给自己找一个真心对你哥哥的嫂子。既是真心对你哥哥的,到时对你肯定会很用心,你的婚姻大事也就不必你自己费心了。再者,一个家里,有没有个女主人,差别是很大的。”

旁边一个从乐轻悠进来就前后跟在孟紫嫣身边伺候的明显是大丫鬟的也道:“乐小姐,如果不是真心拿您当朋友,我家小姐再不会说出这样推心置腹的话来。”

言外之意是这样私密的为你好的话你还是不要跟别人说得好。

“我知道孟姐姐是好心,不会把这些话跟外人说的”,乐轻悠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对孟紫嫣主仆的这一唱一和也没有多大反感,毕竟她们只是拿自己当成小孩子,想通过“提点”自己拉近关系。

见这个比自己小了一两岁的姑娘满眼真诚的笑意,孟紫嫣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她能促成自己和她三哥的婚事,自己以后一定会对她非常好、给她寻个四角俱全的好姻缘,也不算对不起她。

乐轻悠又听孟紫嫣好几次不明显地把话题转移到方宴身上后,才终于有下人引着其他客人携带的女眷过来了。

客人差不多到齐时,孟府专门在小花园里搭的戏台子上也响起了锣鼓声。

作为主人的孟紫嫣不得不起身去招呼别的客人,乐轻悠松了口气,已经吃得半饱的她便专心看起戏来。

不过便是到了这个时空,乐轻悠也没怎么接触过戏曲这一古代娱乐方式,听了半天差点把眼睛听成个蚊香圈,那咿咿呀呀的腔调中,她根本分不清唱出来的是什么。

还不如瓦子里的说书有趣,也不知道去京城说书的庆喜表哥现如今有没有混出些名声?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耳边听到一声低笑,侧头就见来人是方宴。

方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笑问道:“想什么呢,听个戏也能神游天外?”

乐轻悠笑道:“听不懂”,又问道:“三哥,你怎么过来女眷这边了?”

“男宾就在旁边”,方宴朝乐轻悠左手边指了指,“我见只你一个人在,便过来看看。怎么不和那些同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去说话?”

乐轻悠说道:“孟小姐刚陪我说了好久的话呢”,这话还没刚落下,孟紫嫣就一脸微红地带着几分歉然过来了。

来了先跟方宴施礼,声音又低又细:“乐三少爷好。”

方宴站起来,也道了声好,没多留,随即便向男宾那边去了。

乐轻悠看到孟紫嫣脸上的失望之色都能刮下好几层来,不由暗自好笑,果真跟哥哥说的一样,有方宴在,姑娘们都无暇关注他们两个。

看来,以后得先给三哥定下未婚妻,才能有机会给大哥二哥定,否则姑娘们的眼光都被她吸引走了。

不过自家大哥二哥长得也都很不错嘛,想来姑娘们的眼光就不能各异一下?

半下午时,客人相继散去,乐轻悠也跟在哥哥们身边与孟家人告辞。

孟鲤看着乐轻悠,欲言又止,想了又想,终是没问出来那句“你是不是乐青?”

他感觉眼前这个小姑娘,就是那个相处了两三个月的好友乐青,那么便也没有问的必要了,问出来个结果能怎么样?她给了否定的回答,自个心里肯定不好受,她若是给了肯定的回答,万一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也不好。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是认定这个朋友了,至于别的什么,在一开始对上她眼中的笑意时,便都没有了。

送走乐家兄妹,孟鲤长舒一口气,虽然想得明白,心里到底有点郁郁,勉强把同窗们都送走,他便准备回房休息。

孟紫嫣跟上哥哥,笑道:“哥,乐姑娘是不是长得特别美?你都看呆了。”

孟鲤干笑一声,“回去忙你自己的去。”

这边,向落英巷驶去的马车里,乐轻悠也在和哥哥们说孟姑娘,因为闲话时,大哥问道:“今天总见那位孟小姐跟你坐在一起聊天,什么话让你们这么能聊?”

乐轻悠就指指方宴,笑道:“自然是三哥喽。”

其实她并不觉得孟紫嫣适合自家方宴少年,但却不妨碍她打趣一下,“孟姑娘热情大方,言谈爽朗,尤其对三哥的事特别关心。只是不知道三哥觉得她怎么样?”

闻言,乐巍和乐峻都笑了声。

方宴本微带笑意的双眸冷了冷,他看着乐轻悠,问道:“怎么,轻轻是在帮那位孟姑娘问我?”

见他有些不高兴,乐轻悠也不怵,“我只是觉得孟姑娘用心良苦,特地将我们请柬上赴约的时辰提前半个时辰,言谈之间又特别关注三哥的事,便想跟你转达一下啊。”

之所以知道他们的请柬提前了半个时辰,还是她无意中听到两个姑娘说话时知道的,那两个姑娘可能是经常见面的好友,一人问好友怎么比她来地还有些晚,另一人回说因孟府的花会巳时才开始,她先跟着母亲去了趟寺庙。

听到她接下来转述的两个姑娘的谈话,乐峻摇摇头,说道:“不会孟姑娘开这个花会,为的就是小宴吧?”

乐轻悠和对面的大哥二哥相视一眼,笑道:“我觉得二哥真相了。”

再侧头看坐在她旁边的方宴,才发祥他正目含怒气、沉沉地坐在那里,见她看他,他声音低沉道:“发现有姑娘对我有心,轻轻很开心吗?”

“就是开个小玩笑,三哥,你生气啦?”乐轻悠伸手拉住他握着放在膝上的手晃了晃,“别生气啦,有姑娘喜欢你,这证明你魅力非凡啊。你看,有你在,都没有多少姑娘注意大哥二哥。”

方宴扯了扯唇角,“这么说我还得以此为傲?”

乐轻悠微觉不妙,方宴好像真的很生气,从没见过对自己释放冷气的方宴,放开他的手,她忙坐到另一边二哥身边。

青少年的心理好像是很敏感的,她还是不要说话了。

方宴看着放在膝头的那只被放开的手,胸口一阵憋闷。

一旁的乐巍好笑不已,转移了话题。

乐轻悠松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不要再随意打趣还处在青春期的哥哥们,免得他们“恼羞成怒”。

但一直到第二天早饭时,乐轻悠才发现,方宴这次“恼羞成怒”的时间有点长,自己夹一个小包子给他,以前都会笑着也给她夹一个的人只抬了抬眼皮,便低头继续吃饭。

好在,最后还是把她给夹过去的那个小包子吃了。

中午的饭桌上,见方宴还是对自己疏疏淡淡的,乐轻悠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等都吃过饭各自回屋午休,她轻轻地推开方宴的屋门,走了进去。

方宴正手背后斜躺在床上,一双大长腿搭在床沿上越发显得修长,目光淡淡地落在她的身上,本来动作间还小心翼翼的乐轻悠放松了肩膀,脚步也随意起来,走到床边,见他虽然面上冷冷的,还是侧侧腿给她留出一个地方,她不由笑了笑,在床沿坐下来。

“三哥,你还生我的气啊?”乐轻悠手放在他膝盖上,眨着大眼睛,顶着小壳子毫不羞耻地撒娇,“好啦好啦,以后我再也不拿姑娘的事儿打趣你了,别生气啦。”

方宴将头偏向床里,唇角泄露出一丝忍不住地笑意,他看着墙壁,声音冷淡道:“你自己说的话,可要记住了。”

“嗯”,乐轻悠忙点头,看着那个弧形优美的下巴,说道:“记住了。”

心里却想,方宴少年越发别扭了。

念头还没刚在心里升起,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几乎鼻尖挨着鼻尖,呼吸相接,乐轻悠只来得及注意到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这双形状好看的凤目中的笑意,就觉得鼻尖儿被碰了碰,随即听到一道微哑悦耳的声音:“下次在听到你跟我说其他姑娘,便不能这么轻易算了。”

方宴只在她鼻尖儿出蹭了蹭,已经端正地坐在床沿上,说了这么两句话,又侧头看她,“嗯?”

“好”,乐轻悠强压下刚才那一瞬间心口猛然产生的鼓动,不承认自己被眼前这个少年撩到了,站起身道:“我去做樱桃布丁。”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方宴双手撑膝,唇角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轻轻刚才,是羞得不敢看自己了吧。

不过刚才那一瞬心口的鼓动乐轻悠很快就忘了,春天万物复苏,百草丰茂,各种应季的鲜花处处盛开,她每天都有事忙,等到玫瑰大肆盛开的那段日子,她更是天天待在山庄,忙得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四月初十,一大批玫瑰膏、玫瑰露在山庄后的一个小作坊内生产了出来,乐轻悠亲自看着小厮护卫们将这些东西装上车,然后在第二天由清一押着送往京城。

三月末的时候,乐轻悠就收到了光海的莱辛,信中说了他们到京之后的事,以及在京城中央大街置办的铺面地址,另外还请小姐和少爷们给自家铺子定格名称。

乐轻悠跟哥哥们商量后,决定自家这个玫瑰铺就叫玉颜坊,第二天就给光伯回了信,走的是驿站中快马邮递,现在这个时候,光伯应该已经做好了铺子的匾额。

路上有清一大伯押送,她也很放心,看着两辆装满了玫瑰膏、玫瑰露的大马车离开村子,乐轻悠转身回了山庄。

接下来玫瑰还能再开一茬,到时只要跟往年一样,把半开的玫瑰储存到山庄下面的一个冰窖中,慢慢生产即可。

这一批生产出来的玫瑰膏、玫瑰露还各剩了二百坛在冰窖旁边的冷藏地下室中,放一年是不成问题的,而这两种玫瑰副食的价格,乐轻悠定的很高,之前运过去的两车,能卖一个月,到时再由山庄送去,既能保持不断货又能保证质量。

乐轻悠心里想这些,回去跟那个刘况走后提上来的名叫张子平的管事交代了以后再做玫瑰露时要注意的,就回房洗了个澡,吃点东西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中午,接到了刘况通过泉州驿站送过来的信件,言说他们已经买下一艘百料大船,花费一万二千银,船要现在近海试试水,在这期间,他会让两个护卫坐内航船去其他州采购特产,试水结束后便会出海。

出海前,刘况还会在来一封信。

乐轻悠看了看信末尾的日期,才此时距离刘管事发信过来已过了半个多月,那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准备出海了吧。

放下信,乐轻悠去后山的瓷窑中看老鲁烧瓷,遗憾的是,到现在,老鲁还没能烧出玻璃,不过烧瓷的手艺倒是大大提升了,能将白瓷烧到几乎透明的程度,只是没有玻璃那种透彻的质感。

若是刘管事能从海外贩到玻璃回来,让老鲁看看实物,说不定能够突破。

两天后不是旬休时间,三个少年却是一人背着一个书箱回了山庄。

------题外话------

刚码好,就放上来了,断更几天不好意思啊,躺平任抽打。

150 游学

“哥哥?你们怎么回来了?”乐轻悠看见他们三个就是满脸惊讶,忙放下手里正在侍弄的郁金香花篮。

乐峻将书箱交给小厮,说道:“咱们决定游学去”。

看到哥哥脸上的期待之色,乐轻悠又看向大哥三哥,他们也都卸下了书箱,见她望来,乐巍笑道:“虽然我们读书的时间比其他人晚,不过书上的东西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就想出去到文风繁盛之地看看,同样不耽误学习的。”

“李教授怎么说?”乐轻悠又问。

乐峻说道:“李教授还挺支持的,给我们指点了好几个去处,见见名师,看看其他地方的学子都在学什么,将对我们的学习大有裨益。”

“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方宴走到乐轻悠身旁,牵起她的手往他们卧室的方向而去,“所以想带你一起去,我先陪你收拾东西。”

啊?

“让我也去?”听到方宴这句话,乐轻悠心里不由地也生出几分期待,在这暮春时节,踏着暖暖的春风外出游行,还有哥哥们一起,想想就是件很愉快的事,“……那好吧”。

因不是自家专车外出,路上免不得搭车搭船,乐轻悠只收拾了几身换洗衣服,拿足了银票碎银,其他的都没准备,再去看哥哥们收拾出的东西,除了书也只是几身换衣服,她检查后才发现,粗心的少年们都是只带了一条换洗nèi ku。

乐轻悠忍着抽搐的嘴角要他们各添三条nèi ku,里衣也给各增加一套,旁边的方宴红了耳朵,乐巍不好意思地咳了咳,乐峻也觉得很惭愧,这么大了还得妹妹替他们操心。

“轻轻,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乐峻没话找话地问道,“需要什么都带齐了,你的那些调味料也带些,咱们可以自己烤东西吃。”

这一句话还真提醒乐轻悠了,她将三个少年的藤箱盖好,“你们再想想还有什么是必带的,我去装调味料。”

她出去后,乐巍、乐峻、方宴就各自提起自己的藤箱,回自己屋里去添加她刚才提到的nèi ku里衣去了。

晚上,乐轻悠又把自己没事儿时绣的小荷包找出来四个,每个里面都装着五十两银票和十两碎银,她做的荷包小而严实,想着出门在外什么都得防着,她装银子之前还在荷包上缝了两根可自由拉紧拉松的带子,她挨个儿敲了哥哥们的房门,将荷包交给他们时就看着他们戴到颈上。

睡前她还回想了下自己捎带的东西,觉得只要银子拿够了,其他的便不用怎么担心,倒是家里,得好好交代一番。

第二天没有立时走,乐轻悠和哥哥们叫来张管事、老鲁等一些稳重忠心又管着事的,把家里的方方面面都做了安排。

这一两年来他们本来就不经常在山庄待着,山庄的门户他们都守得很严实,这点不用太担心,主要的就是京里的新铺子和刘况带着出海的船。

等轻轻把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乐巍才对张管事道:“一则你要管好家中下人,二则料理好山庄后的两个小作坊,离开前我会给京中光伯那边去封信,需要货时让他直接写信给你,至于去了南边的刘管事暂时应该不会有信来。另外,我们到一处,会往家寄一封信,按照驿马的速度,便是千里之外,至多也只需三四天的功夫,而在每一地,我们最少会待上半个月,也就说如果半个月以上收不到我寄来的信,你就带人按照我寄信的地点去接应我们。”

之所以会这样交代,只是为防他们在外面会遇到什么麻烦。

张管事点头,“少爷放心,您的话我都记下了。出门在外到底不比家里,更何况还带着小姐,您不打算带两个护卫吗?”

“这些我自有安排,你不用管”,乐巍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

一天内把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了,第二天早起在家吃过早饭,乐巍便带着弟弟妹妹,赶着一头健壮的小青驴去了镇里。

自然护卫是带着的,两个是家里的武字护卫,还有一个是夜与。

乐轻悠叫带着夜与的,上次夜与想跟着出海她没让,这次就让他一起跟着,方宴说夜与可以,让光伯查也没查出什么来,不管是不是他们疑心错了他,出门时带着总归是对大家都好的。

夜与跟在一行人的后面,脸上却是难得的放松之色,先前,他之所以想出海,不过是为了去看看那个暗中派人找到他并说是自己母亲的女人罢了,小姐不同意他去,他也就放弃了去见见那个女人的想法,不管她是什么赫页岛上的公主、当初抛弃他有多少无奈、如今接他回去也只能在暗中进行又有多少不得已,都跟他没多大关系。

他需要母亲庇护着长大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给予他平淡安稳生活的,是前面骑在青驴背上的那个小姑娘。

当日他提出跟着刘管事一起出海,引起了她和三少爷的怀疑,夜与不是没有察觉到,因此当初听到刘管事将要出海而产生的那点可以顺道去见见亲生母亲的冲动,早已散去。

然而夜与不知道,方宴早已得知了他的身世,有光烨组在,家里出现可疑人,他不可能不让查清楚的,只是后来轻轻没问,又不是跟自家相关的事,他便没再提起。

不过现在看轻轻挺关心夜与,此次出门带着他也有上次没让他跟着出海这次让他出去散散心的意思,方宴心里就不大舒服,轻轻的关心,他不想被其他人分去。

虽然心里不大舒服,但也就芝麻粒那么大,毕竟他很清楚,在轻轻心里,他的分量是很重的,些许小人物,他是没必要斤斤计较的。

况且就现在他只是轻轻的哥哥这个身份而言,他也没有斤斤计较的立场。

一阵阵暖和的春风吹来,几只黑燕凌空飞过,方宴心情愉快地松开青驴嚼子上的缰绳,到路边采了一捧深紫色、浅黄色的小花回来递给乐轻悠。

乐轻悠悠悠哉哉地坐在驴背上,嗅了嗅小野花上散发出来的若有似无的香味,对走在旁边的方宴笑了笑。

乐峻在后面感叹:“这一派好春光,果然听小宴的,出去游学很不错,早知道,我们三月里就该出门,现在已经是暮春,最灿烂的春光已经过去了。”

听到哥哥的话,乐轻悠问方宴:“游学是你提出来的?”

“嗯”,方宴眼中微带笑意,“轻轻觉得不好?我想着,出门游学既能赏景又能利用这个机会带着你玩,一举两得,很不错。”

更重要的是,在路上,他可以有很多机会,跟轻轻单独相处,这几年上学上得他真是烦了,每日里只能在吃饭时跟她说几句话,长此以往,等轻轻长大了,他在她心里跟大哥、二哥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乐轻悠点点头,“好是好,只是你们在路上不能丢了学习。”

在外游两三个月,到酷暑时节回来,到时距离秋闱也就是一个多月的光景了,那一个月里再让他们复习复习,倒也不会影响他们的考试。

更何况见见各地风俗民生,也是一种学习。

到镇上时,乐轻悠让牵着缰绳的方宴向镇里比较大的那个医馆去,将医馆中那些能放的药膏药丸之类的买了不少。

比较遗憾的是,这里没有感冒剂、消食片之类的成药。

乐巍见小丫头站在柜台边询问有没有治疗风寒的药丸,只觉女孩子果然要比他们大男人心细,想了想,对那柜台内也很为难的抓药小伙计道:“按照治疗普通风寒的分量给我们配几幅药便是。”

拿着一包药从药铺出来,乐轻悠就没再坐驴子了,因为出门想准备些治疗日常感冒的药而找不到,她倒是挺怀念后世的药店的。

乐轻悠研究过植物学,对于渐渐繁荣起来的中药萃取技术也有些了解,这时便想着,等以后哥哥们跻入士大夫阶层,她可以把治感冒腹泻的成药弄出来,再建立个平价药店。

心里琢磨着这些时,他们一行人已经来到镇西的小码头,这里只停着两艘小小的乌篷船,其中一个上已经坐了两三个人,夜与上前问了问,知是去隔壁镇子的,他们就包了旁边那艘船。

从镇里到县里,八十多里地,坐船需两个时辰,等船停在县里的码头,已经是下午未时了。

乐巍取出一两碎银子付了船资,那艄公接过钱便乐呵呵地帮着他们把书箱提下去,知道这里面是金贵的书,艄公将书箱放下的动作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几位小哥儿要去贺州最好等途径仙泉的大船,大船要价更公道些,还管吃管住,比那些中不溜的船实惠许多”,离去前,艄公很是热情地跟他们这么说道。

巧得很,乐巍正要去问问有没有去贺州的船,一艘双帆大客船缓缓驶了过来,很快地便在码头十几米外停下。

乐轻悠已经看见顺着船舷下来的铁蛋,叫了大哥一声,“大哥,那是铁蛋吧,咱们去问问他们的船在贺州停不停。”

说话时,跟着船上几个水手的孩子一起下来的铁蛋也看见了他们,“乐兄弟”,他喊着就跑了过来,“你们要搭船?去哪儿?”

乐巍笑着拱了拱拳,“宋兄”,铁蛋姓宋,乐巍待人一向客气,自然不可能直呼人家铁蛋,“我们想去贺州,不知你们的船顺不顺路?”

“顺路”,铁蛋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我正愁着上次那些鱼卖的钱怎么给你们呢,这可正好了,湖州、泸州、平州、贺州,向北这一路,但凡大一点儿的码头我们这个船都停。你们坐船这还帮了我一个大忙呢,走吧。”

乐轻悠上次就知道,铁蛋和其他几个水手的孩子,除了在船上打杂,船靠码头时还有下来找客人的人物,所以铁蛋才说他们坐船帮了他一个大忙。

“我们还有一头驴子”,乐轻悠扭头指指自家的青驴,“它能不能上船?”

铁蛋看了看那头健壮的青驴,正有些为难,方宴已经开口,“我们会另加二两银子。”

铁蛋不好意思地笑笑,黝黑皮肤的衬托下一口牙更显得白,说道:“这不是我的船,我做不得主,要不然不用你们加钱,不过有这二两银子,想是付管事那里也好说。”

“宋兄太客气了,加钱是应该的”,乐峻笑道,“那就烦你去问问船上的管事。”

“好”,铁蛋点点头,转身上了船,片刻后一个中年人走出船舱往码头上看了看,又说了句什么,铁蛋就笑着下来了。

青驴上了船就被牵到那间客舱旁边的杂物仓去了,铁蛋说路上不能把驴子放出来,免得其他客人不高兴,不过草料清水什么的都不会亏待它,还有粪便,他也会随时过去清理。

看这小孩子真诚热情的态度,明显是把他们当成了好朋友,还因为让他们多出二两银子很有些不好意思,乐轻悠忙道谢:“铁蛋大哥,有你的帮忙,已经是很方便了。”

乐峻瞅了妹妹一眼,嘴角微抽,铁蛋大哥,这称呼,还不如直接喊个宋大哥呢。

乐巍也是好笑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见铁蛋安排的妥当,当下让武义和夜与跟着轻轻他们去客舱的单间住下,他则带着武恒去找付管事交船资。

付管事正坐在一个明亮的船舱中看账本,看了乐巍一眼,笑着合上账本,说道:“你们七个人的船钱,铁蛋那小子都给了。”

“已经给了?”乐巍笑着将一个约三两的银角子放到付管事面前的小茶几上,“我们七人等七钱银子,这可不好意思都让宋兄给,那些钱付管事还是还给宋兄吧。”

“嗳,这个不用”,付管事把银子往乐巍的方向推了推,“收起来收起来,上次你们兄妹坐我的船,我还记得,你们不是掉了一大桶鱼?路上铁蛋那小子都给卖了,可得了七八钱银子呢。”

付管事坚决不收,乐巍只交了二两银子便回到客舱,见到在客舱门口等着给他指路的夜与还笑道:“一个驴子比我们七人的船资还高。”

如果不是带着驴子方便轻轻随时乘坐,出门在外带着一头牲畜可的确不划算,光这一路上的船资,就够买两头驴子了。

乐轻悠收拾好自己的小单间,就出来帮大哥收拾,听到大哥说铁蛋已帮他们交了船资,想了想道:“大哥还是不要还船资给铁蛋大哥,免得伤到他的自尊心,咱们下船之前,再给他钓一桶鱼好了。”

乐巍闻言,不由笑着弹了弹她的额头,“好吧,钓的鱼不够了,把你鞋上的小珍珠留下一颗便是。”

说笑间,乐峻、方宴也都收拾好了他们自己的东西过来了这里。

这个小单间有七八平,兄妹四人待这里倒也不算太挤,乐轻悠没有催促他们就看书,此时太阳斜挂,暖黄色的阳光透过小木窗将整个小空间照得明亮温暖,很容忍让人心生闲适之感,偷得浮生半日闲,最好是玩一会儿扑克牌。

乐轻悠把随身携带的一副精致的植物画扑克牌拿出来,和三个少年围坐在小圆桌旁抹起牌来。

这些扑克牌比之五年前的,已经很具有大周特色,无论是背面的花色还是正面的花色,都带着一股雅致气息。

一开始传开的扑克牌,都是跟后世一模一样的,没想到眨眼过去,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这么些变化。

或许这就是文化融合吧,大周人的改造能力,比她那个时代的人还强,许是骨子里的文化自信,外来物最终都会带上大周特色,就连玩法,也比当初多了好几种。

一边抹牌,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知不觉间,乐轻悠就输了好几圈。

方宴见这丫头额头上都贴了三四个小纸条还是笑眼弯弯的,不由心中一软,接下来就开始放水,等她胜了拿张小纸条往自己额头上贴时,心里更是像有鲜花盛开一般,一波一波的愉悦在心底冲刷。

再注意到时间时,小窗外面已现了夜色,方宴放下手中纸牌,说道:“先去吃饭,吃过饭再玩。”

很少陪轻轻这么玩,乐巍和乐峻竟都没注意到时间,方宴这一提醒,才知道不早了,忙放下牌,“吃饭去。”

这艘大船有二层,厨房和水手们休息的地方都在第二层,乐轻悠还没在船上吃过饭,就很感兴趣地跟着哥哥们来到第二层的大厨房。

正是晚饭的时候,大厨房内有不少人,布置在厨房外面的十几个圆桌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乐轻悠看到靠在角落的一个桌子上还没有人,一面让哥哥们去端菜,一面就跑了过去。

方宴不放心她,忙在后面跟着,只是乐轻悠还没刚在桌边的一个长凳上坐下,旁边就坐下来一个紫衣女子。

这女子梳着偏髻,髻上插着一个小珠钗,整个儿透出一股小家子气,看起来像是个丫鬟。

乐轻悠还没说话呢,那女子就朝她翻了个白眼:“我家姑娘要在这里用饭,你到旁边的桌子去。”

乐轻悠笑了笑,“正好我也想说,我家人多,这一张桌子正好坐下,你坐旁边去。”

女子微愣,随即皱着眉站起来,“跟我家姑娘抢座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小小年纪就一副狐媚样子,可我不是男人,才不会……”

话没说完,就捂着脸颊惊叫起来,“谁打我,自己站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旁边的客人都被这丫鬟的惊叫引得看过来,听完她这句话话,人群中响起几声低笑,还有人低声道:“这谱儿可真够大的。”

乐轻悠起身站到方宴身旁,握住他的手,把他手里的一颗纸团扣到自己手里。

“是不是你?”女子已经怒目圆睁地向方宴看来,神色间微微一愣后,语气就变了很多,“这位大哥,做事总要讲个理字吧,我只是给我家姑娘占个座,你何必动手伤人?”

“讲理,先骂人后栽赃,你还配一个理字?”方宴语气淡淡,半点没有承认刚才伤人的是自己的意思。

乐轻悠见这姑娘的脸上微微升起的几分羞意以眼见的速度落下去,不由好笑,“还有啊,你要讲理,也得讲个先来后到,这座位是我先占到的。”

“你”,张口就想呵骂的丫鬟在一个俊美公子跟前很有几分顾忌,红着眼眶道:“没见过你们这么欺负人的。”

“玉红,你这是在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占个座位吗?”一道细柔的声音在此时响起,绿衫女子挽着一个身穿月白暗银纹绣锦衣的青年男子走来,看了看站在桌旁的乐轻悠和方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丫鬟立即委屈地从桌凳间走出,施礼,声音甜腻娇嗲地喊了声:“五爷,姑娘,奴婢无能,好容易占住的座位又被人抢走了。”

“这位公子,小姑娘”,绿衫女子皱着眉,“请你们让一让。”

凭自家爷的身份,谁能抢他们的座位,真是找死,如果不是爷想体会体会民间的生活,会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五爷看了看方宴,又看了看乐轻悠,脸上闪过一抹疑惑,绿衫女子的话还没落地,他就抬起手里的扇子挡了,“老实点,我们坐旁边。”

旁边那个桌子这一会儿也没添人,还是刚才坐着的两个客商模样的人,他们见这位五爷和另一边的公子小姑娘都是仪态不凡的人物,秉着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当下起身拱拳见过了,就说他们已经吃完,走时还顺带端走了他们的菜。

绿衫女子闻言,不敢再说什么,却很是不甘地瞪了乐轻悠一眼,如果知道这船上还有这等妖冶女子,她才不会缠着五爷跟她过来厨房吃饭。

“如意?”五爷拿扇子扇了扇长凳坐下来,不轻不重地看了绿衫女子一眼,女子脸上忙带起几分笑意,挨着坐了过去。

乐轻悠见那丫鬟的主子很是讲理,当下也不多说,拉着方宴坐下来,这时乐巍、乐峻以及夜与三人端着饭菜馒头过来了。

将一盘菜椒炒肉丝放到乐轻悠面前,乐峻笑道:“轻轻,据说他们船上的菜椒炒肉丝很受欢迎,你好好尝尝。”

见这里也有菜椒炒肉丝,乐轻悠心里那点不快一瞬间烟消云散。

乐巍端着的是一盘清炒木耳,他放下来,在乐轻悠右手边的长凳坐下,笑着道:“上次咱们没在这船上吃饭,没想到他们的饭菜挺不错的。”

再加上武恒、武艺端的菜和馒头,夜与端的一大盆粥,几人都吃得饱饱的。

吃完饭离开时,乐轻悠注意到旁边桌子上的男主人朝这边点了点头,她有些疑惑,看那人的样子,好像是认识方宴啊。

五爷瞧见乐轻悠看他,当下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过来。

方宴本是淡淡的目光冷了冷,牵住乐轻悠的手,道:“走吧。”

一出大厨房,便有温和微凉的夜风迎面而来,夜色中的河面火光点点,又一望无垠,此情此景让人心旷神怡。

乐巍看了看天上的乌云,转头问乐轻悠:“刚才咱们旁边那个桌子上的女子,瞪了你至少两次。我们去端菜时,你们起冲突了?”

“大哥你观察的真仔细”,乐轻悠把抢座位的事说了,“我也没想到那个女子怨念那么强,早知道我们就坐旁边去了。”

当她看不出来吗?那女子瞪她,更多的原因是防备她会和那男子怎么样,这实在是让她反胃。

虽然那个男子长得不错,但还不至于谁都想往他身边凑吧。

一路说着回到客舱,哥哥们在她的小单间陪她玩了会儿,消消食,就回房看书去了,乐轻悠送他们出门,看着大哥二哥都走了,伸出手拉住方宴的手腕。

方宴停下脚步,跟前面说了声:“大哥二哥,我再陪轻轻玩一会儿。”

乐峻转头道:“别太晚了,早点让她睡”。

方宴点点头,转身关上门,看着乐轻悠,笑道:“想问什么,说吧。”

乐轻悠迟疑片刻,道:“三哥,咱们吃饭时遇见的那个五爷,你是不是认识?”

她不是非要把一切疑惑都弄清楚的性子,但是和方宴相处这么长时间了,她真得很担心他在某一天会回去。

当初之所以会同意方宴留下来,自然是对他的家庭有些了解,听他说他家里只有不关心他的父亲和一个故意让人贩子拐了他的继母,她和哥哥就没再说让他走的话。

其余的,方宴没说,他们也没有寻根究底的追问,只知道他其实和他们一样,都是生存不易的孩子。

但是今日,以及今日以前,乐轻悠都想过,方宴的亲人呢,以前还会为他心酸,失踪了却没有一个亲人寻找,今天遇到一个疑似和方宴认识的,她心里却有些慌。

将她不安的目光收入眼底,方宴忍不住露出笑容,抬手碰了碰她的眼角,马上又在她疑惑地看来时收回。

“咳咳,那个的确是熟人”,方宴拉着她到床边坐下,将过往之事一一到来,他自己的身份,刚才那位五爷的身份,都毫不犹豫地告诉了乐轻悠,“五皇子为人有些好色,当初我还在侯府时,跟他颇有几分来往,见了不少风流韵事,日后你避着些这位五皇子。”

乐轻悠虽然知道方宴以前的家庭肯定很是富贵,却没想到竟然是侯府,一时间有些惊讶,不过除了惊讶,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了,倒是方宴最后这一句话让她有更多话想说:“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那位五皇子,怎么会在一艘普通客船上,他是不是认出你了?”

你会不会走啊?

乐轻悠现在还没来得及想到,方宴当初留在她家,放弃的是什么,五年的日日相处,让她最担心的是,方宴是不是真的要走了。

看着她眼巴巴湿漉漉的小眼神,方宴愉悦低笑,抬手捧住她的后脑勺揉了揉,声音低哑:“小傻瓜,我不会走的,我会一直陪着你,陪着你长大。”

两人面部相距不过三尺,乐轻悠猛然察觉尴尬,伸手拨下方宴的手臂,这才有些感叹道:“你竟然是侯府的世子,当初留在我家,放弃的有点多了。”

得到他不会离开的回答,那种对于方宴身世的不真实感才模糊上心头,一时间又觉得让他回去,或是才是正确的。

对于她逃避自己的视线,方宴心里有些欢喜,不过还是顺着她的话道:“我从来不觉得离开那地方,是放弃了什么,对于我来说,逃出才更准确。至于家世、地位,轻轻,我有自己建立起一切的信心。现在知道我过往的家世,你会赶我走吗?或者会不会怨我一开始没有把这些都跟你和二哥说清楚。”

乐轻悠好一会儿没说话,方宴紧紧看着她,不敢错过她脸上些微的任何一个表情。

“我不会赶你走”,乐轻悠笑着摇摇头,心下一片释然,“也不怨你一开始没说清楚。现在我们才是一家人。”

方宴又高兴又是酸涩,心想他只想做能陪她一辈子的亲密的家人。

乐轻悠突然道:“你说那位五皇子好色,你以前在家的时候跟他颇有往来,还见了不少风流韵事。你到我家的时候才多大啊,竟在那之前就见了不少风流韵事!”

方宴顿时有些心虚,不敢看她,摸了摸鼻头,慢慢地道:“我那个继母一直算计着弄掉我的世子之位,然后给她儿子按上,给我找了不少搔首弄姿的丫鬟,不过我没碰过,也就是在五皇子开的文会上见过一两个名妓。至于那些乌糟事儿,我根本没兴趣。”

他说的无比真诚,只是不提那些乌糟事儿到底有多乌糟。

乐轻悠看他一眼,当时你年纪小小,若是就对男女之事有了兴趣,那也真是天赋异禀了。

看出她的心思,方宴只觉面上腾地烧了起来,急速而又显得尤其镇定地站起来道:“你早点睡,我回去了。”

哎,怎么说的好好的就要走?乐轻悠叫住方宴,问道:“明天我能把这些事告诉大哥二哥吗?”

方宴背对着她,点点头:“嗯”

151 美人

携着水汽的凉风刮过水面,吹到舱中,乐轻悠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正穿着衣服时,外面就响起敲门声,夜与在门口道:“小姐,起床了。”

乐轻悠答应一声好,她快速地穿好衣服,下床打开门,夜与进来,将一盆清水给她放好便转身走了出去。

她这边刚洗好脸,已经穿戴整齐的方宴、乐峻就走了过来,方宴从她的包袱中找出梳子,拉着她坐了,便给她梳起头来。

……

早饭后,青泠泠的河面上泛起一个个细小的波纹,乐轻悠伸手仰天,凉润润的牛毛细雨打在手心里。

“下雨了”,她高兴道。

春雨之所以贵如油,正是因为在万物最需要雨水的季节,它总是以这样毛毛细雨的姿态出现。

看着空中不太明显的雨丝,船上众人都很开心,不一会儿,前方甲板上就撑起了连片的十几把油纸伞。

站在二层的厨房门口望去,伞面并不遮挡视线,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下面坐着一男一女,他们正在摆棋盘。

“是昨天的那两个人”,乐巍看着,声音低低,“在船上还如此排场,看来家世不错,那女子对轻轻有些不善,咱们还是回船舱看书吧。轻轻觉得无聊,也可以玩牌。”

“听大哥的”,乐轻悠摇摇头,“我不觉得无聊,和你们一起看书。”

虽然刚才吃饭时说外面的微风不错,想去甲板上看看风景吹吹风,不过在看到甲板已经被那个五皇子占据时,她拉着方宴回房待着还来不及呢,才不会凑上去。

然而事与愿违,刚下船,就有一个穿着灰蓝衣衫的小厮过来道:“众位,我家爷请你们过去坐坐。”

他们看过去,就见那锦衣男子端着手里的茶杯向他们举了举,脸带笑意。

小厮侧身弓腰,再次提醒道:“三位公子,姑娘,请。”

方宴转头笑看着乐轻悠,“过去看看?你不是想在甲板上吹风吗?”

乐轻悠还没来得及跟大哥二哥说那些事呢,不过那边可能认出方宴了,他们总躲着也不行,便点头道好。

过去前,她低声提醒了乐巍和乐峻一声:“那人是三哥以前认识的人,身份也有些不一般,大哥二哥待会听到什么都不要惊奇,回去我再和你们说。”

乐巍、乐峻都是言语谨慎之人,在这方面,乐轻悠倒并不担心。

他们刚到那片伞下,五皇子就站起身道:“请坐”,又命旁边的那个丫鬟玉红上茶,随后才笑道:“突然请你们过来,实在有些唐突了,不过我看着这位公子,倒有几分面善。”

说着看向正拉开椅子让乐轻悠坐下的方宴,“跟我早年的一个朋友挺像的”,然后似回忆般道:“我那朋友在四五年前吧,据说在回他父亲的祖籍祭祖时,被人贩子拐走了。当时,我那朋友已经有十一二了,绝对是记事的年纪。对了,我朋友叫方睿,字睿宴,在学院里,大家都称他方睿宴。”

五皇子神情间带着几分似笑非笑,十分肯定地对方宴道:“我们都以为你已经出了什么意外,没想到就这么在外边过了。怎么,不介绍一下?”

昨天见到方宴,他心里就犯嘀咕了,晚饭回去后让一个很擅长打听事的小厮出去问了问,才知道方宴和另外两个少年一个小姑娘是兄妹,据说还是带着书箱外出游学的。

这就有意思了,宁可留在民间也不回侯府,不知道这民间有什么有趣的。

不过有趣的没发现,倒是发现了一个容貌姝绝的美人儿,心思转动间,五皇子的视线落在乐轻悠身上。

出门在外,乐轻悠给自己搭配了很不合适的妆容,眉眼都化得粗糙些许,但她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人从小见过无数女子,是不是美人,他一眼就能看出。

乐轻悠不知道,方宴却很清楚,毕竟当初他跟京里那些长他二三岁的不羁子弟出入过所有排得上名号的青楼私馆。

皱了皱眉,侧身挡住乐轻悠,方宴拱拳道声:“周兄,多年不见”,随后指着乐巍、乐峻一一介绍:“这是我两位义兄,大哥乐巍,二哥乐峻。”

肩后的轻轻,他没有介绍的意思,然而当下便是不介绍,旁人也只他身后的小姑娘是谁了,义妹呗。

五皇子周秦闻言,哈哈一笑,拱拳向乐巍、乐峻见过礼,“既是睿宴的义兄义妹,咱们以后也是朋友了。”

坐于他对面的女子今日穿了身鹅黄衣衫,画着淡雅的妆容,但此时脸上却是一闪而过的忧虑和不喜。

她从小伺候五爷,三年前被提妾室,又能在他外出办事时跟在身边照顾,凭的绝不可能是堪称美貌的容颜,更多的是她对爷的小意奉承。

既能小意奉承到,那么对他的性情心思,便都非常了解,否则一个分寸拿捏不到,就不是奉承而是给自己招祸了。

从昨天看到这个容貌清丽的小姑娘时,她时就知道,危险了,在她陪着的情况下,五爷的视线竟然还被外面的小野花吸引,她心里的酸涩懊恼可想而知。

眼见着五爷和这一伙人越谈越投机,郑燕燕强扯一抹笑容,起身施了一礼道:“爷,您和朋友谈得投契,倒是干晾着奴和这位妹妹,这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不如我带妹妹回船舱去?”

乐轻悠:以前孟紫嫣称她妹妹时,怎么没觉得这个称呼这么刺耳啊。

正要拒绝时,就听方宴道:“不劳烦姑娘了”,然后转身对乐轻悠道:“轻轻,你先回去看书,我们一会儿就回去。”

乐轻悠点点头,起身施了一礼,在那女子难看的脸色下离开。

回到客舱里,进了自己的房间,乐轻悠果然找出一本游记,在背后倚一床棉被,舒舒服服地半靠在床上看起书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三个少年推门走了进来,见她正捧着茶靠着被子看书,乐峻上前一步拉着她坐直:“又是这样懒惰,茶水洒到床上了。”

乐轻悠乖乖坐好,抬头问道:“那位五皇子有没有说让三哥回去啊?”

“五皇子?”已经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的乐巍疑问地看向乐轻悠。

乐轻悠才想起来方宴的具体身世她还没有跟大哥二哥说,当下起身到桌边坐下来,问了方宴一句你说还是我说,就在他的点头肯定下把这事用一两句话说明白了。

不过这信息巨大的一两句话,却让乐巍、乐峻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乐巍才摇摇头:“没想到小宴有如此身世,怪不得”,刚才说他们是义兄义妹,他们这些平凡人家的孩子,果然是担不得他一声兄妹。

乐巍并非小心眼,而是自己早就将方宴看做亲兄弟,当时听他跟以前的朋友介绍他们说是义兄,心里便有些不得劲。

但现在听轻轻说了,暗想着也算情有可原吧,一个世子再怎么同他们兄妹生活了五年,骨子里的高傲还是在的。

“大哥,什么怪不得啊”,乐轻悠见大哥二哥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就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这是介意方宴之前的介绍呢,“三哥和我们生活了这么久,你们还不相信他吗?他说咱们是义兄妹,肯定有理由的。而且三哥说了,他不会再回去那个侯府,家世地位,他都可以自己挣。我也相信你们啊,我的哥哥们这般聪明,一定能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别人眼中的家世什么的,我们都不用放在眼里。因为凭借哥哥们的才能,那些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

在这个时代,想要进入显贵行列,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但乐轻悠知道,对于自家的三个少年来说,并不难。

在这里,有让平人一举登高的途径,科举,十年寒窗苦,一朝高中天下知,科举登榜的荣耀,就是她后世博士毕业,也无法比拟。

再凭自家三个少年平时待人接物的能力,高中授官后,仕途也不会有多少坎坷,更何况还有已经在官场有了些名声的小舅在后。

综合这许多,乐轻悠很清楚,自己这三个哥哥的将来,不可限量。

然而这么说,她也并不是追求显贵什么的,现在的生活她就很满足了,只是见乐巍、乐峻对方宴刚才的话心有芥蒂,才这么一说。

看到妹妹说话时诚恳的眼神,乐巍忍不住笑了笑,转而对方宴道:“小宴,我也并没有其他意思。毕竟你的家世在那里,若是你想回去,咱们都不拦着,日后也照样是兄妹。”

方宴知道这是一个机会,然而他已经跟轻轻说过不会再走,沉默片刻,说道:“当初我宁可留下也不会去,便已说明了很多问题,那个侯府,我不会再回的。”

想起当初和妹妹在芦苇丛里看到方宴时他那一身伤,而那些都是拜他的继母所赐,乐峻抬手拍了拍方宴的肩膀:“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雨到中午有加大的趋势,客船也在这个时候驶入湖州府阔大的码头,晚上船是不开的,一早水手们吃了早饭才会开船,所以此时才到湖州府。

船刚抛好锚,五皇子那边的小厮又来了,态度恭敬道:“我家爷请三位公子和姑娘下去游赏湖州风景。”

乐巍笑道:“多谢五爷邀请,不过我们兄妹想去城里的书铺看看,要辜负五爷一番美意了。”

小厮领了话,施过礼离开了,下船时倒是又遇到五皇子,最后一行人一起去的书铺。

路上,乐巍就注意到了,这位对自家轻轻的关注有些过,此人又是皇子,万一真要纳轻轻,以他们现在的能力,是绝护不住轻轻的。

因此一上船,乐巍便对乐峻和方宴道:“明天上午巳时左右船就能到泸州府,到时我们下船。”

不用大哥解释,乐峻也知道是因为什么,当下点点头,看着不远处在和铁蛋说话的妹妹,他神情分外坚定。

只要有他们在,妹妹这一生一世,任何人都别想欺侮。

乐轻悠把她给铁蛋买的日常用品一股脑儿塞到他手里,“收着吧,再推就见外了。”

铁蛋嘿嘿一笑,更觉得当初这些朋友交得值,虽然说当时这位小姑娘是女扮男装,但出门在外的,他都能理解。

看着小姑娘粗黑的眉毛和宽厚泛着淡淡紫色的嘴唇,铁蛋有些遗憾地想乐姑娘本来可以有一副好容貌,却生生毁在了眉毛和嘴唇上,眉毛还可以修,嘴唇就没办法了。

见这少年看着自己发起呆来,乐轻悠摸了摸脸,暗想难不成是妆花了?

再抬眼,就见铁蛋的眼神里有些厌恶,但却并不是在看她了,乐轻悠转头,顺着铁蛋的目光,看到一个身着红衣qián tu hou qiáo妆容浓艳的女人扭着细细腰肢上得船来。

她左肩挎着个没有多少分量的包袱,刚到船上,微微趔趄了一下,旁边立即有个高壮的汉子伸手扶住:“姑娘小心,来,包袱我帮你提,对了,你要去哪儿?”

“劳烦大哥了”,女子的声音柔柔弱弱的,纤细微白的手指顺势搭在那汉子手臂上,“我要去泸州瞧一个姐妹的。”

姐妹?

一听这话,汉子脸上的笑更加明显,差点流出口水来,这么一个娇艳欲滴风情万种的美人,难不成是楼子里的,那就更好上手了。

想着,只觉手臂上被一根手指轻轻地搔了搔,顿觉心痒难耐,汉子立即伸出另一只手揽住女子的肩膀,“一个女子出门可要小心,我陪你去交船资。”

“多谢大哥”,女子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低头道谢。

两人低声说着走向付管事所在的船舱,旁边的乐轻悠则看得目瞪口呆,她实在没想到,在这个讲礼法的时代,能看到这么劲爆的一幕。

铁蛋咳了声,对乐轻悠道:“没吓到你吧。”

“啊?”乐轻悠摆手,“没有没有”。

这时方宴走了过来,喊了乐轻悠一声,“轻轻,回去了。”

“嗳”,乐轻悠答应着,正要迈步过去,铁蛋低声说了一句:“船上近来比较乱,让你的哥哥们注意着,别与什么陌生女人说话。”

乐轻悠疑惑地回头看铁蛋,陌生女人?她指了指刚才过去的那个女人,铁蛋点点头,“骗子总喜欢肥羊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再没多说,转身走了。

“还说什么呢”,方宴已经来到乐轻悠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跑了那么远的路,回去歇会儿。那个铁蛋就那么好?”

“不是啊”,乐轻悠好笑摇头,当下也没说什么,跟着方宴回到客舱中,叫来大哥二哥,才把刚才铁蛋说的那几句话一个字不拉地转述了。

152 皇子

乐巍沉吟片刻,虽然心里有几分猜测,在妹妹面前也不好说出来,只笑道:“不管什么人,我们不理会就是,反正明天到泸州府码头便下船。”

湖州府的码头比之仙泉县那个小地方要繁盛许多,船在这里停了三个多时辰才再次扬帆,中间下去一波客人又上来一波,船上比昨天更热闹了些。

傍晚时分,红彤彤的火烧云映红了半个天空,天水相接处也红了一片,这样壮丽的自然美景引得许多人从客舱中出来。

乐轻悠透过小木窗看到外面瑰丽的江水,出去到隔壁挨着叫她家的三个少年出来,看景去。

此时的船头甲板处已经沾满了人,男女老少介绍,不过其中一个地方却明显的稀疏,那个地方站着一个穿着尤其凸显身材的大红绸衣女子,她时而拂拂鬓角随着微风飞扬的发丝,时而撑着甲板看向远方,撩人风情在暖暖的晚风中火辣四射。

然而靠着她身边站的,除了一两个粗糙汉子,却没有多少人,带着家眷的或是要面子的都不会涎着脸往这么一个一眼看去就不是好地方出来的女子身边凑,至于心里是不是被撩骚得痒了,从那些故作远离的好些男人时不时不经意看过去的眼神,便可让旁人窥知一二。

一个妇人注意到自家男人有些心不在焉,当即便伸手在她腰间狠狠一拧,又看了那边搔首弄姿的女子一眼,咬牙道:“这儿的味都被狐狸熏臭了,你跟我回舱里去。”

男人明显是个怕媳妇的,虚张声势地反驳一句就跟着走了。

红衣女子顺着声音向他们看了一眼,眼底闪过高傲不屑的笑意:丑婆娘管不住自己爱偷腥的男人反怪别的女人长得太美,真是可笑。

想着,就要收回目光,却是看到三个分外优秀的高大健美背影,虽然从背影看着都还是稚嫩的少年人,不过从他们的穿着来看,应该是富家公子。

而这样的富家公子,比之那些脑满肠肥的富商,要更好上手呢。

红衣女子掩下眼中的喜意,将鬓边乱飘的发丝掖到耳后,款摆着腰肢就朝那三个背影所去的方向走去。

跟了几步,红衣女子才发现,那三个富家公子前面还有个少女,她不由地咬了咬涂着饱满胭脂的嘴唇:根据以往的经验,有女眷在,那些男人往往很难上手。

但是,目光再次停留在他们身上在夕阳下反射着柔和光色的衣服上,红衣女子下定了决心,就是他们了。

从十岁就开始在欢场打滚,机缘巧合离开青楼也没有得到期望中的那种生活,女子自觉已经看尽人世百态,像这样富贵风流的少年人,是不可能喜欢成熟且风情四射的女人的。

仅仅一个闪念的功夫,女子就换了一副神情,手垂着不着痕迹地在大腿上拧了一下,让双眼中罩上一层淡薄雾气,她娇娇弱弱地一步一步来到栏杆处,停在那三个各具风采且又一个比一个优秀的少年人旁边。

这样的三个俊美少年,不说他们手中的钱,便是每人都只对她温存一晚,那也值得了。

红衣女子看得出来,这三个少年还未经历过任何女人,若是自己能上手,怎么也能在他们心中留下浓重的一笔,或许,自己还能从现在的这种生活中脱离。

女子越想越心动,却半晌不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朝自己看来,就有些着急,以往那些男人,哪一个不是那刚往旁边一站,就跟见了花蜜的蜜蜂似的立即凑过来?

纵然心里有些不甘挫败,女子还是在下一刻采取了行动,将手里攥着的淡紫色丝帕一松,顺着风力,那帕子就吹到了边上乐巍的脚边。

旁边不远处多站了个人,乐巍自然是人一来是就知道的,不过他没有出来交朋友的想法,因此是连眼角都没偏一偏,听到轻轻说西边天空的那片火烧云一会儿像马一会儿像海浪一会儿像人群的,他就很好笑地看着,间歇地还说一两句有关江水日暮的诗。

因此当一道称呼公子的娇柔婉转的声音在旁响起时,他根本没想到是叫自己的,红衣女子见这人满眼的温柔和注意只放在他和另外两人中间的少女身上,心里觉得不甘之余又有些气愤。

竟然如此忽视她,今晚得手后,她也不必看在他们俊俏的份儿上多跟他们几天了,直接就把他们的财物拿个一干二净罢了。

“公子?”红衣女子脸上的笑容更带了几分羞涩,在橘红色的夕阳照耀下显得尤其好看,“我的帕子”,落在你脚边了。

只是她后面的几个字没来得及说出来,就有一阵猛风裹挟着帕子,卷落在江面上。

女子的脸色瞬间僵硬。

乐轻悠转头,从大哥这边看向那女子,“你在和我们说话?”

虽然有铁蛋的警告,最好的是不理会这个女人,但人家明显是盯上自己和哥哥们了,倒不如更主动些。

正面看到这个少女的长相时,红衣女子神情微愣,随即就是发自心底的排斥,不说本来便觉得这个少女碍事,现在她那殊美的脸蛋更是让她感觉碍眼。

也不知道这个少女和这三位风姿绰然的少年是什么关系。

见这女子久不回答,乐轻悠指指已经湿透沉入江水中的帕子,“你的帕子在哪儿。”

红衣女子扯了个笑:“是啊”,继而脸现失落,“那是我早已逝去的母亲亲手给我的做的,没想到会一个不慎掉到水里。”

目光落在乐巍身上,略带祈求和几分控诉,刚才如果他能及时帮自己捡起来,帕子怎么会吹到水里?眼下再怎么说,他都得有几分愧疚吧。

愧疚?

乐巍呵呵一笑,还真没有,“那姑娘真是不小心,令堂的遗物也不说好好收着。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你花两钱银子,请船上的水手快点下去捞,大概还能拿回来。”

红衣女子的脸色黑了黑。

乐峻忍不住笑了笑,想勾搭他大哥,就这姿态这长相,也太小看人了。不过现在他倒是有些明白这女人是个什么人了,早就听说过船上有一类专做仙人跳的骗子,没想到今儿个他们倒是碰上了。

方宴不想轻轻跟这种肮脏的女人说太多,便拉了拉她的手,说道:“吃饭去。”

乐轻悠见自家三个少年完全没有被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吸引,暗想着以后他们单独出去时,自己也能放心了,当下笑着点点头。

红衣女子万没想到,自己一点儿都没从那三个少年眼中看到痴迷神态,甚至连话都没能多说上几句,他们就走了,不由愤愤不已。

既然如此,她还非要勾住他们了。

只是在她跟过去时,在上二层木楼的楼梯口处,遇见一个更加贵气天成的男人,而且那还是一个贵气优雅兼具、魅力流于一举一动间的男人。

红衣女子心中微震,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趟船上,会有这么多优秀的男人。

五皇子看到这么个风情四射的尤物,心里也动了动,那双本就风流多情的眼中笑意更加柔和,抬抬手中的扇子道:“姑娘先请。”

红衣女子微微点头,脸颊发红,“小女子这厢多谢了”,随即掂着裙子,迈步到楼梯上。

看着女子扭动的腰臀,大红色的绸衣将那种魅惑渲染得更加浓烈,五皇子笑了笑,这一路上都挺无聊的,总算遇到一件有趣的事。

五皇子身边自然从来不缺女人,但是能这么大胆地勾引他的,还真没有过。

紧紧跟在女人身后踏上楼梯,在最后一阶时,女人趔趄了下,五皇子忙伸手揽住那不盈一握的腰肢,笑着低声道:“姑娘小心点儿。”

女子娇媚地哼了声,在五皇子胸前推了一下,红着脸快步走了。

这一揽一推,也就是眨眼的功夫,看见的没几个,很不巧的,这天想要给五皇子亲手做碗羹汤的郑燕燕看见了。

她把手里端着的托盘塞给跟在身后的玉红,皱着眉就朝五皇子这边走来,经过那红衣女人时,不经意地撞了一下,又不稳地往后面退了两步,一副被撞的样子委委屈屈地看向五皇子。

红衣女子瞬间就明白了,这女人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家眷,好胜心起,也委委屈屈地朝后看一眼,转头迈着碎步而去。

五皇子摇着扇子笑了两声,只觉分外有趣。

郑燕燕不依地喊了声:“爷”,一声三转。

五皇子走过来,拿着扇子在她肩膀上敲了敲,声音里犹带笑意:“老实点。”

一眼看到方宴和他义兄义妹正坐在昨晚那张桌子吃饭,他忙笑着走了过去。

“睿宴,两位乐兄”,五皇子打招呼,“还有乐小妹,在下能在这儿坐坐吗?”

乐巍说道:“五爷请自便”。

虽然此人是五皇子,但对方没有表明身份,他们只当不知道好了。

乐峻也笑着点了点头。

方宴却是了解这位早年狐朋狗友的性子,接下来把正在低头吃东西的乐轻悠照顾得更加细致。

五皇子这会儿有些看明白了,方世子对他义妹的占有欲如此明显,这是想把义妹变成女人啊。

既然是朋友看中的,那他就不好再下手,虽然此女纯澈秀美他甚至有娶进府里给个名分的想法,不过朋友妻不可戏,还是算了。

郑燕燕不知道五皇子已经决定算了,一顿晚饭时间,都以很难看的脸色对着乐轻悠,并时时截下她的话头。

好好儿的就被怼了,乐轻悠脾气再好也不能忍,不过她没有跟郑燕燕这种女人互怼的想法,匆匆吃一个花卷一个包子就和哥哥们回去了。

见这个农家女识趣儿,灰溜溜地自己就走了,郑燕燕的心情总算好起来,拿着筷子全神贯注地伺候五皇子吃东西。

五皇子将她给挑好的一块鱼放入口中,缓缓咀嚼着,还没咽下去,那边又拨好了一个虾,五皇子伸手捏了捏郑燕燕的脸颊,笑道:“别离开王府就拿自己当主子,爷的事儿,你少掺和。”

郑燕燕闻言,满脸的委屈,然而却也只能低头称是。

五皇子拿起锦帕擦了擦嘴角,随后把帕子扔到郑燕燕手上,起身就走。

另一边,已经把目标换到五皇子身上的红衣女子站起身来,几步后惊呼一声,很不小心地撞在了五皇子身上。

五皇子单手捞住女子,笑看着她道:“姑娘,怎么又如此不小心?”

“谢谢公子”,红衣女子嗫嚅道,刚才顺势圈在五皇子脖子上的手却摩挲了下。

五皇子的眼色暗了暗,“姑娘是不是伤到脚了?我那里有伤药,送给你些?”

红衣女子低声说好。

五皇子松开手,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而去。

靠着栏杆的一张桌子上,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黑着脸低骂了声:“臭娘们儿。”

上船前再三嘱咐她钱多好拿才是最重要的,她竟然总往那俊俏公子跟前凑,这臭娘们儿不会是想找个长期饭票吧!

扔了筷子,男rén dà步跟了过去。

后面的桌子边,正在跟两个水手长吃饭的付管事摇了摇头,低叹道:“有一个肥羊落坑了。”

这其中的猫腻,水手长们也是清楚的,他们同样摇摇头,一个还指了指那边低着头拿帕子擦拭泪痕的郑燕燕,道:“有那么漂亮的媳妇跟着还胡勾搭,那人丢钱也是活该。”

五皇子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肥羊,把女子带到他的那个足有三个单间大的房间里,问知了那女子姓名,一杯茶没喝完,就抱起女人到铺着柔软褥子的床上翻云覆雨去了。

颠鸾倒凤直到半夜三更,五皇子才偃旗息鼓,踹了那女子下床,拉上被子闭上眼睛,摆手道:“出去。”

女子还纠结着等这人睡了自己要不要跟皮三偷了他身边的财物离开,听到这么两个字,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拿手捂着赤果的胸前风光,她不可思议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这般来财一年多了,哪个在事后不是紧紧抱着她入睡?如此一个贵气优雅的公子,竟然在爽快过后把她踹下床来!

五皇子已经是半睡半醒的,翻个身道:“出去,需要什么自有人给你。”

对他来说,这女人只是打个野食,着实用不着在意,更何况就是家里那些有名分的女人,也没哪个完事后值得他抱着温存的。

“你说什么?”女人还是不敢相信,只觉今天诸事不顺,这么一番,便是得了此人的全部财物,她也亏大了。

这次已经睡熟的五皇子没有再回话,女人还带再问,就有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推门进来,捂着她的嘴拉了出去。

外面,等在一个房间拐角处关注着这个船上最大房间的刀疤男人看见这一幕,呆愣了。

不过这种情况也难不倒他,朝手里吐了口唾沫,男人就大步走了过来,凶狠道:“我媳妇怎么从你们屋里出来,还衣衫不整的?”

徐有财正想拿一张银票打发这个满脸不甘愿的女人离开,听见这么一句话,电光火石之间,想明白了什么。

五爷,这是被仙人跳了。

徐有财眯了眯眼,手一挥,便有两个灰衣大汉从旁边的屋子里出来。

“捂了嘴处理了”。

这么件事儿,绝对不能传出去,否则五爷就成了个笑柄,别说那个位置,不立时被圣上斥责了都是好的。

“后续也处理干净”,徐有财又这么补充。

两个大汉已将红衣女子和刀疤男人制住,当下低声道:“徐公公放心。”

公公?

红衣女子眼中爆发出异常强烈的光芒,不停地摇着头挣扎,模模糊糊喊道:“公子,公子,救救奴家。”

旁边的刀疤男却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两人将要被拖走时,对面的屋门打开。

徐有财弓腰见礼,“见过郑姑娘。”

郑燕燕伸手叫免礼,想到刚才在屋内听到的话,她笑了笑,指着红衣女子道:“既然已经伺候了爷,就饶她一命吧。”

或许以后,这么个女人可以为她所用。

在五皇子还不知道的时候,他的一个小妾已经非常大方地给他又纳了个女人。

第二天,在船上那些知道内情的水手以及打杂小童惊奇的目光下,昨天还媚态横生的红衣女人,今儿个穿得规规矩矩地,跟在那位肥羊的妻子身后伺候。

早饭后乐轻悠和方宴在船尾钓鱼时,给他们拿鱼竿鱼篓的铁蛋还很有感触地道:“那个贵公子的娘子,真是个厉害的,竟替她丈夫把那么个女人给收伏了。”

虽然不知道内情,不过乐轻悠觉得,收伏那个红衣女人的,应该是五皇子的身份。

但这并不和自家相关,乐轻悠和方宴都是笑笑便罢。

巳时,船准时停泊在泸州府码头,乐轻悠牵着小青驴,走在哥哥们中间,夜与等人背着书箱,一行人下船而去。

153 节日

在泸州停了两天,去当地很有名的一家书坊买了几套书商们找举人依照往年试题形式编的集子,他们就走陆路往贺州而去。

这时虽是暮春,路两边不知名的野花也开得极为繁盛,飘扬的柳絮却是一副春景中最惹人愁绪的一节,不过乐轻悠心中无事,看着这各种景色倒有一番快乐的情绪,时不时要到路边采些野花,能留种的便留些种子。

中午时经过一个小村落,乐巍带着夜与三人到村里买了些米面,又借用一家的瓦罐,他们就在村外的柳树下熬煮一锅牛肉粥。

粥还未做好,浓郁的香味便引得几个小孩子站在近边,没有多余的碗筷,盛粥时乐巍也没让给那些小孩分些,倒是吃完了饭,在几个小孩眼巴巴的目光中,把还剩着半罐粥的瓦罐交给他们,让他们把瓦罐还到就住在村口不远的那户人家,至于瓦罐里所剩的粥,给他们分着吃。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说得半点不错,这几个孩子中最大的那个跟乐巍道了谢,就捧着瓦罐先回来了自家,把自己的一份倒出来,才又给其他几个孩子分,等分完了,把瓦罐洗得干干净净,才给那户人家送去。

武恒跟在远处看着,见那孩子那瓦罐好好地还了回去,才转身到村外,向正在收拾藤箱的大少爷回报了。

乐巍听完,点点头,不免想起早些年,他常常忍饥挨饿的那些日子,心中感触颇多,觉得现在所学的各种“仁礼智信”到以后也未必能有多大实用,若不知民生,自己掌握的这些知识只是为官的敲门砖罢了,还不如轻轻鼓捣出来的菜椒有价值。

因为有了这个想法,在接下来的路上,路过农田他便停下来跟农人交谈,经过市集他便停下来跟小贩或是前来买东西的人们交谈,获得很多第一手资料。

怎么种地施肥好,各个市集上的物价,短短两天他就记了厚厚的一本。

受大哥影响,乐峻也开始记载路上的见闻,不过他记录的多偏于各地的风俗传说。

方宴手中有光烨组,对于各地物价、民情、关系网之类的都有专门的资料记载,他并不太关心这些,没有大哥二哥争抢轻轻的注意力,他往往能带着她单独行动,到一地或是跟她一起收集家里没有的花种、菜种,或是领着她去酒楼中品尝当地特色风味,只觉心里常充盈着满满的欢喜,十分后悔怎么早没想到出来游学。

因路上走得慢,又过了两日,傍晚天阔高远晚霞漫天的时分,他们才远远看见贺州的北城门。

乐轻悠坐在板车上,这还是前几日离开那个村子后买的,自家青驴倒也给力,就是他们七人都坐上,也长嘚嘚嘚跑得有劲,此时她手搭在眉上,向那高大的城门望去,笑道:“终于到我们的第一站了,我要在这儿好好歇几天,连日赶路实在是太累了。”

乐峻闻言,不由伸手揉揉妹妹的头发,“好,到时我们去白鹤书院听课,你就在客栈歇着。”

白鹤书院是大周南方各大书院的代表,常常吸引各地当世文豪前来讲学,白鹤书院的现任山长又秉奉“融合”理念,每有文豪前来论辩学理、讲学时,各地的文人都可到场旁听。

不过各地书院都以传授学术为宗旨,一般到书院求学的,都是淡泊功名之人,他们学习不是为了考科举,而是为了充实自己,因此即使白鹤书院如今在仕林中的威望日隆,官府乃至县府学对它们的存在都没有忌惮。

而因为白鹤书院在学术上的实力,好些贵族子弟在科考前,都会到这里学习一二年,但白鹤书院收学生极为严格,或名师引荐或本人才学足够,否则便不能入学。

当初蒋宜深求学白鹤书院,先是投了两篇精心写就的文章,但被书院审核的两位先生评为官场气太过,又去找了崔先生写引荐信,才得以进入白鹤书院学习。

乐巍他们知道白鹤书院不好进,根本没有来这里学习的想法,反正他们学习,都不是为求文名的。

贺州的进城费比湖州、泸州要贵上三文,他们七人进城,要交三十五文进城费,乐轻悠不禁暗想,怪不得古代的城市发展慢,进城成本太高啊。

湖州、泸州还好,每人二文钱的进城费,掏不起的人几乎没有,而且进城之后,要去集市也不用再交摊位费什么的,基本还算合理。

贺州应该和湖、泸一样,进城之后再没有收费的地方,不过这进城费,略微有些高。

驴车驶过高大的城门,乐轻悠问旁边的方宴:“怎么贺州不仅进城费高,城门也好像比湖州泸州高一些?”

“贺州虽和湖州泸州一样是一府之城,但却是大周有名的文风繁盛之地,各方面的规格自然要比一般的府城高一些”,方宴指了指城门口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你瞧,这里的人比咱们那里的生活水准也要高许多,傍晚时分还有许多人进城,可见这里的繁华。”

乐轻悠看去,果见来往的那些人穿着最差的也是粗棉布,像是仙泉县大部分人众穿葛麻的现象这里根本没有。

旁边一个挑着食担的老者听到驴车的小孩赞他们州府繁华,笑着插话道:“今儿晚上咱们这里要祭送花神娘娘,到时才更热闹呢。”

乐轻悠笑着向这位热情的老者点点头,也不觉得累了,转头跟哥哥们说:“咱们快点找地方住下,然后去看热闹。”

乐巍他们三人都答应一声好。

果然是越往城里走,热闹气象越明显,好些商铺门口都装饰着鲜花彩绸,不少提着花篮的姑娘穿梭在人群中。

一户商铺门口正有一个胖墩墩的小童在他娘亲的指挥下挂红灯笼,摇摇晃晃的,乐轻悠看得也面露笑意。

武恒武艺在前,夜与在后,就这样护着驴车来到一家客栈门前,这家客栈很大,相挨着的三个大门敞开,几个穿着整洁的跑堂小二满脸笑容地迎客入门。

迎着他们入门的是个十六七的少年人,很麻利地就让人牵了驴子到后面喂料喂水,然后给他们安排了四间上房一四床的普通客房。

一面引着他们上三楼,小二一面说道:“客官但凡再晚来一会儿,咱们的客房就不够了。”

方宴微微有些遗憾,不过心里清楚,就算客栈房间不够,有大哥二哥在,也不可能让他和轻轻单独住的。

“小二哥,听说今晚你们这里要祭送花神娘娘,都有什么讲究吗?”乐峻对这些很感兴趣,已经决定把这一风俗记录在册。

“讲究倒没有,就是演演花神戏吃吃各类鲜花做成的花饼”,说着,小二打开一间宽敞的客房,笑道“由这一间往东三间,是客官们的房间,您们先歇着,热水热茶一会儿就送来。”

乐巍点点头,见这小二热情周到,给了一钱银子的赏钱。

有这赏钱在前,小二给安排地更周到了,乐轻悠这边还没整理好床铺,就有客栈的杂役婆子抬来一桶热水,后面跟着个年轻女号,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粥两碟小菜,放下了笑道:“姑娘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乐轻悠说不用了,将这些人送出去,便拴上门洗澡,她住的这间客房依旧在方宴和乐峻之间,因此就算是在外面,有哥哥们在旁,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用自己带的玫瑰羊奶香胰子洗了洗澡,头发长自己洗不方便,且又是刚洗过的,便没洗,然后让人把浴桶抬走,把那碗粥吃半碗,乐轻悠就开门去看哥哥们有没有收拾好。

她很想出去尝尝小二说的鲜花饼呢。

少年们当然比她洗得快,已经都在大哥的房间里等着她了,听得她这边屋门一响,他们也就开门出来了。

她还没开口,方宴就笑道:“走吧,咱们去吃鲜花饼。”

乐轻悠很开心地把手放到他伸出来的手心里,对于他语气中的那点打趣意味毫不介意,反正这三个都是自家的少年。

出来客栈,外面已是天色微暗,一条街上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各色店铺大门敞开,掌柜伙计笑盈盈地待客上门,路边灯笼下,则肩并肩地摆着卖花饼、小玩意儿的地摊儿。

十几步之间,乐轻悠就买了三四种做得精致纤巧的蔷薇、牡丹花饼,至于她的三个哥哥,此时已一人给她提了一个油纸包。

这些花饼多是用黄米面和糯米面做的,有的还有红豆沙的馅儿,乐轻悠将每种都尝了一个,同时不忘拿出一个个递给哥哥们。

街上搭着三个戏台,此时虽还未开场,却已经是游人如织,乐轻悠正四下看着,就听旁边一伙三四个少女讨论着隔壁街上的某家搭的戏台请的是城里最有名的阮如烟。

“阮如烟扮得武生最俊俏了,咱们卖了花就过去看吧。”

少女们说笑着走远了,乐轻悠才注意到,这街上的少女都提着一个花篮,特意拉着一个少女问了问,才知道她们都会在这天之前去采花种在花篮中,祭送花神娘娘这晚提出来卖,不过有心上人的,就直接送给心上人了。

乐轻悠没有心上人,听听也就罢了,看见前面有一家吃食摊子,摊子边支着个热腾腾的大锅,摊主家的一个小儿朝着来往客人吆喝着:“独家秘制桂花甜汤,去年新晒的干桂花特制,不甜不香不要钱了,尝一尝咧。”

乐轻悠吃了几块糕点,正想喝些汤,要叫哥哥们跟她过去,一转头就见有个身着轻薄纱衫的女子将一个花篮塞到大哥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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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背诗

乐巍心觉这女子太过孟浪,把手往后一背,花篮立时掉在地上,花瓣洒了一地,轻纱女子却并没有半点恼色,笑嘻嘻施礼道:“公子要让小女子难堪吗?”

看了她一眼,乐巍没有搭理的意思,余光看到距他几步远的轻轻正停住脚步往这边看,更是大步过去了。

“公子,有缘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女子的声音在后面传来,倒是添了几分郑重。

因着妹妹在,乐峻也没有打趣大哥,不过片刻之后他就笑不出来了,他们四人刚在那桂花汤摊位边坐下,就走来一个穿着打扮爽利眉目明艳的少女,将一篮盛开的粉红色蔷薇放到他旁边。

乐峻暗自抚额,面上却笑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我并不喜欢鲜花。”

少女看着他拧了拧眉,脸上这才显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红晕,接下来更不好意思说话,转身快步走了。

乐轻悠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乐峻转头看到妹妹的表情,隔空点了点她的额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乐峻看起来比较好说话,在他们喝桂花汤的短短一刻钟时间里,先后三四个少女过来给他送花,至于长相最为俊美甚至在红色的灯光下堪称摄魂夺魄的方宴,从他们坐下到离开也只有一个少女给他送花,且还是个被他一个眼光扫过去便掩面转身跑开的。

边儿上注意着这容貌出色的三男一女的众人,见此情景,都忍不住发出善意的笑声。

这一天晚上,乐轻悠玩得尽情尽意,看到三个少年在这种节日里尤其地受人欢迎,她心里那真是频频露出姨母笑。

等他们考完科举,再定下婚姻,她就不用为他们操心了。

只是方宴有些麻烦,躺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闭上眼睛之前,想到方宴对那些女孩子不假辞色的样子,她有点发愁。

泸州府城西的一处亭台楼阁高低起伏的大宅中,一间女孩儿的闺房还亮着灯,珠帘后,一个十五六岁模样、身着洁白睡衣的少女正坐在书桌边拿着张宣纸在看。

“小姐,晚了,该休息了”,丫鬟端着碗汤水进来,放到桌边,看到那宣纸上所画的男子,不由笑道:“小姐的画艺越发精进了,把那位公子画得这般肖似,这下小姐不后悔咱们拉着您去看花戏了吧。”

郁娴儿瞥她一眼,“就你话多。”

丫鬟笑道:“奴婢说到小姐心里了吧。小姐快把这碗莲子汤喝了,早早入睡,张嬷嬷已经派人去打听那位公子,明日肯定就有消息传来的。”

“你这丫头可真不枉担了知心这个名儿”,伴着声音,一个面容慈祥的中年妇人掀帘进来,看到小姐面前的画时,笑道:“小姐还是把这画受着些,倘若日后被夫人看到,这改成的事也成不了了。”

说完又叹:“那公子的人品相貌着实不错。”

当时她陪着小姐在茶楼上看街景,说着话时却不听小姐往下接了,顺着小姐的目光探头往窗外一看,才发现那头儿站着个清雅贵公子。

几个丫鬟发现小姐目光所及之处,也都唧唧喳喳地讨论起来,不过有她在,那是不能让小姐像下面那些小户人家女儿那般去给中意男子送花的,当下就要把窗关了,可见小姐面有失落不舍之色,张嬷嬷便想了一个法子。

叫小姐身边长得最为漂亮的知意下去送花,一众小丫头听了她的话,还非得拉住知意好好打扮一番。

等知意提着篮花下楼时,张嬷嬷可是看出来小姐有多紧张了,后来见那公子丝毫不被知意的容貌所摄,张嬷嬷也是松了一口气。

她先见那公子的穿着气度,就知其不是一般庸人,又见他不似京里那些纨绔公子哥爱跟姑娘调笑,才在回来后交代人去访问。

只要其出身看得过去,半个月后夫人来到本家,她便会跟夫人提起。

郁娴儿是知道张嬷嬷的意思的,也知张嬷嬷这么做是为她好,于是没有多话,卷起那张宣纸,喝了莲子汤就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早醒来,叫知心知意进来伺候,果然听到她起床的消息,不一会儿张嬷嬷就来了。

郁娴儿强作矜持,只看着镜中知意那双给她梳发的巧手。

张嬷嬷却是叹了口气,“小姐,昨儿个出去的人什么也没打听出来,原来那位公子并不是泸州府人士,打听来去也只知道他们是兄妹四个,昨天傍晚进的城。要想知道的更清楚,非得让老爷那边派人访问。”

郁娴儿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么个结果,半晌后道:“父亲在京城,再说,我又怎好开口。”

张嬷嬷想了想道:“小姐莫急,听说他们在那昌文客栈足租了半个月的房,看样子那兄弟三个都是读书人,这来泸州的学子,怎会不去白鹤书院瞧一瞧。到时咱们让家里六少爷前去结交了,再请到府里宴请一番。得知了籍贯名姓,日后给夫人参详过,一切才能顺遂。”

至于其他的让小姐先和那公子认识的话,张嬷嬷绝没想过说出口的,她虽然关心小姐的婚姻大事,昨晚试过那公子人品也正,却是不敢做什么主。

就是让六少爷结交那几个人,她还得想个好借口呢。

知意听了张嬷嬷的话,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都没说。

她是被派去试那位公子人品的,其他的都不该多想,然而昨晚那种身处于多种花香之中与那长身玉立之人面对面相站时,心底产生的悸动,却让她到现在还能清晰地感觉到。

低下头,知意压下心思,不敢让眼明心亮的张嬷嬷发现端倪。

……

这日一早,方宴早早叫乐轻悠起床,并嘱咐她穿上男装,打算带她一起到白鹤书院一游。

在客栈吃过早饭,兄妹四人就往白鹤书院而去,虽然今天没有什么文学论辩,但白鹤书院也不拦这些慕名而来的人。

看门人交代不能去最后一排的学室,就放他们进去了。

正处于上课时间的白鹤书院静悄悄的,小路迂回弯绕,两边遍植垂柳桃李,四月间柳絮飘扬,白沙小径上虚浮着白色柳絮,脚步一动,它们便也移动。

乐轻悠脚尖儿往上踢着,只觉分外有趣。

方宴便拉住她的手,免得她这样走不稳摔倒。

“那边便是白鹤书院的万书楼吧”,乐巍指着东北方一个高出其他建筑物两层的木楼说道,“咱们过去看看。”

白鹤书院之所以闻名大周,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里收藏着整个大周最全的书,很多人心心念念来此求学,为的就是想入万书楼读书。

白鹤书院虽然愿意招纳人才来此地讲学,但万书楼却不是随便一个人能进的。

除了本书院的先生学子,能进万书楼看书的,便只有山长允许的才可以进去。

因此乐轻悠和方宴牵着手,跟在大哥二哥身后,还未走近万书楼,门口看守的四五个书童就过来驱赶了:“万书楼不许外人靠近,请到别的地方游览。”

乐轻悠:“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白鹤书院的学子?”

当先开口的那书童看了乐轻悠一眼,见这小子白白净净的,长得算不上秀雅,却是个让人见了难生恶感之人,就笑道:“小哥有所不知,咱们书院春夏秋冬四季都有学子服,是不是咱们这里的,还不是一看便知。”

乐轻悠见他语气比刚才好许多,这才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想,这也不难,只要找裁缝照着白鹤书院的春季学子服做几套,万书楼不就能进去了?

话说她对古代的图书馆还挺好奇的。

离开万书楼前,乐轻悠的额头就被旁边的方宴敲了敲:“刚才的想法最好抛掉,白鹤书院这万书楼不仅看衣服,还要看一个写着姓名籍贯的身份牌,想混进去有那么容易?”

乐轻悠捂住额头看向方宴:“你怎么知道我想的什么?”

正背手看路边一个石碑的乐峻回头道:“你脸上的神情那么明显,我们谁看不出来?”

乐轻悠转头看另一边的乐巍,只见他一脸笑意,说道:“据说万书楼存着好些孤本珍本,这看管怎能不严格?实在想进去,倒也有个办法,找到那山长,给白鹤书院捐几百两修缮万书楼的银子,进去瞅瞅还是可以的。”

“那算了”,乐轻悠摇头,一开始听哥哥们说白鹤书院秉承兼容并包的宗旨,又常腾出场地给当时文人讲学,她心里是真真的佩服,现在那种佩服倒少了许多。

从将万书楼守得这样严来看,白鹤书院仍旧没超脱于其他书院,不过她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毕竟书院要保护他们的孤本珍本。

私心里,对于这种文化垄断行为,乐轻悠却又着实不太喜欢,可能前世图书馆的发达,让她这时有些苛刻吧。

但这一刻,心里却定下一个计划,三年内,她要在仙泉县建一个图书馆,并且把后世的借阅制度搬过来。

若不是担心统治者忌惮,她还真想多建几处图书馆呢,就当给自己和哥哥们积功德了。

正想着,背后就响起一道笑声,“前面可是睿宴和乐家兄妹?”

回头,见是之前在船上遇见的那位五皇子,乐轻悠暗道一声巧,同时大哥二哥三哥已经拱拳向五皇子见礼了。

五皇子摆摆手中的扇子,对方宴道:“几年不见,你倒越发跟京里那些精英子弟一个模样了。都不用多礼,刚才听你们说想进万书楼瞧瞧,正好我同山长算是熟悉了,请山长容我几个朋友进去还是可以的吧?”

旁边一个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立即笑道:“既然是五爷的朋友,自然可以去万书楼看一看。”说着叫了个先生出来:“冯先生,你带这几位小友进去。”

从后面走出来个身着灰色布衫的男人,三十左右的模样,浑身一股书生气,对他们笑道:“跟我来吧。”

方宴朝五皇子点点头,“多谢。”

“咱们什么交情,这点小事岂用一个谢字”,五皇子摇着扇子,“你若不是隐姓埋名,更大的事我也帮不上忙。”

当初他之所以交好这个光烨侯府的世子,一是看出他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只知玩乐的纨绔模样,二是冲着曾经大长公主留下来的势力。

五年前方睿失踪,他还派人在暗中寻找过,谁知一段时间后,父皇就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对光烨侯夫妻也没再申斥什么,见到方睿之前,他还迷惑着呢。

现在见到方睿和乐家兄妹三人的相处,五皇子才清楚,这人是甘愿为红颜折腰呢,虽然红颜的年纪小了些,却的的确确是这世间绝色。

不过到底在心里低看了方睿三分,一开始以为他是个能忍受屈辱的,没想到志向竟如此之短。

“五爷,这边请”,白山长笑着伸手示意,“书院后面是一片荷塘,此时碧野田田,最是清幽,请您到那边暂歇。”

五皇子点了点头,收起心神,一面看两边风景,一面跟在山长身后向荷塘走去。

……

中午的时候,乐轻悠和哥哥们就离开了白鹤书院,他们先到附近的酒楼吃过午饭,随后才逛起书院左近这些铺子来。

一趟走下来乐轻悠才知道,依附白鹤书院而生的产业链有多大,东街和北街尽是书铺、胭脂铺成衣铺,还有专门租给在外住的学子那种简单清净的小院儿,而与东街相对的整个一条西街,枝枝蔓蔓足有二三里,竟都是青楼妓院。

哥哥们当然不可能带她去逛西街,但耐不住她好奇要去,四人才从北街转到了西街,进去后,才发现这里没有多少媚俗的脂粉气。

这虽是半下午的时候,但站在楼门口摆着帕子拉客的根本没有。

小巷之中,还有各种名字雅致的小院,三个哥哥都不同意她进去任何一个门口,乐轻悠只能在外面看那么一眼。

只见这里无论是高门楼台还是低门小院,都不像是风流场所。

乐轻悠粗粗见识了一番,就被哥哥们带走了。

出来西街,鼻端那种胭脂香才渐渐淡去,尽管一条街上涌动的胭脂香不怎么好闻,乐轻悠还是忍不住感叹道:“这些读书人,太有福了。”

听清她低声说的什么,方宴又是好笑又是皱眉,敲了敲她的额头:“你这个小脑袋瓜里,整日都想的什么。”

乐轻悠看看他,又看看乐巍,最后把目光放在哥哥身上,“你们千万不能学那些读书人‘颜如玉’的毛病。”

名妓和书生简直是古代环境下的最佳cp组合,但她绝不想自家的少年沾染这些自诩风雅的事。

乐巍说道:“当初在仙泉县跟同窗去见识那一番,大哥就不想再去那种地方第二次了。倒是你,比我和你二哥三哥还热衷这种地方啊。”

乐轻悠丝毫不心虚,“我只是好奇,又不进去消费。”

“傻丫头”,乐峻笑着牵过她的手,“如果有爹娘在,你再好奇也不行。跑了这一天了,雇个车回客栈吧。”

街口来来往往的马车很多,且还多是精致讲究的,几人直接到一排停着的车前,叫了一辆还算简朴些的,花了二钱银子,回到昌文客栈。

……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全黑了,乐轻悠回房洗过澡,想洗头,便穿好衣服打开门,到隔壁叫方宴,只是手刚搁到门上,就听到里面传来五皇子的声音:“睿宴,光烨侯府的世子之位,你真这样放弃了,让给那个何氏之子?”

“那些事,跟我无关”,方宴的声音比以往的清冷又增添几分无机质,“五爷没有其他的事的话,就请回吧。”

乐轻悠听到这里,敲了敲门,“三哥,我有事要你帮忙。”

刚才那脚步声一靠近,五皇子便听见了,此时见方宴毫不客气地送客,虽然心里有些不满,还是笑了笑,低声道:“真没想到当初我那八妹前后缠着你,你都是懒得搭理的,现在却也有为美人这样费尽心机的一天。”

方宴皱眉,十分厌恶五皇子用这样轻佻的语气谈及轻轻,便也压低声音道:“她是我最重要的人,请你说话时客气些。”

五皇子呵呵一笑,啪地打开折扇,转身走了,敢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今日不计较,日后总有能计较的一天。

打开门,五皇子对着乐轻悠笑道:“美人儿,快进去吧,别让你哥哥多等了。”

这话,怎么那么让人反感啊。

乐轻悠刚皱起眉头,倚在门口笑着说出这句话的五皇子就被方宴一脚踹了出去。

五皇子出身不好,能屈能伸惯了,以前跟方宴一起玩时,对方时常下他面子,他从未把不满表现出来过,五年后再见,这个穿着皆不如往日尊贵身处农家的人还对他这样不客气,他就有些忍不了。

这个不想继承光烨侯之位的人对他半点用处都没有。

但是想起母亲告诉过他的,大长公主曾经组建过一个光烨组,就连方宴他父亲能获封光烨侯,也是因为大长公主带领光烨组为大周建立的功勋,光烨侯这么个爵位,其实不值钱,真正值钱的是或许还在运行中的光烨组。

五皇子深深吸了口气,将差点爆发出来的怒火压下去,好友之间玩笑般地道:“几年不见你的脾气倒是越发大了,一个玩笑也开不得,罢罢,我走了,不打扰你们兄妹。”

转过身,脸上的笑容依旧,眼睛里却闪过一丝狠厉。

以往他还能给方宴几分面子,平辈论交,但这几年,他的势力又发展了些,当初或许一笑就能忍过去的不客气,这时让他捏着鼻子咽下去,还真有些困难。

沾染了一身农家低俗气,他身为皇子,亲自拜访跟折节下交几乎没有区别了,这方宴凭什么底气还跟几年前那样对他一个成年皇子不客气?

五皇子揣着一肚子气走了,虽然他面上没表现出来,乐轻悠却还是能感觉到的,她拉着方宴到她屋里,“那人毕竟是个皇子,而且不像是个襟怀宽大之人,还有些眼瞎,你刚才那样对他,不会招他记恨吗?”

方宴脸上犹带怒容,冷冷道:“想借我之力,还用那种语气对你说话,我只踹他一脚,已是看在他皇子身份之上了。”

“你怎么这么暴力了?”乐轻悠忍不住拿手指戳了戳他微微皱起的眉心,“如果是为我,那我告诉你,以后不要因为我随便得罪人。”

在皇权至上的时代,他们必须懂得规则,太傲太有才的人,往往会被统治者忌惮。

方宴看出了小丫头的顾虑,心里却被她那温凉的手指戳得软软的,接住她放下的手握在手里,他笑道:“我有分寸。叫我有什么事?”

乐轻悠指了指放在正中桌子上的冒着热气的一盆水,“我想洗头。”

这里没有躺椅,方宴将水盆放在一个稍低的凳子上,他则坐在椅子上,给乐轻悠也拿了个小凳子,让她坐下,在侧身躺在他腿上,就将那一捧松松束在脑后的乌发散开,放入水中。

温热的水滑过头皮,再加上更温热的几根手指揉过,乐轻悠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哎,她现在真是被方宴宠得五体不亲了。

虽然头发很长自己洗起来比较麻烦,她自己也是能洗的啊,但是谁让这几年来根本没有用她自己洗过头呢。

最重要的是,方宴简直太会洗头了,叫他帮忙洗头,就是一种享受。

以后找老公,她得找个会洗头的。

不知怎么的,思维越飘越远,枕在方宴膝头,乐轻悠有些昏昏欲睡。

方宴看着膝头的娇颜,心口溢得满满的,从来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伺候人也能当成享受的一天。

乐轻悠突然睁开眼,看见正眼中带笑地看着她,不免一怔,也不知为什么就是一阵心虚,忙把目光移开,问道:“那位五皇子为什么总是劝你回侯府?”

当初他们下船时,五皇子就劝过方宴一次。

方宴却因为她不经意间的娇羞而由心底产生一股震颤的酥麻,好一会儿才咳了咳道:“我手里有他想借用的势力。”

“争皇位?”乐轻悠问道。

方宴赞许地看着她,点头道:“正是,当初我离开京城时,争储还只在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之间,如今五六七八几位皇子都长起来,争斗只会比当年更加激烈。”

乐轻悠哦了声,才把目光对上方宴的眼睛,“这种事,你最好不要管。”

方宴笑道:“现在我就是一个白身,想管也没什么势力。”

至于光烨组,他是不会让其被任何一个皇子利用的,当初外曾祖母组建光烨组是为了驱除外敌,外敌退后在其父太祖武帝的默许下成为一个暗中的组织,更多的只是给外曾祖母一个依仗。

他不会利用光烨组做出反对朝廷的事,也不会让光烨组成为周家自相残杀的刀子。

方宴这么说,却是让乐轻悠想到另一个问题,哥哥们入仕后,不会面临站队的选择吧。

站了队,那就必须要参与到争斗中去的,若说让哥哥们坚决不站队,表明态度只效忠皇上,做个纯臣什么的,那也只有在以后继位的皇帝是个心胸宽大有大才干者才可。

若是大周将来的继位者是个小心眼的又曾经表示过对哥哥的拉拢的,就像之前离开的那个五皇子,哥哥们没有接受他的拉拢,那么等他登基以后,等待哥哥们去走的仕途绝不会平顺。

“三哥”,乐轻悠抬眼问道,“当今皇帝身体怎么样?”

“皇帝已有四十岁,身体还算好”,方宴笑道,在乐轻悠刚张口想再问什么时,接着道:“再活个十来年应该没问题。”

乐轻悠松口气,不过又想,皇帝再活十来年没问题,那些皇子现在争个什么啊。

她问了出来,方宴捏了捏她的鼻子,神情间尽是温柔宠溺:“皇帝儿子多,早早地剔除一个是一个了。”

乐轻悠叹口气,恍然才觉,哥哥们以后要走的路,真的是需要费心耗力的啊。

今年秋天他们参见秋闱,来年春会试,如果顺利的话,来年哥哥们就都进入仕途了,到时他们才十七八岁。

如果说没有方宴这么个身份,便是来年是诸皇子争储最激烈的时期,也不会有人拉拢几个没什么家世的农家子。

现在,还真得好好想一想了。

纯臣那一套,乐轻悠根本没想过让哥哥们去做,非是左右逢源的老狐狸,根本做不来纯臣。

当皇子来拉拢时,你义正言辞地说只效忠皇上,是能够取悦于当时在位者,但当那些曾经拉拢过你而不得的坐上皇位时,会对你有好感吗?弃置不用都是好下场,寻个由头发配到边远旮旯去半点不稀罕。

那么,只能让哥哥们进入仕途后,不要表现得太优秀,一步一个脚印地从基层往上走起了。

“想什么呢?”方宴已经把水盆端下去,“先起来,我去换水。”

乐轻悠坐起来,摇摇头:“以后在跟你和大哥二哥说。”

这个问题他们现在说还太早,而且再往北走两个州府,他们便要南转,一直游到扬州再回的,到时跟小舅借些邸报看一看。

等哥哥们会试前,再找他们商量。

隐约的,乐轻悠不想哥哥们为了能在京城陪她而拼前三甲,考个中不溜的名次,授个外省官员就挺好的。

对于现在人来说是边远之地的那些南北之地,对于乐轻悠来说,都是好地方。

见她一会儿紧着眉头一会儿又松的,方宴说道:“有我在,什么事都不用你发愁。”

乐轻悠对他笑了笑,将头发清洗过一遍,便坐在桌边让他给自己擦头发。

接下来的两天,兄妹四人天天都出去到泸州府各处游览,每回出门,都只带夜与他们三人中的两个,要留下一个人在客栈看着东西。

在他们优哉游哉游览泸州府时,白鹤书院的郁六少实在等不到据堂姐身边的奶嬷嬷所说的丢了荷包被她捡到的年轻人,就回家了一趟,到堂姐暂居的院子里问她:“那人荷包里都有什么金贵物,怎么你身边的张嬷嬷还知道那人可能会去我们书院?还特地拿个画样子给我?真是丢了荷包被张嬷嬷捡到?”

“自,自然是了”,郁娴儿不自然地说道,“要不然还能是怎么样。”

郁六少狐疑地看着她,半晌道:“我怎么觉得像是咱们家的东西被那人偷了?不行就报官府去,不能因为你们一个猜测只让我在书院蹲点儿。”

郁娴儿先是红了红脸,继而忙道:“六弟,的确是我们捡了人家的荷包,你千万别报官府。”

郁六少虽然才刚十五,见堂姐这个样子,却突然明白了,哦了两声,笑着道:“好了,三姐尽管放心,小弟我一定好好看着,绝对不错过了那人。”

郁家女孩儿少,郁娴儿在女孩子中行三,比郁六少却只大半岁,当下被他一句话说得万分不好意思,急匆匆站起来走了,倒是出门前还不忘留下一句:“知意替我招待六弟。”

“六少爷,请喝茶”,知意笑着应了,端一杯茶送上来。

郁瞻接过茶杯品了一口,点头道:“知意泡的茶越来越不凡了,人也出落得越来越美了。”

知意不好意思地一笑,“六少爷就会打趣奴婢。”

……

这一日晴空万里,日光粲然,周雪年这位作诗不凡又创作了上百首朗朗上口的新词牌的大文豪,要在白鹤书院开讲半天的诗词创作,早在两天前,泸州文人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白鹤湖边的绿茵地毯上,早早地就有人过来坐着等了,乐轻悠今日照旧一身男装,跟哥哥们一起来到白鹤书院。

“轻轻,你坐这儿”,前面的位置没有了,乐巍便在一块石头边停住,让乐轻悠坐在石头上,他和乐峻、方宴则站在一旁。

担心石头太凉,乐峻拉住妹妹,将来时带的一本周雪年诗集放上去,才让她坐下。

这本是很随意又没有其他意思的一个举动,却被旁边的一个酷爱周诗的年轻人看见,那人立即出声指责:“怎能将周学兄的诗集放到臀下,简直有辱斯文。”

周雪年曾在白鹤书院读书,是以白鹤书院的学子提起周雪年时都要自豪地唤一声学兄。

臀下?乐轻悠闻言,差点笑出声来。

乐峻却这人说话太不雅,况且妹妹是个女孩子,听了得多不好意思,然而他不想与人争执,便道:“我只是担心家弟受凉,并没有其他意思。”

“在周学兄的讲课上将他的诗集垫在臀下,你还说没有其他的意思?”旁边另一人也愤愤不平地开口了。

乐轻悠看着这群周雪年的粉丝,就想站起来,方宴按住她,凉凉地看了那人一眼,“书本只是记录文字内容的一个形式,只要将其上的内容记住了,书本用来做什么,都是拥有者的自由。”

开口的两人被堵得无话反驳,旁边之人闻言,也低声跟同伴议论起来。

最先开口的那人道:“既然这么说,那你就把这本集子里的诗都给背一遍。”

“不行”,旁边的人道,“坐诗集的人是这小子,得让他背,如果有一首背不出来,你就得对着这本诗集恭恭敬敬地道三个歉。”

乐轻悠:……我能说我不坐了吗?

方宴皱了皱眉,道:“我说的自然我来背。”

乐峻也时常翻这本诗集,对立面的诗十之**都是熟的,便道:“我弟弟还小,自然记不住那许多,我也可以背,你们却莫要故意为难人。”

周围响起笑声,好几道声音道:“不会背了吧,连雪年先生的诗都不会背,还来听什么课,走吧走吧。”

乐巍拱拱拳,笑道:“这样吧,诸位随便挑一首雪年先生的诗或词,我们若背不出来,不用诸位赶,自然离开此地。”

乐轻悠看过却没背过这位雪年先生的诗词,更是怎么也没想到只是哥哥一个让她坐在诗集上的举动,竟引得这许多人不满。

看来粉丝是不分年代的,她,她还是小鹌鹑一般缩在哥哥们身后吧。

“好”,人群中有个身着蓝色锦衣的书生道,“再过半刻钟就是开讲时间,我随便点一首出来,你们兄弟只要有人背出就行。”

那蓝色锦衣上绣着一只驻足休憩的白鹤,正好在书生的右肩前后,更将书生的意气风发衬托出来。

人们都看向这个大声说话之人,抽气声不时响起。

书生的笑脸在阳光更显灿烂,见没人说话,便道:“既然众位都没异议,我便点题目了”,顿了顿道:“便是那一首李夫人吧。”

李夫人?

现场不少人听了都没想起,这是雪年先生哪一首诗?

“我会背”,乐轻悠眼睛一亮,没想到她的运气这么好,这首诗是周雪年当初还在求学时应历史故事而做的,并不算优秀,她昨天翻周诗,看到这一首,还缠着方宴给她讲了讲前朝李夫人的故事,这个李夫人跟她中华历史中汉武帝的李夫人经历很像,因此对那首诗,她记得也比较清楚。

“我来背”,乐轻悠不装小鹌鹑了,站起身,朝那人拱拱拳,“如有错处,请这位学子指点。”

方宴了然一笑,侧身让乐轻悠走到他前面,同时低声问道:“都记住了?”

乐轻悠嗯了一声。

听到他们两个低低的交谈,乐巍和乐峻也都笑了笑。

既然轻轻会,让她玩玩也不错。

------题外话------

诗是白居易的,借来用用,自己没那文采,所以用自己写的太出戏了,大家装作不知道吧*^_^*

155 袖娇

“夫人病时不肯别,死后留得生前恩。君恩不尽念不已,甘泉殿里令写真。……九华帐深夜悄悄,反魂香降夫人魂。……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这声音如清泉激石,细细听来,又有几分娇软,兼之吐字清晰,平平淡淡一首长诗,听在现场众人耳内,心下咀嚼,顿有齿颊留香之感。

乐轻悠的声音刚落,那蓝衣书生便大声喝了个好字,乐轻悠向他拱拳见了个礼,笑道:“这位兄台,小弟背的没有错漏或颠倒之处吧。”

那人笑道:“没有,请问贤弟如何称呼。”

“在下姓乐”,乐轻悠答道,刻意把声音又压沉几分,侧头看了一直站在他身旁的方宴一眼,吐了吐舌头,接续道:“单名一个青字。”

“乐兄弟”,那人拱拳,施礼之间,气度文雅,笑道:“在下姓周,名逸,字雪年,痴长你几岁,你唤我一声兄长便好。”

见他自报了姓名,那些刚才认出他的人都挤过来见礼,而从没见过的,也都围拢过来,要见一见有着诗神之称的周雪年。

周雪年自知这姓名一报,现下便再没机会跟那位有趣的小兄弟交谈了,正好就到了讲授诗词的时间,他朝这些前来搭话的人拱了拱拳,一个眼神示意,来时带的几个家仆挺身上前,伸出手臂隔挡出一块空地,好让他走上已于湖边设好的书桌椅凳。

众人还想追去,已走到近前的白山长呵了声,他们才老老实实地退后几步,或坐或站地找了个地方待着。

亲眼见证着古代“追星”现场的乐轻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末了暗暗感叹,古人诚不输今人啊。

一个多时辰的诗词讲授很快过去,周雪年讲的十分有趣,枯燥的平仄规律、如何化用典故,从他口中一出,就好像变成了特别有趣的故事。

乐轻悠听得心下佩服,也自觉颇有心得,想着回去自己也要尝试着作一首出来。

诗词在科举中是会考到的,来此听讲的学子都抱着取经心理,到正午散场时,周雪年竟至被一哄而上请教的人围得出不来。

乐巍看了看那边踊踊的人群,放弃了去跟那位大诗人交流几句的想法,回头说道:“咱们回吧,等以后有机会,再找周先生请教。”

四人连带着夜与和武恒便往外走,乐峻侧头笑着问乐轻悠:“轻轻,你听着怎样?”

乐轻悠说道:“如果那位周先生教我学诗词,我还是能学会些的。”

“这是嫌我们三个不会教了?”乐巍挑挑眉毛,笑着反问。

“周先生讲诗词跟讲故事一般,我听着自然有趣”,乐轻悠看了看哥哥们,并不否认,“对了,三个,周是国姓,周先生他?”

“并不是所有姓周的都是皇亲国戚”,拂过她面前的几条垂柳,方宴说道:“周雪年出身贫寒,但他于诗词一道颇有天赋,听说三考而不中童生,就传作诗词了,几年下来倒也混出几分名声。”

这些事乐巍、乐峻都在县学听教授提过,并不觉得惊奇,见自家轻轻听了直赞此人有决断,均是好笑摇头。

将出白鹤书院大门时,后面传来一声唤:“前面的几位兄台,请留步。”

此时他们旁边并旁人,乐巍就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人身着白鹤书院学子服,果然是朝他们而来的,就停下脚步,问道:“喊我们?不知有何事?”

其他几人也都停下脚步。

郁瞻知道自己喊得唐突,不过为了自家堂妹的幸福,由他先探探这几个人的底细,他还是任劳任怨的。

“刚才这位小兄弟将周先生一首诗背得韵味悠长,在下甚是佩服”,郁瞻喘匀呼吸,此时再看那个跟在他几个兄长身边的小小身影,还是觉得心里特别舒服,只觉人和人果然是有气场合不合的一说,这个小兄弟长得就是让人一眼瞧去便心中熨帖。

脑子里想着这些不相关的,郁瞻面上丝毫不显,有礼至极,“不知可有荣幸请众位去吃一顿饭?”

接下来再熟悉也就顺理成章了。

乐巍心觉不妥,自家轻轻不过是背一首诗罢了,有何可佩服的。

旁边的乐峻也微微皱眉。

只是他们二人还未开口,方宴已然说道:“那多谢了,不过我们不方便。”

乐巍、乐峻想这人点点头,携着乐轻悠便走了。

郁瞻看着他们几人走远,还是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哪点儿不妥的。

他不知道,最大的不妥,在于乐轻悠其实是个女孩子,若他是个男孩子,有什么人说佩服学识一见如故的,那乐巍他们也不会觉得什么。

更何况只是背一首别人的诗而已,就说佩服,明显是借口啊。

路上,乐巍和乐峻总是忍不住打量自家轻轻此时的装扮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是不是那个白鹤学子看出来轻轻是个女孩子,才凑上来的。

两位兄长端着一颗老父亲般的心,直到回到客栈,也没做下决定,在以后的路上该不该让轻轻一直男装示人。

女孩子都是爱装扮的,再说出门在外又不是去县学那等地方,还让轻轻男装,会不会让她觉得身为女孩不好什么的?

方宴则是暗想着找个机会联络上光烨组成员,那个以轻轻为借口想要与他们结交的人得查查。

乐轻悠同样疑惑在白鹤书院门口叫住他们的人,只是前后左右都想了,他们来到此地没得罪过什么人,自家身上也没有别人好图的东西,就想或许那人太性情中人了,单纯地想交他们这个朋友。

很快地,乐轻悠就把此事放到了脑后。

吃过午饭,她回房睡午觉,一睡酣甜,再醒来已是半下午,转头便见不远处的桌边坐着个玄衣人影,揉了揉眼睛,见是方宴正坐在那儿看出,她便又趴在床上抱住了枕头。

方宴放下书,“别再睡了,晚上还睡不睡?”

刚睡醒浑身没劲儿,乐轻悠磨蹭好一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就被方宴牵到了门后的脸盆处。

她一边撩着水一边问道:“大哥二哥呢。”

“刚才武艺拿来一封信,是云家来信,张管事转寄了过来,信上说云家舅母月前产了一子,外祖母他们暂时不便回来”,方宴说着,把柔软的棉巾给搭在盆架上的横栏上,又转身给她取香膏,“大哥二哥得知这个消息,都为云舅舅高兴,写了回信让张管事预备贺礼,他们又各自带着人去街上采买泸州府的特产。”

云家在此地也有分铺,他们买了特产,让铺子里的管事派人送去襄州,也很是方便。

乐轻悠擦干净脸上的水珠,坐在桌边,打开香膏盒子,点了些往脸上均匀涂抹开来,同时道:“待会儿我们也去给小表弟买个长命锁。”

“嗯”,方宴不置可否地应了声,伸手擦了擦她的左脸颊,“这儿没涂匀。”

客栈没有镜子,她自己也没携带铜镜,方宴说没涂匀,便笑了笑,放下手让他给自己擦。

方宴看着她,唇角不由得露出一抹淡笑,心口的鼓动却是一下强似一下。

待乐轻悠穿戴整齐,方宴和她吃了些东西,才带着她出门买长命锁。

正是红霞满天的时候,街上的热闹半点不比上午差,因出来没带人,方宴说担心她会被挤散,从出门起就一直牵着她的手,乐轻悠只觉手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不过见方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严肃模样,就把手任他握着。

两人逛完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也没遇见大哥二哥任何一人,在一家金楼买了两个金打的小猪形状长命锁,乐轻悠看天色暗了下来,只怕大哥二哥担心他们出来找,再走岔了,便对方宴道“咱们回客栈吧。”

回去的路上,方宴还给她买了一个山药豆做的糖葫芦。

乐轻悠一口咬下来两个,又递到方宴嘴边让他吃,他们你一口我一口正吃得高兴,一人猛地撞了过来,但那人不仅没说半个对不起,还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两个男人,也不嫌恶心。”

说完,那人甩了甩袖子,大步而去。

乐轻悠简直莫名其妙至极,想起小偷的套路,忙摸腰间,荷包里的东西分毫未少。

刚才那人撞来时,方宴忙伸手揽住了乐轻悠的肩膀,这时也按向垂在腰侧的荷包,对向她看来的乐轻悠摇了摇头:“没少东西。”

正说着,三四名手按腰刀的衙役快步朝这边跑来,经过乐轻悠和方宴旁边时,其中一人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乐轻悠注意到了,此时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刚才那个故意撞到他们的人还让她觉得不愉快呢,任谁在大街上好好地走着,有人故意撞过来,都会觉得憋气。

就算真是两个男人一起吃东西,又碍着那人什么事。

方宴拍了拍她的肩膀,突然脸色一变,摸向腰间玉带,玉带里竟多出一个东西,他拿出一看,是个形状奇怪的扁平铁片。

再结合刚才匆匆过去的衙役,方宴知道手里的这个铁片,很可能是个dà má烦,但他依旧镇定,四下看了看,确定这里只有斜后方的一家店铺前挂着只灯笼,光线很是昏暗,别说刚才过去时向他们看了一眼的衙役,就是那个故意撞到他们的男人也肯定没有看清他们的长相。

现在要做的是,赶快带轻轻离开这里,换一身打扮再回客栈。

“走快点”,方宴揽着乐轻悠的肩膀,将她半抱在怀中,脚步沉而迅捷地转入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巷子中。

乐轻悠手里握着刚才方宴塞到她手里的铁片,待从巷子另一口走出来,才低声问道:“三哥,这是刚才那人故意放到我们身上的?那些衙役是追那人的?”

方宴嗯了声,左右看了眼,带着乐轻悠朝一处灯火辉煌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沉声安慰:“别怕,不会有事的。”

“我不怕”,乐轻悠说道,此时不可能停下脚步检查手中的铁片是个什么东西,她便在手里一点点摩挲,感觉这个东西的形状,随即跟方宴道:“三哥,这个东西好像是什么钥匙,会不会宝藏之门的钥匙。”

方宴微愣,脚下却没停,他低低地笑了声:“傻丫头,不过这东西像个钥匙是确定的。”

有方宴的功力相助,说话之间,他们已经来到那灯火辉煌所在的跟前,原来这里是个烟花巷,巷口彩绸飘飘,还挂着个袖娇巷的匾额。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杜头儿,那两个人穿的跟葛三封所述一模一样。”

那捕头眯了眯眼睛,故作仔细地打量一番,眼见那两个揽着半抱在一起的少年男子一瞬间消失在袖娇巷外,他才挥了挥手,着急道:“快追。”

进入袖娇巷,拐进一条两楼之间的黑漆漆的夹缝中,方宴低头问乐轻悠:“轻轻,现在怕不怕?”

夹缝只容一人站立,乐轻悠与方宴相对而站,后背还被他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按着,哪里会害怕?

她摇摇头,看着上方黑黢黢的轮廓,低声道:“我倒觉得有些刺激。”

黑暗中,方宴无声勾唇,另一只手抬起来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抵着她的额头,笑道:“那好,哥哥带你找点更刺激的。”

乐轻悠:你这话很有歧义啊你知道吗?

下一刻,乐轻悠只觉一阵失重感袭来,脚再踏到地上时,已经是被方宴抱着借力越到左边那家青楼二层的一个房间中了。

推窗,乃至落到地板上时,竟至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乐轻悠看了方宴一眼,对上他略带闪躲的目光,就知他还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不过人谁没有点小秘密呢,她想自己不是也有秘密没告诉他和大哥二哥吗?

更何况,这个少年从来都是对她很好的,想到此处,乐轻悠对他笑了笑。

见到她的笑容,方宴微松口气。

这里明显是个青楼姑娘的香闺,靠窗处垂着三挂淡紫纱帘,旁边就是一个衣柜,此时屋内无人,方宴带着乐轻悠闪身到衣柜边,拉开门,抱着她躲了进去。

重新置于黑暗中,只有一道光线从衣柜缝中透进来,乐轻悠有些疑惑,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咱们不如从这里找两身衣服换上,光明正大地从客栈中走出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方宴的声音同样很低,他的唇就挨在乐轻悠耳边,轻微地嘘了声,“马上有人来了。”

一股热气喷得乐轻悠不自在至极,心里也升起很奇怪的感觉,她正要往旁边动一动,腰就被方宴圈住。

156 公子

只听外面传来吱呀两声开门关门的声音,跟着是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您不要坚持了,真惹恼箩姨,她会把您交给楼里的那些打手调教的,到时只怕才是地狱。”

一道低泣声随之响起,想来是那个小姐,这哭声极柔极娇还带着一丝媚,让男人听到只怕立时能酥到半边身子。

乐轻悠突然伸手遮住方宴的耳朵,心里想着,他还小,这样有魅惑力的哭声还是不要听得好。

方宴眼中柔情宠溺一瞬间满溢,伸手盖住了双耳边的那两只小手,不过外界的声音,虽然减弱几分,他照样听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我这样不听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小姐看着镜中的娇颜,幽幽道:“但是,我想要找个堪与我相配的,脱离这个脏地方,又有什么不对吗?”

丫鬟说道:“我知道,凭小姐的才华,一般人您看不上,可您已经被箩姨逼着挂了牌,就不能一直不接客。今晚上这个金员外,虽然比您要大上二十岁,但却是您目前最好的选择。您若是能在这一晚抓住金员外的心,让他把您抱下来,总好过以后被箩姨不停地找人让您去伺候。更何况,有些人是伺候着就要陪着去床上的,您已躲了四五次,能一直躲下去吗?”

小姐对着镜子又低低哭起来,“章儿,我怎么这么命苦!”

在小姐看不见的时候,丫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私心里只觉这位兰儿小姐太过站着说话不腰疼。

都已身在青楼了,在抱怨命好命歹有什么用?更何况,一个青楼妓子,还想跟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一样挑挑拣拣嫁个好夫婿吗?

肚里的抱怨没完时,门又吱呀一声响,箩姨披着一袭白纱走了进来,“章儿,给你小姐好好收拾一番,金员外马上就来。”

章儿应声是。

“箩姨”,兰儿突然转身站起来,跪倒在地,“您宽限些时间吧,到时,我一定会无怨无悔地替您赚钱。”

箩姨哼笑一声,抬着兰儿的下巴看了看,猛地问道:“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兰儿一顿,又忙摇头:“没有,我绝没有。”

箩姨松了手,“咱们这里又不是尼姑庵不容许小尼姑有心上人,但是你要记着,这些年是我供你吃喝穿,还给你请师傅学琴棋书画,不把这些本钱让我收回来,就是对那心上人爱得死去活来,也得给我好好接客。我阿箩好歹在这行当混迹了三十几年,你最好别跟我玩什么把戏。”

兰儿哭着摇头,“我不敢骗你的箩姨,我真的没有心上人。我只是不甘罢,想寻一个更好的罢了。”

箩姨打量她片刻,见她不像说谎,又把目光投在章儿身上。

章儿小幅度地点点头,箩姨的脸色才缓了缓,她伸手扶着兰儿起来,叹道:“真是个傻孩子,我不盼着你们好吗?只是好人哪容易找?罢,再容你一个月,到时无论如何,你是得接客了。”

兰儿闻言,感激不已,连连道:“谢谢箩姨”,顿了顿才道:“金员外……”

“这个你放心,姨就说你不舒服,先让柳儿陪”,箩姨满脸慈爱地说道,她一般不愿把事做绝,虽然这姑娘傻得有些天真,但不得不说,有些豪门公子,爱的就是这一味。

如果兰儿能入得了哪位老爷少爷的法眼,于她来说,不仅能收到一笔赎身银,还能多一条门路。

“只是我丑话说在前面,一个月后你再这样推三阻四的,说不得,箩姨只能跟你撕破脸了”,箩姨拍了拍兰儿的手,这么说道。

兰儿得了一个月的喘息时间,此时箩姨说得再厉害,她也只有感激地点头。

这一手大棒加甜枣,听得躲在衣柜中的乐轻悠佩服不已,同时又为世事人情感觉心冷,直到外面没了说话声,她才拉着方宴的手写下几个字:“咱们什么时候走?”

方宴握住她的手,倾耳细听,楼下的嘈杂声清晰地传入耳内,果然如他所料,那些人在挨个搜查青楼。

“暂时还不能走”,方宴在乐轻悠耳边低声道,“轻轻得陪我演一出戏,然后咱们才能光明正大地离开这个地方。”

乐轻悠问道:“演什么戏?”

方宴笑着轻声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是谁在那儿?”

乐轻悠刚才开口,声音压得不是那么低,就引起了外面主仆的注意。

方宴捏了捏乐轻悠的手,猛地抬手推开衣柜,将拿着个剪刀过来查看的丫鬟点住了穴道,那边的小姐还未惊呼出声,一颗纽扣被弹过去,小姐保持着侧身惊呼的模样定住了。

方宴这才转身,将里面的乐轻悠扶出来,鉴于刚才的事,乐轻悠也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低着头,别让她们看见我们。”

“没关系”,方宴低下头,乐此不疲地贴着她的耳朵道,“离开这个地方,我就让人把那东西处理好。”

等处理好,自然不会有人再找他们。

二楼响起脚步声以及叫喝着打开屋门的声音时,乐轻悠也和方宴搬着那对儿主仆藏了床帐后面。

起身离开时,乐轻悠注意到那个主仆两个的目光一直在他们身上打转,尤其那个小姐,看着方宴,既痴迷又带怨,让她着实不舒服,两步到床边的衣架上取了件衣服就搭在她们头上。

外面的呼喝声越来越近,方宴却是悠悠然抱着手臂,在一旁笑看乐轻悠的一举一动,等她将那对主仆罩住,突然间伸出手将她抱起,两大步来到床边,将她放了上去,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柔声道:“该演戏了。”

乐轻悠看着与自己鼻尖挨着鼻尖的俊美夺人容颜,恍惚明白他说的演戏是什么了。

深呼一口气,乐轻悠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这是演戏演戏,而且她六七岁的时候还跟方宴睡在一起好几次呢,这时根本别多想更别不好意思。

再说,这是自家的少年,有什么可多想可不好意思的。

方宴看着近在咫尺的莹白如玉的肌肤,差点没有亲上去,呼吸相接之间,他将她发上的簪子、外衣一起除了下来,随即单手脱了自己的外衣,将他们的衣服堆在枕边,才一颗颗解下里衣上的纽扣。

乐轻悠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他盛满了笑意的黑曜眸子望着他,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颗颗解着里衣上的纽扣,露出一片白皙精壮的胸膛。

不经意往下多看了一眼,结实的腹肌戳得乐轻悠想眼瞎,她真是没想到,一直在她心中是个比她心理年龄小许多的少年,竟在不知不觉中练出这么一副精壮的身体,那胸前、腹上的肌肉薄薄的,并不显得多么虬结,却极富美感。

乐轻悠暗骂乱看地自己色,忙偏了偏头,方宴看着她红如胭脂的脸颊,却低低笑起来:“宝贝,别怕,我们只是演戏。”

一个宝贝让乐轻悠惊得连忙推他,“演戏你还敢调戏我”。

回去看我不告诉大哥二哥,因为旁边有人,他们两个都很谨慎地没有称呼对方。

“就是在演调戏你啊”,方宴笑着说道,一撤床里的被子,将他们两个都罩在其中,与此同时,房门被猛地踹开。

有rén dà步进来,语气严厉道:“叫开门你们怎么不开门?”

话未落,已经注意到床上不停抖动的被子,这名衙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维持着严厉的脸色:“快穿好衣服下来,下楼等待检查。”

方宴掀开被子,脸上餍足的神色还未褪尽,将身后的乐轻悠盖好,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沿:“小爷带着未婚妻出来找个乐子,谁敢检查?”

一瞬间的尊贵气度让门口的衙役不敢再上前,只在心里疑惑,这是府城那户的混不吝少爷?竟然带着未婚妻到,青楼?找乐子?

跟在门口的箩姨听到这么句话也愣住了,什么未婚妻?兰儿这里怎么会冒出个男人?难不成她真有个了不得心上人?

这么想着,箩姨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往里面看了眼,一见那公子的通身气度,还有那不凡的容貌,当时就是呆了一呆。

“公子,您这是?”箩姨不知该怎么开口问。

方宴冷冷瞧她一眼,“怎么,小爷你都不认识?亏我慕名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

箩姨自问对她们楼里的尊贵客人都了熟于心,但一时担心这是兰儿那丫头一直不吐口的心上人,脸上的惊讶疑惑立时堆成满脸笑:“哎呦,您是应兰儿那丫头之邀过来的吧,刚才忙,我竟然没看见您。真是不该。”

凭她于欢场上练就的一双火眼金睛,这位爷的出身,定然不凡,只这通身气度,就是知府老爷家的公子也比不上半点。

说着转向那衙役,笑着道:“官爷,这是我家兰儿的尊客,才从京城到的,下午兰儿还让老身整治一桌好筵席呢。”随后低声道:“京里来的,随便一个人,伸出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咱们,不敢不敬啊。您瞧那床边公子的一双鞋,不是贵人根本穿不起。”

衙役听了,犹豫片刻,客气道:“公子,咱么在追查一伙大盗,您能否站起来,让在下看看身形。”

“这就是泸州府的规矩,搜查大盗,连妓院里的人都得让你比对?”方宴一脚撑在床上,手搭膝上,姿态更加不羁,淡淡道:“趁我发怒前,滚。”

尽管方宴已经有很久没有这般说话了,这一瞬间还是吓得那衙役如同他以前的下人般心胆俱颤。

衙役心中一凛,着实不敢再得罪,再加上箩姨在旁扇风,片刻后,衙役道了声打扰,转身便走。箩姨帮着帮门关上,离开前,还谄笑着道:“公子您随意,若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就好。”

方宴不耐烦地摆摆手,待那扇门合上,他才放下脚,收起一身威势,转头看见被子前段一抖一抖的,心里一颤,忙把被子掀开。

入目的却是一张晶莹如雪、白里透红的极美笑颜,方宴也忍不住笑了,柔声问道:“很好笑吗?”

“嗯”,乐轻悠抓着被角,脸上犹带笑意,“没想到那些人真给你唬住了。”

方宴抻了抻一边的里衣,正色道:“这可不叫唬,而是震。”

想到刚才那位箩姨前倨后恭的语气,乐轻悠又掩着被子笑起来。

方宴帮她把被子扯开,“别往嘴上捂,这种地方的东西不洁”

闻言,乐轻悠将被子砸到他身上,“不洁刚才你还撤开给咱们盖。”

暗暗品味着这个咱们,方宴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那不是权宜之计吗?咱们回去了我给配个药浴,好好清洗一下便是。”

若是被泸州府的衙役带去,即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缺少不得沾染一身腥。

床后的兰儿小姐听到这句话,一行眼泪滑落,刚才还在为那位公子的行为找借口的她,这一瞬间恨极了那两个陌生人。

她是生下来就是青楼女子吗?她是青楼女子,就该这么被他们嘲笑吗?

乐轻悠没想到,方宴只是随意的一句话,惹来了一个女子的恨意,她更没觉得方宴所言有何不妥,毕竟住客栈时他也嫌那里的床褥不干净,现在铺的盖的都是他们重新在泸州府购置的。

“等会儿让那老鸨拿两件没穿过的新衣过来”,方宴系着里衣扣子,“你先别起来。”

乐轻悠道:“我又不是没穿衣服”,伸手把床里枕边他们的衣服叠好,用方宴的外衣包裹起来。

方宴站在床边,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动作,心里既觉温馨美好,又十分地不好意思,想起刚在在被子下,无意间亲到了她的鼻子,更觉脸上做烧,咳一声转身面向外站了。

乐轻悠也想到刚才被子下的那一幕,心里怪怪的,一时间寂静下来的气氛,让她十分地尴尬。

接下来两人谁都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就这么硬熬半个时辰,方宴叫了声来人。

不片刻,箩姨殷勤地给送来一男一女两套衣衫,带着两个小婢过来,先是瞅一眼站在床边的公子,再看向披着一瀑乌发垂头坐在床上的人。

这一看,箩姨不由吃了一惊,她们花舞楼,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姿态如此曼妙的绝色?虽然看不到正脸,但只这一侧剪影,就是整个袖娇巷的花魁都比不得?

不对。箩姨问道:“兰儿呢?”

方宴看那衣裳并不如何暴露,才道:“有些碍眼,我给放在床后了,放心,明天一早,她们就能恢复正常。”

“你,你不是……”箩姨气得直喘。

方宴云淡风轻,“不是什么?我不是带着未婚妻来你们这里找乐子还能来干什么?你这里的胭脂俗粉,小爷可看不上。”

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刚才衙役们追查的什么大盗,箩姨都只能认定这是京城来找乐子的客人,否则她一个小小的花舞楼,绝担不起一点罪名。

更何况,箩姨相信自己的眼力,眼前这个神态随意慵懒的公子,绝对是那种她惹不起的贵人。

箩姨低下头,“公子说得对,您二位随意。”

两刻钟后,乐轻悠和方宴换了一身着装,坐在箩姨特地找来的二人轿上,离开了袖娇巷。

此时虽已是申时,街上却还有小酒馆开着,偶尔的路上还走过一两个行人。

在一个十字街口,方宴叫轿夫停下轿子,打赏了不多不少的二钱银子,便牵着乐轻悠的手散步一般向位于东城的昌文客栈而去。

“你们去哪儿了?”他们刚进客栈大门,坐在大堂一张桌椅上满脸焦色的乐巍就迎了上来,见他们穿得都不是上午的衣服,脸色微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方宴道:“遇到点儿小麻烦,我和轻轻解决了才回来。怎么大哥一人在?”

乐轻悠也问:“二哥呢,出去找我们了吗?”

乐巍点点头,“刚出去一刻钟,有夜与、武恒、武艺他们跟着,不用担心,你们跟我回房,把遇到的小麻烦给我讲讲。”

见轻轻恢复了女装,乐巍着实有些担心。

……

方宴让乐轻悠坐在一旁吃着东西,他才开始讲述遇到的麻烦,不过把解决麻烦的方式换成了在一家成衣铺躲到现在。

“这看起来像个钥匙”,将那铁片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乐巍沉声道,“我曾在舅舅那见过类似的,听舅舅说,这是饶州一个锁匠研制出来的机密锁……”

正说着,门外响起蹬蹬的脚步声,是乐峻回来了,他刚走近自家的客房边,就喊了好几声“大哥。”

乐巍起身开了门,对已经跑到他屋门口的乐峻道:“轻轻和小宴已经回来了,现在都在轻轻这屋里,你也过来,咱们有些事得商量商量。”

157 偶遇

听说妹妹和小宴都回来了,乐峻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下,让夜与他们三个自去休息了,他才来到妹妹房中,看见大哥手上拿着的一个铁片,问道:“这是什么?轻轻和小宴出去那么久,跟这个有关?”

乐轻悠把刚才的话又跟乐峻说了说,乐巍道:“幸亏小宴机灵,当时天黑,那些人没有看清他和轻轻的面目,他们躲在成衣铺换了衣服才回来的。因此不用担心有人会找到我们这里,但是若对方着意追查,最后总会让他们找来,我想咱们尽快离开泸州为是。”

乐峻拿着铁片道,“如果这是什么比较重要的东西,我们拿着,总是一个麻烦。”

“大哥,你刚才说到舅舅那里有类似的钥匙,舅舅是用来装什么的?”想起刚才的话,乐轻悠问道。

“舅舅说,这种机密锁很贵,一般都被用来装重要的账册,或者是银票地契。”乐巍说道,“官府中在追查这个,其后跟这两样应该脱不了干系。”

方宴道:“我一直在练外祖母留下来的功法,偷偷潜入府衙没什么困难,子时过后,我将这钥匙还回去。”

本来想用光烨组的人,但又一想不知该怎么跟轻轻他们说,便自己亲自去一趟吧。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虽然担心,商量到后来,还是方宴这个提议最好,只要把钥匙还回去,不管这其中有任何龌龊,都不会牵扯到他们。

夜半子时,方宴换上一套简洁的玄色衣衫,拿上钥匙,无声无息地从他房间的窗口跃了出去。

此时,乐轻悠、乐峻、乐巍都在他的房间里,见他从窗下跃出之后,就隐没在黑夜之中,即便不得不走在有月光照到的地方,也是倏尔闪过。

乐巍笑道:“小宴的身手不错”,关上窗户,对一旁的乐轻悠道:“轻轻,你先去床上睡会儿,等小宴回来就喊醒你。”

乐轻悠摇摇头:“下午我睡得多了,不想睡。”

房里并没有点灯,三人早已适应室内的黑暗,乐巍便搬了凳子放到窗前的月光里,招呼乐轻悠和乐峻坐着等。

干等着容易呼吸乱想,乐轻悠瞧瞧回房取来跳棋,在月光地里,让乐巍、乐峻陪她下起起来。

三四盘之后,还不见方宴回来,他们都有些下不下去了。

乐轻悠放下手中温润的玉珠,看向虚掩着的窗户,暗暗计算从客栈到府衙的距离,以方宴的速度,一刻钟便能回来的。

难道是被人发现了?

正在这时,窗外响起轻微的动静,随即一个黑影无声地翻了进来。

看到坐在月光里的三个人,方宴笑了笑,低声道:“办好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乐巍将门窗管好,问道:“可是有什么意外?”

方宴正要说话,一杯温茶递到手边,他抬手摸了摸乐轻悠的头,接过手上端着的那杯茶喝了,才道:“没什么意外,只是我见那府衙后院到这时还有一个房间亮着灯,便过去看了看,然后就知道了那枚钥匙的来历。”

钥匙是府尹陈大人一个幕僚用来保管账册的,而那账册中,记的都是这些陈大人一笔笔送到京城的贿款,什么东西、什么名目、什么人接受,全记得一清二楚。

这本来就是那幕僚的自保之法,当初花重金让人打造了一个秘钥铁盒,这种铁盒,没有钥匙是绝计难打开的,钥匙幕僚一直随身携带着,而前些日子,朝廷前后派了两拨人来查泸州官场,这幕僚就成了替罪羊。

为求生,幕僚主动将钥匙交给了前来查案的官员,那人属于二皇子一派,边上有亲自到此地清查官场的五皇子在,没来得及拿到那幕僚藏在居处的铁盒子,钥匙就被一个惯偷偷走了。

方宴把听到的这些话说了,跟着道:“至于那惯偷是不是有人派的,那些人现在还没审出来,我想了想,直接在窗外把钥匙投给了里面的人。”

“那些人是什么人?”乐巍问道。

“二皇子一系的官员”,如果是五皇子的手下,凭他前几天表现出来的对轻轻的轻视,他还不会给呢。

方宴拍了拍乐轻悠的肩膀,“事情已经解决,那些人绝不可能知道这其中有咱们参与的痕迹,安心回房睡吧。”

见他们还有事情商量的样子,乐轻悠点点头,起身关上门,悄悄地回了房。

躺在床上,安静下来,才有余裕回想之前在花舞楼所发生的事,方宴言语间的一半认真一半戏谑,让乐轻悠有些不敢深想。

脑海里蓦地里响起他说的“宝贝”二字,乐轻悠越发心乱如麻,不知道方宴如果真地对她有她所不敢想的那个想法,她该怎么处理。

翻来覆去,直到窗边现了曙光,乐轻悠才沉沉睡去。

一早,乐巍他们三人却都起来了,乐巍去退房,乐峻、方宴带着夜与他们出去买了匹马,套上车厢,赶着回来客栈。

半晌午乐轻悠起来时,马车、行李都已收拾齐备,方宴过来帮她收拾了东西,几人在客栈大堂吃过午饭便赶着车离开泸州府。

第二天下午,经过一个峡谷口,峡谷过一辆马车有余两辆马车太窄,目光看不到峡谷尽头。

虽然之前乐巍跟附近的农家打听过,这一带很干净,没有什么山匪土贼,看着长长的峡谷,乐轻悠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大哥,先前那户人家不是说这个峡谷有二三十里长吗?中间也没有歇宿的地方,咱们还是换一条路走吧。”乐轻悠掀着窗帘,对外面骑着青驴的乐巍道,“也不知道这两边的山中会不会跑出什么野兽来。”

乐巍看了看天上还高悬着的太阳,心想按他们的脚程,绝对能够在天黑之前走出峡谷,若绕路,至少得走上上百里的冤枉路。

“轻轻别怕,出来峡谷就是甘州地界,这两边又不是林木茂密的深山,不会有什么事的”,乐巍转头安慰,“咱们走快些,今晚还能住上对面镇子里的客栈。”

一朵云彩移过,遮住天上的太阳,峡谷中顿时显得晦明起来。

乐轻悠看着窗外没长多少树木的山坡,坚定地对外面的乐巍道:“大哥,咱们回去吧,我心里很不安,要不就现在后面的村子借宿一宿,第二天早晨再走。”

乐巍转头看了眼乐轻悠,见她脸色微白,便点点头,对车前赶车的武恒道:“调头,明日再走。”

乐峻由对面坐到妹妹旁边,握住她的手,道:“有我们在,你还怕什么,况这边又从没出过匪贼。”

“我也不知道”,乐轻悠皱皱眉,“就是觉得从你的车这个峡谷,我心里便很不舒服。”

方宴倒了杯菊花茶递给她,“大哥不是让武恒调头了吗?待会儿在那村子里安顿好,我带你四周转转。”

乐轻悠嗯了声,没再多说什么。

方宴看着她,放在另一侧的手缓缓握紧,难道真是那天他表现得太明显,才让轻轻开始疏远他吗?

若是已经察觉了我的心意,为什么不能慢慢地接受我?即便不能接受我,为什么不把原因告诉我?

暗暗叹口气,方宴暗想,等她再大两岁,无论那时她跟自己是远是近,这一番心意,总要当面清清楚楚地告诉给她知道。

如今看来,他必须调整好心态,藏起心意,以哥哥的身份跟她相处。

“前面的,你们走不走?”正在方宴心绪暗涌时,车后传来一道极不耐烦的喝问,“走走停停的,怎么又要掉头?”

乐巍赶着青驴越过马车,往他们过来的那个方向一望,正有前后相连的三辆马车在后面跟着,看样子像是出来贩货的小商队。

再看这并排走不下两辆马车的山道,也怨不得他们恼。

乐巍朝前面喊话那人拱了拱拳,歉然道:“不好意思,我们打算明天再过谷,劳烦这位先生跟着我们退出去。”

若不都退回去,他们的马车无法过去。

这三辆马车旁边还有两个骑马之人,一听这话,都不乐意了,喊话那人就恶狠狠道:“已经进来二三里,让我们转回去给你们让路,你们劳动得起吗?”

另一个骑马之人显得很好说话,拱拳回礼后道:“小兄弟,你们如果没有要紧事,便过了谷去吧。这要让我们返回几里地就给你们让个路,你们想必也不好意思。”

乐峻从马车上下来,给大哥助阵:“出门在外谁都有不便之处,烦请行个方便。”

见他们软硬不吃地非要回去,好话说这人道:“也请你们给行个方便,咱家先生到甘州还有事,必须在今晚赶到府城,要不你们把车厢卸下来,斜着抬过去。”

此话落下,同样坐在车厢外的武艺、夜与都跳了下来,站在前面。

乐轻悠也跟在方宴身后下得车来。

“怎么”,那暴躁之人的想比比拳头几个字还没出口,身后的马车帘就被一只大手挑开了,“不必多言,叫马车退回去。”

余光看到前面的几个人,周雪年愣了愣,随即笑道:“原来是你们,刚才下仆无礼,请不要介意。”

“周先生”,乐轻悠跟在哥哥们之后施礼,此时她身着女装,便微福身按手一礼。

周雪年才注意到站在最边上的那个小身影,听她也口称先生,从声音中辨出她就是当日那个背完李夫人的小子,又是愣了愣。

乐巍道:“周先生言重了,刚才这位大哥的提议也算是个解决办法”,他虽然有些生气,却是准备按照此人所言做的。

乐巍本就是个比较谦和之人,此时出门在外,雅不愿与人为一点事争执。

周雪年朝他们笑着点点头,对前面的两个仆从道:“调头吧。”

两刻钟后,四辆马车一前一后从山谷口出来,刚才时明时暗的天色已彻底阴下来,东南面一片海青色云彩迅速往这边移动过来。

周雪年看了看天色,挑开车帘对仆从道:“西泠,继续往前走,我们也在前面的村子借宿一宿。”

西泠应声是,夹了夹马腹,先去前面找好农家。

对于同样决定留宿一晚的周先生,乐巍他们没有多问,进村前打了个招呼,就向下午买米的那户农家去了。

农家女主人正在院子里收衣服,见他们又回来,忙笑着迎接,“初夏这天说变就变,刚才我念叨着你们会不会被雨阻在那山谷中呢。”

“还要叨扰一晚,麻烦大婶了”,乐巍说道,随即拿了二两银子出来,“这是我们借宿的费用,眼看着要下雨,需得烦大婶将我们的马车和驴子也安置起来。”

妇人摆摆手,“不忙给银子,明儿个走的时候再给吧。我家后院有个草棚子,把马车和驴子都放在那儿吧。家里准备买头牛,草棚子是新搭的,将就一晚上还可以。”

絮絮叨叨地说着,妇人招手让赶车的武恒跟她一起过去。

这边还没刚把驴马在草棚子下拴好,大雨就噼噼啪啪落了下来,干燥的土地很快被一个压一个的豆大雨点打湿。

骤雨下了一会儿,农家的男主人才带着儿子从雨幕里跑回家,他们是去那山坡上开荒的,还从早先挖的陷阱中得了只兔子,正高兴呢,大雨便下了起来。

回到家见中午来自家买米的一行路人又回来了,男主人当下很热情地去厨房整治菜肴。

……

与这家隔了两户的另一户人家,男女主人也在笑呵呵地为过路客人整治菜肴,这家的老人还特地陪周雪年说话。

对于读书人,整个大周都是非常尊敬的。

周雪年是贫苦人家出身,跟老人倒是聊到一起,正说到今年的庄稼长势,一个婢女撑着伞走进来,在门外道:“少爷,小夫人有些不舒服,请您过去瞧瞧。”

略有不快地皱了皱眉,周雪年对老人道了声歉,起身而去。

婢女吃力地撑着伞跟着少爷来到这农家临时给那小夫人安排的西侧屋,见平素最是体贴她们的少爷中间连头都没回一次,就在心里暗骂那个青楼出身的小夫人。

那向少爷求诗的富商还说是专门挑的好美人送给少爷,少爷也爱她天真娇憨,但在她雪鸢看来,不过是一个不会看形势的蠢女人罢了

如果不是她不停地自己去请少爷,自己怎会惹了少爷的恼?

雪鸢在心里抱怨着,进屋后收起伞,却是十分规矩地垂头站在一边。

周雪年见美人坐在简陋的床上满脸愁容,刚才那点心中的不快便消散许多,坐过去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女人忙扑在周雪年怀中,双手紧紧地从后面勾着他的肩膀,颤声道:“少爷,兰儿好怕。”

软香萦怀,周雪年心里顿时升出几分柔情,他笑了笑,抬手抚住柔若无骨的女人肩头,“别怕,不就是打个雷吗?”

外间此时仍是闷雷隐隐,周雪年只以为女人是被雷声吓住了,又怜她曾经陷在青楼,脸上神情不禁更加柔和。

女人却只摇头,“不是因为打雷,而是……是,我好像看到了两个逃犯。我告诉过你,箩姨之所以急急地卖了我,是因为我给的惹了麻烦。那个麻烦,就是有两个逃犯藏到了我的屋中,竟至箩姨误会他们是我的客人,在差役跟前替他们周璇了。箩姨又恨我又担心我把这件事告诉官府,才把我卖给了那个外州来的客商。幸而,那个客商是要把我送给你的,不然我都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还有命在。”

周雪年闻言,沉思片刻,看着女人问道:“谁是逃犯,你怎么确定他们是逃犯?”

“就是刚才咱们在山谷中遇见的那一伙人,其中的一男一女,大前天晚上闯到了我的房中”,兰儿一脸天真肯定地看着周雪年,“紧跟着差役过来搜查,他们不是逃犯,还会是什么?”

想起下午见到的那个少女,周雪年对她是颇有好感的,再说他们兄妹几人的穿着、言行跟什么逃犯半点不沾边。

不过周雪年对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向来宽容,也容许她们的脑子不太好使,便笑道:“你想必认错了,他们我是认识的,这种损人声誉的话,以后不要再说。”

兰儿急忙摇头,“没有,少爷,我绝对不会认错,你快让人去报官吧。”

周雪年脸上的笑容消失,看着兰儿,道:“不管你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既到我身边来了,就别摆弄我不喜欢的天真。”

说着站起来,对雪鸢道:“你陪她说会话,别让把一些下作手段带到周府。”

雪鸢垂头称是,心里觉得尤其解气。

周雪年说完这句话便出去了,兰儿却呆呆愣愣坐在那儿,好半晌才捧着脸低声哭泣起来。

这娇柔无限的哭泣声对于男人来说是催肝肠,在女人听来,就满是造作,雪鸢拧了条湿帕子,递到兰儿手边,劝道:“小夫人,您在外面这番做派或许能得少爷的垂怜,等回到府里还这样,其他两位小夫人还不把您撕了。再有,咱家老夫人是苦出身,尤其看不上您这种娇滴滴的做派,所以那些青楼里学的,您还是挑拣着收一收吧。”

“你说什么?”兰儿放开手,满脸泪痕,不可思议地看着雪鸢,“你这是在侮辱我吗?我虽出身于淤泥之中,却比你们任何人都干净。当初被卖到青楼,可是我愿的,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拿这个来侮辱我!”

雪鸢厌烦地撇撇嘴,“好好,您出淤泥而不染,是奴婢说错话了。”

现在少爷正对这个新收的小夫人着迷,她可不敢让她哭啼啼地把少爷惊动过来,到时少爷就算不会惩罚自己,对自己的印象也必定会大打折扣。

另一边已经开始吃晚饭的乐轻悠怎么都没想到,她和方宴已经成了别人口中的逃犯,这户农家的男主人竟是个擅长厨艺的,煮的兔肉别有一番风味,有好吃的乐轻悠就很开心,渐渐地跟女主人聊到了一起。

说起自家男人的厨艺,妇人满脸的幸福:“你这小丫头真会说话,婶子我不仅有口福,也有福,我嫁到他们潘家十余载,竟是没有进过几次厨房,饭啊菜啊,都是下地回来后他做”,指了指坐在身旁的男人,又笑道:“村里的人哪个不羡慕我?所以啊,小丫头你要记住,以后找夫婿,可得找个会做饭的,会做饭的会疼人。”

妇人言语爽朗,别无他意,她丈夫唯恐这些人与自家没见过世面的妻子计较,忙呵斥道:“人家小姑娘才多大,你胡扯这些做什么。”

“大叔,婶子说的都是经验之谈,我很想听听呢”,乐轻悠忙笑着阻止,“而且我觉得婶子说的也很有道理,愿意给妻子整饭做菜的丈夫,真的不好找啊。”

男人见人家是真不介意,也哈哈一笑,“你这小姑娘,这些话我权当是夸我的收下了。”

挨着妇人坐的那少年听到此处,抬头看了眼乐轻悠,只觉一颗心跳得极快,从没见过这般美貌少女的他,是在此时才敢抬头看一看。

乐巍笑了笑,将话题转向别处。

乐峻在想,这是妹妹以后找夫婿的一条标准了,得记下来。

只有方宴面色不佳,垂眸不语。

一夜大雨,到早晨天还有些阴沉沉的,不过雨丝却小了很多,辰时便滴滴答答地停了。

潘家的草棚子没有扛住昨晚的大雨,幸好睡前乐轻悠叫上夜与和武恒,取出车里的油纸搭在了车棚上,不然车子还有里面的东西得被淋个透湿。

至于自家驴子和马儿,着着实实淋了不短时间的雨,见它们惨兮兮的,乐轻悠请潘大婶给她烧了一大锅水,兑成温水给两匹重头到脚冲了冲,然后用刷子把水珠都掸下来,等太阳隐隐约约从云层中探出头,又让它们在薄薄的日光下晒了晒。

方宴一直跟在她近旁帮忙,递刷子帮抬水的,只是显得兴致不太高,乐轻悠心知这两日不着痕迹地疏远被他察觉出来了,见他如此,心里很不想看他不高兴的样子,便在驴马晒太阳时,如往常一般对他道:“三哥,我们回房把东西收拾一下吧。”

早晨村子里有人说前面的山谷被泥石堵住了,乐巍和乐峻带着人去探路,等他们回来,不管那路是不是被堵了,他们都要走的。

看着对他与以往一般亲近的轻轻,方宴眸中的那层薄凉才散开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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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只有六千,冲不到全勤九千了,从去年十月份耳鸣失眠之后我一直睡不好,夜里容易醒什么的,这几天每晚平均只睡四个多小时,而且心思烦乱,不想把自己整得太紧张,所以偶尔会有六千更出现,希望大家谅解。16

158 表明

乐巍、乐峻是在大半个时辰后回来的,他们两个以及后面的夜与、武恒衣服上都带着湿漉漉的泥点子,看起来很狼狈。

乐轻悠忙舀了盆凉水端过去让他们洗手,疑问道:“大哥二哥,那边山谷里堵得很严实吗?”

“应该是出事了吧”,方宴说道,“若仅仅是山谷堵住了,大哥二哥也不用过去挖泥。”

乐轻悠: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说会显得我很笨的?

方宴咳了咳,轻轻这是很佩服他吧。

完全没有看出这两人一瞬间闪过的念头,乐巍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神色略带凝重:“昨天下午又从甘州来的几个商人,走在中途时大雨猛烈,冲下来许多泥沙,把他们砸到了里面,探路去的村里人看见翻到污泥外面的货物才知道那下面有人。”

乐峻道:“谁也没想到下着大雨还会有人赶路,那段路堵了很长一段,我和大哥商量了下,接下来回去,从之前的那个镇子上往甘州去。”

在这户人家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几人便收拾东西返回来路,出门时正好遇见借住在前面人家的周雪年一行,还未登车的周雪年看到他们,就主动打了声招呼。

知道他们要绕路去赣州,周雪年笑道:“正好我也要去甘州,不如咱们两家同行?”

“那便荣幸之至,路上我们还可以向先生请教诗词”,乐巍想了想就同意了。

周雪年摆摆手,“我比年长不了多少,叫先生反而把我叫得老了,当初在白鹤湖边就觉与你们兄妹颇是投缘,你们唤我一声周大哥便好。”

乐巍不是拘泥的人,闻言就笑着喊了声周大哥,乐峻、乐轻悠、方宴也跟着打了声招呼。

走出村子,各人这才上了马车。

村外的这条小路还算洁净,有积水,却也没多少泥泞,但当出了村子来到通往镇上的大路时,路况顿时糟糕起来,好些泥泞的地方马车要走过去都很困难。

来到这个世界就没出过远门的乐轻悠总算认识到雨后的泥土路有多难走了,磕磕绊绊的一刻钟,马车才晃悠不到二百米,还把她颠簸地差点将之前吃的那点东西都吐出来。

“轻轻,我来抱着你”,方宴伸出手对乐轻悠道,“能少受一些颠簸。”

如果没有花舞楼那次,不用他说,乐轻悠刚才就主动窝到他怀里去了,现在她只担心方宴会对她产生别的感情,自然是摇头拒绝:“走过这段泥水路,咱们下去步行吧。”

乐峻也坐得烦了,这短短一点路,比之前坐车大半天还累,掀开车窗帘朝外面看了看道:“前面有干净路面,就在那儿下车。”

正说着,周雪年身边的那个仆从踏着足能盖住脚面的泥浆走了过来,他手中拿这个软乎乎的靠背垫子,直接递给乐峻,道:“我家少爷送给小姐垫的。”

乐峻看了看垫子,客气道:“多谢周大哥了,不过到前面我们准备下来走,就不用了。”

西泠闻言,也没坚持着再往出递,拿着垫子就向后面的马车走去,然而很快,他又拿着垫子走了过去,“乐二少爷,您收下吧,我家少爷说前面的路不平坦的还多着呢,总不能让乐小姐一直步行。”

人家如此诚意,乐峻便伸手接了,并笑着道声谢,周雪年这个没见过几面的人竟会这么细心地为轻轻着想,他内心微微升起几分戒备。

一个男的对一个女的好还能是为什么?况且自家轻轻又长得那么美,虽然出门在外刻意把面容修饰得粗糙了些,但比那个跟在周雪年身边的女人还是好看许多的,又有周雪年喜好没人的名声,乐峻不得不戒备着。

乐巍骑着青驴走在前面,这时回头给乐峻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放好车窗帘子。

车内,方宴看着那个浅褐色的靠背垫子目光微沉。

乐轻悠拍了拍垫子,笑道:“那位周先生挺细心的,一点也不如传说中诗才傲物。”

方宴看着她问,“轻轻觉得周雪年好?”

乐峻也警惕地看着自家妹妹,欲言又止道:“轻轻,你不会看得上那种风流多情之人吧。”

“啊?”在靠背垫上靠了靠,乐轻悠看看方宴又看看乐峻,突然明白他们担心的是什么,好笑道:“二哥三哥,你们想到哪儿去了。”跟着又多加一句,“我还等着你们娶亲之后,让嫂嫂们给我安排婚事呢。”

方宴猛地抬眼,迎上她的目光,尽管那双眸中笑意盎然,他却只觉心底一片冰凉。

这句话,是对他说的吧?

他的轻轻不是迟钝不堪的,在花舞楼他尽管表现得自然平常,还是被她看出端倪了,要不然她不会先是疏远自己,这时又补充那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方宴垂下眼皮,将心中的激烈交战掩下。

见他没什么特别的表现,乐轻悠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这晚在一个小镇投宿安顿下来,方宴会在晚饭后将她堵在小客栈后院的一个矮墙边,那墙边还长着一颗结满了桃子的粗壮桃树。

不过,彼时,乐轻悠是刚从茅房里出来,正想去洗手,便被方宴拉到了桃树边。

“三哥,什么事?”他面色平静,乐轻悠一时间也没看出什么来。

方宴看着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清冷,“我对你的心思,你看出来了吧?你有什么想法?”

乐轻悠脸上微微的笑意因为这三句话僵住了,她同样看着方宴,好一会儿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一时间,无措涌上心间,再没想到,自己千千万万在心底否定的不敢深想的那个可能是真的。

有什么想法?她什么想法都没有啊,对于她来说,方宴和乐峻、乐巍时一样的,他们于她,即如父兄又如弟弟,她从来都没想过他们任何一个人在她生命中的地位,会发生其他变化。

“轻轻”,方宴抬手试探着触到她的脸颊,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在她清醒的时候以一种恋人的心态接触她,以至于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别因为这几年的相处而抗拒我,公正客观地给我一个答案。”

前世乐轻悠不是不没有被告白过,但这心里从没有乱成这个样子,一时之间,真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个时候,乐轻悠就特别想有个人过来,打断他们的谈话,然而真跟与她作对一样,小客栈前面人声喧嚷的,后院儿里偏在这时一个来的人都没有。

日光有些耀眼,将这个后院的一景一物都照得清清楚楚。

乐轻悠终是将目光放在方宴身上,说道:“在我心里,你只是三哥。”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却让方宴又失望又苦闷。

见他半晌无语,乐轻悠斟酌道:“三哥,你对我的心思,是一时错觉,时间一过,什么都不会留下。所以,你不要因为我的话而低落。”

这么拒绝了,她总担心会伤到他的自尊心,毕竟这个看起来很成熟的少年才不过十六岁而已,也就是个刚进入高中的学生。

方宴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淡淡的,又让乐轻悠觉得自己的安慰有些多余。

“是不是错觉,我才清楚”,他说着,转身,背对着乐轻悠道:“能不能留下什么,却是你说了算。轻轻,这个问题我给你保留到及笄之年。到时如果你还是这句话,我绝不会纠缠。”

随即迈步离开。

乐轻悠听着他语气坚决的“绝不会纠缠”几字,莫名觉得心底有些空。

在后院磨蹭大约半个小时,乐轻悠才跟着过来寻她的夜与向前面而去。

客栈大堂一角有两张桌子并在一起,其上摆着鸡鸭鱼肉等十几盘丰盛菜肴,都是周雪年让客栈里的厨子整治的。

“先前若不是你们兄妹,我也很有可能成为那山谷中的埋骨一副,今日略备宴席,聊表谢意”,众人入座后,周雪年端起一杯酒,“我先干为敬。”

乐巍、乐峻陪起一杯,便将酒杯放在一旁,表示不会再喝,方宴却是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疾不徐地三两口喝完,再倒再喝,全程神情平静,旁人半点看不出他借酒浇愁的意思。

周雪年也跟着喝了几杯,笑着道:“乐三弟好酒量。”

乐巍看了方宴一眼,说道:“出门在外,不要多喝。”

“知道”,方宴说着又伸手拿酒壶,却被乐轻悠先一步拿走了。

“不能再喝了”,她说道,心里很不是滋味。

方宴的视线在她面上停顿片刻,应了声好,接下来乖乖吃菜,不再碰那个酒杯子。

其实他一点都不想做出这种姿态,什么借酒浇愁啊,他根本不会做那么幼稚的事,然而心底却又难受得紧,**呛吼的酒液入腹倒能舒服一些。

不过,轻轻不让喝,那便只能不喝。

周雪年笑呵呵地看着他们兄妹之间的互动,突然说道:“你们兄妹的感情真不错。”

乐轻悠:“……”,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赶了一天的路,吃过晚饭后,众人便各自回房歇下。

两天后到达甘州,因为周雪年是来访友兼讲学的,进城后,双方就分开了,离开前周雪年还留下了他家的地址,并表示随时欢迎他们去蜀地游学。

乐轻悠一行人在甘州停留半个多月,便继续北上,继而乘马车从一条与他们来时不同的路南下,一直游学到扬州,在扬州府衙小舅舅处住了将近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赵安国于处理政务的闲暇,经常指点乐巍他们三人的文章,眼看着已到七月,便让他们回去准备考试。

小舅母很想让乐轻悠再住几个月,这个外甥女来了之后,带着一起出去上香、逛街买首饰的,倒给无聊的扬州府衙生活添不少热闹,因此她着实不舍得让这个小外甥女走。

不过乐轻悠还惦记着回去给哥哥们准备考试时的吃穿用,再三婉拒了小舅母的挽留,在一日晴朗凉爽的早晨,带着这一路上收获的东西,在扬州最大的北港码头坐上了去湖州的船。

远行几个月,再次回到落英巷中的小院儿,乐轻悠看什么都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

这几个月都住在这里看见的刘大娘见小主子们回来,高兴地什么似的,端出好几杯凉茶,就提着竹篮子到西边的菜市买菜肉去了。

乐轻悠也不着急整理带回来的东西,喝了大半杯凉茶消去暑气,到后院看她的菜蔬玉米一看就是半天。

后院种的这些东西刘大娘给照顾得不错,乐轻悠站在田垄中,看着经过好几年选种培育到此时已经跟后世差不多大小的玉米棒,满心里都是踏实的欢乐。

从玉米垄里一出来,就看到撑着把暗色油纸伞立在旁边小尖椒田畦边的高大背影。

乐轻悠顿了顿,问道:“三哥?”

自从方宴在小客栈中问了乐轻悠那一句话,他们两人很少有单独相处的时候,一是因为路上时时处处都是众人同行,一是因为明白他的心思后面对他时乐轻悠总觉得不自在。

方宴嗯了声,转回身将伞撑到她头顶,“后院没有遮阴处,半下午又是太阳最浓烈的时候,别待太久。”

“好”,他这么自然,乐轻悠不得不再次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把哥哥对妹妹的疼爱与男女之情混淆了啊。

“我脸上有什么吗?”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方宴问道,面上从容,心口却一再收紧,怦然而动。

而他此时面对乐轻悠能这么从容自然,只是担心不自然会让她不再同以前那样靠近自己。

乐轻悠不知道这些,笑道:“没什么,咱们回前院吧,明天就要去县学,我帮着你们把给同窗们的土仪整理一下。”

方宴笑了笑,撑着伞与她并肩往前院走去。

出门买菜的刘大娘正好回来,压着篮子对乐轻悠和方宴道:“我见一家卖的蟹好,就买了几只,晚上给你们蒸蟹吃,待会儿还得劳烦小姐来帮我调酱醋汁。”

“这么肥的蟹”,乐轻悠忍住一下子冒出来的口水,高兴道:“刘大娘你先去把蟹蒸上,我马上就来。”

见她一瞬间欢腾起来的小模样,方宴眼角眉梢也不由染上愉快的笑意。18

159 收获

在家待了几天,乐轻悠从游山玩水的状态中调整过来,这一日等哥哥们去县学后,便叫上夜与回山庄看了看。

张管事的管理能力非常优秀,制作胭脂、玫瑰膏的两个小作坊被他搭理的红红火火的,相比乐轻悠离开时,又添了好几个女工。

专门烧窑的老鲁在乐轻悠过去时,给她拿了一整套绘着山水花鸟的餐具,勺子、饭碗、碟子、茶杯、专门吃燕窝的盅子,大大小小足有十几样。

这些餐具胎质白腻,精致优美,乐轻悠直是爱不释手。

晚上就住在了山庄,乐轻悠自己做的紫米饭,又烹炒两个色泽鲜艳的炒菜,盛在新餐具中,堪称视觉享受。

“夜与,你来和我一起吃”,一个人吃没意思,乐轻悠就把在院子里的夜与喊了过来。

夜与正在给院中的一丛薰衣草锄草,站起来道:“谢谢小姐,我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还能再吃一点啊”,乐轻悠自然看见他吃了什么,就只是去下人的厨房中拿一个芝麻烧饼罢了,这一路上同行,夜与话不多,做的什么她却都看在眼里,心里对他更多了几分好感。

“谢谢小姐”,夜与再次说道,放下精致的小锄头,洗了洗手来到房中,在饭桌边坐下时又道谢。

乐轻悠好笑地把一碗米饭放到他面前,“不用这么客气,吃吧。”

夜与整个人比以前紧绷些许,他实在不喜欢这种主子对自己青眼有加的感觉,只要跟以前一样,把他当成个可有可无的使唤人便好。

云家的夫人和小姐让他深深明白一个道理,主子的青眼有加,往往是需要仆人以弯折脊梁骨去回报的。

日常的伙计,对主家效忠,他都会心甘情愿地做到,然而再多的,便是拿刀子抵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不愿付出。

乐轻悠根本不知道这偶然一下的行为会让夜与心生戒备,正给他介绍自己做的菜:“这是芙蓉蛋羹,加了淡水虾,用香菇八角粉调的味,你尝尝。”

夜与依言夹了一点,送到口中吃了,放下筷子道:“小姐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嗯?”乐轻悠咬着筷子,看向夜与,这是把自己当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系列的了?随即笑道:“安心吃吧,一点饭菜,还能要你做什么?”

夜与知道这个小姐,跟云家那个小姐很是不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把那么一句话问出口,其实小姐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便是了。

想着这些,夜与脸上的神色松缓许多。

草儿端着一盅火腿汤进来,看到夜与在坐,不由怔了怔,随即垂头将汤盅放在桌子中间,看夜与一眼,无声走了出去。

到门口时,听到小姐让夜与喝汤的声音,她心里咯噔一声,过年后她就再没去县里伺候了,而他们又一起出去那么长时间,是不是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

草儿心不在焉地回到厨房,春喜和春歌正在小声议论,春喜道:“小姐对夜与可真好,夜与长得好,功夫练得也好,如果不是身份,还真是相配。”

春歌道:“什么啊,我看少爷们对小姐特别好,以后是不舍得随便找个人把小姐嫁出去的,夜与身份不好,可其他的都好啊,只要把奴籍一放,给小姐做个上门女婿,那可是极好的。”

“你们胡说什么”,草儿根本没有耐心听春歌把话说完,怒气冲冲地一脚跨进门内,“敢在背后编排小姐,看我不告诉鲁大娘把你们都发卖出去。”

春喜、春歌猛不丁听见这话,立时吓得脸色惨白,忙转头拉着她的手求饶:“草儿姐姐,就饶我们这一次吧,我们不是编排小姐啊。”

任由她们求了好一会儿,眼看着都要吓哭了,草儿才哼道:“注意着你们的言行,再敢胡乱编排,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甩袖走了。

看着她走远了,春喜低声道:“我们说什么了,她这么不依不饶的?”

“你还没看出来呢”,春歌见门口四周没人,冷哼哼道:“是人家眼高,看上夜与了,要不然一句话,怎么会让她这么生气?”

“什么?”春喜捂嘴惊呼,“草儿她,喜欢夜与!”

“要不然过完年时,怎么会带了秀盈去?”春歌不屑道,“还不是担心她人大了,做出什么丑事来?小姐和少爷们还是担心过了,这草儿再有心,夜与也不爱的搭理她。”向外看看道:“小姐和夜与应该吃好了,咱们过去伺候着。别以为她来得早,就能更得小姐关照,小姐大了,总要几个贴身丫鬟的,你以后也别这么没心没肺的了,好好表现,咱们都争取在小姐跟前混个脸面。”

春喜听得唯唯点头,“谢谢你提醒我,后天镇上有庙会,咱们跟鲁大嫂请假,我请吃凉糕。”

两人来到客厅时,乐轻悠正好放下筷子,春歌端了漱口水过来,笑着道:“小姐,前些日子我们在后山发现一窝刚出生不久的小鹊鸟,没事儿就捉些虫子让家里的护卫大哥给送到鸟窝里,不想那对鹊儿竟然会认人了,我们去后山捡菌子时,它们见了,总要飞过来盘旋两圈的。您要不要去看看?”

“走吧”,乐轻悠听得有意思,正好当饭后散步了,便起身带着春歌春喜去后山。

夜与本要退下去的,这时也跟了过去。

路上看见草儿,春歌笑了笑,却没敢把得意摆得太明显,不过即使这样,也已经足够草儿难受了。

她上前道:“小姐要去哪儿,我陪您一起去。”

“看鹊儿去”,乐轻悠对她笑笑,“一起来吧。”

草儿高兴地答应一声,将跟在乐轻悠旁边的春歌挤到了一边。

到底她和秋果跟小姐的情分,与这些后来由光伯买来的人是不一样的。

晚上,草儿伺候着乐轻悠梳好头发,突然跪了下来。

她这突然跪下又一语不发的,乐轻悠便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站起来说。”

听小姐的语气有些不对,草儿提着裙子站了起来,垂着头道:“奴婢想求小姐一件事。”

乐轻悠道:“说吧”,暗想这么郑重地跪求,可见事情不小。

“奴婢……”草儿言语间带了些羞涩,“奴婢心悦夜与大哥,想要嫁他为妻,求小姐成全。”

这个事啊。乐轻悠想了想道:“我自然不会反对你们成亲的,不过在这之前,你还是先问问夜与。”

她又不是皇帝,没那个权力赐婚啊。

虽然握着奴仆的卖身契可以做主把哪个配个哪个,但是乐轻悠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草儿有些为难,见小姐没有主动跟夜与提的意思,点点头道:“谢谢小姐。”

乐轻悠不知道草儿给自己玩了个文字游戏,一出屋门就找上夜与,红着脸说道:“小姐已将我许配给你,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夜与准备睡了,正在从柜子里拿薄被,闻言就是一愣,随即将薄被往床上一扔便出了门。

“夜与,你要去哪儿?”草儿忙追来,拉住夜与的手腕。

夜与眉头紧皱,将手腕甩开,道:“去求小姐收回成命。”

“夜与,小姐对你那么好,如今只是让你娶我而已,你还要再去烦小姐吗?”草儿又紧紧抓住夜与的手腕,绝不能让夜与过去跟小姐说那句话,否则她在这个家,就待不下去了。

只这一次,她为了自己的幸福,小小地用一点心机,以后定然会用全心全意的伺候来回报小姐。

但她这点许愿没有被任何人听见,夜与仍旧是坚定地富凯了她的手,迈步向乐轻悠的房间走去。

草儿站在月光如水的庭院中,一时之间浑身冰冷。

很快,夜与就出来了,经过草儿时,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些许厌恶。

草儿一直心如擂鼓,担心被赶走的恐惧压过了一切,此时夜与会不会因为她说瞎话而讨厌她,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然而一刻钟过去,也不见小姐叫人进去,草儿微微松了口气,直到看见窗口的灯光暗去,她才浑身无力地回屋。

乐轻悠虽然因为草儿以她的名义说假话有些生气,却不至于要做出什么惩罚她的事,第二天回县中时言语间警告了她一番,这事便算过去了。

之后的日子,乐轻悠在县里带着再没有回山庄,每天给少年们做做营养餐,研制一下耐放、美味的考场熟食,过得也不无聊。

七月末,一家人正准备去府城时,出海四个多月的刘况回来了,中午,烈阳烤地的时候,刘况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篓子,身后跟了两个护卫,出现在落英巷他们家大门口。

一见到晒得黑了一层的儿子,刘大娘激动不已,忙拉着他进院,好生打量一番,招呼着他们坐下,就匆匆忙忙去厨房给他们端凉茶。

走前放下一句话,“你们先在院子里歇歇,主子们都在睡午觉,吃点东西,再回话。”

一刻钟后,三人吃饱喝足,而早在刘大娘说话时就已经醒来的乐巍这时才走出门来。

“大少爷”,刘况和两个武字护卫都站起身见礼,刘况满脸笑容,将他们带来的东西都拿到桌子上,“这次出海,收获颇丰,账目和收据都在,还有些从海外带来的稀奇东西,咱们没出手,大少爷请过目。”

等乐轻悠午睡醒来时,刘况他们已经走了,她看见的就是大哥给她拿过来的一沓子银票,和一篓子彩色贝壳、香料、热带水果鲜花种子。

“试试哪些咱们这里能种,刘管事知道你喜欢种东西,每见一种新鲜种子都给存了好些”,旁边乐峻笑道,“可见真是费了心的。”

乐轻悠答应着,把那一包包种子都打开看了,好些她都认识,但好些也都没法在亚热带、温带交界区种植。

不过她还是笑道:“趁刚入秋,明天就种上试试。”

第二天时,不用再去县学的乐巍、乐峻、方宴跟乐轻悠在后院又是翻地又是浇水,忙了一天。

将那些种子都种上,家里安排好,兄妹四人带上夜与、武艺就乘马车往府城而去,傍晚时分,已到府城。

前面已派了武恒先来府城把住的地方打点好,这天武恒吃过中饭早早地就来府城等着了。

虽然临近考期,府城的客栈和一些人整理的专门租给读书人的小院儿特别紧张,武恒还是租到一个配有五六间房屋的小院。

接到主子们,武恒就坐在马车前面,给指着路,一路轻松地驶进距离府学只有短短一段路的小院儿。

这天晚上大家吃过饭,洗洗漱漱,很早都睡了。

第二日乐轻悠早早起来,提上买菜的竹篮子,准备上街买些新鲜食材,一方面做饭使用,一方面她得开始把给哥哥们带去考场的食物做出来。

方宴也起得很早,见她要出去,放下书道:“戴上幂离,我跟你一起去。”

本来想叫夜与和武恒跟去提东西的乐轻悠:好吧,考试近了,一切都以你高兴为主。

两个人在菜市转大半个时辰,出来时手上都提满了东西,方宴看见前面有个卖糖人的,还过去让那摊主画朵牡丹。

乐轻悠跟过去,看了会儿,见那摊主用焦黄的糖不片刻就画出一朵肖似的牡丹,比她以前在县里镇里买的都好上许多,因想着方宴他们马上要乡试,就让摊主再画三个蟾宫折桂出来。

等画好了,自家却没手拿,方宴想了想,对摊主道:“放在一起拿个油纸包起来吧。”

四个糖人放在一起,方宴只需用两根手指捏着那些木棍便好了。

幸而这个菜市离家只六七百米的距离,两人很快到家,乐轻悠把那些新鲜的菜蔬放到厨房,就出来给大家分糖人。

“蟾宫折桂”,乐巍看着手中焦黄透明的糖人,笑道:“轻轻,你对我们的期望这么高啊。”

乐轻悠把手中的牡丹糖人啃了一口,摇头道:“完全没有,只是别人家考试都要绣个魁星荷包、挂幅蟾宫折桂图,咱们也随一下大流。哥哥们随意考,考成什么样都可以。”

“你倒是会安慰人”,乐峻不太爱吃甜的,不过妹妹给买的,又有祝愿在其中,他还是勉勉强强吃了吧。

几人正在说笑,半开着的院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道袍邋遢的人站在门口,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大声喊道:“轻轻丫头,还有那三个小子,贫道回来了,快过来接一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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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事出去了,更新晚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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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进场

“清一大伯!”

清一的突然出现受到了兄妹四人的一致欢迎,乐巍过去接住他手中提的一个破烂袋子,乐峻拿板凳给他坐,就连情绪不怎么外露的方宴也到厨房给倒一杯茶端了过来。

倒是乐轻悠,反而没事可做。

见四个孩子这么欢迎自己,清一欣慰非常,“不枉我特意趁你们三个乡试时赶来,都好都好,对了,那袋子里有京城那间铺子这几个月的盈利,还有些路上给你们带的小玩意儿,看看去。”

所谓的小玩意都是不倒翁、陶罐之类的,乐巍他们三个都没什么兴趣,看了看就全都交给乐轻悠收着。

铺子开张三个多月,前一个多月呈上升趋势,之后两个月的收入就稳定在每月一千多两左右,因为玫瑰每年只开一季,每个月的玫瑰膏子等吃食都一定的量。

不过即便如此,每个月盈利一千多两,在京城也是不低的水平了。

破烂袋子里还有账本,乐轻悠没有立即看,将这些东西收到屋里,便开始做早饭,来时没让刘大娘一起跟着,这段时间做饭的事乐轻悠都打算亲力亲为。

方宴拿了些青菜帮忙择洗。

等清一洗好一个热水澡,外面院子里已经摆了一桌子菜,开门看见那一盘盘菜上萦绕的淡淡紫气,他立时咽口口水:“还是咱家轻轻好啊,给我做这么些好吃的。”

乐轻悠没说有好些菜都是她特地给家里三个考生做的,笑道:“那清一大伯要多吃些。”

“好吃”,清一来到饭桌边,先拿筷子夹了一块鲜嫩的红烧鱼肉,连连点头,“小丫头的厨艺越发见长”,挥着筷子对他们几人道:“都吃都吃,别光让我一个人吃。”

方宴心想您可真不见外,先给轻轻夹一个藕夹,同时道:“清一大伯,你从京里来时是几月份,这次湖州乡试的主考官可定下来了?”

“正要跟你们说这个”,清一说着话也不耽误吃,“湖州府的主考官是翰林院的开大人,副考官是他部下的陈大人,这两人都是一板一眼的性子,你们写文章时注意不要用什么华丽辞藻,再加上言之有物,再凭你们三人的学识水平,中个举是小菜一碟。”

“我们记住了,让清一大伯费心了”,乐巍说道。

清一摆摆手,又道:“我给你们掐指算了算,来春会试时是高处有危之相,最好收着点,别考太好。尤其是方宴,此次乡试,也收着点。”

乐轻悠是打算会试前再提醒他们的,没想到清一大伯也算出不好来,当下忙点头,对哥哥们道:“大哥二哥三哥,清一大伯说的话你们要记住。”

之前在扬州暂住时,小舅就已经提醒过他们,如今京城不仅有诸皇子争储之乱,今年夏天,皇帝又不知因为什么迷上了炼丹之术,尤其宠幸蘼贵妃和由蘼贵妃引荐的一个道士,鉴于这种种不安定因素,让他们不要太出彩,只要登上金榜便好。

虽然名次一般的进士不好授官,但是一些偏远的没有人想去的县治还是很轻松能谋来的。

这些话刚在心头闪现,乐巍就听到清一大伯吐出一句足以被判罪的话。

“今上的龙气被蘼贵妃和那个不修正道的道人影响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本来还有十几年龙命,此时最多只能支撑三年”,清一倒是说得轻飘飘,“我建议你们暂敛锋芒,等明君登位,再进入权力中心。”

乐峻忙四下看看,低声道:“清一大伯,这些话可不能随便说。”

清一挥挥手,满不在乎。

方宴如今已经知道清一的另一个身份,看他现在如此说,难不成在京时受到那新得宠的道人迫害了?

事实与方宴所猜想的并没有多少差别,清一虽然能卜卦断命,到底却也是个普通人,那道人看上国师一职,跟蘼贵妃两人就经常在皇帝跟前进谗言,说他身为国师上不能帮皇帝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下不能求雨避旱使大周风调雨顺,实乃尸位素餐。

清一一向言行无所拘束,说了一句“长生不老纯熟妄言”,当即就惹怒了正热衷于丹道的皇帝,除了他国师的封号贬为平人。

不过京城里的权贵多知他有真本事,即便被皇帝贬了,暗地里来拉拢的人也不少。

清一能观气,自然看得出来自从皇帝亲近起蘼贵妃又捧起那个道士,大周的龙气便都渐渐地往低调沉敛的三皇子身上转移,他若跟有些人想弄个从龙之功实是轻而易举之事。

但这些政治圈里的事他早就厌烦了,即便暗里来拉拢他的人有三皇子的部下,他还是谁都没应,处理好一些观中事宜,就悄遁出京来。

在开始去各地游走积功德之前,他想来看一看孩子们,并提点他们一些事。

乐轻悠好奇道:“清一大伯,那个蘼贵妃和道士是妖怪吗?”

正边吃东西边回想京城里那些糟心事的清一差点把嘴里的东西都喷出来,咳咳好几声,摆着手对乐轻悠道:“没事儿少看些话本子,这世上哪有那种东西。”

“那您说皇帝的龙气受他们影响消散了很多”,乐轻悠说道,“怎么会没有妖怪呢。”

清一解释道:“天下之人都有属于他们个人的气,也就是气运,跟妖怪啊神仙啊完全没有关系”,说着把手上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我给你留下的那本道家典籍是不是一点都没看?”

乐轻悠:“太枯燥了,我看不下去。”

“你说你这么好的根底,怎么就对道家半点不感兴趣”,凭这一身完全不属于龙气的大气运,日常多打坐、多做好事积功德,即便不能长生,活个二三百年绝对没问题啊。

清一惋惜不已,只日常从小丫头这儿蹭走的紫气,对他的修道之途已是大为有利,谁想到小丫头对这些竟是丝毫不在意。

“我没有学习五行八卦的聪明劲儿”,乐轻悠笑着说道,“清一大伯,快吃菜吧。”

道士的生活有多无聊啊,甚至有一种道士还不能成家不能吃荤,她属于饮食男女一列,还有好多东西放不下呢。

吃过早饭,清一回房休息,乐巍他们正帮着妹妹洗碗收拾厨房,有个小厮捧着请柬上门来,原来是住在他们隔壁的赶考书生在西大街的茶楼设了个酒会,知道他们家有三个今年参考的举子,便让下人来请人。

“你们去吧,这些我自己收拾就好”,乐轻悠拿过方宴手中的盘子,“快去衣服。”

考前学子之间相互结交认识,算是一种常态,很少人会在考前这几天埋到书堆里闭门造成,毕竟学的怎么样,不是几天之功。

乐巍他们是不打算参见什么考前文会的,不过见妹妹这么想让他们出去看看,就走一趟也没什么。

出门时乐峻叫武艺跟去跑腿,把夜与、武恒留在家里给妹妹打下手。

乐轻悠这一天的确安排了很多事情,洗好碗,就开始和面,同时让夜与切卤肉,武恒去洗白菜、小麦。

到中午三个哥哥回来时,她已经做出一大罐麦茶、一竹筐能一口吃下去的肉馅小火烧,白菜腌成了酸甜味的,担心考场中容易吃坏肚子,并没有加辣椒,只作一个开胃小菜罢了。

金丝蜜枣以及用来煮粥的碧粳米、紫米都是来时带的家里的。

之后乐轻悠又做了三份可吃四五天的短小龙须挂面,这个耐放,焙干之前切得短短的,也好放。

就这样忙忙碌碌十几天,从吃食到在考场中可能用到的熏蚊香,乐轻悠都给打点得齐齐备备的。

八月十六是考生入场的日子,这天寅初,乐轻悠即已起来,她得送哥哥们入考场。

那些吃的用的穿的,都在昨天的时候分成三份打包好放到了车里。

方宴穿着一件淡灰色夹衣,外面披了个白色斗篷,一出门看到乐轻悠正站在车边对着单子查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忘了给他们带,心里又暖又软,同时又舍不得她小小年纪就为他们这样操心。

便是放到那些长辈俱在、仆从众多的人家,有三个考生,在临考这段时间,也要忙到焦头烂额吧。

想到此处,方宴上前几步,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乐轻悠披上,“早晨寒气重,出来怎么也不披个斗篷?”

“有呢”,乐轻悠快对完了,头也不抬道:“我穿上小夹袄了,还带了件半身斗篷在车里。”

说话之间,乐巍、乐峻也各自收拾好从房里出来了,他们看到此情此景,皆是心底暖暖的,又充满了怜爱。

“东西都齐了吗?”乐峻走到妹妹旁边,看了眼那张被她写的长长的单子,满脸笑意问道。

“齐了”,乐轻悠对完,将单子折好收到腰间的小荷包里,侧身对三个少年道:“上车吧,我送你们去考场。”

乐巍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先将她抱上去,才跟着一步上车。

“小宴?”乐峻疑惑地看看脸色不太好看的方宴,“快上车啊。”

方宴沉着脸上了车,虽然知道大哥对轻轻只是兄长的疼爱,但看着轻轻被别人抱起,他还是满心不舒服。

坐到车上后,方宴不着痕迹地把乐轻悠往他身边拉了拉。

乐峻一坐上来,外面武恒武艺两人便一人一边地坐在车厢外赶着车驶出大门,家里则由夜与看着。

路上,乐轻悠再次提醒哥哥们:“你们的考篮里我放了两个白色小瓷瓶,荷花样里盛的是风寒药丸,竹子样里盛的是治拉肚子的药,你们若有不舒服时,就吃一颗。不过若是比较严重,你们就出考场,千万不要硬撑。”

当然乐轻悠一点儿都不希望哥哥们在考场中出现什么不舒服的状况,不过该提前说的她都得说,什么情况都得考虑到。

“另外,那些五香牛肉块和卤肉都不宜放过两天,我准备的也不多,你们第一天先吃这些。”

其实放在她让老鲁特制的那种坛子里的牛肉块和卤肉是能长期放的,不过考生进场不让带那种密封的东西,乐轻悠只好把这些从肉汁中捞出来用油纸包裹,方便考场的那些差役检查。

妹妹唠唠叨叨,三个哥哥边听边点头,很快地车外就传来武艺的声音:“少爷,贡院到了。”

此时时间还早,好些住得比较远的考生都没到来,贡院外只排了十几个学子。

方宴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眼,回身揽住乐轻悠的肩膀拍了拍,“你别下去了,待会儿我们进去后,就让武恒武艺赶车回家去。”

乐轻悠点头,三个少年各提了考篮下车而去,乐峻又掀着车帘嘱咐妹妹两句,乐巍正在外面说武恒武艺:“这九天我们不在,你们三个都警醒些。”

乐轻悠坐在车里听着,心中一阵阵感慨,终于,他们都要长大了,再过一年,三个少年各自授了官,她便也能“隐居”了。

三道脚步声远去,乐轻悠掀开窗帘,看到排到队尾的三个少年回头给她摆手,忙把窗帘放好。

因为前面的人不多,不到一会儿,便检查到乐巍他们三人。

差役先是对着他们的画像看了,然后让他们将考篮、打包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放到地上,就那么在贡院门口的石板地上拆开检查起来。

比之前朝,本朝的这种乡试防作弊检查宽松了很多,只要打开东西看看,确定没有夹带便行,前朝中期时,考生携带的馒头糕点吃食,都要被掰开捏碎以确定里面没有夹藏东西,如此一来,考生带的东西多半不能入口了。

四个差役一起检查,面无表情且不说一语,很快就检查完,又让乐巍他们脱了外衣,检查过他们衣服的内外面,这才点头让进去。

等他们三个收拾好东西进了贡院,后面没有还没有学子过来,其中一个娃娃脸就低声道:“刚才那三个学子家里给准备的东西真是齐全,竟然还有两瓶药呢。更关键的是,他们带的那些吃食,也太香了吧,那些肉还有小火烧,即便是冷的,我闻着也差点流出口水来。”

其他三人都是颇有同感的点点头,一个大胡子道:“我检查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么好吃的考场吃食。”

正说着,又一波考生过来,四人忙敛色站直,面无表情地道:“放下考篮、铺被。”

这边,乐轻悠在车里看了会儿,在武恒又一次提醒回去时,应道:“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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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食言了—_—||,最近比较忙,大概再过一个星期能恢复九千更

161 考场

晨光透过缝隙照进考棚,方宴将刚才发到手中的几张试题纸一一看过,用墨锭压住,转身将旁边墙角处小炉子上的小铜锅端起来,先沏了杯麦茶。

刚进来号房时,他就升起炉子,此时在略有寒气的初秋早晨,这个小小的号房中充满暖意,当麦香盈满小空间时,这个小地方也不显得多么简陋了。

喝完茶,方宴便开始煮粥,这时整个考棚中已经飘满粥香,粥香中突然混入一股浓浓的肉香,引得好些人暗暗吞口水。

这是大哥、二哥在烤小火烧,方宴如此想着,也把小火烧和牛肉块取出来一些,拿筷子串着在熟透的炭火上烤起来。

“什么东西啊,这么香”,声音从隔壁传来。

方宴暗想,我家轻轻做的,自然香。

一个巡考官走过来,对隔壁发出声音的考生斥道:“噤声。”

这下附近小小的骚动都平息下来,巡考官满意地点点头,走前,却是往方宴所在的号房中看了一眼。

透过号房上的小窗口,看到那学子拿着一串金黄的小火烧在炭火上转动,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别的考生都是就着热水啃个干饼子,这个考生倒像是过来踏青的,准备的吃食这样齐全,想来其家人对其给予了厚望吧。

如此一天很快就过去了,第一天的试题简单,因此傍晚时分便被巡考官们收走,晚上考生们也不点油灯,早早地随便吃些东西便都摸黑睡下。

不过方宴以及和他各有十几个号房之隔的乐巍、乐峻都没将就,当然他们没有使用油灯,考期还有好几天,这灯里的油可得省着用。

方宴下了一碗火腿龙须面,还放放里面几片风干的油菜,吃完洗过碗就将白日里写题的考桌立起来,在地上铺上铺盖裹着被子睡了。

乐巍做的是小米粥,吃了些糕点,吃完倒没立即睡,在黑暗中默想以前学过的内容。

与乐巍隔着一个号房的乐峻此时才做饭,号房中只有外间的油灯影影绰绰地透进一些昏黄光线来,他本只想烧锅热水喝水果茶吃糕点,不过转念想起妹妹叮嘱他们在考棚中不要在吃喝上马虎,便也下了一碗龙须面,不过他的配菜是切成薄片的卤肉。

这饭一坐好,两边的邻居乃至对面的都吸溜起口水来,已经吃过饭、正在吃饭、正在做饭的都被这股霸道的香味馋得肚子咕噜噜乱叫,最苦的是那正在吃饭的,本还觉得自己口中用心煮好的粥美味,在这香味冲击下简直有些食不下咽。

乡试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接下来几天,考生们不仅要承受精神上的压力还要承受来自腹部的压力。

这中间有三名趁夜间写题时作弊者被巡考官发现,让考场中的差役带了出去,并没有发生什么其他的事。

九天考期一过,贡院大门敞开,三三两两胡子拉碴狼狈不堪的考生提着考篮扛着铺被走出来,好些人都是还没出门,就被家里人搀扶着接走了。

乐轻悠让夜与把马车停在了最边上,武恒、武艺去贡院门口接少年们。

出来时忘了带幂离,乐轻悠就坐在车中没下去,外面乱嚷嚷的,各种声音都有,其中她一会儿就听到好几句的,全是“不知道什么人一到饭点儿就做好吃的,可把我馋得连那道策论把握不大的失落都淡了”、“被不知哪个考生馋了整整九天,嘴里都快淡出鸟儿来了,回家先吃两顿好吃的”之类的话。

乐轻悠听得好笑不已,在印象中这些学子都是把科考当命看的,没想到一出考场都在吐槽吃的,什么好东西让大家怨念这么大?

不会是自家哥哥们吃的吧。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惊呼声,乐轻悠忙掀开车窗帘看去,只见不远处一群人围了个圈,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听到有人喊着找大夫。

夜与守在马车边,没有过去瞧瞧的想法。

很快,从那边人群中挤出五个人来,是自家三个少年,还有拿着扛着东西的武恒武艺。

乐轻悠见哥哥们精神饱满面色红润,除了几天不洗澡不换衣服有些狼狈,看起来比那些面色惨白晃晃悠悠的考生要好许多,当下也不顾上管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掀开车帘就一跃跳下马车。

“大哥二哥三哥”,乐轻悠笑着道,“恭喜你们又经历了读书生涯中的一个重要考试。”

这种严格封闭的考试方式,对个人的身心都有严格要求,虽然弊端多多,但挺过去九天考试,不管最后有没有考上,对考生来说,这都是一笔人生财富。

方宴习惯性地就要伸手握住她的手,想起自己几天没洗澡,头发都有了味道,便又把手收回,“这几天家里没事吧。”

“先上车”,乐轻悠侧身,让他们上去,“家里没事,我还跟着清一大伯在城里算了几次卦呢。”

到了车上,乐峻伸手敲了敲乐轻悠的额头,“没有我们管着,你倒成了出笼的小鸟儿。”

乐轻悠吐吐舌头,“不用给你们做吃的了,我很无聊嘛,出去跟清一大伯送卦很有意思的。”

“可换了装扮?”乐巍问道,实在是自家小丫头的长相太出色,出门时不换个装,总会引起注意。

就刚才轻轻下去那一会儿,已经有好几道目光频频看来。

家里有个小丫头,还是个长相极好的小丫头,就是这么让人费心。

乐轻悠点点头,出门时总被人看,她心里也很不喜欢,因此出门前都会小小地化个妆。

外面武恒已经调转车头,马车渐渐驶离人生嚷嚷的贡院。

这时乐轻悠才闻到三个哥哥长时间不洗头不洗澡而散发出的意味,想起他们三个都是爱干净的性子,不由笑道:“这几天不好过吧。”

方宴道:“还好”。

乐峻道:“别有一番滋味。”

“有你准备的各种花样不同的吃食,比起其他人,我们好多了”,乐巍笑着道。

一语落,乐峻和方宴都笑起来。

不过方宴脸上的笑一如既往是清清淡淡的。

乐峻补充道:“何止好多了,有轻轻准备的吃食在,我们简直是出门郊游,除了没自由。还有啊,每到吃饭的时候,总会听到隔壁人咽口水,那种别人吃不到的感觉,挺好。”

没想到哥哥的性格中还有这么恶劣的一面,乐轻悠看了他一眼,道:“原来那些出来考场的人是在抱怨你们。”

跟着把之前听到的话说了,乐峻又笑起来,“考试一结束,整个考棚里都是抱怨的声音,我隔壁的那两个兄弟还特地跑过来问我这些吃的东西是买的还是自家做的。如果是买的,他们也去买点。”

乐巍道:“还有人问我咱们吃的东西都是怎么做的,准备这次不中,下次考时带的。”

乐轻悠看向方宴,方宴点点头,表示也有人去问他吃食。

乐轻悠就道:“你们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个想法,开一家专门供给考生吃食的铺子。”

“这个想法不错,等咱们把这样的铺子开起来,那以后的考棚中岂不是要饭香飘飘了”,乐巍十分同意,没有考过,就不知道在考棚中挨过九天对一个人来说有多难,他们有美食可用,至少能保持体力、精力充沛。

回到家,乐轻悠让三个少年回屋洗澡,她则回房拿出一张纸,把脑子里能想到的可以放较长时间的熟食都写了下来。

可用的人多,每一个铺子开起来都不用她亲力亲为地去管,因此乐轻悠就总是不停地冒新点子。

嗯,先在湖州城开一个这样的吃食铺子吧,家里也不缺人手,刘况如今在家,大哥只让他们每年出海一次,可以让他调理几个人出来,到时提来湖州的食铺做管事伙计。

乐轻悠足足写完两张纸,她去接少年们时去盛合大酒楼叫的一桌上等席面也送了过来,让那酒楼的伙计把一盒盒菜肴摆到院子里,乐巍、乐峻、方宴已换了一身洁净衣服清清爽爽地出门来。

“听说他们酒楼里的老鸭海带汤做得闻名整个湖州城,大哥二哥三哥,你们都尝尝”,乐轻悠舀了三碗汤,一个座位前放一碗,让他们快来吃,看看这个没有多少阴凉处的院子,又道:“如果有个葡萄架,在下面吃饭肯定很凉爽。”

“你如果喜欢,明天我们出去看看,在府城也买下一处院子”,乐巍说道,“再把山里的葡萄移栽几株过来,来年夏天便是一丛绿茵茵的葡萄架。”

乐轻悠一面提醒他们快吃,一面点头:“好啊,不过县里的宅子已经有葡萄架了,在府城的院子,就种些藤萝吧。”

如此说好,第二天乐轻悠和已经休息过来的三个哥哥出去转了一天,在东城的一个青柳巷买下一出有七八间房的小院子。

傍晚时,在外游逛一天的清一回来,听说买了个新院子,问过地址,一个人跑过去瞧了瞧,回来说:“那院子方位不错,可以先收拾起来,正好我暂时要在湖州留一段时间,便住那里去。”

说话之间全是一家人的不客气。

乐轻悠没问清一还有什么事,很快地让武恒找了些修理屋子的人把那处院子整理起来。

期间,她经常过去看着。

至于乐巍他们,乡试那天遇见了好几个县学里的同学,这几天有同学找来,一些宴会,他们总有推不开的。

他们准备等到桂榜出来再回仙泉县,在此期间,除了方宴,乐巍和乐峻都新交了几个性情相投的朋友,有家在湖州府的,很快地就把帖子给送到他们暂居的小院。

为了让自家轻轻结交几个朋友,乐巍、乐峻颇是接下几个帖子,去时叫乐轻悠,乐轻悠却都不去。

乐轻悠不是小孩子,没有交什么朋友一起玩的想法,再说真正的好朋友也不是一个宴会能交到的。

方宴更是对那种文会不感兴趣,倒经常陪乐轻悠去整理他们新买的那个小院儿。

这天早晨晨雾蒙蒙,方宴一大早起来,见乐轻悠也已起床,便道:“咱们出去看看早晨的湖州城,怎么样?”

乐轻悠一开始还告诉自己注意跟方宴相处时的界线,但见他过了那几天什么异常都无,心里以为他只是少年时期一时萌发的冲动感情,对于单独和他再做什么不再有什么顾虑。

这时便道:“好啊。”

在蒙蒙的白雾中,两人打开大门,走上同样被白雾笼罩的街道。

卯初的湖州城不算热闹,因为此时城门还未开,不过家在府城的小贩都已上街支起了摊子,多是早食摊,距离菜市比较近的那条街上几乎全都是卖粥、包子、豆羹、烧饼的摊位。

乐轻悠喜欢发现美食,出门没多久便循着味道和方宴来到这条早食街,最后发现一家不起眼却把小笼包做得极为美味的小摊位。

见她喜欢,方宴买了两屉,又去旁边的摊位上买两碗豆羹,拣一张干净的桌子,和她面对面坐了,把笼屉打开,从热气腾腾中夹出一个白胖的小笼包子给她放到面前的小碟子中,同时问道:“吃不吃酱醋?”

这个包子咸香,一点都不腻,乐轻悠便摇头道:“不吃,你也吃。”

方宴笑了笑,一口便吃掉大半个,“今天带你去城外的寺里玩?”

“嗯”,乐轻悠点头。

两屉小笼包有二十个,总共十文钱,再加上一文一碗的豆羹,乐轻悠和方宴就吃得饱饱的了。

回去时,乐轻悠又要了两笼屉小笼包,用油纸包着,和方宴一人拿一包,给大哥二哥带了家去。

今天乐巍和乐峻都没有宴会要参加,知道他们要去城外的寺庙游玩,便一起过去了,倒让方宴有点郁郁,不过这一天兄妹四人在城外玩得还挺尽兴的。

等他们将整个湖州府有风景的地方都游玩过了,已是半个月过去,第二天桂榜将出,晚上乐轻悠让一家人都早早睡下。

第二天五更时分,家里人都已起来,最后让武恒三人去贡院看榜,乐轻悠这时也有了些等成绩的心焦,坐一会儿就去厨房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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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高中

天色将明时,武恒拿着被挤掉的帽子跑进门来,边跑边喊:“中了,三位少爷都中了。”

“大少爷中在第十六名,二少爷是第十一名,三少爷是第二十名”,抹头上的汗,武恒站在院子里,“来时听说好些中举的人都要请同窗好友的,咱们家在这儿没有厨子又没有多少下人,小人们擅自做主,我回来报信,夜与和武艺去酒楼定席面。”

因为小主子们处事向来开明,他们才敢这么做,此时见大少爷果然是赞赏地点点头,武恒更放心了。

乐轻悠还真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对武恒道:“你们说的是定几桌席面?”

武恒此时身为三位举人老爷家的仆人,心里骄傲空前,只觉呼吸到的空气都比前几日新鲜,脸上堆满笑容:“少爷们这几日结交了不少朋友,还有这近旁的邻居,等报喜人过来知道三位少爷高中了定然也要来恭贺一声,小人们商量着定三桌上等席面五桌中等席面。”

“办得好”,乐轻悠听他们考虑得周到,心中十分高兴,笑道:“等忙完今天,给你们论功行赏。等着,我去拿银子给你,你给送去酒楼,交代他们午时前送来即可。然后你和夜与他们就回来,对了,再问问酒楼管不管租赁桌椅板凳,如果管,就让他们一起送来,不管的话找租赁行赁几套。”

说完回屋拿一百两银子交给武恒,“不够了再来要。”

武恒忙笑道:“足够了,小姐放心,咱们一定把今天的事办得周全。”

武恒走后,乐峻才道:“大哥,小宴,你们这次藏拙藏得太多了吧。”

平时他和大哥的水平差不多,小宴比他们两个要远远高出一大截子,没想到乡试他们兄弟三人倒让他占了个先。

方宴一开始是打算从乡试开始把成绩考得高高的,不过他看得出来小丫头的担心,虽然他不怕那些,但还是不由地收了许多。

“差几名没关系,我们的排名都在安全范围”,他这么说道。

乐巍点点头,“轻轻,给我五十两银子,我出去换些铜钱,有这城里的地痞叫化过来也好打发。”

乐轻悠暗道大哥想的周到,直接给他拿来一百两,“再换些散碎银子,家里没多少零钱了。”

乐巍出去后,乐峻、方宴以及今天特地没有出门的清一便开始收拾院子。

其实这个小院子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扫扫地,把这院子里本有的一张桌子摆到院中央,弄些茶水放上去便好。

乐轻悠用烧好的热水沏了一大壶芒果茶,刚提出去就被方宴接走了,“别烫到你,我来。”

正这时,武恒三人拿着些茶壶茶杯回来了,后面还跟着这家小院子的主人,那夫妻两个一进门就笑着道贺,手里还带着一包茶叶。

妇人笑着拉住乐轻悠的手:“你这三个哥哥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出色,有三个举人老爷护着,你以后可就等着好日子吧。”

“别说那些没用的”,男人瞪了妻子一眼,随即对乐峻、方宴道:“我这个小院还是一下子中了三个举人老爷,这样吧,你们的房租我只收三分之一,剩下的权当贺礼了。”

这夫妻两个知道今儿个出桂榜,一大早吃过饭就想来看看,租住自家小院儿的那三个学子有没有中,没想到路上遇到这家仆人,听他们说竟是三人都高中了。

当下,二人便都在心中有了计较,减房租一是能在举人老爷跟前卖个好,而且这举人老爷说不定明年就是进士老爷了,二是凭着住在自家小院里的三个学子都高中的噱头,接下来每个月他这个院子都不愁租出去。

只不过夫妻两个各自在心里想减的房租不一样,减一半妇人都觉得肉疼,哪知道自家男人开口就减去了三分之二。

不过在外面她却不好反驳男人的话,就干笑着点头:“是啊是啊。”

乐峻正要说多谢不用,就听他妹妹已经道:“那就多谢房东老爷、夫人了。”

乐轻悠看出了他们打算借助哥哥们全部高中的噱头打广告的意思,而且这不是后世他们不同意旁人就不能用他们打广告,因此收下房租三分之二几十两的广告费,她丝毫没觉不妥。

妹妹开口,乐峻便也不说什么,等看到妹妹笑眯眯接过房东夫人还回来的三分之二房租时,不由在心里笑骂一声小财迷。

而那房东夫人,往出送钱时,脸上的肉疼几乎实质化,嘴上不停地说乐轻悠往后有福享了云云。

方宴把自家小丫头往身边拉了拉,对房东夫妻道:“谢谢二位。”

房东老爷笑着直摆手,房东夫人这才从丢失一大半房租的心痛中回神,看着这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人双眼放光:“举人老爷真是年少有为啊,不知说亲了没有?”

方宴反感地皱皱眉,“此事自有家中长辈议定。”

妇人不相信,真有家中长辈,也不会三个少年人带着个小丫头出来考试啊。

乐峻也有些头疼,只怕方宴之后就是自己,见妇人还有话说的样子,忙道:“房东老爷,房东夫人,请这边喝茶。”

男人忙客气地摆手,“在举人老爷跟前,咱们哪敢称老爷?”

正说着,外面响起锣鼓声,三个报录人已经到门口,一片地高声道:“恭喜仙泉乐老爷高中了,恭喜乐老爷高中己亥科湖州乡试第十一名。”

这边热闹还没完,又是一片锣声响起,远远地就有声音喊道:“恭喜仙泉乐老爷高中己亥科湖州乡试第十六名。”

声音没完,紧跟着又是一阵地高喊:“恭喜仙泉方老爷高中己亥科湖州乡试第二十名。”

一阵阵一片片喊声,如沸腾的湖水,这旁边不论是同为这科考生的,还是家在此处的,都闻声跑出来,待看到那些报录人都涌到一户人家门口时,心里又是惊讶又是艳羡。

听到第十六名的报录声时,乐峻忙打发武艺出去找换钱还没回来的大哥,这时候门口已经是被前后三波报录人堵得严严实实了。

武艺好容易才挤出去,看到许多人都围在这门口瞧,心里满是骄傲,不由地把脊背又挺直了些。

清一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此时也出来帮忙招呼那些报录人,武恒和夜与抬着一个装满红包的小簸箩,给那些报录人打赏。

这些官差都是抢着给现住地比较近的人报喜信,知道有能力在考试后依旧住在湖州城的都是家境不错的,此时不着痕迹地掂了掂红包的重量,皆是笑逐颜开,吉利话忙不迭地一句又一句往外说。

小小的院子充满了欢腾的喜意。

乐巍回来时,这些人也不管自己给报的是哪一位老爷了,都涌上来恭喜,又得了一次红包。

第一波报录人还未散去,二报、三报的便都来了。

每个两年的秋天,都是府衙官差们得外快的时间,就等着桂榜出来后跑着去给报个喜,就算抢不到一报,二报、三报也能得个几钱银子的赏。

幸亏前几天乐轻悠就把赏钱准备好了,而且准备的不少,有些官差得到赏钱便走了,想再报几家去,有些则留了下来,喝茶等着吃宴席。

以后这些老爷们做了官,他们想登门还找不到路呢。

而在这时,两边的邻居,考生以及本地人都送了贺仪过来,多多少少地都愿意来交一份善缘,有几家妇人见他们这里没有多少可使唤的人,便留下来帮忙。

热热闹闹的,直到后半晌,小院里才渐渐恢复安静。

比较完好的剩菜,乐轻悠都让那几个帮忙的妇人带走了,这毕竟是大酒楼里的好菜,那些妇人并不嫌弃,住在湖州城里的,也并不都是富贵人。

那些妇人高兴地道谢,把自家想要的菜分好,就帮忙扫地擦桌子,直到小院恢复整齐干净,才先后拿了菜告辞离去。

热闹过后,小院显得尤其安静,方宴摸了摸乐轻悠的头,问道:“累不累?”

“还好”,乐轻悠算是更深切地感受到那种一举高中天下知的荣耀感,只有替自家三个少年高兴了,哪里会累?“我去煮些粥,咱们吃了早点睡。”

听说明天主考官会在城里最大的酒楼主持一个考后认识会,虽跟会试后的鹿鸣宴不同,却也差不多了。

同时主考官会从这些举子中挑一个最看好的收为弟子,指导他接下来的会试考试。

乐轻悠没有一定希望哥哥们成为这位开座师的弟子,只是想让他们多认识些同年。

乐巍笑着让妹妹去快去煮粥,看着她进了厨屋,才对乐峻、方宴道:“跟我到屋里来一趟。”

这大半天,他都揣着一个心事。

乐峻也正好有事要问方宴,当即便跟着大哥往正屋而去。

“你们知道这次乡试的前五名都是什么人吗?”一到屋里,乐巍就如此道。

乐峻听大哥语气不对,皱眉道:“难道这次考试有舞弊?”

乐巍点头,“前五名全是考前咱们参加那几次宴会时见到的那些个学识一般,甚至可以称得上差的人,这其中一人,当时我在无意中听到他跟一个衣着破旧的学子起了争执,口口声声都是笃定他此次乡试必定会高中,而结果出来时,他就真的中了,且是第二名。”

说着,乐巍敲了敲手撑着的桌子,低声道:“更糟的是,好些落榜学子心中不平,我之前出去还钱时,遇见两人,他们似要组织落榜者联名请求上官查察这次科场舞弊。”

“我们没有买题也没有贿赂考官”,方宴神情平静,“不用担心。”

乐巍说道:“说是如此,但我怕这次湖州科场的事终会闹大,咱们虽然什么都没做,但是这次的考生,一个不慎,便被牵连到。明天,你们两个都注意些。”

“我们知道了,大哥”,乐峻答应,高中的愉快心情被此次科考可能有舞弊大打折扣,“也不知道这件事终会闹成什么样。”

“最坏的结果就是重换主考官重新考”,方宴说道,“不过最大的可能就是经查实除掉那些作弊之人的功名。”

“这件事别让轻轻知道”,乐巍朝外面看了看,“免得她担心。”

这是自然的,走向官场,就意味着以后将要面对的风浪比现在多许多,他们虽没有明确说过,却都在心里有个决定,那就是不让这些事影响到轻轻一点半点。

乐峻突然叫住说完事就要出去的方宴,“你的户籍在乐家,今天那报录人怎会喊方老爷?”

乐巍也疑惑地看向方宴,他回来时报录人们都已经到了,并没有听见,这一天忙下来,也没来得及看那些被报录人送来的捷报。

“我终归不是乐家人”,方宴早已想好了说辞,“即便不会再回那个侯府,我也想自立门户,年前就让光伯给我独办了户籍。只是不知道怎么说,一时便没告诉你们。”

听了他的话,乐巍、乐峻都觉有理,不好再说他什么,乐巍道:“以后有事先跟我们商量一下,咱们是一家人,只要是为家人好的,其他人都能理解。”

乐峻说道:“也是我们以前没考虑周全,轻轻那里,你自己去说吧。”

方宴点头道好。

乐轻悠自然是好奇的,正不知道怎么问方宴呢,他就走进厨房,让她起来去旁边凉快的地方,他自己则蹲在灶口往里面送柴。

“轻轻,我把户籍从乐家迁出去了”,沉默好半晌,方宴开口。

乐轻悠这时又觉得,她没有问为什么的必要了,“报录人来时我就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

“年前”,方宴想了想,终是道:“我一开始并不介意改姓,后来却发觉不能跟你一个姓。”

乐轻悠想起在那个客栈小后院中,他给自己说的话,一时有些紧张,忙转移话题:“晚饭想吃什么菜?”

方宴暗暗苦笑一声,顺从她的意思道:“凉拌豆皮,还想吃藕粉。”

“那我先给你冲一碗藕粉吧”,乐轻悠说道,从灶台上的柜子里拿出一只不大的青花碗,用大木勺舀了半勺藕粉进去,然后加芝麻、桑葚干,温水冲开,再加入滚开的热水,经过搅拌,一碗晶莹透明的藕粉便好了。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方宴唇角的那点苦笑变成了发自内心的笑。

这就是他的小丫头,不管怎么样,都会照顾他、不舍得他。

有这些不舍,方宴相信,总能让轻轻喜欢上他爱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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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舞弊

晚上乐轻悠就把特地在府城给三个哥哥做的衣服给了他们,他们乡试前后这段时间,她一直都操着心,今天早上又起得太早,第二天就不打算早起。

乐巍说她,“你好好睡,我们也会做饭,也能去外面吃。”

第二天等乐轻悠起来时,三个哥哥已经出门好一会儿了,她准备去厨房做早餐,却见清一正坐在院中的桌子边算卦,便过去问道:“清一大伯,这是在给谁算的?”

看看卦象,乐轻悠又道:“看似凶险其实无事,只要心里把稳难关便难关便一定能过去。”

“行行”,清一笑着捋须,“你总算学出了那么点,既然看出来这是平安卦,日后不论怎么样你可都得稳着。”

“这是给我算的卦?”

“正是”,清一将起卦的铜钱收起来,“今日宜出行,我便要走了,走前给你和你那三个哥哥起了一卦。”

其实他也不过是图个心安,凭小丫头身上的运势,总不会有什么麻烦。

乐轻悠心里很舍不得清一大伯离开,尽管他在的时候并不显什么,但就跟家里有根定海神针似的,总会让人很安心。

“您必须现在就走吗?”她拉住清一的袖子,使出撒娇**,“多住几天再走不行吗?”

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力道不大地扯着自己,清一觉得身边跟挂了个软乎乎的小猫似的,心里一时间还真是舍不得,不过想起自己的修行和那在朝堂搅风搅雨的道人,他终是狠狠心抽出袖子,道:“小丫头乖乖的,以后大伯回来看你,你不是喜欢那些花啊朵的,大伯在外面行走也能给你将天底下都有的花搜罗出来。”

见清一大伯是去意已决,乐轻悠也不再缠了,只道:“那好吧,我去给您做些好吃的,再准备些干粮。”

吃过一顿丰盛的早餐,再拿起被一层淡淡紫光萦绕着的干粮布袋,清一笑道:“好了,我这就走了。”

乐轻悠还准备上街给清一大伯买些衣服再买个小毛驴呢,闻言有些错愕,“怎么这么着急?总要买个代步的小毛驴啊。”

“出家人还不是说走就走”,清一摆摆手,“丫头啊,别替我操心了,再说买个小毛驴还得伺候它,不如一个人利落。”

说着就要走。

乐轻悠忙跑回屋找出个小荷包装进去百十两银子,追到已经走出大门外的清一,不由分说地给他塞到手里。

此时,湖州城最大的一源酒楼正丝竹声声,几个身姿曼妙的舞女正在二层往日里由说书人将书的高台上翩翩起舞,按名次而坐的己亥科举人却没有几个将目光落在那上面的,他们或是与上座的主副考官、同考官们交谈,或是与旁边之人交谈,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前十名更是得意,他们往往是考官们关注或拉拢的重点,而这前十名的家世出身又都是不错的,下面愿意巴结他们的举人也很多。

端坐于左排第十七位的范懿却没有跟旁人交谈的心思,这两天,他一直在反复琢磨自己于考场上做的那些文章,怎么也不相信立意正确又援引古今、现实的文章只能让他中个第三十四。

甚至连乐家那三个只在县学中学习一年不到的,他都没考过。

难道真的像别人说的,此次科考有舞弊?

范懿低下头端起面前的酒杯饮了一口,脸上的假笑已经僵了,他不想再假装心满意足。

自己十三岁中秀才,又听先生的意见踏踏实实地学了三四年,本是冲着这一科的解元而来的,如今却连前十名都没进,这落差着实大。

正当场中的乐曲进入**时,一源酒楼外响起一阵阵整齐而洪亮的声音:“舞弊不公,开史之先。”

听到这一声又一声的整齐喊声,酒楼内众人都变了脸色,尤其是坐在主座的开主考官,那句“开史之先”,讽刺的不正是他吗?

开拓一脸的笑容立时被阴云笼罩,这些学子们,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然而他也清楚,这些人都是秀才,跟普通百姓不同,引起他们的不满,是不会那么好了结的。

更何况,现如今眼看着是引起了众怒。

这次湖州乡试,他的确收了几家银钱,将前五名都许了出去,但是其他的都是按文章取士,没有半点混含,而且那前五名的文章也的确不错,怎么会引起这么大的不满?

背后,肯定有人在推波助澜。

但开拓下意识忽略了他在考前就暗示了那五家给他送银子的考生此次的考题,前五名的家世又都不错,不是家中父兄在朝为官,就是家里境富裕还有得力亲戚,这样的身世,找两个人捉刀,再容易不过。

同时,在开拓这个主考官收受贿赂在前,副考官也有样学样,卖了十几个名额出去,还有那七八个同考官,其中三个胆子大的,也跟着捞了一把,暗地里或许出去二三个或许出去三四个名额。

如此一来,湖州乡试录取举人九十人,其中将近一半都是买来的,主考官还不知道此次舞弊名额之多,但在这批考生中间却已经是传得差不多尽人皆知了。

这么多的人,总会有一两个嘴巴不紧的,更何况,此次的解元楼家二少是什么水平,他的同学能不知道?

若是低低地进了个举人还罢,竟是直接窃据解元之位,即便没有其他考官跟风主考官,此次乡试接过也会引人物议。

开拓此时只是认知到事情有些不妙了,不过心里也不甚慌张,转身招过身后的小厮耳语道:“请府尹大人处理此事,告诉他,他治下的这些读书人太傲气了,得敲打敲打,不然以后得了功名,于民也无利。”

小厮认真地把这些话记在心里,弓着腰退了出去。

“刚才说到哪儿了,大家继续谈”,开拓端起面前的酒杯举了举,笑道:“众人可要谨记,人生就是有胜有败,但像楼下这些失败者的行为,只会徒惹笑料。”

楼二少听了,连忙举酒附和。

一刻钟后,楼下的叫嚷声停止,开拓笑了笑,他背后的主子可是大皇子,一个小小湖州府尹,敢不听话?

但是他手里的一杯酒还没辍完,就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不片刻,二十几个差役冲到楼上来。

开拓敛下笑容,放下酒杯,满脸严肃地站起身,看着从差役让出的通道中走出的现任湖州府尹李铎,问道:“李府尹不去拿那些蓄意滋事者,冲到此处却是何意?”

李铎从袖口中拿出一块明黄色软布,抖了抖,展开给开拓道:“开大人收受贿赂营造舞弊,皇上命本官将所有参与者都羁押回去慢慢审。”

“你”,开拓一下子脸色煞白,“皇上命大皇子督管今科举试,又怎会再给你送谕旨来?”

李铎勾了勾嘴唇,暗骂一声蠢货张狂,大皇子毕竟还不是皇帝不是吗?这些追随者就敢如此舞弊科场。

“你们如此将科场视作交易场所,大皇子也不能忍啊”,李铎笑着说道,一伸手,旁边的差役立刻递了张布帛过去,“这是考生们举报的作弊名额,本官念一人便出来一人,随后便都跟本官去府牢走一趟。当然,不是念谁就是谁,到底有没有作弊,本官还要查实。”

闻言,满场的考生有一半儿都慌了,而那些早已停下的舞女们,更是缩成一团,关注着那些大人和新晋的举人老爷。

“楼峥,张齐……”李铎一个挨一个的念着,那边被念到名字的考生若有站着不动的,这边立即会走过去两个差役准确地把人给请出来,念着念着,李铎突然噫了一声,道:“乐巍,乐峻,这是兄弟两个吧?都站出来”,心里却想这乐家人还怪大胆的,兄弟两个都作弊。

不期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乐巍和乐峻对视一眼,虽然有些惊讶,他们还是站了出来。

乐巍心里有些猜测,或许是考前参见那些文会时,得罪了某个小人,不过没做过,他也不心虚。

至于家里,还有方宴,方宴没怎么参见文会,应该不会被什么人报复性举报。

然而这一念头还未完,从李大人那边喊出来的下一个名额,就是方宴。

方宴挑挑眉,站了出来。

乐峻一直很平静,此时却有些焦急,他们三个都去了府牢,轻轻该怎么办?若一个人在外,她好歹不用害怕。

“大人,我们是被冤枉的”,乐峻说道,“您不能只凭一个举报名单就抓我们进府牢。”

“是不是被冤枉,本官一定会查清楚的”,李铎沉着脸道。

乐巍道:“虽然如此,可进府牢一趟,总归会影响咱们的名声”,话音刚落,引起好几个已被点到名字之人的附和。

“到时,真正被冤枉的,本官自会给你们正名”,李铎冷哼,扫视着因为这两兄弟的话而有些骚动的人道:“可还有人想说什么?”

“学生有话说”,方宴站出一步,“既然有人举报我们作弊,我们自然会配合查察,然而若是证明我们并未作弊,请大人务必严惩举报者。”

李铎手中的这份名单,是他亲自从那些落榜考生中问出来的,谁举报的谁都有记录,本来就是为防有人随意攀诬的,当下便点头道:“当然该严惩,举报不实的,革除功名,三年不得参加科举考试。你们可满意了?”

方宴、乐巍、乐峻齐声道:“大人公正”,随即所有举子都高呼公正。

其中好些人都明白,乐巍他们三个的文章水平是不差的,竟然还会被指为作弊,他们就也有可能被某些个落榜的小人举报。

李铎说道:“既然公正,那就请众位新科举子配合。”

两刻钟后,李铎将手上的纸张折好揣到袖子里,对那五十多个站出来的举子道:“好了,走吧。本官知道,你们其中一定有被冤枉的,本官当尽快查清此事,将没有参与作弊者释放。”

眼下,被点名出来的举子们慌也没用了,只好在前后各十几个差役的押解下去府牢。

并没有参与作弊的,见此,倒是不慌不怕了,毕竟这么多人,被冤枉的绝对不止一个,俗话说众怒难犯,当不止一个人被冤枉时,就不容得不公道了。

一行人下得楼来,却见刚才喊“舞弊”的那些学子还没走,被差役前后看管着的这些人无论是作弊的还是没作弊的,都是满脸愤怒地瞪视那些人。

有些落榜学子惭愧地低下头,有些则是幸灾乐祸地回视过来。

范懿下来时,楼下已经没有多少人了,那些被带走的人中,也就乐巍他们三个是自己的熟人,一开始他怀疑这兄弟三个有作弊,现在又有些为他们担心。

毕竟曾经是同窗,当初他们家的那个小堂弟对自己也不错。

听说这兄弟三人家中没长辈,只有一个妹妹,如此被带到牢中,他们家小妹不知要被吓成什么样。

正想着回去暂居的客栈打听一下乐家兄弟的住所,就见孟鲤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来。

看见范懿,孟鲤的脚步又加快几分,“文泽兄,刚才我看见好些人都被差役带走了,早先那些落榜学子拉我一起我没来,怎么会把巍兄他们三个也带走了?”

范懿背着手道:“李大人是按照举报人给出的名额抓的人,他们三个若是没有作弊,那就是得罪了什么人。”

“钱友”,孟鲤想起来时遇见钱友时他那副得意洋洋、趾高气昂的模样,斩钉截铁道:“一定是那家伙,昨天他还在客栈大发牢骚,说此次乡试定然有舞弊,不可能乐家兄弟都考上什么的。这个卑鄙小人。”

说着转身就走。

“游舟兄,你这是要去哪儿?”范懿刚才想到乐家之事,此时就多问了一句。

孟鲤跟乐家兄妹算是比较熟悉的,之前还碰见过乐轻悠,因为那点小心思,还问了他们住在哪儿,现下自然担心她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被吓到,想过去告诉她并安慰她。

“乐兄他们的妹妹也在,我过去告知她一声。”孟鲤头也不回道,脚步不停,眨眼间就走远了。

范懿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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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 无事

乐轻悠猛一听到孟鲤和范懿送来的这个消息,便慌忙站起身来,孟鲤见她着急,忙道:“乐姑娘,你先不用担心,好歹巍兄他们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即便被怀疑此次作弊,在牢里也不会受什么苦。”

乐轻悠是知道在这个时代只要有个功名,那是相当于一个很大的护身符的,而且哥哥们绝对没有作弊,只要查清了,马上就能被放出来。

“多谢孟兄来告知我一声”,她说道,“你们可否知道是谁污蔑我哥哥他们的?”

从进门来到被迎到客厅坐下都在发怔的范懿此时才回神,说道:“这个我们并不清楚,昨天桂榜一出,便有不少学子聚在一起议论,谁也没有想到今天他们竟惊动了上面的官员。”

他垂下眼睛,不敢再多看这个少女,即使看出来她就是那个曾经跟着乐家兄弟去县学学了两个多月的乐青,他也只作不知罢了。

孟鲤跟着补充道:“我此次没中,榜发后就有人来鼓动我联名揭发舞弊,我不想参与,就一直躲着。若说是谁污蔑巍兄他们,最有可能的,就是那钱友了。不过李大人已经发话,待查清事实,只要是故意污蔑人的,一律革除功名。”

乐轻悠点点头,心里却想,只革除功名未免太便宜那人了,害得自家三个哥哥去监牢走了一趟,那故意污蔑之人也得让他见监牢待几天。

“你若是不放心你哥哥们,我和范兄可以陪你去监狱看看”,孟鲤又这么说道。

乐轻悠抬起头,笑着道了声谢。

她正想去府牢一趟看看呢,“我给哥哥们收拾一些吃的东西,劳烦孟兄、范兄了。”

两人都被少女这个绝美的笑容晃了下眼,一人忙说不客气一人忙说没事。

乐轻悠很快收拾出一小竹篮吃的,有枣糕、卤肉还有用三个牛皮囊装的奶茶,奶茶是上午没事时她煮的,本还打算用木薯粉做些珍珠,等哥哥们参加聚会回来做珍珠奶茶给他们喝。

看着装了奶茶的水囊,乐轻悠即使明白哥哥们不会有事,心里还是沉沉的。

客厅里,孟鲤放下茶杯站起身,对提着小竹篮走来的乐轻悠道:“收拾好了?”

乐轻悠点点头,那边范懿也站起身来,三人便走出家门,夜与不放心,让武恒、武艺看好家,也匆匆跟了过去。

来到街上,入耳的全是关于科场舞弊的讨论,有些人说把那些参与舞弊的举子都抓到监牢中特解气,有些人在说最新的消息:此次主持湖州府乡试的主考官、副考官全都被抓了起来,看来朝廷定是要严办此次舞弊案了。

乐轻悠越听越是担心,府尹李大人这么大规模的抓捕一下子就将舞弊案的影响力扩大化了,几乎整个府城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科考作弊的事,不仅是学子们厌恶,就连普通老百姓们也都很厌恶,毕竟谁都有让自家孩子参加科考改换门庭的希望,有一人作弊,那便有一个拼实力的人要被挤下去。

乐轻悠实在担心哥哥们的名声会受到影响。

孟鲤拿着扇子往旁边扇了扇,低声道:“那些人就爱说个闲话,你别放在心里。”

乐轻悠道:“我知道。”

走在右后方的范懿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一刻钟后,几人来到府衙大牢外,此时在那大牢外面,已经站了好些人,都在说尽各种好话,以求进去看看自家孩子。

只是那身后跟着两名差役的捕头一脸不为所动地挡在外面,不管那些人怎么说,都是两个字“不行”。

乐轻悠见那捕头满脸正气,就知道不能使银子,更何况在有人指控哥哥们作弊的情况下,她也不敢使银子进去看望。

孟鲤一面说着不好意思一面往前挤,范懿则跟在后面挡着,免得有人撞到前面的少女,夜与这个自家人反而没了用武之地,只好紧紧跟着。

好容易挤到前面,孟鲤把来意说了,张捕头看看他又看看提着小竹篮的乐轻悠,或许是听他们说只送点吃的东西进去,就解释了两句:“在审清出真正的作弊者之前,里面的学子们谁都不能见。就是你们这些吃的东西,也得再三检查过才能送进去。”

看眼下情景,乐轻悠知道不大可能进去,说道:“那便劳烦捕头大哥把这些东西给我哥哥他们拿进去吧。”

牢里的饭菜肯定不好吃的,不能见哥哥们一面也没什么,总不能让他们饿着或者吃坏肚子。

小少女不纠缠着要进去,张捕头的脸色又好了一分,接过竹篮子,说道:“小姑娘放心,这些人毕竟都是读书人,在查清事实前,李大人让给安排的牢房都是向阳干燥的,饭菜也都是好米好菜做的,只要你哥哥他们没有作弊,至多三天就能回家。”

乐轻悠施了一礼,“多谢捕头大哥。”

张捕头笑着点点头。

孟鲤见如此,正要护着乐轻悠从旁边出去,便有一声苍老的喊冤声从后面传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张着手,被一个身着蓝地白碎花衣服的姑娘扶着,跌跌撞撞朝监牢大门这边而来。

“冤枉啊”,老妇人悲声喊着,“冤枉啊大人,我一个老婆子只靠给人浆洗衣服供孙儿读书,要不是孙儿读书好,是绝计没钱继续读书的,他绝不可能作弊啊。就算作弊,我们家就是掘地三尺,也不会有那个钱啊。”

这一声声含泪的自白,让那些带着下人挤着要去府牢的人都安静下来,张捕头示意身后的两个差役把大门口看好,就走了过去。

孟鲤忙示意乐轻悠到人少的地方站着。

老妇人是府城人,她那孙子在府学读书,每年都是廪生,张捕头认识她,便安慰道:“您别这么担心,您家小公子学识怎样,咱们都知道,也在李大人跟前帮着辩白过了,只是有人指控,这舞弊案上面的人又特别重视,大人必须把所有可疑人等都抓起来。不过大人也会尽快审清事实,把无辜牵连其中的释放出去。”

老妇人听罢,情绪这才稍微平复,擦着眼睛道:“差爷,有你这句话,老婆子便放心了,老婆子相信李大人相信官府会给我们家远志一个清白。”

“多谢老婆婆信任”,话音刚落,后面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李铎站在几步之外,朝这些人深深一揖,“众位请回吧,别让本官为难。本官向你们保证,无罪的一定会让其无罪释放,有罪的一定会严惩。”

然而这么一句话,却让好几个身带豪奴之人的脸色变了变。

李铎又道:“皇上会亲自给那些舞弊科场之人定罪,至于那些随意攀诬别人的,也不会轻易放过,众位都回吧。”

府尹大人两次发话让人回去,但那些人没几个动脚步的,张捕头忙带人驱赶。

这府城中的几家豪强见此,只得蔫蔫而去。

乐轻悠和孟鲤他们倒没有多留,反正留下来也没有,府尹大人一开口让他们回去,就走了。

等府牢前再次恢复空旷,李铎才背着手往黑洞洞的牢内走去,看到张捕头身后一个差役提着只竹篮,就问:“这是什么?”

张捕头道:“两个乐姓举人和一个方姓举人的妹妹送来的,担心他们在府牢中吃不好。”

“哦?好好检查一下”,还有这么镇定的家属,李铎看过乐家兄弟的户籍,知道他们父母早丧家中只有一妹,也不奇怪,走着走着,突然问道:“方姓举人可是那方宴?他们是一家的?”

张捕头忙回道:“听那小姑娘言语,是的。”

“兄弟三人,倒是真不可能一起作弊”,李铎喃喃自语,刚才他把这三十多个被带到牢中的新科举子的文章都看了一遍,说实话,真看不出来哪个是作弊哪个是没作弊的,不过真正优秀的文章,也的确不少,像乐家这兄弟三个,所谈所写全都是切实的有事实根据的实用文章。

考生户籍上,乐巍、乐峻是一家,他们二人的文章风格也很相似,李铎本来不能确定他们有没有作弊,现在再加上一个方宴,那这三人是一家的话,就真不可能作弊了。毕竟一家人三个考生,目标未免太大,另外三个考生买题买名额,至少得好几千两银子。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应该几辈子都挣不来这么多。

李铎想着,已经走到那三间把举子们关到一起的大牢房前,只见那些新科举子大部分都面色惶惶,心里就暗叹了一口气,其中这些作弊的,这一辈子都将毁了吧。

大皇子二皇子暗中斗法,注定这场舞弊案不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大家都考虑的怎么样了”,往差役搬来的椅子上一坐,李铎说道:“可有人自愿把作弊之事交代出来的?”

牢房里的举子们都朝他看来,没人说话。

李铎等了片刻,笑道:“没人愿意说啊,是不是觉得本官找不出证据来?”

还是没人说话,李铎便继续道:“那好,咱们就现场做做文章,题目是‘泛爱众人者长久’,一个半时辰后,本官再来收答卷。”

在李铎说话时,已经有人捧着笔墨纸砚发给牢里众人。

“你们都是此次桂榜前五十名的优秀人才,能够从三千多人之中脱颖而出,这些环境差、作答时间短的困难应该都能克服”,李铎听着牢房中不敢说大声的反驳、牢骚之语,这么说道。

他观察着牢内众人,发现也只有那么七八个神情自若地接过纸笔,盘膝就地一坐,便开始沾墨答题。

李铎看了一会儿,说道:“只要答卷水平与你们乡试文章水平相当的,本官马上就可以放人,水平不足的,那本管只有把你们多留几天了。”

此言一落,有几个刚拿起毛笔的人抖了抖,把洁白的卷纸上滴了几滴墨汁。

……

乐轻悠跟孟鲤、范懿在胡同口分开往暂居的小院走去,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特有的尖锐声音:“……我可不管你们家少爷是不是被冤枉的,他们被抓到府牢我可是看得真真的,我说怎么一家子这么好运气都中了,原来是作弊得的。”

武艺气愤的反驳声随之响起:“府尹大人还没审理,你凭什么说我家少爷作弊。”

“哼”,女人冷笑,“没作弊怎么把他们都抓了?昨天退给你们的房钱都给我还回来,然后马上给我搬出去。”

“大娘,俗话说得好做事留一线”,武恒的话还没说话,女人就又尖锐地喊起来,“叫谁大娘叫谁大娘呢?快退钱,都给我滚。我们家这干净地方可容不得你们玷污。”

“你他妈”,武艺撸着袖子就上前走一步。

正在这时,乐轻悠和夜与从只开一扇的大门口走进来,乐轻悠道:“武艺,不要跟她多说,去收拾东西。”

女人白了乐轻悠一眼,双手挽在胸前,“还是这做小姐的识相。”

乐轻悠没有理会她,到屋里将昨天那三分之二的房租拿出来,那女人一看,就要伸手接。

“这钱还给你可以,我们搬走也可以”,乐轻悠把那钱往旁边让了让,避开女人的手,“只是我哥哥他们并没有作弊,日后还请你不要用我三个哥哥高中这件事给你们家的院子招揽租客。”

“拿来吧”,女人猛地一抓,把那钱抓到手里,满脸不屑道:“你说没作弊就没作弊?一个破县沟里来的人家,凭什么能高中。放心吧,老娘才不会提你们,有你们这作弊的臭名在,老娘还怕招不来租客呢。”

武恒武艺连带着夜与,见这女人对小姐如此不客气,皆是面带怒色。

乐轻悠却半点不生气,对于这种跟疯狗一样攀高踩低之人计较,完全是降低自己的人品,她笑道:“那好,记住你说的话。”

“怎么着,老娘还得听你的?”女人双眉一竖,满脸戾气,“马上滚出我家去。”

夜与上前一步,挡在乐轻悠前面,说道:“我们租了三个月,还有一个月零两天没住,那两天我们舍给你,一个月的租费你得还给我们。”

“你想得倒没”,女人呸了一声,“你们弄臭了我家的院子,我没让你们赔钱就是了,你还给我要钱?”

“你这是不给了?”夜与也不生气,“这院子里的东西有什么不小心被摔坏,我也就不负责了。”

女人的脸色铁青,掐着腰道:“你敢,你试试砸一个东西,我把你们也都送到牢里去。”

“穗儿她娘,跟人家一个小姑娘为难什么”,女人的声音太尖锐,引得旁边租住的学子和不远的邻居纷纷聚拢过来,就有一个邻居万分看不过地开了口,“昨儿个晚上你不是还想把你家穗儿许配给小姑娘的大哥,怎么一晚上就翻脸翻这么狠?”

话音刚落下,旁边登时响起一阵哄笑。

有个看不惯这般小市民嘴脸的书生接道:“听说房东家是做小生意的,要把姑娘配给熠儿新科举人,连个妾都嫌太高啊。”

又是一阵哄笑,在哄笑声中,女人的脸色阵青阵白,她不敢跟那书生怼,就冷哼着对乐轻悠道:“小**,勾得这么多人给你说话,可得意了吧。我呸,小小年纪就妖妖媚媚的,再有三个乡试作弊的哥哥,我看你这辈子想嫁……”

啪的一声打断了女人的话,乐轻悠收回手,看着眼珠子要瞪出来的女人道:“大娘,积点口德吧。”

同时不着痕迹地挡住握紧拳头的夜与,又对上前来一拳就要挥出去的武恒、武艺摇摇头,“去收拾厨房里的东西,咱们这就走。”

女人捂着被打的一面脸颊,怒气腾腾道:“小**,打了人就想走,没门儿。”

说话间就伸出手。

这次乐轻悠没有拦住夜与,比刚才更响了十倍的一声清亮的耳光声响起,女人被打的左边脸颊立即就流出一道血来。

脸颊疼得发麻,女人嗷的一声就用头袭向夜与,同时还叫道:“一群乡下来的泥腿子也打老娘,老娘跟你们拼了。”

夜与拉住乐轻悠,身姿利落地往旁边一闪,面色丝毫不变:“那一个月的房租,就当是医药费了。以后别用这副嘴脸欺负看起来不如你的人,否则牙被打光了也没人同情。”

乐轻悠惊讶地看看夜与,没想到他这么会说。

“小兔崽子”,女人咬着牙呵骂,又撞了过来,看着跟个斗得眼红的斗牛一样,门口的人都笑起来。

“在闹什么?”这时一道温润好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挡在门口的几人都下意识回头,看到一个身着月白色绣暗纹的锦衣公子,皆下意识自惭形秽地往旁边让了让。

蒋宜深皱着眉,迈前几步,看到站在院子里的乐轻悠时,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说道:“我还以为找错地方了,这位大娘却是因为什么与我家妹妹争吵?”

“你是谁?”虽然看着此人不像是她一个平民能惹得起的,气恼之下的女人还是没忍住难听的语气。

“我是这小姑娘的义兄”,蒋宜深来到乐轻悠身边,“你却又是谁?”

女人听了,一串子脏话正要说出来,在外面拉住一个人问清这女人为什么堵着乐姑娘吵闹的成善就喊着大人走了进来。

“小人已经把您的拜帖送到府衙了,李大人身边的幕僚说乐家三位少爷在监牢里做的文章又快又好,多半是被人冤枉的,明天就能无罪释放。”

蒋宜深是半个月前回乡休假的,他到仙泉时,乐轻悠已经和她三个哥哥来府城准备乡试,因此就想等桂榜出来后过来,也算是有个来见她的借口。

但一个时辰前刚进湖州府城就听到科场舞弊的事,再一让人仔细打听,才发现乐家兄弟三人都被牵扯了进去。

蒋宜深就先去府衙走了一趟,不过没见到府尹李大人,只让成善送了拜帖进去,眼下听到成善把这件事说出来,蒋宜深便明白这女人为什么在轻轻跟前闹了。

这是看她哥哥都进了府牢,想过来踩一脚呢。

且不说这个,蒋宜深笑着对乐轻悠道:“怎么,见到蒋大哥也不说话?”

乐轻悠才笑了笑,猛然见到蒋宜深出现时的那点尴尬也都褪去,“许久不见,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而且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蒋宜深道:“的确是许久不见了,不过等你哥哥们以后会试高中,咱们便能在京中聚齐了,你那三个哥哥的学识水平,我还是有了解的,会试都不成问题,更何况是这乡试。皇上有意规范科场秩序,却也不会任由一些小人随意攀诬。”

这一段话,算是给自家哥哥们正名了。

“嗯”,乐轻悠点头,“谢谢蒋大哥。”

那女人听得半信半疑,满脸不安,如果这家兄妹有什么当官的亲戚,那他们一定不会因为这场舞弊案有什么事的,自己办的这事,岂不是得罪了一些有权有势的人。

乐轻悠对蒋宜深道:“蒋大哥先去客厅坐坐,我去收拾东西,前些日子我们已经在府城买了院子,随后就搬到那儿去。”

“我去帮你收拾”,蒋宜深说道,只是一句话还没说完,站在他们对面的女人就大声道:“这么说来,你是当官的?”说着指了指蒋宜深,然后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能说出来他们没事的话。”

言外之意就是官官相护。

没想到这女人竟如此有心计,蒋宜深的目光冷了冷,看向女人道:“大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皇上不明,以致会袒护真正有罪的人。”

女人一下子吓得腿肚子发抖,忙摆手道:“你别胡说,谁说皇上了。”

蒋宜深弹了弹袖口,漫不经心道:“这位大娘若是觉得李大人是判案不公的,尽可以去敲督察院的登闻鼓。”

见女人脸色惨白嘴唇发抖,乐轻悠觉得解气,但却也不想跟她再说什么,就对蒋宜深道:“你不用帮我收拾,没多少东西的,我先给你泡杯水果茶。”

半个时辰后,乐轻悠收拾好她和哥哥们的衣物、被褥,武恒他们也把他们自己的东西和厨房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门外停着夜与早就叫来的马车,几人把东西装上车,便向青柳巷那处小院儿而去。

165 圣谕

第二天下午,乐巍、乐峻、方宴三人就回来了,他们到家时,蒋宜深正和乐轻悠坐在昨天下午匆匆打扫一遍的客厅中,给她分析针对此次舞弊案朝廷如此大动作的原因。

其实在舞弊案之下掩盖着的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斗法,这次乡试的主考官都是由大皇子指定的,其中有一小半都是大皇子的人,若是取试顺利的话,己卯科举子的大部分都会被收拢到大皇子手下,如今最能和大皇子抗衡的二皇子自然会插手。

一旦什么案子牵连到上面人的斗法,那牵连其中的人就不太好脱身,蒋宜深心里明白这些,却没有把这些跟乐轻悠说,只想着若是乐家三兄弟真有什么麻烦,他请父亲一起周璇便是。

虽然蒋宜深没有明说,乐轻悠还是听出了其中可能的危险,不过想起清一大伯走时说的话才能略放宽心等待。

今晚若是哥哥们还没回来,她还有已经培育得更高产的小麦和玉米、以及许许多多致富敛财的知识,抛出这些,那些人出于利用的目的,哥哥们也不会有事的。

眼下的情况让乐轻悠不得不把事情的最坏结果都考虑到,正想着,便听到夜与略带激动的声音:“小姐,少爷们回来了。”

乐轻悠猛地站起来,三个少年的身影已经进入视线,他们除了衣服因在牢中一夜而有些褶皱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不妥。

“大哥二哥三哥”,她快步跑出客厅,“没事了吧。”

方宴忙上前一步,双手接住她的手握住,脸上带着安抚的笑容,“没事了。”

乐峻也上前来,在乐轻悠额头上揉了揉,“吓到轻轻,都是我们不好。”

“没有”,乐轻悠摇摇头,目光从他们三个面上一一打量过,“我没害怕,而且昨天中午蒋大哥正好过来了。”

乐巍见乐峻和方宴把轻轻都围住了,没自己立足的地儿,便向正站在不远处的蒋宜深拱拳见礼:“蒋大哥,这一夜半天多亏你陪着轻轻。”

蒋宜深说道:“别客气,我也没做什么。”

等他们客套完,乐轻悠才道:“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先回房去歇着,我去烧水做饭。”

半个时辰后,乐巍三人洗了个柚子叶澡,来到客厅,此时乐轻悠刚在蒋宜深的帮助下把菜摆好,见哥哥们过来,就起身把筷子一一放到位置前。

吃饭时,乐轻悠什么都没问,只是拿着一双筷子不时地给他们三人夹菜。

“我吃好了”,方宴将手中的碗筷放下,乐轻悠忙给他递过去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锦帕,他接过后擦了擦嘴角,笑着道:“怎么把我们当成小孩子了。”

乐轻悠说道:“就是想照顾照顾你们。”

乐巍、乐峻也先后放下碗筷,几人随意聊了些轻松的话题,才慢慢说起此次乡试舞弊之事。

蒋宜深问道:“与你们一同放出来的,有几个?”

乐巍想了想,“只有七八个,差役送午饭时,李大人亲自过来放的人,剩下的那些,都是文章水平不如乡试答卷上的文章水平的。”说着又将昨晚李大人出了一道题目让他们在牢中作答的事。

乐峻补充道:“我听李大人的意思,只是暂时确定那些人作弊,具体的证据还会接着查。”

“此次舞弊案,朝廷看来是定要严惩了”,蒋宜深叹道,想到如今因为服食丹药而越发息怒无偿的皇帝,又道:“只怕不罢免一批官员不能息圣上之怒。”

乐轻悠说道:“科举舞弊的确是很恶劣的事件,严惩舞弊官员是应该的啊”,在自己的祖国,高考作弊情节严重的都是要坐牢呢,而高考只是进入大学的一个阶梯,乡试却是由平民晋为官员的一个阶梯,对于作弊者必须严惩。

蒋宜深笑了笑,“轻轻说的是,虽然牵连其中的一些官员是身不由己,但若他们自己心正身正,也不会把事情闹这么大。”

乐轻悠点头,看向乐巍:“大哥,你们可知道是谁举报你们作弊的?那人可被抓了?”

“具体是谁举报的我们,李大人没说”,乐巍说道,“不过在我们出来府牢时,有四五个人被押了进去,那几人中,只有一个钱友是跟我们认识的,想来就是他了。”

钱友,还真的是他,乐轻悠着实有些无语,“本来以为只是孟兄的怀疑,没想到真是他。咱们也没得罪他啊。”

一直坐在座位上慢慢品茶的方宴才开口道:“没得罪却不妨碍他看咱们不顺眼,这世上总有些人看不得别人好。”

乐轻悠道:“这人给咱们下绊子,那就让他自食一个大恶果。”

方宴忍不住宠溺笑道:“那是一定的。”

至少这个人已经取得秀才功名是要不保了,三年不能再参加科举考试,于仕途上算是废了。

蒋宜深留着吃过晚饭才走的,乐轻悠昨天睡得不安稳,哥哥们回来后,放下心中事,早早就回屋睡去了。

之后的两天,她时常作男装大半,跟三个哥哥一起出去打听其他州府的这次乡试,蒋宜深都在傍晚时给他们送来一些最新的朝廷邸报,第一次看到乐轻悠穿男装也跟个男子似的像模像样,又惊讶又好笑,在说话时总是忍不住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因此下次蒋宜深再在傍晚送邸报来,方宴就提前让乐轻悠回房休息。

这天乐轻悠跟着哥哥们去茶楼那种消息集散地转了一圈,回家时又买了些柿子树苗,一到家她便拿了铁铲栽种。

方宴打一桶水提过去,接过她手中的铁铲,只让她在旁边扶树。

乐峻正说出去酒楼买些饭菜来省得自家做饭了,蒋宜深敲门进来,他身着一件天蓝色初秋夹衣,神情凝重。

“我刚接到家父的信,关于此次几个州府乡试舞弊的处理结果,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他进门便道,“十名舞弊的主副考官,全部处斩,其他参与的同考官抄家贬官,行贿士子皆革除功名,杖责三十,终身不用。”

乐轻悠听完,脸色都白了,心里一阵阵后怕,幸好前几天,哥哥们就从这作弊案中摘了出来。

乐巍、乐峻也变了脸色,震惊地异口同声道:“处斩主副考官?”

方宴却是面色平静,放下铁铲将乐轻悠的手握在手心里,低声道:“别怕别怕,跟咱们无关。”只是真的无关吗?

蒋宜深是从父亲让人快马送来的信中得知此次舞弊案或者说大皇子二皇子的斗法完全触怒到了皇帝,父亲在信中让他确保蒋家族人没有牵连其中的然后就赶快回京,是以他把这个消息给乐轻悠他们说了之后,嘱咐他们日后小心行事,随即便离开了。

晚上,方宴看着乐轻悠睡下,这也是今天小丫头似乎是被吓到了,很依赖他,乐巍、乐峻才让他留到她睡下才离开的。

方宴虽然没想到皇帝竟然会处斩这次舞弊案的几个考官,却并不妨碍他利用皇帝的雷霆之怒做些什么。

回到房中,召来光一走后就替补过来的烨一,方宴问道:“朝廷准备怎么处理那些在举报时随口攀诬的?”

烨一日常都是扮作叫卖东西的小贩在主子的附近保护着,此时还穿着小贩们长穿的束袖衣,半跪着回道:“皇帝只是下了处置作弊者的圣谕,并没有提到那些故意攀诬的学子。”

方宴笑道:“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爱浑水摸鱼了,不过因为这事儿吓到她,我真不想就这么算了。”

“依属下看,湖州府尹李大人很是个公正的,圣谕里让杖责那些士子,那些随口攀诬的应该也会被处以杖刑”,烨一低着头说道,“只要官府对那个诬陷主子的人施以杖刑,属下便能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

方宴点头道:“这种事你们以前是经常做的,现在应该不至于手生,便是官府没有杖责那人,让其在牢中染个风寒不治就是了。”

烨一应声是,灰影一闪便消失在原处,展眼间已经退出乐家的烨一暗暗感叹,这小主子如此心狠,若是生在乱世,必能成就一番作为啊。

只是不知道,小主子这般睚眦必报,怎么会放过当初故意养歪他又故意让人贩子拐走他的现侯夫人?

想到这些,烨一心里暗暗感叹,如果他们的老主子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先侯夫人不是那么心软病弱之人,光烨组如今也不会没落至此。

以前,他们是比皇家暗卫还厉害的存在,现在除了他和光一下领的二十二个人,其他的大部分都在几年前应小主子的要求,解散了去。

他们这些核心人物不舍得小主子,在小主子当初刚被找到那会儿给皇帝递了信之后就都隐在暗处。

他被大长公主带到光烨组交给师父时才六岁,现在四十六岁,四十年,世事早已面目全非。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现在大周人人生活安稳,小主子在一个平和温暖的家庭中成长,比之曾近那些刀风剑雨,也算是另一种好生活吧。

在这样的感慨中,烨一随着夜色潜到府衙之中。

李铎此时还未睡下,正在书房整理奏折,突然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朝书房而来,房门随即被啪啪拍响。

“大人,门下阁连夜送来的圣谕”,拿着圣谕的幕僚脸带焦急,门一开,就大步跨了进去,“送圣谕来的差役说,圣上雷霆大怒,着咱们三日内将此事处理好。”

李铎疑惑地接过奏折,“如此着急?”

待打开奏折,一目十行地看完,李铎面色大变,“竟是要处斩所有作弊府城的主副考官!这是千古未有之事啊。”

自古以来,不论科场舞弊的情节如何严重,大不了就是个流放抄家,从未有过处斩主考官之事。

李铎虽然一开始知道此事严重,却绝没想到会严重到处斩主考官、副考官的地步,还是所有出现舞弊情况的省府主副考官。

然而也只是震惊一会儿,李铎就想到,如果此次处斩一些官员,朝廷中必有空位,那么情况要比自家主子一开始预计得好许多。

这十个空位,在如此盛怒之下,大皇子二皇子的人是不敢再染指了,主子暗中布置一番,总能推上去三四个人。

如此想了一番,李铎的脸色和缓下来,将那明黄色的圣谕递给幕僚,“你看看。”

幕僚刚才已经听到大人说的话,此时再看圣谕,显得比较淡定,片刻后将圣谕双手捧着供到书桌上,问道:“大人,情况怎会如此严重?”

李铎暗想定是皇上服食的仙丹太多了,面上却是摇摇头:“科举前皇上一再叮嘱要公平公正,那些人却还猖狂至此,也不怪圣怒滔天。柏杉,你先去集齐差役,随我去将那些考官们带到牢里去,免得他们得到消息逃走。”

当日李铎能把那些新科举子带入牢中,却不能动那些官袍在身的考官,此时有圣谕在,便能强制逮捕。

朝廷中人没有敢在皇帝发怒时伸手拉这些考官们一把,即便是他们的亲戚好友,也没人敢伸手,因此李铎带人去抓这些考官们时,他们大部分人都在温暖的被窝中呼呼大睡。

毕竟这些考官都有些有恃无恐,即便被查明舞弊了,最坏的情况就是贬官,到时候再使些银子,在家待几年,重新起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却万万没想到,他们会被人从被窝中拉出来,直接待到腐臭的大牢中。

因皇帝再圣谕中让把此事在三日内处理好,第二天中午,李铎就在菜市口监斩了开主考官和那位副考官。

当天,又将那些作弊士子杖责后丢出了大牢,三十多个新科举人,一夕之间全部贬成庶人,且终身不得入仕。

一时间,整个仕林都为这件腥风血雨的舞弊案瑟瑟发抖。

在这种余威下,朝廷下令所有出现舞弊情况的府城重新进行乡试时,有好些胆小的甚至都不敢去考了。

等新的主考官到达湖州城时,已经是十一月初。

贡院重开,乡试题目由皇帝重新拟定,并于考生入贡院后,由差役快马从京城送来。

因此,此次乡试时间十天,第一天考生们全是抄着袖子在号房内忍受着寒冷干等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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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将军

乐轻悠早晨醒来,听着外面异常宁静,便裹着外衣下床来到窗边,打开窗,果然不出所料地一阵冷风裹挟着雪花打进来。

外面小院儿里已经是一片雪白,大朵大朵的雪花从乌云密布的空中飘悠悠落下,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这是乡试的第五天,乐轻悠合上窗户,遮挡住外面的风雪,心里却在担心号房中的哥哥们。

在那种窄小的地方要一待九天,吃喝拉撒都在那么个地方,虽然衙差每天都会把恭桶接出去倒了,却不会给清洗,其中的味道可想而知,本来初秋那会天气初冷,在号房中还不需要忍冻,现在却因为一些人的舞弊,受过一次罪的哥哥们又要受一次。

尽管上次哥哥们从考棚出来都说自己准备的东西完备,他们没挨饿也没挨蚊子咬,但乐轻悠却知道,那九天也绝对不好过。

乐轻悠穿好衣服开门出来时,住在最边上那三间房的夜与、武恒、武艺都已经起来,武恒武艺在扫雪,夜与则在厨房烧炭。

“小姐,夜与应该已经把炭烧旺了,您去厨房暖和会儿”,武恒是个爱说话的青年人,从少爷们游学时一直跟着伺候,他在少爷小姐面前也不像之前那么拘谨了。

乐轻悠让他们先随便扫出一条小径就回屋里,现在大雪花不停点地下,只待一会儿就披了满身雪花,不是扫雪的时候。

武恒武艺都说知道。

乐轻悠来到厨房,见大锅里冒着热气,两盆红彤彤的炭在地上放着,发出燃烧时的轻微噼啪声。

夜与往灶里添进去两根木柴,转头看着进门来的乐轻悠:“小姐,昨晚没冻着吧?”

之前,那个母亲让人给他带来一本功法,他在练刀法之余日日休息,如今练出内力,听力目力便都有提升,昨晚下雪时他就听到了,想到小姐屋里只有一盆炭就很担心,但他又不能半夜去小姐屋里,只好盘膝打坐。

他就是在听到窗户声响时起来的,忙忙地点燃两盆火红的炭火。

“下雪时并不太冷”,乐轻悠洗了洗手,问夜与道:“早饭想吃什么?”

夜与没了第一次听到小姐在吃什么上征求自己意见时的受宠若惊,这么多天的相处,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这位小姐和云家小姐那种人的不同。

她虽然会经常把不喜欢做的或是嫌麻烦的事情推给他们做,但从心里却是没有看不起他们。

“红豆小米粥”,夜与说道。

外面的武恒听到小姐问想吃什么,忙接话道:“小人想吃葱油饼。”

武艺跟着道:“小人想吃香菇炒肉片。”

好吧,三个人把主食配菜都点好了。

乐轻悠笑了笑,见锅里的水已经烧开,就舀出来一些,然后淘洗好小米红豆倒入开水中,叮嘱夜与抽出几根柴,慢慢炖粥。

武恒武艺扫出小径,就跑到厨屋拿了菜到外面冒着雪打出温热的井水洗菜。

天暖那会儿,乐轻悠在后院壅了不少芹菜,她想吃炒芹菜,让武恒去拔了些。

有武恒他们的帮忙,不过半个时辰,一顿丰盛的早饭就做好了。

现在哥哥们不在,乐轻悠不喜欢一个人吃饭,都是和武恒他们在厨房一起吃的,这也就是没有长辈在的自由了,若是云家外祖母在,绝不可能让她和家里的护卫一起吃饭。

乐峻他们都没想到朝廷会决定针对他们这一科考生重开乡试,因此进考场之前也没来得及让家里的丫鬟过来两个。

不过这期间,居住在与他们这间小院儿相隔三四条街的四舅舅来过好几次,见只有三个护卫,他就说送几个丫鬟过来,那次的事乐轻悠并不怨四舅舅,也就答应了。

但赵家的丫鬟前脚来,赵佳儿后脚就跟了过来,话里话外说她骗四舅的东西。

乐轻悠懒得和赵佳儿分辨,便直接让那些丫鬟跟她走了,四舅和四舅母又把丫鬟送来,她也没收。

赵老四一大早起来见外面下着大雪,担心如今就住在不远处的外甥女冻着,让下人备了两筐子炭,随便喝一碗粥就带一个下人赶着车往那青柳巷而去。

想到这之前的种种事由,赵老四不由叹口气,到底是让外甥外甥女跟他疏远了,外甥高中时,他也高兴,却不想攀过来,当时就让家里下人给送了些贺礼过去,谁知道第二天晚上就听说外甥们入了狱,他便急忙带着妻子过来瞧外甥女,同时捎带不少钱打算着帮忙过去疏通打点。

不过到后来也没用到他出力,那蒋家公子已经把什么都给打点好了。

赵老四一面放了心,一面又觉得自己无用,以后他能为孩子们做的就更少了,大忙他帮不上,但这零零碎碎的,多为他们想着些便是。

至于那个越发不通事理的女儿,赵老四只当没生过,过完年她便是再不愿意,也得给她寻个婆家,也算尽了父女情分。

一路想着,马车很快便到了青柳巷门朝东的第三户院门口。

赵老四跳下车来,跟那下人一人扛了一篓子炭敲响那大门。

开门的是夜与,见是四舅老爷,他没说什么,往旁边一侧,请他们进去。

赵老四没留太长时间,他看看外甥女住的地方哪哪儿都安排的妥帖,就起身走了。

乐轻悠撑着伞送四舅出门,看着马车走远了也没立即回去,夜与上前一步,道:“小姐,外面冷,回屋吧。”

乐轻悠点点头,转身进了院门,想到小米红豆粥还有两碗,就对夜与道:“找个大海碗,把那小米红豆粥盛出来,给外面那个小贩送去吧。”

外面在这个小巷子叫卖东西的小贩,乐轻悠并不陌生,隔三差五的,就能听到这个小贩的叫卖声,前几天她还买过小贩买的冻梨和酸枣。

只是没想到,今天这么大的雪,那小贩还出来叫卖东西,可想而知是生活不易的。

兢兢业业的烨一在接到小主子所在那家的下人给送过来的一碗粥时,满脸都是笑容,连连道谢,拍了拍覆盖在小推车上的货物上的雪花,就抓了两个同心结,递出来:“小哥儿拿着,代小人送给你家小姐。”

夜与看了看这两枚红色丝线编织的同心结,又放了回去,“不用,我家小姐不会收的。只是家里没吃完的饭,大伯不用介意。”

说着就走了。

烨一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心想这小子虽说办事一板一眼的,却是个有脑子又忠心的,不错。

捧着碗将那满满一大碗的小米红豆粥喝完,烨一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借人家的水洗了洗碗,便宜地卖给那家女儿两捆丝线,就拿着碗一手推着小推车向乐家走去。

武恒又在扫被雪重新覆盖中的小径,听见大门被敲响便去开门,门开了,却只看见放在门口的大海碗以及海碗中的同心结。

“嗨,那小贩”,武恒端起碗,叫住已经走到巷口的烨一,“这同心结是你的吧?”

夜与没说小贩想赠送同心结给小姐的事,武恒也不知道,当下虽然明白这可能是小贩感谢的,却还是想叫住给还回去。

烨一转回身,笑着摆了摆手:“送给你家小姐的,拿着玩吧。”

来这地儿时间不短了,烨一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家小主子对这乐家小姐的心思,这一对同心结,就当是他提前送给小主子和乐小姐把玩的。

武恒没能把同心结还回去,只好拿着给小姐送到屋里。

看着被放到桌子上的一对颜色鲜艳的同心结,又听武恒说了那小贩的话,乐轻悠笑笑:“那就收下吧,下次买他家东西时多给些钱便是。”

要说在这个时空待这几年,乐轻悠最大的感触就是这儿的人都很淳朴,至于说有些极品存在,那却是不可避免的。

雪一直下到中午才渐渐停歇,吃过午饭,武恒、武艺、夜与就各自拿了扫帚铁锨扫雪。

乐轻悠搬着小凳子坐在门口看了会儿,便起身拿个小铲子,对将雪往外扫的武恒道:“武恒,把雪拢在门口,我要堆个雪人。”

“好嘞”,武恒答应着,大扫帚一推,便把一堆雪推在门口。

夜与和武艺随后也把雪往门口推。

直到雪在门口推成一大堆,乐轻悠才有用武之地,她拿着小铲子,先将那一大堆雪修饰成个圆球,又团了个小雪球在巷子里还未清扫的雪地上滚成个大雪球,然后放在雪堆上,一个雪人的外形就出来了。

正忙忙碌碌地给雪人按眼睛,一阵辘辘声和嘎吱嘎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乐小姐”,一个穿着大皮毛衣服的男人远远地便拱拳见礼,“小人陈虎,奉定北将军之命来给您送年货了。”

乐轻悠此时玩得热了,手上的兔毛手套也摘了下来,只手拿着小铲子,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好一会儿也没认出那个毛茸茸的跟熊一样的男人是谁。

陈虎着急地双手比划着,“乐小姐,是小人啊,一年多年过来给您送过咱们将军的家书。”

“是你”,乐轻悠恍然大悟,“定北将军?这么说现在季大哥已经是将军了?”

陈虎见乐小姐认出自己来了,哈哈笑道:“正是小人。咱们将军是一个月前才受的封,只是镇守东北不好回来,便让小人给您送年货来。”

“快请进吧”,乐轻悠把小铲子递给夜与,请这一行十几个人回家,又低声吩咐武恒去烧水沏茶,武艺去酒楼定席面。

陈虎端端正正地在温暖的室内坐下,规规矩矩地接过茶喝了一口,才对坐在对面的乐轻悠道:“咱们将军可一直挂念着您呢,这年礼中的那些个皮子,都是将军在闲时亲自猎的。”

虽然将军身边已经收了安开那边巴结着送来的几个没人,但在陈虎看来能叫将军上心的姑娘也就这一个了,他当然得多给将军说些好话。

乐轻悠笑道:“那陈大哥回去别忘了替我跟将军说一声谢谢”,季玄泰已经升为大将军,她也不好再跟之前那样称呼了。

“乐小姐,您跟小人不用这么客气”,陈虎忙摆手,“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来时将军还让小人带了句话,将军说他现在在大周算有那么几分地位,谁敢欺负您,您尽管报他的名字。”

乐轻悠:“……让将军记挂了。”

陈虎想说其实您根本不用称呼咱家将军为将军,不过转念一想,又没多说,从胸襟里掏出一封信:“这是将军给您的。”

乐轻悠伸手接了,没打算立时看的。

陈虎见了,说道:“小姐,您先看,小人出去走走。”

乐轻悠倒没让他出去,外面冷风嗖嗖的,人家又赶了一路,还是在屋里缓一会儿比较好,她就拿着信回了自己屋子。

信中也没什么内容,毕竟她和季玄泰相处的时间不多,而且她也不太明白,季玄泰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

倒是看这信里的口气,还把她当成一个小女孩。

乐轻悠看完信,笑着摇了摇头,把信重新装好,推开门出去时,正好见武艺带着五六个提着食盒的盛合酒楼伙计过来,便道:“把酒菜摆到客厅吧”,随后道,“请军爷都去客厅吃东西。”

一个个身姿端正地站在院子里的士兵忙摆手道:“小姐唤我们的贱名便是了。”

乐轻悠还是客气道:“众位先请吃些东西,我也好给你们将军准备些回礼。”

陈虎听着声音走了出来,先是大礼跟乐轻悠道谢,随后才笑骂着叫那些士兵去客厅吃饭。

盛合酒楼的伙计们见这一院子军爷,皆低头缩脖儿的,听到允许才排着队向客厅走去。

武艺过来给乐轻悠汇报:“小姐,我叫的都是十五两一桌的酒席,不知道是不是合适?”

“可以”,十五两一桌的都算是中上酒席,完全可以了,乐轻悠想了想又道,“让他们一会儿给送些汤菜来,咸甜口的都要。”

武艺答应一声便过去客厅帮忙。

乐轻悠看看这个才居住了没有多少时间的小院儿,她做的东西只有一些酱肉、腊肉,今年新做的葡萄酒和玫瑰酒都在山庄,要送什么回礼啊。

她现在住在这里,也是难为陈虎他们能找到

167 回礼

她现在住在这里,也是难为陈虎他们能找到。

想起刚才陈虎有提到,上次她让给捎去的酱牛肉季玄泰很喜欢,乐轻悠就叫来武恒,让他去市集看一看陈记肉铺有没有牛肉卖。

陈记肉铺是湖州府最大的一个肉铺,不仅肉新鲜,还经常能取得官府允许杀牛肉。

乐轻悠想了想,又道:“如果没有牛肉,就买些煮羊肉,多买些,最少也得四五十斤。”

季玄泰给送来那么多年礼,他喜欢吃的酱肉自己怎么也得给多做一些。

很巧的是陈记肉铺上午刚杀了一头牛,还剩三十多斤没有卖出,武恒就全都买了来,又另外买了三十多斤猪肉。

乐轻悠对这些新鲜的肉很是满意,不过量太大,她自己动手来不及,当下只让武艺留在客厅支应那些士兵,让武恒、夜与都过来帮忙切肉、烧锅炖煮。

到半下午的时候,两大锅酱肉已经煮得差不多了,武艺也过来帮忙,他们三人把这些冒着滚滚热气的酱肉直接连汤汁一起装入两个大坛子中。

乐轻悠叫来吃过饭就非要带着那些士兵在门口站着的陈虎,交给他一个单子,说道:“这上面是我送给季大哥的年礼,不过都在仙泉县梨花村我家里,我让武恒给你们带路过去,你把这个单子交给刘管事,让他置备了。但今日天晚了,你们现在城里的客栈住一晚,明早再去。”

这时已经将近酉时了,陈虎便豪爽地点头答应,接过单子,就转身招呼外面的士兵去找客栈。

其实他们常年处在边关,能够在繁华的府城住一晚,那是一百个乐意的,外面的士兵一听队长的话,立即响起一片欢呼。

陈虎出去喝了一声,欢呼声才被压下去。

乐轻悠叫夜与过来,给他二十两银子,让他去跟着那些士兵,帮他们安排好。

二十两银子足够安排七八间带晚饭的上房了。

夜与是半个时辰后回来的,又交回十两银子,“小姐,那陈队长坚决不让我付钱,我便给客栈的厨房留了十两银子,让他们尽管给那些兵拣好吃的做。”

“好”,乐轻悠把银子放到小匣子中,对夜与道:“晚饭给你留在了锅里,你去吃饭吧。”

第二天一大早,武恒就揣着小姐给的几两路费出了门,和那十几个士兵在客栈汇合后,坐上马车向仙泉县而去。

下午的时候,客栈的账房差小伙计送来三两银子,是昨天那十两银子剩下的。

乐轻悠没想到还有的剩,可见酒楼的菜比客栈中的菜要贵好几倍。

那边,漫漫雪路上,几个士兵也在低声议论昨天下午吃到的那桌席面。

一个小兵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菜肴,尤其是那盘儿炖海参,啧啧,那味儿,吃一口赛神仙啊。”

另一个小兵道:“还是乐小姐对咱们将军好,要不然,能对咱们这几个护送年礼的小兵这么好?”

“是啊是啊”,旁边几人都连忙附和,在一片附和声中还有一道声音道:“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替将军护送聘礼过来。”

陈虎骑马走在最前面,听见这话也是暗暗点头,在他看来,将军身边那几个安开送来的女人都是调剂品,只有这位乐小姐才能配得上将军。

坐在马车前的武恒却是听得频频皱眉,自家小姐怎么都是三位少爷百般娇宠着长大的,怎么可能嫁给镇守东北的什么将军。

“都别胡咧咧了,快点赶路”,注意到这乐家下人的脸色不好看,陈虎忙呵斥那几个手下,“还想不想回军营过年了?”

到梨花村把自家带的几车年礼卸下来,转眼又装的满满的,陈虎将扎得结结实实的车都检查一遍,才与山庄的刘管事、武恒拱拳告辞。

他们一行出来湖州,才遇到另一波与他们一起出门的一个小队,他们是负责送年礼到将军家的。

远远的,陈虎就问那个小队长:“梁三,此行可顺利?”

梁三跺了跺脚,笑道:“还算顺利,除了老夫人差点儿跟着咱们回东北。”

“将军似乎好几年都未归家了”,陈虎说道,“难怪老夫人想念。”

说话间,两个车队并成一队,两三也来到陈虎跟前,压低声音道:“哥们儿在季家听到一件将军的往事,那件事不仅让将军颜面大失,还在后来促使将军离家投军。”

陈虎很是好奇,忙催促道:“什么事?”

自兰江一战后,将军声名大噪,现在说是东北的皇帝那也不为过,早年令将军颜面大失的事,他们一定得帮忙处理了。

梁三左右看了看,道:“早年有一女人,先是嫌弃将军纨绔拒了将军家的求亲,后来死了未婚夫担心被人说克夫,就又找人企图与将军定亲。而且,将军的家人,同意了。”

“什么?”陈虎瞪眼,“将军已经有未婚妻了?那乐小姐怎么办?”

至于将军已经有的那些女人,根本没什么分量,陈虎觉得完全可以忽略。

梁三知道陈虎就是去给乐小姐送年礼去的,自然知道将军很是看重那位姑娘,当下道:“季老夫人已经跟那家退婚了,再说,那么个女人,在将军心中跟乐小姐是没法比的。我想着,咱们此次回去,要不要给将军带个惊喜?”

陈虎问道:“你想怎么办?”

“我打听过了,那个女人还没嫁人”,梁三低声道,“听说此时正在京城忙着找婆家,咱们各带两个人,把那女人偷出来,给将军捎回去。”

梁三当兵前就是个混混,不把法度放在眼里,更何况现在东北方圆近千里的平静都得依赖将军,朝廷和安开皇帝都把将军供着,别说只是偷个小小朝廷官员的女儿了,就是点名让那官员把女儿送过去,他也得乖乖听话。

只是这个女人曾经狠狠下了将军的面子,他们不好张扬出来罢了。

陈虎想了想,道:“好,咱们就在这泸州暂留两日,你我带人去京城。”

他是从将军做小队长时就跟着的人,如今已经做到千夫长一职,他心里很感激将军,现在能帮将军做点事,自然乐意。

至于那个女人对将军来说是不是个惊喜,陈虎觉得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将军出口气。

一行二十几个士兵,果然在泸州的一个小县城停留了两天,两天后,几匹快马驰进小县城,很快地,士兵们再次上路。

这时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晴朗的天空碧如琉璃,乐轻悠披着个大斗篷出了门,因门口向阳,那个大雪人只剩下可怜的小小一团。

走出巷子,来到大街上,只见街面上也都是干干净净的,除了背阴处,已不见雪影。

乐轻悠戴着兜帽,一路慢慢地走着,偶尔会买下一些农家自制的零食,经过一家糕点铺子,还进去买了几盒点心,有她爱吃的黑芝麻糕,大哥爱吃的云片糕,二哥爱吃的红豆糕,三哥爱吃的核桃酪。

她打开纸包,拿了一块醇香黑亮的芝麻糕,就递给跟在她后面提东西的夜与,“你也吃。”

夜与说道:“谢谢小姐。”

乐轻悠在前面走出糕点铺子,刚出门,就有一队差役快步从街上走过,然后路边类似后世广告牌的木牌上就多了一张崭新的告示。

乐轻悠没有围过去,听到有人大声念出来,是刑部出的告示,有大盗于前天晚上夜袭了一位地方官在京城的府邸,将他们家的一件宝物盗了出去,要大家务必把这两天注意到的可疑人等报备到官府。

“小姐,一个地方官的府上,能有什么宝物,竟惊动了刑部?”夜与见小姐这些天都不像之前活泼,经常会主动说些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听到夜与这话,乐轻悠才察觉到这告示的不妥,的确,一个地方官,能丢失什么宝物啊。

正想着,旁边有两个人说笑着经过,其中一人低声道:“我看这宝物,八成是那官员的掌上明珠,你想啊,为着女孩家的名声,告示上可不能说实了。”

“老兄说的有理”,另一人频频点头,“一个小官儿若真是丢了什么奇珍异宝,只怕也不敢吭声。不过这贼胆子够大的,连朝廷官员的女儿都敢偷。”

说着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

刚才那人不喜地咳了声,“好了不说了,咱们听说书去,风行茶楼最近在说雪无声自讲的话本儿《平南传》,保你听了第一讲想第二讲。”

那人笑道:“你推荐的说话肯定不错,走吧。”

其实他也知道,朝廷官员的八卦可不是那么好说的。

乐轻悠觉得刚才那人分析的很有道理,但这些事她不想牵扯,也就没继续和夜与讨论这个话题,只对他道:“咱们也去听听那平南传。”

雪无声是庆喜表哥在仙泉说书时给自己起的艺名,自从他去了荆京城,也是时常有信寄过来,但乐轻悠还不知道,雪无声竟然火了起来,在这儿都有人在说他说的书。

虽然不知道平南传是个什么内容,乐轻悠却直觉雪无声就是庆喜表哥。

和夜与在风行茶楼听了半下午,乐轻悠便已十分确定,这平南传就是庆喜表哥自己创作的,因为平南传是个修仙话本,其中修炼的各阶段设定,与她曾经跟庆喜表哥讲过的后世修仙设定**不离十。

风行茶楼每天下午只讲二讲,乐轻悠听完就带着夜与回家去了。

第二天就是乡试的最后一天,乐轻悠早早起来,吃过早饭,吩咐武恒、武艺将厨房两口大锅都洗干净烧上热水,她则和夜与出去买菜、肉、蛋。

冬天的菜市没什么新鲜菜,大多是蒜黄、白萝卜、黄芽菜、大白菜等一些冬季菜肴,乐轻悠买了些蒜黄、黄芽菜和菠菜,出来菜市时,恰好看见一个牵着只母羊的老者。

老者穿着一身看起来半点都不保暖的苇絮衣服,枯皮般的手将母羊脖子上的缰绳抓的紧紧的,脸色中带着焦急和愁苦。

看得出来,是家中急需钱财,而且那母羊下腹坠着沉甸甸的**,应该是才下了小羊崽不久。

乐轻悠上前问道:“老伯,您这只母羊怎么卖?”

哺乳期的母羊能下奶好几个月,以后她想做乳酪、奶茶的,就不愁找奶源了。

这个时空根本没有专门养奶牛的,她之前就是想吃个牛奶布丁,那点牛奶可是费很大功夫才买到的。

今天看到奶羊,她才想起来,在这里养羊的比养牛的多,羊也不如牛金贵,这羊奶便更好得。

见有人问价,老者虽然急于将羊卖出去,面上却不明显,顺着母羊背上的毛,说道:“这只羊刚成年不久,还能养几年,姑娘若是诚心想要,给老汉四两银子便是。”

这个价格,他说的高了二钱银子,就等着小姑娘还价,然后以他真正的心理价格卖出去,哪知道这小姑娘半文钱没还,当即便掏出一角银子出来。

“这”,老者搓搓手,到底是厚道地开口,“我开这个价格有些高,小姑娘少给我二钱银子便是,免得回了家,被家中大人训斥。”

乐轻悠把银子给夜与,让夜与交给老者,笑道:“没事儿,老伯家里想必急需银子,我又不差那二钱银子,您只管收下吧。”

老者想起家里病重的小孙子,还有欠药铺的二两银子,抖索着双手把缰绳交给那个小子,才接过银钱,对乐轻悠拜谢道:“多谢小姐,不知您家住何处,等我家小孙子好了,老汉带他去给您磕头。”

他是真的感激,牵着羊出来时,根本没想到自家的羊能这么快地卖出去,价格还是特别的好。

乐轻悠摆手道:“不用了,老伯快回去给你家小孙子看大夫吧。”

闻言,老者也不好再坚持,再次道谢后,才转身走了。

看着老汉颤巍巍的背影,乐轻悠暗暗叹气,这里有太多人生活在饥饿边缘,而她能做的只是一点点,希望大周能多出些好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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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考完

当初跟着哥哥们游学时,她也见了很多生存不易的百姓,虽然这里有玉米、红薯等高产作物,却仍然有很大一部分人在挨饿,若是家中成员生病,几乎就是一座大山压下来。

究其原因,是玉米比之小麦虽然可说是高产,却只不过每亩地三四百斤而已,而大周稳定了几十年,人口是在稳步上升的,粮食自然紧张。

现在,乐轻悠就想着哥哥们快点入仕,她也好把自个培育的高产小麦、玉米让他们推广出去。

吃过午饭,没用乐轻悠吩咐,武恒他们三个便砍柴的砍柴烧水的烧水,有上一次接考生出来的经验,主仆四人忙起来有条不紊。

乐轻悠弄了几个小炉子,让夜与升好炭火,一个上面煮着卤肉,一个上面煨着火腿黄芽菜汤,一个上面坐着小瓷锅,里面炖的是碧粳粥。

把这些都弄好,然后乐轻悠拿个白色的小瓷罐,去后院挤羊奶。

挤羊奶乐轻悠并不陌生,只是这只模样有些脏,她又提来一桶温水在母羊腹下清洗干净,并不敢给羊洗澡,现在天冷,羊可就得冻坏了。

等乐轻悠端着一瓷罐雪白色的羊奶回到前院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

上午买了母羊就随手带了一包绿茶,也有早就准备好的木薯珍珠,这时做奶茶就很方便。

申正,乐轻悠叫武恒和夜与出去套好马车,然后去贡院接哥哥们,家里让武艺看着也放心。

与上次相比,这次的贡院前面并没有什么热闹的讨论场景,大部分人都冻得瑟瑟发抖,且有前面染红菜市口的两位考官前鉴,考生们一个个跟鹌鹑似的,根本没有交流的心思。

别说盼着高中了,只要能平平安安地结束这次乡试回家就成。

乐轻悠在贡院门口左边等了会儿,就看见从里面前后而出的三个哥哥,她没有下去,只让夜与过去接人。

跟着又看见一脸菜色的孟鲤,乐轻悠想起哥哥们去府牢时他对自家的帮助,还是掀开车帘下车来,接到哥哥们顺便跟孟鲤打了个招呼。

“孟兄家里的人来了吗?”乐轻悠清楚孟鲤知道自己是乐青,便一直像以前那样称呼他。

孟鲤强撑着精神露出个笑容,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就在那边,乐兄恕罪,这短短一个多月内考两场,我实在有些撑不出。这边告辞了。”

看他有气无力的,的确耗了不少精神,乐轻悠忙点头让他过去,心里却想孟家这来陪考的怎这么不积极,考生都出来了也不让个人来接一接?

孟鲤又朝乐巍三人拱拱拳,说休息好了再去拜访,便迈步走了。

那边等着的只是孟家的一个老仆,上次考试时是孟父陪着来的,却不想今科乡试会出现这种事,孟家的生意不能耽搁,孟父便回去了,让妻子过来照顾儿子。

孟母根本没想到儿子从考场出来会虚成这个样子,只是带了一个仆妇和一个赶车老仆过来。

如今见儿子走路都晃悠悠的,忙下车亲自接来。

乐轻悠远远看见,也转身道:“哥哥们都累坏了吧,咱们快回家。”

她伸手扶着哥哥们上车,俨然似个贴心小丫鬟。

方宴最后上车,顺势握着她的手将她拉上车。

车里铺着软乎乎的毯子,座位上还放着三个炭烧铜炉,皆是小巧精致,还包着绣花纹的纯棉罩子,因为这三个手炉都是乐轻悠日常使的,她出门前装好炭火,将三个都带了出来。

现在的天气实在冷,乐轻悠给三个哥哥一人塞了一个。

乐巍拿着手炉,抬手摸了摸乐轻悠的脑袋,问道:“这几天在家可还好?”

上次他们去考试时还有清一大伯在,心里更放心一些,现在家里只有三个下人,还都是男仆,虽然对他们的忠心不怀疑,还是有些担心的。

“我在家饿不着冻不着,可好呢”,乐轻悠又说起这几天发生的事,“四舅还给我送过来两袋子上好的炭,前几天又有东北的季大哥命人送年礼来,我也让武恒领着他们到家里给他回了年礼。”

“季玄泰?”乐峻问道。

乐轻悠点头,“对了,送年礼来的那位陈校尉说,季大哥如今已经被封为了定北将军,东北全靠他固守呢。”

乐巍有些惊讶,“这才短短几年时间,他竟然已经有此成就。”

“东北远离中原腹地,镇守东北之将往往自成一家,受皇帝辖制很少,那季玄泰能在短短时间固守那里,的确有些真本事”,方宴缓缓说道,看着乐轻悠,“只是咱们家跟他并不算有什么交情,他如此积极地送年礼,是不是……”

“不是”,乐轻悠连忙打断他的话,暗想谁都跟你一样吗,能喜欢才十二岁的我?再说她跟季玄泰认识时才六岁,六岁啊,季玄泰怎么会对她有那种想法。

方宴目中忍不住流露出几分笑意,问道:“轻轻知道我要说什么就说不是?”

乐轻悠:“……。”

在大哥二哥跟前,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啊?

方宴的笑容更加柔和。

乐巍总觉得此时方宴和乐轻悠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便转移了话题:“轻轻给我们做了什么好吃的。”

“有新吃食”,乐轻悠闻言立即笑道,“保证你们喜欢吃。”

说着让外面赶车的武恒、夜与把车赶快点儿。

一直到哥哥们吃过东西回屋洗澡,休息下来,乐轻悠也没问他们考得怎么样。

第二天半晌午的时候,焕然一新、精神奕奕的孟鲤果然前来拜访,一起来的还有范懿,乐轻悠请他们品尝奶茶和自己做的红豆糕。

这些美味茶点得到了孟鲤的大力赞扬,范懿虽没说什么,看起来也吃得很满意。

两人吃过东西,就被乐巍邀到书房说此次的考试题目。

他们各自把自己的文章默了个大概,相互看了看又品评一番,却是谁都没说能不能中的事。

实在是皇帝发怒斩了十个考官的余威还在,大家暂时都不想说功名。

这边,乐轻悠在厨房忙忙碌碌的,做了一个五香鱼肉锅底和一个麻辣鸡块锅底,又准备好些配菜,请孟鲤、范懿二人吃过火锅才让他们离开。

孟鲤终于明白当初怎么就觉得让乐巍给捎的他妹妹做的糕点没有想象中那么香呢,现在吃过乐轻悠做的东西,都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吃,当初乐巍给捎的肯定不是乐姑娘做的。

因此在等成绩的这几天,孟鲤又跑过来好几次。

范懿跟他们不是很熟,倒没再来。

就这方宴还在偶然一次跟乐轻悠一起给后院的芹菜松土时,问她:“跟那个范懿,怎么熟识起来的?”

“不算熟识啊”,乐轻悠一开始并没察觉到什么,边忙边回答,“就是你们被带去府牢那天,他和孟鲤一起来帮了帮忙。”

方宴听她这语气就知她是没把人放到心上,当下也不再提。

乐轻悠回到屋里,才察觉到方宴刚才那么问又查岗的意思,一时之间她又是好笑又是担心。

她突然意识到,如果方宴真地跟他说的那样,等到她十五时还是对她是这个心思,要她的答案,她该怎么回答?

喜不喜欢他?

这对乐轻悠来说真地是很难给出答案的一道题。

乐轻悠没有再为这件事忧心几天,第二次乡试的榜单出来了,她便顺势把这个问题放到脑后,暂时不去想。

这一次,乐巍他们三人的名词都比上次靠前,均在前十,知道那天房东妇人在他们不在的时候去欺负轻轻,方宴是打算考个案首的,然而入场前又被小丫头叮嘱一番,他只得收着点。

不过这次兄弟三人虽然没有相互通气,却都没收多少,考得比上次还要好些,也能证明自家实力。

孟鲤也靠上了,还排在第七十三名,孟父当天就把生意一放赶了过来,在府城他们暂居的地方噼噼啪啪放了好记挂鞭炮。

因听儿子说他的同窗有好几个都中了的,且都没大人在身边,孟父很豪气地就在盛合大酒楼包下一个大大的雅间,将乐轻悠他们兄妹和范懿都请了过去。

这次的主考官没弄什么考后聚会,乐轻悠和哥哥们参加过孟家的宴席,第二天上午便收拾一番,赶着马车回家去了。

赵老四和冯氏过来时看见紧闭的大门,只能叹口气,说道:“回吧。我就说不好过来,你还非要催着。”

“那能怨谁”,冯氏瞪他一眼,“不是你不舍得处置你那闺女,外甥外甥女能跟咱们如此生分?”

现在也不好从轻轻那儿拿那种好染料,铺子的盈利跟以前相比差了好一大截子。

冯氏是怨男人不干脆,却更怨家里他那个搅家精女儿,沉着脸离开青柳巷时,在心里把男人准备给那搅家精的嫁妆减了又减。

此时,经过十几天起早贪黑地赶路,陈虎一行终于在腊月初六这天到了东北边境连绵十几里的军营大帐。

“陈校尉,梁校尉,你们回来啦”,大营外守门的士兵一见他们,就高兴地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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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 玄泰

“陈校尉,梁校尉,你们回来啦”,大营外守门的士兵一见他们,就高兴地打招呼。

“回来了,”看着熟悉的军营,陈虎觉得很是亲切,问那士兵,“将军可在军营。”

“在”,士兵答道,“前两天将军带着人去山里打了一趟猎,安开那边又送来些金银玩意儿,将军就没再出去。”

陈虎和梁三一商量,决定现在就去向将军回报。

看着咯吱吱碾过地面的几辆大车,守门士兵不由有些奇怪,等车走过了,跟旁边的同伴道:“刚才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

“听到了”,同伴嘿嘿一笑,“那中间的一辆车里肯定是个美人,谁不知道咱们将军喜欢美人,肯定是陈校尉和梁校尉从中土带来孝敬将军的。”

车里被捆着的周依依却是又惊又怕,前些日子好容易收起的眼泪又顺着脸颊流下来,听声音就知道这些人是到了大本营了,她该怎么办?

然而这么十几天了,她还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想逃更是半点方法都没有。

在担惊受怕中,周依依被一个小兵语气不太好地请了下来,周依依也不在意这小兵的态度,看到这里是个军营,士兵穿的都是大周的铠甲样式,莫名放松几分。

再怎么说,她是大周朝廷官员的嫡女,那同属大周的士兵就不敢对她怎么样。

不过,她显然忘了,要真是顾忌她的身份,陈虎他们又怎么敢把她给偷出来?既然偷了,那就不怕被发现。

小兵把周依依带到将军那几个姬妾所住的大帐处,跟那里的伺候婆子交代两句,便转身走了。

这是几个白色大帐相连的地方,帐前还种着不少冬青树,有一只毛色灰茸茸的大猫正躺在一棵树下打盹儿,几个婆子停下手里的活儿,打量周依依一番,就有一个婆子上前来,客客气气道:“姑娘,那边还有两个空着的小帐子,您过来挑一个吧。”

……

中军帐中,季玄泰放下手中的兵书,抬头问过来汇报的陈虎,“那小丫头现在怎么样?”

陈虎见了礼,回道:“回将军的话,乐小姐挺好的,属下去时,她家哥哥们正去考科举了。”

“科举?”季玄泰疑惑道:“哪一场取士会是在十一月份的?”

陈虎想了想,一拍手道:“对了,听说这年的考试是大皇子的人住持的,好些地方都有舞弊,朝廷下令这些地方重考的。”

季玄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于小丫头,再多地也不知问什么了,这么几年了,他之所以一直记着那个小丫头,正是因为她给人的那种感觉,待在她身边,似乎什么烦恼都会被淡化。

见将军好一会儿没说话,梁三瞅瞅陈虎,也不敢贸然开口说季家的事,他虽是后被将军提拔上来的,却也知道,将军对家中的人事很是反感。

梁三正想着,端坐在几案后的季玄泰就问了:“我祖母的身体如何?”

“老夫人的身体很是健朗”,梁三忙回道,“就是挺关心将军现状,属下来时,若不是将军的父母劝着,老夫人要跟着一起过来的。”

季玄泰笑着摇了摇头,“祖母年纪越大越是任性了。”

梁三大着胆子问:“那将军,您准备何时回家看看?”

季玄泰看了他一眼,梁三忙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步。

“下去休息吧”,季玄泰摆手道。

两人拱拳称是,退到大帐门口了,陈虎才道:“将军,属下和梁三来时给您带了一个好物件儿,您若是没事就去看看。”

说完转身,一溜烟跑出好远。

现在陈虎倒是觉得,他之前和梁三的行为太贸然了,只怕很大可能会让将军大怒。

毕竟他们把那么个女人弄过来,不是意味着他们知道将军曾经的糗事了吗?

季玄泰听得疑惑,便让亲兵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亲兵追过去问了一会儿,回来笑着说:“将军,是陈校尉和梁校尉从中土给您捎回来一个美人儿。”

季玄泰闻言,嗤笑一声,“美人儿……”,站起身道:“过去瞧瞧。”

他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见一个女人就会被勾动心神的人,自从安开被打怕了不敢再兴事,生活就显得特别无聊,因此他就给自己找了一个新乐趣。

那就是没事的时候找女人谈谈情打发打发时间。

季玄泰到时,周依依正在帐子里洗澡,然而即便听到帐内传来水声,季玄泰脚下的步子也没有半点停顿,推开一个看见他就凑过来的安开女子,他掀开厚重的帐帘,大步跨了进去。

沉浸在温热的水中放松精神的周依依听到声音,忙转回头,透过薄纱挡风看到一个高大身影朝她走来,不由惊叫一声。

一声尖锐的“啊”立时覆盖在军帐上空,守着军营入口的小兵听到这声尖叫,彼此交汇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一人低声道:“你们说,这次这个女人,什么时候能被将军收服?”

陈校尉、梁校尉带来一个美人的事儿,刚才就由小道消息在军营中传开了。

便有一人跟着道:“我押七天。上次那个安开贵女,一开始过来时不就是又哭又闹的,后来没过三天的,就缠着将军不放了。这次这个是从中土来的,我给她多加点信心。”

军营门口悄摸摸押注这会儿功夫,那边季玄泰已经让仆妇进来帮着那女人穿好了衣服。

周依依又气又羞又怕,穿好衣服捂着衣服领口出来,看清站在一个薄纱挡风之隔外的高大身影时,之前那一切的惊怕情绪都变成了愤怒、不屑一顾和高高在上。

“季玄泰”,周依依喊道,“竟然是你。”说着又笑,神情之间尽是轻蔑,“我早该想到是你,但是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不论你现在在东北闯下怎么样的权势,我都不可能嫁给你。不可能!”

这一席话出来,帐中的下人全都吓得瑟瑟发抖,抖着身子跪了一地。

季玄泰挑了挑眉,两步来到周依依面前,捏住她的下巴仔细地看着,将她满脸不屈和厌恶收入眼底,他突然嗤的一声笑了。

“爷以前眼瞎跟你玩玩儿,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他笑着说道,伸手,旁边跪着的小丫鬟忙机灵地递上来一条帕子。

季玄泰拿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随即很是平和地将帕子扔到那小丫头手上,看着周依依道:“不屑爷啊?”

季玄泰的羞辱让周依依心里气恼至极,紧紧咬着嘴唇,怒瞪着他,一语不发。

季玄泰也不在乎她会不会有什么话要说,打量着大帐道:“下面的人给你准备的东西还不错啊,不过真是浪费。这些东西,都是谁准备的?”

立即有刚才那个带着周依依眺帐子的仆妇跪爬出来。

季玄泰挥手道:“拉出去,念在初犯,打二十仗扔出去。”

仆妇一声儿不敢吭,周依依却气得大声道:“季玄泰,你敢!”

这是她到军营来第一个给她释放善意的人,季玄泰就这么打了,她的脸往哪儿放?一个男人怎么能如此小心眼?她不喜欢他,他就得处处踩扁她吗?

此时的军帐已经静得落针可闻,这些被吓得心惊胆颤的人无不为周依依的大胆捏一把汗,同时又恨得咬牙,担心她惹怒将军,最后吃挂落的却是他

们这些下人。

季玄泰面露惊讶地看向周依依,“跟我大呼小叫的,谁给你的胆子?”

周依依冷哼一声,捂着领口偏头到一边,无论怎么说,她都不会屈服在此人淫威之下。

季玄泰笑着转到她的正面,“是不是觉得爷以前向你求过亲,就该在你面前低三下四的?”

周依依眼中闪过不屑,但形势比人强,她不情不愿道:“我没那个意思。”

季玄泰看清了她眼中的不屑,面上却半点不介意,“周小姐没那个意思就好。这次是我的属下冒犯了,马上我就让人把你送回去。”

听到他这么说,周依依只觉那满心的怒意消掉一半,还有一股隐隐的得意从心底滋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自己叫什么,是对自己非常上心吗?

只是这个念头还没刚冒出头,她就被两个仆妇毫不客气地推搡着向大帐门口而去。

季玄泰站在帐中看着她笑道:“周小姐如此贞烈,又不情愿来我这儿,我得让人好好把你送走啊,放心,走官驿,周小姐的安全绝对有保障。”

“你,季玄泰,你什么意思?”周依依这才意识到,季玄泰哪里是对她还有旧情的样子,他这是铁了心把自己的面子给扔到地上狠狠地踩啊。

她无故失踪,父亲母亲肯定会代为遮掩,但是如果就这么被季玄泰通过官驿送回去,她还怎么有脸见人?

而且,她今年已经十九了,却还在婚事上蹉跎着,这样一来,她还怎么嫁出去。

“季玄泰,你这是在逼我去死,你怎么忍心?”周依依喊着叫着,但那两个仆妇全似没听见,拖着她一步步走远。

季玄泰掏了掏耳朵,暗想自己以前还真是眼瞎,怎么会喜欢这么个虚有其表又虚荣自大的女人?

当季玄泰背着手走出大帐时,刚才还因为他的到来而想靠近的女人都没了影儿,他不禁又暗哂一声:都是一群蠢货,一个个没半点特色,爷凭什么看上她们?

“陈虎梁三擅自往军营带人,一人扣一个月军俸”,这么吩咐了一句,季玄泰便大步往主帐走去。

腊月初,天寒地冻,周依依再次经历了十几天的颠簸,才从东北边境回到繁华都城。

因为有东北军营那边儿的态度,周依依路上乘坐的马车很是简陋,等她到了京城,已经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儿了,手上脚上尽是冻疮,人也整整瘦了一大圈。

更为让周家人生气的是,官驿的差役就那么大咧咧地把他们闺女给送到了家中。

差役又站在周家门口留了句话,“季将军说了,劫走你家大小姐的是他那些属下,实为抱歉,然而周小姐太国色天香,季将军消受不起,又给你们原样儿奉回了。你们可以先找人验验货,日后若有任何问题,季将军概不负责啊。”

周老爷周夫人当即被这一串话气得倒仰,周夫人更是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周老爷让儿子安排家里,立时换上官服气势汹汹地敲登闻鼓去了。

周家的这场闹剧,被好些人瞧了个正着,以至于周老爷还没到御殿前,正在茶楼与同僚喝茶的蒋宜深就听到了风声。

蒋宜深身旁坐着一个身着嫩柳色冬装的女子,见他微微皱眉,就笑着低声问:“蒋大人在担心周小姐吗?”

“并无”,蒋宜深说道,却没有多说的意思,端起面前的茶杯浅酌,神情间还是沉思模样。

女子纵然知道他们身份有别,他娶任何人都不可能娶她一个歌女,心里却还是不舒服,忍不住又说:“早就听闻蒋大人与周小姐相识有载、情谊非同一般,如今看来,传言是不是也有几分真啊。”

“如如姑娘,请慎言”,蒋宜深放下茶杯,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极是淡漠,薛如如只觉浑身冷得发颤,心口也一阵一阵地发疼。

果然,传言也有几分真,他心里,是有那位周小姐的吧?

也是,周小姐能为等他到年近二十还不出嫁,他又是那样一个心软之人,即便对周小姐没有什么感情,心里也会给她留出一席之地的。

如今周小姐被东北悍将羞辱,又怎知不能因祸得福,如愿嫁得如意郎君呢。

“小蒋大人,这就走了?咱们可才刚聚一会儿,如如姑娘好容易赏个面子,你真不多留会儿?”

席间的打趣将薛如如从自己的思绪中惊回,她才注意到,刚在还端坐在身旁的那个挺拔身影已经远去。

……

蒋宜深远远看见父亲疾步出门,脚跟一磕马腹,马儿很快来到蒋府大门外。

“父亲”,他喊道,握着缰绳跃下马背,“您这是要去宫里?因为东北守将羞辱周家之事?”

“我儿消息倒是灵通”,蒋廷玉赞赏地看了儿子一眼,“圣上之前就忌惮那季玄泰,这次想必会借此事调动一下东北格局。”

蒋宜深道:“圣上能把季玄泰召回吗?毕竟如今东北军的势力不可小觑,且那安开只认一个季玄泰,如果他被召回,东北局势恐又不稳。”

蒋廷玉叹了口气,“深儿说得极是,但眼下也不能放任季玄泰再在东北加重威势,怎么着派一个督军过去也可平衡一二。”说着就要上轿。

“那父亲小心”,蒋宜深侧身扶了扶父亲,“从季玄泰对待周家小姐的做法,可以看出此人很是记仇,又值如今大皇子二皇子暗斗激烈,督军人选父亲不要首提。”

“官场上这些事爹比你清楚”,蒋廷玉拍了拍儿子的胳膊,“回家去吧,刚才你娘听说这事儿,正为那周小姐抱不平呢,你去劝劝。”

蒋宜深点头,看着轿子远去,这才转身跨进大门,但他并没有去母亲那儿。

母亲一直着急他的婚事,去了不定又说出什么话来。

而远在六七百里之外的梨花村正处于年关将近的热闹中,京里的那些比话本儿还精彩的传闻半点涟漪都没波及到这儿。

乐巍他们三人中举,村里人、邻村人乃至县中大户皆上门来道贺,让他们兄妹忙碌七八天才得消停,这之后又是媒婆频频上门,不仅是给乐巍、乐峻、方宴三人说亲的,还有给乐轻悠说亲的。

弄得乐轻悠烦不胜烦,本来她和哥哥们商量好在家里的四合院过年,因为这些人,又搬到山上去了。

四合院那儿,让鲁大娘支应着。

乐巍还交代她,“有关我和二弟、三弟的婚事,一律推掉,若是给轻轻提亲的,你暗中记下来,回来我查查。”

乐巍并不是想给乐轻悠定亲,只是先看着,毕竟女孩儿的婚事和男孩儿不一样,听外祖母说,那些有母亲的女孩子都是早早地被相看好了婚事。

嫁得好不好,便是一辈子的事,这必须慎重。

因此乐巍就想现在暗里挑着。

乐轻悠不知道大哥的打算,这些天有三个哥哥陪着,吃喝玩乐得很是开心,这天中午,吃过午饭,她提着小竹篮在小院后面的菜地挖黄芽菜,就听见大哥的声音从墙后传来。

菜地是开在小院外墙边的,一开始听到乐巍说话,乐轻悠也没在意,待听到鲁大娘说“今儿个县里崔家来人跟小姐提亲”,她不由惊讶地把小铲子扔下,小心地靠近墙边,听那边说话。

只听乐巍问道:“崔家?是那个出过大儒的书香世家?”

跟着是鲁大娘高兴的声音,“正是他们家。”

“那他们是为他们家哪个公子提的?”乐巍又问。

“大房嫡出的二少爷,在他们家行四,媒婆说那位四公子今年十五了”,鲁大娘说道,“据说已经有了秀才功名,今科举人未中,准备两年后的乡试再考。媒婆说崔家那边说,咱们小姐年纪也小,他们家四郎也未取得功名,若是定亲,也得再等几年成亲呢。”

停了会儿,那边才响起乐巍的声音,“好,我让人查查这位崔四公子,跟轻轻商量过了再说。”

鲁大娘笑道:“那媒婆说了不急,让咱们好好考虑。大少爷,老奴多一句嘴,这些天提亲来的这许多人家,数这崔家最不错。您不必一切都问小姐的意见,小姐还小,难免不懂,您和二少爷三少爷若还拿不定主意,可以去赵家村跟外老夫人商量商量。”

乐轻悠越听鲁大娘这话越皱眉,正想过去说她的婚事她必须参与意见,一起身就撞到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没事儿吧”,方宴的脸色虽不好看,却还是很轻柔地揉了揉她被撞到的头顶。

转身见是方宴,乐轻悠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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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更新了,亲爱的们,之前的断更抱歉了,抱抱!

170 饼干

“三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趴到墙边偷听的时候”,方宴说道。

他们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一墙之隔的乐巍就听见了,问道:“轻轻,小宴,你们在那边做什么?”

乐轻悠不知道该怎么说,方宴看着她笑了笑,“大哥,我和轻轻在这边挖菜,她好像不太愿意你们说的婚事。”转身提起小篮子,牵住乐轻悠的手,“还有大哥,你给轻轻相看婚事,怎么也不跟我们提前说一声?”

隔壁乐巍道:“你们两个过来,咱们去客厅说。”

方宴答应一声,牵着乐轻悠就走,乐轻悠挣了挣,皱眉道:“三哥,你怎么能那么说?”

“那轻轻是愿意崔家的提亲了?”方宴顿住脚步,转头看她。

乐轻悠:“……我不愿意。”

方宴眼中立时飞起明朗的笑意,“我这不是正好帮你解决麻烦吗?”

“可你……”,在他兴趣盎然的询问目光中,乐轻悠有些说不下去。

方宴看着她道:“轻轻,还有两年,我不逼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是我也不允许你和其他人定亲。”

明朗的阳光打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乐轻悠听着方宴这一句话,思绪飘得有点远,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两年后也是早恋,现在是早早恋吧”。

怎么这个人说起来那么应当应分呢?

前世,自己直到博士生毕业也没谈个恋爱,现在才十三岁就被一个大她五岁的人表白,这感觉还真是不可言表,但是一点都不酸爽。

“轻轻,你说什么?”方宴笑问道。

乐轻悠回神,忙摇头,“没什么。”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桃园门口,乐巍正站在院子里,看到他们过来,就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去的?”

“刚才”,方宴说得含糊其辞。

乐巍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点点头,转身率先向客厅走去,中途还让春卷去叫乐峻。

乐峻在整理他们游学那段时间的记录,听丫鬟说大哥有事要跟他们商量,放下笔就出了门。

一时间,兄妹四人在客厅坐好,乐巍咳了咳,说道:“轻轻虽然还未及笄,但婚事该提上日程了,这段时间一直有人来提亲,我便让鲁大娘注意着那些给轻轻提亲的人家。”

“大哥,之前不是说等咱们考中进士再说吗?”乐巍的话一听,乐峻就这么问。

“考中进士后又是殿试又是选官,我们有闲的时间就不多了”,乐巍面现沉思,“再者,我们不熟悉京城,而且咱们家乡在湖州,不能把轻轻嫁到千里之外的京城。”

方宴说道:“大哥的考虑很有道理,把轻轻许配给陌生人我们的确不能放心。”

乐轻悠忙转头看向他,直觉方宴这话有阴谋。

方宴察觉到她的视线,唇角带出几分笑意,接着道:“不过大哥,轻轻现在还小,婚姻之事等她及笄了再谈也不迟。”

“外祖母说过,大部分人家都是早早把亲事定下的”,乐巍有些发愁,“我担心到时条件好的年轻人都已经定下亲事了。”

方宴笑了笑,“大哥,你太多虑了,不是还有我…们吗?”

见大哥二哥都投来疑惑的目光,方宴不动声色地描补:“我们都已经十八岁了,这不是都还没定亲。”

乐巍点点头,“小宴说得也有理。”

方宴暗暗松了口气,只是那口气还没完全松出来,就听那边乐巍道:“轻轻,刚才鲁大娘说的崔家四郎,你应该也听到了。崔家是咱们这里很有名望的书香世家,听说对家中子弟的教养一向很严格,要不要大哥让人去查问查问?”

乐轻悠刚要开口,便听到方宴不经意地一声轻咳,未免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摇头道:“大哥,算了,我不着急的。”

哎,还没长大就得体会成人的烦恼。

乐巍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青年人,根本没想妹妹这么说或许是害羞,看着稚气未脱的妹妹,他其实也不舍得,“那便算了,不过我还是让人去查问查问吧,若那崔四郎真是个不错的人,我们可以带你去认识一下。”

乐轻悠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您不是说算了吗?不过让他一个男人还是个刚成年的男人给自己操心婚事什么的,也是为难了。

“好吧,我听大哥的。”她点头,没注意到方宴的脸色一下子黑沉下来。

乐峻却是体会到几分发愁的情绪,他家轻轻如此的听话、美丽,如果不能给她找个特别优秀的夫婿,他怎么对得起父母?

“轻轻,我觉得蒋大哥虽然比你大六七岁,却是个很不错的人”,蒋家曾经来求过亲,之前他们三个入狱时蒋大哥还及时过来陪妹妹度过那一天一夜,他应该对妹妹是真心的,乐峻想着便又道,“等咱们到京城,蒋大哥若是还没定亲,你不如跟他好好相处一下。”

最重要的是,蒋家也是湖州的,他们的老家在一处,以后妹妹的夫家离自家近,等妹妹出嫁后他们再见面也容易啊。

乐轻悠听得哭笑不得,却见乐峻神情认真,哥哥们全方位的关心让她觉得一颗心如被温温的暖流包裹起来,不想张口就反驳,便道:“我知道了。”

方宴的脸色又阴沉几分。

“不过操心我的事前,哥哥们还是要把自己的婚姻大事先解决”,乐轻悠笑道,“你们想娶京城女子还是想娶家乡的女子。我听老鲁说,每个大比年也是京城婚事最多的时候,好些富商巨贾甚至那些朝廷高官,都会榜下捉婿的。如果你们不先在家娶了亲,会试后肯定会被很多人瞄上的。”

乐轻悠对自家哥哥们是非常有信心的。

“傻丫头”,乐巍笑得温柔,“我们是男人,不管娶哪里的女子最终她们都得跟着我们回咱们的故乡。”

乐轻悠深以为然,只是没想到自家大哥会把男尊女卑解释地这么形象具体。

“如果我也是个男人就好了”,她叹口气,引得乐巍、乐峻捧腹大笑,方宴却是笑也不是沉脸也不是。

如果轻轻是个男子,自己还会不会喜欢她?

想到轻轻的男装打扮,方宴心下打了个寒颤。

腊月二十七这天,晴光朗朗,刘大娘已经带着丫鬟仆妇们煮好了鸡鸭鱼肉,做了好些糕点果子,今日要煮猪头炸麻花。

主要管山庄杂事的管事付民忙得脚不沾地,点了点过年的采购单,发现还有缺几样干活,便急忙忙又叫人出去买。

“付管事,大少爷让我来问一问,给村里长辈的年礼准备好了没有?”春阳跑过来问道。

付民从采购单中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拿了个单子递给春阳,道:“已经准备好了,家里老爷子和那两位老太爷家的是一个规格,另外几家近门的是一个规格,你拿去给大少爷瞧瞧妥不妥当?”

“哎,好嘞”,春阳接过那单子,又道:“小姐让问一问芝麻糖有没有买?如果买了,就让人少做点。”

“小姐准备自己做芝麻糖?”付民一脸的可惜,“我已经让人采购了二十斤,三十祭灶每个人都得吃,就多买了些。要知道小姐做,我就不买了。”

“小姐做也不能做多少啊”,春阳摆手,“付管事也不怕累着小姐。好了我走了,您忙吧。”

说着一溜烟跑远了。

付民摇摇头,心想小姐做的哪是那些集市上卖的能比?

乐轻悠只是芝麻糖要怎么做,但她根本没亲自动过手,说是要做芝麻糖,其实是让家里会做的下人做的。

她也就是在别人都忙得热火朝天时帮一把手罢了。

丫鬟小厮们在厨房内外进进出出的,乐轻悠等芝麻糖成型,用盘子拿了些就回桃园去了。

“大哥二哥三哥,我们自家做的芝麻糖,你们都来尝尝”,一进园门,乐轻悠就喊了起来。

乐巍他们三个都在客厅处理年礼的事,听到小丫头欢乐的声音,方宴便放下单子和笔率先走了出去。

一出门就和她来了个面对面。

“这就是你跟那些下人做出来的芝麻糖?”方宴问道。

长方形的盘子里累着七八根均匀地沾满芝麻的玉白色糖棍,看起来倒是比集市上卖的美味。

乐轻悠拿一根递给他,“尝尝。”

“我的呢?”乐峻的声音在屋里响起,乐轻悠忙笑着过去给他和大哥一人一根。

“怎么样?”一等他们咬了口,她就问道,“是不是很酥很香?”

“确实不错”,乐巍点点头,对乐轻悠道:“大厨房乱嚷嚷的,你想做什么东西在咱们院儿里的厨房做,需要帮忙的,就叫我们三个去。”

乐轻悠莫名有些惭愧,家里的琐事今年她半点都没管,不是研究个糕点就是去大厨房看刘大娘准备过年的吃食,现在还要让大哥操心,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知道的大哥”。

乐轻悠吃完一根芝麻糖,见三个哥哥又忙着交代事情去了,不止有家里的事,还有过年后让刘况再次出海的时,还有自家那两个铺子中的事,她悄悄起身,再回来时端了三杯花茶。

方宴处理好他该处理的那些事,看到手边那杯花茶,伸手摸了摸,已经是温温的了,客厅也不见小丫头的身影,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起身走了出去。

桃园里很安静,只有一个小丫鬟在不远处扫地,因为是他们兄妹住的地方,日常不会有多少下人往来。

方宴背手在院子里站了会儿,迈步向厨房走去。

厨房里叮叮当当的,方宴走近了一看,果然是小丫头一个人在那儿做东西。

“怎么不叫个人?”进去在竹管下洗了洗手,方宴问道:“在做什么?”

“三哥,你忙完了?”乐轻悠把刚做好的一个饼干放到旁边的托盘上,转过身对方宴道:“我想到一种可以放很长时间的食物,不过需要一个能烤东西的烤炉,正想去找你呢。”

方宴拿帕子擦着手,走到乐轻悠旁边,看了看瓷盆里褐色的面糊,第一次怀疑小丫头做出来的东西,“轻轻,你确定你做的这东西,能吃?”

“我放了羊奶,水果汁,黄油,乳酪”,乐轻悠掰着手指,“还有葡萄干,都是好东西,怎么会不能吃呢?”

方宴忍着笑点了点头,“好,我现在去给你做烤炉。”

“用铁桶做”,乐轻悠给他提意见,“最好在铁桶里做一个可以推拉的铁板,把东西放在铁板上烤。”

方宴想了想,笑道:“我知道怎么做,你快做那些面饼去,我这边一会儿就好。”

乐轻悠还是很相信方宴的动手能力的,几年前他给她做的那个煮茶的小炉子现在还能用呢。

转回案板边,她挖着面糊,继续团团拍拍地做饼干坯。

还有一小半面糊没有做成饼干,那边方宴已经把铁桶烤炉做好了,甚至还给她做了两个圆形模子。

“用这个”,方宴将两个只有一两厘米宽的铜圈放到案板上,一面说一面给乐轻悠示范,“把面糊填充到这里面,压实了,再拿起铜圈,这不就成型了。”

乐轻悠看得佩服不已,暗想果真是真正聪明的人到哪儿都能活得精彩,方宴就是那种放到哪儿都能适应并活得很精彩的人吧。

半个时辰后,香脆酥的一盘饼干就出炉了。

乐轻悠拿出一个香甜的热腾腾的小饼干,咬了一口,味道竟然半点不必她前世从超市里买的那些差,高兴之下,她把手里的小饼干递到方宴嘴边:“你尝尝。”

方宴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马上张口将那个留着个月牙印的饼干咬到嘴里,还未咀嚼,就看着乐轻悠笑道:“还不错。”

乐轻悠干笑两下,把饼干递到方宴嘴边时,她就察觉不妥了,但没来得及收回去。

而且收回去,也太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还有一盘得烤”,将饼干坯放到烤盘上,乐轻悠说道,“三哥,你再加些炭。”

她听到方宴答应时满含笑意的声音,心里一时间乱糟糟的。

刚才的行为,是她已经习惯于和三哥的亲近,还是在心里自己也是对他有些喜欢?

饼干都烤出来之后,乐轻悠又做了些鸡油卷,三个哥哥都不太喜欢吃甜食,到后来烤出的这些东西只有鸡油卷被吃光了。

三个少年也都说鸡油卷更好吃,乐轻悠决定以后做饼干都做成咸口的。

元宵过后,刘况再次带着家里的护卫出海去了,乐巍也让人收拾起东西,他们准备去京城参加会试。

171 便车

两辆马车在正月十八这天出了梨花村,由陆路向北而去。

虽然天气是该越来越暖和的,但在往北的路程中,却一天比一天冷下来,乐轻悠把她的暖手炉都拿了出来,每到休息的地方,就烧好炭装入铜炉中。

马车的保暖效果并不怎么好,如果没有暖手炉,乐轻悠觉得她会很难度过这么冷的天气。

这日午后刚出发没多大会儿,乐轻悠就听到夜与在外面回道:“少爷小姐,下雪了,前面有个村子,是等雪停了再走还是继续赶路。”

乐轻悠掀开车窗帘,外面柳絮般的小雪花正下得热闹,她伸手接了两片雪花,手心里冰凉凉的。

“这都正月下旬了,怎么还下雪?”乐峻掀开另一边的窗帘,“应该下不大,还是继续赶路吧。”

他们这是才刚出泸州,来前也问过一些走商路上大致都有什么村庄市镇,乐巍还按照那些走商说的大致将路线画了下来,他拿出那张草图看了看,对外说道:“听二少爷的,继续走吧,二十里外正好是一个市镇,到那儿再歇。”

夜与答应一声,向前跟前面的马车也说了下。

坐马车很是枯燥,乐轻悠抱着暖炉子趴在窗边看了会儿雪,便又无聊地缩在车里,“如果不是带的东西太多,咱们应该走水路的。”

行船大概五六天就能到京城,坐马车却需要小半个月,若是日夜兼行的话,也得七八天。

“会试三月初举行,不急”,方宴说道,“若是无聊,停下来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山景。”

此时他们经过的地方有座绵延很长的山,从泸州地界就一直能看见那座山,目测距离他们所在的官路有几十里。

乐轻悠摇头,“虽然不急,早点去了京城,你们也好熟悉熟悉。”

乐峻从中间的茶几下拿出一盒糕点,打开来递给乐轻悠:“这还有一盒青竹斋的水晶糕,吃不吃?”

“吃”,乐轻悠立即笑着接了过来,“二哥,你什么时候藏的?”

“什么叫藏的?”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乐峻说道,“这是我特地给家里的馋丫头放的。”

乐轻悠往旁边躲了躲,方宴忙伸手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低斥道:“别动来动去的,马车一颠簸磕到你怎么办?”

话音刚落,马车就是哐嘡一声,乐轻悠整个人都倒在了方宴话里,糕点也在惯性下被捂到嘴里。

乐巍唇角还带着未消失的笑意,见轻轻没摔着,挑开车窗帘问道:“怎么回事?”

前面驾车的正是武恒,武恒忙跳下车安稳略有受惊的马儿,闻言忙道:“小人也不知,前面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正说着,夜与和其他几个骑马护在马车周围的护卫都赶了过来,纷纷下马告罪。

“前面出了什么事?”乐巍摆手让他们起来,马车突然停下,肯定是有什么挡着路了。

夜与道:“大少爷,前面路中央有人昏倒了,还是个衣着单薄的女人。”

“你们在车里带着,我去看看”,乐巍回头说道,拿了披风就跳下马车,示意夜与等人前面带路。

乐轻悠听说是个女人,觉得她还是跟去比较好,紧跟着也跳下了车,方宴见她下去连个披风都没拿,忙抓着自己的披风下了车去。

乐峻哎了一声,前后左右看看,自语道:“我也去看看吧。”

刚刚积存一层薄雪的路中央侧躺着个一身浅紫秋装的女子,如墨乌发散在晶莹的白雪上,猛然看见之时,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乐巍顿了顿脚步,还是向前走去,他们车上没有带丫鬟仆妇,虽说男女有别,他却不能让自家轻轻过来扶这女子,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地方出来的。

但若不管,先不说这是一条生命,单是这女子挡着他们的路,就不能不管。

乐巍蹲下身探了探女子的鼻息,虽然微弱但很清晰,他先松了口气,解下披风给人盖上了,才转身对一个护卫道:“武成,取些热水来。”

乐轻悠也脚步匆匆地过来了,见大哥没有贸然抱起人家姑娘什么的,忙过去道:“大哥,我把她扶起来。这四处也没个遮风的地方,先让她到马车里暖和一下吧,等她苏醒过来,问清她是哪里的人再说。”

话还未说完,肩膀上就是一沉,跟着是方宴略带责怪的低沉声音,“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别冻着了。”

将小丫头拉起来,方宴给她系着披风系带时看了地上晕着的女子一眼,对旁边的护卫道:“先把这人弄到一边,再去这前后的村子里问一问。”

在他看来,这么个人完全不值得浪费自家时间,让几个护卫处理便是很好心了。

乐巍觉得不太妥当,正要说话,地上的女子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或许是没想到被几个人围着,她刚扶着额头坐起就吓得抱着身上的披风往后缩了缩。

“你们是什么人?”女子惊问,但即使在受到惊吓时,她的声音也尤其地好听。

乐轻悠这时才发现,这个女子长得也不错。

“姑娘勿怕”,乐巍说道,“我们是过路人,姑娘晕倒在路中挡了路,我们才会过来看一看。”

听到不同于刚才那道清冷好听的声音,女子不知不觉间总落在方宴身上的目光才收了回来,她看向乐巍,随即垂下头道:“原来如此,挡了众位的路,实在不好意思。”

从这女子说话的语气和用词上看,应该是家教也不错的,那大雪天一个人倒在路上,其中又有什么故事?

这时武成拿着一个热水囊过来了,乐轻悠正要接过来,那边大哥已经转身接了过去,递给那女子:“姑娘喝点热水。”

“谢谢”,女子接过水囊,低声道谢。

一旁看着的乐轻悠暗想,大哥不会是对这个女子生了好感吧?

帮助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在自己能力所在的范围内当然没什么,可是如果大哥对这个萍水相逢的人生出好感,那就得谨慎对待了。

“姑娘,你是怎么晕倒在这路上的?”想着,乐轻悠便这么问了,“你是这村子里的人吗?”

女子捧着水囊,看了乐轻悠一眼,好久没说话。

乐峻也默默打量了这女子好一会儿了,见她不愿说,笑道:“是我家小妹唐突了。姑娘既然已经醒来,我们也好放心过去了。”

女子听着,眼眶中蓄积起水花来,她将水囊放在一边,手扶着地就朝他们磕下头来:“请好心人帮帮我吧。”

看着随她的动作而滴到地上的泪珠,乐轻悠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乐巍皱了皱眉,“我们只是过路人,恐怕不能帮到姑娘什么。”

轻轻问她来历不愿说,却张口就要他们帮忙,实在很难让人有什么好感。

“只要好心人能让我搭一程便车就好”,女子仰头,看着乐巍,残留着泪水的眼中满是祈求。

她的嘴唇冻得发紫,脸色也是苍白透明,着实很能让人心生怜意。

乐轻悠担心大哥心软,忙道:“姑娘想让我们帮忙,你至少得把你是什么人跟我们说一说,否则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好心办了坏事可不好。”

“我,我”,女子欲言又止半天,“我实在有难言之隐,姑娘不要再追问了好吗?我能保证,我不是什么坏人,求求你们带我一程吧。”

乐轻悠:“……。”

“虽然姑娘能保证,我们也不敢随意捎人上路”,乐巍笑着拒绝,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姑娘急匆匆地打断了,“我有路引,我是上京寻亲的,其他的真的是我的难言之隐,请公子体谅。”

说着,她从腰间抽出一张纸双手捧给乐巍。

乐轻悠强忍住了嘴角抽搐的冲动,刚才还坚持不报姓名,这时候又把路引拿出来给大哥看,确定不是脑袋有问题?

乐巍看了看那张路引,跟着便还给她,“好吧,不过我们只负责把姑娘捎到前面的市镇上。”

“多谢公子”,女子闻言,立即露出感激的笑容,再三磕头道谢。

“姑娘不必多礼了”,乐巍抬手虚虚地制止她磕头的动作,侧身指向不远处的马车,“那辆马车上放着我家的杂物,但容一个人的地方还是有的,姑娘暂且委屈一会儿吧。”

女子连连摇头,“不委屈,多谢公子。”

乐轻悠看她瑟瑟发抖地拥着大哥的披风,就把手里的暖炉递了过去,“你拿着这个吧,这个披风有些脏了,你给我我给你换个新的。”

“谢谢你小姑娘”,女子眼中满是感激,“刚才我不是不告诉你我的来历,只是我有难言之隐,不敢随意透露。”

乐轻悠点点头,接过她接下来的披风时,注意到这女子身上那单薄的秋装也不甚合身,便已猜到她在家肯定不受重视,一个人跑出来,十有**是逃婚吧。

披风刚除下,四面而来的冷风就让女子激灵灵打个寒颤,她这才察觉到,刚才那个披风有多保暖。

女子再次把目光扫过面前这三男一女,更加切实地感觉到她这是遇到了一家好心且有钱的人。

抱着暖手炉的十指不自觉间收紧,她本来要去投奔的就是一个跟亡母十几年不见的手帕交,找到人愿不愿收留她还不一定,那她何不留下来?

虽然这三位公子都不太好说话的样子,但她可以慢慢打动他们啊。

乐轻悠见这女子又垂下头,在雪花中真跟个小白菜似的,就算觉得她说话行事很让人别扭,还是道:“你先上车吧,我马上就让人给你送新的披风过去。”

“谢谢”,女子很客气地点点头,抱着暖手炉朝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乐峻伸手戳了戳妹妹的额头,低声说了一个“傻”字。

女子来到马车边,上去前又回头客气地朝他们几人点点头。

马车重新上路,乐巍见自家小丫头从她自个儿的披风中挑了一件出来,通过窗户交给夜与让他给前面那女子送过去,不赞同道:“轻轻,你用的东西怎能随便让一个陌生人使用?”

“大哥,我是一个女孩子,就算东西被其他姑娘拿了也不会怎么样”,乐轻悠重新抱了一个暖手炉,“你的东西才不能让其他姑娘用呢。”

乐巍失笑摇头,暗想等让那姑娘走时,可不能让她把轻轻的披风带走。

乐峻这时问道:“大哥,你为什么要帮那女子?我看她行事极其自私,一不主动交代她家庭来历,二恃弱胁助,好像她弱小她有难言之隐我们就得什么也不问地帮助她一样,真是让人很不舒服。”

方宴斜斜坐在乐轻悠旁边,补充道:“对我们的衣物也诸多打量,大哥这一收留,只怕不好甩手了。”

乐巍无奈道:“我看那样子,咱们不带上她就得一直求,又是寒天雪地的,只得让人先上车。再说她路引所开的地点离此地也有几十里之遥,我们就这么过去了,她一个女子还真是无处投靠。”

“那大哥打算把她一直捎到京城?”乐轻悠问道,心里越发怀疑大哥是看上那个女子了。

“不能”,乐巍摇头,“到前面的市镇上给几两银子,让她自己走。”

其实初一看见那女子晕倒在路上的场景时,乐巍心中是怜惜的,交谈之后却如小峻说的,那女子太有些心机,他心里那点怜惜也早就消失殆尽了。

能带她一程再给些钱,只是不违他心中的仁义善德。

因下着雪,武恒他们也不敢把车赶得太快,到镇上时天色已经暗沉沉的了。

夜与带着两个骑马的先进了镇子,在这镇上唯一的小客栈定好客房,后面的马车和护卫才赶到。

客栈老板见这提前过来定客房的派头,就知道后面的人肯定是富贵人,远远听到车轱辘声,便带着小二站在门口等着迎接,那样子简直比夜与他们几个还尽心。

172 心意

赶了一天的路,吃过晚饭乐轻悠便回客房休息,正迷迷糊糊要入睡的时候,听到外面有说话声,还是方宴和一个女子的声音。

听见说什么感谢收留,特地做了糕点让他当宵夜,乐轻悠的睡意突然就没了,忙坐起身也没来得及穿衣服,只穿着里衣披了个披风就快步过去打开房门。

方宴住的客房在她左边,因此乐轻悠一开门便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个人,女的俏丽男的俊朗,却让她觉得有些碍眼。

“不是都吃过晚饭了吗?”乐轻悠看看方宴,又看看那位吃晚饭时已经自报名姓的女子,“于小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于索儿被看得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把手中的盘子往旁边藏了藏,笑着道:“我是想感谢一些你们,你和大公子二公子房间中的灯都熄了,便敲了三公子的门。”

“那多谢你费心”,乐轻悠干笑一声,“不过于小姐你还是注意一下,毕竟你一个正当年华的大姑娘,半夜敲我三哥的门,影响的可是你的名声。”

于索儿的脸色瞬间煞白,眼眶也红红的积聚了泪花,“乐小姐,你如此说我,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单纯地想感谢你们,完全没有那种肮脏的想法。”

一直默默打量小丫头的方宴皱起眉头,“这位于小姐,你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

乐轻悠瞪了方宴一眼,还不是你不注意,大半夜的一个女子敲门你开什么门?看那于小姐因为方宴这一句话而泪珠盈睫,她心里更加反感,后退一步关上门又转回床上去了。

她刚坐到床边,就听隔壁也响起一道关门声,伴随着的是那位于小姐委屈的声音:“三公子,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啊。”

乐轻悠撇了撇嘴,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才顺路几个时辰,就想跟她三哥发展感情。

不过,自己生个什么气啊?

乐轻悠突然觉得不对劲儿起来,她忙捂住脸,根本不敢想自己对方宴的感情是不是已经变了。

这时,床头墙壁处传来几道嘟嘟的敲击声,乐轻悠看着那面墙,想象着方宴此时的姿势,不由又有些想笑。

“轻轻?”那边传来方宴清晰的声音,“还生气吗?都是哥哥错了,哥哥不该给那个女人开门。”

乐轻悠再次捂脸,深刻地鄙视自己,竟然真地在不知不觉间对这个亦兄亦弟一起长大的少年开始动了男女之情。

要不然,她刚才不会那么生气。

下午大哥救那个于小姐时,她心里可没有刚才那种又不满又不喜的感觉。

况且,方宴只是在门口跟于小姐说几句话而已。

被自己的认知打击到了,乐轻悠低低地呻吟一声,拉起被子缩了进去,根本没心思想隔着一个墙壁,方宴的声音是怎么如此清晰地传到她耳中的。

“轻轻,睡着了吗?”方宴皱着眉,又敲了两下墙壁,然后凝神屏息,始终没有听到那边有什么动静,便靠着墙壁坐了。

想到刚才轻轻端着一张生气的小脸教训那个女人,他就忍不住想笑。

方宴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只是开门想看看那个女人搞什么花样,竟然让他的小丫头这么生气。

“轻轻,你其实也喜欢我吧”,看着桌子上跳跃的烛光,方宴唇角噙笑。

“公子?”门外的于索儿还在,她见这位三公子一直没有熄灯,以为他其实是想跟自己说话的,自是碍于刚才他妹妹的话拉不下脸,便又压着声音唤道,“公子,我把糕点给你放在门口了,你……”

话还没说完,隔壁的房门无声地打开了,乐巍随即跨出门槛,抱着一盘子糕点的于索儿看向他,好一会儿才很是不好意思道:“大公子,您还没睡?”

“于小姐,天色很晚了”,乐巍眼中有丝厌恶一闪而过,“你便是不累,也别影响我妹妹休息。回去吧。”

“我”,于索儿不安地扣着盘子边沿,“我只是想感谢你们。”

“不用感谢”,乐巍说道,“希望我们的一点举手之劳不是给我们带来困扰。”

“对不起”,于索儿低着头,“其实这糕点我主要是给你做的,我发现你晚饭没有吃太多,但是刚才我过来时,你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了。我是真的想感谢你们……”

乐巍抬起手往下压了压,低声道:“于小姐,你的谢意我们已经收到了,请回吧。”

于索儿看他一眼,委委屈屈地嗯了声,把盘子往前送到乐巍面前,“你收下,我就走。”

一直好脾气的乐巍打心底儿生出厌恶来,他垂眸睇了那盘子一眼,转身便关上门回房去了。

嘴上说着感谢,却逼人顺着她的意思行事,乐巍非常后悔下午的一时心软,惹上这么一个女人。

这还是除乐轻玲之外他第一个厌恶的女子,那位于小姐也算有本事了。

于索儿端着那盘糕点,拧着秀眉回到了不远处她的那间客房,房间里烛火明亮,她将盘子往桌子上一放,转身走向床边。

床上是特意被店家换上的褥子被子,于索儿伸手摸了摸,都是细棉做的,跟她在家时用的不相上下。

下午那位乐小姐让人给她的那件披风,那用料那颜色,却是她以前做梦也想不到的。

于索儿再次坚定了跟着他们兄妹的想法,只要她能得到那三个少年任何一人的心,即便日后他们家的长辈不同意,她也能过上好日子。

那乐大公子对她绝对有意,当时她虽然昏昏沉沉的倒在路上,对外界却是有感知的,那人是一看见她就用温暖的披风将她裹住了,只怕她冻到一分。

可是她睁开眼时,第一眼看见的是乐三公子,心在那瞬间差点不会跳,她对他一见钟情了,既然想留在乐家,她自然想作为自己所喜欢之人的人留下来。

于索儿突然惆怅的低语,“只是那位乐小姐似乎对我很有敌意,我该怎么办啊。”

她躺倒在床上,满脸愁绪。

于索儿想了一晚上,觉得还是先从乐大公子那边突破比较好,虽然昨天晚上他似乎生气了,但是她认个错,应该就没事了。

这么想着,于索儿满心斗志地洗漱好,梳了个最拿手的发髻,便开门出去了。

她还穿着那件单薄不合身的秋装,从二楼下来时,得到了客栈老板一个同情的目光。

于索儿露出个委屈又乖巧的笑容,过来跟老板打招呼,“老板,早上好。我能再借用一下你们的后厨吗?”

“姑娘要自己做饭吗?”客栈老板问道。

于索儿摇摇头,挽起袖子,“昨天我让小姐生气了,给她做些粥赔礼。”

“呵呵,姑娘不像是昨晚那户人家的下人啊?”老板打着手上的算盘珠子,闲聊般地道。

“虽然不是,我还是得好好伺候她的”,于索儿先是有些委屈,继而露出十分开朗的不在乎的笑容。

客栈老板不由抬头看了这姑娘一眼,笑道:“瞧姑娘这话说的,不清不楚的,如果不是早晨乐家那位大少爷走的时候跟小人这儿留了十两银子,说是昨天半路上见您晕倒在路上捎了您一路,现在不方便再带着您,给十两银子让您自己打车,小人还跟昨天晚上一眼,误会人家少爷小姐虐待你这个‘穷亲戚’呢。”

老板的话一说出来,大堂中吃饭喝茶的人都向于索儿投来异样目光。

于索儿却在听到客栈老板说乐家人已经走了时就愣在当处,好一会儿才不敢相信地反问道:“老板,你刚才说什么?他们走了?他们怎么能不管我就走了呢?”

客栈老板摇了摇头,暗想这姑娘的家教莫不是有问题,从柜台中拿出十两银子,放到台面上:“人家大少爷好心,还给你留了路费,萍水相逢的,做到这般已经是十分仗义了。”

“怎么能这样?”于索儿摇着头不敢相信,他不是对自己有意吗?怎么能说走就走,还不跟她说一声?

客人中有一个看不惯的中年妇人,撇撇嘴道:“人家怎么样了,路见不平帮一下就是了,还得帮你一辈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听到这句话的于索儿连忙反驳,“昨天不是他们,我现在是死是活还不一定,我必须报他们的救命之恩啊。”

中年妇人又哼了一声,跟旁边的丈夫道:“我猜那位救她的少爷定然是以为青年才俊,要是你这样儿的磕碜人,人家能真心实意说句谢谢就是报过救命之恩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追着报恩的?”

“嗨,你还真说对了”,另一桌的客人接话道,“咱昨个儿就来投宿了,见过那家的少爷小姐,三个少年郎一个比一个俊朗,那位小姐,更是咱这等粗人从未见过的好看。”

“真个儿的天仙一般”,说起这个话题,大堂中的几个人都活跃起来,“那户人家看排场也是富贵人家,那位姑娘追着要报恩,也情有可原。”

这一边,于索儿越听越面红耳赤,当下跺了跺脚,捂住脸便又转身上了楼去,只是走之前,还不忘抓走那十两银子。

又是一天行路,申时,乐轻悠一行到了洪州的府城红枣城。

173 京城

“这里家家户户都种枣,洪州的枣在全大周都是有名的,尤其是陵城的小红枣,是特定的皇宫贡品,是以这里叫红枣城。”方宴掀着车窗帘,给坐在他对面的乐轻悠讲洪州府城名称的由来。

乐轻悠一天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方宴了,这时他又不着痕迹地讨好自己,怕是还以为她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儿在生气呢。

她就笑了笑,“上次我们游学向北的时候怎么没路过这里?”

“走的水路,便没有经过这红枣城,回去的时候走的是旁边的寿州,自然也没路过这里。”乐巍笑着解释,“轻轻喜欢吃,红枣城最有名的除了那小红枣便是枣糕了,待会儿咱们安顿下来,带你去街上看看。”

方宴担心被大哥二哥看出他对轻轻的心意,这时也不再像刚才那样跟她说话。

乐轻悠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

半个时辰后,乐轻悠在客栈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便跟着哥哥们到街上去了。

红枣城不愧是红枣城,满大街吃食铺子都有卖枣糕的,还有人出新意地制出枣粉、枣干来卖。

那些枣粉都是褐红色的,拿手指一捻,十分细腻,枣粉摊主见乐轻悠对这个感兴趣,就笑着道:“这都是去了枣皮做的,冲茶喝最好,和着米粉、面粉做出的枣糕也比街上卖的一般枣糕要好。”

乐轻悠很喜欢,便道:“给我称五斤吧,还有这个枣干,也称五斤。”

他们这儿的枣干枣香浓郁,她做水果干时也做过些枣干,香味是没有这红枣城的枣干香味浓郁的。

摊主一听,忙高兴地拿起称来,“听你们是外地口音,没吃过咱们这里的枣吧,要不要称些红枣?咱们这里的枣晒得好,放个半年都不成问题的。”

方宴知道轻轻喜欢自己做吃的,闻言便道:“那袋子里的都是红枣吧?我们要一袋。”

乐轻悠见这里的枣好,正想着要一袋呢,听到方宴这话,心中有些触动。

这么多年的相处,他是真的很了解自己。

因要的东西太多,乐巍就让那摊主把枣、枣干、枣粉都送到他们暂居的客栈中。

兄妹四人又在街上逛了好一会儿,买了好几款枣糕,在一家酒楼吃过晚饭才回。

七八天后,两辆马车终于来到京城,还没进城门,那边就有光海带着两个玫瑰店里的小伙计迎了过来。

“小人见过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小姐”,城门外,光海来到马车边叩头见礼。

乐巍掀开车帘道免礼。

一旁乐峻说道:“这些日子让光伯费心了。”

“不费心”,光海一边站起一边道,“住处我已经安排好了,少爷小姐一路颠簸肯定累了,快回家好好休息一番。”

乐巍乐峻都笑着说光伯辛苦了,乐轻悠也在车窗边探头喊了声光伯。

光海忙答应着过来见礼,见几个孩子都对他这么客气,心里是又暖又酸,差点落下泪来。

看到小主子朝自己点了点头,光海是彻底控制不住了,忙转身一面点着头一面叫前面的马车快走。

京城的道路比一般府城的道路要宽阔许多,路两边的各种彩楼铺子也都尤其地大气豪华。

乐轻悠透过窗帘一角看着外面的景色,暗想不论哪个朝代,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都大不一样啊。

“车辆行人靠边”,外面突然传来两道颇具威严的喊声,乐轻悠随即就感觉自家马车掉头想路边行去。

正疑惑,就听方宴在耳边道:“应该是什么皇亲国戚要过路。”

当今对京城的管控还是比较严格的,一般高官子女根本不敢在街上如此嚣张,而大部分的皇亲国戚都很注重名声,上个街也都低调,如此高调的,在方宴的记忆中,也只有昭阳公主一家。

昭阳公主是当朝长公主,皇帝的长姐,曾为皇帝的登基出过不少力,因此皇帝十分信重这个长姐。

而昭阳公主膝下只有一女,当初才一出生就被皇帝封为明珠郡主,这母女两个是当朝仅有的享有实际封邑的公主郡主,从来都是气焰十足。

方宴还在京城时,就不止一次见过这母女两出门时让车辆行人回避的场景。

几年不回来,没想到一回来见到的就是这几年不变的威风场景。

一刻钟后,路中央的几辆马车才走过去,路上乱了一阵儿,慢慢地恢复了秩序。

外面的议论声不停地传进车里,有不知情的在问:“刚才是哪家贵人啊?”

有见惯这场面的说:“那是长公主府的马车,应该是郡主出去游玩了,这些日子经常在这条路上过呢。”

从乱嚷嚷的人声中听到这句话,乐峻问方宴道:“小峻,长公主府很威风吗?”

方宴出身在京城,应该对京城的人事比较了解。

“皇上很信重长公主,长公主府便也是威风十足”,方宴说道,神色间却是淡淡的,这位长公主一直想压过他外祖母大长公主的威风,从他记事起,这昭阳公主就十分高调,朝堂上京城中,哪哪儿都有她的传闻。

“皇上为什么会信重一位公主?”因在自家车里,乐轻悠有疑惑便直接问了出来。

一直生活在偏南乡镇中的乐巍和乐峻从未听过任何皇家秘辛,这时也显出几分好奇。

方宴看了乐轻悠一眼,目光温柔,笑意碎碎,“具体的我不清楚,只是听说那昭阳公主为皇帝登基出过不少力。而且皇帝和昭阳公主是一母同胞,关系很好,我还在京城时就有传言说,皇帝立储是要看哪位皇子能得到那位明珠郡主的青睐,好像是皇帝为了感谢昭阳公主,定要让她的女儿当皇后的。”

乐峻惊讶不已,摇头道:“怪不得长公主府威风如此。只是如此……怎能保证太子的品行?”

方宴漫不经心的,“这我们些许外人就管不到了,几百年来朝廷更替,不是这家便是那家,只要这片土地不被外族占领便好。”

乐轻悠不由赞许地看向方宴,他没有那种忠于一家一姓的思想,很好也很难得。

虽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轻轻这么崇拜地看着自己,方宴还是忍不住坐得更直一些。

乐巍和乐峻都是比较认同方宴这句话的,但皇家之事并非他们一家之事,而是天下事,皇帝竟把立储和一个女子的婚姻联系在一起,这明显是给皇家内乱挑出一个很大的引子,皇帝的威严在他们心中再次打了一个大折扣。

乐巍突然问方宴道:“小宴,你要不要回以前的家看一看。”

毕竟他是侯府世子,京城里认识他的人肯定不少,日后方宴参加会试,被人认出来,若是拿着一个“不孝”的名声说他将会是很大的麻烦。

乐轻悠也看向方宴,方宴对她笑了笑:“在那对夫妻眼中,我恐怕早就死在外面了。不用去,大哥也不用担心会有人认出我拿不孝说事。”

“会试在即,还是小心些好”,乐巍见他对以前的家人那么反感,便只这么说道。

乐峻道:“小宴离开京城五六年了,就算遇见熟人,想必对方也不敢立即确认的,只要坚持不人就行了。再一个,考前我们闭门读书,不去交结其他考生,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嗯”,乐轻悠想起之前哥哥们被牵连到舞弊案中的事,也不希望他们在考前参加什么宴会了,“我在家给你们做饭,哥哥们再埋头苦读一个月。”

“考前参加那什么宴会文化并没多少用,比较亲近的,都是同年考中的进士们”,乐巍笑道,“只是这段时间就要辛苦轻轻了。”

乐轻悠摇头,“我也喜欢照顾你们。”

乐巍三人见她说得如此认真,都忍不住笑起来。

说笑间不觉时间流逝,马车停了下来,光海在外面道:“三位少爷,小姐,到了。”

这是单门独户的一间小院儿,门口正对着一条只容一辆马车的巷子,巷子大约二三十米长,两边也没有其他人家,最近的邻居还在巷子外,巷子口种着两株柳树,十分地清幽宁静。

乐轻悠从车上一下来,看到这景色就十分满意,“光伯,这个地方可真好,很贵吧。”

“小姐的玫瑰糕、玫瑰露挣了那么多钱,还舍不得这一点?”光海一面从车上搬东西一面笑着打趣,跟着又道:“也不算贵,前前后后地花了三千多两,我看这儿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便自作主张给买了下来。”

“光伯买的好,我也很喜欢这里”,乐峻笑道,“旁边没邻居,过来时还见经常有差役到这边来巡查,安静又安全,很好。”

“二少爷说的正是”,光海一手提着一个包袱,过去打开了朱漆大门,“这小院儿也不小,还有个后花园和一个小园子,小姐不是爱种花草吗。这地方足够了。”

听见这话,本就很喜欢这个地方的乐轻悠更加开心,迫不及待地跟在光伯身后进去查看他们在京城的这个家。

一进大门是一片蔷薇花墙,绕过去是一片空地,两边种着几趟花,尽头是个圆拱门,拱门内就是个正房厢房俱有的小院儿。

乐轻悠数了数,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五间,足够他们兄妹和一起过来的几个护卫住了。

小院儿东南角是厨房,厨房旁边有一口井,厨房内明亮宽敞,各种厨具都备得齐齐的,靠墙放着的一溜儿瓷缸中盛满了各种米面。

水井偏左的方向是个通向后花园的小角门,乐轻悠在厨房转了一圈,便穿过那个小角门,来到此时只有一片青绿的后花园

174 方宴

这个后花园有前面院子的一半大,另一半正是光伯说的那个小园子,小园子和后花园是连在一起的,只是小园子中什么东西都没种罢了。

在小园子那边的东墙上还有个小门,乐轻悠走过去,听着外面人声嚷嚷的,叫卖声讨价声不绝于耳,向来门外应该是一条街。

她想了想,抽掉门闩将门打开,热闹的街道便立时出现在眼前。

乐轻悠走出来,回头看向这个后门,后门同样是朱漆的,虽然并不如前门大,却跟旁边不远处一户人家的门差不多。

后门临着大街,还有邻居,是静中有闹吗?

不过乐轻悠挺喜欢的,这样一来上街买东西会很方便,平时又不会有人打扰。

正想着,那边走过来一个挎着竹篮子的妇人,远远地便跟乐轻悠打招呼,“小姑娘,你是隔壁院子新搬来的?”

乐轻悠点点头。

妇人很热情,几步之间走到跟前,同时笑着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啊。”

乐轻悠道了声谢,见她竹篮子中有新鲜的菜蔬还有一条时不时蹦一下的鲤鱼,问道:“请问大娘,这边离菜市很近吗?”

“离菜市挺远的”,妇人一边打量着乐轻悠,一边暗赞小姑娘长得好,一边转身指着她过来的方向道:“不过前面转弯处有一个小市场,菜啊肉啊,日常用的针头线脑都有卖的。明天我去买菜时可以带着你一起啊。”

“多谢大娘了”,乐轻悠笑道,“不过不用的。”

妇人觉得小姑娘长这么好,对外人有所防备也是应该的,便笑道:“也是,你一个小姑娘,到市场那乱嚷嚷的地方确实不太好。”

正说着,门后传来方宴的声音,“轻轻?”长腿迈出门槛,他看看乐轻悠,确定她没事,才道:“怎么跑到外面来了?”

妇人见到这少年,又是一声暗赞。

乐轻悠道:“随便看看,三哥,这后门临着大街,买什么东西也很方便呢。”

方宴笑了笑,“回家”,说着向那妇人点点头,牵着乐轻悠回身进了大门。

妇人趁着大门关上时向内看了一眼,见是一片没种什么的园子,便知人家这院子比他们家的要大上许多,回到家还跟坐在窗边读书的儿子说起隔壁,“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富贵人家?咱们这小院子还没他们家的花园子大呢,但要不是你祖父挣半辈子的钱给买下来,只靠你爹那点薪俸,咱们一辈子也住不起的。”

妇人的丈夫是工部衙门的一个小吏员,他们一家在京城跟一般的平民也没什么差别,每日里的家用都要认真计算着才能过下去。

窗边的青年二十岁左右,一心二用地听着母亲的唠叨,对新搬来的隔壁邻居没有多少兴趣,听母亲说着说着又转到京城不易居的老话题,便安慰道:“儿子争取今科考过,日后也给母亲挣个诰命。”

妇人笑起来,“诰命哪能那么容易挣的,只要你能顺顺利利地取上,咱们活动活动,在京城当个七八品的小官,娘就知足了。”说着向厨房走去,“娘不耽误你看书了,我做点东西,待会儿给隔壁送去。”

青年提醒道:“娘,您刚才也说了,那是隔壁的后门,你敲门未必会有人应。”

“娘知道”,妇人在厨房大声答道,“什么时候他们家有人出来买东西,我再顺便给送过去。”

……

正房厢房都收拾好了,床铺、褥子、脸盆等东西都置备得很齐全,乐轻悠的房间里除了一个立地的一人高铜镜,梳妆台上还有一个圆圆的银边玻璃镜。

第一次见到玻璃镜的乐轻悠很是惊奇,拿着镜子照了好一会才放下来,好几年没有看到过如此清晰地自己了。

对如今的相貌,乐轻悠是很熟悉的,毕竟她的铜镜质量很好,只是不如玻璃镜能把细细的毛孔都反映出来而已,因此当看到镜中的白皙细腻脸庞时,她自己也很是喜欢,又白又有光泽,比她前世的皮肤还要好上一二分。

方宴正在床边帮她整理被褥,注意到小丫头托着下巴坐在梳妆台边发呆时不由好笑道:“怎么了?”

乐轻悠回神,捧着那个玻璃镜转向方宴:“这个镜子很贵吧?也不知道光伯在哪里买的?”

之前刘况出海时,她就让他们注意着海外是否有一种透明的东西,也就是玻璃,但是刘况回来说海外并没有任何透明的东西。

但是到了京城,竟然见到了玻璃镜,而且怎么看都不比后世的镜子差,她怎能不惊奇?

方宴看了那镜子一眼,走过来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乐轻悠对面,笑道:“这种镜子是我外祖母做的,一开始外销了一批,不过有人上奏当时的周武帝,说外祖母与民争利,外祖母便不再让人做了,其实那些人是想要夺走这水晶镜的制作方法,不过最终谁都没得到,外祖母直接把那方子给烧了。现在京城中的水晶镜几乎都是权贵保留着的,外面根本买不到。”

这些话的信息量太大,乐轻悠看着方宴,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道:“你外祖母,大长公主她是从哪儿得到……水晶镜的制作方法?光伯又是从哪里得到这面镜子的?”

方宴沉吟一会儿,扶着乐轻悠的双臂,说道:“我不是要瞒着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光伯其实是外祖母给我留的手下。至于水晶镜,是当初外祖母帮周武帝打天下时,从一个外族人手中得到的。”

乐轻悠:还以为方宴外祖母是穿越而来的呢。

“我挺好奇你外祖母是怎样一个人的”,她笑道,“仅从你这几句话里,就感觉你外祖母是个很厉害的人。”

她不生气自己的隐瞒,方宴不由露出几分轻松的笑容,“以前我在光烨侯府的居所迷藏了不少外祖母的遗物,有本外祖父留下的记录本,所记录的差不多都是跟外祖母有关的事情,晚上我让光伯取来。”

乐轻悠:“你也太心大了,把你外祖母的东西都留在那个侯府,还不回去。”

方宴之前跟她说过光烨侯夫妇的事情,对于那个在方宴母亲去世一年后就赶紧娶表妹为继妻还无视继妻养废方宴的光烨侯,乐轻悠很是反感。

她甚至觉得方宴应该回去,不能把光烨侯这个爵位便宜他继母的孩子,毕竟没有方宴外祖母的功绩在那儿,光烨侯可落不到他父亲头上

不过方宴很反感那个侯府,她也舍不得让他因为一个爵位而跟那些狼心狗肺的人周璇,才从没说过这些想法。

方宴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住的那地方有密室,东西放在那儿反而比其他地方更安全”,想了想,还是把更清楚的内幕告诉给他的小丫头,“外祖母留下的东西,当今皇帝也很感兴趣,外祖母刚去世那段时间,他可没少哄我,幸亏我机灵,一直记着外祖母的话,在长大之前,就当那些东西不存在。”

短短几句话,乐轻悠却能想象,方宴小时候过的是一种怎样的生活,表面风光无限其实险境重重,突然就很庆幸,当初她和哥哥不忍心,同意方宴留在了他们家。

“那我还是不要看了”,她说道,“等你真正强大起来时,再去动那些东西吧。”

方宴好笑道:“现在我就很厉害了,轻轻不用担心。”

“说什么呢你们两个,出来吃饭了”,这时开着的屋门被敲了敲,乐峻双臂环抱,站在门口,对乐轻悠道:“轻轻,快去洗手。”

乐轻悠向哥哥笑了笑,哦了声起身出门。

乐峻站在门口没动,伸手拦了拦方宴,等看着妹妹到了厨房那儿打水,才低声道:“以后跟轻轻相处时注意点,别总挨着她那么近。”

乐峻早就注意到方宴跟轻轻相处时的过于亲近了,刚才过来喊他们吃饭,才发现这小子与轻轻面对面坐着,看轻轻的目光很是不对劲儿,再想起那次在四舅家,方宴把他和大哥关在门外去给轻轻解毒,他很有理由怀疑这小子对轻轻的心思不一般。

方宴暂时不想被乐峻、乐巍知道他对轻轻的喜欢,他们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把轻轻与他隔离开,而轻轻现在对他并没有同样的感情,很可能会顺着大哥二哥的安排远离他,这个风险他半点都不敢冒,当下便道:“我知道了二哥”,又解释道:“只是我算是带着轻轻长大的,平时就注意不到距离。”

乐峻一想也是,轻轻虽然只比他们小不六岁,他们却是把她带大的,方宴应该不会对轻轻有男女之情,否则不是禽兽不如了。

这么想着,乐峻放下心来,对方宴道:“去吃饭吧。”

等完全在这个地方安顿下来,已经是两三天后了,乐轻悠把光伯已经整理好的房间又按照她和哥哥们的喜好重新调整了下,就开始没事做了。

早晨,吃过饭,哥哥们各自回房看书,乐轻悠将厨房整理好,想起后院儿还有一个什么都没种的小园子,便叫上夜与和武恒、武艺跟她一起去上街。

175 郁六

京城这边的风气更加开放雍和,街面上的年轻女子很多,前两天进京城时乐轻悠就发现了这点,因此今天出门也没有戴幂离。

相比较那些大大方方出门的年轻女子来说,她戴个幂离反而更容易引人注意,不过就现今这个样貌,总是会引人注意的。

乐轻悠只好跟以前和哥哥们出门时一样,把容貌略略做一下修饰,如此一来,太过娇艳美丽的容貌也成了一般的清秀。

乐轻悠有些好笑,觉得这样的容貌给自己有些浪费,每次出门都要“化妆”,不如她前世,既不丑也不美,普普通通的,特别方便。

不过到街上之后,她就没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京城的街道果然和小县城不同,何处可以摆摊买卖,都有十分严格的规定,而且走在路上,偶尔听到路人一两句的谈话,不是说戏剧就是说政策,很有天子脚下之百姓的风范。

乐轻悠走走停停的,经过两个摆摊的地方买了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才到菜市。

菜市倒是和仙泉县一样是吵吵嚷嚷的,来来往往的人也大部分是中年人,乐轻悠跟着夜与三个少年一过来,倒是吸引了不少目光,还有摊主招呼道:“小姑娘,第一次来买菜吧,我老六这儿的鱼最新鲜,要不要来两条?”

乐轻悠便走到那几个大木盆边,见水里的鱼都活奔乱跳的,且个个肥嘟嘟的,笑道:“要一条吧。”

“好嘞”,老六笑着问道,“鲤鱼还是鲢鱼。”

乐轻悠说鲢鱼,看到旁边有个盖盖子的小木桶,好奇道:“老板,这里是什么水产?”

“那是自家在去年秋天蟹正肥的时候在瓮里放的,保证跟新鲜的一般美味”,老六说道,他旁边的一个年轻人立即就道,“姑娘可要两只?”

乐轻悠让他掀开盖子,自己拿起一个看了看,放下道:“果然保存的很好,给我称五六只。”

她想吃蟹黄包了,还有蟹橙。

五六只?现在的蟹是很贵的,这小姑娘不知道吧?年轻人就解释道:“我们的蟹保存时都是挑的大小一样的,又费力放了一个冬天,论个儿卖,一个二百文钱,五个就得……”或许担心小姑娘面上不好看,紧跟着道:“姑娘要两只尝尝鲜?”

“没关系的”,乐轻悠虽然没想到这家的蟹这么贵,但她刚才看了,这蟹保存的确很好,半点不沙,便道:“我家人多,拿六只吧。”

年轻人见她半点都没被这价格吓到的样子,一面想着自己看走眼了,一面又很高兴,他家的蟹拿出来卖两天了,但大部分人都是只问问价,今天总算卖出去了,还是一下子六只。

他立即拿出桶边的干草,拿了把蟹一只又一只地穿起来,然后递给小姑娘。

夜与上前一步把这一串蟹和那一条择好的鱼接到手里,武恒随即付了钱,他们便走向下一个蔬菜摊位。

年轻人捧着一串铜钱,扭头看向正在洗手的父亲,“爹,刚才那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亲自跑出来买菜吧?但怎么看都不像啊。”

老六看了儿子一眼,笑道:“现在知道了吧,需要你学的还多着呢,那小姑娘即便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家境也绝对是富裕的。”

“爹,你怎么看出来的?”年轻人追问。

“见的人多了,有钱没钱的,真有钱假有钱的,一眼就能看出来”,老六笑眯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擦干手,起身招呼又一个过来的客人,“大妹子,想要条什么鱼?”

年轻人看了看钱,又看看跟那妇人介绍哪种鱼更实惠的父亲,忙把钱放到脚边的箱子里起身去帮忙。

这边,乐轻悠他们在菜市转一圈,菜肉买了不少,还在一家水果摊子上买了两斤新鲜的大橙子,等他们再出来时,菜市靠边的那对买鱼父子已经把鱼买的差不多了。

看见乐轻悠,那老六还笑着打了声招呼,“咱家里每天都有人去打鱼,姑娘想吃什么鱼了说一声,只要不是太稀罕的,都能弄来。”

乐轻悠说了声好,她还准备去买花种菜种,现下见这位摊主十分热情,就问道:“大伯可知道这附近哪儿有卖花种菜种的?”

“姑娘是外地人人吧”,这时没人买鱼,老六说着走出了摊位,往菜市右边的方向指了指,“再走小半里地,路东的有家挺大的杂货铺,什么花种菜种都有。”

“谢谢大伯”,乐轻悠道谢,“没有专门卖花的地方吗?”

仙泉县是没有什么花市的,但是京城应该有吧。

老六笑道:“有是有,距离咱们这儿却是挺远的,得再走三四条街,有个花鸟鱼街,不过那里主要卖养成的花,卖花种的倒是不多。”

还有一句话没说,花鸟鱼街上的东西都很贵,可不是一二百文钱的事。

乐轻悠点点头,再次道了谢,叫上夜与他们三人,一起离开了菜市。

杂货铺离这菜市果然比较近,他们只走了几分钟就到了,那摊主指的地方也很对,杂货铺里的花种菜种都比较齐全。

“小姐,你看,这里还有玫瑰枝条卖”,夜与指着一个盛满土的竹筐说道。

那竹筐边围着三个女孩子,有个小伙计正在跟她们介绍:“这东西可是从襄州传来的,两三年来一直是进贡的好东西,中央大街上有家卖玫瑰膏的铺子你们知道吧,那东西就是用这青条开的花做的。现在才开春,种玫瑰最合适,而且这玫瑰好养活,只要插到土里,一两个月就长出一大蓬来。”

乐轻悠真是佩服了这个小伙计的嘴,不过那三个女孩子并没有被忽悠住,其中一人道:“但是你这一枝卖五百钱也太贵了。如果二百钱一枝的话,我们就一人要两枝。”

小伙计一脸惊色,直摆手,“姑娘,你还价还得也太狠了,一半都不止了,这样吧,四百文,你们一人要两只,我还能去跟掌柜的说说。”

一个姑娘就道:“你这跟没便宜有什么差别,再说这只是一根枝条,二百文可以了。”

乐轻悠很久没有见过这种你来我往的杀价姿势了,听着三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小伙计还是半分不让,她忍不住也参与了进去,“二百钱一枝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要两枝,另外我还要你家这么多菜种花种呢。”

说着指了指旁边武恒武艺手中提着的几个包种子的油纸包。

小伙计看了看高大魁梧的武恒武艺,又看看小姑娘另一边提着好些菜蔬却半分不失威风的夜与,气势便先短了三分。

那三个姑娘一看就是特别想要玫瑰枝的,一见有人帮腔,立刻好言好语地敲起边鼓来:“你瞧,人家买了这么多东西,便是让你搭一枝玫瑰枝也是行的,二百文你还不卖?”

小伙计我了半晌,想说什么吧,却十分气弱,只好笑道:“好吧好吧,二百文一枝给你们了,不过你们不能跟其他人说这个价钱,要不然掌柜的得扣我工钱了。这些玫瑰枝从南边运过来,我们也很不容的。”

三个姑娘连连附和,同时围着竹筐挑选,她们还招呼乐轻悠:“小姑娘,你也过来好好挑两枝。”

乐轻悠便笑着过去和她们一起挑选,夜与摇摇头,迈步跟了上去,保持在两步之外跟着。

不过小姐一直没什么玩伴,还真是没见她有这么高兴的时候。

乐轻悠一眼就看出来这些玫瑰枝都是极好的,好些都是从主根上分离出来的,扦插下去,今年便能开花,原本要五百文虽然有些高,却也不算太离谱。

这种东西好养活的很,也就还没传到京城时可以高价卖卖。

跟三个姑娘一起挑好玫瑰枝,乐轻悠又去看了看靠着杂货铺南墙立放着的果木,从玫瑰枝的品质可以看出来,这家杂货铺做生意还是很实在的,她也不介意多买点儿。

桃树梨树苹果树苗各要了一株,另外又要了一株柿子树。

此时夜与他们三个已经腾不出手来拿东西了,乐轻悠就自己拿着,付钱时,那三个姑娘还没走,在挑线。

看到乐轻悠拿的树苗时,穿绿衣的姑娘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不过没一会儿她站起身,来到乐轻悠身边,低声道:“小姑娘,我家有不少桃树梨树,你要种的话,我各给你刨一棵,我家离这儿也不远。”

“谢谢,不过不用了”,乐轻悠笑着拒绝,“这种家常的果树,应该也不会太贵。”

绿衣姑娘笑了笑,点点头便找同伴去了。

这杂货铺有的花种,乐轻悠差不多每样都买了,尤其是她没见过的,还多买了一包,再加上菜种、果树、玫瑰,总共算下来也就五百五十文。

结过账,出来杂货铺,乐轻悠看着被夜与提着的玫瑰枝,道:“这两枝,比这许多都要贵啊,看来咱们家里的玫瑰还挺受欢迎的。”

虽然知道玫瑰这么昂贵只是暂时的,她还是很高兴。

武恒不解道:“小姐若是想在京城种玫瑰,下次家里送玫瑰膏来时让他们捎一些不就好了。”

乐轻悠笑着道:“家里拿来的可没有那种买了超值东西的成就感。”

夜与便道:“那下次小姐再出门买菜,我们少带一些钱,小姐便可以多跟人还价。”

乐轻悠:“……你们三个可得给力,还价时只有一个人很难还下来的。”

“哦”,跟武恒一样好奇小姐为什么明明自家有玫瑰还要在外面买的武艺,突然恍然大悟道:“原来小姐喜欢还价,下次买菜让小人去说。”

武艺话落,乐轻悠忍不住笑出声来。

此时,前方的布庄正走出两女一男来,这好听又熟悉的笑声让锦衣男子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一看之下,男子的脸色变了又变,又惊讶又不敢相信的。

郁娴儿见堂哥突然停住了脚步,不由回头疑惑道:“六哥?”

郁六这才回神,对堂妹道:“娴儿,你看那丫头是不是很像你去年让我注意的那人的兄弟?”

郁娴儿顺着堂哥指的方向看去时,乐轻悠和夜与他们已经转进了那边的路口,她没看清人,却面色一震,“六哥,你没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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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和那个人只有一面之缘,如今母亲天天都要跟她念叨谁家谁家少年好,父亲偶尔也打趣说可以给她从皇榜下挑选一个夫婿,她就要妥协了,毕竟去年让她心折的那个人,她也只是见了一面。

可是在六弟那一句话说出来时,郁娴儿才知道她心里有多不甘与那个人只有一面之缘。

郁六隐约知道堂姐当初为什么让他注意那四个外来兄弟,当下笑道:“是不是看错,咱们追过去问问就是了。”

旁边的姑娘听得莫名其妙的,这时忍不住问道:“六哥,娴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啊。”

郁六笑着摇摇头,“你还小,大人的事不要管。”

常玉瑶气哼哼地跺了跺脚,郁娴儿这时候没心思哄表妹,迈步就朝前面的街口追去。

……

乐轻悠看着从后面跑过来拦在前面的年轻人,满脸疑惑,与此同时,夜与上前一步,问道:“请问公子因何拦住我们?”

郁娴儿这时也喘着气跑了过来,郁六看看她,然后对乐轻悠道:“小姑娘,不记得我了?泸州白鹤书院?”

夜与和武恒武艺都变了面色,在泸州时小姐是男装打扮,这人拦住他们还把此事说破是有什么打算?

乐轻悠听罢,也有些戒备,虽然这里对女人没有历史上的明清严苛,但女扮男装到处跑还是会被人说嘴的。

见这小丫头神色间有些防备,郁六忙道:“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当初姑娘一首周先生的诗让在下很是佩服,一直就想与姑娘和你的兄长结识一番。”

乐轻悠会相信吗?这么牵强的借口,那诗也不是她做的,她就背一背,有什么可佩服的。

小丫头还是不说话,郁六只好把目光投给堂妹:三姐,弟弟我尽力了。

郁娴儿一没想到当初的小小子是个小丫头,二没想到小丫头如此不好糊弄,不由有些好笑,要知道凭她这六哥的长相,常常是在女子跟前说什么是什么的。

但是转念想起当初和那人一起的另外两个少年,郁娴儿又有些释然,只是不知道那两个少年是他的弟弟还是妹妹了?

脑海中闪过这个疑惑,郁娴儿更是忍不住想笑,她看向乐轻悠,决定实话实说:“妹妹可能不知道,当初在泸州府我看到你和令兄一起游玩,向结识却不知道碍于女儿家的脸面不好主动结交,便冒昧地打听了你们的住处,听说你们要去白鹤书院,我六弟又是那里的学子,我便把你们兄妹的特点跟六弟说了说,想让他先与你们结交……”

郁六突然咳嗽了一声,提醒堂姐:你兜出来的已经够多了。

郁娴儿瞬间不好意思起来,常玉瑶打趣地推了推她。

乐轻悠也是没想到,这意思是其实这姑娘看上她家三个少年之一了?想到这儿,便不着痕迹地打量她,见这姑娘身量匀称、相貌秀美、气质温柔,的确是个好姑娘。

只是不知道她看上的是自家哪个少年。

乐轻悠却没冒昧地多问什么,当下笑道:“原来如此,如果早知道是姑娘想和我们结交,那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郁六又好笑又好气,一手撑在腰间,睨着乐轻悠道:“小丫头,你这么说话,你知不知道以后是不可能跟本公子成为好朋友的。”

“六弟”,郁娴儿低声喊道,提醒他注意。

郁六:这就开始护着了?

乐轻悠笑道:“当初没机会认识,今日又能见面,看来我们很有缘分,姑娘要不要到我家去坐坐?”

虽然哥哥们都说不急着娶妻,但是真有好的也不能错过啊。

郁娴儿当然想去,只是又觉得不能贸然上门,而且她今天上街,穿戴也是十分随意的,就这么去见那个人,她很不愿的。

“妹妹住在哪里?”她说道,“我还是明天送了帖子上门,正式拜访比较好。”

乐轻悠闻言,点头道:“这样也好,我家就在前面桐花街第三户人家,小巷子前面有两棵柳树,很好找的。”

郁娴儿笑着点头,“我随后就让下人去府上下帖子。”

“嗯”,乐轻悠说道,“那我现在就回家准备明天宴请你们的东西。”

……

一直看着那小姑娘走远了,郁家表兄妹才转身,常玉瑶道:“娴儿姐姐,那我们就不逛街了?”

郁娴儿唇角含笑,看来心情极好,闻言道:“去珍宝阁看看再回。”她得添一套既不张扬又不失美丽的首饰。

稍后一步的郁六咳了声,压低声音道:“三姐,你也不能太主动了。”

郁娴儿看起来温柔如水,却是个喜爱分明的性子,未来的生活她不想闭着眼睛只听父母的安排,她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是主动。

更何况爹娘很宠爱她的,只要确定那人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其余的,爹娘都会代她出面的。

不过郁娴儿明显六弟这么提醒是为她好,便笑着道:“我有分寸的六弟。”

当初在泸州,她之所以不能主动结交那人,是因为他们“兄弟”四人,现在发现那个最小的少年其实是个女孩儿,她与他们走动起来便也有了借口。

常玉瑶却不放心道:“娴儿姐姐,听六表哥的意思你只是见过那家兄妹一面,咱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好人坏人,就这样来往起来,舅舅和舅母肯定要担心的。”

“没事儿”,郁娴儿说道,“我会跟娘说的。”

“玉瑶,你年纪小小,怎么跟个老夫子似的?”郁六在一旁打趣。

“你才是老夫子呢”,常玉瑶状似生气地哼了一声,快步走在了前面。

其实看到表姐这样积极地为她自己的未来争取,她心里怎么能不羡慕不酸涩,她也想能这样行事啊,但是她自小寄居在外祖家,又有什么立场那样张扬、无忧呢?

……

妇人正坐在门口跟邻居家的仆妇闲话做针线,看到前几天见到的那个小姑娘从大街上走来,一喜,想着正好把昨天做的糕点给她一些,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三个高大的随从,妇人就不敢随意地答话。

倒是乐轻悠走近了笑着打了声招呼,“大娘好。”

“哎,你好”,妇人将绳子缠到鞋底子上,站起身道,“巧了,昨儿个还想着给你们送些糕点尝尝呢,只是不好敲你们家的后门,正好你现在给你捎回去。”

说着也不待乐轻悠答应,就快步跑进家门拿糕点去了。

那邻居家的仆妇还闷头坐着做针线,乐轻悠便让夜与他们先回去,从她站的地方可以看到妇人家的小院儿并不算大,厨房和大门的距离很近,不片刻,妇人就端着一个盘子走了出来。

“昨天下午做的,还新鲜着”,把盘子递给乐轻悠,妇人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尝个鲜吧。”

“谢谢大娘”,乐轻悠说道,“那您忙着,我先回家了,盘子待会儿就让人送过来。”

“不急不急”,妇人摆手,又道,“我夫家姓苏,姑娘叫我苏大娘吧。”

“好的,苏大娘”,乐轻悠也想起自个儿还没自我介绍,便道:“我叫乐轻悠,您直接唤我名字便好。”

“哎”,苏大娘笑着点头,又摆手,“快回家去吧。”

那边,等小姑娘关上了门,仆妇才问又重新坐下来纳鞋底的苏大娘,“苏夫人,这是你家隔壁新搬来人家的丫鬟?听说你家隔壁那宅子很大,主人家想必很是富裕的。”

苏大娘摇头,刺啦刺啦纳着鞋底子,笑道:“哪里是丫鬟,人家正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小姐。”

仆妇就笑道:“怪不得呢,看那长相也不像是个丫鬟”,又低着声音道:“比我家小姐可有派头多了。”

苏大娘笑笑,心想你家那小姐的派头可是半点不小,但是家里没那么多钱财还强撑反而显得可笑。

这边两个妇人聊着聊着就说起哪个大人家的儿子要娶媳哪个大人要纳小,自家准备送多少礼的八卦上去了。

乐轻悠来到前院,发现哥哥们都还在很认真地看书,便十分欣慰地做了三杯珍珠布丁奶茶,一一给他们送到了屋里。

他们三人是在做小舅在信中给他们出的几个策论题目,方宴已经写得差不多了,乐轻悠进来送奶茶时,他一面毫不停滞地写着,一面喊道:“轻轻,等会儿。”

乐轻悠依言停住脚步,见他写得认真,也没问什么事,而是在桌边坐下来捏着上面的果干吃。

很快,方宴放下笔,起身,端起手边的奶茶来到乐轻悠对面坐下,“这一出门就是一个多时辰,外面很好玩?”

“嗯”,乐轻悠点头,“京城的街道又整洁,又处处有树有花,比我想象中的好,而且菜市里的东西又齐全又新鲜。很好。”

“喜欢这里?”方宴笑问。

“多喜欢谈不上,还不错”,乐轻悠说道,跟着疑惑地看向方宴,“三哥问这个做什么?”

“问问”,方宴喝了口奶茶,“对了,你都买了什么东西,午饭准备做什么好吃的?”

“我买了几只螃蟹,现在做蟹黄包来不及,做蟹橙怎么样?”乐轻悠想起那几只肥肥的螃蟹就想流口水。

“行”,见她这幅馋样儿,方宴忍不住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头,“走,哥哥去给你帮忙。”

说着放下奶茶杯,拉起乐轻悠出了门。

乐轻悠听着他自称的哥哥,总觉得有哪里别扭。

------题外话------

今天看前面的才发现,我把郁六和娴儿的关系搞错了,娴儿比郁六大半岁,是三堂姐。修改了一下。

177 郁家

中午做了四个大大的蟹酿橙,蟹膏肉被清新的橙子香浸染,十分美味,兄妹四个都没吃个,乐峻还说:“晚上再做,我也来帮忙,没想到蟹肉在橙子壳儿里蒸这么香。”

“好”,乐轻悠点头,很久没吃,她也没吃够呢,“对了,今天我遇见一个姑娘,明天要来咱家玩,哥哥们明天可以歇会儿。”

乐巍夹了一筷子菜,抬头不在意地道:“找你玩的,你招待就好了。”

乐轻悠笑道:“话是这么说,不过那个姑娘在泸州时就见过我们,想和我们结交呢,哥哥们总要跟人家见一见吧。”

乐峻差点呛住,忙喝了两口汤,看着自家妹妹,“轻轻,你打什么坏主意呢?”

“怎么能叫坏主意”,乐轻悠哼了声,“我是担心你们错过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再说了,那个姑娘明显就是看上她这三个哥哥中的一个了,而且人长得好气质也好,真是不容错过的。

乐巍也有些好笑,“你啊,闲了就去花园种种花,或者去茶楼听听话本儿,等考完,我们再带你去找庆喜和阿岑哥。”

方宴的神色倒是平平淡淡,他看了乐轻悠一眼,“你是准备给我们三个都安排好所谓的另一半了?”

“没有”,乐轻悠被他问得有些心虚,“其实我只是觉得那个姑娘好。”

但是突然想起来,那个郁姑娘如果喜欢的是三哥,她还帮忙吗?怎么觉得心里很不高兴啊?

这时夜与拿着一张请帖走了进来,“小姐,郁家的拜帖送来了。”

乐轻悠回神,接过来看了看就放到了一边,明显不如刚才热情,乐巍瞅她一眼,伸手拿过拜帖,片刻后有些惊讶道:“竟然是户部左侍郎之女,怎么会有兴趣结交我们这等农家出身的人?”

随即心里就有些戒备,京城局势太复杂了,他担心是有人打听到他们和小舅的关系,故意通过轻轻拉拢,毕竟小舅所在的扬州,是全大周最富裕的一个州府,盐铁各种重要物资都以扬州的产量为最。

虽然这么想,乐巍却没有表现出来,紧跟着就道:“这种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姐通常眼光很高,轻轻跟她当做一般朋友相处就好,不用太疏远,但也不要太亲近。”

乐轻悠想了想,点头道:“放心吧大哥,我知道分寸的。”

看来还是她自己想得太简单了,给哥哥们找另一半,不能只看长相和气质啊,对方的家庭也得纳入考虑范围。

方宴这时道:“户部左侍郎郁迁,明面上跟任何一个皇子都走得不近,实则是三皇子的人,三皇子很低调,争储的实力却一点儿都不弱,他们那一派都是聪明人,做事从不显山露水。跟郁家的小姐有些来往,也没什么。”

乐峻疑惑:“小宴,你也好些时间不在京城了,怎么听起来对京城的局势很是熟悉?”

其实这些东西,就算常年待在京城的,没点人脉也不能知道。

乐轻悠知道这些肯定是方宴通过光烨组知道的,但是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大哥二哥,大哥二哥在她心中同样是很亲近的人,瞒着他们,她心里十分不舒服,可这是方宴的秘密,又不是什么能随口说出来的事。

方宴很是随意地道:“我外祖母给我留下些人手,一些消息还是能打探到的。”

“我猜着也是你以前家里的人手”,乐峻说道,“不过我们是外地考生,有些京城的事还是不要显得这么熟络。”

乐巍道:“小峻说得对,你又是侯府的,被人发现了,总归影响名声。”

吃过午饭,兄妹四人又聊了会儿天才各忙各的去了。

乐轻悠在厨房做了大半下午的东西,从茶水糕点,到明天的午饭正餐,她把能提前做出来的都一一做好了,明天只管招待客人便好。

第二天巳时,郁娴儿如拜帖上一般地准时登门拜访,与她同来的,还有郁六郁七两个堂兄弟,常玉瑶郁珍儿两个姐妹,再加上三个丫鬟两个仆妇,一群人乌泱泱的,顿时就把乐家渲染地热热闹闹。

本来不打算出来招待郁娴儿的乐巍、乐峻、方宴,在听到夜与来说那位郁小姐还带了兄弟来,都连忙放下书卷,他们可不放心让轻轻招待男客。

郁六坐在客厅上,这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时不时偷偷瞟一眼跟自家堂妹说话的小少女,小少女肤如珍珠,眼珠黑亮黑亮的,睫毛又卷又弯,看起来还特别柔软,一双黛眉不算特别细,却尤其地好看,还有红润的双唇,微微一点唇珠可爱非常。

越看,郁六心跳越快,昨天怎么没发现这个小少女长得如此出色,他很想仔细观察观察,小少女今天是不是化了特别精心的妆容。

旁边的郁七比起郁六没有好到哪儿去,总是忍不住想看一看小少女,若知道堂妹今天要拜访的这户人家的姑娘长得如此貌美,他一定得穿上自己那身最风流倜傥的衣服。

正暗暗懊悔着,三个气质各异却风姿卓然的少年相继走近来,郁七忙跟在堂哥之后站起身来,一面在心中暗暗感叹,这户人家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兄妹四人都是这样不凡的人品?

郁六笑道:“在下郁然字迎风,冒昧前来,打扰了。”

乐巍拱拱拳,“郁兄客气”。

“在下郁熙,字明盛”,一旁郁七也忙做自我介绍,乐巍、乐峻、方宴也随后介绍了名字和表字。

“这里让给我妹妹她们吧”,乐峻说道,“咱们去书房。”

因才到京城,他们三个又忙着学习,书房便只收拾出来一间,用以存放他们带来的书,各自手头要看的,都还在各自的房间里放着,因此书房还是挺宽敞的。

郁六正要说好,突然想起三堂姐过来正是想跟这三个少年中的一个认识的,笑道:“瞧我,光顾着介绍我自己了”,转身先指向郁娴儿,“这是我三堂姐”,随即指了指常玉瑶和郁珍儿:“常表妹和五堂妹,我们来这么多人,真的是叨扰了。”

乐巍他们只是不失敷衍而又不热情地朝那三个姑娘点点头,乐巍转身道:“迎风兄,明盛兄,这边请。”

眼看着人走了,郁娴儿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哎”,不大,却足够众人听见,但是乐巍等人连脚步都没停顿一下。

郁娴儿虽然内心大胆,此时也不免脸颊微红,乐轻悠笑道:“我带你们去看看我家小花园转转吧,虽然没有开多少花,但绿葱葱的也挺好看。还有,我打算在小花园里再种些果树,你们也可以给我些意见。”

郁娴儿闻言,总算摆脱刚才的尴尬,笑着应了声好。

几个姑娘便移至小花园,夜与跟着就搬了个小圆桌过去,武恒搬凳子,武艺端茶水糕点,三个人都很高大,尤其夜与身姿挺拔,比起那些锦衣玉带的公子不差半分。

郁珍儿从刚才见到乐轻悠的三个兄长时,心里就不太舒服,总觉得一个蓬门荜户的人家,凭什么有这样三个优秀的少年,尤其是乐轻悠,竟然长得比她还美,这让一直自诩容貌鲜有人能比过自己的郁珍儿更加不平。

这时见又是小厮过来伺候,她就笑着问乐轻悠:“乐姑娘,你家都没有丫鬟啊?”

乐轻悠一愣,他们来时只用了两辆大车,就没带丫鬟,而且在京城也待不了几个月,更没有带来一串人的必要,夜与和几个护卫还是为了保障路上的安全带的。

郁珍儿这话音里带着些不懂规矩的嘲讽,乐轻悠便平了脸上的笑,淡淡道:“丫鬟都在老家,郁小姐没有丫鬟伺候不习惯吗?”

郁珍儿脸上的笑也淡去了,没想到这么个小姑娘说起来话来竟这么猖狂,她立时就想怼回去,不过被郁娴儿打断了:“珍儿,你尝尝这个果茶。”

看到郁娴儿眼神中的警告,郁珍儿不服气地哼了声,却还是不敢再说了。

常玉瑶看了看乐轻悠,又看看表姐,脸上的笑容又添三分。

傍晚告辞时,郁娴儿低声对乐轻悠道:“妹妹从家里带丫鬟不方便,那就在京城买两个,不用丫鬟伺候,总会被有心人拿来说嘴的。”

乐轻悠很想说我又没让夜与他们伺候洗漱什么的,他们都是连自个儿屋门都不靠近的,不过想到人家都是这规矩,她便点点头:“多谢姐姐提醒。”

大半天下来,乐轻悠跟郁娴儿亲近很多,她又一口一个妹妹的,自己也不好总是郁小姐的唤她。

第二天吃过早饭,乐轻悠就同哥哥们说了昨天郁娴儿的提醒,“我觉得有丫鬟也不方便,她们总喜欢去伺候你们,我还是去牙行找两个仆妇吧,反正我们也不会在京城留太久,短期用三个月,怎么样?”

乐巍说道:“的确是我们疏忽了,这样吧,我们今天上午不看书了,跟你一起去牙行看人。”

乐轻悠想说什么,乐峻立即打断,“你还小,看人不准。”

见小丫头听到这句话很不服气,方宴笑道:“我也正不想看书的,就当让我们考前散散心。”

距离考试还有小半个月,现在就考前散心也太早了,心里虽这么想,乐轻悠却没说,点头道:“好吧”

178 会试

在桐花街的拐弯处就有一个牙行,竟是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看来人才市场在哪儿都是很活跃的。

一般跟着哥哥们出门,乐轻悠都不先开口的,就和方宴跟在后面,一面打量这牙行的摆设和过来找活儿的人,一面听大哥二哥跟那牙行掌柜问雇佣两个婆子的价钱。

听他们想要雇两个婆子做三个月的事,掌柜建议道:“这过来找活儿的,都是平民,两个婆子三个月,跟买两个仆妇的价钱是差不多的。我觉得公子们倒不如买两个人使唤。”

乐巍道:“掌柜说的是,不过我们不在京城久待,买两个人日后走的时候倒不好处置。”

乐峻道:“掌柜的帮我们挑两个老实可靠的人便是。”

掌柜就笑了笑,道声好,转身招招手,让小伙计出去喊几个三十到四十的妇人过来,那些在这里留下名字住址想要找活儿的人大部分都是附近的,不一会儿小伙计就带着四五个打扮干净的妇人过来了。

乐巍叫乐轻悠和方宴都上前来,兄妹四人经过小小的商议,选了其中两个妇人,她们身上的衣料都是一般的粗棉布,有一个还打着补丁,不过这两人却都是十分干净的,指甲缝里半点泥垢没有,看样貌也是老实人。

问了问她们会做哪些菜,对京城的菜市可熟悉,乐巍便付了银子。

两个仆妇三个月雇佣期,每人每月六百文钱,再加上给这牙行掌柜的五百文中间费用,共花了三千七百文,折合银子三两有余了。

而买一个仆妇,也就是四五两银子的事。

怪不得这里用人时,都要买的,雇人不仅没有比买人便宜多少,没有一纸卖身契约束,用起人来也不那么放心。

不过他们买这两个仆妇,只是让她们买买菜坐坐粗活儿,并不需要什么忠心的,倒也不计较那些。

那些过来登记姓名找活儿的,以及那几个跟这两个妇人一起过来的,此时无不羡慕地看着她们。

要知道,他们这些不想卖身的,想找个好活儿真的不容易,男人还能被介绍着去车马行、码头上去搬货,妇人最好的就是能找个洗衣裳的活儿、

像今天这样的“大活儿”,很少遇见的,他们怎么能不羡慕?

这边掌柜的见他们付钱爽快,态度也比刚才要热情几分,让乐巍写下他们的姓名住址,就过去把那两个妇人好好敲打了一番。

趁这时,乐轻悠低声问方宴:“为什么我们还得留姓名地址?”

“这是担心有人贩子钻牙行的空”,方宴同样低声回她,“不仅是雇人,买人也是得留姓名地址的。我们之前在仙泉县买人时,主要是通过中人柳大,便没有这一项,后来光伯在府城买哪些人,牙行都有记录,每个月这记录还得交给官府核对。”

乐轻悠点点头,这大周的制度也算是比较完善了,有这一项记录,便能在很大程度上防止主人家随意虐待下人。

出了牙行,乐巍对那两个妇人道:“你们先回家收拾东西,随后去我家,桐花街第三户,去了跟家里人说一声就行。”

两个妇人忙不迭地应了,行了个礼便满脸欣喜地向家走去。

乐巍看看天色,笑道:“还早,轻轻,咱们去逛逛京城。”

“好”,乐轻悠道,“我想去北街的杂耍场。”

兄妹四人便雇了个车子向北街而去,在杂耍场玩到正午,然后又去附近的酒楼吃了顿午饭,这才步行回家去了。

“少爷,那不是乐小姐他们?”远远地,成善指着街那边的兄妹四人。

蒋宜深掀开轿帘,就看见笑得明媚的小丫头,他昨晚在翰林院当值,上午又应诏随侍皇帝蘼贵妃开的赏花诗会,和另两个同僚因为诗作得好被赐了午饭,这才出宫来。

他下意识就想过去跟他们兄妹打声招呼,但转念想起诗会时,蘼贵妃很是无意地问了句他有无娶妻,又很是无意地提起了她家中的侄女,这两个无意放在一起,便不会是无意。

蒋宜深想了想,在解决这件事之前,他还是不要跟小丫头联系上,免得将她牵扯其中。

“回家”,放下轿帘,蒋宜深坐了回去。

成善可是知道少爷有多盼着乐小姐来京城的,刚过年那会儿就说乐小姐肯定得跟她三个哥哥来京城,到时要带她去哪儿玩云云,前些日子还让他注意着乐小姐什么时候到京城,怎么人都在眼跟前了,又不见人了?

成善不知道其中原因,却也不敢多问。

蒋宜深不知道,那边乐轻悠也看到了成善和他乘坐的轿子。

“那是不是蒋大哥?”乐轻悠笑道,“成善好像也看见我们了,咱们过去打个招呼吧。”

到京城时,兄妹四人就说好了,考前不和熟人联系,但现在遇上了,打个招呼也没什么的。

只是还没等过去,那边的轿子就转个弯儿看不见了。

乐轻悠疑惑,难道刚才成善不是看见他们了?

还是乐峻道:“蒋大哥是翰林院中的官员,时常会被皇上召见,考前咱们还是不要与他来往的好。”

其实是为了安慰妹妹,只要不是主考官,谁会避这个嫌啊。

乐轻悠点点头,也没多想,“等哥哥们考完了,我们再开宴,请阿岑哥、庆喜表哥、蒋大哥他们过来。”

旁边的方宴看她一眼,没说话。

家里添了两个仆妇,乐轻悠便没再怎么上街买过菜,二月二十二这天,仙泉那边送了玫瑰膏、玫瑰露还有她让人新做的玫瑰酒过来,她才想起来得去看看自家的铺子。

铺子在中央大街很好的一个地段,乐轻悠是带着夜与一起去的,老远就看见夜平在那里指挥人往下卸东西。

“夜平”,乐轻悠喊了一声,那边夜平听见声音忙就转过头来,也顾不得喊“小心点儿”之类的话,三两步跑到跟前就一头跪了下来,“小人见过小姐。”

声音都有些哽咽。

当日光伯去接小姐少爷们时,他就想过去的,只是光伯没让,说铺子里得有主事的人照看,后来夜平又想去家里拜见,光伯还是没让去,不让打扰少爷们读书。

这时见到小姐过来,夜平真是高兴地不行。

乐轻悠却被夜平这个头吓了一跳,实在是她家里没什么磕头的规矩,她忙叫夜平起来,又问他:“在这儿做得怎么样?”

看他样子,似乎比一年多前成熟了不少,果然就听夜平道:“小人做得很顺,光伯也照顾,小姐,您要不要到店里看看?”

乐轻悠点头,去了店铺。

夜平落后一步,对一年多不见依旧板着个脸的夜平道:“咱哥儿俩好歹一个地方来的,来京城这么多天了,你也不来看看?”

夜与说道:“我得保护小姐和少爷们。”

“大少爷他们怎么没来?”夜平又问,叹道:“咱们这铺子打从开了,无论是少爷们还是小姐都没多问过,对我和光伯是真的信任。我每当想到现在的生活,就特别感谢云三小姐。”

夜与没搭理这一茬,绕过夜平,去了店里。

乐轻悠没在店里多待,等伙计们把物品摆放好,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夜平招呼起客人来游刃有余的,却忙得没个停歇的时间。

趁夜平空闲一会儿时,乐轻悠和他说了两句话,便带着夜与离开了店铺,夜与手上还提着两小坛玫瑰糕,这是她准备回家做玫瑰味饼干的。

当初来京城时,她特地捎着了过年时方宴做的那个烤炉,想在哥哥们考试前做些饼干。

回家前又特意绕到菜市,在一个干货铺子里买了两罐黄油。

大周并不缺这些奶制品,据说都是从西南西北的游牧民族那里运过来的,价格很低,因为内陆百姓大部分都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乐轻悠其实是很疑惑的,不知道这个大周怎么西南和西北都有游牧民族,以前她听忽尔信说起他家在西南,又有很多人牧羊,就想问了,但每次见到忽尔信都是有事要谈,便一直没问过,这几年忽尔信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们一家人也迁到了西南大周的州府,各种忙碌,已经有两年没亲自过来送账本了。

想到忽尔信,不免又想起那些如今在大周很是流行的毡毯、毛衣制品。

一路上想着这些事回到家里,乐轻悠给那两个仆妇安排好活计,就在厨房忙碌起来。

三月初一,春闱开始,乐轻悠已经烤好了许多东西,并把吃的用的以及特地让医馆大夫配的丸药有层次地给装了三个考篮。

这次哥哥们没让她起来送他们去考场,光伯前一天就过来了,大早上天还很沉沉的便已经安排好马车,有光伯照应,乐轻悠也放心,听话地没跟着去,只把他们送出了大门口。

乐轻悠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毕竟是哥哥们科考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她到底有些挂心,睡这一会儿还做梦梦到哥哥们进考场的情景。

等她起来时,光伯已经回来了,没有回玫瑰铺子,在这儿等着呢,就担心小姐有什么想问的

179 大福

乐轻悠果然问了些,知道哥哥们都顺利进了考场,也便把这件事儿放在了脑后,叫光伯在家里一起吃过早饭,然后一起往玫瑰铺子去了。

玫瑰铺子并不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光海边走边说:“咱们这儿客人不多,但就一天四五个的,铺子里的玫瑰膏也不够卖。”

夜平笑着迎过来,“小姐,您来得巧,前儿个光伯才让我给您在二楼收拾了一个小房间,您要不要现在上去看看。”

“好啊,过去瞧瞧”,乐轻悠这么说道,夜平便在前面引路,还让一个小伙计去端点心来。

光伯笑了笑,也放心夜平这小子招呼小姐,况且还跟着个夜与,他便去忙自己的。

小房间果真是小房间,上了二楼一转弯便是,不过布置得却十分用心,屏风隔在进了门几步之外,转过屏风就是窗,大大的阳光透窗而入,使这边摆着的几盆或挂在墙上或放在屏风边的迎春花显得非常明媚。

乐轻悠看着放在窗边的精致小桌子,心里很喜欢,这么一个小小的空间,既安静又能随时看到街上的情景,的确是个好地方。

正四下看着,小伙计送了糕点上来,夜平接过放到桌子上,“小姐,这是挨着咱们那家酒楼的艾草糕,您尝尝。”

艾草糕?

乐轻悠拿起一个细细打量,颜色青如碧玉,微微透明,看起来还糯糯的,只看着就能勾起人的食欲。

她放到嘴里刚咬了一口,就有一股酸甜可口的馅儿流进口中。

乐轻悠眼睛一亮,夜平一直注意着小姐,看见她这表情,忙笑道:“听说好些来咱们铺子里给家中小姐夫人买玫瑰膏玫瑰酒的丫鬟,回去时都要给家里的主子带一些的。”

夜与看了夜平一眼,一年多不见,这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会巴结人。

乐轻悠点点头,“很好吃”,不过她之所以这么高兴,是因为想起了前世常吃的甜点,雪媚娘以及各种水果大福,都是日本传来的,夏日最好吃的消暑甜点。

做这个主要的是好吃的淡奶油,乐轻悠觉得回家的时候应该再去菜市转转了,看一看有没有卖奶油的,如果没有,她还得费些心思自己做,而且前世她只自制过雪媚娘,奶油一类的原材料都是直接从市场上买的,还不知道做不做得出来。

夜平见小姐沉思着想什么的样子,便不再多话,给夜与使了个眼色,两人到门外守着去了。

乐轻悠注意到他们都不在时也没说什么,坐在窗口的小桌子边就一口茶一口点心的吃了起来。

正吃着,楼下经过两个人,乐轻悠惊得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那经过的两人,一个是蒋宜深,一个是在初春时节里就穿着薄纱衣服的女子,且那女子打扮艳丽,一双嘴唇用胭脂涂得如火一般,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家的女子。

乐轻悠惊就惊在这儿,在她心中,蒋宜深一直是个可靠、稳重、温文的人,乍一见到他带着疑似青楼女子的女人逛街,真有些出乎意料。

更让乐轻悠没想到的是,就这几声咳嗽,蒋宜深便抬头看了过来。

半开的窗子中,两人骤然四目相对,乐轻悠笑了笑,在那女子也看过来时忙缩回脑袋。

“蒋大人?”薛如如疑问,“可是看见了熟人?需要我回避一会儿吗?”

蒋宜深沉吟片刻,笑道:“不用,你也知道我叫你出来的目的。”

薛如如苦笑,“奴家知道,您想要一个风流名声”。

为这,还给了她不少钱,但是她需要的并不是那些,这个人还不如无情一些,只利用自己营造风流名声就是了,又何必告诉事先告诉自己呢?

“蒋大人,虽然奴家不知道您为什么想要一个风流名声,但是奴家很好奇”,薛如如伸手挽住蒋宜深的手臂,察觉到他想抽开,便抱紧几分,娇笑道:“这是在大家上,您还是不要太洁身自好了。”

蒋宜深闻言,僵硬的手臂放松几分。

薛如如继续刚才的话,“奴家很好奇,您一开始就跟奴家明说了雇奴家给您营造个风流名声,您难道不担心奴家日后告诉别人吗?”

蒋宜深垂眸看了她一眼,“我相信如如姑娘的品性。”

没说的是,就是她说了,旁人也得信才行。

薛如如有一瞬的感动,对上他平静的眼睛,心里便是一凉,随即无事般笑道:“您啊,是越来越坏了。让奴家猜猜,您这般,是不是为了躲避不想要的亲事啊?”

最后这一句是踮脚靠在蒋宜深耳边说的,蒋宜深面不改色,“如如姑娘问得多了。”

薛如如笑笑,高兴地指着路东边的兴和银楼道:“奴家想换一套首饰。”

兴和银楼在京城名声很盛,进出其间的多是贵妇贵女,蒋宜深换上一副宠溺表情,“进去看看,想要什么只管说。”

薛如如只觉心口狠狠一动,紧跟着就是痛,如果他对自己的宠溺,是真的该多好?

她很快地抛下复杂苦涩的情绪,满脸带笑地拉着蒋宜深进了银楼。

陪着薛如如在银楼挑好了首饰,又陪她去京城中香火最盛的寺庙逛了圈,蒋宜深才把她送回住处。

薛如如是京城名妓,前年就脱离青楼,自己在城东的麦香巷置了一个二进的小宅子,而在麦香巷住的,大部分都是这种自力更生的名妓,还有一部分是某些富人贵人在外置的外室。

蒋宜深和薛如如一起出去又一起回来,很快就在这条巷子里传开了。

蒋宜深刚走没多大会儿,隔壁的女主人就跑过来问薛如如:“怎么回事儿啊?前几天还在跟姐姐哭诉为情所苦,转眼间就勾搭上了?”

薛如如正在洗脸,苦笑一声道:“藤儿姐,我哪有那么好的命?”

“做什么这样自怨自艾”,陈藤儿剥香橙的手一顿,将那圆滚滚的橙子放到一边,“咱们这种女人虽说为世人看不起,想洗脱曾经的经历也不可能,但却不防为自己挣一个相对较好的后半生。你看姐姐,现在和成游还不是夫妻一般的过,这什么都是需要经营的,这满京城的青楼女子,能接近那位小蒋大人的,也只有你了。有这机会,你还在这儿怨什么?”

薛如如摆了摆水中的帕子,终是没把其中隐情说出口。

陈藤儿继续剥橙子,语重心长地道:“你啊,只千万别被名妓这一时的风光迷了眼,不管有多少贵介公子追捧,都没有一人心实在。”

“咱们这样的人,有可能得到一人心吗?”薛如如坐在陈藤儿对面,“那些男人,再是追捧我们,心里还是看不起的。更看不起我们的,是女人,哪次出场子,不慎遇见那些高门府邸的女人,不论她们是下人还是颜色已衰的贵妇,看我们的眼神,都跟看脏东西一样。”

她的话还没说完,陈藤儿清脆的笑声就洒满整个屋子,“你这不是自寻烦恼吗?咱们这一行,就是抢别个女人的男人的,还指望那些女人能跟咱们和颜悦色?”

薛如如听了,也不由笑起来,如果蒋大人真的是如自己所猜想的为了躲避亲事而不惜传出风流浪荡的名声,那被他躲避的那个女人要比她还可怜呢。

……

乐轻悠没想到上午才见到蒋宜深,傍晚的时候他就到了,她已经买到淡奶油,正兴致勃勃地调雪媚娘做皮用的粉,听到夜与说来人是蒋少爷,便洗了洗手出来。

“蒋大哥,快请客厅坐”,她一面放袖子一面领着他往客厅走去。

“在忙什么?”蒋宜深问道,又说:“前两日便让成善打听到了你们的住处,只是没抽出空过来。”

乐轻悠笑道:“我在做点心呢,蒋大哥有没有吃晚饭?”

“今天有事忙,还没来得及回家”,蒋宜深说道,这时两人已经来到客厅,他把手里的油纸包放到桌子上,“知道你喜欢吃点心,给你带的油炸鱼丸子。”

乐轻悠道了声谢,倒一杯茶放到桌子上,“那你先喝茶,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蒋宜深点头,“来得不巧,让你麻烦了。”

“蒋大哥,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乐轻悠笑道,“你先坐着,我去厨房,很快就好。”

蒋宜深笑看着她轻巧地走到淡泊的夜色中,只觉心里酸酸软软的,若是最后能和她结成良缘,也不枉这一番折腾了。

只过了小半个时辰,乐轻悠便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过来了,蒋宜深忙起身接着,问道:“这么香,轻轻给我做了些什么美味。”

两个仆妇也在后面,她们一个端着个白瓷汤罐,一个也是端着个大大的托盘,这时其中一个便笑道:“公子可问着了,咱们两个一直给小姐打下手,也没看出来这都做的是什么。”

乐轻悠笑道:“蒋大哥快坐下,你一边吃我一边给你介绍。”

蒋宜深就坐下来,把托盘上的盘子一一端到桌子上,两个仆妇也过来布菜。

乐轻悠坐在蒋宜深对面,先将热乎乎的蟹橙推到他面前:“这个主要是用蟹膏蒸的,你先吃。”说着又打开汤罐盖子盛汤,“这是用螃蟹炖的汤,加了胡萝卜、木耳、香菇,味道特别好。”

虽然做得不如她以前在酒店吃的那般精致,味道却不差多少。

180 各方

蒋宜深拿起勺子挖了一勺蟹橙送到口中,又端起碗喝了一口汤,雅致温润的脸上满是笑容,“虽然这做法奇怪了些,不过的确美味。这些又都是什么?”

“这个是用奶油做的甜点,可能会比较甜”,乐轻悠将一个小碟子上的雪媚娘推到蒋宜深面前,“你吃甜吗?”

“不爱吃,但能吃”,蒋宜深看了眼那团白糯糯的点心,又很似无意道:“今天上午,你去玫瑰铺子了?”

他知道乐家在京城开了一家玫瑰铺子,当初还拿着父亲的名帖去府尹那里打过招呼。

乐轻悠听他这么问,想起上午所见的情景,忙道:“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说什么?”蒋宜深看向乐轻悠,眼中全是笑意。

这就尴尬了,乐轻悠摇头:“也没什么。”

蒋宜深放下勺子,神情间添了几分郑重:“想必轻轻看了出来,上午跟我在一起的那个女子并非良家女子,那确实是个青楼女子,而我也是故意与她光明正大地在街上游逛。”

“这是为什么?”蒋宜深说得很自然,乐轻悠完全没听出来他是在向自己解释。

“蘼贵妃看中了我家在朝中的那点儿势力”,蒋宜深继续吃菜喝汤,看起来很是随意,“想要把她家的侄女嫁给我,素来听闻江家女儿娇宠,尤其是蘼贵妃的侄女,坊间早有传言说她自称三不嫁。”

乐轻悠听得津津有味,蒋宜深眼中的笑意添了几分宠溺:“据说江家那位小姐,一不嫁心思不专之人,二不嫁有妾室之人,三不嫁对她无意之人。”

“她的想法很好啊”,乐轻悠很是赞同。

蒋宜深笑道:“算是个奇女子吧,不过我也不能娶不喜欢的人,所以只好请那位青楼女子帮个小忙。”

“你这样做有效用的前提是江家足够疼爱他们家这个女孩儿,若是他们非要联姻,你的名声再坏也没用。”

蒋宜深看着她,“你说得对,最好的办法是在蘼贵妃那边正式提出联姻之前定亲,不过我这不是还没有找到心仪的女子吗?”

乐轻悠被他看得不自在,这才想起来之前蒋家曾经给自己提过亲的事,她咳了一声,尽量自然道:“江家小姐能说出三不嫁,想来在家备受宠爱,她家的人应该会尊重她的意见的。”

蒋宜深说道:“另一个方面,我家没多大势力,对于蘼贵妃来说不是不可替代的势力,另外我不想跟江家联姻,也是不想成为蘼贵妃的爪牙。”

乐轻悠点点头,转移了话题,“尝尝这个樱桃肉。”

吃过晚饭,蒋宜深就走了,这时天色已黑,乐轻悠送到门口,把手里的灯笼递给蒋宜深,“路上小心。”

“嗯”,蒋宜深接过灯笼,转身对乐轻悠道:“回家去吧,早点休息。”

他看着乐家的大门合上,又听着那边的脚步声远去,这才提步离开,刚到家门口,成善就从一旁的门房冲了出来,苦着脸道:“少爷,您怎么才回来啊?”

“怎么了?”蒋宜深提着灯笼,脚步不停地迈过门槛。

成善的一脸苦哈哈又变成了挤眉弄眼,“这两天您跟名妓出双入对的,夫人已经听说了,审了小的半下午呢,就连老爷下衙回家也问了一两句。”

蒋宜深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

话刚落,前面就传来一道呵斥声,“哪儿到哪儿?你小子还准备怎么着?”

远远地两盏灯笼后,蒋廷玉黑着脸大步而来,怒瞪着蒋宜深:“去书房,说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蒋宜深弯腰见礼,唤了声父亲,又向父亲旁边的那面白无须之人见礼:“安公公,深夜到访可是有什么事?”

安公公是蘼贵妃身边的二等太监,经常出来采买碧霄宫的用度,此时出现在自家,再联系父亲刚才那句话,蒋宜深一瞬间就猜到此人的来意。

恐怕是代替贵妃斥责自家的。

蒋宜深这个念头刚升起,那边安公公就冷哼一声道:“小蒋大人的礼咱家可不敢受,就是替贵妃娘娘来问句话,前儿娘娘才问过小蒋大人可否婚配,怎么紧跟着小蒋大人就成了青楼常客了?”

没有明确问出来的话是,娘娘既然问了你是否婚配,那就是有意给你说媒,你转头就逛青楼,还弄得人尽皆知的,是看不起谁呢?

只是这话却不好说出来,毕竟还可以说之前问问你是否婚配就是无意的一句话,若挑明了,就是打自己的脸了。

蒋宜深也知道这点,当下笑道:“娘娘未询问之前,本宫也常出入青楼,安公公若是不信,可以派人亲自去询问。”

见他言语间半点都没惶恐,还如此地不客气,自打贵妃娘娘受宠后到哪儿都被捧着的安公公立时恼了,冷笑道:“小蒋大人,别太猖狂。”

说着也不理会蒋廷玉的好言好语,一甩袖子便带着人走了。

蒋廷玉叹口气,“何必得罪此等人?”

“那父亲的意思是咱们就跟江家联姻?”

蒋廷玉挥退下人,背手转身,示意儿子跟上,向书房走去:“当然不能,江家难长久,咱们家好容易崭露头角,怎么能跟那种张狂人家绑在一条船上。只是这件事,还可以想其他办法处理嘛”。

现在那后宫最受宠的可就是蘼贵妃,得罪她总归不好。

蒋宜深道:“江家看上了我们家,我们不想与他家绑在一条船上,无论怎么样拒绝,都会得罪他们。”

“事已至此,日后咱们家都小心行事便是”,蒋廷玉叹道,“只希望……”明君能早日登位。

现在的皇帝整日沉迷炼丹,面色一日比一日差,也彻底不管朝事了,不是他做臣子的大胆,这真该选一位德贤兼备的皇子继位了。

蒋宜深低声道:“皇上把蘼贵妃宠得太过了,此后几年,朝廷就是薄冰。”

第二日是大朝会,皇上鲜有地上了朝,散朝事,大太监捧出一张圣旨来,原来是蘼贵妃有了身孕,皇上夜梦遇仙,仙人说蘼贵妃腹中的孩子是真龙转世,皇上龙心大悦,让大赦天下。

满朝官员听完这道圣旨,都是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

回到家,蒋廷玉才对儿子道:“怪不得蘼贵妃近来动作频频,又想与咱家联姻又拉拢那些低阶命妇的,原来是有了身孕。只是这么高调,她就不怕这个孩子养不成?”

蒋宜深沉思着道:“本来蘼贵妃就是后宫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已经高调起来,那便彻底高调吧,这么高调也不是没有好处,皇帝得更重视蘼贵妃了。”

只是还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怎么就敢弄出真龙转世的传闻?

蒋宜深心中的这个疑惑,江家大夫人正好向江大老爷问了出来:“妹妹才怀孕一个多月,还不知男女,到时万一……”

江大老爷笑道:“妹妹腹中的孩儿就是真龙转世,能有什么万一?”

就算有万一,他们也能抹掉。

江大夫人看出来丈夫未说口的话,心里顿时一颤,双腿都忍不住地发抖,好片刻才迟疑道:“馨儿的婚事怎么说?我使人打听了,蒋家那位小蒋大人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看不上咱们家这两天故意弄出来坏名声”,江大老爷目现狠色,“敢如此打我江家脸面,他日必让他好看。”

妹妹现在虽然受宠,但朝堂局势复杂,并不是一个贵妃受宠,其家人便能为所欲为,别忘了还有好些成年皇子在一旁盯着呢,少不得需忍一时之气。

江大夫人却不同意丈夫的说法,“你不关注后宅之事,当然不知道,那蒋家夫人小地方出来的,这两年可没少为她儿子的婚事蹦跶,还跟那臭了名声的周家大小姐有什么牵连。我可不舍得咱们家馨儿嫁到那么一户人家。”

江大老爷听完就笑了起来,摆手道:“放心吧,他家现在是咱们看不上,妹妹如今有宠有子,什么人拉拢不得?”

“这不正好是大比之年吗?”江大夫人给丈夫揉着肩膀,“咱们何不给女儿选个寒门贵子?”

江大老爷也有这个打算,点头道:“我正有此意,必会给咱们女儿找个好夫婿的。”

至于寒门的,就算了,寒门便意味着只有一个人可用,他的嫡女只拉拢来一个人,那可太不值当了,倒是家中庶女,还可以与寒门学子联姻。

……

九天时间眨眼便过去了,今天下午哥哥们会出考场,乐轻悠吃过午饭时就出了家门,在去贡院的路上她还给哥哥们买了些零食。

未时末,贡院大门准时打开,一群形容憔悴的学子紧跟着就涌出大门。

夜与和武艺站在乐轻悠前面,武恒站在后面,免得她被其他的着急接考生的家长冲到,以至于乐轻悠掂着脚才能看到那一群群的学子。

好一会儿,她才在人群中找到自家三个少年,跟当初的乡试一样,自家的三个少年依旧是考生中精神状态最好的那一波。

乐轻悠挥着手,朝刚迈出大门的哥哥们喊道:“大哥二哥三哥,这里这里。”

方宴走在最前面,在人声嘈杂中听到这个声音就忙看过去,见夜与他们把妹妹护得好好的,就道:“在那等着,我们这就过去。”

兄妹四人会合后,便上了马车立即回家,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181

兄妹四人会合后,便上了马车立即回家,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贡院错对过有一家茶楼,能把茶楼开在这个地方的,都是有后台背景的,即便此时茶楼中的人很多,却也秩序井然。

三楼临街的雅间内,一个玄色锦衣男子指了指那辆正缓缓驶出人群的马车,道:“派人跟去瞧瞧。”

后面的侍卫应声是出去了,男子坐着个衣着花团锦簇的男子,翘着二郎腿一脸的痞气,笑着道:“三爷,我怎么瞧着刚才那几个人中有一个特别像几年前失踪的光烨侯府世子?”

三爷端起面前的茶杯,嗅着袅袅茶香,喝了一口才道:“应该就是他,当初光烨世子失踪,爷也派人去查了,消息就断在仙泉县,不过父皇一开始还派人查,后来却只申斥了那光烨侯夫妇便罢了,我当时便猜想,可能父皇已经得到了光烨世子的消息。”

郑逸没有立刻说话,想了会儿,带着几分小心道:“传说大长公主留给光烨世子很多宝贝,是真的?”

三爷也面露沉思,摩挲着手上的杯子,“没有八成真,也有五六成,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当年大长公主手中那个所向披靡的光烨组,一定还在。”

郑逸就道:“如果刚才那个真是光烨世子,三爷,咱们一定要把他拉拢过来。”

三爷笑了笑,“逸文,你觉得大长公主那么一个厉害的人物,会不给她唯一的后代留下在京城足以自保的东西?光烨世子,只能交好,不能交恶,宁肯他在这争夺中处于中立的立场,也不能因为强制的拉拢而让他反感。”

“三爷这么一说,还真是”,郑逸说道,“以前的那个方睿宴,虽然纨绔,却不爱跟任何人扎堆儿玩,属下当年有意交好他,听说他喜欢斗蛐蛐儿,咱特地买了个大将军王,在一众纨绔堆儿也打出了名声,然后想借机会将蛐蛐儿输给那小子,却没想到那小子连多看一眼都没。当年那小才十一二岁呢,现在只怕更难交好。”

说到这儿,郑逸顿了顿,“只是三爷,您有没有注意到,刚才楼下那个很像光烨世子的人,却是没有半点当年那种天老大他老二的傲气。”

这会不会只是人有相似?

“是不是光烨世子重回京城,这一查就知道了”,三爷放下茶杯,又看向窗外,那些从贡院出来的学子,只要精气神好的、衣着一般的,他都会吩咐身后的下人叫人去查。

……

洗过澡又吃了一顿美味而营养的饭菜,方宴一睡便到了第二天凌晨,精神饱满地醒来,他洗漱过见天色还早,距离轻轻起床的时间至少还有一个时辰,便盘坐在床上凝息运转内功。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鸣声,方宴蓦地睁开眼,穿鞋开门走了出去,在轻轻刚整出个样子的小菜园接见了烨一。

“三皇子派人查我们?”听了烨一的汇报,方宴挑了挑眉,这其实是在他预料之中的,毕竟他当初离开京城时已经有十二岁,相貌是定了的,再回京城,被人认出来是必然的,但是没想到昨天刚从贡院出来,就被人跟上了。

“主子,可否需要我们为您掩盖行踪?”烨一问道。

“不用”,方宴摆摆手,“派两个人过来保护轻轻,还有大哥二哥那边,也各派一个人在暗中保护。”

京城虽然局势复杂,但是想要害他的人应该就只有光烨侯那一家子了,其他的应该都和三皇子打的主意差不多,想要拉拢自己的。

烨一就点了点头,又提醒道:“主子,如今的皇上不是六年前那个明君了,您万事小心。”

“我知道”,方宴说道,“下去吧。”

黎明的天色中,烨一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方宴转身向前院走去,刚到月亮门口,就看见长发披肩一身淡紫色睡衣的小丫头朝他这个方向走来。

“轻轻,干什么去?”方宴停住脚步,看着她好笑问道。

“三哥,天还不亮,你去后院做什么?”乐轻悠是睡着突然醒了的,好似听到隔壁的屋门轻微的吱呀一声,她一开始没意识到是方宴出了门,下来去了趟净房,突然就想出去看看,哪里知道门一推就开了,方宴也不在房中。

乐轻悠就有些担心。

方宴上前牵住乐轻悠的手,低声道:“也没什么事,烨一过来回禀一些事,我出来见见。”

他不说什么事,乐轻悠便也不问,“天色还早,你要不要再回去睡会儿?”

“我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方宴这么道,“你还想不想睡?若是不想,你穿衣服,我带你出去玩。”

乐轻悠想起当日他们乡试后的第二天早晨,她和方宴也是起得早早地出去吃早点,当下笑着道了声好,便跑去屋里换衣服。

等乐轻悠换好衣服出来,才发现大哥二哥也都穿戴整齐地在客厅里等着呢。

见她过来,乐峻起身道:“走吧,咱们一起去逛京城。”

乐轻悠看向方宴,只见他面上有些板板的,不高兴的气息在几步之外就能感觉到,她不由笑起来:“嗯,我们一起去。”

乐巍呵呵一声,“要不是我们自个儿听到你们的说话起来,你且想不到我们这两个哥哥呢。”

乐轻悠闻言,只觉脸颊微烫,“大哥,我以为你和二哥都要好好休息呢。”

方宴听她声音娇糯,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羞意,心情突然就好起来,几大步上前牵住乐轻悠的手,对乐巍、乐峻道:“大哥二哥,走了。”

兄妹四人在京城足足玩一天,半下午才提着大兜小兜的吃食玩意儿回到家,乐轻悠直累得腿肚儿酸疼,晚饭后泡澡时拿方宴给她的药酒揉了揉才好许多。

因此早早地,乐轻悠就睡了,睡觉前还特地倒半杯玫瑰酒喝了。

之后的几天,哥哥们开始收到同来自湖州的学子送来的请帖,出去参加了几次文会,乐轻悠不耐烦出去,便像之前那样在家里养养花种种菜做做吃食。

这天三个哥哥刚出去,郁娴儿就带着两个丫鬟轻车简从地过来了,之前她也过来过两次,但乐轻悠还是没看出来她是喜欢自家哪个哥哥。

一则郁娴儿之前两次来时,正是哥哥们去会试的期间,乐轻悠无从观察她更关注哪个哥哥,二则郁娴儿很矜持,轻易不谈起哥哥们,人家不好说,乐轻悠也不好问,就当自己交个朋友了。

不过心里却想着,若是她喜欢方宴,自己是不能同意的。

每当想到这点,乐轻悠就很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像是个吃嫩草的“老牛”,出于这点,她日常跟方宴相处时,也不敢把自己有些喜欢上他的心情表现得太明显。

“令兄都出去了?”在客厅坐下,郁娴儿笑盈盈地对乐轻悠道:“你整天自个儿待在家里,也不嫌无聊吗?”

“不会啊,我有很多事可做呢”,乐轻悠给郁娴儿倒了杯茶,“新做的迎春花茶,娴儿姐尝尝。”

郁娴儿端起茶杯品了品,点头道:“香味淡雅,喝起来又很有层次,真不愧是你做的好茶,对了,我前两天没事,做了不少花笺纸,给你带来一些。”

说着放下茶杯,招手让身后的丫鬟把纸送上来,然后递给乐轻悠。

花笺纸的颜色很古雅,其间有一瓣瓣的海棠花瓣,难得的还十分光滑平整,乐轻悠瞧着,比哥哥们常用的那些上好宣纸还好些,不由赞道:“娴儿姐,你这些花笺纸做得真好,只是我写的字很差劲,用这么好的纸浪费了。”

郁娴儿笑道:“纸就是用来写字的,只要写了字,又有什么浪费的,你只管用,没了再跟我要。我平时没什么爱好,就是爱做纸。”

“那我就谢谢娴儿姐了”,乐轻悠暗想这果然是大家闺秀的爱好,哪像她每天除了想着吃的,就是蹲在地里锄草,“对了,我才想起一种新样式的点心,娴儿姐稍等会儿,我现去厨房给你做。”

郁娴儿吃过好几种乐轻悠做的点心了,很喜欢,一听这话就高兴道:“好啊,不过我得去给你帮忙,顺便偷偷师。”

站在郁娴儿身后的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屑,自家小姐每次来都给这乐家姑娘带新鲜玩意儿,她倒好不是给两盆不值钱的花就是做吃的。

若不是乐家大少爷真是个青年才俊,她们可得好好地劝一劝小姐呢。

郁娴儿跟着乐轻悠在厨房忙了大半晌午,正好合她一开始就打算好的,在乐家多磨蹭一会儿再回,说不定正好可以遇到那人,因为学子考完大都要参加文会的,她来时那人不在,走时却能见到一面,也就不显得她太不矜持。

乐轻悠不知道郁娴儿这么曲折的心思,不知不觉间已经中午了,便留郁娴儿在她家吃饭。

做了四道精致的小菜,两人刚吃没多大会儿,郁娴儿正有些心不在焉的时候,乐巍、乐峻、方宴便回来了。

182

“哥,你们回来啦”,乐轻悠站起身,“吃饭了吗?”

见客厅有外人,乐巍没打算多留,跟妹妹点了点头,说道:“好好招呼你的朋友吧,我们自己去做。”

这一上午的文会,的确没吃多少东西。

郁娴儿这时说道:“我已经吃好了,去后院看一看轻悠栽的那些花,你们随意。”

人家都这么说了,乐巍也不好坚持出去,向郁娴儿点点头,“怠慢郁姑娘了。”

郁娴儿抿唇,脸上略带几分羞涩,“大公子这话就见外了,我是客人,该客随主便才是”,完了便低着头出了客厅。

乐巍就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就往旁边让了几步,郁娴儿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心想这人如此行为可以说是正人君子的有礼,但却也表明他根本对自己没有半点多余的想法吧。

“我看着,那位郁姑娘,对大哥有些不一般啊”,人走远了,乐峻才走过来在桌边坐下来,笑着问自家妹妹,“轻轻,你常跟郁姑娘玩,有没有看出什么啊?”

乐轻悠说道:“郁姑娘就只是跟我玩,并不多说什么,所以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乐巍也过来坐下了,对乐峻道:“二弟莫要胡说,姑娘家的名声重要。”

“这都是咱们自家的人,我才这么一说”,乐峻看了看桌子上的菜色,“大哥放心吧,在外面我可不会说那些有的没的。轻轻,你们这菜色不错啊,还有雪媚娘和大福,里面包的什么水果?”

“去核的樱桃”,乐轻悠道,“我给你们留着菜呢,等我端去。”

方宴按住她的肩膀,“我去吧。”

乐轻悠就没跟哥哥们多待,把菜都端上来,就端了一碟子点心去后院找郁娴儿去了。

半下午的时候,郁娴儿才告辞离去,乐轻悠注意到她走之前往大哥的房间看了一眼,屋里的窗子半开,大哥正侧身站在书架边拿着本书翻看,而郁娴儿注意到乐轻悠看看自己又看看屋里,当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轻悠,我这便走了”,郁娴儿拿帕子掩了掩嘴唇,尽量自然道:“两日后我六弟在家里举行的文会,你一定要到啊,我还等着招待你呢。”

“一定到”,乐轻悠笑着点头,送到门口,目送着郁娴儿上马车离开,因着看出这姑娘明显是对自家大哥有意思,便想过去问问大哥的想法,如果大哥也觉得人家不错,早日上门提亲才是正经啊。

一转头,就见背后倚门站着方宴,他一身玄色锦衣,身姿风流,五官俊美,看着她,眼中还有未来得及收起的宠溺。

猝不及防的,乐轻悠心口一阵急跳,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怎么总爱躲在我身后?”

方宴勾了勾唇角,低沉的声音中满是宠溺,“是你想事情太入迷了吧?想什么呢?笑成那个样子?”

“哪个样子了?”乐轻悠瞪他。

方宴对着她露出个笑容,看得乐轻悠忍不住抖了抖,又欣慰又满意的,察觉到他是在模仿自己刚才的笑容,乐轻悠又好气又好笑,抬起双手就推了他一把:“你笑话我。”

方宴依旧身姿如松地斜倚在门上,被她推一下半点都没往后退,反倒是乐轻悠往后趔趄了一步,他忙伸手捞了她一下,脸上就跟开了花似的,笑得畅快极了。

乐轻悠气得不行,正想使出女人的绝招,拧他胳膊,就听远远传来大哥的声音:“小宴,轻轻,你们在做什么?”

乐轻悠才发现,她此时是被方宴半拥在怀里的,又听大哥的声音严肃,忙往后一步,退出了方宴的怀抱。

“你们年纪不小了,怎么能在门口打打闹闹?”乐巍坐在客厅的正座上,看着站在面前的弟弟妹妹,皱着眉道,“以后要注意言行举止。尤其是你,小宴,你疼轻轻我们也疼,但不能是还跟她小时候一样的疼法。”

其实方宴对轻轻有些太过的关注,不止乐峻注意到了,乐巍也是心有防备的。

乐峻就坐在下首,听到这话看了大哥一眼,便知大哥也看出了几分,只是不说罢了。

乐巍这几句话听得乐轻悠极为心虚,她抬头,看看面前的大哥,再看看她右边也是一脸赞同之色的二哥,十分羞惭地道:“其实是我跟三哥打闹的……”

“大哥,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方宴打断了乐轻悠的话。

乐巍道:“记在心里才好”,又担心轻轻心里难受,跟着道:“不是大哥严苛,也不是不让兄妹间亲近,但是咱们都长大了,该有个界限。且你们不避嫌地打闹,只会影响轻轻的名声。”

乐轻悠实在是脸红,因为正是她没注意,她心里确定了自己也有些喜欢方宴,方宴又是喜欢她,她不自觉便跟他更亲近几分。

乐峻见妹妹羞愧,刚才还想说他们几句的,现在却着实不忍,忙道:“这其实也没什么,反正在咱们自己家。”

乐巍也道:“是大哥大惊小怪了,我家轻轻只是跟你三哥玩闹一下嘛。”

见大哥二哥这样,乐轻悠心里又酸又软的,笑了笑道:“我知道,大哥二哥是关心我。”

被晾在一旁的方宴有种不妙感,十分担心轻轻因为大哥二哥这些话又想之前那样与他疏远,眼下却什么都不好说。

只等大哥二哥都走了,才悄悄找到又去后院照看她那些植物的轻轻。

“轻轻?”方宴蹲在乐轻悠旁边,唤了她一声。

乐轻悠正一手抱膝一手拿这个小锄头蹲在韭菜畦里锄草,菜畦已经被她清理得很干净了,这时与其说是锄草,不如说是松土。

乐轻悠嗯了一声,看向方宴:“怎么了?”

方宴斟酌半晌,才道:“没事”,停顿好片刻,又声音沙哑道:“轻轻,咱们不是亲兄妹。”

乐轻悠点点头,“干什么又说这个?”

“我担心你会因为大哥二哥的话,又像之前那样远离我。”方宴低声说道,轻轻对他态度的改变,他怎能察觉不出来?

可是现在轻轻只是对他好一些罢了,方宴不敢再拿之前喜欢不喜欢的话来问她,再加上一旁大哥二哥的严防死守,他的心意还真不是一句话的事。

乐轻悠见识到大哥二哥对她和方宴亲近之举的防备,心里也在为难如果她以后真和方宴在一起,该怎么跟大哥二哥说,便很能理解方宴那些未能说出来的话。

拿着小锄头把湿度适中的土壤锄得松松的,乐轻悠好一会儿才道:“我什么时候远离你了?”

方宴闻言,双目一亮,轻轻这是愿意也喜欢他了?心口一时间跳得极快,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有些话虽然并没有明明白白说出来,但心里却能感觉的到,不一样了。

乐巍和乐峻如果知道刚才在他们面前还态度极好的两个人转眼间又手拉手地挨在了一起,非得气得直接揍人不可。

乐峻放下手里的笔,对于方宴和妹妹,心里还是不安稳,虽然他之前就隐晦提醒过方宴,方宴的表现也很正常,但他们两个相处时给人的那种感觉,还是让他不能放下心来。

万一妹妹和方宴真有了男女之情,他该怎么处理?

……

郁娴儿回到家,才刚换了身衣服,就被母亲那边的嬷嬷叫了过去。

郁夫人长相温婉秀美,眼神之间却常现果敢之色,具有一副和面相完全相反的性子,郁娴儿过来时,她正一身暗红底色的家常衣服端坐在座位上喝茶。

“又去那乐家去了?”郁夫人放下茶杯,拿帕子沾了沾唇角,“两日后你六弟的文会,那乐家的大公子可来?”

“应该会来吧”,郁娴儿本来在她母亲面前就有些怵,又是因为女儿家的感情事,更是怵得不行,“我邀请了他妹妹,他妹妹来,他很有可能会来的。”

郁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女儿,“有那个勇气跟我和你爹说要自己找婆家,怎么没勇气邀请人家来?这般扭扭捏捏的,我还真怕人家看不上你。”

郁娴儿也不是真的怕母亲,就是因从小母亲教育他们时是该吵吵该骂骂,温柔的时候很少,她本能地有些怵而已,眼下便小声反驳道:“我好歹是个女孩儿家,总不能一见面就拉着人家说话吧。”

郁夫人摇了摇头,“你父亲已经让人查了那位乐家大公子,家世清白,也算有些家财,身边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还没父母,堪称良配。你若真喜欢,你爹就找人请他来提亲了。”

“真的吗?”郁娴儿惊喜不已,之前父母知道她偷偷喜欢上一个人时,还把身边的下人一通好训呢,虽然没拦着她去乐家吧,却也不甚赞同的样子,没想到突然间就有了这么一个惊喜。

“娘,您是不是还有些话没告诉女儿?”

“是啊,我和你爹,之所以不反对,是那乐家大公子有两个厉害的舅舅”,郁夫人说道,见女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就道:“不是咱们势力,这说亲啊,重要的就是个门当户对。”

183

郁娴儿道:“你们总说什么门当户对,但却忘了女儿要嫁的是人,不是门,那些嫁给门当户对人家的,有几个过得好?像我三姐姐,嫁给户部郎中家的公子,倒是门当户对了,可是那三姐夫左一个女人右一个女人,就没消停过。跟我们家境相当的人家,养出来的男儿哪个不是丫鬟堆美人窝里享受惯的?在我看来,真地不如干干净净的小户人家。”

郁夫人瞥过来一眼,郁娴儿的说话声立即渐渐小了下去。

“真是让你爹惯得了,娘才说一句你倒有十句来顶”,郁夫人说道,“娴儿,你还小,不知道这男人好不好,不在于长大的环境。你就能肯定,小户人家出来的,不会被什么美人迷了眼?”

“总是比出入丫鬟成堆的富家公子好”,郁娴儿搅着手里的帕子,“我可不想嫁人后看着丈夫跟‘青梅竹马’的丫鬟卿卿我我。”

郁夫人知道女儿这说的是家里的梅姨娘,她其实半点都不在意丈夫跟哪个姨娘有怎么样的故事的,只是没想到却给女儿留下这么大的影响。

“别再牢牢骚骚的了,爹娘从来都是任你由着意愿行事的。这也是凑巧那乐家公子有助力,便是没助力,你爹考察考察人家,还不是要顺着你的意愿?”郁夫人摆了摆手,“出去玩了一天了,回房歇着去吧。”

郁娴儿笑笑,起身见了告退礼,便迈着轻快的步伐出去了。

郁夫人看得出来女儿很高兴,心情也好,就对身边的管事娘子道:“后儿个你们也都擦亮眼睛,好好帮小姐瞧一瞧。”

母女两个说私房话,此时在场的都是心腹,谁也不会把这话拿出去说,郁夫人说起话来才这么随意。

这管事娘子就笑道:“那老奴便逾矩一回,帮咱家小姐好好相看相看。”

她本是郁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嫁给了府里的采买管事,管事姓陈,府里下人便都客气地称她一声陈娘子。

陈娘子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当然对她的事情上心,便是夫人没吩咐,她也会暗暗注意下小姐看中那少年到底如何。

到了郁家六少开文会这一天,乐轻悠算是涨了一番见识,她坐马车,三个哥哥骑马,还没刚到郁家门口,就有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妇女迎了上来。

看她的样子像是府里的管事娘子,身后还带着个小丫鬟,迎面就问:“是乐家姑娘吧,我家小姐早早地就让我们等着您了呢。”

乐轻悠闻声掀开车帘,陈娘子带着一脸让人舒服的笑意就把手伸了过来。

乐轻悠顺势下车,能感觉到这妇人若有似无地打量。

陈娘子刚一看到乐家姑娘,心里就惊了惊,待人家将手搭到她手上,那心里的震惊就更多了一层。

这样身姿袅娜皮肤好比那上好珍珠的姑娘,她便是跟着夫人参加遍了京城高门大户的宴会,也没见过比眼前这姑娘长相更好的。

也不尽是长相,这姑娘的美,是气韵与长相的相得益彰,既美得如天宫仙娥,那股子气韵又让人喜欢。

一瞬间,整日帮着夫人管事扒拉算盘珠子的陈娘子脑海里冒出许多溢美之词。

不过到底是见识过不少大场面,陈娘子很快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来她代替小姐的丫鬟来府门口接乐家姑娘,是为了瞧瞧乐家的大公子。

转过身,看到那边三个从马上下来的少年,陈娘子心中又是一番赞叹。

当先的少年一身银色绣纹锦衣,温和内敛的如一块美玉,面容白皙眉目有神,端是俊俏,看这长相气质,应该就是小姐喜欢的乐家大公子。

这大公子旁的,穿着一身灰蓝色锦衣,衣裳并不显得如何华丽,穿在他身上反而显得十分明朗,此人比之大公子相貌上更俊朗些,倒不如何沉稳,但唇角微带笑意,与她扶着的小姑娘有几分相似,也是极易引人好感的。

陈娘子一面看着一面暗里评判着,但当那个一身玄色锦衣的少年将马缰递给下人转过头来时,她一时间竟失了神。

亲自把乐家小姑娘送到宴会上,陈娘子立刻回去给夫人复命。

“夫人,老奴真是半辈子都没见过一家子这么好的人品相貌”,将无关下人都打发下去,陈娘子说得十分激动,“尤其是他们家那三公子,那个长相气度……老奴这么大年纪,都有些失神。”

郁夫人好笑地递给陈娘子一杯茶,“叫你出去是瞧乐家三公子的?这长得太好了,桃花也就多,让你都这样夸赞的少年,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是不会把女儿许配给这样人的。”

“那大公子老奴仔细看了”,陈娘子这才察觉失态,端着茶喝了口,道:“温文儒雅,是个品貌绝佳的公子,咱家小姐的眼光不差。”说着又笑道:“夫人刚才的话可就不对了,您就不想想,乐家三公子那样俊美的人,咱家小姐怎么没看上?”

“不奇怪”,郁夫人很是相信自家女儿的眼光,“我的娴儿可不是只看外貌的蠢女子。”

“夫人您没见到那三公子,这话说得可就有失偏颇了”,陈娘子笑道,“那可真真是谪仙般的人物,却是个冷面,刚才那大门口,好些女孩子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太容易让人自惭形秽了。”又啧啧两声,叹道:“老奴如果不是这一把年纪,那也得自惭形秽地不敢多看。”

“你倒还说起来没完了”,郁夫人笑骂,“待会儿那文会开始了,我去瞧瞧他们还缺什么不缺。”

红果是她身边的老人了,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一般的人物,真不至于让她这么夸了又夸的,自己去见见,如果真的好,家里这不是还有一位表小姐呢吗?

至于说人家长得太好,表小姐相貌上不匹配,郁夫人觉得那不至于,男人家最重要的是看功业,相貌再好做什么什么不行那照样是没人乐意嫁的。

女儿就看上那乐家大公子了,而这乐家又不是什么大家庭,让女儿撑起来可就太累了,但如果有个从自家出去的又低女儿一头的妯娌帮衬着,那就不一样了。

郁夫人心里默默打算,面上半点不显。

那边的文会上人差不多已经来齐,男女并不在一处,中间隔着一条小河,不停地有丫鬟在桥上来回穿梭着送茶送糕点。

女孩这边是郁娴儿的堂姐郁婧儿主持的,有个书香气质的姑娘问怎么没有流觞曲水,郁婧儿便满足客人的需求,叫丫鬟去假山的流泉边安排。

乐轻悠则和郁娴儿坐在一处,看到现场好些个姑娘都很期待流觞曲水的游戏,真想现在就回去啊。

“轻悠,尝尝这个茶糕”,郁娴儿将一个盛着淡绿色高点的碟子推到乐轻悠跟前,见她脸上带着几分愁容,就问道:“怎么你这是?”

乐轻悠摇摇头,正想说自己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呢,噗通一声从不远处的小桥边传来,跟着就是一个哭喊的声音:“我家小姐落水了,快来人救救我家小姐啊。”

郁娴儿立刻沉着脸站起身来,果然就见在那河水里浮浮沉沉的是常玉瑶。

郁婧儿这时也走了过来,一边吩咐丫鬟找棍子去捞人一边问郁娴儿道:“她这是作什么妖儿呢?”

“我怎么知道?”郁娴儿脸色难看。

郁婧儿冷哼,“家里的姐妹她最爱往你身边凑,怎么的了,你能不知道?”

郁娴儿没吭声。

这姐妹俩说话的功夫,落水的郁家表小姐已经扑腾到小河的另一边了,而那边也因为听到落水声跑过去几个少年,不过落水的是个小姐,好些人都是朝这边看看又转回了脸去。

要是个丫鬟,救一救还罢了,是个小姐的话,谁伸手谁就得负责。

长在高门大院里的公子哥都能猜个**不离十,这落水的小姐恐怕很大程度上是故意的。

乐轻悠刚才就看到距离河岸最近的是方宴,她下意识的想法是提醒他救人,随即又想到在这个朝代掉到水里的姑娘被一个男人救了,那男人必须得负责的,便又想提醒方宴走远些。

两个想法迅速从脑海中闪过,乐轻悠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她想看看方宴会怎么做。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方宴朝她笑了笑,然后转身迈步离开。

此时现场乱糟糟的,方宴的行为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有两个小丫鬟拿着根长竹竿以及大披风跑到了河对岸。

“表小姐,您快抓着竹竿”,一个小丫鬟大声喊道。

常玉瑶却不理会什么竹竿,朝方宴的背影喊道:“乐公子救命。”

方宴的脚步顿都没顿一下,乱糟糟的现场却有一瞬间的寂静,落针可闻。

这时就有一个年轻人笑着提醒方宴,“那落水的小姐是在喊你吧?”

“喊我吗?”方宴疑惑,语气淡淡地解释,“在下姓方。”

话刚落下,便有好几个少年人大笑起来。

河里已经快支撑不住的常玉瑶狠狠地咳了起来。

这边,郁婧儿低声骂了句“蠢货”,做戏也得有个度吧,那河水只没膝深,还不顺势拉着竹竿爬上来?

常玉瑶却是扑腾着怎么都抓不住竹竿,口里只喊着“公子救命”,河岸这边众人见方宴神情淡淡地听着,跟不似喊他的一样,都不免觉得这人冷心冷情。

其中一人分外看不惯,大步朝河边走去,经过方宴时还说:“不管姑娘是不是喊的你,这么危急的时候,你都该下去救人。”

那人的声音很大,乐轻悠听见了,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情况紧急你还有这么多时间废话?再说到底是不是紧急,看不出来吗?

跪在岸边一直给递竹竿的两个丫鬟都不那么急了呢

184

两个丫鬟本来是不急的,都看出来表小姐是想用这法子缠上“乐公子”的,不过那些来参加文会的举子们都退远了,表小姐想扑腾,那就再扑腾一会儿吧。

正这么想着,就见一个人影窜过来,噗通一声跳了下去,溅起一片水花。

两个丫鬟都呆了,随即便惶恐起来。

常玉瑶这时候已经是没多少力气了,见过来救她的不是她想的人,不想那人靠近,却没能躲开。

很快,常玉瑶就浑身**的被那人给抱出水来。

本来还悠闲看着的郁婧儿忙大步过去,同时喊那三个丫鬟,“还不快把你们家小姐扶下去?”

常玉瑶又气又急又无脸见人,只好眼睛一闭装作晕了过去。

常玉瑶的丫鬟还有那两个捞人的丫鬟忙下到水里,将人给裹好抬着上了岸去

郁夫人听到下人传来的消息时,正吩咐人抬上两筐子水果,准备去那文会上瞧瞧。

郁六这个文会,邀请的都是年纪相当的举子,一群少年少女,郁家的长辈便都不露面。

郁夫人一听表小姐落水被一个举子救了,气得就是眼前一黑,“下人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

“瑶儿再无颜见人了”,常玉瑶红肿着一双眼睛,坐在床上哭得伤心欲绝。

郁家老夫人坐在床边,拉着外孙女的手,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孩子,怎如此不小心?”

不小心?那是不小心吗?站在老太太身后的郁夫人冷笑,那是想给她自己找好姻缘呢,现在把脸丢了出去,日后外人要怎么看郁家女孩儿。

常玉瑶真伤心得不行,且每每回想自个在水中的狼狈姿态,以及那个下水救自己的贫穷书生,只觉以后再没脸出门。

“外祖母”,拿红肿的眼睛看着外祖母,常玉瑶哽咽道:“您帮帮瑶儿吧。”

“有外祖母在”,郁老夫人又心疼又气恼,不过这是她女儿留下的唯一一根苗,到底还是心疼占了上风,安慰道:“瑶儿放心,待会儿外祖母去见见那个救你的人,若是个青年才俊,咱们就定下亲事,若不是,外祖母自有另外的打算。”

郁夫人只听得眼皮子一跳,往常老太太就有把这个外甥女塞给自家焘儿,她就一儿一女,恨不得放在心头疼,怎么舍得给儿子娶个丧母之女,每当老太太提起,她便装作听不懂搪塞过去。

前年儿子科考前给儿子娶了媳妇,之后儿子授官丰州郴县,她打点打点便让他们小夫妻到任上去了。

郁夫人深恶婆婆曾经塞丫鬟给丈夫的事,早就暗里决定不管儿子后院的事,哪里知道这老太太手长的,还想管自个儿儿子后院的事。

前几天就跟她说,焘儿媳妇嫁过来两年才只生一个闺女,该提个通房了,郁夫人当时帮着儿媳妇挡了回去。

然而现在听到老太太那个“另外的打算”,郁夫人若不是仪态好,早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了。

“你外祖母说的是,瑶儿只管放宽心”,郁夫人端起笑脸,“哎,也是天意,本来我极为看中迎风的一个朋友,那人家中只兄妹四人,兄弟三个都是学问极好的,还有两个得力的舅舅。我想着那样的人家,瑶儿过去日后必定过得顺心。现在这样,也只好算了。”

她心里是真遗憾,怎么都想不到这外甥女会用这样的方法找男人。

常玉瑶却听得连哭都顾不上了,愣愣问道:“二舅母说的可是乐家的公子?”

“可不是”,郁夫人心里奇怪,面上却不显,“我听陈娘子说了,那乐家三公子,长得端是一表人才。”

郁老夫人闻言,正想问一问具体情况,就听外孙女哇地一声,拿帕子捂着脸哭得比刚才更大声。

常玉瑶悔恨得恨不得时光倒流,如果知道舅母已经有意给她和那乐三公子做亲,她何必故意跌进水里?弄得现在名声尽失。

当时之所以敢那么做,是她根本没想到那人会对跌进水里的她视而不见。

郁夫人看看这个外甥女,暗里琢磨,难不成这外甥女如此一番冲得就是那乐家三公子?

郁老夫人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外孙女却是心疼不已,连连哄劝,给她许了不少的好处,这才起身,对二儿媳妇道:“那救了瑶儿的人,你也跟着去看看。”

郁夫人恭敬答应,心里却很羡慕不受老太太待见的大嫂,这有什么事都得让她出头,她真是该着给郁家这些拎不清的收拾烂摊子。

见过那个救了常玉瑶的书生,回到后面的小花厅,郁老夫人才问二儿媳妇:“老二家的,你看那人如何?”

“模样虽是中规中矩,但人家才二十就已经参加会试,是个人才了”,郁二夫人必要促成这婚事的,至于说乐家那边,常玉瑶现在这个样子是别想了,“更难得的是,那孩子还未娶亲,又是京城附近人士,离得近,日后您想见外孙女也方便。”

郁老夫人沉吟片刻,说道:“女儿家嫁人,最要看的是男方的品性能为。那张举人的确不错,只是家中毕竟穷了些。咱们家娇养了十几年的女孩儿,总不能让她后半生在别家受穷。”

“娘,您这话就小看人家了”,郁二夫人忙笑着道,“能读得起书的人家,哪个是穷得揭不开锅的?比不上我们这样的人家是有的,但若说受穷还不至于。再说,咱们家难不成连些银钱铺子都陪嫁不起?”

郁二夫人头脑精明,娘家当初给陪嫁的几个铺子早已经被她经营得红红火火,对于公中的钱还真看不上,愿给常玉瑶陪嫁多少,老太太愿给多少私房,她都不管。

也不是不想多给儿女搂些钱,只是她不想为着点钱跟老太太扯皮。

但这话却是让郁老夫人极为满意的,当下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理,我去问问瑶儿再说。”

“该问问,咱们家是疼女儿的人家,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得看孩子愿不愿意”,郁二夫人不想多管,笑盈盈道:“儿媳到那宴席上看看去,都是些孩子,就怕哪里还有不妥。”

郁老夫人点头,“去吧。”

郁二夫人出来小花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扶着身边丫鬟的手来到开宴的地方,见女儿正和一个相貌出众的小姑娘看花草,不像是受到常玉瑶那事影响的样子,心情才好些。

“娘”,郁娴儿看见母亲过来,忙起身唤了声,又拉着乐轻悠道,“这是轻悠,是不是跟女儿说的一样惹人喜欢。”

郁二夫人笑着道:“是个喜人的丫头”,不着痕迹地把这小丫头打量一番,心中也是暗赞不已,退了手上的镯子给她,“戴着玩吧。”

乐轻悠不好推拒,只得拿着道谢。

郁娴儿看她有些不自在,低声道:“只管拿着,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其实她娘这右手腕上戴的手镯,就是为着给小辈儿准备的,有时候偶尔的见到谁家的小辈,手头没有准备合适的礼物,这么从手腕上退下一个镯子来给人家,既显得亲热又不失礼。

所以这个能随时退下来的镯子,都是一般的,她娘左手腕上的那个镯子才是个宝贝呢,是当初曾外祖母给的,她娘和姨母都有一个。

乐轻悠这才安心,郁二夫人点了点女儿:“又揭娘什么老底呢”,跟着就对乐轻悠道:“别看她是个姐姐,真是不如你半分稳重。”

“夫人过奖了”,乐轻悠谦虚道,心里却想郁娴儿不如自己稳重也是应该的,毕竟自己是个伪小孩,不过说起来,她现在也称不上什么稳重。

郁二夫人跟两个孩子说了一会儿,又起身去侄女那边瞧了瞧,这期间,自然是在陈娘子的指点下看了看河对岸的乐巍,心里着实是满意的。

待了会儿,郁二夫人嘱咐他们好好玩,这才带着丫鬟们回去了,路上忍不住地对陈娘子道:“怪不得你那般夸赞,真是难得的好人品,咱们家娴儿会看人。不错不错。”

本来就不反对的郁二夫人此时更加满意,便想着今儿晚上就跟老爷说说,乐家那边不主动提亲,自家这边也可以先找人上门的。

乐家没有长辈,自然不可能有人给安排婚事,他们先找了中人过去,请他们找媒人来提亲也不失礼。

只是这边还没想完,就有一个仆妇疾步跑过来,“二太太,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来到朝阳院,郁二夫人朝坐在正厅的老太太见了礼,道:“娘,可是玉瑶哪儿有不适,儿媳再让人去请大夫来?”

“瑶儿已经睡下”,郁老夫人指了指下首的位置,“你先坐下来,咱们慢慢说。”

郁二夫人面不改色地坐下,“有什么吩咐,娘尽管说。”

“那乐家,是怎么回事?”郁老夫人开口就这么问。

郁二夫人笑了笑,说道:“他们家啊,咱们娴儿跟这乐家的女孩儿是朋友,乐家小姑娘上面还有三个哥哥,迎风他们也就顺道认识了。”

“我怎么听瑶儿说,娴儿相中了乐家的大公子?”

“娴儿跟乐家姑娘是好朋友,跟她哥哥难免就见过几面,说到相中,那还真是捕风捉影了”,郁二夫人整了整手中的帕子,“不过儿媳倒是挺看中这户人家,想在金榜出来前,给咱们娴儿定下婚事。”

儿媳妇这么说,郁老夫人也不好多说,她还没蠢到往自家孙女儿的名声上泼脏水,只是外孙女那儿,她同样希望能寻个好夫家。

“一好不如两好,之前你也说了那乐家不错,瑶儿跟娴儿向来能玩到一处,不如将她们嫁到同一户人家。”郁老夫人这么说道,娴儿相中乐家大公子他们夫妻能把婚事促成,瑶儿相中人家老三他们就不能说什么不好的话。

郁二夫人咬牙,怪不得刚才那么明晃晃地问呢,原来在这儿等她,强撑笑意道:“本来儿媳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瑶儿今个被一个男人从水里捞出来,大家都看着……”

哪个年轻人愿意娶这样**被人抱过的女子?

郁老夫人说道:“听说乐家也只是小地方出来的,咱们多给些陪嫁就是。再说,咱们家瑶儿清清白白,还能委屈了那寒门子?可以娶到咱们家两个千金,他们家可是烧了高香了。”

郁二夫人脸上的笑彻底没了,这是想让自家女儿带挈着那常家女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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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儿女婚事却是最不好强求的”,说出这话的毕竟是婆婆,郁二夫人有再多的气都得压着,“咱们略提一提,如果人家没那个意思,儿媳也没办法,总不能女方太上赶着。”

郁老夫人看了儿媳妇一眼,知道她这是嫌瑶儿丢了人,这要是亲娘,女儿不懂事做出些出格的事来,硬着脸面也是要给女儿拾掇利索的。

这么一想,郁老夫人既是心疼外孙女,又是气她不懂事。

“先按你说的办吧”,说着,郁老夫人站起身,向内室走去。

内室里,常玉瑶并没有睡,还在床头靠着呢,见外祖母进来,眼睛就是一亮,“外祖母,舅母答应了吗?”

郁老夫人沉着脸,“我都是怎么教导你的,怎么行事如此不顾前后?”

心里倾慕哪个少年郎,跟她这个外祖母说一声,会不给她操持?

常玉瑶红着眼睛垂下头,心里却有些不服气,娴儿能为了一个男人想法设法,自己怎么就不能为以后谋划?

“我担心自己以后会嫁去不好的人家,这才有些着急”,她声音小小地道,却差点把老太太气个倒仰,吓得旁边的大丫鬟连忙过来扶住。

郁老夫人指了指常玉瑶,“外祖母是怎么待你的,能把你往不好的人家嫁吗?”

常玉瑶见外祖母气得狠了,忙下来扶着坐下,“瑶儿知道外祖对瑶儿好,但毕竟当家做主的是二舅母,婉儿姐姐,不就被嫁给一个纨绔子了吗?”

郁老夫人看向外孙女的眼神有些陌生,半晌后叹口气,“可是婉儿那丫头跟你说什么了?”

常玉瑶垂头不语。

“那丫头是个庶女,若不是你二舅父在朝中有些个地位,那房御史家的二儿子便再是个纨绔,也不会娶个庶出的姑娘。”拍了拍常玉瑶的手,郁老夫人道:“婉儿跟她娘一样,是个心眼子多的,别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我看那房二公子也不见得能娶上身份多贵重的姑娘”,常玉瑶还是有些不服气,她虽然面上跟娴儿表姐玩的好,心里却与婉儿表姐站在一条线上。自己是个外家的表小姐,婉儿表姐是个身份低微的庶女,府里的东西她们都只能用娴儿表姐挑剩下的,怎能让人平衡?

郁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怎能看不出外孙女那点小心思,便再次告诫道:“外祖母能护你一时,却不能护你一世。但是你二舅母不一样,我自来跟你二舅舅一处过活,只要你能得了他们的青眼,将来这儿就是你的娘家,有你二舅舅夫妻在,日后你的夫家便不敢欺你。”

她倒是想把外孙女嫁给焘儿,自己的家,将来怎么都不会受大委屈,但是儿媳妇明显了不愿意,若是强求,往后的日子却不会好过。

所以她看出二儿媳妇不愿,心里虽然不满儿媳妇看不上自家外孙女,却也没做什么实际动作。

要不然,哪能给二儿媳妇机会让她给焘儿定了别家女。

只盼着二儿媳看出自己的退让,能为瑶儿的事多尽几分心。

半下午的时候,散了宴席,郁然趁着送乐家兄妹离开的机会,终于找到了跟乐轻悠说话的机会,“乐姑娘,明天咱们去西山猎场蹴鞠,你要不要去看?我家在那儿有个农庄,景色也很不错。”

京城外面有两个猎场,东西相对,东山猎场是皇家猎场,每年皇帝带领贵族们去打猎游玩的场所,而西山猎场是供一般官家人员游玩的,其中也并没有什么大型动物,了不起就是有些个山羊梅花鹿,京城里这些官眷,没事时便经常去西山猎场打发时间。

乐轻悠来到京城这段时间真没怎么出去过,第一次听说京城外有猎场,虽然好奇,还是摇了摇头:“明天家中有事,有时间我给你们下帖子。”

郁然笑道:“那就一言为定了。”

这边正说着,走在稍前方的方宴停下脚步,挡住在了乐轻悠和郁然之间,说道:“不劳郁兄多送了。”

乐轻悠被他挡在后面,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悄悄伸出两根手指拽住了他的腰带,侧过头对郁家兄妹道:“郁公子,娴儿姐姐,不用送了”,顿了顿又补充,“有机会再一起玩。”

郁然笑着摇了摇手中折扇,“三位乐兄,乐姑娘,慢走。”

方宴转过身,强忍着握住她那只小手的冲动,语气淡淡道:“走前面。”

乐巍、乐峻向郁然抱了抱拳,也都过去牵马,乐峻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刚才他站在轻轻稍后方,正好看见了她那自以为小心的动作。

乐巍、乐峻、方宴骑马,乐轻悠坐在车里,不到小半个时辰,他们就回到家中。

乐峻看着下了车就回屋换衣服的妹妹,想了想,到底什么都没说。

然而他刚到屋中洗把脸,就见方宴同样换了身家常衣服,跟自家妹妹一起往后院去,忍了又忍,站在窗口道:“轻轻,小宴,你们两个不歇着,又到后院去干什么?”

乐轻悠扭头,看见脸边还带着水珠的哥哥,笑道:“我之前种的小黄瓜该架秧了,二哥也来给我们帮忙?”

乐峻应了声好,随即才反应过来,什么叫“给你们”帮忙?

在妹妹心里,方宴跟她,比自己跟她关系还亲近?

想到妹妹可能喜欢方宴,乐峻心里更酸了。

“我换身衣服就去”,不管是方宴对自家妹妹有男女之情还是妹妹对方宴有男女之情,现在开始就得杜绝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

乐轻悠完全不知道哥哥的打算,和方宴一起拿上夜与准备好的布条和竹竿就向后院走去。

乐巍在屋里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写好了三张请帖,分别交给家里的护卫,让他们送出去,便也换身衣服去了后院。

帮轻轻架好黄瓜秧,吃晚饭前,他还得空写了一篇小园种菜赋。

……

赵庆喜刚刚讲了一节书,到后台端上茶杯,一口茶还没喝到口里,就看见放在他的专属书桌上的最上面一封请柬。

以为又是哪家想请他去家里讲书,他不急不慢地喝了口茶,问旁边打杂的小徒弟:“这是谁家送来的?”

小徒弟很是佩服这个师父,立马过来恭恭敬敬地道:“师父,这是乐家送来的,据说是您的亲戚。”

自从师父自写自讲的平南传在京城大火之后,经常会有豪门之家来请师父去他们家讲书,但是师父从来都只坐镇茶楼,谁家都不去,开始还有人与师父为难,后来听说裕王府的老王爷老王妃还亲自过来这茶楼听书,那些叫嚣着自家师父给脸不要脸的人家也都不蹦跶了。

不过各种各样的帖子,倒是每天都能收到十几封,莫不是恭请赵先生过府品茶之类的,还有不少是女子笔迹。

这说是亲戚送来的,倒是第一封。

小徒弟正想着是不是哪个姑娘倾慕他师父故意让送信人这么说的,就见师父急忙忙放下茶杯,拿起请柬拆开看起来。

一目十行地看过了,赵庆喜往额头上拍了下,“真是忙糊涂了,连表弟他们今年要参加会试的事情都给忘了。”

不过转念一想,表弟他们在京城开着一家铺子了,住处什么的,铺子里的那光海掌柜肯定都提前安排好了,也用不着他帮什么忙。

赵庆喜如今每天只需讲半个时辰,时间大部分都用在了创作上,今天的已经讲完,他便收好请柬,对小徒弟道:“跟掌柜的说一声,我先家去了。”

“师父放心,这边的事我都会安排好的”,小徒弟暗想着难不成真是师父家的亲戚来了,很是殷勤地道:“有事徒儿去通知您。”

赵庆喜笑了笑,这小子就会说好听的,摆摆手便走了,路上看见什么卖糟鹅烤鸭果脯的,都进去各样买了不少。

他没有立即回家,只让那些铺子里的伙计给送到家去,然后走走停停地来到城东一处正在修建的园子外面。

乐岑正好从园子出来,看见赵庆喜,笑道:“庆喜,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阿巍他们来京城了,都考完了,这不今天送了个请柬给我,我才想起这事儿来”,赵庆喜走到园子口打量着,说道:“你今儿给这家修屋子明儿给那家建园子的,我就想着表弟他们不一定能找到你,便来跟你说一声。”

乐岑听了也是哎呦一声,“我这儿也忘了,算算时间,他们真该是今年会试的。”跟着又问:“什么请柬?”

赵庆喜把胸襟里的请柬拿出来,笑道:“阿巍写的,挺正式的。”

乐岑接过看了看,还给赵庆喜,想着堂弟们都来京城这么久了,他却半点不知道,心里挺愧疚的,就说:“我得家去买些东西给他们带着。”

赵庆喜已经买好了,在这已经建好大半的园子里转了转,这才回家。

早晨,乐轻悠正把煨罐里的大骨汤往外倒,就听见院里传来庆喜表哥的声音:“这个院子不错,是光伯给安排的?你们一来京城,便该让人跟我说一声的。”

跟着是大哥二哥寒暄的话。

乐轻悠将汤都倒进白瓷罐里,加了些枸杞,坐到小炉子上,才出来厨房:“庆喜表哥,恭喜啊,我上街时,好几次都听到人谈论你呢。”

赵庆喜看了看乐轻悠,“小丫头长大了”,又道:“都听见人谈论我,怎么不去找我?”

乐轻悠说道:“那时候大哥他们考试在即,我得照顾好他们。”

乐巍也道:“我们正是想着考前安心学几天,这才没有去找你们。”

正说着,敞开着的大门外又走来一人,正是乐岑,提着大包小包的,远远看见乐轻悠他们兄妹,就喊了声:“轻轻,你们这到了京城,怎么现在才通知我?在京城这些天可顺利?”

说着便来到了跟前。

乐轻悠和方宴过去接了他手里的东西,说道:“知道阿岑哥忙,不好打扰你啊。”

乐岑现在变得开朗自信许多,闻言就笑道:“你这小丫头,嘲笑阿岑哥呢这是”,随后又问方宴:“考得怎么样?”

“还行”,方宴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清淡。

乐岑知道他就是这个样,也不在意,跟着又与乐巍、乐峻他们说话,三人是一起长大的,这一两年不见,要说的话还真不少。

乐轻悠和方宴这边都把早饭在饭桌上摆好了,那边堂表兄弟四人还在说话,乐轻悠喊了声:’“吃饭了。”

煨了一晚上的枸杞大骨汤,刚出锅的汤包,油亮的酱菜,酥脆的小油条,把小小的饭桌摆的满腾腾的。

赵庆喜洗了手过来,看着这一桌子丰盛的早餐,笑道:“看这卖相就很不错,轻轻啊,都是你做的?”

乐轻悠把一碗汤放到庆喜表哥面前,“不全是我做的,还有昨晚就做上的酱肉呢,表哥,阿岑哥,你们尽管放开了吃。”

想到小时候自家兄弟两个去轻轻家吃的那两顿饭,赵庆喜颇为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当初他还是个看见好吃的就走不动步的乡下小子,小表妹还是个小女娃,表弟们也才接触书本,一眨眼间,大家竟都有了这般成就。

当初怎么能想到呢?

乐岑倒没时间感叹,喝了一口汤包内鲜、香、滑的浓汤,他才道:“这些年最想的就是轻轻做的吃食了。”

乐峻笑道:“阿岑哥,你可别夸她了,整天里不是种花种菜就是做些我们想都想不到的新吃食,再夸她的话,不定又做出什么新鲜东西来。”

这看似谦虚实则炫耀的话让乐轻悠忍不住地抽了抽嘴角,“二哥,幸亏在座的都是咱们家人。”

其他几人听了,都大笑起来。

说说笑笑地吃过早饭,厨下那两个婆子便很有眼色地过来收拾东西。

乐轻悠往敞开的门口看了看,大哥昨天写了三张请柬,其中一张是给蒋宜深的,她猜着表哥和阿岑哥肯定是一大早就会过来的,昨天晚上便拟定了早饭的菜谱,虽然不肯定蒋宜深会不会早上就过来,但还是有他那一份。

方宴这时在她边上道:“别看了,不是特别亲近的人,都会按照请柬上的时间上门的。”

听他的语气酸冷酸冷的,乐轻悠好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什么?”

方宴看她一眼,“不是等你那个蒋大哥吗?”

他的眼神里有些小不满还有些小委屈,乐轻悠突然觉得他可爱至极,如果不是旁边还有大哥二哥他们在,她都要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脸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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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蒋大哥不也是你们蒋大哥?”乐轻悠站起身,“我去厨房看看卤肉煮的怎么样了,三哥去把桌椅安排一下。”

方宴坐在椅子上,看着她道:“轻轻,你刚才的眼神,和这语气,怎么那么不对?”

乐轻悠笑:“怎么不对了?”然后没等他说话,就跑着去了厨房,悦耳的笑声洒了一路。

尽管感觉刚才小丫头把他当成了孩子,但听她笑得这么开心,方宴还是忍不住露出宠溺的笑容。

好像是对着自家轻轻,他任何的不开心都不会有。

蒋宜深果然是按照请柬上的时间过来的,因为知道轻轻在京城没有玩伴,他还把家里那个最小的庶妹蒋茜芝带过来了。

蒋茜芝今年十四岁,再过两个月就是她的及笄之年,因着马上到了结亲的年龄,母亲却还没有给她相看好人家,日常里她便更为讨巧,要不然今天蒋宜深也不会带她过来。

蒋宜深对从厨房出来的乐轻悠道:“我把妹妹带来了,今天让她给你帮忙。”

蒋茜芝还有些失神,那个站在春日阳光下的男子,几乎在一瞬间吸引了她的全部视线,从湖州到京城,她虽是个庶女,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了,却从没看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方宴对这种眼神有些反感,皱了皱眉,对蒋宜深道:“蒋大哥里面请吧。”

“今天都是自家人,蒋大哥不要怪我们失礼才好”,乐巍说道。

蒋宜深没听到妹妹的回应,已经发现她的失礼,便顺着把话题转开,笑道:“既然是自家人,又何谈失礼。

这时蒋茜芝才不好意思地跟乐轻悠笑了笑。

乐轻悠道:“走吧,咱们去我房间玩。”又对蒋宜深道:“蒋大哥,你以前不是说我做的卤肉好吃吗,我昨天晚上就用小火炖了起来,今天你要多吃点啊。”

“轻轻为了招待我这么费心思,这个面子我可得给足了”,蒋宜深语带打趣,笑意融融。

大哥这个样子,倒让蒋茜芝有些陌生,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平易近人的大哥,大哥对他们这些弟弟妹妹虽然也是温温和和,但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亲近自然的一面过。

蒋茜芝心里有些不好受,跟着乐轻悠去她的房间时,便悄悄打量她,一打量才发现,这女孩子长得太好了,好到她即使什么都没做,也让自己心中升起嫉妒来。

不过蒋茜芝从小受姨娘教导,表情管理的很好,心里的情绪半点没显露出来,跟着进来屋里,见一个小户人家女儿的闺房收拾得竟比她想象中的还好,心里又不舒服几分。

乐轻悠一边倒茶,一边请蒋茜芝坐。

“刚才我哥哥也没介绍,你叫什么,我该怎么称呼你?”蒋茜芝挑了张绣墩坐下来。

乐轻悠把茶推到她面前,说道:“我叫乐轻悠,你叫我轻悠就行,刚才蒋大哥说你叫茜芝,我就叫你茜芝吧。”

蒋茜芝点了点头,“原来你就是轻悠啊。我记得前几年你和你哥还去过我家,没几年吧,我竟然都认不出来了。”

乐轻悠心说你要是不说我也不记得了,当时她和哥哥们去蒋家,除了跟蒋大哥蒋老夫人说的话比较多之外,其他的都没怎么交流,能记得才怪呢。

“我家的点心,你尝尝”,她把一盘梅花状的糕点往蒋茜芝那边推了推。

蒋茜芝说了声谢谢,便不再开口。

客人不爱说话,乐轻悠也不是那种会活跃气氛的,一时间整个房间里都静悄悄的。

乐轻悠想着总不能干坐着,便起身把床边书桌上的话本拿过来,“我没事时常看这个,你要不要看?”

蒋茜芝看了眼,问道:“话本吗?”

乐轻悠点头,正想说这些都是她从书海里筛选出来的,就听那姑娘道:“这个东西我们女孩家还是不要看得好,免得移了性情。我父亲说,话本子这种东西,也只有讲史的能选着看一看,像是近两年大家都爱听的什么修仙得道之类的说话,很是荒唐。若不是民间盛行的这些话本子传到皇宫,陛下看了些,也不会……”

说到这里自觉失言,蒋茜芝忙端起茶来喝,这些话是姨娘过生时想请个说平南传的女先生来,父亲说的,她当时正好在外面听了一两句。

不过也知道这样的话不能在外面说,跟着便道:“你家的这是什么茶,很好喝啊。”

乐轻悠虽只听了一半,却是明白了,朝中有人认为皇帝如此痴迷丹道,是庆喜表哥的话本子影响的,这怎么话说的?

听平南传的,也不知是皇帝一人啊,他痴迷起来,反倒怪人家讲话本的了。

不过有官员这么认为,那对庆喜表哥肯定会有不好的影响。

乐轻悠把这事记在心里,依旧跟蒋茜芝客客套套地说话。

中午吃饭时,开的两席,一边是大哥他们的,在客厅,另一边就设在乐轻悠闺房的外间。

乐轻悠将当初来京时特地从家里捎来的梅子酒给他们送了过去,并嘱咐他们不要多喝,她和蒋茜芝这边,也备了一小壶玫瑰酒。

玫瑰酒的颜色和葡萄酒很像,却散发着一股玫瑰独有的清香,酒液比起葡萄酒来也更清冽。

蒋茜芝一直客客气气的,看到从壶里倒出来的玫瑰酒时,才惊讶道:“这是中央大街玫瑰铺子里的玫瑰酒吗?”

乐轻悠知道自家玫瑰酒的定价和在京城闺秀贵妇圈里的受欢迎程度,很能理解蒋茜芝的惊讶,只笑了笑,其他的没多说:“玫瑰酒虽然是既养生又美容养颜,却也不宜多喝,每天不超过二两为宜。”

蒋茜芝就不高兴了,“我也没打算多喝你的。”

太小气了吧,还没怎么着呢,就说什么不能多喝,这一小壶才几两啊。

乐轻悠愣了愣,觉得这小姑娘也太心急口快了些,当下也不介意。

蒋茜芝见她不在意,心里松了一口气,毕竟看大哥的样子,对这家人是很在意的,但同时她又觉得,自己一个官家大小姐,需要跟这种民女低头吗?

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吃了饭,蒋茜芝便想走了,实在是这小户人家设的宴席太没意思了,除了吃的,半个高雅的玩乐都没有,这叫什么宴席?

这边,乐轻悠帮秦大娘收拾着碗筷,看着那一盘盘都被吃的差不多的菜肴,暗想是不是得给这姑娘上一碗山楂汁。

她自己是个爱吃的,但饭量并不大,这**道菜,有一多半都进了蒋茜芝的肚子,还真怕给人家撑坏了。

等乐轻悠从厨房端了山楂汁过来,就见蒋茜芝正在屋里走着打量着,手还时不时地伸出去拨弄一下什么东西。

听见脚步声,蒋茜芝猛一转头,她刚才摸着的那个陶彩玩具就被带到了地上,咔呲一声碎了两三瓣。

那是在家时方宴给她做的,乐轻悠很喜欢,来京城时特地用布包着带来了,此时一见,心疼得不行。

“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吧”,见她脸色不好看,蒋茜芝当即这么说道。

乐轻悠心里很烦,但又不好跟这么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便一言不发地过去收拾。

蒋茜芝说道:“你至于吗?”

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蒋宜深的声音:“茜芝。”

这声音微凉,让蒋茜芝忍不住有些惧怕,她转过头,笑道:“哥,要回家了吗?”

蒋宜深没理会,正要过去帮乐轻悠收拾那些陶瓷碎片,方宴已经先一步过去了。

……

离开乐家,蒋宜深的心情很不好,他之所以带蒋茜芝来,不是希望她能跟轻轻成为朋友什么的,只是看她够聪明,平日里总在祖母母亲那里讨巧,今天能跟轻轻玩耍一天罢了。

但是他忽略了,这样的人,往往最是容易攀高踩低的,或许在她眼里,轻轻身世不如她,然而在他眼里,这个庶妹却连轻轻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如。

蒋茜芝掀着车帘探出头来,朝前面骑着马的大哥道:“大哥,我不是故意摔了乐姑娘的东西,你别生气了。”

蒋宜深回头看她一眼,往日里即便淡泊却也带有一丝温情的眼中此时半点感情都没有。

“送小姐回府”,跟旁边的侍从交代一句,他便打马离开了。

蒋茜芝知道惹了大哥生气,一路上都忐忑不安,到了府里便先去拜见嫡母。

蒋夫人也正想问问今天他们去乐家做客的事儿,留着庶女吃了好一会儿茶。

蒋茜芝把在乐家发生的事情挑拣着说了,才歉然道:“都是我毛手毛脚,在客人家里给大哥丢人了。”

虽然蒋夫人也觉得庶女随便碰人家东西还打碎了挺失礼,倒没说她什么,只是端起茶杯道:“下次注意着些就是。”

见母亲端了茶,蒋茜芝知趣地起身告退。

“也不知那小子还要记挂到什么时候”,蒋夫人放下茶杯,看着晃动的珠帘,似自语又似跟旁边的贴心下人说话,“当初乐家拒婚,我是很生气,可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气不起来了,毕竟人家的孩子还小,不着急。可是我这个孽障,明面儿上什么都不说,心里却一直想着那个小丫头,给他提多少闺秀都不愿意。真是要让我给他操碎了心。”

那站在蒋夫人身后的大丫鬟就笑道:“夫人莫着急,少爷也才二十岁,往后有的是好姻缘。”

蒋夫人摇摇头,叹道:“我就那一个孽障,却生生愁煞了。既担心给他娶个没能力支撑门面的,又担心给他娶个不合心意的,以后他们夫妻关系冷淡。也不知道那有三四个孩子的,要如何为儿女婚事犯愁。”

“姑娘这是心疼少爷,才会如此发愁”,一个五六十岁模样却打扮得体面精神的老太太掀帘子进来,刚才的话她听了个话尾巴,但不用问也明白,这是又在为家里少爷的婚事发愁了,便笑着宽慰:“不过儿女姻缘不用愁,这其中都有缘分牵系着呢。”

蒋夫人很尊敬这个把她奶大的嬷嬷,当初老爷来京城任官,她就给奶兄在京城找了个营生,让奶嬷嬷也在京城安了家,这奶嬷嬷便时常会过来看看她。

“您老这话全是安慰我呢”,蒋夫人说道,话音里似个孩子一般。

桑嬷嬷就笑道:“我怎么能哄姑娘呢?您啊整日里为少爷的婚事发愁也没见有什么用,倒不如顺其自然,该吃吃该玩玩。”

这话也就桑嬷嬷敢说了。

端着绣凳过来的大丫鬟暗暗这么想道,同时笑得甜甜地道:“桑嬷嬷快请坐,您老过来有什么事吗?”

桑嬷嬷过来蒋夫人这边还是很自由的,不用提前打招呼求见,进来了也没人拦她,因此蒋夫人也正想问呢。

桑嬷嬷笑着把大丫鬟夸了一句,“芷兰丫头越发漂亮了”,这才对蒋夫人道:“家里那两株老杏树花开得跟海似的,儿媳妇请了一台子戏,想叫姑娘过去玩耍一下午。”

桑家那个宅子买的时候蒋夫人还让府里的管家过去帮忙看了,知道那宅子中有两棵上年份的大杏树,去年他们还往府里送了几大筐子杏来。

但是听嬷嬷说她儿媳妇还请了戏班子,就知道不会只是让她去玩这么简单,如果只是嬷嬷想让她去玩玩,那就是单纯地玩玩,桑家儿媳妇也这么积极,那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等着求呢。蒋夫人本不想去,但看到嬷嬷鬓角的白发,心里一软,就道:“多谢嬷嬷还记挂着我,我换身衣服,咱们这就过去。”

半个时辰后来到位于官员府邸区外月牙胡同的桑家,蒋夫人被早早就在门口等着的桑家媳妇热情地迎进了家门。

因为依靠着蒋家,桑家在京城的生意做得很红火,念着恩,他们这两年都会孝敬到府里不少东西,但得到的却更多,仅仅来京城两年,过得比好些京城本地人都要好。

“这都是亏了夫人的大恩”,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桑家媳妇站在小桌子后侍候着,看起来十分地本分,“要不然咱们家便是吃心劳力两辈子,也到不了现在的成就。托您的庇佑,如今枞儿又是举人,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总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蒋夫人听着她这拐弯话,点着头,桑家二儿子受得起这个评价,虽然读书不如自家儿子聪明,但二十刚出头就是举人也算是年轻有为了。

“听老爷说了,枞儿这会试文章虽写的中规中矩,但也是有希望中的”,以为她这是想打探金榜,蒋夫人便这么说道。

桑家媳妇听了,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即便中不了,咱们还是很高兴地,咱们是什么人家,枞儿能考到如今,已经是光宗耀祖了。”

桑嬷嬷连连点头,儿媳妇这话说得实诚,当初她丧夫被狠心的婆婆卖掉,哪里能够想到喂养姑娘一场,在姑娘的帮助下又把在大伯家受苦的儿子给找回来呢?

到如今,那真是每天都在福窝里。

桑嬷嬷正这么感叹着,就听儿媳妇话茬一转道:“我啊,现在总想着能给枞儿找个一样识文断字的媳妇便好了。”

蒋夫人和桑嬷嬷都是脸色一变,桑嬷嬷更是以为儿媳妇心大到想娶府里的小姐,虽然那些小姐都是庶出的,却也不是她这样人家能配得上的,便连忙呵斥道:“整日里闲得你,给枞儿找什么样的媳妇有我操心,不用你参言。”

桑家媳妇听了还是笑嘻嘻的,“娘,您别恼啊,儿媳已经有了看上的姑娘,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请媒人上门,这才来找夫人讨个主意。”

蒋夫人笑道:“不知你相中了谁家的姑娘,说来听听。”

“是周御史家的大姑娘”,桑家媳妇不好意思地笑着,端着一杯茶送到蒋夫人面前,“咱们本也不敢妄攀那样的人家,只是听说周家大姑娘的名声坏了,又想着咱们枞儿也是个年轻有为的……”

蒋夫人脸上的笑掉了掉,她以前有让周家姑娘做儿媳妇的意思,这桑嬷嬷和她儿媳妇都是知道的,今日听她这话,当然有些生气,可是又不得不说,桑家媳妇这个打算,是帮了她一个忙。

她是很可怜疼惜那个姑娘,但其实在出了那姑娘被人掳走的事情后,就已经把她划出了儿媳妇的范围。

只是以前对人家姑娘那么好,不好一下子就冷下脸来罢了。

蒋夫人就笑道:“这件事,我也不好说话,毕竟先前我有意给宜深聘她为妇。”现在若是她在中间说了什么应承的话,那不是擎等着被周家人骂呢,就是外人知道了也会说她脸大,“不过宜深现在不想娶妇,我做娘的,也不能强求”。

这话就是说蒋家不会让周依依做儿媳妇了。

桑家媳妇满脸都是笑:“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她特地把这话问一问,也是担心以后夫人知道了他们向周家姑娘求亲的事心里有芥蒂,顿了会儿又道:“您是不知道,那些兵痞子可算把周姑娘的名声坏透了,前天还听说有个穷秀才托了媒人上门提亲的。”

其实让那样的姑娘配自家枞儿,她还觉得委屈了儿子呢,不过周家是书香世家,算是能弥补一下姑娘本身的不足吧。

187

桑嬷嬷听着,一直没怎么说话,等用过下午茶亲自把姑娘送到府里,一回来她就叫了儿媳妇过来:“你们想给枞儿求娶周家姑娘,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桑家媳妇讨好道:“这不是担心您老骂我们吗?我和枞儿他爹都觉得周家不错。”

“你们觉得不错有什么用?”桑嬷嬷有些生气,但另一方面却也是认同儿媳妇的说法,“这事得看枞儿的意见。瞧瞧姑娘是怎么做娘的,你们给孩子找媳妇时,半点都问他们的想法吗?”

桑家媳妇就笑:“娘,我是枞儿的亲娘,这自然是问过他的意见。枞儿的意思是,虽然周家姑娘名声有碍,但家境好。”

意思就是愿意为了前程牺牲儿女情长,她这个做娘的自然得尽力给儿子谋划,这样一来即便儿子今科未中,以举人的身份未必不能谋个一官半职。

“合着你们都打算好了,就瞒着我老婆子一个”,桑嬷嬷脸色难看,“如果不是得用我请姑娘来,只怕你们要等到婚事定下来才告诉我。”

“哪敢啊我们?”桑家媳妇还是那一脸的笑,“我知道娘的为人,这不是担心您不同意吗。”

“哎”,桑嬷嬷叹了口气,“既然想借人家家的力,若是婚事真成了,以后可不许对人家姑娘不好。”

想着,晚上等孙儿回来,也得说一说他。

桑枞是用晚饭的时候才回的家,桑嬷嬷见二孙子面带疲惫,哪还记得说他什么,忙忙地叫家里那个帮佣的老妈子端一碗汤来。

“用鸡汤熬的火腿汤,先喝点这个再吃饭”,桑嬷嬷把汤碗放到桌子上,坐下来看着洗手擦脸的二孙子,笑着问道:“这出外交际,可比在屋里读书累吧?”

桑枞坐下来喝了口汤,才道:“以前什么都有娘和奶奶操持,真到孙儿出去时,才发现人情往来可比读书难得多。”

“慢慢就好了”,桑嬷嬷这才想起下午的事来,就说:“你娘想给你说周家的姑娘,咱们这样的人家,是高攀了的,若是成了,那姑娘定是理家的一把好手,你可要好好对人家。”

桑枞低头喝汤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昨天因着好友带挈而去的郁家六少开的文会,在那文会上,他看见一个姑娘。

一个虽然眉眼之间还带着稚气却依旧美得惊人的姑娘。

桑枞自知脑瓜笨,身世上又比普通百姓低一截,对那个姑娘也只敢看看,其他的不敢多想,其实他昨天赴宴回来后就忘了那个姑娘。

但在祖母说到他的婚事时,竟然一下子想到的是那个姑娘。

桑枞忙摇摇头,见祖母瞪眼,忙道:“祖母放心,孙儿有自知之明,若真能娶到周家姑娘,必全心待她。”

桑嬷嬷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此时的乐家,也在说婚事。

乐岑和赵庆喜都没有走,晚上就在这儿住下,明天一早各自去上工,家里的客房都是现成的,乐轻悠只是找了两张新床单被褥过去换了换。

再回来时,就听到乐岑在说:“……是我师父的女儿,师父师娘只有一个女儿,说是嫁给我,其实是把全部家当都带给了我,我就想着,用大礼娶陈姑娘进门。到时候你们一定都去,给我也增增面子。”

乐轻悠脚步轻轻地来到方宴旁边,在凳子上坐了,很感兴趣地听这几个哥哥谈话。

因她脚步轻,方宴本来就坐的边上,其他人便没注意到她,只方宴转头看了她一眼,悄悄伸手拉了拉她的手。

两人相视一笑。

那边赵庆喜正笑着道:“必是要去的,你小子运气真不错,来到京城虽然吃了点苦头,却也拜了个师父,现在连媳妇都有了。”

“阿岑哥,只是你这成亲的日期必须得靠前些”,乐巍也为堂哥高兴,笑道:“若是太晚了,我们恐怕没法参加。”

等殿试成绩出来,授了官,可不得各自上任去。

乐岑说道:“婚期定在五月,你们一定能赶上。”

四月中旬出金榜,两天后殿试,一般殿试成绩好的能直接授官,授了官还有一个月的荣归故里的假期,而成绩一般的还要在参加吏部的考试,这样一来到六月能谋到官就是好的。

但乐岑这么说的意思是,三个堂弟肯定能直接授官的。

兄弟几个又说起来以后各自的安排和打算,乐轻悠悄悄问方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方宴看了眼离他最近的乐峻,低声道:“当然是带着我爱的人去做官”,眼中星光般的笑意闪闪烁烁落在乐轻悠心上。

乐轻悠听得心里酥酥的,暗想你怎么知道我会跟你去?随即又感觉不对,怎么自己这么干脆就认可他了?

即便不虐恋情深一番,也得矜持一下吧。

乐峻一转头,看见妹妹脸颊红红的眼睛亮亮的与方宴坐在一起,脸色就是一黑。

“天色不早,该休息了”,他站起身,对乐轻悠道:“轻轻,早点去睡。”

乐巍同样注意到了,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这样的事情,越是说就好像越是提醒他们。

小宴和轻轻之间有些过份的亲密,他一直有察觉现在是彻底确定了,那么便不会像之前那样提醒他们注意距离,而是应该不着痕迹地隔开他们了。

乐岑和赵庆喜却没察觉到不对,赶着乐轻悠先去休息,他们又聊了会儿才各自睡去。

第二天乐岑赵庆喜走后,乐巍就说要带着乐轻悠去看看他们家的玫瑰铺子,让乐峻和方宴可以自去参加文会。

乐峻想着只要轻轻和小宴不在一起待着就行,便点头答应:“我们真得交际交际了,大哥你带着轻轻去玩,我和小宴先去咱们湖州学子的那个文会。”

同时催方宴,“愣着干什么,快回屋换身体面衣裳。”

方宴好一会儿才会过意来,这大哥二哥是成心不让他和轻轻在一块儿啊。

“我陪轻轻玩吧”,他就道,“大哥二哥都知道我的身世,去茶楼酒楼那种地方,难免遇到以前的熟人。”

一句话便堵住了乐巍和乐峻的安排。

家里的大门就是在这时候被敲响的,夜与过去开门,然后领着一个灰褐色绣纹绸衣的中年男子过来了。

“在下是内阁大学士郁大人门下属官陆春”,来人拱拱拳,笑道:“冒昧前来,失礼了。”

乐巍听他提到内阁大学士郁大人,便猜想会不会是跟郁家有关,难道是金榜还没出来,郁家就开始拉拢他们这些寒门学子?上前回了一礼,“不知陆大人前来所为何事,请到客厅里商谈。”

乐轻悠倒是有几分猜测,笑着跑回厨房,端了一壶清茶几个茶杯送到客厅,那陆大人还在绕着弯子。

女方请男方去说亲,这是主动的事,中间的媒人必须说得委婉一些。

乐轻悠不清楚这个规矩,正想着这位陆大人是不是为其他的事而来,就见方宴给她使了个眼色:出去。

乐轻悠就跟着方宴出来了,不大会儿二哥也出来了。

乐峻心里产生了一些对方宴的怒火,明明知道轻轻还小,怎么还在外人跟前眉来眼去的?

然而兄妹三人在外面待了没多大会儿,那位陆大人笑着离开了,还摆手道:“大公子不用远送,在下的话您好好考虑。”

出了门,陆春忍不住摸着脸感叹道:“这人啊,不管男女,长得好运气就好。”

这乐大公子虽然出身寒门,但若去了郁大人的掌珠,身份立马就不一样了啊。

乐轻悠见大哥脸色严肃,等那人一出门就问:“大哥,是不是有什么事?”

乐巍看向妹妹担忧的小脸儿,又看看两个弟弟,笑道:“没什么事”,沉思片刻问道:“你们觉得郁小姐怎么样?”

他这么一问,乐峻和方宴即便刚才没猜到郁家属官上门来有什么事,这时也明白了,更别提乐轻悠这个本就有些猜测的。

乐轻悠率先回道:“我觉得郁小姐还不错,长得好性子好,会做花笺纸,还会作诗。”

她自己是个俗人,诗词都不会做,但三个哥哥却都是文采飞扬的,那他们对妻子应该也会有这点要求的。

嗯,不知道方宴会不会希望他未来的另一半能和他谈诗什么的,有机会得问问他。

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按下去,乐轻悠看着大哥道:“大哥,那个陆大人说的是跟郁小姐有关的事?”

乐巍见她这八卦的小模样,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她的脑袋,“郁家的确有意与咱们家结亲,只是……”

只是他还不确定,更准确的说,是在之前他根本没怎么注意过那位郁小姐。

乐巍不知道,终身大事是不是就要在这几句话之间定下,在家乡时有媒人上门,他没有成亲的打算,也就不会纠结。

现在,或者是说确定了轻轻和小宴之间过份亲密开始,他有了成亲的打算。

这个家里需要一个女主人,一个能帮着他打理家事给弟弟妹妹相看人家的女主人。

却没想到,他心里刚有这个想法,郁家那边就会遣人过来。

然而即便乐巍再成熟,在面对终身大事时,也下意识地想要寻个人问问意见。

乐峻见大哥迟疑不决,就问:“大哥对郁小姐印象如何?”

乐巍失笑摇头,“我都没怎么注意到过郁小姐,何谈印象?真要说什么印象,那郁小姐挺温婉的。”

乐轻悠对大哥这话表示很无语,想了想道:“要不然大哥写封信去问问小舅和云舅舅的意思?”

“我也有这个打算”,乐巍说道。

方宴问道:“那大哥是如何回复的郁家?”

乐巍道:“我让那陆大人转告郁家,终身大事不敢随意定下,需得先问一问长辈意见。”

“是个懂事的孩子”,另一边,听到属官的回复,郁桢笑着点了点头,“就算是没了直系长辈,还有舅家,该问一问的。茂荣,辛苦你走这一趟了。”

“大人这话就折煞下官了”,陆春忙站起来,“如果真能玉成小姐和乐大公子的姻缘,下官也有一份谢媒钱可拿啊。”

一句话说得郁桢大笑起来,又说了会儿闲话,陆春便告辞回去,郁桢则起身去给夫人复命。

郁夫人靠坐在桌子边穿珍珠帘子,见丈夫满脸笑意地过来,直接就问:“乐家什么时候来提亲?”

“呃,这”,郁桢有些错愕,继而摇头笑道:“夫人这话问得未免太着急了些,事关终身,总得给人家孩子一些询问长辈的时间吧。”

郁夫人白了他一眼,把盛小珍珠的筐子往旁边挪了挪,“没洗手别碰我的东西。”

郁桢收回手,笑得纵容,在夫人对面坐下了,道:“夫人啊,事情到这儿已经成了七八分了,乐家那孩子没有一口回绝,那就是觉得咱们娴儿不错,若是问过他家长辈,这门婚事就成了十之**。”

“呦,说的人家多想攀附你家一般”,郁夫人每每看见丈夫这张即便到中年也俊美不凡的脸就会想起他那一屋子莺莺燕燕,虽然不在意,还是难免看他不顺眼。

“这又是哪里不对脾气了”,郁桢面对夫人时总是很温柔,“我们那么好的女儿,难道还不值得乐家小子攀附?”

郁夫人心头一梗,怎么总是说不过这臭男人?

“事情还没成就先别告诉女儿”,穿着珠子的手顿了顿,郁夫人问道:“你外甥女想嫁乐三公子那事,怎么跟你娘交代?”

郁桢脸上的神色正了正,“户籍上,你所说的乐家三公子根本不是乐家人。我又派人仔细查了查,那位乐三公子身份不简单,便是咱们家的嫡女配他也有些高攀,娘的打算更不可能。”

郁夫人很好奇,但到底没多问,不过若是婆婆听到这两句话,还不定被气成什么样呢。

想着,她就说:“那娘那里你去说吧,我说只怕娘还以为我看不起你外甥女。”

郁桢听了有些不耐烦,跟我娘你至于要别这么多苗头吗?随即便起身大步离开了。

188

信是让家里的武字护卫送的,一封送去襄州一封送去扬州,因扬州离京城近,又有全程水路贯通,送信去的武应三天就走了一个来回。

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小舅母林氏,小舅母还带着小舅的一封信,进门来没等坐下喝口水就交给了乐巍:“你小舅说了,郁家是没问题的,只要他们家姑娘大气,能担当起长嫂之责,他就极为赞成的。具体的都在信上交代了,你先看看。”

“小舅母”,乐轻悠很喜欢这个小舅母,她的话刚说完,就端着一杯茶给送到了手边,“先喝点水。”

乐巍接了信,跟小舅母打过招呼才拆开来,乐峻、方宴也过来打招呼。

林氏看着这几个尤其优秀的外甥外甥女连连说好,喝了口小外甥女递过来的茶,又笑道:“一两年不见,轻轻明显长大了,越发是个大姑娘的样子,这马上也该考虑婚事了。”

乐轻悠对于婚事什么的不会不好意思,但是在长辈跟前,还是低下头笑了笑。

看起来带着几分羞涩,站在旁边的方宴忍不住看她一眼,好笑地握拳抵唇,这小丫头!

林氏知道女孩儿家提到终身大事都会很不好意思,便也不多说,放下茶杯道:“我和你们小舅商量了,我就在这儿住上些日子,一来帮阿巍看一看那郁家小姐,二来也帮你们几个都相看一下。”

方宴皱了皱眉,说道:“多谢小舅和小舅母操心了,不过我目前还不想娶亲。”

乐峻就说他,“我们都到了娶亲的年纪,怎么能不想娶亲就完全不想那一方面的事。难道要等到好姑娘都有了人家才着急?”

乐轻悠忍不住看哥哥,这话怎么这么冲呢,便替方宴辩解道:“三哥只是说目前不想娶亲。”

乐峻闻言,气得瞪了妹妹一眼,但到底是舍不得说她,“我们都十八了,该娶亲了,你还小,倒是不用太着急。”

乐轻悠怎么听这话怎么觉得像是把她和方宴完全隔开的意思,又不能直接说我现在就有了喜欢的人,自然不用着急,便转移话题:“二哥着急娶媳妇了?”

无意间的一句话把乐峻说得满脸通红。

林氏看着这几个孩子拌嘴,眼里闪过几分失落之色,听到小丫头这句话,又忍不住笑起来,指着她道:“你啊你啊,说话也太口无遮拦了。”

乐轻悠:我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啊。

乐巍这时也看完了信,把信重新装进信封中,笑道:“二弟说的对,我们的婚事的确都该提上日程了,就劳烦小舅母了。”

林氏说道:“你们的事就该我们做舅舅舅母的操持的,说什么劳烦不劳烦”,跟着又道:“我娘家在京城有宅子,今儿等人收拾好了,咱们就都过去,把府门一开,也好给京里的一些人家送请帖。”

如此她才能顺势看一看郁家的姑娘,在乐家这边却不行,拿谁的身份请人过来呢?

乐巍理解了这层意思,点头道:“舅母看着安排便好,只是我们还是住在这里吧,京城就这么大,舅母有什么事,让下人来叫一声也很方便。”

小舅母想了想,三个外甥都是大人了,跟着她过去住的确不方便,“行,你们三个在这儿,让轻轻去跟我作伴。”

方宴的推脱之辞还没说出口,那边乐巍已经答应了,“这丫头在家里就是鼓捣花草,女红烹茶那些半点都不爱学,正好小舅母教一教她。”

乐轻悠虽然不想去,大哥都已经答应了,而且是去陪舅母的,她若是找借口推辞也不好,只好不吭声地默认了他们的安排。

说了会儿话,她就去厨房做饭,跟着林氏同来的几个丫鬟忙都跟了过来。

方宴眼看着找不到机会跟轻轻单独说话,他知道大哥二哥只要想隔开他和轻轻,有的是法子,如今小舅母的到来更是给他们提供了便利,但是自己不能着急,一如往常才是最好的办法。

否则,他真可能连见轻轻机会都没。

兄妹四人陪着小舅母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因为小舅母赶了一天多的路,吃过饭乐轻悠就领着她去客房休息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有仆人来回禀,林家的老宅已经收拾好了,也给以前的姻亲故旧送了帖子过去。

林氏当即便带着乐轻悠兄妹去了林家老宅。

林家这老宅位于官员府邸区外围,林氏父亲生前是五品武官,还是镇守边境的武官,在京城置宅子只是武官的一种惯例罢了,因官职不是太高,能买下的宅子也并不大,大约只有乐家那宅子后面的小花园大小,但却是青砖白袜屋舍俨然,干干净净的很有生活气息。

林氏让乐轻悠住在东厢一间采光最好的房间,帮着她整理好被褥归置好东西,才到正屋忙自己的事情。

乐巍把林家的宅子前后都看了看,这左近的邻居大部分是武官,且给林家看宅子的是两个老兵,安全上很有保障。

回到屋里,看妹妹不太习惯的样子,他就笑道:“只当去亲戚家做客了,舅母在京城住不太长时间的。”

乐轻悠点点头,“我有点儿理解那句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家的草窝那句话了,虽然这里哪哪都好,还是没有自家随便。”

“你啊,就是没离开过我们身边的原因”,乐峻伸手盖住妹妹的头顶摩挲了下,“万一以后我们三个去不同地方做官,你一个人可要怎么办?”

他们曾经想过都在京城做官,但并不是事事都能如人意,而且照如今朝堂的局势,的确如清一大伯所说,先从外任官员做起比较好。

其实这次会试,乐峻是尽了全力去考的,不担心能考太好,只担心考不过,参加过几次文会,才知道大周究竟有多少优秀的饱学之士。

“这也不打紧”,乐轻悠笑道,“我可以前半年跟大哥去任上,后半年跟二哥。”

方宴站在梳妆台边,正看他给轻轻做的雪见紫胭脂和护肤膏还有多少,听了她这句话,没见说跟自己去,却只是笑了笑。

“行,到时候哥带你去上任”,乐峻笑着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别到时候又不愿意跟我去。”

乐轻悠摇头:“怎么能?”

兄妹四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那边小舅母的丫鬟就过来叫吃午饭了。

午饭过后,乐巍兄弟三个回去桐花街,乐轻悠就留了下来,一下午都在听小舅母说这京城的官员。

“我也没再京城待过多长时间,家里的好些老亲都不认识”,林氏最后笑道,“这前几天就先带着你去认认老亲,等你大哥他襄州的舅舅那么来了回信,咱们再开花会。”

因此此后的四五天里,乐轻悠都在跟着小舅母去林家的老亲家做客,那些人家大部分都是衙门里的小吏或是平民,与乐轻悠去她姥姥家走亲戚是一样的,她也没觉得不习惯。

就是一天一家的,有些累。

这天下午刚从京郊回来,就见方宴在林宅门口等着,林氏忙下了车来,问道:“怎么不去家里?”

乐轻悠随后下来,看着几天不见的方宴,竟才发觉心里很是想念他。

方宴笑道:“我参见文会,正好从这附近过,买了些早杏,送来给舅母尝一尝,回家还有事呢。”

林氏这才注意到孩子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竹篮,竹篮里放着黄橙橙鸡蛋大小的杏子,不由笑道:“这是给轻轻送的吧?知道她爱吃,我还能不给她好东西吃?”

方宴不好意思地笑笑,伸臂把篮子递给乐轻悠。

乐轻悠接过来,问道:“大哥二哥都好吗?”

“都还好,只是吃的不太习惯”,方宴心想你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又想自己就站在她面前,她看着就知道自己好不好。

才几天不回家,乐轻悠就觉得跟大半年没回家一样,以前也不是没离开过家啊,主要是没跟哥哥们分开过。

乐轻悠很想现在跟方宴一起回去,想了想对林氏道:“舅母,我不放心哥哥们,今天想回家住一晚。”

林氏好笑,她只是想跟外甥女亲近亲近罢了,就摆手道:“回吧回吧,明天上午早些过来,咱们把家里布置布置。”

乐轻悠答应着,把杏篮子往旁边丫鬟的手里一塞,说了声舅母再见,就拉着方宴的手跑远了。

林氏身旁的大丫鬟笑道:“看表小姐还跟小孩子一般,就知道表少爷们有多舍不得管她了。”

“乐家就她一个姑娘,又是最小的,长得还那么可人意,要是我我也舍不得管”,林氏说道,抬脚向家里走去。

“夫人,您回来了”,在家看家的一个仆妇迎出门来,没见到乐轻悠,笑道:“表小姐跟表少爷回去了?”

林氏点点头,解下披帛递给丫鬟,“他们兄妹感情好得很,倒弄得我像是不通情理的王母。”

仆妇笑起来,“夫人您就是王母,表小姐和表少爷也不是那七仙女和董永啊”,一面伺候着林氏洗手净面一面接着道:“老奴想着,表小姐走了也正好,这几天我把京城的妇科圣手都打探过了,大家都说济仁堂的刘大夫最擅长诊治妇人不孕。趁表小姐不在,咱们去济仁堂瞧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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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

“那就去吧”,林氏忍不住抚上小腹,满嘴苦涩。

一年前她是怀了身孕的,但却仅仅因为一个小喷嚏,孩子就那么没了,虽然有当时她心情不好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她的身体不好。

作为武将世家出身的女孩,她从小就舞刀弄枪的,怎么都没想到,在怀上孩子后身子会这么弱。

如今这身子已经调理了一年,却仍旧没有怀孕的迹象,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被丈夫收到府里的女人也开始不安分起来,林氏如何能不着急。

当下重新披了披帛,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又出了门。

乐轻悠跟方宴没有立即回家,在街上逛了半天,顺带去赵庆喜讲书的那个茶楼听了一回书才回去。

他们到家时,乐巍和乐峻也刚到家,乐巍正在看武执从襄州云家带回来的信,乐峻正要出门的样子,看到他俩回来,就说:“我刚去了趟林家,听那儿的下人说你们刚过午那会儿就走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二哥也是给我送东西吃的吗?”乐轻悠眼睛一亮,笑着问道,其实是在转移话题。

乐巍折起信封,笑看了乐轻悠一眼,“在舅母那里还缺你吃的?”

“哥哥给的和舅母家的不一样”,乐轻悠说道,撒娇之意明显,乐峻见妹妹这样,也不好再追问,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路上见有人卖山药糖葫芦,给你买了两串。”

糖葫芦就在不远处桌子上的盘子里放着,有十几串,乐轻悠给三个哥哥一人拿了一串,这才自己拿起一串吃起来,“大哥,是云舅舅的信到了吗?云舅舅怎么说?”

“舅舅说只要姑娘好,他们那边就没意见,还说让我听小舅的意见,他们在信送来当日已经启程,十日之内必到的”,乐巍知道舅舅这么着急地赶来,是想着如果真的要向郁家提亲,他这边能有主事的长辈。

本是为了弟弟妹妹才想趁早成家,如今一家人都为他的事操心,却让他心里暖暖的,顺其自然吧,如果小舅母看了郁家姑娘觉得不合适,他也不必坚持。

乐轻悠不知道大哥同意考虑郁家的亲事是这个打算,如果知道了真得好好地说一说他,而她之所以看好郁小姐,也是觉得她的无论从性格还是从才学上来说都和大哥很合适。

更重要的是,大哥长这么大,似乎对男女感情半点不开窍,那么有一个优秀的女孩子主动,当然得让大哥抓住机会了。

在这个时代,想先谈感情再订婚几乎是没可能的。

当然了,她和方宴是特殊情况。

乐轻悠在家住一晚上,第二天又被三个哥哥给送到了林宅,乐巍又把他舅舅的信拿给小舅母看了看。

林氏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不过面对几个外甥外甥女,还是带着笑意,看完了信,她说道:“有你舅舅这些话我就放心了,明天便请人来家里做客,当然了,等你舅舅他们过来后,还是得跟他们商量商量。”

乐巍笑道:“为我的事让舅舅舅母们劳累了。”

“你这孩子,又说客气话”,林氏笑道,“只要你们以后都能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我们这做长辈的再劳累也是甘愿的。”

又说了会儿闲话,乐巍便起身告辞了,其实他们三个都看出了舅母脸色不好,但谁也没有多问。

毕竟不合适。

乐轻悠把哥哥们送出了们,回到客厅,见舅母正在吃药丸子,就问道:“舅母的脸色有些不好,是生病了吗?”

“没有”,林氏咽下药丸子,笑道:“这是保养身体的药,每天饭后都要吃一颗的,前两天初到京城,忙三忙四的就忘了。”

旁边捧着药瓶子的大丫鬟想说什么,被林氏一个眼神瞪得吞了回去。

乐轻悠听出舅母没说实话,既然舅母不好实话实说,那肯定涉及**,就也不好多问。

“舅母,你回房歇会儿,我带着小丫鬟们去整理花圃去”。

林氏知道这个外甥女尤其地会打理花草,便嘱咐道:“粗糙的活儿让丫头们做,你别上手。”

乐轻悠答应着走了出去,在客厅奉茶的小丫鬟也都在嬷嬷的示意下跟了出去。

“夫人,刚才您怎么不让石榴把您不好生养的话挑拣着跟表小姐说些?前年这个时候,如果不是表小姐他们正好游学到扬州,表小姐不喜欢那个下属官员塞给老爷的妓女,府里可就多了个姨太太。”这李嬷嬷是林氏跟赵安国到扬州上任的路上买的,林氏对她和膝下唯一的小孙子有救命之恩,因此虽是半路上跟着伺候的,却很是忠心,此时见夫人听了她的话沉默不语,便又道:“老爷极为疼爱这个表小姐,表小姐又是个玲珑心肝,当初看来是很不喜欢老爷纳妾的……”

“嬷嬷,这话可不要再说了”,林氏打断了李嬷嬷的话,“她一个小孩家,怎么能管到舅舅的事。”

李嬷嬷哎了声,“可是您这体质容易滑胎,虽说让刘大夫调理调理能好个七八层,总归是没有十全的把握。男人家都重子嗣,老爷那里如果有表小姐给您说些好话,会好很多的。”

“我若真得不能生下个子嗣,也不忍夫君膝下无子”,林氏笑了笑,“得不得都是我的命,后宅里这些事何必污了一个小孩子的耳朵。”

李嬷嬷忍不住抬手擦眼,声音哽咽道:“夫人,您就是太好心了。”

“好好的你哭个什么,快到一边儿去”,林氏摆手,站起身来,“石榴,扶我回屋睡会儿。”

乐轻悠这边把花圃里的杂草斜枝都清理干净,本来没什么特色的花圃立时好看许多,那四个跟着忙忙碌碌的小丫鬟见了,都你一句我一句地夸赞起来。

乐轻悠听着,不由好笑道:“有你们说的这么好吗?”

小丫鬟们纷纷说道:“当然有了,原来看着也不觉得什么,但经小姐这么一摆置,这花圃都好看多了。”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一道威严的声音在这时响起,赵安国身后跟着两个下人,背手走了进来。

因为家里有人,林宅的大门多是开着的,赵安国远远地就听到家里叽叽喳喳的,其中小外甥女儿的声音虽然不是多响亮,他还是第一个分辨了出来,因此声音里既有在官位上形成的威严还有几分笑意。

小丫鬟们都被这声音下了一条,忙转身见礼。

赵安国摆摆手,向乐轻悠走来,已经蓄上胡须的脸上满是慈和笑意,“怎么,不认得舅舅了?”

乐轻悠高兴地喊了声舅舅,“您怎么过来了?不是做官不能擅离职守吗?”

赵安国伸出手臂让小外甥女挽住,一面向客厅去一面笑着道:“做官是不能擅离职守,但是做官也有假期,舅舅这几年为官,都没怎么用过假期,接到你大哥送去的信,就写了奏折,这不把衙门里的事物安排给相关官员就过来了。”

以前不用假期,也是扬州局势紧张,这两年他着意治理,扬州八成都是他手下的人,其他的一些势力就是想翻出浪花也难。

在客厅坐下,赵安国就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乐轻悠:“看看,喜欢不?”

锦盒里是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珠子,却非常的光华璀璨,即使在大白天,也能看到珠子散发的淡淡光芒。

乐轻悠惊讶道:“这是夜明珠?”

“会发光的珍珠”,赵安国端过小丫鬟送来的茶喝了两口,拿茶盖指了指锦盒中的珍珠,笑道:“听说渔民能把它打捞上来,就是远远地看见了光源。晚上尽可把这个当灯使,既不刺眼又能照明。”

“谢谢舅舅”,乐轻悠笑道,“我很喜欢。”

赵安国摇摇头,“这光一个轻飘飘的谢可不成,舅舅可是给你放了半年,你得拿出点东西来才好谢不是。”

“你巴巴地给轻轻放着的,怎么这个时候又逗她”,林氏的声音响起,她面上犹带睡容,扶着石榴的手走进来,目光接触到主位上坐着的赵安国时亮了亮。

赵安国哈哈一笑,起身扶了林氏在一旁坐下,转头依旧问乐轻悠:“轻轻,怎么不说话了?”

乐轻悠:从小到大您都是这么逗我的。

“那我给舅舅做双鞋吧”,她想了想说道,金银珠宝小舅都不缺,再说也没有小辈给长辈金银珠宝的,小辈孝敬长辈东西,最重要的看得不是个心意吗?

赵安国看了眼外甥女细心嫩嫩的小手指,还真是舍不得让她纳鞋底,就笑道:“鞋就不用了,给舅舅做双袜子做个荷包便是了。”

丈夫如此宠爱外甥女,想必是很喜欢孩子的,林氏看着这一幕,又忍不住想到刘大夫那些话,心里一阵阵的心酸起来。

乐轻悠道:“袜子荷包难不到我,半天就能做好。舅舅,你先和舅母说话,我去厨房做饭。”

赵安国摆手让她去,对站在一旁奉茶的丫鬟道:“你们也都去,切菜炒菜的活儿别让小姐沾。”

乐轻悠很想吐槽,我什么都不沾还怎么做饭。

赵安国看她一眼,笑了笑:“快忙去吧”,然后又对石榴道:“出去跟罗护卫说一声,去把表少爷他们也都叫来。”

石榴称是退下,一时间客厅里就剩夫妻两个,赵安国问:“你瞧着郁家姑娘如何?”

“还没来得及见人呢”,林氏起身给他续了些茶,“本来我到了京城就想半个花会,把郁家也邀请来,先瞧瞧,但是转念一想,阿巍的亲舅舅那边也得了信,不知他们会不会来,我先瞧了倒是不好。今天阿巍把他亲舅舅的信拿来给我看了看,云家会来人,但把这前面的相看都托给了咱们。我已经让人写请帖去了。”

赵安国点了点头,“你考虑的是”,看向外面,说道:“这处宅子未免小了些,我看还是再置办一处宅子宴客比较好。”

林氏为难道:“恐怕来不及。”

“去年我收齐扬州盐税,皇上特地给了恩旨,准我在中心区买一处三进宅院,让人去户部问问,这不过是半天就能办好的事。再留一天整理整理新宅,后天宴客便是。”赵安国这么说道。

京城的规划很整齐,官员府邸区占了内城的一大半面积,其中的买卖交易归户部管,虽然常是供不应求,但户部总会压几套好住宅,像赵安国这样一出仕就缕立功劳又特别受皇帝信重的官员,想买个宅子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乐巍、乐峻、方宴过来时,赵安国派去户部问宅子的严护卫刚出门,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刚吃完午饭,严护卫就带着地契房契过来了。

赵安国展开地契房契看了看,笑道:“这么巧,竟在郁侍郎家左近。”

林氏接过来一看,“这上面只有宅子的地址,老爷难不成还记着其他朝廷官员的住址?”

“有个大概的了解”,赵安国说道,“这里的东西也不必收拾,咱们喝完茶就去那边看一看,缺什么直接叫人去买。”

乐轻悠心里有些疑惑,就问:“舅舅,那天过来说话的陆大人说郁大人是内阁大学士,您怎么又称呼他郁侍郎,之前三哥好像也说过,郁大人是户部侍郎。那他到底是什么官?”

话落,赵安国,乐巍兄弟三个都笑了。

方宴柔声解释道:“这位郁大人本职是户部侍郎,兼理内阁职务,内阁大学士是正二品,户部侍郎是正三品,于是便有人以比较高的官职呼之。而户部侍郎是郁大人本职,官场同僚也有称他郁侍郎的。”

乐轻悠明白了,“不过一个人可以担任两个官职吗?”

“这自然是可以的”,这次回答的是乐峻,“有些受皇上信重的,还能身兼数职。而那些让皇上忌惮的,即便只是领一个职务,也得派去监督辖制的官员。”

“就比如在东北领兵的季大哥?”乐轻悠说道,哥哥们说朝廷之事时并不避着她,因此她知道前段时间朝廷派了督军去东北。

乐峻点点头,心想自家妹妹就是聪明。

赵安国这时问道:“季玄泰?你们怎么认识他?”

乐巍便把之前在梨花村时受过季玄泰帮助的事说了,末了道:“我们和季玄泰并不经常联系,舅舅可以放心。”

“季玄泰这个人眼里没朝廷,在东北几乎自立为王了”,赵安国为外甥们分析,“这是如今的皇上只想着建道观修长生,才给了他成长机会,日后新君上位,早早晚晚会收缴他的兵权。依我看,到时少不了起战火,因此,能不跟这个人往来就不要跟这个人往来。”

乐巍答应道:“舅舅说的我们都明白。”

乐轻悠倒是有些担心季玄泰,但有舅舅这话,她也不敢贸然给季玄泰写信去劝他,况且她又是以什么立场劝人家,最好就是偶然遇到了,把舅舅这些话说给他听听。

其实季玄泰应该不会不明白这其中道理,但还是拥兵自重了,这里面又有什么原因呢?

季玄泰这人对自己到底是不错的,能帮他一把还是要帮。

只是这些乐轻悠都只是在心里想想,不打算说给哥哥们听。

喝过下午茶,一家人便去了新宅子。

郁家这边,郁娴儿早已等急了,现在父亲找人去乐家已经过了五六天,却半点回音都没有,她心里想着会不会乐巍说的考虑只是推脱至此,既想去母亲那儿讨个主意,又有些心灰意冷。

她一个女孩家,能够主动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很为难了,若是再做什么,岂不是半点脸面都不要?

正在闺房纠结,就有母亲那边的下人来报:“夫人请小姐过去说话。”

郁娴儿心里一动,会不会是乐家那边有回音了?当即就提着裙子朝母亲的院子奔去。

“母亲”,堪堪到房门口,郁娴儿才缓下脚步,迈进屋子,规规矩矩朝母亲行了个礼,“您找我有什么事?”

郁夫人笑着把帖子递给她,“赵家下的赏花贴,就在咱家隔壁,不用说,这是那乐巍的舅家特地过来相看你的。”

郁娴儿顿时笑得灿烂,接过帖子看了又看,随即就抱着帖子跑了出去:“娘,我叫六弟陪我上街去。”

郁夫人笑看着女儿欢乐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跟旁边的陈娘子道:“我家娴儿是个有福的。”

在她看来,赵家如此的郑重,已经是认可了这门婚事,加之乐巍年少有为容貌俊美,且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女儿以后的日子肯定是既风光又顺心顺意的。

赵家这边,又忙碌了一天,终于在这天大开中门宴请客人。

赵安国回京来时,已经把缘由在折子里向皇帝说明过了,因此宴客也担心皇帝忌讳。

因赵安国回京,这天的宴会多了不少不请自来的人,而这些人又都是六部衙门里的小官小吏,有身份的官员倒也做不出没收到请帖就上门拜访的事来,小官小吏却是少了这些讲究。

对这些人,赵安国一律是客气地接待了,也没避讳家中的三个外甥,于是这一天乐巍他们三个着实得了不少夸赞。

乐轻悠跟着小舅母接待女眷,也是体会了一把众星拱月的感觉,得知她是扬州知府赵安国的外甥女,那些夫人们简直要把她夸成一朵花。

乐轻悠后来便躲到角落的桌子上,一面吃东西一面听戏,郁娴儿可能知道小舅母要相看她,全程都懂事地跟在郁夫人身边,自个跟她说话,她也装作不太熟悉的样子,应该是担心小舅母知道以前的事觉得她轻浮?

乐轻悠也就不好再跟她搭话,心想着自个听戏也是不错的。

正费劲地听着,一道压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这个傻妮子,在家里不是说的好好的,怎么到了地方又不愿意了?”

“娘,那些话您千万别跟表姑姑说,万一表姑姑不同意,女儿可真没脸见人了”,被妇人戳得抬不起头来的女孩儿脖子都是红的。

妇人道:“今英是个有大局的,不说她嫁给你表姑夫四五年了还没一儿半女,单就是为了拉拔咱家,也得同意你进门。”说着抬头四下看了看,眼中既有艳羡又有不敢参与进去的怯懦,“你别看到这些排场就怕了,日后你若能生了儿子,这样的宴席,也有你的一个座位。”

女孩儿好半天没说话,似乎被说动了,那妇人又说:“咱不知道他们今天要宴客,这么多人在,那些话也不好说,今晚便住下,明天再说。”

女孩儿点了点头,声音跟蚊子嗡嗡一样:“听娘的安排。”

见那妇人注意到自己在看她们,乐轻悠便转过了头去,心里却觉得有些恶心。

这个妇人她还记得很清楚,前些日子她和小舅母去城郊走亲戚,去的就是这个妇人家,妇人是小舅母的姨母,嫁的是个姓韩的读书人,但是那韩姨夫到如今也还是个秀才,便绝了科考的念头,只在家开个私塾,收些学费过活。

韩家的两个儿子一个种田一个走商,家里还算过得去,前几天去时,小舅母还给他们家留了一封银子。

乐轻悠怎么也没想到,这母女两个今天登门,竟是有这样恶心人的打算。

今天跟着妇人来的是韩家的三女儿叫韩诗雅的,她们母女先是摸到了林宅,那里看守的仆人听说是亲戚,便给送了过来。

乐轻悠只以为她们是过来走亲戚的,小舅母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担心她们跟那些夫人们说不上话,还特地让人领她们去后院。

林氏这么安排也不是看不起她们,只是她们一进来就畏畏缩缩明显吓到的样子,哪里还敢让她们在前面留,岂不是擎等着让人嘲笑丈夫吗?

韩家妇人却是不想待在后院,没一会儿就领着女儿摸了过来,不过让她凑过去跟那一个个贵气的夫人们说话,她又是不敢的。

这才有了母女两个所缩在角落说话被乐轻悠听到的事。

韩家妇人见那个小丫头明显的是听到她们说的话了,先有些不好意思,转念一想又觉得先给这小丫头透透口风也不错,看今英那态度,对赵家老爷这个外甥女她是顶顶看重的。

这事儿有小丫头帮忙推动推动,应该是更顺利些,韩家妇人虽然自觉今英能同意把诗雅给赵家老爷做小,却也清楚哪个妇人都不愿意给丈夫纳妾,有个旁人敲边鼓,能让今英心里好受些也是好的。

如此想着,韩家妇人就拉了女儿起来:“诗雅,过去跟你那个远房表妹说会儿话。”

韩诗雅的脸还红着,在她娘的提醒下才注意到不远处的乐轻悠,便皱着眉道:“娘,我不去,人家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女儿这样的再惹了人家不快。”

“那不会”,韩家妇人打量着自家女儿,“你虽然吃穿不如那些大小姐,却也是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书读得字写得,跟娇滴滴的大小姐比也不差啥。”

母女两个的说话声虽小,乐轻悠却听得清楚,心里那股恶心劲真是压不住了,既然你们女儿是捧在手里长大的,怎么还推着去给人做妾?还是给“表姑夫”做妾?

乐轻悠越想越是恶心这妇人,站起身便离开了这个地方。

那边已经迈出脚步的两母女看到那小姑娘起身就走,一时间脸上的颜色都有些精彩。

韩诗雅咬着嘴唇,眼中满是屈辱,“人家明显是看不起我,娘还让我上赶着”,转身坐回凳子上拿着帕子捂着脸掉起泪来。

韩家妇人脸上闪过几分恨毒之色,也回身坐了,心疼地拍着女儿的后背,“诗雅啊,别哭了,为那么个眼高于顶的贱蹄子生气不值当。她家有什么,要不是靠着赵老爷这个舅舅,还不是实打实的泥腿子?”

韩诗雅哽咽道:“可人家就是抖起来了,您说那些又有什么用?”

“那些都是虚的”,韩家妇人再三地安慰,“等你入了赵府,生下儿子,那些富贵才是实实在在的。”

“娘只会捡好的说,再生下儿子,还不是贱妾”,韩诗雅说着,眼中的泪珠又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不会,你表姑姑最疼你了,年年送来的东西里,给你的都是最好的,娘求求她,怎么都得让你做贵妾”,韩家妇人说得笃定。

韩诗雅脸上的神色这才好看些许。

……

乐轻悠不知道该去哪里,远远见小舅母正和郁夫人谈得投契,她便转了脚步,沿着小甬路向假山的方向走去,转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女眷带着的小花园。

她刚刚走过的小竹应该是小花园的另一个出口。

现在去找哥哥们不合适,他们肯定也正和舅舅接待客人呢,也不想立时就回去,站在小竹林边想了好一会儿,没决定去哪里。

无意间看到一棵竹子边有竹笋,乐轻悠便折了根竹枝,蹲下来一点一点刨起竹笋来,竹笋周围的土都被挖干净了,她也没有把竹笋拔起来的意思。

一道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你挖了半天了,这笋子还不能拔?”

乐轻悠一惊,仰起头来,就看见一个身穿银白色缠枝梅花绸衣的男子,丝绸布料在阳光下微微反光,男子面上带笑,给那刀削般俊朗深邃的五官增添了几分明朗。

不过乐轻悠并没有被男子的好相貌镇住,天天看三哥,她的审美品位已经提升到了很高了,这时倒是更多对他突然出声吓住自己的不喜。

然而乐轻悠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拔土。

男子的眼神却是因为看到小丫头的正脸而滞了滞,见她低着头一副赌气的样子,不由后退两步,蹲下身来,对这小丫头笑着道:“刚才吓到了你了,我这里说声对不起。”

乐轻悠看他一眼,说道:“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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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是不是心情不好?”男子又问道,很是平易近人的样子。

乐轻悠不会跟陌生人说太多,更何况这人一看就是舅舅请来的客人,更是不能说什么让人猜度,就道:“你是找不到去前院的路了吗?”

男子眼中瞬间满是笑意,还挺机灵一个小丫头,怪不得众人那么宠她,他指了指这个园子,笑道:“虽然这院子建的小径环环相扣,不过还绕不到我。”话音刚落,就一把将那个已经露出根部的竹笋拔了出来。

“这颗笋子你不要,就送给我吧”,留下一句话,男子笑着走远了。

乐轻悠愣了愣才转过头,看着那个渐行渐远地背影感叹:“看样子挺成熟,怎么还这么童心泛滥。”

抢她一个小丫头的竹笋,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这时石榴和桂子的声音在竹林那边响起,“表小姐,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夫人正找您呢。”

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就到了跟前。

乐轻悠站起身:“舅母找我有什么事吗?”

……

林氏正和那些夫人们吃水果,桃、杏、葡萄还有南边的水果荔枝、芒果等,都被切成丁,一层又一层铺在一种深口高底的白瓷盘子里,最上面还洒着葡萄干碎,再淋上一层酸奶,这样的水果吃法引得好些夫人赞叹。

房御史夫人把小银勺放下,拿帕子沾了沾唇,笑着对林氏道:“水果这么吃我倒是能多吃些,你那个外甥女真是个心思巧的”,说着四下里看看,“刚才还见她在这边玩,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人了?”

“她就是玩心大,看见个蝴蝶便要扑一扑”,林氏说道,暗下却有些担心那孩子是不是迷路了,这处宅子哪儿都好,就是太绕了。

“舅母”,远远听见舅母的话,乐轻悠就喊了一声,到跟前同那些夫人见了礼,才道:“我本来想在那边的小竹林里散散步,没想到走迷路了。”

郁夫人马上笑道:“可见正是小孩子心性。”

旁边的人听了也都笑笑,没人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她们也有些看出来了,赵大人夫妻这突然回京,是给他们那外甥相看人家的,赵夫人还对郁家的小姐特别青睐,于是其他的夫人即便带着女儿的,也不再往上凑了,说笑了会儿就各自专心吃水果看戏。

倒是那些家里有儿子的,时不时打量乐轻悠两眼,问她一两句话。

这其中房夫人尤甚,拉着乐轻悠说了好一会儿话,刚才听林氏随口说一句这水果是外甥女叫这么做的,她就提议叫乐轻悠来说话。

其实刚才乐轻悠跟她们已经见过,房夫人只顾跟林氏说话了。

这时候她越看乐轻悠越喜欢,虽是个没爹娘的孩子,但林氏明显很疼她,赵安国又是扬州那种重要地方的知府,给小儿子娶回家,肯定是一大助力。

最重要的是,这孩子是个聪明明白的,以后也定能帮小儿子打理好后宅。

房夫人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没一会儿就放开了乐轻悠,指着不远处听戏的几个姑娘道:“坐边上那个红衫子的是姨的女儿,去找她玩。”

郁娴儿这时也在那边,郁夫人跟着道:“让我这丫鬟送你过去,让你娴儿姐姐带你玩。”

乐轻悠起身施礼,道了谢才往那边走去。

她一走,房夫人就赞不绝口地夸了起来,然后叹道:“也不知道谁家的儿子有福,能把你这个外甥女娶回家。”

这话里探问的意思很明显。

林氏也没装听不明白,直接道:“我家老爷还有她那三个哥哥都宠她宠得不行,不舍得早早嫁出去,肯定是要慢慢相看多留几年呢。”

房夫人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就不再多言。

宴会一直到申时才散,把客人都送走了,乐轻悠便往方宴身上一靠,在大家都注意到之前又赶忙站好,让正想伸手摸摸她头的方宴好笑不已。

“轻轻是不是累了,先回房休息会儿去”,赵安国余光注意到小外甥女的动作,转过身笑着摆了摆手。

乐巍看向乐轻悠,见她脸色不太好,问道:“不舒服吗?”

乐轻悠忙摇头,“就是累了,睡一会儿就好了。”

乐峻说道:“我送你回房间去。”

兄妹两个走远了,林氏才笑道:“轻轻啊还是不习惯这种场合。”

赵安国说道:“小丫头懒,不喜欢应付人事而已”,然后又问林氏:“你娘家的人过来有什么事?能帮忙的就赶紧帮他们解决了,咱们在京里待不了多长时间。”

林氏应了声好,先回后院去了。

赵安国把乐巍和方宴叫到书房说了会儿话,便也让他们各自回房休息。

有大哥看着,方宴只好先回房,过了会儿才开门出来,到乐轻悠的房间去看她。

乐轻悠喝了一碗哥哥给她端来的燕窝,哥哥走后便躺在床上酝酿睡意,却是越趟越精神,正想起来,就听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三哥”,看着进来的人,乐轻悠笑了笑。

方宴到床边坐下,试了试她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手,问道:“怎么了,难道是宴会上有谁欺负你了?”

乐轻悠想坐起来又被他按下去,只好躺着,“这是在舅舅家,那些客人谁会欺负我?”

方宴看着她不说话,乐轻悠想了想只得把实话说出来:“我听到舅母的那个姨母,想说服舅母,把她的女儿给舅舅做妾,舅母对他们很好,他们却这样。我越想越恶心。”

“你啊,傻不傻?”方宴好笑,“这种事情在各个府里很常见的,为这个恶心可犯不着。”

他的小丫头见过的事情还是太少了,不过这么就很好,以后自己便为她撑起一片天,让她再不见那些龌龊事。

乐轻悠听得脸色变化来去,好一会儿才问方宴:“你以后也会这样吗?”

方宴顿时神情一凛,认真道:“我管不了别人的心思,但我心里只会有你一个。”

一时着急,就说成了表白的话,反应过来后,方宴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轻轻说他喜欢她什么的,当初如果不是看出她躲着自己,也不会就那么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

这些话,都该等她长大后再说的。

乐轻悠却是笑了笑,“好吧,你要说话算话。”

方宴的眼睛顿时亮了,像是黑沉沉的夜中最明亮的繁星,“轻轻,我不会管你现在还未及笄,你说好我便记下了。”

乐轻悠答应一声:“嗯。”

方宴很高兴,不过还是克制着,又坐了会儿,趁着大哥二哥发现之前出去了。

第二天乐轻悠便要跟哥哥们一起回桐花街的宅子,吃过早饭,他们去跟舅舅舅母辞行,去时正好碰到一脸喜色地拉着女儿从舅母屋里出来的韩家妇人。

看见他们兄妹,韩家妇人笑着打了声招呼。

因对方是舅母家中长辈,乐巍、乐峻都回了礼,乐轻悠和方宴却没怎么搭理。

韩家妇人笑道:“找你们舅母说话,那就快去吧”,说着狠狠拉了女儿一下,快步离开,走得远了,才道:“别只看这三个年轻人长得好,安国半点不差,年纪轻轻却是朝廷大员,你别不满足。”

韩诗雅皱眉跺脚,“娘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有那种糊涂想法?”

韩家妇人刚才都没来得及跟那几个孩子炫耀一下几日后自己女儿也要成为他们的舅母,正是担心女儿被三哥俊俏的少年郎吸引了目光,现在听到女儿的话,她才放心地舒展了眉眼,叹道:“今英对咱们是真好,你日后便是生了儿子,也要照顾着你表姑姑的面子。”

这边,乐轻悠兄妹进去辞行,见只有舅母在,也没多问。

林氏强撑着笑脸,得知他们想回自家,想着自己现在没心情照顾他们,就点头应了:“常来走走,反正住得近,过两天又要去郁家下聘,聘礼什么的你们舅舅肯定要与你们商量的。”

乐巍说道:“我们此去,正是要准备聘礼的,有什么事抬脚就过来找舅舅了。”

“你舅舅刚出去,说是打听打听京城里下聘的厚薄,你们不用太操心”,林氏笑道,“跟舅舅舅母不要客气。”

乐巍答应着,心里却想该自己准备的还是得自己准备,不能让舅舅破费。

乐轻悠看了看小舅母的脸色,又想想刚才那高高兴兴的一对母女,明白了什么,暗暗叹口气:既然不愿意给舅舅纳妾,为什么要答应她们?

乐轻悠想说些什么,手背被一根温润修长的手指碰了碰,她转头,看见方宴不明显地摇了摇头。

也是,自己现在就是个小孩子,有些事不是自己能管的,也不是自己说什么别人就会听的。

舅母既然答应了,肯定有她的理由,自己再说什么,能管用吗?

四月初,给郁家的聘礼基本备齐时,云诏带着裘氏以及儿女,还有硬要跟来的卢氏,来到了京城,后面还跟着一个长长的车队。

云家在京城有个宅子,当天云诏跟外甥的另一个舅舅在酒桌上通过了话,就带着妻子儿女一起去了自家宅子住下。

因赵安国这边只能再在京城待三天,云家到来后的第二天,两个舅舅就各自带着妻子,身后跟着乐巍、乐峻、方宴,去往郁家下聘。

乐轻悠没跟着一起去,

191

乐轻悠没跟着一起去,等下聘回来,家里还得开席,主要是招待舅舅舅母们。

赵庆喜和乐岑都过来了,乐巍是叫他们一起去的,赵庆喜觉得自己是个说书的,这京城好些达官显贵都听过他讲书,过去了给乐巍丢了面子就不好看了,便也没去,乐岑则向来是讷于言的,同样没去。

有他们帮忙,乐轻悠倒是轻松很多,这边刚把夜与从汇泉酒楼拿来的菜单接过来,那边秦大娘就领了个人来:“小姐,表小姐来了。”

表小姐?

乐轻悠抬头一看,忙站起身见了一礼,“霞表姐。”

“你忙你的”,云霞走过来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我不客气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也尽管开口。”

乐轻悠记忆力不错,还记得只在当初云家认回大哥时露过一面的这位表姐,比起当初,她显得自信很多。

这应该是和她娘成了正妻有很大的关系。

乐轻悠点点头,“谢谢霞表姐”,坐下来拿起菜单,又问:“霞表姐怎么没去看下聘?”

云霞笑道:“表哥给郁家小姐下聘的场面肯定热闹,我怕到时候应付不过来。表妹这是在看菜单?”

“嗯,舅舅他们在郁家肯定吃不好,家里得备几桌酒席”,乐轻悠想了想问道:“不知道霞表姐和舅母都爱吃什么,你也帮我参详参详。”

云霞道了声好,凑过去看了看菜单的菜品,帮着定了好几道大菜。

总共定下二十八道菜,冷热荤素俱有,乐轻悠才把圈好菜品的菜单递给一旁的夜与:“送去酒楼吧,让他们中午开始做,要四个席面的。”

夜与看了眼菜单,说声好便迈步走了。

“霞表姐喝茶?”乐轻悠坐正身子给云霞倒茶,才发现她还看着夜与已经走远的背影发呆。

“霞表姐?”乐轻悠又叫了她一声,“是夜与他哪里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云霞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觉得他有些眼熟。”

“夜与和夜平是几年前外祖母带过来的,霞表姐觉得眼熟也不奇怪”,乐轻悠说道。

云霞这才恍然,夜与夜平不就是当初卢氏给云霓千挑万选的两个小厮吗?当初她只知道祖母看不过卢氏苛待他们,就要走了,后来去湖州庆贺表哥考上秀才时也带着他们,之后就没见过这两个人,原来是给留到表哥表妹这儿了。

可是她听说,云霓因为祖母把这两个小厮给要走发了好大的火儿,要是在这儿看见夜与,认出他来,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云霞心里想着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突然回神似的道:“表妹,这是什么茶,挺好喝的。”

乐轻悠说道:“自家做的水果茶,表姐喜欢,我送给你两包。”

云霞笑了笑,又喝了好几口茶,才说道:“那个夜与,以前是大娘专门给霓儿挑的小厮,霓儿跟着一起去郁家下聘了,待会儿回来见到他,恐怕要闹的。反正家里也不缺使唤人,表妹何不先让他去其他地方做事。”

乐轻悠听得直皱眉头,“夜与是外祖母给我们暂时使唤的,当初外祖母还说了,等他们有能力独自生活,就让他们自赎其身,连赎身银子都给了他们的。我正准备等哥哥们考完,就把卖身契还给他们的。他们不是见不得人的人,霓表姐就算要闹,也不能在我家闹。”

因此更没有让夜与躲出去的道理。

相比起只见过一面的云霓,乐轻悠自然是向着夜与的。

云霞听这话音,表妹是护定了夜与,不由暗想:这又是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她低调惯了,反正话已说过,这时就不再多言,转而跟乐轻悠聊起其他的。

“听说京城有一间香雪海,是专门给女孩子画花妆的,这两年流行起来的梅花妆芙蓉妆都是从他们那里流传出来的,找机会咱们一起去可好。”

乐轻悠听说过香雪海,他们那里的妆娘不仅擅长花妆,还会各种新娘发髻与妆面,在京城好几条街上都有分铺,店铺的掌柜也都是女子,很是受京城少女少妇的欢迎。

这时便点头道:“到时也可以叫上娴儿姐姐,我们一起去。”

云霞没怎么跟高门贵女打过交道,只知云州府知府家的小姐每每设诗会赏花会都看在自家有钱的面子上给张帖子,但她跟着云霓去了,往往都是被那些小姐们孤立的存在。

再加上曾经的嫡母卢氏各种仗着读书人讲礼拿捏她们,她心里对这些官吏啊读书人啊都是敬而远之的,这也是她今天不跟着去郁家的原因。

听到表妹说叫上娴儿姐姐一起,应该就是那位未来表嫂郁娴儿吧,云霞就有些迟疑地问道:“表妹,那位郁小姐好相处吗?”

乐轻悠笑道:“很好相处的,你见了她就知道了。”

两人坐在一起聊了好一会儿,乐轻悠看沙漏已经是巳正了,便起身道:“表姐,咱们出去看看吧,舅舅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果然,两人出去没一会儿,远远地就见一队人从南街那边走来。

等走近了,乐轻悠才发现骑在马上的只有二哥三哥和两个舅舅,二哥三哥脸上还带着几分饮酒后的红晕,她跑前接了几步:“大哥喝醉啦?”

见她过来,骑着马的甥舅四人都下了马,赵安国笑道:“醉倒是没醉,有点晕而已,轻轻别担心。”

乐峻也道:“娴儿姐家里的堂兄弟太多了,一人一杯大哥都得喝一坛子,这还是我和三弟在旁帮着呢。”

“那倒不是单郁家小辈多,这些大家族,堂兄弟间排到十几二十的比比皆是”,云诏心情很好,满脸都是笑,“你们兄弟两个日后也要有这一遭的,要不然挑姑娘之前就先问问人家家里兄弟多不多。”

正说着,裘氏从后面的轿子上下来,走到云诏跟前扶住了他,“知道你今天开心,快回家喝杯醒酒茶吧。”

乐轻悠就点头,“醒酒茶都在炉子上温着呢。”

云霞也过去帮着母亲扶住了父亲。

不远处的卢氏挺背站立着,浑身都透出一股高傲姿态,看向那母女两个的眼神中满是不屑,乐轻悠看到大哥掀着轿帘出来,还踉跄了一步,忙过去扶他,经过卢氏时便听到一句:“果然是个天生做小的,哪儿哪儿都不忘了谄媚。”

乐轻悠只当没听见,脚步顿也未顿,到了后面的灰色小轿边扶住了乐巍:“大哥,你还好吧。”

乐巍笑着喊了声轻轻,又道:“大哥没事,走,回家去。”

乐轻悠一看,这可真是喝多了,站都站不稳了,还是赶紧回家喝杯醒酒茶吧。

在她的管制下,家里的三个少年都没怎么喝过酒,这一醉醒来后肯定得头疼,待会儿必须得多灌大哥两杯醒酒茶。

乐巍知道轻轻扶着自己,便竭力站稳,谁知一迈步比刚才还高一脚低一脚的。

方宴这时已经过来,扶住了乐巍另一边的胳膊。

乐轻悠刚才就观察了他和二哥,知道他们没多喝,但还是道:“你和二哥也要喝些醒酒茶,免得明天头疼。”

方宴嗯了一声,想说我还以为你还不关心我呢,不过碍于大哥在旁,即便大哥喝了不少,他这句话也没敢说。

就担心大哥明儿起来还有印象,彻底把他和轻轻隔开了。

这么着一天热热闹闹的就过去了,下午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时乐轻悠还注意着那云霓,担心她会为难夜与,只是看了一圈也没看见她,便把这事搁在了脑后。

两天后,小舅舅和小舅母回扬州,乐轻悠兄妹以及云家人直把他们送到了码头,等看着小舅舅一行人上了官船,他们才回去。

路上,云霞母女和乐轻悠坐同一辆马车,那同样过来送人的卢氏母女坐一辆车,马车辘辘行驶在京城街道上整齐的青石板上,云霞这才低声跟乐轻悠说道:“知道我大娘为什么如此殷勤地来送你舅舅吗?”

乐轻悠笑道:“表姐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

在旁听着的裘氏不由摇摇头,人家表姑娘上面三个哥哥都年纪轻轻地参加了会试,表姑娘那也不是笨人,自家这个傻丫头还想在人家跟前耍心眼。

“有什么就说什么,别卖关子”,她斥道。

云霞笑了笑,说道:“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大娘想让霓儿跟你二哥或三哥定亲,我爹不同意,她今日便来讨好你们亲舅舅。”

乐轻悠看了云霞一眼,就说:“舅舅说了,哥哥们的亲事要先听哥哥们的意见,哥哥们有看中的姑娘,再告知舅舅,舅母帮忙相看过,觉得好才会帮哥哥们定亲。”

所以讨好小舅舅没用。

裘氏便道:“你云舅舅也是这个话,不会随意插手你二哥三哥的婚事。只是大姐那边,你们要注意些。毕竟你云舅舅说了,要在京城住一段时间,等你哥哥们的科考结果出来再回去。”

“谢谢舅母提醒”,乐轻悠点头,“我会告知哥哥们的。”

还未到家,已经有下人过来跟裘氏回禀:“老爷让跟夫人和表小姐说一声,他带着三位表少爷去京郊视察咱们家的羽绒作坊去了,让夫人也带着小姐和表小姐在京城转转。”

裘氏听完便让下人下去了,又打发人跟前面的卢氏说一声,直接领着乐轻悠和云霞就奔向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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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们没在外面待太久,在首饰铺子里给两个姑娘各挑一套首饰,裘氏就带着人回去了,儿子在家叫乳母带着,卢氏那边又虎视眈眈的,她放心不下。

乐轻悠还没到家,那边武艺正好神色匆匆地走出门来,看见了自家马车,他脸上就带了喜色,加快脚步跑了过来。

“小姐”。

听到外面的声音,乐轻悠掀开车窗帘,问道:“家里有事?”

武艺点点头,“小姐快去看看吧,云家的表小姐刚才带着好些人闯到家来,说夜与是她家的逃奴,要绑去官府呢。”

乐轻悠神情一冷,这位云霓小姐还真是不消停,刚才还乖乖巧巧地跟着云舅舅去送自家小舅舅,转眼就跑到自家来闹事。

她是不长脑子还是太自大?

乐轻悠直接下车来,快步走去家里,武艺连忙在后面跟着。

“夜与,你敢还手?你们都让开,我抓自家的逃奴,关你们什么事?”云霓高傲的声音传到门外,“老老实实地让我把人带走,否则我告你们家主人一个包藏逃奴之罪。”

乐轻悠一大步跨进家门,就见自家的武字护卫一排站着,与云家护卫对峙,夜与在稍后的地方,左手扶着右臂,顿时气得不行:“那你就去官府告官,好走不送。”

云家的护卫一开始都不知道小姐叫他们干什么的,等来到表少爷家他们也只以为是做客的,下一刻小姐让抓人时众人都蒙了蒙,然后谁也没敢认真动手,这时候见表小姐回来了,一个个地都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云霓看向乐轻悠,眼中的嫉恨一闪而过,从来她都是家中乃至半个襄州城要高高捧着的人,即便父亲这两年跟母亲的感情有了罅隙,但对自己却依旧如以前一般的疼爱,然而来到京城,再次见到这个当初落魄的农家女,她才发现父亲对这农家女的疼爱半点不低于自己,而农家女还另有一个为官的舅舅三个早早中了举的哥哥。

尤其是在这里看见当初被祖母带走的夜与,云霓一直以来的高高在上和骄傲都被这样的事实给打破了。

而这个土生土长的农家女,竟然越发比自己长得好看了,云霓想到那些让自己从小到大都自傲的东西,既觉得脸上如火烧又分外地嫉恨起这个将她的一切都比到泥里的农家女来。

云霓很好地掩饰起眼中的嫉恨,微抬下巴,脸带睥睨:“我自家的事,表妹没有插手的余地吧?”

乐轻悠气得都想笑了,“你处理自家的事跑到我家来?”她走过去站在夜与跟前,“夜与和夜平是外祖母带到我家来的,卖身契也只是让我收着,他们什么时候想要就什么时候给他们。怎会是你家逃奴?”

云霓的眼珠在他们两人身上转了转,突然掩嘴笑道:“表妹,你如此护着一个贱奴,莫不是和这贱奴有什么私情?”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空气中就响了两声清脆的啪啪声,夜与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似看脏物一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自己是那种下贱之人,但别用那种下贱的目光看别人。”

众人都被快速出来并啪啪甩给云霓两巴掌的夜与镇住了,现场静得落针可闻,下一刻想起云霓尖锐的声音:“贱奴,你敢打我。”

“苍松”,她捂着脸,猛地转身,气急败坏道:“还不把这贱奴给我绑起来。”

夜与,你等着,不把你送到牢里我就不是云家三小姐。

苍松是云家护卫中武功最高的人,一直都是护卫家主的,刚才夜与手臂受伤,也是他出手之故,不过却是放了水的,这个三小姐被大夫人养得太高傲了,怎么不想想自家一介商户如何能在官宦之家放肆?

“小姐,这事还是回去请示了老爷再说吧”,苍松站出来,低头劝道。

云霓见自家的下人都不站在自己这一边,气怒屈辱一起袭上心头,她捂着火辣辣发疼的脸,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将现场的人都指了一遍。

“你们给我等着”,扔下这句话便大步跑出门去。

苍松匆匆地跟表小姐见过礼,带着几个护卫就追了过去,三小姐虽然行事不着调了点,却还是老爷最疼爱的女儿,若是有个闪失,他们可吃罪不起。

乐轻悠才懒得管云霓会不会有什么闪失,那姑娘对她的敌意都快实质化了,如果可以她以后都不想跟那姑娘打交道。

“手臂是不是脱臼了”,见夜与的右臂无力地在身侧垂着,乐轻悠抬起来看了看,然后让武恒过来,“你给夜与看看,武奇,你去医馆请个大夫来。”

夜与忙道:“小姐,我涂些药酒就好了,不用请大夫。”

武奇已向门口走去,闻言说道:“小姐也是关心你,推辞什么?”

武恒看他一眼,“快点去请大夫,你多什么嘴?”

夜与垂头不再说话,心里却十分难受,家里本来就有两个护卫看不惯自己受小姐看重,今天又有那个女人说出来的那句脏话,这些人会怎么想小姐?

武恒一面让小姐回房休息,一面带着夜与回了房间,问了他的药酒在哪儿放着,帮着给取出来,又问道:“用不用我帮忙?”

夜与摇摇头,“谢了,我自己就行。”

说着脱下右胳膊上的袖子,拔了药酒瓶盖倒些在伤处就揉起来。

“云家的护卫武功应该都比我们高,你以后要注意着”,武恒在桌子边坐下来,这么提醒道。

“我知道”,夜与垂着眼皮,说话时有些漫不经心的。

武恒知道这小子心思重,便又道:“你别多想,这段时间先好好休息。”

夜与想了想,点头称好,他不能让小姐的名声因为他而受损。

乐轻悠等大夫过来看了看,确定夜与的胳膊只是脱臼,好好休养两天便没事了,她才去后院看这些日子整理出来的那些小盆栽。

提着两个花篮蔷薇盆栽回到前院,她就跟武恒交代:“以后若是云家那位四小姐过来,不用让她进门。”

武恒疑惑了会儿,才明白小姐说的上午来的那位云三小姐,当初听外老太太说过一句,那位小姐该是行四的,只是大夫人坚持嫡庶不一起排行才被称为三小姐的。

他笑着答应道:“好,小人记住了。”

乐轻悠还想着等哥哥们回来后要跟他们说一声,尤其是二哥,让他千万别被卢氏那个舅母用糖衣炮弹给哄住了。

这位云霓小姐,自家还真消受不起。

乐轻悠自认好性,还从没这么讨厌过一个人,就是以前的乐轻玲,也没让她这么讨厌,云霓还真是帮她打破了一个记录。

如果不是显得孩子气,乐轻悠都想嘱咐哥哥们以后不要跟云霓说话。

“以后可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跟轻悠说话了”,裘氏怀里抱着已经闭上眼睛睡着的儿子,低声跟女儿说话,“你再是想给那对儿母女上眼药,也不能这么明显,那表小姐可不是个傻的。”

云霞笑道:“女儿只是担心真给大娘把婚事促成了,若是云霓嫁到乐家,她们又要起来了,娘就是有随儿,以后也不会太好过。”

父亲对大表哥的看重,她是知道的,甚至弟弟出生前,还有过继大表哥的意思,就是现在家里有了弟弟,父亲对大表哥的看重也没少半分。

“我儿放心,这婚事,卢氏凑不成”,裘氏起身把儿子小心地放到床上,盖了小被子,再回到座位上坐了,才继续道:“若是她想把云霓嫁给你大表哥,且还是前两年提出来,你爹很可能就会赞成。现在啊,你爹他是连提都不会在人家跟前提的。尤其是你二表哥,人家到底有个四品知府的舅舅,咱们家虽然有钱,跟人家匹配,到底差了些。”

云霞这才放心,刚要说吃个酒酿甜点吧,外面就响起乱糟糟的声音,她让丫鬟出去打听,片刻后听了丫鬟的回禀,她正喝茶,顿时一口都喷了出去。

“你这孩子”,裘氏责怪,递了手帕给女儿,“这有什么好笑的,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不算什么,还要跑到别人跟前耀武扬威,被打了,也活该。”

云霞擦擦嘴,“父亲最疼的就是她,不会去给她出头?”

裘氏一颗颗地剥着松子,笑道:“你爹可也疼那位表小姐,三小姐这个暗亏是吃定了。”

云霞有些不信,就嘱咐小丫鬟留意卢氏那边的动静,等到父亲回来,对云霓被打的事儿也给了句“自己不自重如何怨人动手”的评价时,云霞瞬间对母亲就极为佩服。

……

黑沉沉的夜中还满是繁星,京城里的家家户户几乎都亮起了灯光,灯火辉煌的贡院在一道道浑厚的擂鼓声中吱呀一声开了门,两列京畿侍卫手持红缨枪鱼贯而出,随后出来的则是捧着金榜的主考官。

金榜是这些考官在昨天批改完所有文章后连夜誊写出来的,前十名的策论文章也送到了宫里,把这金榜贴好,他们这些在贡院待了二十多天的考官就能回家休息了。

此时,贡院外的墙边已经挤挤挨挨地沾满了人,或是各府里派来的下人或是亲自过来的寒门学子。

侍卫们把这些人往外面赶了赶,才有两个侍卫过去揭了金榜,然后踩着木梯子刷刷地把金榜贴了。

金榜一贴好,侍卫们就都走了,人群也在这一瞬间涌了过去,要不是那金榜贴在两人高的地方,这会儿肯定被人挤人地给蹭坏了。

193

“会元是襄州的施朗,会元是襄州的施朗”,立刻有酒楼里派来的小二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住在我们汇泉楼的施爷中了本科会元。”

如无意外,会元就会是本科的状元,人群都沸腾起来了,有人还在榜上找自己的名字,有人已经说起了这个施恒。

乐家也派了人来,武恒和武艺很轻松地就在这甲榜上找到了自家三位少爷的名字,虽然笑得都咧开了嘴,还是镇定地退出了人群。

一路疾奔到家门口,两人才大声喊起来:“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都高中了。”

早早就过来的云诏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两大步就到客厅外,问已经跑进家里的武恒武艺:“甲榜还是乙榜?”

“都是甲榜”,因为高兴,武恒的声音很大,“大少爷在甲榜第六,二少爷在甲榜第八,三少爷考得最好,位在甲榜第三。”

云诏高兴地连连道好,乐轻悠看向三个哥哥,这就是你们的藏拙啊。

看出妹妹的意思,乐峻笑道:“二哥不好好考担心考不上啊。”

再说了,自己考得好,以后妹妹的婚事便能更好的挑选余地。

方宴笑了笑,“这已经是我藏拙了。”再差不就不行了,他以前是奔着状元去的,想让她做状元娘子嘛,但是轻轻担心,他只好表现得不那么出彩。

的确,方宴虽然考得不错,但此次前来参加会试的学子中有五六个都是他们本州府的小三元、解元,且那些学子年纪上了三十的只有两个,其余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文会时一个个自信洒然,隐隐之间都想得此次会元,真能三元及第的话,在史册上都要记一笔的。

不过在云诏看来,这一门三进士,且还都在甲榜前十,已经是祖宗保佑了,他正在想着怎么给三个外甥庆祝,一时间也没注意到他们的谈话。

此次会试,乐巍也是尽了力的,对于这个成绩并不惊奇,转而问武恒:“本次会元是谁?”

武恒想了想,道:“襄州施朗?”

云诏要叫下人去把鞭炮摆好,等报成绩的人来之后就点上,都已经走出两步了,听到襄州两个字又顿住脚步:“会元是襄州的施朗?”

武恒回道:“正是襄州的。”

虽然不认识这个施朗,但同是襄州人,人家中了会元,云诏觉得该让人送一份贺礼去,又问外甥:“你们可认识此人?”

乐巍详细地回道:“参加文会时见过几面,听说他早年丧父,是跟着母亲改嫁在继父家过活的,因继父家人对他苛刻,这人为人有些偏激,很是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说改嫁一类的话题。另外,这人偏爱金银,舅舅身为同乡若要送贺礼,直接包一封银子送去便可。”

云诏见外甥现在说话形式这么周全,不由又哈哈笑起来:“好,那就让人给这施会元送一包银子去。”

乐轻悠提醒,“这人收银子,就不怕别人说他受贿吗?”

方宴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忘了,当初我们中举人也有不少人直接送银子过来,还没授官,这一切就都跟受贿扯不上关系。要不有那么些人着急地在读书人入仕前送礼呢,这可不只是单纯的祝贺。”

“我们先去吃饭,天一亮肯定人来人往地不消停”,乐峻忙道,担心云舅舅听见这话不高兴。

云诏哪会不高兴,三个外甥都高中,他自从听到消息就跟飘着的一样,这时忙道:“你们先去吃饭,我让人把鞭炮摆上去。”

跟乐峻说得一样,天色大亮后,报喜的人还没来,就不停地有湖州同乡过来祝贺。

乐轻悠让下人们在院子里摆了两个大桌子,一个桌子上放了好几种口味的茶,一个桌子上放了些小巧精致的点心。

“大堂哥?”乐巍正在跟人客套,一抬头就看见跟着人走进来的乐崇,忙上前迎接了,而后才问道:“今年不是因为嫂子临产,你不打算进京考试了吗?”

当初来京城之前,他们特地打发下人去县里问了问乐崇,知道他又不考时,乐巍还有些为大堂哥可惜。

乐崇娶的是仙泉县令的一个庶女,因为对方出身高,平日里难免被压制,年前准备早早来京准备会试的,但是妻子第一次生产害怕,怎么都不愿意让他出门,当时堂弟让下人来问,他便说不考了。

年初妻子生产过后,他才在县令老丈人的催促下匆匆赴京,哪知道刚到京城就丢了银子,这一段时间生活地着实落魄。

金榜出来后,他侥幸在乙榜挂了个末尾,又见到堂弟他们都高中了,这时才有面子来跟他们说一声祝贺。

“不提也罢”,乐崇苦笑着摆了摆手,“倒是你们三个,如今总归不负几年苦学。”

乐巍见他不想说,就也不多问,“堂哥也中了吧。”

“侥幸上了榜”,说起这个,乐崇脸上的笑容才明朗几分,“接下来还有殿试呢,咱们可不能放松。”

两人寒暄了会儿,乐峻也抽空过来见了,堂兄弟三人说话,却没有一字半句提老家的人。

眼看着来人越来越多,乐崇道:“你们去招待客人,轻轻呢?我找她说话去。”

这过来的大部分都是得到消息打听着过来的湖州同乡,没人带着女眷一起来,乐轻悠安排好了差点,就去了后院躲清静。

乐崇到时,她正在凉亭里吃水果。

“大堂哥”,乐轻悠看见乐崇也挺惊讶的,忙起身让他坐了,“你又来考试了?”

乐崇哈哈一笑,“着急忙慌地就来了,对了,你们有没有和阿岑联系上?”

乐轻悠点头,“阿岑哥来过几次了,我们也知道他在哪儿住,大堂哥有什么事吗?”

“是四叔”,乐崇接过来轻轻给他倒的茶水,说道:“我来之前,四叔找了过去,想让我到京城找找阿岑,说是家里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让他回家成亲。”

“可是阿岑哥已经快要成亲了”,乐轻悠说道,“再说四叔四婶这些年只管跟阿岑哥要钱,怎么又想起安排什么婚事了?”

“四叔糊涂,听我娘说,女方是那个小妾的娘家侄女,许是看阿岑这两年捎回家的钱有些少了,想找个女人拿捏住他”,乐崇倒没避讳,他是不知道乐巍他们三个是从不把这些龌龊事跟小堂妹说的。

乐轻悠皱了皱眉,“四婶就没话说吗?”她可是乐岑的亲娘,不能只知给儿子要钱而一点都不管儿子吧。

乐崇摇摇头,“四婶现在只要有钱,那是什么都不管的,就连玲玲不也被她半卖半送给雷家了吗?”

乐轻玲被卖到雷家了?

乐轻悠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是没什么波动的,对于她来说,乐轻玲跟陌生人一样,但是却有些感慨。

毕竟当初那小米氏看起来是真心疼爱乐轻玲的,没想到竟然为了钱将她半卖半送了出去。

乐崇说道:“我到京城后一直忙这忙那的,也没来得及找阿岑,虽然我也不赞成他回去娶四叔定的那个姑娘,但这件事总要有个了结。”

“大堂哥说的是”,乐轻悠也觉得不能用婚约拖着一个姑娘,别管那姑娘是好是坏,“阿岑哥今天应该会来的,大堂哥正好告诉他一声。”

只要事情跟乐老四那么有关的,乐轻悠都不打算插手。

乐崇笑了笑,只觉这个小堂妹别看年纪不大,办事倒是挺有成算的。

又说了会儿话,乐崇才到前院去了。

到下午前来祝贺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蒋宜深才携着礼物过来,好些日子不见轻轻,他心里挺想的,与乐巍他们三个客套几句,就转向乐轻悠道:“后日我家中设宴,轻轻要不要去?”

方宴十分厌烦此人看轻轻时的眼神,先一步回道:“后日我们兄弟三个要去殿试,轻轻不出门。”

蒋宜深似笑非笑地看了方宴一眼,然后再次看向乐轻悠:“轻轻?到时只当在我家消磨时间了,好过你一人在家干等着。”

乐轻悠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啊,不过看方宴脸色发黑,她还是不去了。

“不……”,才说去一个字,方宴又黑着脸道:“去吧,你一个人在家等消息肯定无聊。”

他心里很不爽,但是让轻轻因着他的脸色而做相反的决定又不是他想要的,他喜欢这个女孩,却并不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

正要支持轻轻去的乐巍和乐峻都看了方宴一眼。

乐巍:这小子有什么打算?

乐峻:故意跟轻轻卖好,以为你一开始不同意然后又同意轻轻就会觉得你好了?

“谢谢三哥”,乐轻悠笑着跟方宴道,“到时我去宫墙外接你们。”

乐峻:脸怎么有点疼?

蒋宜深看着笑得开心的小姑娘,脸上也禁不住有了笑容。

第二天云诏特地在云家开了几席,把外甥外甥女都叫了过去,热热闹闹便又是一天。

第三天凌晨,乐巍、乐峻、方宴刚过丑时便都起了,光海这几天是家里住的,此时已经按照乐轻悠前一晚吩咐的准备好了清淡的早餐。

小米红枣粥,几碟子炒菜,几碟子奶香馒头和椒盐花卷,虽然菜色不丰富,但这么早起来本就没多少胃口,吃这个既容易饱腹又不腻歪。

三人吃完了早饭,这才一人坐上一辆车向宫门口驶去,驾车的都是家里的武字护卫,夜与和武恒他们三个照旧留在家,光海单独骑了一匹马跟在车后。

到宫门口时,已经是寅正了,又等了会,才有太监侍卫出来让学子们排队入宫门。

将近二百人,很快就消失在宫门口,宫门外则依旧留着不少人。

太阳初升时,学子们在吏部官员一个又一个的点名中进入大朝会的场所清泰殿,殿试前还有一个复试,学子们依次入座后就有官员开始发卷。

194

复试快到中午时结束的,宫里的太监给学子们端来了简单的汤菜,有想方便的,直接跟太监说,自会有人领着去。

但初次进宫,大部分学子心中都是敬畏,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接过汤时点头致谢,想方便去就面带笑容地说“麻烦公公了”。

方宴小时候经常到宫里玩,这时候自然不会时时处处都带着讨好的笑,给他案头放汤的小太监觉得没受到足够的尊重,手下就微微歪了歪,一些汤汁洒在案头。

方宴淡淡地看了小太监一眼,说道:“劳烦公公擦干净,下午还要答题。”

四周的人无不把目光投到这处来,都在暗暗惊叹此人之大胆,他们哪里敢瞪眼看着这些公公把汤放到桌子上啊,谁不是汤一送来就伸手接过的?

乐巍和乐峻的座位都距离方宴比较远,这时只能干着急。

那小太监一听这话,虽然说了“劳烦”二字,却着着实实是嚣张,再看此人气度高贵,担心是哪位大人家的子弟,也不敢再故意为难,老老实实地就掏出帕子把桌案上那一片汤汁擦了干净。

如此一来,边上的学子都开始时不时地打量方宴一眼,暗想此人到底有什么后台?

小太监刚出清泰殿殿,就被总管叫到了一边,“刚才你是怎么伺候的?放个汤碗都放不好了?”

“干爹”,小太监笑得满脸谄媚,“小人不是一时手滑吗?您见的人多,刚才那位进士老爷是谁啊,怎么别人都战战兢兢恭恭敬敬,那人却显得很随意?难不成是朝里哪位老大人家的后辈?”

不是仗着有后台,小太监也不敢故意洒了汤汁。

总管还看不出这小子的心眼,当即就兜头糊了一巴掌,压低声音道:“是不是谁家老大人的后辈也不是咱们这等人能叫板的?以前教你的都到狗肚子里去了?这大殿里面的,以后每个都是朝堂栋梁,谁给你的胆子在他们跟前显摆?”

小太监也不敢躲,嘴上还犟道:“别个进士老爷怎都那么客气。”

总管眯了眯眼睛,一脸冷色,“你小子心气儿高如果不想在前面伺候,咱家可以走走路子,把你送去那不用看人脸色的地方。”

在宫里不用看人脸色的地方除了冷宫还是冷宫,小太监登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忙求饶道:“干爹,我再不敢了,您别不管儿子。”

总管看了小太监好一会儿,直盯得小太监心里七上八下,才摆手让他下去。

这时在蒋家做客的乐轻悠正在喝下午茶,蒋家的花会来了不少人,都是与蒋家有往来的各府主母和待嫁小姐。

谁都知道蒋家独子年轻有为,却到现在还未定下一门合适的亲事,好些人都瞄着蒋家未来主母之位呢,一收到蒋家的赏花贴,便都带着待嫁的女儿过来了。

因此有专门给小姐们设的席面和娱乐场所,一上午乐轻悠认识了两个比较谈得来的姑娘,这时跟她们谈天喝茶,倒也惬意。

蒋夫人招待那些贵妇,小姑娘这边只有让几个得力的大丫鬟在旁照顾着,至于那个还未出嫁的庶女茜芝,只让她随意地去宴上玩玩还行,做主人家招待那些贵女,要招人不喜的。

蒋茜芝心里知道,嫡庶之间就好比鸿沟,这些各个府里过来的女子都是嫡女,就算没有母亲交代,她也不敢充主人招待她们。

更何况,这段时间她在府里过得颇有些不如意,原因是以前大哥从外面回来,若是买了什么东西,多多少少都会让人给她送一份,但自从乐家回来,大哥连一句话都没跟她多说过,更别提捎什么东西。

府里的下人哪个不是人精,见大少爷明显不待见这个庶小姐,一个个地也都怠慢起来,虽然不敢明面上欺负她,但背后嚼个小话短个吃食的事情却不少。

蒋茜芝又是生气又是害怕,也曾隐晦地跟父亲告了大哥一状,却不想平日里很疼她的父亲竟然把她说了一顿。

蒋茜芝才意识到,这个蒋府,她根本连半个主人都算不上,祖母、母亲、父亲、大哥,乃至大哥看重的人,她都得讨好,如果不讨好,现在的她就是下场。

一时间又觉得悲凉,在屋里跟姨娘哭诉了好久,今天看到来府上赴宴的乐轻悠,蒋茜芝的第一感觉是恨,随后想起姨娘那些话,她现在的身份,谁都恨不起,能做的只有认清现实,过去跟那个只因大哥看重就能压她一头的农家女做朋友。

蒋茜芝直到用下午茶了,才强压着不甘愿,过来跟乐轻悠搭话。

“乐姑娘,你也来了啊。我之前只顾着跟好朋友说话了,都没看到你,你是跟谁一起来的?”

一开口就带着些让人忽视不了的火药味,来这里赴宴的女孩也都没见过乐轻悠,听到这蒋家的姑娘问起来,难免都注意了一二。

而跟乐轻悠聊得不错的两个姑娘这一上午聊的,也只是胭脂水粉茶果点心之类的普通话题,见蒋茜芝似有挑衅之意,都感兴趣地看向乐轻悠。

乐轻悠笑了笑,暗暗感叹一句:这无处不在的塑料姐妹花感情啊。

“我自己来的”,她说道,只是话音刚落旁边的乃至背对着她的好几个姑娘都看了过来。

她们的目光中带着些不可思议,似乎在说一个女孩家怎好单独出来走动?

“太不讲究了吧”,乐轻悠还听到右手边茶桌上的一个姑娘这么低声跟旁边的同伴说道。

蒋茜芝只觉这些日子来压在心头的阴霾一下子被吹开了,紧跟着就懊恼道:“看我这记性,听说你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相继去世了,肯定是我大哥带你来的吧,大哥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陪你四下逛一逛我家的园子。”

蒋茜芝太高兴了,完全忘了她过来跟乐轻悠打招呼是想和她交好,这些话一说完,四周看过来的眼神就都不对了。

乐轻悠上午结识的两个好朋友站起身来,一句话都没说,携手到一边坐着去了。

右手边茶桌上那个快言快语的姑娘又低声跟同伴道:“这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参加花会,还要蒋公子带来?不会是那种地方的人吧?”

一直矜持不语的同伴这才娇呵了一句,“你胡说什么?蒋夫人还在上面呢,能让那种地方的人过来吗?”

“可是我听说”,旁边一个茶桌上的姑娘就侧过头,一手竖起挡着半边脸,说道:“蒋公子跟那个名妓薛如如关系非同一般,若是借着那个名妓有什么人厚着脸皮攀上蒋公子,也未可知啊。”

这些茶桌都是两三个人一桌的,五六个茶桌,隔得也不愿,这姑娘看似压低的话其他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姑娘身后的嬷嬷听她越说越不像,便咳了咳,姑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跟刚才说话的那两个姑娘道:“咱们听鼓词去吧。”

三人很快站起身离开了这个地方,其他茶桌上的姑娘虽没离开,却时不时低笑一两声,场面看着是一片地和谐融融。

静静听完这些话的乐轻悠却觉得心底有些发冷,短短几句话,那三个她只知道姓氏的姑娘就给她堆了一个好名声,如果这个时代跟明清时一样对女子严格,担着个疑似“那种地方”女子的名头,她这一辈子就别想嫁人了。

便是在这个对女子比较宽松的时代,有这么个名头,她以后也少不了被人嘲笑的。

能解释吗?站起来跟这周围的人说一说自己姓甚名谁来自哪里?

恐怕只会得到她们无可无不可地一笑。

这些人的态度,就是那种不屑与你这种人多说,你是什么人都与我们无关的高高在上。

乐轻悠也没有那么无聊,反正,她以后和这些人都不会有什么交集,只是她随后看向旁边的蒋茜芝:“蒋小姐,你这待客之道真好。”

蒋茜芝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跟着她又天真地笑起来:“你不嫌我怠慢就好,咱们一起喝茶聊天。”

话落,一旋身就在绣凳上坐下,伸出葱白玉指提起茶壶,要给乐轻悠续茶。

乐轻悠把茶杯往旁边移了移,淡淡笑道:“不用劳烦蒋小姐了,我担心你倒的茶我喝不下去。”

蒋茜芝放下茶杯,脸上也露出一点怒色:“乐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虽然是个庶女,却不是没有尊严的。”

乐轻悠又笑了笑,“跟蒋小姐说话真是累人,每句话都能从多个方面解读呢,我都不知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这不就是说自己心机深沉吗?蒋茜芝腾地站起来,“乐小姐,我只是看没人与你聊天才坐下与你说话,你有必要说这样的话讽刺我吗?”

做客却跟主人家的姑娘吵了起来,看看大家会站到谁那一边。

蒋茜芝心里知道自己惹这个人就是在跟大哥作对,自己不能把事情闹大,可是就是不甘心不情愿,以往讨好祖母、父母就罢了,她是哪个台面上的人物,得让自己一个三品大员家的女儿屈膝对待?

话说出来,蒋茜芝也下定了决心,拼着日后大哥训斥自己,今天也得让这个农家女好看。

乐轻悠却没有跟她唇枪舌剑争高低的想法,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把茶杯里的茶一口饮尽,她就拂了拂袖子站起身来。

见她有动作,蒋茜芝一瞬间想了很多反驳的话,却只见那个农家女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站着的母亲身边的一个大丫鬟惜秋。

蒋茜芝握紧拳头,也向那边走了几步,如果这个农家女去跟母亲告状,她还有一场硬仗可打。

乐轻悠看着这个柔柔笑着向自己施礼的大丫鬟,觉得有些意思,蒋夫人放她在这边照看,也有防着小姑娘们斗起嘴来的意思吧,怎么这丫鬟刚才不去通知蒋夫人呢?

还是说她们都觉得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过来赴宴,吃点亏就吃了吧,谁让现场其他人的身份都比她高?

惜秋被这位乐小姐看得不自在,忙问道:“乐小姐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没有”,乐轻悠摇摇头,“只是时间不早了,我回家还有事,就先走了,请带我去跟蒋夫人辞行。”

惜秋见她的神情半点没有异样,不由感叹起她心思深沉起来,刚才被那几个姑娘那般挤兑,竟然没有气得反驳,现在还能神情如常地要去跟夫人辞行,以后若真做了自家少夫人,恐怕难有妾室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啊。

“乐小姐跟我来吧”,惜秋甜甜一笑,又福了福身,才走在乐轻悠前面。

蒋茜芝紧张地看着她们到母亲跟前,开始说些什么,便迅速地在心里组织起自己可能用到的话语,然而她只等着母亲让人来叫自己,然后跟那农家女好好争辩一番,却见那农家女说了会儿话就跟在一个引路小丫头身后走了。

走了?就这么走了?

心直口快的姑娘道:“做贼心虚了吧。”

矜持的姑娘摇摇头:“蒋公子如今……真是太……”

太什么,到底没说。

心直口快的姑娘就叫蒋茜芝,“茜芝,你来,我们说话?”

蒋茜芝走了过去,坐下后苦笑道:“舒冰姐姐,沉玉妹妹,也不知道我刚才哪句话得罪乐小姐了。”

“那个是哪个楼里的啊”,方沉玉眨着眼睛问道

洛舒冰娇呵一声,“话不能随便乱说的,这事关一个姑娘家的名誉。”

蒋茜芝点了点头,十分认同洛舒冰话的样子,然后迟疑着道:“其实我也只见过她一次,她是我大哥的朋友。”

洛舒冰捧着茶杯的手指动了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道:“对了,你们最近可见过周姑娘?”

蒋茜芝觉得洛舒冰是把话听到了心里,心情便又畅快几分,说话时脸上却带了几分同情道:“她现在轻易都不出门的,被几个兵痞子送回来,到底是坏了名声。”

洛舒冰的父亲是鸿胪寺少卿,鸿胪寺主管的就是各种仪礼,因此她很重规矩,叹道:“如今这样,周姑娘还是出家为宜,否则周家就要一直被人当做饭后谈资来嘲笑。”

“那你这就小看人家周姑娘了”,方沉玉一直看不惯周依依,当下拍着手笑道:“听说她马上就要和一个寒门举子定亲了,到时候咱们要不要去恭贺她一下?”

洛舒冰笑道:“早日成亲,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错什么样呀”,方沉玉又心直口快地道:“如果不是冲她家,再是寒门的也不会娶她啊。”洛舒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这张嘴啊,就是不饶人,可如果碰到心思狭窄之人,定然要得罪人的。所以你以后可不能这样想什么就说什么了。”

蒋茜芝点头:“舒冰姐姐说得对,有些人小心眼,一句话能记人一辈子,我现在就特别担心刚才那人”,她说着指了指刚才乐轻悠坐的地方,“跟我大哥告我的状。”

乐轻悠也的确如蒋茜芝所担心的,跟蒋宜深告了她的状,当时虽然不辩解什么,她却不打算吃这个哑巴亏,因此在出门后蒋宜深跟来送她时说以后让她常到他家玩,她就隔着车帘子说了:“以后我还是不来了,蒋大哥的妹妹似乎不喜欢我。”

说完,乐轻悠觉得自己这话特别像蒋茜芝爱说的那种可以让人想很多的话,忍不住抿唇笑了笑,掀开车窗帘道:“蒋大哥,你回去吧,不用送我了。”

“要去宫门口接你哥哥他们吗?”蒋宜深让成善牵马过来,“京城里车多,我还是送你过去比较好。”

乐轻悠摇摇头,“不用”,说着放下窗帘,对外道:“夜与,我们走吧。”

成善牵着马过来,看向那已经走远的马车,忙把马缰递给少爷。

“不用了”,轻轻的话虽不多,蒋宜深却清楚地感觉到她那种拒绝的态度,想起刚才她说的那句话,对成善道:“等客人都走了,你找小丫头问问,姑娘们那边都说了什么。”

成善答应着,要把马牵回去,蒋宜深又伸出了手,“马缰给我,我还是送她过去吧。”

成善把缰绳给递了过去,见少爷骑马走远了,才敢笑出来,少爷这么在乎乐小姐,他可得把姑娘们说的话打听清楚了。

乐轻悠正捏着樱桃吃,就听到车外响起渐近的马蹄声,蒋宜深在外道:“轻轻,我送你到宫门口。”

乐轻悠掀开车窗帘看了一眼,也不好再说什么。

……

殿试成绩由十名考官共同批改,然后选出前十名的卷子呈交御前,由皇帝钦点前三甲

195

三日后一早,众考生便在辰时按照会试成绩依次进入宫门,在清泰殿外的台阶上刚分两列站好,皇帝就在一众宫女太监侍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众考生皆屏息立在两边,都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方宴却没有这样的小心翼翼,但也不至于表现得多与众不同,他只是不经意地抬眼看了一眼,皇帝的面色苍白中带着不正常的红,唇色也微微泛紫,果然是服丹过多的症状。

这一个想法的功夫,已经有个中气十足地公公走出清泰殿,宣众考生进殿见驾。

这是考生们第一次面见圣颜,迈步前都下意识地正了正衣冠,其实三天前的殿试时皇帝就该出面的,不过当时过去主持殿试的是五皇子,皇帝这一举动让这些考生和得知消息的大臣们都琢磨了好久。

天子门生之所以叫天子门生,就是因为最后要经过皇帝的亲自监考,有时皇帝因军国大事而不能到殿试现场监考也没什么,但若是让皇子代来,且还是在皇子争储斗争激烈之时,便难免让人多想了。

进殿参拜后,皇帝让站在文官一列的五皇子出来报了殿试前十的考生名单和籍贯后,才让这前十名出列拜见。

看到站在第二位的方宴时,皇帝的神色顿了顿,这个年轻人,容貌中有五分表妹的影子,让他一瞬间想起了许多年轻时候的事。

好半晌,他指向方宴,开口问道:“你叫方宴?”

方宴神色不变,上前一步答道:“回皇上的话,学生方宴。”

皇帝又顿了会儿,问道:“可是光烨侯世子方睿宴?”

方宴皱眉,片刻后答道:“正是。”

这话一落,那些之前没有见过方宴的大臣都窃窃私语起来,就是考生们,也面面相觑。

几个本就是京城世家公子的考生倒是没什么意外的样子,光烨侯世子在京城那么有名,他们早在进贡院考试时就认出了他。

乐巍和乐峻却都有些担忧,唯恐三弟这是哪儿引起了皇帝的不快。

皇帝一直严肃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伸手让太监总管把方宴的殿试答卷给他拿来,殿下此时已经恢复了安静,大臣们在猜测皇帝此举的意义,考生们则在担心被方宴挤掉了名次。

皇帝拿着那张答卷看了会儿,笑着连连道好,把卷子放在龙案上之后,又考了方宴两个问题,便道:“湖州方宴学识上佳,且于国事颇有见地,朕便钦点你为本科状元。”

五皇子的脸色变了变,他知道方宴这人拉拢不住,即便看出他写的文章沉稳有度、光华内敛,他也没有把这人的文章提到前三甲中,只不过也不想得罪他,便在和主考官商量过后,把此人放在了前十名。

但是五皇子怎么都没想到,已经糊涂得不理国事的父皇,还能在一见面就认出了光烨侯世子,还特地点他为状元。

这让五皇子自觉颜面大失,这老糊涂,既然不认同他和主考官定下的前三甲,又何必让他出这个头?

皇帝半点都不关心这个五儿子会怎么想,本来推他到前台,就是为了平衡儿子们的势力的,为了让朝臣看清楚,便也不能太给这个儿子脸面。

这么想着,皇帝又点了几个人出来考校,最后五皇子定下的前三甲名额,只保留了施朗一人,且这施朗本来是五皇子那边定下的状元,现在却成了榜眼。

施朗面上叩谢皇恩,心里却又不服又不甘,不经意看向方宴的视线中带着几分不平的恨意。

一甲中状元方宴,榜眼施朗,探花乐峻。

前三甲定下之后,吏部尚书便捧着金榜到百官前面,对着众人宣布:“请二甲第一名湖州乐巍前来唱名。”

本来微垂着头的乐巍听到自己的名字,忙镇静地跨步出列,到吏部尚书跟前见过礼,接过金榜,将其上的名字一一沉稳而清朗地念了出来。

位于百官前列的郁桢看着站在殿前依旧显得风姿绰然的年轻人,微微颔首,娴儿的眼光真不错,这女婿是个有前途的。

其他不熟悉乐巍的官员也在暗里嘀咕,听这籍贯和名字,探花和这二甲传胪是本家兄弟?

唱名结束后,这些人心里的疑惑才得到解答,因为皇帝亲口问了。

乐巍和乐峻上前答道,“回皇上的话,臣下是一家人”,乐巍又说道:“臣为长,阿峻是老二”,想了想还是把方宴现在跟他们一家也说了,不过因为方宴与他们不是一个户籍,只说是结拜兄弟。

皇帝听罢大悦,“你一家三进士,难得难得啊,朕便赐你们一个文风鼎盛的匾额,望你们以后能为朝廷尽忠尽心。”

乐巍、乐峻忙跪下叩谢,方宴也随之跪了下来。

就有那会看眼色的官员出列道:“恭喜皇上得此良才,乐家一门三进士,也可见咱们大周文风兴盛境安民康啊。”

其他官员也不敢落后,一起跪下呼喊万岁。

待皇帝高兴地抬手让众官起来,才吩咐宫女们带状元进士们去换衣服。

状元、榜眼、探花各有衣冠,进士们的衣服则是统一的,半个时辰后,大殿上多了一群整整齐齐地身穿进士服的人。

太监总管就喊:“禁卫军开道,状元郎带众进士跨马游街。”

尖细的声音在宽广的大殿中反射,清晰地传到了殿外,又一层层传出去,宫门便在此时大开。

朝堂上的官员们也有是状元的,见此一幕,仍旧不免感叹,身为读书人,考中状元是一大高峰了,若是以后在朝堂上不能更进一步,那这就是一个读书人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刻。

怪不得每个读书人都梦想着考状元呢!

此时跟着云舅舅一家来到街上的乐轻悠这么想道,远远地就看见郁娴儿带着两个丫鬟向这边走来,乐轻悠朝她挥了挥手:“娴儿姐,这边。”

郁娴儿到跟前才刚向云诏、裘氏、卢氏见了礼,卢氏已把她身边的女儿推到了她跟前:“娴儿啊,让霓儿跟着你。”

郁娴儿笑着应下,施礼告辞后才对乐轻悠道:“轻轻,我在前面那个视野最好的茶楼定了包间,咱们去哪儿吧,只要状元带着进士门一出宫门,我们就能看见。”

乐轻悠也定了个包间,不过是在另一条街上,她其实不打算定包间的,到时跟着哥哥们走一段就是了,不过云舅舅说占个包间才好把花扔到哥哥们身上,她便定了一间,这时对郁娴儿道:“我在隔壁熔金街的雅意茶楼也定了个包间。”

郁娴儿就笑道:“你还准备跟着新科进士们把这京城九条主街都走一走啊。”

“那有何不可的”,乐轻悠举了举手里的竹篮子,“我准备了好些鲜花鲜果准备砸给哥哥他们呢。”

郁娴儿忙道:“可不能随便拿水果砸你哥他们”,随即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道:“水果砸到人身上总归是疼的,若是一个不慎砸烂了果子,果子汁溅到进士服上也不好。”

乐轻悠笑道:“我注意着呢”,从篮子掏出一枝两颗的小樱桃,“这是我特意挑的,既砸不烂又不会砸疼人的,还好看。我都跟哥哥他们说好了,让他们走到雅意茶楼的时候注意接樱桃,这樱桃我都洗得干干净净的,给哥哥们路上吃。”

郁娴儿听得忍俊不禁,“还是你有主意”。

两人说着已经进了前面的茶楼,云霓见这两人故意忽略自己,也不上前,只沉着脸跟在后面。

郁娴儿带来的两个丫鬟则又在云霓后面一点,因此当进了茶楼,一个女子脚步匆匆往外走时撞到云霓身上,谁也没来得及扶她一把。

云霓趔趄一下,那女子也没站稳,然而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云霓一个嘴巴子就抽了过去。

那女子正是薛如如,她有个场子要赶,走路便着急了些,但如果不是这个小姑娘不看路,她也不能撞上,当众被打了这一巴掌,薛如如的里子面子掉了一地。

她知道京城贵人多,但这双眼睛也算练了出来,一眼就看出敢嚣张地抽她嘴巴子的姑娘不是什么贵人,当即什么也没说,站稳身子便后退一步,跟身后的丫鬟示意了个眼神。

丫鬟见自家小姐被打,早就气得不行了,得到示意,上前便左右开弓抽了云霓两个嘴巴子。

云霓在云家一直是被捧着长大的,别说被人抽嘴巴子,就是一根头发丝都没人敢动她的,当下眼眶都红了,但也想起来这些日子爹娘对她的告诫,京城不比襄州,让她多少收敛着些,刚才被撞,她本就心情不好,怒火冲头才朝撞她的人动的手。

这时被打了脑袋清醒几分,不敢立即还手,云霓就向前面正皱着眉看向这边的郁娴儿喊了声“表嫂”。

郁娴儿听她这么喊,眉头皱得更紧几分。

薛如如这才注意到已经走过去的郁娴儿和乐轻悠,她看出来这两个女子的穿戴皆是上好的,其中一个头上的首饰还是宫廷里出来的,便知道那呆了宫廷首饰的女子定然是高官之女,不由暗怪自己沉不住气。

“若儿,你怎这么不懂事?”不等那女子说什么,薛如如先声夺人,“这位小姐动手,也是我走路不看,你怎可反打过去?”

薛如如这一身打扮,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出来她是青楼女子,郁娴儿是半句话都不想跟她多说,就道:“姑娘这话过了,是我家表妹有错在先。”

跟着对云霓道:“表妹,咱们还有事,走吧。”

云霓不敢相信自己当众挨了这么两巴掌在郁娴儿看来竟然这般轻飘飘地就能过了,她捂着脸不走,“我从小到大没吃过这么大亏,表嫂在跟前也不给我做主吗?”

不论她跟乐巍感情如何,他们到底是亲表兄妹,这其中有爹爹、祖父、祖母的面子在呢,郁娴儿怎么敢这么怠慢她?

乐轻悠说道:“表姐,算了。”

如果你不先动手怎么会被人打回来?现在不依不饶能怎么不依不饶?把人抓到牢里?就两巴掌人家衙门也不管啊;打回来,跟一个青楼女子争执,争胜了又能怎么样?

“你说什么?”云霓看向乐轻悠,“算了?枉我爹那么照顾你,我被人打了你就一句算了?”

“那姑娘想怎么样?”随着这道温柔的声音,一个大红色绣山水纹的锦衣男子握着把扇子迈下阶梯来,“薛姑娘是我请的客人,冲撞了姑娘,在下代为道声歉可行?”

男子的容貌俊美中透着些风沙雕成的硬朗,声音却温柔似水,他一开口,鲜有姑娘能对他疾言厉色的。

云霓本来就有些红的脸颊更红几分,但她向来是不退让的性子,说道:“我可以不追究,但是多打的这一巴掌我得打回来。”

男子眼中闪过几分不耐,如果不是看旁边那个一身淡蓝衣裙的小丫头长得美,他才懒得出面,当下展开扇子扇了扇,看向乐轻悠问道:“小姑娘,你觉得你表姐这个提议合理否?”

什么合理否?乐轻悠嘴角抽抽,她看着这个男子,说道:“你是不是季大哥?”

只带着几个亲兵偷偷来京城的季玄泰:“……?”

他皱着眉打量乐轻悠好一会儿,才一拍额头,道:“你是……”轻轻那个小丫头?!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看着乐轻悠却是满眼惊奇,当初那个白嫩嫩的小丫头,眼睛忽灵灵跟两颗熟葡萄似的小丫头,竟然长成了这般亭亭玉立的纤美模样。

季玄泰本来是想调戏一下这个美貌姑娘的,现在知道她是小丫头,他还真升不起那个念头了,着实舍不得啊。就笑对云霓道:“原来都是熟人,我看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云霓看看季玄泰又看看乐轻悠,心里的嫉恨更甚,既然都认识,那这件事更不能这么算了。

薛如如心里却有些发抖,这个客人她陪过两次了,知道他有如何不好惹,若是他真为熟人的表姐出头,自己真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再被打一巴掌吗?

196

季玄泰着实厌烦了云霓的不依不饶,便不耐烦道:“既然姑娘如此坚持,这丫鬟抽了你两巴掌,你抽回来就是。”

薛如如暗松一口气,也不敢维护自个的丫鬟,“也是我不对,便依季大爷说的办吧。”

云霓从来不会见好就收,还想说什么,郁娴儿开口道:“表妹,莫要如此咄咄逼人。”

她是来给阿巍投花的,可不是看这个表妹跟人争执的。

见没人站在自己一边,云霓心里着实委屈,但是她再不会见好就收,这时也不敢坚持了,瞪向那丫鬟道:“你自己抽自己两巴掌吧。”

若儿心里委屈,却知道自己没有说不的权利,只得抽了自己两巴掌,哪知道云霓还嫌她抽得轻,不得以又抽两巴掌才罢。

那边,季玄泰已经跟在乐轻悠和郁娴儿先上楼去了,二楼有一个大厅,因大周民风开放,这里有不少年轻女子,大厅西侧也有那单隔出来的雅间,不过比没有用屏风隔开的要贵上十几文钱。

季玄泰指了指西侧一个靠窗的雅间,对乐轻悠道:“小丫头,跟我去那边坐?”

至于旁边的姑娘,他没有邀请的意思,对于郁娴儿来说,这个满是纨绔相的人便是邀请她,她也不会过去的,同时她也不希望乐轻悠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可不能跟阿巍交代。

“多谢公子盛情”,因此在乐轻悠开口前,郁娴儿就道:“我们已经定好了雅间,就打扰公子了。”

虽然跟季玄泰是旧友相逢,但乐轻悠也不能把自家嫂子扔在一边,闻言便笑道:“季大哥,我先和娴儿姐去雅间了,你住在哪家客栈,我有空了去找你玩,或者你得空去我家。”

季玄泰也不生气,笑道:“那好吧,我住在离这茶楼不远的丰源酒楼,天字一号雅间”,这时有锣声远远传来,他摆摆手道:“快去吧,这是进士们已经进了这条街了。”

乐轻悠跟他摆摆手,便快步跟郁娴儿又上了一楼,郁娴儿定的雅间在三楼,的确是个视野最好的地方。

一到雅间,乐轻悠就跑过去推开了窗户,看看下面两边都站满了人的街道,又看看远处骑着高头大马走来的一条长长的队伍,忙捏了一串樱桃准备好。

郁娴儿站到窗户另一边,看向街那边的队伍,心里慢慢地激动了起来。

那两个丫鬟都在后面一步远的地方站着,这时其中一个指着那渐渐行进到这边的队伍,既惊讶又兴奋道:“穿着状元郎衣冠的,不是三公子吗?”

乐轻悠见那最前面的几个人中,不止有三哥,还有大哥二哥,心里最先冒出来的是担心,随即才是高兴。

郁娴儿看见骑马走在二甲第一位置的乐巍,不由小小地呼了一声,看着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她几乎想大喊几声。

“知心”,郁娴儿侧身伸手,那个穿着水绿色衣衫的丫鬟忙上前一步,笑着把手里的花篮递了过去。

知意摸了摸袖口里藏着的一朵自己的纱花,眼神落到窗外时闪过一丝落寞。

说话间,走在最前面的方宴就来到这茶楼窗下的街面上了,两边不停响起“状元郎这边这边”、“状元郎请收下我的花”、“状元郎接住”的声音,呼喊探花榜眼的声音几乎是寥寥无几的。

看着一身大红状元锦袍却绷着一张脸手握缰绳目视前方的方宴,乐轻悠忍不住笑起来,学着那些只闻声音不见人的姑娘喊道:“状元郎,接住我的樱桃。”

状元郎三个字刚一喊出来,楼下的方宴就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茶楼,然后目光精准地找到站在三楼一个临街窗口的轻轻,一直绷着的脸上露出两分不太明显的笑意。

楼上樱桃已经砸了下来,在一朵朵朝他飞来的鲜花中很是不起眼,方宴却长臂一伸,把那两颗樱桃握在了手中。

两边眼睁睁见证了这一幕的人都激动得叫嚷起来,更多的花朝方宴身上砸去,前面牵马的太监不得不伸手挥打着才能正常往前走。

与之对比分明的,是右手边的施朗和乐峻,乐峻虽然被砸的话不如方宴的多,却也不是没有,而且他早就习惯了跟方宴一起出门,姑娘们注意到的总是他这一现象,看见方宴几乎被花海埋没,乐峻笑得很欢乐。

位在中间的施朗却一路都没怎么被人注意,跟个透明人一样的感觉让他心里更添几分恼怒。

这时听见那茶楼上又喊了声“探花郎看这里”,跟着便是一个红红的物体从眼前不远处飞过,施朗只觉屈辱无比,这人单单就忽略他这个榜眼,是什么意思?

乐峻已经看到在那窗子后一闪而过的妹妹,忙伸手接住了樱桃,双眼含笑地向那窗户摆了摆手。

旁边的人才明白,人家这是一家人啊,怪不得都接了呢。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楼上又响起两道声音,一道喂一道大哥,伴随着这两个声音,从那个窗子里扔出一支娇嫩欲滴的海棠花和与刚才一样的樱桃。

这家人还有个考中的进士?那得是什么人家啊。

一边想着,一边看着是哪个接了这两样东西,大家就看到稍后方的二甲第一名眉眼带笑地伸手抓住了那个被抛到他上方的樱桃,随即大手往旁边一移,就捞住了那朵海棠花。

一瞬间人群中的呼喊声更热闹几分,也有不少人仰头去看路边茶楼的那个窗子。

方宴抖了抖马缰绳,示意牵马的太监走快点,不过两边的人群太热情了,就算想快也快不了多少,大约有半刻钟,这一行一百多人的进士才走过去一半。

后面这些人与俊美无俦的状元郎距离比较远,倒是也得了些噗噗砸过来的鲜花。

郁娴儿才看到郁然,笑着说道:“那不是六弟吗?”然后一朵海棠花扔了出去,旁边知心趴在窗户边上提醒道:“六少爷,接花。”

郁然刚伸手捞住那朵海棠花,一朵纱做的茉莉花正好砸到他手上,这一来路边看着的人都爆发出善意的笑声。

茉莉花是从路另一边的商铺中扔来的,为防纱花扔不远,花心里还缀着一颗珍珠,郁然面上带笑,其实很想皱眉,半点没有捞住那朵纱花的意思。

茉莉花落在地上,好巧不巧地被马蹄子踩了个正着。

银楼二楼一间房中,躲在窗户后的姑娘看见这一幕狠狠地咬住了下唇。

但因时不时有花飞向路中央的进士们,大部分人都没怎么在意,实在是扔花的人太多了,砸到脸上的都有,更何况是在乱花纷飞中砸到手上呢。

郁娴儿对乐轻悠道:“今天太阳大,把你的樱桃也给迎风扔两个。”

乐轻悠把篮子递给郁娴儿让她拿,郁娴儿笑道:“这个东西太小,我怕仍不准,你来扔。”

乐轻悠没多想,拿了个樱桃,示意知心出声提醒了,才把樱桃扔出去。

虽然那小丫头只是在窗边很快地露了一面,郁然还是把她认了出来,接住樱桃向上面挥了挥手,随即就笑着扔到了嘴里。

等这一波走过,一条路上都是被马蹄踩扁的鲜花、布花,这时就有那店铺里的伙计、专门等着捡好东西的普通百姓弯着腰去拨捡起来。

乐轻悠和郁娴儿从三楼下来,去跟季玄泰道别时,看到与他对面而坐的云霓时,才想起来把她给忘了。

郁娴儿问道:“表妹怎么不去三楼照我们?”

云霓暗道虚伪,笑着轻飘飘道:“我不知道表嫂定的雅间是哪间,等我来到二楼时已经不见你和表妹了,幸而知道季公子是熟人,我才有个地方可待。”

她说了这么些,郁娴儿便只笑笑,什么都没多说。

乐轻悠对季玄泰道:“季大哥,我们要去熔金街,就先走了。”

季玄泰看着乐轻悠,摆手道:“去吧,等等”,说着解下了腰间的玉佩,递给乐轻悠:“拿着这个,我身边的下人都认识这个玉佩,你来找我时便不会被人拦着了。”

乐轻悠还没说话,季玄泰已站起身把玉佩放到了她的手中。

看着这人拉着乐轻悠的手,她也不说赶紧抽回来,郁娴儿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出声道:“季公子请便,我们告辞了。”

季玄泰笑了笑,收回手。

乐轻悠把玉佩先装进了荷包里,抬头想问云霓可一起去,却看到她盯着自己的手的那种恨不得剁掉的眼神,乐轻悠的语气便也不那么好了:“表姐,你一起去吗?”

云霓根本不想跟这个处处不如她却处处压她一头的什么拐弯子表妹相处,皱着眉道:“我不太舒服,热闹已经看过,就不去了。”

乐轻悠点点头,没说什么,率先走了。

郁娴儿朝这两人点头示意一下,也迈步离开,出了茶楼,却让知意去乐家喊两个下人过来茶楼保护云家表小姐。

银楼中那间房里的女子也站起身来,对身后一个腰中佩剑的侍卫道:“待会儿去查一查,对面茶楼第三层那个扔了樱桃的房间是谁家包下的。”

侍卫低头应了声是,“小姐可要回府?”

“再去看看”,女子说着起身,向门口走去,提着花篮的小丫鬟等那侍卫先走了,才迈步跟去。

197

乐轻悠和郁娴儿到了雅意茶楼时,进士们那长长的队伍还未过来,乐岑和赵庆喜都在这边等着了,几人喝了会儿茶才听见热闹声向这边涌来。

乐轻悠朝窗外看了眼,路两边的窗户中频频有花朵鲜果掷出,比之刚才那条街的热闹情形半点不差。

赵庆喜看了看乐轻悠的小竹篮问她:“轻轻,你只准备了这么点东西?”

小竹篮中的花和樱桃还有半篮子,乐轻悠说道:“这些就够了,我一会儿还得回家。”

赵庆喜笑道:“怎么不多跟着你哥哥他们瞧瞧这热闹,以后想看可就看不见了。”

“家里也不能一直没人”,看到方宴骑着马走近了,乐轻悠忙拿出一朵鲜花扔了下去,因为这是她之前就跟哥哥们说好的给他们扔花的地点,还和他们一起来看了看这间临街雅间的位置,所以她没喊方宴一声,方宴也在这个时候伸手接住了那朵花。

花是玫瑰花,乐轻悠把花枝上的刺都拔得干干净净,方宴拿食指和拇指摩挲了下花枝,向那个窗户的方向笑了笑。

施朗沉着脸,见这抢了他状元之位的人接了一朵花脸上也带了笑容,便笑着大声问道:“状元郎一路上都不苟言笑,这时却是接了哪位佳人的花,笑得这般开心?”

旁边的人群喧喧闹闹的,民众们的关注点都在状元郎如何年轻如何俊美之上,谁也没管骑在骏马上的这些进士老爷们在说什么,施朗这话,同样骑在马上的乐峻等人听了个清楚。

乐峻和乐巍都看出来这个榜眼不服气自家三弟得这个状元,此时都有些担心这人故意找事,小宴接的花是谁扔的他们都很清楚。

跟在乐巍后面的进士听到这话,却露出了事不关己只看好戏的笑容。

方宴神情疏淡的笑了下,什么话也没说,正视前方继续前行。

或许是见状元郎接了朵花,那些人群中的姑娘以及有条件躲在雅间中的姑娘都激动起来,一波又一波鲜花朝路中央的人和马砸了过去。

乐轻悠又朝大哥二哥的方向扔了几朵,见他们都接住了,这才不扔了,看着几乎能把人淹没的花朵说道:“幸亏有人给进士们牵马,要不然这场面要惊马的。”

过来换茶的小二便笑着接话道:“可不是,往年新科状元率众进士跨马游街已是热闹了,今年的状元还有探花还有那后面的好些个进士老爷,都长得太俊了,这不刚才我那老娘都买了两朵鲜花扔给了状元郎。”

“那贵店今天只卖花这一项生意就赚不少吧”,赵庆喜说道

小二笑了笑,“不瞒客官,今天的花的确赚了不少。那您众位慢慢品茶,小的下去了。”

赵庆喜摆摆手,见那小二出了门,才道:“如果知道京城的人看状元游街时都这么舍得,我也弄些花来赚一波。”

说说笑笑的,等楼下的人马都走了过去,乐轻悠便起身回家,乐岑说他今天没事,正好送她回去,家里有什么事的话他也好帮忙。

赵庆喜还要写书,便与他们在茶楼门口分开了。

“乐小姐”,一道忐忑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乐轻悠回头,就见一个穿着秀雅却又有些风尘气息的女子笑道:“果然是你们。”

“刚才看到状元郎竟然是乐三公子”,那女子说着话向乐轻悠走来,“我就猜到是你们了,恭喜你了,你三个哥哥都一朝高中了。”

乐轻悠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努力回想这人是谁,但到底也没想起来,便笑笑道:“谢谢了。”

女子又问道:“你们住在哪儿,有空了我去拜访。”

赵庆喜刚才要走的,听到有人喊轻轻便停了下来,此时嗤笑一声:“不知是哪个泥窝里混的,也敢说去拜访我表妹,是说你脸太大还是脸太厚?”

这身装扮一看就是风尘女,竟然敢当街跑过来跟他妹子打招呼,还说什么拜访,让别人如何想?好人家的姑娘谁会跟这种风尘女有来往?

女子的脸色红了红,眼眶子也红了,对赵庆喜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曾经受到过乐公子一救之恩,想感谢而已。”

乐轻悠听见这话猛然间想起这个女子是谁来,年前她和哥哥们来京在路上带了一程的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女子。

只是怎么听庆喜表哥的意思,这女子沦落风尘了?

然而乐轻悠并没有什么帮人没帮到底的后悔心情,拉住脸色难看的赵庆喜,跟那女子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郁娴儿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眼,见那女子已经转身离开,似乎还是边走边擦眼睛,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一股不安的感觉袭上心头。

郁娴儿就没立即回府,而是跟着乐轻悠一起去了她家,找了机会问乐轻悠:“轻轻,之前那个姑娘,你们是在哪儿认识的?怎么看她对你们很熟悉的样子?”

乐轻悠知道郁娴儿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想了想把她和哥哥们年前来京时在路上遇到那姑娘带了她一程的事如实说了。

郁娴儿笑了笑,“怪不得那女子说什么一救之恩呢。”

乐轻悠说道:“你别多想,且这中间本也没有什么可多想的。”

她都没说大哥当时解了披风给那女子呢,郁娴儿就已经笑得有些勉强了,看来不论古今,女子是没有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和其他女人有什么牵扯的。

她也可以不跟郁娴儿实说,但这事又有什么需要说假话的理由,再说假话也终有被拆穿的一天。

郁娴儿心里的确不喜欢乐巍救过那么个女人,然而她也不至于那么小心眼,便道:“我能多想什么啊?对了,他们晚上应该不会回家吃饭,我在这里多陪你一会儿。”

天黑了郁娴儿才回去,郁家的下人过来接的,乐轻悠送她出了门,因此是天气已经热起来,就让夜与在院子里多点了两盏灯笼,和乐岑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喝茶。

又过了半个时辰,大门外才响起马蹄声,乐轻悠和乐岑都起来过去,乐巍他们已经下了马。

乐轻悠闻到微凉的空气中有清冽的酒味,问道:“要不要煮些醒酒汤?”

乐巍说不用,将缰绳交给武恒,说道:“牵到后院好好喂着,明天送回御马司去。”

武恒答应着,跟武艺、武应牵着马先进了家门。

“你们在哪儿吃的饭?”乐轻悠走在方宴旁边,突然皱皱眉,问道:“席上还有女人吗?”

方宴听她这语气,心里就是一咯噔,笑道:“有几个歌女。青楼女子会在这天主动去陪新科进士饮宴,不过我没让人近身。”

后面这一句他说时微微低了头,声音也压得很低。

乐峻上前两步,打断了他们的话:“轻轻可吃饭了?有没有粥,二哥还有些饿。”

乐轻悠便把刚才那个话题抛在了一边,“炉子上温着水果粥呢,我给二哥去盛。大哥三哥,你们要不要?”

乐巍笑道:“给我们也盛些吧,席上没怎么吃东西。”

方宴连个说话的余地都没有了,不过心里知道轻轻喜欢自己,他也不跟两个大哥争这一点儿先后。

客厅里,乐岑问道:“你们三个这都能进翰林院吧?”说着又竖起大拇指,“你们这一场科考,真是给咱们乐家争光了。”

乐巍笑了笑,“阿岑哥就不用再夸我们了。按照惯例倒是都能进翰林院,只是我们有意外任,一切还得等几日后的大朝会才能确定。”

“别管去哪儿,好好当官”,乐岑说道,“咱们总能都在京城安定下来的。”

兄弟几人又说了会儿话,乐轻悠端着几碗甜香的水果粥过来了。

此时的郁娴儿已经洗漱好准备休息了,知意拿着个木梳在给小姐梳通头发,透过铜镜隐约看到小姐面露沉思,她想了想,终是开口道:“小姐,上午跟乐小姐打招呼那个女子,奴婢觉得应该好好注意一下。”

好片刻,郁娴儿才道:“为什么这么认为?”

知意握着梳子的手顿了顿,不能说她一直关注着姑爷因此在楼上时就看到了那个女子,当然了当时有那么多姑娘,她之所以注意到那个女子,一是因为她的穿着二是因为她的神情动作。

在众人都在高兴地议论新科进士们时,那个女子一直想要往前挤,好几次都差点挤过人群冲到大路中央,只是现场人多,才没让她冲出来。

知意看得很清楚,那个女子的主要目标就是姑爷,后来又知道她和姑爷认识,自己心里就有些担心。

知意就笑道:“那女子看起来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女孩,而那些青楼女子、歌女又都喜欢攀结新科进士,往往不请自去,奴婢担心那女子会趁这个机会去缠着姑爷。毕竟听她跟乐小姐说的那些话,她很是感谢姑爷他们的救命之恩,若是就这么赖上姑爷……”

郁娴儿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第二天一大早,郁娴儿就去找了郁然,刚打听两句昨晚上他们用餐时的事情,郁然便笑了:“四姐放心,不用你交代我也得帮你注意着姐夫啊。姐夫倒不是那轻浮之人,昨晚咱们吃饭时姐夫都没让那些女人近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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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郁娴儿就去找了郁然,刚打听两句昨晚上他们用餐时的事情,郁然便笑了:“四姐放心,不用你交代我也得帮你注意着姐夫啊。姐夫倒不是那轻浮之人,昨晚咱们吃饭时姐夫都没让那些女人近身的。”

郁娴儿想问的虽然就是这个,此时却还是不好意思起来,说了两句话便说要去给祖母请安,郁然叫住堂姐,和她一起去。

路上,郁然问堂姐:“四姐,你今天去不去乐家?”

郁娴儿看着堂弟笑了笑,说道:“六弟想去的话我便陪你去。”

郁然被堂姐打趣地有些脸热,忙展开扇子扇了扇,咳咳两声:“那就去看看看吧。”

见过祖母吃过了早饭,堂姐弟两人就一人坐车一人骑马,向乐家而去。

马车在乐家门口停下时,对面也缓缓停下一辆双马豪华马车,郁娴儿沉思着往那辆车上看了一眼,扶着知心的手下车来。

与此同时,那辆马车上也下来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他下来后又转过身,伸手扶下来一个打扮华丽的美妇人。

光烨侯夫妻?

郁娴儿看向一旁的堂弟,郁然摇摇头,低声道:“先去见个礼吧。”

光烨侯再没实权,那也是一个侯爵,他们两个小辈遇见了不去见个礼说不过去。

那边光烨侯也看见了郁然堂姐弟两个,皱了皱眉,认出了那少年是郁家最出彩的后辈之一,便背着手对过来见礼的两人道:“你们是郁家的孩子?到这市井地方来做什么?”

他也是昨天才听下朝后特地与他道喜的官员说了才知道,今科状元是他那个早就找不见的儿子,若不是夫人催着过来看看,他是不可能上门来的。

他是为父的,怎么算都该是那孩子先上门见礼。

郁然一向对这个光烨侯感观不好,当初光烨侯夫人逝世不到半年他就续娶,便是本就夫妻关系不好的,这也显得凉薄,更何况当年在京城,谁不知道光烨侯对其夫人情深意长?

“侯爷有所不知了,这是我姐夫家”,他指了指小巷尽头的大门,“今日在家无事,小子便过来与姐夫商讨一下学问。”

光烨侯点了点头,他身旁的美妇人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郁娴儿一眼,笑道:“前些日子就听说郁家嫡小姐定了一门寒门夫婿,没想到这么巧,竟是我家宴儿的义兄。”

乐家一门三进士早在昨天状元游街时就传开了,光烨侯夫人在家里气得直搅帕子,还把长长的手指甲折了两个。

她心里恨极了,真不知道那兔崽子哪里来的好运气,当初都被那些人带走了,还能结识两个学识丰富的义兄。三个进士啊,别说在寒门中见所未见,就是京城里这些书香世家,谁家能出三个进士那都是极为长脸的事。

郁娴儿看了眼言不由衷的光烨侯夫人,态度极好地福了福身:“不知您家和乐家有什么关系?”

光烨侯夫人是早几年的户部侍郎张崎庶女,母亲是一个卖花女,张家的姑娘经常让她进府挑她的鲜花,这卖花女熟悉了张家后就用了些手段跟经常去后院亭子看书的张崎有了肌肤之亲,然后便仗着身孕被张家主母咬牙让人抬进了府中。

张氏自小跟庶母学了不少手段,但大多上不了台面,用容色手段勾住男人可以,与人交际操持府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时被一个小小女子将了一军,张氏的脸色便不怎么好看,语重心长道:“郁小姐啊,你虽是跟这寒门长子定了亲,却也不好在还未出嫁时便管夫家的事。”

郁娴儿笑了笑,“小女只是好奇罢了,侯夫人不好说就算了。”

她回想刚才这光烨侯夫人说的宴儿,尽管并不知道这其中内情,也猜得到他们此来和阿巍三弟方宴有关。

方宴,姓方,跟光烨侯一个姓,郁娴儿并没有见过方宴,只知道早几年光烨侯世子失踪了,且跟乐巍定亲时她父亲也没把查出来的那些跟方宴有关的身世跟她提,此时便猜测这方宴难不成是光烨侯的那个世子?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也只有这个才能解释光烨侯夫妻为什么会同时过来。

郁然昨天也在金殿上,倒是清楚,上前两步低声道:“四姐,咱们先去通知他们兄妹一声。”

张氏的眼光闪了闪,暗骂了一句贱皮子,保持着高贵仪态转身对光烨侯道:“表哥,咱们快进去吧,好些年不见宴儿,我这心里……”话已是说不下去了。

光烨侯心疼不已,忙扶住张氏的肩膀:“那个不孝子不值得夫人的眼泪,快别哭了。”

旁边的郁然和郁娴儿都看得牙酸,他们不是没见过恩爱夫妻,却是第一次被所谓的恩爱夫妻给恶心到了。

两人也不管失不失礼,先走一步,过去拍响了乐家大门。

“真的是宴儿”,夜与这边刚打开大门,就听一道带着哭声的声音,“宴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张氏跌跌撞撞地从郁然、郁娴儿身后挤过来,一把推开夜与,走向正在院中教乐轻悠画画的方宴,看着他,很不敢相信似的伸出手,敢碰又不敢碰地道:“可怜的孩子,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啊。”

乐轻悠一脸懵:你是谁啊大婶,我家三哥这般玉树临风、面如冠玉,你说痩?

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被这个突然冲出来的女人弄懵了。

随后进来的郁然忍不住笑了声,这光烨侯夫人还挺有市井气息的。

乐轻悠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当看到那个背手站在门口趁着一张脸的中年男人时,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她忙挡在方宴面前,问张氏:“你是谁啊,一见面就说我三哥受苦了,我三哥好好的怎么就受苦了?”

张氏拿帕子沾了沾哭得很是美丽的脸颊,哽咽道:“我是宴儿的母亲啊,宴儿?”看向方宴,似乎在寻求他的肯定。

方宴冷笑,如寒冷冬夜中清凉月光下出窍的霜剑,“一个出嫁前就与人私通的贱妇,何敢称我母?”

“逆子”,一声暴喝,光烨侯几大步过来,抬手就扇向方宴,乐轻悠下意识地把方宴完全挡住,那边乐巍和乐峻已经齐齐上前,乐巍抬手挡住光烨侯的手腕,声音冰冷:“到我家来不先自报家门,倒先动手,敢问是哪里的道理?”

乐峻嗤笑,“我们都知道三弟的母亲早已仙逝,随便一个女人蹦出来就自称母亲,就不要怪被人否定。”

一句话把方宴刚才的言语不当也兜住了。

张氏垂着头不停拭泪,看起来伤心极了,其实她已恨得面容扭曲,如果是还在侯府,如果是这兔崽子小时候,她都有一百种方法整治这贱种。

光烨侯被这兄弟两人的话气得面皮紫涨,半晌后大声道:“好好好,这就是新科进士老爷,爹娘过来不先拜见,反而能开口辱骂了。本侯真得去朝堂上问一问,朝廷是怎么取士的?”

“你说是我三哥的父母就是了?”乐轻悠开口,“我三哥小小年纪流落在外,怎么从未见过他父母找来?”

光烨侯只是冷哼,他的确没派人找过这小子,只在皇上下旨申斥时才装模作样地找了两天,后来他请旨立二子恒儿为世子,皇上却迟迟不下发圣旨,他更是盼着这个逆子再也别回府,省得碍事碍眼。

张氏哽咽道:“我们找了,这些年一直未停过让人去找宴儿……”

方宴极是厌恶这女人的作态,但他的心里是暖的,轻轻护着他,两个兄长也护着他,他便不觉间温和下来,平静说道:“不知光烨侯夫妻来找我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下,张氏就不敢相信地看了方宴一眼:“原来你还记得我们,母亲还以为你当初失踪时年纪太小,不记得我们了。”

这不就是在说方宴故意对他们做父母的失礼?明明方宴极其反感她自称母亲,她却还一口一个母亲。

乐轻悠几乎可以想象,方宴小时候是怎么在那个所谓侯府过下去的,当下便冷冷道:“这位夫人,你是耳聋还是理解能力有问题还是脸皮太厚?我三哥有生母,你口口声声自称的什么母亲?”

张氏闻言恨不得一巴掌打烂这个臭丫头的脸,面上却更加伤心:“我是八抬大轿嫁入侯府的,宴儿如何能不认我?岂不是让世人戳脊梁骨?”

方宴握住乐轻悠的手,不让她再跟这类脏臭之人分辨什么,跟这些人分辨,他们总能找到一些不要脸面的道理。

“说吧,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他不耐烦地问道。

光烨侯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还要扯?方宴就直接说道:“送客?”

夜与、武恒、武艺为首,家里的护卫都上前几步,伸手示意这夫妻两个离开。

旁边看着的郁娴儿皱了皱眉,这个三弟有些太直来直去了。

光烨侯气得连说了好几声好,甩袖便走。

张氏捏着帕子沾着脸颊,一面看看丈夫一面又看看方宴,很是依依不舍地往外走,“宴儿,知道你心里有气,不过你既然都回来了,总要回家看看。你弟弟妹妹一直都惦念着你呢。”

方宴说道:“只怕是惦念着世子之位吧。”

如果皇帝已经把世子之位传给这个女人的儿子,他们绝不会上门来做这一出戏。

张氏心里松一口气,丈夫不说到正事就走她是很恼火的,没想到一句话到引得这愚蠢的兔崽子自己说了出来。

“宴儿,你自小就对”,她干脆停下脚步,想说母亲二字到底是咽了下去,“我有偏见,世子之位是方家要一代代传下去的,我们如何敢惦记?只是你在市井混迹,恐无德再继承这侯位了呀。为着咱家的名声着想,你便委屈一二,日后恒儿也绝不会亏待你的。”

光烨侯就道:“你母亲说得对,过几日我再请旨立恒儿为世子时,你便主动辞了这世子之位。”

乐轻悠被这夫妻俩一人一段的无耻之言简直要气笑了,故作无知地转头问方宴:“三哥,光烨侯不是那位侯爷立了什么大功而被封赏的吗?怎么改立世子还要你先辞啊?”

光烨侯顿时被这句话勾起许多屈辱的回忆,他只是方府旁支出身,但却因为被那女人看上就被赐婚被恩赏一个爵位,他如今所有的成就都被看做是妻子的荫蔽,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何等屈辱?

张氏忙站在光烨侯身边,厉声对乐轻悠道:“真是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没父母也没长辈教吗?”

方宴眼中闪过一道极冷的厉色,看向那对夫妻:“想要我主动辞了世子之位,你们就老老实实地滚出去。”

“你这个逆子”,光烨侯怒极,正待上前却被一旁的张氏拉住了,看着妻子恳求的神情,他深吸口气,对方宴道:“你好自为之。”

张氏又慈爱地向方宴点点头,这才脚步匆匆地跟着甩袖离去的光烨侯走了。

郁然合上手中一摇一晃的扇子,笑道:“这夫妻两个挺配的。”

乐巍问他们:“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那倒没有”,郁然说道,觉得这个堂姐夫有些不动风月,“今天你们应该没事吧,不如出去喝茶?”

……

一行人在京城的瓦肆茶楼玩了大半天,回家时,乐轻悠和乐峻、方宴、郁然特意走在前面,给乐巍和郁娴儿留下说话的时间。

郁娴儿等了半天没听见身旁之人说话,自己也不想先开口,女孩子家总是太主动就不矜贵了,她便耐着性子看路两边的摊位铺子。

京城管理严格,不能随意在路边设置摊位,但铺子两边与正路有三尺之隔的空地上却允许摆放,这样的摊位既要交给衙门一部分摊位费还要交给铺子一部分占地费,因此大多是卖一些首饰脂粉。

郁娴儿看着,倒是真看中了一个喜欢的,那是一对挂在木展示架上的白玉耳环,如意状,小小巧巧地很是惹人喜欢。

刚要迈步,旁边一直不说话的人已经向那个摊位走了过去。

郁娴儿看着他的背影,心头涌起一阵阵甜意,他看起来话不多,却着实关注着自己呢。

乐巍很快转身回来,把装着如意耳环的小纸盒交给郁娴儿,“戴着玩吧,这些摊位上的都不是什么好玉。”

郁娴儿嗯了声,神情间满是羞涩,目光无意间从他的大手上滑过,发现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巧的纸盒,不由问道:“怎么买了两对耳环?”

“哦”,乐巍笑道,“给轻轻买的。”

心头的甜意降了几度,虽然知道这人是照顾妹妹习惯了,但郁娴儿还是有些不开心,把这点不开心压下去,她问道:“给轻轻买了什么样的?”

“那丫头不喜欢戴耳坠子,这是一个迎春耳钉”,乐巍这么说道。

郁娴儿点点头,一直到家,心里都有些闷闷的,知意奉了茶来,问道:“小姐今天和姑爷一起出去,怎么却是不高兴的样子?”

郁娴儿端过茶抿了一口,反问道:“知意啊,你说人心怎么总是不足呢,一开始我希望他能看到我,现在我们定了亲事,我又希望他最看重我。我可以跟他一起疼他的弟弟妹妹,但是我更希望我和他之间的东西是独一无二的。”

知意没跟着出去,听完了却不明白,想了想道:“奴婢觉得姑爷是个比较冷心的人,要想他一下子关心小姐重过他的弟弟妹妹,应该不可能的,不过日后相伴相持的是夫妻,小姐终会是姑爷最看重的人。”

郁娴儿笑了笑,摆手道:“下去吧。你都明白的道理我也明白,只是心里明白,感情却不受控制。”

知意施了一礼,退了出去,等到问过知心今天发生的事,知意隐约明白小姐在介意什么了。

……

“这是什么?”乐轻悠接过画着几朵小花的纸盒,看见并排放在盒子底部的耳钉时,不由拿起来一只,道:“迎春花的耳钉,这是用什么做的,跟真的一样?大哥你在哪儿买的?”

“回来时在路边的摊位上买的”,乐巍坐在一边,倒了杯茶给自己,一边喝着一边道:“这东西看起来是用染色的蚕丝做的,应该很费工夫,这一对比那些劣质玉料做的耳环还贵几百文。”

乐轻悠哦了声,打趣大哥:“原来是给嫂子买东西的时候才想起来给我买的,哼,我看这对耳钉也没那么好看。”

乐巍笑着摇了摇头。

方宴把一碟糕点推到乐轻悠面前:“吃东西,明天我专门给你买。”

乐巍、乐峻看了他一眼,都没说什么。

正说着话,院子里传来笑声,乐轻悠侧头一看,是云舅舅笑容满面地大踏步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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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和郁家小姐出门了?”云诏说着走进来,“怎么样,玩得可还尽兴?”

乐巍起身请舅舅坐了,说道:“只是去那些瓦肆茶楼转了转,舅舅吃过晚饭没,在跟我们一起吃点吧。”

“那正好,还没来得及吃饭呢”,云诏笑道。

乐轻悠便出去让秦大娘把饭菜端上来。

饭后喝水果茶时,云诏才说起了过来的正事,“沾了你们三个光,这两天舅舅家接待了不少官宦人家的上门。”

乐家这个寒门出了三个进士,这如今是京城最热门的话题,好些为官之家都觉得这样人家的孩子有很大的拉拢价值,打听到他们还有两个舅舅,一个是扬州知府一个是襄州首富,就有更多的人家心热起来,因此这一天内云诏那处在京城的宅子前就没停过车马。

“那些人上门都是怎么个打算,你们想必也清楚”,又喝了口水果茶,云诏继续道:“其中有一多半都是冲着你们的婚事来的,如今又有阿巍与郁小姐定亲在前,有郁家这么个亲家在,上门来的那些人家中还真有几家不错的。舅舅过来,也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乐峻问道:“云舅舅,不知有没有不错的人家求娶轻轻?”

正事不关己地喝茶的方宴抬了抬眼皮,放下茶杯道:“二哥的亲事还未定下就先说轻轻的亲事,这有些不合规矩。”

乐峻:合规矩你天天盯着轻轻?

乐巍看了方宴一眼,对云诏道:“舅舅,如果有好人家,您帮我们记着。”

如今有舅舅在,那些有意与他们结亲的人家都是先去登舅舅家的门,倒不似跟在家那会儿一样,媒婆都是直接找到他说的。

云诏哈哈一笑,“阿巍放心,那些不像样的人家在我这一关就过不了,只是轻轻还小,这个不急。”

其实也是没多少门第好的人家主动来探小外甥女的婚事,不过这个真不急,有这么三个哥哥在,等他们再做出些实实在在的成绩,小外甥女的前程错不了。

“看中小峻和小宴的我斟酌着倒是有两家比较好的”,云诏说道,“一家是工部郎中家的嫡幼女,一家是京城府尹家的嫡次女,当然了其他人家也有相对不错的,我觉得这两家是其中最好的。你们觉得如何?”

如果可以,他就让裘氏设个宴,请这两家的姑娘过府看看。

方宴说道:“多谢舅舅费心了,我想在仕途上有些作为了再成亲。”

乐峻听着也不大愿意就跟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子谈及婚事,不过听到方宴那么说,便道:“早日成家才能一心仕途,舅舅先让舅母帮我们看一看吧。”

乐轻悠都听得瞪了眼,大哥和娴儿姐定亲她没觉得多突兀,现在却有些受不了:“即便二哥想早日成家也不能这么急啊,我觉得还是咱们先找机会偷偷瞧瞧那什么人家的姑娘,再让舅母设宴不迟。”

云诏摆手,“轻轻这个说法不对,你舅母相看时可以让你二哥三哥去瞧瞧,反正这相看也不会拿到明面上说,成不成的还是看你们的意愿。”

“明日我们还要去参加鹿鸣宴”,方宴轻微地皱了皱眉,“等后日大朝会授了官,又要回乡,恐怕根本没时间。”

云诏听明白了,这小子说到底还是不想娶亲,或者是没看上那府尹家的门第?小宴身份特殊,他在今天那些上门拜访的人口中也得知了一二,因此便道:“那再看看吧。”

话题很快转到朝堂局势上,戌正时云诏才回家去了,一路上都在想着最好是能在这几个月帮着把三个外甥的亲事都给定下来。

到家时,裘氏和卢氏都还没睡,卢氏那边还有人等在大门口,一见他回来便上前说:“见过老爷,大夫人有事跟老爷商量,请老爷回来后去一趟。”

不用问云诏就知道这要商量的是什么事,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带句话回去,她说的那件事不可能,让她好自为之。”

卢氏这样蹬鼻子上脸的行为早就惹恼了云诏,如果不是为着三个女儿考虑,不会对她一再忍让。

那下人见老爷神色不好,也不敢再多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爷走了。

“又是去了那个贱人那里吧”,听到大丫鬟转回来的话,卢氏冷笑一声,将手中正抿鬓角的篦子啪地一声扔在梳妆台上,“自从提了那个贱人上来,我在这个家里是越发没脸了。早知今日,就不该嫁到这商户人家来。从未听说过哪个规矩人家有什么平妻的,这便罢了,我为女儿的打算他总是冷着脸打回来,难道女儿就不是他亲生的?”

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哽咽得不行。

大丫鬟从未见夫人如此脆弱,忙担心劝道:“夫人且宽心,即便那裘氏这两年再风光,咱们三小姐还是最受老爷疼爱的,就是她生下来那少爷也有几分比不上。”

“少爷”,卢氏咬牙,双拳倏然握紧,“那贱人真是好命,都年近三十了,还能再生个儿子出来。”

儿子啊儿子,如果她有个儿子,何至于到今天这般没脸的地步。

大丫鬟低声道:“夫人不是常说养不大的孩子比比皆是?少爷还小,二夫人是不是好命还两说呢,您放宽心,等以后咱们小姐嫁个好人家,不比个儿子强?”

卢氏脸上这才露出几分笑意,外间就传来丫鬟们的请安声“见过小姐”,卢氏转过头来,看着走进来的女儿笑得慈和:“怎这么晚了还没睡?”

云霓在母亲对面坐了,撒娇道:“想跟母亲说话了嘛,再说爹不也是才回来吗?”

卢氏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倒是消息灵敏?找你爹有事?”

云霓摇摇头,对着母亲欲言又止,神情间透着几分羞意。

“怎么了?”卢氏笑道,“霓儿可是想问跟乐家定亲的事?”

云霓闻言就红了面颊,忙道:“娘,不是这个”,顿了顿才道:“女儿不想跟乐家的表哥定亲了,如果对方已经同意了,可不可以让爹再去退了?”

卢氏的神色僵了僵,看着女儿道:“怎么又不同意了?当初你被拐走能得救还不是多亏了乐家的老三,再说那老三长相才学无一不缺,你还想嫁怎么样的?”

不自觉想起前天见到的那个男子,他谈笑投足间那种高贵中又显露出万事不留心的慵懒气度,让她短短时间就心折不已,昨天一晚上梦到的都是他,而且那人还十分地照顾她,跟她说外面的世界……

“女儿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云霓低着头,声音娇羞无限。

卢氏眼前一黑,“你说什么?”

她不是为女儿有喜欢的人生气,从少女时代过来的卢氏也曾偷偷喜欢过英俊有为的男子,她生气的是前几天还对乐家老三有好感的女儿,仅仅几天就换了对象。

云霓不怕说这个,她母亲从来不跟那些虚伪的官家夫人一样,会禁止女儿说喜欢哪个少年,便又道:“前天跟乐家那个丫头看状元游街时,女儿遇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又是什么身家?”卢氏气冲冲地打断了女儿的话,“才认识几天的人你就敢说喜欢?”

“他跟乐家那丫头是认识的,他做什么的也跟我说了,他也做生意,只不过是行商”,云霓嘟着嘴解释,末了道:“咱们家既有钱又有地位,难道女儿喜欢个人还要看一看他是不是有钱有地位吗?”

卢氏简直被这后面两句话气昏了,抬手便在女儿额头狠狠戳了一下:“正是咱们家这两样都不缺,你才不能低嫁。”

“那当初的夜与夜平怎么说?”额头上被戳了一个红印子,云霓疼得眼冒泪花。

“能一样吗?这能一样吗?”卢氏怒极,“做上门女婿的,看的是这个人好不好拿捏有没有能力。嫁人,看的是这个人有没有身家。”

云霓站起来,丝毫不退让:“我就喜欢那个人,乐家又有什么,暴富之徒罢了,就算他们家一门三进士,却也比不过咱们家有底蕴。”

卢氏还想说什么,云霓却哼一声转身跑了。

“夫人息怒”,两个大丫鬟忙上前扶住趔趄一步的卢氏,“小姐还是小孩子心性,今天喜欢明天就不喜欢了也未可知。”

“我太惯着她了”,卢氏叹口气,半晌后才问道:“小姐说那人跟乐家的丫头认识?”

一直陪侍在侧的两个大丫鬟都点头。

卢氏眼中迸发出恨意,“小门小户家的女孩儿就是心眼子多,竟敢把我襄州首富家的千金小姐往行商贱小子身边引。这是她那穷家里出了三个进士,就看不起我们,不想我的霓儿嫁给她哥了?”

大丫鬟想起那个表小姐,一个农家院里长大的,竟然比他们家娇养的小姐还显着几分娇气,的确让人看了不舒服,听说当初的二夫人初被老爷带回来时,脸色发黑手上尽是茧子,连夫人身边的三等丫鬟都不如,那样的才算是正常。

大丫鬟就说:“要不要告诉老爷?”

卢氏摇头,“他现在看我哪哪都不顺眼,我说什么他都不会信,这件事不能指望老爷”,停顿半晌才又压低声音道:“敢算计到我女儿身上,我就让她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算计。”

另一个大丫鬟建议道:“夫人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不是不想小姐嫁到乐家就给小姐介绍低下的行商吗?咱们也可以找个相貌上过得去的乞丐,扮成贵公子,引诱她私奔去。”

卢氏闻言,从刚才就不愉快的面色好了许多,“这个主意好是好,不过乐家那边光护卫就有十几个,那丫头出个门身边也总带着夜与那低贱下人,再说这里是京城,出门就能遇见好些贵公子,乞丐扮的能不让人一眼就看出差别?这事做了,还容易留把柄,被老爷知道了只怕要借机休了我。”

两个大丫鬟都有些为难,“那怎么处置?”

卢氏沉思片刻,问右手边这大丫鬟:“雪香,那日去郁家给乐巍定亲时,是不是有几个夫人说起过明珠郡主?”

雪香对那日记忆深刻,她在云家为婢自然见惯了富丽堂皇,但从未见识过真正的高贵优雅,因此到郁家,一草一木她都看在心里,这时略微一想便道:“是的,那些夫人说话的声音虽小,但婢子就站在左近,听得清清楚楚,她们说明珠郡主非常不喜欢长得比她好的人,凡是见到了,比要给那些在长相或是穿戴上胜过她的女孩难堪。还说前年……善国公家的宴会上,有个美貌的歌姬无意间走到了女客所在,被明珠郡主见了,就让人把那歌姬打得脸如猪头,还不准上药。”

另一个大丫鬟雪米听得津津有味,这时听她不说了,忙追着问道:“后来呢。”

“后来那歌姬的脸上留了疤,青楼里是不会要这么个人的,明珠郡主被她母亲教训了一通,便对外说那日行事太过,特意找了一户好人家,帮那歌姬从良了啊”,雪香说得笑意盈盈,“听那些夫人说,她们去城外的大昭寺上香时见过那个歌姬,遮着脸跟在一个三寸丁旁边卖褔结呢。你想想,这位明珠郡主得有多不喜欢比她相貌好的女人啊。”

卢氏也笑道:“咱们不在京里知道的不详细,明日派人悄悄打听一番。”

雪米若有所悟,“夫人是想把那位表小姐推到明珠郡主面前?只是她长得,还不如咱们三小姐呢。”

卢氏笑得有些不自然,想起当初跟着丈夫去乐家感谢时见到的那个精致美貌的小女孩,那样的相貌,长到如今,不该比不过她家云霓。

“长得一般这没什么”,卢氏看了看手指上的丹蔻,“前些日子裘氏那贱人的女儿不是还跟老爷说京城的香雪海有多会打扮人吗?到现在也没见她去,找个人鼓动鼓动,千万让她带着乐家那丫头一起去。”

一箭双雕,两个大丫鬟都兴奋地点点头,同时在心里祈祷,那位明珠郡主这两天也会出门。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乐轻悠收到了云霞亲自写的请她明日去香雪海做梅花妆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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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着明天哥哥们要去金殿,自己在家也没事,跟云霞出去转转也不错,就对来人说明天她会在家等着霞表姐。

那婆子得到回信儿,见了礼便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

半个时辰后,卢氏听着雪香报上来的消息,终是出了一口闷气,捻着帕子沾了沾唇,笑道:“老天爷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看好三小姐,别让她跟着一起去。”

“是夫人”,雪香点头,“只是那明珠郡主出城去大昭寺给圣上祈福去了,恐怕不能让她们当面遇见。”

卢氏不在意道:“这有什么?后半晌你隐蔽些出门去,那街边摆摊卖字画的落考书生比比皆是,找一两个给他们些前,让他们去香雪海画一画京城第一美人儿。有这噱头,明珠郡主又是最爱用香雪海的妆娘的,还愁引不起她的注意?”

雪香被点拨一番,忙笑着施礼:“夫人真是大才。”

卢氏却突然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再是大才有什么,现在连管家权都被那贱人分去了一大半,没有老爷的支持,如果不是她费心经营,恐怕这一小半的管家权都捞不到。

香雪海位于京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中央大街,中央大街是民众们对这条街的常用称呼,在京城规划图中,这条街名为朝九街,它贯穿京城,直通南北城门,又有一条平坦大街与中心的官邸区、皇宫相连,平日皇帝出城、祭天,都要走这条路。

“这街上真繁华”,云霞正掀着窗帘一角,看向外面商铺的目光中满是赞叹,“那里有一家老贾银铺,我把这条街也逛了两三遍了,都没注意到呢。”

“回去的时候去看看”,她转头对另一边的乐轻悠道。

乐轻悠说好,马车经过自家的玫瑰铺子时朝外看了看,坐在正对车门座位处的云霓这时移到乐轻悠旁边,一副勉强屈尊的语气道:“表妹,你那位朋友住在哪儿啊?”

“哪位朋友?”乐轻悠疑惑。

云霓脸上带出几分羞恼,“你跟我过不去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装傻吧,以前有些事是我不对,我跟你说声对不起行了吧。”

乐轻悠:这自说自话的能力也是没谁了。

“我真不知道霓表姐说的是谁?”她说道。

见她不似说谎或者是故意装糊涂看自己的笑话,云霓才垂着眼道:“就是咱们看状元游街那天,遇见的那个人。”

乐轻悠恍然大悟,又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云霓的小女儿姿态,能让这么个自我的女子露出这种娇羞姿态,季玄泰到底做了什么啊?

“我这两天也没见到他”,乐轻悠说道,“不知道他在哪里住的”。本想劝说她一二,想了想她的性格,就算了。

云霞听着这话心里疑惑,当下也没多问,等马车停在香雪海大门前,她落后一步下车,悄声问乐轻悠:“表妹,你们刚才说的是谁?”

乐轻悠摇摇头,没说话。

云霞也没介意,看了云霓一眼,心里有了几分的看笑话的心理,不知道大夫人知道她女儿惦记起男人来了会是什么想法?

她笑着走进香雪海,却转瞬间就被这个在京城贵女间十分有名的地方给震惊到了。

三开门的店铺中是一个长长的柜台,柜台前方有几个双人对坐的小茶几,左前方有一道风景屏风。

虽然这算是外厅的地方东西不多,云霞却看得出来这些东西无一不是价值不菲。

“屏风后是什么地方?”她低声问迎过来的女子,这女子是香雪海的妆娘,闻言笑道:“屏风后是雅间,专门给客人换衣梳妆的地方,有些需要赴宴的姑娘都是直接带着衣服到我们这里搭配的。不知道三位小姐需不需要搭配衣服?如果你们没有带合适的,我们这里有刚从云家衣饰进来的新衣。”

云霞知道自家跟香雪海有生意往来,但此时听到香雪海的妆娘提到自家的成衣铺,心里还是不由地升起一股隐秘的骄傲感,矜持地摇摇头道:“只给我们画个你们这里最受欢迎的梅花状便是了。”

又转头问一旁的乐轻悠还有没有什么要求。

“我没有什么要求”,乐轻悠心里是很佩服这家香雪海的老板的,这里的经营模式已经颇具现代气息了,还有一条龙服务,怪不得能在京城贵女圈儿闻名。

妆娘看了乐轻悠一眼,又看看那边已经坐下的小姐,笑道:“三位小姐真是各具美貌,奴家打扮了这么多千金小姐,也没见过三位这样美丽的。”

被人夸长得好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云霞笑道:“别只顾说好听的,叫妆娘来给我们画梅花妆吧。”

妆娘笑了笑,转身道:“三位小姐跟我来,你们现在雅间歇息,我马上去叫咱们这里最擅画梅花妆的妆娘来。”

乐轻悠被那妆娘安排在靠近屏风的一个雅间,她们三人都进去后,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向那妆娘招了招手。

“小姑娘有什么事儿?”妆娘好脾气地走来笑问。

小丫头怯生生的,问道:“姐姐可看见了我家小姐,就是穿了一身淡青色衣服眼睛大大的小姐。”

妆娘笑道:“刚进了雅间,那是你家小姐?”

小丫头是一路尾随着家里两个小姐出的门,牢记着大夫人的吩咐,怯生生道:“正是我家小姐,小姐跟家里人生了气就跟着表小姐出来了,劳烦您一定要帮我家小姐打扮得美美丽丽的,小姐心情好了,回去就不会发脾气了。还有,我家小姐不喜欢别人比她长得美。”

说着把一个银锭子塞到妆娘手中,恳切道:“劳您费心了。”

妆娘理解地笑了笑,小姑娘嘛,都不喜欢有人在相貌上胜过自己,当下把银锭子收起来,“放心吧,我看你家小姐不像是坏脾气的。”

小丫头苦涩地笑了笑,走之前又说:“您千万别告诉小姐奴婢来过,要不然家里又不消停了。”

妆娘点点头,转身去后面叫那几个擅画梅花妆的来。

小丫头走出香雪海的大门,有些警惕地看了眼那个抱臂靠在马车边的俊俏车夫,想起雪香姐姐让自己小心着别被人发现异常,忙又镇定地迈开步子沿着中央大街向南走去。

夜与直觉刚才进去香雪海的那个小丫头不对劲儿,等那人走远了,又去香雪海门口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正要回去马车边等着时,一个站在柜台后的妆娘笑道:“小哥儿,可是来找家里姐妹的?”

夜与的面色沉了沉,转身一语不发地走了。

那妆娘掩嘴笑起来,“咱们这儿也不是什么可怕地方,怎么都没男子敢进来?”

旁边的妆娘瞪了她一眼,片刻后也道:“哪个有那耐心来这儿等家里的姑娘上妆?”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身着月白色竹枝暗纹锦衣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修长白皙的手中还撑着一柄玉骨伞,待那伞被合上看到男子的温润而不失俊美的面容,这两个妆娘都呆了呆。

蒋宜深把伞合好,挑了个茶座坐下,伞放到一边,那边反应过来的妆娘忙从柜台后出来,其中翠绿衣衫的女子提起茶壶冲过茶杯,倒上一杯茶推了推,才低声道:“公子找人还是请妆娘去府上?”

蒋宜深笑道:“等我妹妹”,为着轻轻的名声计,他在外面还是称她妹妹比较好,陌生人听了这个称呼想必就不会多问。

果然那绿衣女子跟着问道:“刚才有三位小姐过来了,不知您要等的是哪一位,我们可以去告知一声。”

蒋宜深想了想,说道:“最小的那个。”

旁边的红衣女子马上不甘落后道:“原来是那位小姐,刚才还有个小丫头过来说那小姐在家发了脾气的,嘱咐妆娘给她打扮得漂亮些。”

蒋宜深后一步过来的,乐家的下人说小姐去了香雪海,他又在门口的马车旁见到夜与,这才进来等着,听到这话就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家里除了嬷嬷没什么小丫头”,他说道,“想必是认错人了吧,烦姑娘进去说一声,不必着意打扮我那妹妹。”

红衣女子愣愣地点了点头,隐约察觉其中有什么阴谋,也顾不得跟店里好不容易走进来的俊美公子搭话,快步去了靠近屏风的那个雅间。

蒋宜深并不担心,有他在总归不会让轻轻出什么事的,便端起茶慢慢喝起来。

绿衣女子又给这位举手投足间尽是雍容高贵的男子介绍了两种店里的点心,见人家不冷不热的,就不好意思地退到了柜台后面。

蒋宜深等了大半个时辰,这其间进来好几波过来看花钿或是上妆的姑娘,每个进来的人都会惊奇地看去一眼。

蒋宜深却并未注意店里这来来往往的女子,正拿着刚才让妆娘给找的一本书在看,虽然不太喜欢这种民俗话本,还是看得认真。

这时门口走进一个丫鬟仆妇前呼后拥的女子来,立刻就有两个负责接待客人的妆娘迎了过去,“江小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江馨矜持地点点头,“在家无事,出来走走,最近贵店可有什么新妆样?”

说话时,她的目光落在单独占了一个茶座的蒋宜深身上,眉头显出几分疑惑,继而又恍然大悟似地移开了目光。

“秦妆娘想出了个一点妆,还未有人试过呢,江小姐要不要去看看?”妆娘一面介绍着一面引着江馨往后面的雅间走去。

江馨的脚步顿了顿,转向蒋宜深,在他两步外停住,施了一礼:“小蒋大人。”

蒋宜深抬头,虽然疑惑,面上却不显,放下书站起身回了一礼,“江小姐。不知有何事?”

江馨从姑姑那里知道这个人开始跟名妓薛如如出双入对的是为了躲避与她的婚事,却并不如何生气,因为她也看不上这个男人,如果姑姑先跟她提起,她先就会拒了的,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为了避开与她的婚事,会做到这一步。

不会是陪着那个名妓过来的吧?江馨往雅间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有几分嘲讽,这小蒋大人难道不知道香雪海这个地方是拒不接待青楼女子的吗?

如果今天他真是带着个名妓过来了,明日就再不会有贵女登香雪海的门。

“我想跟小蒋大人说一声”,江馨说道,“香雪海的大门不是那种地方的女子能来的,您是随心了,香雪海的生意就要不好做了。”

话落,她点点头便要迈步离开。

“江小姐”,蒋宜深叫住她,眼中笑意温凉,“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就不要随意判断。”

江馨皱眉,正要说话时,一个眉心画着一朵精致的金粉勾勒梅花的女子走了出来,女子唇上眼角脂粉淡淡,美貌无双却不显半点轻浮之态,正在挑妆样的女子看见她,都在心里决定了就要梅花妆。

乐轻悠并没听见蒋宜深和江馨的话,那妆娘还要给她修眉她就出来了,这个眉毛是她自己画的,不那么秀气,有些影响整体的美丽,但她觉得这样正好,既不显得自己在相貌上有缺陷又不会引人注意。

一出来就看见蒋宜深,她惊讶地唤了声:“蒋大哥”,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蒋宜深见她画上精致的妆容也不显得如何出挑,心里才微微松口气,笑道:“今日我不当值,便想带你去大昭寺看人参花。”

众人刚从江馨和蒋宜深的对话中分析出些什么,就见到这一幕,不由想这就是江小姐说的那种地方的女人?但看他们之间的称呼和熟稔态度,不像啊。

江馨看向乐轻悠,脸色有些难看,怎么又是这个女人?但她之前的话的确有些想当然了,现在却不想道歉,江馨没再说话,迈步离开。

蒋宜深朝她离开的方向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对乐轻悠道:“我们走吧。”

“等会儿”,乐轻悠觉得这外厅的气氛有些奇怪,“还得等表姐她们。”

来到蒋宜深所在的那个茶座边坐下,她才问道:“刚才那位是谁?你们在说什么不愉快的话题吗?”

蒋宜深有些抱歉地看她一眼,因为他这已经是第二次让她被人怀疑是“那种地方”的人了,给她倒了杯茶,诚实道:“是我之前想的不周全,跟那位薛姑娘来往过近了,导致现在我和别的女孩在一起都会被人误会。”

其实与歌妓舞女来往在士大夫看来是雅事,但耐不住女人们都憎恨看不起那些青楼女。

想到在蒋家赴宴时听到的那些话,乐轻悠有些明白了,笑道:“谁跟你在一起便会被误会,那只能说明你受那些小姐的欢迎,她们都怕你被‘那种地方’的女人带坏了,所以才敌视近来出现在你身边的女子。刚才那位小姐是谁啊?”

见她说的如此不在意,蒋宜深唇角不由升起一抹苦笑,随即便掩饰了,低声道:“可不就是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位让我想办法躲避的正主。”

乐轻悠啊了声,笑着同样低声道:“你之前做的太明显了,碰到正主可不就要尴尬嘛。”

蒋宜深点点头,眼眸深处的宠溺之意越发浓郁,“是啊,说不定江家人都在背地里说我自作多情呢。”

他们两人的说话声很低,反倒引得刚才吃瓜吃了一半的人们越发好奇,有认识蒋宜深的有心人更是装作不在意地凑近几分,想要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蒋宜深斜了斜眼眸,往椅背上靠了靠,问乐轻悠:“怎么想起来这香雪海?”

“霞表姐说起来的,我们就来玩一玩”,乐轻悠捏起碟子上的点心咬了一口,不好吃,想放下却又觉得不礼貌,嘴里的胡乱嚼了嚼咽下去,正要一口把剩下的点心吃完,一只修长的大手出现在面前的桌面上。

蒋宜深把食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不想吃就放这儿,店里的人会收拾。”

他更想接过来帮她把不想吃的吃了,但却不能。

“那多不礼貌”,乐轻悠摇头,一口就把剩下那大半块点心塞到了嘴里。

蒋宜深看着她,眼中满是笑意,心里也软软的,这就是他喜欢的姑娘!

又等了大约一刻钟时间,云霓和云霞才一先一后地走了出来。

云霓不仅画了精致的梅花妆,还让妆娘给挑了一根合适的梅花簪,眉间的梅花以银粉勾勒,把云霓本就不俗的容貌衬出几分高洁之气。

与她相比,同样画了梅花妆的云霞就显得俗气很多,看到画好妆的云霓时,云霞心里便有些被打败的气馁感,这时见到外厅的人明显地都更关注云霓几分,心里更是不舒服。

想起比云霓长得还要好的表妹,云霞笑了笑,感觉平衡许多,总归有人是比这个嫡妹更美的。

“表妹”,云霞在外厅看了看,向乐轻悠走来,待看到与她对面而坐的优雅贵公子时,她有些不自然,点点头算是见礼了。

乐轻悠起身给他们介绍了,云霞笑笑,向蒋宜深福了福身:“蒋公子好”,转而对乐轻悠道:“你有事的话,明天我们再出去玩也一样。”

云霞一直清楚自己的身份定位,从没想过以后要嫁给多优秀的人男子,但此时看到表妹身边站着这种贵胄公子,心里仍不免添了几分感叹:有些人就是天生命比别人好。

乐轻悠笑道:“蒋大哥说大昭寺种有半亩人参,今年开花了,霞表姐也可以一起去看啊。”

云霞觉得表妹这话有些莽撞,人家邀请你你问也不问就邀请别人这是不是太失礼了,便对蒋宜深道:“表妹年纪小,有失当之处还请蒋公子担待。”

蒋宜深说道:“无妨,这位姑娘如果不介意,可以一起去看看。”

云霞想了想,笑道:“那小女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云霓这时道:“不是说接下来去银楼看首饰吗?”

她不想出城去看什么人参花,只想在城里多转转。

乐轻悠直接就道:“霓表姐不想去可以去看首饰。”

云霓咬牙,瞪了乐轻悠一眼,甩袖出门而去。

云霞笑了笑,过去付账,因为云霓添的那支簪子价格不低,这一下子就得一百两银子。

云霞虽是付了帐,但想着回去后得跟父亲把这钱再要回来,她可以请两个妹妹画一次梅花妆,却不能被当成冤大头。

蒋宜深看了眼那付过帐笑着向他们走来的女子,微倾身低声对乐轻悠道:“轻轻,记得给你那表姐买些回礼,别让人觉得你沾了便宜。”

乐轻悠点头:知道,这还用教吗?

云霞走近了,笑道:“走吧。”

三人出来香雪海才发现云霓并没有走远,她正站在马车边跟夜与说着什么,夜与神情间有些不耐烦,摇了摇头,看见乐轻悠出来,眼中一亮便朝他们走来。

什么都没问出来,云霓恨恨地跺了跺脚。

“小姐,蒋少爷,表小姐”,夜与一一见礼,只是他话还没落下,从街南边就跑过来一匹快马,马上之人还大声喊道:“都往路边避一避。”

夜与本能地便挡在乐轻悠面前,刚抬起手要拉住乐轻悠的蒋宜深就落后一步,他皱皱眉,道:“看样子是明珠郡主的车驾,再回香雪海待会儿吧。”

云霞在京城快待一个月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场景,不由好奇道:“明珠郡主怎么如此威风?”

“皇家威仪嘛”,这里人多耳杂,乐轻悠就简单地说了句。

云霞便道:“也没见哪个王爷郡王出门时有这等场面啊。”

话音才落,一条长鞭就甩了过来,伴着一声娇斥,持鞭骑马身着一身火红衣衫的女子喝道:“哪个在非议郡主?”说着直指云霞,“你吗?谁给你的胆子非议郡主?”

云霞捂着火辣辣发疼的半边脸颊,心中屈辱无比却不得不低头:“民女不敢。”

那女子冷哼一声,不屑与她多计较的模样,目光在旁边的乐轻悠身上一扫,随即收了回来,暗骂一声媚俗。

要回马去车边时,却注意到了还站在马车边的云霓。

女子眼中泛起冷光,面上却不动声色,示意后面的车架往前走,待她骑着马与云霓所在平行时,猛地抽出一鞭子,鞭梢打过好几个路人的脸最后抽到云霓脸上。

云霓下意识就捂住脸大叫一声,跟着便怒声反问:“你凭什么打我?”

红衣女子冷笑,“你刚才那是什么眼神,本……我抽你还冤枉你了不成?”

云霓一贯地高高在上谁都不能惹,当下转向乐轻悠所在的方向:“把那贱奴借我用用”,又对那红衣女子道:“便你是皇家,也不能如此作践人。”

“倒是个有骨气的”,红衣女子笑了笑,挥挥手,后面便过来两个手持金枪的侍卫,“此女对郡主不敬,送去府牢里长长记性。”

心情正不好,偏凑出来这么个搔首弄姿的贱皮子,不给她点教训瞧瞧岂不堕了自己的名头?

眨眼之间,云霓就被那两个侍卫给拖了下去,两边的路人噤如寒蝉,没有一个敢抬头说句话。

红衣女子这才挥手,在前面率领着郡主车驾走了。

车驾一走远,两边的路人才摇着头嗡嗡地四下散开。

云霞不喜欢云霓是真的,但更担心回去后被父亲责怪,此时也顾不得脸上疼痛,着急地对乐轻悠道:“表妹,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好歹这位表妹有一个受皇帝器重的舅舅,还有三个即将为官的哥哥,说话总比她有分量。

乐轻悠还未开口,蒋宜深已道:“此事不用轻轻插手,那位姑娘并未犯什么过错,姑娘待那些侍卫走后,去接令妹即刻。”

“没事?”乐轻悠看向蒋宜深。

蒋宜深笑道:“没事,这京城被明珠郡主送到府牢的人没有十个也有五个了,刘大人还真能给这些人治个莫须有的罪名不成?”

云霞稍稍心安,“可是我回去怎么说呀?霓儿她好好的什么都没做却被郡主的婢女命人给抓了,父亲和大娘肯定不会信的。”

“姑娘倒不必为难”,蒋宜深说道,“京城人尽知明珠郡主不喜比她容貌更盛的女子,恐怕是今天令妹装扮得太过漂亮,惹着那位郡主了。”

云霞点点头,只觉这男子平平常常的语调中全是安抚的力量,还未来得及道谢,就听他又道:“轻轻,想回家还是去大昭寺?”

抬头看到他对表妹全然的关心之态,云霞忙告诫自己:别想太多,他只是看在表妹的面子上安慰你。

乐轻悠倒是不为云霓担心什么的,只是也不好意思还在此刻去看人参花,“我先陪表姐回家去。下次蒋大哥不当值时我们再一起去看人参花。”

蒋宜深好笑:“只怕不过两日你又得跟着你哥哥们回乡祭祖了,且回吧,日后你肯定要长居京城,有的是机会。”

云霞忙不好意思道:“轻轻去吧,我一人回家便可。”

乐轻悠到底是跟着云霞一起去了云家,云诏听到这个消息,马上让管家置备了二百两银子一根百年参做表礼,正要带着管家和家里的护卫出门时,卢氏扶着丫鬟流着泪来到了前院。

卢氏二话不说先来到云霞跟前啪啪甩给她两个耳光,乐轻悠就在云霞后面一步站着,见她打了云霞又冲自己来,忙往后退了两步。

第二次突兀被打的云霞才堪堪回过神来,她看看一屋子一院子的下人,捂住脸就哭着跑向后院。

云诏两步返回来,扭住卢氏的胳膊就把她往旁边一推,“你想做什么?”

“霓儿被带到大牢里去了”,卢氏握拳按着胸口,满脸是泪,满眼是恨,“我千娇百养的女儿半点委屈都没受过,今天就因为这两个,被带到大牢里去了,老爷还问我想做什么?我不怕告诉你,我恨不得把她们也都扔到大牢里去。”

云诏拧着眉,“你的人怎么传的话?是霓儿今天装扮太盛惹了郡主的眼,关轻轻和霞儿什么事?”

“不是云霞张精,糊弄着霓儿跟她一起出门,霓儿会惹到郡主?”卢氏说着,又想冲过来,“还有这个小贱货,她怎么不把她自己装扮起来,就糊弄我的傻女儿。”

云诏越听这话越是生气,他不知道卢氏怎么越发地会胡搅蛮缠起来,抬手挡住她的肩膀就狠狠地推了出去:“你给我消停会儿,忘了霓儿还在牢里?”

卢氏一下子泄了气,捂着脸大哭起来,雪香、雪米忙上前搀扶住夫人,看向那个无恙地站在老爷身后的表小姐时,心里都有些惧怕。

本来夫人是要用容貌陷害这个表小姐,却没想到立时间自家小姐就因为容貌惹了明珠郡主的眼。

云诏回头对乐轻悠道:“轻轻,走,舅舅顺道送你回家。”

“不用了”,察觉到卢氏又投过来的恨恨的视线,乐轻悠忙摆手,“舅舅去接霓表姐吧,夜与在外面等着呢,我们两个一起回去,您不用担心。”

云诏也不坚持,带着乐轻悠出了云府大门,交代夜与好好保护她,这才上马带着人往府衙赶去。

回去的路上,乐轻悠坐在靠近车门的座位上跟夜与说话,“云舅舅家的大夫人肯定有心理问题,冲出来就打人,什么什么都是我和霞表姐故意陷害她女儿。”

夜与赶着马车,听着身后的话语,之前在云家经受的那些事好像都淡了,他笑道:“那位大夫人唯我独尊惯了,小姐跟她不必理会。”

乐轻悠听他语气淡然,知他已经走出在云家经历的那些事,但第一次见识到大夫人的奇葩思维模式,她还是很为夜与、夜平心疼。

当初他们也才十一二岁啊,听外祖母说夜与曾被教训地浑身是伤,就是为了让他听云霓的话。

车里不说话了,夜与唤了声“小姐?”,说道:“前面有卖糖葫芦的,要不要买两串。”

乐轻悠掀开车帘看了看,那是个专门卖糖葫芦的果脯的小店面,便道:“去问问他们卖不卖山楂,反正没事,回家自己做。”

夜与笑着答应了。

买了两斤山楂回家,吃过午饭乐轻悠便让秦大娘和张大娘帮她烧火做糖葫芦,糖葫芦做好的时候,三个穿着官服的少年进了家门。

乐轻悠听到声音,拿着一串山楂跑出来,看到俊美不凡、器宇轩昂的三个哥哥,她笑得开怀,忙忙地问道:“大哥二哥三哥,你们都要去哪里做官?”

“考得有些好了,按照惯例,都进入翰林院”,方宴接过她手里的糖葫芦,一口咬下一个来,嚼了两下便问:“自己做的?”

乐轻悠点头:“不能主动要求去外面做官吗?”

乐巍笑着安慰妹妹,“轻轻放心,即便在京城这个漩涡中,咱们也能保全自身,你忘了还有小舅在呢。”

乐轻悠想到清一大伯曾经说的那些话,还是有些担心,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小心行事。

“外面的事情有我们呢,无论何时,我家轻轻只要无忧无虑地生活便是了”,乐峻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发顶,跟着神色郑重道:“来,我瞧瞧,今儿个去香雪海让人给画了一个怎样惊心动魄的妆容?”

乐轻悠忍不住笑了下,目光微移,与方宴的眼神碰了下又很快地移开,察觉到自己的这个小动作,乐轻悠都有些好笑,自己什么时候这样容易害羞了?!

201

明珠郡主到家时,昭阳长公主已经得到消息坐在花厅里等着了,见女儿一身红衣手提马鞭,她不由露出几分自豪的笑容,比起那位曾经的大长公主,她的女儿看起来可要美丽威仪许多。

得知母亲在等着自己,明珠郡主便没去换衣服直接进了花厅,“母亲有什么事让我去您院子里不就是了,怎么还在这儿等着?”

她没见礼,将马鞭子扔给身后的婢女就在长公主身边坐了下来。

昭阳长公主却是看着女儿道:“这是又骑马回来的?城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你偏要去大昭寺祈什么福?”

“那不是给舅舅祈福嘛,舅舅对我那么好”,明珠郡主撒娇道,从旁边的果盘中拿了个枇杷在手里把玩,又带着几分不屑道:“城里的热闹不就是状元游街吗?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甚至还有小乡村里冒出头的,有什么好看的。那些什么新科进士再有脸面,也是舅舅给的脸面。再说了,我从小到大见过多少次状元游街了,没意思得很。”

昭阳长公主摇摇头,“这你可就说错了,这次的状元竟是早些年没找回来的光烨侯世子,方睿宴。”

“他?”明珠郡主把玩枇杷的动作顿了顿,继而有些看不上地道:“只不过一个蒙长辈荫蔽的纨绔子弟罢了,还特别傻,被他那后娘捧杀了也不知反抗。”

“那可不尽然,虽然说你舅舅此次定他为状元有看在往年情分上的意思,但本来他考得就不错,凭他年轻俊美容貌,怎么也会是探花”,昭阳长公主语气徐徐,“跟重要的是,你那位已逝的姑奶奶暗里把光烨组留给了他。如果咱们能掌握这一份势力,推老四上位的事就有更大的把握。”

四皇子宋暹,明珠郡主跟他的关系在众皇子中是最好的,因此四皇子虽非长非嫡,办过的差事却是最多的,手下也有一批拥趸。

但明珠郡主此时听母亲提到四皇子,脸色倏地就沉了下来,“娘就是要跟我商量拉拢那个草包给宋暹增加势力的?”

“怎么了?”昭阳长公主察觉不对,问道:“跟老四闹别扭了?”

宋暹是跟着明珠郡主一起在大昭寺祈福的,前前后后有那么多下人跟着,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更何况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昭阳长公主属意将女儿嫁给四皇子,如果按照皇上曾经透露出来的意思,四皇子就是日后的太子无疑了,因着这点更不会有人说什么。

明珠郡主被母亲这一问,想起在大昭寺发生的事情便气愤不已,扔了枇杷,满面冰霜:“吏部尚书那个女儿不是跟着我一起去了大昭寺吗?其间我们因为一些小事发生了口角,宋暹竟然是站在那女人一边,我午休时,还邀请那女人一起去大昭寺后山赏花。娘,他这还没当上太子呢,就敢如此三心二意,真让他当了太子,女儿便是皇后,日后也没多少顺心日子过。”

昭阳长公主听了眉头紧皱,看向女儿道:“你不是最喜欢他吗?要不然娘也不会在你舅舅跟前给他说那么些好话。”

明珠郡主只觉颜面大失,哼了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若知道宋暹是这么个货色我会理会他那许多?”

“当初我就说,宋暹的母亲只是一个歌姬,地位卑微,可你偏偏更青睐他”,昭阳长公主叹了口气,“如今在我们母女的帮助下他已经养成一批势力,就算你舅舅不立他为太子,他也是有能力争一争的。”

明珠郡主眼里沁出泪花,“当初他在皇宫随便一个太监都能踩一脚,看见我就讨好地巴结,我早知道他是这种过河拆桥的人,又何必可怜他?”半晌拿出帕子沾掉眼角那一点泪,“舅舅最疼我,日后我只不必再说他的好话,就有他焦头烂额的。”

昭阳长公主想了想劝道:“你和暹儿也是这么多年的感情了,真要因为这点小事而扔掉?”

“娘,以小见大”,明珠郡主已是抛掉刚才那一点脆弱之态,“而且,上午我离开大昭寺时,住持送了我一句话,假凰不足以待凤。”

昭阳长公主眼皮子一跳,这凤自然是她女儿,因为皇弟曾承诺过,不论哪个皇子当皇帝皇后必须是她女儿,那么得她女儿青眼的才更有机会登皇位,但是假凰,是说她们如今看好的四皇子宋暹,并不是真命天子吗?

“会不会有人在背后捣鬼?”昭阳长公主到底是经历过宫廷斗争的,很快反应过来,“了空那老和尚怎么早不提醒晚不提醒,偏偏要在这时候提醒?如果我们此时另选一位皇子支持,那这潭水就更混了。”

明珠郡主道:“可宋暹还未登上太子之位就不想把女儿放在眼里了,还能图什么日后?”说着她从座位上起来,蹲在昭阳长公主身旁,撒娇道:“娘,您和舅舅最疼的都是女儿,要不您进宫直接请舅舅立太子吧,就立五表哥,我要让宋暹看看利用我又想扔掉的下场。”

昭阳长公主从没一刻觉得女儿这般天真,她拍拍女儿的肩膀,“娘到底只是个没什么势力的公主,所凭借的只不过是你舅舅的信任和我们之间的姐弟情分罢了,我可以旁敲侧击劝他立太子,却不能直剌剌说出来。更何况这两年出了个蘼贵妃,你舅舅又多了个信任之人,我们母女的地位便不那么特殊了。”

“可舅舅最疼的是我不是吗?”明珠郡主不想相信母亲所说的话,便是如今,她进宫里那也是第一人,只要她想要的她看上的,便是大皇子二皇子都要笑着给她送过来,一个用丹道忽悠舅舅的妖妃罢了,能抵得上她这个外甥女的分量?她突然站起来,满心想验证母亲话语的真假,说道:“我去宫里看舅舅,顺便把平安长寿符给他。”

说着就转了身,一溜烟儿跑出花厅外,昭阳长公主拉都没拉住,不过她也不担心,的确如女儿所说,皇弟最疼爱的就是她这个外甥女,去宫里走走就去宫里走走吧。

女儿已经四五日没进宫了,免得有些眼皮子浅的东西忘了在宫中真正的公主该是谁。

现在最让她为难的,是老四那么个歌姬生的东西,这才到哪儿啊他竟然就敢不拿自家女儿当回事了?即便他本就是骗明珠的,那也得骗一辈子。

若是能够把光烨组要到手里,老四那儿就是现在抛弃了他以后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那可是当初在战场上起到很大作用的光烨组啊,仅仅两百多人,却给大长公主打出那么多战绩……

到底怎么拿到自己手里呢?为防皇弟忌惮,必然得光明正大地要来。

长公主,长公主,她们都是长公主,那么皇家的东西,怎能落到外姓人手中?

昭阳长公主双掌一击,面露喜色地站起身来。

明珠郡主进了宫就没立即回府,宫里有皇帝专门拨出来的一个宫殿,为的就是让姐姐带着外甥女回“娘家”时有地方可住。

隔日,昭阳长公主听监视方宴的下人来回,“宫里传召光烨侯世子进宫,说是光烨侯请旨把世子之位转封给次子方睿恒”,她当即笑了笑,知道机会来了,匆匆换上衣服就往宫里去。

临风阁内,皇帝歪坐在椅榻上,看着下方跪着的光烨侯,不冷不热道:“光烨侯啊,这如今宴儿也回来了,你怎还给你那次子请封?”

“回皇上的话”,光烨侯目视着膝盖前的地板,“那孩子自作主张改了名又另立了户口,微臣让他回府他却不回,这侯位总不能在别家传承。”

又一次想起那个貌美却身体虚弱的表妹,皇帝脸上的神色冷了冷,“光烨侯之位怎么落到你身上的你不会不知道?当初先帝给你这么个侯位,为的是日后表妹的子孙有爵位承袭,这与你方家却是不相干的。”

光烨侯顿觉脸上火辣辣地时疼,半晌才道:“微臣不能愧对方家祖宗。”

皇帝还要说什么,转念又想起他不是早就决定趁这个机会将光烨侯这个爵位收回吗?便摆了摆手道:“早些年你也提过,但宴儿当初不知所踪,朕不便在那孩子不知道时就把世子之位转封给别人,如今他回来了,先听听他的意见再说吧。”

想起那逆子对这个爵位不屑一顾的样子,光烨侯心里松口气的同时又莫名憋屈。

只是先到来的是昭阳长公主,小太监进来通报后,皇帝虽然有些疑惑,还是让人带长姐进来。

长公主先是给皇帝见了礼,又向下方的光烨侯点点头,才道:“也是巧了,我来叫明珠回家,听说光烨侯进了宫,想到一些事,便想着趁着光烨侯也在,跟皇弟说说。”

皇上立时明白,长姐此来冲的是光烨组,他没跟长姐说过,早几年方宴就解散了光烨组,因为他是皇帝,再与长姐亲近,也不可能事事都告诉她一声。

但是没想到,这个一心为他着想为他好的长姐,也觊觎光烨组。

他可不相信,长姐会把光烨组要来再交给他。

这些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紧跟着就听长姐道:“光烨侯可知光烨令在何处?你要把光烨侯之位传给谁,咱们皇家说不了许多,但这光烨组却是实实在在是皇家公主的东西,没有道理交给外姓女人所生的孩子。”

202

光烨侯闻言一哽,他如果知道光烨令在哪儿,用得着斤斤计较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爵位吗?

不过这长公主的说法也真有趣,光烨组是皇家公主的东西,那就是该交给她呗?

长公主说完了看向皇上,“皇弟,光烨组这样重要的一股势力被外人掌握着,总归是个隐患。”

这点皇上是同意的,便点了点头:“皇姐说的有理,但你有所不知,早在几年前,宴儿已把光烨组解散了。”

“解散了?”长公主满脸地不敢相信还有一丝没有控制中流露出来的不甘心,察觉到皇弟看自己的眼神有几分打量,她忙笑道:“那是我多虑了。”

室内没有安静多大会儿,太监总管张德进来躬身禀道:“皇上,状元方宴在外候见。”

皇帝把目光从光烨侯和长姐身上掠过,抬手道:“让他进来。”

方宴进来,恭敬地见过礼,皇帝就问:“宴儿,光烨侯言你同意放弃世子之位,这可是真的?”

“是的,微臣如今已单独立户,且户籍在湖州,的确不该再承袭光烨侯爵。”方宴垂着头说道。

见他如此识相,光烨侯眼中闪过几分满意之色。

皇帝沉吟片刻,说道:“光烨侯之位完全是先帝看在你外祖母的功绩上荫封的,所为的也是让你母亲生活得更好。”

“微臣感念先帝,但先母已去,侯位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不可舍弃的东西,反而因为这个侯位总被一些居心叵测之人打扰,是以微臣愿舍”,方宴躬身,依旧垂着头,“但是光烨侯府是按照先母喜爱修建的,微臣可以舍弃一个侯位,却不能把先母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再让别人占据。”

“你个”,兔崽子,光烨侯豁然起身,指着方宴,“你这是存心让为父无颜再居京城。”

方宴看也未看他一眼,神情淡淡。

光烨侯府当初的修建也有外祖母的心血,他怎么可能拱手让给那些人。

“光烨侯”,皇帝咳了咳,“宴儿说得在理,他母亲虽然不在了,但这些东西也不是你都能拿得起的。”

光烨侯立即跪地请罪,想到他娶那女人之前听到的传言,先帝有意把那女人指给一个皇子做正妃,大长公主婉拒了,后来不知怎么他就被赐婚了,如今看皇上这模样,恐怕不止那么简单,说不定那女人是和当初地位不显的皇帝有情才被大长公主塞给了自己。

脑海中闪现过那个女人绝美的容颜和高贵矜持的姿态,光烨侯既恼又恨。

上面皇帝再次发话,“光烨侯世子可以改立为你方弋次子,但光烨侯府必须归还给方宴,另外这个侯位当初正是为了表彰大长公主而赐,如今为你方家子嗣承袭,那便不得世袭罔替了,降等袭爵吧。”

降等袭爵?再过四代,这个爵位就会和平民无甚差别了。

光烨侯颓然,又猛地以额触地,“皇上……”

“光烨侯大好一个男儿,不是一向看不起那些吃软饭的吗?”长公主觉得他们事情已经说妥了,不耐烦再听,因急着问方宴光烨组的事,话也就说得很不好听,“怎么这会儿一个降等袭爵都接受不了?要本公主看,你不好好养小世子,这爵位完全可以捋去。”

光烨侯恨得咬牙,却又无颜面再争辩。

皇帝摆摆手,“光烨侯退下吧,限你三日之内把光烨侯府给宴儿腾出来。”

光烨侯明白事情就这样了,饶是心里再不甘,也不敢多说什么,起身后垂着头躬身退了出去。

皇帝正打算问问方宴祭祖的事怎么处理,长公主那边就先一步开口道:“宴儿啊,这些年在外可好。”

“好”,方宴回得简单。

长公主很看不惯他不冷不淡的态度,脸上强扯出来的那几分慈爱笑意也淡去了,“既然好,又怎么把光烨组散了?那毕竟是你外祖母用皇家的金钱打造出来的,听说光烨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擅长的技能,虽然现在是和平年岁,但也都是千金不换的啊。”

方宴没说话。

长公主顺了顺气,尽量和声地继续道:“那些神出鬼没的人物,也不是你说散就能散的,他们都在何处,你跟表姑姑说,表姑姑再把人请来就是,总不能让你外祖母的心血白费。”

方宴这才道:“长公主费心了,那些老人大部分已经逝去,新人不多,如今已各自回乡,他们的具体地址我并不清楚。”

长公主不相信,再三逼问。

方宴除了刚才解释地详细一些,后面就比较敷衍了,还隐隐带着几分不耐烦。

皇帝看了会儿,确定方宴说得是真话,再者他当初也让人查了光烨组解散之事是否属实,便打断了还要再问的长公主:“长姐不是要去看明珠吗?”

长公主只好顿住这个话题,笑着起身,告退离去。

皇帝才问方宴:“状元有一个月的回乡祭祖休假,你这祖要去哪儿祭?”

方宴道:“微臣现在是无祖之人,待祭拜了外祖母和母亲,跟义兄他们一起回乡。”

皇帝再次确定,这是个重感情又有些意气用事的孩子,点头笑着让他下去了。

方宴到家时,家里人都在客厅等着他,他对迎过来的乐轻悠轻松地笑了笑:“事情解决得很顺利,等我祭拜过母亲和外祖母咱们就可以回乡。”

其实他们回乡也只是给乐峻父母上炷香罢了,不过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回乡看看家里怎么样了也是好的。

三天后,光烨侯灰头土脸地带着一家人从富贵典雅的侯府中搬了出来,尽管有不少方家族人过来帮他们搬家,光烨侯还是有种无颜在京城待下去的感觉。

在他旁边的光烨侯夫人尽管不那么高兴,但对于儿子能承继爵位还是有些满足感的,降等袭爵又怎么了,如果不是她这么些年布局争取,她儿子连一个降等的伯爵之位都没有呢。

不过被赶出光烨侯府,她心里却全是不甘不愿,但圣旨已下,她不敢不遵从。

可以说这时候站在光烨侯府外的光烨侯夫人心情是很复杂的,好半晌,她深吸口气,拉了拉丈夫的衣袖:“走吧。我就不信,有咱们恒儿在,恢复不了咱们府的荣光。”

光烨侯皱着眉点了点头,突然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在光烨侯夫人还来不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时怒道:“这个逆子!”

光烨侯夫人看去,才发现那个兔崽子从对面刚刚停下的一辆车中跳下来,跟着又下来两个身姿挺拔的少年人,正是兔崽子流浪到乡下时认的义兄,而那兔崽子下车后又转身牵下来一个带着帷帽的少女。

这是他们还没搬走,兔崽子就要带人住进来啊,两边都是其他府上关注着他们家动静的仆人,小兔崽子又做的这般明显,岂不是要把老爷的面子扔到地上踩?

光烨侯夫人本来的那些又不甘又满足的矛盾情绪一下子全都变成愤怒了,她抬起帕子,眼眶中立时蓄积起泪水,抬脚上前走了两步,柔弱的声音却半点不低:“宴儿啊,你何必这么着急地过来逼你父亲?我们这就搬走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乐轻悠忍不住在帷帽下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这个女人一开口便会是各种拉踩,她虽然不喜欢争这种言语间的高低,却也不能任由她用这种不清不楚的话抹黑方宴,当下上前一步说道:“这宅子是皇上赐给哥哥的,怎么您这意思是哥哥着急来抢你们的东西?”

方宴可不想自家轻轻跟这女人多说什么,咳一声道:“傻丫头,理会她做什么。”

方宴的声音不是多高,但对面的光烨侯夫妇还是听到了,光烨侯立即就怒声道:“尽管是圣上有旨让我搬出来,但你还是我儿子,如此不尊父亲,何能为官?”

方宴嗤笑,乐轻悠担心他说出什么被人抓住把柄指责,忙抢先道:“我怎么觉得你更像是入赘的,大长公主和晨阳郡主给你面子没提入赘改姓的事,但先帝都看大长公主的面子荫蔽给你一个爵位了,你心里就没点数吗?现在好声好气地把占了哥哥的东西还回去,还能让人高看一眼,如此作态,简直跟那些占了便宜还不承认的市井妇人没有差别。”

“你”,光烨侯被这一番话气得脸色通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跟在后面的方睿恒这才上前,扶住父亲,制止住又想说什么的母亲,低声道:“爹娘,当务之急是搬家,这般跟一个农家女吵来吵去只会降低身份。”

那个大哥是在一户农家生活了几年的事,方睿恒在状元游街那天就听人说过,因此即使方睿宴那两个义兄也都在科举中取得好成绩,他心里还是看不上。

一群底层爬上来的泥腿子罢了,真正的高贵都是累世积淀在骨子里的,那个大哥跟这些人搅和一团,早就注定了被京城的上层集团抛弃,他以后的前程,有限。

想到这儿,方睿恒笑道:“爹娘,我们正好可以跟工部的人商量着建造新的侯府,虽然这段时间可能要住的委屈些,但新建造的侯府才是真正属于咱们的家。”

被儿子这么一劝,光烨侯夫妇脸上都露出笑容,看也没多看方宴一眼,就上了车。

倒是那些过来帮忙的方家族人,离开时都一个个地客客气气地跟方宴道了别。

方宴只淡淡点头,就牵着自家小丫头的手往侯府走去,此时侯府正上方的“光烨侯府”匾额已经摘下,大门内也干干净净地没有下人,看起来有些凄凉。

见方宴神情不太好,乐轻悠率先跨过高大的门槛,看看通往正厅的甬路上因盆栽被搬走而留下的花盆印,笑着对门外的方宴道:“他们清理地真干净,正好这次回家把山庄的花每种都移植些过来。”

看着小丫头在帷帽后模糊的面容,方宴一瞬间心情阔朗,这里不再是曾经那个冰冷的只有算计的侯府,以后将会处处印上她生活过痕迹的府邸。

兄妹四人将这个假山小溪齐备的五进大宅子转了一遍,红漆曲廊的每进院子内都配有一个小花园,本来正是百花竟放的时候,但每个小花园都没光烨侯夫人命人铲除的干干净净,乐巍看着这些摇了摇头:“这家人真是……”

乐峻说道:“这宅子太大了,得多买些下人才能照顾过来,明日我们便要回乡,不如先把光伯叫来看着,最好也趁这段时间买些可靠的下人。”

“的确需要不少人”,乐巍点头,“回来时也可以把山庄用的厨房上跑腿处的人带来。”

兄妹四人边走边商量,乐轻悠突然想到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三哥,你母亲的嫁妆呢?不会都被那个侯夫人搬走了吧?”

方宴无比怀念她刚才在门口时喊的那几声哥哥,却还是面无异色道:“母亲辞世前虽外祖母还在,但她很清楚我终归是无人可依,太多的财宝对我来说只会带来危险,那段时间就把嫁妆里的铺子庄子都换成银票藏在了她住那院子中的机关密道里,对外则做出了庄铺入不敷出的表象。要不然,当初那个男人也不会那般给母亲没脸,母亲去世不到半年就娶了新人。”

乐轻悠心疼地拉住他的手,暗想大长公主曾经那么风光,留下那么多让后人敬仰的事迹,一旦辞世了,她唯一的后人还是不能受那些名誉的庇佑,怪不得古人如此重后代重宗族。

方宴看着乐轻悠笑了笑:“不过现在没关系了,我已有能力守护自己的东西。”

203

半晌午的时候他们就回了在桐花街的宅子,让人叫来光伯把光烨侯府那边的事情交给他处理,两天后又一起去祭拜了方宴的外祖母和母亲,兄妹四人就登船向湖州而去。

云诏与他们同行,到梨花村之后那些修祖坟悬挂御赐匾额以及立进士碑等事都需有人打理,他不放心几个孩子,自然要跟着。

两日后,船便进入扬州码头,出发前乐峻是让人给赵安国送了信的,于是船才在码头边停了没多大会儿,之前见过他们兄妹的赵府管家就小跑着过来了。

“表少爷表小姐,你们终于到了”,胖胖的管家擦着额头上的细汗,言语之间不乏慈爱和尊敬,“快上轿,咱们马上回府,现在这天气太热了”,说着又抹了一把汗。

乐巍笑道:“劳烦安伯在此处等我们许久。”

“大少爷这话折煞小人了”,虽是如此说,安管家脸上却全是笑意,“老爷一得知你们要回乡就派小人日日来盯着,说是即便你们不留,也要小人把你们请家去。”

说话间四台轿子已到跟前,安管家转头先对乐轻悠道:“表小姐先上轿,可不能把您晒坏了。”

乐轻悠跟安管家打了声招呼,就听话地先上了轿,这轿子旁边还跟着一个嬷嬷一个小丫鬟,轿子里则置备得妥妥帖帖,软座前有一个小桌子,小桌子下方的空间是一盆冒着寒气的碎冰,桌子上是一个盛着水果碎冰的彩釉瓷碗,旁边放着一个红漆托盘,托盘上有两条叠得工工整整的帕子,一条湿的一条干的。

乐轻悠先用湿帕子擦了擦手,一面心里又暗暗感叹小舅母治家有方,调理出这么一群贴心仆人。

吃过水果冰果然凉爽许多,她掀开轿帘往外看时,轿子已经进了知府衙门所在的宽阔街道。

不一时,轿子就到了知府衙门,乐轻悠下了轿,方宴就在外面等着她,他们才一起向出来客厅迎接他们的小舅和小舅母走去。

赵安国看着外甥们和小外甥女,心情十分愉悦,“回乡你们还有许多事忙,只在这里留一天便回去。”又问乐巍,“听说你舅舅也一起来了,怎么不到家里来?”

“舅舅说云家在扬州的生意太多,此时京中局势变化不定,他还是避避嫌的好”,乐巍解释说道。

赵安国闻言便笑道:“你舅舅考虑的是”,转而看向乐轻悠,“轻轻,这些天有没有想小舅?”

乐轻悠笑道:“小舅才离开京城没几天,我还没来得及想呢。对了,小舅母呢?”

按说小舅母会跟小舅一起出来接他们的,现下却不见人,难道是因为那个跟着小舅母一起来的韩诗雅,小舅和小舅母闹矛盾了?

赵安国想到前两天的事就觉得糟心,但知道小外甥女跟妻子处的好,他面上也没带出什么来:“你小舅母有些着凉,在屋里歇着呢,小舅已经让人安排了扬州翠合楼的席面,你们先去梳洗,待会儿咱们舅甥几个边吃边聊。”

乐轻悠便说待会儿换了衣服去看看小舅母,小舅笑着同意了,但等她刚跟着丫鬟到了房间时,小舅母身边的大丫鬟白情就跟了进来。

白情对那个正问乐轻悠要什么花瓣泡澡的丫鬟道:“你先下去吧,表小姐这里我来伺候。”

白情是当家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老爷又是极敬重夫人的,虽然这两天老爷夫人之间似乎有些龃龉,但丫鬟想了想,还是不敢挑衅白情的劝慰,跟乐轻悠福了福身就退了出去。

乐轻悠心有疑惑,却也什么都没问,只看着白情试了试浴桶水温又跟着用其他借口把几个小丫鬟都打发下去,她才问道:“白情姐姐可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听到问话,白情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求表小姐跟老爷说一说,那天晚上韩小姐的事情真的不是夫人安排的,看在夫人身怀有孕的份上,让老爷别那么伤她的心了。”

“怎么回事?”乐轻悠皱眉,刚才小舅说起小舅母时也没什么异样啊,但是小舅母怀孕了,小舅又怎么会说小舅母着凉了?再者,小舅母有孕,又是什么事能让小舅在小舅母孕期还与她置气的?小舅不是那么渣的人啊。

“你总要把话说清楚,我才好知道怎么劝说小舅。”乐轻悠总归是跟小舅的感情更深,不可能听白情这么几句话就把错安到小舅身上。

白情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才开口道:“当初在京城的事,表小姐可能不知道,我们夫人那位姨母豁着脸面不要求夫人为老爷纳她那闺女为妾,还说为了子嗣计想让她闺女为贵妾,我们夫人少时曾受过那位姨母的恩惠,又考虑着自个儿迟迟未孕,便点了头。我们回到扬州第二天,韩小姐身边的丫鬟就求夫人跟老爷说抬她们小姐为贵妾之事,夫人虽然伤心,但总归是已经应允过的事,当天晚上就跟老爷说了起来。老爷说没规矩,不同意,夫人打算慢慢劝说老爷,实在不行再给韩小姐找一个良配。哪里知道那位小姐那么等不及,又哪里知道老天捉弄人,第二天上午夫人又是恹恹的不想吃东西不想动弹,我便擅自做主请了大夫来,这一把脉,才知道夫人是有孕了,脉还浅,不到一个月呢。我们都高兴坏了,老爷中午回来听说此事也很高兴,说夫人先前还是个醋坛子不想他纳妾,如今有了子嗣,便把韩小姐送回京城吧。”

说到这儿,白情脸上带着几分恼恨,“夫人之所以愿意老爷纳妾,也是为赵家子嗣计,如今老爷说出那话,夫人自是高兴愿意。只是还不等跟韩小姐说,当天晚上老爷在书房处理公务,那个不要脸的就揣着迷情香给老爷送宵夜去了。她没得逞,反而哭着说是夫人安排她过去的,香也是夫人给的,为的就是让她在夫人有孕期间照顾老爷。老爷一向英明,却没想到就信了韩小姐的鬼话,因着吸了迷情香,转而就要了一个前几个月这扬州巨贾送来讨好的一个歌女。”

乐轻悠没想到事情这么复杂,还涉及到小舅跟什么歌女的风流韵事,一时间觉得这事她不太好开口。

见她迟迟不说话,白情又磕了个头,“求表小姐在中间说和一二吧,夫人身体底子不好,再受这些糟心事影响,只怕这个孩子又保不住了。”

“又?”难道小舅母以前流过孩子?

白情点点头。

乐轻悠想了想,问道“我小舅不是那种没脑子又渣……对妻子不负责任的人,怎么那么容易就相信那个韩小姐的迷情香是出自小舅母之手?”

白情微愣,好一会儿才说道:“表小姐年纪还小,不知道夫妻之间有时候也会添点助兴的东西。”

乐轻悠突然感觉很不舒服,怎么这个白情的话让人觉得夫妻关系那么脏呢?她打量着白情,人还是那个人,但给她的感觉,却很有些陌生。

“表小姐,求求您帮帮夫人吧”,白情不由地攥紧双拳,叩头恳求。

乐轻悠总觉得这个白情不对劲儿,却笑了笑道:“小舅母对我那么好,小舅也是我的亲人,我自然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的。”

听到这句话后,白情的脸色明显放松很多,再次叩头:“谢谢表小姐,谢谢表小姐”,然后站起身:“我伺候表小姐沐浴”,说着就去洗手。

乐轻悠笑道:“不用了,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洗澡时不习惯有人在旁伺候。”

白情僵了一瞬,心中警惕,还以为这个小丫头是在试探她,但又实在不知自己是哪儿露了破绽,自自然然地笑道:“瞧奴婢这记性,好些日子不见就忘了表小姐的喜好。”

乐轻悠便确定了,这个白情的确有问题,当初她来扬州知府衙门时不习惯洗浴时一群丫鬟伺候着,但小舅母说姑娘家就该娇养的,洗浴时又要熏香又要洗头又要擦身,怎么能不让人在旁伺候?硬是给她塞了五六个伺候沐浴的丫鬟,要不然刚才跟她进来那么些个丫鬟她一开始就赶走了。

还以为是小舅母即便着凉也安排好了丫鬟照顾她,现在看来却是有什么人在知府后院作妖呢。

只看这个不对劲儿的白情,就不是普通的女人间的争宠。

一瞬间想到这许多,乐轻悠却不敢动声色,说道:“白情姐姐去照顾小舅母吧,我收拾好就去看她。”

“那奴婢先替夫人谢过表小姐了”,白情笑着施了一礼,看起来愁容尽去。

待她出了门,乐轻悠不急不忙地迈出门槛,转身向隔壁方宴所在的房间走去,心里暗自庆幸,幸亏一直以来方宴都坚持住她隔壁。

“三哥”,她喊着推开了隔壁的房门,即将走出月洞门的白情回头看了一眼,继而目露阴狠,但却并没有转身攻击乐轻悠,只顿了顿就如常地迈步离去。

乐轻悠:这也太嚣张了吧。

乐轻悠快步走进屋,听到屏风后有突然的哗啦水声忙又顿住脚步,忘了,她刚才听白情说事儿,方宴这么肯定已经进了浴桶。

“轻轻,怎么了?”正愣着,方宴就边系着长袍带子边脚步带水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那个有坏人”,乐轻悠抬手指了指外面,“我怀疑小舅母身边那个大丫鬟白情被人替换了,想让三哥把她定住。”

她现在已经知道,方宴的身手很是不错,所以才会第一时间来找他。

方宴虽然心有疑惑,但只看了乐轻悠一眼就闪身出门而去,等乐轻悠跑着跟过去,看见的就是被定在路上的白情。

204

赵安国看着跪在正厅中的凄凄楚楚的女人,问道:“你是受谁指示?”

他的神情很是冰冷,心里却不准备放过这个敢算计到轻轻身上的女人。

白情抬头看了赵安国一眼,露出一种怀念而又悲伤的笑容,很了解似地问道:“我算计到了你羽翼下的人,你是不是在想怎么处罚我才解恨?”

赵安国皱眉,很不喜欢她这种非常了解自己的样子,这个白情是妻子的陪嫁丫鬟,他虽然已经接受过好些下属或者本地富商送来笼络关系的女子,却从没想过把妻子的陪嫁丫鬟收用之事。妻子之外的女人都只是个消遣,在他看来跟偶尔出去吃顿饭没什么差别,但是收用妻子的陪嫁丫鬟却不一样,他看得出来,妻子跟她身边的几个陪嫁丫鬟感情很好,他若真跟妻子的陪嫁丫鬟有了什么,将会产生很多麻烦,因此他一向不跟妻子身边的丫鬟多说什么。

后宅之事,一律由妻子处理便是,他也没什么事需要跟这些丫鬟们多说的,然而此时这个白情一副了解他与他很熟悉的样子便十分奇怪了。

乐轻悠和她的三个哥哥们都在一旁站着,见这女人尽说一些不相干的,舅舅也不说话,就开口道:“你跟我之前相处过的那个白情并不像,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情闻言,脸上的笑容又加深几分:“你是个机警的小姑娘,但是该管的事不管,怎么偏偏要管一些不相干的?”

“既然她什么都不想说,小舅,不如直接送到牢中让狱吏审讯吧”,乐巍转身对正坐上的赵安国说道,“如此背着主子恣意忘形之奴,即便被打死,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刚才方宴出来抓这女人时,已经换好衣服的乐巍也闻听动静跑了出去,听到轻轻说的这个女人跟她说的那些话,乐巍当时就想劈了她。

他们兄弟三个保护着轻轻长大,从不想一点脏污入得她耳,这女人却把小舅后院之事拿来与轻轻说嘴,还说得那般污秽,他怎么能忍?

乐巍不能忍,乐峻更不能忍,方宴看起来倒是平静,却根本没打算放过这个女人。

他比乐巍、乐峻看到的更多,这女人不只是因为轻轻年纪小好骗才找她说这些,同时也对轻轻带有恨意。

赵安国沉吟着,在那女人期盼地看来时,扬声道:“来人,”吩咐应声进来的差役,“押解到府牢,交给老陈,只要能问出幕后主使,死活不论。”

白情挥舞着手臂打开那些差役,向赵安国喊道:“老爷,你不能这么对我,等你知道真相,你会后悔的。”

见她说的这么笃定,赵安国倒是笑了:“我平生不做亏心事,不做眛心事,便从不会后悔”,继而沉脸道:“拖下去。”

两名差役再次上前,铁钳般的大手拽住白情便往外拖,白情双手扒着地板,保养的谁葱似的手指被生生折断,在地上留下几道或深或浅的血痕。

“赵安国,你不能这么狠心对我”,白情什么都顾不上了,大声喊道:“你可知前一世我们多么恩爱,你很快就会想起我们的前世,到时候你一定会后悔的。”

赵安国听了倒没什么异色,在官场这么多年,什么神神鬼鬼的事听得多了,见得也多了,真没什么。

乐轻悠却是神情一紧,这又是个有奇遇的,重生?这个时空中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的异世之人?

正想着,就听舅舅道:“什么前世后世,我是个务实的人,只看重今世,还是说你有什么内情想在这里交代?”

那两名按着白情的差役已经很不安了,只这几句话已经足以让他们猜出这丫鬟对大人有心思,且这几天府里颇不平静,他们可不想听大人家的私事。

白情见赵安国半点不为她这些话动容,想起前世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纵然初成婚时她很看不上这个到边城做幕僚的男人,婚后也因为他的体贴而与他感情日笃。

她为他生了两儿两女,他对她始终如一,她离世时刚五十岁,他也才刚一步步经营到京城,她怎么能甘心在儿女绕膝夫君仕途又一片大好时离开他们?

白情没想到她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更没想到这次醒来什么都不同了。

这一世的他不用辛辛苦苦往上爬,仅仅进入仕途三年就得到了当今重用,前几日更是接到圣旨升任江南最重要的三州总督,同时还兼任扬州知府。

才三十岁出头,他就成了一方大吏,她发自心底的为他高兴,然而为什么这一世嫁给的他会是小姐?

“你知道吗?前一世你辗转到安县才在我家老爷手下谋到一个幕僚之位,林老爷很欣赏你的才华,我家小姐却看不起你”,白情又笑又哭地说道,“林夫人也觉得你出身低,二十好几还一事无成,舍不得小姐跟你受苦,当时林老爷便息了招你为婿的想法。可是他又想拉拢你这个人才,说是凭你的才华早晚有一日要出人头地。我家那位心善又通情达理的小姐不想嫁,就把我推了出来,于是我成了林家拉拢你的工具。我跟你辛辛苦苦二十多年,你才有出头之望,林家当即就巴了上来,小姐当时守寡之身,抛了脸面不要也想过来缠上你,好让他们林家有机会在京城重新站起来。”

白情看着赵安国道:“他们林家一家子都是蝇营狗苟的势利眼,我前世身为林小姐的丫鬟后来嫁给你成为人上人还是被她压了一辈子。这一世你早早便发达了,我却是连站在你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了。这是凭什么,为什么啊?”

“都是她”,白情猛然伸手指向乐轻悠,“前世你唯一的外甥女是个傻子,等你有能力照应他们的时候,你外甥、外甥女早都死了。今生却不一样,她不傻了,还跟小姐处的极好,还会教小姐做胭脂种花,她就是个妖精,把我的那点好命都改了。有人送机会上来,我为什么不一箭双雕把她们都对付掉?”

越说越疯狂,白情哈哈大笑起来,“一切都错了,都是因为这个妖精,我要杀了她”,爬起来就冲向乐轻悠。

方宴一脚将人踹到几丈外,冷声道:“谁给你递的刀?”

乐轻悠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看着疯狂的白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本以为是有人易容成白情,没想到其中却会是这样的内情。

她该怎么跟哥哥们说,尤其是乐峻,她怎么能说出口她不是那个小小的轻悠?

不自觉的,乐轻悠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方宴的两根手指。

方宴回头安抚,乐峻皱眉逼问白情:“你是与什么人合谋害我妹妹?”

从接触到赵安国那种对她毫无感情甚至带着厌恶的眼神,白情就知道她之前的打算和想往都落了空,他还想让人刑讯她,死活不论?哈哈,白情又笑了起来,看着乐峻道:“我什么时候谋害你妹妹了?她不是还好好的?或者你可以请个好神通的道长给看一看,这个还是不是你妹妹了?”

乐峻皱眉,并不是怀疑轻轻,而是轻轻小时候病过一场,打那之后便极为得小动物喜欢,这事只有他和大哥三弟知道,绝不能有一点不妥的话被传出去。

“那你是打定主意不说了?”他问道,转而向赵安国躬身行礼,“舅舅,我觉得这个奴才脑子不清楚,虽然她的诡计未能实施,还是关押起来比较好。”

赵安国没想到自家外甥能这么干脆利落,赞赏道:“此言极是”,只是还是有些妇人之仁,做奴才的敢算计主子,便万万不能再用了,废了才是最佳的处理方式,不过在此之前,还需把她合作之人问出来。

这次一声令下,赵国安让差役把白情先带到牢中关押起来,没再给她半分申辩的机会。

“此事应该是由于舅舅前日收到的升迁旨意引起的,与那奴才合作的,无非是扬州这地界的几家”,让外甥外甥女都坐了下来,赵安国说道,“只是没想到那奴才还想把轻轻牵连其中。”

让轻轻参与到他后宅那些女人的争夺之中,可是会把小外甥女的名声毁个彻底的。

“还好轻轻警惕”,赵安国眼中全是赞赏,“要不然咱们家真得乱一阵子。”

因为白情那些话,乐轻悠还有些心不在焉,这时察觉到舅舅和哥哥们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忙笑笑道:“我和之前的白情相处过几天,只觉那时候的她除了几分身为大丫鬟的骄傲,为人也进退有度,今天却表现得很不一样,我才有些怀疑。”

方宴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安慰:不用解释这么多,我相信你。

赵安国也看出来小外甥女儿有些被那奴才的荒唐言语吓到了,便把之前在安县当任时处理过的几件跟神鬼有牵涉的案子说了一件,见小外甥女儿明显好了许多,才让他们回去歇着,“待会再让下人喊你们来吃饭。”

林氏作为一府主母,即使身子不便,府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也不可不知道,甚至在赵安国回来之前,已经有小丫鬟把更为详细的信息给她传了进来。

当听到一个小丫鬟绘声绘色地说起白情所说的那些所谓前世的话,林氏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绿野忙喝了一声,让小丫鬟下去,转而扶住林氏劝道:“夫人宽心,如今什么都不如您肚子里的小少爷重要。”

林氏点头,但左膀右臂的背叛到底让她心中横了一道槛,更重要的是,白情说的那些个什么前世的话,会不会让夫君对她心生疑窦?

林氏心中不安,到这繁花扬州地之后丈夫虽然有了别的女人,但她看得出来他对那些女人没甚感情,而今也没抬个小妾,对她足够尊重,她心有遗憾,却也满足。

现在她的贴身丫鬟竟然说前世,前世她看不上夫君,还将贴身丫鬟下嫁以拉拢夫君。

这种事情夫君的确不会相信,但却不妨碍给他们之间留下裂痕。

夫君会不会想,她嫁给他,看重的就只是他未来的前途?

“身子还没好,怎么不躺在床上多休息会儿?”赵安国一进门就看见妻子呆愣愣坐在桌边,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刚才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林氏站起来,“我听说了,是我没约束好下人。”

赵安国扶着她坐下,“你平时太过软弱了,人心若是有些歪,便容易养坏,趁这个机会,你身边这些人也好好敲打一下。”

他们说话时,除白情在外的三个大丫鬟都在,外间还有两个小丫鬟,听到这话,几人都不由深深垂下头。

“我知道了,以后我会管好家宅,不让此等漏子出现”,林氏说道,又问:“轻轻没事吧?”

“没事”,赵安国笑着倒了杯茶,送到嘴边抿了口,“那小丫头可机灵的很”。

但只一眨眼,他脸上的笑意又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只你那婢子,太过无法无天了些,我已让把人关到府牢中,夫人不会介意吧。”

“我当然不会介意”,林氏捋着手里的绢帕,“夫君打算怎么处置她?前世之说,未必是一片妄言。”

她就怕丈夫现在处置了人,以后想起来会后悔。

赵安国看了林氏一眼,“即便是真的又如何?现在你我是夫妻,不可能为一个虚妄的前世之说就顾念什么莫须有的情意。”

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林氏说道:“我听小丫头说,白情不是很肯定地说你以后会想起来吗?”

赵安国知道她心有不安,拉住她的手握了握,“这也正是我想跟你说的,待会儿让丫鬟们把咱们卧室找一找,看是不是有什么符纸之类的东西。若有,便都拿去烧了,以免对你和孩子不好。还有你那位表侄女,送回去你不会介意吧?”

林氏想起韩诗雅的事便十分愧疚,她之前只为自己无法诞育子嗣考虑,把表侄女弄进来却完全没问过丈夫意见。

“我不介意,此事听凭夫君处置。”她点点头,想起那个因空子近了丈夫身的商户庶女,又道:“那位陈家庶女,夫君也可以给她个名分。”

赵安国听了,略有几分诧异,妻子不喜欢府里的女人有名分他看得出来,加上小外甥女儿得知他府中有好几个下属送来的女人那种说鄙视不是鄙视的小表情,他还真没想过置妾什么的,也从没想过让那些女人生他的孩子,至于那些女人会怎么想,这不是他需要考虑的。

但是现在妻子跟他说可以给出去一个名分?

赵安国拍拍她的手,“夫人,你什么都好,只有时候太过为别人着想了些”,说着站起身,“歇着吧,那陈家既然把女儿当做歌妓一般送进来,便该有着他家女儿一生为婢的觉悟。我跟几个孩子吃晚饭去了,再带他们出去转一转,你不用等我。”

林氏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咀嚼他那一句话“太过为别人着想”,是说她有时候为别人考虑的比为他的都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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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啊,又让大家等了这么久。好长时间不写,有点手生了,明天多写点。

205

林氏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咀嚼他那一句话“太过为别人着想”,是说她有时候为别人考虑的比为他的都多吗?

“夫人”,紫罗进来禀道,“老爷让人送来了一碗八宝蔬果羹,您要用些吗?”

“放到外间桌子上吧,我在外面用饭”,林氏苦笑,暗道自己又想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腹中孩子,她披上一件半身披风,对绿野道:“你带着人把这屋里好好检查一番,任何地方都不要放过。”



晚上没在外面逛太久,回来后乐轻悠就早早地睡了,因为白情那些话,她对于瞒着哥哥自己来历的事十分愧疚,总觉得现在哥哥们的关爱都是她抢了小乐轻悠的东西,睡着之后便梦境不断。

一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前世痴傻乐轻悠的身体中跟哥哥相依为命的日子,一时又回到学院里的实验室。

第二天乐轻悠起床时还觉得有些头疼,外面方宴已经在唤她了:“轻轻,起床没?”

“起了”,乐轻悠披上外衣答应一声,等她穿好衣服洗漱好,车马也已备好了,脸色带着几分苍白的小舅母跟小舅一起送他们到门口坐上车。

小舅母道:“早餐都在那食盒里,上船后记得吃。”

“多谢小舅母费心,您身体不好早点回去歇着吧。”乐轻悠扶着小舅母的手臂,又低声说了句:“我小舅是个讲道理的人,您有什么事都事先和他商量一下应该会好些。”

她本来不想多说的,但也不想看着小舅母和小舅的关系因为别个女人而越来越远。

林氏又想起丈夫昨天说的那句,“你就是太过会为别人着想了些”,她看着眼眸清亮的小外甥女,颇有几分惭愧之感,她有时候还没一个小女孩想的明白。

她一直不敢完完全全依靠丈夫,总觉得男人心易变,再加上子嗣上艰难,她更在不自不觉中为自己打算。

答应让韩诗雅进府,她虽然伤心,却也是为自己的打算,只没问一问丈夫的意愿。

林氏一时间想了很多,笑着拍了拍乐轻悠的手,让她快上车,这边赵安国跟云诏说了会儿话,目送着他们离开了。

转头,赵安国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林氏微愣,说道:“倒没发现什么异常。”

赵安国皱眉,觉得凭白情那肯定的语气,她肯定做了什么会让他想起所谓前世的事,“再仔细查查,书房前衙这边你身边的丫鬟接触不到,应该不会有什么手脚,不过我待会儿也会让人查查。”

林氏点点头,又迟疑着道:“老爷,诗雅那件事是我做的有欠考虑了,你莫要介意。”

赵安国看着她笑了笑,摆手道:“你先回去吃饭,我手边还有一份紧急公务。”

粗壮的婆子在床下挖出三枚叠加在一起的引魂符时,南下的大船已经驶出了好几十里。

刚刚吃完早饭,云诏在甲板上来回地走着,感叹道:“跟你们小舅一比,我这还真算不什么功成名就。”

乐巍因见轻轻脸色不太好,正把一杯温暖的水果茶送到她手上,闻言看向甲板上来回走动的舅舅,笑道:“舅舅也是事业有成,怎么会发此种感叹?”

云诏走过来坐下,“这不是昨儿个去扬州商会转了转,听说你小舅如今已升任为三江总督了,还继续兼理扬州知府,这么一来,小半个江南都是你小舅监管,不可谓不权重了。你们小舅才多大,不过刚三十吧,比我还小几岁呢,人家成就若斯,都是你们的舅舅,我怎能不心生感叹。”

“宦场如战场,越是身居高位越要小心谨慎,说不定小舅还羡慕舅舅这样门面遍天下的大商贾呢”,乐峻这么说道。

一言出,云诏哈哈大笑起来,又说了会儿闲话,太阳渐渐升高,云诏让他们几个会船舱中休息。

乐峻到船舱洗了把脸就去隔壁看妹妹,他进门时乐轻悠正坐在桌边前沾着红木盒里的淡紫色胭脂在桌子上涂画。

“怎么了?”乐峻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笑道:“从昨儿个晚上就看起来闷闷不乐的?还惦记着那个疯女人说的胡话呢?”

“万一不是胡话呢?”乐轻悠忍不住说道,“哥哥会讨厌我吗?”

“傻丫头”,乐峻起身坐在乐轻悠旁边的凳子上,抬手摩挲着她的后脑勺,“你是不是我妹妹,哥哥察觉不出来?虽然我家轻轻招小动物喜欢了些,但还是我那个懂事听话又偶尔会调皮的妹妹。”

乐轻悠听得眼眶发红,终是说道:“那次我病后,就多了很多记忆,都是跟另一个世界有关的,我不知道小乐轻悠哪里去了。”

乐峻闻言怔愣了一会儿,没想到自己没把妹妹劝好,反而让她更伤心了,且听她话里的意思,是她不是曾经的妹妹?

可是若妹妹不是妹妹,他不会感觉不出来,他也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两个性格、小动作都完全一模一样的人。

“你就是我乐峻的妹妹,咱们乐家的轻轻,别瞎想了”,乐峻更大力地揉揉妹妹的后脑勺,“若还不信,等见了清一大伯咱们问问他。”

哥哥笃定的神情让乐轻悠安心许多,不管她是和小乐轻悠有什么渊源,现在这些东西她都很珍惜,不舍得失去。

乐峻见妹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便拉她起来:“跟哥哥出去钓鱼去,中午让船上的厨师做全鱼宴。”

兄妹四人坐在甲板上钓了半晌午的鱼,收获了小半篓,乐巍让下人都拿去船上专门的厨舱里。

船上带着足够的下人,各种食物调料也都带的齐全,不过半个时辰,下人们便送上来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全鱼宴。

吃过饭,乐轻悠已把那些令她纠结无比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跟哥哥们在甲板上吹了会儿风,就回房开始补觉。

再醒来时,就见方宴坐在床边拿把折扇给她打着扇。

“醒了?”看着她犹带惺忪的眼眸,方宴笑意温柔,问道:“做了什么好梦,一直弯着嘴角。”

被这一问,那已差不多消失的梦境清晰起来,乐轻悠没着急坐起,依旧躺在那里,看着方宴:“我梦到你了。”

方宴顿时红了耳尖,面上却不动声色,咳一声问道:“梦到我什么了?”笑那么甜。

梦到方宴什么了?这么梦似乎是她初来这个世界时在昏昏沉沉中见到那一幕幕情景的后续。

“我梦见我傻傻的,没有你也没大哥,我和二哥相依为命,我们就住在光烨侯府后面的那一排巷子中”,乐轻悠说着,手被方宴握住了,他的神情有些沉沉,她笑了笑,继续道:“我却一次都没见过你,有一天听说你和我堂姐,乐轻玲订婚了,后来我哥哥被乐轻玲设计害死了,我也被身边的丫鬟害了。”

方宴的脸色越发难看,乐轻悠笑着晃了晃他的手,“我死后迷迷糊糊地看见你并没有娶乐轻玲,你好像对她很失望,跟她解除了婚约就让她走了,不过她又扒上了你继母的那个儿子,最后死在了姬妾争宠中。”

“哦”,方宴掀起眼皮,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微凉,“原来轻轻这梦里没我多少事儿啊,还有,在你心里我就那么蠢,会喜欢乐轻玲那样的女人?”

乐轻悠的确很高兴,因为看到前世乐轻玲在害了她和哥哥后也没什么好下场,更因为她之后又梦到自己在妈妈腹中孕育,只是她出生后,就成了白纸一张,把前尘往事都忘了。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但乐轻悠却足以确定一件事,她正是前世的自己。

但见方宴控诉地看着自己,乐轻悠忙笑着道:“你当然不会喜欢乐轻玲那样的女人,我梦里她救了你,你才对她比较好些。”

方宴凉凉勾唇,“梦到我对其他女人好,你还笑得出来,一点都不伤心?”

“伤心,伤心啊”,乐轻悠坐起来,头倚在方宴肩膀上,笑着道:“我看你对她没有什么情意,又没有娶她,才笑的嘛。”

不自觉中,她本就软软的声音中添了几分娇气,糯糯的,娇娇软软的,听得方宴都不好意思继续跟她生气了,他揽住她的肩膀,悄悄呼吸了下她发间淡雅柔和的馥香,低声道:“别把我跟其他女人凑一块儿,梦中也不成。”

乐轻悠笑着答应,伸出手臂圈住方宴肌肉结实的窄腰,“你是我的,我才舍不得把你和其他女人凑一块呢。”

方宴的神情柔和下来,刚刚还附着一层凉薄的眼眸中渐渐晕染出融融笑意。

依靠在一起的两人都没注意到,舱门被推开又被无声关上。

汀蕙是奉命来喊表小姐起床并伺候她洗漱的,却没想到会看到表小姐和三表少爷抱在一起的一幕,她屏息端着洗脸盆往后退了十几步才敢放出呼吸。

表小姐和三表少爷有男女之情?虽然他们不是亲生兄妹,但还是兄妹啊,怎么能在一起呢?大表少爷知道吗?

汀蕙之前是跟在云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二等丫鬟,颇有几分见识,这次云家两老没来京城,担心儿子身边的人手不够,便派了过来七八个丫鬟小厮,汀蕙因跟画景关系好,争取到了一个名额,并在之后以办事伶俐得了云诏的赏识,她这才有机会跟着同去表少爷他们的老家。

想了会儿,汀蕙决定只把此事回禀给老爷。

当天晚上,云诏跟大外甥下了盘围棋,刚回到房间就听到他专门指派过去伺候外甥女的丫鬟求见,让人进来了,他问道:“可是轻轻那里短了什么?”

汀蕙看了看屋里的两个伺候丫鬟,低头道:“有些事情奴婢想单独禀报。”

云诏抬头看了她一眼,摆手让那两个丫鬟下去,“有什么事,说吧。”

“奴婢今天傍晚去喊表小姐起床时,看见她”,汀蕙咬了咬嘴唇,说道:“与三表少爷举止亲密。”

云诏的目光一下子冷厉起来,“你不会不知道随意嚼主人家的闲话会是个什么下场吗?”

汀蕙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瘦削的肩膀微微抖着,声音也有些发抖,“奴婢知道,但是有些事情奴婢不能不报。”

她知道这样事关表小姐名声的事,一句话说得不对都很可能要了她的命,但是她不想一辈子为奴为婢,将来或许被老爷送人或许嫁个同在云府为奴之人,她想为自己谋个前程。

半晌没听到老爷发话,汀蕙心里越发没底,她撑着地的双手指节泛白,咬咬牙说道:“奴婢愿意去伺候表小姐。”

若是让她去给外甥女的丫鬟,那么她的身家性命都系在外甥女身上,那些可能会影响轻轻名声的话她便绝对不会说,更甚至还会看着些小宴和轻轻,而这丫鬟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更好的前程罢了。

以云诏的思维,日后小外甥女出嫁,替小外甥女管理后院甚至生孩子的丫鬟都得配着,那么给这丫鬟留个体面位置也没什么,再说这汀蕙办事有度,虽有自己的小心思却绝不会背主,只要给了小外甥女,以后定然事事都以小外甥女为先的。

考虑片刻后,云诏说道:“你且退下,明日我便问一问轻轻是否愿用你。”

汀蕙攥紧汗津津的手心,以额触地叩谢,说道:“谢谢老爷,奴婢以后一定会照顾好表小姐的。”

206

梨花村村长腰里别着一根牛鞭子,悠闲地坐在牛车上进了村,时近傍晚,那在村口歇息乘凉的村人一看见村长回来,一个个都站起身凑了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地问道:“村长,得准消息没,乐大爷他们兄妹什么时候回来?”

乐家三兄弟高中并将在这个月回乡祭祖的消息是乐家村村民近来最关心的事,已经过去好几天,他们还在津津乐道那日七八个衙役敲锣打鼓地来乐家村报喜的场景。

虽然他们兄妹在村中没什么直系的亲长,村长和所有的乐姓人家都很热情地招待了那些衙役。

就像乐家老大说的,即便他们已经和乐家本家断了亲,族人却是还要认的,要不然单枪匹马地可不好在朝廷做官

因此所有乐姓人家,尤其是那些与乐家老二显通一脉还未出五服的人家更是摩拳擦掌,想着跟阿巍他们兄妹拉近关系。

到时候别的不说,能把自家孩子送给他们兄弟做个跑腿小厮,也要比在地里刨食有出息。

村长就是估计着乐家那几个孩子该到了,昨天一早赶着牛车去县衙问消息的,因着村里出了三个进士,其中一状元一探花一传胪,这仙泉县新上任的县令对他一个梨花村小小村长也是极为客气,不仅聊了好一会儿还留着他用过了午饭才让他离开。

村长只觉现在呼吸到的空气都比以前的新鲜,看见村人过来堵住路他也不恼,笑着道:“县尊大人那边有驿站传递消息,说咱们村的状元、榜眼、传胪明天就能到仙泉,最迟后天回村。你们家家户户也都注意着,把家门口、街道上都收拾干净,到时这县里有身份的人肯定都要来庆贺的,咱们可不能让阿巍他们兄弟丢脸。”

听到确切消息,村人们显得很激动,又围着村长问了诸如进士及第碑用什么石头、立在那里等诸多问题才各自散去。

村长回到家就对过来牵牛的媳妇说:“明天你去镇上买些上好香烛来,对了让两个儿媳妇跟你一起去,割半扇猪肉,各类时新菜蔬也都买些。”

“要香烛做什么?”村长媳妇随手把腰间的手巾递给男人,“打一打身上的土,买那许多猪肉什么时候能吃完?”

“你这娘们,后天乐家三个老爷都要回来了,咱们多的没有,一点肉一把菜的忙得帮上吧”,村长狠狠瞪了媳妇一眼,“我让你买什么就买什么,别计较那一星半点的,日后有咱们沾光的时候。”

村长媳妇就不多说了,牵着牛往后院去时感叹道:“那乐老二也是个没福的,家里一下子出了三个文曲星,他倒是连看一眼都看不见”,跟着又叹:“乐家是什么运道啊,三个孩子年纪轻轻地就都成老爷了。”

村长往烟斗里塞了一把烟丝,接话道:“什么运道,天大的好运道,不止是他们的好运道,也是咱们梨花村的好运道。”

皇帝可是给乐家赐了一个文风鼎盛的匾额,有那个在乐家挂着,往后不管仙泉换多少县令,都得把他们村的教育放在第一位。

还有阿巍他们兄弟,此番成才,定也会回馈乡里,说不得再过个十年,他们村能出好些个秀才呢。

村长这里正想得美,那边跟着丈夫回到老家的米氏还在嘟囔,“当初就不该娶前任县令家的那个妾生女,如果年前不是她耽误着,咱们崇儿定然考得比现在好。”

乐崇还在京城,他还需要参加两场吏部的考试才能有机会谋到官位,但现在大周处于鼎盛时期,朝中官员是不缺的,便是偏远地方的官也有好些人求着,所以想要谋到官职还不知要费多少关系。

如果当初会试他能进正榜,谋官便会容易很多,因着这个,米氏从接到儿子寄回家的信就对那个儿媳妇哪哪都看不顺眼。

现在被丈夫催着回村在那几个她以往十分看不上的崽子跟前卖好,米氏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最终都化为了对儿媳妇的埋怨。

乐显祖看她一眼,“你少囔囔两句吧,等侄子他们回来了,你长点眼色,这里面还有赵家五爷的面子,人家现在是重臣,若他递个话,咱们儿子某个县令是轻轻松松的。”

“你说多少遍了,我都记得了”,米氏现在并不如之前那样压服得住丈夫,点着头道:“为了咱们儿子,我有什么脸皮豁不出去。”

不就是给几个小崽子拍拍马匹吗?

夫妻两个在门口嘀咕一阵就提着车上的大包小包进了家门,乐老三正拿着个绑了棍子的扫帚扫墙壁,一转眼看到大哥,不亲不热地说了声“回来了”。

乐显祖暗骂一声,心说你个老三跟我拽什么拽,不过他还记着老三曾养到十岁的儿子现今是翰林院的七品官,他便压下那点儿不悦,放下东西笑着道:“我来一起打扫。”

乐老爷子从堂屋出来,对大儿子道:“老大,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乐老三一听这话,也放下扫帚跟了过去,他儿子现在是朝廷大员,以后家里无论有什么事,他都得知道着。

乐老爷子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乐显祖进了堂屋,给他爹倒了杯茶,笑道:“有什么话你尽管吩咐。”

乐老爷子也没拐弯,直接说道:“虽然当初咱们是把阿巍和小峻分出去了,论起来整个梨花村还是你们跟他们是最亲近的人,那么便不能给他们扯后腿,以前咱们已经够对不起他们几个孩子了,却不能在他们立起来后打着他们的名义在外行事。”

乐显祖好歹是个童生,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爹的意思,这是担心他们打着侄子们的名声做欺压人的恶事呢,忙笑道:“那不能,儿子不还得顾着咱们崇儿吗,您放心好了。”

乐老三说道:“爹,这话你跟我说便是,用得着专门交代大哥吗?”

这个儿子是被后娶那女人的枕头风给吹傻了,乐老爷子根本懒得与他多说,“我只告诉你一句,别仗着那几年养了阿巍你就抖擞起来了,碍到孩子们的名声,我先把你给赶出家门。”

乐老三想说什么,乐显祖先一步道:“爹,您是多虑了,老三不是早不认阿巍了吗?再说阿巍还有外祖家,可轮不到老三这个早跟孩子断了关系的义父去充长辈”。

说完这些话,乐显祖全身舒畅,刚才看见老三那得瑟样儿他就想这么说了好吗?

乐老三哼了一声,“大哥,怎么着阿巍也喊了我十年的爹,他现在是个朝廷命官,在这孝道上怎么都得做出表率。”

“你既不是阿巍亲爹又了解养恩,还谈什么孝道?”没了乐老太太的压制,又有孙子们给请的仆妇伺候着,乐老爷子越发有气势,好些事情也琢磨地越发明白,三儿子如果敢在他媳妇撺掇下做糊涂事,他就能不认这个儿子。

乐老三没再说两句话就被乐老爷给呵斥了出去,他越想老爷子那话就越是生气,也不想打扫什么卫生了,抄着袖子直接回房。

乐老三媳妇刘氏正在跟米氏说话,他们的儿子在屋里玩陀螺,抽得没铺青砖的屋子里烟尘弥漫,在刘氏身边还坐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刘氏一直在跟米氏夸她这个娘家侄女,米氏早就听得不耐烦了,一见乐老三回来,忙站起身告辞一声出去了。

到了外面,米氏小声地呸了一声才走开。

刘氏和乐老三都没听到,打发了侄女回屋歇着,刘氏伺候着乐老三在床边坐下,“要不明儿个我带着桂儿去镇上做两身衣裳?”

有儿子和侄子们名头,不用多时那裁缝铺就能把衣服给她娘家侄女做出来。

乐老三正不痛快,就说:“不用,他又不是天皇老子,难不成还得人人做了新衣体体面面地迎接他去?”

“不是这么说的”,刘氏坐下来,轻声软语,“阿巍到底去京城见过了世面,又跟咱们有那么些误会,我只怕桂儿太寒酸了他看不上。”

“不会,我跟他说去,他敢不八抬大轿娶了桂儿进门?”乐老三说得十分硬气。

刘氏立时满脸笑容地依偎过来,两天后,这夫妻两个才发现他们想得有些多了,乐巍他们兄妹和云诏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村,只跟村长说了两句话就直接向山庄而去,乐老三、乐老大夫妻连近前露个脸都没能。

刘氏不甘心,催促着乐老三跟去山庄,乐显祖更识趣一些,正要回家去,听见老三家的唧唧咕咕地撺掇,脸色便沉下来:“老三,你如果想让你家乐屹以后能有个好前程,就别上赶着去做蠢事。”

刘氏翻了翻眼皮,音调拖得长长的,“大伯哥,你这话是怎么说的?阿巍是我家三郎拉扯大的,他上京去那么久去跟他说说话就叫做蠢事了?您不会是看不得老三比您好吧。”

米氏立时不愿意了,“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瞧瞧刚才人家孩子可有多看你们一眼?县尊老爷都在后陪着,你们哪来的脸凑上去?”

几句话下来,旁边等着看热闹的人都嗤笑起来。

“当初不要孩子,这时候哪来的脸说什么拉扯?”

“要说拉扯,也是那李氏的功劳多些。”

“这乐老三家的惯会占便宜,不过这次肯定要踢到铁板。”

一句句讽刺之言听得刘艳儿恼怒非常,乐老三更是抬不起头来,一把拉住媳妇就快步回家去了。

这时有云家和乐家的下人抬着糕点过来给村人分发,没跟着他爹娘回去的乐屹忙跟小伙伴一起挤了过去。

207

山庄内也是一片热闹景象,一行人在客厅喝过茶就出来商量着将那“文风鼎盛”的匾额悬挂到何处,乐轻悠没再跟着,她叫上好久不见的大黑夫妻俩,带着几只已经长大的狗崽就往山庄后未经人工雕凿的林子里去了。

夜与便在后不远不近地跟着,汀蕙一个眨眼间才发现小姐没了影子,忙拉着一个小丫头问了,放下托盘上的茶盏就也跟了过去。

“夜与”,很快看到夜与的背影,汀蕙喊了声,加快脚步赶上,低声道:“小姐出来你怎么不通知我一声?你也不能一个人就跟着小姐出来啊。”

自从那天老爷把她赠给表小姐使唤,汀蕙才发现,表小姐这边的规矩有多么粗疏,有些她可以不提醒,比如小姐和三少爷偶尔的逾矩,有些她却必须提醒,比如夜与一个护卫单独陪小姐出来。

夜与皱着眉看她一眼,乐轻悠也听到了声音回头,挥挥手道:“你们不用跟来,这是在自己家,没什么好担心的。”

“后山难免有危险,小姐只管玩,我远远跟着”,夜与说道,与汀蕙拉开几步距离。

乐轻悠笑笑,便转头呼唤着一串大狗走了。

汀蕙才来,也不敢太过教训夜与,跺了跺脚继续跟着,她倒是想回去伺候三少爷呢,但她现在是小姐的丫鬟,必须事事以她为先,否则不用小姐开口,少爷们见她不经心就能寻理由把她赶出去。

乐轻悠完全不知道汀蕙的心思,她之所以要了这个丫鬟,也是云舅舅说她家里的丫鬟都没有经过什么调教,有些东西顾忌不到,汀蕙是老太太那里出来的,心思全办事有条理,能给她省很多事,她想了想,手边的确需要一个能力比较强的丫鬟,又是舅舅要给的,便接受了。

而且这两天好些事不用她吩咐,汀蕙都能给料理明白,乐轻悠正想着培养她成为一个女管事,好管理那个年前才开的专卖考生用品的铺子,哪里能想到汀蕙完全是志不在此?

在后山转了一圈,跟小猴子一家叙叙旧,乐轻悠就带着一布兜蘑菇和几个山桃回去了。

这时候乐巍他们已经商量好悬挂御赐匾额以及立进士碑的一切事宜,丫鬟们一个个端着佳肴果拼正往客厅送去。

乐峻在客厅门口站着,正跟付管事吩咐什么事,见妹妹回来,抬步到她跟前,看了看她拿的东西,说道:“我们还得陪客人吃饭,你先回房自己吃。”

没女客,自然不用乐轻悠管,她点点头,嘱咐哥哥:“你不要喝太多酒,还有,也不要让大哥三哥喝太多。”

乐峻好笑道:“知道了,小管家婆,快回房换身衣裳。”

乐轻悠点头,离开前往客厅方向看了眼,没看到方宴,想着这一路上回来,那仙泉县新任县令对他极为客气的样子,现在肯定是还被拉着说话呢。

回房刚换了身衣服,秋果和草儿就在外求见,乐轻悠一面让正在摆菜的汀蕙下去,一面让秋果二人进来。

汀蕙出去时正好秋果和草儿进来,双方都只是点点头,汀蕙刚出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欣喜的声音:“小姐,您和少爷们可算回来了。”

听这语气,那两个丫头肯定极得小姐看重,汀蕙不由地在门口停下了脚步,若是回京时小姐带上她们,自己这个半路来的可做不了大丫鬟。

夜与走过来,朝外面指了指,示意汀蕙走远点。

汀蕙真是烦透了这个软硬不吃的夜与,粉面含煞,看着夜与冷道:“我还能偷听不成?你管好自己就成。”

夜与没动,看着汀蕙走开了,他才到阶下站着。

一刻钟后,秋果和草儿面带笑意地出来了,下阶从夜与身边走过时,草儿脸上的笑意收了收,却是忍不住地看了夜与好几眼。

秋果拽着她的袖子,把人拉走了。

夜与并没对草儿的目光有什么感觉,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夜与”,他忙迈步走了进去。

小院儿门口,秋果低声对草儿道:“你和武粲的婚事都禀告给小姐了,你就把那些心思都收起来,我们惜福。”

草儿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但毕竟那么喜欢过一场……”

屋里,乐轻悠吃着菜,抬头问走过来的夜与:“你真的不喜欢草儿?”

夜与有些莫名其妙,难道那个草儿又是来求小姐把他们两个配成一对的?

夜与的表情太明显,乐轻悠不用问就看了出来,不由笑道:“没有,草儿说武粲求娶她了,问我武粲可不可靠。我就觉得草儿之前不是喜欢你吗?如果你现在又对草儿有意了,当然是尽着你的。”

夜与听罢,颇有些哭笑不得,“多谢小姐关心了,只是我对她实在无意。”

乐轻悠笑道:“你也不小了,卖身契在京城时就还给了你,你该对未来有个打算啊。”

“小人想先跟着您做几年护卫”,夜与想了想说道,“然后再去海外走走,成家之事却并不急。”

乐轻悠见他说得认真,也不好再说什么,“你有打算就好,对了,你还没吃饭吧,快去吃饭。”

夜与正要出去,春卷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没进门就喊道:“小姐,乐老三家的一直在山庄门口捣乱,说是要见大少爷,咱们不让她进门,她就在门口大喊大叫的,奴婢们也不敢去通知少爷他们,唯恐在县令面前折了少爷的面子,您快去看看吧。”

乐轻悠来到山庄门口时,刘氏正拦着一个中年男人在说:“……我们好歹是他的养父母,如今出息了,不能就这么把我们往旁边一踢就完事啊”。

那中年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两个丫鬟,小厮丫鬟手里都拿着礼盒,一看就是听闻状元回乡的消息过来送礼的,对于刘氏的话只是干笑,半点不敢附和,正在为难之际,看见一个身着雾青色绣花长裙的小姑娘走来,这人眼前一亮,忙拱手见礼:“您就是状元郎他们的妹子吧,在下张德,是隔壁青阳镇的,听闻三位老爷回乡,特地前来拜访。”

乐轻悠回礼,转身交代夜与:“请张老爷家里坐”,继而看向刘氏:“不知道婶子站在我家门口拉着来我家做客的人说我哥哥的坏话是什么意思?”

刘氏被这么一问就有些胆怯,她自然知道现在这几个孩子不是她能招惹得起的,但是曾经那几年自家对乐巍的养育之恩也不是假的啊,不能他们有了出息就不认了。

再说她只是跟别人说一说实话,又没有犯法,乐家这三个崽子都是官也不能将她一个老老实实的人给抓起来。

刘氏有了些底气,“轻悠丫头,你也知道你该叫我一声婶子,怎么连你家的大门我这个婶子都不能进去?”

乐轻悠笑道:“叫你婶子只是客气,当初你是怎么对我大哥的,你不会一点都不记得了吧?可别说什么养恩,我大哥小小年纪就给乐家干活儿,当初乐老三又为了娶你把大哥赶出来,这养恩早就断干净了。就算勉强说什么养恩,那也只是对李氏的。婶子请回吧,如果你真要打着养恩的幌子压榨我大哥,咱们不如进去请县令大人判一判。”

刘氏不相信地看着乐轻悠,“你还真不怕丢人?”

“我又没有做坏事,怕什么?”乐轻悠十分无辜,白净的小脸儿上带着平和的笑意。

刘氏却生生打了个寒战,之前敢来这里,也是打着他们不想丢人肯定要好好封他们嘴的主意,现今见这臭丫头半点不怵的样子,她倒不敢继续用胳膊拧大腿了。

“你等着,我喊你三叔来说”,撂下这么一句话,刘氏脚步匆匆地下山去了。

乐轻悠笑了笑,吩咐守门的护卫一定不能让乐家老三两口子进门,然后便悠悠然地转身回去。

走过长满红色郁金香的那带小河时,乐轻悠看见了正向她大步走来的方宴。

“人走了?”远远地,方宴就这么问道。

乐轻悠点点头,双手很快被已经到跟前的人握了握,因为山庄里此时来人众多,人多眼杂的,方宴只握了握她的手就放开,与她并肩而行,“以后乐家那些人再凑过来你不必亲自出面,只打发庄里的管事应付一下便罢了。”

“那样的话旁人还不说我们一朝得势就鼻孔朝天啊?”乐轻悠说道,“乐家的人怎么说跟我们的关系都不算远,就算断了亲,有些面子上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到的。”

方宴听得好笑,问她:“可吃了午饭?”

“吃过了”,乐轻悠说着侧身,离这些距离嗅了嗅,问道:“你喝多少酒?我跟二哥说了,不让你们多喝的。”

方宴看着她,恨不得将她抱入怀中好好揉搓一顿,声音略哑地回道:“二哥跟我说了,我没喝多少,这酒气都是在饭桌上沾染的。我送你回房去。”

一路到桃园,乐轻悠采了一大捧怒放的郁金香,方宴便没有立即回去客厅,进屋找了个青花瓷瓶,正要出去打水,汀蕙温顺地站出来施一礼道:“三少爷,这些奴婢来吧,别耽误您的事。”

208

方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没什么温度,错身拿着瓷瓶去院里打水。

汀蕙站在原地,感觉有些难堪。

乐轻悠没察觉汀蕙的话有什么不妥,整理着郁金香花束对她道:“你下去吧。”

“是”,汀蕙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后退着出去。

方宴端着盛了大半满的瓷瓶进来,似乎那个垂头后退出去的人并不存在,把瓷瓶放在乐轻悠面前,一面帮她丢进去一支郁金香一面道:“云舅舅给你的那个丫鬟有些不懂规矩,明儿还是还回去吧。”

乐轻悠:“……”,人可还没走远呢。

门外的汀蕙听到这句话,眼中立即涌起泪花。

听到脚步声远去了,乐轻悠才道:“汀蕙能力不错,还会看帐,我把她在身边带一段时间就放出去管事呢。”

“咱们用下人,一看其忠二看其度三看其能”,方宴帮她插着花,声音和动作中都透出一股懒懒的意味,“这个丫鬟或许能力不错,但是会开口管主人家的事,可见行事无度。”

乐轻悠不同意,“如果是那种主人一个指示她一个动作的下人,我用起来得多累啊。”

“然而太会替主子做主的下人更不能用”,方宴很闲适地教自家小丫头,“一个有分寸的下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没发现云舅舅给你的这个丫鬟太爱在我跟前表现了吗?”

乐轻悠忍不住笑出声来,明亮美丽的眸子在他身上打量了打量,“三哥,我第一次发现你竟然这么自恋。”

方宴咳了咳,严肃道:“别跟我打哈哈,还是说你根本不介意丫鬟有上进的心思?”

当然是介意的啊!乐轻悠虽然嘴上打趣他自恋,心里却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以后跟方宴一起时,尽量避免汀蕙过来伺候就是。

在这里,根本不能用她那个时代评价小三的标准来衡量那些想要“上进”的女子,甚至有的贵族女子在成亲后有了可傍身的孩子就不想再生育,便主动给丈夫纳美妾,还有的为了夫家仔细繁茂,也会帮丈夫置妾,因为律法上对正妻地位的保护,那些贱籍妾在正妻眼中都是跟个玩意差不多,大部分女人都不会放在眼里。

即便哪家妇人是个醋缸,也不阻止不了男人拥有其他“女人”的步伐。

乐轻悠在参加过小舅母设的那次赏花宴之后,就对这个时代男女在婚姻中的不平等有了深刻的体会,因此即便知道汀蕙可能志向远大,还是冲着她喜欢的方宴来的,她对汀蕙也没产生多么大的恶感。

毕竟汀蕙的价值观是这个时代塑造而成的,且她也没做什么出格之事。

将插好的花摆好,乐轻悠跟着方宴去了待客的中堂院,出门时汀蕙要跟着,乐轻悠直接把她留了下来:“我不习惯人前后跟着,你留在桃园看着吧。”

汀蕙面上闪过些许诧异,但还是低头应了声是。

方宴见小丫头果真把他的话放在了欣赏,唇角不由勾出一抹醉人笑意。

中堂院这边,前来拜访之人还是络绎不绝,乐轻悠没往厅堂去,在门口跟方宴分开,向厨房去了。

厨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七八个旺澄澄的炉子上皆坐着砂锅,中堂院这个厨房的总厨是个姓周的中年妇人,乐轻悠刚进门,她就一手拿这个木勺迎了过来:“小姐,厨房里又闷又热,别热着您了,有什么事叫小丫鬟过来吩咐一声就是了。”

“你忙,我看看就走”,乐轻悠走过去看了看摆放在台子上的各种食材,见都很新鲜,清理的也很干净,心里很满意,看到角落里一个箩筐中装着满满的红嘴儿桃子,便吩咐道:“把这些洗干净磨成汁,在冰上镇凉了再给客人送去。”

周娘子笑着答应了,又一拍额头,说道:“瞧奴婢这记性”,走到专门装粮食的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个干净的布袋,递给乐轻悠道:“这是村里的豆婆婆前天给送来的豌豆,知道小姐爱做些糕饼果子,老奴又挑拣了一遍,都是些又大又圆的,做豌豆黄正好吃。”

乐轻悠接过来,“周娘子费心了。”

“您这不是折煞奴婢了”,周娘子连忙摆手,“平时没机会孝敬小姐,挑几颗豌豆罢了,哪称得上是费心?”

乐轻悠笑了笑,一个小丫鬟过来端凉茶,她便交代周娘子继续忙,提着那一小袋豌豆走了,刚进桃园,就见春茗正脚步匆匆地出来。

乐轻悠站住了问道:“有什么事?”

“小姐”,春茗见过礼回道,“村里的豆婆婆带着一个妇人来,看样子是有事相求的,小人刚回禀了大少爷,大少爷说让您看着处理。”

乐轻悠对豆奶奶印象很好,刚才还想着让下人收拾些礼物给村里那些以前帮过他们的人送去呢,便点头道:“那直接把人带到桃园这边的客厅吧。”

让人在客厅摆好茶果点心,不一会儿就见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的豆奶奶并着一个妇人在春茗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乐轻悠起身到门口迎接。

豆奶奶笑得满脸褶子,同时又对乐轻悠摆着手:“坐着坐着,你现在是文曲星的妹子,可不敢让你这么迎接老婆子。”

乐轻悠好笑,“豆奶奶,许久不见您身子还好吧。”

“好”,豆奶奶的声音有力,“一顿还能吃两大碗饭呢。”

走到跟前牵住乐轻悠的手,随即又赶紧放开了,打量着她笑道:“咱们轻丫头真真是越发出落得好了,这手比剥了壳的鸡蛋还嫩,别让我手上的茧子给划了。”

乐轻悠扶住这个老人,“我可不是纸糊的,豆奶奶,还有这位大娘,屋里坐吧。”

那妇人看起来很局促的样子,似乎没想到乐轻悠会跟她打招呼,忙笑了笑,“多谢小姐了。”

“不用这么客气”,待她们坐下,乐轻悠才坐到一边,请她们喝茶。

豆奶奶小心地端起那杯子喝了一口,只觉酸酸甜甜极为解渴,不觉便把一杯喝完了,旁边的春和立即过来续茶。

豆奶奶和山庄里的丫鬟仆妇都比较熟悉,这时倒也不嫌局促,对乐轻悠道:“你三个哥哥都取了功名,你们家算是立起来了”。

豆奶奶不介绍那妇人,乐轻悠也不好问,只跟她寒暄,豆奶奶又说了许多家中琐事,无非是今年麦子收成如何,她家小孙子上了学堂等等。

眼看着扯得差不多了,再说琼娘的事也不会显得太突兀,豆奶奶这才指着坐在她下首的妇人道:“这是我家隔壁钱石匠家的大女儿,嫁到镇边村上李家后就没怎么回过娘家,你想必不认识的。”

乐轻悠点点头,“我不常去村里,村里的人都有些认不全。不知道我该怎么称呼这位大娘?”

豆奶奶笑道:“一个村子上的,论理叫声大姑就是了。”

钱氏听了连忙摆手,“不敢当姑娘这么叫,您还叫我大娘就是了。”

“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要不然你那婆婆、娘家嫂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你娘俩”,豆奶奶看了钱氏一眼,这才对乐轻悠道:“今儿个过来,也是我老婆子仗着先前跟小姐、进士老爷们有几分情分才厚着脸皮带人上门来的。”

乐轻悠知道豆奶奶必不会无缘无故带一个妇人过来,便道:“有什么话您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帮的我们一定会帮的。”

“是这样的”,豆奶奶指着钱氏,“她是个命苦的,去年她那丈夫打渔时落水死了,她膝下虽然还有个儿子,却是没能在婆家待上半年就被她那黑心的婆婆小叔子给算计走家中房屋,到了还没安上一个不安分的罪名给赶回了娘家,连她那儿子,那家子人也不管,一并让她领了回来。本来钱家还有钱石匠在,他们母子两个也能图个温饱,谁知道刚过完年那会儿钱石匠也没了。钱家那大嫂就开始嫌弃他们母子,直说那孩子是个丧门星,定要赶他们出门,亏了村长调节,才勉强让他们住了下来。但这人给磋磨都不成个样子了,我老婆子想接济他们一二,那钱大嫂就站在院子里指桑骂槐,且还更要派苦活儿给他们母子两个。”

豆奶奶叙说时,钱氏也红了眼眶,垂下头不声不响地听着,豆奶奶叹口气,“今儿大中午的,钱大嫂又不让盛文吃饭,盛文就是你钱大姑的儿子,她夫家姓丁,不让孩子吃饭就不让吃饭吧,你钱大姑给盛文塞半个玉米饼子她就开始摔锅打碗,一个扫帚疙瘩扔过去,那孩子额头上立即见了血。我在隔壁听见闹腾,难免带着儿媳妇去解劝一回,给那孩子上药时只见孩子瘦得眼眶子都凹陷着,我一看这不行,再不管还不得出人命?又想起你们兄妹回来了,便厚着脸皮带你钱大姑过来了,看能不能让老爷们给做个主。”

“豆奶奶您别这么说,您是个热心人,当初我和哥哥没东西吃,也常是您塞给我们些吃的”,乐轻悠这么说时,不着痕迹地观察钱氏,见那双手瘦得皮陷骨突,心里也升出几分恻隐,不过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们不好站出来管,“这样吧。不必我哥哥他们出面,我给钱大姑拿五十两银子,你们再去找村长买一块宅基地,重新置了房子从钱家搬出来就是。钱大姑有儿子,去官府再立个户口也不难,且在咱们村里,总不会有什么混人欺负他们。我家还有两亩地,租给钱大姑住,也可让他们母子有生活来源。”

209

豆奶奶一听,连连道好,“种了你们家的地,她那嫂子再横也不敢抢她的东西了。”

一语未落,钱氏已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乐轻悠连磕了三个响头,“谢谢大小姐活命之恩,我和我儿都会铭记在心。另外,地租我们会按照镇里的最高水平准时上交,活命之恩只能等到有能力了再报。”

乐轻悠忙叫她起来,豆婆婆道:“你家这两亩地可不只是简单的两亩地,磕几个头是应该的”,然后才把钱氏扶起来。

钱氏已经说了按最高水平交租,乐轻悠便没再说什么,她本来是打算象征着收一二成的,只是钱氏已经开口,她再往下降,就不是帮助人的姿态了,万一弄成个“生米恩斗米仇”的局面,她还不如不帮。

说定这些事,钱氏的神情松快许多,在豆奶奶说到村里的事情时也能插上一两句,不过她到底担心还在家中躺着的儿子,两刻钟后目光就时不时瞅向门口。

豆奶奶见她这神情,一笑道:“轻轻丫头,那你忙着,我和你这钱大姑便告辞了。”

“豆奶奶,钱大姑,你们慢走”,乐轻悠也不多留,起身相送,又吩咐旁边的小丫鬟,“再打包两样松软的点心,给豆奶奶和钱大姑带走。”

到外面时,春卷正好捧着从账房那里支的银子走来,乐轻悠让她交给钱大姑。

钱大姑接过那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又跪下来感激地磕了一个头,春卷忙很有眼色地将她扶起来:“钱大姑,您快别这么客气了。”

钱氏顺势站起来,捏着袖口擦了擦眼角,她嘴笨,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感谢之语。

乐轻悠说道:“您快回吧,最好给家里的孩子请个大夫看一看,至于租种我家那两亩地的事,等忙过这几天便让付管事去跟你定个契约。”

钱氏连连点头,“我们不急的,小姐先忙家里的事要紧。”

一直到下了曲折的石板山道,钱氏才长长舒一口,回头再看那树叶葱茏中的高大门墙时,心里在感激之余,又多了几分佩服,不由跟旁边的豆婆婆道:“老婶子,来之前我真没想到,乐二哥家的孩子这么出息这么心善。”

豆婆婆笑道:“人家三个男丁都成了进士老爷,还被皇帝老爷召见了,能不有出息吗?听我的没错,你好好种乐家的地,别说在咱们村里,就是到镇上县里也没人敢再欺负你们母子。”

“我听老婶子的”,钱氏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只是人家这么帮我们,我也该做些东西孝敬才好。”

豆奶奶道:“乐家现在起来了,你那破家有什么好东西孝敬的?还是先把你儿子养好为要,等有空闲了,做些个精细的针线,让人递给轻轻便是。”

“婶子提醒的是”,钱氏现在怎么听怎么觉得豆婆婆的话寓有大智慧,忙不迭地答应着,把手里那两包乐家小丫鬟给的点心全都塞给豆婆婆,“我现在也没什么东西,只能是借花献佛,您家孩子多,这些您都拿回去吧。”

豆婆婆摆手不要,“你留一包给你家小子吃,不是还得去找村长买宅地,到时候拿一包过去也体面。”

听了这话,钱氏眼中又冒出泪花,哽咽道:“您这么为我着想,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豆婆婆拍了拍她的胳膊,“快回家吧。这些见外的话以后不用再说了,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不能伸一把手帮你,提点两句又费什么了。”

快到家时,豆婆婆又提醒钱氏,“乐家帮补银钱的事别跟大家说,别给他们几个找了麻烦。”

钱氏明白这个道理,梨花村过得不好的人家虽不多,却也有几家,听说了乐家给她五十两银子的事,都找过去诉苦,她不是给人家找麻烦吗?

“婶子放心,我晓得轻重。到时盖屋子也省着,只说当的嫁妆便罢。”

……

傍晚,大部分的客人都散去了,倒是孟鲤、范懿几个当初同在一个学室学习的同窗留了下来,乐巍让下人带他们去客房暂歇,这才向桃园走去。

乐峻和方宴刚才送完客人就直接回了桃园,乐巍到时,见弟弟妹妹三个都在厨屋,他在门口停了停,见他们正在准备做汤的材料,也就没出声,转步直接回到卧室。

乐巍刚醒,双眼还有些模糊,没看清女子容貌,便一抬手、坐起身将女子掀翻在地,声音既沉又稳:“放肆,谁让你进我房间来的?滚出去。”

先前因有春晓、春梅往他们身边凑的先例,乐巍曾一再告诫山庄的几个管事嬷嬷,让她们管好山庄里的丫头,这些丫头也都老实,自那次后再没有敢他们跟前卖弄姿色的,却没想到一出就出个厉害的,竟趁他熟睡时摸进房里来。

但乐巍看了,却是半点多余的感觉都没有,他看起来不像是多么生气的样子,脚踏上鞋就往靠墙放着的脸盆架边去洗手,同时闲聊家常般道:“鲁嬷嬷没有告诉下去,我这房间除了打扫时间,不经传唤不能进来?”

女子仰起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动着柔弱和对乐巍的痴迷。

“嬷嬷说过”,她声音弱弱地道,“奴婢想要伺候大少爷,为大少爷侍奉汤水铺床叠被。”

乐巍洗完了手,拿脸架上的毛巾时看了眼旁边的沙漏,才知他刚睡了不过一刻钟,这丫鬟应该是看他进屋后就进来的,没人阻拦她,应该是桃园的丫鬟,桃园的丫鬟都是让伺候轻轻的,这丫鬟却摸到自己房里来……

想到这儿,乐巍就觉心中怒气蒸腾,他擦干手才回身,对那丫鬟道:“抬起头来。”

丫鬟听了,面色立即一喜,扬起小巧白皙的下巴,双目盈盈地看向上方,但目光一接触到大少爷的脸色,她面上的喜色便退了下去。

桃园里的丫鬟虽有将近二十个,但因为是让她们伺候轻轻的,每一个乐巍、乐峻、方宴他们三人都亲自把过管,乐巍便很容易地叫出了丫鬟的名字:“秀香?”

刚被压下的喜意又在心头泛起,秀香柔声道:“是奴婢。”

乐巍淡淡一笑,依旧温和儒雅,“你倒是胆子大,我还睡着,你就敢凑上来挑逗。”

嗫嚅道:“奴婢有个不敢让人知道的毛病”,顿了好一会儿听不到少爷的追问,她才继续低声道:

乐巍听完,忍不住沉声低笑起来,摇头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竟然有人会有此等怪毛病。在我家,你需要做的是什么你不会不清楚吧?”

秀香捉摸不定大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些不确定道:“奴婢的职责是照顾好小姐。”

当初,府城里好些采买丫鬟的嬷嬷都不愿意要她,有一家卖了她,却是不过半天就被那家主母给退到了牙行,隐约间她听那送她回去的婆子说她长了一副会勾引人的面容,他们家不敢用,为防被卖到青楼,她只能把自己往端庄老实里打扮,这才有机会在那个光大管事大批采买丫鬟时被买到乐家。

她本来以为自己这一生都要跟那些村里的妇女一样过了,但她的命运终归是不该平淡无波的,少爷们一步一步,竟然年未弱冠就都成了进士,三少爷还是状元郎。

三个少爷中数大少爷对她最为不同,今天她虽然不是故意的,却也很希望能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

心思婉转变化,秀香一张面颊又红了几分。

乐巍看见这丫鬟的神情变化,面上一哂,“不过我听着你话里的意思,倒是我家这个小地方容不下你这位体质奇异的人了。”

秀香忙摇头,“奴婢没有,奴婢只想好好伺候您。”

“妹妹身边的丫鬟最后伺候到我这个当大哥的床上,你当我家轻轻的名声跟你一样轻贱呢?”乐巍一向温和的面容上是寒霜重封,迈步走向门口,再没多看脸色倏然煞白的女子一眼。

乐巍开门,春和正好朝这边走来,笑道:“大少爷,晚饭小姐已经做好了,叫您过去吃饭呢。”

乐巍点点头,“叫个管事嬷嬷过来,把屋里那个发卖了。”

“大少爷”,秀香慌张地跪着转过身来,“求您不要这样,给奴婢留一条活路吧。”

春和往屋里看了一眼,见到秀香身上穿的,不由暗骂一声不要脸,忙过去堵了她的嘴,转头万福道:“大少爷放心,奴婢这就叫秦嬷嬷来。”

乐巍嗯了声,迈步向客厅走去。

秀香泪流满面,摇着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春和将秀香那件斜斜搭在床边的外衣拿过来扔到她身上,冷笑道:“真没想到,平日里最老实却是最风骚,还是大白天呢,一个没注意到你就爬到了大少爷床上,真是一点面皮都不顾了。”

秀香又是心寒又是羞怒,抖索着扯掉被春和强硬塞到嘴里的抹布,“你倒是也想不顾面皮呢,只是也不看看你那张脸,大少爷看不看得下去。”

说着她双手抖索着将外衣穿上。

春和抱臂冷笑,“好个不要脸的娼妇,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大少奶奶可是出身高门,就算大少爷收了你,大少奶奶也容不下你这娼妇蹦跶。”

“别吵了”,春稻脚步匆匆地走来,往客厅处看一眼,“主子们在家,你们能不能消停点儿?刚才那些话若是传到小姐耳朵里,少爷连我们都饶不了!”

春和本来的声音就不大,闻言更压低了声音道:“春稻姐姐,这位秀香小姐效仿前两年的春晓、春梅呢,大少爷让叫管事嬷嬷来把人卖了呢。”

“那你就去叫个嬷嬷来啊”,春稻看了脸色煞白的秀香一眼,“在这里跟她分辨什么?”

春和哼一声,有些不情不愿地迈着步子去喊秦嬷嬷。

春稻看着捂了胸口瑟瑟发抖的秀香,想起两年前的春晓、春梅,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她们做丫鬟的不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想求个好结果那便是很难了。

210

秦嬷嬷知道家里有客人,因此没怎么惊动人,叫上一个小子赶了马车,带上被捆着手塞了嘴的秀香就向县里而去。

秦嬷嬷坐在秀香对面,不愉地看着她,“你不老实,却连累的咱们大半夜也不能休息,以后若是找到好主家,你可惜福一点,男主人若是没那个意思,你就别往前凑。”

秀香神情呆呆的,靠坐在车壁上,对于秦嬷嬷的话充耳不闻。

见此,秦嬷嬷也就不多说了,外面夜色越深,那驾车的小子回头道:“秦嬷嬷,前面有个镇子,咱们找个客栈歇宿一宿吧。”

秦嬷嬷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这地方里县城已经不远了,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但一个时辰后也才子时,城门不开,也是在外面干等着。

“明天还得早点起,你小子可别叫不起来”,秦嬷嬷嘱咐道。

小子笑答道:“这不用嬷嬷您说,到时候我叫起您老人家。”

晨光刚动,乐轻悠就听到外面有说话声,昨天她睡得早,这时也没了睡意,便穿衣起床。

“轻轻起了?”正在园子里看花的云诏转头笑道,“是我们把你吵醒了?”

“没有,我刚才就醒了”,乐轻悠走出屋门,施礼道:“大姨夫、二姨夫,三位表兄好,你们是今早到的吗?”

云大家的丈夫陈贤笑着点了点头,“几年不见,小丫头长成大姑娘了。”

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儿子陈亭绰、陈亭纪都有些不好意思,忙忙回了一礼:“轻轻表妹好。”

云二妹家的独子连昌依旧如同几年前初来乐家认亲时一样,穿着一身月白暗绣竹纹锦衣,看起来十分斯文有礼,在陈家兄弟之后也回了一礼:“轻轻表妹好。”

陈贤笑问道:“当初见面时轻轻年纪还小,咱们所居之地又远,这些年没机会见面,轻轻可还记得你这三个表哥都叫什么?”

乐轻悠笑了笑,一一指着三个青年道:“亭绰表哥,亭纪表哥,昌表哥。”

一旁二姨夫连纲哈哈大笑起来,“怪不得是你三个哥哥的妹子呢,这记性就是好。”

乐巍担心自家轻轻不好意思,忙上前一步道:“大姨夫二姨夫,你们都没来过我家这个山庄,小侄带你们去外面逛逛。”

云诏笑道:“走走,我也去。”

一行人出了桃园,桃园立刻清净下来,方宴来到乐轻悠身边,低声问:“我们把你吵醒了?”

乐轻悠说道:“我本来就睡够了,大姨母二姨母有没有过来?”

乐峻咳了声,过去把站在一起说话的两个人隔开,对乐轻悠道:“姨夫他们出发的早,两位姨母和外祖父外祖母明天便到。”

乐轻悠跟方宴对视一眼,笑着拉住自家哥哥的手:“我想去跟孟鲤他们说会话。”

乐峻点头:“走吧”,边走边交代她,“虽然孟鲤已经知道你就是乐青,你说话时也不可泄露太多。”

乐轻悠说知道,余光看到方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时间真是心疼极了,就是她上辈子早恋,也不会像这么时刻被“家长”监督着啊。

注意到轻轻回头看自己,方宴抬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乐轻悠:更心疼了。

在客院见到当初在县学的好几个同窗,乐轻悠十分规矩地向他们行了个万福礼,除了知道些情况的孟鲤和范懿,其他几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待他们兄妹离开,其中一人就感叹道:“真是没想到,乐兄他们不仅年轻于功名有成,家里还藏着这么个妹妹。若是……”

孟鲤打断这人的话,“王兄,你不是打算下科下场吗?还不趁乐兄他们现在还算有空写篇文章,让他们给指点一二。”

“孟兄提醒的是”,王学子说着,就脚步匆匆地回房写文章去了。

范懿看了孟鲤一眼,笑道:“孟兄有心了。”

孟鲤一脸茫然的样子,“范兄说什么,我不明白。对了,你今科未中,是打算去府学学习还是走门路去国子监?”

范懿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说道:“国子监吧,虽京城居,大不易,但‘昔我同门友,已高举振六翮’,咱们也不能落下太多了,要不然有些心思只能是空想。你说是不是,孟兄?”

这一年来明显瘦下来的孟鲤皱眉,“范兄未免想得太高了。”我都舍不得对她生出那种想法以免冒犯到她,你带着一个寡母,还有那么个姐姐,倒是感想。

范懿笑笑,旁边另外两人这才疑惑开口,“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

第二天同样是个大晴天,刚过辰时,空气中就有了燥意,乐轻悠叫了春卷她们几个过来,让她们把各处的冰都准备好,待会儿再热一些便送去。

这边刚吩咐完,鲁嬷嬷笑着小跑了进来,“小姐快去瞧瞧吧。云家老太爷老夫人,还有那两位姑奶奶都到了,后脚的您外祖母和四位舅老爷也都来了。本就定的今天巳时上匾额,大少爷让您先出去瞧瞧,若是嫌热再陪两位老夫人到内院歇着。”

乐轻悠道了声好,鲁嬷嬷又道:“二少爷嘱咐了,让您多带几个丫鬟,还有三少爷说让丫鬟随时准备着冰碗。”

乐轻悠听得好笑,“我又不是出门去,那需要这么多准备”,说完出了门,一个丫鬟没带,在桃园外看见夜与正指挥着小厮抬礼品,也没叫他,一个人往前院而去。

鲁嬷嬷不放心,到底叫春和追着跟了过去。

乐轻悠是在正堂外看见的两个正手拉手十分热情地在说话的两个老太太,正堂处此时聚了很多人,还有好些小厮丫鬟正在摆放祭桌鞭炮等物,她过来一时间也没人注意到。

方宴正被本县富商柳懂文拉着套近乎,一抬眼看见小丫头在人群外进不来的样子,抬步就走了过去,穿过人群,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傻丫头,二哥不是让你多带些丫鬟过来?走,去外婆那儿。”

乐轻悠跟着他走,因为周围的人不是在商量待会儿如何挂匾,就是在相互恭维,她说话就也没压低音量:“刚才跟你说话的是什么人?怎么还有个身子窈窕的美人?”

方宴眼中带了点笑意,却是重重地捏了下手中的小手,“是县里的一户富商,不知从哪儿打听的,说我喜欢看歌舞,特地把他家身段最好的舞女给送了过来。”

乐轻悠一瞬间扭过头看他,方宴低声道:“我没要,今天既要悬匾又要去选看立碑处,应酬很多,你跟在外祖母她们身边,别胡乱走动。”

“我知道”,乐轻悠说道,“再说这是在咱们家,我怕什么?”

方宴宠溺地笑了笑,拉着她到台阶上,对两位还在热情唠家常的老太太道:“外祖母,让轻轻跟你们在这儿待着吧。”

“轻轻啊”,云老太太一转头看见乐轻悠,满脸的笑意,“现在也成个小忙人儿了,要不要外祖母再给你两个得力的人?”

赵老太太笑着,让方宴自去忙他的。

方宴走出好几步远,还能听到小丫头在拒绝云家外祖母的好意,他心里涌上一股甜甜暖暖的味道,很淡却也很悠远。

舞娘看着这一幕,转头有些担心地对柳懂文道:“老爷,那个女子是什么人,状元郎对她似乎很上心?”

柳懂文拍了拍往外腆的大肚子,“你不用管这些,待会儿不拘是状元郎还是探花郎,你能在一个跟前讨到好就算。至于乐大公子跟前儿,你别凑,听说乐大公子的未婚妻是内阁大学士郁大人嫡女,到时别高枝儿没攀上给我惹来一堆麻烦。”

舞娘看了眼那个正亲自搬了皇帝御赐匾额出来的温润男子,垂头应声是。

经过念诵祝词、祭拜等程序,文风鼎盛的御赐匾额终于悬挂在中堂之上,为表对皇帝的感激,乐巍、乐峻、方宴三人还得带头在匾额下方鞠躬叩谢。

等忙完,已经是正午时分了,付管事指挥着家下小厮丫鬟开席,又特地交代武成:“后院那边开了两席,其中也有世宦人家的夫人小姐,那些人家讲究多,注意着别让小厮过去送菜。”

武成道:“小姐刚才特意嘱咐过了,付管事放心,咱们不会出差错的。”

宴毕,乐轻悠又招待那几家夫人小姐好一会儿,才有小丫鬟陆陆续续过来说老爷让请夫人回府云云。

送走客人,乐轻悠狠狠松一口气。

云老夫人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可是累了?这些交际看着简单,却着实累人。”

“是啊,如果没有两位姨母帮忙,我今天可忙不过来”,乐轻悠说道,端起手边的果茶一饮而尽。

“慢点喝”,云老夫人笑呵呵地给她顺着后背,说道:“那就赶紧让你大哥和郁小姐完婚,到时家里这些应酬自有她料理。”

一旁赵老太太只是点头,因乐巍不是她亲外孙,就不轻易插话。

乐轻悠知道这是外祖母想让大哥快点成家了,便道:“等忙过这几天我就跟大哥提,争取年轻让大哥和娴姐姐成婚。”

云老太太笑得眯缝了双眼,连连道好,“我跟你外祖父这次来就不回去了,跟你们一起上京去,阿巍定亲时我们老两口不在犹可,等他成婚时一定要在的。”

“是这个理”,赵老太太接了话,“咱们老家伙虽然不能做事了,给孩子们坐坐镇还是可以的。”

云老太太笑着点头,看起来心情极为畅快。

赵老太太问乐轻悠道:“轻轻,你二哥可有了合适的人家?”

外孙是探花郎,听四儿子说这个探花郎非是才貌兼具者不能任,那么京里的高门嫡女肯定有相中外孙的。

“之前有两户人家托人上门,不过二哥觉得不合适,便没应”,乐轻悠说道。

赵老太太道:“你们父母早亡,你二哥早早娶了亲,你们爹娘在地下才能放心啊。告诉你二哥,别一味只觉年少而不考虑终身大事,你云家外祖母不是要跟你们一起去京城,到时让你云外婆给帮忙相看着。”

乐轻悠心里吐吐舌头,点头道好。

云老太太笑道:“老妹子,婚事不是着急的事,我看四个孩子是一样的,他们的事我都会一样的操心。”

211

一直到晚上乐轻悠才有机会跟哥哥们坐下来好好说会儿话,她把自己晚饭后做的几块豌豆黄端过来放到桌子上,给三个哥哥一人递了一块。

乐巍笑问:“怎么还有时间做这些东西?”

“我担心你们吃不好”,乐轻悠说道,又给他们倒茶,想起半下午的时候秦嬷嬷过来回说已经把秀香远远地发卖了,便问道:“秀香做什么错事吗?”

乐巍的脸色僵了僵。

乐峻知道些原因,昨天大哥给他提了一句,这时轻松地笑道:“那丫鬟偷银子,被大哥发现了,就着秦嬷嬷发卖出去了事。”

乐轻悠不太相信,“昨天吃晚饭的时候我隐约听到有丫鬟的哭声,当时大哥说的是有个丫鬟没端好茶。发卖的那个和昨天那个不是一个吗?”

其实并非乐轻悠要追根究底,她看到大哥有些僵硬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之前又有春梅、春晓的前例在,自家哥哥们又一个比一个俊美,现在长大了,她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在这方面多说两句的。

乐巍看了乐峻一眼,瞧瞧这找的什么借口,笑道:“总之是那丫鬟伺候的不顺心,我便让人打发了,家里这么多人,不少那一个。”

方宴咳一声,对乐轻悠道:“咱们立好进士碑就要回京,需要的带什么过去你可想好了?我觉得先列个单子比较好,免得收拾东西的时候忘了什么。”

乐轻悠看他:当我看不出来你在转移话题啊?

方宴笑了笑。

乐轻悠说道:“反正人都已经发卖了,具体原因我也不问了。只是,大哥二哥,你们都是朝廷官员了,身边还是不要有太多女人比较好,免得惹祸端。”

乐巍有些心虚,态度很端正地答应了。

乐峻却是疑惑地看着乐轻悠:“轻轻,你怎么不提方宴?要说以后可能谁身边的女人多,那可非他莫属了,又是状元郎又是大长公主外孙,京里那些高门女都盯着他呢,我看最该听这句话的是他。”

乐轻悠听二哥这话总有些提点她的意味,便不好接话。

方宴淡淡然道:“二哥,轻轻是知道我对一个人的心坚定,不用提醒。”

乐峻一向含着笑意的眸中霎时冷厉,他看着方宴道:“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别影响到轻轻……”

“小峻”,乐巍开口打断了乐峻,这种男女情事,挑在明处便不好收场了,轻轻和小宴或许只是因为一起长大的情意而有些误会,他们处理时必须小心谨慎,“天色不早了,轻轻早点睡。”

虽然大哥二哥都没说过什么,乐轻悠却知道她和方宴之间的心意,已经是他们兄妹四人心知肚明的事了,她听二哥那么说本来是要挑明的,但大哥被大哥打断了,她也不知要不要挑明。

目光不自觉看向方宴,方宴微微摇了下头,用口型说出两个字“有我”。

“小宴?”已经站起身的乐巍看向丝毫没有离开意思的方宴,“走吧,天色晚了,我们在轻轻房里待的时间太长不妥。”

方宴便站起身来,安抚地看了乐轻悠一眼。

……

乐轻悠也没洗漱,等哥哥们走后,关上门,揣着满肚子心事就爬到了床上。

月色从窗户口灌进来,洒了满地白霜,虫声急一阵缓一阵的从外面传来,听得乐轻悠心情惆怅。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大哥二哥为什么不同意她和方宴在一起?难道就因为自己叫了方宴一声三哥?

这样说来,天下间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男女都不能在一起了。

这边,兄弟三人回房前,方宴叫住了乐巍、乐峻:“大哥二哥,我有话想跟你们说。”

乐峻的心情已平复很多,固然他最看重的是妹妹,方宴却也是他认可的兄弟,“如果是你心里想的那件事,就别提。”

如果知道他们两个能到今天这一步,当初发现苗头时他和大哥就应该立即扑灭。

方宴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如以往一样平平静静,“我喜欢轻轻,等她及笄就要娶她,希望大哥二哥能同意。”

“你说什么?”乐峻还是压不住心底的怒火,一拳打在方宴左脸颊上,压低声音道:“轻轻比你小你让她对你生了男女之情看在我们是结拜兄弟的份上就罢了,你不知道迷途知返你还跟我和大哥提?”

方宴稳稳地站着,没有半点躲开的意思,“情不由己,我知道我可能有些卑鄙,但轻轻也是喜欢我的。”

“方宴”,一直没说话的乐巍沉沉开口,眼中是渐渐聚起的风暴,“这话我和你二哥就当做没听见,不然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再也见不到轻轻。”

方宴平淡的表情终于被冷意席卷,他看了乐巍、乐峻一眼,说道:“我相信天底下没有谁能给轻轻的幸福比我能给的还多,大哥二哥疼她,为什么不同意她跟我在一起?”

“你还问为什么?”乐峻忍不住又给了方宴一拳,“你是以什么身份陪在轻轻身边长大的?三哥,她的三哥,这事儿整个梨花村乃至仙泉县都知道。是,你不是轻轻的亲兄长,但是外边的人会怎么看?你要娶轻轻,可有想过会让那些心思险恶的人怎么说她?勾引兄长,你让她以后怎么在人世间立足?”

乐峻的眼眶都红了,“别再跟我提这件事,否则你就滚出家门。”

方宴说道:“我不可能让人这么议论她。”

乐巍笑得讽刺,“但你堵不住悠悠众口,防不住人心险恶。”

“我会想个稳妥的办法”,方宴却半步不退,“我和你们并不是一个户籍,且京城远离仙泉,不会有人拿我曾经是轻轻三哥的事作伐子攻击她。即便轻轻喊我三哥,我们也只是义兄妹。”

乐峻听得心底再次冒火,“原来你那么早就起心了,亏我和大哥半点没防备你。”

三人又低声争执了几句,才散开各自回房,只是三人心中都存着事,一夜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乐巍刚起来,丫鬟还没端洗漱用水进来,云诏便走了进来,见他脸色不太好,笑问道:“可是累着了?”

乐巍请舅舅坐下,“如果不是有舅舅姨夫们帮忙料理,我们几个是转不开的。”

云诏笑着摇头,“跟你舅还说这些客套话。”

正说话间,两个丫鬟端着洗脸水、牙刷、青盐走了进来,乐巍让她们放下便让人都下去了,问云诏道:“舅舅一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关于汀蕙报给他的那件事,云诏一直想跟外甥提个醒,但这两天又一直没找到机会说,今天特意起了大早想说一声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毕竟事涉女孩子家的名声,跟阿巍也不好直接说出来,云诏想了想道:“我想着,你马上也要行冠礼了,不如冠礼之后就把你和郁小姐的婚事办了。家里有了主母,也方便给你弟弟妹妹相看人家。小峻、小宴倒不急,轻轻却是不能一直拖着的,如果我没记错,她刚过去一个生日,今年就十三了吧。”

乐巍眼皮一跳,直觉没有原因舅舅不会跟自己说这件事,别说轻轻现在十三了,就是十四,他们其实也不用太着急的,更何况舅舅还跟着着急。

“舅舅,有什么事,您直接跟我说吧”,乐巍倒了杯茶递给云诏,“可是轻轻行为有什么不妥,亦或是我们三个少年人带大的妹妹,有人在您跟前说什么闲话了?”

云诏没喝茶,“本来我不想告诉你的,你既然问了,我也没道理再隐瞒着,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船上那会儿,我派了个小丫鬟伺候轻轻,那丫鬟跟我说什么轻轻跟小宴举止太亲密。我这不是担心嘛,便想着你早日成亲了,且不说家里有个女人能带着轻轻出去交际,轻轻也不必事事都跟你们三个说。”

乐巍点头,“舅舅考虑的及时,以前都是我疏忽了。那个跟您禀报的丫鬟,就是您送给轻轻使唤的汀蕙?”

“是的”,云诏说道,“那丫鬟是个聪明的,知道跟我禀报了这件事后她只有待在轻轻身边才能安全,主动要去的。就是心思有些高,抑或是奔着以后做通房的也未可知。不过一个通房之位,与就与了,只要人老实,以后就是轻轻的左右手。”

乐巍听了舅舅这一番话,脸色顿时有些精彩,好片刻才道:“我们给轻轻找的人家,定要是个一心一意只有轻轻的人,别说婚后提的通房,就是婚前有教导房事丫头的都不在我们考虑之列。”

这下换云诏的脸色精彩了,“你这都是孩子的糊涂想法,世人皆以开枝散叶为生存根本,必要时就得让那些通房代劳嘛。再说有你们护着,轻轻日后的夫婿最差也是个举人,能培养出举人的家庭,必不是穷人家,怎么可能没有个房事丫头?当然了这些话不该我说,可是你家没有主妇,我这个做舅舅的也就不避讳的都说了。照你这想法,轻轻一辈子不出嫁才可能。”

什么开枝散叶、通房代劳的,乐巍只要想起轻轻可能会被以后的夫家逼着开枝散叶、不停生孩子,心里就一阵阵地愁肠百结。

“这些,我们都会尽量给轻轻打理平顺的”,半晌后,乐巍还是摇了摇头,“妾室之流,皆是后宅混乱的根源,我不可能让轻轻以后为那些龌龊烦心。”

212

云诏见说不通,便摆手道:“那行,只是汀蕙这丫鬟,算是捏着轻轻的一个把柄,咱们又不能为着一点小事要她性命,又不能把她发卖出去,等你成婚了,把她收了就是。她求的也不过是个好前程,又是在你手底下,以后巴结轻轻还来不及,不可能再说那些事坏她名声。”

乐巍想了想,点头:“为我们的事,让舅舅费心了。”

云诏摆摆手,“这算什么费心,你洗漱,我去后山走走”,说着站起身来,同时说道:“我已让管事去算总湖州这一带成衣作坊的账目了,等你回京时正好把银票带上,眼看着要成家了,也要立个府门。另外,我再给你添五十万两,买个大些的,宅子也精修一下,以后我和你舅母上京也有个借住的地方。”

乐巍说道:“舅舅不用添,我们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足够我们一人买一处宅子了。”

“长者赐不可辞”,云诏说着就走远了。

乐巍目送着舅舅走远,脸上才现出些凝重的神色,竟然在他们不经意间,就让一个心思深重的丫鬟混到了轻轻身边。

他可不敢像舅舅那样小看女人的心思,就连在小小乡村里都有刘艳儿那样为了过上好生活拿那点姿色勾搭乐老三,从而赶走李氏的女人,深门宅院里,女人的算计只怕更难揣测。

这个汀蕙,必须得找个机会从轻轻身边要过来。

……

进士碑正式立起来这天,十里八村的乡民都来到梨花村凑热闹,乐家除了还在京城的乐崇、乐岑,其他长辈小辈都一早到了,逢有力气活儿,乐家本家与乐峻同辈这一辈人不用人吩咐就撸起袖子上前帮忙。

经过商议,众人一致决定把进士碑立在入村口左边的一片旷地之上,乐轻悠和云老太太、赵老太太到那儿时,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完成,只等他们过来,就可以立碑奠基。

乐巍、乐峻、方宴三人一出现,正在那儿查看坑口的村长就笑着迎了过来,“阿巍,眼看着就到吉时了,鞭炮你点还是方老爷点?”

当初一见面时,村长口称大老爷就要磕头,不过乐巍和乐峻都阻止了,只说村长是长辈又对他们颇多照顾,称呼等还照往常那般便好。

村长推辞两下便接受了,他看着三个孩子长大的,叫他们老爷,他自己也觉得别扭,不过后来见那县太爷对方宴尤其地客气,一问之下得知他是侯府公子,当即就不敢再喊什么“小宴”了。

但村长如何称呼,乐巍兄弟三人都是不介意的,这时乐巍就道:“我来点”。

话音刚落,村长家的小女儿就拿着一炷香走出人群,然后递给乐巍。

这两天见多了想要在他面前露个脸的女子,乐巍连看村长家小女儿一眼都没有就接过香,走向那很长一挂被挂在树枝上的鞭炮。

噼噼啪啪的鞭炮响起,守在三个进士碑前的梨花村小伙子们就一致地扬起铁锨,往坑口添起土来。

乐轻悠正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袖子被人用力的扯了扯,她把手臂往后一躲,皱眉看去,却是趁着春卷她们几个分神看那立碑场面时挤到她附近的刘氏。

刘氏伸手扯乐轻悠的袖子,站在乐轻悠左边的春和立即注意到了,立即上前一步拦住道:“乐家三婶,你有什么事?”

刘氏这天穿得很是齐整,发髻上还带着银簪、纱花,高高兴兴的样子半点不理会春卷的质问,将低头站在她背后的一个女孩子扯出来,推到乐轻悠面前,笑着道:“轻轻啊,这是婶子娘家侄女,贵儿,比你大两岁,以后让她去京城陪你啊。”

云老太太和赵老太太站在距离乐轻悠不远的地方,听见刘氏的声音都转过头来,但这时两个老人都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没有说什么,只看乐轻悠会如何处理。

乐轻悠见刘氏说得客气,便也客气回道:“乐三婶,这恐怕不方便,我是和哥哥们一起住的,贵儿姑娘也已经及笄了,跟我去京城,肯定要影响名声的。”

刘氏急忙忙地就说:“我们不怕”。

乐轻悠笑道:“再说了,我们去京城不带外人,贵儿姑娘跟着只怕不合适。”

刘氏眼珠子一转就道:“咱们贫苦人家,就是能跟你到豪门深宅做个丫鬟,那也是极大的荣誉,怎么会影响名声呢?或者,咱们都是实在亲戚,你们不好意思使唤贵儿,着她给你大哥做个妾室也行。他们还是表兄妹呢,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

“哦”,乐轻悠冷淡道:“这么说我还得谢谢您没有把贵儿姑娘塞给我大哥做正妻了?”

旁边一圈站的都是人,表面上是在看前面的立碑奠基,实则全都竖着耳朵听这妇人与进士老爷家的妹子对话,闻此言,不知是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刘氏不傻,自然听出这是嘲笑自己的,却也不介意,继续笑着跟乐轻悠说话:“阿巍已经定了正妻,我和他爹都是知道的,怎么能抢人家的正妻之位?而且,人家是朝廷大员家的千金小姐,咱们也得罪不起啊。”

“说她有自知之明吧,怎么这话却说得如此糊涂?”旁边就有一个妇人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如此说道,“内阁大学士家的东床快婿,谁敢在人家嫡女还未进门时赶着送妾!”

刘氏顺着声音看过去,见那妇人衣着富贵、首饰华丽,一看即是从县里过来恭贺的人家,当下只得敢怒不敢言地笑了笑。

乐轻悠见那被拉在刘氏身侧的贵儿姑娘很是难堪地垂着头,虽然同情她,但还是不客气地对刘氏道:“乐三婶,我大哥的父母自然是我爹娘,那些乐三叔是我大哥父亲的话你还是不要再说了。若再有下次,我们只好告你一个胡乱攀亲罪名了。”

刘氏听罢这句话,吓得脸色煞白,“好好儿的,怎么还扯上罪名了?”

边上站着的梨花村人实在看不得她在县里贵人跟前卖蠢,开口道:“乐老三家的,你消停着点儿吧,当初大老爷亲舅舅找来时你就闹了一场,现在人家成了进士老爷了,你不鸟悄儿地猫起来,还敢往前凑,真以为你们家的事别人都不知道啊?”

“你算哪个庙门的”,如今越发泼辣的刘氏可不怕村里人,一眼瞪过去就要开吵,低着头的贵儿突然伸手拉拉刘氏,“姑母,咱们回家去吧。”

姑母和她爹娘都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贵儿却不想为着一个她根本不可能嫁的男人毁了自己的一辈子,乐家小姐没有碍于姑父的情面让她跟去京城,她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就不想姑母再闹。

闹得大了,恐怕她连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少年都嫁不成。

刘氏扭过头,狠狠斥了贵儿一句:“没出息”,不过她心里也清楚,这谋划是彻彻底底不可能成的了,以前那点跟着乐巍享福受人尊敬的想法都成了泡影。

当下也没什么心情看这热闹场面了,拽住贵儿就挤出人群向家中而去。

云老太太这时才压着嗓子对乐轻悠道:“其实你用一句话就能把她打发走了,就是刚才那最后一句。阿巍现在和她家全无关系,她家的侄女凭什么跟你去京城?”

“我知道”,乐轻悠也低声道,“只是乐三婶那人太无赖,不管别人说什么,如何否定跟她家的关系,她看着有利可图,便会闭着耳朵眼睛往我们跟前冲。我是故意那样慢慢问,让她在大家面前丢丑的。这样一来,以后她再拉着人说我大哥是乐三叔的儿子,人家也只会笑她,不会多想。”

赵老太太笑道:“小娃子心眼也长全了。”

乐轻悠得意地笑了笑。

进士碑立起来后,还要刻字,主要是包括该进士的姓名、籍贯、考试年份、考生名次等内容,不过这些都不用乐巍他们管了,村长一力把这项任务承担了下来。

又在梨花村盘桓两天,兄妹四人便决定上京去了。

乐轻悠指挥着丫鬟收拾上京要带的东西时,赵老太太找了过来,乐轻悠虽然跟她不如云老太太那般亲近,还是赶紧放下手中的衣服,过去扶着在正对屋门的榻上坐下了:“外祖母,您怎么还没睡?”

“我刚才见他们哥仨出门去了,明天就要走的,还有什么事没处理好?”

乐轻悠起身倒一杯红枣茶递给赵老太太,“乐家不是大姓,也不好像别人家那样购买足田为族人做些事,就想着出钱给村里盖一座藏书楼一座学堂,这是惠及全村人乃至周围乡邻之事,交给村长经办是正好的。”

赵老太太边听边喝茶,这时就点了点头道:“你们考虑的及时,乐家不是大族大姓的,弄个祭田必要举出个族长来,就几户人家,也不至于。不过此事等你哥哥们中年之后,倒是可以经办下来,也算是为子孙留下些东西。”

213

说完这话,赵老太太才把话题一转道:“家里这些个下人,哪个该带去京城哪个该留在山庄,哪个该提一提身份,你都问过了他们平时在山庄的表现再处理。”

乐轻悠道:“这个我和哥哥他们商量过了,护卫带走十个,丫鬟带走八个,剩下的春字丫鬟、秀字丫鬟都在原来的基础上提上一等。”

“你们都考虑到了就行”,赵老太太边听边点头,“山庄这边不要紧,我在家待着呢,隔三差五地让你四舅过来看看,没人敢放肆。倒是带去京城的那些个丫鬟,你得能镇得住,千万别让哪个作妖儿。尤其你这三个哥哥都还没成亲,若是被什么心大的小蹄子哄住了,非要在成亲前弄个妾室,那可别想娶上好姑娘了。”

乐轻悠听着,一一答应下来,屋里那几个正帮着收拾东西的丫鬟却心知肚明,老夫人这话表面看起来是在提醒小姐,其实是在提点她们。

其实哪用小姐镇着她们,有昨天被发卖出去的那秀香在前,她们谁还敢想着爬床?

乐巍、乐峻、方宴回来时,乐轻悠已经收拾好东西熄灯睡了,她看得出来,从昨天晚上差点被二哥挑明她和方宴之间感情的事后,三个哥哥之间的气氛就不太对,二哥对她也严厉许多。

虽然她和方宴一整天都没说话了,她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再让加重大哥、二哥的怒气,那样只会让他们把她看管得更严厉。

回来见轻轻房间已经熄灯,乐巍心中叹了口气,只以为轻轻是生他和小峻的气了,因此看方宴更有几分不顺眼。

乐峻和乐巍想的差不多,便叫住了与他们告辞过就要回房去的方宴,“我想着现在你还是和轻轻隔开些比较好,到京城后,我们还住桐花街,你直接去方府吧。”

从昨天大哥二哥的反应,方宴就能够猜到他们可能会做出安排,当下也没露出什么失落神情,平平淡淡答应一声,然后迈步走了。

乐峻冷笑一声:这就是喜欢轻轻?

乐巍说道:“除了蒋大哥,我心里还有一个人选,就是当初殿试排在我后一名的韩玮,我与他交谈过几次,此人出身贺州韩家,贺州韩家一向家风清正,咱们家虽然比韩家门第稍低,但轻轻配韩玮是足够的。回京后,我们再仔细访问一下,尽快给轻轻定下亲事。”

“大哥安排得极好”,乐峻看了看轻轻的房间,有些发愁道:“我就担心轻轻不愿意,咱们若坚持反对,她会和我们生分。”

乐巍虽然也有这方面的担心,还是道:“不会的,轻轻从小就懂事,她知道我们这是为她好,不会怨我们。”

这些话都被耳力极佳的方宴听在耳内,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神情中是鲜有的平静、冷淡:谁都不能分开他和轻轻。

……

晨光刚刚洒入窗棂,钱氏便解下围裙,叫醒了床里还在睡着的瘦瘦小小的儿子,“盛文,快起来,今天乐家小姐跟乐家三位老爷回京,咱们得去送送。”

打着补丁的薄被下,黑瘦的小男孩在母亲的呼唤下睁开眼来,随后一咕噜爬起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娘,您怎么不早点叫我?”

这些天他一直没有挨饿,舅母也不敢在随便打他骂他,而这些都是因为乐家小姐的帮助,他昨晚上都跟娘说了,一定在他们离开时去送他们,然后当面感谢他们。

钱氏一面帮儿子穿衣服一面笑道:“不用着急,娘一早就起来看了,山庄那边还未开门呢。”

盛文松口气,动了动小鼻子,问他母亲:“娘,您做了红糖糕?”

以前爹爹还在时,每到他过生日时娘都会给他做一大块红糖糕,红糖糕是他最喜欢吃的食物,这时他却想送给乐家小姐表示感谢。

“我们送给乐家小姐吧”,他看着母亲说道。

钱氏摸着儿子几乎全是骨头的小肩膀,红了眼眶,“娘正是做了给乐家小姐的。等咱们搬出去,再做给盛文吃。”

盛文却摇摇头,“娘,我不吃,咱们放着钱,我要去读书,以后像乐家那三位老爷一样考科举做大官,再也不让您被人欺负。”

钱氏听得又是哭又是笑,连连道好,给儿子收拾好,便把红糖糕整整齐齐地切好包起来,牵着儿子走出钱家大门。

在外面遇到提着一篮子青菜从地里回来的钱大嫂,钱氏停下脚步,叫了声大嫂。

钱大嫂看她一眼,却没有像以前那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道一番,翻了翻眼皮就扭着肥屁股从这母子身边走了过去。

看着舅母进到家门,盛文高兴地仰头对母亲道:“娘,舅母真的不敢再欺负我们了。”

“我们还要种乐老爷家里的田地呢,她欺负我们,岂不是不把乐老爷放在眼里?”钱氏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盛文点点头,考科举做大官的愿望在他心中更为强烈。

……

乐轻悠和云老太太坐在一辆马车中,前面后面各有三辆马车,而乐巍、乐峻、方宴三人和那十个护卫,连带着夜与,则是骑马行在马车两边。

出来山庄后,乐轻悠才悄悄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骑马走在这一边的方宴也正巧看过来,对上她的目光,他笑了笑。

乐轻悠忍不住也笑了笑,随即才发现大哥骑着马走在方宴前方,沉着脸摆手示意她坐好。

乐轻悠忙放下窗帘,就听见云老太太笑着问:“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乐轻悠说道,想了想又问:“外祖母,您有没有觉得我大哥有时候很严肃?”

云老太太就笑:“当官了,严肃点好。”

乐轻悠:“……。”

她都这么大了,谈个恋爱还要被两个青年人管着,这个感觉也是一言难尽了。

马车很快就行到村口,听到外面乱嚷嚷的,乐轻悠没忍住又掀开了帘子,然后就看到村口的大路两边站满了村人。

这家一篮子鸡蛋那家一篮子烙饼,都争着送给他们带去路上吃。

如果没有夜与带那十个武字护卫拦着,自家的马车眨眼间就能被这些东西装满。

乐巍和乐峻都在客气地辞谢乡亲们送的东西,方宴却没什么反应。

钱氏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拉着儿子,几乎被挤到人群外边,她实在想把这点红糖糕送给乐小姐尝尝,一向老实的妇人就大声喊道:“乐大老爷,前些天乐小姐帮了我们母子,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众人听到这响亮的一声喊都下意识地静了静,乐巍含笑的声音随即响起:“是钱大姑吧,轻轻跟我们说过了您家的事,以后有什么困难,您可以去找山庄里的管事嬷嬷。”

见进士老爷跟这钱氏说话,挤着想送出自家东西的村人都往两边分了分,给钱氏母子让出一条路来。

“谢谢大老爷”,钱氏说道,举起手中的篮子,“这是我做的几块红糖糕,给你们和乐小姐在路上当零嘴吃吧。”

“钱大姑费心了”,乐巍笑着点头,正要让一旁的武真去接过来,旁边一匹马儿走来,随即方宴从马上下来,接过那个竹篮子,客气道:“谢谢。”

钱氏有些微愣神,忙摆手道:“老爷们这要折煞民妇了”,说着把牵在手里的儿子往前一拉,“快给乐家老爷们磕个头。”

盛文赶紧跪下来,口中道:“谢谢。”

乐巍、乐峻也都各自下马,让这小孩起来,村长就在一旁站着的,见此笑道:“你们对他们母子有活命之恩,这一个头受得的。”

乐峻说道:“都是一个村的,该帮忙的我们自然要帮”,又对盛文道:“咱们村里要建学堂,日后你要努力读书,方才不负你母亲辛苦一番。”

盛文用力点头,“嗯”。

乐峻才又对村长道:“村长大伯,学堂、藏书楼的修建都需要您费心了。”

村长连连摆手,“银钱你们都出了,我岂能连监工的心都不费!时间不早了,你们快上路,别赶不上船。”

说着又挥手赶围在四周的村人,“走走,都回家做活儿去,老爷们给咱们建藏书楼建学堂,咱们也都要注意着言行,走出去别带累老爷们的名声,好好儿的都,说不定过几年你们自家也能出个老爷。”

一句话把村人们都说笑了,也不敢再继续挡着路耽误进士老爷们的行程。

这边,方宴将那篮子红糖糕递给从车窗口递给乐轻悠,低声道:“昨天我们才说过让村长约束村人,别谁都打着我们的旗号在村外恣意妄行,村长说这些话倒是挺会把握时机的。”

乐轻悠笑道:“村长大伯是个明白人。”

这时乐巍走过来,笑着提醒:“轻轻,小宴,该走了。”

乐轻悠却总觉得大哥笑得有些生气,说道:“还得把篮子还给钱大姑呢”,说着把篮子从窗口递出来。

方宴挑挑眉,这个小机灵,伸手接过篮子递给一旁的护卫,转身就跃上了马背。

在一众村人的感慨声中,长长一队马车渐渐行远。

214

季玄泰让人把船停在京城二百里外的一个码头上,叫来一个当初经过湖州时从家里带出来的婢女,问道:“那位云家的小姐在做什么?”

见少爷问起那个女人,碧桃就有些鄙屑,如果是面对以前的少爷,她想什么就怎么说了,现在却不敢,如今的少爷,即便在笑着时,周身那种经过鲜血浸染出的威严她也不敢冒犯。

“回少爷的话,云家小姐在房间为您绣巾帕呢”。

季玄泰笑了笑,却不大在意自语道:“这个女人倒是听话,听说襄州云家家藏万金,如果不是小丫头的表姐,我还真带着她回东北去了。”

这次跟他过来的两个副将刚送东北的军情密报过来,还没下去,便有一个问道:“将军,您欲娶那位乐小姐为妻?”

季玄泰听了,神情间有几分愣怔,笑道:“我身边麻烦太多了,不能让她过来跟我受苦。”

现在东北全靠他镇着,当初东将军死后,安开初定,就有文臣在朝上说他不听调度,虽然有功,但也有过,应该革职。

他季玄泰出生入死好几遭才安定下东北局势,凭什么革他的职,想要从他手里抢过胜利果实,也得看他愿不愿意。

然后他就设计让安开以及更北边的一个游牧民族一起来进攻了,一方面彻底奠定了他在东北的地位,一方面又放了他们一马,让朝廷知道安开侵略大周之心不死。

皇帝想要边境稳定,就别动他。

皇帝的确不敢动他了,转头就派遣心腹去东北做监军。

这两年来,季玄泰越发觉得掣肘,且他也做了不少阳奉阴违之事,他一旦从东北将军这个位置上下来,只怕不是死就是流放。

于是他想到了将东北、安开以及更北的游牧民族并在一起,起兵自立,这次秘密回内陆就是探探大周朝廷的情况,同时将家人带去东北。

至于他这两年没落下过一次年礼的乐家,他并不担心,因为他每次让人送年礼给他们,从未让人穿东北守军服侍。

再说那些年礼都是他是送给乐家小丫头的,也没与她家有过什么书信往来,他若是真自立了,朝廷也不会揪出乐家来治罪。

但是他家的亲戚朋友,到时会受到牵连的肯定不少,因此季玄泰自从有了这个自立的念头后,就一直在犹豫。

再有,他手下那些兵,哪个没有亲眷在内陆,自立绝不是他一个念头一句话的事。

两个副将在将军沉思下来不说话时,就退了下去。

季玄泰听见脚步声回神,摆手让碧桃下去,“让人注意着云家的船,到了就给我拦住。”

晚霞斜照在船上时,碧桃脚步轻盈地进来道:“少爷,云家的船到了,他们正好在这里歇息,就停在一里外。”

“叫上云三小姐”,季玄泰放下手中书,拿起一边的折扇,“就说让她陪我出去走走。”

碧桃看了眼更让人害怕却也更容易让人折服的少爷一眼,应着是躬身退了出去。

云霓听到季玄泰叫她,脸上的落寞立即一扫而光,放下手中才绣了一小半的帕子就匆匆跑了出去。

“玄泰哥哥”,看见站在甲板上的红衣男子,云霓便几个箭步冲过去,抱住他的手臂摇了摇,“你终于同意带我走了。”

季玄泰把手臂抽出来,“去小船上,咱们游游这沁河的夜色。”

云霓用力点头。

季玄泰赶紧转身,免得忍不住心中的反感,他怎么都没想到,当初只是在茶楼中逗着这女人说两句话,她竟然一直在找他,找到他还收拾着一个包袱追了过来,顾着小丫头,他自然不可能让这女人跟他走。

一家里有个私奔的女儿,累及表姐妹那也没什么稀奇的。

但这女人听说他不带她走,竟然整投湖那一套,从客栈二楼直接开窗跳到了下面的一个人工湖中。

季玄泰能看着她死吗?当时又找不到会水的女人,便亲自跳下去把人捞了上来。

好了,这位运三小姐看他的目光就更不对劲儿了,泪光盈盈地看着他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季玄泰只能冷着她,他的人打探到回乡祭祖的小丫头就在这两天回京,他便带着这女人出了京城,想在这儿将人交给云家家主带回去,顺便也能在走前见小丫头一面。

云霓很喜欢这样冷酷且又带着一股摄人的杀伐气息的季玄泰,尤其是他无奈地对她妥协的模样,更是让她心口狠狠悸动着,为了他让她做什么她都是愿意的。

所以说爱情使人蒙蔽,云霓完全没看出来季玄泰眼中对她的反感,听说游河,马上道:“那我回去换一身衣服,玄泰哥哥,你稍等我一会儿。”

季玄泰一句“不用了”还没说出口,云霓就一旋身跑回船舱去了。

季玄泰忍不住骂了句,“这是什么大小姐?”

如果不是这中间有小丫头的面子,他一准儿将这个不会看人脸色、一厢情愿就跟狗皮膏药似的往上贴的女人给踹下船去。

云家有再多钱,他也不乐意哄这么个蠢货。

季玄泰就这么在甲板上站了两刻钟,云霓才打扮华美地走了出来,看着他娇羞道:“玄泰哥哥,走吧。”

季玄泰终于有些理解他在荆州跟随先生读书时,先生会娶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夫妻关系还很好了,实在是这人的相貌只是能在初次见面时起到些作用,草包之不可让人忍受处是任何美丽的容貌都弥补不了的。

更何况,这个云霓的相貌,也就是刚刚在人上一层。

季玄泰看都没多看她一眼,转身下船而去。

云霓再自傲,这时也看出季玄泰的不耐烦来,但他越是这样对她不耐烦,却反而更让她着迷。

她在襄州也见过不少优秀男子,却从没一个想季玄泰这样优秀,并且还对她的美貌、家世不屑一顾的。

一直到坐在小船上,云霓才问对面的季玄泰:“玄泰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季玄泰看着河水上星星点点的渔船,说道:“去见个朋友。”

云霓还要多问,季玄泰看了她一眼,“别说话,让我安静会儿。”

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安抚、诱哄的味道,云霓忍不住满心甜蜜,红着脸点头。

划船的正是副将之一的聂栓柱,不过自从他被擢升成副将以后,就改了个叫起来更有文化的名字,聂易。

不过粗汉子还是粗汉子,听到自家将军这么无奈地应付一个女子,他一下子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季玄泰轻飘飘瞥去一眼,聂易忙憋住笑。

一里的水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云家那艘中等船边儿上。

云霓背对着云家船的方向,看见不远处有个船上一个穿着轻纱的女子在浅吟低唱,目光还时不时地朝这边瞟来,她便说:“我们去岸边买些吃食吧。”

聂易看着云家船只,说道:“云小姐,咱们已经到了。”

云霓转头,看到身后大船上的云字标识,脸色白了白,忙又转过头:“玄泰哥哥?”

季玄泰突然笑了,神情鲜见的温柔,他站起身,向那船头的甲班上道:“轻轻,不请我上去坐一坐?”

乐轻悠闻声惊讶地往下看去,见果然是季玄泰,一面让人放下舷梯一面问道:“玄泰大哥,你怎么来了?”

还带着一个女子。

乐轻悠一时没认出来这是谁,却也不好多问。

云霓看着季玄泰脸上的笑容,只觉得刺眼至极,她问季玄泰:“你带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你就这么跟我走了,去见见你爹再说吧”,季玄泰不在乎地说道,把扇子往腰间一别,就踏上舷梯。

云霓脸色青白,僵硬地坐在船舱里,不敢上去,父亲虽然对她好,但是如果知道她跟着一个男人,一定会打死她的。

聂易扶着船桨提醒,“云小姐,快上去吧。”

乐轻悠看见云霓就感觉事情有些不妙,对身后的春卷道:“你让人都下去,我不叫人不用过来。”

春卷虽然疑惑不解,但只看了那个已经来到甲板上的男子一眼就转身下去了。

季玄泰看着乐轻悠,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不过他很快轻咳一声掩饰过去,“此前在京城也没有好好聚一聚,今天我得再叨扰你家一顿火锅了。”

“好啊,正好我们船上有刚从河里钓上来的鱼,可以吃鱼香火锅”,乐轻悠看了慢腾腾走上甲板的云霓一眼,“我去叫舅舅,你们有话先去谈。”

季玄泰点了点头,笑道:“小丫头一点儿没变,还是这么善解人意。”

云霓听见,恨得咬牙。

这时,乐巍从船舱迎了出来,拱拳道:“季兄,请里面坐。”

季玄泰说道:“我先处理点私事,在与乐兄叙谈。不知尊舅可否方便?”

船舱内正看着面前棋盘的云诏听见这句话,心里疑惑想这东北将军见他有什么事?难不成要自己给东北军营纳捐?

念头未落,外面就又传来一道声音:“大表哥。”

云诏腾一下站起来,他女儿云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跟季玄泰一起来的?

乐巍笑着跟云霓点了点头,“表妹先跟轻轻去船舱里吃杯茶吧。”

215

云霓看向季玄泰,季玄泰若无其事地抹开折扇,没有给云霓任何眼神,忍不住的,云霓又想起刚才季玄泰看见乐轻悠时脸上的笑容,那心中的滋味就别提了。

跟着乐轻悠到了船舱,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乐轻悠给她倒了杯茶,看得出来人家不想理自己,她也不主动说话找怼。

云霓见乐轻悠半点没有心虚没有要给她道歉的样子,气得抬手就拂掉桌子上的那杯茶,幸亏乐轻悠躲得及时,不然一杯茶水都要落到她腿上。

乐轻悠不准备像之前那样对云霓说话难听时那样忍着她,站在桌子几步外,她冷声道:“表姐这是做什么?”

“你还问我做什么?”云霓想起季玄泰就是又气又委屈,“当初我问你玄泰哥哥的住址,你说什么不熟,今天他看见你就把我忘到脑后怎么说?”

“我真是没想到,你看着年纪不大,怎么就那么能勾引人?”

乐轻悠真不知道这云霓是怎么样长大的,似乎在她那里,任何不顺的事都能找到人背锅。

“我凭什么跟你解释?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我劝你行事前多思考一下后果,别只凭一己之爱好纵意放行。”

云霓听了这几句话,看向乐轻悠的眼中都好似带了刀子,“我的事情需要你管?我也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提醒你一句,别行事太不要脸,给你……”

“在说什么呢?”话没说完就被乐巍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走了进来,站到乐轻悠身边,对云霓连一个称呼都没有,“舅舅让你过去一趟。”

云霓委屈地看了乐巍一眼,见他的神情丝毫没有缓和,也没有提点自己几句的意思,心中越发委屈。

这算什么表哥,她心里恨恨的,转身便大步离开这个船舱。

乐巍抬手揉了揉乐轻悠额前的流海,叹口气,“都是我们护得太好,你这性子也太软和了些,听到那么难听的话也不知道反驳。”

乐轻悠心想我刚才就露过脾气了,而且对于太过胡搅蛮缠的话,她都不想搭理,那会让她有一种自己跟胡搅蛮缠之人是一类人的不好感觉。

便笑道:“我刚才就说过她了,只是大哥没听到罢了。”

乐巍好笑地看着自家轻轻,“以后大哥再不会让你招待这个表妹了,没得受她那无缘无故的闲气。”

乐轻悠说道:“我说我跟二哥、三哥一起下船去采买特产吧,你和二哥还都不让我去。”

乐巍笑了笑,没接她这个话,只叹一句:“女大当嫁这句话说得真是不错。那表妹来这么一处,舅舅这次可算是里子面子都折了进去。如果不是季玄泰顾念着跟咱们家的情分,把云霓送了过来,恐怕大哥也得跟着舅舅一起愁。”

“聘则为妻奔则妾嘛,我知道的,大哥不用这么提醒我”,乐轻悠低头,“再说,我也不是那种做事不管不顾的人。”

乐巍心内叹气,拍了拍她的发顶,笑道:“我们可不会让咱们家的宝贝恨嫁。”

乐轻悠听大哥话里话外都是给她定亲的意思,便也不接他的话题,只道:“霓表姐不在家,舅母怎么不给舅舅写一封信,虽然玄泰大哥把人给送了来,但是舅舅恐怕都没颜面听完这件事。”

确实,太丢人了,虽然家里没出丑事,但是自家女儿带着金银去奔人家小伙子,到了被人给送到他这个当爹的跟前,真是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啊。

云诏强扯着笑脸把那年轻人送出去,片刻之后就低声咬牙对乐巍道:“把那个逆女给我叫过来。”

云诏与季玄泰谈话时,乐巍是在外面甲板上站着的,他虽然没听见多少,心里却是清清楚楚的。

不过这种丢人丢到姥姥家的场面没有小辈在跟前,云诏只得自欺欺人地想,没让小辈们见证这种没有颜面之事就好。

云霓大步从靠右边这船舱中出来,看见父亲就满脸黑沉地站在隔着一个船舱的舱门口,她顿时怯了。

“爹,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好吗?”站在几步外,云霓小声地恳求。

以往她做错事,只要这样小声恳求,爹爹在娘亲的劝说下,大多都会轻轻放过的,这次娘亲虽没在,爹也不能在外面就教训自己吧。

再说,她这么大的姑娘了,若是还被爹爹打了或者骂了,以后还有什么面目存活?

云诏却只是冷笑道:“知道丢人当初就别办出来这让云家先祖蒙羞之事。”

“爹,您别说了”,云霓见父亲还在外面就这么说她,当即打断道:“女儿知道错了。”

云诏当然不会把女儿的面子往地上扔,只道:“你若想以后和你母亲还有好日子过,就乖乖跟我回京城,然后我会让人把你们送回襄州。否则……”

云诏深深看了女儿一眼,“霓儿,懂点事吧。”

云霓看到父亲眼中那浓浓的失望,心里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咬着下唇点了点头,便一步步走了过去。

云诏看着女儿进去之后,才喊来人,让去二层唤来两个在厨下帮忙的婆子过来守着小姐。

下人们也不是傻子,虽然当时都听乐小姐的话躲了下去,但是云家小姐怎么过来的,现今老爷的脸色又难看成这个样子,他们无不在心中猜出个八**九。

只是未免触怒主子,他们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季玄泰却是自然的很,跟云诏把事情说清楚后,出来就直接寻到乐轻悠和乐巍所在的这个船舱。

相互见过,又说了些别后话,季玄泰便起身告辞了。

下船之前,他突然转头对乐轻悠道:“咱们不是相熟的朋友,以后可不能打着我的旗号在外行事啊。”

乐轻悠一怔,乐巍已经笑着拱拳:“多谢季兄提醒。”

乐轻悠想起小舅舅曾经说过的那些跟季玄泰有关的话,忙道:“玄泰大哥做什么事前也要三思而后行。”

季玄泰笑了笑,摆摆手中的扇子,直接运轻功跳下,稳稳落在大船旁边的小船上。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尽管四周有渔火点点,乐轻悠还是很快就看不见那艘小船的影踪,她转头,看向夜色中轮廓模糊的乐巍,“大哥,玄泰大哥他?”

乐巍低声说道:“今上的几个皇子中数三皇子最有用人之才,如果以后……东北边境或可相安无事。”

其实,季玄泰这个人身上的反骨太明显了,乐巍总觉得季玄泰早晚必反,而这也是任何一个皇帝都忍受不了的吧。

或许今天就是他们和这季玄泰最后一次见面,但乐巍不会把这些说给轻轻听的。

乐轻悠点点头,希望大哥的分析是对的,若有刀兵之争,最后苦的只会是无依无靠的百姓。

她和乐巍在船头又站了会儿,乐巍正说外面蚊子太多,让她回船舱去,乐峻、方宴已经一前一后地各自乘着一艘小船过来了。

两个船上各还有两名乐家的护卫,再加上装得满满的东西,小船几乎被水吃进去一大半。

船挨得近了,乐峻才笑着对大船上的轻轻道:“轻轻,快让人点火把来,瞧瞧我给你带了些什么东西。”

不远处,聂易撑起双桨,对斜靠在船舱中看着那大船上的女孩子发呆的季玄泰道:“将军,咱们走吧,等那边点起火把,恐怕会发现咱们。”

“走吧”,季玄泰收回目光,心里却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要说喜欢小丫头,他觉得不至于,毕竟是她小的时候就比较讨人喜欢,现在又长成了一个大美人,自己这是好美色的毛病又犯了吧。

不过那是他好好照顾了这么多年的小丫头,长得再美,他也不能抢回去,军营里那么些个女人,乌烟瘴气的,她过去岂不是天大的委屈?

最重要的是,小丫头可半点没有喜欢自己的意思啊。

季玄泰叹口气,回首再望了那艘大船一眼,便把这些让他纠结的情绪扫在脑后。

……

乐峻的确给乐轻悠带来许多东西,头花、手帕、团扇,还有十几样本城最有名的点心,各类小玩意儿,直接把船上属于乐轻悠的本就不少的行李又增加了一大箱。

方宴也买了些,乐峻、乐巍没有管制到连份东西都不能给的地步,方宴这一天才算找到跟乐轻悠说话的机会。

乐轻悠看着方宴,莫名觉得心酸,在他把特地卖给自己的一套茶杯递过来时,差点控制不住流下眼泪。

“这个釉彩明亮好看,用来喝花茶最好”,他这么说道。

“嗯”,乐轻悠点头,不敢说话,担心声音暴露出自己的情绪,让大哥、二哥还有方宴都和自己一起难受。

早知道跟方宴谈恋爱会让大哥、二哥这么反对,她就不该那么轻易地下决定,方宴是个年轻热血之人,可她不是啊,她该更冷静地把这件事处理好的。

方宴还是看出乐轻悠差点就要哭出来了,不禁心疼不已,晚上等众人都睡下,便假作出来看星象,避过护卫耳目,将他写的一个小纸团从窗缝里投给乐轻悠。

然后真的准备在甲板上看一会儿星象再回去。

216

乐轻悠还没睡,打开纸团看过,忍不住噗哧笑了一声,随即起身,小心地开门出来。

听到脚步声,方宴回头一看,见是乐轻悠,就皱眉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出来?也不多穿一件衣服。”

“我也想吹吹风看看星星”,乐轻悠笑着说道。

与她目光对上,方宴也忍不住笑了笑。

因为甲板上时不时就有护卫过来巡视,方宴和乐轻悠也不牵手,只并排站着看了一会儿星星,便一同转身回了船舱。

三少爷和小姐大半夜起来吹风,护卫们也都没觉得什么,武应跟武合交了班,正要回船舱去睡,刚转弯就看见一个站在灯笼阴影下的人。

“是谁?”武应警惕问道,那人往前一步,他才看清了,就笑道:“是汀蕙姑娘啊,您怎么还不睡?”

“屋里没茶水了,我想去添一些”,汀蕙柔柔一笑,“没有吓到你吧。”

“没有”,武应嘿嘿一笑,却没有多说的意思,转身就走了。

这个汀蕙姑娘是外老夫人身边的人,当初照顾过小姐几天,现在又被外老夫人送去给大少爷打点衣物之类的,以后说不定还会是个姨娘什么的,他可不敢在大半夜跟她说太多。

汀蕙捧着茶壶,乖巧甜美的脸上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临近中午时,七八辆马车相继驶入京城南城门,乐轻悠依旧是和云老太太同坐一辆车,在前面驾车的是一大早就去码头接他们的光伯。

走过整齐的街道,马车就要走上中央大道时,却走不动了。

前面已经有一个小厮快步跑来回禀道:“光总管,前面有犯人游街示众,只怕一时过不去。”

这时骑马走在稍后方的乐峻打马而来,看了看前面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街道入口,他说道:“那就现在旁边这家小饭馆歇一会儿吧。”

小饭馆在路左,因为这条路是一条不那么宽阔的支道,里面的客人并不多,乐家的马车一停下,店里面闲着扒拉算盘珠子的老掌柜就注意到了。

忙忙地就让小二过去帮忙拴马停马车。

乐轻悠先下来的,搀扶着云老太太进去时,春和带着两个丫鬟已经在那桌椅上铺上了自家带的垫子和桌布。

汀蕙跟着另外几个小丫鬟进来,见到客栈小二端着一壶茶要送到老夫人所在的那张桌子,忙快步上前,接了过来。

闻出这是很一般的绿茶,汀蕙就又把茶托递还给那小二:“端去给那边的护卫用吧,只给我家小姐和老夫人上一壶白水便好。”

小二虽然在他们这个地理位置不好的小店没见过多少达官显贵,但到底是生活在天子脚下的人,这点挑剔的要求还不会让他惊讶又感叹的。

“那姑娘稍等”,小二客气地点点头,端着茶托就送到一边去了。

一旁那几个春字丫鬟看见这一幕,无不内心不忿,却也只有最为心直口快的春月用小声说了句:“怎么她这大丫鬟的派头比春和还大?”

其余人没吭声,心里却无不在想,还不是人家是外老夫人的人?当初伺候过小姐几天,外老夫人一来,就送去伺候大少爷,以后的前程,她们这些个人谁能比得上?

不说出发前一晚上,赵家外老夫人就过去提点了一番,就是小姐,也不止跟她们说不过一次,别在少爷们身上用心思。

再有春晓、春梅、秀香的例子,她们便都歇了往上更进一步的心思,但歇了心思却不代表看见其他人可能会一步登天时会舒服。

过了一会儿,乐巍、乐峻、方宴三人才先后走了进来,都来乐轻悠和云老夫人这桌边坐了。

汀蕙先把一杯水递给乐巍,才依次给乐峻、方宴递去,垂着眼睛头也不抬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地安分。

方宴没接,自己倒了一杯白水,水刚倒好,就有一只细细的指根出带有小窝窝的白嫩小手给投了两颗蜜渍青梅进来。

方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乐轻悠没多看他一眼,跟着又给二哥、大哥各扔到杯子里两颗,“泡个酸梅既解渴又有香甜味。”

乐峻看了妹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正在这时,走了进来两个客人,一个戴着帷帽的年轻女子搀扶着一个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这盐渍青梅的颜色真通透”,那老太太低声说了这么一句,“看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年轻女子朝那边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对老太太道:“奶奶,我们先找位置坐好,我再去拿咱们的茶叶去跟人家换几颗。”

老太太点了点头,弯着腰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扶着孙女,向着乐家的护卫刚让出的一张桌子走去。

年轻女子刚安顿好老太太,就有那边的一个丫鬟拿着个油纸包走了过来。

“这位小姐好”,春和客气地见过礼,把手里的油纸包递上前,“我家小姐送给你们品尝的。”

年轻女子愣了下,继而点头道谢:“那就多谢了”。

春和又施一礼,转身回去。

老太太见人家送给这么一大包,侧过身客气地点了点头,等小二送茶上来,就迫不及待地让年轻女子给她泡上几颗。

油纸包刚一打开,老太太就笑了:“原来这是蜜渍的,比我老婆子做的那些盐渍的可还好呢。裁裳啊,你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好的手艺,太奶奶我就享福了。”

帷帽下,年轻女子微微笑了下,也没说话,低着头清洗过杯子,就给老太太把青梅泡上。

老太太看着,还不停地提醒道:“多放两颗,要不然没味儿。”

“太奶奶,您今天早上才喝过加了两勺糖的八宝粥,不能再多吃甜的”,年轻女子开口,声音轻柔,如初春晴朗的天空中时而吹过的微风。

正说着,一个五十左右的妇人和男人提着两个鼓囊囊的布兜子走了进来,妇人一进门就道:“太老夫人,孙小姐说得对,咱年级大了,不能吃太多甜食。您若是不听话,家里那老夫人知道了,可要作伐子……”

“好好儿的别在我跟前提那个不孝子”,老太太打断了仆妇的话,“我老婆子在老家一住十几年,他倒好,带着老婆孩子在京城享福,半点不说接我回来也舒坦几日。”

那仆妇是个直肠子,当下就要说不是您说乡下住着舒服吗?好在年轻女子插了话,“郑嬷嬷,您也过来坐吧。”

她担心老嬷嬷和太奶奶再说一会儿,会把话题扯到她的婚事时,在家说还没什么,但这是在外面呢。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十八了还没个人家有什么的,但也不想在一个歇脚的小饭馆中看到别人同情的目光。

郑嬷嬷和她家男人跟老太太和小姐见了礼,才抱着包袱在桌边坐了,又转头对她男人道:“你去跟旁边的客人拼个桌吧,那个包袱也给我拿着”。

男人给了包袱,说道:“有什么需要跑腿的,你就叫我。”

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就把事情安排好了,却并不显得逾矩,年轻女子和老太太也没露出不满的意思。

小二这时才又走了过来,见礼后问道:“不知老夫人和小姐需不需要点些吃的?”

老夫人说道:“我眼花,给我家这个嬷嬷,让她点。”

这一边,乐轻悠不可避免地多注意了两眼这对明显是远道而来的祖孙,也不为别的,那老太太头发可真是又白又稀疏了,走路时撑着拐杖还得弯着腰,看来得有九十多年纪。

乐轻悠在大周可还没见过这么高寿的老人呢,且听那老太太说话时也不太漏风,她想过去请教一下老太太护齿养生之法了。

要知道在这里可没什么做假牙的,她外祖母、云外祖母老两口,都已经掉了不少牙齿,不是软烂的都不能吃不说,吃起饭来也特别费劲的。

乐轻悠就害怕自己和哥哥们到老了也是这样,美食不能尽情吃,那得多难受啊,现在见着一个年逾九十还依旧牙齿完整的老太太,她当然想问问。

可能是盯着那对祖孙看得时间长了,一桌子人都看着她,还是乐峻忍不住笑问道:“轻轻,你总看着人家做什么?”

乐轻悠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如实地把自己的想法跟哥哥们和云老太太说了。

可把强撑着听完这些话的云老太太笑得不行,点着乐轻悠道:“你啊你,想得就是长远。不过啊,咱们轻轻想得也是很实际的事儿。”

凑巧店中小二端了他们刚才点的几样菜送上来,云老太太就对乐轻悠身后的春和道:“你再去给人家把这口软烂的鱼羹送去,就说相逢即是有缘,你家老夫人想跟人家认识认识。”

春和领命去了,不片刻,又端着鱼羹跟在那对祖孙跟前走了回来。

乐巍、乐峻、方宴见此,忙都站起来,让出座位。

那老太太没到跟前就道:“刚才我只看你这一桌子孙子孙女,就想过来跟妹子你打声招呼呢。”

“老姐姐,快请坐”,一看这老太太就比自己要大至少二三十岁,云老夫人赶紧站起来迎接,“您别说,我刚才看见您这个贴心的事事周到的孙女也眼馋呢,想跟老姐姐认识一下,问问您,这么好的孙女是怎么教出来的。”

“你家的孙女可比我家这个好多了,可真是一副好模样”,老太太坐下来,两个老太太一番对自家小辈的花式互吹之后才想起来旁边还都站着的几个孩子。

217

云老太太就先对那年轻女子道:“姑娘,快坐着,我跟你太奶奶可真是一见如故了,你啊也别客气”,又叫乐轻悠,“这是我外孙女轻轻,你们两个年纪相仿,倒不用拘束的。”

年轻女子屈膝施礼,“小女裁裳,见过老夫人。轻轻妹妹好。”

乐轻悠回礼:“裁裳姐姐好。”

云老夫人和那位老太太都看得满意点头,云老夫人这才介绍乐巍他们三个,“这是我的三个外孙。老大阿巍,老二小峻,老三小宴。”

三人拱拳见礼。

因为请了这对祖孙过来坐,乐巍他们三个再坐在这里便有些不合适,乐巍就道:“外祖母,您和这位老夫人聊着,我们出去看看,那游街示众的是什么犯人。”

直到三个少年离开了,年轻女子才放松许多地听太奶奶的话过去跟乐轻悠坐在一条长凳上。

这边,老太太跟云老太太对视一眼,她们这都相见欢好一会儿了,却还没相互介绍呢,这边乐轻悠同年轻女子说话,“我姓乐,不知裁裳姐姐姓什么?”

“我姓叶”,年轻女子虽声音中还带着几分羞怯,态度却极为大方,“以前一直跟太奶奶居住在贺州乡下。”

“贺州?我们老家是湖州的,离得也不远”,乐轻悠说道,“贺州的白鹤书院举国闻名,贺州也是个文风大盛的好地方。”

叶裁裳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我跟太奶奶一起住,连县城都没怎么去过。听妹妹这么说,似乎是去过贺州?”

乐轻悠点点头,“我家只有我和三个哥哥,他们去哪儿都带着我。”

“可不是”,云老太太咳一声,接过乐轻悠的话,“我都说这小丫头被她哥哥们带成个野丫头了,好在是个听教条的,我教些什么,她也都学得会。”

叶老太太祖孙都听出来人家话里的意思,叶老太太就道:“小姑娘家家的,就该活泼一些,不然一辈子还在什么时候能活出趣味来?”

说着,拉过叶裁裳的手,“我家这个重孙女也是个可怜的,小小年纪她爹就因为得罪贵人被流放,死在了流放途中。哦,对了,我们医家,到她爷爷那儿混了个太医,之后她爹和她二叔也都进了太医院。”

“她爹没了之后,她娘没守一年,就跟着她外祖家的人回去改嫁了。她在京城叶府也就成了个没人管的小可怜,我便让人把她接回了老家。这一养,就养到这么大,什么时候把她的婚事定下,我这个老婆子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云老太太边听边点头,这时忙道:“老姐姐可不能这么说,儿孙都安排好了,咱们这些老不死的还得好好生活着。”

期间,云老太太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打量叶裁裳,见她双手细而白,指甲也修剪的整齐干净,半掀开的幂离下小脸儿秀丽,一看而知是个难得的好人物。

于是接下来聊天时,云老太太便有意无意地问了叶裁裳的年纪。

叶老太太之所以会在人家一示好就过来,有很大一方面是看到了这边桌子上的那三个俊挺少年。

她来京城不就是给孙女找婆家的吗?等跟这家人熟悉了,也好打听打听那三个少年有无定亲,若无,便给孙女择一个合适的。

乐轻悠在旁听了会儿,也听出点意思,心里也觉得这个叶裁裳挺好的,可能跟叶裁裳同样在乡下长大有关,她觉得跟叶裁裳说话甚至比郁娴儿还说得来。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二哥的意思。

云老爷子背着手,身后跟着乐巍他们和几个云家的护卫走了进来,边走边道:“未曾想还有如此恶奴,的确该当如此示众以儆之。”

“看热闹回来了,什么事啊把你气成这个样子?刚才下车了我人都没看见呢,就听下人说你去看什么犯人游街示众了。这一回来还嘟嘟囔囔的,有长者在,快来见个礼吧。”

云老太太起身拉着云老爷子,介绍了下叶家祖孙。

听说这位叶老太太都快一百岁了,云老爷子忙恭恭敬敬地见了一礼。

“咱们都是些老骨头,不用什么避讳的,都坐吧”,叶老太太回了个半礼,忙请着这对老夫妻坐下。

倒是乐巍他们兄弟三个,再坐在这里不太方面,见了礼,他们就到一旁下人让出来的一个桌椅边上坐了。

云老太太问老头子,“外面游街的犯人是怎么回事儿?”

“听说是城西有一家富户,好几代攒的家业都被唯一的孙子给赌博败了个干净,赌到卖方子时,这主人家两口子才知道”,云老爷子摇摇头,“这爹娘也是够糊涂的,估计一门心思只想着赚钱了。这一发现儿子好赌,再纠正也纠正不过来的,之后便狠心把那儿子赶出去,想让他立起来。”

“赶出这孩子时,还给他带着一个小厮一个老仆。但这夫妻哪里知道,他们那儿子之所以好赌,都是那小厮给带的。这一赶出门,小厮就哄着少爷去了郊外的一户挑帘子的人家,没几天便把少爷身上的银子给哄了精光。”

说到这儿,云老爷子才发现桌子上还有自家外甥女和一个年轻姑娘,便把将要出口的那几句话隐了下去,“后来那户人家的儿子都快死了,还是老仆偷偷回来报个信,这家人找过去把儿子带回家才勉强救了回来。”

云老太太就感叹:“像这样的恶仆,着实该狠狠处罚。主人家给着吃喝还给着月钱,不能好好做事便罢了,还想着谋害主人,我看就得判个斩刑。”

“可不是斩刑”,云老爷子说道,“这是游街示众过再行处斩,你是没看见,那人都被扔得头破血流了。”

旁边的一众下人们听到这些,无不唏嘘。

又停了大约一盏茶时间,夜与进来请示:“老爷子老夫人,路已经通了,现在就回去吗?”

回吧。

两老跟叶家祖孙告辞过,便带着外孙外孙女和一众下人离开了这家小餐馆。

叶家祖孙却是又听了会儿,吃过之前点的菜和面,这才让郑嬷嬷两口子出去套车。

晃晃悠悠的小骡车上,叶老太太对孙女道:“裁裳啊,之前我跟那云家老夫人说话时你也听着呢,他们家的二外孙、三外孙都没定亲,你更能看中哪个?回去就让你爷爷托人去他们家提一提。”

“太奶奶,我这样的出身还能挑别人什么啊?”叶裁裳低着头,“况且,那位云家奶奶也说了,她那二外孙是今科探花,三外孙状元,还有前面的大外孙也是传胪,想必他们就是那家名声都传到咱们贺州的一门三进士的人家。在这京城,恐怕多的是高门显贵看中他们家。”

叶老太太扶着车板壁,看着孙女道:“那你这意思是,不掺和?”

叶裁裳迟疑了片刻,点头:“您不是常告诉我,齐大非偶吗?”

“他们家不一样,之前可是农户人家,算不得‘齐大’”,叶老太太说道,“太奶奶瞅着,这家的三个少年人都是很好的,以后绝对不会是心思花花的人。你还确定不掺和?”

叶裁裳笑道:“太奶奶,咱们和人家只是同在一家店吃了顿午饭,说这个太早了,等以后再说吧。”

“我这不是担心提晚了那边就有了人家吗?”叶老太太也不知道孙女跟着她,怎么还会养出这么一个不温不火的性子,“你说等等,那就等等吧。”

这边,马车刚停在桐花街的宅院前,乐轻悠就从车上跳了下来,朝方宴那边看了一眼,她对已经下了马正往马车边过来的乐巍、乐峻道:“大哥,二哥,我去送一送方宴。”

回到京城,方宴先去原光烨侯府现在的方府毒株,乐轻悠在路上便知道了,她知道大哥二哥不可能同意让她和方宴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就没有争取什么。

乐巍看了她一眼,还是同意了,“去吧,早点回来。”

乐轻悠点着头跑远了,乐峻才叹口气,有些发愁道:“大哥,轻轻这个样子……怎么办啊?”

想起昨天晚上她看见方宴那会儿差点哭出来的样子,乐峻就心疼。

乐巍低声道:“尽量拖着吧,实在不行,他们两个,再慢慢安排。”

……

晚上,乐巍正在灯下看书,汀蕙端着一个大茶杯走了进来,来到乐巍身侧,施了一礼,把茶杯放到他手边,“大少爷,这是奴婢跟小姐学做的奶茶,您尝尝味道。”

手离开时,似有若无地从乐巍的手背上擦过。

乐巍侧头,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下去吧。”

汀蕙咬了咬唇,“奴婢帮少爷铺床吧。自打老夫人让奴婢跟着您,奴婢什么活儿都没做呢。”

乐巍没说话,汀蕙站了会儿,就提步到床边整理床单,拆开被子铺好,随即又道:“奴婢刚才用药材泡了些洗脚水,很解乏的,少爷要不要泡泡脚。”

“不用了”,乐巍说道,“你下去吧,这里若需要伺候,我会叫人的。”

218

这几天汀蕙着实察觉到了家里三位少爷都一般的不好接近,但是,既然让她转而跟着大少爷,就是默认她的前程在大少爷这儿了,她咬咬牙,决定冒险搏一搏,“对了大少爷,昨天晚上,奴婢看见小姐半夜出来和三少爷在甲板看星星,这影响会不会有些不好?”

乐巍猛然看向她,目光冷冷,“既是个奴才,就安安心心做个奴才,主人家的事你不用操心,否则难有好下场。”

汀蕙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眼中带泪道:“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奴婢只是担心小姐。”

“下去吧,再让我听到这些有的没的,决不轻饶”,乐巍起身,把书一合,“家里容不下嘴太碎的奴才。”

汀蕙应了声是,慢慢从地上起来时,却是仰望着目光含情地落在乐巍身上,“奴婢只是想多跟少爷说几句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这才失了言。”

两瓣红唇被咬得红彤彤的,说话时开开合合中露出点舌尖,秀美的脸蛋上挂着一点泪水,再加上柔柔的眼神,她的这幅模样,对男人来说无疑是具有不小的诱惑力。

乐巍身体正常,自青春期到来后,每天早晨都会经历每个男人都会有的反应,这时丝毫不意外地因为汀蕙的这番模样而有了冲动。

但他是个自制能力很强的人,若非如此,上次也不会在醒来后就及时赶走秀香,因此乐巍很快压下心底冲动,摆手让汀蕙出去。

汀蕙乖巧地起身,低垂的眉眼下却有几分失望,不过,她总会成为少爷的女人,拿回自己的卖身契,成为呼奴唤婢的人上人。

在家休息一天之后,乐巍和乐峻就去翰林院报到去了。

乐轻悠等他们出门后,叫来夜与,“套辆马车,我去看看三哥。”

夜与有些迟疑,“小姐,三少爷这个时候肯定也去了翰林院,你现在过去,岂不是要扑空?”

“没关系的”,乐轻悠丝毫不在意,“如果三哥不在,我帮他瞧瞧那院子整理到什么程度了。”

夜与听到她这么说,只得点头答应。

乐轻悠过去时,方宴果然还未去报到,他牵着乐轻悠从马车上下来,“光伯给我们四个每人收拾了一间院子出来,先去看看你那个院子。”

乐轻悠问他:“你不用去翰林院报到吗?”

“朝廷屁的假期还有七八天,只要在假期之前报到就可以”,方宴松开了她的手,双手背后,配合她的步伐向府内走去,“我今天陪你,明天再去报到。”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乐轻悠低声问。

方宴笑了笑,也压低声音,朝她这边侧了侧,“光烨组。”

跟在后面的夜与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有些不对劲,小姐和三少爷这么亲密,大少爷、二少爷让三少爷搬出来独住,这两件事似乎是有关联的。

夜与皱着眉,如果小姐真的喜欢三少爷,以后的路,只怕不太好走。

三少爷能一生如一地对待小姐还好,若是中途变了心,那小姐岂不是要比其他遭遇负心汉的女人更难过伤心?

乐轻悠完全没想到夜与在后面默默替她发愁,跟着方宴走进光伯给她的收拾出的那间院子,看到卧房中的玻璃穿衣镜喜欢得不得了。

方宴看着她,“家里还有一块,我让光伯取出来,给你送到桐花街去。”

乐轻悠忙摇头,“不用了,放着我以后用吧。”

听她无意间就这么说,方宴唇角勾起笑意,意识到房间里只有他和轻轻,他忍不住低头,凑近用唇碰了碰她的唇。

属于她特有的甜蜜的好闻的气息飘入鼻端,方宴不舍地在她脸颊连连轻吻两下才离开。

乐轻悠一直提着的心在他离开后放下来,幸亏他没有更加深入的亲吻,要不然她都不知道该不该拒绝。

“我带你去看看外祖母给我在密道留的那些东西”,方宴朝看着他笑的乐轻悠伸出手。

乐轻悠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被他紧紧牵住时,感觉心口好像被浓浓的甜浆包裹住了,还是那种浓得能拉出丝来的甜浆。

方宴更不用说,因为太关心乐轻悠,出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两人相视而笑,照在他们身上的阳光似乎都变得甜起来。

守在院门口的光海看到这一幕,舒心地笑了。

乐轻悠在方府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去,刚到家没一会儿呢,乐巍、乐峻就回来了。

吃饭时,乐巍对乐轻悠说:“明天我和你二哥才正式上值,今天下午咱们去工部看看,尽量今天就把房子买了。”

乐轻悠没意见,不防下一秒就听到乐峻问:“轻轻,方宴今天没去翰林院报到,过来找你了吗?”

“没有”,乐轻悠连忙摇头,想了想又补充,“光伯来了一趟,说三哥在家整理房子。”

乐峻也不知相信没相信地嗯了一声。

“下午买房子,叫三哥一起去吧”,乐轻悠说道。

并不知道乐巍、乐峻看到她眼中那点请求,心里有多为难。

末了,乐巍点了点头,“行。”

别的终是没多说。

饭后乐峻让乐轻悠回屋歇了会儿,半个时辰后乐轻悠起来时,方宴就已经在院子里的凉亭下坐着了。

见三个哥哥在她出来之前坐在一起说话的,乐轻悠一直的担心放了放。

“大哥,二哥,三哥,我们走吧”。

看出她的情绪比昨天好很多,乐巍不由暗想,是不是不该把她和小宴分开?

乐峻看着高兴的妹妹,放心的同时也真想给她上一顿家法。

总之,兄妹四人还算和谐友好地出了家门。

工部现在只有两套房有空,兄妹四人看了看,决定买下那处有着闹鬼传闻的先帝时期就没落的一个王府。

王府在西内城,四周也没其他官员府邸,看起来是真的很渗人,因此这王府占地足有七八亩了,最后工部那边也只要了一万两。

因为官员府邸区的宅院是除非这当官的犯了事才会被朝廷返银收回,当然返银也就是象征性地返回那么几两,便都是官员个人的私产了。

换房契之前,工部经办此事的郎中见买房子的是赵大人的外甥、郁大人的东床,忙把有关这宅院的传闻都一一说明了,最后又劝道:“乐大人,您要不要再看看别处?”

乐巍笑着拱拳:“多谢杜大人提醒,府邸去的房子一向紧张,能买到这么大一处宅院,我们还算赚了。那另一处只有两间房,我们家人多,着实住不下。”

“户部的陈郎中两个月后致仕,准备把他那处三进的宅院买了,你们可以再等等。”杜郎中又劝了句,如果是别人他倒不会劝这许多,这要让赵大人和郁大人知道自己把工部一直出不去的房子卖给了他们的后辈,可不能给自己好果子吃。

但乐巍坚持,杜郎中只得不了了之,把换过的房契递给乐巍后,提醒道:“乐大人搬进去之前,记得把所有违制的地方都拆除了。虽然朝廷现在不太管这个,也难免会有小人挑刺。”

“下官记下了”,乐巍收好房契,然后将一个二十两银子的红封放到桌子上,笑道:“辛苦杜大人了,这些您拿去喝茶。”

杜郎中连连说着客气,也没有推拒。

乐巍出来工部衙门,就直接向前面那条遍布着酒楼、茶肆的街上走来,乐轻悠、乐峻、方宴正在街口的鑫和茶楼喝茶。

六部衙门都设在宫外,也有一个衙门一处地方的,如吏部,也有两三个衙门挨着的,如工部、兵部,而在这衙门左近,便少不了这么一个专买茶点的街道。

乐轻悠没来过朝廷心脏的工作地方,对工部、兵部衙门外这个小吃街很感兴趣,因此看放回来,就要去吃东西。

乐巍上来时,乐轻悠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乐巍也不饿,便问她:“轻轻,你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趁我们不上值,陪你去转一转。”

“没有了”,乐轻悠说道,“外祖母回家之后也没派人来,我们要不去云府看看。”

因为云霓的事,前天天还不亮,云舅舅就带着她坐小船先回了京城,外祖母回家之前还说看看家里怎么样就回来跟她作伴的。

到今天也没消息,乐轻悠觉得于情于理他们都该去看看。

于是,兄妹四人直接坐马车去云府。

到了位于北外城的云府,却见云府大门紧闭,乐巍看了眼,先过去拍门。

好一会儿,才听门内喊着“来了”过来开门。

打开门一见外面站着的是三位表少爷和表小姐,苍管事脸上露出笑容,却没让他们进去的意思,“表少爷,表小姐,老爷昨儿还说得去看看你们呢,只是家里忙,一时没能抽出空来。”

乐巍转念就明白了,舅舅家或许还在因为云霓的事闹着,如此,他们也不好登门,笑了笑道:“我们只是路过下来看看,这两天天热,苍管事记得转告外祖母,别贪凉。”

乐轻悠他们也跟苍管事寒暄了两句,在苍管事说要请他们进去时,摆手告辞了,乐峻还叮嘱:“不必告诉舅舅我们来过。”

一直到三天后,乐轻悠才从奉了外祖母命令过来找她的云霞那里知道了云家这几天的事。

“霓儿有大娘护着,一直很骄傲,回来后,父亲要行家法,大娘没拦住,她挨了两棍子,当天晚上就投缳自尽了”,云霞说话时虽语气平平,但背后的那点隔岸观火的冷淡乐轻悠还是听得出来。

乐轻悠不予置评,只问道:“外祖母是不是气着了?”

云霞有些惊讶地看这个并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一眼,没想到她倒是真心关心祖母,笑道:“祖母没事,休息两天就好。倒是大娘,被云霓又惊又吓的,大夫说没个十天半月起不来。”

完了叹道,“被宠爱的孩子总是有特权不珍惜。”

219

乐轻悠笑笑,转移话题,“霞表姐,我大哥新买了处宅子,只是有些破,需要好好休整一番。这两天我没事经常去那里瞧瞧,你要不要去看看?”

“是啊,表哥都跟郁小姐定亲了,肯定要早早整理好成婚用的房子”,云霞听了也很感兴趣,“我跟你一起去。你不知道,我最会布置房间了。咱们先去看看,明天我带你去选购些窗纱床帐什么的。”

说话间,表姐妹两个就出了屋子。

如今是五月下旬,未到巳时,太阳就毒辣辣地高挂在天空,即使一出家门就上了马车,乐轻悠还是觉出了些汗意,便拿扇子不停地扇着。

云霞掀开车帘,对外面她带来的丫鬟道:“红羽,来时我见前面有家果脯铺子摆着冰碗,你先去给我们选两碗。”

等云霞坐好了,马车启动,乐轻悠才道:“表姐,我身上不方便,就不吃了。”

云霞闻言一愣,继而看着她笑道:“我说呢,看你家那几个丫鬟也不像是不周到的,怎么这么热的天连个冰碗都不给你准备。”

乐轻悠说道:“是我疏忽了,该给表姐准备一份的。”

屋里有冰,她在屋里时真没觉出热来。

云霞摇头,“我正是看你热才叫丫鬟去买的,从小我娘就不让我多吃那个东西,要不是看你这动动就出汗的,我也想不起那个来。”

说话时,她深吸了两口气,打趣道:“刚才我还疑心,现在看来,这车厢里都是表妹的体香吧,以后你家可省香料了。”

乐轻悠被这么一说,也注意到空气中淡淡的在大热天反而是有些凉的香气,不由汗颜道:“表姐,你想笑我就直接说吧。香其实和臭一样是汗味,想想都有点邋邋遢遢。”

乐轻悠倒更喜欢清清爽爽的。

云霞一笑,没再多说,如果她身上有这么好闻的体香,她最先想到的绝不是邋遢,而是以后自己的这个特质能够让夫君更看重。

或许,这就是有娘教和没娘教的差别吧。

马车到那个买冰碗的铺子外停了停,红羽端着两个冰碗上来,“小姐,表小姐,这是奴婢重新买的碗,干净的,你们放心用。”

云霞道:“她不吃,你拿一碗下去春和分着吃了吧。”

“这都是好材料呢”,红羽笑着说道,“奴婢还让店家加了一种前两年才从西边国家传过来的无花果干,表小姐不吃,可是便宜我们了。”

“下去吧,哪儿那么多废话”,云霞挥了挥手,“表妹受不得热,这个车厢本来就不大,再加上你,一会儿我们都得挥汗如雨了。”

红羽施一礼,忙捧着冰碗下去了。

乐轻悠握着扇子靠在车窗边,车帘微微撩起时,旁边经过一辆四周由青纱罩着的马车,里面坐着一个女子,模模糊糊的面容有些熟悉。

青纱马车很快走了过去,乐轻悠正在疑惑自己在哪儿见过那女子时,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脚步踉跄地在后面跟着。

“如如,我们谈一谈”,男子面带苦涩,追在快速而去的青纱马车后面祈求喊道。

然而青纱马车更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就跟那男子拉出一大截来。

旁边经过的人,路两边店铺中的人都把目光落在这个男子身上,好些人都在问“怎么回事啊这是?”

听到外面的骚动,云霞起身凑到乐轻悠这边的窗口看了一眼,转头看到那个已经走远的青纱马车时,她不感兴趣地坐了回去,见乐轻悠还在看,就笑道:“别看了,以前在襄州出门,见过好几次这类似的场景呢。”

乐轻悠见那个男子套着破洞鞋子的双脚随着他每一迈步都流出脓血,心里十分不忍,便没有理会云霞这句话,掀开车帘叫了声“春和”。

这个马车后面留有几尺宽的一片空余,在城中马车走得又慢,是专门给仆人坐的地方。

春和听到声音,脚往地面一点,就站了下来,迈着快速细碎的步子来到车窗口,“小姐,怎么了?”

乐轻悠指了指这会儿功夫因追不上青纱马车正失魂落魄一步挪一步的人,低声道:“我看他已到绝路了,你给他些银子,告诉他去看看大夫再重新生活吧。”

春和点点头,“那奴婢给拿十两银子。”

乐轻悠想了想,那人脚上的伤虽看起来严重,上过药应该就能很快地恢复,只是脚伤要想养好,至少也能七八天不能下地,这样一算,十两银子不大够。

“既然帮就帮到底,给他三十两吧”。

春和哎了声,抬脚就向那前面的人走去。

夜与听着春和走开了,这才赶动马车。

马车咕噜声中,云霞把还有一大半的冰碗放到一边,笑道:“表妹,你这么好心,你家有再多银子都不够你散的。”

乐轻悠玩着手里的小团扇,“我家又不缺那点钱,救人一命,那三十两可比一百两都要值钱了。”

“那人虽然看着狼狈,也不像是能死的啊”,云霞不同意乐轻悠的说法,“再说,你知道那人那么狼狈是为什么吗?刚才过去的那样的纱帐马车,只有梨园、青楼、私娼一类人物才会坐的。那人一看就是被妓女骗光了银子,现在再可怜,也都是咎由自取。”

云霞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乐轻悠,怪不得她会觉得那个马车里的女子有些眼熟的,仔细想想,不就是之前跟蒋大哥在一起的薛如如吗?

而且那个男子在后面追着喊的,也是“如如”。

见乐轻悠不说话,云霞摇头说道:“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且你哥哥们都已入朝为官,那些下九流人物,不好招惹的。”

“而且这种事你见多了就知道那些男人都是活该,完全用不着多余那一帮”,云霞接着说,“我们襄州有很多富商来往,那些妓女也就闻着味儿去了,被她们把钱骗个精光的可不在少数。一开始我还以为天子脚下妓女怎么得高贵几分,没想到都是一个样。”

心里说,天下的男人,也都是一个样,自己以后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呢?

“谢谢表姐提醒,我有分寸”,乐轻悠笑了笑,觉得在这个**合法的年代,发生这种事,完全是很正常的,这其中是非曲直,也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的。

“你有什么分寸?”云霞心里其实最羡慕的就是乐轻悠这样的被所有宠着,然后可以随时随地显示自己善良的人,羡慕之余,便是不舒服,“你就不怕给你哥他们找麻烦?”

乐轻悠:“我看那人眼中一片死灰,定然是生活无望,我若不帮他,他恐怕活不过明天。至于说麻烦,除非我帮的这个人是个在逃的反贼,不过若是在逃的反贼,他应该也不会这么出现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云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笑道:“你怎么不去做庙里的菩萨?”

听出她的嘲讽,乐轻悠有些不高兴,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团扇不再说话。

她当然是知道人在生活低谷时,旁人的举手之劳有多么重要,才会在遇见需要帮助的人时帮一把。

只要不是无原则地给予他人帮助,乐轻悠觉得没什么不好的,或许真能跟清一大伯之前说的那样,给自己和家人攒一些功德、福报呢。

要不然也不会从古至今的,越是有钱的人越是要做善事了。

云霞自认为是表姐,一般都让着乐轻悠,但她也有生气的时候,只觉我真心教你道理为你好,反倒落个难看的脸子,我倒是图什么呢。

因此到官邸区外围的那处王府宅院时,也不搭理乐轻悠就先下了车,进去之后,也是一个人看。

乐轻悠早就被哥哥们宠出了小脾气,况且是云霞嘲讽她在先,她才不会秉着大人不和小孩儿计较的原则去跟云霞说话。

乐岑的婚期还有七八天,因此得知堂弟买了宅子,每天都会过来帮忙监督着重修,听下人来报说家里小姐来了,忙洗洗脸放下掖在腰间的衣带就过来了。

看见小堂妹站在毒辣辣的太阳地儿里,跟能晒化了似的,乐岑立即心疼不已,跑过去伸手给她挡在头上,“今儿个不是说不来了?这么热的天,快去到那边收拾好的屋子里。”

“我在家没事,就带着表姐过来瞧瞧。”乐轻悠见乐岑又比昨天黑了一层,不由笑道,“阿岑哥,你再过几天就要成亲了,还是在家里捂一捂吧,要不然我可没法跟陈家姐姐交代。”

阿岑哥的未婚妻陈水萤,乐轻悠在她哥哥们高中后设宴时见过一面,是个挺爽利的女子,跟阿岑哥这个略微古板的性子倒是相得益彰。

提到未婚妻,乐岑笑了笑,到了那东面一处竹林后面的荫凉房间后,一面接过在做饭婆子送过来的茶,一面跟乐轻悠道:“你水萤姐姐说,成亲那一天想让你提前过去看她上妆,成不成?”

乐轻悠好笑道:“阿岑哥,你怎么越来越见外了,当然成啊。”

正说着,云霞也带着红羽走了进来,这时脸上已经没有刚才生气的痕迹,“我在外面怎么听说成亲?岑表哥好事近了,怎么不邀请我也去。”

乐岑又倒了一杯茶往云霞的方位推了推,“云家表妹愿意提前去,我们当然很欢迎的。”

220

“对了轻轻,这个宅子太大了,有些地方还有荒草瓦砾的,一会儿你带着我去转转吧”,云霞端起那杯茶抿了口,对乐轻悠说道。

乐轻悠还未说好,乐岑就笑道:“外面的日头太毒了,你们两个女孩子可禁不得晒。如果云表妹实在想去转,我让厨下帮忙的那几个大娘带你转转。不过也别走太远,四五进呢,这一会儿可瞧不过来。等半下午太阳快落了,再继续看也行的。”

云霞唇角的笑意有些僵硬,明着说是两个女孩子不禁晒,其实还不是觉得自己不懂事,让他堂妹跟着跑了。

但云霞是个习惯于隐藏心思的人,当下笑道:“好啊,那就劳烦岑表哥给我安排了。”

后半下午,乐轻悠跟云霞一人撑着一把乐岑让人去里面的店铺买来的油纸伞,在园中一一游看时,云霞就又恢复了以前的说说笑笑。

在里面转了一圈出来,就看到穿着官服在树荫处跟乐岑在指点园中哪处建筑要推、哪处要重盖的乐峻。

乐轻悠也不觉得身上累了,忙跑过去,笑道:“二哥,你怎么还来接我了?”

“没见你在家,就过来看看”,乐峻先还是笑着的,看到妹妹热得两颊红彤彤,右边额角还有被什么小虫子叮的一点红,沉了脸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青绿玉瓶递给她,“让春和给你擦擦药。”

末了又低声训道:“今儿个不是不舒服,还是这么热的天,怎么又跑了过来?”

乐轻悠把玉瓶递给春和,才说道:“我出来时天还早,不知道会这么热。大哥三哥呢?”

“一下值大哥就被郁大人派人叫了过来,可能还会去郁府用晚饭,本来也叫我和你三哥一起的,我觉得郁大人肯定是有事要跟大哥商量,就没去。你三哥说是家里书房还没整理,回方府去了。”

乐峻一五一十说得很是详细。

乐轻悠笑笑,“二哥跟我说得这么详细干吗?”

乐峻敲了敲她的额头,这才向刚才就走过来,却只是站在那里没上前打扰他们的云霞点了点头。

云霞见过礼,随便说两句闲话,便道:“表妹这儿有峻表哥接,我就不跟她一起回了,只是要再麻烦套一辆马车,借我使使。”

“云家表妹太客气了”,乐峻没留,也不好留的,当下就吩咐人去套车,又让夜与去送。

等云霞走了,他则叫上乐岑,带着自家妹妹,直接向官邸区外的一条最繁华的商业街去了。

商业街里的酒楼和茶馆最多,还有耍杂技的,乐峻是这么跟乐轻悠说的,“大哥吃席去了,二哥带你也吃好吃的去。”

从酒楼吃过饭出来时,已经是酉末了,在夏季,这个时候天还亮着,但整条商业街上却都已经挂上了红红的灯笼。

因为乐轻悠还想慢慢逛会儿,乐岑就先走了,他回家还得试新婚礼服。

乐峻对乐轻悠道:“看看都想要什么,二哥给你买。”

乐轻悠:“也没什么想要的,这里看起来很热闹,只看看就行了。”

见她喜欢,乐峻笑道:“那以后我常带你来这里。”

“好”,乐轻悠点头,又问:“对了二哥,你怎么发现刚才那家酒楼的?他们家的松鼠桂鱼做的真好吃。以后有空了,叫上大哥和三哥一起。”

“我也是听翰林院那些同僚说的,据说刚才那家鱼做得最正宗,还有一家的面做得最好,以后都带你来逛一逛。”

说着时经过一个摆在墙边的糖人儿摊位,摊位后面坐着个衣着整洁的老人,老人正在热真地画糖人儿,旁边也没什么人,乐峻见画得好,就停下来问乐轻悠要不要一个。

乐轻悠看了看,选了一个燕子样式的。

老人点点头,说了句稍等,就又埋头画起来。

“怪不得乐兄不参加咱们的茶会,原来是佳人有约啊”,这时,一道调侃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乐轻悠和乐峻一起看了过去,见是几个衣着锦绣的年青人,一个个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想着必是这年新进翰林院的进士,便向他们微微福了一礼。

乐峻皱眉,语气还是很客气的,“冷兄说笑了,我只是带舍妹出来吃顿饭。”

在乐轻悠向他们行礼时,开玩笑的冷旭就察觉唐突了,这小姑娘打眼一瞧,就不是那种地方的,又听到乐峻解释,他忙拱拳道歉:“原来是乐姑娘,愚兄唐突了。要不我请二位去前面喝杯茶,权当谢罪。”

有哥哥在前,乐轻悠便没说话,乐峻笑着婉拒了,“时间不早,我们这就回家去了。”

冷旭看了乐轻悠一眼,有心再多说两句,又担心惹恼小姑娘,只好点头道:“有时间请你们去寒舍做客。”

这时乐轻悠的糖人儿也做好了,乐峻接过来,又付过钱,便递给妹妹,走在她和那几个人之间,说了句客套话走了。

直到看着那个纤细美丽的背影走远,冷旭都没回过神来,旁边一人笑着道:“子虚兄,该回神了。”

冷旭咳了咳,“刚才说接下来去麦香巷如如姑娘做客?走吧,再晚了如如姑娘那儿就没咱们的位置了。”

另一人就摇了摇头,啧啧道:“子虚兄,你这只躯壳去,心神早不知跑到了哪儿去,如如姑娘也不能招待你啊。”

“就是,谁不知道麦香巷那儿数玉舞和如如姑娘脾气最大”,其他人也纷纷笑着附和,“子虚兄这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可不如不去。”

冷旭刚才的确忘了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在这帮新旧朋友打趣时也就没来得及反驳,此时才神情严肃道:“都说够了吗?说够了还想去的话就走,不想去,各回各家。”

冷旭家世不错,父亲是兵部尚书,外祖曾官至内阁次辅,两个舅舅,如今一个是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另一个领兵在外,因此即便在全是精英的翰林院,他也是众人需要捧着的对象。

这话一出,那几个人都不再多说什么,很快便用别的话题岔了过去。

冷旭却没怎么注意这些朋友接下来的话题,走一步想一件事,那个小姑娘精致带笑的面容就会出现在眼前。

一直到进了薛如如家门,薛如如身后跟着三四个俏丽丫鬟,笑意盈盈地迎接出来,与他们行礼时,冷旭才勉强着把注意力放在当下。

进到香风阵阵的室内之后,一个身着褐色锦衣看起来很是一丝不苟的人提议道:“我们这么多人来,如如姑娘何不再请两个姑娘来?尤其是玉舞姑娘。要不然,你可抓不回来冷大公子今天的神魂。”

薛如如起身接过丫鬟送来的一盘摆成花瓣形状的蜜瓜,闻言径直笑着捧到坐在角落一张软椅上的冷旭旁边,打趣道:“子虚,要不是吉林提醒,我都没发现你过来了。许久不来我这里,一来又是这般一副模样,可是小女子何时不知地得罪了您不成?”

冷旭笑笑,恢复以往的吊儿郎当,“哪敢听如如姑娘一声得罪?”

说着拿银叉子插起一块蜜瓜送到薛如如唇边,“来,这是我的赔礼。”

当即有人拍掌道:“不成,要赔礼可得有诚意,子虚兄,你得用嘴来喂啊。”

薛如如脸上的笑有些不自然,刚才欲推谢的手势放下,她直接张开红唇咬住了那块蜜瓜,小银叉下留下一点胭脂红。

段吉林见薛如如这番动作,眼中闪过一抹嫉恨,面上却摇头叹道:“如如姑娘越发开不起玩笑了,莫非真要给小蒋大人守身如玉?”

“段大人,我一个开门做生意的小女子,当得起什么如玉?”薛如如面露不喜,“你这么说可是要绝我生路?”

换了一个新银叉正吃着蜜瓜的冷旭见薛如如真恼了,笑道:“如如姑娘何必着恼,段兄能舍得绝你生路?你要是愿意,他把你藏起来还来不及啊。”

这其中虽然有新近与冷旭认识的,但都知道段吉林想娶薛如如的事儿,这话一落,于是一个个都打趣起来。

薛如如又恢复了刚才的笑意,却半分没有接这些打趣之语的意思

段吉林心里因同伴们打趣而升起的那点希望又迅速消退,他想起刚才要说的话,就顺势道:“如如姑娘可是好奇,刚才冷兄怎么一副痴样的进来?”

薛如如看向段吉林,好奇道:“怎么?”

冷旭的面色立时就冷了下来,“段兄没喝多,怎么进来这里就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段吉林装作没听懂冷旭的警告,依旧笑着道:“子虚兄才是被美人陶醉了吧。你是不知道,来的时候,咱们遇到了一个天仙般的女子,就是一门三进士的乐家的女子。”

“我跟小蒋大人同科,曾凑巧听到过蒋家小厮说到的一些秘密”,听到这儿,想要直接打断段吉林的冷旭停顿了下,只这一停顿,段吉林那边已经把话说完了,“小蒋大人如今还不娶妻,为的就是等乐家姑娘。今日我们一见,果然天人一般。要不然也不能迷得子虚兄不知身在何处。”

“如如啊,你若是能出个好主意把子虚兄跟那姑娘撮合成了”,段吉林看向薛如如,脸上全是笑,“你嫁给小蒋大人就有指望了。”

冷旭猛地站起身,冷冷看着段吉林,“段大人,这儿的事这儿了,出了这个门,你再多说一个字,别怪我没提醒你南边的瘴气有多重。”

话落,即甩袖离去。

那几个同来的人见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都不禁面面相觑,下一秒,他们都站起来,笑着对面色涨红的段吉林道:“段兄稍作,我们去劝子虚兄回来。”

其实是担心再和段吉林一起留着,会得罪冷旭。

段吉林强撑气势,嘲讽道:“若非凭着家世,蒋宜深能一出翰林院就进了吏部?冷旭够得着在我跟前放狠话?朝廷可不是他们这些枝枝蔓蔓的重臣开的。”

听到这些话,那几个人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因听到蒋宜深迟迟不娶亲是在等什么乐家的女儿,薛如如心里纷乱复杂至极,见事情失控,才急忙站起来,追了出去。

只是刚走到洒着温暖灯光的门口,就听到远远传来冷旭的声音:“我和他生气,犯得着吗?我是看不惯他那样损人家姑娘的名声,这里是什么下三滥的地方?便是个小门小户家的女孩儿,在这种地方被提及也是极大的侮辱。”

“哈哈,子虚兄,你一句下三滥,可把咱们也都骂进去了。”

又有人说,“我早有些看不惯段大人了,他自己能力不够升不上去,不说好好做事,却整日跟个妇人一般听壁脚弄些**手段,反过来还要嘲讽朝廷任人唯亲。真真让人瞧不起。”

声音渐渐远去,薛如如听不清了,也不想分辨那些人在说什么了,她只觉在这个燥热的夏日,一瞬间从头冷到了脚。

……

乐轻悠和乐峻到家时,乐巍还没回来,早先回家的春和与春卷一面递了湿毛巾给他们,一面禀告了下午时家里的事。

春卷道:“小姐出门没多大会儿,隔壁的大娘给送来了些鸡油卷,奴婢给回了一盘千层糕。另外又收到了两张请帖,都是请小姐在少爷们休沐时一起去参加花会的。那些送请帖来的,奴婢按照别人家的规矩,打发了十几个钱。”

春和道:“刚才三少爷那边让人送来了些晚收的樱桃,来人还转告说,三少爷明早来这儿吃饭,请小姐多准备一份。”

乐轻悠听她们说完,笑道:“你们做得很好,月底给你加赏钱”,同时对屋子里的另外几个各司其职的丫鬟道,“你们也都有份。”

乐峻坐在一旁喝茶,看着妹妹管家,心里又可乐又欣慰,等妹妹说完了,才问春和:“我怎么听堂哥说,我过去那边宅子的时候,你才到?不跟着小姐,你忙什么去了?”

221

没等春和回答,乐轻悠就把出门时遇到的事情跟乐峻说了,乐峻脸上的严肃这才散去,看着一如当初的妹妹,他笑道:“帮人自然没什么不可以的,但就怕跟上次咱们来京路上那样,帮了一个人心不足的。你让春和去处理就很好,你跟哥哥们到底不一样,如果当时下去了,难免会被有心人敷衍出一篇话来。”

春和本来静静地听着,听到这句话,不由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乐轻悠也没看她,接着乐峻的话道:“是啊,我是女孩子,被人敷衍出一篇话名声就不好听了。反而是哥哥们,路上帮助了人,如果帮助的是女子,传出去很可能就是一篇佳话,若是男子呢,就是英雄仗义。”

“世人对女子总是比对男子更苛刻”,伸出手指敲了敲妹妹的额头,乐峻笑道:“哥哥为你考虑的一番话,你却拿酸话来堵哥哥?”

乐轻悠揉了揉额头,给哥哥添了些茶,又殷勤地把茶杯送到他手边,“我知道哥哥是为我好。”

乐峻喝了口茶,心中有些感慨,自大哥三弟进了他们家,可难得有这样安安静静他和妹妹兄妹两个相处的情景。

乐峻倒还怀念的,不过,若只是他自己,可没办法给妹妹撑起一个像如今这样安稳富足的家。

乐轻悠见自家哥哥脸色还不错,手抬了抬,示意下面的春和站起来。

但春和还未刚一有动作,乐峻就盖上茶盖,把茶杯放到一边,说道:“怎么回事?说说吧,可把小姐的名字给那受帮助的人说了?”

“奴婢不敢”,春和赶紧跪好,低着头有些紧张地回道,“那人定要知道恩人是谁,奴婢只报了咱们家的姓氏。”

乐轻悠说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快起来吧。”

乐峻虽未发话,春和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战战兢兢站了起来。

乐峻倒也不像生气的样子,这时又问:“那你怎么还延挨到我去了王府宅子之前才回去?路上迷路了,还是小姐出门太晚啊?”

春和有些紧张地回道:“是那人太可怜,奴婢不忍心,陪着他看完医生,才去的王府宅子。且奴婢是步行过去的,路上又耽误了些时间。”

乐峻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春和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又听上面问道:“刚才看你欲言又止的,有什么话要说?”

春和回报事情时想了又想没说,就是想待会儿伺候小姐洗漱时说的,却没想到被二少爷瞧了出来,当下也不敢瞒着,低着头道:“是有关那被救之人的事。”

没听到阻止的话,春和继续道:“那人名叫沈宏,是从豫州来的举子,他说他是上一科来京城赶考的,秋天就来京城等着那年的春闱了,但他后来参加文会时认识了名妓薛如如,心思便不在学习上了。”

沈宏知道薛如如想保留着清白身子从良,但她名声太高,绮颜楼的苹姨放话说,薛如如若想走,没有二十万两绝不放行。

沈宏当即给薛如如凑了两万两,薛如如又从其他比较好的贵公子那里凑了八万两,加上她自己的一些体己,这才十万两。

距离二十万两还有一半,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苹姨不想放薛如如走的意思,然而薛如如实在不想把身家性命都压在别人身上,把那些交好的贵公子都求了个遍。

最后也只有沈宏应下来,当即回乡,他家从商,只要他变卖几个铺子,十万两立即就有了。

只是沈宏想得太顺了,他爹知道他为一个妓女放弃学习跑回家要变卖铺面,气得捞起棍子便把他一顿好打。

沈宏惦记薛如如,担心这段时间苹姨会想出其他办法压榨她的价值,又或者在他耽误这段时间把薛如如的赎身银子涨上去,于是他在挨了打又被关起来之后的第二天,让丫鬟把母亲叫了来。

沈母如天下所有母亲一般,是个慈母,看见儿子被打得屁股高肿,渗着血丝,当时就心疼得不行。

后来听儿子说想回京去,又保证着回去后一定好好读书,沈母就在沈父跟前帮儿子说了许多好话。

三天后,沈宏带着伤,揣着从家中偷出来的四个铺子的地契、房契,变卖成全大周通行的几张银票后,星夜赶往京城。

帮助薛如如脱离苹姨控制的那几天,是沈宏最幸福的几天,心爱的女子每天温柔小意地伺候他养伤,日子过得缓慢而又平和。

直到沈宏同乡打听送去麦香巷一封家信,信是沈家老仆请人写的,沈宏看了才知道,他父母皆被他气病在床。

沈宏当即收拾东西回乡,并与薛如如约定好,等他父母好了,就过来迎娶薛如如。

但沈宏怎么都没想到,他还没到家,沈父就没了,拖着几口气的沈母也在见到最后一面时,指着他骂了句“不孝子”,而后气绝身亡。

沈氏族人见沈宏因为一个妓女抛弃家产气死父母,都轰着让族长以代为照管的名义,夺走了沈家仅存的两间铺子。

沈宏想要争,却把一个举人功名都争了进去。

陷入人生低谷的沈宏急切地要证明自己,自己不是见色忘义、不忠不孝之徒,也不想让薛如如以后跟他过贫苦生活,只给薛如如去了一封信,而后便南下经商。

沈宏自小读书,家里仆从成群,经商之事沈父又从不烦他,因此他半点经验都没有,到了南边,最后的一点身家也被他在路上花用净了。

然而沈宏不想认输,忍着羞愧,又给薛如如去了一封信,言是想借她二百两银子作为经商之资。

这却是一封石沉大海的信,沈宏等了半年,连一封回信都没收到。

后来不知怎么,他在当时落脚的陈州因为口语不谐得罪了当地的一伙地痞,差点没被他们治死,幸而有那个经常跟他一起要饭的老乞丐提醒,他才逃过一劫。

“那沈宏说,老乞丐让他速速离开陈州,老乞丐偷听到那伙地痞是拿了别人的好处要他的命的,沈宏就一路要着饭往京城来了。”

“沈宏怀疑薛如如,又不敢相信是她,一来京城,就想找薛如如问清楚,但却等到今天才见到薛如如一面。只是还未到跟前,就被薛如如邻居家男主人当成猥琐乞丐命下人一顿狠揍扔到了街上。”

春和脸上露出些可怜之色,“如果不是小姐凑巧看见,这个人今晚恐怕就要跳湖去了。”

乐轻悠想起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沈宏落到如今,很大一部分都是他自己不好好珍惜父母之给予,因为一个外人而害得父母俱丧,他现在觉得不值,但若重新给他一次机会,只怕他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乐峻也没对这件事发表什么看法,对春和道:“这些事以后就不要提了,下去吧。”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随着脚步声,乐巍问着走了进来。

春和见礼,然后便退了出去。

乐轻悠和乐峻都站起身来,乐轻悠闻到大哥身上又带着一股酒气,忙给他倒一杯茶,又命旁边的春卷去煮醒酒汤。

乐巍接过茶喝了一口,笑道:“不用忙着煮醒酒汤,大哥没喝多少,不用喝。”

乐轻悠摆手让春卷快去,“喝点醒酒汤明早起来不会头疼,而且能把酒对身体的伤害减到最低。”

“什么道理都是你的,是谁说每晚喝一杯玫瑰酒气色好的?”乐巍坐下来,不自觉地揉了揉太阳穴。

“喝酒养生,前提是适量”,乐轻悠说着正要去洗条帕子给大哥擦擦脸,汀蕙端着一个搭着拧好的湿帕子的洗脸盆走了进来,向乐轻悠一礼,“小姐,您歇着,奴婢来伺候大少爷。”

自从大哥跟她说想要这个汀蕙,还请外祖母说一开始就是要把汀蕙给他的,乐轻悠看见汀蕙出现在大哥身边就有些不舒服。

乐轻悠也是这时才发现,汀蕙初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身段和脸蛋却都有一股韵味,气质也不错,心里很担心大哥会在成亲前弄个通房什么的。

而且,就算大哥成亲以后再抬妾通房之类的,乐轻悠也不舒服,她虽然没明确说过,却真的不喜欢家里以后被大哥二哥的妾室弄得乌烟瘴气。

乐轻悠当然不是对自家哥哥有什么占有欲,总之现在看见有个女人往大哥身边凑,在她眼里就跟前世爸爸与他的一个女学生出轨差不多。

以前乐轻悠很理解这个时代的女子那种往上爬的心情,不赞成却也不谴责,但现在,她是怎么看汀蕙怎么觉得不顺眼。

乐峻注意到妹妹看向汀蕙时那带着点愤怒的小眼神,不由好笑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不过这个汀蕙的确不忠心,明明伺候了自家轻轻几天,怎么转眼又投到大哥身边,奇怪的是大哥还重用她了,一副以后也要伺候的模样。

乐轻悠看着大哥接过汀蕙递上去的湿巾,低低地哼了一声,问乐峻:“二哥,你羡慕不羡慕大哥?”

乐峻闻言,溜了汀蕙一眼,在轻轻生气前摇了摇头,“我可不习惯人跟着伺候。”

乐巍当然把弟弟妹妹说的话都听在了耳中,笑道:“别说悄悄话了,后天郁家老夫人过七十整寿,郁小姐特地提醒我,叫咱们都去。”

汀蕙自发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没有下去的意思。

乐轻悠虽然知道她现在是第一听大哥话的下人,还是说她:“汀蕙,你先下去吧。”

汀蕙应声是,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乐轻悠暗暗生气,这个要是跟秀香那样不老实的,她还得惩戒一二,但人家规规矩矩的,她半点毛病也挑不出来。

在家时秀香被发卖,她后来知道了点消息,又叫来秦嬷嬷问了问,秦嬷嬷说她在大少爷跟前不老实,大少爷让发卖了的。

不用多说乐轻悠也知道是怎么不老实了。

话说前一天她还看见一个丫鬟在浇花时故意跟二哥凑趣说话呢,因此对于大哥当时的处理,乐轻悠还暗赞了一声。

觉得哥哥们就要做个没缝的蛋才好。

只是没想到,打脸来的如此之快,大哥转眼就收了一个贴身丫鬟。

乐巍见轻轻坐到椅子上还带着几分气哼哼的,不由笑道:“轻轻之前不是还跟汀蕙挺好的,怎么现在却看不惯她了?”

乐轻悠提点道:“大哥,你还没成亲呢,就为一个丫鬟说话,不怕我告诉娴儿姐姐啊。”

乐巍点点头,不经意地道:“这是真看不惯那丫鬟了,她又做什么惹到我们轻轻了?”

乐轻悠怎么听大哥这怎么是在为汀蕙说话,说道:“怎么好像我是那种故意找茬的人。”

乐峻笑道:“轻轻是在为大嫂鸣不平吧?”说着看向乐巍,“大哥,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咱们兄弟三个自来不用丫鬟伺候。这时候你突然弄个大丫鬟,娴儿姐知道了,心中必定不舒服,说不定还会怨恨外祖母。”

乐巍怎么能不想到这点,但是他同时也没有一生只有郁娴儿一个人的想法,汀蕙这个人目前来说杀不得放不得,也不能弄哑了发卖,总之来说是个隐患,只有放在跟前最保险。

而且这段日子的观察,也足以乐巍认识到,汀蕙是那种遇事谋定而后动的人,心思很稳很沉,就算她现在保证什么都不说,他也不可能放她走的。

“今天见面时,我把大丫鬟的事跟郁小姐说了,她并不介意”,具体的,郁娴儿说的那些以后他们心中互有彼此,那么再多的大丫鬟都是摆设之类的话,乐巍就没多说。

乐峻说道:“娴儿姐不介意就好。”

看起来竟似放心了,跟着又问起郁大人请大哥去具体都有什么事。

乐轻悠在旁都看得震惊了,娴儿姐说不介意,然后她大哥,还有二哥,都这么信了?!

大哥二哥绝对不是笨人,但为什么这么简单就信了,那只能说明,汀蕙,在无论是大哥还是二哥看来,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或许在大哥看来,汀蕙还不如他最喜欢的那个砚台重要。

一瞬间,乐轻悠明白了为什么大家族的后院儿会那么热闹,你害我我害你的,男主人就跟个傻子似的哪个女人整个幺蛾子都能把他们糊弄住?

不是男主人笨,而是这个男主人根本不在意,不在意他后院养的这一圈“宠物”怎么争怎么夺。

乐轻悠想到方宴,把他代入那个男主人形象,突然就打了个寒战。

乐巍、乐峻正说着话,看见轻轻毫无征兆地就脸色发白,不由都站了起来,来到她跟前。

乐峻伸手挨了挨乐轻悠的额头,“不烫啊,轻轻,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乐巍端着她的茶杯给她送到嘴边,说道:“先喝点水。”

乐轻悠接过茶杯,喝了两大口,对上大哥二哥担心的目光,笑笑道:“我没事,就是想到一些比较可怕的事。”

她自觉平时已经跟三个少年传达出了那种不喜欢“男人娶妾”这种想法了,但他们还是按照该长成的性格而长成了。

乐巍没说话,看着她的脸色恢复了些,才沉着脸道:“以后多出去走走,结交几个朋友。”

因为想到一些事就能吓得脸色苍白,看来还是家里没人陪给轻轻孤单得了。

乐峻则问道:“什么事把你吓得脸色都变了。”

乐轻悠叹口气,“我突然想到,不知在哪儿听人说过一段故事,乱世中的一个男人想从军,就收拾收拾家当,把家里的妻子和一个妾杀了,然后才出发了。感觉就像主人要出远门,把家里喂养的鸡鸭先宰了。”

乐峻脸色变了变,伸手摩挲着妹妹的头发,保证道:“有我和大哥,还有三弟在,你什么时候都是咱们家的宝贝。以后嫁出了,照样还是个宝贝。”

乐巍心思更细些,但还是没能明白自家轻轻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么段不知从哪儿听的故事,隐约觉着和他们有关,当下也道:“你二哥说得对,轻轻永远是宝贝。”

有他们撑腰,谁敢把他们的妹妹畜生以待之。

乐轻悠:听到你们这么说,我真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痛哭了。

好半晌,她说道:“你们以后也要拿我未来的嫂子当宝,要不然嫂子娘家的人该心疼的。”

乐巍、乐峻皆是无奈笑着说好。

一刻钟后,乐巍喝了半碗放温的醒酒汤,兄妹三人这才各自回房。

第二天一大早,方宴就来了,做了好几个方宴宠妾灭她这个妻的噩梦,乐轻悠这时候眼睛还有些红,本来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个样子的。

但看见他望过来的目光时,乐轻悠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这个时代固然盛产渣男,却不会是她的方宴,她的三哥。

乐巍、乐峻都在,乐轻悠也就不好表现得多想方宴一样,跟他说了明天他们下了值要去郁家与郁老夫人贺寿的事,又说昨天晚上的松鼠桂鱼多好吃。

方宴听着,趁空了低声问她,“你的眼睛怎么了?”

乐轻悠:怎么说呢,难道说梦见你娶到我后就开始见一个爱一个?

212

吃过早饭,乐轻悠跟哥哥们一起出了门,在进入官邸区的街道上分开,她带着人去街上给郁老夫人挑选贺礼,哥哥们去翰林院上值。

现在这些准备礼物之类的琐事,乐轻悠早已驾轻就熟,在中央大街上逛了几家铺子,就把贺礼买到了。

是一件雕琢精美的玉器,脸盆大的一块白玉雕成了一番农家春景,农人、庄稼、土狗无一不备,浓浓的田园气息中透露出闲适悠然之情,没有粗俗,只让人见之忘俗。

因此玉虽不是名贵玉,这一个玉摆件要价倒也不低,价值几百两的玉石,现在则要一千二百两。

乐轻悠瞧着这家玉器店中的摆件数这件最别致新颖,直接付了银子,让店里伙计给送到家去。

除此之外,她又给三个哥哥一人买了块水头、雕镂都不错的玉佩。

玉器店离自家的玫瑰铺子不远,乐轻悠装好玉佩,想着去玫瑰铺子里看一看,倒是刚迈出门,就看见了好些时间没见面的蒋宜深从外面进来。

跟在蒋宜深身侧的,正是薛如如。

乐轻悠有些意外,她还以为蒋大哥请薛如如帮忙挡掉江家的亲事后就不会在一起了,倒没想到他们还有来往,看起来还挺相谈甚欢的。

“轻轻”,蒋宜深看见乐轻悠就转步走了过来,问道:“什么时候从湖州回来的?”

“前两天”,乐轻悠说道,“好久不见了蒋大哥。”

这时薛如如走了过来,无声地向乐轻悠施一礼。

乐轻悠装作没看见,她对这个女人的印象实在不好,深陷泥淖,为自己打算多些无可厚非,那个甘愿为她散尽家财的沈宏有现今的下场也是自找的,但这薛如如的品性,绝对称不上正。

薛如如最不喜欢看的就是乐轻悠这种自以为身世好而看不起她的女子,交握在身前的双手握了握,她看向蒋宜深。

蒋宜深却是根本没注意到她,对乐轻悠道:“的确是有些日子不见了,我昨日才从南洛州回来,本打算傍晚去你家看看你的。对了,你哥他们都已入翰林院了吧。”

乐轻悠点头。

薛如如实在忍不住,声音柔柔弱弱地道:“蒋大人若是不方便,小女子就先告辞了。”

蒋宜深这才想起身边还跟着一个薛如如,对上乐轻悠的目光时,有些不自然,但他还是温和有礼道:“抱歉,姑娘所说的事,蒋某明日就让人去帮你处理。”

薛如如脸上挤出丝笑容,“多谢蒋大人。”

又礼貌地朝乐轻悠点点头,她便转身向另一边去了。

乐轻悠全程忽视薛如如,这时才问道:“蒋大哥是要买什么吗?”

“不是,就是刚才那位姑娘在我不在时让人送了好几次信,说是遇到歹人纠缠,总归相识一场,我便约她出来谈谈。”蒋宜深说着示意乐轻悠往外走,“路过这间店,看见你在,我才拐了进来。”

“这样啊”,乐轻悠笑道,“蒋大哥说的纠缠那位姑娘的歹人,我或许见过。”

蒋宜深总觉得轻轻这句话别有深意,便问道:“这其中可有什么内情?”

乐轻悠不答反问,“蒋大哥打算怎么处理那个歹人?”

“给些银钱送出京城便是”,蒋宜深皱着眉头,“轻轻可是觉得不妥?”

蒋宜深对她和哥哥们都很好,她也愿意拿他当自己人,将昨天遇到的沈宏的事说了说,提醒道:“那位姑娘不是简单人物,我希望蒋大哥尽量不要和她走得太近。而且,蒋大哥用她营造的浪子名声已经传了出去,若这样一直与她进进出出,以后你肯定要难讨媳妇的。”

其实有蒋家曾经给她提亲的事在前,乐轻悠说这个太合适的,有让蒋大哥误会之嫌,但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蒋大哥被那薛如如玩弄于鼓掌之间,因此又忙着加了一句:“我不希望蒋大哥被骗,自恃我们之前的交情提醒你,别是以疏间亲才好。”

蒋宜深一开始含笑听着,到乐轻悠说完,眉头却是拧了起来,他叹道:“轻轻把我当成亲自之人,我高兴还来不及。但是你和我,我和那位姑娘,谁疏谁亲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事?轻轻这般说,倒让我伤心。”

乐轻悠笑了笑,“我自然是拿蒋大哥当做亲哥哥的,刚才那么说,也是担心那位姑娘是蒋大哥的心上人。”

蒋宜深听到这句话,心中略感挫败,面上却无事般笑道:“我于那位姑娘只是道义之助,现在知道事情背后真相,我自然不好再管了。”

……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远,薛如如站在玉器店门口,望着蒋宜深,那个走路时都会在不知不觉间护着他身旁女子的背影,她心口腾起一阵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有几人向玉器店走来,看见门口的薛如如,似乎认出了她,那几个人中的两个女子都露出嫌弃的表情。

陪在她们身边的男人也都不多看薛如如一眼的样子,甚至走出来,进到店中,让店里的伙计把薛如如请走,才带着那两个女子进了玉器店的大门。

薛如如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角,忍着眼中泪水,一步一步向麦香巷走去。

就算自己是个令人不齿的风尘女子,日后也定然要比你们这些自以为是人上人的女子过得好

……

蒋宜深跟着乐轻悠到玫瑰铺子里看了看,把她送回家后,也回到家中,屋里的丫鬟正在分拣他从南洛州带来土仪。

“少爷,老爷夫人那里的奴婢刚才都着人送了过去,这些您瞧瞧奴婢分配的可是合适?”大丫鬟暮雪倒杯茶,递到蒋宜深手上。

蒋宜深看了眼那些分好的礼物,点头道:“可以,先把我特别放出的糕点、小玩意儿包起来。”

暮雪答应,又笑着问道:“这些可是要送给乐小姐的?”

蒋宜深没回答,暮雪也不尴尬,笑笑就过去亲自将那些本就包着的东西用一些好看的彩纸一总包了起来。

“对了,少爷”,暮雪系着绳结,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道:“刚才施姨娘那边来人说,六小姐的未婚夫明日要来府中吃饭,问您可有空。”

蒋宜深才想起来,蒋茜芝要过大定之礼了,只是这些与他没什么相关的。

“没空”,把茶杯往旁边一放,蒋宜深走过去提起暮雪打包好的那些小礼物,留下一句话“晚饭不用等我吃”就迈步走了

213

蒋宜深给乐轻悠送这些小玩意儿过去时,薛如如正端着一盘新鲜的荔枝向右手间隔二间宅院的一处院门走去。

这里是今年名头最响的玉舞所在,虽然她还不能与早已在京城扬名的三大名妓比肩,但她运气不错,遇到一个真心对她好的鸨娘,没用多少银子,就自赎其身离开了青楼。

一开始,玉舞不想在麦香巷置宅子,因为这一条长长的巷子里,住的不是外室就是妓女出身的女子,且因为那些赎身后没有什么好出去的女子大都重操旧业,招徕些老相好戏耍取乐,俨然是另外一条花街柳巷。

玉舞嫌这里脏,因此不想来,但其他地方的邻居也嫌她脏,她离开青楼后在西城的一片民居巷住过几天,那儿的人不知从哪儿得知她是从青楼出来的,不两天就挤兑得她没法在那边住。

无奈之下,只得听她相好的安排,来这麦香巷安家。

因为这个,薛如如心里很看不上玉舞,也不经常跟她往来,但是,谁让她的那个相好,是四殿下府中的一个幕僚呢。

玉舞正坐在院内的石桌边连琵琶,见小丫头打开门后,进来的是住在她前面的薛如如,就面露惊讶道:“如如姐怎么有空到我这陋室来了?”

说话时,也没有放下琵琶的意思,时不时还用手指拨弄两声。

薛如如倒不介意这点,笑了笑,那盘荔枝放到石桌上,“这是快马从南边送来的荔枝,新鲜着呢,分些给你尝尝。”

玉舞看了眼这盘新鲜的荔枝,心里有些酸,不知道薛如如哪来的豪客,这样好的荔枝也给她送来?

“那多谢姐姐一番心意了”,她放下琵琶,笑着拈起一颗,动手剥之前,却又停下了问道:“姐姐不会是有事求我做吧?”

薛如如脸上的笑意落去几分,“我们一样的身份,我何至于来求你。不过是,心里有些愁闷,没人可诉,来你这里坐坐罢了。”

玉舞这才剥起荔枝壳,笑道:“我就说嘛,姐姐比我厉害多了,有什么需要求我的。只是,姐姐如今不是正得意的时候,有什么可愁闷的?”

薛如如也拿了一颗荔枝,“我连一个可托付的人都没找到呢,哪里有什么得意处?”

“姐姐别说笑了”,玉舞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别以为我才住过来两个月不知道,你现在正和那位小蒋大人打得火热。听我们家明署说,那位小蒋大人可是朝堂新贵,现如今可已经是吏部的考功司郎中了,有他做你的靠山,我们一众姐妹可有着求你的时候呢。”

“就别拿我取笑了”,薛如如笑笑,似乎玉舞说的话很对,“他忙得很,多少天不来看我一次。什么时候我和他能像妹妹和张大人一般过日子就好了,像现在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被容貌更好的新人吸引住而忘了我了。”

玉舞摇头摆手,“千万别说我们,张明署特别怕他家里的老婆,早早就说不会给我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那有什么?身份再高,没有男人的心,差不多也等于什么都没有了。”薛如如笑着说道,又问,“对了,今天张大人可否过来?我不能杵在这儿耽误你们啊。”

“他每隔一天来一次,今天正该来的”,玉舞拦住想要起身的薛如如,“姐姐留会儿吧,你和小蒋大人不是不好吗?让他给你介绍个同事,也好给小蒋大人一些危机感。免得他觉得,姐姐是个没人要的。”

薛如如的脸色又难看几分,不过想到蒋宜深,和他看那个女子时的眼神,她强忍了玉舞这些故意嘲笑自己的言语。

这边话音刚落,大门又被拍响了,小丫头跑过去开门,很快从门口传来小丫头欢乐的声音:“张大人回来了。”

薛如如和玉舞都站了起来。

张明署乍看到院中多了一位天姿国色的女子,神情有一瞬呆滞,但他很快回神,笑着走过来道:“原来是如如姑娘,倒是我回来的不巧了,打扰到你们说话。”

“是我打扰了你们才是”,薛如如不好意思地道。

玉舞过去抱住张明署一只胳膊,手在他后面腰眼上狠狠一拧,脸上却笑着道:“客气什么啊,又不是见过。当初我还未挂牌时,你不是常与如如姑娘对诗吗?”

张明署心里叫苦,哈哈笑道:“我们一直都是君子之交,君子之交。”

薛如如见他们如寻常夫妻一般,想起自己如今还不能安定下来,心中就又苦又涩起来,当下只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

小丫头重新换茶送上来,张明署和玉舞并肩而坐,问道:“我坐在这里真不打扰你们?要不我回房去。”

玉舞冷哼道:“装什么啊,心里不定怎么想呢”,余光瞥见薛如如脸色未变,就又转了声调,笑道:“我时常爱跟他开玩笑,如如姐别介意。”

“不介意”,薛如如摇头,状似很无意地道,“昨天晚上冷公子他们去我那里玩,还说请你一起去呢。我知道你如今与张大人是正经过日子的,就没派人来。”

玉舞听罢,脸上的笑容有一瞬的扭曲。

倒是张明署很不介意地问道:“可是吏部尚书冷大人家的公子冷子虚?他可是个真才子,下次再有饭局,如如姑娘可别忘了我们家玉舞。”

薛如如闻言,有些吃惊又有些了然地看了脸色更加难看的玉舞一眼,笑着说道:“好的,我那儿来往的朋友多,玉舞如果不介意,可以常去走走。”

玉舞沉着脸没说话,张明署笑着道:“那就让如如姑娘费心…”

玉舞打断张明署的话,“对了明署,如如姐跟蒋大人闹了点别扭,想再找个人气气他,你上次不是跟我提过一个叫仲长源的人吗?给如如姐介绍一下啊。”

张明署笑着看了薛如如一眼,对玉舞道:“如如姑娘有那么多朋友,能看上仲长兄一个布衣秀才?”

玉舞向薛如如眨了眨眼,说道:“见面玩一玩嘛,如如姐肯定不会介意吧。”

“不会”,薛如如双拳紧握,十指掐入手心,神情间流露出几分低落:“俗话说得好,多个朋友多条路。蒋大人他现在,似乎对那一门三进士家的姑娘十分上心。不管他心里对我情意如何,我都得先给自己找条后路。说我无情也好多情也罢,我不敢拿自己的后半生去赌。”

薛如如说得情真意切,张明署听得连连点头,见她眼眶泛红,还递了一条帕子:“如如姑娘说的三进士家的姑娘,是不是方状元那个义妹?”

薛如如接过帕子,点了点头,声音里满是苦涩:“正是她,我听说,他们家不止是三进士,还有两个舅舅,一个官至三州总督,一个是大周首富。这样的家世,再加上那位姑娘相貌绝美,谁人不爱呢?

“而我,又拿什么跟人家比呢?”

说着,薛如如低垂下头。

张明署敷衍地安慰了她两句,随后的谈话中就有些心不在焉。

薛如如看他脸色,就知道事情有八分准了,然后便起身告辞。

玉舞送薛如如出门,关上大门后就转身看着张明署,“让我跟薛如如一起去结交朋友,你是担心头上的帽子绿不了吗?”

张明署起身,有些匆忙道:“我回去了,明天再来陪你。”

“你别走,给我说清楚”,玉舞拉住张明署的胳膊,“早先你就鼓动我住麦香巷,我来了麦香巷之后你又鼓动我跟其他姐妹多来往,甚至还给我介绍什么仲长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让我帮你搭桥铺路吗?”

张明署抱了抱玉舞,低声道:“我出身寒微,向走到人前,必须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但我从未想过让你帮我搭桥铺路。别瞎想了,真的有事。”

拍拍她的后背,大步便走。

玉舞叫了两声张明署也丝毫未停。

追到门口,看着他匆匆上轿的背影,玉舞顿时流下两行眼泪。

果然到头来,她选的男人,还是不可靠的。

张明署的轿子一路未停,直接来到四皇子府角门。

张明署得以进去拜见时,另一个幕僚向四皇子汇报过事情还未离开,听他提起乐家三兄弟以及他们那两个舅舅,眼里都露出几分惋惜。

那幕僚道:“明署,你的意思我们何尝不明白?但是乐家那三个小子,虽然看起来是毛都没长齐的,但却一个比一个难缠。尤其是那光烨侯世子,这京里的事情他比谁都明白。如今殿下失去了长公主的支持,那乐家人更不可能投到殿下这里。”

“您忘了,乐家除了这三个兄弟,还有一个女孩儿呢”,张明署笑道,“殿下将之纳入府中,他们不帮殿下也得帮了。”

坐在主位上的四皇子目光沉沉,让这两个幕僚看不出他的态度。

“咱们当初不是没有特地给那姑娘送过礼,可那姑娘跟她三个哥哥一样难缠,连那个我让人特地准备的东珠都没让她多看一眼,只当做寻常贺礼收了。他们回乡祭祖前,给的回礼,价值与咱们送的基本相当。”

幕僚摇了摇头,“这一家子都是人精,其他几个皇子那边的拉拢也都拒了,摆明着不想趟这趟浑水。”

224

幕僚摇了摇头,“这一家子都是人精,其他几个皇子那边的拉拢也都拒了,摆明着不想趟这趟浑水。”

“陈兄何太迂?”张明署说着,向四皇子行礼,“殿下,拉拢一方势力或许会很难,但若想让一个女子不得不嫁,那方法却有很多。只要您娶了乐家小姐,乐家那些人,不想上船,也得上船了。”

四皇子点了点头,堪称俊美的容貌上却总萦绕着一股风流多情之气,他转着手上的扳指,缓缓开口:“明署所言有理。明日是郁家老夫人七十整寿,到时他们兄妹必然到场……陈先生,准备一份贺礼,明日本殿也过去。”

天色未暗时,四皇子府上幕僚陈先生准备了一份郑重贺礼的事情,就被其他几个皇子府察知了。

早两年就失去皇帝信任的大皇子对此没什么反应,二皇子决定也去凑个热闹。

三皇子听到属下回禀这个消息时正在下棋,听到郁府,他眼前最先闪现的是一个多月前在赵府见到的那个小姑娘。

他笑了笑,把棋子放到刚才就决定好的位置上,“让人注意着些乐小姐的安全,其他的我们不用管。”

根本问都不用问,他就猜得那个四弟又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他以前靠女人上位,自己这个哥哥不会管,现在把目标放在乐家的小姑娘身上,他却不得不管了。

先不说赵安国暗里已投效于他,单是那个小姑娘,就让人不忍心把她卷进这些肮脏的争斗之中。

不管郁家老夫人寿宴前这一天有多少暗涌,这一天,过来郁府贺寿之人,无不带着满脸笑容,中门大开的郁府也呈现出一派祥和安乐气象。

郁娴儿和家里还没有出嫁的堂姐妹正在招待女眷,知意过来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两句什么。

见郁娴儿面露讶然之色,郁婧儿正想问,看见她身边的大丫鬟过来了,就稳稳坐好,等听了大丫鬟的话,她不由惊讶地挑了挑眉。

转头看向郁娴儿,以目光询问。

旁边一个跟她们家姐妹比较熟悉的女孩子就笑着问道:“你们姐妹两个打什么哑谜呢。”

郁娴儿笑笑,站起身道:“没什么事,我们去去就回来。”

出来小客厅,郁婧儿的脸色立即难看下来,“她怎么来了?就怕别人看不出来她的丑事吗?”

“三姐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咱们当紧是把她带进来。”郁娴儿又问知意,“阿巍他们还没过来吧。”

知意回道:“姑爷他们可能会一个时辰后到。”

郁婧儿看了看天色,似笑非笑地对郁娴儿道:“怎么,你家姑爷来给咱们祖母贺寿,还要等下值后再来?”

郁娴儿笑道:“他们才入翰林院,不好就请假。姐夫现在已经过来了?”

郁婧儿这才不说了。

很快,她们姐妹连带着一大群仆妇丫鬟来到前院,郁珍儿就在二门口站着,梳着未婚发髻却挺着微微显怀的腰身,她看起来竟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郁娴儿停住了脚步,命身后的仆妇出来两个,去把郁珍儿请来。

郁婧儿同样不想到她跟前丢那个人,这时也停下来,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没派出去,低声对郁娴儿道:“早知道她是这么不要脸面的一个人,我们就不该收留他们一家人。还没定亲就跟不知哪儿来的野男人做出那种事,还公然出来走动,真是不连累死我们本家的姑娘不甘心啊。”

郁珍儿所出的郁家与她们已经出了五服,但当初他们一家子破衣烂衫地投奔过来,祖母一时心软,便留他们住在了后巷。

现在闹出这种事,也不知道祖母后悔不后悔。

郁娴儿有些不喜地想着,那边,郁珍儿已经在两个仆妇一左一右的护持下走了过来,笑嘻嘻地跟她们见了见礼:“娴儿姐姐,婧儿姐姐,好久没来找你们玩了。这次伯祖母寿辰,你们也不通知我过来帮忙,我就这么过来,不会失礼吧。”

郁娴儿也不客气,“若明知失礼,妹妹就不该来的。且不说妹妹现在这个样子不好看,就是今儿个人多,对你死活要护着的孩子也不好,是不是?”

“都说姐姐待人客气有礼,现在看来却也是瞧人下菜的”,郁珍儿拿手不明显地护了护微凸的小腹,脸上露出几分幸福的笑容,“不过我今天是来给伯祖母贺寿的,其他的就不多说了。”

郁婧儿冷哼,“你是来贺寿还是来恶心我们的,你最清楚。”

郁珍儿闻言,眼中闪过怨毒之色,郁婧儿,郁娴儿,你们等着,今天你们嘲笑我,马上就是你们该哭的时候。

……

乐轻悠跟哥哥们到时,郁家的宴席已经开始,跟在郁府管家身后一进府门,便隐隐听到热闹的人声、丝竹声。

进了二门,就有两个体面的管事妈妈等着,一见他们兄妹,忙笑着过来见礼,陈娘子才对乐巍道:“姑爷,您和二少爷三少爷尽管放心地去男客那边,轻悠小姐这儿有小姐看顾着呢。”

乐巍说了声有劳,然后对乐轻悠道:“不论去哪儿都带着春和。”

乐轻悠点点头,“你们放心,这又不是在别人家。”

看向方宴时,眨了眨眼睛:放心吧,你叮嘱的都记着呢。

方宴昨晚收到光烨组的回报,知道四皇子今日要来郁府是冲着轻轻,路上便跟她说了,又叮嘱好些。

但其实有光烨组两个暗卫在后保护,方宴完全不用担心的。

等乐轻悠跟交代再三的哥哥们分开后,陈娘子请她坐上小轿,第三进宅院行去。

陈娘子走在轿边,就笑着打趣:“姑爷和二少爷三少爷对您可真好,本来小姐说让您先过来的,姑爷却不放心您一个人出门。”

乐轻悠笑笑,“我不经常出门,他们便总爱担心。”

一时来到专门宴请小姐们的偏厅,乐轻悠下了轿子,就看见门口等着的知意,陈娘子笑道:“知意姑娘领着轻悠小姐进去吧,我就不进去打扰小姐们玩乐了。”

知意笑着送走了陈娘子,对乐轻悠道:“乐小姐,咱们快进去吧,我们小姐刚才就盼着您来呢。”

偏厅内,各家的小姐们正在丫鬟的伺候下用餐,乐轻悠进来,也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倒是郁娴儿旁边的几个小姐,看见知意领着个相貌美丽的小姑娘走来,还被安排在郁娴儿旁边,便有人笑着问道:“娴儿,这位就是你家小姑啊,长得真是精致,你怎么也不经常带出来跟我们一起玩啊。”

郁娴儿给乐轻悠放好碗碟筷子,回道:“她不爱出门,谁跟你似的几天不出去转转就憋不住。”

听她们说话的语气,知道她们的关系很好,乐轻悠随后也向这个桌子上的几个姑娘一一打了声招呼。

有郁娴儿带着,乐轻悠跟这些姑娘们顺利认识,且相互印象都还不错。

主菜又上了十道才开始上各种各样的依旧是单独用小碟子装着的水果甜点,乐轻悠正在认真地吃她面前,那一盘用好几种果酱填充的有一个苹果大小的西瓜灯笼时,一个身材明显不协调的女孩走了过来,站在她不远处,开口道:“娴儿姐姐,我有些不舒服,你带我找个安静的地方歇一歇吧。”

乐轻悠略带惊讶地将目光从她的肚子上收回来,心里暗想,这位莫不就是大哥跟他们提起过的,郁家那个未定亲就怀了孩子,还坚持不打掉的姑娘?

郁娴儿不掩厌恶地拿帕子擦了擦手,但心里再厌恶,还是得带着她出去,要不然这个完全豁出去不要脸的郁珍儿还不定会说出什么恶心人的话。

一桌子未婚姑娘这时看向郁珍儿的面色千奇百怪的,有感兴趣的,有厌恶的,有事不关己的。

旁边一张桌子上的郁婧儿只当没听见似地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西瓜盅,反正没叫她,她才不会往前凑。

因为家族里出了郁珍儿这么个女人,她未婚夫那边,已经表示了好几次不喜,如果不是二叔官高位显,她这门亲事恐怕早就保不住了。

至于郁娴儿,她那未婚夫不是明确地说过堂妹做的事和她不相干吗?既然人家都不介意,今天就让娴儿多照顾照顾珍儿堂妹吧。

这时乐轻悠放下手里的勺子,站起身道:“娴儿姐,我跟你一起去吧。”

她看得出来,郁娴儿连一句话都不想和郁珍儿多说。

郁娴儿对乐轻悠笑了笑,心里很觉得舒服,这样尴尬的场面,轻悠还愿意站出来,她也算没有白对这个小姑好了。

“走吧”,她笑道,“你给我的那几篮玫瑰竟又开了一茬,正好咱们拿过来,让大家都看看。”

知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终是闭了嘴。

郁珍儿看了乐轻悠一眼,暗想这么一个丫头坏不了事,也就不理会她。

几人正要出门时,花厅门口的席位上站起来一个身着浅红色衣衫的女子,她说道:“我可否跟你们一起过去。”

郁娴儿还没说什么,郁珍儿突然捂着肚子呼起疼来,郁娴儿厌恶至极,然而当着众人的面,还是让知心知意过来扶住了她,因此就忽略了刚才说话的那个女子。

乐轻悠却是停下脚步,等着那女子走过来,低声道:“裁裳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叶裁裳因为被不对付的姐妹多灌了两杯,脚步就有些不稳,但她还是尽量地不露痕迹,对乐轻悠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她们两个说着闲话,完全不知道走在前面的郁珍儿心里着急成了什么样子。

然而想到皇子的承诺,想到以后自己将会如何地母凭子贵,郁珍儿坚定了神色,不管今天这事儿有多难,她一定要办成。

“娴儿姐姐,我实在肚子太疼了”,郁珍儿突然停住脚步,转头对落后一步的郁娴儿道,“你能不能让人去给我找个大夫,我肚子里的孩子,他不能有事。”

郁娴儿脸色阴沉,“郁珍儿,你今天过来,就是故意带累我们几个还未出嫁的名声吧。”

郁珍儿眼中带泪,可怜兮兮地摇头,“娴儿姐姐,你说什么,我如何会带累你们的名声。不行,啊,我的肚子真的好疼。”

见她额头都冒了冷汗,郁娴儿也担心会出什么事,便让知意去请大夫,她则和知心一人扶住郁珍儿一边。

这时候满府的下人就没一个闲着的,郁娴儿本打算路上找个婆子丫鬟把郁珍儿接过去的,但一直到了游廊后面的客房也没看见一个人。

扶着郁珍儿在屋内的软榻上躺了,郁娴儿才想起忘了一个人,她赶紧回身出门,看见乐轻悠好好的,正和一个眼生的小姐站在外面的小花圃前说话,松了口气笑道:“瞧我这记性,如果把你丢了,我真不知该怎么跟你大哥交代了。”

乐轻悠笑道:“娴儿姐姐这话,怎么听怎么更在意我大哥啊。”

“你还打趣起我来了”,郁娴儿迈步,却觉得脚下有些发软,她心里以为是刚才喝多了,也就没在意,看了叶裁裳一眼,问道:“不知这位是哪家小姐?”

叶裁裳刚才正跟乐轻悠说起在老家下河捕鱼的事,此时也是脸上带笑的,刚要自报家门,嗅到郁娴儿身上随风飘来的香气时,突然脸色大变。

这时,知心着急地从屋里冲出来,“小姐,珍儿小姐看起来不太好,催奴婢再去找大夫,奴婢不知该不该去。”

“去吧”,郁娴儿想了想,说道,“虽然她肚子里的骨肉来历不明,但到底是她和她爹娘都坚持留下的,万一有个闪失,凭她那娘的性子,只怕能去中央大街上喝骂我们家。”

知心也想到郁珍儿那个娘的德行,当下点点头,快步去了。

叶裁裳这才找到空隙开口,“郁小姐,我自幼学医辩药,你身上的香味,有些不太对,依我之见,你还是叫回那个丫鬟,快点回房比较好。”

“什么?”郁娴儿话音未落,就浑身发软地站立不住,乐轻悠忙上前扶住了她,看向叶裁裳,“裁裳姐姐,娴儿姐姐中了什么毒?”

叶裁裳有些脸红,“应该是媚毒,至于毒性怎样,我也不知道,还是快找医婆过来看看比较好。”

郁娴儿的意识还很清醒,当下狠狠掐住乐轻悠的胳膊,说道:“快离开这儿,我这是被人算计了。”

一句话落,乐轻悠和叶裁裳这两个没经历过宅斗的人也都迅速地明白了什么,叶裁裳赶紧过来,与乐轻悠一起搀住郁娴儿,向客院门口走去。

然而不等她们走到门口,就有四个遮面的高大男人从门口进来。

见此,不止是身重媚毒的郁娴儿,就连乐轻悠和叶裁裳的脸色都白了白。

“你们是什么人?”叶裁裳喝问。

那四个人看着院子里的三个女子,似乎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但是很快,其中两人快速冲向明显站立不稳的郁娴儿,而另外两人却有些犹豫。

其中一个低声道:“未及笄那个应该才是,带走,再放暗箭留下前面那两人。”

五皇子不是想让自家主子在今天与郁家小姐有了奸情然后再揭出来,好让郁家丢丑、主子和郁家乐家反目吗?

他们就顺势,让主子和乐家小姐成就好事。

至于中了媚毒的郁家小姐会怎样,便不是他们需要关心的了。

这两人明显地比前面那两个人功夫更好,虽然落了几息,但一个闪身,还是先那两个人上前,一人钳住乐轻悠手臂,带着她迅速飞离,另一人垫后,两枚毒镖撂下那两个人后就闪身跟了上去。

郁娴儿已是双眼迷离,见此情景顿时大惊失色,咬住舌尖对叶裁裳说道:“请你快去前面,通知我母亲,让我母亲通知父亲和阿巍,不,还是让母亲只通知我父亲。”

叶裁裳面上也带着惊色,连喊了好几声来人都不见人来,她只得快速对郁娴儿道:“郁小姐,你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我这里有几颗薄荷丸,你先含着,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找到你母亲,马上就让你母亲带人来。”

郁娴儿心里其实很恐慌,她前天还听到父亲跟阿巍商议他们的婚期,所以她绝对不能在自己在就要成亲的时候失去清白,于是她接过来那几颗薄荷丸,就一股脑都塞到了嘴里。

一盏茶后,神情紧绷的郁夫人就带着几十个仆妇,撒网似的围住了客院,然后在一间客房门后找到了已经迷离地自己褪了衣衫的女儿。

郁二夫人一见此景,又气又恨又心疼,直接叫陈娘子挡在门口,扶了女儿到里面的床上,紧跟着就催道:“医婆可来了?”不等回答又道:“凉水,快去端两大盆凉水来,另外,这些个事,谁都不许露出半点风声。”

陈娘子答应着,转身就快速地把这些话跟院里的仆妇吩咐一边,“再有,立即叫人去堵住那位叶小姐提到的那间客房,把那个贱皮子给我摁住。”

几个仆妇也都是神情浓重,说了声陈姐姐放心,便各自去了。

二进宅院中,男客席间还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郁迁正高兴地听着同僚们对乐巍的夸赞,一个小厮低着头快步走了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郁迁神色不变地点点头,随即跟同僚们说声失陪,便从容起身离开。

一离开客厅,郁迁的脸色立即就变了,着急问道:“小姐可还好?”

“小姐无事”,下人回道,“夫人已经让医婆诊治了,只是乐小姐不知被歹人带到了何处,夫人让您快派人找。”

正说着,又一个丫鬟急匆匆跑了过来,郁迁正要呵斥,才发现不是自家丫鬟,可不是自家丫鬟,就更不能让她在这里乱闯了。

然而郁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后面就传来一道问话声:“春和,你不跟着小姐,跑过来做什么?”

听出这是方宴,也就是那失踪不见的乐家小姑娘的义兄,的声音,郁迁顿时暗道了一声糟。

被他们兄弟三个知道了在自家宴席上不见了他们妹子,这该怎么交代?

郁迁不知道,方宴其实正是听见了郁家仆人刚才低声回禀的那几句话才着急出来的。

春和一看见三少爷,眼泪顿时掉了下来,“三少爷,小姐找不见了。大约半个时辰前,小姐和郁小姐还有那位咱们前几天遇见的叶小姐一起出去了,可是到现在都不见小姐回来,我问郁家的仆人,却哪一个都说没看见小姐。刚才我看见了叶小姐,她说小姐被两个面具遮面的人带走了。”

“你说什么?”

两道惊怒的声音同时响起,乐巍、乐峻快步出门,强忍着对春和没有照顾好妹妹的怒气,乐峻说道:“你说,轻轻是去了哪儿才不见的。”

“贤侄莫急”,郁迁这时开口,“这是在我府上,定然不会让贤侄女有事的。”

乐峻只是看他一眼,跟着就大步走了。

乐巍也没心思跟郁迁客气,也紧跟着大步离开。

方宴走在最前面,尽管自知有光烨组暗卫护着轻轻,但没看见她,他心中还是很焦急,好在刚走进郁家第三进宅院,就看见了烨组专用的暗号。

一路跟着暗号行进,一刻钟后,方宴在花园边上一个半亩大小的池塘中央一片石头堆成的小方渚上,看到了正坐在那里看脚下游鱼的乐轻悠。

------题外话------

无语,现在才发现我这两天的章节顺序都写错了,也不知道怎么修改,只能就这样了。

瀑布汗!!!

225

方宴飞身过来,乐轻悠也看到他站起身来。

“没事吧”,方宴揽住她的腰身问道。

乐轻悠摇摇头,“我没事。”

两人没再多说些什么,随后跟着方宴而来的乐巍开口道:“小宴,你和轻轻先到岸上来。”

这时,郁迁带着郁府的侍卫也过来了。

方宴抿了抿嘴唇,揽着乐轻悠飞回岸边,继而松开手,与她保持着一臂之隔的距离。

“轻轻,你怎么会在那小方渚之上?”刚站好,就听郁迁这么问。

乐轻悠跟担忧地拉着她的手打量的大哥、二哥笑了笑,回道:“是有两个带着面巾的人把我放到这儿的。”

郁迁有些不明白了,那遮面之人劫走侄女儿,就是为了放到这里?但更多的,他也不好再问,好像人家侄女不出个什么事他就不高兴似的。

乐峻问道:“把你放在这里的,和劫走你的那两个人,不是同一拨人?”

“嗯”,乐轻悠点头,“我是在前面的客房被两个人劫走的,但那两个人才一出客院,就又出现两拨人,那两拨人一拨拦住了劫我的人,另一拨就把我带到了这儿。”

她没怎么来过郁府,对这儿也不熟悉,看出她摸不清这是哪儿,方宴才开口说话:“此处是靠近第二进宅院的一个小花园。”

乐轻悠哦了声,但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被人劫又被人救的。

郁迁也不明白,不管怎么样,乐家侄女没事,其他的慢慢查就是了,便说道:“轻轻也受了惊吓,先回去后院歇歇吧。”

乐巍便抬手行礼道:“宴席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我还是带着妹妹回家吧。”

一听这话,郁迁就知道,这孩子是有些不满了,叹道:“这件事的确是家里疏忽,阿巍如果不放心,便先带着轻轻回去,等我查清了,再给你们一个交代。”

乐峻心想,你们不止是家里疏忽这一点吧,我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第一时间竟然不是通知我们,而是你们自己处理?不就是想找到我妹妹后就把这件事压下来吗?

可见,郁家人根本没有把妹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因此乐峻脸上的不满半点都不掩饰,他拱拱拳,就说:“告辞了。”

只是话音才刚落下,便有嘈嚷声、杂沓的脚步声传来。

乐轻悠侧转头看了方宴一眼,方宴对她安抚地笑笑,“听声音不是朝这边来的。”

郁迁不想因为这么点事而与这几个孩子有什么误会,“来前我已派管家去查是哪里出了疏漏,这应该是有了结果,阿巍,你们兄妹不防跟我一起去看看。”

乐巍压下心中不满,点头道:“就去看看吧。”

于是,乐轻悠就被三个少年护在中间,朝嘈嚷传来的地方而去。

一出拱形的月亮门,便能看见好些人都往前面那一片假山处涌。

看到这些衣着鲜艳却一个个脸上带着八卦之色的人,乐轻悠觉得这场景跟乡下谁家吵架时其他人涌过去瞧热闹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她显然想不到,发生在大富之家的热闹,远要比乡下的吵架热闹。

那些堵在假山口的人见郁家二老爷来了,勉强端上姿态,都往后侧了侧,给留出一条路来。

恍惚间,乐轻悠似乎看到了两条人影。

只是还没等她有机会细看,就被方宴拉在了身后。

缀在人后的蒋宜深看见乐轻悠跟在她哥哥们身后,从刚才听到一声惊叫时跟着众人出来到现在一直吊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其实若不是看到乐家兄弟三人先出去了,他也不会这么担心。

“轻轻,这儿太乱了,你不若回后面去休息”,蒋宜深走过来,先于乐巍三人见过了,才对乐轻悠说道。

乐轻悠指了指最前面跟她差不多大的几个少女,笑道:“蒋大哥不用担心,那不是有好些跟我差不多的女孩子吗?”

说话间,前面的人都往后退了,好些跟郁迁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一个个皆是阴沉着脸,挥手让旁边的丫鬟仆妇、少男少女回去。

郁迁脸色难看地让家中侍卫背对着假山口把守住了,这才两步走到人前,神态自然又和煦:“宴席还未散,大家还是快回去宴饮吧。”

一句话还没说话,身后假山洞中那男女的粗喘呻吟声、**撞击在一起的声音又激烈些许。

郁迁有些维持不出脸上的和煦表情了,那几个背对着假山口的侍卫脸色更是精彩。

这时姗姗来迟的二皇子问道:“郁大人,那山洞中行苟且之事的是什么人,竟然敢在郁老夫人的宴会上做出这等丑事!您还代为遮掩,莫不是我哪个不争气的皇弟?”

郁迁扯了扯嘴角,“二皇子也说了是丑事,还是不要拿在太阳底下说了吧。”

“为什么不能说?”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郁珍儿发丝凌乱神情悲愤地站出来,“二伯,你不能为了郁家的名声,就这样维护一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五皇子本来是陪我一起来的,怎么会和你家已经出嫁的好女儿婉儿钻进了山洞里,你必须得当着众人的面给我一个解释。”

现场顿时一阵寂静,是五皇子和郁家那个嫁到房御史家的庶女?

人群中本来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房二公子一下子脸色铁青地站了出来。

郁迁真想一脚将郁珍儿这个远房侄女给踹出去,他面色沉沉,看向就要过来看个究竟的房二公子,“咨合,事关皇家颜面,你别这个时候犯糊涂。”

妈的个皇家体面,房二公子冷笑,“岳父大人,皇家体面重要,我一个男人的尊严也不是个屁。您不敢得罪皇家,那就让人进去把那个女人拽出来给我看看。”

郁迁说道:“咨合,咱们去后面找到婉儿就是了。”

“岳父大人这般推脱,难不成里面的女人真是郁婉儿?”房二公子就是个混不吝,半点不管郁迁那人后好商量的眼色,话锋一转道:“那我也不现在就非逼着您把里面的女人抓出来看看了。但您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郁迁没说话。

房二公子继续道:“如果事后证明此时正在假山里面**的女人真是郁婉儿,那这个破烂货我是不会再要了。你们郁家,还得再赔给我一个冰清玉洁的娘子。”

“房咨合”,郁迁脸上的神色彻底难看下来,“当着众人你如此不给我这个老丈人留脸面,是半点都没把我郁家放在眼里啊。”

“哪敢啊”,房二公子一脸痞相,“只是半路跟了人家的娘子,我可不敢要。”

郁迁气得连道三声好,后来还是乐巍和郁然等几个郁家子侄上前解劝,房二公子才作罢。

只是事情已经闹得很难看了,再说什么,都没法遮掩。

这时,乐轻悠已经被乐峻拉着离开了,房二公子是随后离开的,但他步子快,经过他们时,呦呵一声朝乐轻悠打了个呼哨。

一直沉默落后一步走着的方宴目光冰冷地抬头看去一眼。

房二公子顿时吓得脚下一个趔趄,拱拱拳快步跑开了。

乐峻皱眉道:“不想郁家如此乱,轻轻,我们还是先回家吧,这里的事让大哥处理。”

乐轻悠心里还记挂着郁娴儿,但又不好把她中了媚毒的事跟哥哥们说,就说:“我先去跟娴儿姐姐告别一声。”

方宴问道:“轻轻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乐轻悠看了看他们,“我觉得今天的乱子,和刚才那个郁珍儿有关,我之所以被人劫走,就是和娴儿姐姐去送她休息的。”

方宴眯眼说,“刚才那个女人还说,五皇子是和她一起过来的。”

四皇子也来了,五皇子和郁家一个出嫁的女儿搞在了一起,轻轻之前也被人劫走了。

那么,一开始,这些人想算计的是什么?

现在的情况是,五皇子反被算计了,一开始很可能是五皇子想借机算计四皇子,四皇子将计就计,劫走轻轻。

如果不是他的人保护,或许现在在假山里被撞破好事的,就是轻轻和四皇子了。

而五皇子一开始想用来算计四皇子的人,就是假山里那个郁家庶女?

但拿一个郁家庶女和四皇子送做堆儿,也只是于四皇子的名声有损罢了。

想起轻轻似乎有些担心郁娴儿的样子,难不成五皇子是想把郁娴儿和四皇子送做堆儿?

方宴凝眉沉思,已经把事情猜出个七七八八,他看着乐轻悠问道:“你被劫走之前,郁娴儿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乐轻悠惊讶地看了方宴一眼,片刻后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方宴说道,“今天想在郁家下棋的人太多了,现在已经乱的不能看了。不过依我看,郁娴儿现在肯定是没事的,轻轻,我们听二哥的,先回家。”

乐峻看了方宴一眼,虽然不清楚他看出了什么,还是对乐轻悠道:“你三哥说得对,娴儿姐姐肯定没事,这毕竟是在她家。”

“好吧”,乐轻悠点了点头。

来到前院,乐峻给郁家的看门人留了句话,就带着乐轻悠回去了。

226

路上,乐轻悠才有空闲安慰犹带惊惶之色的春和,“我这不是没事儿吗,别害怕了”

春和双手紧握,许久才低低道:“小姐,大宅门太可怕了,奴婢都不敢想……以后,您再有什么非参加不可的宴会,咱们一定要把春卷她们都带着。您去哪儿,我们一定要跟哪儿。宁可让人说排场大,也不能让您捞单。”

“今天都是我不好”,乐轻悠拍了拍春和的手,“你做得很好了,我不会让哥哥他们罚你的。”

春和笑道:“小姐没事,罚奴婢也没什么。”

此时的郁府,比先前更加的嘈乱起来,郁老夫人听见出了乱子,把一边担心着女儿情况一边又要安排人补住缺漏的郁二夫人叫去好一顿数落。

还没数落完呢,陈娘子一头大汗地又跑了过来,郁二夫人来前是让陈娘子在女儿那守着的,看见她在门口探头,就知道是女儿那边又有了什么情况,当即匆匆跟郁老夫人施了一礼就退了出去。

“不是让你在娴儿那守着,你过来可放了可靠的人看着?”郁二夫人低声问道。

陈娘子脸色难看,踮脚在郁二夫人耳边低语道:“小姐中的那媚毒,根本不能用药压制,医婆说,若是非要用药,一般的药也不成,得用猛药。这恐怕会影响到小姐以后的生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姑爷来。”

郁二夫人听着,神情阴阴沉沉的,却让人看不出什么来,抬步往女儿院子走着问道:“客人们那边,老爷可都安抚住了?”

“差不多了”,陈娘子回道,“女客这边,也有咱们家的亲戚帮忙,一切都还好。”

郁二夫人咬牙道:“过了今儿个,凡是使过绊子的,做事不经心的,我非得好好整治一番不可”,说着又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问道:“那葛医婆真的没办法了?”

陈娘子摇头,“葛医婆说这个媚毒很邪性,越是用药越是会对小姐产生损害,最好的办法,就是请姑爷来了。小姐那边已经换了两桶温水了,请夫人快点拿定主意。”

郁二夫人心里恨得不行,对陈娘子道:“你快回去,我这就去前面,跟老爷说一声。”

其实这事她怎么跟老爷说都替女儿感到尴尬,然而郁迁是个看得开的,一听她吞吞吐吐地把话说完,就说:“一切以娴儿为重,阿巍那边我去说。”

见夫人气得不轻,从乱起到现在也不过半个时辰,她的面容都带了几分憔悴,郁迁拍拍她的手:“别多想,反正咱们已经和乐家谈及了婚期,只要把成亲日子再往前掂一掂不就好了。”

郁二夫人闻言,眼眶一下子红了,“我是担心以后阿巍会因为这件事看不起娴儿,况且一个女人的洞房花烛夜多么重要,今日却因为郁珍儿那贱皮子给毁了。”

想起那个远房侄女,郁迁面上也带了不喜,他说道:“你看着处理吧,咱们家不能出一个玷污门楣的女子。”

这话一出,就是要插手管郁珍儿未婚先孕之事了。

郁二夫人之前已很看不惯郁珍儿那些不要脸面的行径,但郁珍儿的父母护着,又没影响到自家女儿,她就不想占个脏手。

然而现在,那个贱皮子敢把手伸到她女儿身上,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这边,乐巍见郁大人过来正要告辞的,却听到说郁娴儿那里不太好,需要他去帮个忙,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郁迁咳了咳,觉得这话的确有些不太好说,但女儿那边也不能再耽误了,只得顶着尴尬道:“家门不幸,贤婿过去瞧瞧就知道了。”

乐巍觉得郁娴儿身体不舒服,他去瞧一瞧也没什么,但说到帮忙,却是有些奇怪,不过看出郁大人尴尬,他也不好再多问。

当下拱了拱拳,对刚才就等在一旁的一个丫鬟道:“劳烦姑娘带个路吧。”

知意低头一礼,藏起眼中的苦涩,转头带着当初那一面时她也动了心的男人向小姐的院子走去。

郁娴儿所居的朝华院这时已被丫头婆子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远远看到这阵仗,乐巍还以为郁娴儿出了什么大的意外。

知意停下脚步,转头问道:“姑爷是不是不记得奴婢了?”

乐巍皱眉。

“奴婢是当初在贺州给您送花的那个女子”,知意低着头,声音带着笑意和苦涩,“您过去吧,院子里有人等着,奴婢就不送了。”

正说着,另一个与知意服色相同的丫鬟走出院门,看到知意和乐巍对面站着,她的眼神闪了闪,忙快步上前,匆匆施一礼道:“姑爷,您快跟奴婢过来吧。”

随即,转头瞪了知意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跟姑爷说闲话。”

知意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心里就一阵阵发苦,明明她才是在贺州与姑爷面对面说了话的那个,却没想到,连个影子都没在姑爷心中留下,现在还要她领着姑爷去见那个模样的小姐,她真得已经忍不住心里的苦了。

于是知意也没理会知心,也没听她把话说完,转身就走。

知心用余光瞥了知意一眼,心底冷笑:好个贱蹄子,天底下就你一个长得好了不成?心不忠,长得再好小姐以后也不会用你。

……

门刚一推开,就又被人从外面关上了,乐巍心里疑惑,却并没有什么好惊慌的,房间内充斥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他唤了声娴儿,没听到应声。

再上前走几步,看到床上只穿了一个肚兜面色潮红的郁娴儿时,乐巍恍然明白了郁家人让他过来的意图,不禁既觉得荒唐又觉得好笑。

……

院外,一群仆妇低着头如临大敌地等着,大半个时候后,终于听到屋门吱呀一声,那个衣衫如同进去时一般整洁的俊雅如竹的青年走了出来。

陈娘子暗暗念了声阿弥陀佛,忙上前见礼,“姑爷好,小姐如何了。”

乐巍说道:“已无大碍。”

院子里这些忠心的仆妇都同时地送了一口气。

乐巍没等郁娴儿醒来就先告辞了,被郁家几个同辈人送着出门后,他心里还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拥有了第一个女人而且是未婚妻的那种甜蜜当然有些,但更多的是,一种难言的复杂,本该洞房花烛时才发生的事,现在竟成了解药一般的事物。

自己不就是颗解药吗?

虽然这么想有些较真儿了,但乐巍一直到骑马走到家门口,心情还是那种难言的复杂。

乐轻悠正和乐峻、方宴在吃晚饭,看见乐巍脸色木然地走进门来,忙喊了声“大哥”,问道:“娴儿姐姐没事吧。”

乐巍这才放下那点奇怪的心情,洗了洗手走到餐桌边,坐下了道:“没事,倒是你,今天可有被吓到?身上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乐轻悠起身盛了一碗粥给乐巍放到面前,“我没事,就是好奇救我的另一拨人是谁家的。”

“大哥,郁府那边可查出些什么来了?”乐峻也问道。

乐巍喝了一口粥,腹中立即升起温暖的舒适感。

“我来时听他们说查出了些眉目,无外是四皇子和五皇子的争斗”,他说道。

乐轻悠说道:“我看郁大人是挺严谨的一个人,还以为他家一定整治地如同铁桶一般,没想到竟然跟个筛子一样。”

方宴说道:“郁大人妾室不少,其中也有家世不错的,那么郁家可钻的空子必然少不了的。”

乐峻摇了摇头,说道:“根据轻轻所言,今天这一系列事情的破口就在那个郁珍儿身上,前几日他们家还因为郁珍儿未婚先孕的丑闻请大哥去说话,我倒觉今日之乱是他们家本就家教不严之故。”

三天后,乐轻悠受郁娴儿之邀出城上香时,就听说了郁珍儿被流掉孩子以及他们一家都被遣返会郁家贺州老家之事。

郁娴儿容色极好,时不时地还会露出含羞之态,乐轻悠观她神态,再想起那天她中的媚毒,以及大哥回家时的脸色,不免有了个猜想。

但是乐轻悠半点没把自己的猜想流露出来,回城后,郁娴儿让她给大哥捎去一双厚实的官靴,也不同意到她家坐坐,乐轻悠就有几分肯定了。

除了感叹郁家父母疼女儿,乐轻悠倒也没其他的感触。

之后就是去探望外祖母、参加乐岑堂哥和陈小姐的婚礼,每天都过得匆匆忙忙的,这天乐轻悠刚跟新认识的叶裁裳感叹过日子忙碌,晚上就听到大哥宣布说,他昨天已经和云舅舅去郁家商议过婚期,他娴儿姐姐的婚礼要在下个月十六举行。

乐轻悠一开始还有些惊讶,想到之前自己的猜测,也就不那么惊讶了,却是跟乐巍道:“大哥,这下有的我忙了,等你和娴儿姐成亲以后,你们每个人都要给我一份大大的红包。”

乐巍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声“好”,又说:“我再给你找几个得用的帮手,你只要把需要安排的吩咐下去就好了。置办东西时,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一起置办,钱全部是大哥出。”

乐轻悠虽是管账的,但以前每月都会给哥哥们零花钱,前些日子他们都上任做官了,她就把大头的钱都跟给哥哥们分了,因此听到大哥这话,当即高兴道:“好啊好啊,大哥出钱,那我就不客气了。”

227

第二天一大早,云家那边云诏和云老夫人两口又送来了两笔钱,乐轻悠本就不是个小气的,这下花起钱来更不心疼。

直接又让夜与找了上百人去官邸区那个王府宅院那儿修整,不过七八天,那处宅院就挂上了乐府的匾额,充作新房的第二进宅院和后面的第三进也都焕然一新。

乐轻悠喜欢花,因此让人通过水路把山庄里正盛开的各种鲜花足足运来了将近一千盆,但别看一千盆多,家里的老下人再加上新添的下人以及从方宴那儿借调来的下人,几百号人不过半天,就把两进院子布置得繁花锦绣一般。

这天乐轻悠刚出来官邸区这边的乐府,就见一辆马车在府门口停着,云霞已经下来,云霓正挑着帘子扶着丫头的手从车上下来。

乐轻悠心里疑惑,这都有将近十天不见云霞这位表姐了,怎么今儿个跟云霓一起来了?

但她还是过来打了声招呼,多的也没问。

云霓不太想搭理乐轻悠,就一直冷着脸,云霞笑道:“爹说你这儿忙得很,让我们过来帮着些。”

乐轻悠说道:“差不多已经布置好了,不过表姐们过来我也很欢迎的。”

“既然你已经布置好,那我就不在这儿碍眼了,反正你看我肯定也不顺眼,何必装出一副热情的样子!”云霓阴沉着脸这么说,甩袖就走。

云霞只看着这个妹妹回身登上马车走了,才跟乐轻悠道:“爹本来是想让她出来散散心的,看这样子,我们也不能让她开怀。”

乐轻悠对这些事不感兴趣,问云霞道:“表姐要去府里看看吗?”

“我看你这是要出去的,是有什么东西还没买吗?我爹让我们过来,虽是为了让云霓散散心,同样也是让我们来帮忙的。你本来要做什么就接着做,我跟你一起去就是了。”云霞说道,“要看你布置的府门,也不急这一会儿。”

乐轻悠便不跟她客气,说道:“家里还差一批攒花的红绸,剪双喜的红纸也没买,我正是要买这些的。”

云霞挽住乐轻悠的手,看起来兴致很高,“那就走吧,我也会攒花,回来教你。”

乐轻悠也算了解云霞了,知道她就是个自觉行事稳妥的全乎人儿,经常看不惯别人任性,但并不是个有坏心的人,对她今天跟自己毫无罅隙的表现也没什么奇怪的。

一路到外城的街上,转了两家布庄,乐轻悠便定下攒花的红绸,云霞在一旁看着,还问乐轻悠:“你做新衣服没?”

乐轻悠摇头,“我没上身的衣服还有很多”。

“喜庆些的可有?”云霞看看乐轻悠身上灰白色为主色调的软绸衣,摇头,“你这个衣服也太素了,大表哥成亲那天,你总得穿得喜庆些啊。”

说着叫布庄的小二取下来一匹梅花纹水红丝绸,拿在乐轻悠肩头比了比,“这个就很好,你底子白,穿这个颜色好看。”

乐轻悠把那丝绸推开,拒绝道:“我有颜色鲜的衣服,不用再做了。”

云霞把那匹布放到柜台上,“你有鲜色衣服怎么都不经常穿,总是青色、灰色的,这些颜色男子穿得都少。”

乐轻悠还没说话,柜台后的掌柜插嘴道:“依老朽来看,这位小姐身上穿的这种布料颜色,却都是极其罕见的。尤其是这种近白色又通透的灰,向来最为难染。”

一席话听得云霞好没意思,叫她的丫鬟过来帮忙抱红绸,转身就先走了。

乐轻悠向掌柜的笑了笑,付过帐,才带着春卷、春和一起出门。

春卷抱着一匹红色阮烟罗,低声笑道:“表小姐这下不教您做事了。初开始接触时,奴婢还觉得表小姐挺好的,越相处越觉得不对劲儿,总好像她做得都是对的,小姐则处处不妥一般。”

“少说两句吧”,乐轻悠看着前面的路,目不斜视,“不过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贵族小姐,云霞表姐拿那个框架来对比我,自然觉得我处处不妥。”

或许很多时候在她看来,自己这表现都是不惜福呢。

云霞在外面等了会儿,那点尴尬就下去了,乐轻悠过来后,她们便先后上了马车。

马车上的小抽屉中有剪子,在路上,云霞就裁下来一条二三尺宽十几尺长的红绸,给乐轻悠示范怎么攒花。

乐轻悠看着挺有趣的,也弄了一条红绸跟她学,等外面传来夜与提醒到家的声音时,乐轻悠手里正拿着第二个攒到一半的红花。

“表姐,吃过饭我们再做”,下车时,乐轻悠还高兴地这么说,刚在地面上站稳,远远地就有一个面上犹带青肿的书生打扮的男子向她深深躬礼:“沈宏,多谢乐小姐救命之恩。”

夜与皱着眉,一副防备的姿态站在乐轻悠前面,旁边的春和,脸色也带着几分难看。

乐轻悠愣了愣,说道:“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沈公子不需如此多礼。”

沈宏直起身子,也并不失礼地望到乐轻悠面上,垂着眼皮道:“于小姐说是举手之劳,于在下说是救命大恩,在下区区一书生,不能有实质性的感谢,却不能不当面向救命恩人道一声谢。”

乐轻悠看他神色中透着坚毅,与之前听春和的叙述时产生的印象大不相符,倒觉得这应该是个不错的人,便笑道:“你的感谢我收下了。”

沈宏闻言,再次鞠了一躬。

乐轻悠点点头,想着也不是熟人,没必要邀请人家去喝口水什么的,就抬步回了家中。

云霞跟在乐轻悠身后,进门时,不由回头又看了眼,见那人是直等着乐轻悠走过去才抬起头,然后就看向后面的春和,心里一瞬间有些嫉妒。

怎么表妹的运气这般好,随随便便救个追在妓女身后的乞丐,竟是个长相堪称俊朗、气质半分都不猥琐,还十分记恩之人?

到屋里坐下,小丫鬟送了果茶上来,乐轻悠拿着那半个花球继续攒,云霞喝了一口果茶,笑着道:“表妹,我看那个人来谢你是顺便,见你的大丫鬟春和才是主要的。”

“啊?”乐轻悠惊讶,“春和是我们山庄那些丫鬟中最稳重的,应该不会”

“怎么不会的?”云霞边喝茶边笑说,“那些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话本都不是瞎演的,再说了,春和没那个意思,人家是怎么找过来的?”

乐轻悠说道:“打听着找到的也没什么稀奇”,看见春和面色凝重地向客厅走来,她忙说:“春和从不欺瞒我们的,表姐先不要这么说,不过若是他们真有那个缘分,我也不会拦着。”

云霞闻言笑了笑,“表妹对这些丫鬟真是不错”。

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她跟着爹娘来到京城都两个月了,本来打算寻个家境一般、人才可堪的良人,却一直没有合适的,眼下表妹身边一个丫鬟,倒是比她还有几分良缘。

说话间,春和已经走了进来,她一进来就跟乐轻悠解释,那天绝对没有透露自家住址,她除了可怜那人多照顾了会儿什么也没做、半分多余的话也没说。

乐轻悠攒着花球听她说完了,才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好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去厨下说一声,中午我想吃鸡丝面。”

春和应声是,站起来,施一礼退了出去。

云霞身后的丫鬟红羽一直在旁的,刚才表小姐的话都听入了耳中,这时就心生羡慕,她们这些做丫鬟的,跟对了主子,将来的前程才真正的错不了。

午饭还没开,夜与抱着一个雕琢朴素的木头盒子走了进来,乐轻悠问他是什么,夜与担心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刚才已经打开看过了,就说:“是那位叶家小姐遣人送来的,据说是叶小姐亲自配的一些驱蚊提神香包,送给小姐使的。”

这几天乐轻悠和叶裁裳熟悉了起来,对她观感很不错,这时便放下已快成型的花球,过去打开那盒子,拿出一个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跟我做的那些味道不怎么相同,倒是挺清爽的”,看这些香包足有四五个,就觉得给哥哥们一人分一个,尤其是二哥。

乐轻悠觉得她得撮合一下二哥和叶小姐,当然了她还得先问问这双方的意见,反正她不会传出去,倒也不用担心被人说闲话什么的。

感觉自己这点越来越像个中年大妈,乐轻悠忍不住有些好笑,接过盒子对夜与道:“你快去歇着吧,这些事让其他人做也可以的。”

夜与笑了笑没说话。

乐轻悠又问他:“我之前分给你的蚊香花露水还有吗?”

“还够半个月的”,夜与说道,“不够了我会跟小姐要的。”

随即告退离开。

云霞这才开口道:“表妹,你对家里的男仆,不用这么关心,要不然好说不好听啊。”

乐轻悠知道云霞说得在理,可任何问题都有它的特殊性,她从没把对她真心照顾的夜与看做什么仆人,于是就不打算任云霞这么说,道:“夜与不是我家的仆人,再说就算是家里的仆人,每到夏季,我也都会给他们分蚊香花露水。”

云霞已经在这个表妹儿碰钉子碰习惯了,闻言笑道:“我也没什么其他的意思。”

乐轻悠点点头,知道,你就是看不惯的多了点儿好为人师了点儿。

这边正说着,夜与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蒋宜深的小厮成善。

228

这边正说着,夜与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蒋宜深的小厮成善。

成善进门后站在门槛边就半跪下来见礼,“小人见过乐小姐。”

因为成善是熟人,夜与才把人这么带了进来。

乐轻悠让他起来,见他满头大汗,又让小丫鬟给他端来一大杯酸梅汤。

喝了一大杯冰凉凉的酸梅汤,成善只觉从心到外地舒畅,再次施了一礼,笑着道:“乐小姐这儿的东西就是好喝,您不知道,每次少爷让咱们送东西来,我们几个都得抽纸条决定的。”

乐轻悠笑了笑,问道:“蒋大哥有什么让你送来?”

自打来了京城,虽然并不怎么和蒋宜深见面,但他派人送些个吃用的次数还挺多的。

成善把手上提着的蓝布包袱交给夜与,依旧站在门槛边,回道:“有一万二千两银子,是那个纽扣铺子正月份到五月份的盈利,还有几斤泸州新下来的燕窝。少爷还交代小人一定要告诉您,燕窝这东西滋补,但也不适合常用,每隔两三日吃一次是最好的。”

“另外”,成善挠了挠额头,一拍手道:“少爷还让小人记了燕窝的一种煮法。说做燕窝时一碗二两最为合适,煮之前,先用山泉滚水浸泡,用银针挑去其间黑丝,再用鸡汤、好火腿汤、新蘑菇汤三样汤烧滚,等燕窝变成玉色便成了。”

乐轻悠不常吃这个,偶尔吃也只是清炖,听罢笑着道:“你告诉蒋大哥,我今天就试试。”

又问了成善几句话,乐轻悠便让夜与带成善出去,让他吃过午饭再回去,正好她早晨泡了些红豆,准备做冰凉弹牙的红豆糕吃,等成善走时让他给蒋大哥捎些回去。

成善就知道这个时候来送东西能蹭一顿午饭,当下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旁边一直低着头攒红花球的云霞这才抬头看了眼桌子上那个包袱,问乐轻悠道:“表妹和那位蒋大人有生意往来?”

乐轻悠点点头,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她看了看那些燕窝,又重新兜好让春卷拿下去。

云霞也看了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感叹:“的确都是上等燕窝,只是没想到,这位蒋大人竟如此细心。”

乐轻悠笑道:“蒋大哥只是知道我爱吃才会多交代一番做法。”

云霞压下心里的羡慕嫉妒,开玩笑般地对乐轻悠道:“我听说令尊活着时,曾经帮过蒋家老夫人,算是对蒋家有恩的,现在蒋大人和你又来往如此频繁,你们以后不会是要……?”

说着丢给乐轻悠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表姐误会了”,乐轻悠说道,“我这样的可配不上蒋大哥。”

云霞看着她,有些不相信道:“这么说你对蒋大人没那种想法?”

乐轻悠点头。

“那你”,云霞不赞同地说道,“怎么还收蒋大人的礼物?那次还跟他一起出城玩?”

“我们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关系就不能相处了吗?况且我和蒋大哥相处时也从未有过令人误会的言语举动,蒋大哥对我也是坦坦荡荡。”乐轻悠知道云霞这是又看不惯自己的行为了,便先拿话堵住了她接下来可能说的话。

云霞张了张嘴,果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半晌才道:“我觉得这可能会影响表妹的名声,你还是注意一些比较好。”

心里叹气想,俗话说的丧母之女不娶还是很有道理的,与有母亲教导的比起来,这丧母之女就特别眼皮子浅、没规矩。

每每想到乐轻悠不如自己的这点,云霞的心情都能很快平复下来。

乐轻悠不知道她想什么,说道:“我自小没有母亲,在京城很多人眼里就是一个大影响名声之处,那我何必还斤斤计较地要求自己?因着有的没的疏远对我好的人,也太不划算了。”

而且乐轻悠觉得,蒋家虽然提过她跟蒋宜深的亲事,但蒋宜深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跟她相处时,也没有那种“我深爱你你不回应我我很痛苦”的黏腻表现,她若因为避嫌就不疏远蒋宜深,未免太矫情。

云霞听到乐轻悠这几句话倒是一惊,还以为自己的脸色表现得太明显,被她看出了心中所想,当下忙笑了一笑道:“表妹说的是,人并非是为别人活着的。”

没多大会儿,乐巍和乐峻都下值回来了,方宴也回了这里,午饭时大家是围着一张桌子吃的。

因为在京城这段时间,云霞经常过来找乐轻悠玩,乐巍、乐峻对她的观感都还算不错,但若说私下里说话什么的,却都没有。

云霞也没嫁给某一个表哥而成为官夫人的想头,反而还担心他们误会自己来找乐轻悠目的不单纯,就时常避免跟他们说话。

今天,云霞却总是忍不住把目光落在吃饭时都不忘了照顾乐轻悠的三个优秀的青年男子身上。

哥哥们吃过饭就各自回房歇息去了,下午除了二哥,大哥和三哥都不用再去翰林院,等着他们午歇起来,乐轻悠便让过来瞧她攒花的大哥、三哥一起帮忙。

半下午,吃过乐家的下午茶,云霞就提出告辞了,“大表哥、三表哥,这些花球已经弄好,我就回去了,明天再过来跟轻轻去官邸区那边布置。”

方宴没理会,正认真地看一开始乐轻悠教他攒出来的那朵花,乐巍和乐轻悠都起身松了松,乐轻悠还让春鸣包了两包红豆凉糕,让云霞带回去一包给外公外祖母,一包给舅舅和她母亲。

因为上午时云霓又坐着车回去了,云霞回去时,是乐家的侍卫驾车送的,一路上云霞和红羽都没说什么关于乐家的事,回家见过父母之后,到了自己的屋里,云霞才感叹一句:“女子在世上,有可靠又有能为的父兄依恃,比嫁给多好的男人都幸福。”

红羽捧了茶送过来,低声应和道:“可不是,这些日子奴婢跟着小姐也算见了不少世面,但是比较来比较去,真是哪家的小姐都不如表小姐过得顺心。等大表少爷成了亲,肯定要给表小姐安排一门让人欣羡的婚事。表小姐这一生,真是半点不顺心的都没有。”

“人家的命好啊,像我这样的,有母亲在前操持,还是有需要我自己经营的地方”,云霞垂眼,看着青莹如碧的茶水,第一次有些不忿地公开说道:“人的命怎么就那么不同呢!”

红羽看得出来,跟表小姐来往这段时间,小姐的心态不平衡了,但也不敢说明白了,当下笑道:“小姐的命也很好啊,老爷夫人还有咱们家少爷,以后都是您的依仗。再者,奴婢看着,表少爷对您印象很不错,等日后让咱们夫人跟表少爷提一提,请他们给您介绍一个才学好的人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吗?”

云霞笑了笑,“你倒是想得周全。”

红羽往四周瞧一瞧,见没人,才低声道:“小姐如果不嫌奴婢逾越,奴婢倒是有一句话想说。”

云霞拿着茶盖的手顿了顿,说道:“你说。”

“表小姐家后院的隔壁,好像是一户工部小官的人家,奴婢前几天跟您去时,有次帮着春月收拾后面的花草,那后门开着,奴婢看见了一个身着官府的年轻人经过那后门去了隔壁。奴婢虽看不懂那人官服的品阶,却觉得那人也算是个千里挑一的人才,就留心着打听了下,春月才过来知道的也不多,只说那户人家的少爷跟表少爷是同一科的,他们家祖辈就在工部为官了,家底应是不错。”

红羽观察着云霞的脸色,说道:“如果小姐觉得可以,奴婢再找人打听打听。”

云霞一直都挺为自己的婚事上心,想了会儿,点头道:“别让人察觉出来,反正过了秋我才十六,慢慢打听,咱们不着急。”

红羽谨慎地答应了。

第二天去乐家时,云霞照样去喊了云霓,不过云霓正在闹脾气,云霞一个没注意被她扔了一杯子。

早就对这个女儿失望之极的云诏出门前听到下人们说霓小姐发脾气拿杯子扔到了霞小姐身上,便过去瞧了瞧云霞,并对她道以后去乐家不用再带云霓,免得她又在外闹事。

云霞答应了,换身衣服再去乐家时,心情比之往日轻松不少,路上看到在一家铺子边的空地上有个书生正低着头整理面前的书画摊,她忙叫停了马车。

确定了摆摊的是昨日去乐家道谢的那个书生,云霞咬着下唇想了好一会儿,才对红羽道:“咱们去看看。”

……

乐轻悠看着云霞所说的在路上买的两幅画,说道:“画得挺好的,山石的皴染虽不太自然,但是崖壁上这颗孤松,却特别好。”

云霞佩服地笑道:“没想到表妹还会赏画。”

“也没有”,乐轻悠笑了笑,“我以前对这个一窍不通,这点本事还是被三哥潜移默化影响的。”

这时春和过来说马车准备好了,乐轻悠帮云霞收起画卷,“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个表姐要不要先放在我家里?”

云霞点头道好,看了低眉顺眼的春和一眼,很不经意地道:“表妹,你一定想不到这画我是从谁那儿买的。”

听这意思还是熟人了?

没等乐轻悠问,云霞又道:“就是昨天过来跟表妹道谢那人,没想到那倒是个有骨气的,我看他书画摊清冷,便过去买了两幅。”

乐轻悠没想到这些画是那个沈宏画的,“怪不得画上的孤松有种苍凉的韵味。”

云霞笑着道:“我虽看不出表妹说的这些,却也觉他画得好。想来人常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句话是很对的,那位沈公子本就是举人功名,如今振作起来,想要重新再考一个举人,应也不是难事。日后再不走错路,定能成为有为之人。”

乐轻悠有些疑惑,云霞明显对沈宏的关心有些过了,而且这些话,很有些意有所指,但真要说指什么,又找不出来。

看到旁边春和有些苍白的脸色,乐轻悠才明白,这些话是在含沙射影地说给春和听,心里就有些不喜,淡淡道:“也只有傻子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吧。”

跟着对春和道:“八宝凉糕冰沙带的够吗?昨天阿岑哥说嫂子今天也要过去的,多带些,别到时不够吃。还有煮酸梅汤的材料也多带些,今天肯定很热,别断了大家的凉茶。”

一边吩咐着,一边向门口走去。

云霞脸上的笑容僵着,手里的帕子差点被她撕烂。

红羽提醒,“小姐,咱们也过去吧。”

云霞低声含着极大的气愤,“我帮她点点丫鬟,她也太远近不分了吧。什么样的人就该有什么样的命,婢子心大了对她这个小姐有什么好?”

红羽低头无言,云霞深吸了口气,收了收脸上的表情,才抬步跟过去。

今天主要是给各个房间挂帐幔、铺床,乐轻悠到了官邸区乐府一忙起来,就忘了早上心里的不愉快,等到下午,二三进两处院子,三十几个房间都被整理得妥妥帖帖。

正房里,乐轻悠还摆了几盆怒放的红色玫瑰,卧室间里则放上两盆金黄色的郁金香,淡淡的香味有助睡眠,退后看了看,她满意点头,只要大哥婚礼前一天挂上红绸,就妥了。

终于忙完,乐轻悠大松一口气,对今儿个帮她忙了大半天的乐岑和陈氏道:“阿岑哥,阿岑嫂,今天我请你们去外面的酒楼吃饭吧。”

陈氏笑道:“只要妹妹的荷包不会被我们一顿饭吃扁,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

乐岑说道:“哪能用你请?走吧,忙了这些日子的确该好好吃一顿,我来请,咱们还去上次你哥带我们去的那间酒楼。”

“阿岑哥,你的荷包还没上交吗?”乐轻悠故作疑惑,摆手道:“我在我们家好歹是个管账的,花钱什么的很自由的,还是我来请吧。”

陈氏跺了跺脚,对乐岑道:“今儿这一顿我还非请不可,要不可不就是个把着钱的吝啬婆娘了。”

乐岑听得好笑,忙摇头,替自家堂妹解释:“轻轻那丫头说的是实话,咱们花她的钱,吃大户去。”

陈氏本就是开玩笑的,闻言也笑起来。

229

几人洗过脸,乐轻悠与留下来的仆人交代一番,便跟在后面离开了这里。

这次春和也一起去了,乐轻悠另遣了人回家说一声,免得哥哥们下衙后找不到她着急。

云霞看起来跟众人一般都乐呵呵的,席间却是频频向乐轻悠劝酒,虽然有乐岑和陈氏在一旁挡着,乐轻悠还是喝了好几杯,等吃完饭回家时,脚底都有些打飘了。

陈氏跟春和一起扶着乐轻悠上了马车,乐岑到底是不放心,跟陈氏说:“轻轻这样不行,咱们得把她送回家去。”

陈氏说应该的,看了那边同样晕乎乎脚步不稳地被丫鬟扶上马车的云霞,皱了皱眉道:“这位云家表小姐也是,再高兴,也不能可着人灌酒。这也不是在家里,小姑娘家家的,幸亏今儿个咱们两个都在,要不然两个小姑娘在外面喝醉了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乐岑说道:“没想那么多吧,多拐个弯儿,咱们把这云家表妹也送回去。”

陈氏闻言倒没说什么,只是转身上了乐家的马车。

等晃悠悠地到家时,乐轻悠已经被春和喂了一杯蜂蜜水在马车里睡着了。

方宴今天同样顶着大哥二哥不太满意的脸色过来了,反正他们虽不准他跟轻轻在一起,却不会赶他出门,他想见轻轻,就装作看不出来他们的不满意。

吃过晚饭还不见轻轻回来,方宴正准备出去找找,就听见外面的下人说“小姐回来了”。

方宴放下手中打发时间的书出来,见到进门来的乐岑,打了声招呼,问道:“轻轻呢?”

乐岑说道:“我没看好,轻轻喝了几杯酒,你嫂子说正在车里睡着呢。”

方宴皱了皱眉,就要过去,同样出来的乐峻道:“小宴,我去吧,你招呼阿岑哥。”

方宴顿住脚步,淡淡地看了乐岑一眼,“阿岑哥客厅坐。”

乐岑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心想这位堂弟不愧是做了官的,一眼就能让人发怵啊。

这时乐峻抱着乐轻悠走进院来,春和在旁边跟着,看起来只是喝得有些多了,乐巍便回身,笑道:“阿岑哥,还有阿岑嫂,去客厅坐会儿吧。这些日子多亏你们帮忙,我没什么时间天天过去,让你们劳累了。”

“阿巍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乐岑摆摆手,“我们不去客厅坐了,时间也不早,我们得回家去。轻轻那边,今晚最好派个丫鬟看着点儿。”

乐巍点头,听乐岑这么说,也不坚持请他进去,倒是让丫鬟取了些朝廷今日发下来的小年礼给乐岑带走。

这儿有六月初一过小年的风俗,有条件的百姓人家都会在这天做些丰盛的吃食,一家人吃顿饭,到庙里拜祭拜祭老天爷。

而朝廷向来是节日不论大小都有节礼发到官员手中,明天即是六月初一,乐巍、乐峻、方宴三人一人领了一份儿礼回来。

知道这堂兄弟三个都是朝廷官员,乐岑也就没推脱这点儿东西,接过来挥挥手让乐巍回家去,牵着陈氏的手走了。

等走出乐家前面的这点浅浅的宽巷,陈氏才压不住好奇,催着乐岑走到一家店铺灯笼前的光芒里打开那包得好看的纸包。

“这火腿肉得有两三斤吧?这两样点心封上还有官家作坊的戳儿呢”,陈氏看得满脸高兴,对乐岑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官家作坊里的东西呢,明儿个用这火腿肉做卤儿,咱们吃凉面吧。”

乐岑见陈氏这样,也挺高兴的,把一封点心递到她手里,“不是没吃过官家作坊里的点心吗?尝尝。”

……

乐峻把睡得香甜的妹妹放到屋里,吩咐春卷带人进来照顾着,他就出来了,这边春和正在客厅里回话。

“云霞小姐说舅老爷管得严,在家里不怎么敢喝酒,要让小姐陪她,还说那米儿酒不醉人,小姐不好推拒,就多喝了两杯。”

方宴点点头,他本来就只是问问,没有追究什么人的意思,语气淡淡道:“下去吧。不过以后还是要注意着,该挡的替小姐挡着些。”

“奴婢知道了”,春和施礼,转身看见乐峻,又一施礼才低着头退了下去。

乐峻问道:“没事吧?”

“没事”,方宴说,“二哥,我能去看看轻轻吗?”

乐峻在左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神情严肃地看向方宴:“小宴,你还没想明白?”

这时,乐巍送完乐岑又转到房间看了看乐轻悠进来了,听见这句话,刚才还舒展的眉头皱了起来。

方宴面色不变,语气平静,“大哥二哥,你们都在,我想把话说明白,我不可能放弃轻轻的。回到京城这些日子你们与那些还未娶亲的同僚来往增多,是想给轻轻定下婚事吧。难道在你们看来,我还不如一个外人可靠?”

“是的”,乐峻说道,“至少我和大哥挑选的人,不会把轻轻带进任何闲言碎语中。”

乐巍走过来,拍了拍方宴的肩膀,“小宴,别太固执了,你坚持下去,到最后最可能被伤到的也只会是你和轻轻。”

“你就听我们的,在方府住着,或许隔段时间不见,这点错觉就消散了”,怎么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乐峻也不愿意跟方宴总是冷言冷语的。

听了这些话,方宴低声嗤笑,他看了看乐巍,又看了看乐峻,“大哥,二哥,我和轻轻都在乎你们,所以才会在这件事上暂时顺从你们的安排。但是你们说出这些话之前,可有想过我和轻轻都是怎么样的想法?”

或许是很少一下子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方宴看起来有些疲惫。

乐巍怔了怔,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确没有仔细观察过,轻轻是不是真的高兴。至于三弟,表面看着没什么,却比以往更少见到笑容了。

但是……

“现在你们或许会不高兴,但也只是不高兴一段时间”,乐巍说道,“真任由你们这样下去,以后的难处只会比现在更多。”

方宴问道:“就因为我曾经在乐家长大?”

乐峻点头,“你是轻轻的三哥,别给有心人留下攻讦你们的把柄。”

方宴抬手揉了揉脸,说道:“我只是她的义兄,二哥何必要抓住这一点不放?”

“不是我要抓住这点不放,而是只要你和轻轻有什么,外面那些心思不正之人就会抓住这点不放”,乐峻说道,“况且你还有另一重身份,京里想把女儿嫁给你的人不少,若是你选择了轻轻,那些人自觉利益被触动的人会向你这个大长公主的外孙开火吗?不会,他们只会把矛头对准轻轻。”

乐峻话落,客厅里好一会儿寂静。

帮上,方宴垂着眼眸,低声问道:“大哥二哥是绝对不会让我和轻轻在一起了?”

乐峻道:“是的。”

乐巍说道:“等你们大嫂进门,我就会让她给你们把婚事安排起来。”

方宴没听完,起身离开了客厅。

乐巍摇了摇头,“如果知道他们会互生情意,当初就不该同意方宴留下。”

别看乐峻态度强硬,其实心里时常为这件事发愁,他看得出来,轻轻的确也对方宴有意,他在母亲跟前发过誓,要让妹妹生活无忧,没想到却要在人生大事上让她为难。

乐峻说道:“如果实在挡不住,再说吧。”

“好在轻轻听话”,乐巍说道,说完心里也不好受起来,好在轻轻听话,而让他不忍心一面都不让他们见的,也正是轻轻太听话了。

乐轻悠并不知道这些,一觉到天明,早早地就起来心情很好地去厨房,看看今天要做些什么好吃的。

今天是小年下,哥哥们不用去上值,定好早餐还没见大哥二哥起来,乐轻悠也没去叫。

倒是看竹笋汤的火候时听春月无意间说了一句,三哥昨天晚上是在这边睡的,乐轻悠忍不住想去看看他。

这些天她忙,方宴来的次数也不多,他们之间说话超过五句的次数都少。

放下汤勺,乐轻悠交代春月看着,解下围裙就出了厨房,出门便看见方宴正站在她门口斜前方发呆。

“三哥”,乐轻悠低喊了一声,朝他跑过去。

方宴抬头,看向乐轻悠时,眼中不自觉就溢满浓浓的笑意。

“起得这么早”,握住了她的手,方宴问道。

“我昨天睡得也早啊”,乐轻悠笑着,晃了晃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去后院,给你看看我种的那几盆字花。”

两人在后院看了会儿花,方宴突然道:“轻轻,如果我被贬到外省做个县令,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你得罪人了?”乐轻悠问道。

方宴忍不住笑了下,低头蹭了蹭她的额头,“你忘了想要光烨组的那位昭阳长公主?不过她没能力怎么样我,我只是觉得我们离开这里,要更好些。”

他的声音越发低沉,闭上了眼睛,高挺的鼻梁与乐轻悠的完全贴在了一起,嘴唇微微一动,便能碰触到她的。

“好吧”,乐轻悠一开口,不可避免地触到了方宴的嘴唇,她忙往后撤了撤,继续道:“等大哥成亲了,你再被贬吧。我和你一起去。”

方宴睁开眼,笑看着她,等她说完,将她揽腰抱了起来,仰头亲了下她的嘴唇,低声说道:“好。”

乐轻悠却被他猛然一抱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地就扶住他的双肩,红着脸道:“快放我下来。”

方宴这才注意到她的尴尬,红晕一下子从耳后蔓延上来,刚才没注意到不觉得什么,此时此刻却觉得与他胸膛紧贴的柔软让他瞬间心如擂鼓。

“我放手了”,方宴说道,实则还晕晕乎乎的,说完了掐着她腰的双手半分未松,反而更扣紧了两分。

乐轻悠:“……”

“你倒是放开我啊”。

经这一提醒,方宴才哦了声,松开手。

脚踏到地面上,乐轻悠放开拽着方宴肩膀衣服的手,说他:“以后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抱我了。”

方宴有些尴尬,抬手蹭了蹭鼻子,手指上还残留的暖香却又让他心尖一颤。

“轻轻”,他没话找话,“你其实比小时候也没重多少。”

腰又细又软,他都不敢用力。

乐轻悠瞪他一眼,错开他向前院走去。

230

有云舅舅在,之后的纳征、请期之礼都很顺利地过了,这期间走的礼,乐巍都没让乐轻悠过去。

主要是上次发生在郁家的那些事让乐巍很不放心再让轻轻去郁家。

过这些礼裘氏是全程操持着的,看出乐巍不让乐轻悠过去是担心,就笑道:“这些走六礼的事情有我们这些大人在就行,轻轻就在家看顾着吧。”

裘氏如此用心,乐巍、乐峻都很感激她,就连方宴偶尔被裘氏问到一句什么也会点头给个回应之类的。

于是大家都忙碌起来时,乐轻悠倒是清闲下来,每日看看菜单、礼单,过去官邸区乐府检查一下还缺什么,小半个月就这么过了。

因为知道很快就能和方宴一起离开,她这些天的心情都十分轻松,有空了还邀请叶裁裳出来喝过两次茶,却没有邀请郁娴儿,从大哥那边定下婚期后,郁娴儿就几乎不出门了,可能是担心会再遭什么人算计吧。

知道这点,乐轻悠便没给郁娴儿下过帖子,倒是派人送了她两次养颜膏、胭脂。

……

亲迎前一天,乐巍兄弟三个都向朝廷请了两天的休假。

大周朝在休假这块儿还是很人性化的,官员们有大事要处理,都可以按照相关制度请假,只是休假时间若是太长,自己的地位会不会被别人替代就没人关心了。

上午,乐轻悠又把新郎礼服拿出来给大哥试了试,确定什么问题,便让人妥善地收了起来。

下午郁家那边会派人送一些东西到官邸区乐府安置,一些郁娴儿要带来的仆人也会提前过来,乐轻悠打算跟哥哥们一起去看看。

只是吃过中午饭又休息了会儿,还没出门呢,就有哥哥们那些这日下午不用上值的同僚上门来了。

乐轻悠让哥哥们招呼同僚,她则准备一个人去官邸区乐府,方宴有意跟她一起过去,只是还没刚迈出一步,那边乐巍就唤道:“小宴,你过来一下。”

方宴叮嘱了乐轻悠一句,“若有你处理不了的事,让人过来叫我们。”

乐轻悠对他笑笑,“放下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两人是站在门口的花圃边说话的,这时一直站在客厅门口的冷旭跨过门槛,笑着跟乐轻悠打了声招呼,说道:“我们来得不巧了,倒让乐姑娘一人出去。”

乐轻悠对这个人还有些印象,微微施了一礼,笑道:“没什么的,只是我有些失礼。”

“快去吧”,方宴说着,推了推乐轻悠的肩膀。

碍于方宴现在是自己心仪姑娘的哥哥,以前方宴身为光烨世子时就跟他有些不对付的冷旭还是客气地向他笑了笑。

看着轻轻走出大门,方宴这才语气冷冷地说道:“冷旭,别把你那些心思动到她身上。”

冷旭有些保持不出客气的微笑了,不过还是很客气:“方兄应该对我有些误会吧,以前咱那一帮人,哪个不是会玩的,现在谁还会做那些不着调的事。”

方宴看了冷旭一眼,目光淡淡地向客厅走去。

虽然只跟乐姑娘见过一面,冷旭却是第一次升出了娶妻生子安下家庭的想法,因此这时就被方宴不冷不淡的一眼看得有些发虚。

他的劣迹是从小一直保持到大的,遇见乐姑娘那天还是要去找妓女消遣的,所以他只是跟母亲透露过这个想法,在外面半点不敢露出那点心思。

而跟母亲说,也是为了让母亲找媒人帮他向乐家求亲。

只是母亲似乎不大愿意,说乐姑娘出身低幼年丧母之类的,冷旭知道母亲虽表面好说话但其实是个很固执的人,他也就不好再三地提及此事,想着找机会让母亲见见乐姑娘,母亲应该就不会那么反对了。

但他家前些日子设宴时,他特地交代下人给乐家送了四张请帖,却也没见乐姑娘过去。

今天好容易找到正当的机会跟一众同僚过来,没想到跟她多说几次的机会都没有。

冷旭有些低落,在乐峻出来请他去客厅坐时迈步走了进去。

……

马车行走在她这段时间经常来回的平坦大路上时,突然停住了,坐在车厢内的春卷、春和都掀开车帘,探头问道:“夜与,怎么了?”

夜与看了看挥手拦在马车前穿着一身补丁衣服、头发打结的道士,有些不太确定地回道:“好像是,清一道长回来了。”

“清一大伯?”乐轻悠闻言,立即掀开车窗帘,探头看到那个比之第一次见面时更邋遢了几分的道人时,眼眶微微发热,“您怎么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

清一哈哈一笑,夜与跳下车来,请清一上去。

“我就坐在这一边儿吧”,清一坐在马车另一边,示意夜与上车,才转头看了看来到车帘边的小丫头,笑道:“两年不见,轻轻可还好?”

夜与重新驱动马车。

乐轻悠点点头,“我好着呢。只是清一大伯,您这样看起来不太好啊。”

清一摸了摸头上打结的发条,不在乎道:“我大江南北的来回跑,实在顾不上收拾”,说着又看了乐轻悠一眼,目光中带着惊讶,暗想:这才两年小丫头就红鸾行动了?嘴上却哈哈笑道:“轻轻没说假话,的确很好,瞧瞧这满身的福光越发浓郁了。”

清一大伯以前就总爱说她身带福光,乐轻悠此时已经听得很习惯了,根本没放在心上,问道:“清一大伯,用不用先给你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别看我邋遢,没饿着过自己”,清一摆手,“我看你家有喜事临门,你这是有事要忙吧,别耽误你的事。”

乐轻悠笑道:“清一大伯观人气运的眼光越来越准确了,您能算出来我家具体什么时候办喜事吗?”

清一掐了掐手指,说道:“鸾凤和鸣,就在这几天,可准?”

即便见证过好几次了,乐轻悠还是觉得神奇,“大哥明天成亲,清一大伯,这些你是怎么算出来的啊?”

“观气,推运,你只要把我给你的那几本书看了,就知道这些都是很浅显的玄理”,清一又看了一眼,暗自又疑惑,小丫头明明是红鸾星动了,怎么他却看不出那另一方的运势?

乐轻悠想到以前清一大伯给大哥二哥都算过姻缘,便道:“我家有未来嫂子的庚帖,等回去了,您再给大哥他们算一算吧”

“你啊,小小年纪,倒是比别人家当娘的还操心”,清一说着摇头,“你大哥性格沉稳,重家庭,只要女方不是斤斤计较的,跟你大哥成亲了,都能是平安和乐的姻缘。”

乐轻悠:“……我这不是想更确定一些吗?”末了又有些疑问,“清一大伯,您把未来的事皆可算定,难道人的一生都是早被安排好的吗?”

清一摇了摇头,“我算的也只是个大致趋势,但现实中每一个细小的变化都能引起更多的变化,所以人生也不算是早安排好的。不是有句话叫做人定胜天吗?”

“小丫头遇到什么难事了?”清一回头看了乐轻悠一眼,“不过看你这运势倒不像。”

什么乱线头的事,在小丫头这儿最终都能被好好儿地捋顺了。

乐轻悠最近也只有一点小苦恼,当下笑道:“我只是因为别人的事,有所感罢了。”

他们聊了有一段时间,春卷就端出一杯凉茶,递给清一:“道长,喝杯凉茶。”

清一接过凉茶,笑着道:“这是春卷吧,不错不错。”

春卷笑了笑,“奴婢这是全靠小姐的提携了。”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夜与赶着马车进了官邸区乐府的大门,直到第二进院子门口,才停下马车。

乐轻悠下来,对四下打量的清一道:“清一大伯,我们买的这个宅子听说不太宁静,修整之前我大哥找了道士和尚来看过,不过眼下您回来了,还是让您看看我才放心。”

“我看看去”,清一点着头,率先迈入通向二进院的月洞门,乐轻悠忙跟过去,对于频频过来见礼的下人一律摆摆手,让他们各忙各的去。

清一边走边看,肯定道:“阿巍找的那些个道士还行,这房屋、景色布局都是宜佳风水。还有你放了这么多馨香的花朵,更容易让人有个好心情,住在这里的人一般不会有什么口角,嗯,好,不错,这处宅院没什么不安宁的。”

“知意,你这两天怎么回事?摔了铜镜你也不怕给小姐带来什么不吉利?”

乐轻悠正要点头,就听到月洞门外传来这么一道尖锐的、不耐烦的呵斥,不由好笑地看向旁边的清一大伯:大伯,您的推算能力其实是下降了吧。

清一咳了咳,“小事不要在意,这么大一个宅子,住进来的人多了,有口角很正常嘛。只要男女主人进来一压,就不会有什么无谓的口角。”

乐轻悠一笑,走到月洞门边,看向一个个抬着红木箱柜的服色相同的正往这边走来的丫鬟,“怎么回事?”

231

走在最前面什么也没拿的大丫鬟知棋忙过来行礼,“见过乐小姐,刚才知意心神恍惚的,摔到了小姐的铜镜,奴婢一时情急……”

“一时情急也不要在我大哥成亲前一天起口角”,乐轻悠打断知棋的话,看了眼那个正捧着一个缀着红花铜镜的丫鬟,说道:“你们也注意些。”

知意垂头施礼,低声说:“奴婢知道了。”

知棋又暗暗瞪她一眼,随即向乐轻悠施礼:“乐小姐,我们便进去安排我家小姐的东西了。”

乐轻悠颔首让她们进去,等这些丫鬟最后一个也远远走开了,才看向清一,“清一大伯,这边也有厨房,我先带您去吃点东西。”

清一的目光也才从那几个丫鬟身上收回,笑着说好,“好些年没吃过丫头做的东西了,待会儿给我凉调些蔬果。”

两人说笑着向第三进宅院走去,那儿有府上的大厨房,小厨房还没开,这些日子在这边忙碌的下人都是在大厨房吃的。

以后这个大厨房也将供应整个宅子的吃食,不过若是郁娴儿嫌大厨房乱,也可以把第二进院子里的小厨房开了。

这边的主房卧室,知棋往外瞅了一眼,见乐轻悠和那个邋遢道人以及她的二个丫鬟都不在了,才转头向知意嗤笑一声:“知意,咱们共事好几年,我劝你有些自知之明,别因为那点小心思,消耗掉跟小姐的主仆情分。”

“我有什么小心思?”知意也感觉到了,这些日子,小姐明显地不像之前那样信任她,虽然小姐本来就不信任她,但现在的不信任更加明显,连一起到小姐身边伺候的知心几人都开始摆在明面上的欺负她。

“装什么糊涂”,知棋白了她一眼,招手让一个小丫鬟过来,“把卧室里这几盆花摆到外间去,香味不好又容易招蜂蝶。你啊,别觉得夫人选你是看着你脸好胸大屁股翘,就一心里想着小姐出嫁以后能伺候姑爷,小姐出嫁你还露一张难看脸。怎么着,觉得当初让你试试姑爷的人品,姑爷就该是你的了?”

一席话说得知意脸色煞青煞白,旁边的小丫鬟也听得很不好意思。

握紧双拳,知意说道:“我没有那么大的心思,你们别这样疑神疑鬼的,管好自己才是正经。”

安置好铜镜,转身便走向外间。

知棋哼笑一声,看了眼床上的帐子褥子,说道:“都换成新的,瞧瞧这都是什么褥子,乐小姐是乡下姑娘用得惯,咱们小姐可用不惯。”

二等丫鬟晓雾有些担心地提醒,“知棋姐姐,听说这些东西都是乐小姐亲自布置的,咱们就这么撤了,只怕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知棋脸上带了几分挑衅,她是一开始就看不惯乐轻悠的,“一个乡下姑娘而已,能懂什么?再说,咱们家小姐才是以后这间宅邸的主母。你可听说了,姑爷名下有几间铺子,账目银钱却都是乐小姐一个小姑管着的。还有乐府的管家权也都在她手上,咱们小姐嫁进来后,她要老老实实地放权还好,若紧抓着管家权不放,咱们跟她可得有一场争斗呢。”

晓雾还是担心:“之前我跟着小姐去过乐家几次,看得出姑爷很疼乐小姐,咱们把东西这么换了,她心里不高兴,跟姑爷说,不是有碍姑爷和小姐的感情吗?”

知棋拍拍手,让其余小丫鬟快点过来换,然后才带着几分不屑对晓雾道:“我可盼着她那么做呢,嫂子一进门就跟嫂子斗法,她一个丧母之女能担得起这个名声?退一步说她不在乎名声,姑爷那儿还能跟以前一样疼她?姑爷现在疼她,那是没成亲,等成了亲,有了小家,姑爷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咱们小姐和以后的小少爷、小小姐。”

“一个要依靠着咱家小姐找好婆家的小姑而已,她聪明的话就不敢挑事儿的。”

说话间,那几个小丫鬟已经把床上的褥子、床单都撤了下来,请示知棋放到哪儿去。

“跟咱们带来的那些笨重东西一起放到库房吧”,知棋不在意地说道,又指着那一挂红色洒金碎花的帐子,“这个也换下来。”

晓雾心想这些帐子、褥子看起来都很好很漂亮,知棋姐姐换一样显显威风就是了,全换了会不会挑衅得太明显了啊。

但是晓雾看看知棋微昂着头巡视房间的模样,觉得还是不要说比较好,万一这些也有小姐的示意呢,她好容易才爬到二等丫鬟的位置,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得知棋不快。

……

乐轻悠和清一大伯一起吃了些东西,然后便一进又一进地逛这座曲廊深深的王府,途中,清一指点着改了几处地方。

等再回到第二进宅院,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乐轻悠跟清一说:“第一进就大概收拾了一下,听说这是以前那个王府里客卿住的地方,大都是单门独户的小院儿,我想着可以让大哥家以后那些成家的护卫住,至于管事之类的人家,可以住在后面的宅院。”

清一边听边点头,正在这时,先他们一步过来准备茶水的春卷脸色不太好看地走来,见过礼低声道:“小姐,您去看看,您准备的那些东西,都被那些郁府的丫鬟婆子换了个七七八八。”

乐轻悠愣了愣,随即笑道:“她们布置得肯定是更合娴儿姐姐的心意,换就换吧。”

“可是也太气人了,您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春卷嘟囔。

春和正要呵斥,清一已经笑呵呵地开口道:“你这个小婢,以后这些影响轻轻丫头和她嫂子关系的话要少说,些许小事,你们都该劝着,不能再添油加醋。”

小姑子和嫂子对上,无论对错,外人都会指责小姑子,民间不是还有个什么“小姑子搅家精”的说法吗?

另一方面说,嫂子也算是个长辈,轻轻本就在出身上吃亏,不应该再做出什么有损名声的事。

春和也道:“清一道长说得对,以后的大少夫人能称得上小姐半个长辈,你刚才那么说,不是撺掇小姐去跟还未嫁进来的大少夫人对峙吗?”

春卷不服道:“因为是长辈就得让咱们小姐吃亏?那长辈怎么不谦逊一些啊,成亲前就这样,不是在给小姐下马威?”

“你还说”,春和其实也生气,但是能怎么样,跟郁家的下人讲道理去?

这根本不是道理能讲清的,以后二少夫人、三少夫人进了门,三位少爷各自有了家,小姐就更要忍下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现在这些,只怕还是开胃菜。

少爷们各自成了家,这里对小姐来说,也就不能称之为家了,最好的,就是小姐能定下一门好亲事,拥有自己的家。

乐轻悠见两个丫鬟面上都带着些愁容,自然能猜出来她们担心的是什么,不由好笑道:“多大点事,也值当说,既然郁家那边都安排得妥当,我们便回去吧。”

要说乐轻悠一点儿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转念一想,也就不介意了,以后这儿就是大哥和娴儿姐姐的家,娴儿姐姐是女主人,自然是她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的。

自己一开始也是不知道京城这边婚嫁的风俗,若是知道出嫁女可以提前一天到夫家安置一些她的不适合放在嫁妆里带的东西,她也不会把处处都填充好。只将屋子收拾干净,等郁家来人整理不就好了?

再说,她本来也没准备以后和大哥一家或者二哥一家一起住,这样的小事,付之一笑便罢。

清一见小丫头神色半点不勉强,十分欣慰,但也有些心疼,便笑着宽慰道:“你大伯我见了一辈子的人和事,发现这其中有一个通用道理。那就是,为人太过斤斤计较,这人的福气、运势也都会变得斤斤计较起来。所以为人豁达,福气才会大。”

乐轻悠好笑,“清一大伯,您不用这么安慰我,我真的不介意。”

“那怪不得咱们轻轻的福运这么旺盛呢”,清一哈哈笑着说道。

夜与走去前面驾马车,刚才一直在场的他实在有些忍不住为小姐不平,一面又想女人怎那么多事儿,小姐布置那间给大少爷用的新房时都问过了大少爷和郁小姐的喜好,这时郁家那边的人又全部撤去,就是为了争个地位的高下?

当初他拒绝了成为乐家官府登记侍卫,是打算秋天跟山庄刘管事一起出海,去看看曾经派人来寻过他的母亲,现在他却有些不放心就这么走了。

夜与满怀心思地赶着马车过来,乐轻悠让清一大伯也去马车上坐着,请他先上去,看了看夜与深思的脸色,她忍不住在心里笑了笑,没想到一点小事,倒让大家都替她不高兴,不过却感到很温暖。

乐轻悠笑道:“夜与,回家前先去一趟菜市,买些新鲜菜蔬,咱们吃火锅。”

夜与说了声好,清一掀开车帘,满脸堆笑:“轻轻丫头,能不能把那麻辣羊肉的锅底和咸香猪骨的锅底都炒一个?”

在外这两年,最想的就是这一口。

“好啊,家里还有新做的芝麻酱、花生酱,保管您吃个够”,乐轻悠点头,随后扶着春卷的手上了车。

232

马车上路后,清一又从车里坐到了车外,担心自己身上的味道熏坏了小丫头。

买了一车的新鲜菜蔬、羊肉、猪肉、牛肉回到家时,那些中午就过来的同僚们还未散去。

见到乐家小姑娘带着一车子食材回来,一问是要做火锅的,正打算告辞的这些人又重新找起了新的话题。

听说火锅就是从湖州那边传来的做法,乐家人也是湖州的,那做的火锅肯定正宗,他们还是吃过乐兄家的晚饭再走吧。

这就需要准备七八个锅底,乐轻悠便让带来的春字丫鬟中厨艺不错的都过来帮忙。

人手充足,火锅准备起来也快,不过半个时辰,一锅锅浓香的火锅就被送到客厅的桌子上。

夏天吃火锅,最费的就是冰盆,一顿火锅下来,耗费了差不多二十多盆冰,就这样,还是把众人热得满头大汗。

但告辞时,这些人一个个地都说夏天吃火锅倒别有一番畅快滋味,也有两个人语气不太对,说什么都说乐家是寒门看这一下子能拿出来二十多盆冰的手笔,却比有些豪门还豪气。

很快就有人嗤笑一声,语带嘲讽地反驳:“好好招待你一顿晚饭还错了?咱们谁家一个夏秋不得消耗几百盆冰,值当拿二十盆冰说事?”

“陈兄说得好”,吃到乐姑娘亲手做的火锅,冷旭心情很好,当下就高赞一声,说道:“我去过湖州时家在京城开的火锅楼,但今日才发现,若论火锅真味,还属乐兄家做的最好。”

其他人都应和起来,有好几个都看出来冷旭一直在乐家赖到这时候是冲着乐家的姑娘,为了讨好他,同时也为了在郁家那边落个好,便说起明日大家给送个什么样的新婚贺礼为好。

一开始说酸话那两个人没意思了一会儿,也加入了谈话,比不过几个乡下考上来的穷小子也只能在心里气气了。

毕竟,形势比人强。

翌日,乐轻悠寅正便起,那边乐巍、乐峻,以及昨晚同样在这儿住下的方宴都已经起来好一会儿,乐轻悠收拾好出来时,他们三个已经把下人们今天各自要负责那一块儿的都安排好了。

乐巍还没换上礼服,见乐轻悠出来,问她:“怎么不多睡会儿?”

“昨天晚上睡得早,就醒了”,乐轻悠是半点没听见下人们来往的杂音,便知道哥哥们是特地交代了,想让她多睡会儿,“咱们什么时候去官邸区那边?”

乐峻说道:“要用的东西前几天都已经让下人拉过去了,我们并不用着急,辰时前过去就行。”

因为要把郁娴儿迎娶到那边,招待客人便也在那边。

这时汀蕙过来说舅老爷一家来了,兄妹四人到门口迎接,见了面,相互说了说各方事宜准备得如何,便一齐到客厅吃早饭。

早饭还没吃完,乐岑夫妻、他岳父岳母,赵庆喜,以及还在候缺的乐崇都前后脚地过来了。

本来就很热闹的客厅再加上这几个人更加显得热闹,乐轻悠让春月再添几副碗筷来,看着家里这些亲戚,心里倒是觉得轻松许多。

有这么多人在,今天就不用她操心着招待客人什么的。

吃过早饭,众人便乘马车向官邸区而去,家里的仆人也带走了一大半,只留下一小半看家。

清一没跟着去,京城里不认识他的达官显贵很少,他这次回来也没有再在众人前露脸的想法,只是为了看看小丫头一家现在过得怎么样。

因此即便乐轻悠他们兄妹再三劝说,清一也坚持留在桐花街这边。

……

乐轻悠和云老夫人、裘氏、卢氏、云霞、云霓同乘一辆大马车,云老夫人一直乐呵呵的,坐上车后就拉着乐轻悠的手念叨:“你大哥这一成家,我就放心了,以后你们三个的大事,也有长嫂操持,与京里各家来往起来,这家便成个样子了。”

乐轻悠点头,话说她虽然觉得自己把家里管得不错,但是到参加各府宴请、哥哥们的同僚家有红白事时,就有些应付不来了。

裘氏卢氏也都暗自争着劲儿好一番夸了夸郁娴儿的气度人品。

云老夫人听得直点头,等她们说得没词儿了,才拍了拍乐轻悠的手背,嘱咐道:“郁家小姐是个好的,只是人家好,咱们也得先把事情做到了,等你大嫂回门后,家里那些账目你都跟她交割一下。”

“外祖母不用说,我知道这些”,乐轻悠笑道。

云老夫人多说一句也是担心小外甥女当家做主习惯了,把管家权交出去心里会不舒服,毕竟那些铺面,这些年都是她在打理的。

“当然了,轻轻也可以先选几家嫁妆铺子出来,依旧自个儿掌管着,以后也不会生疏了”,云老夫人虽看不出小外甥女说这话有什么勉强的,还是笑着安抚,“等你定了亲事,外婆还得再给你送几间嫁妆铺子。”

一直静静听着的云霞、云霓这时都抬起了头,云霞顾忌着今天是大表哥的喜日子,没问什么,云霓就没那层顾忌了,当即问道:“祖母,霓儿也想先管几间嫁妆铺子试试手。”

祖父祖母在很多繁华州府都有铺面,可不能全让一个外人占了便宜。

云老夫人看了云霓一眼,今天她高兴,不想说不高兴的事,就道:“好,等你定了亲事,便也拿几间给你。”

没听到说自己,云霞面上也没露出什么。

外面,云老爷子问乐巍:“你们小舅确定不过来了?”

“嗯”,乐巍点头,“小舅公事繁重,小舅母又不方便,昨天已经由管家把礼送了过来。”

“好好招待来人”,一旁云诏说道,“反正京城到扬州顺风顺水的话才只一日路程,等日后有什么节假,你带着郁氏过去拜见一下更好些。”

乐巍答应下来。

一行人到乐府下车,刚坐下来没一会儿,就有送礼的上门来了,而郁府那边,此时已是门庭若。

乐巍他们三个才在京城认识的人大多是这一科的同僚,比之郁迁十多年积累的亲朋故旧就有些不够看了。

当然了,也有一部分人是冲着赵安国、方宴的面子过来送的礼,若非如此,来乐府这边送礼的人只会是些新晋的六七品小官。

迎亲是在后半下午,但吃过中午饭,乐轻悠就让春和、春卷一起去前面叫了三个哥哥回来,让他们各自去午休。

早晨起那么早,不午休一下,迎亲时没精神可不行。

乐巍三人自然听他们家轻轻的,跟外祖母、舅母打了声招呼就各自回房去了。

因为客人都被安排在第二进宅院,第三进这边很是安静,又有乐轻悠收拾出来的足够的客房,每个人找个歪会儿的屋子还是很方便的。

云老夫人看着这井井有条的样子,不由对乐轻悠道:“轻轻丫头啊,你做的不错。”

乐轻悠笑了笑,将这个夸赞接受下来,“外祖母,两位舅母,你们也都睡会儿去吧,大哥要到申时左右才去迎亲,你们还能在这儿干等着不成。”

云老夫人总怕哪里出了差错,过一会儿还想去前院瞧瞧,就摆手说不用:“我年纪大了,觉少,倒是你,还有霞儿、霓儿,你们也都赶紧去睡吧。”

到了,乐轻悠也没去睡,她让人带云霞、云霓去右厢一带的客房,自个儿则带人去前面找汀蕙,她要再检查一遍大哥的礼服。

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放心汀蕙,因此对云老夫人的询问,她只说是去前面看看给客人们准备的冷饮够不够。

二进院这边同样静悄悄的,有些人送过贺礼便走了,说是下午再来观礼,留下来的那些也都被安排在或客厅、或花厅、或客房休息。

乐轻悠一路走来,除了自家的下人,并没有碰见什么外人,走进挂着红绸的主卧前,倒是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是准备去厨房看看的赵庆喜。

乐轻悠回头,笑道:“庆喜表哥,今天辛苦你了。”

“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赵庆喜穿着一身石头蓝的长衫,或许是长期写书讲书,看起来就带着浓浓的书生气,他看看乐轻悠,问道:“这么长的天,你不睡会儿午觉,跑到前面来做什么?”

“再过来看看我大哥的礼服”,乐轻悠侧身,“表哥,屋里凉快,咱们进屋里说话吧。”

赵庆喜哈哈一笑,“瞧我,拉着你在大太阳底下说话岂不是傻,走,进屋里去,我忙了一上午,还没来得及看看阿巍的新房呢。”

一迈步进屋,便有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这屋里有四五个丫鬟守着,随之过来见礼。

赵庆喜没理会,四下打量了下这外间的摆设,对乐轻悠道:“听阿岑说这都是你布置的?”

乐轻悠说道:“也有大哥他们的意见。”

“很不错”,赵庆喜点头,说乐轻悠,“在我跟前你还谦虚什么,咱们家轻轻的眼光怎么样我们还不清楚?走,去里面瞧瞧。”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丫鬟上前,规规整整地施了一礼,说道:“乐小姐,这毕竟是我家小姐的新房,您带着一个大男人过来是什么意思?”

乐轻悠看她一眼,这个昨晚上就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住下的丫鬟叫知棋,之前在郁娴儿身边也见过几次,都是低眉顺眼的样子,却没想到是个性子尖锐的,早早地就想替主子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

心里当然很生气,但乐轻悠不想在大哥成亲这天闹什么不愉快,就避而不谈:“我来检查一下大哥的礼服。”

赵庆喜气得脸色发红,却见小表妹都忍了,便也只好忍下这口气,笑嘻嘻道:“你这丫鬟姐姐的规矩也太重了,在我们乡下,成亲前这洞房都是可以给大家参观的。”

本意是缓和气氛,没想到一句话让知棋更加恼火,“什么乡下的破风俗也能拿到我们家跟前说吗?”

乐轻悠的脸色冷了冷,说道:“想摆你一品大员府上丫鬟的谱儿换一天,别在今天搅事儿。”

知棋还想说什么,胳膊被身旁的知琴拉了拉,这才不情不愿地哼一声。

“知棋是个暴脾气,我们家小姐都拿她没办法,知琴代她跟乐小姐道声对不起”,知琴上前一步,笑意盈盈地施礼。

见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乐轻悠觉得很心累,即便娴儿姐姐是个好相处的人,即便她已经决定跟方宴一起走,这时候她还是很庆幸自己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大哥大嫂住在一起。

赵庆喜咬了咬牙,才没把那一句“你家的狗管不住也别朝别人吠说出来”。

乐轻悠没理会知琴,看向后面的汀蕙,“大哥的礼服拿过来。”

汀蕙看了知琴一眼,垂头回道:“上午奴婢一拿过来,就交给了这两位姐姐。”

“乐小姐放心,我们已经检查过好几遍了”,知琴笑着说道。

“拿过来”,乐轻悠神情平平,“出了什么差错,你也担待不起。”

知琴被这淡淡的话一噎,只好施了一礼,转身去里间取礼服。

知棋施礼,“恕奴婢多事,乐小姐这么着,是不相信我们几个。”

乐轻悠转身在一旁坐下,半点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知棋尴尬地握了握手,暗想如果小姐不是下嫁给姑爷你一个乡下女凭什么给我使脸子,面上也同样不客气道:“好教乐小姐明白,姑爷若是丢脸,我们家小姐也丢脸,姑爷的东西我们自会跟看护小姐的东西一般看护。”

乐轻悠还是不说话,等知琴把礼服端过来,示意她放到手边的桌子上,才开始仔细检查,片刻后,她捏着一颗腰带扣晃了晃,说道:“拿针线过来。”

春和马上从袖口掏出针线包递上去。

赵庆喜惊讶,一转脚步走过来,坐在乐轻悠右手边的椅子上,抽了抽那颗带扣,问道:“看着缝得挺好,怎么一碰就松了?”

“我也不清楚,昨天检查时还没问题”,乐轻悠用针挑掉那个只用单线虚虚缝了一下的线头,淡淡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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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长里短我还能写几章*^_^*

233

知棋、知琴面上难堪,半垂着头的汀蕙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将带扣下部重新固定好,乐轻悠又仔细地检查过其他地方,没发现什么不妥的,才叠整齐重新放回托盘上,将红玉腰带、冠帽一一放在礼服上,她才站起身,对赵庆喜道:“庆喜表哥,走吧。”

赵庆喜嗯了声,迈步出去前,却用目光将这五个丫鬟打量一遍。

一等赵庆喜夸出门槛,知棋就疾步过去,拿起托盘上的礼服看了看,转身对知琴道:“这礼服拿过来我就没碰过,你也没碰过,就那么好好儿地放着,怎么会有带扣松了?”

知琴摇摇头,看了旁边默不作声的汀蕙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多说。

知棋还是气哼哼地嘟囔了一句,“别是我们换的摆设太多,心里不舒服,故意找我们的茬吧。”

外面,赵庆喜大力摇着手里的折扇,一面是给小表妹扇风,另一面是心里着实不得劲,这郁家门第高是高,但这些丫鬟一个个太刺儿了。

他得提醒阿巍一声,以后若不给这些丫鬟个下马威,轻轻在这家里早晚得被她们挤兑成个外人。

心里想着这个问题,说的却是另一个,“轻轻,阿巍那礼服都谁能接触到?怎么还单单弄坏了一个带扣儿?”

乐轻悠从刚才就在想这个问题,“我大哥习惯在左手边第二个带扣上坠玉佩,带扣下面松了,穿上喜服没走几步就摔碎玉佩,这个寓意不是很不好吗?”

赵庆喜也不是个脑子笨的,虽是个大男人不熟悉后宅这一套勾心斗角,还是一下子听出了端倪,压低声音道:“你说,这是咱们家里的,更确切的说,阿巍身边的丫鬟做的。”

乐轻悠笑了笑,“或许就是昨天我检查得不够仔细。”

赵庆喜给她一个了然的表情,表示不会说出去。

说话间已经来到通向第三进院儿的六角门,乐轻悠让赵庆喜跟她一起去后面歇歇,赵庆喜摆手:“还得去厨房看看,你回去吧,这边有我和你那两个堂哥呢。”

说着就摆手打着扇子走了。

乐轻悠笑着摇了摇头,忽听春和提醒道:“小姐,三少爷过来了。”

乐轻悠抬头看去,见方宴已新换了一身衣服,正带着一股冰凉气息朝她走来,不由加快脚步迎着他走去。

看到这个以后将会陪她一辈子的人,刚才那些生气、心累等负面情绪一下子都消失了个干净,走到跟前,乐轻悠心情愉悦地抓住方宴的手,将自己几乎小了他一半的手塞在他手心里。

方宴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又做贼似的赶紧松开,低声道:“被别人看见不好。”

乐轻悠喷笑,看着他警惕的样子很想再靠到他怀里将他调戏一番,但是想到后面的春和、春卷,到底是忍住了,问他:“你睡了没?”

“嗯,睡了”,方宴点头,转身和她并肩往回走,“我想你肯定不会睡的,眯了一会儿就想过来看看。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没有,早几天便再三地交代,下人们都做得井井有条的,”乐轻悠说着就去看方宴的脸色,“你半下午要和大哥一起去迎亲的,别到时候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方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保证顺利完成任务。”

申初,乐巍穿着大红喜服,腰间只挂一枚羊脂白玉,却风雅玉立之态尽显,身后跟着各具俊美特色的乐峻和方宴,一出来大门,就引得已围在府外看热闹的人们一阵阵惊叹。

乐巍、乐峻、方宴跨上垫着红色喜垫带着红色花球的大马,小厮就点燃了一挂鞭炮,奏乐声响起,迎亲队伍便缓缓出发。

看着一身喜服的乐巍骑马走过,人群后面,一个还在马车上坐着的中年美妇冷冷哼了一声,掀着车窗帘,对外面一个正骑在马上往那迎亲队伍看去的男人道:“怎么,看到那个贱人生的儿子这么优秀,真得想认了?”

那男人回过头,无奈地看着这中年美妇,“来是你让我来的,怎么到跟前儿又怀疑我?当初我娶她是为了谁你还不清楚?后来她容不下你,我不还是听你的把她给赶出去了。”

因为四周都乱糟糟的,男人距离马车也不远,便用的是正常说话的音量,并不担心会有什么人在这时候会听旁边人的说话。

这对男女就是曹家夫妻,曹一文和甄氏,听见丈夫这番表白,甄氏却还是不满意,“你提起那贱人,从来都不肯用半点贬低之语,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像你说的半点都不喜欢那贱人。”

“好好好,那个贱人”,曹一文往马车边靠了靠,低声道,“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爱吃醋,我心里对你怎样,你还不清楚。你若是不放心,咱们就不去认那孩子了。”

甄氏的脸色本来好看几分,听到曹一文最后一句话又沉下来,“那孩子,那孩子,果真惦记着那个贱人生的种。可是你别忘了,那个贱种是不是你的还不一定呢。”

曹一文脸上讨好的神色淡下去,调转马头,“你这么不放心,咱们就回去。”

“文哥”,甄氏喊了一声,看他停住,才软声道:“是我无理取闹,快进去吧。”

如果丈夫不是这半年因为得罪上峰而一直被闲置,她稀罕大老远跑到京城来,让他认下那个贱人生下来的贱种。

甚至甄氏心里还怀疑,丈夫的被闲置,正是由于那个贱种在背后弄鬼。

早先春闱结束一门三进士的佳话传出去时,就有知道他们家和云家姻亲关系的人过来说与他们听了,听说传胪是云家家主找回来的流落在外的外甥,甄氏就知道这个孩子必是当年她没能除掉的贱种。

她虽然恨不平,却也知道现在那贱种成了势,她不能再做什么,只是她也不能忍受丈夫将那贱种认回来。因此就没跟丈夫深入讨论此事,直到近来,不论是她已经被闲置小半年的丈夫,还是她频频惹事的儿子,都让她把一切怀疑放到那贱种身上。

让人仔细一打听,才知道那贱种竟然跟郁家攀上了亲事,那位坐镇江南的重臣还是赵安国还不知怎么地也是那贱种的舅舅。

这么一来,怀疑都成了肯定,半年前那贱种虽然还没参见春闱,但肯定已经在赵安国那儿坏过自家的名声。

于是,甄氏觉得,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她得抢占先机,必须让丈夫认了那个贱种,让大家都知道她丈夫是那贱种的亲爹,他以后再敢使什么鬼蜮伎俩,她就能制得他做不了这个官。

那贱种想给他那贱人娘报仇,这一辈子都没门儿。

曹一文扶着甄氏下了车,他带来的三个侍卫两个丫鬟,只留下一个侍卫看顾车马,其余四个都让跟着一起过去。

虽然清楚云家再恨他,既然他现在出现了,那么为了那孩子的名声,他们也不能不让那孩子认下自己这个父亲,但是曹一文还是担心云家人还会伤害到他和彩儿。

云诏正笑着跟前来恭贺的客人们在大门口说话,眼光无意间扫到一处,那笑登时凝滞在脸上,继而化为腾腾怒火,紧跟着又强制压下来。

这一切表情变化都只在一瞬间,一向在对待官员时很有礼的云诏这时连跟旁边那些客人们说一声都没有,就大步走过去。

在曹家夫妻三步外站住,云诏双目含冰,一张脸也冷沉沉的,“你们还敢来!”

曹一文说道:“大舅哥这话说得就太见外了,我儿子今天成亲,我这个当爹的能不过来看看?”

云诏已然双拳紧握,如果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告诉他今天是外甥的大喜日子,他会一拳头打断曹一文这个畜生说出来的这些恶心话语。

“你的儿子?我看你莫不是没睡醒还在做梦呢。”云诏咬牙说道,“还要脸还自认为你是个人,就马上滚。”

曹一文到底不是良心尽丧,当年虽然有证据证明云氏与人通奸,但他心里却清楚这其中是有问题的,他没细查就以此为借口发卖了云氏的下人然后将云氏赶了出去做得有些狠绝,现在听见云诏这么说他,脸上不禁微微作烧。

一旁甄氏却不愿意了,娇媚一笑,说道:“舅老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家的三姑娘当年没嫁给我丈夫?你这个外甥不是在你们家三姑娘曾经流浪的地方找到的?你家三姑娘当初做出丑事前没怀孕?”

“这些都是可查到的事实”,甄氏见云诏被她几句话说得胸口急促起伏,显见气得不轻,却更加得意继续道:“这三点舅老爷哪个都不能反驳吧?但是今天我家老爷过来给儿子主持婚礼,您却不让认,难不成是要告诉大家,你这个如今正在翰林院任官的外甥是奸生子?”

“毒妇,毒妇”,云诏深深喘气,目眦欲裂地看向曹一文,“你们这对儿肮脏胚子,做了亏心事还能说出这种没廉耻的话,不怕下地狱吗?”

甄氏拿着帕子捂住嘴,往后退了一步,“舅老爷,还是让我们进去吧,奸生子的名声就是对一个下九流的人来说都是很难听的啊。”

云诏气怒,好似有一簇熊熊怒火在胸口燃烧,然而任何可以浇熄或是减弱这怒火的事他都不能做,竟生生憋得一口腥甜涌到嗓子眼儿。

234

将这口腥甜咽回去,云诏硬挤出一丝笑容,抬手道:“请进吧。”

甄氏露出笑容,捏着帕子行了一个礼,曹一文只是拱了拱拳,两人便越过云诏,朝门口而去。

“老爷”,管家赶紧扶住脚步略微不稳的云诏,他刚才就跑过来以防有人过来听到老爷跟那对豺狼夫妻谈话内容,他是把那些话听得清清楚楚地,这时也是满脸怒容,“就这么让他们登堂入室了?表少爷只怕不会同意。”

云诏含糊的声音在齿缝间响起,“这仇都耽搁了这么多年不能报,再容忍他们一天又如何?明天,我就买凶直接杀了他们了事。”

以前也是顾忌着自家,云诏想通过给一些重官送礼拉关系然后不着痕迹给曹一文上眼药的方式,一点点整垮曹家,阿巍入仕之后,担心给人抓住把柄,他做得更加隐晦。

不过即便现在做得隐晦,那效果也比之前几年要好,还不是阿巍入仕,又与郁家结了亲,他说的话,那些重官能听进去了?

可是这对儿豺狼竟然敢在今日闯过来,还用阿巍的名声做威胁,那他就不能再顾忌这这那那了。

云诏抬手抹了一把脸,露出笑容,同时对管家道:“你去家里,让裘氏和卢氏看好那毒妇,再告诉丫鬟们,别让老夫人到前面来。”

管家应声是就往家里跑。

云诏继续招呼客人,只是还没一会儿就见父亲满脸怒火地走来,他忙道歉一声,回身把父亲拉到一旁好声解释。

好半晌,云老爷子才无力地摆摆手,“罢了罢了,幸好当初阿巍怎么询问他母亲的事,我都没让你们详细说,要不然今天定要闹起来的。你考虑的是对的,今天是阿巍的大喜之日,不值得为那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

一条红绸牵系两端,当乐巍带着郁娴儿在众人的欢闹声中走进府门时,本来挂着些许温和笑意的面上顿时冷如冰霜。

他顿住步子,问一旁的云诏,“舅舅,那坐在高堂之位的,是什么人?”

拜天地的场所设在客厅外的一片空地上,而在那供着天地的神位下,左边正坐着一个身着松花绸的中年男人,在乐巍注意到他时,微笑着点了点头。

云诏强扯出一抹笑容,道:“那是你父亲,得知你今日大婚,过来参加。”

乐巍握着红绸的手一下子攥紧,白皙的手背上一时青筋毕露。

跟在稍后方的乐轻悠脸上也难看下来,之前她一直在后院和两个舅母招待客人,刚才听到下人说喜轿进府,便跟着众人出来迎接,根本没注意到那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坐到高堂之位上的。

在她出去迎接大哥时,还看到那个男人正体贴地扶着此时正站在他一旁的女人说着什么,她还有些感慨,来到这个时空也十几年来,那对是中年夫妻是她见过的最恩爱的。

但听到云舅舅说这人竟是大哥的父亲,乐轻悠瞬间有些恶心这对中年夫妻的恩爱。

虽然云家人从不跟大哥多说他生母之事,但是当年能做出在大哥生母怀着他时就将人赶出府,还发卖了云家下人、扣留嫁妆之事,就知道这一家人有多恶心了。

方宴走在乐轻悠右手边的,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另一边的乐峻,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周围人见乐家兄妹齐齐下脸,欢闹声便渐渐停下来。

甄氏本来心有不甘地站在曹一文身后,她倒是想坐在另一边,但是云诏拼着当下撕破脸也没让她坐,看见乐家这几个孩子看向他们的目光,她不由心中发狠。

人家都不想要脸,自家还费劲维护什么?

甄氏向前迈了两步,曹一文猛然站起,在她开口之前,对乐巍道:“这是阿巍吧,你都长这么大了,没能照顾好你,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责。”

乐巍紧攥着的手松了松,恢复了刚才微带温和笑意的模样:“我自幼无父,倒不知还有在别人成亲时赶过来认亲的?”

“武恒武艺,送客”,这一句话喊出来,冷得渗人。

武恒武艺立即上前,示意曹家夫妻出去。

曹一文终是心有愧疚,便有了几分退意,甄氏却冷笑道:“你都没见过你父亲,缘何初一见面就这么咄咄逼人?是云家人跟你说了什么?”她说着扫了一眼云诏、云老爷子。

云诏恨得喉头又涌上一阵腥甜,却不得不妥协,低声对乐巍道:“什么事都过了今天再说。”

乐巍一笑,一字一句清晰道:“我宁可今日不成亲,也不会拜这个害死我母亲的人渣。”

盖头下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郁娴儿微微趔趄了下,后面跟随着的知心忙上前一步扶住,看向乐巍,唤了声:“姑爷……”

未尽之语全数在乐巍如刀的目光向她时消失在嘴边。

乐峻向旁边的武成几人示意下了,顿时又出来几个侍卫、嬷嬷,直接大步过去,两个侍卫架住曹一文,两个嬷嬷架住甄氏,强硬地就把他们往外拖。

云诏有些担心,“阿巍,快让他们住手。”

乐巍大声道:“扔出去。”

甄氏气得高声叫喊:“好个云家,你们不让小……孩子认我们,难不成……”

接下来的话都在方宴一声“堵住她的脏嘴”时消散了。

乐轻悠合上已经张开口型准备吩咐人堵了那女人嘴巴的双唇,在方宴低头看她时,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曹一文见妻子被强硬地堵住嘴,心里那点过不去都化为了心疼,叫嚷道:“放肆……”

但他接下来的话也没说出来,被武艺机灵地拿剑柄卡住了。

这时,有从郁家那边过来的人自诩长辈,对乐巍道:“阿巍,这曹提刑好歹是朝廷官员,你家下人如此对待他们夫妻,只怕不妥。”

乐巍说道:“伯父说得有理,然而作为朝廷官员的曹提刑,当年无故休弃我母,发卖我母仆人,扣押我母嫁妆,致使我母在回外祖家途中颠沛流离而死,数年来对我不管不问,今日又大摇大摆过来想让我拜他为高堂,这种种行为,可半点都不是朝廷官员甚至是一个怀有良善、羞耻心之人该做的。”

“像此等无羞耻心之徒,若不是我家下人及时堵了他们的嘴,他们接下来不知道要说什么颠倒黑白的话污蔑我母亲”,乐巍没有半分停顿地说完这些话,向那人拱拳一揖,“巍深知伯父好意,但巍不能让枉死的母亲在九泉之下也难安。”

云诏听下来,淤积在胸口的那一团炽烈怒火才渐渐被浇灭,趁那对夫妻不能说话,他决定先把话都说出来,于是长叹一口气道:“这些往事事关阿巍父母,我们也从不敢与他多说,但阿巍是我们才找到的,我们总要给孩子解释,他为什么会被交给别人抚养。当年我三妹嫁给曹一文,不久之后他就将身边服侍的贴身大丫鬟提为了贵妾,而谁也没想到,他对这贵妾宠爱至极,后来竟任由其在我妹妹怀有身孕时大行污蔑之事,更是查也不查地揪住这个错处,将我三妹孤身一人赶出曹家。”

极其平淡枯燥的话语,云诏却说得几度哽咽,“我三妹如何走得了那样的长途,经过湖州仙泉时产下阿巍便因身体虚弱而去世了。若不是机缘巧合,我恐怕到现在还找不到阿巍。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叫我们跟阿巍说他父亲的好话。”

“呜呜呜”,那边甄氏挣扎着想说话,想告诉大家云家人胡编乱造,是他们云家的女儿不干净趁老爷不在家时与下人通奸才有了孩子。

然而刚才往她嘴里塞布的陈嬷嬷将那一团汗巾塞得极为结实,甄氏挣得嘴巴发酸也说不出一个像样的字,倒是一时间把众人的视线都吸引到她这边来。

乐巍是第一听到母亲被驱赶出曹家的内情,怒、恨、无力一起袭上心头,他看了挣扎着想说什么的甄氏一会儿,奇怪地问道:“曹大人现在这位妻子,就是当年那贵妾提上来的?只是大周律不是明文规定了,贱籍出身者不能为妻吗?”

大周律的确有这样的规定,还规定了女子的嫁妆除了她本人及她所出的孩子,其他人均不能占有,还规定了七出三不去,然而这些在人们的生活中,可操控空间实在是太多了。

但那也只是可操控空间,被人逮到了,依然是一个把柄。

云诏也曾想过用这点攻击曹一文,但是曹一文既然已经提那贵妾为妻,当年的奴籍肯定是会销干净的。

“曹大人是掌管一府刑狱之事的官员,深谙大周律,只怕早已经把他这妻子的奴籍销得干干净净了”,一道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乐轻悠看去,发现是之前在小舅舅家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这时又听他向着自家说话,便点头致谢,三皇子笑了笑,继续道:“不过雁过留声人过留痕,我想曹大人之妻到底是不是贱籍出身,总能查出来的。如果乐兄不嫌周某多事,喜宴过后,周某便去刑部说一声,着他们好好地查一查曹大人。”

乐巍见过三皇子,此时三皇子释放善意,便是招揽的意思,想起小舅舅对这位三皇子的肯定之语,以及这段时间自己的观察,他点了点头:“多谢三殿下。”

这声三殿下一出,那边着急着说话辩驳的甄氏顿时软坐在地。

乐峻这才对武艺挥了挥手,“请曹大人夫妻出去吧。”

曹家夫妻被扔出门外时,门里的欢闹又继续响起,那一片和乐的场面,让人根本想不到前几分钟这里才发生过一场闹剧。

拜过天地之后,郁娴儿就被送入了洞房,因为她身边那些个不好惹的丫鬟,乐轻悠也没过去,只让家里下人端了一碗甜汤两碟小菜、花卷给送过去。

郁娴儿心里不愉快,任谁在婚礼上遇到这样的乱子都愉快不起来,正冷着脸问昨天就留在这里的知棋、知琴,“那两个人进来时你们怎么不知道拦着?”

送菜的小丫鬟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少夫人,这是小姐让人给您做的菜,您先吃点垫垫肚子。”

郁娴儿撤掉脸上冰霜,笑着说道:“替我谢谢轻悠。她怎么没过来,可是忙得很。”

小丫鬟把托盘转交了出去,施一礼道:“今天来的客人很多,小姐可能没空来跟少夫人说话了。”

郁娴儿笑笑,也不介意,让知意给小丫鬟打赏,一边拿起筷子夹菜。

小丫鬟一退下去,知棋马上就道:“小姐,奴婢根本不认识那什么曹家人,但是乐小姐总不能不认识,她一直在招待客人,却不提前处理好曹家人,奴婢看她就是故意想给小姐您难堪。”

郁娴儿将筷子往碗上一放,皱着眉道:“好好儿的,她给我什么难堪?”

知棋哼了声,不服气道:“小姐嫁进来,以后这乐家可就不是她说了算了,她心里能舒服吗?”

在内室收拾喜被的奶娘听见说到这儿,立即转身出来,呵斥知棋,“你个死丫头,小姐才进乐家门,你就调三窝四的,是想小姐因为这些事跟姑爷生分起来?”

知棋立即白了脸色,跪得更加规矩,“奴婢不敢,奴婢是为了小姐好,如果不在一开始就镇压住家里这位小姑子,以后就更不可能了。”

一屋子都是郁家的丫鬟,知棋说起话来没半点儿顾忌。

郁娴儿又拿起来筷子,却是好一会儿才对跪在脚边的知棋道:“我知道你很忠心,但这些事以后不要再做了。”

知棋趴下来咚咚在地板上碰了几下,感激道:“多谢小姐不罚之恩。”

虽然因为那些往事心情不怎么好,乐巍却也没喝多少酒,戌时就叫来一个丫鬟,吩咐她过去让小姐早点睡,客人这边有他们,一直到亥时把客人都送走了,他才回房。

郁娴儿已经换了一身丝滑的大红色里衣,这时还靠在床头翻着书等乐巍。

听到外面有小丫鬟在喊姑爷回来了,郁娴儿忙放下书,看看衣服又摸了摸头发,才笑着向外间走去。

乐巍正在解外袍,看到郁娴儿出来,对她点点头,神情中既看不出特别的不高兴也看不出什么高兴。

郁娴儿上前,让旁边等着接袍子的知棋去泡些果茶,亲手接过了乐巍脱下的外袍,对他道:“浴水已经给你放好了,你先去泡一泡,解解乏。”

乐巍点头,道:“辛苦你了。”

郁娴儿低头,娇羞笑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姑爷,先喝杯茶吧”,知棋端着茶过来,突兀的声音打破了郁娴儿的娇羞。

知棋却是直直爽爽的样子,将茶往乐巍面前一送,“这些果茶都是小姐让我们跟乐小姐问过您的喜好讨来的,从戌时小姐就让我们备着温度适中的茶,等您一回来就能喝。”

这话全是在给郁娴儿讨好,郁娴儿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乐巍刚才一嗅就知道这茶是轻轻做的,心里非但没有因为知棋这一番话高兴,脸上的神色却更冷几分。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抬手接过了那杯茶,接茶时,手侧却被一根手指似挠似无意的擦过。

乐巍看了知棋一眼,神情未动。

知棋却被看得心里一热,又担心动作、神情太明显被奶娘、知心她们看出不妥,也不敢多停,送了茶就低头后退下去。

喝过茶,乐巍去洗漱,郁娴儿回到内室继续翻书看,一刻钟后,乐巍穿着一身洁白里衣出来,下人们都已退下,室内只留两盏红烛,郁娴儿握着书,娇羞而又不安地唤了声“夫君”。

乐巍嗯一声,说道:“累了一天,早点歇息吧。”

帐子放下,夫妻二人一里一外地躺下,郁娴儿双手交于腹部,躺在床外侧,一动不动地摒着呼吸,不安而又期待地等待着。

等了好久,却听到身旁之人越来越平稳的呼吸,郁娴儿心中顿时复杂难言,苦涩盈满口腔。

第二日早晨,乐巍卯正即起,才睡了两个时辰的郁娴儿也忙跟着起来,看乐巍自己拿了衣服在穿,半点没有叫丫鬟进来伺候的意思,郁娴儿想问的那些话终是没问出来。

穿好外衣,郁娴儿才叫陪嫁丫鬟进来伺候他们梳洗。

乐巍自己整理习惯了,束发、配饰都没让那些丫鬟插手,正在由知意梳头的郁娴儿透过铜镜看到这一幕,唇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看他这样,她是彻底不用担心了。

乐巍整理好,也没立即出去,就坐在一旁,拿起郁娴儿昨日翻过的那本书慢慢翻看,郁娴儿心中的甜蜜越积越浓时,却听到后面响起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娴儿,轻轻准备的那些床帐褥被你的这些丫鬟都收到哪儿去了?”

“啊?”郁娴儿这才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他一眼,又看看床上那挂铺绣着朱紫花的帐子,笑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白劳累轻轻整理一番了。”

乐巍笑了笑,目光从知棋、知琴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前天就是她们来整理的吧,再劳烦你这两个丫鬟,按照你家的规矩,在隔壁单独给我收拾出一间屋子来。”

郁娴儿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了,京里豪门大部分都是这种夫妻分房睡的规矩,一开始乐巍没提,乐轻悠也没多整理一间房,奶娘就说自己只装不知道就好。

但是……第一天夫君就提出这个要求,昨天也没和她……这是才进门就厌弃了自己吗?

郁娴儿有些艰难道:“轻轻不是说过,隔壁的屋子给我们以后的孩子住的?”

乐巍笑道:“我还以为轻轻做的这些东西都不合你和你这些丫鬟的心意,孩子的房间以后安在厢房便是,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房间。”然而他的目光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郁娴儿听完这话,脸上又由白转红,“夫君,对不起,是我的丫鬟自作主张了,待会儿我亲自跟轻轻道歉。”

见她半点没有赶走那两个丫鬟的意思,乐巍收了笑,放下书,理了理宽袖,说道:“你一个做嫂子的跟轻轻道歉,传出去,外人岂不只会议论她一个小孩子。还是算了,全按照你家的规矩来吧。”

“如果你身边的这些丫鬟要整理你的嫁妆腾不出手,把那些帐子、褥被交给我身边的丫鬟,让她们去整理”,说完,他便迈步向外走去。

“夫君”,郁娴儿喊了一声,眼中含泪,“你到底把我当什么,第一天就这么,这么给我没脸。”

乐巍落下挑珠帘的手,回头看她,“我自是拿你当做妻子,但我需要的是一个心胸开阔,能帮我分担家事照顾弟弟妹妹的妻子,而不是一个进门来就拿‘三把火’烧我妹妹的妻子。”

“我,你对我就只有这些吗?”郁娴儿已经泪流满面,心痛难当。

乐巍想了会儿,点头:“我娶你,图的便是你那份儿气度,但是现在”,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只道:“我会尽一个丈夫该尽到的任何责任,也请你对我的弟弟妹妹能有几分真心。”

珠帘一摇,人就大步走了出去,郁娴儿一下子跌坐回椅子上,屋子里从刚才就屏息凝神半点声音不敢发出的几个丫鬟才忙围在郁娴儿周围。

知棋和知琴却是浑身发抖。

郁娴儿缓了好一阵儿,才拿着帕子把眼泪擦干净,看也没看跪在脚边的知棋、知琴,说道:“你们起来吧,先把隔壁房间收拾出来。”

两人答应,知棋却又忍不住愤愤道:“小姐,姑爷竟然因为我们换了乐小姐布置的帐子这样给您没脸,可见我们以前担心的……”

“住口”,郁娴儿冷声呵斥,“以后对家里的两位少爷,还有小姐,你们都给我客气点儿,再因为你们使得我们夫妻有嫌隙,别怪我不顾念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

知棋不甘愿地闭上了嘴巴,知心踢她一脚,“就你话多,以后不比在咱们家,你少说话,再敢跟乐小姐撂脸子,不用小姐,我先打烂你们的嘴。”

235

一家人吃过早饭,云家两老回去云府,乐轻悠则要回去他们在桐花街的宅子。

郁娴儿再三挽留,想让乐轻悠住在这里,这时春和抱着三四个账本走来,乐轻悠便起身接过来,打断了郁娴儿口中的一家人就该住在一起的话,“这是大哥在湖州那几间铺子的账本,以前都是我管着的。”

“轻轻”,坐在一旁还未去上值的乐巍开口道,“这些账本交给我身边新近提上来的花影吧,你嫂子还有嫁妆铺子要打理,都交给她恐怕忙不过来。”

管家大权自然该交给正妻,这一点乐巍半点意义都没有,但是不管妻子是不是与他一条心,他自己手里都不能没东西,这些铺子乐巍早就知道轻轻不会给他代管一辈子,以前他虽然帮轻轻看过账本,但现在也不打算亲自管理,跟郁家定下婚期时他就开始物色人选了。

乐巍口中的花影,以及自觉是一等大丫鬟的汀蕙,乐峻,方宴,春和,春卷,还有郁娴儿身边的丫鬟此时都在客厅中,他这话一出,郁娴儿面上顿时尴尬起来。

乐轻悠看看大哥,又看看勉强笑着的郁娴儿,到底什么都没说,将手里的账本递还给春和,春和便交给了花影。

郁娴儿这才笑道:“还是夫君细心,要不然我真应付不过来的。”

乐巍也笑笑,对花影道:“夫人有查我这账目的权利,遇到铺子里有你决定不了的事情,我若不在,也可以直接去问夫人。”

花影是个相貌一般但看起来很精干的人,闻言向乐巍和郁娴儿各施了一礼,“谢少爷少夫人信任,奴婢一定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郁娴儿脸上的笑容瞬间真诚许多,她有点摸到乐巍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若不是前日自己身边的丫鬟太不懂事,今天这一幕根本不会发生。

一转头,郁娴儿又对乐轻悠道:“轻轻,你和你二哥、三哥都在这里住下吧,这里宅子这么大,住下我们一家人绰绰有余的。再说了,你哥哥们时常不在家,咱们两个也好做伴。”

但是乐轻悠实在不想面对郁家这一群群有各种根基各种利益牵扯的丫鬟,正想着怎么婉拒呢,乐巍已经开口道:“轻轻爱住哪儿就住哪儿,你不必说了。”

那边,乐峻也想说什么的样子,但是见大哥已经说了,就闭了嘴。

乐巍站起身,对乐轻悠道:“轻轻,走吧,跟我们一起出门。”

郁娴儿再次觉得尴尬,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当日就不该让心直口快的知棋过来,她深吸一口气,也站起身来,一直将他们兄妹四个送到大门外。

看着他们兄妹各自上了马车,马车渐渐驶远,郁娴儿对一旁的知心道:“回家吧,把知意、知琴都叫过来,先把各家送的礼点一点。”

知心扶着郁娴儿一边胳膊,点了点头,“小姐,知棋那丫头现在太自作主张了些,奴婢觉得不如罚她两个月月银,要不然恐怕她不长记性。”

“你看着办就好”,郁娴儿说道,目光落在游廊两侧被摆成好看造型的鲜花,笑道:“轻轻的确做了很多,你把我绣的香囊挑出一个来,再包个红包,请奶娘给她送过去。”

说话间主仆二人回到客厅,叫小丫鬟们送上新的茶果点心,又让婆子抬来昨日的贺礼,就在客厅一一分类清理起来。

乐轻悠这边,马车没走多远,就和哥哥们分道而行了,离开官邸区,这边的街道明显地更热闹,忙完了大哥的婚事,她此时只觉无事一身轻,很想去街上逛逛。

走到半途,就让夜与停下马车,“我带着春和、春卷去玫瑰铺子看看,你先驾着马车回去。”

夜与不放心,说道:“我和小姐一起吧。”

乐轻悠笑道:“我想散散步,在京城天子脚下,没什么歹人的,放心吧。”

夜与说道:“那我先把马车送回家,再去寻小姐你们。”

“随你”,乐轻悠已经转身走了,朝后摆手道,“快回去吧。”

夜与不由笑了笑,抖动马鞭,快车而去。

乐轻悠走走停停的,大半个时辰后才到玫瑰铺子,夜与已经在铺子里等了有一会儿了,因为夜与先到,已经做到铺子掌柜的夜平知道小姐要来,早早地就让人去买许多小姐爱吃的点心。

乐轻悠一过来,夜平见了礼就让人把那些点心端出来,乐轻悠先捏了一块,对他们几个道:“你们也吃,这么多我可吃不完。”

乐家这些仆人都知道小姐待他们真诚,也不虚推,一人拿了一块就吃起来。

正吃着呢,从外面走进来四五个香风阵阵容颜不俗的女子来。

夜平把手中吃到一半的点心往旁边一放,过去就道:“几位姑娘,不好意思了,今日小店不便,正要关门,你们不如明天再来。”

已经跨进门槛的薛如如看了眼坐在里面雅座上的乐轻悠,笑道:“这不是有客人吗?夜掌柜拦着不让我们进,难不成是担心咱们脏了里面那位姑娘的眼。”

夜平还真是这么想的,不过被人当面点出来他半点不心虚,“哪能啊,几位姑娘都是京城鼎鼎有名的人物,小人哪敢这么想,真是今天有事。”

陈藤儿对这夜掌柜观感倒是不错,平日里接待她们半分看不起都没有,店里进了什么新的养颜膏也会很快地通知她们,好些时候还管送货上门,这时只怕是真有不便,便笑道:“那夜掌柜忙,我们明日再来。”

“哎呦,多谢成夫人体谅”,夜平连连拱拳道谢,“明儿个几位再来,不论你们要什么东西,小店都一律九折优惠。”

陈藤儿都这么说了,薛如如也不再坚持,转身出门前,却是又顿住脚步,跟乐轻悠打了声招呼:“乐小姐,近来可好?”

乐轻悠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对于薛如如的身份,她是清楚的,而别说在这个时代,就是在她那个时代,也没有一个正常女人愿意理会从事那种职业的女人,所以她半点没搭理人的意思。

夜平刚才还笑着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这薛如如怎么回事啊,就算是个名妓她也是个妓,怎么能这样给自家小姐打招呼。

“薛姑娘,不好意思,请您移步”,他上前抬手,驱客的意思很明显了。

一阵阵屈辱感袭上心头,看了夜平一眼,“夜掌柜常说顾客至上,怎么看这样子,也是看不起我们姐妹。”

气氛一瞬间有些剑拔弩张,夜平笑道:“薛姑娘言重了。”

陈藤儿拉了薛如如一把,跟夜平点点头,转身带着这几个姐妹就走了。

店里,夜平合上门板,忙过来请罪,“小姐,都是小人处理不当,让那些人凑到了跟前。”

这是此时店里没其他客人,若不然一个妓女跟自家小姐打招呼,外人会怎么想自家小姐?

夜平越想越自责,差点跪下去。

乐轻悠忙道:“没什么,那个薛姑娘早就认识我,再说刚才咱们店里也没人不是吗?”

夜与脸色沉沉,抱着剑立在一旁,春和倒是上前一步,对夜平道:“你别自责了,倒是还得小姐劝你。有我们在,怎么可能让小姐吃亏?”

夜平摇头,“那种地方的人,正经人家的女子都是不挨的,薛姑娘来那么一声招呼,你们能怎么不让小姐吃亏。”

夜与说道“我手里的剑可不是白拿的。”

外面大街上,走离玫瑰铺子老远,陈藤儿才说薛如如,“你刚才怎么想的?那姑娘很可能就是夜掌柜家的亲戚,你就算认识,也不能张口就问近来可好啊?跟咱们谈近来,人家姑娘成什么了?”

后面一个紫衣姑娘拿帕子掩着嘴,也说道:“是啊,幸亏那店里都是玫瑰铺子的伙计,但凡有外人在,看人家家人不过来抽我们嘴巴子。”

薛如如却有心事的样子,姐妹的话都没怎么听到耳朵里,只是想不明白,玉舞那个姘头当初就是把她的话听进耳里的样子啊,她时常跟那些达官贵人往来,知道昭阳长公主厌了四皇子,没少在圣上跟前给他小鞋穿,四皇子现在的局势很不好,在她特地点出那些话之后,四皇子那边不可能没动作的。

但是都这么多天过去了,她不着痕迹地跟人打听,竟然半点风声都没有,那乐轻悠的身份绝对够不上皇子妃,便是个侧妃也够呛,四皇子想把她弄进府里,还不会惹恼乐家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阴谋算计。

刚才看那乐轻悠,跟之前与蒋大人偶遇她时没半点变化。

这就说明,四皇子那边的确是没采取什么动作。

薛如如一阵懊恼,正想再怎么样不着痕迹地给那乐轻悠下个绊子,手臂就被人捣了捣,陈藤儿问道:“如如,你这是怎么了?还介意刚才那夜掌柜不招待咱们的事儿呢?”

薛如如叹口气,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此时下朝的三皇子正跨过府门,迎面走来一名中年幕僚,见过礼道:“殿下,前段时间五殿下和四殿下在郁府设计的那些事,昨儿个又问出了些别的。”

当时这事一发,郁迁审问过一名因受伤而没能撤走的黑衣人,问出是五皇子手下的人,当即就将人帮到了宫里。

皇帝自然要给臣子一个交代,便把此事交给了向来低调、不拉拢任何势力、不参与任何争斗的三皇子审理。

三皇子知道父皇的性格,要给郁家一个交代是真,不想如今朝上的四、五两大势力削弱更是真,因此他只审出一些儿女情长就交了差。

听到幕僚这话,他不由挑挑眉,伸手示请:“胡先生,去客厅说。”

都落座后,四皇子接过丫鬟送来的茶喝了几口,才问道:“四弟五弟那一团糟的事儿,难不成还有别的隐情?”

336

胡先生也在三皇子的示意下在下首坐了,回道:“倒是称不上隐情,只是咱们在容华楼的暗桩,无意中听说四皇子之所以将计就计,全是他手下的一个名叫张明署的幕僚建议的。”

“张明署?”宋适反问一句,放下手中茶杯,“如果我记得不错,这人为了帮四弟搜集情报,还特地养了个出身青楼的外室?”

胡先生笑道:“殿下好记性,那张明署的确养了个青楼外室,且还是近两年在京城颇有名声的名妓玉舞。”

随后补充,“暗桩那边还说,张明署之所以有这个计谋,是得益于另一位名妓薛如如的提醒。”

宋适问道:“先生的意思,那个名妓对乐姑娘有敌意?”

“正是”,胡先生点了点头,“属下觉得,殿下可以趁着查曹一文正妻身份之事,提醒乐大公子一二。如此一来……”

话未说完,意思已经明了。

宋适摆摆手,“我昨天帮乐家,并非是为了拉拢乐家的势力。”

胡先生说道:“殿下宅心仁厚、待人真诚,属下们都知道,只是乐家三兄弟,皆是可用之才,还有那如今仍没有明确表明追随立场的赵安国,若能得到他们支持,殿下的实力便又多一层。”

宋适顿了片刻,说道,“不管怎样,提醒一下乐家兄弟却是很有必要的。”

两天后,本来只是查一查曹一文正妻出身的刑部将查出来的,一连串曹一文收贿、妄判命案、纵子欺压良民的证据连带着奏折,一齐交给了内阁。

内阁票拟后呈送到御前,因蘼贵妃近来孕期反应过大,身体状况不是很好,皇帝又急又燥,加之妹妹长公主又开始话里话外地为五皇子说好话,皇帝对早年的承诺有些后悔,而这时四、五两个儿子又在郁家老夫人大寿时闹出那种丑事,到现在都还没确定好怎么安排失了贞洁的那位郁家庶女,皇帝的心情就非常不好。

这时看到曹一文家里、衙门这些事儿,皇帝的脾气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当即下了口谕:摘掉曹一文乌纱,下一代子孙也不得考科举,再着曹一文将那丫鬟出身的正妻贬为贱妾,即刻回祖地代州,不得再回京城。

同时给曹一文在任的陈州知府下发圣旨,令知府接到圣旨之日便带兵去曹家抄家。

口谕比圣旨晚出来一个时辰,得知抄家圣旨已经发到陈州去的曹一文正如热锅蚂蚁一般四处求人时,得知从宫里传出来的圣谕,登时一下子软坐在地。

本来曹一文在京城还有两家亲戚,那两家亲戚也愿意进宫帮他求求情,但是听到这口谕,转头便以身体不舒服辞了。

曹一文好容易强大精神,想再去找两个老朋友,但却是四处求四处碰壁,一直到天色傍晚,他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中。

甄氏也已经知道了那些口谕,这时正呆怔怔坐在软榻上落泪,脸色苍白,泪珠不断,几乎成了个水做的人儿。

曹一文又惊惧又疲惫的心顿时又添了十分的心疼,他走过去,将甄氏抱到双臂中,安慰道:“我的宝儿,别这样哭了,你放心,不管你是以什么身份待在我身边,你都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甄氏这才啜泣出声,抱着曹一文的腰断断续续道:“我自己什么样的身份跟你,我何曾在意过,从我被老夫人分配到你身边那一天起,我的心我的命就都是你的。当年我能为了救你不要性命,现在我还能在乎这一个正妻的名分不成?”

“我只是心疼咱们的儿女,他们是作为正妻嫡出长大的,却要因为我得罪了你那个贱人生的儿子,在这般大年龄又成为庶子女,他们可怎么承受啊?”

一边说,晶莹的泪珠子一边不停地往下掉,如此一来,可把曹一文心疼坏了,又是帮着擦泪又是柔声劝慰,好一会儿才把哭得几近晕死的甄氏给劝住。

看甄氏终于不哭了,曹一文松口气,说道:“宝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被贬为贱妾,也不会让咱们的骨肉做什么庶子女。你歇着,我去找那逆子谈一谈。”

甄氏又要哭了,拿帕子按着眼角,娇气十足道:“当初那个贱人才嫁给你时,我不该因为嫉妒就告诉她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如果我不说,她也害不了我的孩子,她不害我的孩子,我也不会对她生恨,不生恨的话,也不会因为想反击回去反而发现她与人私通的事实。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宝儿,这些不怪你”,曹一文紧紧抱住甄氏,“她自己守不住,还得别人为她遮掩不成?”

这夫妻二人在下人跟前从来都不避忌,自以为把这些身边伺候的下人收复得妥妥帖帖,别说一些让人羞耻的情话了,曾经曹一文收到一个求进上的下属送来的才及笄的女儿,贪新鲜连续两晚都去找那女孩儿,甄氏担心他的心偏了,可是在几个贴身丫鬟都在时大胆挑逗,当着几个下人的面就拉着曹一文做起那事儿来。

因此,此时相互表白心迹的两人都没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却根本没想到,一个时辰后,乐巍就从甄氏一个丫鬟口中得知了。

当听到丫鬟转述的甄氏“自责”的那一番话,乐巍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一下子握紧,只片刻,就有鲜红的血珠从手缝间低落。

那丫鬟将曹家夫妻的话复述完了,才说:“我跟了甄氏七八年,都为她黑白颠倒的无耻脸红,但她却从来是觉得别人对不起她,她和老爷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先夫人正是那戏文里破坏有情人的丑角儿。所以少爷您最后将他们打得完全翻不起身,否则您也要惹上一身腥的。”

“多谢你提醒”,乐巍表面看来很是平静,他推了推书桌上的一个小木盒,“这里是一千两银票,还有事前承诺的一张柳州的乡下地契,你拿去。”

丫鬟上前,打开木盒看了看,马上就双膝跪地,“奴婢已经二十六了,该放出去嫁人的,少爷放心,奴婢一定干干净净地脱离曹府,不会让任何人发现奴婢跟您的这笔交易。”

乐巍摆摆手,“下去吧。”

丫鬟将盒子里的银票和地契折起来塞进袖口,深深施了一礼才退出门去。

书房外守着的是花影和护卫武应、武艺,等那丫鬟走了,花影才禀报一声进了门。

到屋里闻到淡淡的血腥气,花影也没有大惊小怪,转步到书架旁边,从一个檀木盒里取出两瓶伤药,才转身向坐在书桌后的乐巍身边走去。

正包扎着时,外面传来武应的声音:“大少爷,汀蕙求见。”

乐巍闻言,目露不耐烦,花影见大少爷没说话的意思,就略微扬声道:“少爷正在看书,请汀蕙姑娘回去吧。”

外面便没了动静,手快包扎好时,又传来脚步声,片刻后,还是武应回禀道:“大少爷,曹家老爷前来拜访。”

乐巍站起身,走到门口,直接对两边的武应、武艺道:“备车,我到桐花街一趟。至于那位曹老爷,不用招待。”

武应就去备车了,武艺则去前面交代下人。

书房是在前院的,乐巍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后面跟郁娴儿说一声。

郁娴儿正在厨房看着下人们做晚餐,她知道乐家于吃一道上向来精致,更重要的是乐轻悠时常会亲自下厨,她觉得阿巍应该很喜欢这种家的味道,便也想在这方面做到最好。

听说他要去桐花街乐宅,郁娴儿有些惊讶有些不乐意,“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晚饭就要好了。”

乐巍是心里难受,想要去跟小峻、轻轻他们说会儿话,被郁娴儿这么一问,倒不知怎么回答了。

顿了顿道,“我不放心他们,想过去看看。”

“那吃过晚饭,我陪你一起去吧”,郁娴儿这么说道。

乐巍说道:“晚饭既然好了,我就吃过饭再去,你不用陪我,天这么晚了,你早点休息。”

郁娴儿想了想,也没说什么。

晚饭后,乐巍便走了。

知棋看着外面黑透的天,看看一桌子没怎么动过的菜,又不满地替自家小姐抱怨,“姑爷怎么这样啊,到底哪里是他的家?”

郁娴儿看着这一桌子菜,心里是很不好受的,就没说知棋什么。

桐花街这边,乐巍到时,乐轻悠和乐峻已经吃过了晚饭,兄妹二人正在屋子里做止痒花露水,看见春和引着大哥过来,都很是惊讶。

“大哥,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乐峻放下手里的东西,问道。

乐轻悠跟着道:“我们刚吃过饭,大哥也吃过了吧?”

乐巍点点头,看着摆满各种瓶子、草药的桌子,满满的温馨才占据从听到那些话就痛恨交加的心。

“过来看看你们”,他说道。

乐轻悠见大哥脸色不太好,就给他倒了一杯宁神茶。

乐峻在一旁坐下,问道:“大哥可是有什么事?”

乐巍想了想,到底没把那对恶心夫妻的恶心对话说出来,只是道:“我有些不确定,曹家落了这个下场,会不会在以后给咱们带来麻烦。”

乐峻道:“大哥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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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没注意到把章节排序弄错了,还不知道怎么修改过来,大家装作没看见吧-_-||。

237

乐巍才想起,自家轻轻还在旁边,再开口时就注意很多,“我想着,那曹一文为官十一二载,妄断命案不止一起,虽然没有害过人命,但因为他死的人绝对不少,即使没有,这种藐视大周律,受贿便可以颠倒黑白的断案行为,只遣返老家,怎么都有些太轻了。我便想上一本奏折,请皇上重新定夺。”

虽然乐巍说得很随和,乐轻悠还是从这些话里猜出了些什么,曹一文还想威胁大哥,大哥想把他彻底摁下去。

那边,乐峻也说得很公正不涉私怨:“大哥说得有理,妄断命案不是小事,这其中关系到的是人命,朝廷对曹一文的处罚的确不够震慑百官。明日,我跟大哥一起上书。”

他们在翰林院,虽然不用上朝,但是上本奏折的权利还是有的。

乐巍看了看轻轻,见她有些迷茫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上书便可。”

乐轻悠其实只是在想,你们真实目的难道不是把曹一文压下去?还说得这么高大上,真把我当单纯的小姑娘对待了。

对于自家这两个腹黑哥哥,乐轻悠是很满意的,并且也放心很多,毕竟当官的,不能太伟光正而不会拐拐弯。

曹一文那样儿的,不彻底地解决,以后大哥的日子就别想清净了。

乐巍又坐了半个时辰便官邸区去了,晚上一直在书房写奏折,天光发亮时才把誊写好的奏折收起来。

乐巍直接在书房换了衣裳,吃过早饭便往翰林院而去。

当天,这封先递到内阁的奏折,就因为用词犀利、举例翔实而引起了内阁的注意,内阁七位成员一一看了这本奏折,经过商议,把奏折递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自然是知道乐巍和曹一文关系的,虽然曹一文没养过乐巍一天,但他觉得到底曹一文是乐巍的生父,他这么上书要求严惩生父有些不合适。

然而乐巍这本奏折中的内容,全是从国家大义出发,一点都不涉及其他,且说得挑挑有理,他想驳也不好驳。

于是又打回内阁,让内阁商议处理。

而皇帝正是敏感的时候,对这种子反父的事情十分不喜,自此便觉得乐巍不可长久任用,更不可重用。

乐巍上书前,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但是他不能,在得知母亲曾经在曹家遭遇的一切后,还为了前程而放任曹家人污蔑她。

郁迁身在内阁,自然是早就看见了那封奏折,对于女婿这般作为不仅没什么异议,反而还很赞赏,他在朝十几年,猜得到以后女婿在弘文帝这儿是要坐冷板凳了,只是没想到,随着曹家一家被贬到西北荒漠地带,迁乐巍为工部主簿的旨意也发到了内阁。

工部主簿正八品,不仅职位低,还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与清贵的翰林院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内阁几位大臣接到这旨意都面面相觑,大概都没想到皇帝会如此不给老臣的面子,缓一缓都没有就把郁家女婿给迁到了工部。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想,也可看出皇帝越发忌惮子逆父这类破坏规矩的事情,几位大臣一面暗暗决定以后不能再抱怨自家崽子不听训诫,一面同情而又自然地对郁迁道:“工部也不错,令贤婿才华横溢,定然能在工部做出一番事业。”

不论是不是反话,郁迁都笑着接下了,在官场十几载,这点起起伏伏他还不放在心里,依他看来,弘文帝时不得用,或是还是一件好事。

这天一下朝,郁迁就来到郁二夫人所在的院子。

郁二夫人有些稀奇,“怎么有空一大早便到我这里来?”

郁迁笑了笑,对于夫人的冷嘲热讽也不在意,兀自坐下了倒杯茶,说道:“今日皇帝下了旨意,将阿巍迁调公布主簿,让你身边的人给娴儿传个话,阿巍被贬之事,让她莫有什么不满,也莫在他跟前说前些日子上折不该之类的话。”

乐巍上折表示曹一文渎职应该严格追究后一天,是回门日,郁娴儿回家来,在她母亲跟前没忍住抱怨了两句,说乐巍这样做根本没有顾他们的小家,曹一文既然是生父,为了少被人在后念叨,也该忍他一时之气,即便忍不下这口气,非要上书,也可以让跟曹一文没有关系的乐峻、方宴上书。

郁迁后来听夫人跟他提了两句,只说了一句“娴儿太小,想法天真”,但是今天乐巍被迁调工部的旨意下来,他担心女儿会忍不住不满再在乐巍跟前抱怨。

郁二夫人白了郁迁一眼,“还用你交代,我那天就说过她了,娴儿也知道轻重,如果我不是她娘,那些话她也不会跟我说的。”

“这样就好”,郁迁说道,“阿巍是个会办事的人,几年后未必不能官高位显,我就担心娴儿看不到那么远,若是那些话让阿巍听到,这夫妻感情只怕会有裂缝。”

郁二夫人想了想道:“庄子里送来不少新鲜菜蔬,待会儿我让陈娘子给她送些去。”

又说了会儿闲话,郁迁这才起身走了,不一会儿,陈娘子面带愠色地跟在大丫鬟身后走了进来。

“怎么了?”郁二夫人问了句,又交代,“把小厨房里新腌好的酱瓜挑出一小坛,也一起给娴儿送去。”

陈娘子答应着,话题已经转开,就没提刚才让她生气的事,认认真真地领了话,这才退下去。

郁二夫人问那大丫鬟,“刚才是不是那个贱皮子又在那院外头等老爷呢。”

这都快成常例了,每次老爷一来正院,不出一刻钟,老爷新纳的那个小妾,一个才刚十**岁的一个娇气十足的小户之女,就会在正院外等着。

老爷呢,不仅不训斥,那小户之女看见老爷出来笑着扑到他身上时,还眉开眼笑地接住。

虽然老爷不会在夫人院外表现得对那小妾特别的宠爱,这样的纵容,却也十足地打夫人的脸了。

大丫鬟已经收敛的气愤之色登时又显露出来,“奴婢赶那贱皮子没赶走,说是特地给老爷炖了粥,等着去吃呢。”

郁二夫人冷笑,“就那么肯定那老色鬼不会在我这儿多留。”

听到夫人气急之下的称呼,一屋子丫鬟都惊了一下,大丫鬟提醒道:“夫人,别跟那些贱皮子计较便是了,她们谁再猖狂,也不过猖狂这一时。”

郁二夫人起身向内室走去,“我倒也懒得理他们那一堆肮脏事”。

说是这么说,到底气得午饭都没吃多少。

郁娴儿听了父母特地让陈娘子又过来给她嘱咐的那些话,乐巍下值后对他被贬之事便半字未提,吃过晚饭后说道:“我娘让人送来不少菜蔬,咱们去桐花街一趟,给小峻和轻轻送去吧。”

乐巍还不太习惯现在娶了妻子,却和弟弟妹妹分开住的生活,有一天没回桐花街,就觉得没回家一样,闻言点头道:“走吧。”

他们是坐马车去的,不过一刻钟便到了地方,今天方宴也在,加上清一,他们四个人正在庭院中吃饭后水果。

院中的石桌上,不仅放着切成丁用蜂蜜梅汁调的水果冰沙,还放着好几杯果汁。

一进门,看到这满桌子水果样式,郁娴儿就笑道:“我们真是来对了。”

乐峻、乐轻悠还有方宴都起身叫了声大哥大嫂,一时全都坐下,说着闲话吃着水果。

乐轻悠已经知道大哥被贬到工部之事,相比较来说,她更喜欢哥哥们进这些能够做实事的部门,但还是有些担心大哥会受到影响,此时见大哥和大嫂都没有勉强欢笑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郁娴儿吃得差不多了,才把乐轻悠拉到一边,说起正题:“你大哥常说你的婚事该定下了,我这几天便想了几个人选,我先把他们各自的情况和家庭跟你说一说,日后谁家有宴时,再带着你过去做做客,看一看。”

乐轻悠听着,不自觉地就看向方宴。

察觉到她的视线,方宴抬头看去时,乐轻悠已经收回目光,正笑着对郁娴儿道:“二哥的亲事还未定下,我怎能抢先?”

她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方宴听见了,眸光暗了暗,决定明天就让光烨组行动,让人去昭阳长公主那个贪婪的女人那儿扇扇风。

郁娴儿笑道:“你二哥才不用着急,只要他点头,明天就能给他定下一个好姑娘。”

……

两天后的下午,乐轻悠正在用青梅做天然腐剂,门外响起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她忙着也没抬头,让一旁打下手的春月去开了门。

春月打开门,笑着施了一礼,就转身道:“小姐,是蒋少爷过来了。”

蒋宜深还穿着大红色官府,官帽已摘,整齐束着墨发羊脂镂空玉在斜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衬得他一双含情含喜的双眸更加明亮。

“轻轻,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站在门口,看着乐轻悠,眼中笑意更加缱绻。

乐轻悠懵了一瞬,一股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想到昨天又来跟她说“亲事”的郁娴儿,她忙问道:“蒋大哥,你在说什么?”

将手中的马鞭递给开门那个丫鬟,蒋宜深走上前,郑重说道:“你家上午才遣中人去我家商量提亲之事我就过来,的确有些不妥,但是我想先把这枚玉坠送给你。”

238

乐轻悠忙道,“等等,什么提亲?”见蒋宜深脸上有一瞬的空白,她又忙让院子里的几个下人都退下去。

“蒋大哥,你说的事,我并不知道”。

蒋宜深拿着玉坠的手不自觉握了握,故作轻松道:“轻轻这般紧张,是不愿意与我定亲了?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或者我哪里让你看不上?”

闻言,乐轻悠就知道,一向温润如玉的这个男人生气了,且还气得不轻,但她也不能再稀里糊涂的,既然都问到了面上,她便该说清楚:“并不是蒋大哥的原因,而是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蒋宜深面上的神情比刚才还不可置信,好半晌才问:“我能问问是谁吗?”

乐轻悠说道:“是我三哥”,她并不觉得喜欢方宴这事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更不打算瞒着蒋宜深,因此说得很干脆。

“方宴?”蒋宜深说道,继而露出笑容,“若是轻轻不是在拿你三哥做拒绝我的借口,那我输得也不冤。”

乐轻悠见他这样,不由心中满是愧疚,忙道:“对不起蒋大哥……”

蒋宜深笑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你没有对不起我,这样的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你忙着吧,我这便回了。”随即转身便走。

乐轻悠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喊住他又该说什么,然而心里又有些担心,她不喜欢蒋宜深,这么多年他对他们的照顾,让她完全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对自己说“你不用管,蒋大哥很快就能恢复”或者“不喜欢就得干干脆脆地不再搭理这个人”。

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乐轻悠才走到门口,门外已经不见了蒋宜深的身影。

乐轻悠便叫来夜与,对他道:“你暗中跟着蒋大哥,送他到家再回来。”

“小姐放心,我一定看着蒋少爷到了家再回来”,夜与点头答应。

夜与出了门,乐轻悠也没什么心情做青梅汁,让武恒备车,她得去官邸区问问,她昨天明明拒绝了郁娴儿提到的郁然、蒋大哥,怎么今天蒋大哥就说他们家让中人去商议什么提亲之事了?

揣着满肚子气闷,乐轻悠来到官邸区乐宅,下车后没理会一路上下人的行礼,直接来到二进院的正院,与正端着盆水出来的知心迎面撞上。

知心见这小姐脸上带着气,心下不由一怔,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半点,笑着招呼道:“小姐,您来了,少夫人刚才还说去桐花街找您呢。”

“找我做什么?又说婚事吗?”乐轻悠粉面含霜,从大太阳地儿下走过来,愣是一点汗意都没有,心里是实实在在地生气,“我倒要问问嫂子,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了她?”

知心脸上的笑容消失,把洗脸盆往游廊栏杆上一放,说道:“小姐,您这话说得就诛心了,这些天我家小姐一面忙家事一面还要给您物色夫婿,操心操力,怎么到了您嘴里半点好儿都没有呢?”

这话刚落,那绣着仙景图的门帘子一掀,泼辣的知棋冲出来,直直问道:“若不是姑爷再三提及您的婚事要紧,我家小姐有那个闲工夫不会歇会儿?又是给您挑夫婿又是去问您喜好,您倒好,上来就是一盆冷水,要是心里对我家小姐有意见趁早明说……”

乐轻悠没跟人吵过架,被这一句又一句咄咄逼人的话气得双手发抖。

“知棋住口!”

“我家小姐才说一句话”,虽然从内室传来郁娴儿的呵斥声,春和口中的话还是不断,“你们倒是一个个趾高气昂得厉害。怎么,觉得大少爷娶了你家小姐,这儿就是你们的家我家小姐待不得了?”

郁娴儿匆匆披衣出来,一面呵斥着知心拧知棋的嘴,一面对乐轻悠道:“下人的话别放在心上,我正说去桐花街……”

“说得好听是大少爷说我家小姐婚事要紧你们家小姐才给我们家小姐张罗婚事,但也没有这么着急的”,说话的是春卷,因乐家规矩没那么严苛,她一时间喊得直接压过了郁娴儿的声音,“才几天啊,就给我家小姐选定了人家,也不问问我家小姐的意愿,换谁不得过来问问大少夫人,您是不是想赶紧把我家小姐嫁到别人家去啊?”

话音未落,啪得一声便甩在春卷脸颊上,动手的是郁娴儿的奶娘,紧跟着又啪啪朝春卷脸上甩了两巴掌,厉声道:“你跟下人吵吵那是你性子野,敢跟主人家叫板撕烂你的嘴谁也没法说我一句不是。”

乐轻悠才反应过来,见这奶娘说完又要动手,上前就推了她一把,“春卷是我的人,做错了事也轮不到你动手。”

张奶娘脸上立即换了一副慈和的神情,“小姐,您别太心善了,压敷不住身边的奴才,以后可是要吃亏的。”

乐轻悠冷笑道:“您这话说得就好笑了,打我进来,也没见大嫂说过几句话,动手动嘴的全都是你们这些奴才了,怎么也不见大嫂不怕压服住你们?”

郁娴儿勉强端出一番笑脸,“轻轻,你这些丫鬟,一个比一个抢话厉害,也没轮得到我说话啊。我看你就是揣着火气来的,进来喝杯凉茶,慢慢说。”

“不必了”,乐轻悠说道,“昨天大嫂与我说,那些合适的人家最好的就是您的堂哥郁然还有我蒋大哥,问我更相中哪一个,我可是说的哪个都相不中?为什么转头您就让人去蒋家提什么亲事?”

郁娴儿说道:“我以为妹妹是害臊,又知你与小蒋大人更熟悉,才定下与他们做亲,小蒋大人人品气度皆是上等,怎么倒惹得你这般不快?如果你实在看不上,我亲自与蒋家道歉就是。”

话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郁娴儿其实知道若去蒋家道歉再说定亲之事作罢什么的,便结仇了,她知道乐轻悠一向懂事,从不会让家人为难,自己先退一步,她定然就这样认了。

毕竟蒋家真的是很好的一户人家,她嫁过去,可以说是高攀的。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刚从心底升起,郁娴儿就听到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此就劳烦大嫂了,另外我的婚事也不必劳大嫂费心了。”

乐轻悠说完,扶着春和的手就走。

“你等等”,郁娴儿喊了句,也不见人停步,不由脸色难看起来,向一旁过来劝她回屋去的奶娘道:“奶娘,您说这人怎么回事,以前我觉得她挺好的,怎么一进门才发现这个小姑如此难相处?”

奶娘笑着劝道:“天底下哪家的婆婆小姑是好相处的,幸好是没婆婆了,要不然您整日只伺候她们都伺候不来。”

郁娴儿没说话,看了眼院子里的丫鬟,说道:“知心叮嘱一声,别再让谁闲得把这些事跟大少爷说。”

听到这句话,早先就来这边伺候的那些丫鬟纷纷低下头,都知道这句话就是敲打她们的,以后这里当家做主的是少夫人,她们知道轻重,不用这么敲打也不会去跟大少爷说的。

这边,乐轻悠跨出府门那一刻,眼泪终是再也忍不住地滑落下来,以前,哥哥们都宠着她,她从来没有体会到做古代的女子有什么不好的,今天她才知道,在古代,她必须依附着别人才能生活。

哥哥们一旦成家,她就会从亲人,变成外人,被孤孤单单地剔除出来。

见小姐突然落泪,春和、春卷都慌了,春和递了条帕子,低声道:“小姐心里委屈,咱们去跟大少爷说。”

乐轻悠擦掉脸上的泪痕,摇头道:“我就是心里不好受,也没什么委屈的,跟大哥去说什么?今天的事你们也都不许说。”

即便再难受,也不得不承认,已经成家的大哥跟她不再是一家人了,将来还会有二哥,小家庭的组成让他不能也不许再把她当成手心里的人宠着了。

虽然明知道这就是应该的,乐轻悠还是觉得很难受,她叹口气,“回家,明天中午,春和你再过来问一问,蒋家那边大嫂可去谈妥了。”

春和无声点头。

春卷道:“小姐,这件事大少爷是不是也同意的?如果大少爷同意,大少夫人肯定不会去蒋家道歉的。”

乐轻悠道:“如果大哥真的同意,那么遣中人去蒋家之前,大哥会跟我说一声的。”

听了这句话,春和、春卷都在心里叹气,大少夫人对小姐的好,都是面子上的好,不然怎样也不会这般得自作主张。

果然大少爷一娶亲,事儿就来了,虽然她们知道自己以后可能也做不到把丈夫家的小姑子当做亲妹妹一般疼,且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她们对大少夫人还是从观感不错变成了十分讨厌。

乐轻悠回到家时夜与还没回来,乐峻也未下值,她竟然觉得家里冷清得可怕,想了想,带上春和、春卷又出了门。

本来想去庆喜表哥说书的酒楼听会儿书,却在五桥街与中央大街转弯处的一家酒楼外的茶寮中,看到正在喝茶的夜与。

乐轻悠立刻明白,蒋宜深或许就在茶寮后面的酒楼里。

夜与也看见了乐轻悠,放下茶杯就走了过来,见过礼回道:“小姐,蒋少爷离开咱家,就来了这里,我刚才看了看,蒋少爷一直在大堂喝酒。”

乐轻悠闻言,心里更不好受,她从来都没想到,蒋宜深对她,竟然有这么多的认真。

“我们现在外面看着,你去蒋家,把蒋大哥的小厮叫两个过来”。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停在酒楼门口,在驾车的正是夜与和成善,马车停下后,又从车上跳下来一个丫鬟。

乐轻悠见过她一面,是蒋宜深身边新提上来的一个大丫鬟暮雪。

三人过来向乐轻悠见礼,乐轻悠点点头,说道:“别跟蒋大哥说是我让你们来的。”

酒楼大堂中,端着一杯酒站在窗边的蒋宜深看着外面,一行泪从眼角滑落。

把这个小女孩放在心里后,即便心里很想很想,他也从不痴缠她,只因她还小,更担心自己缠得紧了,会给她造成苦恼。

却没想到,一展眼,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酒杯,蒋宜深眼中满是挣扎之色,就算有乐家拒绝他提亲在前,这个小女孩还是从他的心里人变成心尖儿人,要他因她有了喜欢之人就这么放手,他实在做不到表现在她眼前的额那种洒脱。

其实,乐家已经遣了中人,与他蒋家说定了在最近一个吉日定亲,那他只要不松手,她再不同意,也没什么作用的。

蒋宜深越是这么想,心中越是动摇,直到成善、暮雪惊呼一声少爷,他才回神,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再看向外面是,她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成善和暮雪都看出少爷心情不好,看着一桌子酒坛、酒瓶,两人也不敢多说什么,暮雪低声道:“少爷,回家吧。”

……

辘辘马车声中,蒋宜深靠坐在松软的椅垫上闭目养神。

整个车厢中都被酒香浸染,暮雪将沏好的清茶送到他手上,“少爷,喝点茶醒醒酒。”

蒋宜深接过茶杯,看了眼低眉顺眼的暮雪,问道:“如果你已经有了心上人,另一个男人却非要与你定亲,你会恨他?还是会慢慢地忘了心上人开始喜欢他?”

暮雪猛然抬头,看向双目有些迷蒙的少爷,恍然大悟,原来少爷这么伤心,是因为乐家小姐不愿与少爷定亲。

斟酌了好一会儿,暮雪才道:“奴婢想,被强迫定下的亲事,哪个女子都不会喜欢的。”

话音刚落,就见少爷的神色倏地冷下来,暮雪忙低下头,往后缩了缩。

239

蒋宜深到家时,蒋夫人正在厅堂里查点库房中适合做聘礼的珍贵玩器,一见儿子回来,就沉着脸道:“这下我们做父母的可是如了你的意,等定亲之后,早早地就成亲,我啊也就完全地不管你了。”

蒋宜深看着厅堂里下人们都满脸喜气地收拾、装点聘礼,心里那种空落落的伤痛更加尖锐,他很后悔,为什么一听到乐家遣中人过来商议定亲之事就去看她?如果不去,他便能装作不知道,一直到抬着聘礼上门那天再见她,她定然不会忍心当众给他没脸。

蒋宜深恨不得给自己一拳,耳边突然传来笑声,还有母亲的声音:“瞧他高兴的,我都不知道给他娶一个他这么喜欢的媳妇对不对了?以后媳妇进门,我这个当娘的只怕就半点位置都没有了。”

一种仆妇丫鬟连连打趣,厅堂中一片欢声笑语。

蒋夫人看了儿子一眼,“怎么,跟我们别了两三年,我也不计较乐家之前的拒亲,如了你的意了,这脸色却比以前还难看了?”

蒋宜深低头见礼,“儿子想回去休息会儿。”

“去吧”,蒋夫人摆手,“对了,刚才问你,三日后提亲,请官媒还是私媒?”

京城的官媒私媒各有优劣,也有很重视亲事把官媒、私媒都请来的。

蒋宜深说道:“各请一个吧。”

蒋夫人猜着也是这样,便更加嫌弃地摆手让这个儿子出去。

蒋宜深又见了一礼:“劳母亲为儿子操劳了。”

蒋夫人虽然心中熨帖,还是笑着跟一众下人道:“以前一提个姑娘也不知道都是哪个跟我横眉冷对的,瞧瞧现在这态度,差一点就前倨后恭了。”

下人们又笑闹起来,少爷终于要定亲了,下人们不论何种心思,这时都是很高兴的。

听着身后的笑声,蒋宜深满心苦涩地离开厅堂。

……

工部主簿主要负责的就是该司的各种琐事,乐巍现在在工部屯田司,每天都要整理许多文书,下衙时往往已经是酉时左右。

因还有两份资料要查,乐巍一回家先进了书房,下人催了才起身去正房吃饭,一进门,他就发现了郁娴儿脸色不太对,随口问道:“怎么了,今天处理家事不顺?”

郁娴儿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说道:“下午妹妹来了。”

一听她这话音儿,乐巍本来随和的脸上罩上冷色,淡淡道:“有什么话直接说。”

“她的亲事我可能操持不了”,郁娴儿低下头,说道,“我这几天挑了好几户人家,你也是知道的,除了我六堂哥和小蒋大人,其余那些人家你这里先就没过,嫌那些适龄公子有通房丫头,京城里的好人家想找出没通房丫头的很少,我便觉得没再挑选的必要,昨天又过去跟你妹妹说了说我家和蒋家的情况,看她更中意哪个。”

乐巍尽量耐心地听着郁娴儿这些看似公允实则是完全站在她自己立场说的话,虽然还没说到,但他已经猜到,这两家轻轻都不愿意。

她心里现在想着方宴,自然是别的人家都看不上,但是郁娴儿多带她参加几次宴会,总能放下这一茬的。

乐巍这么想着,正想说不用太着急,就听郁娴儿继续道:“我以为她只是害羞,之前也听她提起过几次小蒋大人,你去衙门之后,便请了我一位堂婶,去蒋家探他们口风。蒋家那边很满意,堂婶当即便与他们家商定了提亲日子。却没想到,你妹妹知道了这事儿,下午过来便朝我发了一通火,还说以后她的事不用我管。”

乐巍已经放下了筷子,一面担心轻轻是不是受了委屈,一面怨郁娴儿将轻轻的人生大事看得如此草率。

“遣中人去蒋家探口风?你知不知道这探口风就是表明结亲意愿的意思?”他脸色沉沉地问道,“我出门前,为何不与我说一声?即便不与我说,遣人去蒋家之前,也该与轻轻说一声。”

郁娴儿并不觉得自己做得哪儿可让人指摘,说了那么多就是希望乐巍向着她说一句话,没想到他却连连发问,好似她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蒋家没有不好处,你妹妹与小蒋大人也是熟识,况且前一天我问过你妹妹的意见了,怎么我一个大嫂做事还得步步请示她?”郁娴儿不再像新婚第一天那样服软,而是掷地有声地反问回去。

“看来你还是心中委屈”,因为郁家下人之前那些挑衅行为,让本来娶亲是为了给弟弟妹妹提供一个更完整家庭的他反而与弟弟妹妹有了隔阂,乐巍心里只会比郁娴儿更不愉快、更委屈,放下筷子对郁娴儿道:“我之所以娶你,是希望你能行长嫂之责,而不是三把火烧了我妹妹之后,又言语委婉地告她的状。如果你不能好好做一个长嫂,我们趁早好聚好散。”

说着站起身,“这话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郁娴儿冷笑,眼中含泪地看着乐巍:“我对你来说,半点枕边人的分量都没有?”

“没有”,乐巍看着她,以前看她时还会带出温和的目光一片冰冷,“我也不想跟你争论这些细枝末节。凡事不过三,你如果连五分的真心关怀都不能给我的家人,我们可以和离。”

“和离?”郁娴儿一下子站起来,泪花从眼中滚落,“成亲不到半个月,你就跟我提和离?”

乐巍冷然,“我也想说,成亲不到半个月,你就欺负了我妹妹两次?”

“我是你妻子,你对我的重视,却不及对你妹妹半分,你让我怎么甘心情愿对她好?”郁娴儿有些歇斯底里。

乐巍狠狠皱眉,“我把管家权,查我账目的权利都交给了你,还要怎么样的重视?完全顺从你的心意,把我弟弟妹妹撇到一边吗?”

奶娘见两人有吵起来的趋势,连忙站出来劝和,“姑爷,这事儿是我家小姐做得有歉妥当,但你那些话,说得也太凉薄了些。”

“你是哪家的下人?”乐巍问道。

奶娘顿了顿,笑答:“老奴既然跟着小姐来到乐家,自然是乐家的下人。”

“那以后就按照乐家的称呼来称呼我”,乐巍说道,“若是习惯了称我为姑爷,明日便回乐家去。”

踢开椅子,迈步走了。

郁娴儿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难受一点点加重,奶娘和几个丫鬟来劝,再也忍不住地哭出来,“奶娘,他对我真得一分感情都没有?早知如此,我何必一直念着他?嫁给他,与嫁给那些早早就养了好几个通房丫头的人有什么分别?”

知棋在旁添油加火,小声嘟囔:“大少爷是半个通房都没有,但他那个妹妹,却是比十个通房都能让他偏心。”

奶娘转头,呵斥了声住口,神色俱厉道:“有小心思我不罚你,但你这张嘴以后给我老实点儿。”

这边一团乱,走出家门的乐巍也没好多少,来到桐花街乐宅,看着那个熟悉的宅院,他们兄妹一到京城就住着的宅院,一时满心物是人非之感。

乐巍觉得,长大真是不好,若不是娶妻,他们兄妹也不会一日日变得疏离。

关闭着的大门吱呀一声响了,春雨看到站在门口的大少爷,不由惊讶道:“大少爷,您来了怎么也不叫门?”

乐巍问道:“出去买什么?”

春雨晃了晃手里的一串铜钱,笑道:“清一大伯想吃臭豆腐,小姐就让奴婢多买些。”

“去吧”,乐巍点点头。

春雨施一礼,这才小跑着向街口走去。

乐巍迈步进门,院子里一如既往的温馨驱散了他刚才的伤感,春卷忙拿了把椅子送过来。

乐巍坐下,对从他进来就不怎么搭理的乐轻悠笑道:“轻轻可是因为跟蒋家议亲之事在与我生气。”

乐轻悠真想给他头上来一下子,“果然大哥也是知道,那你议亲之前,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乐峻忙问:“什么议亲?”

乐巍没有多解释,只故作惊讶道:“轻轻,你还没跟你二哥说?”

“跟蒋家议亲,轻轻的终身大事,怎么都不告诉我?”乐峻说着,伸手在乐轻悠头上弹了一下子,“我说你怎么打我回家就心事重重的,原来是有事瞒我。”

乐轻悠低下头,不想跟这个两个哥哥说话。

乐峻看看妹妹,又看看清一大伯和大哥,小心地问道:“轻轻是心甘情愿的吧。”

“如果我不是心甘情愿的,二哥、大哥会让我和三哥在一起吗?”乐轻悠抬头,看着乐峻问道。

乐峻目露无奈,“你怎么还……你和你三哥……终归是好说不好听,另一个,你们太熟悉了,真的成亲了,只怕不过一个月就得索然无味。到时候你们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弟弟,我和大哥给谁做主?”

“你二哥说的是”,乐巍紧跟着就道,“成亲固然要找个情投意合之人,更重要的是找个有趣的人,不然这日子过起来可不枯燥?”

乐轻悠本来该为她这段被两个哥哥联手打压的爱情伤心,这时候却忍不住地想笑,但还是神情严肃道:“这是觉得重压不管用,想换怀柔政策了。但我只想和三哥在一起,你们如果坚持不同意,我就跟他一起离家出走。”

说完,见两个哥哥脸上先是呆滞而后隐现怒气,乐轻悠站起身就回屋。

门哐嘡一声关上,乐巍哭笑不得地说了一句“真是翅膀硬了!”

从刚才就惊讶满脸的清一这时才插话道:“轻轻和小宴,什么时候有的苗头?”

乐峻说道:“具体的时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发现他们太亲近,隔开几天也没管用,再想隔开时就已经晚了。”

清一是知道乐轻悠和方宴的生辰八字的,在心里一番掐算,更惊讶地道:“他们两个倒是我都没想到的天作之合,可真称得上是鸾凤和鸣了。”

“清一大伯,你没算错吧?”乐峻满脸不相信地问道。

乐巍呵呵两声,说道:“清一大伯以前还算着我的姻缘是夫妻和美之相,但是我成亲以后,才发现也不那么准的。”

清一起身回房拿了龟壳出来,重新算好了,把卦象详细地解释给乐巍、乐峻听,末了道:“他们两个都是大气运之人,又是觉得天作之合,不成老天爷都不愿意的。”

乐巍一脸沉思,看了眼清一,笑道:“清一大伯,轻轻答应给你做多少好吃的?”

屋里,乐轻悠正靠在门后偷听外面的谈话,她是下午回家后跟清一大伯拖出此事的,希望清一大伯能找机会拿卦象劝一劝她大哥二哥,说实话她真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而让他们一家人不愉快。

但是乐轻悠怎么也没想到,她下午跟清一大伯说通了,晚上就迎来了一个机会,更没想到的是,清一大伯这么能编。

此时听到大哥这样问,乐轻悠又往下蹲了蹲,小声道:“清一大伯,你可千万别露馅儿。”

清一沉稳得很,听罢就哈哈笑道:“轻轻是个好丫头,哪天不给我做好吃的?他们两个真是天作之合的好姻缘,不可强逆啊。”

乐巍不再说话。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阵阵奇特的香味传来,乐峻站起身道:“臭豆腐来了,清一大伯,我先去吃了,您再多算几遍。”

清一忍不住笑骂:“你这个臭小子。”

……

虽然并不相信清一大伯那套天作之合的说辞,第二日下午乐巍还是提前两个时辰下了衙,在外面买了几件贵重礼品,去蒋家收回议亲之谈。

门房通禀进去,就有管家娘子装扮的妇人走出来,客气笑道:“乐大人,请随老奴来吧。”

乐巍在客厅等了好一会儿,蒋夫人才在一群丫鬟仆妇簇拥下走进来,进门便问:“贤侄此来,是不是觉得昨日定下的提亲日子不妥?”

蒋夫人和她身边的几个有头脸的仆妇丫鬟都笑得极为客气,乐巍不免心下狐疑,即便两家说了定亲的事,她们也不用这么客气吧。

有这个怀疑,乐巍便没直接提议亲作罢的话,而是委婉道:“不知可找人合了舍妹与令郎的八字,是否相和?”

240

蒋夫人心道合了,而且那空色大师还说你家妹子是个旺夫的,但是我家那个不着调的儿子竟然又在此时说喜欢上了别人,甚至连定情信物都给人家了。

要是儿子喜欢的是别个,蒋夫人可能还会看不上,还会觉得是那家姑娘不老实用了什么手段勾引了儿子,但是儿子喜欢的却是鸿胪寺少卿洛大人家的女儿。

洛家人祖籍便是京城,由祖上至今,他们家一直担任的都是清贵官职,蒋夫人这两年也致力于给儿子物色好姑娘的,那洛家冰玉是她最最满意的一个。

昨日乐家人来提亲事,她心里的确是高兴的,因为她不忍心强逼着一直不改变心意的儿子娶别个姑娘,她本来就不讨厌乐家这几个孩子,虽然前些年他们拒亲的事让她心里不喜,但却也只是一时,现在乐家人又主动来提亲,那证明自家儿子是足够优秀的,让乐家人转了一圈又回头来提。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乐家这位沉稳有度、神色平和的大少爷,蒋夫人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与乐家那小姑娘比起来,她更满意的自然是洛冰玉。

既然儿子已经不再坚持,蒋夫人觉得还是娶洛家的姑娘比较好。

虽然男方拒绝女方会让女方很难看,但是这女方不也拒绝过他们一次吗?

蒋夫人一瞬间想到很多,大丫鬟悄悄地推了推她的胳膊,才回神,笑着道:“昨天你们家遣来那中人倒是带着八字来的,只是我们家还没来得及请大师合合。”

“给乐大人看茶”,说着示意了丫鬟一眼,蒋夫人突然中断话题,雍容地到主位上坐下,神态之间十分客气,好一会儿闲话后,才道:“本来我是很乐意你家妹子做我家儿媳的,要不然两年前也不会遣人去提亲事,但后来细想想,你妹妹年纪小,与我家宜深差得太大,总觉得不是怎么合适。昨天你家中人上门,我就想拒绝的,但又担心会影响到女孩子的名声,便想着拖两天再说。”

乐巍在刚才蒋夫人扯闲篇时就已经预料到是亲事有变了,虽然吧,心里有些生气,自家轻轻那么好,他们家还不愿意,但这件事总算是不用费力的解决了。

乐巍放下茶杯,说道:“不瞒蒋夫人说,我也是有此虑今日才登门的。”

蒋夫人闻言,松一口气,笑道:“那可正好了,要不然我心里还要觉得愧对你们。”

乐巍笑笑,事情谈妥,取回昨日郁家堂婶带来的那张歇着八字的红纸,他便起身告辞。

蒋夫人把人送出客厅,交代管家亲自相送,这才回去。

虽然儿子这心意变得突然,蒋夫人却十足地高兴,一路上都在吩咐仆妇们,“把聘礼再加厚两成,明日就去洛家提亲,你们大少爷年纪也不少了,明日一并把亲迎的日子也定下来。”

一个仆妇笑着恭维:“洛小姐知礼又懂事,还手巧得会做各种小玩意儿,夫人以后可要享儿媳妇的福了。”

与这边的欢声笑语不同,朝露院中,蒋宜深还穿着昨天那身官服,正站在书桌后写字,这时暮雪走来,他头也不抬地问道:“亲事作废了。”

想到少爷昨天晚上出门,邀请洛家小姐去官邸区外围的夜市散心,暮雪此刻才明白其中原因,一面为那位乐小姐可惜错过了这样爱她为她着想的少爷,一面又为洛家小姐觉得可悲。

不过暮雪还是松了口气的,少爷若是娶乐家小姐,她绝对是半点机会都没有的,若是娶洛家小姐,她觉得自己倒是有几分可能。

现下,暮雪却不敢把心思表露的太明显,恭敬回道:“已经作废了,乐大人刚才就走了。”

蒋宜深只觉心中沉闷,撂下笔,来到院中,在西侧的由小竹林围成一个个别致图形的小花园中转了好几圈,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

乐巍拿着那张八字红贴,骑马直接来到桐花街这边,大门敞开着,一转过大柳树,就看见院子里坐在一起鼓捣一堆瓶瓶罐罐的轻轻和小宴,他的脸色顿时黑了黑。

然而下一刻,乐巍却想到了昨晚上汀蕙特地去书房说的那些话,郁娴儿身边的丫鬟是如何看不起轻轻,如何顶撞轻轻,乐巍心里又隐隐地酸涩。

打从他成亲,轻轻受了多少委屈,乐巍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还有什么立场阻止方宴对她好。

乐巍揉了揉不太舒服的眼睛,又低低地咳了两声,背着手大步走进家门。

方宴早已听到马蹄声,却是直到乐巍进来,才打了声招呼。

乐巍把红贴纸递给乐轻悠,“与蒋家的亲事作罢了。若不是蒋大哥已心有所属,此次咱们两家定要结仇的。”

乐轻悠叫了声大哥,接过红贴纸正要收起来,听到这话却是顿了顿,片刻后问道:“蒋大哥怎么样?”

虽然蒋家跟自家妹妹提过亲,乐巍却也没觉得是蒋宜深喜欢自家轻轻之故,于是也没在意道:“是蒋夫人出面与我谈的此事,没见到蒋大哥,今日有大朝会,蒋大哥身为吏部考功司郎中,应该上朝去了。”

方宴看了乐轻悠一眼,目光清清冷冷,乐轻悠立即朝他无声地哼了一声,拿着红贴回屋去了。

乐巍在乐轻悠的座位上坐下来,拿起面前已经做好的一盅散发着淡淡药草香的碧绿色药水,一面看一面对方宴道:“轻轻昨儿个贿赂清一大伯,让清一大伯说你们是天作之合。你有什么想说的?”

方宴嗤的一声笑了,双目间是宠溺的柔光,“我早就跟她说,大哥一定能够看出来清一大伯是受她嘱托,且即便清一大伯说的都是真的,大哥也不会相信的。”

乐巍勾了勾唇角,正要说什么,那轻快的脚步声已经由屋内而出,他便闭了嘴巴。

“大哥,这是我做的八宝凉糕,我们都吃过了,这是给你剩的”,乐轻悠端着一个白底青兰花纹的精致瓷盘过来,放到乐巍面前,“这里面加了蜜红豆、青红丝、橘子酱、蜂蜜调的馅儿,比以前的凉糕好吃很多,你快尝尝。”

盘子上的凉糕是一个个花团形状的,红色、黄色、绿色俱有,都是晶莹透明的,甚至还能看见里面同样颜色漂亮的馅儿料,凉糕下面是一块块冒着白气的冰块儿,只看着就让人心底沁凉、口齿生津。

乐巍捏起一个,一口便把一个吞到嘴里,咬烂弹弹的凉糕外皮,酸甜可口的馅儿便溢满口腔。

吃完了一个,他点了点头:“的确比以前的凉糕要好吃许多。乞巧节快到了,到时不止街上的商家、大户人家,今年连工部也会出银子办一场乞巧赛,你这个凉糕端上去,准能夺一份儿好彩头。”

话未说完,乐巍又捏起一个凉糕送到嘴里。

乐轻悠刚才听方宴说了,这几天长公主在皇帝面前进的谗言已经起了作用,早些年大长公主为大周朝建立所立下的功劳,在她死后却没把手中势力完全上交的前提下,皇帝对方宴这个大长公主唯一的后人越发耿耿于怀,圈下西北黄沙边的一个小县城,决定让他去那里为国效力。

皇帝旨意也就在这两天下来,一旦下来,方宴必须在三日之内启程的,因此尽管乞巧节已经近在眼前了,乐轻悠也没想过去参加。

“我做这些东西只给咱们家的人吃,才不拿去夺彩头。”

乐巍看看轻轻,莫名无语,莫名宠溺,“不拿便不拿,到时候大哥跟你一起雕个花瓜去参赛。”

乐轻悠听了,心里越发不好受。

方宴忙柔声道:“轻轻,这个杀蝇虫的药水做好了,咱们去后院试试效果。”

乐轻悠嗯了声。

乐巍正想跟他们一起去,就见知心被武艺骑马带着转过浅胡同口的柳树,滑下马背便快步跑来,脸上犹带着几分慌张:“大少爷,您快回家看看吧,京兆衙门怀疑小姐和一起人命案有关,正在府中审问呢。”

乐巍听了,神色却半点未动,郁娴儿的父亲乃是内阁大臣,就算她和什么人命案有关联,京兆衙门也不会把她带到公堂上问案。

“且不急,什么人命案,你先说清楚”,他这么说道,无波而又沉稳。

知心见姑爷这样冷心的模样,忍不住为小姐难过,眼眶发红道:“还不是跟大少爷您曾经救过的一个女子有关。”

乐巍有些疑惑。

知心越发大声道:“就是个叫于索儿的,她跟着她一个什么老姨开了间私娼倌,招揽些京中有些小钱的男人,尽干肮脏勾当。大少爷你们状元游街那天,她看见了您,二少爷,三少爷,就起了心。我听说,她还来找过小姐。”

莫名被拉进去的乐轻悠皱眉道:“请你说话别说一半藏一半,那人的确来过,但是二哥在家,直接让人把她赶了出去,她便再没来过。”

“这就是了”,知心似乎抓到很大的把柄,对乐巍道,“她在二少爷这边下不了手,就在我家小姐成亲后去找我家小姐的晦气。我家小姐以为她是大少爷的朋友,留着吃了一回茶,奶娘看她坐姿神态都不似正经人家女子,当即便让人赶了出去。”

说到这儿,知心哭起来,“但是京兆衙门不知什么时候在野外发现了那女人的尸体,竟然追查到小姐身上来,可我家小姐至于一个下贱的娼女计较吗?大少爷,您快随奴婢回家吧,这时候小姐是需要您在身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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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着急,知心的言语很是急促,话没说完就咳嗽起来。

乐巍吃完最后一个凉糕,站起身来,拿帕子擦着手,道:“走吧。”

迈步前,又对一旁的乐轻悠道:“晚上我回来吃饭,多做一份。”

乐轻悠点头,“大哥快去吧。”

乐巍笑笑,迈步走了。

方宴敲了敲乐轻悠的额头,“走了,忙咱们的去。”

乐轻悠跟着方宴,问他:“你说,事情真的像知心说的那么简单吗?”

方宴停下脚步,看着乐轻悠:“轻轻想知道?可我也不一定知道。”

“你还派两个人保护我的,之前那边的丫鬟派头多多,他们一定告诉你了”,乐轻悠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模样看着方宴,“你听说那边的丫鬟顶撞我,肯定会让人查她们的,那你一定知道这里面的一些内情。”

方宴眼中涌动了些笑意,他看着乐轻悠,还是淡淡道:“我不一定知道。”

乐轻悠气:“那你怎么才知道。”

方宴道:“我的嘴唇有些干,想让我说话,得给我一些蜜水喝。”

乐轻悠登时脸色发红,之前接个吻都那么纯情,现在说起话来怎么这么过份?

乐轻悠没动作,方宴笑道:“那我只好自己来取了”,说着便倾身到她跟前,乐轻悠忙把他往后一推,“家里有人,你注意点。”

正说着,脚步声传来,春和、春卷端着刚出锅的芝麻饼走出了厨房,见小姐和三少爷在后院门口站着,春和问道:“小姐,春月做好了芝麻饼,您要不要吃点?”

方宴神色如常,乐轻悠有些窘迫,说声不用,夺过方宴手里的药水向后院去了。

春和看了看,把手里的盘子也交给春卷,“你先拿屋里去,我去后院陪小姐。”

春卷撇撇嘴,却是没说什么。

乐峻下值时,家里已经做好了晚饭,没多会儿,去城外拜访一个和尚老友的清一也回来了,还给乐轻悠带了一包人参花茶,说是他那和尚朋友采七年的人参花晒制的,是很好的茶饮,让乐轻悠放着慢慢喝。

乐轻悠收了起来,因大哥还没回来,她便端了些姜蜜水让大家先喝着消消暑。

喝完姜蜜水,天色已经微微泛蓝,乐轻悠让下人把晚饭端上来,那边乐巍正好回来了。

饭间,乐巍也没多说关于人命案的事。

吃过晚饭,闲话时,乐峻问道:“回来时经过那边的宅子,我看见那宅院外拴着两匹马还有一个京兆府的差役在门房外坐着,是不是有什么事?”

乐轻悠心里也正好奇着,就看着乐巍,等他说话。

乐巍笑了笑,说道:“也没什么事,几日前有打柴人在郊外山林中发现了一具女尸,京兆衙门查到这死者是一名娼妓,就是咱们去年来京时在路上捎过一程的那个女子,查下来发现你们嫂子一个多月前便让郁府的人查过那女子,那女子死前两天还到那边宅子去过,因此便过去问了问话。”

乐峻听得惊讶不已,“那女子死了?嫂子怎么还查过她?说起来到了京城,那女子也未怎么出现在我们面前,嫂子是怎么认识的?”

乐巍面上的笑容带着几分讽刺,“她说是策马游街那天,见那女子对我有异,才派家人查的。”

方宴问道:“那死者去官邸区那边做什么?”

“说是借钱,若是你们嫂子不借,她就亲自找我”,乐巍说道,“我也不知郁娴儿到底忌惮那么一个女人什么,不想她来找我,又不想借钱,让家里的粗使婆子掌掴了死者十几巴掌就从后门赶了出去。”

乐轻悠听到这儿,不由想到,就算自家人捎带过那女子一程,她也不必这么猖狂地找郁娴儿借钱吧?她们之间是不是还有其他联系?

这时,乐峻又问:“京兆衙门是怀疑嫂子?”

乐巍端起旁边的山楂汁喝了几口,说道:“看起来是有些怀疑的,不过碍于郁家的面子,不敢张扬着问。”

他一开始倒是半点都不怀疑的,毕竟郁娴儿一个闺阁女儿,是不可能跟一个娼妓有什么牵连,但是发觉郁娴儿不仅早就查过那个娼妓,还在回话时有所隐瞒之后,便不那么确定了。

乐轻悠说道:“不如我去叫清一大伯来,让他算一算凶手的方位。”

闻言,乐巍、乐峻、方宴都忍不住笑起来。

方宴说道:“清一大伯推算虽然很厉害,但这种找凶手的卦,应该排不出来。”

几人又根乐巍在京兆衙门那素来办案很神的捕头那儿听来的线索分析了会儿,当然还是什么都分析不出来。

正说着话,春晓引着一个婢女走了进来,“大少爷,花影求见。”

花影的到来,似乎在乐巍预料之中,把剥好的一小碟瓜子推到乐轻悠面前,问道:“那府里的下人有什么异动?”

花影回道:“刚才,少夫人奶娘的干女儿出门去了,奴婢一见她出门便来禀告,那边也让武艺悄悄跟去了。”

乐轻悠、乐峻均是十分惊讶,乐峻说道:“这事真跟嫂子有关?”

方宴也有几分惊讶,只半点不关心,偷偷把乐巍剥的那些瓜子推到一边,换上自己给轻轻剥的松子。

乐巍站起身,“目前我也不敢确定是不是跟她有关,你们说会儿话就去睡,我回家看看。”

等看着乐巍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乐轻悠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总觉得大哥现在并不幸福,想了想,她转到清一大伯房中。

方宴没跟着一起过去,跟乐峻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回方府去了。

清一正坐在书桌后按着一摞宣纸写着什么东西,听到门声一响,抬头见是小丫头过来了,笑道:“怎么,又想了什么好主意需要我配合说服你大哥二哥的。”

乐轻悠心道怀柔政策走不成我们就准备采取铁血手腕--直接私奔的,面上却半点不露痕迹,“不是我的事,我就是想来问问,清一大伯你以前不是说我大哥婚姻幸福的吗?怎么大嫂她……”

清一放下笔,走出书桌,示意乐轻悠在一旁的案几前坐了,又斟一杯凉茶,慢悠悠喝了两口才道:“你那位大嫂,总体来说是个性子比较正的人,但我观她面相,有些过于计较感情上的得失。你大哥看起来对她可不如对你的十分之一好,如果是只求后宅安稳的妇人,为让你大哥对她更看重几分,也会像你大哥一样对你好。但是你这个大嫂,恐怕希望的是你大哥对她能比对你更好些。自然便心生很多比较、不平,这家宅中自然会有很多事。”

见小丫头皱着眉头,清一又笑道:“不过每对夫妻都有每对夫妻的小问题,你大哥不是多妾之人,他们这种情况慢慢就会好的。”

乐轻悠不相信地看着清一,“我大哥以后还会娶妾?那你之前说的什么夫妻幸福就是个笑话吧。”

清一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小丫头,半晌后摇头:“娶妾跟夫妻幸福有什么相关?以前没发现,你这红鸾星一动,怎么也成了个小心眼?轻轻丫头啊,你可是很有做妒妇的潜质啊,不好不好,这点得改。”

乐轻悠:“……我偏不改,如果以后方宴敢娶妾,我才不会和他‘夫妻幸福’”。

清一刚才虽那么说,却是满脸笑意的,此时不由拍桌笑道:“这样说来,你三哥这个人,你还是不必嫁了,他可是个命里多妾的。”

乐轻悠看着清一,清一也不太好意思再笑了。

乐轻悠问道:“你不会是收了我大哥或者二哥的好处,来离间我俩的吧?”

清一一脸正义,“我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吗?说真的,你三哥这个命相模模糊糊的,但是按说他现在通房都该有三四个了。”

“按说?”乐轻悠摇头,“清一大伯,你现在越来越像一个神棍了。我不跟你说了,还不如回去看会儿话本。”

“你这丫头……”,清一满脸痛心。

……

乐巍在侧门等到那个出门的小丫头,奶娘的干女儿,二等丫鬟晓荷,直接让花影押着人,走去二进院的正房。

郁娴儿本来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听到外面又是脚步声又是请安声,一下子便站了起来,刚挑起珠帘,看见乐巍是押着晓荷过来的,脸色唰地白了。

“京兆衙门的高捕头才走,你派这个丫鬟出去做什么?”乐巍直视着郁娴儿,问道:“那女子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这问话虽不是疾声厉喝,郁娴儿却一下子连退数步,摇着头道:“没关系跟我没关系,我跟那娼妓根本不熟。”

“既如此,你让你的丫鬟去那闲情阁做什么?跟那里的鸨妈讨论娼妓之道吗?”

郁娴儿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因为乐巍正中她痛处,也因为这事儿实在是太上不得台面了,只有那些为妾的需要颜色事人的,才会跟青楼妓女,尤其是名妓请教那些个如何在床上取悦男人的方法。

她知道这样的事,也是偶尔间听到家里下人说的,成亲前便拜托奶娘寻个可靠的曾经是名妓的女人见过两面。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奶娘找到的那个人,就是那调教于索儿的鸨娘,更不会想到,于索儿竟然从那鸨娘那儿知道了她曾经找过那鸨娘的事。

那天,于索儿借钱不成,就拿这件事来嘲笑她,还说要找乐巍,即便她学了那些东西也留不住丈夫。

郁娴儿从没那么丢人过,当即命人把她打得鼻青脸肿,想着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那个女人把这件事宣扬出去罢了,于是放她走之前,又让家里下人将她好好威胁了一番。

然而那个女人,娼妓末流,竟然死了,她还成了被怀疑的对象,此时便更不能让那件事见于阳光之下,又万一公堂之上审出这些话,那她还怎么见人?

所以出了事,丈夫不留在身边陪着她,郁娴儿反而没时间伤心,她狠狠松了一口气,就让晓荷去见那鸨娘。

那娘也已经去了府里跟母亲说,再加上母亲帮忙,这件事一定不会漏出去的,郁娴儿一直这么安慰着自己,但是看到乐巍眼中的冷厉,她一下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乐巍皱眉,刚迈出一步,知心、知意几人一齐在他面前跪了下来,知心最受郁娴儿器重,知道其中内情,此时也是又羞又愧满眼含泪:“大少爷,我家小姐,大少夫人她绝对跟那娼妓的死无关,求您别再问了。”

这边正求着,奶娘也回来了,急匆匆跑过来,噗通又是一跪,满屋子顿时被哭声求饶声溢满。

乐巍看了眼满面通红、不停落泪的郁娴儿,心中已是有了几分猜测,不再询问,转身离开。

等他出了门,奶娘忙爬起来把郁娴儿搀扶到床边,哽咽说道:“小姐,委屈你了。”

郁娴儿摇了摇头,问道:“母亲怎么说?”

“夫人会做好安排的,就算那位弄姨真露出些什么,也能尽量扳回来”,奶娘安慰,“不过小姐放心,弄姨还是弄儿姑娘时就是个十分聪明的,这件事跟她侄女的死完全没关系,她又失了聚宝盆,咱们给些好处,她万没有不答应的。”

郁娴儿这才舒口气,低声道:“即便如此,我也不后悔。”

母亲那样的,与父亲除了正事就没话可说的生活,她这一辈子都不要过。

……

两天后,京兆衙门公开审理闲情阁娼女被杀案,引得好事者、闲来无事者把一个衙门公堂围得水泄不通。

京兆衙门已经找到凶手,证据,因此一上午便把此事审结了,西城盐店夫人买凶杀人,被判流放广南,西城街头混子陈三收金杀人,被判斩首,秋后处决。

京兆尹下了判状,宣布退堂,外面围着的一群人忙往两边散开,看着那被差役押解着出来的两个犯人,众人不胜唏嘘。

郁娴儿得到案已具结的消息,派去观审的下人回说弄姨什么多余的都没说,终是放下心头一块巨石。

………

乐轻悠开着衣柜,正在收拾东西,结伴去京兆衙门看审案的春月、春晓、春花还有被她们硬拉过去的夜与回来了,三个丫鬟叽叽喳喳跑过来跟乐轻悠说今天上午听到看到的,夜与在门口站了站,就去了靠近厨房那一片空地上练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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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轻悠听得有些晕,打断了说成一片的三人,问道:“西城盐店的郑夫人,买凶杀人是因为她弟弟坚持要娶一个娼女,而这个娼女又只是为了掏他兜里的钱?那个杀人凶手,还是郑夫人的相好?这郑夫人没丈夫吗?”

春月、春晓、春花连连点头,不过春晓、春花没再说话了,免得小姐听不明白。

春月道:“郑夫人的丈夫就是盐店以前的东家,不过听那些公堂外郑家盐店的邻人说,郑夫人的丈夫早几年便死了,郑夫人爹娘早逝,她丈夫活着时她已是时常接济她弟弟,后来这郑东家一死,郑家在京城也没个族人什么的,郑夫人直接把她弟弟接到身边照顾,并且那附近的邻居都知道,郑夫人是打算着把郑家盐店交给她弟弟管的。”

“要不然,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市井闲汉,那些倡优戏子青楼女之类的谁会搭理?”春晓接着说道,“自从郑夫人那弟弟到了郑家盐店,可是结交好一批此类人物,但那郑夫人还说,她弟弟以前挺懂事的,花钱也有个数,自从两个多月前认识了那个姓于的,便大手大脚起来。”

“两个月,就从柜台里偷了三四百两银子出去,那郑夫人问起来,她弟弟都说是请朋友吃饭了。后来郑夫人让那混子出去查问了查问,才知道那些钱都花在闲情阁中。”

“郑夫人说让她懂杀意的,是半个月前她弟弟要死要活地非要给那个姓于的赎身,然后迎娶进门。她说不通她弟弟,干脆就让那相好趁着姓于的单独外出时,劫走杀了。”

“巧的是”,一直插不上嘴的春花笑着把话接过来,“那天姓于的正好是从大少爷家出来,混子就是那天尾随着姓于的,经过人少的巷子时把人劫走了。”

刚才就端茶过来的春卷闻言也笑起来,“那咱家大少夫人这可真是好运气。”

几人笑了笑,都挺有看笑话的心态,只是谁都不敢再说更多的嘲笑之语,小姐可不爱听这个,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大少爷的面子在。

春月又说起那件案子,很是唏嘘:“郑夫人杀人固然不对,但是她那个弟弟,也太白养了,郑夫人在公堂上承认是她让人杀了那姓于的时,她弟弟在公堂外边的,却一下子冲进去,对着郑夫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还嚷着要给姓于的报仇。”

春花点头:“若不是官差及时拦住,郑夫人就得给他掐住脖子。哎,可恨之人也都有可怜之处,郑夫人这恶人,其实也挺可怜的,我看她弟弟一冲上来打她,她那眼神都跟死了差不多。”

春卷说道:“所以还是有哥哥好,哥哥一般都是很疼妹妹的,像咱们家三位少爷,如果他们都是小姐的弟弟,小姐只怕有的头疼了。”

乐轻悠听了,却不这么认为,如果三个哥哥都是她弟弟,还不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她哪能连点儿爱情自主权都没有。

“好了,都去忙你们的吧”,她摆摆手,继续挑衣服。

见小姐拿出来的这些衣服中有秋冬衣,春卷道:“小姐这些衣服都是要洗晒的吗?我们留下给您帮忙。”

“不用”,乐轻悠没多说,“我自己收拾,你们帮着春月去做午饭。”

几人便嘻嘻笑笑地下去了。

乐轻悠把春夏秋冬的衣服个挑出两件,拿一个深蓝色细棉布包了,从床下抽出那个来京时她装自己东西的藤箱,将衣服放到最底部,又挨次放进去几瓶药丸、止痒水、驱蚊香料等日常用品,零零碎碎的,到最后竟然把藤箱装了个大半满。

最后,乐轻悠又折了两张银票塞到一个用完的珍珠膏盒子里,混着和这些零碎东西放到了一起。

方宴说明天一早走,下午她再出去换些碎银、铜板。

虽然方宴说他会把这些东西备好,乐轻悠觉得自己还是能多备些就多备些。

把藤箱又放到床底下,乐轻悠起身,到外面,找到正在树荫下剥豌豆的春和,在她对面坐下了,也拿过一把豌豆剥起来。

春和说道:“小姐,没多少,这些我自己来就行。”

乐轻悠没停手,只说:“春月做菜很不错了,以后让她也多想些花样,还有,前几日我已经让光伯去湖州接秦嬷嬷过来,你在旁镇着,别让家里这几个人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春和剥豌豆的动作越来越慢,她看向乐轻悠,想了想,终是问道:“小姐,真的要和三少爷走?”

有些事,即便乐轻悠和方宴在注意,一直帮她做事的春和还是有所察觉了。

乐轻悠点了点头,“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乡下的生活,二哥这里,你们只要不让他饿着冷着就行了。”

她一开始还想撮合一下二哥和叶裁裳的,现在却觉得还是不要管那么的为好,他们如果有缘,自然能成夫妻,如果二哥另有喜欢的人了,她也乐见其成。

春和低声道:“奴婢总觉得,小姐这么做,不妥。三少爷是可信的,但是万一呢,万一一年后或者两年后,他变了,这样跟着他出走的您,就跟身在死地差不多啊。”

“没那么夸张吧”,乐轻悠自然不是一味相信爱情的人,她敢跟方宴出去走,就有承担任何变化的决心,虽然这样,她还是挺相信方宴的,“别总把咱们女人摆在弱势地位,怎么就能死地了?好些女人被休了还照样再嫁呢。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没有什么路是走不通的。”

春和皱着眉道:“您怎么越说,奴婢越不放心了呢。”

乐轻悠剥完最后一颗豌豆,站起身,拍了拍春和的肩膀,“别跟我大哥二哥告密。你细心稳重,家里这几个丫鬟,有你和秦嬷嬷镇着,我也放心。不过你放心,二哥这一两年之内就成亲,不会耽误你嫁人的。”

还想再说什么的春和不得闭上了嘴巴。

下午,乐峻散值很早,还不到申时,乐巍也一起来了,兄弟二人下了马,进到院里,就发现院子里摆了好几个箩筐,春卷正和几个丫鬟在翻晒肉干。

乐峻脸色沉沉,问道:“做这么多肉干做什么?”

春卷还以为是她们太吵闹而让二少爷不高兴,忙过来见礼,回道:“小姐午后做的,吩咐我们反复翻晒。”

乐巍问道:“小姐呢?”

“一刻钟前出门去了”,春卷回得越发小心,因为发现两位少爷的脸色都很难看。

乐峻冷笑道:“他还真敢”,转身就要出去。

乐巍背着手,看着一箩筐一箩筐的肉干,说道:“别吓到轻轻了,你先回屋洗个冷水脸,压压火气,等会她回来了,慢慢说。”

乐峻气得把门口的一株住到这里时轻轻让人栽的石榴狠踹一脚,回屋拿冰放到水盆中,洗了洗脸,才向客厅走去。

客厅两排座位,乐巍、乐峻一人坐一边,谁都没有说话,一直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乐峻才站起身来。

乐轻悠跟正要出去的乐峻撞了个对面,忙稳住身形,问道:“二哥,听说你和大哥找我有事?”

“进屋来慢慢说”,面对轻轻,乐峻什么火都发不出来,看了眼她手里拿着的油纸包,问道:“出去干什么去了?”

乐轻悠有些心虚,“我买些芝麻,做肉干?”

乐巍已走过来,示意她在就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问道:“做那么多肉干有什么用?”

看着面前两个已经长成俊伟青年的哥哥,乐轻悠很想跟他们实话实说,不想不告而别,但是她实话说了,只怕连屋门都走不出去。

“肉干耐放,多做些,慢慢吃。”

乐峻说道:“我还以为你这是要做干粮?”

乐轻悠一愣,忙摇头。

乐峻见妹妹还是坚持不认的样子,真是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乐巍也没好到哪儿去,半晌后笑道:“方宴都主动交代了,轻轻还要瞒着?”

乐轻悠有些懵,第一个念头就是,方宴不会是临到头又后悔了吧,然后才在两个哥哥审判的目光下轻声道:“我还会回来的。”

听到这么一句话,乐巍气得晕了晕。

乐峻断然道:“如果还认我这个哥哥,你就别跟方宴出去。”

乐轻悠说道:“哥哥也不要逼我”。

乐峻听见他如珠如宝呵护着长大的妹妹这么说,顿时嗓子发闷、眼眶酸涩地说不出话来。

“这样吧,你老老实实在家待三年”,乐峻深吸一口气,“等方宴外任回来,我就同意你们成亲。”

乐轻悠摇头,很坚决,“二哥一成亲,我便彻底成了个多余的,你让我待哪儿去?”

一句话,把正酝酿了一篇话准备说服她的乐巍击得满心的酸涩、后悔。

见大哥、二哥都没话说了,乐轻悠站起身,绕过站在门口这边的大哥,回自己屋里去了。

乐轻悠很有些担心,也不知道方宴先在怎么样了,要不然他不会跟大哥二哥说吧,即便说了,也会一起过来的啊。

在屋里坐了会儿,乐轻悠起身,打算去方府看看方宴,只是还没站起来,她刚才并没关上的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跟着便听到乐巍在外说道:“轻轻,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让你这么出门去,你先在房里冷静几天,有什么事过了这几天咱们再慢慢说。”

乐轻悠:“……”,饶是她一直把自己当成个成熟的人,现在也很想摔几件瓷器发泄发泄心中的怒气。

……

晚饭是乐峻开了门送进来的,见没哭也没闹的妹妹正罕见地在绣荷包,乐峻才略微放心,把菜往桌子上一放,道:“快吃饭。”

乐轻悠便起身过来,拿起筷子,像是突然想起似的问乐峻道:“二哥,三哥为什么要告诉你们我俩要走?你和大哥是不是对他动手了。”

乐峻摸了摸她的额发,动作温柔,却是气得咬牙,“那小子说,告诉我和大哥,你们就不是私奔,我和大哥一人打他一拳头,可不算狠吧。”

他们一起养大的妹妹,那小子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他和大哥一人打他一拳,绝对是看在这么多年兄弟的面子上了。

乐轻悠见二哥的脸色很不好,便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吃了饭,然后老老实实地回床上盖上被子睡觉。

她还想待会儿起来再绣绣那个荷包,却没想到盖上被子很快就睡着了,再醒来,是被唇上一片温温的湿湿的痒痒的触感扰醒的。

睁眼就是方宴在昏暗夜色中的模糊轮廓,乐轻悠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问道:“你怎么来了?怎么进来的?”

方宴极细微地嘶了一声,低头又亲了亲她的嘴唇,逶迤着来到鼻尖儿,才低低道:“我会开锁,来带你去凉州靖和啊。”

……

一刻钟后,乐轻悠被提着一个藤箱子的方宴半抱着,没惊动任何人地离开了乐家,马到西城门,此时虽才丑正,但西城门已开,倒恭桶的,赶着牲畜、带着蔬菜进城买卖的,各色人等,来往于灯火明亮的宽阔城门下。

方宴拿出吏部出具的上任状,守城门的就客气地笑着让他们过去了。

凉州府靖和县在大周西北,因此出了西城门后,他们直接沿着官道往西行走便可,天光大亮时,方宴在路边一家茶寮边停了马,将乐轻悠抱下来,说道:“吃点东西再走。”

乐轻悠说道:“我觉得大哥二哥会很快追来的。”

心里也不知想不想大哥二哥追上他们,追上了肯定要有麻烦,追不上又怕大哥二哥担心。

方宴握了握她的手,笑道:“我让烨一带人在后阻拦,不会让大哥二哥耽误公职出来找我们的。”

乐轻悠叹口气,看到方宴嘴角的一片青肿,不由心疼地抬手碰了碰,“我给你上点药吧。”

方宴握住她的手拉着,语气轻快丝毫不在意地道:“没事儿,我昨天就上了药,吃过饭你再给我上药。”

243

两天后,来到八百里之外的荆州府,中午时分,烨一追上来,送了一封乐峻的亲笔信,乐轻悠和方宴一起看过,这才放下心来。

信里,二哥的无奈、气怒都可以从字里行间看出来了,但他还是嘱咐方宴好好照顾自己,并叮嘱他们到了靖和写信回去,乐轻悠忍着鼻头酸涩,对方宴道:“咱们继续赶路吧,免得大哥二哥在京担心。”

方宴伸手,勾住她的后脑勺,与她抵住额头蹭了蹭,声音低沉道:“好,继续赶路。”

一桌子饭菜没吃多少,方宴打开雅间门,让小二挑拣几样好打包的打包起来,便一手牵着乐轻悠一手提着几包菜下去二楼,跟掌柜的会过帐,离开了此处。

一下午走了**十里,担心乐轻悠吃不消,申时末,方宴就在恰好经过的一个镇子上停下,在镇上唯一一家客栈留宿下来。

好在乐轻悠体质好,休息一晚上,第二天照样精神奕奕,不过看到被方宴牵着过来的马时,她还是下意识地绷紧了大腿。

骑了两天的马,她的大腿内侧虽然没有磨破皮,但却是红红紫紫的一片,昨晚上她趁方宴出去提热水时躲在帐子里抹了抹药膏,今天再走一天,恐怕还是会破皮的。

在乐轻悠想找什么借口让方宴换成马车时,方宴已上前拦住她的肩膀,说道:“上任时限有一个月,我们以后都换成马车,慢慢行。”

乐轻悠就知道,方宴这是看出她的不便了,一时间心底又甜丝丝的又有些不好意思。

牵着被店家照顾得很好的马儿,两人先去镇上唯一的一家酒楼点了此地的特色菜吃过早饭,才上马离开此地。

这一天,方宴也没赶快马,大多时候都是他牵着马,乐轻悠坐着,因此这一天也没走多少路程,天晚时分,堪堪到一个村子上。

如此慢慢走了两三天,才到了一个有现成马车卖的大镇,之前那个镇子上的确有木匠,但木匠家里并没有做好的现成的马车,一般都是镇上、下面村子人要什么木匠给现做什么,本来方宴说可以等两天,车架做好了再走。

但乐轻悠觉得,不如到有现成马车卖的大地方在换马车,而这两三天走得很慢,大腿内侧的不适已经完全消退了。

买好马车,乐轻悠又拉着方宴买了些褥被,折叠好跟他们的行李一起放在马车下的板箱中。

乐轻悠对方宴道:“咱们再买些食材,再买一口砂锅,这样便不用担心哪天找不住宿地方了。”

方宴见她明显比一开始出来那两天心情好了许多,完全把这上任旅途当成了春游,心里也很高兴,唇角眉梢尽是笑意:“好,都听你的。”

于是他们又离开布庄找到街口的一家杂货店,在店里挑挑拣拣,只花三十文钱便买了一个白色绘喜鹊登枝梅花的砂锅和两斤燕麦片。

杂货店旁边是一家熟切点,主卖煮白肉,但里面还挂着糟鹅糟鸭之类的舒适,乐轻悠闻着他家的煮白肉浓香,想尝尝这里的煮白肉究竟有何魅力,便让店家切了两斤白肉,又要了一只糟鹅。

现在天气热,担心东西坏了,置办好路上可能需要的东西,乐轻悠就对方宴道:“我们也别去酒楼吃了,直接找个茶肆,要些茶水馒头,就着这些熟切吃怎么样。”

方宴摸了摸她垂在肩头的一缕发丝,不同意:“茶肆太热,还是去酒楼,要个单间,吃过饭你也能睡一会儿。”

在这些事情上,方宴是很霸道的,也不听乐轻悠的意见,一手牵住她的手,一手拽着缰绳,就往不远处的酒楼走去。

又五天,到达了距离凉州还有一千里之遥的明州府,这几天除了遇到几个想要偷他们钱财的宵小,也没有什么事,至于几个宵小,根本不用方宴一个指头便能解决的。

明州府遥城虽然闭不上前面经过的两个州府繁华,但到底是一州府城,比之前经过的那些村庄、城、镇还是热闹多了。

进了城门,方宴就下车牵着马,边走边对乐轻悠道:“赶了七八天的路,我们在这儿休息两天再走。”

乐轻悠坐在车厢外面,看着城里来来往往的人,双腿一荡一晃,很是悠然自在,闻言点头道:“好啊,我想吃松鼠桂鱼了。”

他们下榻的客栈没有松鼠桂鱼这道菜,方宴问了小二遥城最好的酒楼在哪儿,直接带着乐轻悠过去酒楼吃晚饭。

吃过晚饭,他们又逛了一会儿才回去休息。

……

离开明州府后,城镇村庄的密度显见的比之前他们经过的稀了许多,四五天后,往往要走上一天还看不见一个村庄。

露宿在野外时,还经常能听到野兽吼叫声。

这样乐轻悠有种回到原始社会的感觉,如果不是知道方宴武功不错,她恐怕要一路提心吊胆的。

马蹄哒哒声中,夕阳坠落于广阔无人的郊野,方宴四下望了望,见东北方有一条小河,小河两岸平坦开阔,最近的林子也在几里外,便决定在此处露宿。

马车停在小河边,乐轻悠才跳下车来,跟方宴一起给马儿卸下来沉甸甸的马车,然后牵着它去河边饮水。

这小河只一二米宽,水流平缓,水质十分清澈,河底还铺着许多细石,看起来很是干净。

乐轻悠蹲在河边,搅了搅温温的河水,褪下鞋袜,往旁边一块大石头上一坐就晃悠悠洗起脚来。

橘红色的阳光斜斜找过来,打在那双白皙精致的纤足上,一旁的方宴猝不及防看到,又急忙忙转过头,牵着还没喝够水的马儿到边上的一株柳树上拴好,给自己找活儿做的去车里拿燕麦片、清水等准备架锅做饭。

乐轻悠没注意到方宴刚才的不好意思,发现水里有小鱼游过来,绕着她的脚打转儿,甚至一条细长的小银鱼还亲了亲她的脚背,她一边提起脚一边喊方宴:“你快来,这河里有很多鱼。”

听到乐轻悠的喊声,方宴把砂锅放到草地上,想了想,还是揉揉脸,转过身一脸平静地朝她走去,“轻轻是不是想吃烤鱼?”

“什么呀”,乐轻悠哭笑不得,“这条河流速这么慢,我洗了一大会儿脚,这里的鱼相当于在我洗脚盆里游过的,怎么能吃啊?还有,那条小鱼儿,还亲我的脚背了,想想就恶心。”

方宴流畅的步伐趔趄了一下,不过他已来到乐轻悠身边,看了看水里那一群围着那双玲珑如玉的双足不去的小鱼儿,他眼中的光芒有些危险,略微一弯腰,就把她抱了起来:“到马车上坐着。”

乐轻悠看了看他臭臭的脸色,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吃醋了?就因为有小鱼亲了我的脚丫子?”

她说着笑起来,还把那只脚抬起来,在半空中晃了晃,双手圈在方宴脖颈处笑得靠倒在他肩头:“宴哥哥,你太可爱了。刚才,你应该对我说,你是我的,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能碰。”

没说完,又笑起来。

方宴的脸色还是冷清清的,眸中却显露出一丝被戳中心思的尴尬。

抱着她直接坐在车辕上,方宴从怀里掏出帕子,捞过一只玉足,单手握在掌中给她擦拭上面的水珠。

乐轻悠见他脸上没半点笑意,下意识就动脚趾蹭了蹭他的手指。

方宴猛然把目光从她脸上看向掌中的白皙玉足,声音沙哑道:“老实点。”

乐轻悠却越看他这样越可爱,不由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勾着他脖颈的手臂用力,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跟着,她便感觉握着她脚的手紧了紧。

方宴的眸色暗下来,却只是低头在她饱满光洁的额头上亲吻一下,并低声嘱道:“乖乖坐着,我去河边把鞋子给你拿回来。”

乐轻悠觉得心里的甜泡儿又冒上来,一面点头一面道:“你待会儿要去我洗脚地方的上面洗手,要不然不能做晚饭。”

方宴无奈,这个傻丫头,到底知不知道,他刚才压下将她揉进话里狠狠亲吻的冲动用了多大的自制力?

河边那双灰蓝色的绣着精致刺绣,两侧各缀了一颗黄豆大小珍珠的鞋子,在夕阳下散发着淡淡柔和的光辉。

方宴弯腰拿起那双鞋子时,一抹刺眼的光芒从小河另一面反射过来,立时脸色一凝,眨眼间他便已退后到乐轻悠旁边,抱起她放进车里,并用低沉柔和的声音道:“别怕,自己把鞋穿上。”

话音刚落,小河另一边响起打斗之声,飞溅的血花在夕阳下形成一圈圈红雾,透过被风吹开的窗帘看到这幅场景,乐轻悠惊了一惊。

但是因为方宴就背靠着车窗这边守在车外,乐轻悠心里并没有害怕,她赶紧把鞋穿好,伸手撩开已经落下的车窗帘,就看见对面那突然打斗起来的两拨人已经隐隐有分出胜负的趋势。

这两拨人,衣物打扮尽是边境民族的,突然冲出来击杀的那一拨明显是追杀者,而因为猛然的击杀才在那一丛丛半人高的野蒿中露出行迹的被追杀者,都紧紧护卫着中间一个额间系着一枚椭圆玉佩、头发全都结成小辫子的人。

而这人的穿着看起来也是很贵重的,应该是边境民族的贵族人物。

乐轻悠一边观察,一边问方宴:“三哥,这里距离边境还有四五百米,怎么会有这么多外族人?还有,他们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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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宴已经取出了腰间软剑,看那些人没有过来攻击他们的意思,略微放些心,抬手把小丫头的头按回车里,同时解释道:“这些是秋河人,秋河就在西北边关外三十里,中间那个穿褐衣的,带着秋河的可汗玉佩,他们突然出现在这里,应该和秋河的皇族斗争有关。”

乐轻悠想起这几天方宴给她讲的西北边关外的一些事,其中就有关于秋河人的,方宴说,秋河族是个战斗的民族,不仅年年犯边,他们内部的首领更迭也时常是通过流血斗争实现的。

就在他们说话这会儿功夫,对面那些一开始气势汹汹的击杀者频频被反杀,败势已明显露出。

乐轻悠这个旁观者在心理上自然是希望被追杀这一方胜利的,尽管她并不了解这两方哪个好哪个坏,只是她还未刚替这些被追杀者松口气,只见追杀者那一方的带头人突然诡秘一笑,挥下满是血珠的剑,一个呼哨响起,便带着残余的两三个人飞身撤退。

方宴突然说了声“不好”,转身踏上马车,将乐轻悠捞在怀里,低声道:“轻轻别怕,咱们先去树上待会儿。”

乐轻悠还不知道怎么了,但方宴让走,她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追问为什么,只道:“让我拿了你的上任文书。”

方宴匆忙地道:“不用了。”

但是尽管他连拿一下他们那个装着文书、银票包袱的时间都没给乐轻悠,很快就抱着她从车里出来,外面的情景还是在这短短时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许许多多的动物,豹子、豺狼,甚至还有一头老虎,从四面八方向小河这边围了过来。

“驭兽术”,方宴吃惊一瞬,马上镇静下来,本来他想把轻轻放到树上的,没想到那些人还能召来豹子,有豹子,树上根本是不安全的。

于是,一瞬间的决定下,方宴又把乐轻悠送回车里,叮嘱道:“好好在车里待着,外面有我。”

乐轻悠坚定地嗯了一声,叮嘱他小心,就老老实实坐在车里,也只敢掀开车窗帘往外看一看,就怕让他分心,给他添麻烦。

对岸的豺狼虎豹更多,此时那些人已经举剑劈杀起来,或许是觉得对岸有好吃的又安全,一头肥壮的豺狼后退两步,蓄势一跃,便跃过小河,朝被拴在柳树上的马儿冲去。

对岸那些人从乐轻悠和方宴一过来就屏息注意着他们,为首之人看到随着那头豺狼,又有几头豺狼、豹子冲过去,既愧疚又担心。

“柳卫”,他喊道,“过去帮忙。”

一个身材高壮的胡人汉子答应一声,挥舞着大刀就一脚踏进小河,徒步过河而来。

不过那头豺狼连马车都没靠近,就已被方宴一剑刺中,躺倒在血泊中。

见到这一幕,胡人汉子惊了惊,没想到这个汉人的功夫如此之好,挥刀砍劈了一头朝自己扑来的豺狼,汉子又转身,朝自家主子那边而去。

为首之人应付那些野兽之际,见护卫又回来,便斥道:“过去帮忙。”

话未落,那唯一的猛虎瞅准空隙扑向这人腰际,倏忽之间便是钢铁般一爪抓下,那人趔趄一步,旁边幸存的两个护卫连带刚才那柳卫都震惊地大喊一声“殿下”,同时快速冲过去。

眼看那人连头带肩膀地就要被虎口吞下,一头从远处奔袭而来的灰狼踏过蒿草,精准无误地咬住猛虎的脖子。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那人还没从丧命户口的惊吓中恢复,就被兜头淋了一大波虎血,都往这边赶的三个护卫也愣了愣。

汉子最先回神,也不管刚才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那灰狼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殿下,抡起大刀就朝正咬着挣扎的大虎不松口的灰狼砍去。

一道高喊的“住手”在这时响起,汉子手中的大刀顿住。

乐轻悠几乎把身子探出车窗外,见那汉子只是顿了顿,还想落刀的样子,忙紧跟着喊道:“那是我家的狼,别砍她。”

汉子,为首之人,还有那两个护卫,此时的表情都有些呆滞。

一个中原女子,怎么能养住他们西北荒原上的狼?

乐轻悠又强调了一句,赶紧从车上下来,方宴是在车窗处站着的,听到她下车,随即抬步到车辕处,挥剑拦住想往这边来的两只花豹。

乐轻悠一下车,手就被方宴攥住了,这些动物也不知是灵性地看出乐轻悠是个弱鸡,还是觉得她可亲可近,她刚在地上站定,两只花豹四五只豺狼就抬起爪子向他们而来。

方宴目光凝静,握着软剑的手紧了紧,只是还没等他挑起一头花豹示威,呼呼一道灰影一道白影如风般奔到跟前,爪子抓地时,回头一口就解决了最靠前的一豹一狼。

剩下的一头花豹三只狼不自觉缩起尾巴,示弱地趴在地上。

一灰一雪白这才仰头朝天长吼一声。

乐轻悠高兴地喊道:“灰团白团,是你们吗?”

不经意看到它们嘴上脚边的血迹,她还是有些发怵的。

灰狼雪狼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才收了声音,朝向乐轻悠,又雀跃地低叫两声,上前时,却被一条明晃晃的剑拦住了。

“三哥?”乐轻悠看向面无表情的方宴,两只狼也委屈巴巴的看他。

方宴对乐轻悠道:“叫它们去河边洗洗嘴。”

乐轻悠抓着他的手笑道:“谢谢三哥”,随即对灰团白团摆手道:“快去上游洗洗你们嘴上身上的血迹。”

灰团白团看起来很想亲近乐轻悠的样子,但看得懂她的姿势,恍惚记得它们小时候,扑了泥咬了兔子什么的,她都会弄清水给它们清洗干净,马上就抬起四蹄,朝小河上游没沾到血水的地方而去。

对面的灰狼此时已经解决了那只猛虎,紧跟着它们而来的,是不下百头荒原狼,灰狼嚎叫一声,那些荒原狼便纷纷朝着小河两岸的豺狼、花豹袭去。

此等阵势下,不等荒原狼涌来,那十几只豺狼、花豹就都夹着尾巴远远逃匿。

有些狼追着那些野兽去了,有些狼则留在原地。

灰狼看也没看全神防备着她的那三个人,抖了抖身上松软的皮毛,优雅地迈起四蹄,踏过河水,走向对岸。

将湿湿的爪子踏在草地上,甩了甩,灰狼这才蹲在草地上,目光慈和地看向乐轻悠和方宴。

乐轻悠和方宴依旧手牵着手,走过去,问道:“大灰,你离开我们家后,一直带着灰团白团生活在这边吗?”

灰狼点点头,水滑的灰色皮毛在微风中波动,看起来比在梨花村时状态好了不止一倍。

跟一只狼久别重逢后也没有多少话能寒暄的,乐轻悠见那些野兽都被大灰带来的手下赶走了,河边又恢复安静,便道:“再往前面走一走,车上还有一只干熏鸡,我给你们母子做些熏鸡羹。”

灰狼立即从后蹲式站起来,明亮的狼眼中透出馋涎欲滴之色。

方宴见此,不由好笑地摸了摸乐轻悠的发顶,“也就是你,能把几个畜生,当成是久别重逢的好友。”

……

沿着小河又往上游走一刻钟,便半点血腥味都闻不到了,方宴把马车重新卸下来,将依旧有些瑟瑟发抖的马儿找个离河岸比较远的柳树栓了,转回来帮乐轻悠在地上挖土灶。

他们的马车里带着一个半人高、盖子严密,用塞子塞得严严实实的竹桶,竹桶中是之前经过一个村子时新打的水,还有大半桶,乐轻悠让方宴帮她倒了一瓷罐,将熏鸡塞到瓷罐里,放在土灶上就烧起来。

在等水热起来这段时间,乐轻悠又找出她出门时带的以及路上见到时买的香料,按比例配好,用一块干净的棉布抱起来,系好,只等水热了便可投进瓷罐里。

香料包还没做好,灰狼、白狼就顶着中午的阳光,甩着脸上爪子上的水珠朝他们跑来,灰狼嘴里还叼着一只野鸡。

直直跑到乐轻悠跟前,灰团将野鸡往地上一放,就乖巧蹲好目光亮亮地仰视乐轻悠,好似在说我想吃。

乐轻悠不禁想起灰团还是小小一团时就是个特别贪吃的狼,尤其爱吃烤鸡,当下笑着揉了揉它软乎乎的脑袋:“已经给你们做上了熏鸡羹,不过你又带来一只鸡,我再给你们做个叫花鸡吃吧。”

虽然灰团爱吃烤鸡,但是做烤鸡太麻烦了,还得坐在火边时时转动着烤,方宴肯定不会让她动手的,但她也不想让他太辛苦,所以还是做个叫花鸡省事。

灰团以及旁边同样期待地看着乐轻悠的白团都不知道叫花鸡什么意思,但不妨碍它们明白她是要做好吃的给它们吃,两只顿时雀跃地站起来,又跳又吼的。

对岸,同样在摆脱危机后跟着这两个年轻人过来的秋河族人,听到这一声声的狼吼,都不自觉地防备起来。

一个高壮汉子递了个盛着小半袋水的牛皮袋递到为首之人手中,又低声问道:“殿下,那两个年轻人,会不会是大周的贵族?请求大周发兵助我们之事,可否让他们帮忙引荐?”

这位秋河的符王殿下拿着水袋,沉思片刻,说道:“等他们吃过饭,我们再过去。”

此时,方宴随意地往河对岸看了一眼,继而又无事般接着刚才的话题,跟乐轻悠道:“轻轻,饭都成了它们的,我们两个中午要吃什么?”

平常熬粥的瓷罐正在顿熏鸡羹,乐轻悠想了想,说道:“车上还有几个竹筒,我们吃竹筒饭吧。”

乐轻悠在洗好的米里加了些肉干、青豆粒,又加些水,用洗干净的树叶塞进竹筒口,直接把两个竹筒放在火上煮,不过两刻钟,竹筒饭就好了。

叫花鸡、熏鸡羹也差不多同时烧好,乐轻悠先给灰狼母子三个把鸡撕好,放在干净的树叶上,这才在方宴的催促下,和他一次到旁边吃饭。

竹筒饭加的配料虽不多,却是米粒晶莹油亮,肉香、豆香、米香混溶而成一股十分诱人的香味,肉干、青豆粒点缀上雪白饭中更是好看非常,瞬间就勾起了浓浓的食欲。

乐轻悠和方宴坐在车辕上,偶尔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吃得香甜,完全不知道小河对岸几人,正被这一股浓烈的香味馋地直流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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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团也不管会不会烫到嘴,三两口把面前的叫花鸡吃完,就迈起四只爪子,踩过草垫,无声地来到乐轻悠面前,蹲在那儿,一脸期盼地看着她。

灰狼低低叫了声,白团也充耳不闻。

乐轻悠好笑地问它:“你想吃米饭?”

话落,就见白团身后那条蓬松的雪白尾巴极为僵硬地摇了两下。

乐轻悠忍不住笑出声来,方宴有些惊讶,暗道这雪狼莫不是成精了吧,按住要去车里拿碗的乐轻悠,说道:“我去拿。”

小河对岸的四人看到那只雪狼摇起尾巴时,都又惊又吓地咳咳起来,那柳卫还低声跟旁边的同伴道:“我们是不是看错了?那莫不是三条狗?”

这话音才落下,就见对面惬意地卧伏在地上的灰狼扭头望来,一瞬间的威严竟震得三个胡人汉子说不出话来。

灰狼慢悠悠转回头时,符王殿下才开口道:“这头灰狼,我瞧着却是有些熟悉。”

其中面皮黝黑的汉子问道:“殿下说的,莫不是三四年前,属下随您去雪山上练兵时,见到的被一群雪狼围攻的那只?”

当时,风雪漫天,竟有数十只雪狼出现在那个山坳里,围攻一只前肢受伤却依旧矫健的灰狼,他们只有十个人陪同殿下离开军营,发现这么多狼,而且是最珍贵的雪狼,他们半点声息不敢发出。

直等过两个时辰,一只无论毛色还是身姿都明显高于其他雪狼的雪狼跃出来,在那只已经被攻击的浑身是伤的灰狼脖子上狠狠咬下一口,扬天嚎叫一阵,才率先退走。

随着那只雪狼退走,其他雪狼也都跟着退走。

那群雪狼全部退走之后,殿下带着他们到了那只倒在殷红雪地中的灰狼,汉子还记得很清楚,当他们到跟前时,灰狼只睁眼看了他们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

虽然那是个畜生,但汉子可以肯定,灰狼看他们那一眼,带着很明显地认命意味。

殿下并没有把那只灰狼怎么样,而是让一名手下给它脖子上的伤口上了些伤药。

想到此处,汉子一震,低声而不掩震惊道:“殿下,莫不是真是那只狼,它刚才救您一命,是在报三年前的上药之恩?”

柳卫和另一名汉子都被这一句话震住了,一只畜生,也懂得什么报恩吗?

却不料,殿下点点头:“应该是的,刚才我看见,这只灰狼脖子皮毛下,有很大一块疤痕。”

听到殿下的肯定,三个属下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心中感慨万分,黝黑汉子道:“畜生都知道报恩,剑王却半点不顾念这些年来王上的提携之恩,王上才刚故去,他竟然就联合王后狙杀殿下。”

说起那些事,一时间几人都沉默下来。

这时,河对岸传来笑声,原来是那两只才成年不久的灰狼和雪狼正围着那个姑娘玩耍,看到这一幕,符王也不由地笑了笑。

那灰狼明显是过来寻小姑娘的,他若不是机缘巧合躲在这里,今天恐怕就要丧命在那些杀手手下。

符王起身,整了整衣衫,朝河对岸走去,小河很浅,河水还浸不住小腿肚,过河之后,符王也不在意被河水沾湿的鞋子衣衫,向乐轻悠和方宴行了一礼:“先前,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方宴回礼,说道:“我们也只不过是自保。”

从来没有人敢对自己这样无礼,然而现在是虎落平阳,符王苦笑一声,三名跟来的属下想要呵斥方宴也被他抬手挡住了。

“我看先生像是仕林中人,也不瞒先生,小王乃是秋河族大殿下符王。秋河族发生内乱,日前小王偷偷潜过的无益关隘,想要向大周求助。然而镇守无益关隘的那位陈守关收了剑王的贿赂,在小王入关时百般阻拦。小王无法,只得偷入,本想向凉州府解释,但一入关就频遇追杀,一直到现在,小王也找不到机会去凉州府城。不知可否劳烦先生,姑娘,给小王做一个介绍人?”

边说,符王边施大礼,他身后的三个属下见此,纷纷跪下。

刚才这位符王过来时,乐轻悠就让欢脱的两只安静下来,一时间这个人烟稀少的野外,静得只能听见风声水声。

方宴看了乐轻悠一眼,若他自己一人,是不会管任何闲事的,但是有轻轻在跟前,他还是想做个比较热心的正常人,便道:“大周与秋河一向和平相处,既然大殿下是逼不得已,在下的确可以做这个引荐人。”

闻言,符王及三个属下均面露喜色,再次大礼道谢。

乐轻悠见方宴同意帮他们,就知道这位秋河大殿下不是什么坏人,看他们个个一身血污狼狈的,便把自己出门时带的上药拿了一瓶给他们。

总算是找到愿意帮助他们的大周人,符王和他的三个属下都觉得心情开阔起来,谢过小姑娘的药,给伤口上了药,也有心情到一边吃些干粮,只是他们也不好意思催快点启程,直等方宴开始套马车时,四人才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因为只有一辆马车,而且马车上已经装了很多东西,虽然那四个人身上都有上,乐轻悠却也没有邀请他们上马车,只让方宴把车赶得慢一点儿便是。

走出十几里后,那四个人明显体力不支,远远地坠在了后面,乐轻悠叫来灰团白团,给它们背上绑上两个装了吃的喝的包袱,让它们给那四人送去。

见她还分了些十分能补充体力的酱牛肉给那四人,方宴什么也没说,而是问道:“轻轻跟我到这混乱的边关来,可害怕?”

乐轻悠没事儿干,正想掏出一些果干、麻辣鸭舌跟方宴边走边吃,听到这话,不由笑道:“跟你在一起,有什么可害怕的?”

方宴笑了笑,张嘴咬住她递过来的晶莹的鸭舌,吃完了,才又问道:“那,可后悔?”

乐轻悠一口口咬着菠萝干,觉得他的问话越来越无聊,便不确定道:“后不后悔现在还不知道,要看你以后表现了。”

方宴:“……”。

乐轻悠把没吃完的菠萝干递给他,忍不住笑道:“你自己非要问,还要生闷气?”

方宴摇摇头,“我没生闷气,只是在想怎么做才能让你半点都不后悔。”

乐轻悠说道:“只要你不看别的女人,一直都对我这么好,我就不会后悔啦。”

方宴心里暖暖,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如果只有这些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

就这样马车十分缓慢地行了好一段时间,后面那四人跟了上来,才又恢复正常的速度。

乐轻悠回头看了一眼,坐正身子,低声问方宴:“凉州知府是个怎么样的人?会同意帮他们吗?”

“凉州知府冷怀瑜,京城冷家族人,由举人入官,十二年才做到凉州这个边境之地的知府,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此事他应该会查实后跟冷家在京为官的冷尚书写信商议后再上报朝廷。”方宴一边赶着马车,一边慢悠悠地说道。

乐轻悠惊讶,“那这样的话,秋河局势只怕早就定了吧。”

方宴漫不经心道:“符王身为大殿下,也早掌兵权,却还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旁人再怎么扶,只怕也起不来。”

乐轻悠看了看自家嘴毒三哥,问道:“那三哥为什么还要帮符王带路?”

方宴转头看了她一眼,捏住她小巧的鼻子揉了揉,“你哥哥我也是个助人为乐的好人啊。”

乐轻悠顿时无话可说。

一下午自然不可能到达凉州府,有符王四人,还有灰狼他们母子三个,路上经过几个村庄,方宴都是从外面过的,晚上便跟昨天一样,在野外休息。

符王本来还担心再有杀手,但是看见随着天晚,那只灰狼朝着旷野呼号几声,不多时就有一群灰狼、雪狼从草丛中钻出,心惊胆战的同时,也有些放心。

灰团白团逮了很多兔子野鸡过来,目光烁烁的看着乐轻悠,动耳朵动尾巴地撒娇,乐轻悠没办法,只能连她和方宴的饭都顾不上做就给它们烤肉。

清理干净兔子野鸡又过去守着火堆上那两只烤兔的方宴心有戚戚,这还只是两只狼崽,轻轻就这么伺候着,以后有了自家孩子,自己恐怕更没地位。

然而不知怎么,想到融合了他和轻轻相貌的孩子,方宴心里又觉得很高兴。

另一边,符王那三个属下也打来好多野味,因见肯对他们施以援手的恩人那儿不缺这些,符王便吩咐属下:“留下几只,剩下的都扔给边上的狼吧。”

柳卫抖了抖,答应着将一只兔子扔到距他们有十几步远的一只灰狼跟前,那灰狼也只是看看他,就埋头吃起来,他才长长松一口气。

黝黑汉子也扔了几只稚鸡过去,低声道:“虽然知道它们不会吃咱们,但是被这么些瞪着绿油油眼睛的东西守着,咱这心里还是发憷啊。”

另一个汉子倒显得很从容,“放下吧,有那只头狼在,这些狼不会怎么样的。”

符王笑了笑,“有时候,人比起这些野物来,才是最可怕的。”顿了顿又道:“明日见到凉州太守,也不知是怎么个结果,王妃和孩子们也不知道都如何了。”

黝黑汉子说道:“殿下才是秋河的正宗主子,先王又一直对大周称臣,他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是啊”,柳卫接道,“王府那边有殿下留着的死卫,又是在秋城人眼皮子底下,剑王不会对王妃小王爷他们如何的。”

符王叹了口气,好半晌才道:“就怕,剑王登位后,会送钱送物地讨好大周。”

这边,方宴耳力虽好,却也没那闲工夫听这些人说话,跟轻轻一起做烤肉的间隙,又煮了些粥,每当肉烤好上时,洒上各种调料,他都会切下来一些和轻轻一起吃,等那些野鸡兔子都烤好了,他们也吃饱了。

不过西北天气干旱,烤肉又是燥热之物,方宴还是监督着乐轻悠喝了半碗粥。

第二日东边天空才泛起鱼肚白,方宴就套上马车继续赶路,半下午时,终于赶到了凉州府城外。

246

凉州知府冷怀瑜早就从邸报上看到今科状元要到靖和县任县令的消息,也从大伯那儿打听到这位状元的一些事,虽然是个侯府世子,但光烨侯府早在大长公主去世那一刻就成了昨日黄花,更何况那光烨侯的继室也不是个省油灯,因此这世子考上状元最后又被发配到这荒凉地带做县令,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本朝纵也有非翰林不入内阁潜规则,翰林的确很清贵,但真能成为阁臣的,哪个没有没有后台?

“可别以为考上个状元就能万事无忧名流千古了,做人太傲了,却没有足够的实力背景,在哪儿都吃不开。”

冷怀瑜正跟幕僚闲谈今科方状元的事,就听下属进来禀报:“府尊大人,有一人自称是将要去靖和县赴任的县令大人,在府门外求见。”

“那还真巧,说到就到”,冷怀瑜惊讶一瞬,笑着道:“请他进来吧”,又对几个幕僚道:“应该是跌了跟头涨见识了,上任前还知道到本官这儿拜见一下。”

几个幕僚奉承了几句,刚才过来禀报那下属身后就跟着好几个人进来了。

方宴与冷怀瑜见礼,冷怀瑜客气道:“都是同僚,不必多礼了”,看看他旁边的一个姑娘和身后跟着的几个汉子,不由笑道:“县治上一般都会有些个不好惹的恶霸之类,方大人带这么些人,考虑得很是周到。”

方宴说道:“这并不是下官带的人,而是在路上遇到的,这位正是秋河符王殿下,有事相求大人,下官正好也要来拜见大人,便把人带来了。”

符王殿下?

冷怀瑜的脸色变了变,几日前,秋河内乱,符王殿下弑父,逃窜在外,秋河王后还派人送了礼物和手书过来,请他手下的人注意着城内,若是见到疑似符王殿下的人,请务必交还给他们秋河自己处理。

冷怀瑜不想插手秋河的事,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地不犯边,那不管他们谁当汗王,跟他没半点关系。

没想到今儿个却让这方宴送了个麻烦过来。

冷怀瑜沉吟片刻,才对符王道:“你可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信物?”

符王立即拿出了自己的身份玉佩,以及老汗王去世那天留给他的玺印。

冷怀瑜接过东西看了看,又看看符王,然后将玉佩、玺印交给旁边的几个幕僚,示意他们也都看看。

当下,却并没有再问什么,而是看向乐轻悠,说道:“有如此佳人相伴,想必方大人这靖和任上不会太苦。”

方宴打断了冷怀瑜还有说下去趋势的话头,“失礼说明一下,这是下官的未婚妻。”

冷怀瑜心里嚯了一声,暗想怪不得,来拜见时还带着,这恐怕担心他府上的下人接待不周,面上却马上笑道:“那倒是本官失礼在先。”

方宴笑了笑,直接道:“下官这便告辞了。”

“哪用得着这么急,留下吃顿午饭,靖和那边的事,让马先生跟你说一说”,冷怀瑜挽留,“至于你这未婚妻,我这便着人带去后院,自有拙荆小女相陪。”

“大人日理万机,我们不便叨扰”,方宴坚持告辞,乐轻悠也看得出这位知府大人对他们态度的敷衍,只有更不想留的。

冷怀瑜见如此,便命那属下进来,送他们出去,等听着脚步声远去了,才对一旁的符王道:“虽能证明你是符王,但你母后已经告诸世人,说是你弑父夺位,我们不能帮助失义之人。”

进城时,符王就从一个茶肆中听到几名商人在讨论他弑父夺位之事,他已经从初听到这传闻时的震惊伤心中走了出来,当下施礼回道:“我逃出时,母后已被剑王挟持,只怕放出这消息也是不得已的。剑王好大喜功,小王担心他把持秋河之后,两地百姓会无宁日,希望冷大人能看在两地百姓的份儿上上奏朝廷发兵。”

“小王定当感激不尽!”

符王深深躬下腰去,身后的三个下属也都跪了下来。

几个幕僚相互耳语几句,有点头的有摇头的,冷怀瑜心中也有自己的想法,伸手扶起符王,道:“殿下先去休整一番,吃些东西,贵国之事重大,容我好好考虑一番。”

符王心内焦急,却不得不带着三个属下下去。

……

在城里买了些吃的,又在一家茶肆买一桶水,乐轻悠和方宴就乘着马车出了城门,行十余里到一处破庙前,之前在这儿分开的灰狼就带着如今已比她高壮的灰团白团从破庙后跑出来。

这个破庙实在是太破了,整个屋子都塌了下去,因此根本没什么人在这一块儿,三头半人高的狼窜出来,也不会引起什么恐慌。

方宴没停下马车,乐轻悠坐在车辕边,挨个摸了摸母子三人的头,招呼他们跟上,一车三狼驶上官道,渐行渐远。

灰狼又伴着他们走了一日,第三日中午,吃过饭休息了一阵儿,方宴和乐轻悠又要启程时,站在一个小土丘上眺望着西北方的灰狼跃下,朝他们跑来,向他们点了点脑袋,转头便迈起四蹄向一片大山处走了。

灰团白团刚才就有些蔫蔫的,这时见母亲走了,四蹄根本不想动,赖在乐轻悠身边,假装没看见这一会儿已经走出老远的母亲。

吃饭时乐轻悠就看出了母狼要走的意图,虽然也舍不得他们,但她和三哥不能带着三条狼去靖和县。

乐轻悠蹲下身,抱了抱灰团白团的脖子,笑道:“快去吧,不然一会儿看不到你们母亲了。”

灰团白团恋恋地在她手上蹭了蹭,想去蹭蹭方宴的手,但是看到他冷冷清清的神色,两只都觉得还是不用了,再次看了乐轻悠一眼,就一前一后地奔远了。

“走吧”,方宴握住乐轻悠的手,拿帕子给她擦了擦,“靖和县北有山,说不定以后还能见到它们。”

乐轻悠点点头,“我知道,山林中才是它们的家。”

……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城镇村庄密集起来,经过十几个村庄两个城镇,一个低矮的青砖城楼门出现在视线中。

城门上嵌着一块写着“靖和县”三字的石匾额,门外有两个士兵歪歪斜斜地坐在一条长凳上,凡有人进出城门,都会被他们伸出红缨枪拦住。

“进城五文钱”,被红缨枪拦住时,乐轻悠才知道这里的进城费竟然比凉州府城的还贵,她看向城内冷清的街道,明白了这里会为什么从老远看就显得凄凉。

不仅城楼破,进城费还贵,能不凄凉吗?

乐轻悠看向方宴,方宴点点头,她便从荷包里掏出十文钱,递给持枪拦他们那个士兵。

士兵接过了钱,脸上的神情客气许多,摆手道:“进去吧,进城后注意点,别被坑了骗了。”

看在他们是外地人又掏钱爽快的份儿上,士兵便多提醒了一句。

方宴问道:“只是不知城里都有哪些人不能惹?”

士兵看他一眼,捻了捻手指,乐轻悠心里很无语,但还是有拿了十个铜板递过去。

士兵的脸色更客气几分,将钱都装到腰间一个油污的荷包里,说道:“外来的吧,我就跟你们说道说道。咱这靖和县没什么大奸大恶之辈,但却有三个人,不能惹。”

“第一个就是咱们计县丞……”旁边那个矮个子士兵对这两个大方的外地人观感很好,便也想讨个好,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拿红缨枪这人给截住了,“说什么说,县丞大人是咱们县里的大人,当然是不能惹的。”

矮个子这才发觉自己这话在家跟家人牢骚两句可,说给外人听就不可了,忙往旁边坐了坐,专注地看城门。

乐轻悠与方宴相视一眼,方宴对她露出一个万事有我在的笑容。

那边,红缨枪士兵继续道:“首要不能惹的,是城东钱秀才钱老爷,钱老爷是个读书人,又会写又会说,惹到他,赔个钱是常事。第二个不能惹的,也是住在咱城东的,泼茶巷的韦大爷,诉讼赌钱的事,韦大爷都管。第三个不能惹的,是城南的苗婆子……”

说到这儿,士兵顿了顿,觉得在一个一眼瞧过去就是富贵窝里长大的大小姐面前说这样的事不合适,但也仅仅是觉得不合适而已,他们泥泞窝里打滚求生的人,还真没有多少闲情逸致照顾大小姐的感受。

于是,士兵顿了顿就接着道:“苗婆子有两个特别勾人的女儿,惹了苗婆子的不快,捧着银子也不能碰一碰她那女儿的手指头。”

矮个子士兵又忍不住凑过来道:“哥,这个不用说吧,我看这位公子,也不用去苗婆子那儿摸她女儿的手指头。”

说着,目光还似有若无地落在乐轻悠身上一瞬。

红缨枪士兵听了,差点一脚把这个脑子不拐弯的蠢堂弟给踹出去。

方宴淡淡地看了这两个不上台面的差役一眼,对忍不住笑地乐轻悠道:“走了。”

乐轻悠嗯一声,伸手给他牵着,进城后走得离城门远了,才笑出声来,“县衙里的差役,不会都是这个样子的吧?”

方宴摇头,“先去吃饭,这些事日后整顿一番即可。”

来之前乐轻悠就能猜到这个靖和县是个烂摊子,却怎么都没想到,连衙门里的差役都这么让人一言难尽,“那你以后可有的忙了。”

方宴捏了捏手心里的小手,冷情的脸上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容,“有你陪着我,无论多忙都不觉得累。”

一言不合就说情话,这还在大街上呢!

不过,这靖和县的街上,也跟城门一样是冷冷清清的。

乐轻悠看了看,一条一辆马车宽的大街上,只有四五个行人,还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就问方宴:“靖和县很萧条吗?怎么都没人?”

方宴来前就查过靖和县,虽然有县丞一霸,也很穷,但却不至于到大白天街上没人走动的地步,“或许是县里有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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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旁边街角坐着的一个卖针线的头发胡须皆白的老者道:“这位公子说对了,咱们县里今天还真有一件大事。”

也不用乐轻悠和方宴追问,老者就抬手指了指城里,继续道:“住在县衙后面那条巷子上的万老爷五十了,那第三房夫人终于给他添了个儿子,万老爷现在天天都高兴得合不拢嘴,今儿个那小儿满月,万家开了流水宴,大半个县里的人都过去吃宴席了。公子小姐何不也去凑凑热闹?”

乐轻悠笑道:“多谢老丈解惑,多嘴问一句,您怎么没去?”

老者嗨了一声,说道:“怎么没去,去了,可咱没钱,拿不出好礼,进不了万家的大门,吃不上宴席,得了两个肉馅儿馒头就回来了。”

方宴朝这老者拱了拱拳,牵着乐轻悠的手离开了。

后面老者还在自顾自感叹,“小妾生了儿子,万家夫人只怕要换人做了。”

乐轻悠听得不明不白的,按照大周律,小妾别说生一个儿子,就是生十个儿子,在主母夫人无错的情况下,小妾也不能上位,除非这里面又有什么宠妾灭妻的内情,但是宠妾灭妻虽听起来很让人不齿,旁人想插手管却也不是那么好管的。

总归一句话,清官难断家务事。

乐轻悠这么想着,也没多问,跟着方宴到了饭馆,让她坐好了,方宴问道:“想吃点什么?”

乐轻悠想了想,说道:“我想吃面。”

小店里没什么客人,有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在柜台后面看着店,见有客人进来,已经走出柜台,这时便插话道:“两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我家的杂粮面、小菜在关外都很有名的,好吃又实惠,绝对不会让您二位吃亏的。”

方宴没理会他这推荐,说道:“一壶热水两碗面。”

年轻人不死心地继续推荐,“我家的小菜也不错,二位要不要尝一尝?”

乐轻悠好笑道:“那再来一盘小菜吧。”

年轻人高兴地说一声“好嘞”,先提来一壶热水,转身就向东边的一道由帘子隔开的通向后院的门走去。

方宴用热水给乐轻悠泡了杯果茶,让她喝着,才给自己泡上,没顾上喝一口呢,又从衣襟里掏出帕子给她擦额头上的细汗。

乐轻悠就坐着任他动作,无意间对上她的目光,方宴不觉勾唇笑了笑。

“赠您一道果盘儿”,两人间安静的气氛被一声唱喊打破,年轻人端着个粗瓷盘子出来,看到那公子从从容容收回给那位小姐擦汗的帕子,不由有些尴尬,顿了顿还是走了过来,把盘子放到桌子上,“这是咱自家的果树结的,不要钱,不够吃了尽管说。”

乐轻悠道了谢,看向那果盘,巴掌大的瓷盘上摆着十几个鸡蛋大的无花果,因为盘子小,就摞得很高,无花果都是熟透的紫红色,倒是异常的好看。

拿起一个,还未送到嘴边,清甜的无花果香就已冲入鼻端。

乐轻悠咬了一口,对方宴道:“好吃,比京城铺子里卖的甜许多。”

方宴笑道:“西北只有一个好处,瓜果比其他地方都甜。”

因为那年轻人又去了柜台后坐着,乐轻悠没有把自己咬过一口的递给方宴,重新拿了一个给他:“你尝尝。”

吃了两个无花果,后院那边传来小孩子的喊声:“爹,奶奶说面好了,让你给客人端过去。”

年轻人答应一声,跑着去向后院,片刻后,端着一个大托盘过来。

乐轻悠看着被放在桌子上的两碗分量十足的褐红色杂粮清汤面,十分怀疑年轻人那句他家的面在关外也很有口碑的话。

小菜倒是拌的不错,看着油亮油亮的,应该是没吝啬油。

而且这年轻人看起来也很淳朴,乐轻悠就没说什么,拿了双筷子擦了擦先递给方宴,自己才吃起来。

这家的面应该是用高粱面、红薯面、玉米面又参杂着很少的白面做的,虽然揉得很劲道,吃起来却略微有些剌嗓子。

方宴吃一口就皱了皱眉,对乐轻悠道:“吃点儿垫垫肚子就行,到了县衙我再给你做些吃的。”

乐轻悠摇头,“你也累了好些天,回去后还是好好歇歇吧。”

柜台后的年轻人听见去县衙,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看这对儿年轻男女,早两天就有几个汉子带了许多东西过来休整县衙,全县的人都知道新任县太爷要来了。

莫不是,这位公子,就是新任的县太爷?

年轻人想到这个可能,心里突突直跳,等到那边吃完,结账时,他忙出来,摆手道:“不用给钱了,您吃得高兴就好。”

万一是县太爷呢,他还是别收这个钱了,就算不是,他家也不是连两碗面都舍不出去。

方宴直接放了二十文钱在桌子上。

年轻人直说多了,又不敢收钱,又不敢抓起钱还回去,一时间很是手足无措。

乐轻悠说道:“店家,你家的面的确很好吃,但若能用猪骨汤做汤底,味厚了,中和下面里些微的甜意,应该会更好吃。不好买到猪骨的话,用鱼骨熬煮的汤同样可以,只是熬汤时要加些桂皮、生姜。”

年轻人听得愣住,再要说什么时,只见那两位客人已经走远了。

……

离开饭馆,乐轻悠坐在马车车辕上,方宴牵着马缰绳,走在另一边,走过两条街,就到了位于县里中心位置的县衙。

县衙大门左边种着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几乎贮了半条街的清荫,把一个衙门公署衬托得跟世外寺庙一般。

衙门口站着两个比县门口精神很多的差役,看见他们过来,下意识地要驱赶,或是想到什么,忙换上客气的笑脸:“请问公子小姐”,有何贵干还没说出口,一道惊喜的声音从县衙内响起:“少爷,小姐,你们终于到了。”

出门来的正是光海,他是五日前到的,因为有少爷盖了官印的一封信,进入靖和县衙也很顺利,这五天,他已经把县衙从里到外的都修葺了一番,计算着少爷和小姐的行程,他估摸着就快到了,这两天没事儿就会到街上看看。

听到这句话,两名守门差役忙跪下来见礼。

方宴说了句起来吧,就牵着乐轻悠下车来,向县衙走去。

光海亲自去牵了马车,到县衙交给来时带过来的一名小厮,就过去给少爷小姐见礼。

光海来时还转到湖州,从山庄里带了两只黑狗过来,它们都是大黑的儿子,也是那一群狗中最会看家的两只,见到乐轻悠和方宴,一个个汪汪着摇着尾巴迎了上来。

乐轻悠撸了撸两只大狗的脑袋,便带着它们一同进了客厅,县衙后面有一排青砖瓦房,看起来颇有年头,客厅在瓦房最东边,也就二三十平的样子,里面只有两张椅子一张桌子,虽然光伯已经带人修葺过,看起来还是又陈旧又简陋。

见过礼,光海说道:“这县衙已经二十多年没翻修了,前任的付大人说县里常年收成不好,根本留不下钱修缮县衙,每年请修的折子也没个回音,付大人便都是赁的县衙后巷上的宅子居住,只在县衙办办公。少爷,小姐,你们若是住不惯,咱们也可以在外面赁房子。”

方宴看了看这小客厅,说道:“那倒不必,先翻盖一间向阳通风好的屋子给轻轻住,剩下的一年之内便能重新盖起来。”

一个县再穷,都不会穷得连翻盖县衙的钱都没有,除非是那些钱都被截留了。

光海应下了,又问:“少爷,付大人那边,您打算什么时候与他交割县里的事务?他倒是前两天就在催,着急去州府那边上任。”

方宴说道:“明天吧,你让人去给他送个帖子,明天辰时,我与他交割县中事务。”

又说了说县里乡绅前两日就送来的拜帖,光海这才出去。

乐轻悠对方宴道:“光伯修葺的这房子还可以,不用先单独给我盖一间的。”

方宴抬手摸了摸她略带汗意的脸颊,声音磁性而低沉:“在我跟前不用这么懂事,这里虽苦,我却不会让你受半点苦。”

乐轻悠觉得心口跳的有些快,忙站起身,说道:“我先去咱们的房间看一看。”

方宴在后笑道:“轻轻不要着急,目前我们可还不能共有一间房。”

乐轻悠:“……”

在方宴的帮忙下收拾好床铺,乐轻悠才过去厨房看了看。

厨房里有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小丫头在收拾,都是光伯到靖和县后直接在县里雇佣的,刚才她们已经见过,但此时见到小姐过来,还都是紧张的不行。

妇人姓崔,大家都叫一声崔娘子,一家住在西城边儿上,因为穿戴干净,老实不多话,光海才从人牙子带来的几个厨娘中挑中了她。

崔娘子今儿个见到正经主子,只怕哪里让少爷和小姐不满意,忙忙地跟乐轻悠见了礼,说道:“小姐瞧瞧哪里不好,老身和嫣红再收拾。”

嫣红只是个十二三岁的丫头,看起来比乐轻悠还小些,也是一脸的紧张。

乐轻悠见灶台整洁,连锅底灰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笑道:“没什么不好的,有没有韭菜,嫣红先择洗一些,待会儿我要用。”

嫣红忙从靠墙放着的几个专门放青菜的箩筐上拿出一把韭菜,问道:“小姐,这些可够?”

乐轻悠想了想,道:“再拿这么多出来,我要做虾仁饺子,虾仁应该用不完,剩下的崔娘子切碎了,包了给大家吃。”

光伯还从山庄带了好几个下人过来,以及在县衙当值的五个差役,都得崔娘子给他们做饭,总不能她和方宴吃饺子,让其他人干看着。

虽然她带的那些干虾仁可能不够,在韭菜里加些鸡蛋,配上碎虾仁,也是极好的馅儿了。

崔娘子道:“那我先和面吧。”

乐轻悠说声好,跟她说了说和面的小技巧,这才回去拿她带的干虾仁,房里,方宴已经写好了给大哥二哥的两封信,见她回来,起身递给她:“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跟大哥他们说的。”

乐轻悠接过信看完了,笑道:“三哥把我们的情况都写了,我没有什么补充的”,顿了顿道:“给二哥这里加上一句好好照顾自己吧。”

大哥已经成家,倒不用她管太多。

方宴就把笔递给她:“你来写。”

……

信写好封好,方宴拿出来交给一个小厮,让他送去驿站,回转时,听到从后巷传来的热闹人声,不由皱了皱眉头。

“三哥,你来看,这里有很大一棵无花果树”,惊喜的声音让方宴脸上立即由阴转晴,他迈步过去,几步之后,就在那排房子西尽头看见站在无花果树下的乐轻悠。

这棵无花果树栽种的位置距离最西边那间房的墙壁不远,因为靠墙近,越长越大后就往一边偏斜,两手都圈不过来的无花果树已经快伸到十几米外的厕所那儿了。

虽然种的地方不太好,但这上面结的无花果却十分好,枝干上一个又一个无花果挨得密密实实,且那无花果一个比一个大,好些熟透的都已经被鸟儿啄成了空壳。

方宴见乐轻悠心疼不已的样子,笑道:“明天让光伯做些稻草人立在这附近。”

乐轻悠点点头,“再让人挖一个化粪池。”

方宴看着她,眼中的笑意怎么都忍不住:“是不是还没找到合适的种花育苗处?”

乐轻悠说道:“这个县衙太小了。”

方宴看向县衙后边,“明天交割清楚了县衙事务,我带你出去看看,就在这后面买一处宅子,专门给你种花用。”

乐轻悠看了看不大能摆布开的县衙后院,觉得方宴这个提议很有必要,而且后院这边也有后门,以后去照顾花草,还有那些她特地让光伯从山庄带来的种子都很方便。

晚饭吃的饺子,是方宴和乐轻悠一起包的,吃过晚饭,他早早地就让乐轻悠回房去睡了,因为明天就要交割县衙事务,方宴熬了会儿夜,打算先把书办送来的各项账本翻一翻。

方宴一直看到亥时,才合上账本,准备上床睡觉,只是他还没吹熄蜡烛,就听后巷传来咚咚的锣声,伴随着“走水啦”的喊声,在静寂的夜晚四散开来。

方宴连忙穿上外衣,一走出内室,没开门,已能够透过窗户看到一片红光,他匆忙打开门,来到隔壁,唤了两声轻轻,门很快从内打开,穿着一件外衣只来得及系了上面两颗扣子的乐轻悠睡眼朦胧的出来。

后面嘈杂的喊声、跑声让刚被惊醒的乐轻悠些心慌,“怎么了三哥?”

“没事,后面某户人家走水了,你别怕,去屋里待着,我带人去后面看看”,方宴抚了抚她的发顶,把安慰传递给她,这才转身大步离去。

乐轻悠看到光伯带着几个人从前衙过来,听了方宴的吩咐就通过厕所旁边的那个后门向后面的巷子去了,心里的那点慌张彻底褪去。

很快,睡在一个厨房旁边那间屋子的崔娘子和嫣红也都披着衣裳跑出来,看到乐轻悠在屋门口站着,便跑来与她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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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睡在一个厨房旁边那间屋子的崔娘子和嫣红也都披着衣裳跑了出来,看到乐轻悠在屋门口站着,便跑来与她作伴。

看着火光冲天的那个方向,崔娘子说道:“看起来怎么像是万老爷家?”

万老爷?

乐轻悠问道:“就是那个昨天为了庆祝儿子的满月宴,而开流水席的万老爷家?”

“正是那个万老爷”,崔娘子点头,“小姐必是昨天来时听人说的吧,这万老爷老年得子,高兴是应该的,可是铺张得也太过了,这不,老天爷都看不惯了。”

乐轻悠却觉得,这火起的不像是老天爷看不惯,有很大可能是人为,便问崔娘子:“你可知道万家的一些事,比如说这生下孩子的第三房夫人,还有万家正房夫人?”

“这个老身还真知道一些”,崔娘子不疑有他,便说起这些家常,也是担心小姐被这大火吓到,转移一下她注意力的意思,“来县衙之前,老身每天都带着儿媳妇走街串巷的买豆腐,万夫人爱吃豆腐,每次都着她身边的老妈妈过来买。有两次,那老妈妈都是气着出来的,免不了跟我们絮叨抱怨几句。什么万夫人家的爹娘认了那第三房夫人何氏做干女儿,什么那何氏吃用都拣奢侈的用,她家夫人却连一顿白煮肉都舍不得吃,听起来可没少摩擦呢。”

乐轻悠问道:“万夫人的爹娘认了何氏做干女儿,是什么时候的事?”

崔娘子想了想,说道:“没出正月那时候的事,万夫人无子无女,又常年病着,过年那会儿眼看着就撑不住了,万老爷有抬何氏为正房的意思,万夫人的爹娘眼看他们女儿不中用了,倒也支持抬举何氏为正房。听说,认了何氏为干女儿后,就要抬举何氏呢,后来又听说万夫人不同意,便一直拖到了万老爷这独子出生。”

乐轻悠又问:“何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说,那何氏还真是个好人”,崔娘子说道,却很一言难尽的样子,“万夫人跟万老爷是白手起家,事事处处都非常节省,就连病了,也舍不得吃好药。还都是何氏,坚持着给她拿人参、首乌之类的补着。可正是因为她是个好人,才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来万夫人该恼她的,但她不仅照顾万夫人周到,对万夫人的父母也极孝顺,可她又确确实实把万夫人的日子搅和的越发不好过了。这么一个人,一个好人,万夫人想说一句她的坏话都不能。她再好,咱们也觉得别扭。”

乐轻悠暗道,这是个宅斗高手啊,或许万夫人的病是她在背后动的手脚,或许她是半点都不拿万夫人当威胁,不惮于好吃好喝地照顾着她。

但无论如何,乐轻悠都不相信那何氏是个好人。

嫣红这时小声道:“昨天我出去买东西,还碰见万夫人的老妈妈在背人的墙角哭呢,我上前劝她,她只说我小孩子不懂事。”

乐轻悠笑了笑,听着后巷奔走喊叫声越发嘈杂,似乎是旁边住着的人都起了,便对崔娘子和嫣红道:“我们也过去瞧瞧。”

“这”,崔娘子有些为难,“小姐,要不咱们陪您回房歇着,那火光冲天的,别叫什么东西冲撞了您。”

乐轻悠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有半散着的头发,知道自己这样出去的确不太方便,让崔娘子和嫣红在外面等会儿,她回身进去方宴那间房,找了件他的衣服穿上,又把头发全都打散,胡乱在头顶抓了个髻,跑出去对笑道:“这样就行了,走吧。”

崔娘子忙跟上,嫣红愣了愣,才追着跑过去,一面小声跟崔娘子道:“崔大婶,小姐穿个男装,跟大人比起来也不差什么了。”

崔娘子笑道:“你个小丫头,老老实实伺候主人家便是,这些可千万别操心。”

嫣红忙点头,“嫣红知道,不会跟别人乱说什么的。”

说话间,三人已经出了后衙小门,万家正门与衙门后错了有三四百米的距离,这三四百米,都是万家宅子的院墙,万家一家的占地足有正常人家的三四倍,也不愧是靖和县的首富了。

因为万家宅子大,他家起火,这一时间倒是没烧到左右两边的邻居,此时这条巷子上除了来来往往提水灭火的人,还有不少跑出来查看情况的男男女女。

乐轻悠一身男子装扮带着崔娘子、嫣红走过来,也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万家正门处,站着的人是最多的,有想凑近的,就被守在门口的两个差役拦住不让靠近了。

看见乐轻悠过来,那两名差役一时没认出来,正要驱赶,崔娘子已上前一步,说道:“小少爷来给大人送东西。”

差役也只是见过乐轻悠一面,听到崔娘子的话,还在疑惑,大人来时还带着小少爷,迷迷瞪瞪地就把人放了进去。

一进去万家,便有更加浓烈的焦糊味儿涌入鼻端。

乐轻悠边走边看,发现从外面看火势很大,其实着火的地方只有东北方向一处,加快脚步向浓烟滚滚处走去,望见那着火处时,就听见一道滚雷似的狂怒的喊声:“毒妇!蛇蝎毒妇啊!”

同时还有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猛地爆响,“儿啊,我的儿啊。”

崔娘子看了一眼,哎呦一声道:“那坐在地上哭的,不是何氏吗?这是怎么着了?”

乐轻悠小跑着过去,方宴正蹲在一团焦黑前查看什么,还是在各种声音中分辨出她的脚步声,却依旧从从容容地站起身,在乐轻悠的脚步踏过来之前,看向她道:“别过来。”

乐轻悠:“……”

“烧死了人,我怕吓到你”,方宴说道,把从仵作那里借用的手套还了过去,“火是大人和小孩死后才烧起来的,不排除是谋杀,先把尸体抬回义庄。”

方宴走到乐轻悠身边,挡住她的视线,问还在喃喃说着毒妇的万老爷道:“听说你家夫人常年卧病,你怎会刚满月的小儿与她同卧?”

万老爷略略回神,面对新到任的这位县太爷的询问,也不敢不恭敬,抬袖子擦了擦脸道:“拙荆时日无多,想跟孩子多相处一会儿。”

方宴道:“我昨日一进靖和县,便听说孩子并不是正室所出。”

万老爷又忍不住骂了声“毒妇”,噗通一声跪下道:“这毒妇睡前与我言道想带着我儿睡一晚,明个便让我请来岳家、亲族,给贞娘扶正。哪里知道,哪里知道她打的是这般狠毒的主意。请太爷一定要与我做主啊。”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何氏也跪爬着过来,边磕头边哭求:“求太爷给我可怜的孩子做主。”

方宴却半点没被这对夫妻的悲伤感染,声音依旧冷冷淡淡平平静静:“起来吧,明日下午本官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然后又让光海带人去万家后面那户人家查看,这小院儿的火很大,万家被波及了两间屋子,住在他们家后面那户人家也烧到了些。

光海带了两人过去,两名差役帮忙去运尸体,剩下的人就都跟着方宴回了县衙。

怒骂声、哭泣声远去后,乐轻悠跟方宴道:“我刚才问了崔大娘一些话,听她说这位万夫人身边有一个老妈妈,似乎很忠心,现场没找到她吗?”

根据刚才所查,火是从屋内着的,且屋内仅有的两个人也都烧死了,方宴正想着待会儿让人把万夫人身边的下人都带回县衙问话呢,听到乐轻悠这么说,不由笑道:“算你帮了些忙,不过再有类似的事件,我不带你,你可不能自己跑过来了。”

乐轻悠有些不高兴:“知道啦。”

方宴笑着摇了摇头,“以后有什么有趣的案子,我一定带着你一起。”

……

第二天乐轻悠起得有些晚,等她起来,嫣红就端着洗漱用水进来了,“小姐,早饭是大人给您做的,您快洗漱洗漱去吃吧。”

她这话里满是稀奇,似乎没见过男人,尤其还是个当官的男人做饭的。

乐轻悠却是习以为常,以前在家里时,他就经常跟她一起下厨房,做饭的手艺并不比她差的。

咽下习惯性的“三哥”二字,她问道:“他忙什么去了?”

嫣红站在一旁,认真回道:“刚过辰时付大人就带着个长随过来了,大人便与他们一起去交割各项事务了。”

……

乐峻放下只喝了半碗的粥,拿上桌边的官帽就要去翰林院,春和提醒道:“二少爷,您多吃些吧,小姐知道了要担心的。”

乐峻冷冷道:“她就差气死我了,还会担心我?”话虽这么说,还是放下了官帽端起那碗粥吃起来。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春卷惊喜的声音:“二少爷,小姐和三少爷写信来了。”

乐峻一下子放下粥碗站起身来,在门口接过来春卷手里举着的信封,打开后一目十行地读过去,看到末尾妹妹的嘱咐,不由眼眶酸涩。

好不容易养大的妹妹被别人拐走了,这感觉可真不好,不过方宴这事办得还算为妹妹着想,没有不跟他们说一声就带着妹妹离开。

把信又看了一遍,乐峻就交给春和,让她放到书房去,转身拿了官帽,戴上,走出门去。

刚出家门就迎面遇见一个穿着体面的丫鬟,那丫鬟见了乐峻,便停下脚步见礼,“您就是修撰乐大人吧。”

“正是,你是谁家的人?到我家何事?”乐峻问道。

249

丫鬟笑回:“奴婢是叶家的丫鬟,家里小姐们办了一个茶会,我家小姐让奴婢过来给乐小姐送一张请柬。”

叶家?

乐峻有些印象,前段时间那位叶小姐经常会给妹妹送些东西,轻轻走得秘密,这一定是没有告诉叶小姐,便说道:“请柬你带回吧,我家轻轻不在家,等她回来了,我告诉她,再让她请你家小姐喝茶。”

小丫鬟愣了愣,施礼道:“这样啊,奴婢告辞了。”

叶裁裳这几天根据乐轻悠说的做了好几样香脂出来,邀她过来也是想让她瞧瞧这些的,听了小丫鬟的回禀,把那帖子接过来,笑道:“还真是不巧了,那就以后再说吧。”

这话不是跟小丫鬟说的,小丫鬟无声地施一礼便退下了。

一旁是叶裁裳回来后,叶夫人新给她拨过来的两个丫鬟,有叶家太老夫人在,叶夫人也不敢太明着欺负叶裁裳,给她的两个丫鬟倒都是老实的,只是一个比一个显得蠢笨,这时其中一个便道:“小姐要不要再请一个朋友过来?不然明天茶会上没人跟您一起玩,三小姐她们又该嘲笑您了。”

叶裁裳摇头道:“不用了”,站起身看着桌子上的好几个香脂,“每种挑出两样,给家里的姐妹一人送一盒过去。”

叶老夫人正好在两个仆妇的陪同下进来,看见一桌子木头盒,笑着问了句是什么,叶裁裳回道:“乐家妹妹给我说过两个凝脂的好方法,便试着瞎做了些,曾祖母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在家里待得无聊啦?”

叶老夫人看着上前扶住她的孙女笑了笑,“这才来几天,还不至于无聊。你的亲事,有眉目了,你祖父说了,这两天就请人去乐家说一说。”

“我跟乐姑娘处得很好,还是不要与她家说亲事了。”叶裁裳不同意。

叶老夫人惊奇,“你跟那小姑娘的关系好不是正好吗?免得以后姑嫂间闹矛盾了。”

叶裁裳说道:“我真嫁了她二哥,以后她想起来,不会觉得我与她交朋友是别有目的吗?而且,我也看得出来,她那位二哥对我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前些日子参加宴会,我还见他跟兵部尚书左家的小姐在一起说话。”

“曾祖母,我不想因为一个不喜欢我的男人而失去一个谈得来的朋友”,叶裁裳说着话时,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叶老夫人盯住孙女看了好一会儿,问道:“你心里对乐家二公子也没那个意思?”

叶裁裳垂了垂头,笑道:“我跟他也没说过话,哪来的这个那个意思。”

叶老夫人闻言,笑着摇头:“曾祖母跟你说一声,是让你心里有个底,这个婚事具体行不行,你一个孩子还是没有参言的余地。再说了,到底成不成,也得你爹找中人问了才知道。”

此时的乐家,郁娴儿也在跟乐巍说乐峻的亲事:“左家的二少夫人已经在我跟前问过两三次了,我觉得左家三小姐跟小峻挺般配的,只是不知道夫君怎样看?”

乐巍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正要回房间换官服,听到这话,依旧站起身来,问道:“不知这位三小姐是嫡女还是庶女,性情如何。”

郁娴儿笑道:“左三小姐是嫡幼女,性情自是很好的。”

“嫡幼女?”乐巍摇头,“还是算了,嫡幼女一般都是习惯被全家人宠着的,到了我家,只怕会不习惯。”

郁娴儿的笑僵在脸上,声音干涩地问道:“到你们家做媳妇的,都得跟你们一起宠着小妹是吗?”

乐巍完全没注意到郁娴儿的语气似的,很认真地回道:“这是自然的,但我这里显然是没做好表率。”

郁娴儿的眼眶顿时红了,从成亲起,这个人几乎都没有跟她用正常的态度说过话,就因为她没有好好对他的妹妹!这是什么道理。

乐巍本来成亲是想让他们的家更像个家,现在却是弄得兄妹生份,于是根本不想跟郁娴儿多说什么。

离开前只留下一句:“小峻的亲事你不用管了,等他看上哪家姑娘,我直接请舅舅舅母来办理即可。”

乐巍去换衣服了,郁娴儿坐在凳子上又气又伤心地掉眼泪,奶娘和几个丫鬟过来劝了两句,她就拿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奶娘说得对,我不是那种遇事只会哭的人。不管怎么说,这个家做主的是我,他的身边也只有我,恢复感情是早晚的事。”

奶娘笑着点头:“这就对了,你们现在还年轻,都有小脾气,但也正是年轻,过不几日,这些小脾气就散了。”

正说着,晓雾一脸气愤地走了进来:“小姐,不是,少夫人,大少爷身边那个叫汀蕙的丫鬟,她现在真是嚣张的太明显了。刚才,有驿站的差役送了小姐的信过来,我要接,却被她半途截走了。她还说,她会亲自交给大少爷的,您整日料理府中事务忙,不用再劳烦您了。”

知棋嗤笑道:“她倒是会讨巧,还说得这么好听。小姐走了那许多天,有信送回来,大少爷肯定很高兴,真不是巧宗儿她不往前凑呢。”

郁娴儿一开始想着看在那丫鬟是外祖母给的份上,不处理她,却没想到,看她和丈夫感情不太好,那丫鬟就频频冒头起来。

“都下去吧”,郁娴儿什么也没说,挥退了房间里的丫鬟,却只留下知心和奶娘两个人。

知心一面倒了杯清茶递给郁娴儿,一面说道:“小姐,依奴婢看,大少爷也不太在意汀蕙那个丫头,要不直接处理干净,咱们这儿的知棋、知意都该震一震了。”

郁娴儿本就有此意,不然不会单独留下知心和奶娘,自小见惯了发卖、杖毙等一系列处置下人的方式,郁娴儿对这个半点不会觉得这些残忍或是不应该。

当下人却不守好下人的本分,被打死也是自找的。

“阿巍本来就因为他妹妹而对我心存芥蒂,我只怕做得太过了,会再次引起他的反感。”郁娴儿支着额头,“还是想个稳妥些的方法为好,没有一个好理由,无故杖毙丫鬟,官府那边也不好交代。”

奶娘笑道:“凭她整日想着法往姑爷身边凑那劲儿,抓她一个把柄还是容易得很。”

郁娴儿坐正身子,说道:“要有证有据的,别再弄出上次那样的大疏漏。”

奶娘也正了脸色,“小姐只管放心好了。”

……

乐巍把信从头看完,总算是放些心,收到日常盛信的匣子中,就出了门,他没再回餐厅,直接出门去了衙门。

在工部,他整天要做的事情很杂,今天他们整个屯田司的官员都要去城郊监督下属吏员丈量土地,因本朝建朝已经有六十多年,官员一日日增加,京城人口也一日日增加,京城的住房便日趋紧张。

工部尚书和左右侍郎商议后,决定在东西南北的城郊都扩建一些城镇,好把城内人口移一些出来。

这个提议奏成上去以后,即便可能会耗费钱财,皇帝和内阁那边还是一致同意了。

作为屯田司的新人,乐巍就被分配很多活儿,但也只是记录一些数据罢了,这对于乐巍来说半点都不算辛苦。

在郊外带领吏员丈量土地时,他还有空看一看一些田地里的灌溉系统,有些是用脚踏水车,有些则是转筒水车,但还有很大一部分浇地十分困难。

将需要丈量的土地以及周边的都走了个编,对这里的地形有了充分的了解后,乐巍脑海中产生一个模糊的想法,可以在扩建的城镇边缘挖一个湖……

夕阳西下时,乐巍骑马回到府上,刚进二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看向几个默默无声地正在西边游廊外冲洗青石板地面的丫鬟,只以为有下人犯错挨了打。

刚这么想,郁娴儿已经脸色略带苍白、神情中微含怒意的从正房出来,迎上他,眼眶红了红。

“怎么了?”

乐巍不得不问一句。

郁娴儿拿帕子沾了沾眼角,说道:“你身边那个丫鬟,汀蕙,她竟私藏了许多慢性毒药,我中午吃了些桂花汤,觉得头昏脑涨的,请来大夫一看,才知道是不知不觉时已经中那种毒。而那种毒一遇桂花便会加剧,若不然,我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乐巍皱着眉听她说完,问道:“那你现在可有大碍?”

满院子的丫鬟都沉默地听着,此时见大少爷连问也不问更具体的,只问了大少夫人的身体状况,一时间皆是心中凛凛。

尽管大少夫人拿出了很充足的证据,但她们都不相信,汀蕙会给大少夫人下毒,退一步说汀蕙就是恨不得大少夫人死,她也找不到机会把毒下在大少夫人碗里啊。

然而大少爷竟是连多一句都不问,可见还是很相信并且看重大少夫人的,她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本分的好。

乐巍之所以不问,一是汀蕙已几次暗示要伺候他,前天竟还无意中提到轻轻和小宴,那些话跟威胁也没多少差别了,他正在考虑怎么好干净地处理掉这个丫鬟,此时却也只是有些感慨,郁娴儿做起这种夺人性命的事来倒比他还干脆利落得多。

二是,府里后宅之事,郁娴儿已经处理过了,他再问,除了动摇她主母威信,其他什么效果也没有。

尽管看得出来郁娴儿当众与他说这件事有杀鸡儆猴之意,乐巍也愿意配合,因为他绝不允许他的府中出现心大到会挑战主母权威的人。

郁娴儿本来还想了许多话应付乐巍的疑问,却没想到他连半个字都没多问,整个儿心情都放松下来,倒有些与他多说几句汀蕙是如何的胆大包天来缓和一下气氛。

乐巍有些疲惫道:“我先去换了家常衣服,这些事待会儿再说。”

其实他对这件事半点都不感兴趣,但是他又不能给郁娴儿留下一种她可以在这个府里为所欲为的印象,要不然以后轻轻只怕连这里的门都不能登了,所以关于汀蕙下毒这件事,他还是得敷衍地去看看证据。

250

方宴找到乐轻悠时,她正带着嫣红在街上的一家面积不大的小茶楼大堂内喝茶吃点心。

“三哥”,乐轻悠笑着喊了方宴一声,待他走到桌边坐下后,将大大小小好几碟点心都往他面前推了推,“忙完了,快吃点东西。”

抬脚把凳子往外勾了勾,方宴皱眉看了看碟子里的点心,却是笑问道:“这些都是什么?”

“白糖发糕,酸枣,地瓜干…”,乐轻悠一个一个地介绍,末了托着下巴道:“总共才十文钱,靖和县不仅消费水平低,商品也都是很差的。三哥,你任重而道远啊。”

一句话让方宴想起了既不亏空又不盈余的县衙银库还有只存了两袋子高粱的粮仓,面上依旧带着笑意道:“果真是任重而道远。我刚才问了那两个书办,靖和县土壤贫瘠,几乎是年年歉收,这一点,还需要轻轻给我帮忙啊。”

乐轻悠听了,差点抬手拍拍胸脯答应下来,点头道:“这是自然的,有我培育好多年的改良种子,再加上一些肥田方法,不出一年就能改善这里的粮食收成。”

方宴看她这样意气风发的,越发肯定带她远远来到这里是个正确的选择,吃了几样她递过来的粗糙点心,才道:“当下先要做的是,把进城费降下来,没人进城的话,这里无论如何都盘活不起来。”

乐轻悠非常同意,“我说怎么来时在县城十几里外还见到在一个场地边自发形成的集市,进个城差不多够买二十几个馒头了,没有非进城不可的事,谁也不会舍得吧。”

“进城费都只要求象征性收一两文,主要是用来修整城里的街道或是在街道河流两岸植树的,但是这里,却都是进了差役兜里。”方宴喝了口茶,这么说道。

正说着,光海走了进来,直接向乐轻悠和方宴这桌走来,见过礼低声道:“少爷,计县丞并县里的几个乡绅在县衙,等着拜见您。”

方宴放下了手中粗糙的茶杯,对光海道:“让他们回去吧,明日我会在春阳楼设宴,请一请这里县里的官员和这些乡绅富豪。”

春阳楼是靖和县唯二的酒楼之一,据说装潢、菜色还有价格都很亲民,乐轻悠忍不住笑了笑,等光伯也笑着出去了,才问方宴道:“三哥要给自己立一个清廉简朴的形象?”

方宴摇了摇头,“我请他们不是私人朋友之间的宴请,县里可支取的银子有限,只好请他们去一个简朴的地方。”

他们又做了会儿,便起身回县衙。

乐轻悠穿的还是一身男装,路上跟方宴牵着手,比女装时走在他身边吸引的目光还要多,不过因为披了个马甲,乐轻悠丝毫不心虚。

靖和县这边摆小摊位的很少,一路回到县衙,乐轻悠只买了两个彩陶不倒翁,到县衙门口时,却见一群人把县衙大门围得严严实实,远远地只能听到人群里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哭声。

乐轻悠与方宴对视一眼,跟在他身后,一起挤进了人群,县衙前人群中心的空地上,一个衣着富贵却皱皱巴巴的妇人正坐在地上哭,边哭还边念叨着“求县太爷做主”之类的话。

这个妇人,乐轻悠见过一面,正是万老爷那个姨娘何氏,万老爷也在一旁站着,满脸憔悴愁苦,拉又拉不住何氏,很想坐下来跟她一起哭的样子。

旁边有一个穿着松花色锦缎袍,身材微胖,神态端严的中年男子,正面带同情地劝何氏和这万老爷:“你们回去吧,咱们太爷可是今科状元,定然会为你们无辜枉死的孩子昭雪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何氏哭得更大声了,声音嘶哑道:“计大人,您一定要给我们那可怜的孩子做主啊,太爷中午已经派人来给我们说过了,只说我们的孩子是被主母害死的,主犯已死,他也无从判案。可是我不相信,仵作都说了,火是在我们的孩子和那个女人死后才烧着的,怎么可能没有人帮忙?就是主母身边那个婆子做的,求大人一定要把她治罪了啊。”

这个何氏是一定要找一个活人以泄她失子之痛了?

乐轻悠虽然很可惜那个刚来世界没多久就因为大人之间的恩怨而无辜惨死的孩子,觉得万家夫人未免太过极端,但对这个何氏却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此时更是厌恶她想找一个人泄愤而跑来县衙门口胡搅蛮缠的行为。

刚才就想让万家这两人到县衙内说话的光海看见少爷和小姐回来,忙一步越过计县丞,向方宴见了一礼,口称大人。

方宴问道:“为何让人在县衙门口吵闹?”

“属下本想请他们进县衙去等您回来再陈诉冤情,计县丞却要在这里向他们问话,属下也毫无办法。”

“这就是方大人”,光海的话还没说完,计县丞就笑着上前行礼,“大人一来,下官就该来拜见的,失礼失礼。至于万家这事,下官也是有耳闻,实在是觉得那死去的高氏太过丧心病狂,无缘无故就要害死丈夫的子嗣,实当严惩的,这才有些疏忽,直接在县衙门口问起了案子。”

方宴面上淡淡的,看了眼计县丞以及随着他过来见礼的几个富态的乡绅,漫不经心道:“计县丞关心民众本就是分内之事,只是把县衙并不是菜市场,县衙外也并不能当做公堂使。”

计县丞一脸谦虚地听着,方宴一说完就赶紧点头:“大人所说极是,是下官办事不周。”

碰见万家这事,计县丞只是顺水推舟地想试试这个新来的上官是个什么样的性格,没想到一个刚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竟然如此能稳得住。

而这位方大人,既是前光烨侯世子,又有两个哥哥一个身为南方重臣的舅舅在朝,计县丞是半点不想得罪他的。

当下道歉的姿态更加谦恭诚意十分,转身对万家老爷道:“大人也回来了,让你家这个妾别哭了,有什么事到公堂上慢慢说。”

方宴说道:“不必了”,看向万家老爷,“验尸状以及起火点的检验状都已经给你看过了,你们还要申什么冤?”

万家老爷被问得一抖,想起惨死的儿子,他们万家唯一的根苗,又硬着头皮道:“高氏不可能一个人做完这些事,一定是有一个人帮了忙,小民求太爷一定要帮我们把帮凶查出来。”

何氏也哭着跪趴在地上喊道:“那高氏最倚重她身边那个陈婆子,陈婆子也一向看我们母子不顺眼,求大人抓了这个帮凶啊。”

中午时,方宴已经审问过了那个陈婆子,陈婆子好几天前就被高氏放了卖身契,回去了乡下老家,高氏带着万老爷儿子一起自杀的事情她还是被传唤来时才知道的。

“陈婆子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她并不知情高氏所为之事”,方宴的神情淡淡的,带了几分不耐烦,“你们要本官抓帮凶,凭什么抓?”

何氏又想哭喊,方宴瞥她一眼:“凭你一句话吗?倒是从陈婆子口中,本官得知高氏早年因你的关系落过一胎,有这功夫陷害高氏身边的下人解恨,倒不如反省一下自己。”

听见这句话,何氏的脸顿时白了,继而大哭:“我当初根本不知道她怀有身孕,她如果有恨,冲我来就是,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他才刚一个月,还什么都不知道啊。”

在她的哭声中,旁边万老爷脸上也爬满了泪水。

围观的人群则听得唏嘘不已,但却都不敢大声议论,毕竟新来这个年轻的县令,很不好惹的样子。

“回去修修心吧”,方宴放下这一句话,牵着乐轻悠的手往县衙走去。

被晾在一旁的计县丞脸色有些难看,但他却清楚,这口气终归只能望肚子里咽。

光海让几名差役驱散县衙外的人群,跟计县丞行了一礼,道声歉,也转身回衙了。

方宴审问那陈婆子时,乐轻悠是在的,回到清清静静的县衙后院,就对方宴道:“三哥,过段时间,我想在县里办个类似茶话会的聚会,主要是针对县中妇女,每隔五天开一次,你觉得怎么样?”

一到靖和县就面对这么一场家庭悲剧,方宴都不想轻轻知道太多的,担心她受到的太大的冲击,此时听她这么说,便十分赞成地揉了揉她的额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乐轻悠笑道:“那我就放开手脚去做了,还有,等你熟悉了县中事务,再请几个有经验的老农来,我教他们做绿色化肥。”

“化肥是什么?”方宴将疑惑都展示在脸上。

“化肥就是可以让庄稼长得更好的肥料……”

光海站在一旁,笑看着少爷和小姐一问一答地去了客厅。

从山庄跟过来的还有两个武字护卫,分别是武尹和武晋,这时他们二人才从外走来,见光海在院里站着,武尹便过来说道:“光伯,我怎么总觉得,今天万家闹着这一出儿,是有那个县丞在背后撑腰?三少爷,哦不,大人可有什么指示?”

光海摇头,对那个县丞的小伎俩半点都不在意,“万家闹到县衙门口,应该有他的暗示,不过这计县丞看起来是个识时务的人,了解到咱家大人的为人,就不敢再有什么出格举动了。”



251

等到远离了县衙,陈、张两个乡绅才看看计县丞的脸色,陈老爷有些不确定地对计县丞道:“计大人,您说这方县令,是不是很像一个大清官啊?咱们以后该怎么办?”

计县丞似笑非笑地看了陈老爷一眼,“老陈,你这就不用跟我装糊涂了,咱们方县令真是个大清官,该庆幸的不是你们这些人吗?”

陈老爷和张老爷都连忙摇头,“还是您罩着,咱们才安心。”

方县令再清廉,过不两年肯定就升迁走了,计县丞一个举人入官的,再凭他这个年纪,再升也就是升到本县县令了。

而且,日常与他们这些乡绅来往的,也主要是计县丞,别说只陈老爷、张老爷这两个代表更不愿意得罪计县丞,就是整个县里有头脸的,恐怕都是更不想得罪计县丞的。

但是这位县令又是个有背景的,县令、县丞如果行为准则很不一样,他们就很难办事。

计县丞是官场上打滚十几年的人精,一眼便看出他们的为难,笑着拍了拍陈老爷的肩膀,“我也是有家的人,孩子来年也准备下场了,往后看着方县令的指示行事便是。”

好在这么些年在靖和县,他也就是贪了点,手上没沾过人命,不怕被新来这方县令抓住什么把柄。

只是恐怕以后不能截留县库里的银子,以后的日子要紧巴着过了。

陈老爷和张老爷听计县丞这么说,都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以往计县丞可没少在过年过节时到他们几家府里,打着各种名目搜刮油水。

相比底下那些农民商户来说,他们这些大户,才是更盼望新来的县令清廉无比的。

张老爷顿了顿,呵呵一笑,对计县丞道:“方县令以后是父母官,咱们自然要敬着,您有什么事吩咐,咱们也不能装聋作哑啊。”

计县丞哈哈一笑,摆手道:“说是听方大人的就听方大人的,我可不敢阳奉阴违。”

如果新来的县令是跟前面的付大人一样,在朝里没背景才被发配到这西北的小地方来,他自然要带领这些乡绅治一治的。

但是这位方大人,他是真不敢,就怕一个不小心,先把自家一家人治到大狱里去。

计县丞回到家,心里想着那方大人不像是个会跟他一起同流合污贪腐的人,就很惋惜以后不能巧立名目搂钱,脚步便不由走向书房,坐在书桌后点算了好一会儿打从在靖和县站稳脚跟后贪得的银钱数目。

正算到末尾,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计县丞连忙合上账本,抬头一看,见进来的是老妻,顿时松一口气,摊开账本继续算。

“在算什么?回来就关到书房”,计夫人一面说着一面把手里端的汤放到桌子上,盛了一碗给计县丞,“李婆子她男人出城跟乡下的猎户买的小野鸡,配着香菇炖了满满一锅,你多喝点。”

计县丞把账本推到一边,端起碗先问:“儿子那儿送去没?”

“送去了”,计夫人在一旁坐下,问道:“万家的那事怎么说?到底是恶仆害主,还是……万夫人她自个儿?”

计夫人其实和万夫人高氏有过差不多的经历,她和计县丞的儿子今年才十二岁,是她三十岁上生的,那时候她都嫁给计县丞十几年了,因为没能生出儿子,当时还在世的计老夫人总是看她不满意。

但她比万夫人幸运的是,计县丞始终念着当初计家艰难时,她日夜舂米洗衣赚钱供他读书之恩,也念着许多年的夫妻情,无论计老夫人怎么找茬,他都在前面顶着,一个通房都没纳。

因为这,计夫人很能理解万夫人的心情,跟计县丞在靖和县这边安家之后,认识了万夫人,一起去上香或是出门逛逛时,计夫人就经常安慰她。

前几天听说万夫人躺在床上起不来,计夫人还去瞧过,但半点没有看出来她存了什么死志,反而前所未有的平和,还说趁她还能动,要赶紧把何氏扶正。

因此,计夫人听见说万家老爷求到丈夫跟前,想要抓了何氏身边那婆子给他们母子报仇,她也很怀疑。

计县丞喝了两口鸡汤,才摇头道:“这事儿方大人那儿都查清楚了,火起自室内,万夫人和万家那小儿是服了同一种毒死的,还正巧地前几天万夫人就把她身边那婆子放回了乡下老家,明摆着是万夫人要报复万老爷,自个儿死还不够,还要拉着万老爷和那妾室的心肝肉。”

说完,继续低头喝汤,良久,计夫人才叹口气:“阿喜,她也是命苦。”

阿喜是万夫人的闺名,计夫人跟她熟络后,偶尔便会这么唤她。

计县丞没什么表示的说:“跟咱们不相干,要我说万家的也是想不开,娘家人都认了那妾室,她拖个半死不活的身子还硬抗什么。要是早松口,说不得还能多活几年。”

计夫人却是忍不住落了泪,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你不知道,哎,靖和县的人都太凉薄了,别幽巷那张老爷的独子,前段时间不是跟着城西的李贡生学做文章吗?竟是在学习的时候,与李家姑娘搅浑在了一起。街面上还有人有鼻子有眼儿地说他们早就睡在一起了,这不,可能是起了流言李家姑娘着急了,这些日子张家那孩子天天儿地闹。要休妻,再迎娶。”

计县丞也听过一些有关的闲话,不过这些事在他看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一提,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语气道:“李贡生一向觉得他家那闺女得个世家公子来配,二十三了还没给他闺女定下人家,没想到被张家一个商户给吃了去。要是咱们方县令没来,李贡生也不一定如何悔,现今来了个今科状元、世家出身的佳公子,这下可要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说完又笑起来。

计夫人本意是想说张少夫人那爹娘的,被丈夫这一打断,也忘了,说他道:“咱们家不愁吃喝的,你以后别再为一两个进项,与城里这些乡绅平事端了。”

前两年,城西一个小富之家的女主人失手打死了背着她勾搭男主人的丫鬟,那丫鬟虽然被卖了身,却也是有爹娘的,丫鬟的爹娘不依不饶,要去县衙告那家人,他们家男人就拿着些银子和几幅家传古画求上了门来。

计县丞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收了礼物帮着平了这件事,计夫人知道了,好些日子都耿耿于怀的。

打那儿,计县丞便不再怎么插手县里的人命案,这时又听到夫人的嘱咐,忙点头道:“好好,我都记着了。”

计夫人说道:“你别只嘴上说说,因果福报还是要相信些的,你跟前任那付大人多克扣的百姓多少,我不知道具体的,也知道个大概,我当时不敢说你,是担心你‘清’了付大人会饶不了你。现在新任县令来了,你也收敛些吧。如果这个县令跟前面的都一样,你便辞官也好。”

计县丞心里叹气,这么些年,他也只贪了九百多两银子,跟扬州那些县中的县城比起来,人家一年就能捞这么多,不过是当初没钱谋不到富贵地方,后来又觉得靖和远在边境他好掌控罢了。

“你放心,我有分寸”,计县丞说道,却并不打算辞官什么的,就算方县令是个大清官要清理县里的蛀虫,他多年来做事谨慎,却是清理不到他身上的,反而是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收钱更让他心疼些。

天色渐晚,夫妻俩说了会儿话,李婆子就在外面喊吃饭。

计县丞虽然也算小有资产的人,但是家里就只有李婆子和他男人、两个儿子一家仆人,家里清清静静的。

吃着饭时,李婆子的二儿子李老二拿这个请柬走了进来。

计县丞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问道:“谁家送来的?”

李老二只简单认识几个字,捧着请柬送到计县丞手中:“上面有个方字,送请柬的是衙门里的何老七,怕是县太爷送来的。”

计县丞已经接过请柬看了,笑道:“还真是”,片刻后又捻着请柬的纸质,感叹道:“不愧是京里的世家公子,瞧瞧这请柬,比我放的那些宣纸还要好。”

计夫人不认字,看了一眼,说道:“看着确实很不错,这位方县令倒是客气。”

计县丞心道客气什么啊,只下午时在衙门口那一面,凭自个儿这些年看人的眼光,就能确定这个方县令是十成的不好惹。

“明天你也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去”,方县令把请柬合上,递给李老二让他收起来,对计夫人道:“方县令是带着未婚妻来的,请柬上注的是方县令和他未婚妻的名讳,这是想把明天的宴请当做家宴来处理呢。”

计夫人有些惊讶,“还带着未婚妻?咱这地方又干又燥的,哪个小姑娘能受得了?也不怕这婚事再散了。”

计县丞笑道:“或许那未婚妻只是来亮一亮相就回去,要不然,方县令那样的青年才俊,还不得被咱县里的适龄姑娘给抢了?”

与此同时,县里的富绅之家都收到了这么一份请柬,有适龄女儿的老爷夫人们无不惋惜不已,知道新一任县令是个年轻的京城公子,还是今科状元时,他们就动了心思,早早地都给家里女儿做了新衣,只等县令到任,找机会带去给县令见一见的。

哪里料得到,县令大人直接把机会给他们递到了手中,但却是带着个未婚妻一起。

252

李贡生因为是县里仅有的四个秀才之一,他家也收到了这样一份请柬,李贡生的老婆钱氏拿着请柬颠来倒去地看了半晌,向对面的女儿慧娘确定道:“这新来的县令,还带着未婚妻?是个还没娶媳妇的人?”

李慧娘一身翠绿色丝绸衣裙,耳垂上缀着一对红玉点缀的金耳环,双手腕上套着一对白玉镯子,再加上肤色白皙五官秀丽,钱氏每看到女儿,都觉得张家遣来说和亲事的那个媒人说得对,她家女儿真的是神仙妃子,整个靖和县再找不出第二个比她女儿更美的人来。

不等女儿说话,钱氏就又接着道:“早知道新来的县令还未娶妻,当初我就不该松口让你跟张谷好上。”

李慧娘却正是跟张谷感情好的时候,完全不在意她娘说的什么县令,只道:“娘,哪有您想的这样好事?张家哥哥也没少给您金银,您到这时候了怎么还有这样的话说?”

钱氏看着女儿惋惜道:“娘这不是替你可惜吗?如果再能多等几个月,你以后就是官夫人了啊。”

李慧娘笑道:“张郎读书也不差,未必下一年不能高中,娘可不要把人看得太低了。”

钱氏叹口气,不过心里明白女儿的清白身子已失,县令丈母娘的梦也只能白日里做做,转而道:“张家那边的正式提亲有个时间没有?你可得记住了,要你去给一个商户人家做妾,你爹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娘不用再三强调,张郎不会舍得让我做妾的”,李慧娘无聊地摆弄着桌子上的茶杯,从容自信地道:“许就在这三两天了吧。他是张家唯一的儿子,两天不吃饭,张老爷张夫人恐怕就急得没主意了。”

钱氏笑着点头:“你爹的那些书,你总算没白看,知道教张家小子用绝食来说服他爹娘。等进了张家门,你孝顺公婆以外,却得好好地把那前头的大娘子治住,你若治不住她,瞧瞧万家的何氏,以后你恐怕也养不好你的孩子。”

李慧娘满不在意地答应了,“不必娘说,女儿知道该怎么办。”

翌日五更时分,春阳楼后厨就叮叮当当地忙活了起来,县令大人将要宴请县城的乡绅,还把地点定在了春阳楼,这让春阳楼的陈老板是既激动又与有荣焉,一大早就起来亲自到后厨监督。

晨光熹微时,备菜已毕,陈老板便让店里的两个小二以及临时找来的几个帮工摆好桌椅,放置茶点。

陈老板站在大堂中指挥着,同时还想着,待会儿要不要去城南做戏的刘老爹那儿请他带着戏班子来热闹热闹?

虽然县令大人没有要求这个,但他什么都不表示是不是很不好?

“把果盘都摆得好看些,待会儿我再来检查”,扔下这么一句话,陈老板背着手走出了店门,却迎面就遇到一对无论是相貌上还是衣着上都极为出色的男女当先走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两名身着公服的衙差。

陈老板心里一抖,没再敢打量,忙低头磕头见礼:“草民陈喜亮参见县令大人。”

迎面遇见一人就行跪地大礼,乐轻悠被吓了一跳,方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道:“起来吧。”

陈喜亮站起来后也是弓着腰,在前引着路,说道:“不料大人这么早就来了,店里还没准备齐全,希望不会冲撞到大人。”

方宴说道:“不必特意准备什么,只按照昨日本官着人送来的菜单办理就好。”

陈喜亮连声答应,引到店里,刚才还觉得自家的桌椅板凳、茶杯果盘都安排得极好,现在却觉得万分简陋,笑道:“大人和,小姐,要不要先到楼上雅间坐一坐?雅间里干净些。”

乐轻悠见方宴对此人的左一句右一句的话很不耐烦回答的样子,便道:“老板你自去忙,我们随意坐会儿便好。”

陈喜亮听见这话,才敢把目光在乐轻悠身上掠一下,匆匆一眼看到这姑娘的面相,他更觉得自家这大堂简陋破败了。

“那大人小姐先坐着,草民让后厨现做一份茶点来”,他说着,低着头退到了后院,到了后院,才敢抹着额头上的汗珠松一口气。

掌勺的大师傅看见东家这着急忙慌的神态,不由笑问道:“陈东家,这是咋了?受了什么惊吓?”

陈喜亮低声叹了叹,摇着头走进厨房才道:“你说,方县令和他未婚妻都是天上一般的人物,怎么会沦落到咱们这穷疙瘩地方来?看着怪受罪的。”

大师傅往外看了眼,其实什么也没看见,还是压低声音带着十足的好奇道:“方县令已经到了?”

“可不是”,陈喜亮一拍手,“王师傅,快把你最拿手的炒鸡蛋做一份来,待会儿我给端上去。”

王师傅笑着响亮地应了声“好嘞”,一面从灶台边上抓了四五个鸡蛋打到碗里,一面笑道:“咱做的这手粗糙饭菜也能让京里过来的人尝一尝,也就够这一辈子吹嘘了。”

厨房里正灶火腾腾地做炒鸡蛋,整理好桌椅差点的四个人也都回到后院来,凑到一起嘀嘀咕咕,说的都是新来这个县令像是个好官、还反过来宴请咱们县里的乡绅、以后却不知道会不会帮着乡绅欺负咱们普通百姓之类的话来。

方宴耳力灵敏,有一句没一句的听了,听到最后一句时,不自觉便看向身边正拿着筷子一样一样尝试桌上果点的乐轻悠,嘴角眉梢都含了笑意:有我家轻轻在,我可不敢做什么欺压普通百姓的贪官。

乐轻悠把一块甜瓜送到方宴嘴里,问他:“是不是特别甜?”

方宴点头,“以后倒是可以鼓励此地百姓多种瓜果。”

乐轻悠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两天我已经把这里的几种甜瓜都试过了,大部分都很甜,但却不脆。所以还需要你跟我一起配药水,改良一些这些种子。”

如果能把后世那种产量大、甜度高,吃起来又酥酥脆脆的甜瓜培育出来就好了。

乐轻悠和方宴把桌子上果盘里的瓜果点心都吃了一个遍之后,陈老板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看起来就很松软的金黄炒鸡蛋过来了。

“这是小店里掌勺师傅最拿手的菜,大人和小姐尝一尝”,他说着放下了盘子。

乐轻悠拿起刚放下的筷子,夹起一块炒蛋放到嘴里,微咸中透着几分甜的口味让她一下子想到了后世的一款肉松蛋糕。

从一块炒蛋中吃出肉松蛋糕的感觉来,乐轻悠真觉得那掌勺师傅不容易了,能把一个普普通通的炒蛋做的这么好吃!

“很好吃”,对旁边期待地看着她的陈老板点了点头,乐轻悠给方宴夹了一筷子,看着他咀嚼咽了下去,才问道:“是不是特别好吃?”

方宴说道:“不错。”

两个字一出,陈老板彻底放松下来,笑道:“大人,小姐,您们自便,草民再去后厨催一催。”

陈老板去了后厨没一会儿,就有人先先后后地持着请柬过来了,他们都是提前过来的,想着绝不能让方大人等着他们,却没想到,方大人那边早已过来。

每一个进来的人都十分惶恐地上前来见礼,方宴在外人跟前一向是面无表情的,因此这些人半点都摸不准这个年纪轻轻的县太爷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他们都是带着家里的夫人来的,有那未出嫁女儿的,也都带来的,虽然说方大人已经有了未婚妻,但这未婚妻不还是个小姑娘嘛,总得有同龄的女孩子一起陪着吧。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有了未婚妻的方大人还是可以娶妾的啊,因此带着女儿来,总是没错的。

一时见过了大人,这些人就都殷勤地介绍起自家夫人和女儿来,大部分人都还端着的时候,站在第三排见礼的李贡生老婆钱氏已经笑吟吟地开了口。

她先是把乐轻悠一番花式夸赞,接着又把站在她身旁的女儿一番花式夸赞,然后才道:“小姐您才到我们这里来,肯定哪里都不熟悉,让慧娘过去跟您好好地说一说。”

说话间,就想推着她女儿到前面去。

乐轻悠对方宴说了一句,站起来道:“各位夫人小姐,咱们去楼上安坐,楼下给他们说正事。”

她这一站起来,这好几排站到方宴面前见礼客套的人便都更清楚地看清了她,春阳楼大堂有一瞬间的静寂,片刻后,最前面的计夫人就笑着应道:“应该的应该的。”

应和声随之响起。

……

十几个女人去了二楼,一楼大堂顿时像是空了一大半,方宴本是个懒得应付人事的人,但此时情况又不同,他和轻轻说好了,要把这里建成全大周最富庶的县治,于是和这些乡绅保持一个相对平稳的关系状态是很必要的。

“都坐吧”,方宴指了指左右两边的桌椅,“本官初到贵县,我们好好聊一聊。”

“大人所言极是”,计县丞脸上笑着,心里却是一咯噔,这年轻气盛的方大人,不会是设了个鸿门宴吧。

253

宴会两个时辰后就散了,这时才刚过午,太阳高高地挂在西半天空上,春阳楼前的十几辆马车有秩序地一一离开。

乐轻悠和方宴还在一楼大堂,等最后一个人告辞离开了,她看着方宴问道:“三哥,这些人认缴了多少?”

方宴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以后记得,叫我哥哥。还有啊,轻轻这话,哥哥听来怎么好像我是个大贪官似的?”

乐轻悠从善如流地喊了他声“哥哥”,又道:“一来就请县里的乡绅吃饭,吃的还都是大白菜萝卜汤,又让人家交钱,说出去就像是大贪官才做的。”

方宴忍不住哈哈一笑,又手痒地捏了捏她的一面脸颊,却是言归正传道:“这些乡绅也一个个把你哥哥当成大贪官了,都很自觉地拿出不少。”

说着转头问后边记账收钱的光海,“光伯,收了共有多少?”

光海笑着拍了拍装钱的盒子,说道:“得有三百多两,其中计县丞认缴的最多,有四十两。”

乐轻悠想了想道:“四十两,得有那位县城一年俸禄的三分之一了,还可以吧。只是他身份最高,他缴的不多,其他的乡绅富商也不敢越过他,不过这些也可以了。”

光海把账本递给乐轻悠,笑道:“小姐说的是,您瞧瞧,计县丞下边,万老爷、陈老爷、张老爷认缴的都是三十九两。”

方宴靠在乐轻悠这边和她一起看账本,语气淡淡道:“这计县丞倒是很识时务,以后若是不拖后腿,倒是可以用他一用。”

他从来都不觉得只有清官才是好官,反而是那些为人活络有一定坚持又会随遇而为的人更能做到一些为百姓谋福利的事。

根据烨一送来的那些情报,计县丞以往只敛财,大奸大恶之事却没做过,在方宴看来,喜欢钱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只要能好好办事就成。

但是在十几年才积攒了九百多两的计县丞看来,钱却是天大的事,在县令大人的要求下掏出四十两银子,可把他心疼坏了,一路上跟计夫人说了三遍:“四十两银子可够给咱们儿子做七八身好衣服了。”

计夫人也替老爷心疼,但还是劝道:“县令大人初到,老爷是下官,孝敬一二也是应该的。”

计县丞摆手,“那方县令什么出身?看得上咱们这二三百两银子?他收钱可不是自己花的,说是要修一修从县里到下面七个镇里的官道,还要办个官营的酿酒作坊。”

计夫人听得双眼发亮满脸带笑,“这可是好事啊,咱们县里的百姓可要有好日子过了。老爷,咱们都老了,你不能还照着以前的想法做事,你收那些亏心钱也够了,以后便跟着这位方县令好好做事吧。”

计县丞被说得脸上挂不住,但夫人时常这么说他,他也习惯了,一会儿就把那点挂不住丢了,摇头道:“你知道方县令收钱还想做什么吗?”

计夫人好奇笑道:“老爷就别跟我卖关子了。”

计县丞不赞同地摇头道:“方县令还想弄个酿酒作坊,咱们这靖和县,每年产的粮食交了赋税连吃的都紧张,还哪来钱酿酒?要说还有一个酿果子酒的法子,但是靖和除了有甜瓜,可不出产什么果子。”

计夫人却不同意计县丞的不看好,说道:“说不得方县令还有其他法子呢。你是没见,方县令那位未婚妻,既美貌又聪慧,谈话中可教了我们不少做馒头、面条的小秘方呢。有这么个未婚妻,方县令能差到哪儿去?倒是你,别这看不上那不看好的,还想跟以前那样当官吗?”

计县丞听完,长叹一口气。

……

方宴让光海带着钱先回去,与乐轻悠携手,再次走上了靖和县城的大街,这一次,他们主要停留的,是街道上的大小杂货铺子,每走一家都要把铺子里货物的价格都问一遍。

靖和县贫穷虽贫穷,人却都很纯善,尽管他们只是问价格,店主也都是笑呵呵地回答。

杂货店里大部分是一些手工做的篦子、筐子、桌椅板凳,因为是从下面的农户人家收上来的,都不贵,大多在两到三文之间浮动,桌椅板凳这类实木做的要贵些,却也没超过十文。

家家必备的盐糖,倒贵的有些不可思议,靖和县位处西北,西北是盐产地,因此比起糖来,这里的盐便宜很多。

但是一斤盐也要二十二文了,糖是更奢侈的东西,一斤好些的红糖都要六十文,县里人家买糖,都是论两买的。

一圈儿逛下来,乐轻悠只买了两个草编玩意儿,方宴替她拿着,走出最后一家杂货铺时,已经是太阳西斜了。

看着街上冷清的景象,方宴这个向来冷情的人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这里的人,过得皆是这般不易。”

乐轻悠转头,看着他说道:“他们的未来,就看你的了。”

“好”,方宴勾起唇角,大手攥紧小手。

乐轻悠又叹道:“连个卖糖葫芦的都没有。”

方宴笑道:“万家的案子结了之后要送到府城的提刑衙门,明天让光伯去送,回来时给你捎一垛慢慢吃。”

“糖葫芦不能放,还是让光伯捎一布袋山楂吧,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自己做。这里盛产无花果,我还可以试着做些无花果糖葫芦。”

两人的身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很快便转进了县衙所在的那条街巷。

而他们刚走过的这条街,有一家坐北朝南的酒楼,正是靖和县最好的酒楼福缘楼,在这里,就是想吃府城酒楼里的菜样也能吃到,因此是县里富贵人家宴请友朋时常常光顾的地方。

福缘楼的东家正是县中三不能惹之二的韦三明,他既不是富商也不是豪绅,之所以能够成为县里人都不敢惹的一个人物,正在于一个狠字。

韦三明常做的,就是包揽词讼,为人解决不好解决的麻烦之类的事情,县城里的青楼、赌坊,所有三教九流的地方都有他罩着。

韦三明这个人虽狠,却很懂规矩,因此他才能在靖和县一立就是二十多年,从十三到三十五,名声几乎传到下面的小乡村中。

这个人也颇有几十个混混手下,十分的不好惹,于是只要他不过界,以往那些县令都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哪个县令也都不把他放到台面上。

此次方宴虽说是众请县城乡绅,但却把城里的富豪、地头蛇都请上了。

靖和县里的地头蛇只有韦三明这一个,他当仁不让地拿到了一张请柬,去春阳楼赴宴,还缴了三十九两银子。

一回来,韦三明就呲牙咧嘴地上了二楼雅间,他在县城是有家的,但是跟家里的妻子不和,便常年都住在福缘楼。

因此上,福缘楼二楼末尾的两个雅间是打通的,作为东家韦三明的居所,此时,这里还住着他这两年最宠的一个小妾,城南烟花楼出身的花魁。

花魁名叫初初,十**岁的年纪,娇嫩如初春枝头上的迎春花,韦三明非常宠爱她,还给她乡下的两个兄弟安排了米铺的活计,初初的老娘从乡下来看她,韦三明有时候也陪着说几句话。

韦三明还不管初初是不是跟烟花楼的老姐妹之类的有联系,似乎并不以初初的出身为耻,一开始谨慎地不敢跟烟花楼老姐妹联系的初初现在也经常没事儿的时候请她们过来坐坐。

韦三明推开房门时,就见房间里坐着两三个衣着鲜艳的姑娘,其中还有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是烟花楼的老鸨折娘。

“我说怎么一回来就感觉我这店里蓬荜生辉的,原来是折娘大家光临”,韦三明笑着打趣,走进房来,看见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半开着的盒子,盒子里依稀金光闪闪,他挑了挑眉,问道:“折娘拿如此大礼给初初,她小手可拿不住啊。”

折娘本来想告辞的,她拜托的人也自有初初跟韦三明提,但韦三明一进来就点名了,她便起身见了礼,笑道:“老身有事要求韦大爷,这不就是得投您心头肉所好吗?”

初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起来给韦三明让出座位,“大爷您坐,折妈妈的事于我们也有利呢,你们先谈一谈,我出去切些水果来。”

韦三明坐了下来,看向折娘:“有什么事,还是亲自跟我说比较好。”

折娘尴尬地笑了笑,慢慢地又坐了下来,慢慢地说道:“是这样的,我那里好苗子都断了层,乡下那边也买不到好的。”

说到这儿,折娘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大爷瞧着,能不能让您手下的松一松,放安边县那边的贩头进来?”

韦三明还是刚才的神色,倒了杯茶喝了好一会儿,说道:“折娘,咱们打交道不止一年,做的也都是损阴德的生意,但至少都是你情我愿的。人贩子这些个勾当,沾上了以后生的孩子都是没**的,我韦三明不沾。”

折娘不甘心,还想说什么,韦三明却又倒了一杯茶,抬了抬眼皮道:“折娘,我劝你也先老实地缩起来,咱们靖和县的天恐怕都得变一变了,你还想在这个档口跟人贩子连线?”

折娘脸色数变,终是站起身告辞。

“慢着”,韦三明说着,示意了下桌子上的那个盒子,“把这东西拿走。”

折娘气急,转过身就抓起那盒子,吆喝着两个女儿离开了。

初初端着一盘甜瓜、苹果盘过来,叫了声气势汹汹下楼去的折娘,不见回应,又匆忙转身进屋,向还坐在桌子边的韦三明问道:“大爷,我干娘怎么气着走了?”

254

初初是个很会看颜色也很会随时处顺的女人,当下只委屈地捂着脸,半句不敢提之前那件事,好一会儿看韦三明的情绪平复下来,才红着眼眶倒了杯茶递给他。

韦三明看她一眼,到底是接了茶,说道:“你还小,这件事我就当没提过,以后再提,你便回烟花楼去。”

初初吓得瑟缩一下,瘦削的肩膀抖了抖,低声道:“我记住了”,又很快变了一副神情,问韦三明道:“新来的县令大人怎么样啊?”

韦三明笑了笑,只道:“以后都得小心行事了。”

……

方宴是个行动能力很强的人,第二天上午就让差役在城门口贴了征徭役的告示。

大周朝规定,每个年龄在二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的男丁,每年都需要无偿为国家服两个月的徭役,这三年间,靖和县前任县令何大人也只征过两次徭役,一次是去更西北的安边县帮助那里的人修城墙,一次是给他自个修院子。

而且第二次征的都是哪几个镇的徭役,县衙里也没有任何记录,加上马上就是秋收季节,农家都该忙起来了,方宴想了想,在告示上注明,每个过来服徭役者,每天有十五文工钱。

这样一来,不用强制,想要挣这一分钱的农家,自然会挤出一个劳动力来。

果然,告示贴出的当天,就有临近镇子里的十几个农家汉子过来报名。

不过三天时间,过来报名的人已经有一百多个。

而这三天,方宴也把县衙里的差役和三个书办梳理了一边,剔除了三个不干实事的差役和两个书办,这时处理报名事宜的全是留下的那个赵书办。

方宴看了看赵书办送上来的报名表,放到一旁,说道:“偏远村镇几乎没有人来,你点两个差役,到下面走一走,把这件事尤其是跟村里的百姓通知一下。”

赵书办觉得只是修整一下路面,这百十个人足够了,一个人一天十五个铜板,可不是开玩笑的,便出言提醒了一声。

方宴说道:“钱的问题不用担心。下去吧。”

想起被除职的另两名书办,赵书办也不敢多说,答应一声便下去了。

靖和县沙土多,县西北还有一座石山,要修整路面,原材料这一块是不用花钱的,也就是工钱和每日的伙食钱了。

一百两用作工钱、伙食钱,是完全足够的。

方宴打算用小石子混合泥沙铺路,昨天还带着乐轻悠,访问这县里的老人,在城西找到一个世世代代都做石磨的老匠人,想让他做出一个可以打碎石块的器具。

如果那老匠人能做出来响应的器具,修整通往下面七八个镇子的官道,不过半个月就能完成。

反之,恐怕要拖延一个月。

方宴想起轻轻昨天跟他提到的,用石灰石、粘土、铁矿粉按照比例融合可以做出一种能够硬化地面的泥,便决定再去找两个匠人,试一试这种方法。

出门前,方宴先去了趟后院,乐轻悠正在试用崔大娘做出来的甜点,见方宴过来,舀了一勺橘子布丁送到他嘴里,同时问道:“这是用果胶做的,比之前在家做的那些怎么样?”

方宴品了品,说道:“软很多,味道却是一样的。”

“无花果里面含有大量果胶,我让崔大娘把制作方法传出去吧,说不定几年后果胶布丁还能成为靖和县的特色产品呢。”乐轻悠笑着说道。

方宴摇头,笑道:“好啊,有我的轻轻在,不用一年靖和县就得大变样了。”

乐轻悠说道:“我只愿深藏功与名。”还未说完,就跟着方宴一起笑了起来。

出门前,方宴交代崔大娘:“下午让光伯在县衙旁边的空地上支上锅灶,有人来问,你便把果胶制作方法给他们演示一番。”

乐轻悠高兴道:“三哥这个办法好,大家一传二二传三,很快就都能学会了。”

崔大娘边听边点头,等大人和小姐都交代完了,笑道:“老身一定不辱使命。”

……

方宴带着乐轻悠出来,直接去了三教九流聚集的南城,在那儿果然打听到三个技艺娴熟的泥瓦匠。

这三个泥瓦匠各自领了一个盖屋子班,县城以及附近的居民房屋都是他们领着下面的学徒建造的,其中一个姓王的瓦匠,从事这一行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在硬化墙面、地面上很有经验。

初时见一对儿男女来找他,还以为是请他盖屋子,谁知竟是县太爷亲自登门,慌得刚才还很镇定地与方宴、乐轻悠交谈的人收起手里的烟杆子,就往地上一跪。

方宴叫起,说明了来意,在王瓦匠犹自惊慌、不敢相信的神情中说道:“若能研制出水泥,本官自然有赏,若是不能,也没什么。听这附近人家说,还有陈、刘两家也各领一个盖屋子班,此事你去与他们说一声。”

想了想,方宴又补充:“你们先商量,若是有什么需要,明日去衙门,本官自会让人批下来。”

“哎”,王瓦匠答应一声,又跪下来,“草民遵命,我们一定尽力,把大人所说的水泥造出来。”

看得出来这是个很老实的人,方宴伸手虚扶,说道:“起来吧,尽力而为便可。”

说完了事,方宴就要走,转头一看,刚才还在他身边站着的乐轻悠,此时正在堂屋边的树荫下看这家的老太太做大酱。

王瓦匠今年四十二,老太太是他老娘,却才六十,还很是精神矍铄,或许是来到跟前的是一个花骨朵般的小丫头,老太太半点没有儿子的那种诚惶诚恐,跟乐轻悠说起做大酱的秘方来头头是道的。

方宴走过来,王老太太扶着膝盖就要起身见礼,乐轻悠连忙扶住她,“老太太安坐,我们这就告辞了。”

王老太太也不敢多留,被乐轻悠扶着重新坐下后点头道:“大人和小姐慢走,等过一月大酱做好,老妇让我这老儿子给您送些过去。”

乐轻悠道谢了,看见东边厢房里有两个探头探脑的脑袋,问道:“您家里有孙女吗?”

“有的,三个孙女,一个已经出嫁,另两个最大的今年也十二了,却这般没礼貌,让小姐见笑了”,王老太太歉意说道,唯恐孙女这缩头缩脑的行为让面前的贵人不喜,又转过头去,十分严肃地道:“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出来跟大人和小姐见礼。”

乐轻悠忙说“不用”,两个小姑娘已经手牵着出来了,较小的躲在二姐身后,怯生生过来见了礼。

乐轻悠哭笑不得,三哥这个县太爷的身份真跟个土皇帝差不多了,自从来到靖和县,见到的人大部分都是这样诚惶诚恐的。但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我三哥让家里的厨娘这两天都在县衙门口教人做一种甜点,你们两个在家没事的话,可以去瞧瞧。”

王二姑娘看了乐轻悠一眼,见她漂亮的面容上带着笑意,心里也觉得有几分亲近,点点头道:“谢谢小姐,我和妹妹这就去。”

南城距离县衙有二三里路,乐轻悠又道:“等你们母亲回来了,还是跟着家里的大人一起去。”

王老太太和王瓦匠听到这话,心里都十分地熨帖,人家一个大小姐却能替他们小人物想得这般周全,真是让他们不知说什么才好。

于是等乐轻悠和方宴两人离开时,王老太太从厨房提了一罐醋姜非要送给乐轻悠,还坚持送他们到大门口,直到看着二人转过弯不见了身影,老太太才跟着儿子转身回到家中。

看着自家积攒了三四十年才有了如今的光景,王老太太对儿子感叹道:“老天爷开眼,给咱们靖和送来一位好太爷,就算三年后太爷会调走,有这段时间,咱们也能再攒一份儿家底了。”

王瓦匠点头,他知道母亲说的半点都不夸张,要知道以往每年,他每盖一间屋子都得向衙门里交一份税,若非如此,这么多年了,他们家都四代同堂了,怎么还可能一大家子挤在这么一个窄狭的院子里?

而这位县太爷,从刚才谈话就能看出,绝不是以往那种私设名目乱收税的官,他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外来的县太爷会被铁打的计县丞压制住。

在心里担心的王瓦匠根本不知道,计县丞却不是那种爱钱胜爱命、明知道抵不过还要拿鸡蛋碰石头的人。

放下这点担忧,王瓦匠拿起烟杆,便背着手出门去找那两位同行了。

……

又过了三天,来县衙报名服徭役的已经有二百六十多人,方宴看过这些人的籍贯,按段分任务,尽量让那些本地的修本地的路。

至于这些役夫们的吃食,乐轻悠已经拟好菜单,并让光伯从山庄带来的两个小厮春明、春田跟集市上的肉铺、米铺说好了每日需要的量。

方宴这边安排好每段的施工人物,乐轻悠这边就让春明、春田带着差役去采买,然后再给送到施工现场。

至于做饭时需要的青菜,则都让他们在乡村中采买。

另外,想着给乡下百姓增加一分收入,做饭打杂的人,方宴也都是让每段的工头从附近的乡村中找的。

而那些工头,都是方宴让赵书办亲自选的心善、有底线之人,倒不用怎么担心他们太过的拉亲帮友。

修路初期的几天,方宴处理公案之余,便特选了一天下午,带着乐轻悠出城去视察,并对她道:“你之前不是说想找几个老农教制肥之法吗?正好趁这个机会,我带你去刘捕头提上的那几家看看去。”

255

他们去的地方是距离县城只有十几公里的沙田镇,沙田镇由于距离县城近,到县城这一段路是其他村镇进城必走的,因此这段路无论从平整度还是宽度上来说,都是最好的,几乎不用怎么在修整。

要做的,也只是等小石子打好,混合黄沙在表面上铺一层了,方宴是让那些人从沙田镇那边开始修的,他们到时,是半下午,从沙田镇北到南的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的道路已经平整好,役夫们正热火朝天地平整沙田通向其他两个镇子的道路。

方宴没有到跟前去,只远远地观察了好一会儿。

那些被他选为领头者的几人并没有“拿着鸡毛当令箭”,而是比其他人干得更卖力,很好地起到了带头作用。

见此,方宴勾了勾唇,低声跟旁边的乐轻悠道:“看来我这个县令的威严树立的还是很好的。”

乐轻悠:“……”

又站了会儿,两人便携手离开了。

远处,好几个一直拿着铁锨平整路面凹凸不平处的人才稍稍松了口气,无不在想,幸亏自己没有偷工耍滑,否则给县太爷留下个不好的印象,这工钱只怕就不好拿了。

此时正是初秋时节,田中的玉米都已结穗,比起湖州那边来,这里的玉米竿矮了许多,穗棒子也更小些。

乐轻悠松开方宴的手,走到路边的玉米地旁,撕开一个穗棒子外的玉米袍看了看,转身对方宴道:“这里的田地很贫瘠,这一个棒子,至多结三十多个玉米粒,比起我们那里的六十多个,的确差了很多。”

她又蹲下身捻了捻田中的土壤,说道:“而且这里的人也不太会肥田。”

方宴蹲在乐轻悠面前,也看了看这一片长势最好的玉米地,对乐轻悠笑道:“所以才需要我的小丫头教他们啊。”

话音才刚落下,就玉米地里传来一声冷哼:“真是好大的口气。”

随着说话,一个头发花白,身穿裋褐,裤脚挽着的老头拨着玉米叶从玉米地深处走了出来。

乐轻悠和方宴都站了起来,礼貌地退到田地外的路边。

老头是在玉米地里拔草的,方宴其实刚才已经清晰地听到唰唰地拔草声,知道有人在田里忙碌,但并不觉得会对他们有什么威胁,便忽略了。

然而老头听见这两个年轻人说的话,却有些不服了,他弯着腰走到路上,将搭在肩头的烟杆拿下来,点了一兜烟,悠闲地吸了一口,才又看看方宴和乐轻悠,问道:“你们是哪儿来的年轻人?说我们这儿的玉米打的少就罢了,我们这儿地薄,跟其他好收成的地方没法比。怎么还说我们不会肥田?”

老头说着,指了指这一片好几亩田:“我家的这些地,每次播种前都会把粪犁进去,比起其他人家的,可肥多了。比不上你们那边的,也是我们这儿的土不好。”

见老头满脸不服,乐轻悠忍不住有些好笑,解释道:“老伯,你们只是施底肥,在庄稼生长时,并没有增施过肥料吧?”

老头倒疑惑起来:“那一车车大粪拉进来,还怎么锄草?你们那儿都是这么做的?”

乐轻悠听到大粪,也没什么不自然,前世写论文、做研究,那可真是什么都接触过,当然了那时是带着手套的,刚才她捻土壤,直接用手,回去得记得好好洗一洗手。

她这边正越想越远,就听方宴道:“老伯如果疑惑,明日巳时,便到县衙去一趟,到时我家这小丫头,自然会给你们详细讲解。”

听到这儿,老头拿着烟杆的手都有些颤抖了,磕磕巴巴问道:“您,您是,县太,太爷?”

“老伯知道?”方宴显得很是平易近人,“前几日,我差刘捕头到这附近找几个娴于农事的老农,您就是其一吧。怪不得这一片玉米长势如此之好。”

老头连称“不敢”,跟着就要跪下来磕头,方宴抬手一扶,“老伯不用如此。”

老头又忙着道谢,一辈子没近距离跟官老爷说过话,当下很有几分手足无措,又连连保证:“明日小老儿一定准时到县衙去。”

方宴笑了笑,说道“您忙”,然后便牵着乐轻悠的手远去了。

老头儿这才狠狠松一口气,有时间回想刚才县太爷都说了些什么,让那位小姐教他们怎么施肥?能行不啊?

走远了,乐轻悠看着方宴好笑道:“这些乡民都如此害怕你这个县太爷,到明日,你就没出面了。”

方宴见两旁没人,揽着她的肩膀在她额头吻了下,调笑道:“往后你想做什么不得哥哥在后支持,怎么这就想把哥哥踢到一边了?”

乐轻悠真没见过他这痞里痞气的样子,笑着把他往旁边一推,“你注意点,万一还有人在地里拔草呢。”

方宴笑了笑,又把乐轻悠拉到怀中,“放心吧,没其他人了。”

接下来,两人打听着走访了另外几个老农,一直到酉时才骑马回县城。

晚上,方宴在书房批公文,乐轻悠则在一旁整理她前几日便开始写的几种土化肥制作方法,其中一种土氮磷复合肥是需要用动物骨头加工成骨粉制作的,这时乐轻悠才想到一个问题。

在靖和这个贫穷的边缘小县中,每天整个县城也就消费两头猪,猪大骨也是很好的做汤材料,那么动物骨头的来源还真是个问题。

想到这儿,便又想到家猪养殖等问题,乐轻悠写写画画一个时辰,最终决定先把这个土化肥搁置起来,重点教那些人土氮水、土磷酸二氢钾等化肥的制作。

这些需要到的无非是些人畜尿水、草木灰等,还是很容易找的。

其实乐轻悠也知道高科技化肥的制作流程,只是设备是个大问题,所以还是土化肥比较适宜。

一个月后,土化肥的制作方法已经由那几个老农,传到了靖和县每个乡村中,在收秋时,乡民们也都不忘收集那些土肥的原材料,并按照那些老农所言封存起来,只等玉米都入仓后,翻田时施底肥。

西北这里冬天很冷,于是小麦都要等到开春解冻之后才种的,玉米入仓后,田地便都闲置在那里。

这天,再次在方宴空闲时,跟他一起出来视察乡村秋收状况的乐轻悠,看着一片片白地,心里很是可惜。

“怪不得这里比起南方要贫穷许多,天气太恶劣了,冬天连个青叶都看不见”,乐轻悠看着才八月上旬,路上就已落满的黄叶感叹说道,“难道一个冬天就只吃腌菜?”

方宴摸了摸她的脑袋,暗想小丫头还是太天真,不知道有些人家可能连腌菜都没得吃,却没把这些话跟她说,想了想道:“以前我们在家时发过豆芽,这不就是一道新鲜的菜肴了吗?”

这一个月来,方宴也做成了不少事情,不提轻轻松松断清的两件大案,光说水泥的研制成功,乡镇通往县城的那几条官道都铺成了水泥路,就足以整个靖和县对他这个县太爷感恩戴德了。

若是能在冬季给百姓们添两道新鲜菜肴,那他以后想在县里办个什么事,肯定要更容易的。

乐轻悠想起豆腐来,说道:“好像没见这边有豆腐卖,应该是本地人不会做,明天我教给崔大娘,再让崔大娘教给其他人。”

上次崔大娘教县里人做果胶布丁,已经收获了整个县城人民的好感,现在她上街买菜什么的,大家都把最好的留给她。

若不是乐轻悠再三跟她说不能要大家给的东西,崔大娘上街买菜连钱都不用了。

现在,即便是走在乡间,偶尔也能看见挑着担子专门售卖果胶布丁的小贩,人的手巧与否是因人而异的,有些人学老半天学不会,有些人却一上手就能熬出好果胶,做出来的布丁也极为美味。

因此便催生出专门做果胶、专门做布丁这两个行业,果胶布丁也在短短时间内风靡了靖和县每一个乡村角落。

他们二人随意走进几个农家,方宴主问今年的收成,乐轻悠主问他们对土化肥制作的了解和准备。

这里的农人都很健谈,方宴和乐轻悠今日也特地穿了普通的棉布衣服,很轻松地便与他们拉起话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一个多时辰后,方宴和乐轻悠才离开这个小村庄,回了县城。

秋收已经结束,因西北这边由秋到冬几乎没有过渡,按照往年例程,马上就该安排收秋税事宜了。

回到县衙,方宴就要叫来赵书办和前些日子新招的两个书办商议税收的安排,还是乐轻悠坚持把他拉到后院,看着他吃了些东西又喝一碗鱼汤才继续去忙公务。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方宴已经确定计县丞是个很会识时务之人,把具体工作安排跟三个书办说了,让他们下去后,又叫差役给计县丞传话,命他监管两天后的秋税入仓。

忙完了这些,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歇会儿,只听县衙外又响起咚咚擂鼓之声,方宴还是端起茶喝了,整整官服,戴上官帽,这便升堂去了。

正在后院教崔大娘和嫣红做豆腐的乐轻悠自然也听到了这擂鼓之声,想到这几日过来告状的人明显多了好些,不由好奇道:“近来县里不平静吗?”

她长跟三哥一起出去,自己也经常出去,也没发现县里有什么不平静啊。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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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娘笑道:“不是有什么不平静,倒是大家都知道咱们县太爷明断如神又清正廉洁,遇到什么纠纷的,也都敢到县衙来敲一敲鼓了。”

乐轻悠还没怎么看过三哥在公堂上审案时的模样,闻言让崔大娘带着嫣红继续磨豆子,她则洗洗手往前衙去了。

公堂侧门处,正有一个年过半百的差役柱根水火棍在那儿守着,一面还伸着脖子往公堂那边看,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一转头见是乐轻悠,忙见礼道:“小姐好,小姐可是要进去听一听?”

乐轻悠知道这差役姓鲁,据说已经在靖和县衙门当差了二十多年,是比刘捕头还有经验的老资历,心里对他存着几分尊敬,笑道:“是的,老鲁伯辛苦了。”

老鲁听到这个称呼,立即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摆手道:“不辛苦不辛苦,小姐进去吧,这边有个小间,是大人审案暂歇处。”

乐轻悠没怎么来过前面这个公堂,并不了解这里的结构布局,听到说公堂旁边还有个休息处,想了想,跟老鲁说一声,又跑回后院,叫嫣红和她一起,端了些点心、茶水、煮茶的小炉子过来。

分了些点心给老鲁,她们便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嫣红才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爱玩爱热闹的时候,一进这侧厅的休息处,就能很清晰地听到右手边公堂上传来的声音,只听一个妇人的声音在哀哀哭诉,说她女儿榴花是怎么被韦三明做套,从榴花现任主家手中转到一个乡下混子手中的,听着这些,嫣红就不想立刻回去了。

乐轻悠也没说她什么,一面升起小炉子煮开水,一面听着公堂上的审问,好一会儿才弄明白这个案子的具体经过。

原来是有人在告当初她和三哥进城时就听差役说过的三不可惹之一的韦三明,有个乡下混子相中了张府的婢女榴花,想娶回去,但是榴花一不是张家家生子,二来只跟张家签了五年的ai shen契,今年年尾就能回家去了,张家自然不能做主人家的婚事。

再者说,便是张家能做主榴花的婚事,也不可能把家里的婢女许给一个乡下混子,那混子经常混在县城,知道韦三明门路多,混子家里也有十几亩肥田,卖了一半,就拿着钱求到了韦三明跟前。

韦三明做惯了这些事情,一个套儿就通过张家那少爷之手把榴花的ai shen契弄到了手中,也不管ai shen契马上就要到期,直接让那混子在县城跟榴花拜了堂。

虽然有强买强卖性质,但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已经跟那男人拜过了堂入了洞房,即便她娘家人把罪魁祸首告到了公堂上,她这一辈子也很难再与那个混子分开了。

方宴早就想把包揽诉讼、罔顾律法的韦三明处置了,于是案情一审明,便直接判了韦三明二十杖刑、一个月监禁,另外再罚银二十两补偿那个婢女。

韦三明跪在堂下,暗道倒霉,他这一个多月都没插手县里的事,却没想到一出手就碰到一家不怕他的,真给扯到了公堂上,当下一字不敢多说,老老实实由差役拉过去受刑。

因为此案是公开审理的,这时候公堂外聚集着不少百姓,一见那户乡下来的人家真把韦三明给告到了,当即有好些受过韦三明迫害的人站出来要告状。

在板子一下又一下落在大腿上的疼痛感中,韦三明闭了闭眼睛,没想到他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要被墙倒众人推了。

不过真的没想到吗?韦三明自嘲地笑了笑,自从这位方县令到任干脆利落地了了万家的案子,他就知道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早晚会被人掀出来。

于是本来很简单的一件案子,愣是让方宴审了一个下午。

乐轻悠都做好晚饭了,方宴才拿着官帽回来,一见面,他就伸手宝珠乐轻悠,下巴磕在她颈窝,声音里满是疲惫:“累了,让我靠会儿。”

乐轻悠便圈住他的腰,笑着嗯了声,又问:“最后怎么判的?”

“韦三明这个人很会给自己留后路,害得不少人家妻离子散,却一条人命没沾,依照律法,我判了他服苦役二十年。”方宴拉着乐轻悠坐在饭桌旁的椅子上,依旧靠在她颈窝,慢慢地说道,“等苦役服完了,这韦三明也没力气再做恶事了。至于他利用非法手段占的良田,金银,自然也要收回来,已经派刘捕头先去查封了。”

乐轻悠问:“吃过饭你也要去吗?”

方宴点点头。

乐轻悠便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赖了会儿,看着他把桌子上的菜、肉都吃了些,又喝一碗粥,才让他出门继续办公。

乐轻悠吃过晚饭没继续等方宴,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有人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知道是方宴回来了,她也没睁眼,一翻身反而睡得更香甜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乐轻悠洗漱好去厨房想给三哥做几样元气早餐,还没到厨房门口,就听见崔大娘和嫣红正在感叹不已地说着从韦三明家搜出多少多少好东西。

乐轻悠心想,按照昨天她听到的,又是赌、又是跟青楼有来往的,韦三明手里的钱能少了才怪。

就听崔大娘说道:“以后韦家大夫人可要吃苦了,不仅要养四个孩子,还要伺候韦三明那个老娘。大人判了韦三明到二百里外的边城服苦役,离得这么近,她总不能不常去看看,以后真是不知道要怎么为难呢。”

乐轻悠进了厨房,打断了她们的话题:“崔大娘,豆腐怎么样了?”

人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三哥能管的,也只是那些不法事件。

崔大娘不知道刚才那话有没有让小姐听到,忙笑着回道:“老奴刚才看了看,都是bai nen嫩的,味道也好,说实话,要不是小姐,咱们一辈子都吃不到这么好的豆腐呢。”

“是啊”,嫣红没心没肺的,也跟着说道:“以前就听说其他地方的人冬天常吃豆腐菜,咱们这里却没人会做,有些能做出来的,那味又都是又苦又涩,根本没法儿吃。小姐,大人是青天大老爷,您是活菩萨,有你们在,咱们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乐轻悠忍不住笑道:“你可真是会说话。”

没过一会儿,方宴也穿戴整齐地出来了,见乐轻悠在厨房,他也进来帮忙,刚才还你一言我一语很活跃的崔大娘和嫣红,马上就都很有眼色地到一旁做馒头去了。

虽然已经把监管收秋税的工作交给了计县丞,吃过早饭,方宴还是准备过去看一看,问乐轻悠要不要一起去,乐轻悠摇头道:“今天是我的妇女茶话会日子,等会儿我还得帮崔大娘把豆子和清水弄到中街的那块儿石磨边上,忙着呢。”

方宴听了,笑着在她额头上弹了弹,却是说道:“我让差役在几个城门口贴上发豆芽的方法便可以了,豆腐这个方法先留着,我看陈家和张家在之前修路时表现的不错,倒是可以把做豆腐的手艺教给他们。他们又都是有积蓄的商家,有能力建作坊,又都是支持我这个县太爷的,好处得给他们点。”

乐轻悠点头,还是三哥想得更长远,不过她对张家的印象很不好,张家老爷不愧是做了一辈子生意的仁商,但他儿子就有点不够看了,前有坚持休弃发妻迎娶什么贡生家女儿一事,后有被韦三明做套输掉榴花ai shen契害她终身一事,她真有些不想把豆腐方子交给他家。

她一个字没说,方宴还是看出来她心里所想,说道:“我们必须一视同仁,至于哪家发展的更好,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不过啊轻轻,在一个县中,是很不能一家独大的。”

乐轻悠虽然不太喜欢张家,但这种扶植县中产业发展的事,她也不会参与进去指手画脚,便点头道:“我知道。”

方宴笑了笑,忍不住倾身,在她腮边吻了一下。

早饭后,乐轻悠跟崔大娘说了不用去中街教大家做豆腐之法,又叮嘱她不能把这方子泄露出去,便被方宴拉着一起去看收秋税了。

才是辰时初刻,在已经被寒气侵染的靖和县,这时太阳柔和温暖的光辉才刚抛洒在地面上,县衙西面的粮仓外,却已经聚集了不少挑着担子、赶着牛车过来交秋粮的农家人。

大周实行的是十税一的税收制度,同时也可以根据当年粮价直接收等额的银子,但是当官的往往是粮贱收粮、粮贵收银,总能在合法之中多收些钱。

老百姓不太懂这些,上面让交什么,他们就带什么过来,此时同一个村庄、相近村庄的聚在一起,便聊起了今年的收成。

今天来交税粮的人越聚越多,粮仓外黑压压一片,又是挑担又是牛车骡车的,简直比集市还热闹。

刚才就过来的计县丞本来打算着到辰正再开始收,见此情景,考虑到这里距离县衙不远,担心这嘈乱声影响到方大人,便让差役打开粮仓旁的小门开始收粮。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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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是哪个村子的啊?”队伍末尾,一个拄着扁担的老翁向后面刚歇下担子的一个年轻人问道。

年轻人十**岁年纪,皮肤黝黑,一说话便面带笑意,“小子是县城门口沙田镇的,老大爷是哪里的?”

“那你们离的近”,老翁带着几分羡慕,“老汉家在三十里外的老秦沟。”

“这么远啊,您到的挺早的”。

“正是离得远,村长一接到交税粮的时间咱们就组织村里人一起过来啦,不到五更便起来往县城来了。”老翁这么说道。

小伙子道:“咱们方大人清正廉明,给的交税时间也很宽裕,不用这么着急。不过,像我奶奶说的,早一天把税交上早轻松一天。”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老翁赞同地点头,这时,队伍前方起了一阵骚乱,老翁连忙回头,垫着脚往前看,还问前面那个汉子:“墩子,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队伍太长,汉子也没看清,说道:“爹,我过去看看。”

老翁一个没拉住,汉子已经走出队伍,往前走了好几步,老翁担心儿子冲撞到什么人,便一直看着,见儿子不是直冲莽撞的,倒也放下心来。

汉子凑着几个同样好奇的,谨慎地到前面看了看,旋即带着满脸笑容回来,排在这个队伍里同是老秦沟的人就问道:“墩子墩子哥,怎么了?”

墩子咧着的嘴合都合不上,回道:“前面的差爷说,今年不用添损耗粮。”

这话落下,凡是听见的人无不大声欢呼。

所谓损耗粮,是地方官府在收税粮时,为了弥补水分流失、中途损耗,以及差役的辛苦费,而多收的一部分。

这在朝廷律法中没有明文规定,但却是一条潜规则,损耗粮最多收税粮的十分之一,不算多,天生畏惧官差的老百姓没谁会提出反对意见,但一家一户算起来,却也绝对不少。

老翁笑得露出了豁牙,跟前后的人道:“这下能省半石粮食,少说够一家人顿顿吃面条吃十来天。县太爷可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旁边人听到了,纷纷附和:“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

喊声一阵高过一阵,前面负责称量的差役都吓了一跳,往那黑压压的队伍看一眼,却也不敢出言呵斥,毕竟这是在夸赞县太爷呢。

坐在一旁监督的计县丞不着痕迹地撇撇嘴,这群小老百姓还挺会拍马屁的,不过正主不在,拍得再响也没用。

正这么想,一抬眼就看见身着玄色袍子的县令大人伴着他那姿容绝俗、身着粉白色缠枝花纹衣衫的未婚妻朝这边走来。

计县丞连忙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

方宴注意到这边,不着痕迹地朝就要过来见礼的计县丞摇了摇头。

计县丞笑了笑,坐下来,神色和蔼地看着这边正在称量税粮的百姓,跟人家聊起家常来。

看县太爷处理韦老三的手段,他若想安安稳稳地把之前做的事都抹过去,日后就得跟县太爷看齐啊。

这时交税粮的队伍已经在粮仓外曲曲弯弯地排了好几圈儿,人声嚷嚷的,方宴和乐轻悠虽然衣着长相都不像是普通农户人家,那些百姓也只以为是哪户大户人家过来交税粮的,多看一眼便罢,并没有多么好奇。

因着人多,方宴牵住了乐轻悠的手,走走停停地,问了好几人家在何处收成如何。

那些人都很健谈,只要起个话头,不用费心问,连家里喂了多少鸡鸭就都说了出来。

这其中,有满脸喜悦的,也有面带愁容的。

半个时辰后,两人回去时,已经得到许多有用的信息。

想起刚才那些人中一个断了条手臂的汉子所说的话,乐轻悠心里就很不是滋味,那人的手臂是为了打猎还钱给妻子治病而被老虎生生咬断的,断了一臂后只能靠种地为生,然而地租加上税粮,地里的出产根本不够一家人嚼用,这两年冬天他们家都是每天一顿稀饭挨过来的。

与那个断臂汉子情况类似的人家还有不少,而且这样的人家大部分住在远离县城的偏远山村中。

乐轻悠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帮助这些人。

这时方宴说道:“朝廷规定,户主残疾或是家中有七旬以上老人者,每季都可领取一石粗粮的补贴,明天你帮我对照着户籍簿核实一下,即便做不到每季的补贴,冬天的补贴粮至少给他们预备起来。”

“恩”,乐轻悠点点头,“明年麦种的试种,也可以挑两个比较穷的村庄参与。”

方宴拍了拍她的发顶,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到县衙门口,方宴点了左边站岗的一个差役道:“把陈老爷、张老爷请来,我有话交代他们。”

差役见过礼,拿着腰刀就快步跑着去了。

乐轻悠说道:“那三哥,我先去后院拿些豆腐成品过来。”

“去吧”,方宴笑道,“拿了豆腐直接来前衙客厅。”

……

乐轻悠端着两块豆腐来到客厅时,陈老爷、张老爷都还没到,嫣红随后端着几杯茶过来,她把茶杯一一放好,乐轻悠就让她下去了。

片刻之后,陈老爷和张老爷一前一后微弯着腰,战战兢兢地一前一后进来。

乐轻悠本来和方宴隔着一张桌子坐着,见他们进来,就起身站到了方宴身后。

“见过方大人”,张老爷略慢陈老爷一步地下跪见礼,因着昨天韦三明的案子与家里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有些关联,现在被县太爷召来,即便有个陈老爷作伴,张老爷心里还是很不踏实。

方宴不在意地摆手道:“起来吧,今天叫你们来,是有一个方子想跟谈谈。”

方子?

方宴把豆腐上干净的棉布揭开,示意道:“先尝尝这豆腐怎么样?”

张老爷和陈老爷对视一眼,两人上前一步,拿起旁边的木头叉子扎了一小块,放到口里缓缓咀嚼。

微甘,水嫩,豆香盈口。

“这豆腐?”陈老爷放下木叉子,后退一步,恭敬道:“草民到府城吃过的米家豆腐,也比不上这个。”

而听方大人刚才的意思,要跟他们谈的方子,是这个豆腐?

虽然做豆腐用的卤,都是不传之秘,但是方大人出身世族,能随手拿出几个方子,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为什么让与他们商量?让他们出钱?

方宴不管这二人是怎么想的,直接道:“这个豆腐的卤水方子,只本官未婚妻手里有,另外,我们还有做老豆腐、豆干、腐竹方子。怎么样,二位可有兴趣各揽几样,开个小作坊?”

陈张二人都听得震住了,好半晌,陈老爷才问道:“大人有什么要求吗?”

“这个简单”,方宴笑道,“本官只有一个要求,你们价格定在成本的十分之一上。”

也就是说,一斤豆腐的成本是十文,他们只能卖十一文?!

成,别说只给他们一文的利润,就是让把利润都交给大人,他们也不能说不啊。

他们答应得爽快,乐轻悠也很爽快地把调卤水的方子,以及豆干、腐竹的制法跟他们一一说明了。

其实最重要的,就是卤水,只要卤好,南、北豆腐以及豆干的差别只是水分的多少罢了,腐竹相对来说麻烦些,乐轻悠说完了,见他们都皱着眉,似乎担心记不住,便让方宴按照一二三将步骤给他们写了下来。

两刻钟后,陈老爷和张老爷一人揣着两张方子走出了县衙大门,两人商量了下,先到茶楼把各自要做的分派一下,立个协议,即便知道方子,以后也不能做对家所做的东西。

一番商量,陈老爷做南豆腐、豆腐干,张老爷做北豆腐、腐竹,且两人还商议着,半个月后一起开张。

张老爷说道:“虽说方大人压着咱们的利润,到底是给咱们一个足以传家的方子,咱们也不能半点表示都没有。”

陈老爷心里也有这个打算的,想了想道:“方大人做官不是为钱的,我觉得,不如等大人再做益民之事时,我们多捐几个钱?”

张老爷十分赞同,“好,好。”

在茶楼吃了些点心,陈张二人才各自归家,准备小作坊开张的相关事宜。

张老爷高高兴兴地回到家,还未到正院,便听到儿子又不知为何在大声小气地在指责儿媳妇,一张笑脸立即拉了下来。

杨氏向后一退,躲开张少爷伸过来抓她的手,带着几分怒气问道:“怎么我连出门的权利都没有了?”

张少爷冷笑:“一个月前你是如何破坏慧娘名声的?忘了!说别人不安于室时你倒是振振有词,到你自己时,怎么不知道归束自身了?三五天的往外跑,我是不是能说你这是要出去会野汉子啊。”

“逆子,你给我住口。”张老爷怒喝一声,大步走进小院,“栀娘可是你媳妇,你说那些话,是觉得你现在的名声很好听吗?”

张少爷被父亲这一声呵斥,既生气又不敢反驳,只得哼一声道:“我这个做相公的禁足在家,她一个做媳妇的,倒是心大,跟我说也不说一声就要出去,我难道还不能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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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没有理会他,对张老爷道:“公爹,我出门去了。”

张老爷的脸色缓了缓,笑道:“去吧去吧,若是需要钱,就去账房上支取。”

杨氏点点头,看也没多看张少爷一眼,转身就走。

张少爷气得对着杨氏的背影喊道:“有你这么做媳妇的,整日跟本少爷摆着一张臭脸,不想在我家待你就滚。”

话没说完,屁股上被狠狠踹了一觉。

张少爷下意识地骂了一句,看到老爹铁青的脸色时,忙收住话头。

张老爷看着儿子这个样子,想骂,却早骂过训过不知多少遍了,半晌无力道:“洎儿,你都二十多了,能不能有点责任担当?因为一个李慧娘闹得满城皆知,真把栀娘休了,你以为你就能过上什么好日子了?”

这么多天了,他一提慧娘他爹都冷着脸抬手制止,今天却主动说起,张洎忙带着几分讨好道:“爹,不是我坚持休杨氏,慧娘她爹是咱县城有名的读书人,慧娘总不能做小的吧。跟杨氏平起平坐,慧娘同意了,杨氏却作妖儿地不同意,我不可能委屈慧娘,那只能让她滚了。爹,您就同意吧,以后我和慧娘会好好孝顺您和娘的。”

张老爷沉着脸,摆手道:“不要再说,这件事没得商量。”

张洎闻言,重重地哼了声,一甩扇子便回屋去了。

……

在春阳楼门口,杨氏与正好这个时候过来的乐轻悠碰上了,她忙停下脚步行礼:“乐小姐好。”

“张少夫人,你好”,乐轻悠笑着点了点头,“咱们一起进去吧。”

茶话会是在二楼一个最大的雅间,每五天一次,到现在已经开了五六次了,从一开始只有碍于面子过来的小姐夫人,到现在也有不少普通人家的女儿妇人过来。

有这些人来,一些自觉高人一等的小姐夫人就不来了,但乐轻悠也没管,她开这个茶话会,只是想给那些处在困境的女子提供一个放松、排遣的地方,真不想照顾某些人的阶级尊严。

乐轻悠本来想的是能在茶话会上传播一些女子自立的思想,然而当时第一次开始,她就知道传播什么思想的想法太想当然了,现在就是教那些还愿意过来的女子手工。

其实这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事,一个女人能不能独立,就算是规矩森严的古代,还是要看其能不能自己养活自己。

杨氏落后乐轻悠一步,她们到二楼雅间时,里面已经到了五个女子,那五个女子正在相互交流鞋样、花样,见乐轻悠过来,都抬头打了声招呼。

看着这场景,乐轻悠笑了笑,虽然跟她一开始想的有些差异,但也挺好的,就当给自己找了个事情做吧。

春阳楼的老板姓陈名阳子,跟那位富家一方的乡绅陈老爷也是同宗,自打那天接了县太爷定的席面,他这酒楼是越发红火了,昨天韦三明的那个福缘楼又被查封了,陈阳子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知道今天是乐小姐开的那茶话会的日子,陈阳子早早地就命人准备了好茶点,当下也过来见了礼,跟着就告辞:“小人也不在这儿杵着了,乐小姐有什么需要的便开门吩咐一声。”

乐轻悠说了声有劳。

陈阳子关上门下去了,乐轻悠让嫣红把抱着的包袱打开,蓝布白花的包袱一打开,周围几个女人便都围了过来。

包袱里是叠得方方正正的七八块织锦布,别说其中普通人家的女子,就是张家的儿媳杨氏,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织锦。

几个女子看着那漂亮的布,却都不敢上手摸。

刘四娘是个话多开朗的姑娘,这时就问乐轻悠:“乐小姐,这是送给我们的吗?”

乐轻悠说道:“算是送给你们的,不过主要是让你们看一看,这些都是很简单的织锦,我把织法给你们说一说,你们回去自己织。年前忙碌一番,能给自己攒不少零花钱。”

乐轻悠对织锦的了解很粗浅,还是当初跟教授到江苏做一个课题的实地调查时,在那儿见一个中年妇女织的呢。

因为都是十分简单普遍的织法,乐轻悠到现在爷还记得清楚,前些日子想起这件事,觉得是很好的一个给女人们增加收入的办法,便弄了个织布机,先让崔大娘织了些样子出来。

果然如她所料,这些女子听到这个提议,都高兴地跟觅到食物的鸟雀似的,你说可行我说回家就试试的。

一个万老爷家同宗的姑娘说道:“其实我们还可以织羊毛衫攒零花钱,我爹跟着大老爷去过省府,据说那里会织羊毛衫女子,平均一天都能挣二百多文呢。”

她旁边的一个二十许的妇人接话道:“咱县里一件羊毛衫最便宜的也要四五百文,那织娘一天能挣二百多文也没什么不可能的。只是西南到咱这边隔着重重山道,运来几件羊毛衫都费时费钱,谁会跟咱们这儿办作坊找女工啊。”

乐轻悠这才想起来,似乎已经有两三年没和忽尔信见过面了,要不要写信去给靖和县招个商引个资?

那边女子们的话题,已经从羊毛衫转移到了今年羊肉特贵上。

“乐小姐,我们能不能到那边谈谈?”杨氏来到乐轻悠面前问道。

当初为了方便同伴谈话,乐轻悠让陈老板在这个雅间加了几道屏风,靠窗有好几个隔出来的小单间,杨氏指的正是最边上的一个。

刚才见面时,乐轻悠就看出杨氏心事重重的,这时她邀自己谈话,乐轻悠也不多吃惊,点了点头就跟她走了过去。

“往常跟乐小姐说话,民妇便知,您不是那种只会依靠别人过活的女子,更是不赞成女子在失掉丈夫宠爱时,还哭哭啼啼祈求挽回”,杨氏一边说,一边倒了两杯茶,一杯给乐轻悠,一杯握在手里,“因为您那些无意间的话,民妇也想了很多。我家的事,想必乐小姐是知道,实话告诉您,如果不是接到这个茶话会的请帖,民妇只怕……”

接下来的话,她没说下去,而是抹掉眼底的泪珠,用不带半分感情的声音说道:“这一个月来,民妇早已想开,我决定与张洎和离,我爹娘肯定不会同意的,我绝不会接张家的休书,到时很可能会闹到公堂上。我,斗胆希望,您能说服方大人,判我和离。”

乐轻悠一瞬间把大周律法中有关和离、休弃的条款过滤一遍,点头道:“你没犯七出,自该和离,即便我不跟三,方大人说,他也会判你和离的。”

杨氏点点头,脸上漾开笑意,真切道:“乐小姐,真的很谢谢您。”

乐轻悠笑道:“能帮到你,咱这个茶话会才算有价值了。”

顿了顿,问道:“和离后,以什么为生,你可有打算?”

杨氏说道:“我小时候跟着外婆生活过一段时间,我外婆会用面粉、豆面做脂粉,我学了不少,我打算卖胭脂为生。”

“你爹娘那边?”

杨氏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早就认了那李家的女儿做干女儿,我这个讨不了张家少爷喜欢的,即便是他们亲女儿,他们也视我如仇了。”

“这就是说,跟张家少爷和离后,你也不能依靠娘家的庇护?”乐轻悠皱眉,她虽然很赞同君既无情我便休,但是一个女人却还是要有个倚仗的。

有倚仗和独立生活并不矛盾,不说一个女人,就是男人,若是独立独个的,也容易受人欺负。

闻言,杨氏双手轻轻放在小腹上,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乐小姐请放心,我做这个决定之前,已经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我杨氏族中有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妻,我已与那对老夫妻商量好了,一拿到和离书,就去求族长作主我过继与他们为女之事。杨氏族长公正仁义,我并非犯七出而被休的无德女子,一定会为我做这个主的。”

看到杨氏轻微的动作,有些话,虽然她没直接说出口,乐轻悠却已经明白了,不由笑道:“这样就好。祝你早日过上新生活。”

杨氏笑了笑,“谢谢您。”

新生活,一多月前,几乎是活在地狱里的她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过上什么新生活。

那时,她心里都是丈夫,因此在知道他在外面有了女人时,便想办法将他留在家中,她满以为只要自己温柔小意,丈夫慢慢地就忘了外面的女人,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会那样羞辱她。

离了男人一天就活不了吗?

把我绑到家里不就是想那个吗?

一字一句,现在想起来,杨氏都觉得恶心,也幸亏,老天有眼,她怀孕了,即使是个才两个多月,也让她有勇气去摆脱那个男人。

茶话会散场时,最后一波交完秋税的农人也都三三两两的往城门口走去。

今日交秋税,进城不用拿进城费,且还不用交损耗粮,挑着担子回去的农人一个个都是满脸笑容。

出城门时,一个腰圆膀大的妇人想起什么似的跟她后面的男人道:“那些收税的差役不是说城门口贴着什么发豆芽的方法?那豆芽可是冬天吃的新鲜菜呢,咱们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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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道:“姐,咱们还是快点走吧,跟不上村里的大队,路上可不安全。”

妇人想了想,对男人道:“那小弟,你先跟上去,叫村里人略微缓下步子等等,我马上就过去。”

“姐,姐”,男人喊了两声,见妇人已经走过去向那坐在告示下的一个老者询问起来,再看村里人已经走出城门老远,便抬步跟上去。

“山子,哎,你姐呢?”走在后面的一对胖墩墩看着就是经常下地很有力气的夫妻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眼,矮壮的妇人就问道:“咋回事,用不用咱们停下来等一等。”

山子回头往城门方向看了一眼,还没见姐姐的影子,虽然担心,还是说道:“多谢田三哥三嫂了。不用等,我走得慢些就是了,出来县城这一路都是直道,我姐很快就能跟上来。”

那同样矮壮的田三哥说道:“也是,咱们一起落后些”,说着看了看天上西斜的太阳,“反正还有几十里路要赶,到家也都后半夜了,不着急。”

山子笑道:“今天省下来好几斗玉米,回家我可得让我娘给我做顿好吃的。”

说起这个,前面走着的几个人也都高高兴兴地加入谈话中,一行人赶牛车的、扛扁担的没走多大会儿,妇人就担着两个半满的担子脚步轻盈地追了上来。

田三嫂看见妇人,喊着问道:“李二妹子,你落在后面干什么了?给你家男人买好吃的了?”

李二妹子夫家也姓田,家中行六,她丈夫一年前打猎受伤,成了个半瘫,不仅不能再挑家中大梁,前半年还天天吃药,如果不是妇人有一把子力气,娘家还没成家的兄弟山子又经常去田家村帮忙干活,田六家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

李二妹子对她那瘫痪在床的丈夫一向体贴,也难怪田三嫂会这么打趣她,不过自家连吃饭都紧巴,又哪来的钱买好吃的?

虽然这么想,但李二妹并不介意,笑回道:“现在哪有钱买什么好吃的,能给孩子们一天吃三顿都是难得的。”

想了想,还是把刚才听那老秀才给她念的告示说了,“咱们交税时,不是有差役说城门口贴着什么豆芽的发法吗?我就过去瞧了瞧,别说还挺靠谱的,县太爷担心咱们老百姓不识字,还让个老秀才在那儿守着给咱念。那豆芽的发法还挺好记的,我听了两遍就记下来了。”

正要说具体做法呢,前面就有一个穿着比较体面的妇人回头道:“他六婶子,你这说半天也不说道正点上。且不说那什么发豆芽的准不准,咱们若是想知道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你还瞒着?你不会想凭这个挣钱吧?”

李氏跟这个妇人郑氏一向不对付,这还要说到他们年轻的时候,郑氏是李氏姨母家左近邻居家的女孩儿,李氏兄弟姊妹多,她姨母家生活比他们家宽绰,就经常接她和姐姐去小住,李氏和郑氏便经常一起玩,感情比她和家里堂姐妹的都要好。

后来到了说亲的年纪,郑氏跟她如今的男人相看时,却看上了跟她男人一起过去的田六,边区的女子比中原女子更大胆,郑氏当时就跟田六表明了心意。

这么一来,田六虽没同意,跟好兄弟田树却也起了嫌隙,等后来郑氏发现田六已经定下亲事,而她也没见到比田树更好的,只好应下来跟田树的亲事。

但是郑氏在心里却恨上了田六和李氏,嫁到田家村后,几乎日日夜夜盼着田六家倒大霉,现在田六瘫在床上,郑氏自觉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每见到李氏,都要故意地说几句刺人的话。

李氏一开始还会被郑氏的话气到,现在却是完全不听进耳里,当下也不理她,只跟田三嫂道:“您还别说,咱们这位县太爷真是个大大的好官,爱民如子,连咱们餐桌上有没有菜都能想到,以后有条件了,我可真要给他立个长生牌位呢。”

田三嫂见她没有说豆芽怎么样做的意思,也不多问,笑着低声问道:“你还真打算发了豆芽卖啊。”

李氏颠了颠肩上的扁担,说道:“我一开始可没那么想,不过被郑氏这么一激,我觉得如果能发了豆芽出来,还真能挣几个零花钱呢。”

田三嫂点点头,“那好,等你做了豆芽出来,我第一个去买。”

郑氏见没人理她,心里气不忿儿,对着旁边的男人就道:“秋税也交了,趁现在天还不是很冷,后儿个你就去咱们那镇上找点活儿做,开了春,我还想送咱们家宝根去十几个字呢。识了字,再不济,也能找个轻省又挣钱的活计啊。”

田树不耐烦地连说好几句知道了,郑氏正要发火,前面田树的大嫂回头打了个叉,问她是不是真打算送宝根去识字。

一路走一路说,累了就停下歇会儿,渴了饿了就坐下来喝口水吃个杂面饼子,一直到后半夜,田家村这一行二三十个人队伍才回到村里。

村人们进村后,家家户户也都先先后后地亮起了橘黄色的灯光。

李氏身后跟着山子携着一身寒气进了家门,给他们开了门的大女儿已经拿着照明的火把向厨房去了,还说着:“娘,舅舅,屋里有我一直烧着的火,你们先去暖暖,我给你们做碗面疙瘩。”

李氏嘱咐她小心,进了屋,见男人还醒着,小儿子在床里面睡得直打呼,忙过去问男人道:“是不是要去茅厕?”

走前她嘱咐了女儿,让她爹小解时女儿给提尿壶过来,又对男人说大的就忍忍,却没想到他们直到这个时候才回来。

李氏真担心把男人给憋坏了。

田六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哑:“不用,这一路上还好吧”,又对山子说:“茶壶里有刚烧好的热水,快喝点,暖暖身子。”

山子倒了两杯水,一杯给了二姐,一杯自己端着喝,厨房里传来叮当声,山子想起来刚才外甥女是拿着个火把去的厨房,便问田六道:“姐夫,前些日子我娘让我送来的那半斤灯油都用完了?”

紧跟着又道:“用完了就跟我说,我想办法弄去,弄火把在屋里总是不安全的。”

田六笑道:“灯油还有,孩子不舍得,想放着到要紧的时候用。”

听了这话,山子叹口气,“也别太俭省着,我虽然没多大本事,弄些个吃的用的本事还是有的。”

说话这会儿功夫,田晓妮已经端着一个粗瓷大碗走了进来,李氏忙过去接着,对女儿道:“剩下的我去端,你回屋睡去吧。”

田晓妮刚睡了一觉起来,还很精神,没去睡,母亲不让她再去端饭,她就拿来箩筐守着火盆做鞋。

床上的田六看到女儿这么懂事,自己不仅什么都不能做还要拖累家里,无能为力的感觉憋得一个八尺大汉眼眶发红。

李氏见女儿不去睡,便给她也盛了一碗咸疙瘩汤,给丈夫端去一碗时,他却摆手不要。

李氏看了他一眼,也没勉强,吃过饭,外面已经泛起晨光,山子没多留,起身挑了自家的扁担回村去了。

兄弟搁着家里的活儿跑过来帮了一天一夜的忙,李氏想给爹娘稍些吃的,但看了看家徒四壁的境况,到底什么都没说。

送了山子出村,李氏回到家,打了些热水进屋,想在洗脸时跟自家男人说一说豆芽以及在县里见到的事情。

只是她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呢,就听依靠着墙坐着的田六道:“要不,你带着俩孩子改嫁吧。”

“你说什么?”李氏把木盆往桌子上一放,说道:“改什么嫁?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喝风吃屁啊。”

田六低下头,声音更加沙哑:“我不能让孩子小小年纪就吃这么多苦。”

“这有什么苦的?咱不就是比其他人家困难些吗?”见他这个样子,李氏也没脾气了,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耐心道:“虽然妮儿比别家的孩子要多担待些,可是有你这个亲爹在,有她的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在,她就不会饿死。两个孩子离了田家村,你真觉得他们能过得比现在好?”

田六深深叹出一口气,眼角滑下一行混浊的眼泪。

李氏牵着袖子给他擦了擦,声音里满是乐观:“我可能真找到了一个路子,你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被孩子们听到,他们更不敢有一点孩子样儿了。”

李氏又把昨天交税的事以及豆芽的事说了,笑道:“待会儿我就泡些豆芽,咱们费些柴火试一试,如果能行,你在家照看着,我担着豆芽出去卖。咱们家的日子,慢慢的总会好的。”

田六点了点头,“那,就试试吧。”

当天,李氏泡起豆子,又出门到野外捡了好些柴火,三天后那平平一浅筐的豆子果然发了满满一箩筐的豆芽。

李氏看着白嫩的豆芽喜人,盛了一碗拿到厨房摸些猪油炒了炒,又端回来挨个给男人、女儿、儿子吃,看着他们吃着,问道:“好吃不?”

大脑袋的小男孩吃得狼吞虎咽,“娘,这就是豆芽吗?特别好吃。”

田晓妮也直点头,“娘,真的很好吃,冬天没有新鲜菜,咱们做豆芽一定很好卖的。”

田六只点头,眼里闪动着泪花。

李氏这才尝了一口,笑道:“真新鲜呐,一点儿豆子发了这么多豆芽,咱卖的便宜点,想来是会好卖的。那告示上还说,绿豆发出来的牙子没有豆腥气,等把这些豆芽卖了,娘再买些绿豆的回来发。”

在这样的展望中,一家人都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

半个月后,李氏挑着卖空的两个箩筐回来,田晓妮听见娘的脚步声就赶紧从屋里跑出来,看见那两个箩筐空了,脸上就露出放松的笑容,一面接过扁担一面道:“娘,我擀的面条,咱们先吃饭吧。”

李氏把沉甸甸的钱袋送到屋里,先让男人数着,她则去厨房帮女儿下面条。

家里的破桌子被放到了床边,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着热乎乎的汤面条,心情都是极好,桌子中间放着碗清炒豆芽,田六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见他吃得香甜,才对妻子道:“我数了数,今天卖得的钱比前两日的多了不少,难道田树家的没把做豆芽的方法跟大家说?”

半个月前,李氏卖豆芽开始赚钱时,郑氏就以这方法是县太爷公布出来给大家知道为由,要李氏把这发豆芽的具体做法说出来,但田家兄弟六个,尽管关系一半,却也不可能让郑氏这么逼自家人。

更何况李氏买的豆芽很便宜,一斤才一文钱,村里人也没谁跟郑氏一样看不得人好,更有些人觉得直接买人家李氏做好的豆芽很方便,最终郑氏没能逼出那做豆芽的方法。

但她想着,豆芽怎么做也不是李氏秘密的方法,到县城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于是她硬是让田树耽误一天活计陪着她跑了趟县城,回来后就把豆芽怎么做的跟村人、邻村人大肆宣扬开来。

前两日,李家的生意的确受了些影响,不过做了一做,那些人就发现自己做还不如卖的省事,一文钱就能买一斤,够一天吃的了,于是凡是想省钱省事的,都不自个儿做了。

李氏把其中的原因一分析,田六脸上的笑容便更多了,说道:“幸亏没听我的卖两文钱一斤,这就是个辛苦钱,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跟咱们抢生意。”

“抢生意也不怕,现在这十里八乡的都认咱家发的豆芽呢”,李氏笑着说道。

一家人欢欢乐乐的吃过午饭,外面已是飘了一层薄薄的雪粒子,李氏跟女儿把发豆芽的两个大箩筐抬到他们住的正房,一下子点了三个火盆,再在门上挂起草帘子,屋子里顿时暖烘烘的。

田家人都觉得,今年他们家的这个冬天,要比以前哪个冬天都好过,但在边远穷困的靖和县,第一场雪到来的时候,不好过的人家远比好过的人家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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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和县东边有一条纵贯南北的山脉,一直绵延到西南地区,因此这里是常年干旱的,年下雨量也没有多少,冬天的雪便不多,然而尽管不多,这一天的雪也足够乡下一些贫困农户受的了。

下雪乐轻悠就没出去,跟方宴一起在书房里,帮他统计县下各村有多少残、病、孤、老人口,王瓦匠和另外两个泥瓦匠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方宴书房屏风隔出的外间接见了他们,王瓦匠放下了水泥作坊的账本,又说了说作坊的经营状况,三人便告退离开了。

方宴转过屏风,把账本给乐轻悠示意了下:“这个水泥作坊修建对了,一个月的盈利差不多有五百两。”

水泥作坊当初在王瓦匠他们配比出硬度合适的水泥时便建了起来,方宴让王瓦匠带头,与另两位一起经营,同时还有官府的一半份子,水泥作坊便算是半官方的,不仅在本县,就是跟其他县的生意往来也很顺利。

乐轻悠接过账本看了看,笑道:“买粮食的钱有了,三哥不用担心那些三餐不继人家的过冬问题了。”

方宴点头,“雪停了我便让光伯带差役去府城买粮,至于那些残病孤老人家,还是得叫人下去核实一遍。”

于是,在光海带人去府城买粮这段时间,方宴主要忙碌的就是这些贫困人家的核实,不是担心有人占便宜,而是担心有些过不下去的人家被漏掉。

天晴之后乐轻悠就又开始上街了,她前两天收到了忽尔信的回信,信里说很愿意在靖和县建一家羊毛作坊,一个多月后就会带着人赶到,乐轻悠便想着先找好作坊地址。

现在的靖和县比他们初来那会儿热闹了许多,因为进城费降低了,即便是大冬天,到街上来买菜的人也不少,乐轻悠看好坊址又特地去逛了逛集市,发现卖豆芽的又多了两家,整个集市上叫卖的声音不是豆芽、豆腐,就是豆酱。

逛了一圈,乐轻悠买了两斤绿豆芽和一块豆腐,回去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午间的太阳很暖,一路上就看到不下二十个单衣光脚的叫花子,其中还有两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孩子,他们都或坐或站的倚在墙角边。

尽管早就知道靖和县的叫花子不少,也没有此时看到的让乐轻悠触目惊心。

靖和县真的是有太多了问题了,三哥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做了很多,但似乎并没有让那些生活贫困的人改善多少状况。

或许换个人会觉得很头疼,乐轻悠却觉得这对三哥来说不算是什么,因为相比其他做官的人来说,他们家并不缺银子,最不济他们能够拿出自家的银子来促进县里的发展。

但是乐轻悠也看出方宴的想法了,不到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不想把自家的银钱跟县里的有什么混淆,免得给以后带来麻烦。

午饭时方宴才匆匆回了后衙一趟,趁着吃饭这会儿,乐轻悠跟他说了说在街上看到的情景,方宴点点头,“不过这个暂时不用管,现在陈、张两家的豆腐作坊、城外的水泥作坊、城西的枣酒作坊都有招人的,对于那些四肢健全的人来说想挣一口吃的还是很容易的。”

以前县里没有多少招人的行业,对于一些人来说实在是没办法,那上街要饭就要饭吧,现在好些个作坊建起来后,在县里想找个活计还是挺容易的。

别的不说,就说那个建在城西的酿酒作坊,一个月前开始酿酒,主要是用靖和县一种特产,山上路边都有长的一种涩枣作原料的。

涩枣不好吃,涩中还泛着苦意,靖和县人不是到实在找不到吃的都不吃这个,而且这种枣树的木料还算不错,那路边,尤其是山上长了很多这种枣树。

乐轻悠当初也是见这种枣子漫山遍野都是,才把自己曾经写过的好几篇用枣做酒的论文好好回想了一边,用涩枣试了试,出的酒比她前世用酸枣做过的那些还要好,她便和三哥用那些银子建了个枣酒作坊。

前几天作坊里才出过一批酒,在本县和旁边两个县卖得都不错,作坊里正是需要涩枣的时候。

一些人即便无产无业,每天到山上打一二十斤枣子,这一天的饭前也出来了。

想到这点,乐轻悠也觉得那些不想干活只想吃简单饭的人来说不用管,但是那些叫花子中的小孩子却不能不管。

“下午我去枣酒作坊看一看有没有适合小孩做的活计”,乐轻悠想了想这么说道。

如果有的话,还是把那两个小孩子安排进去比较好。

方宴提醒:“先让人查一查那两个小孩,是没家人了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才上街行乞的。”

乐轻悠说道:“我知道,你不要太忙了。”

方宴笑了笑,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给她,“这几天的确有些忙,等忙过这一段时间,我带你出去走一走。”

于是吃过午饭,方宴也没怎么休息,喝一杯茶便又往前衙去了。

乐轻悠回屋休息了会儿,换上保暖的羽绒长裙,再加上一个浅蓝色披风,叫上了嫣红,这才走角门、经过前衙门出去。

只是还没刚走出衙门多久,后面就响起整齐一片的马蹄声。

嫣红回头看了眼,惊讶道:“大人?小姐,大人这般匆匆忙忙出门,是有什么案子吗?”

这会儿,方宴已经呵停马在乐轻悠旁边停下了,给她紧了紧披风,说道:“下面的草帽村械斗,死了好几个人,我得亲自过去看看,草帽村离县城远,可能明天才回来,你不用担心我,去作坊看一看就回家。”

说完了又补充:“晚上让崔大娘和嫣红陪你一起睡。”

乐轻悠乖乖答应了,“你多带些差役,要小心,明早早些回来。”

方宴看着她勾唇笑了笑,低低地说了两个字:“放心”,随即翻身上马,抖动马缰先走了。

后面的八名差役也都是一人一骑马,刘捕头和他手下的一个副捕头紧跟在后,一阵马蹄声过后,前面的人很快就看不见了。

乐轻悠刚才没注意,就问嫣红:“跟着刘捕头出去的是哪个副捕头?”

刘捕头手下有两个副捕头,一个是计副捕头,他是计县丞本家的一个侄子,因为计县丞在靖和县安了家,且过得还不错,计家有两个兄弟便来投奔了他,这个计副捕头也真有几分本事,方宴虽然清理不少计县丞的势力,还是暂时留下这个人用了。

另一个捕头姓张,是张老爷家的一个本家侄子,其实仔细说起来,他能到衙门供职,当初走的也是计县丞的路子。

也就可以想见,小小的一个靖和县,有多复杂。

幸亏那计县丞是个识时务的,要不然只是制约这县里的地头蛇就得费方宴一番功夫了。

嫣红想了想回道:“好像是计副捕头,小姐,怎么了?”

乐轻悠只是问一问,摇摇头就迈步向城西走去。

当初之所以把枣酒作坊建在城西,为的就是这里居住的大部分是三教九流之辈,招人做活儿方便。

枣酒作坊建好之后,衙门里的公差、买卖酒的商人出入这里比较频繁,这城西也是一天一个样了,比之以前,秩序整洁了很多。

因为有公差经常过来,花街那边也规矩了许多。

不过来往的人口多,这里卖小食的也多了起来,乐轻悠一路走来,就见到了四五个挑着担子卖炸果子的。

闻到空气中油腻腻的味道,乐轻悠想起油条来,豆腐作坊开张以后,喝豆浆也成了县里百姓的日常,那怎么可以缺得了豆浆的最佳搭配呢。

乐轻悠一边走一边想,过两天妇女茶话会再开,倒是可以问问她们有谁想做这个的。

枣酒作坊这时正要出新一批的酒,乐轻悠走进去时,热气和大家等酒的热情都扑面而来。

由于计县丞上一次收秋税时做得不错,之后方宴便把这个作坊的管理权交给了他,酒在大周是官营的,酒楼、饭馆要卖酒还需交税,一坛酒收二成税,可以说酒坊是这个时候最赚钱的一个行业。

计县丞一开始并不相信那些涩枣子能做出什么酒来,还等着暗里看方宴笑话呢,没想到上一次出酒竟然十分成功,又引来了许多来往外族与大周之间的商人。

那一次出酒百坛,竟然赚了三百多两,一下子就把酒坊的成本给赚回来了,因此当方大人叫他接手这就酒坊,即便知道这是要隔离他与本地的大族联系,计县丞也很心满意足,每日里到酒坊,办事十分尽心。

这时他正接过一个穿着白色围裙的酿酒师傅递过来的一勺酒,浅浅尝了一口,浓烈的酒香辛辣的味道直冲喉头,令他忍不住大赞好酒。

计县丞拿开酒勺子,又对那酿酒师傅道:“老向,这一次的枣酒比上一回做的还要好啊,好好,年底我可得跟方大人给你请功。”

向师傅摆手,“没有小姐的酿酒方子,我再酿一辈子也酿不出这么好的酒”,话音未落,就急忙往外走,没到跟前就见礼:“见过小姐。”

计县丞也忙回头,看见是方大人的未婚妻来了,放下勺子就走出来,见礼道:“乐小姐。乐小姐来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乐轻悠回了礼,说道:“也没什么事,随便看看。”

计县丞现在管着这个能生金蛋的作坊,对乐轻悠是发自内心的敬意,转身抬手道:“正好出了一批酒,小姐也尝尝,看还有哪儿能改进的。”

乐轻悠听得好笑,觉得这位计县丞比起做官更适合做商人,面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跟着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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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坊分两进,前一进是烧锅炉蒸料的地方,后一进是分拣、清洗原料的地方,另外还有七八间房,是供酿酒的老师傅居住的,幸而当初选的地方很大,这二十几号人进进出出的忙碌却半点不显拥挤。

乐轻悠在计县丞的带领下前后都看了一遍,觉得分拣原料这个活儿小孩子也能做,出来后便对计县丞说了说,计县丞听罢连连答应:“没问题,小姐说的这是小事儿,马上我就叫人腾出一间房,弄上几张床进去,住上些个小孩还是很容易的。”

乐轻悠笑着施礼:“那就劳烦计大人了。”

“小姐仁心仁行,老朽做的微不足道,何谈劳烦”,计县丞摆手,复又郑重回礼,“该是老朽替那些可怜的孤儿向小姐答谢。”

乐轻悠笑了笑,没再跟计县丞这些官方客套,待了会儿便告辞离去。

出门时,负责主要工序的黄师傅提着一坛酒追了出来,送到跟在乐轻悠一旁的嫣红手上,“这是上一次出的最好的一坛酒,小民一直给小姐和大人放着的,只是酒坊忙,总找不到机会给您和大人送去。您带回去可以埋到那梨树底下,放个三五月,味道要比现在好许多。”

乐轻悠说道:“黄师傅费心了,谢谢您,回去我就把这酒埋起来。”

黄师傅满脸笑意地拱手,恭敬地看着小姐走了,这才转身回去,计县丞不由啧啧两声,对黄师傅道:“老黄,没看出来啊,面上老实巴交的倒是会巴结方大人。”

黄师傅顿住脚步,回头笑了笑:“计大人玩笑了,小人是真心实意地感激小姐和大人。再说了,小姐把这酿酒、酒曲技术丝毫不藏私地交给小老儿,小老儿就是把小姐当做师父孝敬也不过分吧。”

计县丞闻言也笑了,丝毫不在意黄师傅不是那么客气的态度,现在的酒坊是个能生金蛋的母鸡,而能让母鸡生金蛋的技术在黄师傅手里,计县丞对他自然十分宽容。

心里却十分的感慨,方大人果然是世族出身,眼都不眨地就把这对普通百姓来说比身家性命还重要的方子拿了出来。

……

乐轻悠回县衙的路上,已经是太阳高升,人来人往地热闹了起来,让嫣红先抱着酒坛回县衙,她自己则向昨天经过的那条乞丐最多的街上走去。

此时街上的饭馆、茶楼都已开门,乐轻悠正走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从路旁的一家饭馆跑了出来,手里捧着个油纸包往上递着:“乐姐姐,这是我姥姥给我的蜜枣,给你吃。”

“是小辰啊”,乐轻悠拉着小男孩来到路边,笑问道:“去你姥姥家走亲戚了?”

小辰摇摇头,并不白皙的小脸儿上带着婴儿肥,看起来很是可爱,他一边打开油纸包让乐轻悠拿那蜜枣吃一边说:“还要多谢姐姐,你在我家吃面时给我爹说的那种做面的方法我爹照着做了,我家的生意就多了很多,前些日子因为姐姐和大人的方子,咱们又有了豆腐吃,我奶奶又腌制出豆腐泡、豆腐卤,现在我家的面每天都卖不及呢。奶奶就让我娘把我姥姥接了过来,让姥姥在我家住。”

乐轻悠疑问道:“你姥姥家没人了?”

小辰嗯了声,说道:“我有三个姨姨,姨姨和娘嫁走之后,家里就剩了姥姥”,说着压低了声音,“我还听到娘跟爹说过,姥姥家那边一个侄子早就花三两银子把姥姥姥爷盖的那几间大房子买了下来,另在村边盖了间茅草屋,就等着过完年让姥姥搬去茅草屋住呢。”

乐轻悠听得惊讶不已,想问小辰娘就不管吗?没问出口就已发觉自己这个问题的天真,在这个年代,女人真是一点地位都没有的。

听小辰的意思,他姥姥家只有几个女儿,那么按照传统的规则,他姥姥、姥爷的后事都需要由侄子帮忙操办的,那么这侄子就理所当然地该从姥姥、姥爷那儿获得好处了。

乐轻悠暗叹一口气,真是没办法的事,别说这个时代,就是她所在的那个现代,一户人家没有儿子,尤其是在农村,那真是出门都低人一等的。

她笑着拍了拍小辰的脑袋:“现在好了,小辰姥姥不用去住茅草屋了。”

小辰也笑起来,把手里的蜜枣又往上递了递:“姐姐吃。我娘和姥姥都说要感谢姐姐和我奶奶呢,于是我就把姥姥给我的蜜枣都放了起来,奶奶已经吃过了,这是给姐姐的。”

蜜枣的卖相并不是多好的,看起来放了很久的样子,但乐轻悠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谢谢小辰了。回家去吧,姐姐还有事。”

小辰点点头,“姐姐有空了还来我家吃面,我爹说了,只要是姐姐和大人来吃面,都不收你们的钱哦。”

正说着,饭馆老板,也就是当初还送给他们一碟子无花果的那个年轻人背了一篓子鱼从前面的转弯处走了过来。

看到儿子和县令大人的未婚妻站在一起,他顿时有些担心,担心儿子得罪了帮他们一家改善了生活的贵人,忙忙走上前来见礼。

乐轻悠点点头,让这年轻老板自去忙,便提步走了。

年轻人牵着儿子走进自家饭馆,问他跟乐小姐都说了什么,小家伙一一回答了,年轻人不由笑道:“你倒是有心。”

“你们爷俩说什么呢?”听到丈夫和儿子的声音,小妇人花氏拿着一把韭菜摘着黄叶走了出来。

年轻人把刚才的事情和儿子的话都说了,花氏也忍不住笑看了儿子一眼,说道:“我说刚才怎么急急忙忙地就往外跑呢。咱们两个还不如儿子,只知道嘴上说着感谢。”

年轻人卸下肩上的背篓,放在一个客桌旁的椅子上,笑道:“我早打算着今年过年时得给方大人和乐小姐备些年货了,现在送也没个油头不是。”

“还是你想得周到”,花氏过去看了看篓子里的鱼,对丈夫道:“金哥,我看着今天买的这些鱼比昨天的还小,再冷些时候,恐怕就更没有鱼了,即便有,只怕也不便宜,到时候咱们这汤底怎么办。”

陈聚金咕咚咕咚喝完一碗温热的茶水,提着背篓向后院走去,花氏和小辰连忙跟上前去。

把一篓鱼都倒在一个大木盆里,陈聚金从厨房边上的大瓮里提来两桶水倒进去,看那些鱼儿都欢快地游起来,他才对花氏说:“做完这些鱼汤底咱就换猪筒骨,这些天咱们也赚了不少钱,到时再搁两斤肉和大骨头一起煮。一方面可以给有条件多出几文钱的客人加些肉片,一方面也可以给咱小辰补补。”

听到这话,花氏狠了狠心,说道:“熬猪骨汤时再买一只整鸡,我参加乐小姐办的那个茶话会时有次听那计夫人说的。她说这样熬出的汤更香浓鲜美。”

他们家还是因为花氏去参加茶话会再次跟乐小姐熟悉起来的,能如此不看低他们这些下层人,还教给各种小常识,乐小姐真的是他们家的贵人。

陈聚金笑道:“过两天又是茶话会吧,到时候你就去,店里忙不过来我们大不了招个小伙计。”

花氏想了想,近来几次她都没去,邻居中有去的,上一次还学会了织锦手艺,她当时就羡慕的不行,听丈夫这么说,忙点头道:“好,反正就一下午,实在忙不来招个临时的就行。”

两口子一边说,陈聚金一边利落地给那些鱼抽骨剔刺,剥鱼剥得次数多了,陈聚金这个手艺是越发的好。

花氏和他们的儿子小辰都在一旁看得赞叹不已,小辰道:“爹,中午我想吃炸鱼丸。”

陈聚金笑着说好,“把汤炖上爹给你做。”

这时在厨房里帮着老亲家做面揉面的花老太太走到门口,对外面的女婿道:“小辰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个好主意。待会儿聚金把这些鱼肉全都捶成泥,咱们搓成丸子都放在外面冻起来,做面时就当配菜加进去。”

陈聚金听了,笑道:“岳母这个主意好,怎么咱们早没想起来呢。”

每三五天就要炖一大锅鱼汤,他们好几次吃鱼肉都吃腻歪了。

于是这天中午,陈记面馆就推出了一款鱼丸面,只要加一文钱,老板就会在那大面碗里再加五个白嫩嫩的鱼丸,一时间之间颇受客人们欢迎,尤其是来靖和买酒的那些客人,加起鱼丸来丝毫不心疼。

仅仅中午这一个时辰的时间,陈家一家人搓出来的二百多个鱼丸就买了个一干二净。

看鱼丸面生意如此兴隆,陈聚金两口子都决定开了春要专门做鱼丸汤卖。

乐轻悠这边和县里的两个差役汇合后,就把街面上的六个十五岁一下的乞丐带到了县衙中,一开始那六个小乞丐吓得瑟瑟发抖,叫做什么便一声不吭的做什么。

等到被一个面容慈祥的妇人带到一间热气腾腾的房间内,这几个孩子几乎都吓哭了。

崔大娘放好了脸盆毛巾,见他们都缩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不由好笑道:“都过来,先相互洗洗头,这儿有小姐给的药水,洗头时都用上,保管把你们头上的虱子都去的干干净净,然后再排队洗澡。等会儿我再端来两个炭盆,不会冻到你们的。”

“大,大娘”,其中看起来最大的一个问道:“不知道我们犯了什么事?”

崔大娘伸手从墙边的一个架子上拿下来两块胰子,一块放到水盆边,一块放到木桶边,听见这话不由好笑道:“什么犯事儿?你们若是犯了事儿的,那拿你们来的就是大人了。”

见这几个孩子因为她的一句玩笑话更胆怯了,崔大娘笑着解释道:“是咱们小姐,怕你们在街上熬不过这个冬天,给你们找了个能生存下去的活计。”

说话间嫣红提着半桶热水进了来,崔大娘上前接过,倒入浴桶中试了试水温,继续道:“现在啊,跟以前可不一样了,只要你们踏实肯干,往后有的是好日子过。”

几个孩子越听越不敢相信,但是现在的处境又不是他们不相信就能做什么的,只好战战兢兢地点了下头。

崔大娘又说了几条注意事项,便关上门走了出去,走前留下一句话:“你们相互帮忙洗,都洗得干干净净的,大娘去给你们做吃的去。”

听到吃的,几个孩子的眼睛都亮了一亮。

外面的脚步声走远了,最大的那个孩子才道:“至少有吃的,不管他们想让咱们几个小叫化做什么,总不会比以前还糟糕了。”

其余五个孩子都觉得他说得有理,当下把心暂且放在肚子里,排好顺序洗了起来。

本来他们还担心轮流洗下来会把这一桶水洗成泥水,倒是没想到,第一个人差不多洗完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又开了,一个差役提着两桶水走了进来,态度也十分的好。

六个人彻底放下心来,以前这衙门里的差役哪个看见他们不是跟看苍蝇似的,甚至从他们旁边经过,无缘无故就能挨一脚踹,现在说起话来却跟自己人似的。

或许他们真要脱离泥沼了。

六人这么想道。

洗了好澡,又饱饱的吃了一顿不知道什么菜的肉馅儿饺子,六个小乞丐精神奕奕地被带到了乐轻悠面前。

再次看到这个没有比他们大多少的女孩子,六个人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

乐轻悠还是不太习惯动不动就下跪感谢的,给了嫣红一个眼神,嫣红忙叫这六人起来。

乐轻悠说道:“我给你们在城西的酒坊找了份分拣、清洗的工作,总好过每日在大街上饥寒交迫,不知道你们可愿意?”

听到这个带他们回来,给他们澡洗,给他们洗衣服换,还给他们饭吃的小姐,竟然只是要给他们找个活儿,小乞丐们都不敢置信了。

屋里静寂好一会儿,乐轻悠有些不确定:“你们不愿意?”

她觉得靠自己的劳力吃饭比要饭好百倍,却不敢确定旁人是何想法。

“不,小姐,我们愿意?”好几道声音紧跟着这么说道,六个小乞丐无一不红了眼眶,“我们只是不敢相信,我们太小了,街上的好多店铺都不愿意用我们。”

乐轻悠看了看他们,最小的那个也跟小辰差不多大,“酒坊那些活计只要会洗枣子就行了。”

说是这么说,对于这些孩子小小年纪不能上学却还要出卖劳动力换一口吃的,乐轻悠心里是很不舒服的。

但是她又不能只给予他们帮助而不教会他们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这个道理,且靖和县的私塾真的很少,只有两家,一个是钱家那位惯会算计不识字的普通老百姓的钱老爷开的,一个是女儿已经嫁进富商张家的那个李老爷开的,且这两家的束脩都不低,七八岁的蒙童每季都得教三两银子的束脩。

这种境况下,就连父母俱全家境不错的小辰也读不起书,更别说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靖和县也没有县学,那些走读书科举道路的,想更进一步,还得去隔壁与靖和有一二百里路程的安边县就学。

安边县曾经有小舅的治理,现在的发展程度是三个靖和县都赶不上的。

乐轻悠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开始询问那六个孤儿,这才发现,其中三个都是县里人家的孩子,只是或因为赌、或因为嫖,他们的家支离破碎了。

这三个中的叫彦文的孩子,也是六个小乞丐中那个最大的,他告诉乐轻悠,他爹就是因为沉溺赌博欠了许多钱,被跺了一只手,后来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而他娘则被他爹卖给最大的债主抵了一部分债务。

他娘对他爹死了心,也不管他,几年前就跟着那个大债主走了,他一开始还能在大伯、二伯那儿讨一口饭吃,没一年大伯二伯也不愿意管他,他便只能走到街上瞅着哪儿吃的捡些,顺理成章地就这么沦落成一个乞丐。

另外两个家本就在县城的孩子跟彦文的遭遇都差不多,乐轻悠听他们一一说完了,才看向另外三个。

另外三个都是从乡下过来的,有的是生下来就没了爹娘,在村里待不下去,有的是小小年纪家逢巨变。

乐轻悠听得心里发紧,跟方宴来到这里,才发现她以前见到的那些生活不易之人,相比较起来竟也是幸运许多的,也怪不得此地人情浇薄,这里实在是太穷了。

越穷,人情越薄,一旦落于困境,便也越来越不幸。

好在这几个小孩子都能把他们的名字,家在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乐轻悠拿来县里的簿籍对照,也能一一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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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

但是,前任何大人似乎是个不做事的人,八岁的小正是县北落枣村人,他爹死娘改嫁都两年了,这簿籍上却还没注销小正父亲王彪的名字,后面有他妻子、儿子的名字。

这也就是说,按照簿籍,已死的王彪还得交税。

每季税收之后,县令都会让吏员拿着簿籍,对照已经交税人名录,然后把那些未交税的名字圈起来,再派差役下去催。

官吏下村,又是一番扰民。

乐轻悠把几个孩子的簿籍信息都找出来后,那纸备注了,夹到书中,等着方宴回来后再让他修改。

至于这种人死户籍还不销的情况应该还存在,不过却都不是她能做的了,这件事还需要方宴安排吏员下去核实的。

乐轻悠想着等三哥回来得记得提醒他,便带着六个孩子到城西的酒坊去了。

下午是酒坊最忙碌的时候,来打酒、买酒的人特别多,不过有计县丞在,倒也是忙中有序。

乐轻悠跟计县丞打了声招呼,直接带着孩子们去了后院,后院除了黄师傅和另外一个大师傅赵师傅,大部分都是中年妇人。

当下见乐小姐带着六个干干净净的孩子过来,上午已经从计县丞那儿得到消息的妇人们都围了过来,对这六个孩子很欢迎的样子。

黄师傅和赵师傅也都过来见了见。

乐轻悠把他们给两位师傅和妇人们介绍过,又叮嘱两个管事娘子多照顾他们一些。

那两个管事娘子一精明一憨厚,却都是善心人,听了小姐的话连连答应,都表示一定会好好照顾几个孩子。

乐轻悠笑道:“那你们忙吧,我带他们去看看住的地方。”

众人答应,精明的管事娘子又站出来,带着乐轻悠一起去了中午时才匆忙腾出来的位于最西边的那间房。

房子是很大的,靠三面墙摆着三张床,中间放了一个大四方桌,两只板凳,每张床上也只叠了两个被窝,看起来就十分地空洞。

乐轻悠当下没说什么,回去后去让嫣红和崔大娘出去买布做衣服、被子,至少给每个孩子两床被子、两身棉衣,而她则去街上找了一家木匠铺,画了上下两层的架子床让木匠尽快打出来。

第二天中午方宴带着几个参与械斗的村民回来时,崔大娘已经带着嫣红把被子都做好了,乐轻悠让崔大娘赶了辆牛车先把被子送到酒坊,这才去厨房给方宴做饭。

乐轻悠正掀开竹篾盖子时,身后就被温热包裹了,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圈住,低低的声音伴随着温温热热的气息一起,在耳边响起:“有没有想我?”

“想了”,乐轻悠虽然觉得好笑,还是如实道出心中的想法,侧头对身后的人说:“宴哥哥不在家我很不习惯。”

方宴闻言,愉悦地笑开,在她耳下、腮边连连亲吻几下才停,圈着她纤细腰身的手却半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两人在一起,即便窝在厨房里做饭,也跟在风景佳处游览差不多,于是等端着一盘清炒芹菜跟在方宴身后走出来时,乐轻悠才发现,这一顿饭他们两人竟然做了半个多时辰。

去送棉被的崔大娘和嫣红已经回来了,但她们都坐在外面的阳光好的地方做衣服,时时笑着向厨房看一眼,乐轻悠他们出来时,崔大娘忙装作半点都没关注厨房的模样指点嫣红:“这个针脚大了,衣服穿在身上的,这针脚得细点。”

嫣红也很认真听讲的模样。

看见这一幕,乐轻悠既不好意思又觉得好笑,暗想以后跟方宴还是得注意一下,但进到饭厅,她就忘了前一秒这个想法,把饭菜一一摆好之后,又坐到方宴旁边,还十分之殷勤地将筷子递到他手里。

方宴好笑道:“一天不见,轻轻怎么把我当作了小孩子一般?”

乐轻悠一面又拿了双筷子给他夹菜,一面说道:“我看你很疲惫,昨晚肯定没有好好休息,快吃饭,然后去休息会儿。”

“在外面的确不太习惯”,方宴被体贴的轻轻暖得心里热乎乎的,忍不住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才开始认真吃饭。

饭后,方宴拉着乐轻悠跟他一起回房休息,但是乐轻悠并不困,且没有冬天睡午觉的习惯,因此就拿了本书坐在床边守着他睡。

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早起来乐轻悠就把自己和方宴的被子都拿到晾衣处晾晒了,此时一床都是阳光的味道,本来还想跟乐轻悠说会话的方宴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

等他睡熟了些,乐轻悠把书放下,给他掖了掖被角,起身前,却是忍不住在他已经越发成熟深邃的面容上落下一吻。

正在这时,有脚步声靠近,乐轻悠便放下床帐走了出去。

门外站的正是更加风尘仆仆的光海。

乐轻悠看见光伯有些惊喜,示意光伯离开这边的卧室,才低声问道:“光伯,一路上还顺利吧,买了多少粮食?”

光海笑道:“顺利得很,府城那边的粮食贵些,糙米还得十五文一斤,我想着多一斤米就能多救一口人,便全买的糙米。五百两拉了两大车回来,另外在那边见到了云家舅老爷派到这边的刘管事,他知道少爷这里需要粮食,又给了五车高粱面。”

乐轻悠点点头,“我知道了,您先去洗漱休息吧,等三哥醒了,我跟他说。”

光海一进衙门就听说少爷才从下面的村子里抓了几个斗殴的回来,当下行了一礼便下去了。

方宴醒来时已经是后半下午了,一睁眼就是天青色帐子,没有看到想看的人,这让他心里有一阵空落落的。

刚要起身,就听见门被小动作地推开了,他便顺势又躺了下来,果不其然,很快那脚步声就来到床边,然后帐子被一只白皙的小手向两边拉开。

乐轻悠一句“三哥起床了”没完整地说出来,人就被笑着睁开眼的方宴给拉到了床上。

翻过身,方宴看着被他罩在身下的女孩,低头在她嘴角吻了吻:“原来你没在床边守着我,怪不得我才睡了这么一会儿就醒了。”

乐轻悠看着他跟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笑道:“你都睡一个多时辰了,还是一会儿吗?”

方宴侧身倒在乐轻悠一边,摇头道:“昨天晚上我根本没怎么睡,又骑了好几个时辰的马,又调解那些村民,实在是很困啊。如果你陪我一起睡,我能睡到明天早晨。”

乐轻悠便说道:“吃过晚饭再睡。”

“轻轻的意思是跟我一起睡?”方宴支额看着她,目中笑意烁烁。

乐轻悠不理他了,坐起身,将他也拉起来后,整了整乱掉的被子,才又拉着一起出去。

乐轻悠告诉了方宴光伯采购粮食回来的事情,于是趁着吃饭前这一会儿,方宴见了见光伯,说完话,便留光伯跟他们一起吃。

饭桌上,光海想起下午听差役们说到的草帽村斗殴案,便问了句。

方宴不想说太多影响轻轻的食欲,便不甚在意道:“两家为抢亲事各召集了亲戚、友朋打起来的。”

一句话,倒让乐轻悠好奇起来了:“抢亲?”

方宴想了想,多解释了一句:“柳下村的一户人家看聘银多少把他们的女儿前后许了两家,草帽村的男方出的聘银多些,另一个郭家村的就不愿意了,这才揪集了亲朋去草帽村寻事。”

死三个,伤六个,可以说是一起很恶劣的时间了。

乐轻悠没想到是这么原因,又是因为银子,前有县里的万、杨两家因为女儿在夫家不受宠为了扒住有钱的夫家而认后来居上的小妾为干女儿,后有柳下村看银子给女儿换人家,这靖和县的风气,实在是势力凉薄。

这时,光伯也叹了句:“怪不得俗语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越是穷,信义、情义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方宴夹了一块藕夹放到乐轻悠碗里,说道:“光伯说得对,不过有些人还是根子上有问题,县学、私塾这块儿也得跟得上。”

“是啊,人知礼明义了,这类事情自然就断绝了”,光海笑道,“少爷这个县令当的可不容易了。”

乐轻悠也忍不住笑起来。

吃过晚饭自然不能立即睡,乐轻悠跟方宴一起到街上散了会儿步,两个人边走边说话,路上遇到县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认识县太爷和县太爷未婚妻的,他们也不想之前看见县太爷时那样远远地就惶恐见礼了,有些人甚至还会主动打招呼。

但是刚过酉时,这个小城就安静了下来,跟那些繁华的夜间正是热闹时候的大都市相比,这里的安静真的和荒凉差不多。

因此两人散步回到县衙时,街上已经是半个人影都没有了,方宴握了握乐轻悠的手,两人心里都浮现一个念头:他们一定要让这里变得热闹繁华起来。

第二天方宴把三个书办都叫了来,询问他们县中贫病孤老人口的核实情况。

263

方宴问他们:“叫你们登记县中的孤老残病人家办的怎么样了?”

后来的刘书办郑书办是负责下去走访查实的,就向前一步,由刘书办答道:“回太爷的话,县里三镇八乡的残病人家已经全都登记完了,我们整理一番就要来回报的。”

方宴不可置否地点点头,从手边拿了一个蓝皮本子,放到书桌中央,“这是本官前些日子让人购置粮食的账本,你们拿去,将其中一半粮食派送到那些残病人家,另一半则派送到赤贫人家,务必保证这个冬天没有饿死之人。”

赵书办迟疑道:“大人,咱们县本就是个贫穷的地方,下面吃不上饭的人家少说也占了全县人口的一大半,这需要的粮食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这个不用你操心”,方宴说道,“你们只要保证把粮食送到该得之人手中,事后本官会亲自下去复查。”

言外之意不用说明,早已经看明白县太爷处事的赵书办,以及刘书办、郑书办均是保证道:“请大人放心,下官定不负大人使命。”

三个书办拿着账本下去办事了,方宴看了会儿邸报,便起身拿上官帽去前衙升堂,审结草帽村村民械斗之事。

虽然这种民间争斗很难分出个错对,方宴还是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时间就结了案,他有心整饬此地好勇斗狠、情义稀薄的民风,把参与械斗的两方,以及把女儿许了两家从而引起械斗的人家都做了重判。

草帽村、郭家村两方械斗者均被罚去边城服徭役一年,柳下村把女儿许了两家的那对夫妻,则判他们出十两为那三个死者处理后事,令罚十五两给那六个伤者治伤。

公堂上负责记录审理过程、凡人供词的陈书吏刚把判词念完,跪在公堂上的柳下村王姓夫妻俩就哭天抢地、大呼冤枉起来。

“威武!”

公堂两边手指水火棍的差役立刻出声,王家男人跪趴在地上不再敢喊,那妇人却仗着日常跟邻人耍赖的劲儿还喊着“冤枉”。

“大人,冤枉啊”,妇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朝着公堂上威严而又俊美的一县之主狠狠磕头,“是那赵、郭两家的人大家,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啊?您这样判,岂不是要逼民妇一家去死?冤枉啊大人!”

方宴唇角不由地勾起一丝冷笑,一个农妇,竟然敢威胁他?

“冤枉?”他站起身,走出公案,下来,扶起跪在另一边的一个儿子在这场械斗中被打死的农妇,冷冷问那王家妇人:“你家冤枉?这些孩子死于械斗人家向哪儿喊冤去?”

话落,方宴又扶起另外几人,后退一步,对这三家苦主弯腰一礼,“不能找出谁为直接杀人者,本官有愧。”

械斗现场混乱无比,即便有仵作验明了那三个死者身上的致命伤,但却也很难找到究竟是谁下的手。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古语有言法不责众,械斗中有人死了,总不能把其他参与打斗的人都处死吧。

其实县太爷罚那些参与械斗者去边城服徭役一年,已经出乎这些苦主意料之外的,此时又见大人弓腰向他们施礼道歉,这些神情悲痛的人无不大为震动,连忙下跪回礼,口呼青天。

方宴直起身,让书吏、差役把这些人扶起来,转身面向公堂外围观的县城民众,因为有意整饬此类现象,这次审理依旧是公开审理的,他看着外面一个个目露严肃的民众,朗声道:“草帽村械斗案乃是本官到任靖和后的首例案件,故对所有涉事者,本官从轻判处,从今之后,再有此类事件发生,所有涉事者,无论生死,均处以三十年苦役。稍后本官便会让人把告示贴出去,望众位知悉,规束自身。”

大周朝的律例在很多方面都只有一个模糊笼统的规定,因此在量刑时,县令便有很大的自主权,方宴这么几句话下来,县衙外的人全都更加严肃了。

就连那三户死了孩子的人家,也都不敢放肆悲伤。

但还是有胆大的,王家妇人还是不服,他们家又没去斗殴,他们招谁惹谁了,凭什么要让他们出钱给那些人?

妇人把身子往前一扑,扯着嗓子就嚎:“大人啊,民妇一家实是……”

后面的冤枉两字没有喊出来,就被一旁的男人给堵住了。

王家男人额冒汗珠,一边捂着妇人的嘴巴一边碰碰磕头,“大人恕罪,乡下妇人见识短浅,请大人恕罪。”

方宴不耐烦理会,话已说完,他没多看这两口子一眼,迈步向后堂走去。

大人一走,差役们便三三两两地押解着那些被判了苦役的人往外走,王家男人大松一口气,捂着妇人嘴的人也松开了。

妇人一得自由,抬手就往男人的头脸挠去,边挠边哭道:“二十五两啊,罚咱们二十五两,就是把咱们家都卖了也凑不出那些银子啊。你个孬种,你不敢喊冤,怎么还拦着不让我喊。”

男人蹲坐着,愣愣的,不躲避也不反驳什么。

正收拾案卷的书吏看不下去了,走过来道:“那妇人,你别喊了,若非你家一女许二家,怎会酿成三死六伤的悲剧?”摆摆手道:“快回去筹钱吧。”

二十五两等于要了妇人的命,命都没了她连玉皇大帝都不怕,还会怕一个衙门里的下吏,当即转头啊呸一声:“说的什么风凉话,我家一女二许怎么了?我们又没让他们两个村子里的人打架?你们一群贪官污吏,罚我家的钱说得好听是给那些死者伤者,到后来不还是贪到自己荷包里。”

过来劝人的书吏被这妇人的一通抢白惊呆了,现场还散走的人也都惊呆了。

这妇人可是个真勇士啊,要知道前段时间那韦三明被判去边城服苦役还不敢说半个难听的字,韦三明的家、铺子可都是被抄了呢!

“来人”,书吏回神,马上高喊,“此人竟敢污蔑朝廷命官,抓起来。”

公堂外两个把守的差役立即扶着腰刀进来了,二话不说一拧妇人的胳膊就往外走。

也被自家婆娘一通话惊到的王家男人才反应过来,又是向书吏求情又是向押着人往外走的差役求情。

书吏一甩袖,转身拿着案卷走了。

差役也根本不理会男人,也很快走出了公堂。

男人只得跟着那两名差役出去,苦苦在后求告。

观看审案的人中有人看不惯了,说道:“你别求了,污蔑咱们县太爷,只是把她抓起来已经是很轻的处置了。”

跟着就有人道:“县太爷是个清官,不会跟你家这婆娘计较,顶多是关两天就罢了,你当紧的是回家筹银子。”

路人一言一语的,男人听得左右不是。

见此,观者纷纷摇头,这般没主见,也难怪会任由婆娘做出一女许二家的事来。

岂料那边被押着走过去的妇人听见这些拉拉杂杂的话,转回头扯着脖子对男人喊道:“王老哈,我们家没钱,你可别听这些人的,县衙要二十五两就把我的命拿去好了。”

围观者彻底无语了,这还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啊。

方宴没有见到这后来的一幕幕,但是书吏去送案卷时还是大略说了说,方宴听到后来,眼角流露出些许淡漠的笑意:“既然要钱不要命,那就把这妇人在牢里关起来吧,反正衙门不缺这一口牢饭。”

乐轻悠也在书房,书房里有一块是方宴专门给她收拾出来的地盘,配个诱变剂、生长剂什么的都可以在这里进行,此时她就在那简单却不简陋的实验台上制作新型甜瓜种子。

听到这儿便放下手里的工具,问道:“三哥,那要把那妇人关多久?”

“什么时候他们家把钱给了那些苦主,什么时候再放”,方宴看向乐轻悠,笑道:“不过这等藐视官府权威之人,我更想发配到洗盐场做苦役去。”

大人和小姐说话时,书吏就很有眼力地往外退了,到门口时正好听到这句话,忙把头低得更低了。

而对那个农妇,书吏也更佩服了。

这一天,对于柳下村的王家来说,无意是很不幸的一天,但是对于大部分居住在县城外的贫苦人家来说,却是很幸运的一天。

沙田镇下面寿田村的殷老汉是个靠拾粪、租种镇里地主家的地为生的孤老,因为早年家贫,殷老汉根本作为家里的老大,根本就没讨上媳妇,等帮爹娘给下面的几个弟弟妹妹都安住了家,他也成了个四十岁往上的老汉,且田无一垄屋无一间,连寡妇都不愿意跟他,而几个成家的弟弟又不可能养着他一个大哥。

如此殷老汉只好一个人在村头搭了间茅草屋过日子,中午时分,殷老汉扛着个粪筐回到家中,刚烧了一锅热水,准备撕个干饼子泡着吃,就听到外面传来村长的喊声:“老殷,老殷,在家吧,出来接一接。”

殷老汉把饼子放下,扶着膝盖站起来,一面向外面走一面问道:“村长啊,有什么事?”

265

早晨乐轻悠跟方宴一起去买菜,从衙门到菜市,一路上所见之人都不敢大声谈笑,就怕被有心人拿住个把柄。

菜市上有十几个豆腐摊子,都是城里百姓一大早去陈张两家作坊批发的,本来还有的两个卖鱼的摊子和一个猪肉摊却悄无声息地撤了下去。

皇帝驾崩,百姓们跟着服丧在大周朝并不是一句说说的话,七七之前是不许吃荤的,当然了在家里偷着吃没人管得着,但是被人逮住攘出来,少不得发几个钱以示惩戒。

所以今天来卖豆腐的人尤其多,乐轻悠和方宴站在一对中年夫妻的摊子边买豆腐时,计县丞家的那个厨娘也正好过来买。

她跟着女主人去过几次春阳楼的茶话会,因此认识乐轻悠,一抬眼看见乐轻悠,挎着篮子也忙施礼:“乐小姐好,您亲自出来买菜啊。”

说话间看见一旁的方宴,正想问,一个闪念却猜了出来,这个好看得不似世间人物的男人莫不就是县太爷吧。

这么想着,厨娘也不敢多问了。

乐轻悠笑道:“是啊,你们家也吃豆腐菜?”

“我家夫人最喜欢吃炖豆腐了”,厨娘拘谨地笑笑,又拘谨地跟那摊主道:“给我称两块豆腐。”

菜市里这些人没几个认得乐轻悠和方宴的,摊主还笑得一脸自如、热情,麻溜地称好两块豆腐,用豆腐下干净的麻布垫着给送到厨娘的竹篮子中。

“三斤二两,对了,咱这里还有新发的豆芽,要不要称一斤?”摊主夫妻倒是认识厨娘的,毕竟她常来买菜,“我们这豆芽是用山泉水发的,味道特别好,李娘子买些给主家尝尝也好。”

厨娘虽然不太跟县太爷站在一起买菜,但是总不能因为害怕县太爷这午饭没菜做,便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摊主家娘子看出她浑身不自在,一边用木枝做的三头叉子叉豆芽到秤盘中,一边笑着问道:“李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厨娘摆手,干干地笑了笑,“没事没事。”

乐轻悠猜想计家厨娘肯定是猜出方宴的身份了,当下付了钱,把豆腐在方宴提着的竹篮子里放好,便与他向集市另一边走去。

等他们走远了,厨娘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摊主娘子把称好的豆芽给她倒在竹篮子里,笑着问道:“看你倒是像吓着了,可刚才过去那小姑娘挺好的啊。”

厨娘转头看了看,见县太爷和乐小姐正停在远处一个卖豆酱的摊子上,拍着胸口低声道:“也不是怕,就是见着了大人紧张。”

摊主哈哈一笑,“你就是计大人家的厨娘,这县里还能有让你紧张的大人。”

厨娘连忙摆手,说道:“何大,你可别胡说,刚才那位就是县太爷本人,老身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妇人,怎么能不紧张?”

“啊?”何大手里的称没拿稳,忍不往那边看看,结结巴巴道:“那,真真是县太爷?”

这时相邻摊子的主人凑过头来压低声道:“真是县太爷。我前几天去看衙门里公审草帽村的案子时就见着了。只不过想不到大人这么平易近人,还会亲自来菜市场买菜。”

那边,方宴已经买好了酱,正一手提着竹篮子一手牵着乐轻悠转过身来,摊主家娘子忙低声打断道:“别说了,别说了,大人走过来了。”

经过这站在一起说话的几个人时,方宴微微偏了偏头,几人连忙露出和顺的笑容,乐轻悠注意到这一幕,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等人走远了,凑过来说话的那个摊主道:“县太爷挺平易近人的,半点没有公堂上的威严。”

一句话引得旁人连连附和。

已经离开菜市场的乐轻悠和方宴并不知道这些,回去时,他们特地绕了远路,经过那些茶楼、饭馆都进去看了看,每一处都是冷冷清清的。

虽然可惜市场的萧条,但是也没办法,大周这种全民服丧的制度不是一句话或是一个人能改变的,当下也只能干等着这三个月过去了。

县试倒是正常进行,前两天方宴就已经让人把县试日期贴到了城门口,定于十二月初八这天进行县试,今天是初七,诸事已经准备妥当,衙门口的登闻鼓也没有响,难得一个清闲的日子。

买菜回来还不到巳时,好久不吃火锅了,乐轻悠让方宴给她帮忙,用香菇、八角、百香果等香料做了小半锅火锅底料。

只需舀一勺子火锅底料,再加上清汤,准备好涮菜,一道素汤火锅就做好了。

乐轻悠之所以做了小半锅,是因为崔大娘每天还要做衙门里当值差役的饭菜,便想多做些,让大家一起尝一尝。

崔大娘没见过火锅的吃法,见小姐和大人端着锅子青菜出去了,就进来准备做差役们的饭,但是看到大锅里咕嘟嘟一锅味道极好的清汤时,不知道小姐留这么些汤要做什么的。

看这样大一口锅,难道是要她给大家擀面条吃?

光海这时闻着香味走了进来,看到一大锅汤底,锅灶边还有洗好的青菜、切好的豆腐、未拌的芝麻酱,不由高兴道:“小姐做了火锅,今天有口福了。”

其实若不是在国丧期间,弄点肉片涮着吃,那滋味肯定好。

崔大娘问道:“光总管,什么是火锅?这些要怎么吃?”

“你先点两个炉子来”,光海见厨房里还放着几口干净的小锅,便过去拿起来,“怎么吃,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于是这天中午,所有在衙门里当值的差役都围在前面暖和和的倒座房,吃了一顿从来都没吃过的香喷喷热乎乎的火锅。

并且这种简单的火锅方式,很快地从县衙内传到了整个靖和县。

初八这天,方宴寅正便起来了,崔大娘已经做好了饭,见大人洗漱好出来,便端了粥和小菜送到小客厅去。

方宴吃过简单的早饭还不到卯时,外面天还未亮,不过县衙东面的那个简陋的考棚外已经聚集了几十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学子。

方宴身后跟着两个打灯笼的差役,远远看到这些学子,不由就想起当初他和大哥、二哥考科举时的经历,不过有轻轻为他们搭理,他们是半点考试的罪都没受的。

这些来考的学子大部分都是二十岁以下的,其中还有两个十一二的小男孩,年纪超过三十的也只有那么三四个。

看着这些瑟瑟发抖的人,尤其是那两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小男孩和一个胡子花白、衣着破旧的老者,方宴难得的升出了些恻隐之心。

他停住脚步,对左边的差役交代了一句,差役答应一声,把灯笼交给右边那个差役就转身跑向了县衙

方宴走到考棚前,就对之前已经过来的四个差役道:“开门吧。”

考棚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众学子都往两边站了站,等县太爷进去,才一个个走了进去。

靖和县的考棚很破烂,只是中间一个甬道,两边各是两条搭着棚顶的走廊,甬道尽头同样是一间简陋的屋子,但比起那两条只搭着棚顶的走廊来,好歹能遮个风。

方宴坐下来后,那些学子也各自在走廊中找位置坐下来,走廊很长,这几十个学子并没有把四条走廊坐满。

众人坐定之后,也不见上面的县太爷说什么训示的话,于是也都老老实实地,不敢发出什么噪音。

都静下来,一道吸溜鼻涕的声音便尤为明显起来,是那个坐在左边第二条走廊一个位置上的小男孩,因为穿得很薄,鼻子下的两条清鼻涕刚吸上去便又落了下来。

察觉到整个考棚都是自己吸鼻涕的声音,男孩又惊又愧地低下了头。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拿袖子抹掉鼻涕时,一个差役走了过来,差役在男孩边上停下,对他道:“你坐到靠近甬道的走廊上去。”

男孩答应着,抱着自己装毛笔的布袋子换到了边上,虽然这里的冷风似乎比旁边那条走廊更利一些,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却是没多久,四五个差役一人提着两个燃得旺旺的火炉子进来了,在甬道上均匀地放了八个,剩下的都提去了甬道尽头的简陋屋子中。

学子们见此,心中感激非常,那几个已经参考好几年的老人儿都不由地在心中感叹起来,这个新来的方大人是个爱民如子、清明如镜的好官,他们这些个学了许多年的老东西,应该不至于再连着科举第一关都过不了了吧。

差役提着炉子进来,刚放下,方宴便道:“都放到外面去吧。”

差役笑道:“大人,小姐听说考棚这边简陋,这是特地叫给你点的。”

方宴捎了两本闲书,正要拿出一本翻看,闻言唇角便带了笑意,点头,却是冷冷清清道:“放下吧。”

差役放好了炉子,躬身退下。

卯时初刻,方宴放下手里的书,让差役分发答题纸,而他则起身悬挂好了上午这一场的考题。

因为有八个热烘烘的炉子,考生们都集中坐在了靠近甬道的两道长廊上,有炉子在,与他们研磨也方便很多。

考题挂起来时,所有考生都已研好了墨,离炉子近的还把冻僵的手也都暖了过来,看看试题,便低头认真作答起来。

卯初到辰正,第一场考试结束,因为只是县试,考场规矩不甚严苛,考生们交了卷子,还能自由活动一刻钟。

第二场主要考经义默写,大周朝的印刷业并不发达,这一场考试便是由主持考试的县太爷念上一句,考生们默写下一句的形式进行。

……

乐轻悠跟县里的差役打听了考棚的情况,知道只是一间屋子几条走廊,心里就很担心会把方宴冻感冒了,又听去送炉子的差役感叹读书、考试的不容易,想了想,便在上午考试结束的一个时辰前让崔大娘煮了一大锅生姜红糖水。

午时初,方宴拿着两捆试卷回到后衙,乐轻悠见他两手手指冻得发红,忙端了一碗生姜红糖水让他喝。

“我听说县里的考棚还是好几年前由万家出钱盖的,等来年开春翻盖一下吧。”乐轻悠把方宴拿回来的卷子都放到一边,这么说道:“每年的县试都是冬天进行,还盖那么简陋的考棚,这儿又冷,恐怕墨水都写不成字。”

方宴把那温热还有点烫口的红糖水一饮而尽,这才用温热的嘴唇在她嘴角亲了亲,笑道:“我也有这个打算,不管怎么样,那考棚得是个四面遮风的地儿。”

听到外面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方宴疑惑地看向乐轻悠。

乐轻悠说道:“我让崔大娘煮了很多红糖水,送去给那些来考试的学子一人喝一碗。”

这么冷的天别再因为一场考试冻病了,靖和县这边什么都紧张,整个县城也只有两家药堂,乡下地方甚至连个游方郎中都没有,没钱人病了除了挨还是挨。

方宴闻言,不由对乐轻悠道:“轻轻,你真是我的贤内助。”

乐轻悠抬手圈住他的腰抱了抱他,又在他背上拍了拍:“乖,我不帮你帮谁。”

方宴俊眉一挑,反手掐着乐轻悠的腰把她抱了起来:“谁乖?”

乐轻悠扶着他的肩膀,忍不住笑道:“你那么夸我还不是乖吗?”

话音未落,脖子上就被方宴连着咬了好几下,笑声顿时更加忍不住:“三哥,住口、好了,是我乖,我乖。”

笑闹声传出书房,外面又拿着大少爷二少爷的两封信过来的光海忙停住了脚步,上一次就打扰了个不巧,这次他还是等等吧。

反正大少爷二少爷那边每隔半个月都会来一封信。

把信在胸襟里放好,光海转身也去了热闹的厨房,见好几个常在衙门里当值的差役都在,一个个地还是在抢红糖生姜水喝,便跟着凑了热闹,把自己的大海碗拿过来,要了一大碗生姜红糖水喝。

考棚这边,抬着红糖水过来的差役们只拿了十个碗,因此这些学子都得轮着喝,好在大家都是读书人,讲究个礼,那两个小孩和年纪比较大的都在第一轮喝红糖水一列。

红糖水中还放了切的正正方方的豆腐块,豆腐已经被煮的甜丝丝的了,又烫又甜的糖水一到腹中,梅元希只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

他家为了供他读书,一直过得很拮据,从他懂事起,已经有好久没有喝过糖水了,这一碗从县衙里抬出来的糖水,竟让他尝到了幸福的味道。

差役说,这红糖水是大人的未婚妻乐小姐吩咐人做给他们吃的,而那个会让人给他们抬来暖炉子的方大人也是个好官,方大人一家都是好人。

梅元希想,他一定要考好县试,继续好好地读书,以后也做个如方大人一般的好官。

在这些念头中,梅元希喝完了那一大碗红糖水,底上滑滑的甜甜的豆腐他也一口一个吃了,把碗递给旁边的一个年轻学子,他就到位置上,掏出布包里母亲给他做的全玉米面窝窝头在炉子上烤了烤便吃了起来。

两桶生姜红糖水不到两刻钟就被分得干干净净的,带着干粮的学子们再吃那干巴巴的馒头、窝窝头也都不觉得难吃了。

当然了,考生中也有几个是家境不错的县里人,他们不用吃干粮,吃的都是家里人特地送过来的热腾腾的饭菜。

下午主要考经义,只隔了半个时辰就又要开考了,因此即便是热腾腾的饭菜,这些人也不能享受着吃。

因为考虑到考生中有下面乡下的,方宴特地把开考时间提前了些,下午这一场刚过申时便考完了。

方宴收了卷子离开考棚时,外面等着好几个考生家长,不过县试到底不比乡试,家长似乎也不甚重视,来接人的没多少,只有那家里离县城远、考生又年幼的,家长才会担心地早早跑过来接。

梅元希抱着布包一出考棚,就看见他爹扎煞着两只手在外面站着。

“爹”,梅元希高兴地跑过去,“考完了,咱们回去吧。”

汉子接过儿子手里的布包,一面蹲下去一面道:“柱子,上来,爹背着你回去。”

梅元希摇头:“我先走着,走不动了再让爹背。”

“那好”,汉子站起来,牵着儿子的手,边走边问道:“榜单什么时候能出来?哎,这怎么还剩一个窝头没吃?你这孩子,你娘就做了两个给你带着,不吃不饿得慌吗?”

梅元希说道:“中午的时候县衙里给我们分了红糖水,红糖水里还有豆腐,大家看我是小孩,让我吃了两碗呢,而且那差役大哥还给我舀了很多豆腐。咱家的窝头我吃一个,就吃饱了。剩下这个给爹吃。”

汉子半夜里便带着儿子到了县里,把儿子送到考棚外,想着找个活计挣几文钱,就满县城的转,最后也什么活计都没找到,到现在也就吃了个从家里出来时带的杂面窝头。

现在见儿子懂事地给他省着一个窝头,眼眶便红了,想起转到西城时见到的那个人来人往的酿酒作坊,不由羡慕地想自己若是也能在酿酒作坊做工有多好。

听说那酒坊是县衙开的,里面的工人都算是半个衙门里的人呢,就是那洗枣子的小孩,一个月也能挣二百个大钱。

汉子低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吃吧,爹中午给一个店铺里帮忙干了点活儿,人家给管了一顿饭。”

梅元希自然看得出来父亲没有吃午饭,但听了这话也没说什么,只想着路上爹饿了再把窝头给爹吃。

“你好好读书,就算考不上功名,日后来县里找活儿做也是容易的”,汉子又说道,神情里透出几分希望的高兴,“这县里有个酿酒作坊,爹去瞧了,又大又气派,听说那里足请了三个账房先生,他们每个月都能拿到一两银子的工钱呢。还有那负责记录的,一月也有七八百文拿。儿子,你现在可不能觉得读书受苦啊。”

梅元希用力地点点头,“爹,我知道。”

一家人勒紧裤腰带供他读书,他虽然有压力,却从不觉得苦。

父子两个说着向城门走去,路上遇见两个年轻学子,看着是顺路,汉子便凑过去与他们搭话,几人一路向城外而去。

266

两天后,县试榜单贴出,早早就赶到县城门口的梅家父子顶着一身寒气,城门一开就快速跟着进城的人群涌了进去,梅父扛着儿子挤进迅速围聚在告示墙处的一圈人中,焦急而又满含期待地问:“儿子,快看看你过了没有?”

梅元希答应着,目光往那告示一溜,就高兴地喊道:“爹,我过了,还排在第二名。”

这么一声喊出来,周围正在看榜之人都向他们投来羡慕的目光,这羡慕的目光在看到那通过县试之人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时,就更多了几分艳羡。

如果说在其他人口繁盛的城市只有考上了举人才能引来众人艳羡的目光,然而在他们这个小小的边城,每年能成为童生的人已经是少之又少了,一个人能成为童生便足够成为大家尊重的人物。

更何况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看守榜单的差役也注意到了他们,特地提醒道:“小童生,太爷说了,凡是考过县试者,有意在今年去府城继续考府试的,可以去县衙领五两银子的食宿费,且县衙还会派两个差役赶大马车专门去送。”

说到这儿,又朗声提醒道:“诸位考过县试又有意去参加府试的,现在就可以去县衙报名。”

府试在十二月十六日举行,梅元希本来打算着再一年去考的,家里给他准备的考试费用倒是将将够他去府城参加考试了,却是担心不能及时赶到。

如今县衙说会派差役和大马车专门送,梅元希哪有不愿意去的,当下与那差人道了谢,就对父亲道:“爹,咱们去县衙报个名吧。”

梅父担心儿子准备的不充分会落榜,但转念一想考试的路费、食宿费县衙都给解决了,去试试也不错,便把儿子放到地上,和他一起向县衙走去。

他们到时,已经有三个家在县城早便得到消息的三个童生在赵书办跟前报名。

看到前面那人只说了个姓名,那负责登记的书办只在一张纸上一划,就从旁边的托盘中取出一锭足五两重的银子递给了他,梅父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素来都是念书花钱,没想到现在也能挣钱了,五两白银,这可是一家人一年才能挣回来的钱啊。

很快到了梅元希,赵书办听他报了姓名,一边在他名字后面打了个勾一边笑道:“原来是咱们县里好些年来唯一的小童生”,把银子递给他时又道:“到了府城好好考,给咱们县里也挣个光。”

梅元希捧着银子答谢,“谢谢太爷和书办老爷的栽培,小人一定会好好考的。”

赵书办听得哈哈大笑,对他们四人道:“你们再等会儿,中午过后应该就没人来了,到时你们这些考生一块儿进去给太爷磕个头。”

四人答应了,各自找了座位在这间屋子里坐下,梅父一点杂音不敢发出地坐在他儿子旁边,一会儿,赵书办被隔壁的刘书办叫过去对一项账目去了,梅父才敢低声问儿子:“怎么刚才你一说名字那书办就给钱了?也不用问问咱家住在哪儿?”

万一有人只是冲着五两银子来的,到时候又不去了,他们到哪儿找人去?

只是这句话,梅父并没有敢说出来。

梅元希低声跟父亲解释:“爹,您忘了,考试前您送了三家礼给我作保呢。而且考前,我的名字、籍贯,还有祖上三代所承何业都是要清清楚楚地报上去的。现在不止我住在哪儿,就是咱家有几口人,都叫什么,县里里也有记录呢。”

梅父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另外坐在一处低声交谈的三人都没有忽略这父子二人的谈话,父子俩不说了,其中一个二十岁上下,穿蓝衣带方巾的书生才感叹道:“乡下人也能这般向学,真是不容易。”

这话的嘲笑意味儿太浓了,其他两人都没接话,梅元希看他一眼,也没吭声。

梅父知道是自己给儿子丢了人,不由地抄住袖子往后缩了缩。

房间里顿时静寂下来,尴尬蔓延,好在很快又有两个童生过来报名,都是穿着羊毛填充棉袄、冻得两个脸蛋干涩发红的乡下人。

他们拿了银子后,两边一看,这两家人就朝梅家父子所在那处走去。

赵书办是个精明人,当即就看出来是城里乡下的学子不太对付,不过却没有说和两方的意思。

等以后他们真正挤过那独木桥,考上了举人甚至是进士后,别说是乡下城里的差别了,就是只一个州府出来的,他们也会亲如一家人。

中午时分,此次通过的十个童生来了八个,赵书办先让差役去后院打了崔大娘已经做好的午饭,令人摆好桌子,对这八个人道:“咱们县衙里厨娘的手艺还不错,大家先吃了午饭,别拜见太爷时一个个饿得肚子咕咕叫就闹笑话了。”

看出赵书办有意说笑跟他们拉近距离,大家也都笑起来。

等落座了端起碗,饭菜一入口,众人才知,赵书办半点也没夸张,这县衙厨娘的手艺还真不错,放着小虾米和一团团紫色菜团的鸡蛋汤又鲜又香,一碗满满的炒面也是咸香满口,吃起来还微微弹牙,应该是放了很多的面粉。

另外竟还有一盘花生和一种他们根本不认识的青菜拌在一起的凉菜,麻麻辣辣的,肯定加了不少前几年由安边县种起来的辣椒。

从没想到那种辣椒还能调出这么好的味道,一顿饭吃完,八个考生心里都是感慨万千。

梅父更是默默想着,儿子以后就算考不上举人,能在这县衙里做个书办什么的,也是他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饭后,赵书办便带着八个人往县衙后院去,差役刚刚已经通报过了,方宴让把人带到东厢的书房去,这种严肃的场合乐轻悠也不好在,就带着嫣红去库房整理前两天四舅、小舅和蒋家先后送到的年礼。

来到靖和这段时间,有空暇时,乐轻悠也教了嫣红认字,此时已经认了二百多个大字的嫣红倒是挺能帮上忙的。

她们一一查点归类那些年礼时,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走过,嫣红好奇,跑到窗口边张望了一眼,很快返回身跟乐轻悠道:“小姐,足有八个人呢。前儿我还听前面的差役说,往年的童生去府城考试的也就四个。”

往年通过县试的考生有准备参加府试的都是早早便去府城那边准备了,因此他们也没能得到县衙给的补贴银子。

“等那些童生考试回来,肯定要说大人偏心,只管从他手中考出来的童生”,嫣红顿了顿,才压低声音继续道:“上午我和崔大娘出去买菜,就听到一个胖娘子在替她家夫君不平。”

乐轻悠好笑地领了嫣红这小丫头提醒她的好意,笑道:“没事儿,等那四个童生回来,县衙再补给他们便是。”

书房这边,方宴见了八个童生,官面儿上的训示一番,便让人退下去了,叫住赵书办交代道:“叫刘捕头也跟去,另外一辆马车不够,跟城里的商户人家再租借两辆,租用资费照市面上的来,租车时就先把钱付了。”

赵书办边听边点头,最后躬礼打千儿道:“大人放心,现在那些差役一个个都老实得很,不敢像之前那样欺负百姓的。”

方宴闻言摆了摆手,赵书办便后退着出去了。

说起县城这些差役,方宴到来之后也没裁撤什么人,只是把那些溜滑的全都安排到前衙当值,在他跟前,倒是没一个人敢偷溜耍滑的,另外又大幅度提升了差役们的待遇,刘捕头的月薪如今是五两,两个副捕头的是三两五钱银子,就是一般的差役也有二两银。

现在差役这一职位,可是整个县城人都羡慕的肥差,而县衙里又出了告示,告示上言明凡有勒索百姓的差役,任何人都可以过来举报,若经查证是实,衙门里就会撤掉该名差役,然后优先由举报者家中选人。

为了防止诬报,县衙里还出了十分严厉的诬报惩罚。

于是两三个月下来,衙门里三十多个差役,竟越来越守法守规起来。

而诬报的,更是一个没有,边城确实是人情浇薄,但常年生活贫苦、遭受盘剥的他们,又是最渴望安定、富裕生活的,皆不敢轻易挑战官府权威。

……

赵书办带着八个童生来到前衙,让他们速速回家收拾行李,十一日中午都来县衙门口集合,大家便一起向府城进发。

梅父一听,顿时着急起来,等赵书办走了,对儿子道:“今天便是初十了,也就是明天中午便得回来,爹自己回去收拾东西,你就在县里住一晚。”

其他两个乡下来的童生也有家人跟着,听到梅父这边的话,那两家的人也都是如此说,最后三家一起,去到不远处街上的客栈合租了一间大房子,让他们三人作伴等着,三家大人则匆匆往回家赶。

那另外两家的新童生都比这梅元希大,虽然两天前考试过他们也同路走了一段,梅父走前还是再三好声好气地请他们帮忙照看一下自家儿子。

那两人也十分好说话,吃饭什么的都带着梅元希一起。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辰时过后,太阳便热力十足起来,有阳光的地方都暖乎乎的,梅元希三人在客栈吃过早饭,退了房,就一起去县衙附近等着。

三家大人走时,他们说好了的,在县衙门口汇合。

这县衙门口外没什么人家,整整一大片都是明媚的阳光,梅元希三人在日光里一站,半点都不觉得冷了,三人又都是乡下人家出身,虽然能读得起书家里过得比一般人家要好,但却也都是紧巴巴的,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坚持读书的三人一个比一个知道珍惜时光,当下暖乎乎的,三人便凭着记忆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提问起来。

正问着时,由北方的大路上缓缓驶过来好几辆豪华的大马车。

那姓周的童生刚要出口的一句诗便压在了口中,惊讶地抬手指向那边,对两个同伴道:“你们瞧,那些马车。”

梅元希和另外一个姓马的童生也看过去,只是那马车似乎还没有完似的,一辆又一辆地从那大路上走过来。

最后一数,竟有十二辆之多。

做梦也没一下子见过这样多这样豪华马车的三人都惊住了。

别说他们,就连衙门口站着的四名差役也都惊讶地合不拢嘴,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回过神来,跑下台阶,向那将将停住的马车问道:“请问是何人拜访?”

“呵”,马车内传出一道轻微的冷笑,随即车帘被挑起,一个一身大红官服、面如冠玉的年轻人在一名高壮护卫一名貌美丫鬟护持中走下车来。

“本官代天子巡狩,到这县衙,还称不上拜访吧?”年轻官员整了整袖子,看着靖和县破烂的县衙,语气发狠。

差役差点没吓得一个屁股蹲下去,慌忙跪下,那守在县衙门口的三个差役也忙过来,一起见礼道:“小人参见巡抚大人。”

年轻官员道:“还不把你们这县太爷喊出来见过本官?”

这时,从后面的一辆马车上又下来一个容貌俊雅、温润如玉的男子,这人虽然没穿官服,但四个差役见了,都不敢小觑,匆匆见过礼,便一起跑去后衙喊太爷去,连在外面留个人都忘了。

乐巍抬眼打量了一眼这破旧的透出明显整修痕迹的县衙,说道:“在这寒冷破旧的地方,轻轻那傻丫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一旁穿着一身官服的乐峻同样心疼在这地方不知被磋磨成什么样子的妹妹,“大哥,咱们一定得把轻轻带回去。”



267

乐轻悠听到四名差役一起跑过说巡抚大人来了,本来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儿的,但是当方宴他们经过库房时,有一人低声提醒道:“大,大人,那位巡抚大人似乎,似乎和您不对付。”

乐轻悠微微皱眉,有些担心,放下手里的一盒夜明珠,就开门跑了出去,对已经过库房好一段距离的方宴道:“三哥,我和你一起去。”

方宴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小丫头想说不用,但是还未开口,她已然跑到身边来,眉目坚定地拉住他的袖子,好似在说:我要和你站在一起。

方宴无奈地笑了笑,牵住了她的手,出门时,便又叫上了光海,边走还一边叮嘱乐轻悠:“待会儿跟在我后面。”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通往县衙的甬路上,正想着是不是京里什么人故意借助职位之便来找三哥麻烦,就看到背着手,站在门口的两个哥哥。

“大哥,二哥”,乐轻悠一下子惊喜地喊出声,挣开方宴拉着的她的手就跑了过去。

方宴蹙蹙眉,不过看到那两个哥哥,他也没话好说。

“二哥”,因为乐峻是站在县衙正门口的,乐轻悠一跑出来就扑到了他面前,拉住他的袖子喊了两声二哥,却只见他冷哼一声,才慢慢地答应一声:“还知道我是你哥啊?”

乐轻悠不由地吐了吐舌头,转向一旁的乐巍,又是连声喊:“大哥,大哥。”

本来还板着脸的乐巍也板不下去了,拉住她的手上下看了看,说道:“没瘦”,话音落,便是一个爆栗子敲在她的额头,“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乐轻悠撒娇:“我才没有胆子大,你们不知道,我和三哥在这里可有意思了。”

方宴走上前来,拱手道:“大哥,二哥,去后衙吧。”

乐峻冷哼,“这么一个破地方,能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暂时没有搭理方宴的意思,这么一个把自家妹妹拐走的人,没一见面就打他一顿已算是念着好几年的兄弟情谊了。

乐巍皱着眉看了方宴和此时已经退到他身边站定的妹妹,语气也好不起来:“走吧,有什么事去后衙说。”

……

他们都进了后衙,跑去报信的那四个差役还没回过神来,此时看着后面站在马车旁的好些仆人一个个搬东西下来,才恍然相信了:“原来那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巡抚大人和咱们大人是兄弟,还是咱们小姐的哥哥?”

“那……”一人欲言又止,光海听不下去了,呵斥道:“那什么那,巡抚大人和大公子都是咱家少爷的结拜兄弟。”

远远避站在墙边的三个考生听到这话,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边,光海对那四个脑子有些直的差役道:“还不过来帮忙搬东西?”

“好,好”,这四名差役答应着连忙过去了。

“刘况,你也来了?”看到一个衣着不错的管事模样的人提着两只大木桶走来,光海忙笑着迎了上去,接过一只木桶往里一看,不由哦豁了一声,“这么大的虾,可怎么下锅?”

刘况好久不见光伯了,一见面也是很惊喜,“光伯,您一向可好?”说着又看那桶里在浅浅的水中张牙舞爪的龙虾,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吃,不过想着小姐可能喜欢,回来时便带了些。这次过来,二少爷就让捎了两桶来,家里还有多着的,都在一个海水装的小池子里养着。”

光海边听边点头,这时便道:“的确是个稀罕物,快拿过去给小姐看看。”

后衙,客厅里,在乐轻悠的装傻撒娇下,乐巍,乐峻都不复刚才的严肃了,不过两个哥哥显然没有被她糊弄住,话题还没刚被她岔到她和三哥在靖和县都建了什么作坊上,就又被乐巍拉了回来:“轻轻,你和小宴,你们真的坚持在一起了?”

乐轻悠点点头,旁边陪着乐轻悠一起站的方宴也点点头,语气坚定道:“大哥,我们定要在一起的。我相信,大哥,二哥,你们再也找不到像我这般对轻轻好的人。”

听这话就看方宴不顺眼的乐峻正要发火,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时却顿住了。

乐巍看看始终和方宴站在一起的乐轻悠,叹道:“你们啊,罢了,我此次跟你们二哥一起过来,不是为了训斥你们的。既然你们坚持在一起,一定要好好的,尤其是你方宴,要对轻轻一生一世的好。”

听到认可,乐轻悠、方宴眼中都露出惊喜的笑意,方宴点头道:“大哥放心。”

乐峻没想到大哥这么快就叛变了,硬撑着冷脸好一会儿,才对腻在他跟前找话说的妹妹道:“多几个心眼,待你及笄了,哥就给你发嫁”,末了又低声道:“真是女大不中留。”

乐轻悠笑道:“我怎么不中留了,哥哥愿意留我到几时就到几时。”

方宴立时急了,低声道了句:“轻轻……”

乐巍笑看着她:“你啊,都是被我们宠坏了。”

乐轻悠:“哥哥们愿意宠,我才敢这么嚣张。”

乐巍摇了摇头,自家的话已经说完,便说起其他的:“对了,后面还有云舅舅,赵家的三哥哥舅舅随车送来的年礼,另外,十月份时刘况已从海外回来了,带来了不少稀罕物件。要不要叫拿进来,你看看?”

乐轻悠点头道好,又操心道:“今年我在这边,也不方便给舅舅亲戚们送年礼,他们都往这边给我和三哥多送了一份,咱们的山庄可有给他们多送?”

乐峻说道:“你都写信提醒了,二哥能忘?”话没说完,语气便好了,“我的,你和小宴的,我都是让山庄和湖州那边的铺子分开送的。大哥那边,则有大嫂打理。”

说到大嫂,乐轻悠也不至于因为之前的事烦她烦到一面都见不得,毕竟都是自家人,于是问道:“大嫂怎么没跟大哥一起来?”

乐巍笑了笑,说道:“她有孕了,还不到三个月,不敢乘这么长时间的马车。”

乐轻悠闻言便对乐巍道:“恭喜大哥就要当爹了,等小外甥或是小外甥女出声了,一定要告诉我,我给他送满月礼。”

乐巍好笑道:“好”,忍不住叹道:“咱们家的小丫头马上也成姑姑了。”

时间过得真快!

兄妹四人心中都划过这样的感慨。

这空荡,守在门口的武旗道:“二少爷,刘管事提了大虾过来,说是要请小姐过目。”

刚才还说叫他们进来呢,只是兄妹间说话太投入,给忘了,乐峻便道:“进来吧”,说着对自家妹妹道:“轻轻,你恐怕想都想不到,那一只大虾,要比以前的那种十几只还大。”

听这话,乐轻悠已经想到刘管事带回来的可能是什么虾了,毕竟这种大龙虾,在她以前经过的那个时代,可是很奢侈的一道菜呢。

刘况和光海一人提着一个大木桶进来,也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海腥味,乐轻悠到那木桶旁看了看,不由惊讶,这里面的大龙虾一只少说也得有四五斤,可比她前世吃过的大多了。

刘况笑道:“小姐,这还是中等个儿的,在咱们家那小岛上,还有一只十斤多的,光是捉住就费了一番功夫。不过那玩意儿不好带,小人便没带来。”

乐轻悠真么想到还有十多斤的龙虾,那得多大,还能吃吗?不过她更关心的是:“什么小岛?”

刘况笑笑,没说话。

乐巍说道:“我见你很喜欢这些海外的东西,上次刘管事出海前,便嘱咐了一声。咱们家若能在海外有个小岛,那些凤梨、椰子、龙虾、珍珠的,供你使用还是绰绰有余的。”当然当时购置小岛的钱是他攒的零花钱、以后建设小岛的钱也要从他的钱中走的。

“大哥,你想得真周到”,没想到自家也成了殖民主,不过这感觉还不赖,乐轻悠很是想去那岛上看一看,便道:“等以后有空了,咱们一家人一起去那个小岛上住一段时间。”

刘况说道:“小姐,那小岛具体怎么建,大少爷说了,还是请您拿主意。”

乐轻悠高兴地应下:“好,晚上我就画图纸,等商量定了,便把图纸交给你。”

接着,刘况又报了报此次出海的账目,随后便出去继续帮着搬东西去了。

乐峻这才叫了跟他一起来的春卷进来,对乐轻悠道:“我也给你准备了些礼物,只不过在大哥给的这个大惊喜跟前,就不显得那么惊喜了。”

乐轻悠忍不住笑道:“只要是哥哥们给我的,都是大惊喜。”

乐峻看她一眼,“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几乎成了背景板的方宴:就知道大哥、二哥一出现,我会被衬托得毫无光彩。

春卷捧着一个光滑发亮的红漆盒子进来,放到一旁的小茶桌上,对乐轻悠道:“小姐,这是二少爷请京里的名匠做的机巧盒,这么一个小盒子,可做了将近两个月呢。”

乐轻悠笑了笑,走过去将那盒子打开,果然机关精巧,层中有层,机关中还有机关,且每个层每个抽屉内都放了一盒精心制作的胭脂、香膏,最小的一个抽屉内,只放了一对让人见之生喜的小巧耳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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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

乐峻在一旁解说,“这些胭脂香膏都是让山庄里的人新研制的,香味淡雅,用了对身体也好。”

看到妹妹打开了那个最小最难打开的抽屉,乐峻心中涌出一股我妹妹就是这么聪明的骄傲来,跟着解释道:“这耳坠子是前段时间我帮了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圣上一个忙,授我为边境几州巡抚时,圣上御赐的一批东西中的。御赐的还有不少布料、香料,我便一起带来了,有空了你挑挑去,有哪些喜欢便拿来用。”

乐轻悠看看二哥,又看看还坐在那边笑看着他们的大哥,笑道:“谢谢你们为我如此费心。”

乐轻悠觉得能有这三个哥哥,她真的很幸运。

乐峻却有些不满道:“轻轻,你可还是咱家的人,怎么就如此客气起来?”

方宴暗说:她可能已经把自己当成我的人了。

不过这些东西,他也有啊,怎么给她时,也不见小丫头露出半点十分高兴的意思?

乐轻悠心里则想:我不是觉得二哥早晚要有能更名正言顺挑选他的东西的女人,而二哥还把东西一股脑都给我而感慨吗?还有大哥,为了她喜欢海外的东西竟然让刘况在海外购置了一个小岛。

但这些话乐轻悠是不会说出来的,便笑道:“我是真的很有感触啊,哪是什么客气?”

……

屋内的谈话还在继续,方宴走了出来,叫了一个下人来,交给他一锭银子,道:“去福缘楼定几道一品菜肴。”

下人正是帮着外面那些车往下搬年礼的春明,听了吩咐,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放,就接过银子跑了出去。

韦三明败后,方宴就让靖和县其他有财力的人竞买了福缘楼,如今福缘楼除了换一个东家,其他的还和以前差不多,主要经营的便是供应城中上等人家待客用的席面。

县衙这个厨娘只做些家常吃的还可以,用来招待大哥二哥却有些简陋了。

乐轻悠也觉得大哥二哥远道而来应该做些好吃的,然后大家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吃边谈笑,因此见方宴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对他道:“你陪大哥二哥说话,我去厨房把那些大虾处理一下。”

乐巍、乐峻顿时酸了,几个月不见,妹妹就把他们当客招待了,看起来好像她和方宴才是一家人。

乐巍说道:“你那双手连重一点的东西都没太过,大虾壳又那么厚,别再伤了你的手,我和你二哥三哥去处理。具体要怎么做,你在旁边指导着。”

乐峻也道:“你还真那我们当客人招待了。”

乐轻悠忍不住吐舌笑了笑,哪知方宴接着就道:“是的轻轻,大哥二哥不是外人。”

乐巍乐峻听得直想一脚踹过去,你这么一说真跟外人一样了好吗?

说说笑笑的,兄妹四人到底又是一起进了厨房,拿了钳子准备剥龙虾壳的乐巍不由暗暗感叹,仅仅不到半年,但以前他们兄妹相依为命的日子好像已经很久远了一样。

乐峻蹲在一只水桶边,敲着那龙虾壳,问乐轻悠:“轻轻,你打算怎么做这些大东西。”

乐轻悠想了想,说道:“一只清蒸,一只拌上酱汁蒸,另外再做两个酥皮龙虾。”

这些龙虾一只都有三四斤,这么四只下来,都够他们四个吃了,但却不能只做这个。

“对了”,她转身从一旁的储物柜里拿出两个橙子大小的无花果,“这是县衙里那颗无花果树上结的,这么大的我没舍得做无花果干,捣成泥给你们做成蛋糕吃吧。”

“什么蛋糕?”乐峻反问。

方宴解释:“前段时间我找这县里的一个石匠做石子粉碎机,没想到那石匠很是会做技巧,轻轻见他那里小玩意颇多,就让那石匠试着做了个搅拌鸡蛋的机器,那机器竟能把蛋清打成一团团膨松的白云一样的东西。轻轻搅拌到面糊里,做出来的糕点十分松软可口,这便是蛋糕。”

一副不厌其烦的样子。

其实打蛋清什么的乐轻悠并没有表现出偶然发现的样子,她当时就是目的明确地让那石匠做的机器,但方宴担心旁人猜测些什么,对衙门里的下人便是这么一个说法。

此时听他又这么跟大哥、二哥说,乐轻悠笑笑,也没说什么,如此说倒也省得她解释做梦知道之类的话了。

乐巍和乐峻心里都明白,自家轻轻从小就心灵手巧的,恐怕事情不想方宴说的那样,但他们也都没有追问的意思。

有些话在自家之间,不需要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大家也都知道。

乐轻悠把洗好的无花果切开一个,给正忙碌的三个哥哥一人嘴里喂了一个,这才到案板边搅无花果泥。

此时,刘况又提了一只桶进来,后面还跟着提着一个大包的光海。

“小姐,这是墨鱼”,刘况把桶放在厨房入口处的一边,抹着额头的细汗说道:“那海外的居民都爱吃这个,这个得现炒了才好吃。车上还带了不少存储的螃蟹,小姐做饭可要使。”

山庄里的下人都知道,自家小姐最会做、也特别爱做新鲜美味的吃食。

乐轻悠听到有墨鱼,忙过来看,半桶新鲜的海水里,两只墨鱼正游的恣意,“要保存这些海鲜,费了你们不少功夫吧。”

刘况笑道:“供小姐和少爷们用的,再多的功夫都应该。”

乐轻悠好笑,“这一路你也很辛苦,先去歇会儿,等做好了饭,分你和光伯一人一份。”

光海已经把那一包东西放到了门后,闻言笑道:“那我可是沾光了。”

“多谢小姐体谅”,刘况说道:“不过车上还有些新鲜海鱼,小人得都拿下来。”

光海也笑说道:“对了小姐,刘况说这里面都是咱家那小岛上产的水果。您看看有没有用到的,需要我做什么您也尽管吩咐。”

乐轻悠看了看那包裹里的东西,尽是新鲜个儿大的芒果、凤梨、香蕉,她便道:“那光伯帮我削几个凤梨吧。”

反正这里有三哥新给她做的一个烤炉,比山庄那个大了一倍不止,既然有这么多新鲜原料,她便准备多做些蛋糕。

看现在时间还早,蛋糕做好时,那些去府学考试的学子应该还没出发,让差役给他们一人送一大块去,美食肯定能再帮方宴在那学子中间再拉一波人气。

……

将将午时,梅元希才看到他爹背着一个蓝色的大包袱、手提一个小包袱往县衙这边走来了,他忙跟周、马两位童生告罪一声,跑着去接他爹。

看着那小孩子跑向其父的背影,马童生不由有些脸红,觉得自己连个小孩子都不如,忙转过身接过了一旁老父手里的一个包袱。

他们这些村里出来的学子,家里没有下人,都是由父亲跟去陪考的,一应事务,老父便跟老仆一样帮他们打理。

但他却理所当然地受了。

马童生觉得抬不起头来,周童生也是如此。

正当两人自我反省时,梅元希已经扛着小包袱和他爹一起过来了。

不片刻,县衙里就走出来赵书办和刘捕头,刘捕头旁边还站着张副捕头。

赵书办还在咽口水,小姐又在做蛋糕了,且味道比之前些日子做的更好闻许多,飘到前衙的蛋糕香惹得他不停咽口水,这时来到外面,蛋糕香不那么浓郁了,他才觉得好些。

咳了一声,赵书办对那些已经聚集到县衙门口的学子道:“午时了,咱们便登车吧。连带着陪考的,咱们共十六人,太爷让多租了两辆车,一辆车上坐五人吧。最大的那辆马车上再多坐一个人。”

至于赶车人,自然是早就安排好的。

赵书办又罗嗦了两句,便对刘捕头道:“刘大,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刘捕头笑了笑,说道:“众位在路上听我的安排就行。”

面对着这一帮可能成为老爷的读书人,刘捕头可不敢像赵书办训话似的说些什么。

“好”,赵书办点了点头,“望请众位路上听从安排,好好府试,莫辜负了咱们大人的一片栽培之心。那就,登车吧。”

“等一等”,话音刚落,后面就响起喊声,两个差役一人端着一个大托盘跑了过来。

随着他们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香甜味。

“这是咱们小姐做的蛋糕,让给你们一人分一块,权作垫饥的点心”,左边那差役说着就掀开托盘上盖着的洁白棉布,用布垫着,一块一块地往那些人手里分,“众位先生吃了这点心,也都好好考。”

另一名差役则从站队的另一边开始分,分到梅元希时,还特地挑了个比较大的。

梅父看着紧跟着被递到自己手边的糕点,不由自主地拿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接过来时,还受宠若惊地道:“我也有?”

这差役就边继续分边继续道:“怎么没有?小姐知道每位先生都跟着一个陪考的,便给你们也都准备了。”

接过蛋糕的人都道:“多谢小姐挂心咱们。”

十六块蛋糕很快就分完了,两名差役转身回去,刘捕头忙叫住他们,指指自己和张副捕头,“我们两个没有?”

小姐虽然做过两次蛋糕,但是衙门里的人也不少,他们只尝过一小块,加起来也没有那些书生一人分得多。

瞧大人和小姐对书生这般重视的样子,以后也得让自家孩子好好读书啊。

两名差役一起笑道:“头儿,张哥,怎么可能没有你们的,另一盘就好了,咱们这就拿去。”说完笑着跑进了大门。

孤零零站在一旁的赵书办:我的呢?

很快便有那一个差役拿了两大块蛋糕出来了,递给刘捕头和张副捕头时低声道:“这里面有香蕉泥,香蕉是什么,没听说过吧?是大人和小姐家的下人从海外带回来的。我特地给你们挑的这种。”

刘捕头不动声色地接过那块蛋糕,嘿道:“记你一功”,转身对众人道:“出发。”

童生们各自同着相熟的人上了车,周、马、梅三人自然还是一起的,再加上他们各自的陪考父亲,六人,便去了前面最大的那辆马车。

有两个城里的童生想占这个,只是还没刚露出争的意思,刘捕头就过来了。

年长些的周童生道:“捕爷,我们都是相熟的,六人坐一起可行。”

刘捕头点点头。

那两个城里的童生见此,带着家人默默走向第二辆马车。

不一会儿,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县衙门口就恢复了宁静,赵书办眺望着远去的车队,想到刘大和小张分到的那大蛋糕,直想跟他们一起去。

那样,自己肯定也能分一大块吧。

正想着,背后响起叫声:“老赵,小姐刚让人拿了一盘蛋糕过来分,你还不快去?”

赵书办一听,忙转身奔回县衙。

……

辘辘的马车声中,梅元希拿出了收到时便包好放在包袱里的蛋糕,一块给了父亲,一块送到嘴边,咬下一口,双眼立即亮了。

“好吃”,梅元希边咀嚼边对父亲道:“爹,您快尝尝,这蛋糕特别特别好吃。”

梅父咽了口口水,“这样松软的好点心,放着你吃吧,我吃咱们带的干粮就行。”

梅元希摇头,“爹,您快吃吧,这点心只怕放冷了不好吃。”

旁边的马童生、周童生也劝,他们年纪都不小了,周童生儿子都一岁了,他们的父亲倒是没有梅父那种面对幼子时的心情,便也跟着劝那梅父。

一车里的人都在吃,梅父到底没能抵住那种美味的冲击,掰下来一小块,细细品尝。

见他吃了,众人也不再关注他,转而说起这个蛋糕。

“这糕点如此香甜软和,也不知道怎么做的?”马父说道。

周童生感叹:“咱们真是幸运,能成为方大人任下考出来的学生?”

“是啊”,马童生点头,“只看府里小姐都能如此关心咱们这一众学生,就知道大人对咱们有多重视。”

梅父这时疑问道:“那小姐,是大人家的闺女?”

一句话令马、周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周童生道:“伯父,您有所不知,方大人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笑,就是有闺女,只怕也才三四岁?怎会做糕点?”

梅元希虽然不怎么跟那些大书生交流,却是听见过他们说话,那天吃姜糖水时也听到了那几名送姜糖水的差役说的话,便忙忙咽下了嘴里的蛋糕,对自家爹解释:“爹,小姐可不是大人的闺女,听说是大人的未婚妻。”

“未婚妻啊?”车里的三个老父亲都异口同声地惊讶,半晌,梅父看了看手里的糕点,慨叹道:“咱们大人可真有福气”,完了又嘱咐自家儿子:“儿子,你可得好好读书,说不定将来也能跟大人一般,娶上个心灵手巧的女子。”



269

此时的靖和县衙门中,兄妹四人正围着桌子吃午饭。

那些墨鱼,做了一份青椒炒墨鱼,一份墨鱼炖鸡,都是乐巍、乐峻、方宴下手做的。因为墨鱼多,乐轻悠让哥哥们多做了两份墨鱼炖鸡,一份给刘况,一份给了光伯。

至于其他人的饭食,让崔大娘炒几个菜、炖汤蒸馒头便可。

再加上清蒸虾、香酥虾,以及方宴让春明从福缘楼里定的菜,餐桌上摆满了盘盘碗碗。

他们兄妹吃饭时是从来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吃着时,乐巍就问起了方宴在靖和这边治理的如何。

乐峻也没有怎么给方宴冷脸,还说看靖和县衙破成这样,他完了差事回京,向皇上写回劄时,可以给靖和县要些修筑钱粮。

又说起了当今登基时的一些险事。

“季玄泰倒是个聪明人”,乐峻这么说道,“今上登基之前,他就站在了今上这一边,先帝驾崩那晚五皇子在长公主和明珠郡主支持下发动了宫变,本来该在东北的季玄泰却是拿着先帝的召回折子带兵出现了。也不知那折子上是什么旨意,他带着三万精锐,站当时的三皇子一边,三皇子自然顺利登基。”

乐巍听二弟这意思似乎挺好奇那封先帝的召回折子,便提醒道:“咱们如今身处官场,一些隐秘的事情不知道才更好。”

乐轻悠也道:“二哥,大哥说得对,好奇心害死猫,不管先帝的那封召回折子写的什么,跟我们都没关系。”

乐峻忍不住笑道:“什么好奇心害死猫?二哥不傻,虽然好奇,却不会去探究。”

其实深想一下,那封召回折子无非是三皇子先联合了季玄泰,然后趁先帝重病时假称先帝名义送去季玄泰手上的,或是当初先帝病重自知时日无多让人送去拥重兵而被忌惮的季玄泰手上,让他来保先帝最看重的儿子之类的,但却在后来被三皇子的人截了先机。

像季玄泰那样的边境重将,没有帝王的信任,最终都难逃一死的,如今有这样从龙之功的机会,但凡不是真想要拥兵自立的,都会接着旨意过来。

然而这又是一步险棋,如果季玄泰真有反心,让他带兵到京,京城危矣。可是再往深里想,大周才刚建朝几十年,百姓们都很珍惜现在的和平生活,朝廷官员也不都是脓包,西北、西南、东南三境也有大将,虽他们比不上一个季玄泰,但季玄泰若真窃了朝,这些人只怕没一个会服他的。

或许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点,先帝才下定决心下旨让季玄泰带兵进京。

说是不探究,乐巍、乐峻还是在后面的话题中隐隐涉及了这些事。

方宴放下手里的筷子,不知道该不该说,有光烨组和以前的关系在,这里面的内情他是知道的。

他接到为保他和轻轻安全,还在京城收集信息的烨一传来的消息,因轻轻从未好奇过朝堂上的风起云涌,他也就没说。

这时见大哥、二哥还是关心此事,方宴想了想,觉得还是说明白比较好,的确像轻轻所说,好奇心是危险的,但就在场中时,如果对一些内幕了解都不了解,恐怕什么时候触了雷都不知道。

这也是烨一一直坚持关注朝堂动向的原因,及时的消息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

“其实这件事我知道一些”,方宴咳了咳,这么说。

乐巍、乐峻、乐轻悠都朝他看去,不过三人半点都未惊奇,不说知道方宴事情最多的乐轻悠,就是不太了解的乐巍、乐峻,也知道他手里还有些势力。

在他们的目光下,方宴继续道:“先帝召回季玄泰时,恐怕根本没有脑子想那么多厉害。季玄泰的被召回,是蘼贵妃一力促成的,她不是赶在先帝驾崩前早产生了一个儿子吗?她想母凭子贵。而季玄泰,在东北收过不少安开等小国进上的美人。”

乐巍、乐峻都恍然大悟。

乐巍道:“之前当值翰林院时,我倒是见过两次伴驾的蘼贵妃,她身边的宫女一个个确实都称得上一句国色天香。如此,想用美人计拉拢住爱好美人的季玄泰,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季玄泰,怎么转而支持了三皇子?”

方宴并不想多说这个,他之前半点不跟轻轻提及也有此事略略和她有些关系的原因,那三皇子不知从哪儿得知季玄泰曾和乐家关系匪浅的消息,派身边的谋士以和乐家兄妹是好友的名义约见了季玄泰,还说以后他登基,会给季玄泰最大的自由空间,也会给乐家人最好的发展机会,于是季玄泰就答应了。

而今二哥得了个巡边巡抚的重要位置,恐怕不仅因为二哥当初立过功,还有季玄泰那边的一些原因。

不过目前看来,今上是个守诺又不轻易猜忌人的明白人。

压下心底这些想法,方宴说道:“三皇子底下的能人不少,先皇发出奏折的后脚,三皇子的人就悄无声色地跟了过去。季玄泰就是想守着东北自个儿乐呵,他们自然很容易谈妥。”

乐轻悠皱眉,总觉得跟皇家谋算什么,都是很危险的,而且一个王朝的开明之君,怎么可能允许有地盘不在中央朝廷的管辖范围内?

“当初小舅舅说,若是三皇子继位,一定会收回季大哥的权力”,她想着说道,“我怎么觉得,他如果支持蘼贵妃的小皇子,获得的利益会更大。”

方宴说道:“或许季玄泰还有其他考虑吧。”

什么考虑?

支持蘼贵妃一派,日后他少说也得是个摄政王。

乐轻悠如此想到,但转念一想,她那边的历史中,就是朝廷宗室出身的当了摄政王,最后也都是下场凄惨,季玄泰一个外姓的,真敢摄政的话,等小皇帝长大了,他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乐轻悠能想到的,乐巍他们如何想不到,只是那些话都不好再说下去。

乐巍更是想到,那蘼贵妃不仅有一众美貌宫女,她自己的容貌比那些宫女更上一层的,若是季玄泰真站在她那一边,以后还不知会生出多少龌龊事来。

这个话题更不好在妹妹跟前说,乐巍极其自然地笑着换了话题:“对了,小舅舅如今调任了刑部,过完年便能正式执掌尚书官印。我也从工部调离了,出任泸州知府,同样是年后上任。”

泸州知府?那不是蒋大哥的父亲曾经任职过的地方吗?

一句话就在嘴边,乐轻悠愣是憋了回去,方宴就是个醋坛子,听了这话待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找机会惩罚她呢。

只她欲言又止,就引得他朝自己看来,乐轻悠向他笑了笑,自然而又略带得意道:“泸州距离咱们家很近的,大哥以后旬休就可以回山庄玩呢。”

偏偏不给你惩罚我的机会。

方宴忍不住掩唇低笑,心想你还不知道你这个小模样让我多想亲上去吧?还在那儿小得意!

乐峻咳了一声,乐轻悠看向他,说道:“二哥,我说的不对吗?”

“对,对”,乐峻深感当父亲的心累,自家妹妹就这么被叼走了,“既然大哥任上离家近,你要不要跟大哥一起去?”

其实这话乐峻说出来就有些后悔了,大嫂不知怎地对妹妹还不如她和大哥成亲前好,他是知道的,因此当时在京城,妹妹不去大哥那儿住,他也什么都没说。

现在只想着不让妹妹方宴一直处着了,却忘了那边还有一个大嫂。

乐峻这话刚落,乐轻悠就赶忙摇头:“我跟方宴在这里挺好的”,担心大哥心里不好过,又加了一句:“哪儿都不去。”

乐巍心里的确不好过,看着自己护到大的妹妹连自个儿身边都不愿待,他心里不止不好过,还闷闷地发疼。

他算什么长兄?连一个可以让轻轻能随时回去的地方都不能提供。

但这些,乐巍都不敢表现出来,轻轻有多懂事,他但凡表现出难过之类的情绪,她都会费心让他好起来的。

他总不能再让妹妹替他操心,便笑道:“什么时候想去找我了再去。倒是你二哥那里,他这代天子巡边,每到一处都有当地官员接待,可比我们之前出门游学时方便好玩许多。你要不要跟你二哥出去游玩一段时间?”

只说一段时间,没说让她长时间跟方宴分开。

方宴心里就有些不安,担心轻轻真会跟二哥跑出去玩。

下一刻便见那小丫头摇摇头,看着他笑道:“我和三哥还没把靖和县建成最富裕的县治呢,哪能半途而费?”

乐巍真是很想捶方宴一顿了。

乐峻呵呵:轻轻没良心起来也是够没良心的,现在他和大哥在她眼里就是个摆设的哥哥呗。

兄妹四人到底是好久没见,一顿饭间边吃边谈话,一直从午时吃到了申初,菜大部分都在凉了时让崔大娘端下去热热给还没吃饭的人吃了。

只留了那罐乌鱼炖鸡,在下面加了只小炉子,又让崔大娘切些豆腐、洗些嫩芹送了上来,他们改吃涮菜。

乐巍看着那些小小的嫩芹,说道:“若知道这地方苦寒成这样,我们来时就该多带些青菜。”

乐轻悠说道:“等下一年夏秋时我做些干菜就不怕没菜吃了。这芹菜就是我在前面倒座房里壅的,说明这里冬天也不是不能种菜,到明年,说不定三哥就在县郊建起蔬菜大棚了。”

“蔬菜大棚?”乐峻听到这个新鲜词,脸上带起几分笑意,“盖个棚子专门种菜,也就你能想得出来。”

四兄妹的话题便又换到了这靖和县的民生上面。

270

暮色四合时,烟树棵棵后的一户农家前的小路上,驶来一辆骡车,骡车上坐着个长相精明的中年妇女,她一面扬鞭一面哼着轻快的小调,看起来有很大的开心事儿。

到了那户篱笆圈起来的农户门前时,妇女这才收起轻快的小调儿,从那骡车上跳了下来,拉着骡子栓到门口的一株枣树上,向里面高声喊道:“老三家的,老三家的。”

“哎”,随着喊声,一个腰系围裙、面目沧桑的女人从院子左边的小茅屋里走出来,“二嫂,从县城回来了啊?吃饭了没?”

韦二成家的呵了一声,语气嘲讽:“到了城你二哥就着急着去给你家小升换那金贵的小米去,这不,三斤白花花的大米,就只换来这么一斤小米儿。”

沧桑女人正是韦三明媳妇,她接过来妇人手中那个小布袋,一过手就知道这小米恐怕一斤都没有,且她在城里也待过几年,知道那米店的价格,那三斤好大米,怎么着都能换二斤小米的。

张了张嘴,韦三明媳妇到底什么也没说,男人被发配服苦役去了,她一个妇人带着还未成年的两个孩子,以后要用到上面两个哥嫂的事情恐怕还很多,吃点亏就吃点亏吧。

心里如此想,韦三明媳妇脸上露出笑容,对那妇人道:“我刚做好了玉米糊糊,二嫂进来吃些再回去吧。”

“进村我就让你二哥回家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做上饭了”,韦二家的说是这么说,还是迈步向那小茅屋走去。

小茅屋里灯光昏黄,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正围坐在低矮的餐桌前,饭菜都已经摆好了,正要开动的样子。

韦二家的笑道:“刚要吃饭啊,我来的可真是瞧”,一抬眼看见男孩手边还放着一本书,又大惊小怪道:“小升看书呐。你爹在那会儿你要是有这么个读书的劲头,凭你爹手里的那些钱财,你也不至于看个书连灯都点不起啊。”

韦三明家的把小米放到柜子里,转过身又那碗添了满满一碗饭,对妇人道:“二嫂有所不知,小升以前也读书的”,跟着对儿子道:“小升,明天再看吧,天暗了费眼睛。”

韦升没说话,默默把书合起来,他姐姐伸手接过书起身放到了柜子上面,免得吃饭时将饭渣子洒在上面。

韦二家的看了韦升这侄子几眼,摇头叹息道:“要我说啊,你家明子也是自作孽,当初要不是在你怀着的时候他养外室,你哪能气晕过去好几次?小升也不会一生出来就看着比别的孩子笨。”

韦三明家的几次张口,想打断她的话,但终是顾忌着以后,不敢把这性子掐尖刚强的二嫂得罪了。

她女儿韦小羽却是听不下去了,强忍着厌烦道:“二伯娘,您别再我弟弟跟前说以前那些事了。”

韦二家的看她一眼,啧啧道:“不说就不说”,却又道:“哎,小羽啊,你若是个小子,当年你爹怕也不会去找什么外室。”

韦三明家的终于是忍不住了,打断道:“二嫂,吃饭吧。”

“吃饭吃饭”,韦二家的端起碗拿起筷子,呼噜喝了一口,话依旧没停:“明子以前怕我们这些穷哥哥穷嫂嫂沾他的光,只把婆婆接到城里,这两个哥哥只作没有,现在呢,他犯事了,养婆婆照顾他老婆孩子的,不还是我们来?那时他但凡把手里的钱漏些给我们,我们也能伸把手。”

韦小羽低声嘟囔道:“我爹没帮你们,你们家那十几亩良田怎么买的?”

韦三明家的在桌子下踢了踢女儿,示意她别说话,被她二伯娘抓住话把,到村子里一嚷嚷,女儿的名声就没了。

韦二家的听见了也装作没听见,要真掰扯起来,老三家的给他们要地怎么办?

安静地喝了两口饭又吃了几筷子菜,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瞧我这脑子,老三家的,我今儿个和你二哥在城里可是听说上面派巡抚大人到咱这边来了。听说巡抚大人可比县老爷厉害多了,巡抚大人到了,直接就在县衙门口让县老爷去接驾呢。”

韦三家的在县城住过几年,到底比这个一直在村子里种田的二嫂多些见识,笑道:“巡抚大人品级和县老爷是一般大的,只是权力确实比县老爷大些。”

“这个还用你说”,韦二家的不屑道:“二嫂虽没去过几次城里,却去镇里听过不少戏,戏文里那些受屈的百姓不都是跟巡抚大人拦轿喊冤吗?巡抚大人接了状子一查,能直接把那贪污的官儿给斩喽。”

正夹了一筷子菜给儿子的韦三家的听了这句话差点没把菜掉了,放到儿子碗里,也没接着二嫂的话说。

韦二家的见她不接话,急了,一拍大腿,说道:“老三家的,我说你怎么这么榆木脑袋呢?小升打小身体不好,吃糙一点就上吐下泻的,这么个少爷命,咱乡下的穷日子他能过?还有老三那个外室生的女儿,可是已经被她买到花楼里去了,你真能让老三,以前在咱们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服苦役回来被人嘲笑他女儿在花楼里做婊子?”

“二嫂,这个我已跟他那小妾初初商量过了,她跟花楼老鸨子有些交情,保证半年内不让那孩子接客的。再说现在有国丧在前,那孩子定然不会有事的。我多接些绣活儿,不出半年便能把她赎出来。”韦三明家的表情苦涩,语气却十分坚定。

韦二家的嗨呀一声,直拍桌子:“我说你怎么那么不开窍啊。怪不得老三一个又一个小的往家纳。你家老三犯事儿了,他服苦役是该的,但是县衙里凭什么把他的财产都抄走啊?单说那福缘楼,可就被衙门里买了二三百两银子。多的不说,咱在巡抚大人跟前告一状,只把这酒楼拿回来,让你二哥帮忙管着,你们娘几个照样跟以前一样,只管在后宅里享受就好了。”

“还接绣活儿”,她十分不屑地看了韦三明家的一眼,“就是把你那眼睛绣瞎了,能挣多少钱?”

韦三明家的听她这话说完,立即坚定否决:“二嫂,我不能那么干?方大人没判错他,我不能告刁状。县衙里知道我们孤儿寡母不容易,还送来了过冬的粮食,以后徭役什么的我家也不用服,我不觉得日子有什么难过的。”

韦二家的一脸不可思议,韦三明家的笑了笑,继续道:“前面梅家村那读书的梅小童生的事儿二嫂也听说了,县衙里可是给了他家五两的赶考银子呢,可见方大人是个十分注重文教的人。我家虽然明子去服了苦役,但小升苦读几年,也不是没有再起家业的希望。二嫂,现在这日子,我却是过得比以前舒坦多了。”

昨儿个那梅小子的爹回村收拾行李,把县衙给五两赶考银子还专门送人去府城的事情一说,今一早就传得十里八村都知道了,更何况,今早晨,那梅大去城里还是坐的她家的骡车。

说起来,谁家不羡慕梅家出了那么个出息的孩子?

韦二家的看了看吃东西也一副慢吞吞模样的韦升,笑道:“老三家的,你当那童生好考呢?小升在胎里就伤了脑子,以后能正正常常地就是好事儿,你还指望他考个秀才怎的?”

说话间,一碗饭已经被她喝完了,一拍碗站起来,说道:“明路我已经给你指出来了,你要是觉得这苦日子过着舒坦呢,你就别去,要是但凡为老三这膝下三根苗想一点,你就找那巡抚大人告一状去。”

撂下这话,韦二家的抬步就走。

虽然她说话很不客气,韦三明家的还是送她到门口,一转身回来,就见两个孩子都担心地看着她。

韦小羽说道:“娘,您别听二伯娘的,且不说咱们能不能把状告下来,单是拦住巡抚大人的轿子,便先得挨几十棍子好打。爹已经去了边城,您在有个什么,咱们家就真的塌了。”

“娘心里明白着呢,不会听你们二伯娘的”,韦三明家的坐下来,催促两个孩子吃饭,“快点吃饭。小升,你今晚上早点睡,明儿个跟我和你姐姐一起去村外的林子里捡柴,等浑身都热起来再回家读书。”

韦升点点头,良久才慢慢说道:“谢谢,娘。”

韦三明家的是真觉得现在的日子舒坦,也不知是男人那些不义之财都被收走了还是怎样,自从回到乡下,儿子虽然会因为吃得粗糙而肠胃不舒服,但身体和精气神儿都明显地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怎么可能再去告什么状要回什么福缘楼?在她看来,那酒楼跟福缘半点边都搭不上,纯粹是男人自欺欺人,更何况,她也没觉得县太爷判错了什么。

现在,方大人也并没有自家男人曾做过的那些违法乱纪之事而彻底不管他们一家,已经很仁慈的了。

县城,县衙里,乐轻悠已经在两间时常打扫的客房里换好了新床单、新被褥,乐巍、乐峻一连奔波了七八天,都十分疲惫,因为跟妹妹也说了一大下午的话,这时便各自睡去了。

方宴正在外面看天上那瓣快圆的月牙,听到身后轻轻的脚步声靠近,一抬手就把她圈到怀里,问道:“大哥,二哥都已休息了?”

“嗯”,乐轻悠点头,笑问他,“外面这么冷,你站在这儿看什么月亮啊?”

方宴这才把目光从天边收回,侧头在她额上吻了一记,说道:“我在这儿寄托一会儿忧愁,看大哥、二哥今天的态度,我们想定亲,也还得些日子呢。”

乐轻悠笑道:“那就等呗,这有什么啊。”

方宴把两手都圈住她的肩膀,紧紧抱在怀里,声音低哑道:“不定亲不踏实。”

乐轻悠放松地靠在他怀里,圈住他的腰,笑道:“现在踏实了吗?”

方宴低低笑道:“踏实了一点儿。”

“这样呢?”乐轻悠收紧了双臂,同时仰头在他下巴上吻了下。

……

两人在月下黏糊了好一会儿,才分开各自回房,方宴去了书房,他还有两份公文没看,乐轻悠则笑着回卧房洗漱休息。

“小姐跟三少爷的感情真好”,春卷在乐轻悠洗好脸时递了棉巾过去。

刚才春卷进来时就在门口请示过了,乐轻悠也不惊讶,笑着接过棉巾,一边擦面一边道:“我和三哥以后可是要成亲的,感情能不好吗?”

春卷等小姐擦好面,接过棉巾同时递了盒珍珠养肤膏,笑道:“那奴婢就恭贺小姐觅得如意郎君了。”

乐轻悠差点喷笑,看向春卷,“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你一点儿都不惊讶?”

春卷摇头,“奴婢半点儿都不惊讶,以前就觉得三少爷对您好得过份、好得特别。”

乐轻悠摇头,在梳妆镜边刚坐下,春卷就过来给她梳头,她不由感叹道:“以前不觉得,现在你一来,我真是感觉以前有你们在身边的生活太方便了。”

春卷便道:“那小姐就留奴婢在这儿伺候吧,本来二少爷让我跟来,也是想让我留在这儿照顾小姐的。”

乐轻悠道:“这儿夏天干热、冬天干冷,又没什么青年才俊,你该找合适的人家了,留你下来,不是白耽误你吗?”

春卷的脸顿时红了,任是叽叽喳喳的性子,这时也只是撒娇地喊了声:“小姐!”

乐轻悠忍不住笑起来,见她越来越不好意思,也不打趣她了,问道:“对了,夜与现在怎么样了?”

春卷的脑子一时还没转过来,赶忙道:“小姐,我不喜欢夜与的。”

乐轻悠便问道:“那你喜欢哪个?不会是夜平吧。”

春卷的脸更红了,不过她倒也干脆,低不可闻地嗯了声。

271

乐轻悠拍掌笑道:“春卷,你的眼光真不错。不过,我还得写信回去让家里人去探探夜平口风,咱家可不兴盲婚哑嫁那一套。”

春卷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没想到一过来就把她一直揣在心里不知道怎么跟小姐说起的心事,被小姐说破了,所以她此时更多地是轻松,一边缓缓地给小姐梳着头发,一边说道:“小姐,奴婢知道,您问了夜平,他若无意,我也不强求。”

乐轻悠说道:“他若没提前有了心上人,十之**是会同意的,你可是咱们家最出色的丫头之一了。”

春卷被夸得不好意思,便说起别的:“小姐,二少爷在信里跟您说过没?春和和那位沈宏公子已经定下日子了,开春就成亲,这次她本来也想跟二少爷一起过来的,只是一要准备成亲事宜,二是沈公子以举人的出身补了广南一个小县的缺,沈公子想成亲后带着春和一起走,因此她才没来的。”

乐轻悠惊讶,“这么快,二哥只在信里跟我提过一句,说是春和跟沈公子定亲了?这么快成亲,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我还真有点儿担心。”

春卷想了想道:“应该不会有事吧,我见过沈公子几次,觉得他挺正派的。”

乐轻悠觉得,这个时代的女人,永远都不能对男人放十二分的心,便道:“等明天我写封信回家,让家里的人跟那沈公子转告一句,咱们家永远都是春和的娘家。只有这样,他才不敢在成亲后的日子里欺负春和。”

毕竟是一个曾经为花魁抛弃家产的男人,谁知道他会不会旧态复萌?

春卷听罢,感激不已,“小姐,您对我们真是太好了。”

乐轻悠摆手,“你可别来这个。那夜与呢,他曾经想出海,现在是怎么个打算?”

夜与是以前经常跟着她的人,乐轻悠来了靖和,那家伙却一封信都没来过,二哥写信又不经常提起家里的下人,她还真挺记挂的。

春卷闻言,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姐刚才问她夜与,不是那个意思,不由又是一阵赧然,还是老实回道:“夜与在湖州照看咱家那个专卖科举吃用的店铺,至于是不是出海,他倒没说过。”

乐轻悠点点头,没再多问,对春卷道:“今儿晚上你跟我一起睡吧,多跟我说说京城里的事。前些日子外祖母有信来,说是霞表姐跟咱们隔壁那位苏进士定了亲,他们怎么会定亲的?”

“这个啊,大少爷偶尔会去咱们那宅子一次,有次去时霞表姑娘也在,还不怎知的就叫大少爷知道了咱们隔壁那位苏大人都是工部的官员,也是凑巧,那天苏家夫人做了些小点心送过来给咱们吃,后来便顺理成章地请苏大人到咱家做客了”,春卷便声情并茂地讲述了起来,“打那儿后,表姑娘常常去咱们家,还带了小点心回那苏夫人,一来二去,表姑娘也和苏大人见了几面。有了那几次相处,表姑娘和苏大人就熟悉了起来,再后来就是舅老爷特地跟二少爷、大少爷打听苏大人的人品了。”

说话间,春卷已经服侍着乐轻悠换上睡衣,把被子铺好,先让小姐睡下,她才转身去洗漱。

只是洗漱时,那张嘴也不停,“我觉得表姑娘早就对那苏大人上了心,您在家的时候也不见她那么经常去咱家,那段时间倒是常常去,后来跟苏大人定亲后,又不常去了。云家那几位表小姐,奴婢看啊,就这位霞姑娘脚踏实地又计算得远。”

乐轻悠侧躺着,听到此处说道:“在我跟前说也就罢了,出去可不准这么口没遮拦。”

春卷一点也不怕,她知道小姐这么说是为她好,小姐从不限定她们必须守奴婢的规矩,然而在外人看来她们就是可以随意买卖的下人,如果口无遮拦惯了,出去说秃噜了嘴,受苦的还是她们。

“奴婢知道,在京城待得时间长了,我们几个出门在外都十分谨言慎行的”,春卷笑着说道。

见她洗好脸要去翻包袱,乐轻悠说道:“妆台后面还有两瓶没用的人参香膏,你拿去用吧。”

这人参香膏还是在京城那会儿,乐轻悠在家没事儿时自己做的,这里又没有后世那种防腐剂,她都是用植物类防腐剂好让这些护肤、美容品能多放些时间,不过饶是如此,这些脂膏类的东西,至多也只能放半年。

春卷听了,惊喜道:“谢谢小姐,奴婢这次可捡到大便宜了,回去她们几个不定羡慕成什么样子呢。”

这个人参香膏当初小姐做时,她们都是全程帮忙的,用到的都是好东西,别的珍贵药材且不说,只那人参都是百年老参。

当时小姐共做出十瓶,送了些给表姑娘、大少夫人和那位叶小姐,还分了两瓶给她们几个丫鬟一起使用。

春月脸上有些小斑点,用这个人参香膏只半月就浅淡了很多,她们这些本来面皮就白嫩的,用了之后更是能掐出一把水来。

春卷一边往脸上涂抹,一边说这些香膏,话题就这么绕到了玫瑰铺子上,不自觉说了几件有关夜平的事儿,察觉自己说起夜平,春卷便十分不好意思,想换话题,突然就想起了她在玫瑰铺子遇见大少夫人那边的丫鬟与她们交谈时听到的话。

“小姐,大少夫人把她身边的一个丫头开了脸给了大少爷”,因为大少爷就在不远处的客房住着,春卷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什么?”乐轻悠是真的惊讶了,她跟郁娴儿虽然后来有些不愉快,但一开始相处好的那会儿,倒也说过些女孩儿间的话,郁娴儿言语之间,甚是不能忍受男人娶妾的,“大嫂她,很喜欢大哥,怎么可能主动给他安排人?”

春卷也换了睡衣,过来便坐到床边的脚踏上,乐轻悠示意她到床上坐,春卷便又弄了一个被窝,笑嘻嘻地钻进被窝里才继续道:“大少夫人身边的奶娘丫鬟都太厉害,奴婢是不敢再往那边去的。具体是什么情况,奴婢也不清楚,那丫鬟是以前咱们山庄里的二等丫鬟秀心,听她说是打从花影管了大少爷这边的帐后,又请示着开了几家铺子,全都经营得红红火火的,大少爷难免更倚重她几分。”

“因为这,大少夫人心里一直不太看得惯花影。后来大少夫人查出了身体有孕,大少爷便依照奶娘的吩咐与大少夫人分房睡,可能是担心大少爷在她怀孕期间自个儿找人吧,大少夫人就做主把那个知意。”

“小姐,您还记得她不,就是大少夫人身边最漂亮的丫鬟,给了大少爷”,春卷说着有些唏嘘,“秀心说,大少夫人一开始给的是那个泼辣的知棋,大少爷没要,后来换了知意,大少爷就要了,后来大少夫人便整日整日地让知意立规矩。大少爷有次看不惯,说了一句,大少夫人当时没说什么,大少爷上衙后,让知意跪在正堂上捡了一天的豆子。”

乐轻悠听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这里面的三个人,她固然同情郁娴儿和知意,心疼地却只是大哥。

大哥从小便生活在不幸福的家庭中,好容易娶妻,且郁娴儿也是出身高门受过教育的女子,怎么婚后的生活竟成了这个样子。

见小姐突然没了刚才谈话时的笑意,春卷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原因,忙道:“小姐,我觉得,大少夫人如今这般,肯定是有了孩子情绪变化太快,等孩子生下来,或许就好了。”

乐轻悠叹口气,“或许吧。”

但如此听来他们之间有隔阂,是因为当初郁娴儿安排她跟蒋大哥婚事,她不愿意,才导致的吗?

乐轻悠有些耿耿于怀,也没心思跟春卷再说什么了,春卷自觉说错了话,心里后悔不已。

她不太喜欢大少夫人,说这些也是让小姐高兴一下的,没想到反而让小姐的心情不好起来。

第二日,乐轻悠早早起床,面上并无异样。

方宴昨晚已经把公务都办完了,今日便说和轻轻一起请两个哥哥在靖和县转转。

乐峻本来就有巡边视察民情的公务在身,自然答应。

乐巍也想去看看这边塞风光。

于是吃过早饭,兄妹四人便步行出门去了。

乐轻悠还记着大哥的事情,心里耿耿于怀的,尽管她自觉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三个青年还是很快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乐巍、乐峻都以为是他们给了妹妹压力,一路上不停地寻找轻松话题逗她开心。

方宴却看得出来,不是那么会回事儿,这丫头是在为大哥或是二哥的事情担心呢。

272

中午在春阳楼吃饭时,方宴就问乐巍:“大哥,家里和朝中都还顺利吧?”

“无事”,乐巍答道,心里却是有些疑惑,小宴不像是会关心这类琐事的人,便听左手边的乐轻悠道:“咱家没有长辈,大哥和大嫂有什么事都要往开里说,要不然你们有什么矛盾也没人调节。”

乐巍笑了笑,恍悟道:“我说轻轻这一上午怎么都有些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昨儿个春卷跟你说什么了?”

面对大哥满是温和笑意的双眼,乐轻悠也不想藏着掖着的,就直接道:“大哥大嫂的感情似乎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时我和蒋大哥的事情。”

方宴闻言,当即就语气发酸地暗暗道:你和蒋宜深什么事情都没有,不过就是那女人自作主张罢了。

乐巍笑道:“跟轻轻没关系。只能说,成亲前我的预判有错,你们大嫂的那种性格和我不太相合。”

其实他们最根本的原因,是一个太爱而一个不爱,郁娴儿想要他全心全意的爱情,但他只想要一个可以帮他照顾弟妹的妻子,或者说他当初娶妻,就是要添一个合伙人。

郁娴儿出身大族,在他的印象中,大族女子都是理性多过感性,着实没想到她在感情这一块儿会有那么多的要求。

她希望的那种自己能把她放在轻轻之上的感情,他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给她,即便日后有了亲生儿女,这个曾经伸出温暖的小手把他拉到阳光遍布世界的妹妹,也是他们不能逾越的。

一开始,乐巍对郁娴儿的最初印象是不错的,若婚后她能真心待轻轻,慢慢相处下去,他未必不会与她有那种相扶相携的感情。

但她太急切了,在她的丫鬟,不管是否出于她意的打压轻轻后,乐巍这一辈子都很难对她产生什么温情的感觉。

只是乐巍没想到,他和郁娴儿之间的事,会让妹妹把归责到自己身上。

想到这儿,乐巍继续道:“她当初那样安排你的婚事,大哥的确很生气,不过这件事也并没有对轻轻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大哥还不至于抓着这件事跟她不愉快”。

他的声音依旧温温和和的,如果仔细分辨,那温和之下全是薄凉,他顿了顿,虽然和弟弟妹妹说自己的感情事有些别扭,乐巍还是说道:“我和你们大嫂的确没什么感情,不过我们这场婚姻还是能够愉快地继续下去的。”

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算了解郁娴儿,她不喜欢妾室,喜欢把家事掌握在手中,这些都是他可以给的。

而他需要的,只是她做好后院的主母就罢了。

乐轻悠听完大哥这一番话,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大哥,你和大嫂她,成亲前也见过,为什么会性格……”

“不是有句俗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吗?再说了,有些人就是相处几年也看不清真实性格,大哥大嫂成亲前,咱们和大嫂也不过是一段时间的相处罢了。”乐峻不觉得大哥大嫂感情不谐有什么问题,大哥若有喜欢的人,纳进后院便是,而且大哥又不是那种会宠妾灭妻的人,有个不太喜欢的妻子真不是什么事儿。

当然了会这么想,其实有乐峻不太喜欢那个大嫂的原因,大嫂那些丫鬟怎么对自己妹妹的,庆喜表哥可是都跟他说过。

乐峻不相信,那些丫鬟那么对自家轻轻,大嫂半点都不知道,还没进门就想着压制轻轻,恐怕首先在大哥那儿就坏了一半的印象。

这时方宴说道:“大哥比你还大呢,他的事情自能处理好。”

乐轻悠本来就想找机会劝劝大哥的,但被方宴引出话题,话到这儿,又觉得自己这些担心和这些话都是多余的。

她笑了笑,“我知道”,随后对乐巍道:“大哥,我也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一个和谐的家庭对你、对将要出世的侄儿、侄女都是好的。大哥是男人,在有些小事上,应该能放便放才是。”

乐巍听得好笑,忍不住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小年纪,这话倒像是外祖母跟我说的。大哥是男人,自然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跟女人计较。”

若非因为这点,郁娴儿一会儿给她这个丫鬟开脸一会儿又是那个丫鬟,乐巍早从外面带两个女人让她在后院儿有人管束了。

乐轻悠见大哥说得诚心,便也放心很多。

门外响起敲门声,是陈老板带着厨子、伙计亲自上菜来了,得到进门的允许后,这才带着人有序地走了进来。

靖和县不大,巡抚大人光临之事早已在县里传遍,今儿个方大人和乐小姐又带着两个气质卓绝的年轻人过来吃饭,陈老板不用问,就隐隐猜到这两个年轻人是什么人了。

当下进门后,大气也不敢出,饭菜一一摆上桌,便告退出去。

菜上齐,兄妹四人也不再说那么不愉快地话题,一边吃饭一边说起了京城的一些趣事。

吃过午饭,他们又去了西城的酿酒作坊,一圈儿看下来,乐巍和乐峻都肯定地赞不错。

乐巍看着那些蒸馏器具,说道:“就是经过这一道程序,这涩枣酒才如此劲道香醇?”

乐轻悠以前在家时也做过各种各样的果酒,但是并没有加过蒸馏,没想到大哥一眼就看出了关键所在,不由笑道:“大哥,还有二哥,你们要不要尝一尝这酒?”

乐峻说道:“刚才闻着这酒香就馋了,快倒一杯来。”

方宴便转身示意,后面跟着的计县丞忙亲自去打开一坛新出的酒舀了两碗出来,送上来时还客客气气道:“大人见谅,咱们这里没有杯子。”

乐峻伸手接了碗,“都行”,尝了一口便忍不住嘶了口气赞道:“好喝,够味儿,比京里那个任家老酒坊出的酒还香还醇。”

乐轻悠说道:“二哥,听你这语气,这段时间你喝了不少酒啊。”

乐峻再喝一口的动作顿了顿,笑道:“哪能啊?轻轻都说了,酒多伤身酒多误事,二哥都只是在聚宴时尝那么一两口罢了。”

方宴站在自家轻轻一边说话,“原来如此,不过听二哥刚才那语气,的确像是酒中老饕。”

“哈哈”,的确没少喝的乐峻心虚了,指着方宴说道:“小宴啊,你这可不太会说话啊。”

方宴笑道:“我其实是为二哥好。不过二哥如果能让我和轻轻早日定亲,应该就比较会说话了。”

乐轻悠:“你们当着我的面这么说好吗?”

兄弟三个闻言,都笑起来。

计县丞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巡抚大人直接入住县衙时他就知道来的很可能是方大人的老熟人,没想到竟是方大人的两个义兄都来了。

这义兄还是方大人未婚妻的亲哥哥,啧啧,幸亏当初自己没不识相地跟方大人斗,要不然不仅不能管这么一个能下金蛋的酒坊,恐怕还得去吃牢饭。

兄妹四人的谈话告一段落,乐巍请计县丞上前来,计县丞没想到自己一个地方小官还能得到这般客气的对待,忙客气地见了礼,说道:“大人有什么事吩咐就是。”

乐巍笑道:“我以私人身份来的,计县丞不必称大人。我是想问问,酒坊的经营如何,我若从这里进酒,可能忙得过来?”

“乐公子,是想卖咱们酒坊的酒?”计县丞惊讶无比,想了想道:“咱们酒坊平均一日能出十坛酒,天气好的时候,西国和临近县城都会有客商过来,一月进出也能持平。进了十二月,有的地方都被雪封了路,且又有国丧,现在做的酒几乎都存了起来。”

如果不是之前已经赚了不少,酒又是越放越好的,计县丞早就着急了,但饶是如此,听到乐巍这话,计县丞还是惊喜无限。

乐巍当即道:“这便好,现在酒坊存着多少烦计县丞点一点,明日我就让人来运。”

方宴提醒道:“大哥,现在还是国丧重孝期”。

这些酒运到京城也是闲放着。

乐巍却是了解一些内情,今上似乎对全国服丧这点有些微辞,觉得太过影响下面百姓的生活,只怕过了头一个月,禁酒、禁民间婚嫁的圣旨就会下发。

但目前有外人,他不好说出来,只道:“没关系,先准备好,到时方便。”

既如此,方宴点了点头,示意计县丞下去带人清点现有酒的存量。

乐轻悠笑道:“大哥,你这是来给我们过年的奖金了。看在你一下子要这么多的份儿上,每坛酒便给你便宜二百文吧。”

乐峻喷笑,“轻轻,你这酒一坛多少钱银子”,说着放下了酒碗,现在这个时期,这酒在好喝也只是尝两口就算了。

毕竟他身为朝廷命官,在国丧期间不能太不守规矩。

乐轻悠认真道:“我们这个酒挺贵的,一坛三两银子呢。”

乐巍就笑道:“那轻轻这一下子给我优惠地可不算少了,不过你也说了我给你们送过年奖金的,怎么好再拿优惠,便还按原价吧。”

且不说他本就不缺钱,单说这酒,运到京里他让人开的那家饭庄,一坛酒能卖出十两银子的价格,所以这点小便宜他是不可能占轻轻的。

计县丞办事很快,等他们准备回去时,那边已把酒清点好,并让人用茅草一一在包裹酒坛,还态度很好地笑着跟乐巍道:“乐公子,京城路途遥远,把酒坛子拿这些茅草包了,再一个个捆结实,保管在路上不会碰坏一坛。”

乐巍笑着道了声好,因酒坊是计县丞在管理,便直接对他道:“这些酒是多少银子,你写个条子,待会儿着人送到县衙里去,我再让人把钱给你送来。”

计县丞连连道客气,不过等送走了他们一行,还是回去写了个条子,酒坊所赚的钱虽然每月都需要上交一半给县衙,但这些都有程序走的,所以这时还是按照程序来比较好,尤其乐公子和方大人又是兄弟。

万一出了什么篓子,对方大人也不好。

273

乐巍和弟弟妹妹们前脚回到靖和县衙门,后脚他来时带的侍卫武恒就拿着个条子走了进来,“大少爷,这是一个杂役送来的,说是您在县衙的酒坊定了二百坛酒。”

乐巍放下润口的茶,接过来敲了敲,笑道:“是的,你让妙思按照这上面的钱数取了银票给你,然后直接送去城西的那家枣酒作坊。”

武恒接回了条子,又看了看坐在下首的小姐,小姐却只是点着头笑道:“快去吧。”

武恒便见了礼,后退着出去,心里想道:果真是主子们有了各自的小家庭就开始生疏了,竟一板一眼地做起生意来。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应该的,毕竟那个酒坊,是靖和县衙门里的产业。

武恒出去了,房间里也没有下人在,乐轻悠就问乐巍:“大哥,那个妙思是你府里新买的丫鬟吗?以前倒没见过。”

乐巍不在意地道:“妙思是跟花影一起买进府里的,家里那么几十个丫头,而那丫头以前是院子里洒扫的,你没印象也不稀奇。”

轻轻好奇,他就多解释了两句,“家里的铺子、庄子一天天多起来,花影一人照管不过来,我便从那些丫头中提了两个伶俐的给她做副手。妙思就是其中的一个,此次远行,你大嫂不放心,我就带了两个人过来。”

乐轻悠想到你带个不是大嫂那边的丫鬟,恐怕她更不放心吧。

乐峻也道:“那丫头真是管事的一把好手,我们来着一路上,她不止把大哥的吃住照管的妥妥的,就连我也照顾得很好。”

而且乐峻看得出来那丫头心思很正,没有一般跟在少爷们身边的那些丫鬟卖弄什么的小心思,便接着道:“我还想着等你定了亲,就把那丫头从大哥身边借过来一两个月,让她帮你带出两个能办事、会办事的丫头来呢。”

乐轻悠还没说不用,乐巍已然道:“这是自然的,到时轻轻亲自去看,相中了哪个就直接领走。”

乐轻悠笑道:“咱们家的那些丫头里也有好的,哪用得着抢大哥的?”

方宴跟着道:“我手里可用的人也不少,到时都归轻轻管,大哥二哥不用操这个心。”

乐峻听得心里又不爽了,怎么好像自家轻轻就定了他似的,当即道:“你的奴才效忠的是你,那还是有些差别的。”

以前这是二哥,以后是大舅子,方宴只好默默闭嘴。

……

晚饭吃得很简单,还是全素,昨天他们吃的那顿午餐如果不是在边境小城,而是在京城,只怕早就被人弹劾上去了。

吃过晚饭后乐轻悠便分别去大哥、二哥的房间里看看,担心哪里不到而两个哥哥又不说。

那妙思果真是个专业人士,这才一天的时间,大哥住的那间房就很像是个大哥长期住的房间,也不是变了多少,床、桌、柜、架子都是它们原来的摆设地方,只是大哥常用到的一些小物件儿都被添了上去,连薰炉里燃的香都在她原来放的那些香片的基础上加了些薄荷。

乐轻悠进来,妙思和另一个丫鬟就先迎了过来,那个丫鬟有些面熟,似乎是大嫂那边的丫鬟。

妙思深谙察言观色之道,见小姐的目光在旁边的晓雾身上停留一瞬,便自然地道:“小姐快请进,这个是晓雾姐姐,是少夫人身边的一等丫头。”

这么一说,乐轻悠有了些印象,不过那时,好像晓雾还是个二等丫鬟。

乐巍正在写文章,乐轻悠一进来便放下了笔,看过来笑道:“轻轻,怎么了?可是那酒帐大哥没给对数?”

乐轻悠说道:“我来看看大哥还不行吗?就是酒帐真的不对数,我也不会专门来找大哥说呀。”

走近书桌,看了看大哥在写的东西,乐轻悠忍不住佩服道:“大哥,你真厉害,都不用读书考科举了,还写文章。”

乐巍起身,走出书桌,牵着乐轻悠的手到一旁的靠背椅上坐了,才笑叹道:“以前写是为功名,现在写就只是记述心情了。”

兄妹两个说话时,妙思和晓雾就端了新沏的茶送上来。

还是果茶,乐轻悠尝了尝,也是熟悉的味道,她那一套做果茶的方法山庄出来的那些丫鬟都会的,也不奇怪大哥这里果茶不断。

乐巍道:“我见你这里用的果茶只有无花果的,想是从家里带来的都用完了,我来时带了两包,走的时候都给你留着。”

“那大哥路上喝什么?”乐轻悠摇头,“不是有刘管事新带来的凤梨吗?我用那些再做便是了。”

乐巍笑道:“我现在偶尔也喝君山银针之类的绿茶,来时妙思也带着一包,路上少不了喝的东西。”

乐轻悠便也不再客气,“那好吧。”

乐巍道:“以后什么东西短缺了,直接去个信到京城,不出七天就能给你送来。”

乐轻悠点头。

在大哥这儿待了半个时辰,乐轻悠就起身去了二哥那边。

乐峻一见她进门,就笑道:“这么快便来看二哥了,我还以为你和大哥得说好一会儿话呢。”

“我去时大哥正写东西呢,我哪是那么没眼色的妹妹?”话音刚落,就被乐峻捏住鼻子轻轻的拧了拧,斥道:“你那点眼色,专用在没用的地方上了。”

乐轻悠吐了吐舌头,看了一圈儿,二哥这房间是她收拾的,自然不会有委屈自家哥哥的地方,但是跟大哥那里比起来,总是觉得少了那么点热乎气。

“二哥,春卷呢?”因为二哥来时只带了春卷一个丫鬟,乐轻悠这边也只有嫣红一个小丫头,她便让春卷继续在二哥这边照顾着。

乐峻不在意地说道:“我看书呢,不用她在这儿干杵着,就让她下去休息了。”

什么叫干杵着?

一听二哥这直男思维,乐轻悠就有点放心了,想来以二哥这样的思维模式,以后不会整出什么通房、妾室出来。

乐轻悠看了看二哥在看的书,还是他最喜欢的山水游记、神异奇谭的那些,翻了两页就放了下来,这一抬眼,就看到镂空隔断后挂在内室衣架上的官服。

“二哥,我能去看看你的官服吗?”乐轻悠问道。

乐峻颇有些自豪地点头:“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说着亲自过去把官服摘下来,递给乐轻悠看。

乐轻悠主要是看看衣领、袖口处会不会太硬,官服是内廷裁缝做出来的,虽然大小是合适的,但不能保证他们只注意官服的美观度而忽视了舒适度。

见衣领、袖口硬度合适,也没有线疙瘩,乐轻悠才看了看这官服正中的花纹,乐峻坐在一旁给乐轻悠详细解说几品需要什么绣纹。

官服很新,乐轻悠一边听着乐峻的话,一边暗里好笑,二哥这身官服肯定是来西北那天才领的,想必路上也是没穿的,却一到靖和县就穿了起来,恐怕就是为了压方宴一头。

这一世的乐峻没经历前一世那些困难无助,一直都是阳光的,加上官场得意,此时说着话时,眉宇间都是盎然之气。

乐轻悠不禁觉得,还是这样的二哥更有魅力些。

一转眼,乐巍、乐峻来到靖和县已经五六天了,那些去府城参加府试的童生们便是在这天回转的,来时多了几个早早就去府城的老童生。

一行人在县衙门口下车,然后在刘捕头的带领下进来给方宴磕了头。

方宴简单地训示一句便让这些人各自回家去了,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十六,再过六天,就是朝廷定的封印过年的日子,于是方宴在刘捕头下去前让他安排一下过年时差役轮值的情况。

接下来的几天,陈老板的豆腐作坊、张老板的豆腐作坊都送来了年礼,王瓦匠主管的水泥作坊和计县丞主管的酿酒作坊都送来了上一个月和这一个月截止到今天的账目。

因为前几天乐巍一下子收了酿酒作坊的存酒,酿酒作坊的总体盈利竟高出了水泥作坊两倍还多。

水泥因制作简单,方宴的定价是一袋二十文,这么低的价位,也是能让一般人卖得起,起屋修路方便,所以水泥作坊是靠着大量的销售盈利的。

自从开张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却是已经卖出四万袋,共盈利五百两有余。

当然了,这四万袋中的大部分都销售到了府城那边的繁华城市。

短期来看,水泥作坊不如酿酒作坊赚钱,但是从长远来看,水泥作坊的利益要比酿酒作坊大的多。

查看这些账本时,乐巍、乐峻、乐轻悠都是在的,了解到水泥就是那种将路面铺成坚硬平坦的淡灰色路面的沙泥时,乐峻对水泥就很感兴趣。

而这里的水泥是王瓦匠和他的两个同行配出来的,乐轻悠也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两种配料思路,因此这种水泥和后世那种还是有很大不同之处,最大的不同就是这种水泥路并不如后世的水泥路吸热。

当然了也不如后世的水泥路坚硬,但是在没有大车行走的古代,这种能够硬化路面的水泥是很合适的。

接下来的两天,乐峻一没事就去城外的水泥作坊转悠,这天吃晚饭时,问方宴道:“那水泥作坊的王管事和另外两个知道水泥配方的是你手下的人吗?”

方宴说道:“他们本来都是造屋的瓦匠,我给了他们更好的一条路走,又免了这里的‘造屋税’,所以算是我手下的人吧。”

乐峻点头,“能对你有一二分信服便好。”

方宴想了想,问道:“二哥打算举荐他们?”

“是的,这两天我也去乡下看了,那一条条乡间小路用水泥一铺,看起来比那些耗费了巨大人力物力捶实出来的官道还要好。如果水泥能在全国范围内使用,将是一件利国利民之事”,乐峻说道,“别的不说,单说路平行军方便,就是一件大好事。”

乐巍赞同道:“小峻所言甚是,且你身为巡抚,纠察贪官是本职,举荐贤能之人也是本职,只是历来的巡抚好似都忘了这后一条职责。”

顿了顿又道:“今天便写奏折吧,过年前能送达皇宫也算是一件大大的‘年礼’。”

乐轻悠说道:“那吃过饭我去给二哥研磨。”

这水泥是早在西北这边用起来的,希望别有什么人和二哥想的一样,先一步“举荐”了。

奏折当日送出,走的是驿站快马,第五天的傍晚就送到了内阁。

274

内阁参政大臣看了这封奏折,当即便由负责事项跟着一块儿有关的冷大人给皇上送去御书房。

冷大人冷谦是冷旭的父亲,新皇登基前他属于没站队那一类人,但其实也是有偏向的,他偏向的就是三皇子,谁料最后竟真是三皇子登基,冷谦便得以更进一步,从兵部尚书升任至内阁大臣。

仕途上能走到这一步,是冷谦没有想到的,然而更进一步的心思也在入阁这短短时间内滋生了,为了家族再繁荣几百年,他还是得继续拼搏啊。

揣着折子的冷谦想,如今的兵部尚书是皇上的心腹担任的,但他儿子也才入仕,再等几年,凭他在兵部十几年的积攒,儿子未必不能上去。

八风不动地转着这些心思,冷谦已是来到御书房外,御书房外面只有八个内廷侍卫守护,但冷谦知道,暗里还有一批人看着。

新皇和先帝不同的一点就是,新皇更为谨慎,对皇家暗卫的培养也更为重视。

在门口的小太监看见冷谦来了,知道皇上没召见,便先过来询问,得知是北去巡边的巡抚大人有折子送回来,小太监笑得十分客气:“皇上此时正休息呢,冷大人稍等,奴才这就进去通禀一声。”

能在御书房伺候的小太监,跟太监总管的关系都错不了,这小太监是门口看着的,知道皇上对朝里的两位乐大人都十分看重,巡抚乐大人有折子送来,他是不敢拖延通禀时间的。

冷谦在外面的走廊上只等了一会儿功夫,太监总管王公公就一脸笑眯眯地走了出来,弓腰道:“冷大人快请进,这些小幺儿也是不懂事,如此三九天,怎能让您这样在外面等着。”

这王公公一向地佛口佛心,跟以前先帝重用的那位佛口蛇心的董公公可是半点都不一样,虽然了解这点,但冷谦还是下意识地谨慎,笑道:“王公公客气了。”

说着点了点头,迈步向御书房走去。

宋适初登基,为了表示对已逝父皇的孝心,现在还未取年号,且进宫一来便生活简朴,倒是颇得臣子们赞誉。

而宋适这样做,也不知是装面子功夫,他的确已经适应了这种简朴的生活。

冷谦进来,宋适便放下了手中朱笔,请他在御书案前的椅子上坐了,“冷卿亲自过来,可是哪地有什么大事?”

冷谦见了礼,才递上折子,“乐大人在靖和县发现了一种可以硬化路面价格又十分便宜的水泥,特荐了发明水泥的那三个泥瓦匠。”

冷谦说着时,宋适已经打开折子看了起来,末了笑道:“如此利国利民之发明,的确该赏。”

说着叫传工部的人来,宋适一向雷厉风行,不过一下午的时间,就安排好了过年后重修全国官道之事。

但是这事儿还得户部那边拨银子,并不是皇帝一人一个安排就能定下的,明天的早朝上少不得还得听群臣扯皮一阵子。

不过如今的内阁,有三个他的心腹,两个正臣,两个先皇时期掌握朝廷大事的老臣,宋适觉得这么一件小事,他安排得这些还是能作数的。

等用过了晚膳,宋适才召来暗卫,让把乐巍、乐峻一路上的作为和进入靖和县之后所做的事都一一回禀了。

“继续监视着,如若他们跟东北有任何联系都要详细地记下,及时传来”,暗卫说完了,宋适点点头这么吩咐。

说到底,他还是不太相信季玄泰。

暗卫下去后,王公公一边端了杯茶给皇上,一边低声道:“皇上若是不放心,为何又派乐二大人去巡边?”

宋适缓缓地啜了口茶,笑道:“也不是不放心,你知道,朕用人之前,向来得把其忠心与否看清楚,所以放乐峻去巡边,有试探他的意思。”

然而明明知道乐家和东北的季玄泰关系密切,还照样重用他们,是因为宋适知道他们有一个共同的逆鳞。

乐轻悠。

乐家兄弟可不是朝中那些可以随时拿掌上明珠换利益的人,而若有什么危险,他们最先想护住的,也是那个小丫头。

至于季玄泰,当初能劝得他站在自己这一边,也是他让陈先生特意提及了乐轻悠。

宋适是以皇图大业为重的人,一开始只是根据以往情报知道季玄泰很喜欢乐家姑娘,却真得没想到在关涉到以后权柄大事的前提下,他还能顾及到乐轻悠。

知道他们的一个共同弱点,宋适才敢这么放心地用他们。

想着这些,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之前见过几面的那个小丫头,宋适忍不住笑了笑,“来人。”

王公公应道:“皇上有何吩咐?”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叫来人。

宋适说道:“老王,你去问问,之前派去寻找清一道长的人可有信传回来。”说着站起身来,“新年在即,新的年号也得抓紧时间定下来了。”

腊月二十二,朝廷封印这一天,府试榜单也贴了出来,与此同时,同样的榜单还被府衙的差役们一一送去了下面的十三个县治之中。

靖和县距离府城并不算太远,午后,一骑马停在了县衙大门口,身着府城差役公服的人跳下马来,喊道:“府城公文到。”

县衙门口的守门差役立即出来了两人,一个帮忙牵马一个引着那府城差役往县衙而去。

一刻钟后,县衙里出来两拨差役,前面两个拿着誊写好的四张榜单前去城门口张贴,后面三个则去那三个过了府试的童生家中报喜。

今年的院试在来年二月,那三个过了府试的学子若要继续参考,马上就得开始请秀才一对一的指导了。

院试是秀才最重要也最难考的一关,好些人一辈子都止步于此,院试不像前面的两场考试,大部分考的都是基本功,院试着重考的是写文章的能力。

如果学生只靠自己背书而没有老师指点,就想考过院试,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方宴一看到榜单上有靖和县的三个学子,便立即让差役们跑去学子家中报喜。

过了府试的,一个是县城人,一个是之前那位姓周的童生,另一个就是梅元希。

考虑到这三个学子的家境都不是太宽裕的,方宴想着是不是到院试时,他们的食宿银子,继续由县衙里出了。

乐轻悠在后衙跟崔大娘、嫣红等一起做过年时要吃的炒货,乐巍、乐峻也在一旁帮个小忙,方宴本来在帮着捡瓜子里面的秕子,前面报说有府城的公文到才出去的。

不过这个时候的公文,不用问,乐轻悠也能猜到是有关什么的,等他回来了便问道:“是府试的成绩出来了吗?”

方宴点头,“靖和县有三人上榜,都是家境不宽裕的人家,来年他们若是继续去考,食宿、路费县衙还给他们解决。”

乐轻悠说道:“三哥如果想激励更多的人读书,不如再在解决考试费用的前提下加一些奖励。”

“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乐巍好笑地问道。

能给学子解决考试费用的县衙,已经是大周头一份儿了,自家这小丫头还加奖励?

“这上榜的三人,按名次,第一名奖五两银子五斤炒货,后面两名依次递减”,乐轻悠说道,“别看这些奖励不多,但足够学子和他们的家人在乡人跟前有光了。他们支持孩子读书,这还没考出来就已经收到了回报,其他人家看了,羡慕之下,不是也会供自家孩子读书吗?对了,昨天我看了驿站送来的邸报,说是过年这几天民间可以食荤,便给那三个学子都再加一只烧鸡。”

乐峻笑道:“你这么一来,可比一份儿乡下往来的年礼都丰厚了,且有我们轻轻的配料做出来的烧鸡和炒货都是大周难寻的美味。如此,可真要惹人羡慕了。”

给通过了府试的学子的奖励就这么定了下来,很快地,兄妹四人就把烧鸡、炒货、银子分份儿装好了。

方宴没等那三个去报喜的差役回来,又派了三个差役,下去送奖。

负责县城的那个送到的最快,他去时,前面去的那个兄弟还被王童生的家人留着吃茶,王家门口刚才恭喜的人已经散去了。

然而这个提着三个红色纸封的差役一到,很快就引得周围邻里都凑了上来。

王家童生是靖和县三个过了府试的童生中的第二名,在整个府试榜单上也就排了个第二十三名,可是县衙里竟然给了四两银子、一只烧鸡,还有四斤参杂了瓜子、花生、小核桃以及好几样大家伙都没见过的炒货。

邻里们一下子都羡慕得不行,王家一家人也很高兴,当家的老爷子还做主让儿媳妇捧出去两捧炒货给邻里们尝一尝。

那些邻居一人分得三花生俩核桃的,依旧挤在王家小院儿里不说走,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县太爷的好话。

有人分到了些褐色的圆滚滚的硬邦邦的坚果,还有人分到了椭圆形的,又有人分到了果皮白色果肉绿色的,一个个惊奇地不行,在热闹的氛围下,对那两个还在王家的差役也不害怕了,都喊着问自己拿的这个是什么。

两个差役就开始回答四面八方的提问,“哦,那个是夏威夷果?什么是夏威夷果?那我也不知道,是咱们乐小姐家的下人从海外的小岛上带来的。”

“那个是开心果,那果子开着口不就像是人咧个嘴在大笑吗?”

“你那个是长寿果,咸香口儿的,我就最爱吃这个,小姐给我们一人分了一斤,都全要的是这长寿果。”

“你们都有的分啊?”

“都有,连看门的、扫地的都有。崔大娘和嫣红跟小姐一起做的,她们两个分的更多。”

这时又有人在问他分到的那几个是什么,那正在羡慕崔大娘和嫣红的差役看了一眼,说道:“这不就是山核桃吗?你连这个都不识得了?”

那汉子嘿嘿一笑,“小人尝了一个,这味儿比自家从山上摘的那核桃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不就不敢认了吗?”

众人哈哈大笑。

两个差役也笑,刚才说话的那个就道:“你把你摘的那些用白沙炒一炒,味道就好了。如果想跟县衙这炒出来的像,你便在那白沙中加些盐,桂皮、香叶、大小茴香粉。”

汉子听得迷糊,知道茴香,可桂皮是什么,香叶又是什么香叶啊?

275

因剩下的人加起来就那么十几个,乐轻悠让光伯搬了三个大桌子放在客厅中央,分两桌,让下人们以及文彦那六个孩子和他们一起过年。

饭菜是从早晨起便开始做的,到巳正,三桌丰盛菜肴已经做好,随着乐巍他们兄妹四个的入座,众人也一一坐下来。

桌上还摆着些酒坊出的高度枣酒,另有十几度的果酒,山楂汁,下人们在乐巍的示意下一一满上酒杯,一开始都还有些拘谨,一杯酒下肚,便也渐渐放开了。

三十这个年宴大家伙儿一直吃到了未时左右,这中间,好些个回家过年的差役还过来添了个菜,刘捕头是直接送来的四菜一汤,计副捕头和张副捕头一个送了些果脯一个送了两盘菜。

因此年宴结束时,三个桌子上的才足足多了二十个。

第二天年初一,计县丞备了厚礼带着妻子、儿子过来县衙拜年,赵书办等人也先先后后地携家眷来给大人拜年,小小的县衙顿时又充斥了热闹的氛围。

计夫人、赵夫人、刘夫人等三四个女眷跟乐轻悠早就在茶话会上熟悉了起来,拜见过大人后,便都去后衙寻乐轻悠说话。

从家长里短到今年县里的年景,就没有她们说不到的。

期间,还不停有来衙门拜年的女眷过来后衙拜见,例如张夫人、陈夫人之列,经常去茶话会的女人都留了下来,毕竟大家熟悉,过年这段时间又都忙着整治年货,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这新年第一天就遇见了,自然有不少话说。

张夫人年过四十,她和陈夫人一样,每参加过这乐小姐举办的茶话会,之所以过来拜年,更多的是感谢方大人和乐小姐能把做豆腐、腐竹、豆皮的方子交给他们两家,而且方大人也没有跟他们要过半点好处。

张夫人和陈夫人是揣着一样的满满的感激过来了,不想一来见到的就是站的坐的满满一客厅在相互交谈的妇人,其中还有计县丞的夫人、刘捕头的夫人。

更不要说,这后衙的女主人,是方大人的未婚妻了。

整个县里有分量的人物的家眷都在这儿,张夫人、陈夫人即便年纪稍长,也不好露露面就告退的。

乐轻悠跟她们说了两句话,就让她们在刘夫人下首坐了。

张夫人、陈夫人坐着听了一会儿也就跟上趟儿了,毕竟女人家的话题就那些个,不过她们却不好贸贸然插口。

正热闹间,外面侍应的春卷禀道:“小姐,一位杨夫人来拜年。”

杨夫人?

众人一开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乐轻悠已经起身道:“请进来吧。”

乐轻悠和这个曾经张少夫人现在的杨夫人挺合脾气的,没想到她挺着个大肚子,还会过来县衙百年。

杨氏一进来,乐轻悠就请她坐下了:“杨夫人,快请坐吧,来了就是礼,不用再见礼了。”

杨氏知道自己的情况,也不勉强,道谢一声,又向在场的众人点点头,这才坐下。

她刚坐下,那边的张夫人却是震惊地站了起来,看着杨氏的肚子,你了半天,才道:“你有孕了?”

杨氏点头,“与张少爷和离之后才发现的,我也没想到。”

张夫人盼孙子已经盼了三四年了,闻言竟有些不知所措,陈夫人与张夫人往来比较多,相互很熟悉,这时站起身扶住她,笑道:“快坐下吧,别搅扰了众人兴致”,又低声道:“什么事回张家再说,乐小姐还在上坐着呢。”

张夫人这才回神,勉强地笑了笑,心神不属地坐回了座位上,心里却在不停地喃喃:那是我张家的嫡长孙啊。

好容易挨到午宴,趁入席这功夫,张夫人来到杨氏身边,拉住她道:“栀娘,既然你已有了洎儿的骨肉,这便回家吧。”

杨氏抽回胳膊,往旁边站了站,笑道:“张夫人,那日公堂上大人判得清清楚楚,我和张少爷、张家是再没有任何关系的。这孩子在我肚子里,便是我一个人的。”

张夫人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婆婆,更不是一个特别会说话的人,被杨氏这一番说的连个反驳都说不出来。

杨氏对这个从未为难过她的婆婆也没什么恶感,叹口气道:“张夫人,您是个好人,当初我久久不孕,您也从未见责于我,我很感激您。只是这个孩子,说什么我都不会再送它回张家的。”

张夫人的嘴唇抖了抖,说道:“我这个做娘的没教育好洎儿,让他欺辱了你,可是栀娘,你一个女人,以后带着个孩子也没法过啊。”

杨氏忍不住笑了,即便知道这个曾经的婆婆是个好人,但这话还是让她很想啐回去:“张夫人,没有孩子,我孤零零一个可能才是真的没法过。令郎和李家慧娘情深意重,日后定然少不了孩子。”

张夫人听出了杨氏话语中的不忿,只得叹了口气。

一旁的陈夫人这时说道:“张夫人,你瞧瞧,这个小盘子里点心外酥里嫩的,我问了问那上菜的小丫鬟,小丫鬟说这是用糯米做的。不想糯米做的点心能如此好吃,你快尝一尝。”

陈夫人的话缓解了张夫人和杨氏之间的沉重氛围,张夫人把目光放到桌子上的前菜上,但她心里有事,完全没心思吃。

不过饭桌上的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大过年的,一个个都是从内到外的高兴,好些个常去茶话会的都知道,乐小姐对这些点心的做法从不藏私,吃着哪个好吃了,便叫住那小菜的小丫鬟问一问。

大年初一这宾主尽欢的拜年宴就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张夫人和张老爷在前衙会和,一上了马车,脸上硬扯出来的笑容就立即落了下去。

张老爷在前衙听到了不少方大人新的一年准备动工的事情,还认领了一个帮扶下面贫困村庄发展的任务,正踌躇满志地打算回家去跟掌柜们商量一下怎么个帮扶法,

这一上车就看见夫人一脸的苦相,不由慌张问道:“怎么了?你不是不会说话得罪了乐小姐吧?”

张夫人摇头,还是愁眉苦脸的,“我怎么可能给你拉后腿?”

“那你这是怎么了?”张老爷松口气,不过夫人这个样子,他还是挺着急的。

张夫人便说道:“我在后衙见到栀娘了,她怀孕了。”说得半点铺垫都没有。

张老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反问道:“你说什么?”

张夫人再次重复道:“栀娘怀孕了,看样子已有四五个月。”

张老爷听得直拍腿哎呀,“那个逆子,逆子啊,好好的一家人,全是他给折腾散了。”

“老爷,我心里很是不中意李家那个慧娘”,张夫人说道,“说是读书人家的女儿,瞧瞧她办的事,跟个挑门帘的有什么差别?”

张老爷看她一眼,说道:“晓得你不中意那李家姑娘,我也不中意。”

要不然当初儿子跟儿媳妇一和离就要娶李家姑娘,他不会打回去,让他缓一两个月再娶。可没想到碰上国孝,现在儿媳妇又怀孕了,看来是冥冥之中自家祖先也不喜欢家里进个那样的女人。

想到这儿,张老爷又是恨铁不成钢:“当初若是咱们老大能站住了,就那逆子办出的这些事,我早把他赶出家门了。”

张夫人说道:“儿子之前也抱怨过,说栀娘不能生,想必是因为这个嫌弃她,如今栀娘有孕,我跟他商量商量,再把栀娘接回来吧。李家姑娘是他喜欢的,咱们再遣媒婆与她家说一说,给她正经名分,让她做个妾可行。”

张老爷冷笑道:“以前那李家的就坚持不做妾,现在能说通?”

张夫人为难道:“那你说怎么办?”

“破镜难重圆”,张老爷叹气,“以后,你经常去照看着杨氏,家里的豆腐作坊眼看着起来了,日后,把那七八间豆腐作坊都留给那孩子吧。不管是孙子还是孙女,都是我们张家的子孙……”

总比把家里的所有铺子都留给那么个被女人弄昏了头的混账儿子强。

张老爷在张夫人低低地抽泣声中骂了儿子一路混账,直到上元节这天,他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混账。

早晨,张家的下人都在喜气洋洋的挂灯,就在刚刚精神奕奕出门去的少爷抖着身子回了家中,一进门,噗通一声就给正在指挥下人挂客厅门口小灯笼的张老爷跪了下来。

张老爷看了儿子一眼,见他神情萎靡,便屏退了下人,带着他进了东厢的书房,“说吧,李家又有什么事?”

打从儿子跟李家的亲事定下后,那边三天两头的就没消停过,比前面杨氏的娘家还能狮子大开口,尤其是那李氏的娘,一张口十金都堵不住。

张洎才在父亲严厉的视线中回神,低声道:“爹,慧娘她,有身孕了。”

张老爷脸色一凛,急忙问道:“几个月了?”

张洎身子有些颤抖,“刚刚一个月。”

“逆子”,张老爷一下子把手上的茶杯砸到了张洎面前,又冷静下来道:“妇人有孕一般一个多月才能查出来,刚刚一个月如何做得准?别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肠胃不舒服吧。”

张洎说道:“不会的,慧娘身子弱,几日前就常常呕吐,李老娘请了她娘家的一个婆子摸了脉,准准的,便是一个月多也多不了几天。爹,儿子该怎么办啊?”

哭着爬到张老爷跟前就抱住了他的双腿,“孩子是在国丧重孝期有的,又有巡抚大人在,儿子会不会被罚去服苦役啊爹。”

276

张老爷一脚踹开了这个儿子,“知道害怕你还敢在国丧期间跟妇人淫乐?”

张洎哭道:“我跟杨氏和离您还不让我立即去慧娘进门,她日日担心地吃不好睡不好,我就去逗她开心,便经常……只是朝廷告示下来之后,我就没跟她同榻过了。”

“那孩子是怎么来的?”张老爷恨铁不成钢,又恨得自问自己,怎么把这独一根苗养成了这般模样。

“只有一次,慧娘说她不舒服,让我陪她睡……”张洎还没说完,就被张老爷再次一脚踹了个倒仰。

张老爷顺了好一会儿气,问道:“李家怎么说?”

张洎的目光闪了闪,想起慧娘泪珠涟涟的模样,她舍不得不要这个来的不是时候的孩子,他也舍不得,虽然同样也怕会被人发现了举报上去,但还是心疼慧娘的心情更胜一筹。

而且,张洎觉得,慧娘的办法是最妥当的。

“爹,再过两个月民间不是就能嫁娶了,彼时慧娘还不显怀,儿子便立即迎娶她,等她足月生产时,咱们请李老娘娘家那个可靠的婆子来接生,只要对外说是早产了三个月。如此一来,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吗?”

张洎慢慢地说完了,张老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张洎不安地叫了声“爹?”

张老爷的笑声猛地一收,看着儿子感叹道:“洎儿啊,从小到大,我和你娘对你是百般疼宠,却不想,我张家的儿子是给李家养的?”

张洎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你可知如此一来,咱们家得有多少把柄落在李家婆子的娘家,也就是那钱家手里?日后若不想你国孝期间淫乐还留下了奸生子的事情爆发,咱家得拿多少钱去填李家、钱家的嘴?”张老爷连连发问,张洎忙否定道:“有慧娘在,李家、钱家不会拿此事要挟。”

张老爷摇头,彻底对这个儿子灰心:“罢罢,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说着站起了身,“俗话说得好,树大分支,明儿个,爹请了张家族老来,把你分出去吧。”

张洎满脸不可置信:“爹,我是你唯一的儿子啊,还分什么家?”

张老爷呵呵冷笑,“给李家养的儿子,我还不如到街上收养一个孤儿重新养来的划算。分家以后,你是飞黄腾达还是跟你那慧娘鹣鲽情深,跟张家便再无关系,此后,我和你娘,也不必你养老摔瓦。”

这不是把儿子分出去,而是逐出去,不认了。

张洎脸色灰败地坐倒,继而又起身追着张老爷出去苦苦哀求。

但是没用,张老爷铁了心,张夫人和随后得知消息的张家族人都过来劝解,却半点没有令张老爷改变主意。

族里辈分最高的二老太爷见劝不动,只得问道:“洎儿是你的独苗,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失望?”

张老爷只道:“若继续留着他,张家这好几代积攒下的家业,恐怕都得拱手送给别人家。”

二老太爷再问:“你决定了。”

张老爷缓缓点头。

二老太爷道:“既如此,便分家吧。”

一个时辰后,张洎失魂落魄地抱着个装着两间铺子、一间庄子地契的匣子离开了张家。

而张家,众人都散去了,张夫人还在哭:“老爷啊,你怎么如此狠心。即便是洎儿有了后,你也不能说舍弃他就舍弃他啊。”

张老爷苦笑,眼中泪光闪动,拍了拍张夫人的手:“你可知道,儿子为了那个李慧娘,在你我跟前做了多少戏了?今儿个早上,他浑身发抖的回来,我还以为真发生了什么他解决不了的大事。没想到啊,到最后一句话,我才看出他是做戏的,他装作害怕事发后被罚服苦役,引着我这个做爹的,一步步把他的解决方法问出来。”

说到这儿,张老爷摇头,“只怕这一字一句,都是那李慧娘教的,可恨的是,咱们这个儿子,竟也如此听话。”

他看向老妻,问道:“你说,这样的儿子,留着何用?待他娶了李慧娘,这个家渐渐地还能有你我待的地方?”

张夫人被问得拿帕子掩住喷薄而出的哭声。

张老爷说道:“与其因为儿子迁就着李家,还不如把他踢出去,也让他知道知道外面的不容易。”

没说的是,见儿子身上无利可图了,李慧娘说不准也不缠着他了。

张家赶出了独子张洎,这一爆炸性新闻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靖和县。

张家是靖和县仅此于万家的富贵人家,自从去年万老爷正妻带着他那刚出生不满一月的儿子自杀后,万老爷就越发颓丧了起来,铺子、田地都不再精心照管,再加上本家一些觊觎万家财产的有心人,现在仔细算起来的话,万家已远不如张家了。

张家老爷在县太爷那儿也有几分脸面,要不然当初是拿不到豆腐、豆皮等制作方子的,眼看着他家就要一飞冲天,现时把独子赶出去了,那家业发展得再大,却没了人继承又有什么劲儿呢。

真是没想到,张老爷的儿子都养如此大了,也舍得驱赶。

整个县城里这几天的八卦都是这些了,乐轻悠自从过了上元节就和三哥安排试种她进过好几年改善出来的小麦种子的人家,这般闷在县衙里,张家这些八卦也传入她耳中不少。

乐轻悠听听也就过了,毕竟不是和自己相关的事情。

乐巍在上元节后又待了两天,十七傍晚,一家人在客厅吃饭时,便对乐轻悠和方宴道:“轻轻,小宴,我还要在二月前赶到泸州上任,明日就走。你们两人在这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跟对方商量着来。”

方宴点头,“大哥放心。”

乐轻悠舍不得,感觉大哥是昨天才来今天就要走一样,但是如今大哥有公职在身,她不能留。

“大哥以后常去山庄看看,老鲁叔的瓷器做得越发炉火纯青了,大哥可以在泸州再开一间瓷器铺子,还有咱们那山上的各种蔬果,都是最好的,大哥日常吃用的,直接让山庄送就可以。”

乐轻悠想到一句说一句,都是些没多大用的话,不过乐巍却半点不耐烦都没有,皆是一一点头应下。

乐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说道:“大哥先走了,我正是要巡边的,还能在这儿再住几日。”

想说,你要是舍不得,到时候就跟我一起走,但这话他不止一次说了,每次都被妹妹坚定地拒绝,所以还是不要再说出来让自己伤心了。

吃过晚饭,乐轻悠把靖和县这边的特产给乐巍装了不少,至于大哥的行李,有妙思和晓雾在,她是不用操心的。

因为不用太着急,第二天乐巍是吃过早饭,等到日上三竿了才启程的,乐轻悠、方宴和乐峻一直送到东城门外,看着马车远去了才转身回去。

他们出来时是坐在乐巍离开的马车上的,此时回去,便都是步行,虽此时天气还寒,但在阳光明媚的上午,走在外面也不会觉得冷。

乐峻看着一直通向城里的淡灰色平整路面,笑道:“这水泥路比青石板路要好许多,折子递上去了那么久,朝廷也没动静,不知道户部是不是又以耗财耗力的借口给压下了。”

方宴说道:“压下去也没什么,水泥路的好处来过靖和县的人都知道,到时或县、或乡自发地就募集钱财,过来购买水泥修路了。不过是普及的速度慢些罢了。”

乐轻悠听到三哥的话,才想起来,古代富人做好事给自己积德的一项就是造桥修路,如此看来,古人对交通的重视半点不输于现代人。

就像是三哥,当初一来靖和县,第一个决策不就是重修官道,扩修乡间小道吗?

他们走的是进城的官道,路两边虽没有人家住,却全是两天,好像还是万家的,乐轻悠一转头看见田里有一拨人来会走动,不由好奇道:“靖和县春耕不都是在二月冰化之后开始吗?那些人是在做什么?”

方宴停下脚步,往那田里看了一眼,说道:“是在丈量土地?”

靖和县的富户就那么几家,也没有不缴、少缴税粮的情况发生,于是方宴对各家拥有的土地情况只是大概的了解过一些。

不过若有土地买卖,不经过官府是不行的。

不远处的前面是一对老夫妻开的茶摊,还是在县衙里免了进城税后,进城的人多了起来,这两个没营生的老夫妻才让儿子给他们在这儿搭了个茶摊,赚个嚼用。

自打他们的摊子开张以后,也没有官差过来驱赶或是收税什么的,两夫妻开的越发安心,但他们心里更清楚,自家这茶摊能安安稳稳开起来,还是靖和县有个好大人的缘故。

因此上,两夫妻连带着他们的家里人,全都念着那方大人的好,过年时,老人家还让他大儿子绑了两只母鸡给送到县衙做年礼。

本来贸然去送礼,老人家也担心儿子会被赶出来,但想着自家自家是送东西的,大人又是个好大人,即便不收赶他儿子出来,想也不会打人。

然而一家人都没想到,县衙不仅收了年礼,还会给他们一份更厚重的年礼。

这让他们一家整个年都过得神采奕奕,初八时,老头儿就和老婆婆带着炉子、清水、茶叶过来茶棚子开张了。

前两日上元节,两个老人家那一天就赚了上百文,今儿个也是一早便捅开了炉子,烧开了热水,等着过路人坐下来喝茶。

刚才经过两辆马车,老夫妻俩都看见的,目光还跟着看了一会儿,这会子,见三个年轻人步行走来,远远地,老婆婆就想招呼他们进来喝杯茶。

这些走路的,都是他们的潜在客户。

即便对方不要茶,只坐下歇会儿,也是给他们招了人气。

277

不过隐隐看那三个人穿着富贵,老头儿便拉住想喊着招呼的老婆婆,这老两口没等多大会儿,那三个人就走近。

走近了,能看清面目,曾经跑到县里看过一次公审的老头儿立即从凳子上站起来,拉着老婆子上前便行跪礼:“草民周艮儿,见……”

不过没跪下,刚才看着官道下田地里那一拨人的方宴就把人扶住了,“不在公堂上,老人家不必多礼。”

县太爷如此平易近人,周老头儿差点激动地掉眼泪,忙侧身请道:“赖大人庇护,草民才能在这城门口讨生活,大人和小姐,还有这位少爷,都进去坐会儿歇歇吧。”

方宴刚才扶了这老头一下,他素来不爱和人有肢体上的接触,这时候正别扭呢,如果不是碍着父母官这个身份,刚才抬步就走了。

乐轻悠感觉到方宴有些不耐烦,忙笑道:“我们不累,就不打扰老人家的生意了。”

周老头儿倒没看出来县太爷的不耐烦,因为在他眼里,当官的都该是这种看不出表情的模样,但是收到县衙回赠年礼的他已经认定他们靖和县的父母官是一个大大的好官,此时便继续道:“大人和小姐过来,怎能是打扰啊?刚才草民隐约听到您们在说地里那些人,这事儿草民知道些,也跟您们说说。”

周老婆婆也开口道:“是啊,我和老头子这儿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人进来喝茶,知道的消息还真不少呢。大人和小姐要访民情,我们这儿是最合适的。”

到后来完全被忽略的乐峻:“……走吧,过去坐坐。”

周家老夫妻做的是入口的茶水生意,自然很注意洁净,一进茶棚,请乐轻悠兄妹三人坐了,老婆婆就洗手沏茶,老头儿则从一旁桌子上用白色麻木盖着的笸箩里拿长筷子拣出一碟子茶果蜜饯。

把这些东西一一放上了桌,周老头儿和周老婆婆也不敢坐,还是乐轻悠再三请他们坐下,才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了。

“这城外官道两边的三四百亩良田都是万老爷家的”,周老头儿一坐下,便指了指官道,叙说道:“那一拨人,是万家第五房的,这第五房的当家人还是万老爷的三伯,三太老爷一家都在乡下住着,家境虽说一般,可比咱们普通老百姓强多了。三太老爷下面六个子女,如今都已经成家,那孙男俤女不下二十个。这不,年前太老爷家的长房长孙家的第二个重孙出生了,那长孙媳跟万老爷现今那个正妻是常往来的,便说把这个次重孙过继给万老爷。”

“那万老爷也是个精明人,一开始怎么都不松口,直到三太老爷发话,以后家里人都不准跟那小娃子相认,也不准提半个过继的字,万老爷这才同意了过继。”

周老头说着,又指向田地里了那一拨人,“这不,那都是万家本家各房的男人,今儿个过来帮着量地,里面的二百亩以后都是三老太爷那长孙家的了。早晨他们还老儿这儿吃了茶果子,吵吵嚷嚷的,听意思是有旁家也想从中捞点好处。”

乐轻悠听得再次无语,方宴却是心道:这些人若不去官衙过文书,正好抓住机会治治他们。

此话告一段落,乐峻问道:“小子就爱听奇闻异事,老人家都有什么新鲜事儿,也说说吧。”

周老头儿刚才听到了乐小姐叫这年轻人二哥,想着是方大人的亲戚,便毫不犹豫地把听来往喝茶人说的话都说了。

之前有那些进靖和县买水泥、买酒的,这说的话可是把周围几个县都包括了的。

半个时辰,乐峻不用动地方,就听了不少,例如前面的疏县县令是个贪官,趁着先帝驾崩那段时间给疏县百姓加了许多名目的杂税;再例如,后面的灵和县有个豪绅聚赌,还经常带人跑到其他县界儿聚赌,害了不少人。

……

周老头儿讲着,周老婆婆补充着,不到一个时辰,乐轻悠听了不少事,当然了这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百姓们都深信不疑的民间异事。

正说到乡下一个寡妇侍奉婆母至孝,感动了天上神仙,妇人有次去林子里打柴,捡了个鸟蛋吃,回家不过半月就有了孕征,那孩子还刚好在前两天的上元节出生了,可不就是个有来历的。

宽阔的水泥道上就由远及近的传来一阵蹄声,和好几个人快步跑在路上踩踏而出的脚步声。

一辆牛车几乎赶出马车的速度,朝县门口飞奔而来,牛车后跟着七八个男女,都是跑得呼哧带喘的样子,但却半刻都不敢听。

再看那牛车上,则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男人,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妇人,她正抱着那男人,满脸都是被冷风吹干又重新湿润的泪痕。

牛车跑过,远远地也可以看见,那路面上被滴了一串血珠。

周老头儿的话被这嘈杂声打断,站起身往那边一看,就忙叫老婆子:“那不是咱们村的二河?这是咋的了?”

“别不是被牛顶了吧”,周老婆婆也站起了身,来到茶棚边,朝那些跑着的男女招手问道:“阿红,你兄弟这是咋了?”

说话时,牛车已经跑到了茶棚近处,跟在牛车后的一个面带风霜的妇人眼睛红红地循声看来,见是住在村东的周婶子,忙哽咽回道:“婶子,我兄弟跟我男人去山上打猎,没想到被野猪顶到了肚子。”

周老头儿一看就是个热心的,闻言,匆匆忙忙跟方宴告了声罪,就跑过去追上那牛车:“这城里我还熟悉些,进城右拐有家小药铺,那儿的徐大夫最会治外伤……”

说着牛车连带着人都跑远了。

乐轻悠、方宴、乐峻也没再多坐,离开时,乐轻悠付了茶钱,又给周老婆婆留下一锭银子。

周老婆婆自然两个钱不收,乐轻悠说道:“我是想烦请婆婆把这钱转给那家治伤的人。”

周婆婆这才勉强收下,却又不停地道谢。

不过靖和县没有什么好大夫,看那男人,伤得十分严重,也不知道那徐大夫治不治得来。

出来茶棚,乐轻悠握住了方宴的手。

方宴紧了紧她的手,他早就有意提高靖和县的医疗水平,但是有些本事的医生,谁愿意来这么个穷县,送本县的医生去府城学本事?更是不可能,哪家的医术不是除了亲传弟子半点都不外传的。

乐峻看妹妹这样,就知道是在为刚才那一家担心,想想也是,在一个家庭中,如果顶梁柱倒了,这个家也就散了。

“轻轻,我记得来时,舅舅跟我说那年礼中有几株百年参,你如果担心那家人,着人把这参送去,关键时刻也能吊命。”

乐轻悠闻言大喜,她这些天还没空查点过年时收到的那满满一库房年礼的,没想到舅舅会一下子给她送这么百年参。

这时三人已到城门口,方宴便叫了一个守城卫,让他快跑回去,跟府里的光海管事要一株百年参,然后送去这边的徐大夫药铺。

乐轻悠把舅舅们送的年礼都放在了库房西面,便补充道:“别忘了跟光管事说,那些参就在库房西面的那些年礼中。”

守城卫轻易见不到县太爷的,此时领了县太爷亲自下的命令,把这话记在心里,转身就快步向县衙跑去。

见这人跑得着实快,乐峻不由好笑道:“这在军中可就是传信兵的好苗子。”

三人回到县衙时,那守城卫已经拿了人参送到了城东的徐大夫的小药铺中。

小药铺内的情况的确十分紧急,徐大夫先是给那受伤的年轻男人上了止血的棒疮药,紧接着就把小徒弟熬好的固本培元药端过来喂给了年轻男人。

但是男人从受伤到被送到药铺,这一路上已经失了不少血,一碗固本培元药根本没什么作用,男人还是昏昏沉沉的,比较好的情况是,男人一路上都在不停流血的腹部已经止了血。

这时候的外伤治疗,就是简单地止血,然后慢慢将养,把失去的血都补回来,什么缝针、输血、打营养点滴等有效的外伤治疗方法都是完全空白的。

眼看着男人喝完了一碗药都一刻钟了,还是没有恢复意识,徐大夫凝肃着脸,对无力地靠坐在墙边的年轻妇人道:“一刻钟后你男人再醒不来,我也没办法了。”

准备后事那一句话,徐大夫有些不忍心对这妇人说,他还清楚地记得,刚才这一群人冲进来是,这妇人是如何失魂落魄地紧紧抱着那男人不舍得撒手。

可以看得出来,这对小夫妻的感情很好。

听了这一句话,一路上都没敢大声哭出来的妇人爆发了,她猛地站起来,抓住站在她身边那面目沧桑的夫人就是一通哭吼:“你不知道开春了野兽都是饿着肚子的,是最凶险的吗?你为什么还要朝哥去山里?你是不是记恨我年前不借钱给你,就想害死我家男人啊。”

这一句话简直诛了颜氏的心,旁人也都有些听不下去,尤其是颜氏的男人,他同样受了伤,此时一瘸一拐地站到自家女人面前,张口要说什么,却被颜氏拦住了。

弟弟命在旦夕,弟媳妇受不了把火撒到她身上来也是应该的。

颜家媳妇突然就捧住脸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刚才还对她说那些话有些不满地一众人又有些可怜她。

周老头儿问徐大夫:“徐大夫,真的没办法了吗?”

278

徐大夫正要说话,一名身着公服的差役跑了进来,守城卫往药铺内溜了一圈,直接走到徐大夫跟前,把人参递给他:“大人和小姐知道有人受了重伤,特让送来一株人参吊命的,徐大夫快把参用了吧。”

徐大夫颤抖着手,不敢接守城卫那手里的锦盒,看看锦盒,又看看守城卫,问道:“程爷,这不是真的吧。”

程姓守城卫哼了声,直接把锦盒放到那药柜前面的柜台上,“大人有那个闲工夫消遣你?这是小姐舅家送来的,府城都难找的好东西。”

心里想,光这锦盒我都没见过。

徐大夫这才向县衙方向连连拱拳,“太爷这样的父母官,真是不枉称了父母二字啊。”

那边,颜家众人都急着冲到近前来,把徐大夫团团围住,颜氏大姐流着泪求道:“徐大夫,您快给我兄弟用药吧。”

“众位莫急,莫急,我先把参切了,让伤者口含,然后我再陪一组新药,煎了给伤者吃”,徐大夫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锦盒,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参品相极好,只怕都有一百多年了,绝对能很好的保住伤者的本气。”

徐大夫念叨着去了后院儿,片刻之后,小药徒用红布托盘托着一片厚厚的人参出来,让颜家的媳妇给她男人压在了舌头下面。

等一刻钟后,新的药煎好端过来时,颜朝的脸色已经显现了生气,就连呼吸都不像刚才那么微弱了。

一碗药灌下肚后,又过了两刻钟,徐大夫让颜家媳妇和大姐一起喊颜朝,他已经有意识回应了。

程姓差役还没走,看见那伤者明显有了意识,一个药铺的人都忍不住感叹那人参的药力强大时,他才准备走。

只是还没出门,就被徐大夫叫住了,手里还拿着那只人参:“这还有一多半呢,程爷快给大人拿回去。”

差役其实也想给捎回去的,虽然县衙里谁都知道小姐的舅家很有钱,但是再有钱的人家,那好东西照样还是好东西啊。

不过被徐大夫这么一说,差役又觉得拿回去丢了太爷的面儿,琢磨半晌,还是转身接过来,叮嘱徐大夫好好照顾伤者。

徐大夫却半点没觉得把人参拿回去丢面儿什么的,在他看来,这么好的东西,太爷能拿出来救一个普通百姓的命,已经让人不知道怎么感恩戴德了。

“程爷放心,太爷都关注着这伤者,我能不好好照顾吗?”徐大夫笑道,“您要不去后院喝杯茶再走?”

差役摆摆手,现在谁敢沾城里百姓一点便宜?被人报上去,这职位妥妥儿地得丢了。

程让叫徐大夫去忙,这才揣着锦盒走了,回到县衙,还没求见,在县衙门口站岗的文和就道:“快进去吧,刚才嫣红出来说了,小姐让你一回来就去后衙。”

程让跟文和打了声招呼,便小跑着向后衙跑去,另一边的赵水就笑道:“这小子一直想回县衙当差,这下可算找到机会了。”

后衙,新年伊始还很闲的方宴依旧在和乐轻悠一起将小麦拌上防止虫食的药,然后用麻木袋装成十斤十斤的小袋,乐峻也在一旁帮忙,崔大娘和嫣红则在旁边裁布、缝袋子,同时方宴还叫了两名差役过来帮忙。

程让进来,先见礼。

方宴依旧拿着木铲把麦种和药搅拌得均匀,见程让又把人参拿了回来,问道:“怎么又拿回来了?”

程让恭敬地把木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回大人的话,那伤者已经被救了回来,徐大夫说人参没用完,便让小人又给拿了回来。”

“送回去吧”,方宴说道,“告诉徐大夫,让他保管着,再有生命垂危者,也能多救几条命。”

程让便跪下道:“大人真是慈悲心肠,是小人狭隘了。”

一旁乐峻跟乐轻悠挑眉,意思是就方宴这家伙也能称得上什么慈悲心肠?

乐轻悠笑笑,她觉得方宴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绝对是个好人了,她叫住正要告退的程让,又问了具体情况,这才让他下去。

因为这事打岔,几人的话题就说到了看病上。

崔大娘是靖和县的本地人,深刻地了解县里的医疗情况,说起那些因为治疗延迟、缺钱买不起药而耽误的病例几乎是一条接着一条。

听到有好些孩子都是因为风寒耽误治疗而早夭的,乐轻悠本来因那伤者而救回轻快的心情渐渐沉重下来。

方宴这时说道:“忙了好一会儿了,我们歇会儿去。”

崔大娘这才察觉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忙停住了这个话题,笑道:“我去给大家煮些茶来。”

乐轻悠虽然心情沉重,但还不至于连这个话题提都不想再提,她想了想,对方宴道:“开春换季时人容易生病,我们可以根据风寒或是拉肚子的典型症状制一些药丸子,谁家的孩子生病了,都可以免费领药。”

乐峻说道:“这个主意好,马上我也要去其他地方巡视,遇见了好大夫,也可以买些药方通过驿站给你们送回来。”

乐轻悠点头,心里却在回忆前世的莲花请瘟胶囊、感冒通、蒙脱石散等家庭常备药的成分,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尤其是在这一世醒来,记忆力说是过目不忘都不为过,很快就把那些曾在说明书上看过的各种药材分量想了起来。

只是这里面有些药是在现在的手段制不出来的,缺少一味那效果可能就大不相同。

如此,乐轻悠也不敢随意把这些写出来,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得当下的专业大夫来做这件事。

见轻轻一会儿放松一会儿脸现愁容的,方宴忍不住好笑地按了按她的头,“别想了,这事儿我有主意了。”

“什么主意?”乐轻悠好奇。

方宴看她一眼,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乐峻呵呵:“还打什么哑谜。”

午后,方宴叫乐轻悠和他一起在书房按照靖和县药房出售的各种药材价格,做了一个清单表,然后根据这个清单,从县衙银库中拨出了六百两银子。

一直到第二天,方宴才叫来刘捕头,让他亲自过去,将县里大大小小五个药铺的东家和坐堂大夫都请过来。

在这小地方,好些东家本人就兼任了掌柜、坐堂大夫等职,除了两个大药房坐堂大夫是转聘的,其他四个药铺,都是东家就会些把脉、配药的手艺。

于是,最后跟着差役过来的,只有七个人。

两个大药房的东家和坐堂大夫在前,后面的三个药堂的东家惴惴地跟在后面。

刘捕头在书房前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看表面镇定的谢东家、袁东家,又看了看后面连镇定的表情都维持不住的三个小药铺东家,笑道:“都自然点儿,咱方大人又不是前面那些个只会找你们要捐的大人。”

这一句话叫五个药铺东家都忍不住摸了摸额头上的虚汗,后面昨儿个才得到方大人免费赠送了一颗百年人参的徐大夫也控制不住发抖,心里知道这位方大人是个好官是一回事儿,拜见时怕不怕就是另一回事了。

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倒让他们更紧张了,刘捕头笑笑,也不再多说,躬身向内禀道:“大人,五个药堂大夫和东家均已带到。”

“进来吧”,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出,刘捕头转头对在前的也是最年长的谢东家道:“谢东家,带着大家进去吧。”

谢家已经好几代都是行医的了,到谢东家这一辈,反而不是学医的料,因此他便用心做大自家的药铺,现在倒更像个生意人了。

谢东家不明显地深吸两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就领着众人走了进去。

进去拜见过,很快地,知道了县太爷此次召见为何事,众人也都不那么紧张了,把县太爷要在他们的药铺子里设几个平价药柜的打算听完,他们更是松了一口气,到后来,占了县里医药行业大头的谢东家和袁东家都有些侃侃而谈起来。

谢东家家底甚厚,更是表示,他家可以不要县衙给的款项,自付平价药柜的本钱。

这一句话说出来,让后面的几个东家都跟着变了脸色,谢家是好几代经营下来的药铺,自然有这个底气,他们这些小药铺,还得养家糊口,绝没有这样的豪气。

如此一来,让方大人怎么看他们这些不能主动负担平价药柜的药房?以后再有什么事,只怕都不会通知他们了吧。

乐轻悠和乐峻都坐在一边旁观的,更真切地看见其余几个东家都变了脸色,尤其是那袁东家,连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抽搐。

看来昨天刘捕头说的,袁家药铺经常将已经过了疗效期的药材和好药材混在一起用,很有可能都是真的。

方宴自然也看到这几个人的表情变化,神情淡淡地换了个坐姿,说道:“县衙既然提出了此事,就不会让各位东家再承担银钱上的损失。本官只有一个要求,药必须有效。你们五家统一,半个月后定一个最好且能最普遍治疗风寒发热腹泻的药方,然后便可凭药方来县衙支取制药用的本钱。”

制成的药售价也都统一在两文钱的薄利上,同时,对于过于贫穷的人家,不必收药钱,而这一部分药钱,都将由县衙负担。

县衙给平价药柜出了本钱,还允许药房赚一点薄利,之后每个药房再补充新药时,县衙会出一半的本钱,如此,既造福了百姓,药房也不是一点钱都没得赚。

听到方大人的这些话,那四个药铺的东家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们也不是不愿做善事,只是大部分都是家庭条件并不允许,幸好方大人并没有让他们当冤大头的意思。

如此一想,连着谢东家在内,都对这位年纪轻轻的方大人心生敬佩之意。

说完了事,方宴正要叫这些人回去拟定药方,便看见轻轻在给他使眼色,淡淡绯红的唇瓣一张一合,是检查两个字。

方宴咳了咳,觉得自己在正事前还会想偏实在有些不该,转头,神情更冷,对这五个药铺东家还有谢、袁两家坐堂大夫道:“众位从事的都是攸关性命的行业,只凭你们的医德而防止造假、以次充好之事,恐怕还是难防疏漏,从今儿起,往后半年一次,本官会从府城请来德高望重的药材炮制师傅对你们药铺内的药材进行检查。希望众位伺候能自律自省,如有犯者,五年徒刑。”

一段话说完,这七个人都跪了下来,“谨遵大人吩咐。”

这七个人走出县衙大门时,后背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其实在药材内以次充好的情况,是几乎每个药铺都不能避免的事,反正只要不下狠药,药材好些坏些都没什么的,反正吃不死人。

但是现在县衙要插手药材的检查,而且这位方大人处置起犯了事儿的人又从来都不手软,他们还是赶紧回去把药铺里那些快过疗效期的、太差的药材都给收拾起来吧。

忙忙碌碌的,眨眼就到了正月底,乐峻不能再在靖和县耽搁了,虽然近几天他都会骑马带着从人去临近的两个县走一走,现在还是得启程了。

这日一早,乐轻悠便起来,到厨房做了两盘蛋糕,等蛋糕出炉时,这边的鸡油卷也已经做好了。

乐轻悠油纸包好鸡油卷,叫方宴把蛋糕切成一个个的正方形小块儿,同样用油纸包了,只留出些早上吃的,都包好了放到一个精巧的竹篮中。

因为二哥不太喜欢吃甜口的,乐轻悠又装进去两小坛用靖和这边的猪肉做的酱肉,另外又凉拌了一盘小菜,同样用油纸抱起来,放到那个竹篮中。

只一会儿功夫,那竹篮就被装得满满当当的。

乐轻悠还想装些耐放好吃的,就被方宴拦住了:“这些已经够了,二哥每到一处都有当地官府接待,还能缺吃的?”

乐轻悠想想也是,最后便只装了一个竹篮子。

这边又准备好银丝炭,乐峻才穿着官服出来了,一离开靖和县衙,他这巡抚的仪仗就得摆起来。

至于那些侍卫,一直都在县城外的驿站住着的,当初来靖和县衙,乐峻是真没摆官威。

279

看到轻轻给自己准备的东西,乐峻也没说什么,他心里还有点不高兴,挺想妹妹跟他一起走的,但是妹妹现在跟他都不像小时候那么亲了。

吃过早饭,起身离开之前,乐峻还是暗暗叹口气,拉住轻轻在怀里抱了抱、拍了拍:“在这儿待烦了,就给二哥写信。等你生日时,我可能正好回京,到时再来这里逗留一日,陪你过了生日再走。”

乐轻悠听着,忍不住红了眼眶,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我知道了,二哥路上小心。”

乐峻见妹妹红了眼眶,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好了,我走了”,转而对方宴道:“好好照顾轻轻。”

方宴点头。

乐轻悠和方宴同样是把乐峻送出了城门外,但这次他们走的是西城门,看着那些早已在城外准备好的仪仗远去,乐轻悠心里很是不舒服。

当初大哥走时,她也没这样舍不得,难受,难道在她心里,对自家哥哥和大哥,还有亲疏分别吗?

乐轻悠仔细想了想,不是的,大哥已经有了家,回京亦是回家,自然不用她挂心。而二哥,却还是孤单单的,当初来时带着的春卷,也给她留了下来。

回到县衙后,乐轻悠又给京城去了两封信,一封给大哥,一封给小舅舅,都是向他们打听二哥的亲事的。

不过乐轻悠只是监测一下二哥亲事的进展,并不会参与什么意见,她觉得只要未来的二嫂是二哥喜欢的就行。

两封信才送出去,第二天就有差役送到县衙两封来信,一封是已经到了京城的大哥来的,一封是初八就带着人回湖州继而向泉州去的刘管事来的。

大哥的信是五日前到了京城时写的,就是跟他们说一声,他已到了京城,并收拾东西准备去湖州。

刘管事正月初八就带着几个下人回了湖州,离开时乐巍已经交代好了在海外的主要事宜,乐轻悠跟三个哥哥设计的小道庄园图也在那时候交给他带走了,同时让他随车带走的,还有好近千斤的水泥。

因此,刘管事才会在到了泉州时,出海前给主子们来一封信,信中把此次出海的主要随行人员,所带事物都做了详细的交代,并且说了大致回来的日期。

刘管事这封信里面,还带着夜与的一封信,信很短,只说出海寻母去了,以后有机会会再回来,请小姐勿念。

乐轻悠这才知道,夜与当初说要出海,是要去找他的母亲,如果当时他便说了这个理由,自己也不会又留他这几年。

毕竟那时刘管事已带着家人出过一次海,自家并不用担心夜与的安全。

方宴也拿过那封信看了,很轻易就猜透乐轻悠的心思:“既然当时夜与没说,便是他心中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那个远在海外的母亲。你不必自责。”

“也没有自责”,乐轻悠摇摇头,“只是觉得夜与挺不容易的,当初想去找母亲,那他心里也是很想有家人陪伴的吧。”

一开始夜与和夜平到她家,她并不知道他们两个之前都是过的什么生活,只从外祖母口中知道云舅母对他们很苛刻。

是直到她跟哥哥们去了京城,时常去玫瑰铺子走动,又跟云家的下人有了接触,这才断断续续知道。

夜与是在一个农户家长大的,那家农户似乎是他的叔叔家,在那一家,他是靠着偷吃猪食才没饿死,等他长到六七岁,那家叔叔婶婶就嫌他吃得多不能干活,转而想把他买到宫里做小太监得一笔快钱。

夜与偷听到他们说话,这才半夜偷偷跑了出来,后来沦落到襄州城,和夜平等一群小乞丐在街上乞讨为生,为了得到有钱人早已吃腻的一块馒头,他们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

所以说对当时被人牙子掠卖到云家的夜平、夜与,云大夫人的确算是他们的恩人。

只是后来被云大夫人当做狗一样训练对云三小姐的忠诚度,比之曾经真的在街上像狗一样乞讨一份食物时却更难过。

不过但凡没骨气一些,云大夫人无论怎么训练,都是会老老实实挨训的,但夜与也不知道哪来的傲气,就是宁愿去街上要饭,也不愿意被云大夫人打断脊梁再由云三小姐重新捏合一个。

所以他要求更脏累的活儿,却没想到会被云老夫人直接带到湖州。

到湖州之后的日子,他才感觉自己一点点地像是重新回到了人世间,此时离开去海外,不仅乐轻悠不舍,夜与更不舍。

乐轻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夜与已经身在茫茫的江面上了,不过他知道,自己此去不会永远都不回来了,看过母亲,亲自向她问清楚,当初为什么会把他遗留在中土,他还会再回来的。

因为对他来说,乐家已经成了他的家,他的心之所安处。

……

正月初二,龙抬头,这一日,朝廷皇榜遍布全国,就连偏远的西南、西北都没被落下。

“自今日起,大周改元丰庆,且为了不影响全国百姓的生活,先皇四七已过,民家嫁娶、宴飨自由”,在皇榜最前面看榜的一个书生边看边向身后一圈问皇榜上都写的什么的众人说着,这时有人问能不能喝酒吃肉逛窑子,书生回头看了一眼,摇头道:“青楼、戏班等声乐场所还是要暂时关闭的,违者最轻也得去盐场服半年的苦役。”

这边正说着,同时看榜的另外两个书生已经看到另一页,高兴地喊道:“丰庆帝开恩科了,为了照顾远地的学子,今年的会试时间定在四月中旬,最重要的是,这科要取中五百人呢。比之以往足足多了两百人!”

多两百人是什么概念,也就是说差不多参考的人能多一半儿的考中几率。

不过他们高兴的同时,更加遗憾,因为他们现在连秀才都不是。

皇榜前,这一城的百姓来了又去,直到天幕泛着深蓝,还有三两人结伴来看榜。

因是皇榜,方宴派了两个差役过来守护,以免众人挤着看榜时有所损毁,此时这两个差役便点上灯笼,等着其他人过来换班。

皇榜必须张贴三日以上才能撤去,这三日,都有人日夜轮班地看着的。

灯笼刚点起来,就有一人过来。

陈宇举着还没来得及挂起来的灯笼朝来人看了看,笑道:“是李贡生啊。”

李贡生点了点头,背着手,凑到皇榜跟前,看到那上面写的恩科内容,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没站住。

陈宇朝同伴钱乙看了一眼,两人忙上前扶住了,钱乙说道:“表姑老爷,您这没事吧。”

钱乙是李贡生老婆不出二服的侄子,两家算是比较近的亲戚了。

李贡生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摆摆手,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陈宇看着那李贡生走远了,才低声道:“这怎么回事啊?朝廷让民间自由嫁娶了,这李贡生怎么看着一点儿都不高兴。”

要知道当初李家和张家的事,闹得整个县城都知道,终于张少爷那原配和离走了,大家都等着吃张李两家的喜酒呢,没想到张家老爷、夫人没同意他们儿子和李家姑娘立即成亲,说是到过年前再办,更没想到的事,眼看着过年了,先帝驾崩了。

住在李家隔壁的邻居,可是都听到过年前那段时间他们家的吵闹的。

如今朝廷提前除了国丧,李贡生还是如丧考妣的模样,也难怪陈宇会奇怪。

钱乙知道一点儿,这个表姑夫恐怕是在可惜,如此好的恩科机会,他却因为现在还未中举而错过了。

不过在钱乙看来,连举人都中不了,这届恩科便是再加取五百人,恐怕表姑夫也中不了,有什么好可惜的。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好歹李贡生是自家人,即使他跟陈宇是关系最好的同事,他不能说出来跟同事一起嘲笑自家人。

钱氏就没什么嘲笑不嘲笑的顾虑了,她一向看不上这个读书半辈子却什么都没读来的丈夫,听他唉声叹气的回家,本就因为未来好儿婿被赶出家门而不快的钱氏立即炸了。

“你叹什么气,好好的家,都被你叹气叹得霉运连连”,钱氏拍打着手里的抹布,说话时带着一股恨恨的语气。

李贡生捂着头在桌边坐下,兀自叹着道“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别在我跟前找不痛快。”钱氏说着推了他一把。

李贡生突然站起来,看着钱氏,神色略带疯狂地道:“你知道朝廷这次恩科会取中多少名进士吗?五百名,是大周立朝以来之最。凭我的学识,若是能参加此次会试,有八分把握会中。”

钱氏一开始被他吓了一跳,听他说完,不由呸了他一脸,“这么多年连个举人都没考中,还中进士,还没你做春秋大梦来的快。”

李贡生连连摇头,“愚妇,蠢妇”,起身就去了书房,不过半个时辰,李贡生又一阵风地跑回正房,向正在卸头上银钗的钱氏问道:“咱家还有多少银钱。”

“你想干什么?”一听丈夫有要钱的意思,钱氏立即转回身,警惕地打量李贡生。

李贡生打起十分的耐心,拉了个凳子在钱氏旁边坐下,说道:“现如今,捐一个监生名额也不过三百两银子,恩科这么好的机会,我实在不想错过。咱们家能不能改换门庭,就看这一遭了。夫人,你想不想做那诰命?你瞧瞧那方大人,就是咱们这小县的县令,他那未婚妻半个诰命品级都没有,但这一县里哪家的夫人不得在她一个小姑娘跟前矮半截?”

钱氏被说得有些生动,而且她心底里,是不大能瞧得上县令那个未婚妻的,小毛丫头一个,虽然满身的气派,可那气派,还不是被身上的金珠钗环堆出来的?

如果她家这老头子也能考中了进士当个一县之长,她和女儿把金珠钗环往身上一戴,谁还不得捧着自家。

到时候,只怕也没人敢轻易地张口就说:李家那姑娘她自家夸得跟天仙儿一样,在乐小姐跟前一站,就跟个狗尾巴花儿似的。

李贡生见老婆子虽是不语,却明明白白地心动了,便又往他中了进士能给他们两个儿子和女儿带来的好处上说。

“好”,钱氏猛地拍板,“老爷,就照你说得办。等你考中了进士,我看张家那老两口还看不起咱们慧娘,要不是他们要拖拖拖,慧娘何至于落到这么个尴尬的境地。”

李贡生高兴地连忙握住钱氏的手,十分真诚道:“夫人,等我高中了,一定给你请个诰命回来。”

钱氏听得心花怒放,两夫妻畅想了一下高中后的热闹场面,李贡生道:“夫人,现在当紧的是,赶紧拿银子去府城捐个监生,还得赶紧收拾行李,晚了就赶不及今科会试了。”

钱氏一听,转身就去掏钱,去年慧娘偷偷跟张洎好上,被她发现了,一次次的,着实从张洎那儿要了不少金银。

她归拢一番,大抵有五百多两,可是丈夫去考会试,又是捐监银又是路费,只怕这些都被花得干干净净。

钱氏心里一阵不舍,想了又想,对李贡生道:“这事儿,得给张洎说说,他想娶咱家慧娘,以后你就是老岳父,等你高中了,他也跟着受益,你考试的花费,他得出一半。”

李贡生觉得这是在谋划张洎的银子,有些羞于启齿,“这不好吧。”

钱氏瞪他一眼,恶狠狠道:“他占了咱们慧娘多少便宜,这个时候让他出些银子,怎么了?”

钱氏是不相信张家那对夫妻真舍得不要这唯一的儿子的,因此不怕从张洎手里掏不出钱来。

280

第二天一大早,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钱氏就叫她小儿子去大街上的兴和铺子,把现在就暂住在那儿的张洎叫到了家中。

张洎一来到的钱家,就把钱氏拉着一通诉说,无不是他们李家因为他爹娘的不明事理背负了多少不好的名声,这几个月来慧娘又受了多少折磨等等,这边话未说完,那边消瘦了很多的慧娘已经在她大嫂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一见面,张洎顿时心疼地不行,他本来承诺给了慧娘多好的生活,现在却让慧娘一个人背负了那么多,他还是个男人吗?

钱氏就知道,看见自家女儿,张洎这小子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当初这小子偶见了慧娘一面,就能为再见她一面又是给自家送丝绸又是送府城铺子里点心的,如今只是叫他出三百两银子,应该也会很痛快答应的。

于是,钱氏起身扶着女儿在她身旁做好了,转头就对张洎道:“洎儿啊,你也知道,你伯父这个秀才当了有许多年,现在朝廷开恩科,听你伯父说,他若有参考机会,有很大把握能考上。只是咱们家,银钱上不凑手,你能不能拿些钱出来,给他捐个监,如此一来,你伯父便能直接上京考试。”

说着,她抚了抚女儿的手,笑着对张洎道:“你伯父考上了,对你们也是一桩好处是不是?”

张洎听了果然没有犹豫,“我如今虽被赶出了张家,但我爹娘还给了我一个铺子一个庄子,只那庄子,便能卖个千八百两银子。”

听到这话,钱氏和一旁的钱大嫂眼睛都亮了亮,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李慧娘却是只看了张洎一眼,心里越发觉得这个男人上不得高台盘。

张家的银钱、庄子何止这区区千八百两,但这个男人被赶了出来,却半点都没想过回去哄哄他的父母,那以后自己跟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指靠着卖铺子吗?

李慧娘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个身形高大、面容俊美的方大人,自从方大人来了靖和县,她并没有见过几面,她也不敢多见,她担心自己会越来越后悔当初在张洎几句甜言蜜语下就莽撞地把自己交给了他。

然而打从意外怀孕后,李慧娘便再也压制不住心中那些后悔的感情了,她真的真的不想把自己本该如花朵一般绽放的年纪,浪费在这个男人身上。

李慧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旁边钱氏高高的一声反问“什么,你也要捐了监生去考?”,将她惊醒。

张洎看着慧娘,“我想试试,若是有幸高中,慧娘以后就是官夫人了,这些日子一来她受了不少流言蜚语,等我考中了,谁还敢在背后嘲笑?”

钱氏没想到这小子全是为自家慧娘想的,不由暗自得意,这就是她教出来的女儿,不用做什么就把男人的心抓得牢牢的。

“你可有把握?”但她并不想让张洎也在这时候去考,纯担心他考不上浪费银子,“当初你爹让你来我家读书,为的是让你考秀才,这会儿,你连秀才都没中,就捐监去考进士,这不是说瞎话吗?你伯父他,好歹读书读了这么几十年,一直考不上,那都只是运气问题。”

张洎完全没把这番话听在心里,只摇头道:“伯母不必担心,我有成算。”

钱氏心里骂,你有个屁的成算,就是扔钱也没你这么快的。

她还有心再劝劝,张洎已经说道:“伯母,仁嫂子,请允许我单独跟慧娘说两句话。”

钱氏搭着脸,但还是起身,带着大儿媳妇出去了。

一刻钟后,张洎离开了张家,走前跟钱氏说等他转卖了那个在玉泊镇的庄子就把钱送来。

钱氏笑着把张洎送到门口,等他一走出胡同,就急忙忙转回家,来到客厅,见慧娘还是眼眶红红地坐在那儿,不由着急道:“怎么,张洎那小子还非要去参加会试?”

李慧娘点点头,“他说要试一试,我劝了,他完全听不进去。”

“就他那点子墨水,此去就是浪费银子的,少说得扔进去五六百两,还连个响儿都听不到”,钱氏可惜得直叠手,“庄子一卖,就剩个铺子,以后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她虽然觉得张家夫妻不会不要张洎这个唯一的儿子,但是张洎这么快就把钱财挥霍完了,那两口子晾晾他让他吃吃苦是肯定的。

张家夫妻管教儿子她管不着,难道还让自家女儿跟他一起吃苦?

钱氏看着面带愁容却怎么瞧怎么好看的女儿,心思越发活络起来,虽然她女儿的身子不干净了,但等她爹高中了女儿的身份也不一样了,若是给那方大人做个小,还是可以的吧。

过年时有多少大马车去县衙送年礼,她可全都看见了,只那一辆辆马车,都是她没见过的气派,更别说马车走过去留下的明显的车辙印了,那里面不定装着多少好东西呢。

虽然,方大人有未婚妻,虽然之前也有人给方大人送服侍人都没了下文,但那些人能跟她家慧娘比吗?

钱氏想着,暗自得意,不是她把自家女儿看得好,而是就连那万家娇养的三个庶出小姐,在才貌上也都不及她家慧娘一二的。

另一个,自家慧娘的身子虽然不干净了,但是经过人事的女子,能是那青涩小丫头比得上的?

“慧娘啊”,钱氏带着想象中的兴奋,突然往慧娘旁边一坐,“洎儿那孩子,娘瞧着,太撑不起事了些,若是你以后真拴在他身上,可少不得为他操心打算的。”

李慧娘一听,就知道了她娘的意思,是想让她跟张洎掰了,但是他们家花了张洎那么多钱,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说掰就掰的可能性不大,只能慢慢筹划。

最要紧的,肚子里这个,得悄无声息地打掉。

钱氏在女儿跟前劝了好半晌,才劝得她松动了神色,不由身心轻松,这才想起来,她还没跟自家那老头子说钱已备好这事儿,当下起身,让女儿回房好好想想,便向书房去了。

一直隐形人似的站在旁边的钱大嫂,这时才对李慧娘说:“慧娘,我送你回屋去。”

等送了李慧娘到屋里,钱大嫂转身就回了自家一家三口的房间,李大郎读书不行,但从小耳濡目染,却认得几个字,成家前就一直在谢家的药铺做抓药的伙计,现在已经是谢家药铺的掌柜了。

前几天谢东家去了县衙一趟,回去就让他整出一面药柜,说是应县太爷要求,要做个平价药柜,因此这些日子,他都在忙这个事儿。

一早上起来,就在那张已经涂改过好几遍的纸上写写画画的,见出去好长时间的妻子回来了,就道:“吃饭了?我得再等会儿,你们先吃。”

他妻子却在床上一坐,说道:“吃什么饭啊,我伺候着你娘你妹妹忙活了一早上,你爹在书房看书,那锅灶还冷冰冰的呢。”

李大郎握笔的手顿了顿,安抚妻子道:“那要不,用咱的钱雇个做饭的婆子?”

他妻子连忙摇头,“你每月挣的都得交一半给你娘,咱可没那多余的钱。”停顿了半晌,她才道:“大郎,等二弟成家了,家里分家时,咱们能不能搬出去?”

李大郎和煦的脸色黑沉下来,“我是长子,怎能不养家?你这婆娘,以后莫要再说这种挑拨家里关系的话。”

他妻子也不怕,跟着瞪眼,说道:“你这个家是个什么家?年前你妹妹弄了一出偷汉子,你娘倒好,发现了不说训斥你妹妹,反而让你妹妹转告那张家少爷,没钱这事儿没了,如此见一次让那张家少爷送一次金镯子银钗子。这,这跟个妓馆有什么差别?”

“你胡说什么?”李大郎一下子扔了手里的笔,气得胸脯起伏不定。

这一声惊醒了他们还在床上的儿子,两口子便都收了话头,不片刻,外面又传来钱氏的声音:“大郎媳妇,你拿几个铜板,到街上去那杨老头的小食铺子里买些油条回来,对了,再去那张家打一小桶豆浆,回来煮煮,也省得你做早饭了。”

李大郎的妻子声音爽利地答应了一声,面上的神情却黑沉沉的。

张洎要卖了那处在玉泊镇的庄子,这个消息很快就在靖和县的大街小巷传开了,一则因为大家都还是关注着张家有关消息的时候,一听到这消息,都会参上一嘴,另一个原因则是张洎得到的那个庄子,是张老爷手里最好的一个庄子,有良田三百亩,还有两个果园,仆人三四十个,都是种庄稼的老把式。

谁要有这么一个庄子,这一辈子只躺在那儿收租,也可滋滋润润地过了。

但是张洎竟然要把这庄子卖了?

众人哪能不好奇,更好奇的是,他卖了这个庄子要干嘛?

县衙里,正包包子的崔大娘也在和前面送这个消息过来的程让说这个,程让嘿嘿笑了笑,低声道:“能为什么,还不是他那便宜岳父家缺钱使了。”

李家自以为他们家没有可被人背后议论指摘处,却不知他家的名声早已臭不可闻。

崔大娘听罢,啧啧感叹,程让又问道:“小姐怎么不在?大人听赵书办说了张家要卖庄子的事儿,便想问问小姐想不想要?”

崔大娘笑道:“我就说你怎么敢跑到后衙跟我闲磕牙”,然后指了指,“小姐带着春卷和嫣红去后面那个院子种花去了,说是什么藤萝在咱们这儿也能生长。”

程让忙站起来道:“我也去看看”,说着就已窜出老远,穿过后门,去了就与县衙后门错对过的一个院子。

很快,乐轻悠一行就回了后院,程让已先到前衙去了,乐轻悠洗洗手,把刚吃过早饭那会儿烤好的饼干、小蛋糕装了两盘子,端着去了前衙。

方宴还在书房忙着,本来二月开了春,他身为一县之长要忙的事情就多,早晨下面青田镇高冈村,又有两兄弟因为争他们父亲留下的一个小山头而闹到县衙打官司,他这是才判结了案子,还得写具结状让人送到府衙备案。

这只是民间纷争的流程,若是人命案,还得多写两份送到刑部去。

乐轻悠进来,方宴笔下不停,问道:“张家那个庄子听说是在玉泊镇外面,又有果园,你若想要,咱们就买了。”

“想要”,乐轻悠答道,走到书桌旁,放下盘子,拿了一块饼干,坏心地自己先吃一口,然后才塞到他嘴里,“在乡下有个庄子,等你闲暇时,我们可以过去游玩散心。”

方宴暂搁了笔,笑道:“等把庄子买下来,再建一个温池,这里太干,以后我好时常带你去泡澡。”

乐轻悠听了,十分感兴趣,却又很好奇:“如果没有天然的温泉,怎么建温池?”

“外祖母当初留给我的地契中,有一座山里有一片儿矿脉,大部分都是暖玉,让光伯联系烨一运些来,修建池子时,四周砌上暖玉,再在外面建一座大锅炉房,不停地往池注温水,这便成了”,圈着轻轻坐在膝上,方宴很详细地给她解释着。

乐轻悠不由不感叹:“你真是太奢侈了!”

“就没有了?”方宴垂眸看她,声音里带着鲜有的温和沙哑,还有一丝丝小委屈。

乐轻悠侧头捧住他的头,在他唇上印了一下,笑道:“不过,我喜欢。”

方宴在她唇上回吻了一下,将她完全圈在怀里,眸中笑意如春日暖阳一般。

……

当天吃晚饭时,方宴就把那个庄子的地契拿了回来,同时拿来的,还有那庄子上几十个仆人的身契。

那庄子是光伯去卖的,也没压他的价,且为了防止以后有人说自家主子故意低价购买县治下百姓的产业,他还给了那庄子能卖出的最高价。

一千二百两,但对乐轻悠和方宴来说,这一千二百两根本不算什么。

乐轻悠和方宴坐在一起,看了看那些身契,又商量着忙完了春耕这段时间,便去庄子看看。

明天,之前通知过的二十几个里长就要带着各自里下的村长过来领麦种了,等把那些麦种全都下发,方宴还需要亲自到下面的村庄走一走看一看。

281

劝课农桑,这在农业经济为主的社会里,是一县之长最重要的责任。

等把春耕忙完,少说也得一个月过去了,但这段时间,也不能耽误了庄子上的改建。

只要给出改建图纸,有光伯在,他们只等着看建成的成果就好了。

于是吃过了晚饭,两个人去了后衙的小书房,把温池的图纸画好,又写了改建山庄的几点要求,就不没再弄什么具体的图纸。

第二天,光伯领了图纸,带着几个下人,就往玉泊镇去了。

临走前,乐轻悠又把因为太凶猛,来到靖和县衙就被拴在后衙角落的两只大狗让光伯一起带去了庄子上。

在县衙或是人口密集的地方都太不适合养狗了,还是宽敞的庄子更适合他们。

两只狗狗也在县衙憋坏了,一看是让它们跟着光伯出门的,当即就兴奋地挣着狗链子直往光伯的方向去。

乐轻悠又心疼又好笑,跟光伯说:“光伯,等到了庄子您再把它们两个放开。”

虽然它们很听话,但是因为体型太大,一出现在人前就容易引起恐慌。

光海笑着答应了,“小姐放心,这两只狗也很听我的话,到了庄子上,我也不会让它们吓到那些庄户家的孩子的。”

乐轻悠点头,“有光伯在我自然放心,钱不够使了您随时回来拿。”

光海哎了声,这才牵着一直挣着往外走的两只大狗走了。

两天之内,乐轻悠准备的五千斤良种被靖和县一半的村庄领走,是二十二个里正带着五十个村长来领的,这其中最大的村子也不过三百多人,最小的村子只有几十人,小村子也正是穷村子,因此方宴并没有减少小村子的分配量。

五十个村庄,两千斤种子平均分配,每个也只能分得一百斤,而一亩地的小麦种至少都需要三十斤,这还不够四亩地的。

不过以山庄的能力,运过来五千斤麦种绰绰有余,再多就有些吃力了。

况且,现在他们下发良种,也不是一下子就要靖和县成为粮食大省的,只是为了将这种良种培育出更多罢了,到第二年,这些领到良种的村庄,就可以直接用这些良种打的小麦子做种了。

等这种高产小麦普遍了,乐轻悠会再把挑选小麦种子的方法教给县里的百姓,如此应该用不了几年,靖和县生产的粮食就会越来越多。

各村领完良种,方宴训示一番,就让这些人各自回乡去了。

从明天起,方宴就要从沙田镇开始,督促百姓们耕种,乐轻悠也要跟着,回到县衙后便收拾起包裹来。

县里无事,方宴也在一旁帮忙。

夕阳西下、漫天红霞的时候,今日轮值到门岗的钱乙喊着大人跑进了后衙。

此时,乐轻悠正和方宴一起在书房看话本,听到外面连声喊大人的声音,不由笑道:“肯定又有什么大事,跟二哥上次来时一样,县衙里的差役这是都把你当主心骨了。”

方宴揽着她肩膀的手臂往里收了收,起身,走到厨房门口,背手在后,颇具威严地问道:“何事慌张?”

乐轻悠窝在宽大的靠背以内,看着他的侧影忍不住发笑。

“不是”,钱乙摆着手,脸上还带着惊奇不敢相信,边说边把手指向衙门口的方向,“大人,是京里来人了,宣旨的钦差,小人瞅着,钦差后面还跟着两辆装了各色礼盒的板车。”

方宴略微一想,问钱乙:“要何人接旨?”

钱乙说道:“正是说了让何人接旨小人才这么慌的,钦差说,请王传根、刘喜来、陈金鹏三人接旨。他们不就是咱们那水泥作坊的三个管事吗?”

怎么就惊动了天家?

方宴却知道,这是二哥那封举荐折子起了作用,按照皇帝接到折子、下达命令、选定钦差这一系列程序,那钦差差不多就该这个时候到的。

“可去传了王瓦匠他们三人?”方宴问道。

“刘头儿已经去了”,钱乙回答,“大人用不用去前面接待一下钦差?”

方宴迈步,“去看看吧。”

钦差到来,他这个县令确实不该连个面都不露。

方宴到前厅时,才发现这个钦差是老熟人。

冷旭正在欣赏前厅挂着的一副牧童放牛图,听到脚步声,转回身,向方宴拱了拱拳:“方大人,好久不见呐。”

方宴回礼,“冷大人,请坐吧。”

冷旭在客位上坐了,却四下环视一番,“这儿不愧是西北苦寒之地的县衙,真够破的。对了,本官听说,这里冬天连片青叶子都不见,你们都怎么生活的啊?”

跟着端了茶水进来的嫣红还有刚才就停在门口的钱乙都闻到了空气中噼里啪啦的火药味。

嫣红把茶杯先放到客人跟前,再给自家大人上了茶,抱着托盘转身就小跑了出去。

冷旭端起茶杯,把这天青釉彩的茶盏好一番打量,才缓缓地抿了一口茶水,茶水接触到味蕾,他不由顿了顿,暗道她果然在此处。

自从突然间发现乐轻悠不再出现在京城的交际圈,冷旭就急了,也顾不上跟看不上她出身的母亲周璇,开始暗暗派人打听她的去处。

乐巍、乐峻两人对外的一致说法都是她回了湖州,但是冷旭连半个字都不相信,他们湖州的老家早就没了什么亲人,两个哥哥在京城做官,怎会让妹妹一人回去?

果然,他派去湖州仙泉县探查的人回来说,乐家的山庄中根本没有主人,那时,冷旭就微微窥见了其中端倪。

不用再查访,冷旭已然猜到了她可能会去的地方。

怎么会那么巧,方宴被贬之后,她也就跟着离开了京城?答案只有一个,她跟着方宴一起去了被贬之地。

冷旭猜到这个可能,好几天心里都很不舒服,他好容易看上的一个女子,愿意为她放弃其他美人,但是最后才知道,她早有自己的生活,他在她的生活中,甚至连一个过客都算不上。

这种感觉是让人很不舒服的,但是他又能再做些什么?强取豪夺?贸贸然参与人家两个早已有情的人中间?

冷旭觉着,无论那种做法,都显得自己像个傻货。

但是这次皇上有旨意到靖和县,冷旭还是忍不住来了,其实他什么都没想做,或许也有想做的,再见那个美貌无匹却又纯净如水的女子一次,再被她招待一顿火锅,他就心满意足了。

方宴其实看这个冷旭挺不顺眼的,大哥成亲前这人跟一帮同僚去家里送贺礼时,他就看出了此人对轻轻的关注过多,后来若不是因为此人家里的通房丫头过多,大哥二哥就把他定为轻轻的最佳选择了。

这个时候,冷旭又跑来西北传旨,方宴几乎不用猜,就知道此人的目的不单纯。

客套地打了一番官腔,冷旭没找到什么见见“内眷”的话题,外面已有人禀道:“大人,钦差大人,王管事他们过来了。”

方宴没说话,端着茶杯慢慢喝茶。

冷旭暗骂,起身对外道:“摆香案,宣旨吧。”

圣旨旨意嘉奖了王、刘、陈三人的发明之功,各人奖金五锭银十锭内造锦缎十匹,圣旨到日,即令三人收拾行装,随钦差大人一起回京,同工部人员一起改进水泥配方。

虽然没有给这三人授官,但是能接到皇上亲自拟旨的圣旨,得到宫里的奖励,对三个边城的小瓦匠来说,已经是可以光宗耀祖的事情了。

王、刘、陈三人,无不是激动地眼中含泪,他们本以为能管理县衙的水泥作坊且从这里面分红,已经是人生的巅峰,却没想到还能得到天家的旨意和奖励。

激动的三人忘了谢恩,边上在听闻接旨时都跪下来的差役忙小声提醒他们:“王管事,刘管事,快谢恩啊。”

王、刘、陈三人这才如梦初醒,扑地高呼“吾皇万岁”。

冷旭也不计较他们的些微失礼处,把圣旨交给了跪在边上的王管事,就让众人起来,跟着对三人道:“三位快回家告别亲友、收拾行装吧,明天这个时候,随本官一同进京。”

三个人连连称是,又重新给冷旭见过礼,向方宴郑重地磕了个头,这才起身离去。

随着他们三个人走出县衙,圣上钦赐奖赏给三个瓦匠的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靖和的大街小巷。

冷旭对方宴拱拳道:“本官就不得不在贵衙叨扰一晚上了。”

靖和县这边的驿站在城外,且十分简陋,跟经过精修的县衙绝不能比,冷旭身为钦差,已然说了叨扰,方宴就不能再把人往外赶。

但是方宴也不介意,有人上赶着找虐,他还能拦着不成,当下面部表情笑道:“如此,就劳烦冷大人在敝衙将就将就了。”

冷旭说道:“住的地方能将就,但本官就好一口吃的,这个不能将就。听说令妹也在,不如再劳她做一顿火锅餐吧。”

方宴眯了眯眼睛,这人怎么听说的?京城那边有大哥二哥在,根本不会传出去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继续露出一个面无表情的笑:“县衙自有厨娘,我家轻轻做的底料也还有,冷大人还是将就着吃厨娘做的吧。”

完全不占理的冷旭败北,暗自后悔来的时候没带个女眷,若有女眷在,怎么着他都光明正大地见乐姑娘一面。

见一面也不为什么,他就是想看看她的绝世容颜。

冷旭常常会忍不住想,如果她再张扬一些,谁还会再私下夸赞蘼贵妃长得美?先帝总以拥有蘼贵妃那样的绝色为傲,不止一次在众臣随侍时请蘼贵妃出来,享受着众臣羡慕的目光,但是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瑰宝早已被人保护了起来。

……

京城,官邸区乐府,回京这些日子,乐巍已经接了七八次践行宴,但是郁娴儿要收拾的东西太多,到现在他们还没出发去泸州。

乐巍也不着急,只让管家去码头预定好足以装下他这些家当的大船,便悠悠闲闲地等着。

虽然差不多的同僚都已给他办过践行宴,但偶尔的,家里还是会有一两张请柬送到。

这日早晨,郁娴儿正和乐巍一起吃早饭时,花影拿来一张请柬递到了门口,门口的小丫鬟立即接过,没给花影进去影响主子胃口的机会。

请柬转而到了知心手上,她看了看请柬,又看看了郁娴儿。

郁娴儿擦了擦嘴角,说道:“看我干什么,是谁找你们老爷?”

知心把请柬递到乐巍手边,“是小蒋大人的请柬。”

郁娴儿有些惊讶,眼中又带了几分嘲讽,瞥了被放在桌边的请柬一眼,笑道:“不是年前因为妹妹的婚事就不跟咱家往来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又送请柬上门来?”

乐巍说道:“过年时都有走礼,怎会是没有往来?我吃好了”,拿了请柬站起身,想了想,对郁娴儿说:“家里的东西也不必样样都带走,不必要的到泸州再采买也一样。你让人快些收拾,最迟初八,我们就得走。”

郁娴儿一点也不急,“可是我的东西还有很多。”

乐巍迈出去的步子顿了顿,转头看着她:“如果来不得及的话,我带人先走,你可以慢慢走。”

只想得到他一句软话的郁娴儿被这一句话气得说不出话来。

等乐巍走了,奶娘和知心都说:“夫人,您何必跟老爷斗气?”

郁娴儿红了眼眶,泪珠子不停地往下掉:“我就是看不惯他这样眼里没我的样子。”

奶娘、知心等一众丫鬟赶忙上来劝解,知道小姐自打有孕便很容易掉眼泪,一个个说出口的

话都是斟酌再三。

在饭桌边伺候的知意被挤到了一旁,她便低下头,往边上又退了两步。

蒋宜深邀了三五同僚,在茶楼摆了个践行宴,乐巍到后,众人见过,坐下来便边吃边聊了起来。

因还不能在聚宴时请戏班子、歌姬助乐,宴席上便有些冷清,吃过饭也就散了,蒋宜深和乐巍同行了一段路,言语之间很是不明显地问起了乐轻悠

282

想知道轻轻的现状,恐怕这才是蒋宜深的真正目的,乐巍暗叹,真没想到蒋宜深会对轻轻用情如此。

乐巍还是说了些轻轻在靖和县做的事,到底又提点蒋宜深一句:“蒋大哥家里可好?”

蒋宜深苦笑,明白地跟乐巍说:“你放心,我已然成家,便不会做出什么有损轻轻的事体。我只是,好些日子不见她,有些担心罢了。”

乐巍笑了笑,“蒋大哥,说真的,我觉得把轻轻嫁你她会更幸福,但是,怎么说呢,轻轻于我来说又是妹妹又是女儿,更是心尖宝,她想怎么样,我是真别不过她。我知道蒋大哥对她是真的好,要不然她去了哪儿,我不会实话跟你说的。”

“我明白”,蒋宜深说道,“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告诉我自己,不能再过于关心她,但是我不太能做到,甚至看到一朵花都能想起她。”

我不忍心用难看的姿态去争取她,所以这一辈子就注定错过她。

蒋宜深的目光流连在路两旁的店铺、行人身上,漫不经心地说道:“以后,就当她多了我一个哥吧。当然了,我不会干预她的生活。”

乐巍听着,没说话,只要不会影响轻轻,蒋宜深想怎么做便怎么做,这是谁也管不到的。

进了官邸区,因乐、蒋两府不在一条街上,客气了两句,两人便分开而行。

到家时,发现院子里停着辆马车,乐巍就问一旁的下人:“谁来了?”

下人回道:“是云家的表小姐。”

乐巍来到二进院,就听到客厅内传来的说笑声,听着有好几个人,一开始除了云霞偶尔跟他们有来往,现在舅舅家的一个庶女,叫什么的乐巍没记清,也三五不时地跟着云霞一起过来。

他转了脚步,没去客厅,直接去了书房。

不过乐巍回来的消息,还是很快传到郁娴儿耳中。

她听到知心说乐巍回来连往客厅这边多走一步都没有,就忍不住看向坐在下方的云雪笑了笑。

这云雪是云家舅舅的庶女,比那个后来母亲被抬成平妻的云霞大了一岁,她和乐巍成亲那会儿,这个庶女并没有随同舅舅一起来。

但是这庶女太汲汲营营了,舅舅和两个舅母来到京城,襄州云家就只剩了不管事的老太太和老爷子,云雪就是在那段时间攀上了襄州府守备的嫡次子,然而一个五品官的嫡子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商家女?

能把她纳为小妾,已经是给了阿巍和云家亲戚关系的面子。

云雪却是个不知道脑子不好还是心气太高的,都跟那嫡子偷偷摸摸睡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却又坚持不做妾。

云家舅舅是在老家那边的事情兜不住后才知道的,当即就派人把这位庶表妹给接到了京城,可能还是打着京城人不知道襄州那边的事情,能在这儿给她寻一个下家的主意吧。

而郁娴儿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是过年那会儿,乐巍不在家,时常过来陪她聊天解闷儿的云霞说的。

本来就不怎么看得上云家的郁娴儿,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更是看不上,她知道商户人家没什么规矩,却从没想过能乱成这个样子。

不过怀孕了不常出门,一个人在家闷着也是闷着,郁娴儿觉得云家的表妹过来陪她说笑一下也好。

哪知道,打从几日前乐巍回来,这云雪就来得更为频繁了,不止如此,还一次比一次打扮得妖娆。

每到这时,郁娴儿就不得不感谢自己当初的眼光了,阿巍虽然平时对她不甚热络的,但是面对其他献媚的女人根本就看不见一样。

所以从之前看到云雪这做派的厌恶,到现在郁娴儿能优哉游哉地看着这景儿当一乐了。

“三位表妹带来的这红柚真不错,虽是年前的,但却新鲜的很”,郁娴儿用小银叉子叉了块红色柚子肉,慢慢地品尝了,示意云霞、云霓、云雪三人也吃。

云霓还是不太习惯低人一等,但事实就是她在京城,连个朝廷小官的庶女都不如,在经历了被季玄泰送回云家、被父亲关了好几个月之后,她不得不屈从于现实。

这几次云霞说来大表哥家玩,她在母亲的催促下,只好硬着头皮每次都跟来。

此时大表嫂这高高在上的态度虽不是很明显,却让她陡生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她高傲什么,不就是出身好吗?

云霓低下头,遮掩住眼底的不屑。

云雪却是比云霓自在多了,当即拿起小银叉子,边吃边不着痕迹地恭维郁娴儿,“嫂子,这银叉是哪里做的?我还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呢。”

郁娴儿放下手里的叉子,擦擦嘴角,说道:“这个是过年时,宫里赏赐下来的。”

云雪本来只是想着恭维人,闻言却惊讶不已:“宫里还赏赐叉子吗?”

郁娴儿很看不上云雪的大惊小怪,但是很乐意看这个觊觎自己丈夫的女人猴子一样给她逗乐,便很不在意地道:“这有什么?对于皇上看重的臣子,宫里都是一套一套的赏东西下来,这个银叉,是和十几双玉著、金漆碗盘一套的。哪天有功夫了,让下人拿出来给你们瞧瞧。”

云雪的目光闪了闪,“嫂子和表哥马上就要去湖州了,以后我们能见你的机会都少了呢。”

郁娴儿笑笑,没接这个话,她可不傻,看丈夫忽略庶表妹她觉得高兴,但却不会把庶表妹带到跟前让她日日卖弄。

一直叉着瓜果慢慢吃的云霞内心也很欢乐,她的人生大事已经定下,每天看着别人这样唱大戏似的费心思,她觉得挺可乐的。

更可乐的是,表嫂这种从不明着表现出来却似有若无存在的高她们一等的态度,什么银叉、玉著、金漆碗,还得靠宫里往下赏才有。这些东西,即便她是庶女那会儿,也不稀罕。

四个女人心思各异,但各有各的打算和欢乐,倒是聊得还挺愉快。

过了会儿,云雪要去更衣,郁娴儿叫了一直在旁边伺候的知意去陪着,云雪如果是想趁着更衣闹什么幺蛾子,也能顺便给知意些苦头吃。

云霞看了眼低头耷眉没了半点气质的知意,不由在心里暗暗佩服表嫂治理妾室的手段,如果表嫂他们能在京城多待些日子就好了,自己还能观摩着学习一些。

“表嫂,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泸州?”云霞想了想,说道:“表嫂有孕在身,路上可要注意些。”

泸州也有郁家族人,且乐巍是要去做知府,郁娴儿对去那边还是挺期待的,但是她就是要表现得不太乐意、不怎么想离开父母,她要闹一闹,只要乐巍能哄哄她,便是心满意足。

于是说道:“家里的东西太多,我们都走了,这边也得安排好,还得好几日呢。”

云霓忍不住道:“我听我爹说,大表哥必须在三月之前到泸州任上的,既然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安排,表嫂又身上不便,何不让表哥先行一步?”

郁娴儿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她很快笑了笑,道:“阿巍他不放心我一个人。”

突然惊呼吵闹声从外面传来,郁娴儿示意知心出去看看,半晌,知心脸色难看地和知意扶着披风却一步一个水印子的云雪进来了。

郁娴儿见此,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忙问道:“雪表妹这是怎么了?”

知心瞪了云雪和知意一眼,回道:“夫人,刚才表小姐经过荷花池,被里面的金鱼吸引了目光,一不小心掉了下去,老爷正好经过,顺手将表小姐捞了起来。”

当初这里大部分都是乐轻悠设计的,为防荷花池淹到人,特地叫人把荷花池填得只有半个腿肚深,而郁娴儿住进来后,她喜欢较深的有石子游鱼的荷花池,又让人把之前填的土都起了出来。

给乐巍的借口是,池深养的藕才好。

万万没想到,云家这位庶表妹,能有脸皮在她家做这么低劣的把戏。

落水,被救,在京城贵女这边,都只是陷害人的,谁会那么明显的用这种湿身的把戏攀男人?

除了不要脸面的女人,谁会这样?

郁娴儿气得都想直接去质问乐巍,明知道这是勾她的把戏,为什么还要伸手?家里那么多婆子,哪个不能下去捞云雪上来?

郁娴儿脸色难看。

云雪低着头,泪珠子噼里啪啦不停地往下掉,却一点声息都不发出来。

云霞惊讶地站起身,她是真没想到,云雪会突然来这么一手,“雪儿姐,你没事吧?”

云雪摇了摇头,声音哽咽:“多亏了表哥。”

云霞惊讶过后就是想笑,她这个蠢庶姐,不会以为这样,表哥就会给她什么名分吧。

郁娴儿强压火气,让映染去请大夫。

半个时辰后,云雪才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不吵不闹地走了。

云霞、云霓也在同时告辞。

等她们离开后,奶娘才皱着眉道:“难不成她真是不小心?对老爷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小姐以前防她都防错了?”

知心摇头,“奶娘,您现在越发心慈,把什么人都想成好人。若她真对老爷没什么,何必趁着老爷经过时跌落荷花池?”

“知意怎么说?”郁娴儿问道。

映染上前一步,回道:“知意当时也差点被带进荷花池。”

郁娴儿虚扶在桌子上的手一下子攥紧,“他不会是去救知意的吧?”

刚才负责询问看到那一幕的映染垂下头,不敢说话。

郁娴儿哈哈笑了两声,“他果然对知意不一般,却没想到让别个女人被算计了。”

奶娘满脸担心,“小姐?”

郁娴儿看着桌子上的茶壶茶杯,“我没事”,好一会儿才道:“可是奶娘,我后悔了。我不想嫁个妻妾成群、爱与丫鬟调笑的男子,千挑万选,还是嫁了一个那样的人。”

奶娘劝道:“小姐别这样想,姑爷--老爷他还是好的。天下男儿皆薄幸,老奴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一个一生不二色的男人。”

郁娴儿露出一个难看的苦笑,“可是那乐轻悠怎么就能找到?难道就该她占了我丈夫心头的第一位,还能再嫁一个一心一意对她的男子吗?”

家里的小姐是跟着三少爷一起走的,这件事即便乐巍、乐峻都瞒着,还是有些风声露出来。

奶娘听到小姐在纠结这个,不由笑道:“小姐怎知道,乐小姐以后嫁的人是会对她一心一意的?她小小年纪便随人出走,说难听点,就是私奔,首先她在那位三少爷心里的重量就先轻了三分。等他们真正成婚了,过个一两年,你在瞧瞧,那三少会不纳妾?”

“至于大少爷,现在心里是最看重她的,等咱们小少爷出生了,大少爷是更亲骨肉还是更亲一个没血缘关系的小丫头?”

在奶娘的不懈劝解下,郁娴儿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但是这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傍晚十分,云家的一个护卫和老嬷嬷脚步匆匆地登上了乐家大门。

“表少爷,求求您救命啊”,老嬷嬷一跨进乐家大门,就嚎啕了起来。

正被小丫鬟扶着在后面花园子散步的郁娴儿听到消息过来时,乐巍正吩咐人牵马,看样子是要亲自去云家。

“夫君,你不能去”,郁娴儿当即高声喊道。

老嬷嬷立即跪扑过来,“求表夫人救我家小姐一命。”

知心嫌恶地斥道:“你家小姐有性命危险,该去找大夫。”

“我家小姐刚刚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圈,嘴里一直念叨着表少爷,就请表夫人开恩,让表少爷去看一看吧。”老嬷嬷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十分悲伤。

郁娴儿质问,“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却喊着我夫君,现在你们还让我夫君过去,这是什么意思?我要去问一问舅舅,这么急着把他的女儿塞到我家……”

“别说了”,乐巍打算郁娴儿的话,“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你心里应该明白。”

说完也不看郁娴儿,接过仆人牵来的马,翻身骑上马离去了。

郁娴儿只觉浑身发冷,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几个大丫鬟担心的询问“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郁娴儿抬手一摸,才发现满手都是泪,她看向奶娘,“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我陷害他那位表妹落水的吗?”

云府门前已经有人在等着了,乐巍冷着脸下马,心里还是对掌控了后宅却又不好好管理的郁娴儿的不耐烦,如今他急着赴任,她却还有心思接待明显心地不单纯的云雪,等云雪落水了,他能眼睁睁看着舅舅的女儿淹死?当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淹死,现在就能任她为了捍卫清白而死?

乐巍刚进云府,迎面就见到听说他过来的舅舅疾步走来,“阿巍,快去看看吧。雪儿那丫头一回来就独自一人进了屋子,如果不是下人听见响动,都还不知道她上吊了?如今昏迷着,又口口声声叫你。你们,是不是那丫头不老实……”

云诏已经从另外两个女儿那问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他还是应了女儿那边下人的要求,去请阿巍来见女儿最后一面。

虽然知道很可能错在那个有前科的女儿,云诏却忍不下心看她这样死去。

乐巍开口,打断了舅舅的话,“舅舅放心,来时我让人去请了御医,雪表妹不会有事的。另外,等雪表妹好了,请舅舅送她去泸州吧。我虽不能正经娶她,给她个名分还是可以的。”

云诏一直有把一个女儿嫁给外甥的想法,但现在他这三个未嫁的女儿,一个比一个能闹腾,尤其是云雪,现在还不是处子之身,他绝不会委屈阿巍,之所以让人请他过来,也是看女儿真的活不成了,那毕竟是亲生女儿,便满足她最后的愿望罢了。

现在听到阿巍这话,云诏说道:“舅舅没有让你负责的意思,再说你也没有对她怎么样”,她若真有骨气,当初失了身怎么不寻死?

当然云诏不会这么说自己的女儿,他只对乐巍道:“去见她最后一面吧”,随即面色暮沉地转过了身。

乐巍突然明白了舅舅的意思,不管云雪是真的不行还是假的不行,把他叫来了,就不会让她在起死回生。

“舅舅”,乐巍开口,“您不必如此。”

云诏长长叹了口气,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我一直舍不得狠心,家里才乱到这个地步。阿巍,你要引以为戒。有的女子很可怜,但若是你退一步,她们便会进三步,在一个家里,男主人一定要立得住,否则便是乱家之始。”

乐巍沉默半晌,说道:“阿巍知道了。”

两天后,云雪就因为得病不治身亡了,而此时,乐巍已经让花影把他的行装打点好,去云家后院的小灵堂前拜祭过,跟舅舅、外祖父母说了会儿话,直接从云家去了码头。

至于郁娴儿,他亲自去跟郁家夫妻商量了,她此时有孕,再颠簸去泸州,在那边生产,他定然照顾不好,因此在郁娴儿生产前这段时间,便让她留在京城,有岳母在,且京城有御医,他在泸州也能放心。

郁二夫人也的确不放心女儿和女婿走,他们身边没有长辈,真有个万一,她是鞭长莫及的,只是郁二夫人又担心女儿那边不愿意,一时不知该不该答应。

郁二老爷却没有想太多,觉得女婿这个安排极为稳妥,当下便点头同意了。

郁二夫人见翁婿两个已经说好,为防女儿长久不在乐巍身边,有别的女人趁虚而入,笑道:“如此也好,只是你一个人在外面也不能没个人照顾,且把知意带着吧。”

不同于女儿对知意的忌惮,郁二夫人对她还是很放心的。

乐巍知道不带个郁娴儿身边的人,郁二夫人不会放心,也就没说什么。

郁娴儿却是直到乐巍去了泸州这天傍晚,才知道他已经走了,知意也跟着一起走了,又听管家说她爹娘和乐巍已经说好,让她在京城待产,立即便怒气腾腾地赶回了郁家。

伤心、愤怒以及对父母这种做法无尽的失望,冲击的郁娴儿在质问了郁二夫人两句后就气短地晕了过去。

醒来后听说她心绪杂乱胎相不稳,即便再不甘心,郁娴儿也不敢马上跟去泸州,只得被父母强留在郁家养胎。

京城里每日都有灯红酒绿的热闹,靖和县却几乎是一日复日的平静,当然,要除了田地中、药铺里的变化。

半个月,乡下的耕地都种上了小麦,县里两家大药铺和三家小药店都添了一个平价药柜。

目前,平价药柜只出售三种药丸,荷蕊退热丸,止泻丸,风寒感冒丸,最贵的荷蕊退热丸也不过三文一丸。

从平价药柜在县里推出的第一天,就引起了百姓们的众口相传,而这也给药铺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首先,去药铺拿药的人增多了,其次药铺这第一天的盈利相比较推出平价药柜之前,却降低了很多,因为过来拿药的人大部分都是买药丸的,且以往感冒发烧的人都是看诊的,现在他们能直接拿药,那么药铺必然要少一部分看诊费。

谢东家看了这第一天的账目,在掌柜担忧的目光中笑眯眯道:“无妨无妨,反正咱们不会赔。”

但是好几天过去了,药铺的盈利一天天下降,正经来看诊的人比之以往少了一大半,要说也是,大部分的病人都是这样感冒发热的小病,如今有了平价要,可不一下子帮一大半病人解决了问题吗?

看着越发冷清的药铺,谢东家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可是袁东家和另外以徐大夫为首的三个小药店的老板更是坐不住了,这一天中午,四人一起登上了谢家药铺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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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东家正好也有些急,等他们进来后,忙就叫人在后院备了小菜、茶水,一起坐下议事。

“这样下去不行啊”,袁东家最先开口,“一开始我们可都忽略了,这日常里,药铺里接待最多的病人就是风热、感冒、腹泻之类的,如今有了评价药,他们不用看大夫,自己拿药一吃就完事,咱们这药铺可怎么经营下去?只靠治其他大病,和这些平价药一文半文的利润,恐怕连坐堂大夫的薪金都给不起。”

徐大夫等三个小药店还好些,他们至少不用再给坐堂大夫付钱,可饶是如此,这一天几十文的进账,刨除给药店伙计的薪金,一家人吃饭都不够,就更别说进药材时的流动资金了。

五人商量半下午,觉得不行,这事儿必须得给县太爷反应,他们也是靖和治下的百姓,太爷应该不会眼看着他们吃不上饭而不管。

但是第二天到县里求见时,才知道太爷下乡督促春耕去了,连乐小姐也去了,最早也要三五日才回来。

没办法,以谢东家为首的五个人只好回去等着,路上,袁东家忍不住道:“县太爷不会早就看到了这一点,故意躲出去的吧。”

徐大夫听着这话不顺耳,“太爷为咱们县里做了多少事,会因为一点小事躲出去?”

谢东家比袁东家家产厚资格老,直接说他:“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爷这又是办酒坊又是无偿给张、陈两家豆腐方子的,一定也有办法解决我们的问题。太爷若真不想管我们,当初就不会把平价药柜设在我们药铺。”

试想一下,县衙里直接弄个平价药铺,他们五家药铺都得冷清下来。

“这样看来,太爷还是顾忌着咱们的生计的”,袁东家放心了些,转而又好奇,“你们说,太爷把豆腐方子给了张家陈家,会不会真像有些人说的那样,太爷和他们两家的女儿?”

后面的话不好直接说,袁东家伸出两根手指头示意了下。

谢东家立即打断,“你可别瞎说,方大人和乐小姐有多好,咱们县城的人都知道,大嘴婆传出来的话你一个大男人也跟着胡说?”

袁东家嘿嘿笑了笑,“这不是昨儿个听婆娘说了一句嘴吗。”

谢东家摇头,“知道不是真的就别以讹传讹了,若是传到方大人和乐小姐耳里,让他们冷了心,不再管咱们一县百姓的死活,那可不是玩的。”

此时的草帽村,村里每户人家的男女都穿上了自己走亲戚时才会穿的衣服,正规规矩矩坐在村东头一片平坦的晒谷场上,听最前面的乐轻悠说话。

乐轻悠说的是如何人工孵小鸡,这首先需要盘一个烟道通畅的炕,其次还要搭建正规化的鸡棚,最重要的则是小鸡孵化前,人体感知温度的变化。

前面两条还好说,大致一讲,村里这些大部分都会垒个灶台的男人就知道怎么做了,人体感知温度变化这一块儿却是有难度的,光讲不成。

方宴便让人准备了好几杯温热的水,一一摆在旁边的桌子上。

乐轻悠叫过来听讲的妇人排队到前面来试水温,“大家要记住这个温度,鸡蛋孵化初期,这个温度是最合适的……”

等大部分人把握了这其中的温度变化,乐轻悠和方宴才去村长家休息。

几个差役在前开道,后面则跟着满脸希望的村民,村长和几个乡老走在中间,陪着方宴、乐轻悠说话。

进村时,经过那一片沙地,村长暗暗感叹,幸亏方大人是个事事亲躬的好官,亲自到他们村子里查看情况,要不然他们这个良田只有五十多亩的村子还要祖祖辈辈穷下去的。

乐小姐还给他们想出了一条生存之道,虽然不知道那人工孵化鸡蛋能不能成功,但至少是一条路啊。

如果村里家家户户都能养鸡,那么他们便不需要依靠田地生活,另外养鸡出的鸡粪,也能用来肥田,养个几年,说不定能把村里那些贫瘠的田地养肥。

吃过午饭,方宴让人村长叫了村人过来,先在村长家后院的一间茅草屋里垒炕做示范,第二天又组织人在村口一片公共的地方搭了一间长约二十米的鸡棚。

“这个必须注意清洁通风,另外,可以让几家村人一起养鸡,如此也不会耽误了田间的农活”,带着人查看已经建好的鸡棚时,方宴这样跟村长交代。

村长一边听一边点头,“太爷放心,咱们不会忽略庄稼的。”

方宴说道:“鸡你们尽管喂,等下了蛋,派个人去县衙说一声,本官给你们找购买鸡蛋的下家。”

听到这话,村长心里最后一点顾虑都没了,当即下跪道:“草民代全村人多谢太爷体恤照顾之恩。”

方宴摆摆手,让他起来。

鸡棚建的挺合格的,方宴看了看就走了。

而心怀感激的村长完全没想到,惊喜还在后面等着,差役中张副捕头也跟着一起来了,这天晚上,他把村长叫了出来,详细说道:“是这样的,大人年初时跟县里的富户提了个帮扶计划,我本家的大伯认领帮扶的就是你们这一片的七个村子。昨儿个听到小姐建议你们养鸡,我跟大人请示过,就让一个兄弟回去跟大伯说了声。”

在村长越来越惊讶、惊喜的神色中,张副捕头继续道:“刚才我那兄弟带了大伯的口信回来,我大伯说会让人给你们送来建鸡棚的木料、石灰,另外还会赠给每家三十个初始孵小鸡用的鸡蛋。”

听到这些,村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搓着手,半晌才道:“谢谢张爷,也谢谢张老爷……”

张副捕头连忙摆手,“别谢我,要不是大人给咱们一条条安排生计,咱们都得在穷窝里挣扎一辈子。”

村长点头,感慨,在张副捕头走后,才转身拿着袖子擦了擦眼角。

方宴和乐轻悠在草帽村留了两天,接下来又走访一个位于靖和县最西面的村庄,这个村庄也是靖和县最穷的,村里好些人家的女人连各人一件秋冬衣服都做不到,秋冬时节,都是哪个有事哪个把衣服穿在身上,而那能穿出来的衣服差不多全是补丁摞补丁的。

只有村长家还好些,毕竟是村长,总能这儿那儿捞些好处的。

这个村庄虽然最穷,此时也和其他的村子一样开展了春耕,差不多家家都把小麦种上了,因良种有限,这些距离县城比较远的村庄都是没有领的。

因为这些村庄之所以穷,全在于良田少,良田少导致产出少,又远离城镇,没有卖苦力挣钱的地方,自然会穷。

方宴觉得,还是轻轻的办法好,这样的村庄,只有给他们找一条生计之路才能慢慢盘活,只靠城里富户的帮扶是不成的。

进了村,在村长家坐了会儿,方宴就带着乐轻悠在村子里转了转,从村里走到村南,再从村南走到村北,什么可以成为特色的东西都没找到,只有长着矮灌木的山岗、贫瘠的土壤。

就连前面几个村子里种的花生,这里都没有。

走过这么多村子,乐轻悠虽然深刻地体会到了“十里不同风”这句话的含义,却真的想不到靖和县最穷的这个小村庄能穷成这个样子。

正在这时,张副捕头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小姐,刚才经过一户人家,属下听说这罗西村还有兄弟共妻的现象存在。”

乐轻悠听得一阵恶寒,方宴皱着眉,沉声道:“必须得让罗西村富起来。”

之前修路,是官府出钱,罗西村也修了一条通向其他村庄的小路,但是走这条路出去的村民还是不多,手里没钱,出去能干什么,且有一代又一代的思想桎梏,这些人从没想过走出去改变。

就连每年需缴的税粮,也都是全村人的汇集到一起,由村长带着几个人去县里缴的。

更因为穷,附近的村子里没谁家会把女儿嫁过来,共妻现象也是必然的,但越是如此,村里的人越是重男轻女,他们的观念里,儿子多了,才不会受欺负。

跟着又有几个差役补充他们从进村一来看到的听到的,但是这个村子的生计,却谁都没看出来。

一行人正要回去时,刚才就在村外田地里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四五个男孩子围着其中一个打了起来。

“住手”,一个差役喊了声,跑下通往田地的凹凸不平的陡坡,把那些孩子拉开,“大人面前,谁敢放肆?”

罗西村的男孩子虽然野,但是在这些明显比他们强许多的人跟前却不敢放肆,更何况,他们之前也看见了,县太爷来了他们村子。

因此被这一声呵斥,那大人的四个男孩子都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边。

差役拉起那个被打得躺在地上的孩子,又朝那四个男孩子看了一眼,“都去见过大人。”

其中个子最高的男孩子哼了声,但下一秒,还是迈步跟着差役过去了。

方宴看了看这几个泥猴一样的孩子,问道:“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打架?”

高个子男孩惊讶地看了眼这位官威十足的大人,还以为叫他们过来,是因为他们冲撞了大人,要打他们板子呢。

“我叫罗铁牛,这小个子在我的地盘上捡东西”十一二岁的男孩正是自尊心重的时候,明知道不能在当官的人面前放肆,说话还是拽拽的,差役们都看不惯,呵斥道:“好好回话”。

罗铁牛咽了下口水,再开口,语气好了很多,“这片地是我的地盘,他跑来捡东西,我当然得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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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轻悠见那被打的小男孩怀里牢牢捂着一个什么东西,额头上还渗着血,便是这样也不撒开手,拿帕子给他擦掉伤口周围的土,又擦了擦那些渗出的血,听见这话,不由问道:“什么地盘?那不是村里最次的田吗?村长刚才都跟我们说了,这样的田地只是种些菜罢了。”

“就,就是我的,地盘”,罗铁牛长到这么大都没见过这样美丽温柔的女子,刚才还能装着强硬,此时却连话都说不出完整。

方宴锐利的目光在罗铁牛身上扫过,他忙低下头。

边儿上的差役都在心里暗笑:这小子还知道不好意思了,不过也难怪,任何人在自家小姐跟前都难保从容,除了大人。

罗铁牛都不敢说话了,其他三个打人的孩子更是不敢开口。

乐轻悠看向被打得小男孩,问他:“你拿的是什么?”

小男孩迟疑一瞬,把牢牢抱在怀里的东西摊开给乐轻悠看:“这是我在山脚捡的,不是在地里捡的。”

小男孩怀里包着的,是一块黑乎乎的石头,他的一双小手,衣襟也都被染得黑乎乎的。

“这是”,乐轻悠忙拉住了方宴的胳膊,“三哥,这是煤。”

方宴心里也有些惊讶,但是比之激动的乐轻悠却好了很多,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点头道:“的确是煤。”

煤?难道是煤炭?

差役们面面相觑,不过是煤炭,小姐怎么这么激动?

大周以前就发现了煤,这点乐轻悠是知道的,但是煤的运用并不广泛,除了冶铁,以及生活在煤矿周围的人们会使用到,煤炭的使用率几乎为零。

贵族们有上好的银丝炭用,平民们有玉米竿、麦秸秆、木柴用,所以根本没有商人会费力把这黑乎乎的东西运到中原繁盛地区。

而乐轻悠以前不缺炭使,也没想过发展煤球业什么的,但是现在不一样,对于罗西村来说,这些煤炭,就是一条出路。

被打的小男孩也姓罗,名叫罗云,和一个瘸腿爹相依为命,罗云的爹罗存喜在摔断腿之前,算是罗西村最出息的一个男人了,经常带着几个村里人在农闲时候出去,靠游村给人家补屋顶赚钱。

罗云的娘白氏也就是他爹在游村补屋顶时认识的,白氏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三个妹妹,只有最小的一个弟弟,所以白氏所在的那个村子尽管整体比罗西村好很多,但白氏的家境却比罗存喜还不如。

白氏的爹娘为了把儿子养得白白胖胖的,已经把她两个姐姐都嫁给了舍得拿出二两银子聘银的老鳏夫,她担心会步姐姐后尘,跟罗存喜认识没多久,就说愿意嫁给他。

罗存喜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早就想娶一个媳妇过上热乎乎的日子,只是他家太穷,只有茅屋两间,根本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过日子,听到白氏愿意嫁给他,当时就高兴坏了。

后来白家要三两聘银,罗存喜也没打个艮儿,把自己一文文攒起来的两贯钱交给白家后,又给嫁到前面草帽村的姑婆借了几百文,村里也借个遍,钱还是不够,他又徒步跑到百里之外的县城,在县城做了两个多月苦力,才算凑齐了这最后一贯钱。

白氏很感动,在嫁给罗存喜之后,便一心一意跟他过日子,第二年就给他生了个儿子,如此一来罗存喜更加有干劲儿,每年春天都会跑到外面找活儿做。

但是好日子就在他补屋顶时摔断腿之后结束了,白氏飞快地改了嫁,几年里罗存喜攒的那几百文也赔了他给人家砸出一个大窟窿的屋顶。

如果不是还有个儿子,罗存喜早在躺在床上养伤那段时间就自我了结了,现在家里的进项,只有他拖着瘸腿种的那两亩地收成。

罗家的两亩地不是什么肥沃的好地,春收两石秋收三石,再刨除将近两石的税粮,剩下的粮食,将将够他和儿子吃的。

往年缴的税多些,他还需要在春天时捡些野菜晒成菜干,没有体力活儿的时候,就煮些野菜糊糊充饥。

今年好些,因为他是个瘸子,县里不仅把之前上交的税粮给退了回来,还给了一百斤玉米三十斤白米的补给粮,他和儿子总算过了一个没有饥饿的年。

但是因为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都吃不饱饭,那三十斤白米,罗存喜只留了一斤给儿子打牙祭,剩下的都请以前的好兄弟背到县里换成了粗粮,然后一文十斤的还给了这两年照顾了他们不少的兄弟们。

罗存喜这两日有些咳嗽,儿子便整日出去挖一些地里的白根,他们村的人都是用煮白根治咳嗽的,罗存喜喝了两天却不大有用,但对于儿子的孝顺,他还是很欣慰的,一大早儿子就出去,他便也不拦着。

只当叫儿子出去玩吧。

罗存喜心里很愧疚,跟着他这么一个没出息的爹,儿子小小年纪却没跟同龄小伙伴玩过几天。

眼看着天快中午了,罗存喜放下编到一半的藤筐,拖着瘸腿向厨房走去,只是一出门,随着微风进入肺部的微凉空气顿时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爹”,罗云就是在这时抱着黑煤块跑回来的,把煤块往地上一扔,扶着罗存喜道:“您快回屋,我去烧饭。”

“咋去了这么久?”罗存喜随着儿子往屋里走。

罗云顿时满脸的喜色,“爹,咱家里的黑炭快用完了,我就去山脚捡,然后碰见了铁牛哥他们,他们以为我又在那片空地里挖白根,就打我。但是被太爷和小姐看见了,太爷把他们训了一顿呢。”

一高兴,就把挨打的话也说了出来,看到父亲担忧自责的脸色,罗云忙道:“爹,他们再也不敢打我了。爹,你知道不,小姐还给我擦了额头上的伤口呢。”说着指了指额头。

那伤口有一大半在头发里,儿子这么一指,罗存喜才看见,咳嗽着说:“待会儿吃过饭爹去找铁牛他爹说说去。”

罗云摆手,“不用了爹,太爷的话他们敢不听?”

再说了,他心里很感谢铁牛,要不然小姐也不会给他擦伤口呢,小姐那样的关心,让他觉得比记忆里娘亲在的时间还温暖。

他小时候摔倒了,他娘就不会管。

罗存喜在木墩子上坐下来,问儿子:“太爷真如传说中那般平易近人?”

罗云回神,高兴道:“是啊爹,你应该出去看看的,太爷,小姐,还有那些差役,都是大好人。”

罗存喜见儿子如此高兴,也笑了笑,拍着腿道:“爹这样可不得冲撞了贵人。”

“爹是最棒的”,在罗云眼中,他爹是很厉害的人,“太爷如果知道您一个人能在两天内把咱家的地都翻过来,也会夸奖您的。”

罗存喜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罗云又说了很多太爷、小姐的话,这才拿葫芦瓢舀了些玉米糁去厨房做饭去了。

对于儿子所说的太爷、小姐对煤炭的重视,罗存喜也没在意,哪知道晚上村长就来了,手里还提着一条细细的腊肉。

罗存喜忙惊讶地迎着村长在屋里坐了,但对于村长来他家,还是提着肉来的,他怎么都摸不着头脑。

村长罗富贵笑着把肉递到罗存喜手里,“接着,给阿云打打牙祭。阿云呢,睡了?”

罗存喜满头雾水地接了腊肉,回道:“这小子跑了一天,吃过晚饭沾床就睡了。村长,您这是?”

罗富贵还是笑意满满的,“兄弟啊,你有个好儿子。阿云这么孝顺,怕你冻着跑出去捡那黑煤块,却不想给咱们整个村子都捡出一条富贵路来。”说着又感叹,“我爹可给我取对了名字,咱们村真要富贵了。”

罗存喜不明白,“这黑煤块不是满山都是吗?咱们捡回家烧火还嫌脏呢,怎么又是富贵路了?”

“要不说咱们是穷沟沟里的人呢”,罗富贵想起下午时听太爷和小姐说的那些话就高兴,“小姐想了个主意,把那煤块打碎,做成蜂窝一养的煤球,再配套做专门的炉子,把煤球放在炉子里烧,不烧了就把炉子的通风口堵住,这样又干净又方便。咱们以后做了煤球、炉子,到县里那地方肯定好卖啊。”

罗存喜听得不知作何反应,“这成吗?”

“成不成的都是太爷和小姐给咱们想的一条出路,如果能做出来,我觉得成”,罗富贵想到以后村子里可能有的变化,心情越发地激动,“对了,明儿一早到南头晒谷场上去,咱们全村先开个会。以后做煤球,买煤球,可是咱们全村的生计,先把分工大致安排安排。”

罗存喜答应了,又问道:“太爷回城了?”

罗富贵点头,“太爷走时说了,最迟后儿个,就让人把碎石机送过了,这两天咱们也先挖些煤块子出来。你没法掏力气,到时就给大家伙儿记个工。”

又交代了一番,罗富贵这才背着手哼着歌儿走了。

第二天上午,罗西村召开了一个全村大会,下午,全村的人,不管男女老幼,都在村长的带领下挖煤去了。

这座煤山的煤矿储量很大,有些地方一铲子撅下去就是煤块,一天半的时间,罗西村几十个壮劳力挖出来的煤就堆了大半个晒谷场。

而这座山,也是隔开靖和县和临县的一个天然屏障,因此这座山不能完全算作是靖和县的,不过目前只挖这一半,还不用扯什么嘴皮子。

虽然如此,方宴也已做好准备,打算忙完春耕,就去和临县的郭大人谈一谈这煤山的归属问题。

然而不管山归哪个县治所有,它最终都是国家所有,所以当这些煤矿能变作现实价值时,获得价值的群体是必须给国家交税的。

方宴回到县里,一方面吩咐人去把当初张老石匠做的大号碎石机拉到县衙两个,一方面让赵书办拟下罗西村的开山文书,而这期间,又有谢、袁等几个药铺的当家人来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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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宴便在处理公务的空荡见了见,听到他们所说的顾虑,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看了看拘谨地坐下下方等着解决方案的五人,方宴直接道:“成药丸的方子在你们手里,本官只让你们在本县开平价药柜,却没限制你们对外销售。这些家常用药,到府城想必是很受欢迎的,对于经常在路上的行商来说,这些也是必备的东西,何愁不能赚钱?”

谢东家等人听了,无不震动,只听上首的县太爷又道:“本官倒是觉得卖成药的前景比只开一个小小药铺要好得多。”

“多谢太爷给咱们指出明路”,上面刚说完,谢东家就激动地跪下来叩谢,袁东家等人自然也不敢落后。

方宴摆了摆手,“没事了便都下去吧。”

五人叩谢了,这才隐着激动离去。

离开县衙后,各自都想把自家字号的成药做大的五人匆匆说了两句话,便各回各家,准备多多制作成药,向外销售。

徐大夫家里只有一个小药铺,药材备的也不那么充足,听到大人的建议时,他就决定了,在前期只销售荷蕊退烧丸一种。

另外两个小药铺的大夫是亲家,他们则打算两家合资一起做这个成药。

五个药铺的当家人投入紧张的忙碌之时,靖和县的大部分人也都在为未来奔忙着。

方宴一回县衙就被堆积案头的公务缠住了手脚,乐轻悠也没闲着,在他们回到县城那天,她就去见了已经到达县城一天多的忽尔信。

忽尔信此行带了不少人和织花设备,路上又因为国丧、年节等耽误了不少时间,以此才会在二月到达靖和县。

与忽尔信同来的,还有他的一儿一女,在后衙一见面,忽尔信就热情地向乐轻悠介绍他的儿子:“丫头啊,这是我的二儿子颜奇,这是我的女儿珠珠,她今年十六了,比你大,你可以叫她一声姐姐。”

颜奇和珠珠都是跟忽尔信一样的蜜色皮肤,比之中原人显得高大许多,乐轻悠目测,颜奇在190以上,就是珠珠这个女孩子也有170了。

而这两个人看着这个常常出现在他们父亲口中的小女孩,眼中也都闪动中好奇,两人也跟着父亲进出过中原、西南域国家,这初次见面,还是被小女孩精致的容貌震惊到了。

比之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的颜奇和珠珠心中的震惊也是更大的。

因为见过那么多人,连西南域一直往西往南排布的那几个国家的公主都包括在内,他们就没见过如此精致美丽的女子。

珠珠在心里暗暗感叹,不知道这位乐小姐长大了,又会美到何种地步,她转头看了眼二哥,见二哥没有失态,这才放心,主动上前,双手放在腰间,有些不习惯地施了下大周女子间的平辈礼,说道:“你好乐小姐,我能叫你妹妹吗?”

乐轻悠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珠珠凹凸有致的身材,再看看她的身高,突然觉得自己还跟个没谢花顶的小黄瓜似的。

“珠珠姐好”,她客气地回了礼,还没等她再说什么,旁边的颜奇就迫不及待道:“乐妹妹,你叫我颜奇哥就好。”

“好啊,颜奇哥”,乐轻悠看他倒是没什么压力,尽管他很高,但是自家三个哥哥跟他的身高是差不多的,“大叔,还有哥哥姐姐,咱们去客厅坐吧。”

颜奇听到小姑娘说哥哥姐姐,心里高兴地不行,总算明白了他的一个游侠为什么总说女孩子软软的。

他现在可不仅觉得小姑娘软软的,还甜甜的。

乐轻悠请忽尔信和他的一儿一女到客厅安坐,一面让春卷、嫣红都去厨房帮崔大娘准备菜肴,一面又让春田去前衙跟三哥说让他忙完了就过来。

饭后,忽尔信就说起了正事:“三少爷,轻轻丫头,我带了家里五架最先做出来的织花机过来,还带了三四个已经会熟练操作织花机的织工,只要这边的作坊准备好,我让人把机子安好,今天晚上就能开织。”

忽尔信口中的织花机是那种专门织毛毯的织机,而现在他发展的那些毛衣毛毯,已经不止羊绒一种的,驼绒、兔绒,还有为了迎合大周以及周边各国贵族奢侈享受的狐狸绒。

一色的狐狸皮大裘就已经是贵族之家很好的衣服品类了,就更别说专门用狐狸绒织出厚绒布做的衣服,一件最低也需金千两。

这两年,忽尔信靠着创新服装原料,赚了不少,后来更是因为乐巍的引荐,跟云家羽绒那一块有了生意往来。

仅仅四五年,忽尔信所拥有的资产在大周富商中也能排得上号了,而他也在当初生意越做越大时就找关系迁到了蜀地,成为了大周国民,要不然他的生意在大周,乃至在西南域的那些国家都做不到如此顺利。

而这一切,都是乐轻悠和她的哥哥们给的,所以别说带来五架最新的织花机,就是再带五架来,忽尔信也不会吝啬。

听了忽尔信这话,方宴笑道:“轻轻年前一把作坊准备好了,我叫个人带路,先把机子装好。”

“好好”,忽尔信点头答应,反正一切听你们的安排就是了。

方宴这时也忙着,只留下说了会儿话,便又起身到前衙忙县里的事情去了,不过走前却交代乐轻悠有什么问题让人去前面喊他。

乐轻悠能有什么问题,忽尔信那边一句话,他带来的那些人就推着车跟方宴点的两个差役去了作坊装机子,她什么都不用做。

但是也不能让忽尔信他们一家人跟自己干坐着,乐轻悠想了想,请他们去县衙后面那个专门种花草的园子去游赏。

过去的路上,珠珠和乐轻悠走在一起,低声问她:“刚刚,那个是你三哥?他有没有娶亲?”

乐轻悠:“……”都怪习惯,当初她喊三哥时三哥纠正了好几遍,她也没改过来,现在又让人误会了吧。

“他虽然还没娶亲,但是已经有心上人了。他是我义兄,我就是他的心上人,等我及笄了,我们就会定亲。”人家问得直白,乐轻悠也解释的清楚。

珠珠听了,惊讶不已地打量起乐轻悠,摇着头说:“那我出现的太晚了,本来我还觉得你义兄长得很俊呢。”

乐轻悠忍不住笑道:“就算你出现的早,我三哥……他也不会喜欢你的,他就喜欢我。再说了,他有心上人,你就觉得他不俊了。”

“可不是,别人的男人再俊和我也没关系”,珠珠说着,再次打量乐轻悠:“轻轻妹子,你和我在蜀地在其他任何地方见到过的大周姑娘都不一样。以前我要是看哪个男子觉得好,被他们心上的姑娘知道了,她们对我都是一种驱赶的态度。像你这样笑着跟我解释的,几乎都没有。”

乐轻悠想了想,说道:“可能我们这里的风俗跟你们那里不一样吧,我们这里,男女之间的喜欢大都是很隐晦的。”

“那你怎么不隐晦?”这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县衙后面的园子,本来在前面看园子里那些雪见紫、菊花的颜奇突然插口这么问。

乐轻悠也没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和三哥一起长大的,相互之间不陌生。”

颜奇说道:“以我的经验来看,一对男女之间没了陌生感等同于没了新奇感,这样一来,距离感情变淡也就不远了。”

乐轻悠直接听气了,“我三哥跟你不一样。”

忽尔信也停住脚步,呵斥二儿子,“与轻轻丫头不要胡扯”,又招手对乐轻悠道:“这从菊花挺漂亮的,能不能送我一盆?”

乐轻悠在靖和县种的这些菊花花期挺长的,都已经开了春,却还开得很是旺盛,她便道:“大叔喜欢哪盆自己挑吧,不过这些菊花应该开不了多长时间了,您只要保护好这些菊花的根部,来年秋天它们照样盛开。”

忽尔信道了谢,笑着挑那些一盆盆的菊花去了。

珠珠瞪了她二哥一眼,低声道:“二哥,你以后说话之前先告诉自己一边,轻轻妹子是大周的贵女,不是西南域那些能和游侠一夜风流的女子。”

颜奇抱臂一笑,其实说完他也觉得有些唐突了,刚才说的那种情形都是他从西南域到西北域一路上与酒家女、舞女、歌女来往时的感觉,拿来套一对有情人,的确不太合适。

但是吧,颜奇还是觉得,他刚才说的是很有道理的,男女之间没了新鲜感真的待一起都会觉得腻。

三人在园子里消磨了大半下午,吃晚饭时,两名差役便过来回禀,已经把机子都装好,忽尔信带来的人也都安排好了。

于是第二天,方宴特地抽出一上午的空闲,带着自家轻轻,陪同忽尔信一行去作坊看他们试机子。

这作坊附近居住的百姓早在昨天下午就好奇地不行,问那两差爷,人家也不说,今儿个看见太爷和小姐带人过来,有些个胆大的妇人就推推搡搡地过来问。

因为茶话会,乐轻悠和靖和县的妇人是很熟悉的,便对其中一个眼熟的小妇人道:“肖大嫂,烦你跟相熟的人都说一声,作绒坊要在咱们县里开张了,有意进来做工的,便去县衙报名,只要是会织布的,我们都要。”

那几个妇人一听这话,脸上都爆开了惊喜的笑容,再三地感谢过小姐、大人,这才高高兴兴地一起去通知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

方宴说道:“下午我再让人贴几张告示。”

乐轻悠点头,“还需要几个做饭的打扫卫生的,看守门户的也要两个,都要婆子,你一定要写清楚。”

方宴好笑地拉住她的手捏了捏。

无意中看见这一幕的颜奇觉得,中原的男人可能对身边人的要求跟他们这些四处游走的浪子不一样。

五架机子试过,十分顺利,回到县衙后,忽尔信才把准备了一路的话说了:“这个作绒坊的经营我准备全权交在县衙手中,就当是感谢你们对我的一次又一次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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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宴不可能同意这点,他不会一直在靖和县,归到县衙,以后继任者的人品谁也不能保证,若是在忽尔信手中,那便是商家正常经营,只要不亏钱,他是不可能亏待坊子里的女工的。

另一个方面,接了这个作绒坊,容易被人捏造把柄。

乐轻悠也说:“我们这是招商引资,直接把作绒坊接受,跟暗抢有什么差别?大叔,您不要小看靖和县,这里靠近西北,收购驼绒、羊绒也都很容易的,不会比其他地方的作坊少赚钱。”

忽尔信十分不好意思道:“是我思虑不周了,那就还让我家的人管着,不过衙门里如果有什么需要纳捐的,三少爷,您直接派人去跟管事的说一声就成。”

接下来又就收购驼绒、羊绒之事谈了起来,菜上齐后,众人便都围坐在桌子边边吃边谈。

忽尔信带着儿子女儿一直在靖和县带了半个月,等第一批驼绒、羊绒收满了仓库,这才启程回去。

忽尔信家中生意的重头都在蜀川那边,他作为当家人,不可能离家太久,珠珠自然是和父亲一起回去的,颜奇倒是又多留了两天,但是两天后就牵着马出了靖和县,一路向西,出关到关外玩去了。

县衙又恢复了冷清,上午乐轻悠在园子里移栽、修剪了一上午,下午无事,她也不去打扰三哥,便带着春卷去街上玩。

新年只过去两个月,靖和县的变化不可谓不大,街道两旁又开了好几家新的店面,银楼、铁铺、布铺一家挨着一家,令人迎接不暇。

此时午后,位于主大街于敏心胡同交叉口的杨家油果子铺还是客流不断,乐轻悠经过此处时,已经六个多月的杨氏在小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乐小姐,有些日子不见了”,她笑着打招呼,“要不要进去坐坐?”

“杨夫人”,乐轻悠停下来,点头示意,“我想四下里走走。店里的生意怎么样?”

杨氏也不坚持,笑道:“店里的生意很好,自从大人下令免除了进城费,进城人数日多,我爹娘每天都得炸二百多斤油条呢。”

正说着时,一个穿着草鞋的汉子抱着孩子从旁走进了铺子,后面还跟着一个妇人。

妇人看起来是第一次进城,紧紧跟在汉子身后,汉子找了个位置,把孩子交给妇人,让她抱着孩子坐在凳子上,走去柜台旁要了五六根油条和两碗豆浆。

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汉子笑道:“这家的油果子好吃得很,还不贵,三文钱六根,一文钱两碗豆浆,比去吃面条实惠多了,又能让你尝个鲜。快吃。”

店里进进出出的,大部分都是这样衣着简陋的人,但他们脸上都带着希望的笑容。

离开了杨家铺子,乐轻悠还在想,紧紧巴巴地能吃一顿好的,这就是生活越来越好的证明啊。

“豆腐泡儿,咸香汁儿的豆腐泡儿,甜汁儿豆腐泡儿,好吃不贵咧。”一道嘹亮的吆喝声从一旁的巷子里传出来。

乐轻悠好些日子不逛街了,就问一旁的春卷,“什么豆腐泡?”

“小姐您这段时间都下乡去了不知道,这是陈家的一个厨子新想出来的点子,据说陈家一家人都喜欢吃。陈家就开始在他们家的豆腐坊子生产这种甜咸口的豆腐泡,现在在县城里可受欢迎呢,小贩们也爱卖这个。”

说着时,见一个瘦小个子的男人挑这个担子从小巷中转出来,春卷留下一句“小姐等着,我买来给您尝尝”就跑了过去。

不片刻,春卷拿着两个圆形小纸盒跑了过来。

“小姐,您瞧瞧,这油纸盒子也传到外面去了,我听说新调回县衙当差那个程让家的大哥,专门做这个卖呢。”春卷把一个盛着五个豆腐泡带着点汤汁的油纸盒递给乐轻悠,盒子里斜斜放着一个削得极细的木棍,是用来扎豆腐泡吃的,这样乐轻悠很有亲切感,想起了前世经常吃街边小吃的情景。

这种油纸盒子,的确是从县衙开始用的,乐轻悠经常会做吃食分给县衙的差役吃,每次都端碗又不方便,她便让人从外面的伞铺买了些专门做伞的油纸,用刘况从海外带来的胶沾成一个个能盛汤汁的油纸盒子。

然而乐轻悠是万万没想到,这种做法能传到县衙外的,不说油纸的价格,单说粘度很大的胶在这里就极其难找。

乐轻悠心里想着这些,扎一颗豆腐泡放入口中,香甜醇厚的汁水瞬息流淌在唇齿间,美味的满足催生出幸福感。

春卷已经吃了一个,见小姐细细品尝,不由问道,“小姐,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乐轻悠点点头,又尝了一个咸口的,味道同样很好,她笑道:“很好吃,堪称是靖和县的美味特色小吃了。对了春卷,这五颗多少钱。”

春卷说道:“两颗甜的三颗咸的搭配是三文钱,全咸的两文,全甜的四文。他们就这三种卖法。”

乐轻悠晃了晃盒子里香味扑鼻的汤汁,又问:“这个盒子加钱吗?”

春卷点头,“一个盒子加一文呢。舍得吃豆腐泡加盒子在县城都是时尚的标志了。”

乐轻悠好笑不已,默默为做盒子的程让大哥算了一笔账,一张六尺见方的油纸披发着买也就二十几文左右的样子,而一张油纸能做上百个这样小盒子,如果程家有比较便宜的胶,这一个小盒子的成本大约是零点几文的样子。

这油纸盒子的确有赚头,但却是卖的量大才能赚的钱多,光是在县城,只怕资金回流会很慢。

乐轻悠不知道,在她想这个问题时,今日休息的程让也正被大哥叫过去商量这个问题。

程白给揉着眼睛过来的二弟倒了杯茶水,“才起?”

“昨天我值夜,丑时才换班”,程让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大哥让小四叫我有什么事?”

程白站起身,“中午的菜还剩些,馒头也都是热的,你在这儿吃点。”

程让也不客气,起身跟着他哥走去厨房。

家里的才就是炒萝卜,也没有多少油水,程让一吃就是大嫂的手艺,他也不挑,拿起一个成人巴掌大的杂面馒头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程白在对面坐下来,说道:“赶明儿我到府城一趟。”

程让边吃边问:“啥事啊。”

“油纸盒在咱们县里毕竟卖不了多少,府城有钱人多,我想着过去看能不能找个大商人卖一卖。”

“还有,爹跟我商量了,这做油纸盒的主意是从县衙学的,现在也在县城卖起来了,咱也不能白用小姐的主意,就把咱家这个胶水方子交给小姐吧。”

程让咽下嘴里的食物,问道:“爹不常说这胶水不是咱家的祖传方子吗?舍得拿出去?”

程白笑道:“你前段时间不是经常说让娘和嫂子去茶话会坐坐吗?她们去了几次,也学了不少东西,爹说他信得过大人和小姐。”

“好”,程让应道,“明天我上值时就交给小姐。对了哥,要不你再等等,再过几天县衙酒坊就要出酒了,现在国丧已过三月,肯定会有很多走商来咱们这里拉酒,到时你把油纸盒推荐给他们不就得了。”

程白想了想,“府城那边是必去一趟的。家里这边让娘和徐氏再做些油纸盒,走商过来了叫爹过去卖卖。”

兄弟两个说完话,程让也吃得差不多了,他喝了一碗老娘特地给他端来的看起来是白开水实则是加了白糖的水,放下碗:“我回了。”

程老娘赶紧叫住儿子,塞了一块过年时没舍得吃完的腊肉给他,“拿回去,你一个人在外面住,别有一顿没一顿的。”

程让没要,摆着手走了。

程让跟他大哥中间还有三个姐姐,他是家里的老儿子,跟大哥足差了八岁,现在侄子侄女一大堆,家里早就塞不下来了,年前方大人招差役,他想着过去看看,不想竟被录用了。

做差役一个月有五百个大钱,程让拿到第一个月的钱时给爹娘留了二百钱,他便拿钱在外租了个房子,自那儿起就住在了外面。

程让脚步快,很快就听不见后面老娘非得让他把腊肉拿走的声音了,走到大街上,看见一家店铺有新出炉的烧饼,觉得肚子里没饱,便过去又买了两个。

一个烧饼没吃完,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小姐和那个从京城过来的丫鬟春卷,程让不好意思地放下刚才还咬在嘴边的烧饼。

“小姐”,烧饼背到身后,程让过去见礼,看到春卷手里还拿着个油纸盒,程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姐,有次我拿着您给的吃食给家里的侄子侄女吃,我哥见了这样的油纸盒,觉得能做生意,就擅自做了。”

“你不用解释”,乐轻悠笑道,“这没什么的,能想到用着纸盒做生意,我还觉得你哥很有生意头脑呢。”

程让见小姐是真的不介意,也放松地笑起来:“刚才我哥说了,让我把胶水方子给您,正好不用等明天了。”

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半旧的荷包,拿出一张纸递给乐轻悠。

乐轻悠本来也对他家用的什么胶水好奇,当下没多说什么就接了,见程让那一个手里的烧饼不知往哪儿放的样子,好笑道:“你玩吧,我们再到前面看看去。”

程让点点头,又问:“小姐需不需要小人跟着保护?”

287

“不用,你自去忙”,乐轻悠说着摆了摆手,把那张誊写了胶水方子的纸收起来,带着春卷就走了。

程让这才自在地继续吃剩下的那一个烧饼。

乐轻悠和春卷从南市逛到了北市,眼看着就到了西城门,春卷说:“小姐,咱们逛了这一大下午了,回吧。”

乐轻悠看了看天色,确实是该回去做晚饭了,正要转身时,遥遥看到西城门口进来了**个推着手推车、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的汉子。

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也都对他们投以瞩目的目光。

春卷也看过去,好奇道:“小姐,那些人是什么人?他们车上推的都是什么?”

前面的两辆手推车上是白色的坚实的泥炉子,后面六两车上都是一摞一摞的黑色煤球。

乐轻悠笑道:“卖煤球的来了”,她走过去,对走在最前面的村长道:“罗村长,没想到你们能来的这么快。”

罗村长顺着声音一见乐轻悠,当即就要下跪:“小人……”

乐轻悠忙道:“不必多礼”,她四下一看,进了城门这边的路两边都有很大一片没用水泥砌过的平整路面,“罗村长,这边来吧,现在正是大家出城回家的时辰,你们倒不必往里走了,只在这里把炉子升起来,自然能吸引人过来。”

罗村长听罢连连答应,吩咐跟着他来县城的八个大小伙子:“快把车停到一边去。”

城门外守城门的四个守卫都注意到了里面的动静,但是在当值期间,他们谁都不敢擅离职守,一个守卫看到了城门里的乐轻悠,跟他们中的大哥道:“郑大哥,快看,那不是小姐吗?”

郑全一惊,走进城门一看,果真是小姐,虽然疑惑小姐怎么会帮这些个乡下人,还是忙上前道:“小姐,有什么需要小人帮忙的吗?”

乐轻悠正想吩咐春卷呢,见一个守城卫过来,便对他道:“那烦你走一趟,去杨家油果铺子和陈家面铺说一声,西城门这儿有方便好用的煤炉子,问他们要不要。”

郑全看了看那群穿着破絮袄的乡下人,虽然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照顾他们,心里却是不敢再小看这些人,因着小姐在,他又跑回去叫来一个兄弟,才小跑着去城里通知人。

乐轻悠叫罗富贵把炉子升起来,这样也好给人讲解,立时便有两个年轻人站出来,到城门外跟开茶水摊子的周艮儿老伯借了几根柴。

有好柴,不过片刻就在炉子里烧出来一颗红彤彤的煤球,而此时,周围已有不少人看新鲜围了过来。

城门外的周艮儿也在人群中,因借了柴给这伙人,就先过去看了看那烧得红彤彤的煤炉子。

“这倒是方便”,都是乡下人,这炉子一升起来,便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周艮儿围着煤炉子看了一圈,向旁边紧张的几个罗西村大小伙子道:“这一个,能烧多少开水?”

出面回答的是一个手长腿长的高瘦小伙儿,罗平,罗平家里兄弟六个,他排行老三,下面的弟弟跟他只差一岁,从小他就不受爹娘照顾,为了能糊弄饱肚子,练就了一副很会说话的嘴。不过那也只是在乡下地方,在县城,十分会说的罗平也成了五分会说,只听他声线紧绷道:“老伯,这叫煤球,我们在村里时试过了,一个煤球能烧三大壶开水。”

罗平说完了,罗西村一众人都杵在那儿,似乎在等着周围的人下单。

乐轻悠好笑地提醒:“这个炉子有什么方便之处,哪里有缺陷,价格怎样,你们都还没说呢。”

罗富贵忙道谢,然后示意罗平继续讲解,罗平挠了挠头,面向众人道:“我们村里出的这个煤炉子还是乐小姐给设计的,咱们村人做的仔细,不漏气,只要一个燃着的煤球下去,就不用再引火”。

说着,他蹲下来,指着炉子底部的扣盖道:“不用了,把这个盖子盖上,用时再抽开,火劲儿就顶上去了。价格方面,咱这个炉子得烧窑,比较贵,炉子得九十个铜板,煤球却便宜,一文钱五个。”

“最后,也最重要的是,若是在睡觉的屋子里放这个煤炉子,得注意留个窗户缝。小姐说了,煤球不充分燃烧时会产生一种对人有害的气儿”,后面这几句话,罗平显然加大了声音,“吸入这种气儿过量的话,人就不行了。”

这么一句话出来,几个听了前面几种方便之处想买的县城人就都迟疑了,有人问道:“那这不就是毒气?”

罗平一愣,忙解释道:“可不是毒气,只是和我们人平时呼吸的不一样,只要有通风口,就不会有事。不是那种闻了就会中毒什么的,用这个绝不会对人有害。”

见众人还是有顾虑,乐轻悠跟着说道:“煤在不充分燃烧时产生的是一种跟我们平时呼吸的空气性质相同的空气,并非你们所想的有毒,使用期间也不会对身体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大家如果有顾虑,就尽量把煤球放在厨房,如果家里没有专门做饭的房间,就放到外面。”

围在这里看新鲜的大部分都是县城人,这一大部分的县城人中又有一大部分认得方大人和他未婚妻乐小姐,听到这个解释,他们心里便安稳下来。

然而对于新鲜事物,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没出现,大家下意识地都想着看别人卖了自家再卖。

于是一时间也没人主动要卖的,刚才凑过来看什么好东西的乡下人这时有好几个都走了。

旁的不说,那炉子太贵,卖不起,反正乡下不缺柴烧,他们还是快点回家吧。

这边,周艮儿已把那摆在路边的十几个新炉子都看过了,对罗平招手道:“那小伙子,这炉子我要一个,就要这个了”。

转身看着那好几推车的煤球,说道:“这些煤球我便先要一百个,你们管不管给我拉到茶摊边,再给我卸到家里的骡车上。”

“管,这是必须管的”,罗平赶紧点头,罗富贵指挥着另外几个人:“铁头,阳子,都过去帮忙,给老伯搬炉子,直接把煤球车推过去,给老伯往车上卸一百零五个。”

“哎”,伴随着两声答应,两个结实的小伙子走过去,把周老头儿指的那个炉子装到车上就走。

周艮儿一面跟乐轻悠告辞,一面向罗富贵拱拳,跟在铁头、阳子两人身后就向城外的茶摊走去。

而这时,杨家油果铺子的杨老伯和陈家面馆的陈聚金也都赶了来,他们过来先见过了乐轻悠,也没问这些炉子是怎么用的,陈聚金转身就对明显是管事的村长罗富贵道:“小姐特意让人通知咱们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你这些炉子是怎么卖的。”

罗富贵心里感激乐小姐的帮助,现下却不好说什么,叫罗平把前面那几点跟这陈聚金说了,才道:“您看用不用得着?”

不用生火不用烧火,抽开盖子就能做饭,陈聚金觉得挺方便的,随着开春进城的人越发多了起来,他面店的生意也是一天好过一天,再添两个不用人烧火的炉子,那媳妇便不用整日待在灶前烧火了。

只想着这点,陈聚金便下了决定:“我要两只炉子,煤球先要三百个。”

罗富贵听了,一阵高兴,“炉子和煤球要运到哪儿您说,我这就安排人送去。”

“就在前面的陈家面店,距离此处不远”,陈聚金指了指向南的大街,罗富贵立即地又叫出来两个人,“狗子,顺子,你们去,咱这一车正好是三百个煤球,你们从其他推车上再数三十个放到这车上,一人推车一人推炉子,去给陈老板送到店里去。”

随着村长话落,两个小伙子又忙碌开了。

慢腾腾的杨老头儿这才道:“我家也要两个炉子,煤球来四百个。”

罗富贵既高兴又惊讶,转身又叫了两个小伙子出来,直接叫推着两辆煤球车去送。

杨老头一下子要四百个煤球,陈聚金笑着道:“老叔,如此一看,你家的油果子生意果然很好。”

杨老头话不多,心里有成算,点头道:“托大人和小姐的福。”

这点倒不假,光是酒坊那边,一天就要七八十斤的油条,偶尔还要个一百斤,女儿买的那一家人,得守在锅前炸一上午呢。

以后进城的人越发多了,有这个省事的炉子,倒是给他家带来大方便了。

说话间,四个小伙子已一个跟一个地推着车走了,站在一起说话的两个老板也跟上去。

罗富贵此次带人来共运了八个炉子,一千八百个煤球,这一会儿的功夫便迈出了五个炉子八百个煤球,喜得罗富贵和留下的罗平、罗建业更加有动力向还在观望的人推销。

眼看着三个买卖人都要了这煤球炉子,又有一家做吃食生意的要了一只炉子两百煤球。

这时,先前去给周家茶摊送炉子、煤球的铁头和阳子已经推着车回转来,铁头高兴地把一串铜钱交给罗富贵,“村长,这是一百一十文,您数数。”

真切地接到钱这一刻,罗富贵差点维持不住村长该有的镇定仪态,这不是一文不是十文,而是一百一十文,以往他一年也攒不下来的钱。

哆嗦着手把这一串铜钱收到来时老婆子给缝的布包里,罗富贵对铁头道:“你们再走一趟,送一个路子两百个煤球到这位钱老板家的熟食店去。”

铁头和阳子半点不觉得累,听说又有人要了二百个煤球,浑身都是劲儿,装上炉子重新推了一辆煤球车就跟在钱老板身后走了。

等到狗子和顺子回来时,煤炉子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倒是煤球,还有六百多个。

狗子把一串钱从衣襟里掏出来,宝贵地交给罗富贵:“村长,这是二百四十文。”

“数过了?”罗富国问道。

狗子点头:“数过了,没错儿。”

罗富贵便把钱装到布袋子里,还说道:“待会儿等铁头回来了,狗子,顺子还有平子,你们四个回村一趟。这次多拉些煤炉子,刚才有一户人家要了个煤炉子,只要五十个煤球,想来单户人家,都不会一下子要太多的煤球。对了,”

转过身叫来罗平,低声道:“明儿个顺道把你们存喜叔推过来,他会算账,煤球多了我怕算错帐。”

罗平答应,又道:“今天有小姐在一旁看着,绝对不会有错的。”

罗富贵也笑着点头。

随着天色渐黑,街上的人也都散去了,罗西村这些人带来的炉子卖完了,煤球却还剩下五百个。

乐轻悠直接道:“剩下的这些煤球都推到县衙去吧。明天新的炉子拉来了,再送到县衙三个。”

罗富贵忙摆手,“小姐,您不用这么照顾我们。”

乐轻悠说道:“县衙里的确需要这些,快走吧,早点送过去你们也早点去吃饭。”

一句话听得罗西村九个人都感动得眼眶发热。

罗富贵更是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监督好村里的煤球生意,带领大家共同致富,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帮不上县太爷太多的,等村里人都好过起来,再带动其他人,才能为太爷的政绩添砖加瓦。

这时还在一旁守卫着的郑全道:“小姐先回去吧,小人带他们去县衙。”

乐轻悠想了想,说道:“直接让他们把车推到后衙就行。”

“是”,郑全低头答应。

……

乐轻悠回到县衙时,天幕已经完全漆黑下来,她前脚到,后脚送煤球的几人也来了。

“春卷,你去把铜钱数出来,待会儿交给他们”,一路灯笼明亮,却不见方宴,乐轻悠想他是不是还在前面书房忙着,吩咐了春卷,就向书房走去。

书房还亮着灯,里面却没人,乐轻悠合上门,问外面值守的差役:“大人呢?”

差役跑过来,见了礼回道:“小姐,大人刚才就已回后衙去了。”

乐轻悠点点头,让人下去,心里却想,回后衙去了,发现她现在还没回来,也没出去找她?

288

带着这点儿好奇,乐轻悠向后衙走去,刚进月洞门,就见春卷笑着跑过来,低声道:“小姐小姐,三少爷在厨房呢,客厅里已经做好了三个菜。”

乐轻悠好笑,到厨房一看,崔大娘和嫣红都在门口候着,锅里滋啦滋啦的,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正在锅灶前翻炒。

崔大娘要说什么,乐轻悠摆摆手,让她和嫣红下去,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向那个正在忙碌的人影,到了跟前时,猛地一扑,双臂抱住了他的腰。

“回来了?”趁炒菜的功夫,方宴回头看她一眼,“今天早晨你还念叨的虾仁炒蛋,瞧瞧我做的怎么样。”

乐轻悠从他臂腕下探头去看,深吸气道:“好香!三哥,你真好。”

方宴垂眼瞅她,眼里带着笑意:“轻轻,你是不是正在心里说我贤惠呢?”

乐轻悠:“就是贤惠嘛,我出去玩,你在家忙工作,还给我做饭。”

方宴笑了两声,任由她在背后挂着,将菜盛出来放到一边,才长臂一圈,将她搂在怀里,与她额头相抵,“傻丫头。”

本来是打算出门把她带回家的,但是想一想,这段日子轻轻跟自己跑了不少地方,让她在外好好玩一场也好。

这些日子,方宴总觉得让乐轻悠跟着他受苦了,案头也没什么要紧的公文,于是在这顿亲手做的晚餐后,第二天上午又带着她去玉泊镇下的那处新买的庄子上游玩了。

庄子在玉泊镇东面的一个小村子外,不临山不靠水的没什么特色,但是庄上的良田的确不少,就是名下的庄户,也比附近那个小村子的人数多。

车马行了半个时辰不到就到了庄子外面,庄子外的大门已经改建好,从以前的简单红漆木门换成了高大的白石门框红漆杉木门,门框上还挂了一个笔道遒劲的匾额:繁花农庄。

繁花农庄这个名字是方宴随手拟的,乐轻悠说在西北一年四季都做到有花盛开是很不容的,方宴就让光伯找了许多常绿灌木种在山庄外、小路旁,并对乐轻悠说只要有绿叶,再有花也就很容易了。

乐轻悠初时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等今个跟光伯走进山庄一看,才发现许多低矮的灌木丛上都系着红黄紫等色布花,别说远着看,就是近着看,那些布花跟真的也没有多少差别。

方宴挑了挑眉,对向他看来的乐轻悠道:“怎么样?凡是没花的时令,就让下人把这些布花系上。”

乐轻悠鄙视他:“你太奢侈了。”

“你不是喜欢花吗?”方宴笑道,“再说做这些花费不了多少钱财。还是你觉得这些布花不好看?”

“也不是不好看”,乐轻悠一进门好似铺满鲜花的小路,“假花终归是假的,这个时节没其他话就只有绿植也很好。哎,那一片,是不是冬青?”

方宴见她刚才还在正经的感叹,转眼间就朝前面转弯的石子路上跑去,不由好笑地赶紧抬步跟上。

“光伯,这个是在哪里找到的?”乐轻悠回头问后面跟着的光海。

光海对这个农庄的改建一直很经心,小姐这一问,他立即就给出了答案:“那是从疏县的一个商人那里买的。小姐如果喜欢,我再联系那个商人送来些。”

乐轻悠说道:“再买几百株吧,另外在庄子上整出一块荒地,把这一百株种在荒地上,以后再分株。”

说完又给方宴建议:“三哥,你不觉得县城的景色太单调了吗?来年银钱宽裕了,可以从我这里买冬青给城里增加绿植面积啊。我们都是自己人,可以按最低价格来。”

方宴眼神凉凉地看她一眼,“哦,原来轻轻是要跟本官做生意啊。不过本官觉着,随便让差役们去那山上挖些常绿的灌木种在县城也就可以了。”

乐轻悠:……

见方宴说完就迈步往前走,她眼珠儿一转,堆起满脸笑追上去拽住方宴的胳膊晃啊晃的,声音娇娇道:“大人啊,我这儿还有创意赠送呢。”

一句话没说完,故意绷着脸的方宴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侧身抬手把她揽在怀中,音色朗玉带笑却是责问的语气:“乐家轻轻,你这语气这做派是从哪儿学的?”

后面的光海虽然也笑得肩膀直抖,却是很有眼色地又往后退了几步。

乐轻悠被方宴这一问,很不好意思道:“卖东西的人不都是这样吗?”

“你这样,真是跟卖东西的人学的?”方宴拿手揉了揉她的后颈,“轻轻确定,不是在跟本官卖色?”

乐轻悠想想,自己刚才那语气,真的跟老鸨撞款了,却只能镇定地在方宴腰上拧一下子,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前面这是什么?仙人掌吗?对了,这个种得一丛一丛的,夏秋季节开了花也很是好看的。”

说着就忘了刚才的尴尬,转身提醒光伯再在庄子上多种些这个。

仙人掌虽是关外沙漠里多,在靖和县却也不少见,五文钱就能买回一大筐来,相当的便宜。

光海当即笑着答应下来。

再往里走,是一个圆形花坛,从花坛又向外分出四条曲折小路。

光海上前说道:“小姐,这正北的小路是通向居所的,正西通向的是庄户们住的地方,正东是通向暖池的。不知小姐想向往哪边看?”

乐轻悠想都没想就道:“先去暖池那边吧。”

光海便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道:“暖池刚铺上暖玉,得等水泥干透了才能通热水,锅炉房那边也建了一半,要等完工,差不多还要一个月。”

乐轻悠点头,方宴道:“慢慢建。”

乐轻悠突然想起了正在开采煤块的罗西村,忙道:“光伯让人去县西的罗西村运些煤来,以后烧锅炉就用这个,家里的暖烟道也用这个。”

光海知道那些炼铁烧瓷的都要用煤,因为煤的火力大,当下也十分赞同,心里还想自己怎么会忘了煤这么好用的东西。

虽然烧煤烟熏火燎的,但是自家这个农庄设计的别说烧烟道了,就是烧炕的,也都是专门在旁边盖的茶水房。

烧煤再是烟熏火燎也影响不到主子们,倒是能省下不少钱。

说话间,三人已行至暖池,一路上除了扫地的,也并没有遇到什么人。

主要是得知主子要来,光海一大早就跟那些庄户们说了,让他们管好自家的孩子,别跑出来冲撞了。

庄户们都很怕这个威严十足的县衙大管家,听如此自然再三叮嘱孩子们好好待在家里,其实庄户人家**岁能干活的孩子们,这时差不多都在地里帮自家大人种地拔草呢。

就算光海不特意交代一句,也不会有孩子跑到主人家这边的院子里。

暖池是圆形的,两个半圆,挨着的,毕竟男女有别,乐轻悠不可能和方宴在一起泡澡,但是离得远了,方宴又不愿意,就设计了两个太极八卦的半圆形。

现在还未建成,这中间的两个半弧形就是半米宽用水泥砌得平平整整的小路,而这条小路上,以后是用暖玉造八架屏风框,框里则让山庄那边烧八块山水风景瓷屏风嵌进去的。

站在暖池旁精心雕凿的暖玉石栏杆边,乐轻悠几乎可以想象,暖池完全建好之后将会多美多舒适。

方宴实地看了一圈,对光海道:“光伯,右边这个暖池是给轻轻用的,靠近池边的地方在设一个全暖玉的方桌。”

“要这个做什么”,乐轻悠疑问。

光海那边已然记了下来。

“你不是喜欢在洗澡时擦一些护肤液护肤乳吗?这个就是给你放东西的地方”,方宴如此说道。

“还可以放些水果”,乐轻悠说着都想立刻在这里泡澡了,“或者直接把装了水果的盘子飘在暖池里。”

这不就是自家造了一个温泉吗?只是烧的水没有天然温泉水养生罢了。

“若是喜欢,我让人在京城的府邸里再建两个”,方宴看她笑意飞上眉梢,便如此说。

乐轻悠半点都不会跟他客气,点头道:“如果暖玉还够的话,那就再建两个吧。”

有这么个地方,冬天时她都想住在暖池了。

方宴说道:“剩余的暖玉再建八个也是有的。”

乐轻悠便道:“那在桐花街的宅子里再建一个。”

方宴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额发,宠溺笑道:“好!”

在暖池这边看了会儿,两人就在光海的带领下去看庄子上的良田、次等田、荒地。

良田、次等田上这时都有人在田间忙碌,远远看见大管家带了一对男女过来,忙碌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犹豫着是不是要过来见礼。

毕竟大家都知道,这庄子现在是太爷名下的,县太爷成了他们的新主子,怎么能不见个礼?

但是又怕自家这些粗人冲撞了太爷和小姐。

正犹豫间,就见光大管家摆了摆手,让他们自忙自的。

这些良田上种的都是麦子,已经出苗,地里的这些人就是在补苗的,而次等田里种的都是玉米,零零星星地也有些地方出了苗

289

几人只在田间看了看,见这些庄户把田地种地很好,就转身回去了。

乐轻悠一开始并不知道靖和县这边春天也会种玉米,因此没有让人把这些年里她自己培育出来的甜糯玉米种带回来,此时自家在靖和有了庄子,且庄子上还有几十亩未开垦的荒地,便想着回去就给山庄去信,让付管事遣人把那些甜糯玉米种给送来一石。

现在繁花农庄种上,差不多到三伏天时能收获,收获以后,可以直接拿这些地产出的甜糯玉米做种,分给县城里愿意种的人家。

因为甜糯玉米主要是煮着吃棒子的,不作为粮食,到时也就不平均地往县下面的村庄分散,只让愿意种的人家来领种。

当然了,这个玉米种是她私人的,领种的人家需要在收获后给她付种子钱,自然,乐轻悠不是图这个赚钱。

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对她来说再不值钱的东西,散出去时也要收些报酬。

而之前的小麦种,她全算作赠给靖和县的,方宴分散到各个村庄也不是平白分,缴夏税时,那些种了良种的田地都需得多缴一层税。

住房这边是在张家原先住房的基础上修整的,这时已经差不多改建一新,卧房、客房都放好了家具,只要把帐幔一挂床铺一铺,立时就能住人。

光海说:“改日小姐让春卷和嫣红过来,把这里的帐幔被褥按您的要求弄上。”

乐轻悠点点头,看了屋子又去看院子里的花圃,对光海道:“这些花圃也让春卷和嫣红整理吧。”

光海就知道这些地方小姐要自己整的,所以才事前都留了白。

这之后,又去看了厨房,厨房里的灶台、案板、地板都是用的大理石,看起来分外整洁,四个两两并排相对的灶眼上扣着大小不同的四个干净铁锅,炒菜的、煮粥的、炖汤的、蒸馒头的都有专门分类。

另外一旁,还有三个靠墙砌的泥炉,这是乐轻悠提前要求的,想着和三哥在这庄子里度假时也能烤蛋糕、做烤鸭、做饼干。

一圈儿看下来,对于光伯做的这些,乐轻悠十分满意。

而这时也到了中午,因为庄子上的厨娘主要是给修建庄子的瓦匠们做大锅饭的,方宴便又带着乐轻悠返回了二里地外的玉泊镇。

当然,他们叫了光伯一起。

饭间说起玉泊镇的由来,光海便跟两位主子分享了此地的传说:“听此地的老人说,玉泊镇之所以叫玉泊镇,是因为早年间此地有一处半亩大小的玉矿,嵌在镇中心那一块儿的高地上,看着就跟一个湖泊似的,此镇是以得名玉泊。”

“只是经过几十年前的战火,玉泊镇里还剩的一点玉矿全给关外的悍匪、鞑子给抢去了。就连这镇中心,以前相比镇里其他的地方是很高的,也都被铲平了。”

乐轻悠有些感叹,幸亏自己和哥哥们没生在战火年代,又觉得很奇怪:“这里怎么会有玉矿?”

方宴说道:“前些日子看靖和县的县志,上面有记载,玉泊镇在未成镇以前,是个方圆几里的矮山。”

光海也说是,跟着又说了两个与此中玉有关的传说。

乐轻悠听得津津有味。

饭后,光海回农庄,乐轻悠和方宴在镇上闲逛,不愧以前是有玉矿的镇子,在街上就看到了好几处卖玉饰的小摊子,只不过都是些很劣质的玉。

乐轻悠只是看了看,倒是跟一个到镇里卖农货的中年妇女那儿买了一坛蜂蜜。

妇人看他们有意买,不停强调说这是他家男人在山里找的野蜂蜜,好吃又养身。

方宴问多少银钱,妇人说一两银子,然后搓着手不安地看着这两个衣着上等的年轻男女,就怕他们嫌贵。

但方宴什么都没说,直接解下腰间荷包,挑出一个一两的小锭子扔到了那妇人手上。

妇人两手接住,满脸是笑地连连说着感谢词。

等方宴提着那小坛子,让乐轻悠在他前面,走远了,妇人才装好银子准备家去。

只是还没等她把摆在地上的农货都收起来,就有两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站到她跟前,其中个子稍高些的那个道:“大娘,赚钱了不请咱们兄弟喝个茶?”

妇人心里吓得噗通噗通跳,如果知道今天能遇见贵人,她就该叫男人跟她一起来卖东西,手里摸出两个铜板,好生笑道:“两位兄弟,咱们农家人有个进项不容易,您行行好。”

“什么不容易,一罐林子里打的野蜂蜜就骗了一两银子,你这还不容易?”铜板一下子被打落,飞散到路边,边上其他摆摊的人都吓得慌忙搂了摊子往后退。

妇人摆手道:“我家攒这一罐蜂蜜真的不容易,不是骗。”

个子稍矮些的就道:“大哥,不用跟她多说了,带着她去县城,就告她一个欺骗外地客商之罪。县太爷是青天大老爷,定会秉公明断。”

高个子看那妇人,“你是分我们一半,还是跟去县衙走一趟。”

妇人死按着放银子的胳膊不说话。

高个子笑了一声,“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走,山伢子,押着她去县里。”

矮个子撸了袖子就要上前,这时隔着好几步远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人群中响起一声嗤笑,跟着便是一道畅朗的声音:“高盐高山,你们真要带这位大娘去县里告状?”

“呦,这是谁敢管爷的闲事啊?”高个子的高盐说着往传出声音的方向一瞧,马上打了嘴,“原来是马童生,马童生好,您怎么到这乱糟糟的地方来了?”

插话这人正是当初跟梅元希、周童生一辆车去府城府试的马童生,闻言,他说道:“若是不逛到这里来,还见不到你高盐又在欺负人呢。你可知,刚才买了这位大娘家蜂蜜的是谁?”

谁?肯花一两银子买一罐野蜂蜜的,不是钱多的外地富商就是不缺钱的外地傻子。

高盐高山没说话,眼里却明晃晃是这个意思。

“你真是嫌家里好生活了”,马童生摇头,“刚才那两位,正是本县太爷方大人和乐小姐。你说,要是你到县衙去告这位大娘欺骗,最后被罚的会是谁?”

高盐高山听说这话,顿时慌了,但还是强撑气势:“马童生,你就是想吓唬我们,也找个好一点的借口啊。太爷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到咱们这地方来?”

马童生摇了摇头,“信不信由你”,又对那位这时也吓得发抖的妇人道:“大娘,你却莫怕,他两个要告你,便只跟他们去。太爷清正廉明,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妇人吓得一下子蹲坐在地上,她那一小坛蜂蜜,最多值个二钱银子罢了,她是看那两个人穿得特别好,才故意喊了高价的。

谁想到他们立时就掏了银子付账啊?

我晃了县太爷八钱银子!

这两个念头一直在她心头徘徊,抱着篮子回到家,两个腿肚子还在打颤。

而方宴和乐轻悠并非不知道这坛蜂蜜的真实价值,只是一来现在一两银子对他们来说真地不算什么;二来那妇人一身衣服满是补丁、脸上多是刻印着风霜的皱纹,家境定然不宽裕;三来方宴作为一个县太爷,买个东西还跟治下百姓斤斤计较地还价未免太不像回事;四来,买卖向来有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一说,花高价买了一小坛野蜂蜜着实不算什么。

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方宴、乐轻悠,没想到第二天妇人让他男人推了家里还有的一大坛子蜂蜜,和一些干蘑菇之类的农货在县衙门口求见。

夫妇两个活半辈子了也没到县衙正门口来过,站到这儿时,都有些脚下发飘腿肚子发颤。

两个门口站岗的差役见这两个人既不敢上前问又不走,一个便走来问道:“老哥,你有什么事儿?”

杨大郎听到这声招呼,有些受宠若惊,忙弯腰见礼,组织组织了词汇说道:“是这样的,昨儿个太爷和小姐在我媳妇这儿买了一小坛子蜂蜜,钱给多了,我们这是又来送蜂蜜的。”

说着指了指车上那个跟瓮差不多大的黑色陶罐。

差役并不稀奇,因为太爷和乐小姐经常会出去买东西,当下道:“县里出了件聚赌伤人案,太爷正在审理,我带你们去后衙见小姐吧。”

杨家两口子没想到这县衙的差役好说话到如此地步,还能去见一见小姐,杨大郎还好,他媳妇林氏却根本不敢去。

差役在前面引路,“走前面这条街去后衙,推上你们的车跟来吧。”

杨大郎拽了媳妇一把,推着车跟那差役往县衙前面的一条南北向的小街道走去。

差役先进县衙后门向乐轻悠禀明此事,乐轻悠听了好笑不已,但还是让差役请那对夫妻进来了。

乐轻悠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有“大人”范儿了,等那两夫妻进来小心地见过了礼,就十分和蔼可亲地让春卷泡茶、嫣红拿凳,请他们落座后,便问起了他们家中的生活如何。

一开始杨家大嫂还害怕,不敢多说话,但是说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小姐说昨天那蜂蜜买贵了什么的,心里稳落下来。

渐渐地,话也就多了起来,从家里喂了几只鸡到年前婆母生了场病差不多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再到攒钱送小儿子去读书的心愿,几乎是无话不谈。

290

杨家正是居住在繁华农庄附近的那个小村庄,同时也只是个依靠种田为生的普通农家,地里的出产是家中收入的主要来源,边缘收入就是在闲时杨大郎去山间林中砍柴找野味、杨大嫂纺线织布。

而从杨大嫂口中,乐轻悠知道,他们家妯娌三个,共用一架织布机,农闲了大家都有空织布时,她们都是轮换着来织。

所以常常会因为谁一匹布织得慢而耗费口舌。

杨大嫂本就是个爱说话的,这拉拉杂杂一通讲下来,天已经正午,杨大郎几次想提醒她而不敢。

正说到农家过年都准备些什么样的年货,嫣红跑过来提醒:“小姐,大人回来了。”

一句话好似惊雷响在杨大嫂耳边,让她想起来此时处在何地,慌慌忙忙就站起身告罪:“瞧民妇这张嘴,一说起来就没个消停。耽误了小姐这许多时间。”

“我还要多谢杨大嫂给我讲了这么多本地风俗呢”,乐轻悠也站起身来,笑道:“你们不用慌张,留下吃过午饭再回。”

杨大嫂放在身前的两手都有些哆嗦,但却不好说现在就告退,毕竟来都来了,还留到这个时候,不给太爷磕个头就回去也太不像样了。

也只是转眼的功夫,站在一起的杨家夫妻就见一个身着深绿色官服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两口子不敢瞧太爷正面,太爷一走近,他们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方宴看向乐轻悠:怎么回事?

乐轻悠见他们实在是害怕方宴,叫来嫣红,让她领着杨家夫妻到一旁下人们吃饭的房间里暂歇。

人走了,方宴伸出双臂抱了抱乐轻悠,揽着她的肩膀向客厅走去,问道:“刚才那是哪个村的百姓,为什么事来扰你?”

“你是金鱼的记忆吗?那个大嫂就是昨天我们买蜂蜜的妇人”,进了客厅,乐轻悠帮方宴把官帽摘了下来,刚把官帽放到椅子后面的架子上,就把他拉着坐到了他的怀里。

把玩着她的手,方宴问道:“今儿过来做什么?难不成觉得咱们好糊弄又来卖蜂蜜吧。”

乐轻悠忍不住笑了,瞅着他道:“县里的大部分百姓看见你都跟看见阎王爷似的,谁还敢来糊弄你?”

方宴漫不经心地听着,抬起她的手亲了亲,说道:“再过几日就是你的十四岁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乐轻悠想了想,“明天买些新鲜的牛乳,我想试着做一个生日蛋糕。”

“生日蛋糕?”方宴反问了一句,随即笑道:“你的生日不能还让你辛苦,你说我来做。”

乐轻悠之前做蛋糕时,方宴也常帮忙,她还是很信任他的动手能力的,“好吧,等你过生日时我也给你做。”

“真乖”,方宴控制不住地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真想把她融进骨血里。

吃过午饭,乐轻悠让方宴去房间午休一会儿再去前衙,她见了见准备告辞的杨家夫妻,既然他们又拉来了一大罐蜂蜜,她自然不能让他们再拉回去,更不能白要,便在他们走时给了杨大嫂一个荷包。

杨大嫂不敢收,春卷拉着她笑道:“小姐给的就拿着吧。我家小姐最喜欢好食材,以后你们在山里收到什么好东西都可以拿过来。”

听了这话,杨家夫妻俩谢了又谢,感恩戴德地走了。

方宴下午主要是批改一些公文,因此在小睡了一会儿,去前衙书房时叫上了乐轻悠跟他一起。

乐轻悠没事做,便去跟他作伴。

方宴看公文时,乐轻悠看话本,这些话本有近来大哥从京城、泸州新出的话本里挑好的给她寄过来的,也有庆喜表哥从京城寄来的。

去年时,京城开始流行一种彩色绘图的话本子,短短半年时间,乐轻悠这儿就充斥了彩色话本,其中又以庆喜表哥新出的芜北怪话最为精彩。

芜北是个虚化的地方,芜北怪话讲的就是一连串的发生在芜北的惊险刺激的传说,由九个相互关联的故事构成,其中的险更是一环扣一环。

乐轻悠一开始收到这个话本时,是熬夜看完的,现在也常在没事时翻看。

但是今天她没看一会儿,就合上了话本,拿出新的宣纸,用炭笔涂涂画画起来。

沉浸在公文中的方宴在乐轻悠那边翻书的声音换成了笔画声时,就好奇地向她看了过去。

见她一手支额一手拿笔地轻松作画,方宴勾唇无声地笑了笑,低下头继续看公文,也不知过了多久,沙沙笔声停止。

方宴抬头,见她下巴搁在一条胳膊上睡着了,便起身从书房后暂时休憩的隔间内拿了一条披风出来给她搭在肩上。

小丫头睡得很熟,脸庞粉粉的,方宴抬手碰了碰她的额头,有些微汗湿,他正要去灭一盆炭,就见她猛然从梦中惊醒。

“二哥”,乐轻悠喊了一声,心慌不已,但手很快被另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

“轻轻,我在这儿”,方宴把人抱到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温和无比,“别怕别怕,刚才只是在做梦。”

乐轻悠靠在他胸前,心里还是噗通噗通慌得不行,“我梦见二哥一条胳膊上都是血,二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方宴闻言,眉头微皱,“二哥身边有十几个侍卫呢,又是代天子巡边,不会出事的。再说前天不是还收到了二哥寄来的两个治风寒的药方吗?”

乐轻悠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可我心里还是不安稳。”

“傻轻轻”,方宴好笑地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不会有事的。要不,我让光海联系两个人去接应二哥?”

二哥走时说了会回来给她过生日的。

乐轻悠点点头。

夜幕沉沉时,位于靖和县更西更北处,与靖和县有三百里之隔的紧靠边关的定边县一家小院内晃悠悠亮起一盏昏黄灯光。

灯光照亮了四周黑暗,从院内移向屋内,两男一女在被昏黄灯光照亮一个光圈的桌子周围坐了下来。

“朱大哥,怎么办,这定边县贪官竟然是曾经安边县赵大人的下属,我们跟巡抚大人告他能告响吗?”先开口的,是坐在正北方的一个衣着蓝白色破衣的年轻人。

坐在这年轻人对面的是一个身着黑红色衙差公服的差役,他伸着食指在桌面上敲着,一旁的女子和年轻人都等得着急了,他才开口:“这样,明日巡抚大人就要离开我们定边回京,那狗官已点了我一起去与巡抚大人送行。到队伍经过于家糕点铺时,贺二弟你负责在人群中引起混乱,苑儿妹子,你则捧着状纸拦轿喊冤,你记住,一定要让他当众阅状。若是那位乐大人当众接了状纸还罢,若是他看过状纸却让人带你回县衙审理,或者直接让差役驱赶,我便……”

猛然抽出腰间佩刀砍在桌子上,朱廷咬牙切齿道:“我就把他的命留在定边县。死了新帝派来巡边的巡抚大人,我看朝廷会不会派人过来彻查?即便派来的人照旧官官相护,那狗官也保不住一条命。”

贺遂的震惊还在脸上,看看朱廷,又看了看苑儿,“谋杀朝廷命官的罪名极重,朱大哥,你,我还有苑儿,我们都是家族里最后的人了,而且朱大哥你能谋到官差也不容易,不如徐徐图之。”

朱廷还没说话,内穿水红色纱衣外披白色绒披肩柳苑儿就曼声开口:“贺二哥,都到了如今了,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隐姓埋名的日子好过吗?当初只因为我不知道和我看重同一个珠钗的是那狗官的小妾,没让着她,用多一倍的银子买走了那根珠钗,那狗官就能用我家强占良田的借口,把我全家都下了大狱。”

“我们一家二十几口,最后只剩一个被奶娘用亲生女儿换出去的我,此生若不能让那狗官灭九族,我死不瞑目。”

一番话下来,贺遂也沉默了,他们三家的情况差不多,都是被那狗官看重了家财而故意找罪名给灭了门,不过他谁都没说过,他家还有一个被他送到远亲那儿的小侄子,所以他不想把自己的命也拼进去。

“我从走商那里听说过许多,这位乐大人是个好官,前面就帮好些贫苦百姓做了主”,贺遂对朱廷道:“明日,朱大哥切莫冲动。”

朱廷其实也有牵挂,就是被狗官抄家前,他让一个老家人带到乡下的当时怀着身孕的妻子和远嫁的妹妹。

朱家被害在最后,因此他们的反应时间更多,偷偷送出去的家人也很多,虽然许多人最后都被抓了回来,但是他的妻子和一个匆忙嫁给走商的妹妹都逃过了这一劫。

而他因为不常在家又给自己的脸做了伪装,混到这一步的确不容易也的确可以给妻子儿女和妹妹做一棵保护伞了。

如果乐大人接了状子并上奏朝廷处置姓徐的那狗官,他是不会鱼死网破的。

然而若是乐大人要糊弄过去,立志报家仇的他也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就是了。

三人又商量了一会儿,便悄悄散去。

291

三月三日放风筝,也是乐轻悠的生日,方宴做的生日蛋糕很成功,他们自己用油纸做的裱花袋、花嘴,挤出来的奶油花丝毫不逊色于乐轻悠前世在蛋糕店见到的。

方宴还在奶油里加了胡萝卜汁,在蛋糕最上面挤出一个个杏黄色的玫瑰花朵,他还记得轻轻说过,玫瑰的盛放就是绽放出了浓烈的爱意。

未到中午,客厅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佳肴,方宴做出来的那个大蛋糕则单独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县衙里也都知道今儿个是小姐生日,一个个早就拿着准备好的礼物过来恭贺过。

越接近中午乐轻悠却越是心不在焉,二哥说了会在回京前到靖和县再停留一天给她过生日,现在快到了中午,还不见二哥的影子,再加上前几天那个梦,她不能不担心。

乐轻悠的生日并没有在县里大肆宣扬,也只是经常进出衙门的差役、书办等人知道,方宴懒得专门接待他们,这些人送了贺礼过来后,便让他们都去前衙坐席,席面是特地赶回县衙的光伯去福缘楼定的。

“回屋里等着”,做好最后一盘菜,方宴出来喊乐轻悠,“别担心,我让两个差役去西城门迎一迎。”

乐轻悠真地很担心二哥,便点了点头。

只是还没等方宴到前衙点人,已有光海过来禀道:“少爷,小姐,二少爷回来了。”

乐轻悠闻言,赶紧快步跑向前衙。

乐峻的确受了些伤,却只是很小的伤口,右胳膊被当日拦轿喊冤的那个女子划了一刀,他之所以回靖和县迟了些,是在定边县搜集证据耽误了。

乐轻悠接住二哥,将他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妥,这才松了一口气,继而便高兴地拉着他回后衙,边走还边说这些日子都收到了哪些生辰礼。

这几年赵家其他三个舅舅那里的日子也都好过了起来,于是今年不止有四舅小舅给她寄了贺礼,随着四舅的贺礼一起来的,还有同在老家的三个舅舅的贺礼。

大舅二舅三舅四舅给的都差不多,都是簪子裙子之类的,只有小舅,这几年每年都着人给她送来十分新奇的贺礼,上一年是一套当世错金漆艺最高的餐具,勺子、筷子还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做的。

今年则是一套用大小完全一致的小珍珠粘成的山水景色,其中的山石用的是褐色珍珠,湖泊用的是蓝色珍珠,其他景色全是淡紫色小珍珠,而这一幅步步景不同的山水被固定在一个玉雕盘上。

白中透绿的底座再加上淡紫色为基调的小珍珠,看起来十分喜人。

不管出于它的审美价值还是实用价值,乐轻悠都决定好好保存。

而云舅舅送的生辰贺礼,珍贵程度丝毫不亚于小舅舅送的这一套,另外还有蒋宜深,庆喜表哥,乐岑堂哥送的。

季玄泰更是简单,直接送来一车红狐皮白狐皮和一车珍贵药材。

大哥那边也特地让人送来一套精心挑选的紫玉雕琢的首饰。

方宴更不用说了,是他亲手镶的一对儿红玛瑙暖玉镯,暖玉是很纯净的白色,配上浓重鲜艳的红,竟然特别的好看。

三人落座了,等着乐轻悠把她最喜欢的这些贺礼都念叨完,乐峻笑道:“这么说现在只差二哥的礼物了。”

乐轻悠点点头,看他。

乐峻也不卖关子,向门外招招手,便有一个身着皇城侍卫服的人捧着个小盒子进来,乐峻接过来,推给乐轻悠。

“能送的大家都送了,二哥这个礼物也不稀奇,是我出京前找京城最有名的手艺师傅做的一套首饰”,乐峻笑看着正打开盒子的乐轻悠,“多了就替换着戴。”

盒子里是以金为本料,猫眼石为辅料的一套首饰,金钗步摇、耳铛、手环都有。

乐轻悠都细细地看了,并且在二哥盯着她手腕上那只红玛瑙暖玉镯的不满目光下,把那对耳铛换下了早晨时随便带上去的一对耳环。

乐峻打量了妹妹几眼,满意地点头:“我家轻轻出落得越发美丽了。”

说完,有些不满意地看了方宴一眼,暗想就是便宜了方宴这臭小子。

方宴不在乎地笑了笑,反正轻轻已经确定跟自己在一起了。

看好礼物,兄妹三人便开始吃菜。

也是在吃着时,乐轻悠从说漏嘴的二哥那儿知道他这两天所经历的事,一直忍到吃过饭,她才扒开乐峻的袖子看了看他的伤口,确定不严重,便什么都不说地给他上了药。

“那个递状子的女人有冤情,二哥也接了她的状子,她为什么还要刺杀你?”一想到如果不是二哥身边带的侍卫厉害,二哥就会被一个喊冤的女人刺中,乐轻悠就难以对那个有冤的女人产生什么同情感。

乐峻看着妹妹给他重新上了药,又细心地把袖子给他放下来,真心觉得这个妹妹没白疼,便笑道:“那女人家破人亡,便也想让她的仇人,定边县县令家破人亡,所以即使我会给他们伸冤,她也会刺杀我。”

乐轻悠还是不能理解那女人的逻辑。

乐峻也不多说这个话题,笑叹道:“不过我这一次把定边县枷到京城,要给小舅惹一个小麻烦了。”

乐轻悠问道:“定边县是小舅举荐的?”

“不仅是小舅举荐的”,乐峻说道,“还是当初小舅任安边县县令时的一个书办。”

正削柚子皮的方宴闻言抬头,说道:“我觉得二哥处置了定边县才是最恰当的,此事放到朝廷上,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小舅被斥责一顿识人不清,若是留着不管,不仅会使其他与小舅举荐有关的人更加有恃无恐,落在其他政敌手中也会更难处置。”

乐峻说道:“便是考虑到这些,我对那定边县的处置才丝毫没有留情。”

方宴道:“二哥最好不要给小舅去信”,说着将剥了皮又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柚子肉分成两小碟,一碟里放两个银叉他和轻轻吃,另一碟递放到了乐峻旁边。

“这是为何?”乐峻看了眼那盘晶莹的红色柚子肉,如果不是他之前受伤又赶着回来给轻轻过生日,在定边县时他就给小舅去信先通知一声了。

方宴叉了一块柚子肉递给乐轻悠,说道:“今上手上有一批暗卫,专门监察百官,直接对皇帝负责,百官有什么异动,今上很快便能知晓。而据我了解,当今这位皇帝,最是不喜欢臣下先亲情而后国家。”

乐峻拧了眉,终是缓缓点头。

乐轻悠担心道:“那你手下还未彻底解散的光烨组,会不会被皇上忌惮。”

“光烨组好歹也有几十年的积淀,如果不是刻意暴露,皇上那一些暗卫是查不出来的”,方宴对乐轻悠笑了笑,“不过现在这位皇上,应该也不会完全相信我手上半点势力未留。”

所以说他现在待在西北小破县里,反而是当初歪打正着了。

兄妹三个说了半下午的话,吃过晚饭,乐轻悠就让二哥早早去休息。

乐峻只在靖和县留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便打着仪架走了。

乐轻悠知道乐峻有公事在身,也没留,给收拾了好几坛子路上吃的酱肉,让春卷跟着二哥一起走的。

年前写给夜平的信早就收到了回信,夜平对春卷也是有意的,还遗憾慢春卷一步跟主子提求娶的事。

乐轻悠相信夜平的人品,把回信给春卷看了,也跟她说会让她再随二哥一起回京。

只是兄妹三人在一起吃早饭时,乐轻悠又特地跟二哥说,让他回去放了春卷和夜平的身契,并找个家里的老人给他们两个张罗订婚事宜。

这一番话还引得乐峻摇头,心想谁家会操心下人订不订婚的,把身契一放就得了,不过妹妹既然嘱咐了,夜平和春卷在他家伺候这几年也没有什么错处,便给了这个恩典也没什么。

送走乐峻,乐轻悠和方宴转身又投身到了靖和县的建设之中。

春季万物生发,靖和县的百姓们也都处在生机勃发的发展之中,从春季到夏初,靖和县整个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煤球炉的使用在整个县里都成了一件很普遍的事情,虽然那炉子贵些,但是烧煤球不仅比烧柴更省事还比烧柴更省钱,于是在又第一家开始使用煤球炉子后,其他人家也渐渐跟起风来。

罗西村那边都打算发展外县的业务了,而这边开采煤矿盈利之事也引起了疏县县令的注意,等他那边忍不住找了过来,方宴才与疏县进行了交涉。

那疏县的县令是个凡谈事吃酒都必要有美貌歌姬作陪的,方宴便也第一次进了靖和县花街上的青楼。

虽然全程方宴都没让那些风尘场里的女子沾边,他去青楼这件事还是在靖和县引起了轰动,众人都觉得,他们县太爷终于不耐烦只守着那个还没长成的未婚妻了。

一时间,无论是风尘女子还是良家女子都隐隐地有些蠢蠢欲动。

甚至在乐轻悠出门时,还遇到一两个主动上前来与她见礼,并直喇喇表示奉她为主暂时先代她伺候方宴,以后也会帮她固宠的青楼女子。

乐轻悠:……她听得一脸茫然。

初为人母的杨氏听她提了一句有关女子自荐的话,提醒她:“你现在年纪还小,或许不用担心情浓转薄之事。但姐姐作为过来人,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千万不用把你的心上人管得太紧。早早就让他识其他女色,那么别的女人便只会是个色。”

“或许,方大人是重情义的,但男子本质上却都一样”,杨氏说着叹气,“你现在不要觉得苦,以后就不会更苦。”

乐轻悠理解了这句话的关键,就是让她培养和男人一样把小妾之类当成个家里的玩物摆设的心态呗。

但是乐轻悠培养不出来,她永远都不能忍受伴侣、爱人在与她过日子时和其他女人保持私密关系。

心里不认同杨氏的说法,乐轻悠却没说出来,回到县衙时,她也没跟方宴提半个字,只是方宴还是知道了。

于是在乐轻悠还不知道的时候,那两个曾到她跟前自荐的青楼女子所在的青楼都遭到了查封。

两天后,方宴宣布了一条命令,即凡是衙门公差不得到青楼狎妓。

这便是靖和县在从春到夏的第二个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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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晚了,不好意思。

292

靖和县的第三大变化是在下面的乡村,源源不断的新鲜鸡蛋、肥嘟嘟的肉鸡、鲜嫩无比的各类蔬菜,大量农副产品涌入县城,使得县城人民的生活质量增加了不止一个档次。

而在那些领了良种的村庄地头,或两亩或三亩的小麦都结了沉甸甸的穗子。因为去年大部分的百姓都在县城人员的提醒下储存了绿肥,今年用到田中,那些普通麦种的小麦也都结出了不小的麦穗。

就在从大地主到小农民都盼着今年夏季丰收时,远离家乡到京城去参加会试的李贡生和张洎回来了。

他们进城时一身风尘,衣衫褴褛,守城卫一开始还以为是外城人,且那李贡生还时不时地抬袖在头脸上遮一遮,守城卫就怀疑得拦住了这两个人。

“请出示一下你们的路引”,今天正好轮值到守城门的钱乙拦住了他们二人进城的去路。

按照大人的吩咐,有形迹可疑的人进城必须严查。

钱乙这一拦,其他三个守城卫也都往这边放了些注意力。

张洎虽然没有李贡生那样无地自容的感觉,这时被本县的差役且是以往看见他都要笑着脸称呼一声张少爷的人查问身份,张洎还是觉得很难堪。

“钱爷,才多少时间不见,连本少爷都认不出了?”张洎勉强拉出以前大少爷的谱。

听到这个声音,不止是钱乙和其他三个守城卫惊讶,就连那些进城的人也有好些个人惊讶地停住了脚步,挑担的、说笑的都停下向这两个灰扑扑的人看来。

张少爷和他那便宜岳父一起捐了监生名额去京城参加会试去了,这是城里和经常进城的乡下百姓都听说过的事。

“那这一个,是李贡生吧?看这样子,没中?”停下驻足的人中不知是谁问了这么一句。

张洎本来就没从学多长时间,捐监之前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呢,这时候被人问到面上,也不觉得如何难堪。

而李贡生就不不同了,在捐监之前,他就已经考中了秀才功名十几年了,这时真是恨不得就着城墙砖之间的墙缝钻进去。

钱乙也看向李贡生,发现这个表姑父不仅是穿的破烂,就连头发脸面也是好些日子不曾打理的样子。

而且表姑父和张洎走之前是各带了一个跑腿小厮的,表姑父带的那个还是他大爷钱老爹给的,现在只他们两个回来,难不成在路上就把那两个小厮卖了换盘缠了?

钱乙却不敢这么问,毕竟亲戚里道的,不能让表姑父这么丢人,想着,他就说:“表姑父,张少爷,你们可回来了。表姑前段时间还在念叨你们呢,快回家看看去吧。”

张洎这时候哪有家?只有一间临大街的铺子,进城之后就跟着李贡生一起向李家走去。

李贡生一直拿袖子遮着面,幸好的是去李家的小巷子里根本没几个人影,妇女们要么是去作绒坊上班要么就是自家做些果胶冻到大街上兜售去了,而男人们则全部都是给县衙才开展没多久的城里绿化工程做工去了。

本来近家门情更切的李贡生狠狠松了一口气,然而他这口气根本没松多长时间,叫开了家门,一句多余的话没说呢,就被认出他来的钱氏好一顿打。

李贡生边躲边说,“夫人,夫人,你怎么开门就打人?”

“看你这落拓的样子就是没考上,我不打你还给你做做顿好吃的伺候着不成?”钱氏掐着腰骂,“当初我就不该听你忽悠,那么钱啊,全都打水漂了。”

说着这话时,又剜了张洎一眼,一语双关道:“自己什么学识没个数吗?还非得去逞那个能?路费什么的都不说,只说那捐监的钱,就够我们在乡下买上几百亩良田了。”

李贡生被说得抱头蹲地,一声反驳都没有。

一看这样,钱氏的心彻底凉了,这个样子是肯定没考上啊。

钱氏立时骂得更响了,骂声里还带上了哭声。

张洎在一旁尴尬地站着,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屋里,李慧娘因为听到她娘这一系列骂而停住的脚步一回,又到里间的椅子上坐下了。

她看着不远处桌子上铜镜里反射出的自己的模样,常常松一口气,幸亏她早就知道张洎不可能考中,把孩子给摔没了。

但是,父亲怎么也没考中呢,父亲可是学了十几年了啊,不该考不上的。

“你还杵在我家做着什么?”钱氏饱含了怒气的声音突然传入屋内,“要不是你拖累,你叔能考不上?”

李慧娘恍然,是了,爹如果不是因为照顾什么都不懂的张洎,怎么会考不中?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李贡生深深地叹息之声,似乎在佐证钱氏的那一句话。

张洎却有些懵,“一路上的吃穿住行都是我打点的……”

但是钱氏根本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你还有脸给自己揽功劳,你学了多少墨水我们不知道吗?如果不是照顾你,我家老爷怎么可能考不中?你快给我滚。”

张洎那被休的妻子杨氏前段时间刚生了儿子,洗三那天,不止是张家那两口子,连带着张氏好些族人都去了,张家那两口子还送了好些铺子田庄给那小娃子。

且那张老爷不止一次跟县里人说,以后还要让那小娃子继承张家产业。

年前张老爷把他唯一的儿子赶出来时,或许好些人都不相信张老爷夫妻会狠心不要他们这唯一的儿子,但是现在张家的第三代出生了,大家也都看了个明白。

张老爷时打定主意不要前面那个儿子了。

现在对于钱氏来说,这张洎就是个废人,读书、经营什么都不会,让女儿跟他一起去吃土吗?

张洎还有个铺子?

可别提了,现在县里几乎隔几天就会开张一家铺子,没有好方子没有好经营的老铺子被挤垮的可不止一两个。

一个好庄子也被他给买了。

自家慧娘吃穿用无一不精,哪是现在一个张洎能养得起的?

张洎被赶出李家大门时,满脑子里回响的还都是钱氏的那些话,走到街上,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好生活而努力,有两个以前跟在张洎后头的跟班,看见他倒是很热情地打了个招呼,留下一句晚上请你吃饭便各忙各的的去了。

张洎很茫然,他感觉这个县城对他来说陌生极了,再没人会一看见他就弯腰打躬地喊张少爷,也在没有人看见他就想拉着他奉承只为让他赏脸一二。

他想起刚才在李家时,外面吵吵嚷嚷的,慧娘却连出来见一见他都没有,那她以前跟自己,就是为了钱?

他这个人,在她心中,半分的重量都没有?

因为张洎、李贡生的回归,县城里只起了一点小小的波澜,感慨唏嘘过后,大家又都投入紧张而有希望的忙碌之中。

这段时间乐轻悠一直是花园子县衙两处跑,两处也都被她打理得花团锦簇的,根本没有时间听崔大娘讲八卦,等她有空向崔大娘问八卦时,已经是全县的小麦都差不多入仓之后了。

方宴又要忙夏税以及领了良种的村庄还良种之事,乐轻悠却是闲了下来,之前她和三哥都很忙,便也没时间做美食犒劳他,今天乐轻悠特地让崔大娘出去买了两条大鲤鱼,打算一个做成瓦罐鱼一个做成松鼠桂鱼。

在厨房忙碌时,免不了就听崔大娘说起了县里的八卦,什么张洎和李慧娘的婚约不做数了,什么出门买菜时经常会遇到李慧娘,什么张洎在县城待了不到半个月就走了等等,都是这段时间县城八卦的头条。

崔大娘的头条报告暂停一段落时,乐轻悠才问道:“大娘刚才说,买菜时经常会遇到李慧娘?她有什么事吗?”

崔大娘想了想,说道:“也没说什么,往前我对她的印象老不好了,近些时间见的次数多了,倒觉得她挺懂事的。好几次她都问小姐您怎么不去茶话会了,说是很想跟您学一门手艺,日后不用靠山山倒。”

乐轻悠笑道:“那听起来她还挺有骨气的。”

“是啊”,崔大娘点头,“以前跟张洎闹那一出,只怕也是被胁迫的。现在张洎没了张家这个后盾,她也能自由了。只是到底曾经的名声不好听,嫁不到好人家去了。不过给咱县里的大户人家做个妾,想来是可以。但那李贡生又自恃读书人身份,不会同意她给人做妾的。所以说这女子,就是苦啊。”

乐轻悠听出崔大娘给李慧娘说好话的意思,却没接这个话,她跟杨氏比较合得来,不管李慧娘是主动的还是被胁迫的,对她都没什么好感。

她又不是圣人,对于没什么好感的人自然不愿多理会。

再说,天底下不容易的女人多的是,她可管不过来。

崔大娘见小姐不接这个话,便也不再多说,她之所以会帮李慧娘说好话,也只是看她不容易罢了,还没到耗费情面跟小姐讨情的地步。

忙忙碌碌半个上午,金黄焦香的松鼠桂鱼和瓦罐鱼都已经做好了,乐轻悠把瓦罐鱼端到客厅,坐在一个燃着半熟煤球的小煤炉子上面,还没浇糖醋汁的松鼠桂鱼放到一边,就去喊正在粮仓那边忙碌的方宴回家吃饭。

293 改bug

如此到了七月初,乐轻悠收到泸州寄来的信,才知道大哥的长子已在六月十一出生,因为她和方宴现在在千里之外的靖和,当时就没给他们来信,主要是担心他们送礼麻烦。

洗三礼可以错过,但是满月礼,乐轻悠这个小姑姑和方宴这个现在的小舅以后很有可能是小姑父的人也错过就不太好了。

当然,方宴和乐轻悠是不可能离开靖和县亲自去泸州送满月礼的。

替大哥高兴了好一会儿,乐轻悠就拉着方宴去库房给小侄子挑礼物,不能亲自过去看看大哥的长子,她还是有些遗憾的。

两人坐在库房一样一样挑礼物时,方宴就说“如果你想去看看大哥的儿子,我安排一下靖和县的事,可以带你去。”

“可以吗?”乐轻悠问他,“会不会影响你以后的考评,还有靖和正在快速发展的阶段,你这个一县之长离开,万一哪里出了漏子就不好了。”

说着便摇头,“还是不要去了,等一年半后你可以调任时,不是有半年假期吗?到时说不定二哥的儿子或女儿也出生了,我们挨个儿去看。”

方宴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没关系,你忘了光伯还在这儿,他和烨一统领光烨组二三十年,不可能连一个小县城的大局面都控不住。”

乐轻悠想了想,她是真的为有了血脉亲人的大哥高兴,而且这一晃眼跟大哥分开也有半年了,她还是挺想大哥的。

另外,大哥长子的满月宴,二哥、舅舅们肯定都会去,她和方宴跟舅舅们可真是快一年没见了。

“那朝廷准假吗?”如果知府那边不批假,那就不去,擅离地方对于地方官来说可是很重要的一项过错了。

方宴将拣出来的两个大珍珠放到一边,对乐轻悠道“半个月的休假还是能请下来的,这知府冷怀瑜又是个极为识时务的,不会卡我这点。”

见方宴说得肯定,乐轻悠就点了头,其实还是她心里想去,另一方面,靖和县这边虽然各个方面都在快速发展,但其实每个方面也都上了轨道。

于是在当天下午,方宴就让差役骑快马把一封休假辞请送到了州府,冷怀瑜果然很给面子,差役第二天中午回到县衙时就带着冷怀瑜的批准信。

方宴一走,县里的事情自然暂时要让官职最大的计县丞暂管。

靠着那个枣酒作坊只一年时间就赚了之前好几年都没积攒到的银两数目,计县丞早对方宴心服口服了,知道方大人要带着乐小姐暂时离开半个月,他忙保证“大人放心,我一定看管好咱们县里这些产业。”

别的不说,只说方大人能这么相信他,他就一定得在这段时间用心办事。

方宴已经摸清了计县丞的性格,这人爱银子,却又不贪心,只要把枣酒作坊一直让他管着,他就比谁都对县里的和平稳定上心。

虽然心里清楚,方宴还是一二三条地交代了一番,最后说“如有重大事件不能决的,就走驿站送信去泸州府。”

计县丞点头,“小人记下了。”

心里想着,大人这不年不节的点儿请假去泸州,那指定是泸州乐知府家里有什么喜事,乐知府早已娶亲,最有可能让大人和小姐都要赶去的喜事,就是添丁之喜了。

计县丞很想跟方大人一家打好关系,虽然他不想着有什么大发展了,但是像方大人这样背后有不少关系的人家,交好总没错的。

因此从县衙出去后,计县丞就找正在督管城里绿化的光大总管打听去了。

晚上,乐轻悠从光伯那儿听说了计县丞打听泸州有什么喜事想要添礼的事,好笑地对方宴道“感觉计县丞真不像是一个做官的。”

方宴正在给她修剪放在屋里的一盆竹子,闻言笑道“那还是你见的为官者不多,官场上如计县丞这般有个转弯关系都要攀上的人比比皆是。”

乐轻悠笑了笑,对此也不觉得什么,走到床边去收拾她自己的衣服,把自个儿的衣服收拾好了,又去隔壁给方宴收拾。

方宴拿着剪子在后面跟着,这剪子还是为了给县里种好冬青树之后修剪而专门让县里最好的铁匠打制的,因为这里没橡胶,剪子腿儿上缠着的都是作绒坊出的绒布,使用起来的确不会磨手。

“轻轻”,方宴把玩着那剪子,倚在床柱边上,看着低头给他叠衣服的乐轻悠,又唤她一声,“轻轻,你说大哥这儿子都有了,应该会很着急你我的亲事了吧。”

乐轻悠侧头,把叠好的衣服放到藤箱里,笑着问他“三哥,你想说什么啊?”

方宴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换了个姿势,很自然地道“咱们不定亲,我心里就不能踏实下来。”

“过年那会儿,大哥二哥都说了,不想我出嫁太早,怎么也要到十七才让我出嫁,那样的话,现在定亲就有些早啊。”

方宴叹了口气,双臂一环,剪子就到了臂腕里。

乐轻悠忙把剪子从他手里夺过来放到一边,狐疑地打量着他“你不是想那什么了吧?”

“什么?”方宴不明白地看她。

可能是遇到过几次愿意在她还小的时候替她伺候方宴的女人,乐轻悠对上方宴茫然的视线,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有点污,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去衣柜里拿方宴的里衣。

方宴仔细琢磨了下这句话,忙以拳抵唇,忍笑看向乐轻悠“轻轻,你倒是猜对了一半,我的确很想和你那什么。”

乐轻悠“……”。

看到那暗粉色的衣领下一片洁白的脖颈染上了薄薄一层红,方宴觉得心口的跳动有些紊乱,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他已经把乐轻悠拥在了怀里,在那脖颈上落下一吻。

乐轻悠其实很不好意思,但在他怀里,却又觉得分外安心。

不想下一秒,那个把下巴轻轻搁在她头上的人就说“轻轻,叫声哥哥来听。”

安心都跑没影了,乐轻悠推开他,继续收拾东西,给他拿了两件腰间配饰,就把藤箱一合,笑道“三哥,另一个箱子正好放礼物,到了大哥那儿,你用什么别忘了找我来要。”

方宴看着她,低低的宠溺的笑声在屋子里一波一波震荡开来。

近期县里没什么大事,方宴和乐轻悠离开的很顺利,光海不放心两个小主子这么走,便让当初从山庄带来的武晋、武真一起在后跟着。

方宴担心乐轻悠会吃不消,一路上也没多着急赶路,两天后到了一个靠水县城,又换乘了一天的船,如此船、马换成,悠悠闲闲地,也在六天后到了泸州府。

此时正是七月初九,再过两日,便是知府长子的满月礼,泸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员、商户、书香世家,好些还都在街上的铺面中挑选礼物。

乐轻悠觉得她和方宴到的这个时间正好,有之前和郁娴儿的那次争吵,她是不大乐意在知府衙门长住的,而她这个妹妹来了若是住到外面,大哥心里肯定也很不好受的。

此时倒正好,也不过在知府衙门住个两三天。

方宴牵着马,回首看坐在马背上的乐轻悠“饿不饿?咱们先去酒楼吃些东西?”

天上的太阳已经西斜,过午了,他们还是在外面吃过饭再去知府衙门比较好,便点了点头“咱们去几年前去过的那家恒河酒楼吧,我想喝他家的老鸭汤了。”

“好”,方宴笑道,“依你。还是游学那年带你去吃过,没想到你一来这儿就只想到此地的老鸭汤。”

乐轻悠哼了声,低声道“我还记得那个客栈的小桃树呢。”

那不是自己冲动之下跟她表明心意的地方吗?方宴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咳,见此处人不多,便翻身上马,打马向恒河酒楼而去。

午后的知府衙门很安静,虽然衙门里几十个仆人都在忙碌着后日小公子的满月宴,却没发出多大的嘈杂声,因为正在坐月子的夫人受不了任何嘈乱之声。

要说这夫人,还是在生产前三个月过来知府衙门的,来时可真称得上一句浩浩荡荡了,衙门里本来的十几个下人都在短短时间内见识了夫人的厉害,先前还觉得知意姨娘应该很受宠而巴结她的丫鬟婆子,几乎在一夜之间便转向了夫人那头。

后来的事情,也验证了她们当时选择的正确性,大人是一多半心思都在公事上,只要夫人不是苛待知意姨娘,相关的事情从不搀一言。

夫人到来之前,大人七天里有三天去知意姨娘那里歇着,夫人到了之后,十天半个月也去不了一回。

两个在厨房负责给夫人的补汤看火候的婆子这时还在悄声议论,“听说知意院那边儿有点咳嗽,夫人就不让出门了,免得冲撞到贵客,昨儿个,那边的小丫鬟过来边儿上的灶熬药,给那管事婆子一通就给轰出去了。夫人一来就给大人派了新的伺候人,大人那边恐怕都不记得还有知意姨娘这个人了。”

“给人做小,就是这般不易”,另一个穿着褐布褂子的婆子感叹,“以前没来府衙做活儿时,我真想过把家里的女儿给那好人家做小的去,现在想想,当初幸亏是没舍得。”

“老姐姐,我听那些夫人身边的老人说过一句嘴”,这婆子四下看了看,见备菜的备菜洗菜的洗菜,没人注意到她们,就低声道“知意姨娘还是当初夫人的陪嫁丫鬟,专门帮夫人固宠的那种丫鬟,她这是怎么遭了夫人的厌了?要说大人更偏宠她倒也罢了,可我看着,咱们大人对她也不上心啊。”

先开始说话那婆子也压低了声音“谁知道呢。而且知意姨娘也漂亮,可比夫人后来提这个宁萱姑娘强多了。”

“金婆子,苏婆子,你们两个又在闲唠嗑儿?”一道严厉的声音突然响起,管事婆子彭嬷嬷快步朝这边走来,“看着点儿火候。”

褐衣婆子忙从小凳子上站起来,陪笑道“彭姐姐,我们一直注意着呢。”

苏婆子也笑着站了起来。

彭嬷嬷瞪了她们一眼,却也没心思跟这种最下等的婆子摆什么微风,“知心姑娘这两日有些上火,你们在旁边的灶上炖上一盅雪梨汤。对了,把手洗得干净点儿,还有,夫人那盅汤自有姑娘来查看,你们千万别动。”

两个婆子连连答应,彭嬷嬷转身一走,就赶紧去洗手,将手用那香胰子打了三四遍,才去削梨。

知心姑娘可是比刚才她们说到的那宁萱姑娘还有脸面,自然得好好伺候着。

两刻钟后,郁娴儿身边的二等丫鬟晓星过来查看炖盅里的汤,金婆子、苏婆子忙笑容满面地在一旁陪着,苏婆子还讨好地说道“姑娘瞧瞧,我们一直看着这火苗,没让它旺了也没让它小了。”

晓星看也没看她们,兀自拿汤勺舀出一勺,转身到一旁尝了尝味道,“这火候还差点,你们再盯一会儿。”

“好的好的”,金婆子、苏婆子一起答应,“姑娘放心。”

把那汤勺放到一边,晓星又问道“给知心姐姐的雪梨汤可炖上了?”

“已经炖上一会儿了”,金婆子回道,“姑娘可还有什么交代的?”

晓星道“夫人让添一些燕窝,你们谁跟我去库房走一趟?”

燕窝这东西是上等食材,一般都不在厨房存放,除非是主子用到时,厨房里或许会有些剩的,但是在府衙里,乐巍从不吃这个东西,就只有郁娴儿常用,所以一直都被她身边的下人收在库房中。

两个婆子可算是知道了知心姑娘的地位,都在心里感叹不已,做丫鬟能做到被主人这般信任的地步,那可真比做通房姨娘强了。

金婆子想见识见识女主人的库房,忙笑着道“我跟姑娘去一趟吧。”

苏婆子也想跟去见识见识,平日里夫人炖汤的材料再珍贵,都没她们这两个粗婆子插手的份儿,更别说去库房走一遭了,但是她比金婆子晚说了一步,只好老老实实坐在墩子上继续看火。

不过自打到了府衙做事一来,苏婆子和金婆子都是在一起做活儿,她倒不会因为这个事儿而心里嫉妒有疙瘩什么的。

一刻钟后,金婆子双手捧着一个红漆木盒回来了,一到这边她们照管的炖汤区域,金婆子就朝苏婆子使眼色。

两个人聚到旁边的小门旁,这个小门是为了让她们洗手、洗汤盅特地开的,外面就是个小井,苏婆子从木桶中舀了一瓢水到木盆里,招呼金婆子“快放里面洗洗吧,待会儿人来看还没做好,又有咱们两个挨说的。”

“咱们夫人真是金贵人,你都不知道,那库房里有多少好东西”,金婆子一面打开盒子,一面向苏婆子感叹,“瞧瞧,光这一点燕窝,还用这样好的盒子盛着。听晓星姑娘说,夫人日常用的那些燕窝,比这个还要金贵上百倍。”

苏婆子凑过来了看了一眼,即使已经见过不少好东西,还是忍不住感叹“这丫鬟养的,也比外面小户人家的女儿金贵。”

“可不是”,金婆子见过那些二等丫鬟怎么清洗燕窝的,这时也一板一眼地拿个细针挑起来。

苏婆子在旁边帮忙,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声道“我听说,大人在前衙也有个库房,里面的好东西比夫人的更多呢”,跟着感叹道“只看替大人管事的那花影姑娘日常的衣着派头,就知道大人那儿有多少好东西了。”

“那是自然的,你没瞧见过?花影姑娘虽轻易不到后衙来,但一来,就是知心姑娘也得笑脸相迎”,金婆子这么说。

苏婆子摇头,“你说这夫妻两个,怎么还要分个你的我的?难不成钱多了,连枕边人也得防着?”

金婆子笑道“反正跟咱们这种一家还扒不出几两银子的不一样。”

两个婆子自守一隅,说说笑笑地,把燕窝处理干净添到雪梨汤中,便坐到一边盯着那火的大小。

宽敞的厨房内一会儿进来一个人,都是前面有原来给小公子送满月礼的,大人叫做几个菜送到前面去。

整个厨房都忙忙碌碌的,只有炖汤这边清净些。

金婆子正在切新鲜的竹笋时,一个衣着上等天蓝丝绸上裳下裙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整个厨房的人不论忙着的还是没忙着的,都笑着跟女子打招呼“宁萱姑娘。”

管事娘子彭嬷嬷赶紧笑着迎接过来,“宁萱姑娘,您怎么亲自来了?想要什么吃的,叫个小丫鬟过来说一声就是了。”

“我来看看夫人的汤炖好没有”,宁萱也是脸上带笑,“夫人有些疲乏已经歇下了,叫我把汤给大人送去。”

彭嬷嬷是当初郁娴儿从京城过来泸州时带来的郁家人,对于小两口之间的不愉快有些了解,闻言笑道“那宁萱姑娘您稍等,我去瞧瞧,若是好了,就叫个婆子提了汤跟您一起过去。”

“彭嬷嬷忙,还是我过去瞧瞧吧”,说着,宁萱已经走向那炖汤区。

经过之时,一个又一个“宁萱姑娘”的招呼声响起,宁萱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对夸张地向她行礼问好的金婆子、苏婆子道“哪个是给夫人炖的汤?”

苏婆子满脸讨好,走到那个放着紫砂陶罐的灶台边,笑道“姑娘瞧,就是这罐,已经炖三个时辰零两刻钟了,应是到了火候。”

金婆子还想说刚才晓星姑娘过来看过,被苏婆子岔开了,“姑娘要不要尝一尝?”说着拿了个勺子递给宁萱。

宁萱只是捡起灶台边放着的洁白抹布,垫着掀开盖子瞧了瞧,“闻着这香味是可以了。这是海参乳鸽汤?”

“正是的”,金婆子答道“还放了松蘑姜片。”

咸口的汤羹大人还是比较爱吃的,这般想着,宁萱放下心来,放下陶罐盖子,她特地挑选了一个釉色清新好看的汤盅,对苏婆子道“把汤倒在这汤盅里。”

汤盅是早就清洗好倒扣在架子上的,闻言,苏婆子忙过去取下来汤盅,又麻利地把汤倒进汤盅里。

宁萱见她手脚麻利,就道“把汤放在食盒里,你给我提到前衙去。”

苏婆子还没见过前衙什么样呢,当下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不用吩咐,就把跟那汤盅配套的茶盏一起放到食盒中。

宁萱本来打算到书房门口再接过食盒自己提进去的,却没想到刚走上通向书房的走廊,就听到不远处的书房里有隐隐笑声传来。

这是大人的笑声,另外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很是悦耳,但听在宁萱耳里,却十分刺耳。

夫人告诫过她,泸州富商多,从扬州来的瘦马也多,这些富商为了讨好大人,总爱送些个美貌女子,她必须早早地在大人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但是大人似乎对她兴致缺缺,若在这个时候有那些从小就学着伺候男人的瘦马插进来,自己是不是马上就会被大人忘到一边?

不自觉加快了步伐,刚跨过门槛,宁萱就开口道“大人,夫人让我来给您送汤。”

书房里的说笑声顿住了一瞬,宁萱也看见了书房里都有哪些人,一个容貌极其俊美的年轻人,一个美到细致的少女,此时那少女正坐在大人的书桌后,大人还在一旁站在,脸上那种发自心底愉悦的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袭上心头,宁萱直接对那少女道“你是什么人?怎么……”

乐巍眼底的笑意隐去,温和而不容拒绝的声音打断了宁萱接下来的话“出去。”

宁萱只觉心头一颤,却心有不甘道“大人……”

“我让你出去”,声音温和,语调也没什么起伏,但却让宁萱大气儿都不敢出的慢慢往后退去。

跟着进来站在门口的苏婆子也吓得连头都不敢抬,倒是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东西,大人对宁萱姑娘说话这么不客气,一看就是不喜欢的,看来这宁萱姑娘有夫人支持也不成。另外,今个儿自己见了她被大人训斥的模样,以后会不会被她穿小鞋赶出府衙,哎,不该巴结着跟来的。

正当想得出神时,莫听见有个好听的声音问道“你拿的是什么汤?”

苏婆子还没意识到是在问自己,就听到大人的声音“我不喝汤?你们两个没吃饭?我让人重新做。”

“我和三哥吃过饭了”,乐轻悠看了看那提着食盒的婆子,“大嫂让人送汤来,你不喝好吗?闻着还挺香呢。”

别因为自己的原因,又让大哥和郁娴儿再起什么隔阂。要不是刚才那个像丫鬟穿着又不是丫鬟的女人质问自己,大哥因此发了火,她也不想多管。

乐巍好笑地摇了摇头,“你啊”,继而看向那提着汤的婆子道“拿过来吧。”

这几句话的功夫苏婆子已经回过了神,听这话就知道是跟自己说的,忙移动脚步往那宽大阔气的书桌边去。

苏婆子低着头,先把食盒放到地上,再把放着汤盅、汤碗、汤匙的托盘端出来,放到书桌上,全程没敢抬头多看一眼。

乐轻悠感觉到了这个强抑的紧张感,便知道大哥这里平时规矩应该很严,不过看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娘这样小心翼翼,饶是用过好几年的仆人,她还是觉得别扭。

正要叫人下午,那边听到这少女叫自家大人为大哥的宁萱又赶紧地走了过来,说道“我来吧,这些粗使婆子不干净。”

一句话落地,乐轻悠的脸色冷了冷,粗使婆子不干净?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人,指甲缝里洗的半点泥垢都没有,还能清晰地闻见这婆子身上的皂荚味,怎么就张口说人不干净了?

什么贾宝玉做派?

苏婆子下意识抬头,才看见站在一旁的大人和坐在书桌后的少女,以及闲适地站在另一边的一个极为俊俏的年轻人。

唯恐惹怒了主子,苏婆子赶紧就下跪。

乐巍却知道自家轻轻是为什么不高兴的,他们山庄里年轻的年老的仆人一堆,却从没有这么作践人的,而他日常也不会关心这些小事,根本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一条粗使婆子不干净的默认规矩。

“你起来吧”,乐轻悠没说话,乐巍就开了口,对苏婆子道“汤炖得很好,到花影那儿领一两银子赏钱。”

苏婆子完全不知道大人怎么就给自己发赏钱了,但完全不影响她赶紧地谢赏。

宁萱伸出去端汤盅的手就那么顿在了那儿,乐巍不辨喜怒地看她一眼“怎么,你也等着领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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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

宁萱顿时脸色通红,强忍着羞耻感退了出去,到门口,冷风一吹,才觉得好些。

只是,紧跟着就听到书房里传来大人温和如潺潺流水的声音“轻轻,生气了?这点的确是大哥的疏忽,府里风气如此还没注意到。”

乐轻悠道“没生气。不过大哥,我总觉得这样不好,下人之间拿的月钱不同是应该的,但这样明显的阶级差别,我总觉得是乱家之始。”

下人们只为雇主和这个大家考虑就可以了,多了讨好的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龌龊事。

方宴对乐轻悠道“下人太多了,就容易出现这样的弊端,你当这里是咱们靖和县那一亩三分地呢。”

乐轻悠就是没当是自家的刚才我才没有训斥那个丫鬟。

对了,那是不是个丫鬟?

方宴看懂了她眼里的意思,忍不住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转头问乐巍“大哥,刚才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乐巍一顿,有些无颜面对妹妹和弟弟的感觉,但还是自然回道“就是你们大嫂身边的一个丫鬟。”

方宴笑了笑,“怪不得说话挺横的。”

乐巍真想一脚把他给踹出去,转移话题道“咱们再看看这辞书,给你们小侄子挑个好字。”

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

原来自己在大人心中就是夫人的附属,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是夫人身边的一条狗。

宁萱是郁家的家生子,也知道前面的知意为什么惹了小姐的厌,就是因为她把对大人的喜欢表现得太明显了。

她们都是小姐的下人,就算以后能伺候大人,那也是替小姐伺候的,她们永远都不能有自己的心意。

但是直到这一刻,宁萱才明白,没了属于自己的心意的她们,在大人眼中,就是替小姐卖命的狗。

从没有一个时刻,让宁萱觉得,做个下人是这样的艰难。

但是已经到这一步了,她又能怎么样,只能继续这样活下去罢了,谁让她生来就是个奴才秧子。

同样听见大人那句话的苏婆子把头埋得更低了,就怕宁萱姑娘心里有气,把火撒在她身上,但好在宁萱姑娘很快就走远了,似乎忘了她这么一个婆子。

苏婆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刚才大人叫她去花影姑娘那儿去领一两银子的赏钱,当下又高兴起来。

……

“苏大姐,怎么去了这么久啊?”金婆子一看见苏婆子从小门进来,就赶紧迎上去问,“咋样啊,前衙是不是有很多差役?”

苏婆子按着腰间那一两的精巧银锭子,对金婆子招着手,低声道“快进去,里面说。”

两人在灶台后坐下来,金婆子忙给苏婆子端了一碗水,“说说呗,你见着大人了没有?”

苏婆子接过那碗水,矜持地抿了一口,这才见过大世面地开口道“何止见了大人!我还见到了两个像是从天上走下来的男女。那小姐叫咱家大人大哥,我想着啊,那不就是大人唯一的妹子了。”

乐大人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而且这弟弟妹妹都不是亲生的,是整个府衙里都隐约听过的事情。

但是谁都不知道,大人对他这弟弟妹妹和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

“我和宁萱姑娘去的时候,小姐正坐在大人那书桌后的位置上,大人在一旁陪着,给小公子挑名字呢”,苏婆子想起那时的情景还有些恍然,拉住金婆子的手,“你都不知道可把我紧张坏了,一紧张就给端了那汤盅,宁萱姑娘见了还训斥我,我吓得一抬头,看见那小姐和少爷都是冷着脸,心里顿时一咯噔。”

金婆子紧张地问道“大人罚你了?”

“哪能啊?”苏婆子一下子笑了出来,“我出了书房们才明白,人家小姐冷脸不是对我,而是对宁萱姑娘那一句咱们不干净的话。大人还奖了我一两赏钱呢。”

金婆子听着苏婆子的叙述,心情一起一落的,这时也不由替老姐妹高兴,“这一两银子还是你到府衙做事拿的第一次赏钱,恭喜你了。不想大人竟如此善待下人,若咱们日常伺候的是大人就好了。”

苏婆子好笑,“你也别羡慕我,小公子满月宴这两天那位小姐肯定也在的,有咱们露脸的时候。”

说到这儿,又压低嗓音,“往常我还还以为宁萱姑娘多威风呢,今日一看啊,大人根本就不待见她。”

金婆子一脸惊讶,“真的啊?”

……

“就是这样”,知心一脸恨铁不成钢,“夫人给她提供了多少机会,她到现在都没能让大人对她上一点心,还有脸来找夫人诉苦。”

奶娘听着知心的话,满脸忧虑,末了叹了口气,“或许一开始,不该派知棋那丫头去布置新房,碰了大人的逆鳞……要不然,咱们小姐和大人也不会僵持到现在这一步。”

但其实,奶娘和知心都明白,最根本的原因不在这儿,打从小姐和姑爷有了夫妻之实后,她和姑爷那妹妹别苗头的迹象就很明显了。

小姐想证明,她在姑爷心中是最重要的,却没想到,一个回合都没有,姑爷就用事实残酷地告诉了小姐她永远都别想跟乐小姐比。

也是因为这个,小姐更希望这一胎生的是个女儿,她比不过乐小姐在姑爷心中的分量重,那亲生女儿都同样比不过她吗?

郁娴儿本来就对生个儿子出来有些失望,那天乐巍说了一句让儿子长大后保护小姑姑,打那儿起她更是连抱都不想抱一下儿子。

奶娘不止一次地劝过她,郁娴儿也知道自己这样对儿子是迁怒,但是她心里就是不喜欢这个没有如她所想是个女儿的孩子。

好在,她们这样的人家,孩子生出来都是交给奶娘照顾的,姑爷没看出来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知心和奶娘虽然都不太赞同郁娴儿的做法,但是她们也不敢强劝,此时又听到奶娘说起以前的事,知心便提醒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其实依我的看法,哪有男子都成婚了,还把妹妹摆在比妻子更高的位置上,就算是那位乐小姐,她也受不了这样的丈夫吧。”

正说着这话时,晓雾缓步走了进来,低声道“知意姨娘给小公子绣了个肚兜,亲自送过来了,还想见见夫人。”

知心很不喜欢知意,闻言脸上就带出厌恶来“她倒是会讨巧,你接了那肚兜,让她回去吧。”

晓雾还想说些什么,终是点了点头。

出来,就看见瘦得几乎成了个衣架子的知意在外间低头恭谨地站着,想起往日的交情,不由替她感到心酸。

知意这样的身份,从七八岁时就有人教她以后对小姐忠心、好好伺候姑爷,而姑爷又是那样好的人品,知意不会喜欢上才是奇怪。

但就是知意对姑爷的那种爱意表现得也太明显了,晓雾站在小姐的立场上想,也觉得很不舒服。

想来想去,她竟不知这样的事情是谁的错。

“姨娘,夫人还在休息,肚兜我收了,你先回去吧”,晓雾脸上带着笑,几句话皆是发自肺腑,“你好好地养一养身子,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夫人这里的人也只有晓雾都自己还留有之前的一二分情谊了,知意回给她一个笑,“谢谢你了。”

晓雾听她道谢,更觉得愧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不我再去里面问一问?”

知意摇了摇头,她就知道夫人不会见她,这对她心里的那个怀疑来说,夫人若是见了她才叫遭呢。

她并不想搅弄什么风雨,因为如果她真搅什么风雨,别说夫人,就是他也不会放过自己,然而这样的境地,她总得给自己找一条活路吧。

知意离开正院,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她将双手覆在小腹,总算过了三个月,夫人又不见,能直接找他去说了。

想起刚才在外间听到的知心说的那些话,她觉得很好笑,跟心爱之人的妹妹,有必要非要逼他称出个谁轻谁重吗?且,他又从未曾因为那个妹妹而忽略你,何必非要占个先呢。

他有多讨好啊,只要对他的妹妹和弟弟们好,他就能用真心回报你。

再说了,当初若不是先接近了小姐,他能知道你是谁吗?得了婚约,给了身子,就觉得自己该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了?

真是太可笑了。

知意想着就忍不住笑了,到前衙之后,她才知道小姐和三少爷都来了。

“小姐和三少爷都在,大人此时恐怕不方便见你”,在外当值的武恒这么说。

“小姐、三少爷亲自来给小公子贺满月了?”知意确定一般地问道。

武恒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的意思。

知意知道,明日云家那边、二少爷、赵家的舅老爷们都会来到,到时他更没时间见自己,且明天是小公子的满月宴,她一个小妾传出有孕的消息,对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好。

所以,今天是最好的机会。

“麻烦你去通报一声,我真的有事”,她低头恳求道。

武恒犹豫了会儿,想着这终归是大人的房里人,或许真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耽误了他也担不起责任。

“那请稍等。”

武恒转身进了书房,片刻走了出来,对知意道“大人让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知意有些猜到了这个回答,还是觉得很失望,点点头,转身走了。

武恒进来说知意姨娘求见,乐轻悠还觉得挺别扭的,幸好大哥没立时见人,又在辞典上找了两个寓意很好的字,乐轻悠便道“已经有五个了,具体用哪个,大哥和大嫂决定吧。我也来了好一会儿了,得去看看大嫂。”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去看看小宝宝。

乐巍笑道“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方宴是不方便去的,而且他也不想去,“我去看看大哥这儿给咱们留的房子,顺便把咱们”,们字没说出来及时改口“我的床铺整理一下。”

乐巍看他一眼,笑道“那你就去整理床铺吧。”

乐轻悠也看着方宴笑“那待会儿我把小宝宝抱出来,也让你看看。”

现在正是热夏,又没风,把小宝宝包起来从一个房间抱到另一个房间还是很可以的。

方宴能说他对小宝宝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吗?看着轻轻亮晶晶的目光,他点头道了声好。

乐巍便带着他们两人向后衙走去,绕过假山,穿过回廊,他指向东厢道“挨着花池的那三间房是一开始就给你们三个准备的,紧挨着花池那间是轻轻的,日常都有人打扫,小宴你只要看看哪里不合心意的让人改了就是。”

方宴点头。

三人便在路口边分开,乐轻悠跟着乐巍又走过一条游廊,才到了正房所在。

外面的丫鬟一见他们过来,明显地是愣了愣,继而就有认识乐轻悠的丫鬟忙打开帘子向内回道“夫人,大人和小姐过来了。”

乐轻悠跟在乐巍身后进到内室时,郁娴儿已经穿戴好,正靠在床边坐着,看见乐轻悠,也满面笑容的,一面让人给她搬椅子一面说好久不见了。

乐轻悠也客客气气地跟她打了声招呼,没看到屋里有半点小孩子的东西,也没看到小宝宝,心里就有些好奇。

尽管大户人家都会让奶娘奶孩子,但是孩子不吃奶的时候也不跟亲娘待在一起吗?

乐巍知道她主要是想看小宝宝,等郁娴儿说了两句客套话,就道“你歇着,我带轻轻去看看孩子。”

听见这话,郁娴儿放在薄被下的手一下子握紧了,脸上的笑也有些僵硬“去吧,我让下人去给轻悠做些吃的。”

乐巍点点头,没让轻轻多看郁娴儿不自然的笑脸,让她走在前面,一起出了正房。

他们刚走,郁娴儿就摔了枕头,低声道“我这个儿子倒成了给她生的了。”

“小姐啊”,奶娘劝道,“孩子都是跟娘亲的,您不能总这么想。”

郁娴儿没说话,将不平之气压下,接过知心递来的益母茶慢慢喝了起来。

她必须得生个女儿,要不然丈夫在京城那几个收益很高的铺子,尤其是那个如今在京城最有名的饭庄就都成了乐轻悠的嫁妆了。



295

乐轻悠跟着大哥出来,从正房这边又向后转了一个游廊,才到了小宝宝所在的房间,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她总觉得郁娴儿不那么喜欢这个孩子。

“轻轻,快进来”,跨过门槛的乐巍停下脚步,看着后面走得缓慢的乐轻悠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乐轻悠把思绪抛开,笑着摇了摇头,“我要去看大哥的儿子了。”

乐巍不由也笑了起来,言语间也带上了才刚做父亲的新奇感“那你可得好好看看,这小家伙儿还会吐泡泡呢。”

这个房间布置得很舒适,炭炉热水、床榻摇篮一应俱全,同时还有一个奶娘四个丫头在一旁伺候着。

乐轻悠和乐巍进来时,裹在襁褓里的小家伙儿正醒着,黑葡萄似的眼珠望着天花板,一会儿转这儿一会儿转那儿,十分地灵动。

乐巍摆手免了奶娘丫鬟的礼,走到摇篮边,把儿子抱起来,递到乐轻悠面前,“瞧瞧,这小子的眼睛是不是很像咱们轻轻?”

“他真小”,乐轻悠伸出手把一根手指放到那只小小手的手心里,听到大哥这话,忍不住笑道“他的眼睛大,大哥才觉得像我,我看着他这个眉眼,更像是小号的大哥。”

乐巍闻言,哈哈笑起来,怀里的小家伙这时竟也裂开嘴露了个无齿的笑容,顿时把一个父亲一个姑姑喜欢得不行。

旁边的奶娘见气氛前所未有的好,就小心地插话道“俗话说侄女肖姑,这侄子跟姑姑长得像的也不少呢。”

她虽然才奶了小少爷一个月不到,却已对这个可爱的小少爷生出了些母子之情,平时夫人受不得扰,抱小少爷过去的时间很少,大人又忙,每天来看小少爷时,小少爷往往已经睡着了。

是以小少爷虽然已经降临人世快一个月了,真没多少享受亲人环绕的时刻,今日大人高兴,还有一个漂亮得不得了的小姑姑过来看小少爷,奶娘就忍不住想为小少爷讨些好。

她在府衙也这么些天了,知道大人和夫人的感情一般,此时见大人对小少爷这小姑姑和颜悦色,那说话的语气不像是跟妹妹,倒更像是跟女儿,奶娘自然地就把小少爷和这小姑姑扯在一起。

而乐轻悠也挺高兴的,她和大哥没什么血缘关系,但自小一起长大的,她还记得前世有个理论,长期生活在一起的人,面相上便也会有些相像,经奶娘这个旁人一说,她看看小家伙,竟也觉得那双大眼有些肖似自己。

乐巍看轻轻很喜欢这小家伙的样子,自个掂着小家伙又不是太重,便往她臂腕里松了松“想不想抱一抱?”

乐轻悠还真是没有过抱孩子的经验,不太相信地问道“我能抱他吗?”

“这是你侄子,怎么不能抱?”乐巍好笑不已,把襁褓往她胳膊肘里一放,“尽管抱。”

沉甸甸的襁褓压着臂腕,乐轻悠有些紧张,方宴就是在这时进来的,看见轻轻抱孩子这一幕,恍惚是看到了几年以后他和轻轻之间的孩子出生的一幕。

“怎么样?”他走到乐轻悠身边,“重不重?”

刚才知道小宝宝没在正房,乐轻悠跟乐巍出来后,就让一个小丫头去通知方宴,来婴儿房看小宝宝。

闻言,乐轻悠抬头,笑着看向方宴“反正是不轻,不过这个重量感觉挺踏实的。”

方宴笑了,一垂眸,就看见躺在襁褓里的小家伙正好奇似的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轻轻,差点脱口而出“叫爹、娘。”

乐巍在一旁笑看着,见方宴神色有异,问道“小宴也想抱抱?”

方宴忙摆了摆手,“还是别了,我抱不好。”

小家伙儿可能还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好半晌都不哭,时不时地还对着乐轻悠露个笑脸。

乐巍说道“看来他最喜欢的是轻轻,对我也没笑这么频繁。”

奶娘心道,您来时小少爷大部分的时间都谁着呢,怎么笑啊。

乐轻悠想起了她在赶路时和方宴一起用小珍珠穿的长命锁,便把襁褓递回给大哥。

乐巍以为她胳膊酸了,就准备把小家伙放回摇篮中,让轻轻回房去歇会儿,谁知还没刚把儿子放到摇篮里,一个白色小珍珠为底淡粉色小珍珠为字的长命锁就垂了下来。

“大哥,你看这个长命锁怎么样?”乐轻悠晃了晃因为是用珍珠穿的而个头不小的长命锁,“这是我和三哥在路上歇脚时穿起来的,给小家伙拿着玩吧。”

金银长命锁、手环、脚环,当初在知道郁娴儿有孕时,乐轻悠就让靖和县的金匠打了出来,但靖和县金匠的手艺,跟泸州、京城的比起来自然是逊色很多,对比着小家伙手上、脖子上现在戴的,显得很是粗糙。

所以乐轻悠决定,她和方宴带的那两套,就让丫鬟给放起来,等小家伙长大了,融了当钱话。

那两套金银锁手艺不怎么样,分量却都不少。

而这个珍珠穿的,就是她和方宴的一份心意了。

乐巍倒是觉得自家轻轻穿的长命锁比什么都好,当即便把儿子颈中那个小巧精致的长命锁给换了下来。

乐轻悠看小家伙一把抓住那个足有他巴掌大的长命锁往嘴里放,笑着问他“你不嫌姑姑和小叔做的这个珍珠长命锁女气啊?”

小家伙好似察觉到乐轻悠在跟他说话,抓着长命锁就挥舞起小胳膊来。

方宴说道“我看他挺喜欢这个长命锁的。”

乐巍看儿子在轻轻和小宴跟前这样活泼,觉得他很喜欢小姑姑、小叔叔,心里很是高兴。

方宴还罢了,一个男人家,而且又有轻轻跟他一心一意,以后定然不会吃什么亏,倒是轻轻,需得有真心为她的娘家人才能恣意而活。

这前面的几十年,自有自己这个大哥和小峻那个二哥给她撑腰,等到年老了,还有侄子们给她撑腰,一辈子便永远都不会受委屈。

这边兄妹三人正围着小家伙说话,郁娴儿的奶娘亲自过来了,在门口见过乐巍,禀道“大人,郁家来人了,小姐请您过去。”

郁家那边,老夫人还在,郁二夫人也就是个夫人,现在二夫人过来了,奶娘自然也不好再称郁娴儿为夫人。

乐巍并没有在意奶娘口中称呼的变化,让奶娘先下去了,对乐轻悠和方宴道“你们若是累了,就回房歇着,晚上咱们一起吃饭。”

乐轻悠点点头,“大哥快去忙吧。我再在这儿和小家伙玩一会儿。”

乐巍笑了笑,让方宴看好乐轻悠,转身便出门去接待岳父那边的来人。

听着大哥的脚步走远了,乐轻悠探头往外看了看,才对方宴道“大哥怎么也不给小宝宝起个小名啊,难道我们以后都叫他小家伙吗?”

方宴揉了揉她的额发,“你想给他取个小名?”

乐轻悠点头,眼里似有碎碎的星光,胖乎乎白嫩嫩的小家伙,尤其是在笑的时候,早就把她萌化了。

路上半点没想起的萌宝衣服,这会儿都在她脑子里徘徊,尤其是她曾经在一个母婴店里看见过的南瓜装,乐轻悠觉得特别适合这个有这胖乎乎脸蛋儿的小家伙。

方宴很少见她有这样期待放光的神情,心里真是猛地一酸,开口却满是宠溺的语气“那你给他想了个什么样的小名?”

“小南瓜”,乐轻悠说道。

方宴看了看这时正抱着珍珠长命锁在啃的小家伙,扑哧笑道“我看着小家伙的脑袋,倒真像是个小南瓜。”

乐轻悠斜视他,“怎么听你一说,像是在笑小家伙脑袋圆呢。”

方宴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揽住乐轻悠的肩膀,另一只大手捧住她的后脑勺揉了揉,分外严肃道“我可真没笑他的意思。”

正用两只带着小窝的小胖手抱着长命锁这啃啃那咬咬的小家伙,被这大笑吸引了目光,竟放下长命锁,咿咿呀呀地朝他们伸出手来。

乐轻悠“我一定要给他做个南瓜装。太可爱了。”

奶娘带着四个丫鬟已经站到了角落里,但是看着活泼很多的小少爷,她脸上的笑就一直没断过。

一直等到小家伙不玩了,啪啪地哭起来,奶娘看了看小家伙说是饿了,乐轻悠和方宴才离开,当然了,他们并没有回房休息,郁家的人来了,他们怎么样都要去拜见一下的。

郁娴儿的母亲,大伯娘,以及另外两个庶婶都亲自到了,乐轻悠跟大哥说了声,因自家这边的女性长辈也都没来,她就在大哥和方宴不太放心的目光下单独进去拜见了郁家的这些长辈。

等她捧着金钗、玉镯好几个见面礼出来时,看见的就是等在外面的方宴和大哥。

“没为难你吧”,方宴问道。

乐巍其实也有些担心,因为郁娴儿和轻轻有嫌隙,他担心郁家那边会也不喜欢轻轻。

乐轻悠示意了下手里收到的礼物,“在大哥家,谁会为难我啊。”

“大哥,三哥不用去跟大嫂的父亲见礼吗?”

乐巍帮乐轻悠收了手里的那些东西,转身交给身后的丫鬟,同时回道“岳父那边要到明天才能到。你本就赶了好几天的路了,先去休息。”

乐轻悠点头。

兄妹三人还未走到前面东厢,就见管家急匆匆地跑了来“大人,又来了两家给小公子送满月礼的,一家是东北的定边将军派来的,一家是京城冷家。”

乐巍闻言,并没有什么慌乱的,“你先把人带到客厅,我这就过去。”

一语未了,又跑来一个下人,“大人,湖州蒋家来送贺礼。”

方宴想了想,说道“大哥,这么多人,我跟你一起去前面吧。”

“那便一起去吧”,乐巍笑着对乐轻悠道“轻轻,你一人去休息。”

又吩咐后面跟着的丫鬟,“妙心,你也过去,小姐有什么要求,你自管找人去办,只是你不得离开小姐一步。”

妙心捧着那些金钗玉镯施礼应是。

乐轻悠催促“大哥,你快去忙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

花池旁的厢房是采光最好的一个房间,这时虽已经是后半下午,屋里还是亮堂堂的,乐轻悠先进去内室看了看,床铺已经铺好,她的镜子、护肤霜也都被摆在了梳妆台上,这些应该都是方宴之前做的。

进内室的圆形木门两边还摆着两盆盛开的芙蓉,这应该是大哥按照她的喜好让人布置的。

这间房无论大处还是细处,都挺符合她的爱好和习惯的。

妙心把那些金钗、玉镯放到梳妆台上的红木匣子了,这才施礼问道“小姐要不要先洗把脸。”

“好吧”,乐轻悠点头,看了一圈没有针线篓,又道“你让人给我拿些针线,再拿来绿色、红色各一块棉布。”

黄色、杏黄在这里都是只有皇家才能用的,因此乐轻悠只好做个红色的小南瓜,而棉布透气,也比那些丝绸、绢绫更适合小孩子的肌肤。

妙心很快就把乐轻悠要的这些东西给拿了过来,“小姐,您是要做什么吗?奴婢也可以给您帮忙。”

乐轻悠用温水洗了洗脸,接过妙心递来了的布巾,笑道“你只要帮我穿穿线就好了。”

擦干净脸,连护肤的香膏都没来得及抹,乐轻悠就站在妙心腾干净的大圆桌旁,重新展了一块赶紧的布上去,拿了炭笔开始画要剪下来的布样子。

一直到掌灯时分,一套缀着南瓜绿叶的红色南瓜服才做好了,配套的还有一个红色南瓜形状的带着两片叶子的帽子。

妙心是全程看着这套南瓜服装做好,等小姐收了最后一根线头,才出声赞道“小姐,您做的这身衣服真可爱,要给小少爷穿的吗?”

乐轻悠一边确定衣服里没有突出的线结一边点头道“是啊,小家伙后天满月,不是要抱出来给大家看吗?穿上这身衣服,肯定能吸引到全场目光。”

妙心笑道“小姐真是心灵手巧。”



296

乐轻悠不接受这个夸赞,笑道“就是样式新奇,谈不上心灵手巧。”

“什么心灵手巧?”方宴挑开珠帘走了进来,看到乐轻悠手上的小衣裳,好奇问道“轻轻,这是你做的?”

乐轻悠拿着在他面前显摆了显摆,“怎么样,好看吧?”

方宴摇摇头,有些嫌弃道“这红配绿的,更适合小女孩穿。”

乐轻悠便把小衣裳收起来,“我给大哥哥看看去。”

乐巍看了轻轻亲手做出来的这件衣裳,顿时绽开笑容,夸道“轻轻做得真好,明天就让小家伙穿上。”

乐轻悠看向方宴,看看吧,大哥都说好。

方宴心想,有什么好的,我还没穿过你亲手做的衣服!

晚饭后,乐巍拿着小衣裳去交给了照顾儿子的一个大丫鬟,郁二夫人妯娌几个正巧也在那儿看小家伙,见到丫鬟捧过来的这身小衣服,一个个传递看了,都夸赞不已。

乐巍这边已经走向了知意院。

从得知郁家的女眷来了,知意就心神不宁地站在院门口等待乐巍身影,此时远远看见他模糊的轮廓,便忍不住向他快步走去。

虽然很想扑到他怀中,紧紧抱住他,但知意还是忍住了,在他面前生生顿住脚步,屈膝见礼“老爷。”

乐巍抬手握住了她的手,察觉到冰凉,皱眉道“可是身体不舒服?”

对这个进退有度的女子,他心里还是有些怜惜的,但是每当对这个不是妻子的女人产生怜惜,乐巍又常常回想起自家轻轻曾经感叹过得什么男人本性之类的,不想破坏自己在妹妹心中的形象,这点怜惜便也很快地被压了下去。

知意不知他的想法,心中一暖,垂着头“我这些日总是胃口不好,小日子也迟了好长时间……想让老爷请个大夫来看看。”

“此事不是应该先告诉夫人吗?”乐巍在明亮的室内坐下,才如此问道。

知意的身子僵了僵,低声道“夫人不喜见我,生产后这一个月,更是连一面也未允过我的拜见。”

乐巍看了她一会儿,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对于郁娴儿这个人,有时候他真的很费解,这通房是她给的,怎么现在好像他这个丈夫做了多大的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知意在他的目光下,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之间全被汗湿了,唯恐他不喜欢自己把身体不舒服可能有孕的事瞒到现在。

然而很快地,乐巍就让知意这屋里的小丫鬟去外面跟侍卫说一声,让他们直接去请个医婆来。

今儿个带领侍卫小队值班的是武应,他办事一向快速,不过一刻钟,就有一个医婆跟在小丫鬟身后走了进来。

大周在女子教化这方面很开明,因此在外行走的医婆很多,但教化再开明,男女毕竟有别,女人若是身上不舒服了,一般都是请医婆来。

但像是有孕之类的事,重视的人家,都会请大夫来确定,而知意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妾,就算乐巍心里很希望多有两个孩子,也不可能在什么都不确定且郁娴儿还不知道的情况下,表现得太过重视。

年医婆是经常来知府衙门的,后衙里这些丫鬟婆子们谁有了女人身上的病,都是请她来的,不过见到知府大人,这还是头一遭。

因此一进来看到有个温和儒雅的男人坐在首位上,她当时就匆忙地跪下见礼。

乐巍摆了摆手,让她给知意把脉。

片刻,收回手的年医婆再次跪下回道“恭喜大人,姨娘这是有喜了。”

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乐巍问道“几个月了?”

年医婆也稳了心神,这是好事啊,便声音里带着喜色回道“三个月有余,胎脉强健,只要姨娘好好保养,一定能够把孩子顺顺利利地生下来。”

乐巍说道“孕期该注意什么,烦你跟这里的丫鬟交代一下。”

年医婆被大人这客气的语气说得受宠若惊,忙保证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诉丫鬟们。

屋里的两个小丫鬟也都是面带喜色,想着让大人跟姨娘单独待一会儿,分享这个喜悦,上前来搀起年医婆就往外走。

知意没看到他脸上有不满之色,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而眼中也有泪忍不住掉下来。

乐巍起身,把她环到怀中抱了抱,随即放开,给她抹掉脸上的泪,说道“好好养胎……在这个家里,委屈你了。”

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软话,知意忍不住泪掉得更凶,摇着头,好半晌才哽咽道“不委屈。”

乐巍拍了拍她的肩膀,迈步走了。

无论如何,这件事,得叫郁娴儿知道。

但是乐巍亲自跟郁娴儿说,和知意自个去说,意义是不一样的。

乐巍根本不想卷进妻妾之间,可他也知道,照郁娴儿现在这个样子,知意去禀报,她绝落不到好。

于是,他只有亲自去说。

“什么?”听了乐巍的话,郁娴儿满脸震惊,“她怀孕了?怎么可能?”

并未退出去的知心连忙上前弥补,“夫人,您没来那段时间一直是姨娘照顾老爷,怀孕也不稀奇。”

郁娴儿差点掐断了指甲,才掩下心里的愤怒,像她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没有那种不让陪嫁丫头怀上的药?若是主仆情深还罢了,日后不是不能让陪嫁丫头有个一儿半女陪着,但是知意,从她用那种倾慕的愿意为之忍受任何委屈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时,她就不可能让她怀上阿巍的子嗣。

乐巍虽然没有见过后宅之间的龌龊,却也从郁娴儿和知心这几句话里听出不妥,他没问什么,只看着郁娴儿道“我不管你是以什么心理给我塞通房,也不管你心里有多委屈,这个孩子,知意必须平安生下来。”

郁娴儿闻言笑了,“明天我的儿子满月,今晚你却为一个通房的肚子威胁我?”

乐巍也笑了,“郁娴儿,你这是在质问我?到底是什么,让你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质问我?不,我应该问你,到底是什么,让你从嫁到我家的那天起,就觉得能凌驾在我、我弟弟妹妹之上?”

郁娴儿一时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是望门嫡女,没选其他豪门公子,却嫁给我一个毫无根基之人,那么我就该把你捧到心尖上,用一心一意回报你,是吗?”

郁娴儿更是脸色难看。

知心忙道“老爷,夫人只是太爱您了?”

“爱?”乐巍轻飘飘看了知心一眼,吓得她顿时埋下头,不敢随意插话,他又把目光落在郁娴儿身上,似笑非笑道“或许是有些吧。但是事到如今了,也别总觉得我对不起你。日子有好好过的过法,也有拆开过的过法。”

说完,他迈步离开,跨出内室门时,正好看见了没来得及出去的郁二夫人。

乐巍笑道“岳母有话跟夫人说,那就进去坐会儿吧,小婿还有公事,便先离开了。”

郁二夫人尴尬地笑了笑,“你自去忙。”

乐巍点点头,抬脚迈过门槛时,却被郁二夫人叫住了。

“阿巍啊”,她说道。

乐巍停下脚步,转身,问道“岳母还有何吩咐?”

“娴儿她是个好孩子,只是我只有她和你们大哥两个孩子,被我惯坏了。”郁二夫人说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绝不是那种看不起人的。”

乐巍笑了笑,声音一如往常温润儒雅,“岳母大人可能有所误会,我从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如人而该被人看不起。令爱或许也不是会看不起人,只是我觉得,她当初嫁得若不是我这个从简单环境长大的人,便不会对我睡了个通房有那诸多不满了。”

郁二夫人脸色变了变,没想到这个女婿早就把她女儿的心思看得透透的,不是她女儿忍受不了丈夫有妾室,而是忍受不了这个家境、人脉哪哪儿都不如郁家的乐巍有妾室。

乐巍走了,郁娴儿忍不住靠在母亲怀里大哭起来,“娘,我哪里是那样的?他家始终低我家不止一等,他还无父无母,他不应该重视我一心一意对我吗?今儿个却算是说了实话,竟然觉得我看不起他。”

郁二夫人看着眼睛红肿的女儿,不知该如何劝是好,“你说你没看不起他,却总是不自觉地用家世压他,你觉得你低嫁了,他就该把你捧得高高的。他不捧,你们的矛盾不就出现了?”

“我,我若不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何必委屈自己”,郁娴儿低声哽咽。

看吧,还是觉得不平,觉得只要自己嫁了,女婿的心里眼里就都得把她放在第一位,但是这个女婿,能力却是比那些宗门嫡子还不弱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低头?

郁二夫人叹了口气,拍着女儿的手道“别觉得委屈了,至少阿巍的后院里只有一个妾,还是你的陪嫁丫头,你婧姐姐,比你还晚出嫁半年,那裕阳候世子却已经收了五个美妾。有两个,还是侯夫人给的一对姐妹花。再说你别的手帕交,哪一个有你过得顺心自在?”

听母亲说这些,郁娴儿心里总算好过许多,但是想到怀孕的知意,还是愤怒不已。

“娘,你可知道,女儿早便察觉知意不可用,当初给她开脸之前,就赐了她一碗补汤。可是这个贱婢,竟然……”

郁娴儿的话在母亲的严厉瞪视下消了音。

郁二夫人才笑道“这又如何,你已生了长子,她愿意生就让她生,纵是生出个儿子来,也只是个庶子,你数数前面三百年名留青史的人物,有哪个是妾生的庶子?”

“可是阿巍他,和那些人不一样,只要是他的孩子,他都一样疼”,郁娴儿着急说道。

郁二夫人暗暗叹了口气,女儿真是被自己和她父亲宠坏了,却是不在意道“你爹何尝不疼你那些个庶弟,但是你看看,他们哪一个比得过你大哥?庶子嫡子的爹是一样,但是娘和舅家不一样,嫡母进门时带了多少嫁妆,妾进门时又带了什么?这便让嫡庶在根本上有了差别。”

郁娴儿还是不甘心,“她若是个茶杯一样的物件儿就罢了,但是她竟敢对我的丈夫生出心思,我……真恨不得她一尸两命。”

郁二夫人说道“你别多此一举,这后院里只你和知意一妻一妾,发生什么事都好查得很。”

郁二夫人见女儿不答应,又坐在床边劝了她好久才离去。

第二日上午,云诏带着一大家子,赵安国带着妻子儿子,以及郁家男客和一些不太重要的女客,三家三艘大船一齐抵达了泸州府东码头。

特地提早一天过来的郁二夫人便代替女儿将女眷们迎到家门。

她满脸笑容地拉着林氏说话,半点都看不出昨晚上劝过女儿回去时的丁点儿愁容。

未到中午,远在襄州的云家大姐、云家二姐也一起乘船过来了,同时来的,还有她们的丈夫和新近结婚的儿子儿媳。

这两家一过来,知府后衙就更显得人声喧阗了。

下午时分,湖州赵家的四个舅舅也携带着妻子、老母到达。

时隔一年多,乐轻悠再次见到了两个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她长大了,舅舅们只是看看她说声好就罢了,但是却被好些日子不见她的两个外祖母和小舅母拉在身边片刻不离。

到了傍晚,客人过来得更多了,连远在蜀川的忽尔信也听到消息叫他二子颜奇亲自过来送礼物。

算上郁家那边的亲朋故旧,云舅舅那边的商户好友,小舅舅那边的下属同僚,这个时候来到的人,早就是知府后衙安排不下的了。

请示了乐巍,管家带着下人,直接把距离知府衙门最近的一座客栈都包了下来。

当然为了不引起非议,对于那些已经入住的客人,他们都是好声好气地安排到别的客栈去了。

而整个泸州府的人,也通过知府小公子这场满月宴的排面,见识到了乐大人的人脉。

那些被府衙差役带着到别的客栈去入住的客人们更是半点不满没有,都特别好说话,走的时候还纷纷向管家表示了对小公子的祝福之意。

府衙里入住的客人虽不少,但因为有郁家几个妯娌的调度,再加上林氏、裘氏等的帮忙,这时候却显得竟然有序,半点不乱。

晚霞满天时,乐轻悠才好不容易趁小舅母被叫出来时跟着出了门,刚在一株海棠树下透口气,腿上就被沉甸甸的一个小肥球抱住了。



297

“姐姐”,小肥球穿着一身大红色为底、锦绣花团的小襦衫,仰着头口齿清晰地道“阿远要姐姐抱。”

小肥球正是小舅舅的长子庆远,刚才在屋里,他就是一直黏在乐轻悠身边,没想到她前脚出来,后脚这小家伙也跟了出来。

看了看他这个胖乎乎的小身子,乐轻悠咬了咬牙,蹲下把他给抱了起来。

小庆远立刻高兴地在乐轻悠腮帮子上香了一下。

“小少爷,您怎么又缠着表小姐?”正在这时,一个跟乐轻悠差不多大的才留头的丫鬟跑了出来,到跟前便是跟乐轻悠告罪,“表小姐,小少爷有些重,还是让奴婢来抱吧。”

这丫鬟是林氏从儿子出生那年就开始培养的一批丫鬟中最优秀的一个,名叫良惠,看着比乐轻悠还小一岁,但行事说话却比乐轻悠看起来老成很多。

乐轻悠笑道“没关系,我再抱他一会儿。“

“你下去”,小庆远却是不耐烦地摆摆小手,“我要跟姐姐玩。”

良惠放软了语气道“小少爷,奴婢不能下去,夫人说了让奴婢一直跟着您的。”

听着这一主一仆的对话,乐轻悠觉得十分好笑,掐了掐小庆远肉乎乎的脸蛋,“你才多大啊,都有主子威严了。”

小庆远认真回道“我是父亲的长子,一定要从小就培养威严气度。”

才两三岁的小娃,说出的话却如此有条理,乐轻悠惊讶的同时,更觉得好笑。

小庆远看了看乐轻悠,说道“姐姐,胳膊酸了我可以自己站一会儿的。”

听到这句话,良惠暗想,还真是第一次见自家小少爷也有这么懂事的一面呢,或许也跟夫人经常念叨这位表小姐有关吧。

小孩子体贴起来,便更显得可爱了。

“表姐,小五弟”,正这时,一声惊喜的喊声响起,“原来你们在这儿啊,看看我给你拿了什么好吃的。”

来的正是四舅家已经四岁的庆阳,他穿着一身褐灰色缂丝长衫,两个肉乎乎的小手里一边儿抓着一块白玉色的点心。

“这里面包了很多好吃的”,小家伙急匆匆地跑来,又兴冲冲地把手里的点心塞给乐轻悠和小庆远,“快吃,吃完了我再带你们去拿。”

乐轻悠接过来,笑着道了声谢。

良惠犹豫了会儿,还是上前开口道“表小姐,夫人不让我们小少爷随便吃东西。”

其实她是但是四老爷家这个小少爷手上不干净,而且这样没见过好东西的样子,也有些丢她家老爷的人。

乐轻悠还没说话,小庆远已经绷着脸道“我兄弟给我拿吃的,用得着你一个奴才多什么嘴?”

小庆远这一下的霸气侧漏简直看呆了乐轻悠,心想你人不大,能看出来的事情到不少。

良惠的脸色白了白,往后退一步,不再敢多话。

庆阳哼哼了一声,从袖兜里又掏出一块点心来,招手让小庆远下来,和他蹲在海棠树下,笑嘻嘻吃起点心来。

边吃,小庆远边教训庆阳这个比他好大了两岁的堂哥,“你想吃什么,让下人给你取,这是在咱表哥家,谁还能不让你吃?”

庆阳一边吃一边点头。

乐轻悠站在一边看着他们,觉得家庭环境对孩子的心性发展果然很重要,别看庆阳比庆远大两岁,但只怕他再长三岁,也不如庆远成熟。

贵族之家的孩子十四五岁或许就能明白很多,而平民家庭的孩子恐怕到二十四五岁也才摸到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想想她自己,前世的家庭还不如现在的四舅家,两岁时她好像才学会玩泥巴呢。

“表姐,你还要吃吗?”乐轻悠刚两口把那块小点心吃完,庆阳就开口问道,想到小堂弟刚才说的话,又说“我让丑奴儿给咱们拿去。”

丑奴儿是四舅母冯氏特地给他挑的一个丫鬟,但长得的确不丑,白净脸高挑个儿,外貌上比着良惠也差不了多少,但气度上却差了不止一点。

庆阳喊了两声丑奴儿,那丫鬟才小心翼翼地从客厅里走了出来。

“不用了”,乐轻悠掏出手帕,弯下腰给两个小表弟擦了擦手上嘴上的点心渣,说道“你们也不许吃了,待会儿就该吃晚饭了。”

听到吃完饭,庆远问道“姐姐,二表哥快到了。”

乐峻没有和小舅舅他们一起来,因为有些公事没料理清楚,是今天傍晚才到的,刚才林氏和众人在一起说话时,郁二夫人问到了乐峻,林氏便说他可能晚饭时到。

庆远就记住了,他在京城和乐峻是比较熟悉的,小小娃儿还记挂着,就怕二表哥错过了什么精彩节目。

乐轻悠刚才出来,便是想到外面去迎一迎二哥,没想到被两个小家伙绊住了脚,闻言便道“你们两个先回厅里,姐姐到大门口瞧瞧去。”

庆远不想回去,“厅里吵,我要跟姐姐一起去。”

庆阳在这里憋坏了,一听这话,也高兴地要跟姐姐一起去。

乐轻悠说服不了他们两个,只好叫住一个正往客厅送茶水的丫头,让她跟小舅母和四舅母说一声,两个表弟和她在一起。

让丑奴儿和良惠一起跟着,几人刚走出这知府后衙的二门,就看见方宴皱着眉,和一个绞着帕子满脸是泪的被小丫鬟扶着的白衣女子对站着。

“让开”,方宴冷冷的声音传来。

乐轻悠喊了声“三哥”,闻声向这边看来,方宴阴沉的脸色才放晴了一瞬,他没耐心跟面前这个女人再说什么,脚步一转,踏过路边的花圃走向乐轻悠。

那脸上缀泪的女子一下子攥紧了手帕,扶着她的小丫鬟壮了壮胆子,转身朝着方宴道“那个登徒子,撞到我家小姐,你半句话都没有吗?我家小姐可是史通判的女儿,今天你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就去找乐大人说理。”

听着这些话,方宴满脸厌恶,走到乐轻悠跟前,脸上的厌恶之色才褪去了,他拉住乐轻悠的手握了握,“我没碰到她,是她自己跌倒的。”

乐轻悠疑惑地看了看方宴,“你不在前面,去后面做什么?”

方宴有些委屈,轻轻这是不信自己的清白啊。

“我猜你一定会出来接二哥的,便想去找你”,他说道,“只是没想到会碰见个看见前面有人还会拐弯撞上来的睁眼瞎。”

乐轻悠看看这会儿正好没有多少下人的二门外,说道“记住了吧,下次出门带个人。”

方宴“记住了,也没想到在大哥的地盘还能碰见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

“你”,那边的小丫鬟急坏了,“你们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们不要脸呗”,这时正被良惠抱着的庆远小娃子用脆生生的音调说道,“真是笨蛋,这么简单都听不懂。”

庆远很熟悉这样的场景,在他家常见到,那些姨娘总会故意碰上父亲,有一次他就听到老嬷嬷偷偷骂她们不要脸。

他虽然不熟悉这个上午见面时让他喊宴表哥的人,但是和姐姐熟悉啊,而这个人和姐姐又熟悉,自己自然要帮姐姐说话的。

不要脸三个字威力太大了,尤其是从一个小娃子口中说出的,那位史家小姐顿时气得小脸煞白,嘴唇哆嗦。

但她可能还没气得极致,就这样了也不说走。

乐轻悠直觉这是个麻烦,正要上前与她交涉,有热闹的人声和脚步声从前面的路上传来。

乐轻悠听到了其中有二哥庆喜表哥的声音,也顾不上那个什么小姐了,拉着方宴就从他刚才走过来的花圃中穿过去。

后面庆远和庆阳也赶紧喊着良惠和丑奴儿快抱着他们跟上去。

在前面的月亮门边,乐轻悠、方宴跟乐峻、赵庆喜一行人走了个面对面。

“二哥,庆喜表哥”,乐轻悠高兴地喊他们,当看到最边上的一个衣着讲究的人时,愣了好一会儿,才喊道“清一大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也会来的?”

穿着一身昂贵黑蓝色道袍的清一,甩了甩手中拂尘,笑道“小丫头,好长时间不见”,看了看方宴,“跟你的红鸾星处得怎么样?”

乐峻以及听下人报二少爷到了亲自到外面迎接他们的乐巍都不赞同地咳了咳。

乐峻对乐轻悠道“清一大伯一个月前接任了皇家道观玉露观观主,这次来还带了皇上给咱们小侄子的一份赏赐。”

皇上还有赏赐?

乐轻悠有些惊讶。

而乐巍也惊讶,皇上日理万机,竟然会注意到他一个臣子的家事?

有前面乐峻的话,话题就岔到了别处,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去了二进院中安排男宾的那一排小院子。

虽然这一天里那些院子大部分已经住了人,但还有两个院子剩着,就是为了安排未到的自家人。

跟清一大伯、庆喜表哥都是一年多没见了,乐轻悠便跟着哥哥们一起到了这边的院子,因每间院子都有客厅,等下人们从厨房端了菜过来,大家就一起入了席。

因没有外人,乐轻悠也不用避讳什么。

吃过了晚饭,乐巍把乐峻、清一、方宴叫到一边说话,乐轻悠想过去听,被大哥给赶了出来,“跟庆喜表哥说话本儿去。”



298

“轻轻和庆喜都一起来听听吧”,清一笑道,他可是有不少话要跟这些孩子们说的,轻轻也该听听。

因此在饭后茶时,乐轻悠从清一大伯这儿知道了不少先帝薨逝后,京城中的表面风雨以及暗流涌动。

当然了,清一所说的这些,都是称不上什么秘密的事,例如年前昭阳长公主和明珠郡主母女支持五皇子发动的一次小混乱,还有这对母女以及长公主夫家现在都被圈禁在长公主夫家老宅的下场,这些事情,但凡是在京城担任官职的人都知道。

却也有大部分人不知道且也不涉及皇家的,清一放下了茶杯,叹气说道“前国师,也就是那虚化道人,曾蛊惑先帝大兴建筑行修炼之事,当今登基之后便罢了此人。没想到他离开皇宫后,竟然开始在民间散播禁术。虽然半个月前暗龙卫已经抓住了他,但是审问过后才知他已在外面散布了八张换魂符。”

“换魂符?”几人一起疑惑出声。

清一说道“是的。不过此等扰乱秩序的禁术有很大限制,想要使用换魂符,不仅需要主动施用者的心尖血,还需要被施用者和施用者之间命格相当。否则,这命格弱者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顿了顿,才继续道“先皇在时,虚化道人已经在五对命格相当的宫人之间做了实验,但也并无一例成功。”

这言外之意很明显了,如果成功,那么因为服丹药而身体日益衰弱的先皇,很可能会和别人换魂,而这个别人,最大可能是就是他那些儿子们中的一个。

“皇上很是重视此事”,在几个孩子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清一继续说道,“被虚化散在民间的换魂符已经追回了六张,还有两张流落在外,根据暗龙卫的追查,很可能那两张已经不在京城,我此次离开玉露观,也有一方面是追查此符的。”

乐轻悠问道“散在民间的话,这不就像是一滴水流入了大海吗?”

清一点头,“线索已经很弱了,的确很难寻找,但是为防此符落入奸人手中,再难也必须寻找。”

当今很重视此事的最大一个原因,便是担心这流落在外的两张符会被野心勃勃之人掌握,因大周没有分封皇子的规矩,除了当今之外,其他皇子都在京城,所以这部分很可能使用换魂符的人早就处在暗龙卫的层层监视之下。

他们没可能会使用换魂符,但是很难保证,其他人知道了这样的符会不会给自己谋一个泼天富贵。

尽管清一跟皇上明确地分析过,以圣上身上的龙气和紫薇命格,不可能有人通过换魂符威胁到皇上。

但是才刚刚坐上龙椅的皇帝,还是要保证事情的万无一失,他必须把八张换魂符都找回来一一烧掉。

他不会留着这东西像他父皇那样追寻“长生”,却也不会任这种逆天之符流落在外。

而这些不用清一说明白,乐巍、乐峻、方宴三人已在第一时间想了明白,皇上最担心的,便是换魂符会落在东北王季玄泰手中。

清一看了这三个已在仕途显露光芒的青年,最后把目光落在乐轻悠身上,“我曾卜过一卦,想要寻回那两张符的下落,还在轻轻身上。前两天知道你们来了泸州,皇上这才打着给阿巍长子的赠满月礼的名义命我前来。”

方宴听了,立刻握住了乐轻悠的手,看着清一“清一大伯的意思,是有人会把那两张符用到轻轻身上?”

此言一出,乐巍、乐峻都猛地站起,来到乐轻悠身后,紧张地看向清一。

乐峻问道“清一大伯,不会是小宴说的这样吧。”

赵庆喜也满是担心。

清一却是一愣,他是完全没往这方面想的,轻轻这小丫头的命格、气运,恐怕前后五百年的找,也找不出一个能和她相比的。

正因为她气运之强、命格之好,清一看了那卦象显示,只是觉得会被轻轻的好运带着找出换魂符罢了。

想了想,清一说道“轻轻的气运极旺,就算有人想把换魂符用到她身上,也不会成功的。”

乐巍说道“便是说有小宴所言的可能了。那您能不能给轻轻一个护身符?”

见轻轻这三个兄长一个表兄都担心地看过来,清一笑道“你们别这么担心,我给轻轻两个护身符,再加上她的命格气运,是不会有事的。”

即便真的有人会把换魂符用到轻轻丫头身上,恐怕也是自找苦吃,若那换魂符真能随意使用,那先皇也就不会死了。

再者说,一人一个命格,而这命格又与她前世今生的善行等诸多因素有关,若能随意把一个歹命格换到好命格的人身上,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虽然清一这么说了,乐巍等人还是不能安心,若不是清一大伯前面说要找到两张换魂符还在自家轻轻身上,他们也不会如此疑神疑鬼。

被哥哥们把手腕上和脖颈上都挂了护身符,一直没说话的乐轻悠才笑道“大哥二哥三哥,还有表哥,你们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因为不放心,三哥直接把清一大伯带着的最好的三个护身符都要了过来,乐轻悠看着两个手腕上的护身符,心里淌过一阵阵的暖流。

其实她对这个话题,还是有些心虚的,虽然之前因为小舅母那个丫鬟白情的话,她做过一个自己本就是乐轻悠的梦,但乐轻悠还是不能肯定。

是不是她占了小乐轻悠的气运和命格?

但此时看着三个哥哥对自己全然的担心和关怀,她那些紧张的怀疑便都消失了。

她是不紧张怀疑了,乐巍他们却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一直到亥时,被乐轻悠安慰了一波又一波、各自回房都已躺在床上的三兄弟还是睡不着。

“你怎么了?”睡在床里侧的郁娴儿坐起身,看向辗转反侧的乐巍,“担心你那有孕的姨娘?”

从她生了孩子之后,再同房时,乐巍都是让她睡里侧的,而一般人家的规矩,都是妻子睡在外侧,以便照顾丈夫起床洗漱。

一开始乐巍让她睡里侧,郁娴儿还觉得心口发甜,现在却因为他护着知意,怎么想心里怎么苦。

乐巍本来就因为担心轻轻心情不佳,听到郁娴儿这满是讽刺的话,更觉得烦躁,当下掀被起身,披了衣服便向外去了。

听到外间门响声,郁娴儿恨得几乎咬牙,先是为他妹妹教训自己,现在又是因为一个不老实的姨娘跟自己不愉快,自己就这么不招他待见?

外面月色如水,乐巍踏着小路,直接走向主院右侧的一个月亮门小院,他平常既不去主院又不去知意院时的住处。

此时因为知府衙门住满了来客,小院内只有一个丫鬟看着,乐巍刚进来,这丫鬟就警醒地从屋里出来,问了声“谁”。

看到是大人,丫鬟忙见礼,又忙着在前面去开卧房门。

乐巍道“下去吧,不用伺候着。”

丫鬟完全没想到大人会在这个时候过来,那一瞬间心里满是喜悦和期待的,但是紧跟着就听到这充满冷淡不耐的声音,喜悦和期待一下子跑得干干净净。

摆正心态后,丫鬟低下头,老老实实地退了下去。

乐巍进了卧房,却是坐在桌旁看了大半晚上的书。

而就住在前面厢房,乐轻悠左右的方宴和乐峻,这时也都没睡着。

看着乐轻悠回房休息后,方宴就也回了房间,没点灯也没睡,全副心神都在隔壁,他的身体紧绷着,只要一听到不对劲的声音,立即就会冲过去。

乐峻这边,轻手轻脚地开门看了好几次,看见轻轻和小宴那边都暗着灯,纵然心里担心,也没过去敲门。

后来直接叫来一个小厮,让给上了两个小菜一壶酒,自饮自酌到子时才上床睡了。

夏日天亮得早,不知何时睡着的方宴在察觉到第一线光明时就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穿好衣服下来看过刻漏,发现已是卯时。

方宴便束上腰带,开了门去喊乐轻悠起床。

乐轻悠倒是一夜睡得好,完全没想到清一大伯那一句话经过哥哥们的脑洞,担心得他们一夜没睡好。

往常她也是这个时候起的,听到三哥在外敲门,穿上外衣就去开了门。

门开后,看到乐轻悠的一瞬间,方宴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心里也有些放心,看来是他关心则乱了,别的不说,有清一大伯的护身符,轻轻就不会有任何事。

他倾身抱了抱乐轻悠,解释地道:“今天是满月宴,得起得早些。”

乐轻悠靠在他肩上笑道“我知道”,又退后看他,“你昨天晚上没睡好?”

方宴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回去换身衣服。”

现在穿的这身,还是昨天的。

乐轻悠知道他还在担心清一大伯说的那个卦,拉住他的手道“别瞎担心了,应该是需要我帮助才能找到那两个换魂符。”

方宴没说话,却是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明显带着怒气的干咳声。

同样担心乐轻悠一醒来就过来的乐峻,看着听到自己的咳嗽而分开的两人,先是看看乐轻悠,确定还是自家妹妹,没被人换走,才对方宴道“我是不管你们了,可你也别教坏轻轻。”

方宴……

乐轻悠……

正说着,已洗漱好穿戴整齐的乐巍也大步走了过来,他同样是先看了看乐轻悠,让她回房换衣洗漱,然后才跟乐峻、方宴说起其他事。

乐轻悠被大哥赶到屋里梳妆时,还能清晰地听到大哥在和二哥、三哥说今天宴客的安排,坐在梳妆台前,外面的声音却在一寸一寸远去。

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竟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正在对镜打量自己的女人,正在这时,有脚步声响起,妙心端着一盆温水进来,说道“小姐,奴婢来伺候您洗漱。”

乐轻悠感到自己转过了头,看了妙心一眼,点点头。

小姐没说话,妙心心里有些奇怪,不过她不是小姐的随侍丫鬟,那奇怪也就一瞬间便消失了。

乐轻悠听到一个十分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会没有这个女人的记忆?虚化道长的换魂符是可以保留被换魂者的记忆啊,之前和那个经常去我那里送菜的乡下女人换魂,我也的确有了那个女人的记忆的,怎么特地选了良辰吉日,换到乐轻悠身上,就不一样了?”

一开始听到这个清晰地好似在心里响起的声音,乐轻悠还有些浑身发冷,后来却一点点平静下来,根据这些心声,她才明白,这个跟她换魂的女人,是认识她的。

而且,之前,这个女人还跟一个乡下女人换过魂。

清一大伯说,虚化散在民间的换魂符,还有两张没有找回来,也就是说两张都在这个女人身上。

而她,已经用过了一张。

如果说这个女人的最终目的是她,那么之前又为什么会跟送菜的乡下女人换魂?

且听她那些话,似乎跟虚化很熟悉,虚化已经被暗龙卫抓获,为什么没有交代出换魂符在她手中的事?

想到这儿,乐轻悠突然有了个猜测,或许虚化已经供出这个女人,但是她通过跟乡下女人换魂,“逃了”出来。

这时,乐轻悠又听到了那心声,“不管如何,总算拥有了乐轻悠的身体,”乐轻悠看到自己在妙心的服侍下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心声变得酸涩不情愿,“怪不得他这么痴迷这小贱人,这面目还有一身的皮子,的确是上上等的。”

跟着,心声又是一变,“但再上等又怎样,现在都是我薛如如的了。”

乐轻悠听到她自报姓名,瞬间明白了那个“他”是谁,只是她完全无法理解,爱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能做到这一地步。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自己如何才能抢回身体主动权,然后去找清一大伯,把这个试图占据她身体的女人赶出去。

是的,乐轻悠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被薛如如的换魂符排斥出去,所以很可能她掌握了身体主动权之后,薛如如也能感知到自己的心声和外界。

在自己努力夺回身体主动权时,也不能像薛茹茹这样暴露心声。

妙心心灵手巧,很快就帮“乐轻悠”梳好了丱发,询问道“小姐,今天客人们都要齐聚一堂,要不戴这一串喜庆的簪花?”

妙心说的簪花,是铜镜边梳妆盒里最上面一层中的一对簪花,粉色的水晶花瓣米黄色的花蕊,一朵朵簇拥成一个很漂亮的形状。

这是由刘况从海外带来的粉水晶专门做出来的,珍贵非常。

大周也有其他海商运这些海外的稀有水晶来出售,乐家的铺子里就有这些相关的首饰,只一对水晶耳环,便需上百两之价。

像这样的一整套首饰,外面的铺子里至少得三四千两。

更不用说簪花旁边的其他首饰。

薛如如只看一眼,心绪就不稳起来,嫉妒之火在她心中疯狂燃烧“凭什么,这个小贱人到底凭什么?不过是湖州一个小村子里的村姑,却能靠着她三个哥哥一步步爬到上层,还能享受这样的首饰。他们不是破村子里出来的吗?为什么能这么富裕?农家考出来的举子,就算当了官,不也都该是穷酸得恨不得扒地皮三层的贪官吗?”

她在心里疯狂嘶喊,“我从小被卖到妓馆,吃了多少苦,看人脸色到现在,才攒下三万两银啊!这个小贱人到底是凭什么?”

这声音震得乐轻悠很不舒服,下一刻,就听见实物落地的哐嘡一声。

薛茹茹挥手扫掉了妆匣。

妙心也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是几次接触下来,她知道小姐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当下并没有惶恐地跪下请罪,而是蹲下身将那个被扫到地上的梳妆盒和洒了一地的首饰捡起来。

有两个莹润珍珠攒成的簪花被摔散了,但因为攒珍珠的金丝比较坚韧,小珍珠并没有散一地,妙心将松开的簪花捧到梳妆盒底层,看了看依旧沉着脸的小姐,小声地问道“小姐,您心情不好?”

薛如如猛地转头,明知自己不能爆发,还是完全控制不住一腔怒气,抬手就狠狠刮在妙心脸上,把对乐轻悠的恨嫉都发泄在这个下人身上:“贱婢,摔了我的东西不知请罪你还敢多问什么?”

质问的声音虽尖利,却还带着些娇糯。

妙心完全懵了,不知道小姐还有这样的一面,赶紧把梳妆盒放到一边,跪下来道“是奴婢的错,小姐恕罪。”

声音忍不住地带着几分哽咽。

薛如如并没有乐轻悠的记忆,想到刚才这贱婢说什么客人,猜测是乐家有什么宴会,便满是厌恶道“还不起来给我戴上簪花。”

妙心抱着梳妆盒站起来,却不敢自己做主了,心里想了想,正要问小姐喜欢哪个簪花,说完事还未走的乐巍走了进来“可是妙心服侍的不周到?”

乐巍起得很早,他已经洗漱好了,刚才给乐峻、方宴交代一番就在外面花圃边赏花,同时是等着弟弟妹妹一起去吃早饭。

因此轻轻发火的声音他是听到了的,他进来时问话声里还带着笑意。

妙心却听得心中一凛,忙转身见礼,主动请罪道“奴婢驽钝,不小心撞到了梳妆匣,惊到了小姐。”

她是从京城跟来的,知道大人对小姐如何的疼宠,曾经连夫人的面子都不给的,于是她只能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看到妙心肿起的一边脸颊,乐巍却是愣了愣,很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看去,自家轻轻还是对着梳妆镜,并未转头。

乐巍以为,轻轻是真得气狠了,看了眼梳妆盒,正是小峻叫京里名匠做的那个,来这儿都随身带着,想来是极喜欢的。

很少见自家轻轻发脾气的乐巍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走到乐轻悠身后,扶住她的肩膀,看了看铜镜里垂着眼的她,笑哄道“丫鬟摔了你二哥送你的梳妆匣,的确该罚,跟大哥说一声便是了,哪还用得着你动手?”

妙心低着头站在一旁,呼吸都放轻很多,担心再惹大人不喜。

薛如如却还是低着头,她以前也见过乐家这位大公子,对人都是一派温凉,她打滚在红尘中,自然看得出乐家大公子看起来好说话,却是和蒋宜深差不多那种很不容易讨好的人。

然而现在,她顶着乐轻悠的脸刚掌掴训斥了下人,他竟还能如此和颜悦色地哄乐轻悠那小贱人。

刚打过人就有人进来,薛如如又很是忐忑紧张,她既担心被这乐大公子看出不对,又担心会被不喜。

但是,她小心地抬头在铜镜里看了眼,乐大公子竟半点不喜都没有,看着“她”的目光是全然的关心宠溺。

薛如如心里发紧,既享受这种关怀又恨妒不已,那个小贱人,她凭什么这么好命?

努力回想以前见过的那几面,乐轻悠说话的声调,薛如如才再次抬起头,通过铜镜看了乐巍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大哥,我刚才是气坏了。”

乐巍好笑,拍了拍她的发顶,拉过她搁在桌边攥着的手,一看,果然手心都红了,不由心疼道“傻丫头,手还疼不疼?”

薛如如摇了摇头,恨嫉同时又像是一夜暴富的欣喜起来。

从今往后,这些都是她的了!

乐巍转头,看向妙心的目光有些凉,“还不去拿瓶温和的药膏过来?再去找管家,问问惊了主子该怎么罚。”

妙心忙施礼应是,把手里一直抱着的梳妆盒放到桌子上,这才快步走了。

一直想抢回身体主控权的乐轻悠这时却急坏了,她努力的想动动手给大哥一个提示,又努力的想动动嘴告诉大哥,但是不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抬手开口,难受的憋闷感让她只能一遍遍在心里大声喊着“大哥、大哥”。

乐巍听不见这声音,可是他看着轻轻,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轻轻有些陌生。

昨天清一大伯说的话,他是没忘记的,便想要试探一二。

“给小家伙选的那几个字,你大嫂选出了两个,我便写在了两张纸上,让小家伙自个选,轻轻猜一猜,你小侄子抓的哪一个?”

薛如如心里一惊,没有记忆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选字,甚至连今天乐家有什么宴都不知道。

她又看了乐巍一眼,正想对策时,已换好衣服的方宴走了进来。

因为有人进来,薛如如下意识就看过去一眼。

只这一眼,刚才还步伐轻快的方宴一下子顿住了脚步,继而又猛然快走两步,停在乐轻悠身旁,目光冰冷地看着她。

但冰冷只一瞬,方宴就很快淡淡地往旁边转了一步,站在乐巍旁边,说道“收拾好了就快去前面吃早餐吧。”

看到方宴的反应,乐巍心里也是一冷,刚才妙心脸上的巴掌印已经让他有所怀疑了,他家轻轻,是绝对不会动手打下人的。

但是他不敢相信,只这么短的时间,只昨天清一大伯才提过,今天轻轻就被人用了换魂符。

所以他在心里给轻轻找借口,气狠了。

一时间乐巍心里充满了担心、恐惧、不想相信,他把正准备给轻轻簪花的手背在身后,强制住手指的颤抖,对“乐轻悠”道“轻轻快些戴了簪花,咱们到前面去用餐。”

薛如如没有察觉不妥,且她没有乐轻悠的记忆,自觉应该小心行事,不能再刚才那样了,便点点头,自己戴了簪花。

然而看着铜镜里那张云鬓花颜,润泽白嫩的肌肤,黑色透亮的眼珠,即便这些都是自己的了,还是让薛如如心里忍不住地恨忍不住地妒。

就是因为这张脸,他才在利用自己避了江家的小姐后又对自己置之不理。

也是因为这张脸,她便是连与他做个通房丫头都不能。

薛如如不知道,在她抑制不住恨意时,一旁那个对她冷冷淡淡的方宴,这时也正用拔筋挫骨的目光看着她。

带上了丱发两边的簪花,镜中的娇颜又添了几分美丽,薛如如又得意起来,再美又如何,现在还不是她的?

三人走出房间,乐峻那边也束好了发冠换好了衣服,兄妹四人在门口汇合。

乐峻一开始还没看出什么,夸了夸自家妹妹的漂亮,便与她说起别的事,但好几句话薛茹茹都搭得不太对。

妹妹回的话,说不对吧,也不算,就是很模糊。

如果没有清一大伯昨天提到换魂符的话,乐峻还不会马上就多想起来,可能只会觉得轻轻累了或是心情不好。

但是有昨天一晚上的担心,此时他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不对。

再看大哥和小宴,都是走在后面三步以外的地方,他便确定了,眼前这个妹妹,已经不是他曾经的妹妹了。

一股恐惧一股焚天的怒火顿时涌上心头,乐峻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必须得赶紧带着她去见清一大伯。

他转头,又看了大哥、小宴一眼,不敢轻易惊动这个“人”,唯恐找不回他的妹妹。

一路上,薛如如都在自以为巧妙地打听此处是哪里、宴客为何事,这些她都很快地得到了答案。

觉得没引起乐轻悠这三个哥哥的怀疑,薛茹茹既得意又放松。

------题外话------

最近很忙,之后的更新也不太稳定,等忙好了一定多写多更新。

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写一本书更新不给力还写写听听的,真的很对不起一直跟着读的亲们了。感觉说什么都是虚的,总之对不起了,明天有更新,然后再给大家发个红包。



299

但是一直能听见看见的乐轻悠却知道,哥哥们早就已经发现不对了,三哥更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确定了这个“她”不是她。

乐轻悠放心的同时,心里也觉得很甜,因为她知道,不论她去了哪里,三哥都能在第一眼分辨出她,并且也会找到她。

大哥二哥也都很快发现“她”不是她,这同样让乐轻悠很高兴。

没有像她在前世看过的小说那样,女主被魂穿了,家人却一直都没发现不对,她看到哥哥在察觉到“她”不是她时就一直在观察“她”的走姿、动作,然后微笑的表情下一寸寸冰冻下来,就确定了,哥哥是很熟悉她的。

也就是说,如果她不是原来的小乐轻悠,哥哥即便一时发觉不了,一日日的相处中一定也一定会发觉的。

所以,她曾经做的那个梦,是真的。

她就是那个和哥哥相依为命,被一个穿书女打破了本该幸福生活,却又机缘巧合重又回来的乐轻悠。

在乐轻悠的这些思绪中,三个哥哥已经带着“她”到了清一大伯住的那个小院。

今日赵庆喜也起得很早,但他并没有去表妹那里,毕竟都是大人了,要避嫌的,他洗漱过后,便一路向前面这一排小院来了。

他先去奶奶、父母居住的小院见了见他们,随后便来到了清一道长这里。

对于清一道长昨日所说,赵庆喜心里也存着一分担心,想趁早饭这段时间,仔细地问一问。

只是他们还没说几句话,乐巍、乐峻已经一左一右地在乐轻悠旁边,方宴在后,三人夹携着她走了进来。

清一这一看到乐轻悠的面相,立时便站了起来,而薛如如在看到这正厅内坐着一个道人时,顿时大惊失色。

她找借口道“大哥,我不舒服,想回去歇会儿。”

乐巍看着她,眼里有笑意,却很冷,“吃过早饭再说。”

薛如如不安地攥紧了双手,因为没拿手帕,双手里就捏住了衣襟,乐峻垂眸,看着她那为掩饰紧张的双手,眸光一寸寸发冷。

找回轻轻之后,这个敢给他妹妹用换魂符的人,一定会让她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方宴却是安安静静地在后跟着,一语不发,沉默地甚至是宁静。

薛如如这才发现三人围堵着,她根本走不开,便只能硬着头皮跨进房门,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不用担心的,这次我是按照虚化说的舍弃原体的方法用的换魂符,舍弃原体,我原来用的那个农女的身体会魂灵一离体就会断气,乐轻悠的魂灵也会在被换魂符排挤出去后无处可待,然后一直飘荡至消散。那么,这个道人即便看出了什么,也没有办法了。”

听着这些话,乐轻悠才知道,薛如如竟是恨不得她魂消魄散,连一个农女的身子都不愿意让她待。

真够狠的。

但何至于此?

没有我,蒋大哥也不会抬一个名妓做通房吧。

把所有的恨都发泄到我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难道觉得我好欺负吗?

而清一看出乐轻悠一体二魂时,当即便抬手在双眼一抹,开了观气之眼,这么一来,便看出那另一个强行挤进小丫头身体的灵魂是谁。

这个女人,清一见过,正是根据虚化供言,曾被暗龙卫召审过的一个名妓,薛如如。

那时,他完全没看出薛如如的体、魂不合,想来,是她和另一个人在完全自愿的情况下换了魂的。

想明白这一点,清一有些震惊,两个人心平气和地商量着换身体,是怎么样的一种场面?

但她也不该能抢了轻轻的身体啊!

“清一大伯,你这么看着轻轻,是轻轻哪里不妥吗?”乐峻问道,其实主要是在问,我妹妹怎么样了。

这个场面,清一很轻松便能把薛如如的魂灵打出去,毕竟薛如如这个魂灵的气运与轻轻丫头相比无异于烛光于日月。

即便是他不出手,也不过一日,薛如如这暗淡的魂灵也会被轻轻丫头自然地排出去,连消散在轻轻丫头体内都不会,曾经居住过纯净魂灵的身体,是很挑剔的,薛如如这样的魂灵对于轻轻来说,太脏了。

于是清一便明确说道:“轻轻没事,这个外来者也好处理”,左手伸入右手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符纸。

薛如如立刻后退,她满脸惊慌,看看乐巍又看看乐峻,这些人,舍得如此对她吗?

这时,方宴上前一步,抵住了她的后腰,开口道“清一大伯,你能把这个人的魂灵保存在一个什么东西中吗?”

薛如如想逃,但被身后这个声音冰冷的男人制住,瞬时半点移动的力气都没有,眼下情况,也没有装傻的必要,她厉声道“如果你们不想以后连你们妹妹的样子都看不到,就别让这个道人轻举妄动。”

清一把符纸又塞到了袖子里,转而掏出一颗白皙透明的珠子,“换魂前你就没问问给你符纸的虚化,若是两者气运相差太大,气运差的一方是会魂消魄散的。还真以为这换魂符是万能的,让你想占谁的身体就占谁的身体?”

“不会的”,薛如如眼带惊恐,却又十分笃定,“我有这小贱人的生辰八字,用换魂符前,已经咒了她,这个身体我不占,她也活不了多久。”

清一皱眉,“怪不得,我说以轻轻的气运,什么孤魂野鬼就是想靠近她三尺内都不行,原来你事先拿到了丫头的生辰八字,还咒了她。”

乐巍一双手握得咯咯发响,如果不是这个人占了轻轻的身体,他一定会连甩她几耳光。

乐峻这边,双眼已冷得似冻了冰刀,喝问:“你到底是谁?如此恨我轻轻。”

薛如如笑了一声,并不回答,只说“想让这个身体死去,你们就尽管让这个道人对付我。”

乐峻又急又恨,举起胳膊,真想给她一耳光,但对着妹妹的脸,即使她的表情很可恶,他还是下不去手。

清一说道“放心,轻轻好得很,你还是换个地方待吧。”

言罢,抛出了手里的透明珠子,只一刹那,乐轻悠的身体一阵,就软倒下来,而那只透明珠子也变得灰扑扑的了。

方宴手臂一伸,把乐轻悠接在怀里,担心地喊了两声“轻轻,轻轻。”

乐巍、乐峻以及站在一旁震惊围观的赵庆喜都赶紧围了过来。

听到方宴喊她,乐轻悠嗯了一声回答方宴的呼喊,果然就发出了声音,她动了动眼睛,也很轻松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方宴,还有围着她的哥哥们,之前那种无论怎么努力都说不出话支配不了身体的恐惧终于袭上心头。

无声地扑到了方宴怀中。

“别怕”,方宴紧紧抱住她微微发抖的身体,“没事了没事了。”

好一会儿,乐轻悠才平静下来,从方宴怀中退出,看了看他们,眼眶忍不住红了“刚才突然就不能说话,吓死我了。”

乐巍心头一酸,摸了摸她的额头,“是大哥不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不对。”

“二哥也不好”,乐峻伸手接过乐轻悠,揽在怀里抱了抱,“该一直守着你的。”

乐轻悠摇头“哥哥们很快就看了出来,我很开心。”

赵庆喜看着,不打扰他们兄妹之间的话,心里却很感叹,一方面是感叹世间真有此奇事,一方面是感叹轻轻的勇敢和懂事,被其他人占了身体,还能这么快恢复过来又反过来安慰她的哥哥。

然后他看向清一,指了指那个灰蒙蒙的珠子,问道“清一大伯,这个会不会对轻轻有影响?”

清一转了转手里的珠子,“影响倒是不会有什么影响。只是小宴啊,你要这个魂灵做什么?”

他的本意是打散薛茹茹的魂灵就罢,随她能在世间留存多久,即便是能回到原来的身体,那是活不了多久。

清一可不是修佛的,有那种什么人都要渡的慈悲心。

“她敢如此算计轻轻,总不能轻易放过她。”方宴声音冰冷,扶着乐轻悠起来,手一直没在她腰上收回。

清一有些不确定,他虽然没有什么慈悲心,却也不会特意折磨一个魂灵,即便这个魂灵做错了什么事。

而且,他也不希望自己看着长大的小辈有如此行为,免得坏了性子。

“这种人揪出来就算了,你可别打着折磨的主意”,清一说道。

方宴看了眼那个灰蒙蒙的因为他们这几句话不停有灰光闪烁的珠子,嗤笑道“折磨她却是浪费我的时间。她不是喜欢跟人换魂吗?把她放到命最贱最苦的人身上不是很好?”

一瞬间,那颗被清一拿在手中的珠子甚至肉眼可见的动了下。

把这个魂灵放到命最贱最苦的人身上清一能做到,但是他却不能因为这个就把那命最贱最苦人的魂灵抽出来啊。

看出了清一的为难,乐巍开口,“清一大伯放心,我们不会让您用术法害人。天下命苦之人何其多,找个正好殒命的也不难,远的不好找,便在这泸州府找一找吧。不过要清一大伯多留几天,容我找出这个人选来。”

他的声音很温和,却让被困在魂珠中的薛如如更加惧怕。

清一想了想,见这话之后,兄妹四人都不再说话,他便点了点头“就如此吧。”

当初她起心夺轻轻丫头的身体,便注定了魂飞魄散的命运,如今,被他在消散前抽了魂灵出来,用受苦几年或者几十年换魂飞魄散,还算是她受益了。

这时,方宴却是冷冷地看了那个珠子一眼,天下之间,不止清一大伯一个会术法的道士,去受最贱最苦的命还只是个开始。

乐轻悠并没有对哥哥们的话有什么异议,想起那种不能言不能动的完全无法与外界交流的感觉,她就十分赞成哥哥们的提议。

不能害了人,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

轻轻的生辰八字是怎么泄露给外人知道的,这个与她换魂的是谁,乐巍三人都没再问,这些事背后处理就是,没得让轻轻再回想一遍那种被人抢占了身体的恐惧。

确定轻轻没事了,此事暂告一段落,此时也已经是辰时五刻,乐巍便叫下人上了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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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菜还没吃完时,已有郁娴儿派来的下人说客人都陆陆续续到了,请乐巍过去。

乐巍对乐轻悠道“轻轻,若不舒服,便回去歇着。”

乐轻悠赶紧摇头,“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方宴便道“不让一个人待着,我陪着。”

这一次,乐巍、乐峻都没反对。

乐巍还对方宴道“那先陪着轻轻,有何不妥就让人去前面寻我们。”

乐峻却还是担心,问清一道“清一大伯,您有什么特别厉害的法器没?”

清一咳了咳,“其实如果不是那人找到了轻轻的生辰八字,我的那些平安符就特别管用了。”

法器,他还还真没有,毕竟现在不是师祖笔记中妖怪很常见的时代了,像他们这种修道的,也就是修个气。

轻轻丫头被人占据了一时的身体,也是太巧合了,没有虚化的换魂符,没有舍命的心头血,没有被换魂者的生辰八字,都是不行的。

且像这次的情况,两者气运不等,气运低下者也会很快魂飞魄散。

听了清一的详细解释,乐峻几人才终于放了些心。

乐轻悠虽然也有些害怕,但此时应该是没事了,今天又是她大侄子的满月宴,不能再耽误时间,她便催促大哥、二哥去前面。

乐巍起身,轻轻揉了揉她的额头,抬步走了。

乐峻看了看一直和方宴手牵手的妹妹,心里叹口气,也揉揉她的额头,跟着出去了。

清一是半个世外人,这时不用前去帮忙迎接贺客,便想陪陪丫头,想着自己好歹懂这些虚虚玄玄之事,他也陪着,丫头好歹有些安全感。

哪知道还没一抬头呢,人家两个已经过来跟他告辞了。

清一摆摆手,让他们快点出去。

本来打算去前面帮着安排的赵庆喜这时却还没出去,人都走了,他才到清一跟前,行了个礼,说道“清一大伯,不知小子能不能跟您一起学道术?”

清一看了这小子一眼,笑道“有兴趣?”

赵庆喜道“我一直好奇,世间是不是真的有六道轮回,今日见了一回,我想学。”

清一知道赵庆喜写的那些玄乎乎的话本,也不奇怪他会对这些好奇,不过他手下资质好的弟子有几个,其实不着急收徒,便道“回京了先给一本入门书,看看,至于是否能正式跟我学,则要看的资质。”

这就很够了,赵庆喜高兴地再施一礼,说道“清一大伯,您歇着,我去前面帮忙。”

阳光遍洒的知府衙门侧门,两边分别站立着乐巍这边的家人,笑着与贺客寒暄一二,便有自家人引着客人到里面的宴厅去。

到巳时一刻,已经没有贺客再来,知府衙门侧门却还依旧的热闹,管家带了二十个下人,开始给这泸州府的百姓分发红鸡蛋、喜点。

泸州府的百姓都知道今个儿是知府老爷长子的满月宴,有喜点吃,有空的便都来说一句恭喜,一群人排着队,接到热乎乎的鸡蛋喜点,恭贺小少爷长命百岁的话句句不同。

有那说得好的有新意的,管家还会笑呵呵地让多给一个鸡腿。

分发了一波,管家又叫来一个管事,让他带些红鸡蛋、喜点去城里乞丐扎堆的地方去分一分。

“别不舍得东西,老爷说了,尽可能让那些人都吃一顿饱饭,喜气越分越大嘛。”

管事也是满脸喜庆的,答应着回府喊人取东西去了。

府里却是热闹而不失秩序,端着菜走过一条条甬路的丫鬟小厮络绎不绝,宴厅内传来一阵阵欢笑声。

郁娴儿身边的大丫鬟知心和陈奶娘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在宴厅、休息处、厨房三个地方来回跑。

厨房更是整个府里最忙碌的地方,几乎全是咚咚的切菜、滋啦滋啦炒菜的声音,往常最爱聊八卦的苏婆子和金婆子一上午都没怎么交谈了。

刚被人吩咐了一大堆洗菜的活儿,知心姑娘又亲自来交代她们“贺厨娘正配着夫人的汤料,们待会儿记得过去拿。再忙也不能把夫人的补汤耽误了。”

苏婆子从一盆青菜中抬起头,笑着应道“知心姑娘放心,老婆子记下了。”

知心点点头,又在厨房看了看,这才回身走了。

因来客太多,男客女客是分开的,男客被安排在知府后衙的第一进宴厅,女客则在第二进前面的大宴厅。

宴厅内聚集了泸州上流圈子的贵妇贵女,笑声软语老远就能听见,宴厅内摆着很多冰盆,即使在炎夏七月,也是沁凉凉的,加上女人们爱用香,这间大宴厅可谓是冷香浮动。

但这不同香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却让打从开宴起就被赵家外祖母和云家外祖母拉在身边,哪都不让去的乐轻悠有些不舒服。

“哎呦呦,咱们小公子来了”,乐轻悠正要出去透透气,就见那坐在旁边主席宾位的一个赭衣贵妇站起身来,满脸慈爱地向抱着小娃儿进来的陈奶娘伸出手来。

宴前这妇人和其他几位掌管泸州府军事要务的长官夫人都特意前来拜见过赵外祖母,那几人以这妇人为尊,而这妇人正是泸州袭都总管的正妻。

袭都总管和乐巍都是泸州府的一级官员,袭夫人自觉她和乐夫人是同一地位的,入门一来便一直坐在主位,和郁娴儿、郁家几位夫人交谈地极为愉快。

陈奶娘自然要抱着小公子先到自家夫人、小姐这边来的,白嫩嫩的小娃儿刚睡醒,小脸儿红扑扑的,此时那双黑润润的大眼睛正精神奕奕地看着一屋子人。

陈奶娘一到跟前,袭夫人就稀罕地什么似的把小娃接过来抱了,摸了摸小娃的乌黑浓密的头发,对坐在郁二夫人下首的郁娴儿道“乐夫人,们家小公子长得可真好,瞧瞧这眼睛、鼻子,还有这耳朵,呦呦呦,只怕再过十几年,又是一个无双少年郎。”

郁娴儿穿着一件九成新的紫色长裳,通身的温柔娴雅,刚做完满月,她的脸色也极其好,听到袭夫人这一番夸赞,看了眼那个在陌生人怀里也安安稳稳任人抱的的儿子,笑了笑道“袭夫人谬赞了,怎么都比不上您家的几位公子。”

笑容顿了顿,问奶娘道“这正式的场合,怎么给他穿这么一身衣服?”

小娃儿身上穿的正是前天傍晚乐轻悠做的那身南瓜装。

这要陈奶娘怎么回答,当众说大人让穿的?给这一屋子人看着,岂不是自家小姐和大人感情不谐,要不怎么小公子穿什么衣服,两口子之前都没通过气?

郁二夫人不着痕迹地在女儿胳膊上拍了一下,笑着道“这身衣服可是咱们小宝儿的姑姑做的,我瞧着稀罕,就让人给他穿了这个。”

郁娴儿朝旁边坐着长辈老夫人和一些受老夫人们喜欢的小姑娘那一桌看了一眼,到底没说话。

袭夫人旁边的几个妇人闻此,就着这话头,也都稀罕地站起来围着小娃儿一通夸,夸衣服夸孩子,只一会儿,小娃儿就从袭夫人怀里到其他贵妇怀里转了一圈。

席上的妇人们都抱了抱孩子,然后赠一份礼物,只一会儿,跟着奶娘过来的几个小丫鬟就拿不下了。

刚才就过来在宴厅伺候的知心拿了个精致的竹编筐过来,叫小丫鬟们把礼物都放到筐里。

袭夫人重新坐下,看着另一桌的妇人们逗弄小娃。

这时好些过来参宴的小姐们也都好奇地凑过去,看着那个软软的只会吐泡泡的小娃嬉笑惊叹。

小娃也给面子,谁逗都会看过去一眼,心情好了还会给一个笑容。

袭夫人笑看着,转头问郁娴儿“乐夫人,们家儿子可取了名?”

郁娴儿笑答“他爹挑了好些天,昨个儿才定下来,叫乐绍。”

“绍有连续继承之意,可见乐大人对小公子的期盼”,下首一个容貌艳冶的夫人插话说道。

此是史通判继妻,乃是他已逝前妻之表妹,听说当初史通判的妻子病重时,史家老夫人就派人把她接过去照顾史夫人,后来史夫人去世,一年后这两人就在史家老夫人做主之下成了婚。

史家老夫人之所以这般照顾儿媳家的表妹,也是在闺中时和这儿媳家表妹的祖母是蜜友,完全把现史夫人当小辈疼的,因此史家根本没有其他人家里的婆媳之争。

但因史通判这继妻相貌上有些艳冶,又是填房,其他贵妇都不太爱搭理她,而史夫人完全不以此自卑,反而相当自豪。

史夫人一直奉行不招人嫉是庸才,她长得美艳,虽然有些不符合大妇标准,但得男人喜欢啊,比起在座的这些人家,她家可没有什么能与主妇别苗头的侍妾呢。

也因此,各个场合上,史夫人都很高调。

当下她一开口,好几个妇人都或看向别处或低下头以掩饰对她的不喜。

大周与前朝不同,前朝通判既管一府钱粮又负有监督知府之责,权力是比知府大很多的,但此时不是前朝,在大周,一府之事,皆由知府总管,知府还有部分的调兵权,以便牵制督管和随时应对各种场面。

通判的职责被大幅度削减,只管一些调度事宜,所以大家看不惯史夫人,便也能大大方方地不给她面子。

一时没人接史夫人的话,宴席上有些尴尬,郁娴儿笑着开口“也不说什么继承,只要他健健康康长大就好了。”想了想,说道“还要多谢昨儿个您家的小姐来给我送那些稀罕吃食,对了,今儿个怎么没见二小姐?”

史夫人闻言,双眼一亮,她正不知道怎么把话题拉到这上面呢,没想到这乐夫人就递了话,忙笑道“都是老家庄子上送来的,和您的口味就行”,到这儿,又敛了笑容,叹道“那丫头,昨儿个回去就关在屋子里哭,我再三问了,才知道是走路不小心,冲撞了乐大人的三弟。”

乐大人的三弟是谁,泸州府这些高门都知道些,那可是前光烨侯世子啊,光烨侯谁不知道,赖着妻子乃是大长公主独女才得了爵位。

所以,即便现在光烨侯世子又换了人,但真正有地位有体面的,却还是被换下去的那个。

郁娴儿皱眉,问道“竟有此事?我这段时间不管家事,没想到让二小姐受了委屈。”

史夫人摆手,“哪敢说委屈?要说也是我家女儿没看路,竟撞到了三公子,我千万说她来给三公子道个歉,那丫头就是不出门。”

“该我家道歉的”,郁娴儿歉意道,“待完了宴席,我便让三弟亲自上门道歉。”

听完了这一番话的乐轻悠,怎么想怎么感觉她们的对话有些刻意,刻意地引导出三哥去给史家道歉的结论。

其他人听着,则完全是另一番想法,她们看不上史家夫人归看不上史家夫人,这史家的底蕴还是有的,瞧乐夫人这意思,是要乐大人的义弟与史家二小姐多多接触了。

难不成,乐大人有意与史家结亲?

只是这想法还没刚冒头,就见坐在云老夫人、赵老夫人中间的那个乐家小姐站起来,喊了声“大嫂”,跟着就笑道“昨天我见了,并不是史家小姐撞到了三哥,只是她走路时不小心绊倒了,三哥离她还有几步远呢。”

这点,方宴昨天跟她强调了,那女子没看路地走过来时,他就远远地退开了,可不能让郁娴儿当着众人的面给他定下“该上门道歉”的罪。

乐轻悠这一开口,宴上的交谈声都停滞了一瞬。

众贵妇面面相觑,乐家小姐这般说是什么意思?不同意她三哥与史家二小姐多接触?小小姑娘的,管得太多了吧。

郁娴儿微微一笑,说道“轻悠,昨儿个史二小姐与三哥撞上,也是一番缘分,可不能一直霸着哥哥。”

一句话说出来,心中顿时畅快,笑想不是不告诉我们兄妹有情吗?那我就是不知道的,作为长嫂,给弟弟张罗婚事,没错吧。

乐轻悠看出了她笑容中的意思,顿时憋了一口气,想到这一天发生的事,她觉得自己跟郁娴儿可能真的是八字不合。

赵老夫人这时突然开口,“是长嫂,给弟弟妹妹们张罗些事情是应该的,但终归不是爹娘,做什么决定前,该和他们商量一下。况且,之前说的是给史家姑娘道歉的事,怎么又扯上了轻轻霸着哥哥?”

话里已经带了硝烟味,众人都听出了不对,郁二夫人忙笑道“老夫人说的是。对了,今儿个厨房这道酸辣鸡丝汤做得很不错,大家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酸辣鸡丝汤是刚上来的,还冒着热腾腾的雾气,现场没人敢不卖二夫人面子,当下都笑着把话题转到了菜品上。

赵老夫人冷哼一声,拉着外孙女的手让她坐下。

“怎么回事?”赵老夫人看着安静坐下来的小外孙女,问道“我瞧着阿巍家的跟不对付,她是不是常仗着长嫂的身份欺负?”

乐轻悠跟赵老夫人并不算亲近,有些奇怪她竟会如此维护自己。

见小外孙女只看着自己不说话,赵老夫人哼道“怎么都是我外孙女。再说了,有小舅在,容得她欺负?”

心里却想,这不是亲的就是不亲,要轻轻是乐巍的亲妹子,他能让媳妇这么欺负算计他妹妹?

乐轻悠不想在宴席上多说什么,只笑着摇了摇头,劝着外婆喝汤。

另一边坐着的云老夫人暗暗叹了一口气,阿巍的这个媳妇,嫁到乐家就没有婆婆管着,她是膨胀了啊。纵然她郁家在朝中比云家有权势,但也没有这么欺负小姑子的。

只是云老夫人还没说什么,同坐在这一桌的郁家大夫人,以及另外两个住的距离泸州近而特地过来参加满月宴的姑祖母都忍不住替郁娴儿说话了。

郁大夫人道“赵老夫人,您这话可不严重了,我们娴儿刚才可半点没有欺负这小外孙女的意思。”

她这话还是客气的,那旁边的姑祖母跟着就道“妇人们之间说话,小姑娘就不该插嘴。”

说着时看向她旁边的老姐妹“再说了,我们娴儿的这个小姑子,管得的确太宽了,昨儿个咱们老姐妹去看娴儿,还听说阿巍把好些东西都先让这小姑子先挑的。”

那另一位姑祖母耷拉着满脸皱纹,就接话道“可不是,要我说,这男人娶了媳妇就得先顾自家。啥事都以老娘小姑子为先的,那还娶什么媳妇?一辈子守着老娘小姑子过得了。”

俗话说朝廷还有三门穷亲戚,这两个姑祖母的家境比之郁家就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她们自然是想捧着郁娴儿,但这话却说得有些过了。

尤其是这后一个姑祖母的话,彻底气怒了赵老夫人,抬手想拍桌子时,又止住了,毕竟今天是重外孙的满月宴,闹起来就太对不起孩子了。

只得看向那老夫人,说道“这话我可就不同意了,照这么说,孝顺友悌的,在男人娶了媳妇之后就不用管了?那老姐姐家里的媳妇,想是过得比这个婆婆还舒心。只怕儿子挣了东西,都是先捧给媳妇挑选的?”

那姑祖母一噎,气道“我可没说不该孝顺婆婆,但是一个小姑子也得嫂子看她脸色办事,可真不是一般的霸道。”

云老夫人说道“老姐姐的话说得太极端,我们轻轻根本没在她大哥这儿待过多长时间,何至于就让嫂子看着小姑子的脸色了?”

眼看着要吵起来,乐轻悠忙劝,“外婆,外祖母,们要不要去更衣?”

郁大夫人也没想到四个老太太会吵起来,也说起了宽和话。

赵老夫人有出息的儿子外孙子撑腰,底气很硬,根本不搭理郁大夫人,当下牵起乐轻悠的手就起身离了席。

郁大夫人还想留云老夫人,云老夫人却也不想给郁家面子了,她觉得自家已经退得够多了,怎么郁家的人却想一脚高不够还要登上一脚似的。

女儿早早不在了,没人让阿巍家的立规矩,她也不能这么不识进退。

出去后,两个老太太让人重新在她们住的地方开了一桌,带着乐轻悠就在外面吃了。

这边,即便有郁二夫人再找话题,宴厅的气氛也有些尴尬。

陈奶娘抱着小乐绍在外面男客那边转了一圈就回来了,小乐绍手中还挂着几个舅姥爷给的玉佩、玉如意等玩意。

郁娴儿虽然不太想抱儿子,但奶娘抱了过来,又有母亲在旁,她还是接了过来,瞧见那双黑亮的眼睛一直往旁边的那桌宴席上望,小孩子还发出啊啊的咿呀声,郁娴儿顿时就冷了与儿子亲近的心思。

不巧的是,袭夫人还逗着小娃儿,笑着与一旁的郁二夫人闲话道“们家小宝儿莫不是在找人?”

一直在陈奶娘后面跟着的两个丫鬟都道“小少爷肯定是在找小姐呢。”

虽然小姐到来只有两日,但是小少爷特别喜欢亲近小姐,往往小姐去看他时,刚走到跟前,小少爷就啊啊伸着手要抱。

郁娴儿的脸色冷了冷。

之前郁娴儿和乐轻悠说话时都没插口的小舅母林氏笑道“常言道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小宝儿亲轻轻,可不是正常的。”

她是提点郁娴儿,以后小绍儿就是跟轻轻的孩子也是最亲近的。

哪里知道,郁娴儿听了这话更不喜欢了。

不过一会儿,郁娴儿就把孩子交给奶娘,让抱下去叫他的奶娘给他喂奶。

林氏看出郁娴儿和轻轻是真的有芥蒂,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众妇人都去更衣时,她就和赵家的妯娌几个一起出去了。

这一天知府府到天色黑沉下来时,贺客们才都散去了,有些远路来的,也走了,知府府便空出了好些客院,丫鬟小厮们也宽松下来。

郁娴儿给林氏和赵安国住的小院又拨下来两个丫鬟,这两个丫鬟过来时,林氏叫来自家带来的大丫鬟问了问,知道是府里的丫鬟腾出不少,郁娴儿特地给舅舅们拨来的,不由笑着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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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国去看外甥女回来,林氏起身接了他解下的外衣,笑问道“远儿没跟一起回来?”

赵安国搓了搓手,接过妻子递来的茶,笑着抿了一口,才道“那小子,黏在轻轻身边,我叫都叫不回来。”

林氏笑嗔道“他们亲近还不好?”

赵安国笑了笑,说道“对了,明早带着轻轻去城外的月山寺求个平安符,听说他们那儿还有什么佛水,也求些。”

林氏疑惑,“怎么突然让我带着轻轻去拜佛?上午我见她还好好的。”

换魂符的事太过匪夷所思,而且事涉前国师,赵安国不欲与妻子多说,只道“就当是这个当舅母的带她出去玩玩。”

闻言,林氏点头应了,这时丫鬟送了沁凉的点心上来,林氏接了过去,一面一一亲自把盘子摆到桌子上,一面说道“阿巍这个媳妇,处理她自家事没说的,对轻轻,可算不上经心。”

说着便把上午在宴厅上发生的事说了。

赵安国来到桌边坐下,皱眉道“郁家养的女儿,不至于这么不懂事?她是不是跟轻轻有过节?”

“能有什么过节?”林氏把筷子递给赵安国,也坐了下来,“我看,阿巍家的是跟轻轻较劲呢。”

赵安国一听,把夹到的点心扔到了盘子里,不满道“她做长嫂的,跟小姑子较什么劲。”

“瞧瞧”,林氏跟他也算老夫老妻了,也不在意,让丫鬟们都下去,才说道“我听说,郁氏当初见过阿巍一面就记住了,后来在京城又遇到轻轻后,便主动结交,可见,她对阿巍是很有感情的。但是她跟轻轻比,在阿巍心里完全不在一个地位上,她心里能平衡?”

赵安国看了妻子一眼,“这意思,她针对轻轻,倒是很应该的了?”

林氏心想,瞧瞧这语气,要不是我根本不在意的一心一意,我心里也不舒服。虽是这么想,但还是觉得郁娴儿太蠢了,针对对心上人来说最重要的妹妹,这不明摆着把他往外推吗?

“我哪能有那个意思?”林氏给赵安国捡了一块红豆凉糕放到小碗碟里,说道“我只是跟说说原因罢了,瞧这情形,以后小峻,轻轻和小宴的婚姻大事,她这个大嫂是指望不上的。”

赵安国说道“我们这些娘舅家的人都在,日后我也不会离京,三个孩子的事用不着她。郁家的教女真是不行,阿巍尊她,她好好做好乐家大妇便是,哪儿来那么多事。”

林氏笑道“有时候女人要的,跟男人要的,不一样。”

赵安国听着这话就不顺耳,难得有空,便跟她掰扯道“怎么个不一样法?不就是风花雪月那些事吗?有了正妻的地位,又有男人的尊重,不比什么风花雪月强?再说了,一男跟一女过日子,总不能让男的把家里的其他人都撇在这女的后面才行?”

林氏笑笑,“我可没这么说。”

这边夫妻两个正说上午宴厅里的事儿,另一边,郁二老爷也在对郁二夫人说此事,“外面人都说,阿巍那个妹妹跟娴儿顶嘴,一个小姑管得宽,是怎么回事?”

郁二夫人这一天根本没吃多少东西,正在喝汤,闻言惊道“这话是谁传出去的?上午她们姑嫂就说了这么几句话,这些人真是长舌头。”

这样的风声传出去,乐家那边的人能愿意他们家娴儿吗?正是议亲时候的小姑娘,传出去个跟嫂子顶嘴的名声,外面人或许还会指责小姑子,乐家的人可是会把不满都发泄到她女儿身上的。

“别管人家长不长舌头”,郁二老爷说道,“这样的话传出去,对娴儿名声也不好,待会儿去说说她,不管心里怎么想,对女婿这些弟弟妹妹,尤其是他那个妹妹,该做的都要做到。像今日的事情,以后不要再发生了。”

“小姑子跟长嫂顶嘴,在外人看来,那长嫂能一点错都没有?”郁二老爷想起家里这几个女儿就头疼,一个一个的不让他省心,因此对郁二夫人语气也不好起来,“整日在家无事,女儿们都是怎么管教的?”

郁二夫人听了这话,气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大丫鬟芙叶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察觉气氛不对,她屏息见了礼,郁二夫人已经调节好神色,问道“怎么了?”

芙叶说道“姑爷在外面,说是有事要和老爷、夫人谈”,顿了顿,补充道“奴婢瞧着,姑爷的脸色,不太好看。”

郁二老爷冷笑一声,指着外面,对郁二夫人道“瞧瞧吧,告状的来了。”

乐巍并不是来告状的,对郁娴儿的所作所为,他早就没有纠正的想法了,当初说和离,也不并是说说,只是今天和舅舅们在一起说话,刚露出这个意思,就被舅舅们给训了一顿。

夫妻之间一时不谐就和离,当婚姻是儿戏吗?

乐巍没当婚姻是儿戏,但是一个连他妹妹都容不下的妻子,他是真没心思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说她,再加上有了绍儿,他也知道,和离不太可能了。

更何况,再娶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品性。

乐巍觉得,不需要郁娴儿对他家轻轻操持什么,只要平常相处,自己就能把该有的尊重都给她。

但是他这个决定还没做了一天,儿子满月宴还未结束,他就从那些来客离去时的小声交谈中,听到了轻轻与长嫂顶嘴、小姑子事多之类的话。

乐巍是压着这股气去看了轻轻,见她还好,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后有招了上午在宴厅伺候的丫鬟问过事情经过,这才直接来了岳父岳母这边。

在外面等这一会儿,他已经做了决定。

郁二老爷和郁二夫人一出来,乐巍便见礼,然后直接就道“贵府小姐千金之躯,总是觉得对我家人好是委屈了她,不如二老把她接回去,等她学会了大妇的理家之道,我再派人接她回来。”

这是很不客气的话,郁二夫人听了直接气得头中一懵,真把女儿接回去了,以后她女儿还怎么在夫人间来往?

郁二老爷皱着眉,说道“阿巍,这话是不是太重了?让家小妹传出不好的名声,是娴儿这个嫂子没顾及到,却也不至于如此。”

乐巍神色不变,语气温凉,“岳父岳母,这不是第一次了。”

郁二夫人道“疼妹妹,也得为娴儿想一想,这样让她回了娘家,以后她还怎么跟其他家的夫人来往?”

乐巍说道“回去的理由,们可以自己找。”

到这时,郁二老爷夫妻两个都看出来了,女婿对他们家女儿,这可不是一星半点的不满意。

这两天郁二夫人跟女儿聊得多,听她说女婿似是对知意特别偏宠,就道“乐巍,在我们家,可没有宠妾灭妻的余地。”

乐巍笑道“我这里只有一个妾室,还是郁家的家奴,的确没有宠妾灭妻的余地。岳父岳母,我还有事,夫人那边,我会让人通知她收拾行李的。”

“阿巍”,郁二老爷叫住了转身欲走的人,“娴儿是我们宠坏了,母亲会好好管教于她,只是郁家在泸州也有宅子,让们母亲在泸州多住几日,好好教导于她便是。”

乐巍想了想,毕竟跟郁家不是结仇,便退一步道“如此便听岳父的安排。小婿告退。”

乐巍一走,郁二老爷就气得摔了手边的茶杯,对郁二夫人道“在泸州再住半个月,好好跟女儿摆摆道理。凭乐家赵家现在蒸蒸日上的形势,休妻也不是不可能的。”

乐二夫人脸色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

还不知道这些的郁娴儿却是心情不错,今天总算是叫她出了一口长期压在心底的恶气,知心伺候着她洗了脚,又按照医婆所教,帮她按揉腰间因生产而长了一圈的赘肉,问道“夫人,您真打算撮合史家二小姐和三少爷的婚事?”

郁娴儿半倚着被子坐着,闻言笑道“史家若是不罢休,还真得撮合一下呢。”

“那史家二小姐也真是不矜持,只是从咱们这儿听了两句三少爷的身份家底,出门就能找机会撞到身上去”,泼了洗脚水回来的知琴笑道。

郁娴儿心情好,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又添几分,“这世间,多得是那种为了地位便不管对方如何都能往上贴的女人,更何况,咱家的这位三少爷,又是那么一副风流倜傥的样貌。”

知琴、知心都深有同感,知心说道“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得非要娶那乐小姐?”

郁娴儿意有所指地道“没听说过吗?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一个在边上伺候茶水的小丫鬟接话道“夫人说得真对,昨儿个云家的表小姐到了后,奴婢去找霞表小姐身边的一个姐妹玩,听她说起以前的事,乐小姐可是分外不避男女之嫌,不论是跟三位少爷,还是跟家里的男仆。”

知心瞪了她一眼,“晓倩,这样的话以后不准再说。被老爷听见,这条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晓倩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再三保证不敢再说这些话。

郁娴儿见她相貌清丽,又是个会结交、会说话的,停了会儿,对知心道“瞧她也是个伶俐的,月钱涨一涨吧。等有了空缺,就提到二等丫鬟上来。”

知心应了声是。

晓倩又高兴地连忙跪下叩谢。

一直到很晚,也不见乐巍回来,郁娴儿让人出去问了问,知道他去了知意院,一天的好心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

乐轻悠这一晚上睡得还不错,天刚蒙蒙亮,就听到窗边的笃笃声,她揉着惺忪睡眼下了床,开窗就被人拿手捧住了脸。

睡意褪去,乐轻悠看着也是一身睡衣的方宴,问道“大清早的,干嘛?”

见她没事,方宴好心情地双手捧着她的脸挤了挤,又在她眉心印下一吻,笑道“快去穿衣洗漱。”

乐轻悠这才想起来,“对了,小舅母昨儿个让人来说,今天要带我去月山寺礼佛。”

她和方宴还要回靖和,因此让那丫鬟回话说早些去,下午他们还要走呢,想起这一茬,她忙忙拉下方宴的手,就关上窗回去穿衣洗漱。

方宴看了看被毫不留情拉下来的手,站在窗边笑了起来。

辰初,因着小舅母要带乐轻悠去月山寺礼佛,得到消息的大舅母、二舅母、三舅母、四舅母也都说跟着一起去,后来连云老夫人、赵老夫人都惊动了,于是云家舅母裘氏,也把云家的女孩儿带上,添了两辆车跟了过去。

于是到月山寺礼佛的队伍,直接从一辆车增加到十几辆。

昨儿晚上小舅就让乐府的人去月山寺打了招呼,因此今天的月山寺不接其他香客,一大早上把各处打扫得干干净净,就专候着乐家亲眷。

小舅之所以提前打招呼,也是因为月山寺不大,日常就是专门供达官贵人上香礼佛的地方,距离月山寺不远,还有一个占地五六十亩的大寺庙,老百姓常去的是那里。

当然了,达官贵人想去那里也是可以的,不过因为人多眼杂,过去的大多是爱热闹的少年少女。

因偶尔会有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光顾之故,那边经常有卖身葬父、弹琴吹笛、卖稀罕物件儿的人。

马车在月山寺门前台阶下的平地上停下时,乐轻悠就听到各种叫卖声从东边那座大寺庙传来,她往那边看了一眼,果然很热闹。

花影是被乐巍派来专门照顾乐轻悠的,路上她就把月山寺和日山寺的情况说了,见乐轻悠往那边看,便笑道“待会儿礼佛毕,小姐也可以去那边逛逛。这附近的农户,有什么稀罕东西,都爱上这儿来的。”

乐轻悠摇了摇头,“以后有空了再来。”

三哥只有十几天的假期,可不能再耽误了。

林氏看她这着急的样子,好笑不已,当下牵着她的手往月山寺庙门而去。

胡须发白的方丈就站在寺门口迎接。

也不过半个时辰,一家子乌泱泱地就都礼完了佛,然后一人领了一个在大雄宝殿佛祖象前加持过的平安符才与方丈告辞。

因来的是知府大人家的亲眷,方丈很是客气,又带着众弟子一直把人送到寺外才回。

看这方丈的红尘表现,乐轻悠觉得,自己得这个平安符,恐怕还没清一大伯随便折一张纸来得管用。

不过这毕竟是小舅和小舅母对她的关心,平安符乐轻悠还是好好地摘下腰间小荷包给装了进去。

下去时,云霞走在了乐轻悠旁边,挽着她的胳膊,十分幸福地道“轻轻,知道吗?我的婚期已经定下了。”

昨天根本没跟云霞说上话,乐轻悠还真不知道,“是吗?恭喜霞表姐了,不知婚期在何事,到时我一定送上贺礼。”

云霞心情很好,闻言笑道“我就贪图这一份贺礼了不成?是在今年中秋,也不用给我什么贺礼,人到了就成。”

“那可能真不行”,乐轻悠对云霞没什么恶感,也是真心为她高兴,在这个时代,女子若能有个好姻缘,这一辈子就不会受什么苦了,“不过我会用心给表姐准备贺礼的。”

云霞说了声谢谢,继而低声道“呢?真决定跟三哥在一起?旁人的闲言碎语,都不怕吗?”

乐轻悠不高兴了,不过也没表现在脸上,而是道“我和我三哥又没做对不起别人的事,为什么要怕闲言碎语。”

云霞摇了摇头,“还是太小了。表姐妹一场,我劝慎重。”

乐轻悠“我很慎重了”,怎么听这话怎么有种瞧她八卦的感觉,再说了我也没劝慎重啊,觉得自己的姻缘美满,凭什么就能说人家的不慎重,难道别人都是没脑子的?

“其实,霞表姐,我觉得的婚事定得有些仓促了,还是慎重些好”,心里不忿,乐轻悠也不忍,直接劝了起来。

云霞的脸色也肉眼可见的难看了下来,语气僵硬道“我的婚事是经过我爹娘几番打听相看的,很慎重了。”

乐轻悠笑了笑,“我和我三哥,是经过我再三考量的,也很慎重。”

云霞深呼一口气,忍着气道“轻轻,我是为了好才才会劝告。”

乐轻悠笑容依旧“霞表姐,我也是为了好啊。”

走在前面的小舅母忍不住笑出声来,担心云家姑娘不好意思,她忙回头道“们两个小丫头,快到前面来。”

一旁的裘氏也听到了女儿和乐家这姑娘的话,心里是很介意的,不过她常年地位不高,就很能忍气,半点没表现出来地笑着催促她们两个。

云霞本来还打算着回去时和乐轻悠坐一辆车,在路上好好问一问她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跟自己的义兄在一起?现在却是半句话不想和她多说,一到平台上就和自家母亲上了一辆车。

如果不是人多,乐轻悠真想对着她的背影略略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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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跟在小舅母后面上了车,就听她笑道“这个小丫头啊,还挺会噎人的。”

同乘这一辆车的四舅母坐好了,问道“什么噎人?是云家那位霞表小姐?”

“可不是她”,小舅母笑道,“那个丫头也没什么坏心,就是啊,有一点,总觉她自己把什么都考虑得到到的,爱教导人了些。咱们家轻轻,更好,两句话把人堵得都不想理她了。”

乐轻悠笑了笑。

小舅母没说她们具体说的什么,四舅母也没问。

马车再回到知府衙门时,巳时刚过,这时府里却已经在乐巍的吩咐下,准备着凉菜、正菜了。

等她们一回来,便立即在二进院的正厅开了席,因为都是自家人,也没分什么男女席,一大家子坐了满满的四席。

吃过了饭,弟弟妹妹就要走了,乐巍便吩咐人做了不少他们兄妹爱吃的东西。

因为都赶着回去,吃饭时也就没拖沓,不过半个时辰,宴席就散了。

乐峻和小舅、云舅舅他们都可以坐一艘大船回去的,因此他还想送一送乐轻悠和方宴时,就被他们给拒绝了。

乐巍也说“和舅舅们一起走,轻轻和小宴我带人送他们一程。”

乐峻回去也有事忙,便叮嘱了乐轻悠和方宴一路的话,到岔路口时,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赵庆远和赵庆阳这两天大多数时间都是和乐轻悠一起玩的,察觉到要分开时,两个小家伙又都跑了回来,一人拽着乐轻悠一只手,要让她跟他们一起走。

赵安国回转来,只看了儿子一眼,小庆远就把手收了回来,庆阳一向跟着庆远行动,也赶紧收了手。

赵安国这才对乐轻悠、方宴、乐巍说道“们回去吧,有什么事就给舅舅写信。”又看看眼睛微红的乐轻悠道“年时还能再聚,回去可不兴哭鼻子。”

乐轻悠点点头,当初跟三哥一起去靖和县时她真的没有多么不舍,但是在外之后才知道,这里跟后世不一样,只要分开,除了写信便不能联系,这时又是一大家子人聚宴后又散开,她真得特别感伤。

这时乐轻悠才能理解,为什么古人的别离之词都写得那么好,实在是现在的别离就是意味着亲人很长时间不能再见。

上午乐巍已经趁乐轻悠不在时将找到的一个才死的乞丐婆交给了清一大伯,让他处理了那颗珠子里薛如如的魂魄,因此清一大伯今日和众人一行回去。

乐轻悠又跟清一大伯庆喜表哥他们道别之后,一行人这才上了舷梯,直到看着船走远了,乐轻悠他们才转身回去。

出来时,方宴已经牵上了马,他们没再回大哥家,在码头这边就直接去了向北的官道。上官道后,也没让大哥送太远,到了一里外的小亭子,就让大哥回去了。

乐巍回到知府后衙,觉得昨日还宾朋满座,今天上午亲人们都还在的大院子显得有些陌生,直到一个丫鬟过来行礼,才驱散了心底那突然生出的浓浓的孤寂感。

乐巍回去看了看儿子,见他正睡得香,坐了一会儿就往前衙书房去了,堆积了几天的公文还得尽快处理了。

至于半下午的时候,郁娴儿派丫鬟来请他去说话,乐巍根本没理会。

从郁家老宅过来的郁二夫人知道此事后,恨铁不成钢地对女儿道“可别在这个时候非要跟他分辨个谁对谁错了,没了丈夫的感情,这日子就没法过是不是?”

“娘,我那么爱他,在他眼里我却不值一文,您叫我怎么放得下?”郁娴儿想到昨日母亲说他竟然叫自己回娘家去住,就心疼得喘不过气来。

郁二夫人见女儿这个样子,心中也很是不好受,她伸手抱住女儿,一边拍抚一边道“娴儿,要学会软弱,娘跟爹,是不在乎爹,强硬了才能给和哥争取到最好的东西,在乎女婿,那就不能强硬。否则,们两个终将成为一对怨偶。”

这些话直戳郁娴儿心底也明白的道理,她顿时哭得止不住,抱住母亲的腰,大声嚎啕“娘,这个世道对女人怎么那么不公平?他心里真的一点都没有我吗?有,可他还是照样纳妾。在他妹妹跟前,我这个妻子还是不值一份。”

郁二夫人听得心酸,只慢慢说道“等孩子长大了就好了。”

……

泸州到京城水运便利,昨日到今天又是顺风顺水,因此今天辰时刚过,云家、赵家的两艘大船就已抵达京郊东码头。

赵家这边,小舅母林氏带着一众下人回家,赵安国直接去了衙门,乐峻则先回家换身衣服,随后和清一大伯一起进宫面圣。

赵庆喜这边回了住处,还能睡会儿再去茶楼说书。

云家这边,路上云老夫人就跟云诏说回家有事要与他谈,跟赵家打过招呼,一大家子都坐上车回家去了。

到家后,裘氏、卢氏都跟了过来,云老夫人皱眉,让她们各自去收拾,等她们下去了,才对满脸好奇的儿子道“明儿个找几个经济家来。”

经济跟人牙子差不多,谁家想找个使唤人,都是他们牵线搭桥,不过经济比人牙子更正规些,经济还帮人介绍房子。

云诏听见母亲要找经济,疑惑道“娘要买房子还是铺子?”

云老爷子知道老妻的打算,就道“娘,想找个清白人家的丫头,好好教养一阵,再叫认到膝下当个干女儿。”

云诏更疑惑了,“认干女儿做什么?”他的女儿还不够多吗?

“以后给阿巍做贵妾”,云老夫人放下茶杯,说得就跟要给外甥送一个玩意似的,“若是个丫鬟,身份太低。”

云诏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了,“娘,您这是干吗?真送了,郁家还不得打到咱家来。”

“打就打”,云老夫人气得不行,“也不问问,郁家的女儿都把咱们阿巍欺负成什么样了。阿巍什么都不说,若不是那天我看她故意给轻轻下绊子问了问那边的丫头,我还不知道,阿巍身边的人她想塞哪个就塞哪个。阿巍好性子,又没有婆婆在上面压着,看把她给能的。”

云诏还想劝劝,“娘啊,那咱也不能送个养女给外甥做妾去啊。别人又得说咱们商户人家不讲究了。”

“有什么不讲究的,扒拉扒拉京城里这个当官的,哪个后宅里没有长辈送的伺候人?”云老夫人摆手,“要是没事,现在就去找经济。”

云诏看了看父亲,云老爷子点头先糊弄过去再说。

认个干孙女也没啥,就当做好事了,给不给外孙做妾,还得劝着老婆子好好想一想,其实要他觉着,孩子们的事孩子们自己解决就好了嘛。

云诏摇着头出门时,乐峻和清一也刚出了家门。

宫门口早等着一个小黄门,看见乐峻和清一过来,赶紧上前见礼,“清一道长,乐大人。那个,清一道长,陛下有命,让您即刻进宫见驾。”

说着迟疑地看向乐峻,“倒没让乐大人一起。”

清一摆手道“此事我自会跟陛下解释,小公公只管带路。”

知道陛下很尊敬轻易道长,听见了这话,小黄门深深见了一礼,转身在前带路。

新帝宋适正在凉室批改奏折,总管太监悄无声地进来禀道“陛下,清一道长和乐大人求见。”

朱笔顿了顿,宋适道“宣。”

随即脚步声响起,两道叩见的声音响起。

“起吧”,宋适说道,放下了笔,“朕就知道,您不会瞒着换魂符之事。”

“事关轻悠,贫道只能跟他们兄妹如实说”,清一说道。

宋适笑了笑,叫清一跟乐峻一起去时,他就知道乐家兄妹得知道换魂符的事,看向乐峻问道“卿家跟道长一起进宫,可是有事?”

“陛下,臣希望能亲自去搜使用了另一张换魂符之人”,乐峻下跪回话。

宋适抬手,示意他起来,向清一问道“道长,那两张换魂符?”

清一点头道“都已被使用,准确说来,是一个人用了这两张符。”

“用了两次?”宋适惊讶又佩服,“何人如此不惜命?”

清一笑道“若世人都如陛下这般想就好了。那两张换魂符都被京城四大名妓之一的薛如如拿了,她想与轻轻丫头换魂,但当时虚化被控制,她担心查到她头上,就先与经常给她那儿送菜的一个农女换了。恰巧贫道到了泸州第二日,她与轻轻换了魂……”

“她可有碍?”宋适打断了清一的话,在清一惊讶看来时,又问“可是成功了。”

“并没有”,清一说道,“正如贫道所说的,气运相差太大之人,根本不可能换魂,只是那女人心思狠毒,先用了咒,才钻了一时的空子。”

“这咒人,也管用?”宋适问道。

清一点点头,“咱们的言语,本就有一种力量,再加上名、生辰八字,咒语便能起作用。但并不如话本子里那么大威力,不过让人气运减损、身体不舒服却是能的。”

宋适在桌子上拍了一下,语气里满是威严“这种害人手段,定要严查。乐卿家,此事朕便交予全权负责。但凡发现有人私下用邪术咒人,一律当斩。”

乐峻赶紧跪下接旨。

清一笑道“陛下英明。”

宋适想起来,又问道“照道长所说,如今的薛如如并非是薛如如,那她能活多久。”

“贫道猜测,至少三年”,清一回道。

“这其中有什么缘故吗?”宋适疑惑,照清一之前所说,换魂者往往活不过七天。

清一想了想,还是如实道“因为这两人,是自愿相互换魂。”

宋适饶是个皇帝,听见也倒吸了一口凉气,“竟有人能商量这样匪夷所思之事。”

清一说道“罢了。人的总是无休无止,但却不知道,膨胀了,总是要摧毁人的。”

宋适笑了笑,“道长放心,朕很知足,不会像先帝那般求长生的。对了,朕有一事未解,那薛如如,为何要与轻轻丫头换魂?”

见乐峻面有迟疑,宋适说道“卿家不说也无妨。”

“并非是臣有意隐瞒”,乐峻低头拱手,“这事涉舍妹清誉,那薛如如,她有意于户部郎中蒋宜深,蒋家曾向臣家提过亲事,薛如如便以为成为我妹妹,嫁给小蒋大人更方便。是以,才用那样邪术害舍妹。”

皇帝手下有暗卫,不说他也能知道,说了他也不会大肆宣扬,乐峻觉得不说不如说。

宋适听得皱眉,半晌叹道“这些妓子,都被那些爱风流的文人捧上天去了。拟旨,从本朝起,凡官员不得再入妓院寻乐,违者罚俸一年。过三者,革职查办。”

清一、乐峻一起称道“陛下圣明。”

拟旨两字一出,旁边侍立的小太监就上前一步默记了下来,这时便悄悄下去,到隔壁翰林院,向侍从当值的大人转述旨意。

此旨出宫,不知多少青楼妓院的老鸨一下子面无人色地跌坐在地。

当圣旨传到靖和县时,乐轻悠、方宴二人才到凉州府,之前五天,他们每天都赶路到很晚,眼看着到了目的地,方宴对乐轻悠道“今天在府城歇一晚,明天也不用着急赶路,傍晚时便能到了。”

凉州府东城有一片路在修,暂时不能走,而他们又是从东城门进城的,方宴只好问着路,带着乐轻悠穿过府城内的小巷向城中而去。

因着一个月前水泥在全国范围内的普及,这一路上,他们也见了不少修路的,有才开始修起的,也有能垫了茅草走人的,更有些地方,早已修起了一段段平整的水泥路,这些变化,都让乐轻悠很开心。

等到全国普及了水泥了,再乘马车,应该就不会颠到浑身难受了,出个远门也会很方便。

乐轻悠和方宴一边走着一边小声说着话,经过了一条有些乱的小巷,远远地有丝竹之声传来,小巷右转,竟是一整条挂满了各色灯笼的花街,街头入口还写着冶容二字。

“冶容,冶容巷”,乐轻悠想起在靖和县茶话会时,听有的女人说话时提起过凉州府最有名的冶容巷,那女人说时恨恨的,直说冶容巷一晚上最低也得扔进去十两银子,她家男人就去过一回,那一趟生意挣的钱都花了进去,气得她跟男人大打了一架。

“没想到我们绕到凉州府最有名的花街了”,乐轻悠看着方宴笑道,“三哥,想不想进去看看?”

方宴忙道“我不熟悉府城的道路,否则绝不会带逛到这种地方。咱们快走吧。”

乐轻悠好笑地被他牵着往前走,就听到有争执声从后面传来“什么,我女儿这摸样,竟只给二十两银子?”

乐轻悠停住了脚步,转头,正看见一个粗布妇人拽着个十三四小女孩的手,另一只手掐着她的脸往一个倚着红漆柱子而站的浓妆艳抹妇人方向拽,“瞅瞅,她这个长相,但凡调教一二,保管一天就回本儿。”

浓妆艳抹的妇人转着手里的丝帕,挑剔地打量着那小女孩,对粗布妇人道“大姐,来的不是时候。要是再早半天,我说不定就五十两买了这女儿。就刚才,府衙贴了皇榜,那可是圣旨啊,全国下的,以后这当官的都不能逛妓院,逛妓院一次就罚俸一年,超过三次就革职。以后咱们这儿可别指望有什么贵人来了,要不是没钱的读书人,要不是生意人,官儿都不来了,他们谁还敢用力捧这些个小姐呦。”

粗布妇人犹豫了下,下定决心把女孩往前一推,“二十六两,行就卖给。”

浓妆艳抹妇人把眼往那低着头不吭声的女孩儿脸上一睃,离开了倚着的红漆柱子,“那行吧,看也不容易。”

话没说完,却是被一道声音打断了“给五十两,她跟我们走。”

两个妇人都顺着声音看去,粗布妇人是满脸喜色,浓妆艳抹妇人是满脸惊艳和可惜。

这样好的苗子,如果在她手上,都能把京城那边的名妓比到尘埃里去。

她脸上的表情太明显,方宴直接一块银子弹到了她眼上,冰冷的声音随之响起“治眼钱。”

浓妆艳抹妇人这才注意到方宴,知道这两个人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顿时吓得深深埋头。

乐轻悠拿出一张银票,扔到那个满脸焦急、贪、怯懦的妇人跟前,对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女孩子道“跟我们走吧。”

女孩子这才抬起眼,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哽咽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一直到在客栈住下,方宴才拉着乐轻悠坐在他怀里,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怎么,三哥跟一起行侠仗义,还不开心?”

乐轻悠说道“也不是不开心,而是,心寒,一个母亲,亲自把女儿买到那种地方,还说什么一夜就能赚回来……难道女儿就不是她生养的孩子?”

这其实都不是穷不穷的问题了。

方宴抱着她,脸颊贴着她的脸颊,低声道“有本官在,这样的情况会越来越少的。”

乐轻悠侧头在他脸上啾了一口,“宴宴,真好。”

方宴一下子耳根通红,义正言辞反驳道“我是三哥,日后是夫君,敢这么叫我?”

乐轻悠还从未见他如此窘迫的样子,忍不住“宴宴”叫个不停,最后被方宴以口封之。

本意是堵她的嘴,却很快沉陷在这种甜蜜的唇齿缠绵中,好长时间,方宴才凭借强大的毅力松开了乐轻悠。看她眼睛水润,唇瓣娇艳,方宴笑道“下次轻轻再那样唤我,我就知道了,轻轻是想我吻。”

刚接了个两世来最长一个吻的乐轻悠顿时气了,一下子推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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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多了个人,第二天方宴去车行租了辆马车,等他回来时,才发现轻轻已经和那个叫杜鹃的女孩子很熟悉了,看这杜鹃不像是心机深沉之辈,他也没在之前叮嘱轻轻什么。

喊了声轻轻,让她上马车。

等那女孩战战兢兢登马车时,方宴说道“好好照顾小姐。”

语气十分疏冷,吓得杜鹃一抖,忙低低应声是,埋着头上了车。

方宴向来谨慎,心里还存着警惕,到了靖和县,就传来烨一,让他去查清这杜鹃底细。

虽然日后不一定会让她做轻轻身边的丫鬟,还是查清楚比较好。

吩咐过此事,方宴这才去书房查看这一段时间的重要公文。

乐轻悠让杜鹃跟着嫣红熟悉后衙的一些事物,把她和方宴房间的床重新换了床单被子,看天色将黑,这才跑到前衙,叫上方宴去逛街。

开春那会儿,方宴就放开了靖和县的夜禁,城门也也由之前的酉时三刻关闭,改成现在的戌时关闭,在这个政策下,根本不用官府再做什么,靖和县的夜市就兴盛起来。

乐轻悠和方宴来到街上,天才擦黑,但两边铺子都已挂上了红灯笼,街角卖茶汤、醒酒汤的也早早支起了摊子。

因为有外地客商来靖和县买酒,这些小摊主的生意还是挺好做的,其中生意最好的,还是杨家的油果铺子和陈家的面铺。

经过陈家面铺时,里面正守着柜台的陈家娘子花氏看到了他们,跟一旁的小二交代了一声,就急匆匆跑了出来“小姐,大人,您们这是回来了?进来坐坐吧,我家婆婆新做了一道酱汁鱼丸面,您们也尝尝。”

靖和县不大,方大人带着乐小姐回家探亲这件事几乎是县里人都知道的事。

乐轻悠跟这花氏挺熟悉的,再加上本就打算和三哥在外面吃的,闻言便笑着进了店。

这个点上,其实并不是面店生意最好的时候,但此处来来往往的,这小店铺里也有七八个客人。

“近来生意怎么样?”在花氏麻利地擦好的凳子上做下来,乐轻悠这么问道。

花氏笑道“咱家有好面又有客人,如今便是淡季的时候也比以前最忙的时候生意好。”

方宴想起陈家有个小儿,开春他在敦促本地农桑时,也敦促县城中、镇里有读书人的开了好几间私塾,靖和县的县学建立也递了折子上去,因此便问道“令郎可否入学?”

县太爷发问,刚才还和乐轻悠轻松笑谈的花氏忙恭敬道“回大人的话,家夫一个月前就送了小儿去东街的周家私塾。”

方宴点头,心想读书的事还得让下属去各乡镇做个统计,秋后再建一座免费书楼……

说话间,小二已经端着两碗压着几片绿油油菠菜的鱼丸面过来了,花氏忙接过,放到他们面前“大人小姐慢用”,又把其上的一个小碟子放到乐轻悠手边,说道“这是我娘做的酱瓜,小姐若是吃着好,我给您盛一坛子带回去。”

乐轻悠便先拿起筷子夹了块颜色青黄油亮的酱瓜,咬了一口,很脆,酸咸中还带着几分甜意,的确不错。

“很好吃,陈嫂帮我装一坛子吧。”

花氏脸上立即露出轻松的笑容,应了声好,就告退去了后面。

乐轻悠和方宴吃完面,结账时在后面忙碌的陈聚金也到前面见了礼。他们没说不要县太爷的钱,毕竟大人常带着小姐到街上买东西,谁家的都不会白拿,知道大人和那些刮地皮的官不一样,他们只会要个本钱来表达对大人和小姐的谢意罢了。

花氏提出来满满一坛子酱瓜,也只是要二十文钱,乐轻悠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

他们不是缺几十文钱的人,他们这些受了县衙各项政策实惠的人总是会从各方面找补,于是乐轻悠偶尔地也接受他们的谢意。

像是去年冬天收到县衙发放的补济粮的那些人,直到现在,还有偶尔弄了个稀罕的野果、野味给送到县衙来的。

这些东西,都不能用银钱来衡量,也是这些淳朴乡民的真切谢意,让乐轻悠觉得三哥来到靖和县这一年来熬的夜费的心没有白费。

方宴提着酱瓜,特别接地气地带着乐轻悠在已经热闹起来的夜市上转了一圈,让认得他的百姓们对这位太爷又多了几分认同。

而方宴在靖和县任职这仅仅一年时间,靖和县县衙的官府权威在百姓们心中已经提高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夜市里别说收保护费的,就是连争吵的都没有。

因日子好过起来,夜市上的小吃花样比之十几天前又多了两种,乐轻悠吃了一串糖葫芦,把这两种新出的甜点尝过了,才与方宴牵着手往县衙回。

夜市街入口的地方,是一个卖豆腐脑的小摊子,进去时乐轻悠根本没怎么注意,走出来时,听到两个卖绣帕鞋垫的妇人说什么“曾经的张家大公子沦落到买豆腐脑,张老爷也舍得”。

“不好好守着家里的媳妇过日子,到这一地步也是活该”。

“听说那李慧娘与他的婚约也吹了,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这些闲言碎语中,乐轻悠往那个坐在两个木桶后穿着一件灰白夏衫的人看了一眼,果然就是杨氏的前夫,真有些震惊了。

等离开了夜市,才小声问方宴“三哥,张老爷真舍得不管他儿子啊。”

方宴不太关注这八卦,但刚才那两个妇人的话他却也听到了的,闻言笑道“恐怕是用李家这个磨刀石把他儿子磨成才吧。”

乐轻悠想了想,“也是,张家只有这一个儿子,张老爷舍得,张夫人也舍不得。”

方宴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

两人踩着被后面夜市上的灯光拉得长长的影子走远,后面的张洎却看着他们的背影出了神,县太爷作为一县之长,还能守着比他小那么多的未婚妻耐心地、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他自是一个连秀才功名都没考取的读书人,当初为什么会沉迷到女色中去?

但是现在他再怎么后悔都晚了,想到今天上午在布庄门口遇到的抱着孩子去买布的杨氏,看见他就跟看见个陌生人一样的神情,张洎就压制不住心底那种让他很难受的后悔之情。

落到这样一个境地,他本可以到其他地方讨生活,但是他上京赶考过了才知道在他乡的不易,在靖和县,虽然会被人嘲笑,但他好歹还守着爹娘,还能时不时看上那个孩子一眼。

“来一碗豆腐脑”,一道声音打断了张洎的沉思,他忙站起来,端着还不太熟悉的笑脸问道“有甜口的有咸口的,甜口的比咸口的贵一文,客官要哪种?”

汉子问了问身旁的几个同伴,说道“我们都要咸的。”

这几个都是罗西村的,他们一天到晚只要有集市的地方,都会拉着自家炉子去卖。

他们只管做自家生意,不太参与县中八卦,并不知道面前这个卖豆腐脑的,以前是县里张老爷家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的少爷。

几个汉子吃了豆腐脑,就推着自家几辆平板车走了。

晚间,他们都是在县里的城隍庙凑合一晚就罢,即便现在他们每个人每天都能赚五六百文,也舍不得去住一晚上十几文的客店。

反正县里治安好,没人会欺负他们这些乡下人,现在又是大热天,随便对付一晚就是了。

“我刚才瞧见小姐和大人了,应是探亲回来了”,一个汉子说道,“明儿回去跟村长说一声,可以找个黄道吉日把咱打那匾额送到县里来了。”

其他人附和,又说“还得找个奏乐班子,风风光光地给送到县衙去。”

他们现在攒钱,一过秋就都能盖新房子了,盖了新房子,再置办些家伙什,那离娶媳妇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能娶上媳妇,这些个二十好几还打光棍的汉子是发自心眼里地对县太爷和乐小姐感激。

月色下,如同这几个汉子一般说着自家生计离开夜市的人不计其数,他们各有不同的情况,但相同的一点是,都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信心。

五日后,乐轻悠在后院画爆米花炉子给方宴看,想让他找个巧匠做出来前世那种传统的,只需在炉火上不停转圈,然后打开口,就能爆出许多爆米花的炉子。

还可以爆玉米、小麦、大米、小米,然后用熬成香油色的白糖一浇,做成一板又一板的大米糕。

越想越想吃,大米糕的美味,是这里仅仅经过蒸晒做出来的炒米糖完全无法比拟的。

方宴懒懒地坐在一旁,一手支额,神情慵懒地看着轻轻在宣纸上画画改改的,注意到她舔唇瓣的动作,小小舌尖若隐若现,他的眸色忍不住地暗了暗,下一刻,就是觉得好笑。

“怎么?”伴随着低沉的声音,他侧头含住乐轻悠的嘴唇,珍惜地咬了咬,笑看着因这突来一吻而有些不明状况的轻轻,问道“跟着三哥还有什么东西能馋到?”

说着抬手擦了擦她的嘴角,笑谑道“都馋得流口水了!”

乐轻悠被他笑得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有多馋似的,不过吃货不可耻,她低头继续画炉子,哼道“我想吃又没有办法弄来的东西可多呢。”

听她这不满的语气,方宴乐了,捏了捏她的脸颊,正要说话,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方宴和乐轻悠都没理会,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过了会儿,这吹大声越来越近,乐轻悠看向方宴,“不会是谁给送妾来了吧。”

官场上、文人间都有赠妾之风,乐轻悠一向知道,但虽是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毕竟靖和县都知道他们县太爷有个未婚妻在呢,谁会这么不长眼啊。

方宴拉了她起来,“那轻轻随我瞧瞧去。”

两人还未刚到前衙,就有一个差役满脸笑地跑了过来,远远地就喊道“大人,罗西村来给您送匾了,是为生民立命,还请了个锣鼓队,一县人都跟着来看呢。”

“送匾?”

这可是乐轻悠万万没想到的,不过随即她就高兴起来,反手拉着方宴就向前衙跑去,这些以后可都是三哥政绩的证明,更重要的是,有百姓给三哥送匾,那可是满满地成就感啊。

方宴好笑地看着为他开心的小丫头,声音宠溺“慢点儿。”

到了前衙,方宴命差役打开县衙大门,当县衙大门展开时,看到抬着为生民立命匾站在门外的一众乡民时,冷心冷情的他也在这一瞬间心生感慨,觉得这个县官,没白做。

看见县衙敞开了大门,站在中央的罗西村人,凡是没抬着匾额的都跪了下来,整齐道“罗西村百姓,叩谢大人、小姐活命之恩。”

为他们找了一条生计,就是救了他们村、他们后代祖祖辈辈的命。

乐轻悠没想到还有自己,一下子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方宴倒是平静,抬手道“本官所为,皆是本份,大家都起来吧。”

罗西村人却是在村长、长辈的带领下磕了个头才站起来,而围在周围看的县城百姓,这时也都商量了起来。

“咱们也得给太爷送个清明如镜匾。”

“是啊,我们怎么没想到,倒落后了这些乡下人一步。”

方宴叫差役接了匾,对那些低声议论纷纷的百姓们道“乡亲们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便是对本官最好的感谢,匾额不必再送。”

大家自然应是,心里却想着,该送的,大家凑一凑,一家几十文就能做出一个匾额来,这可比前面那位何大人在任时省了不老少的钱。

更何况,大人是真没少为他们办实事,送别的东西表达谢意会影响大人官声,送个匾额却是恰恰好的。

于是,在乐轻悠和方宴研究爆米花炉子这段时间,县里、下面的镇子里,送匾来的是一波又一波。

第六波县里药铺敲锣打鼓地送匾到县衙来后,方宴直接让文书出了张告示,命令不得再送匾,百姓们的心意他已收到。

告示出来后,才没再有百姓抬着匾过来感谢了。

这一天,乐轻悠整理库房,看到那六块沉甸甸的一个比一个大的匾额时,忍不住笑方宴“人家做官都是暗示下属送匾,却是收都收不及。”

方宴捏了捏她的鼻子,苦恼道“还不是我有轻轻这个贤内助,总能提出好办法。”

乐轻悠也不谦虚,笑着就应下这个夸奖,而且被鼓励地直接道“等爆米花炉子做出来了,三哥还可以普及到县里百姓家的。”

“那就谢谢轻轻了”,方宴上前一步,将乐轻悠圈在臂腕和一排博古架中间,低头吻住她的唇瓣,含糊道“如此为哥哥的政绩添色。”

乐轻悠撑住他的劲腰,觉得手感不错,又环住了,也就没躲开唇上的吻。

整理库房整理了大半下午,整理出了一盒分隔放置的珍贵药材,药材这种东西是不能长时间放置的,虽然用的是有保存作用的檀木盒,乐轻悠还是不会把药材放置太久。

这些她就准备磨成粉,做一些中药养护的护肤香膏。

县衙没事时,方宴就陪着乐轻悠一起做香膏,去年留的雪见紫花粉还有很多,这期间他又独自做两盒雪见紫胭脂,送给了乐轻悠。

乐轻悠不经常用胭脂,不过收到这个每年都有的礼物时,还是很开心,倒是在天干时,取这个胭脂润唇。

爆米花炉子被成功的做出来,已经是两个月后了,这时是秋末,乡下田间的玉米都已经开始了收获。

乐轻悠夏天散到农户中的那些水果玉米也都收了回来,不少农户过来还水果玉米种子时,都多带了一二斗新玉米做感谢。

爆米花炉子送到县衙后,乐轻悠叫来前面当值的小队长郑全,让他直接用这些农户送来的新玉米打爆米花。

砰!巨大的一声在县衙方向传出时,县里不知情况的百姓都被吓得不轻,发现不是地动,距离县衙近的百姓都走到县衙附近,想看看大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等这一行百姓靠近县衙时,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甜味。

“这是什么味道啊?”

好些人都在这么问,有个家就在县衙附近住的人道“小姐又在做什么新鲜小食?”

几人正想怎么上前跟衙门口当值的差役问问去,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头一看,是面无表情的大人。

几人连忙见礼。

方宴摆摆手,下了马把缰绳扔给门口的差役就大步往后衙而去,一进后院,看到那个正指挥着崔大娘用糖浆浇到一板爆米花上的小丫头,他差点没忍住上前掂住她在屁股上狠打几下。

“三哥,回来了?”乐轻悠看见方宴走来,就迎着他过去,把一颗饱满喷香的爆米花塞到他嘴里,“好不好吃?这个爆米花炉做得特别成功。”

方宴狠狠地把那颗爆米花嚼了咽下肚,看着她道“不是说等我回来再试吗?”

“这几天那么忙,又是酒坊又是水泥作坊的”,在他的目光下,乐轻悠有些心虚,“再说了,我是找了郑全来摇的炉子。”

也被刚才那一声砰吓住的郑全忙道“是的大人,刚才开炉子时,小姐离得很远。”

虽然在摇炉子之前小姐说了这个开炉子时的声音问题,郑全还是惊魂未定,吃着香甜的爆米花时才能将他刚才吓到的心安慰一会儿。

方宴还是声音冷冷,“有没有下次?”

“没有”,乐轻悠连忙保证,“没有下次了,以后做什么我都等着一起。”

崔大娘瞧着边上的米糕已经凉下来,便切下一块,适时开口,“小姐,您瞧瞧,这米糕切的怎么样?”

“整齐又干脆,挺好的”,乐轻悠赶紧去拿了那块米糕,这些米糕是用圆滚滚的饱满爆米花做的,还有些碎核桃、整个的花生仁,这一块看上去特别大。

再一口下去,满口香。

她咬了一口,又举着给方宴吃,方宴看了她一眼,这才低头咬了一口。

乐轻悠松口气,真难哄!

等整板米花糕都被切好了,乐轻悠留了几块,剩下的,就让杜鹃和嫣红拿到前衙给正当值的差役分了分。

……

用糖做的吃食,在靖和县一向很贵,但是这个冬天,县里多出的好几个爆米花、米糕摊子却每天都能卖出几十块。

一直到过年,在县衙推出爆米花炉子时而决定做这个生意的几个小贩都赚了不少。

方宴来到靖和县过得第二个年,全县一多半百姓,都过了个肥年,而那一小半没多少钱过肥年的人家,要不是胆小不敢尝试新事物的,要不就是过于懒惰的。

饶是如此,这一小半人家,也过了一个比之前要好的年。

因为朝中有赵安国、乐峻的支持,方宴的这个靖和县县令做得很顺利,只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就把乐轻悠之前改良过的麦种玉米种普及到了临近的两个县。

在方宴任靖和县县令的第三个新年时,亩产千斤的小麦、玉米就让他拿到了升任蜀州知州的公文,还给乐轻悠带了一个和平郡主的封号。

不是只有一个空封号,而是带有封邑的实实在在的郡主。

亩产千斤的小麦、玉米一被奏折呈到御前,当今就激动地要给乐家三兄弟都升升官,正在礼部做事的乐峻却当即便拒绝了。

而将泸州治理得更加欣欣向荣的乐巍同样地拒绝了。

他们都只有一个要求,高产小麦、玉米是他们家妹妹一年又一年改良的,若有封赏,全给妹妹。

而那方宴,在奏折中更是直接说有赏赐都归乐轻悠。

宋适想了想,直接就给小丫头一个实际的郡主,。但这却完全不足以奖赏她的功劳,想想吧,等亩产千斤的小麦、玉米都普及了,大周还会有饥馑吗?大周的人口不会再上一个新台阶吗?

这功劳,堪比开疆扩土了。

但对臣女的封赏,最高了也就是一个享有实地封邑的郡主,若是臣子,还能给他个世袭爵位什么的。

宋适不是个小气的皇帝,乐家三兄弟又个个才干非常,所以便把剩余的功赏,都记到了他们三人身上。

方宴被贬谪到靖和县也有两年多了,还把靖和县一个之前有名的穷县治理成如今交通便利、货物发达、百姓知礼,科举人才初露苗头的大县,也该升升官了。

蜀州虽入蜀道路不便,却有沃野千里,是个富庶省份,让他去做个知州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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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乐巍,等这泸州任上三年一满,江南三州还是交给他比较好,之前赵安国曾任那里的三江总督,从未出半点岔子,想来作为赵安国的外甥,有赵安国的指路,乐巍还能把江南的繁荣再推上一个台阶。

宋适并不担心他们家权势过大,一则赵、乐两家人都是忠心臣子,二则他们才是新起家族,完全不如朝中其他大族盘根错节。

礼部的乐峻,再过两年也能升到侍郎一职。而赵安国,到那时就可以安排入阁参与军国大事决策了。

宋适这些后面的安排,赵家和乐家都不知道,封赏郡主的旨意下来时,是乐峻带着他年前才娶的妻子一起接下的,当天,他就派了快马去靖和、泸州送信。

紧跟着,一波又一波送贺礼的便都上门了。

赵安国和云昭这两个都在京城的舅舅,一得到消息,就带着下人来给乐峻帮忙。

便是如此,一家人也有些招呼不过来上门来恭喜的同僚。

一天的热闹散去,赵安国才有空坐下来喝杯茶,乐峻跟着他的新婚妻子叶裁裳一起来了小花厅,叶裁裳手中还端着一个摆满了各色小点的托盘。

“云舅舅走了?”赵安国放下茶杯,问外甥,看向旁边的外甥媳妇时,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小峻这个媳妇虽不爱多话,看着有些沉闷,却要比阿巍那个媳妇好许多。

乐峻说道“云舅舅本来也打算吃过了夜宵再回,但云家刚才那边来了下人,说是望表弟有些起热,舅母让舅舅回去。”

赵安国点了点头,“可让人拿的名帖请个太医去?”

“我让人跟着云舅舅一起出的门”,乐峻在东边的圈椅上坐下来,“想来现在应该已经领着太医去了云府。”

叶裁裳把托盘上的点心放了几盘到桌子上,对赵安国道“舅舅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这一天劳累您了。”

赵安国听得很舒畅,他为外甥家操心是应该的,但外甥媳妇表示感谢而不是嫌他多事,还是让人很舒服。便笑道“也坐着吧,一家人莫太客气。”

叶裁裳这才端着剩余的两盘点心到乐峻旁边的桌子上,说是要去厨房看看菜做的怎么样,就告退下去了。

让丫鬟们都下去,赵安国才对乐峻说起此次乐轻悠得封郡主之事“皇上虽把仙泉县连着周边的三个县都划给了轻轻作封邑,但比之那些良种给朝廷带来的利益却十分之一都没有,皇上是明君,剩下的这些功劳都是会记在们兄弟身上的。在礼部好好做,我忖着一到考核时期,就得升官了。”

乐峻心里明白,还是恭谨说道“我记得了。”

“咱们家圣眷正隆,们兄弟的前途也绝对不止这一点半点”,赵安国又提点道“明儿个再派个身边的亲信,回家去一趟,一是跟仙泉、阳泉、路阳三县县令打个招呼,一是请们家族长辈再敲打敲打那些旁系亲戚。免得有什么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借们兄妹名头欺压旁人。”

乐峻点头,说道“我已娶妻,今年清明,想回家给爹娘扫扫墓,到时大哥,还有轻轻、小宴必然都要一起回去的。我们会再亲自嘱咐一番,不会纵容一些仗势欺人之辈。”

“想得周到,我就放心了”,赵安国吃了一口梅子糕,感叹笑道“轻轻若是个小子,只这良种一出,至少也能挣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之位出来。”

乐峻也笑道“她若是个小子,我们都要被她衬得黯然无光了。”

赵安国哈哈一笑,说道“圣上这个封赏也是很厚了,本朝有实地封邑的郡主,打开国数到本朝,也不超过一掌之数。”

舅甥两个说说笑笑地闲谈着,话题就到了家事上,赵安国问乐峻“跟媳妇处得怎么样?有大哥的例子在前,再疼轻轻,搁媳妇跟前也收着点。”

这些话都是赵安国平日跟林氏闲谈时,林氏说到过的,还说让他这个做舅舅的方便时提醒一下外甥,这时说到了,赵安国便提一嘴,“若是得了赏赐有了好东西,都让这叶氏先选选,她总不能一点都不给轻轻剩。再说了,咱们家也不缺那一点半点的东西。毕竟日后这家里都是媳妇掌管,她心里不跟轻轻起嫌隙,轻轻回家后才舒服。”

瞧瞧阿巍那里,别说轻轻不乐意去,他这个去了就被尊着的舅舅也不乐意去。

乐峻说道“舅舅放心,叶氏之前便跟轻轻关系很好。”

本来,他对叶裁裳是没这个意思的,不过先前小舅母给他说起过的那些个女子,比之叶裁裳更让他不耐烦看,去年重阳偶遇放灯的叶裁裳,聊了会儿才发现她这个人挺通情达理,都十八了也还没定下人家。

当时他就有了与这女子结亲的想法,之后又在宴会上遇到几次,乐峻确定她不是大嫂那样的女子,又因为小时候的生活环境,为人不爱斤斤计较,这才请小舅母去叶家提的亲。

今年元日前一日与叶裁裳成了亲,虽然才相处半个月不到,乐峻却可以肯定,她不会事事跟轻轻相比。

乐峻又道“轻轻知道我娶的是叶氏,也很开心,大冬天还非要亲自过来参加我的婚礼,我连写了三封信不让她奔波,这才罢了。”

“现在的信送过去,一两个月内,丫头就能回来了”,赵安国笑道,“到时再恭喜们这哥嫂也不晚。”说着一顿,道“今年三月一过,轻轻丫头也就十五及笄了。既然和阿巍都同意了她和小宴的事,便趁小宴去蜀州上任前,给他们走起六礼吧。”

乐峻一直惦记着这事,便道“本来我还打算带着叶氏去靖和县给妹妹举行及笄礼,现在却是巧,晚上我就与叶氏说,让她开始准备起来及笄礼要用到的东西。只是舅舅,您觉得是先给轻轻举行了及笄礼再定亲比较好,还是先定亲比较好?”

赵安国想了想,打从娶了媳妇,这些家事他就没操过心,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定亲要走六礼,时间长,他们一回京,就先走定亲礼。如此一来,也不用耽误小宴上任的时间。”

在大周,从完了现任官职上的事务,再到新任职职位上时,有三个月的时间,所以这段时间定亲、及笄礼都能很从容地办下来。

舅甥两个就这个事又说了好一会儿,叶裁裳才带人进来布菜。

……

与乐家后花园一墙之隔的苏家,今天也过去帮忙待客的云霞此时才坐在铜镜前拆卸钗环,想起上午去乐家时看到的,那张供在香案上的今上亲自写的封乐轻悠为和平郡主的圣旨,还有随同圣旨送到的,镌刻了“和平”二字的金镶玉牌,她心中的不平之气就控制不住地再一次顶到了嗓子眼儿。

“和、平郡主,还有三个县的采邑”,她满是讽刺的开口,把从发髻上拔下的珠钗扔到了桌子上,“我那表妹,运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一旁,苏城正准备睡了,听到这话,转头看向她“这是什么语气?都是姻亲,这样说不好。”

他们已经成亲一年有余,苏城对这个妻子还是挺满意的。妻子虽出身商户,却也熟读诗书,同时对他爹娘还很恭敬,比他预想中要好上许多。

今日还是第一次,苏城听到妻子用这样的语气说起别人,那别人还是她表妹。

云霞笑了笑,散了头发,起身,到苏城身旁,挥手让正帮他系里衣扣子的小丫鬟下去,亲自给他系了颈下的三颗扣子,同时说道“早年间,轻悠表妹可是连饭都吃不饱的,后来帮了我大表哥一把,大表哥拿她当亲妹妹疼,再后来,我舅舅认了大表哥,给了他们不少产业,她一下子就从一个吃不饱饭的小农女成了丫鬟仆从如云的千金小姐。”

“等表哥们进了学”,云霞说着,给苏城抻了抻袖子,挽着他的胳膊在床边坐下,感叹道“她的身份便一二再而三地往上拔,现在竟然被表哥们一起给她请了个郡主之位。这还不是运气好吗?”

苏城听她还说得有理有据的,只得明白了说道“二表嫂没跟说?我却是听二表哥说,圣上之所以封表妹郡主,是因为她改良了小麦、玉米种子,先前的种子一亩至多收五百斤,经表妹改良的,一亩能收千斤。这样大的功劳,得封一个郡主之位绰绰有余了。”

云霞的脸色僵了僵,干笑着道“原来如此,我没听表嫂提起。不过轻悠倒是厉害,多少老农都做不到的事她小小年纪就办成了。”

苏城看出她这样是对那位表妹有些嫉妒了,便也不多说她,免得她面子上难看,只是还是嘱咐道“这样的话莫要再说了,咱们和二表哥家比邻而居,这些话若是被下人传到那边的下人耳中,两方都不好看。”

云霞点点头,放下了帐子“不说别人家的事了,我们早些歇息吧。”

……

第二日苏家一家人正在餐厅吃饭时,在院子里帮忙做杂活的一个岁的小丫头走进来道“夫人,刚才乐家的秀心姐姐来说,二少夫人请少夫人饭后和她上街去置办东西呢。”

“去吧”,苏夫人点了点头。

云霞这才对那小丫头道“过去说一声,半个时辰后我去找表嫂。”

小丫头应了声是下去了,饭桌上又恢复了平静。

苏夫人拿起勺子给主位的苏老爷添了一碗粥,突然想起似的道“儿媳妇,待会儿到街上,置办一床喜庆些的帐子、被褥来。”

云霞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却装作不明白地问道“不知娘要帐子作什么,我那里有,您可以直接取了用。”

她装糊涂,苏夫人也不生气,说道“不是我用,也嫁进来一年有余了,却还没动静,家里的鹊儿是我早打算给城儿的人”,略顿了顿继续道“本打算等有了身子再给她开脸,现在我想着,还是先给她开了脸。”

虽然早知道会有给丈夫纳妾的一天,这时的云霞却还是很生气,握着筷子的手骨节都有些泛白。

苏城见她面色不好看,说道“娘,我们才成婚一年,不如晚些再……”

“多的妾室我还没那个闲钱给安置”,苏夫人瞪了儿子一眼,不咸不淡地道“一个妾室都容不下,日后岂不是要骑到头上去了?”

云霞忙扯出笑容,道“娘,夫君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您放心,这件事我会安排好的。”

苏夫人看了她一眼,“我也不是那等故意给儿媳妇找不痛快的婆婆,不过是想求个子嗣繁茂罢了。”

云霞面上笑着,心里却直骂老不死的。

尽管见过听过不少纳妾的事,自家父亲也有不少妾室,但从没哪一刻,妾室之流让她心生恨意。

吃过早饭,云霞带着丫鬟来到乐家,叶裁裳正在屋里熨她和乐峻的衣服,听丫鬟报表妹来了,便让人请她直接进来。

乐峻已经去了衙门,没什么不方便的。

云霞进得门来,看着宽敞室内的温馨布置,摆在正堂盛开的水仙、月季小小地盛开着,挽起的浅色帐幔和珠帘,让宽敞的卧室也显出几分精致,她心中顿时又是羡慕又是苦涩。

叶裁裳一身闲适家居服,挽着同心髻,一边拿着水熨斗熨衣一边跟她打招呼,“表妹先坐,我马上就好了。”

云霞在圆桌边的一个凳子上坐下来,旁边的丫鬟立即过来斟茶,她摆摆手说不用,继而深深叹了口气。

叶裁裳回头看她一眼,笑问道“表妹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云霞又叹了口气,说道“我真羡慕表嫂,上无婆婆压制,做什么都能随心所欲,哪像我……”

叶裁裳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虽然她也知道,成为别人家的媳妇最难过的就是婆婆那一关,丈夫没有母亲,她不用受婆婆管制生活是很自由的,但她却不能也这么说,否则让阿峻怎么想?

一个因为没有婆婆而觉自得的媳妇,他能喜欢的起来吗?对她来说是婆婆的人,可是他的亲娘。

叶裁裳只有这么劝云霞“一家子生活,总会有磕磕碰碰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云霞苦笑,“婆婆总着急抱孙子,今儿又要给我夫君抬妾,我这心里,真是难受得很,可还不得不管。”

叶裁裳也不知道怎么劝了,她同是女人,很能理解把别的女人塞给丈夫那种心情,但是她们这样的人家,谁家的男人还能守着妻子过一辈子?

“过些日子,轻轻就能回京了,今日我就是想出去挑着京里时兴的东西给她置办些”,叶裁裳把话题岔到了别处,“跟轻轻比我熟,到时候给我些意见。”

云霞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不好了。

这一日阳光晴暖,空气里的风也是暖的,似乎已经带着了春的气息,上街的人尤其多。而千里之外的西北,同样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午后,乐轻悠坐在小凳子上,乘着温暖的阳光,在光秃秃的榕树下跟崔大娘、嫣红、杜鹃一起做针线。

整个县衙后院儿都被静谧覆盖,叮叮当当敲着换香油的吆喝声、不远处集市上的热闹人语传来,在后衙听得一清二楚。

乐轻悠被太阳晒得有些想睡,手里拿着的针一歪,差点扎到手指头上。崔大娘哎呦了一声,忙道“小姐,您要不回去睡会儿?”

乐轻悠摇头“一睡都到后半下午才能起来了”,放下手里的鞋底子站起来,“我在院子转转,对了,们想吃什么不,我去给们拿。”

嫣红、杜鹃都摇头。

崔大娘笑道“小姐不用管我们。”

杜鹃拿起乐轻悠放到箩筐里的鞋底子看了看,说道“小姐的手真巧,这鞋底子纳得太密实了。”

乐轻悠这是第一次做鞋,还是给方宴做的日常穿的鞋,以前在家时他还不缺鞋穿,到了靖和县,只有嫣红和崔大娘两个人,这鞋子乐轻悠也不好意思让她们做,因此方宴日常穿的都成了官靴。

自个儿穿的都是软底鞋,她做着倒不费劲,前两日崔大娘在凑空给家里的男人做鞋,乐轻悠见了也想给方宴亲手做一双,这才跟着崔大娘学了起来。

仅仅一上午,就累得她手腕酸痛。

“小姐纳得过密了,穿着也不舒服的”,崔大娘从杜鹃手里拿过鞋底子瞧了瞧,说道“把这三个针眼的距离换成两个就可以了。”

乐轻悠受教点头。

杜鹃说道“小姐若是做不来,奴婢帮您做。”

闻言,崔大娘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坦然,才低下头继续纳鞋底。

乐轻悠摆手,“我能做来,不用帮忙。”

她主要是想给宴宴一个惊喜,哪能让别人代劳?

半下午的时候,乐轻悠正埋头慢慢地纳鞋底,嫣红跑过来小声提醒“小姐小姐,大人回来了。”

乐轻悠忙把针线一收,交给嫣红藏起来,只片刻,一身藏青官服的方宴就大步走了进来。

“三哥,回来啦”,乐轻悠跑过去,往他面前一站,指了指他手里拿着的两封信,“大哥二哥又有信来?”

“有一封是二哥的信”,方宴牵了她的手,向客厅走去,“另外一封是吏部发来的升迁信。”

“升迁?”乐轻悠问道,“不是三年一换任吗?”

在客厅里坐下,方宴直接拉她坐在了腿上,先拆了乐峻的来信,边拆信时边说“靖和县今年的秋税只比府城的小一半,良种之事我已上奏,应该是这个让朝廷破了例。”

说话间,往信纸上一扫,笑着低头对怀里的乐轻悠道“和平郡主?轻轻,成了郡主殿下,以后可要多罩着哥哥啊。”

乐轻悠扶着他的手往信纸上一看,颇有些无语道“和平郡主,怎么跟和平大使似的。”

“郡主封号一般都是这样的风格”,方宴好笑道,“若是不喜欢,忽略就是。嗯,二哥信上说,让我一交接完县里事务就带着回去,接任的是已候缺一年多的同进士。这人应该接到吏部调令就过来了,明天便开始归置东西,先让光伯把行李运回去。”

“真要走啊”,乐轻悠还有些舍不得,“跟县里的人都熟悉了,这一走,只怕以后都没机会再见面了。还有,咱们庄子上的温泉我还没泡够呢。”

“做官便是这样,咱们在这儿有庄子,等以后我致仕了,再带来玩”,方宴说着,蹭了蹭她温热的额头,“京城府里的两处温泉都建好了,不想去看看?”

“对了,三哥,升任到了什么官职”,乐轻悠转头问道。

方宴便打开盖着吏部戳子的那封信,看着笑道“蜀州知府。蜀州好,天然温泉多,到时买两个带温泉的庄子,想什么时候泡就什么时候泡。蜀州好山好水也多,休沐时我能带去的地方就多。”

虽然这么说,对于靖和县,两人心里都很是不舍。

当晚,县太爷调任蜀州的消息便在县衙传开了,从计县丞到下面的差役,每个人都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沉默了下来。

方大人要走了。

计县丞在家里跟夫人叹道“一转眼,已是两年多了,方大人竟要调走了。罢了,方大人前程大好,总会离开靖和的。”

两年,计县丞和计夫人外貌上都没发生什么变化,但是他们家的变化却很大,首先他们唯一的儿子中了举,来年就要去参加春闱,其次,计家重新翻盖了一座青砖大宅院,生活水准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看着手上的好茶盏,计县丞忍不住再次叹道“方大人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但他这么一调走,我心里还真有些没底。”

旁边,计夫人说道“我同样不舍得乐小姐,这两年来,她那个茶话会,真真没少给咱们县里妇人帮忙。只是不能因为舍不得,就不替他们高兴,啊,别这样高兴的样子”,说着也叹了口气,看向已经擦黑的夜空,“等大家都知道了,恐怕都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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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应了计夫人这句话,第二天上午,方大人即将调任的消息就在县里传开了,听到方大人升官了,大家先是替方大人高兴,再一反应,方大人这一升官就要离开靖和县的,一个个心里真是舍不得。

有那受县衙帮助良多的老人,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就红了眼眶,半晌后却连连道好,“方大人是个好官,把咱们这儿治理好了,也该其他地方受惠了。”

之后的日子里,县衙频频有百姓登门,都是得知方大人要离任而过来送家里土产的。

已经成为养鸡大村的草帽村更是直接拉了一筐鸡蛋和二十多只正在下蛋的母鸡,代表整个草帽村村民来送鸡的两个小伙子说“这是咱们给大人、小姐送的干粮,若是不收,村长就不让回村了。”

乐轻悠又是好笑又是感动,问了他们村里的养鸡情况,又强调了注意卫生、防治鸡瘟等事项,最后提出要把这些鸡和鸡蛋等价买了,却没等把这话说完,刚才还认真听同时拿出个炭笔头记重点的小伙子转身就跑远了。

接连几天都是这样,县衙里小小的库房几乎都被乡民们送来的土产堆满了,乐轻悠看得直发愁。

方宴就说“我跟刘捕头交代一声,等咱们走了,把这些东西都分给县里的贫困人家。”

“只能这样了”,乐轻悠指了指临时搭成的鸡窝,“这些现在就分了吧。”

靖和县后衙不像他们家,地方太小,即便每日清理,还是有异味。

方宴看了眼那些安安稳稳窝在鸡窝里吃食的鸡们,笑着说了声好,跟着就让嫣红去前面叫刘捕头带两个差役过来。

当天,刘捕头就带人把这些母鸡每家两只的分给了县里的几家贫困户。

这边还没刚把母鸡分下去,罗西村村长也带着两个小伙子抬着一大筐花生、芝麻等地里出产的东西过来了。

花生等经济作物在大周是很贵的,一斤得十好几文,这么一大筐,怎么着都得二两银子往上。

二两银子对自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一般人家来说,二两银子可是很大的一笔钱了。

罗村长来时,方宴也在,他不收两个字一说出来,就把罗村长急得不行,可这对面是县太爷,他也不敢跟自家朋友似的劝,只好把求救的目光看向乐小姐。

乐轻悠笑道“村长,这些东西您还是拿回去吧”,见村长和两个小伙子听到她的话都是满脸的失落,她想了想又道“这样,我让人捧些出来,领了们的心意。”

“好好”,罗富贵脸上立即带了笑,一弯腰就捧了一大捧花生出来,对一旁的嫣红和杜鹃道“丫鬟姐,烦们拿个深些的筐子出来。”

杜鹃转身到厨房,拿了一个洗菜的竹筐出来,罗富贵把花生放进去,这一捧就满了竹筐小半。

一旁的罗平、铁蛋也各捧了芝麻、大枣往里面放,只是竹筐就那么大,三人各放了一捧,这竹筐就冒尖儿了。

看着如此不能盛东西的竹筐,罗富贵和两个小伙子都恨不得把竹筐摁一摁再摁大些。

只是太爷就在边儿上站着,他们也不敢一直跟竹筐较劲,看了看神情淡淡的太爷,罗富贵更不敢说小姐啊您再拿个竹筐出来吧,因竹筐实在盛不下东西了,不由很是惋惜地把手里剩的花生又放回竹筐内。

乐轻悠看得好笑不已,这个场景,让她很想用漫画记录下来,以后可以和三哥一起看,当下,她请罗村长和罗平、铁蛋到一旁坐下喝茶。

跟如今专营养鸡的草帽村一样,这个出产煤球、煤炉子的罗西村也是她还有些话要提醒的。

几人就在榕树下的小桌边坐下了,乐轻悠主要交代的,就是不要竭泽而渔、每年都要种树,注意保护环境。

关于村里是否能够一直保证赚了钱按劳动给村民分配,则是方宴更关心的,只有村长的保证还不行,还需有明确的官府加印的契约。

罗村长边听边点头,“太爷放心,明日我就让存喜写一份契约,存喜就是管咱们煤球生意的账房,然后再让村里二十六位户主摁了指印再拿来县衙加官印。”

方宴说道“本官走前会帮们办一个二十年的开山文书,二十年之后若还继续开山,们就需重新跟衙门订立文书。”

一听这话,罗富贵连带着罗平、铁蛋都从椅子上站起来,结结实实给方宴磕了三个响头。

二十年啊,他们这些人都没求到跟前太爷就给办好了,换做其他的官,不刮三层地皮是绝不行的。

二十年后,凭借着这煤球生意,他们村里也早立住跟脚了,便是需要跟衙门打点,也有了底子。

方大人给他们的不仅是二十年的开山权,更是世世代代的富贵。

回去的路上,罗富贵哭了半路,边哭还边嘟囔“方大人真真当得父母官,可是这怎么还没在咱们做三年官儿呢,就调走了。”

最会说的罗平也是闷闷的,倒是日常负责运送煤球的铁蛋说道“叔,瞧您说的,方大人升官了还不是好事?总不能在咱这穷乡僻壤当个十几年的官吧。”

“怎么不能?”罗富贵看着路边一片片垄沟整齐的田地,叹道“有方大人这样为民着想的父母官在,咱们靖和县才两年就大变了样,若是方大人一直在这儿,再过几年,咱们县里只怕比府城还富有。”

罗平和铁蛋闻言,异口同声道“咱还是盼着新来的太爷不太糊涂比较实际。”

在整个靖和县都不舍的情绪中,新任县太爷江和带着两个随从抵达了县城。

江和进城门时就把上任文书出示给了守城卫,今儿个在城门当值的是已经升至小队长的程让,一接到文书,他心里就是一哭,面上还得做出欢迎的表情。

“原来是江大人”,把文书折好交还给这位看起来比自家大人还大了好几岁的江大人,程让侧身笑着抬手示请,“江大人快请进,方大人前几日便交代下来,小人为您引路。”

江和留着两撇小胡子,人看起来却是很温和中正的,当下笑着点了点头,客气道“有劳了。”

听这话音儿,程让略略放心,江大人应该是个比较好说话的官。

这时,乐轻悠和方宴已经搬到了玉泊镇下面的那处庄子,毕竟新任县官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们得把县衙腾出来。

他们在县衙后的那处院子大多是乐轻悠种的花,培育的新品种作物,环境没有繁花农庄好,因此方宴每日来回十几里地上下班,也没让乐轻悠将就。

程让引着江和到了县衙时,方宴正要下班,已经牵着马走出了县衙大门,瞧见程让一行,他便把缰绳交给了县衙门口的当值的差役。

程让介绍道“大人,这位便是来接任的江大人。”

“方大人,久仰大名”,江和笑着拱拳见礼。

方宴拱了拱拳,“江大人,一路辛苦了。”

县衙门口寒暄了一阵,说好明天早晨到县衙交接事务,又让还在县衙的崔大娘给江大人做几个菜,这便牵着马往繁花农庄去了。

乐轻悠这几日在农庄跟佃农家的一些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儿一起做鞋子,眼睛累了就到庄子外面的田间小路散步,庄子上的女孩儿也都会在这个时候种蒜黄,于是她一天里总有各种不同的事情做。

今天,方宴回到农庄,还是在一家种蒜黄的地窖里找到的她,牵着她的手在夕阳斜照下往回走时,他给她理了理微乱的头发,笑着道“收收心,明天我跟江大人交接了事务,咱们就能启程回京了。”

“嗯,我知道了”,乐轻悠早就准备好了,随时能走,“三哥,瞧着新来的江大人怎么样?”

方宴想了想,道“具体怎样不能断定,但应该不是那种只为捞钱的官。”

乐轻悠放心道“这就好。”

回到住处,方宴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一道是腊肉炒蒜苗,一道是清炒绿豆芽,腊肉、蒜苗还有豆芽都是佃农送来的,都是极好的东西。

吃着腊肉炒蒜苗,乐轻悠突然想起好些年没吃过煲仔饭,而做煲仔饭,必不可少的是好腊肠,现在是没那个时间做了,等回到京城再做吧。

晚饭后,方宴和乐轻悠一起回房,两人正在盛装乐轻悠那些零碎的又舍得放在这儿的东西时,杜鹃送了水果茶进来。

见她放下茶出门时脚步迟疑,乐轻悠问道“杜鹃,有事?”

杜鹃停住了脚步,小心问道“小姐,您和大人要走了,奴婢怎么办?”

乐轻悠笑道“农庄是我们自家的,可以留在这里做事。或者,也可以跟着我们回京城。”

杜鹃话不多,做事有分寸,如果她愿意跟着,乐轻悠还是挺想带她在身边当两年差的,不过她是凉州土生土长的人,若是跟着他们走了,那可真是离乡千里。

日后再嫁到或是蜀州或是京城的,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再回这里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乐轻悠没有安排杜鹃的去留。

杜鹃想了想,噗通跪下道“奴婢愿意一辈子跟着小姐。”

乐轻悠赶紧让她起来,“女儿家总要嫁人的,怎么能一辈子伺候人。既然愿意跟着我走,就去把东西收拾一下吧。”

杜鹃嗯了声,起身告退下去。

想起前几天他们回农庄住时,县衙里另一个丫头都是哭着送轻轻出的门,方宴心里就很不舒服,感觉他自个的宝贝被人觊觎了。

听到他的冷哼,乐轻悠疑惑地看他“宴宴,怎么了?”

方宴把一串用菩提子打的络子放到盒中,淡淡道“惺惺作态”,又看着乐轻悠,“轻轻,刚才唤我什么?”

乐轻悠好笑地看他,真是越来越小心眼,什么醋都吃。

“我叫宴宴啊”,她笑道,“别不好意思嘛,都叫我轻轻了。”

话音未落,双唇就被另一双柔软、微凉的唇瓣贴住了。

缓缓地碾磨,呼吸交缠间,是方宴满是笑意的声音“我知道,轻轻想念我的吻了。”

他的声音轻柔微沙,还带着一分我就肯定是想我的小骄矜,直听得乐轻悠心都化了。

……

靖和县在方宴的治理下井井有条,税收、县中金钱出纳以及酒坊各项,都有一套明细的记账方法,因此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方宴就把各项事务跟江和交接了清楚。

方宴一身便服离开县衙时,就见到了等在外面的一群父老乡亲,上至八十老者下至三岁小儿,足有几百人,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地站在县衙大门口。

最前面两排的,都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张老爷、陈老爷,还有五个大小药铺的掌柜,甚至是这两年很是低调的万老爷,都来了。

张老爷代表众人问道“大人,您什么时候启程回京,我们送您一程。”

“不用了”,方宴的声音淡淡的,“们不是已经办过践行宴了。”

张老爷一时无语,说实话方大人虽然给他们办过不少大实事,可以说县里相当一部分人家没有县太爷给的帮助都发展不到现今的好景象,但他还是觉得这个换上常服的年轻人有些不会说话。

瞧这直来直去的,要不是县太爷,恐怕都没朋友。

方宴不知道张老爷的吐槽,摆摆手就让他们各自回家忙去,免得影响县衙这边办公。

张老爷跟旁边的陈老爷、谢东家几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即,他们前面的几个人向方宴深深见了一礼,便转身对后面的人道“大家都回去了,回去了。”

方宴都走得不见人影了,县衙这边的人群才慢慢散干净。

县衙里,因后衙在方宴和乐轻悠住过两年后整理得十分宜居,江和来昨天到了就在县衙住下了,这时他刚回到后衙,来时带的那两个长随就过来拜见。

江和知道靖和的百姓都在外面候着方大人,便问道“人都散了?”

在左边坐下的长随点头,“都散了,属下瞧见,好些个人眼里都带着泪,看来那方大人在靖和县十分得民心。这会不会对大人以后的威信有影响?”

“必然会有几分影响的”,看向门外明朗的天空,江和说道“打咱们一进靖和县界,小小村庄里的孩童也会以他们的县令为傲,可见方大人为此地的百姓做了不少实事。未来的三年,本官不求能超过,只要不落后方大人太多就好。”

另一个长随道“大人,县里的这些个书办、文书要不要换上两个更听您吩咐的人?”

“先看看吧,只要他们不怠惰本官的命令,就继续用”,江和如此说道,其实他半点不敢贪,反而压力很大,毕竟现在情势一片大好的靖和县是备受圣上和朝中大臣们重视的,如果他治理时出了什么纰漏,仕途上就别想再寸进了。

主仆三人谈了会儿日后的工作,崔大娘就小心地在门口禀道“江大人,午饭已经做好,是否端进来?”

江和点头,想起昨晚、今早的饭菜都做得不错,他又叫住这厨娘“衙门里与的雇期还有多久?”

当初虽是光伯找的厨娘和小丫鬟,但她们都是走的县衙公帐,朝廷有这方面的规定,地方官员若是住在衙门里,厨娘、洒扫的,都可以走走公帐。

方宴前面那一任何大人,人不住县衙,却是有每个月雇佣仆役的二两公帐。

新来的江和不会那么无耻,但这一问还是让崔大娘有些担心,这新来的江大人是不是不放心用她们?转念一想,在县衙做工这两年,她跟着小姐学做了不少点心,尤其是那卤肉,过年时她在家里煮了,儿子已经提了好几次在外面做生意。前几天小姐搬到外面时,她问了小姐,小姐也说她可以做卤肉生意。

所以江大人即便不想用她,她回去也有生计,一瞬间想了这许多的崔大娘定下心来,低头道“回大人的话,我和那小丫鬟嫣红与衙门里的雇期都只剩了小半个月。”

江和一听,点点头,说道“既如此,和那个小丫鬟继续在这里做吧。再过几日本官的家眷也会过来,明日们先把屋子收拾几间出来。”

崔大娘应了声是,见江大人没什么吩咐了,这才退下。

繁花农庄,乐轻悠把去年春天三月间的小雪时搜集的桃叶上的雪做的六坛,包括了橘子、葡萄在内的六种果子酒起了出来。

虽然还没开封,但乐轻悠可以确定,这六坛酒绝对比用普通泉水做出来的酒要香醇,之前听大哥说,他在京里开的那间饭庄已经成为京中第一的饭庄,就是每年给饭庄的定特色酒食时比较费心。

她把这六坛酒都送到饭庄去,这每坛酒都有三十多斤,那么三个月的特色是有了。

酒坛部起出来之后,乐轻悠就让光伯带人用茅草给一辆拉货的马车固定了六个酒坛大小的,半坛子高的茅草桶。

六坛酒一一被抬到车上后,先让两个人试着拉了拉,见果然很平稳,就拉到一处靠墙放着了,明日走时再套上马匹。

现在还没出正月,乐轻悠又找了一床半旧的棉被出来,搭在酒坛上,用绳子结结实实地扎了两圈,如此一来,才算把这些酒弄好。

另外的一辆马车装的都是果树苗,还有几盆她特别舍不得的花,县里那颗无花果树,她也挖了几枝掩在一个大花盆中,打算带回去在桐花街那处宅子和方府都种上一些。

这两年所置办的其他东西,便都不打算带了,就留在农庄这边。

乐轻悠安排好了这些,又叫上杜鹃一起把他们乘坐的马车铺上被褥,放好炭、炉,小铜锅也放了一个,另有半袋碧粳米、半个火腿,路上若是赶不上饭点,自己在野外煮些粥也能凑合。

光伯,春明,武旗、武晋等四个护卫在一旁各忙各的,光伯觉得车厢不够,又添了一个,春明在打包袱,武旗在拿着刷子给马匹清理,武晋和其他两人则在查看他们的武器。

乐轻悠把在路上需要到的东西都整理好了,他们四个人还在忙碌,光伯已经洗好了车厢,这时是在挑选回去时驾车的车夫。

瞧着这边不用自己操心,乐轻悠就出了主院,正巧外面有两个孩子背着柴经过,往更东边佃农的住处去。

乐轻悠叫住了他们,让他们回去跟山庄二管事说一声,让二管事过来,她有事要吩咐。

这二管事是从佃农中间选的,主要是管理山庄里和周边田地的种植,大管事自然是光伯,光伯在时,不论收租还是山庄里任一点小出产的用途,他都得先跟光伯请示。

现在他们回京,别说光伯,就是当初从山庄来的春明、武旗等也要跟他们一起走的,因此山庄日后的打理,乃至每季要种什么,乐轻悠都要跟这二管事交代清楚了。

她这边正跟姓隋的二管事说以后每年要种三十亩的西瓜和甜瓜,方宴背着手悠悠闲闲地走了进来,见她正跟下人交代什么,进了客厅便自觉地在她隔桌的那张椅子上坐了。

乐轻悠很快把需要交代的都交代好了,见方宴没什么要说的,就让隋管事下去忙。

荣升为庄子上大管事的隋年,恭恭敬敬地向两个主子见了礼便下去了。

方宴和乐轻悠随即也离开客厅,向温泉所在而去,走之前她想再泡一泡温泉,当然要拉着三哥一起去。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天空无片丝云彩,蓝得如同透明的琉璃一般,让人看了就心情大好,但是靖和县百姓们的心情却怎么都好不起来。

方大人要离开靖和了。

这些人到底还是打听出了方宴离开的时间,一大早,许许多多的百姓就自发地聚集在玉泊镇外的官道两旁。

天色微亮时,计县丞和县里大小职务的人都来了,已在人群前面等了一会儿的张老爷等人忙给他们让出了位置。

计县丞说道“随便站吧,对了,万民伞们可准备好了。”

张老爷一招手,让身后的一个捧着万民伞的小厮上前来,“计大人您瞧瞧,不会写字的都是画的一。”

计县丞接过叠在一起的万民伞,打开来看了看,点头道“不错。”

就在他们闲谈时,有人喊了一声“方大人的车来了。”

这边车上,亲自赶着小姐、少爷所在车辆的光海也低声道“少爷,小姐,前面似乎有百姓前来送行。”

方宴抬手撩开窗帘一角,看到乌压压的等在路两边的百姓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乐轻悠趴在他肩头顺着往外看了一眼,见这么早,外面还结着霜,竟然有好些小孩子也在,鼻头顿时酸酸的。

“三哥,我们下去吧。”

方宴让光伯停了马车,牵着乐轻悠下来时,低声对她道“咱们下去,不准哭鼻子。”

乐轻悠点了点头,眼眶却红红的。

这边马车一听,那边探头望着的百姓就慢慢地走了过来。

计县丞拜礼,“大人,下官带领县百姓,来给您和小姐践行,望们一路顺风。”

方宴说道“多谢了。”

知道这位方大人不会说那些绕来绕去的客套话,计县丞忙转身,示意张老爷等代表上前送万民伞。

张老爷和陈老爷等人将万民伞展开,送到方宴面前时,好几个中年大老爷们都不停地眨着眼。

不是他们娘们兮兮,实在是这位年纪不大的“父母”,就真跟他们心里的依靠差不多。

有事了,生意在外面被别县故意卡着了,那都是直接到县衙跟书办们报备一声的事,当紧的,还可以直接禀告太爷……

可是这样的太爷,今天就要走了,心里就像一下子没了依靠似的。

方宴和乐轻悠一起接过万民伞,对这些人再次说了声谢谢。

张老爷转身面向一旁,抬手不着痕迹地抹了抹眼睛,而人群后面的妇人、老人,此时已经有好些都低低啜泣起来。

“大人”,程让红着眼睛,扶了一个中年妇人过来,“这是我娘,来前,我娘和大嫂给们做了路上吃的干粮,请您一定要收下。”

程让说着,那妇人就将手上拿着的干净的蓝布小碎花包袱捧到他们面前。

乐轻悠看了方宴一眼,伸手接过。

妇人眼眶中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却还是用高兴的声音说“大人小姐一路顺风。”

“谢谢大娘”,乐轻悠说道,看向不停传出啜泣声的人群,大声道“大家不要感伤,以后我们有空了,还会来靖和的。”

这么一说,人群中的啜泣声更大了,陈小辰被他娘花氏牵着,与陈聚金等小生意老板站在一处,闻言,朝乐轻悠喊道“小姐,您说话算话,一定要再来这里,看看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

看到这个穿着小襦衫的小少年,乐轻悠不由笑着点头“要好好读书,日后去京城赶考,也就可以去找我们了,到时,去桐花街乐府,或是万道街方府,都可以找到我们。”

陈小辰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好好读书,到时去找们。”

就在这时,一身素色的李慧娘挤到了人群前面,因着她的名声,周围的百姓她挤着向前时眼神都有些不对,李慧娘却似完未察觉到一般。

她来到人群前,将手里抱着的一个锦缎包袱递向方宴,“大人,这是小女子给您和小姐做的鞋子,请您一定要收下。”

方宴后退了一步,乐轻悠则很无语,之前好长一段时间这李慧娘都想着各种方法接近她然后接近三哥,但她并不是傻子,看出她居心叵测就不怎么理会她。

而且,她本来也不太喜欢这李慧娘,自然李慧娘想了太多的办法都没能施展。

县衙又有重重差役,李慧娘还真没有机会与乐轻悠说上几次话,就更别说整日忙碌的方宴了。

只是乐轻悠再怎么都没想到,李慧娘会在这样的场合冒出来。

“多谢费心,不过我们不需要”。

乐轻悠话音一落,李慧娘眼里就滚出了晶莹的泪花,“这只是奴家的一点微不足道……”

没等她把话说完,后面的花氏等经常去茶话会的妇人们便都一拥而上,将李慧娘挤到后面,然后一个又一个的往乐轻悠手里塞东西。

药铺谢东家等人的夫人们也都来了,一人好几瓶的风寒药、退烧药地给乐轻悠,还有路上吃的用的,多到拿不下。

一刻钟后,乐轻悠和方宴一人捧着许多东西返回了马车。

停在路边的四辆马车,缀在马车后的五个骑马护卫,策动马鞭时,退后到路边站好的百姓中又传出啜泣声。

马车走动,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大人小姐一路保重”,随即,喊声从稀稀疏疏到整齐“大人小姐一路保重。”

乐轻悠掀开了窗帘,朝路两边的百姓挥手,喊道“谢谢大家了,们都回去吧。”

看着马车渐渐走动起来,百姓没有追着相送,却是都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喊声还是整齐的“大人小姐一路保重。”

乐轻悠看得眼眶发热,其实她和三哥也没为他们做多少,但是他们却把当官的为治下百姓所做的一点一滴都记在了心中。

方宴揽住乐轻悠的肩膀拍了拍,招手让车队后面骑着马的过来一人,吩咐道“去请那些人起来,早早回去,莫要耽误生计。”

过来的是武晋,他点了点头,调转马头,回去把大人这句话一传达,跪倒一片的百姓们都擦着眼睛站了起来。

计县丞道“都回去吧。大人在玉泊镇还有农庄,这农庄日后必要给大人和小姐送出产的,大家想知道大人小姐的消息,或是想送什么东西,都能跟农庄的管事说。”

诶!一听这话,众人心中因大人调离的伤心都止住了,是啊,大人在这儿还有农庄呢,以后肯定也会再来的。

这么想着,众人与计县丞等县衙吏员见过礼,就三三两两地告辞了。

等到人们部回去了,计县丞看了看大亮的天色,对赵书办等下属道“咱们也走吧,回去拜见一下江大人。”

306

日升月落,晓行宿息,一行人走了半个多月,才进入京畿。随着周朝稳定,京畿如今越发繁华,车外是刚出了一个集市又进入一个集市的街景,乐轻悠放下车窗帘,对正靠坐在车厢小沙发上看书的方宴道:“三哥,大哥开的那间饭庄不是正在这北城外的护城河边吗?我带的那些果酒都准备送到饭庄的,咱们先去那儿瞧瞧好不好?”

放下了手中的书,方宴看着乐轻悠,笑道:“想下去转转可以直说的,我知道这两年在贫瘠的靖和把你给憋坏了。”

“我,我是那么虚伪的人吗?”乐轻悠反驳,“我最主要的是想看看大哥的饭庄,还有,你看现在就要到午时了,二哥二嫂又不知道咱们具体什么时候回去,没有准备我们的饭不是还要麻烦吗?”

方宴好笑,将那本介绍蜀州地志的书放到小沙发旁边的书箱内,侧身掀开了窗帘,对前面的光海道:“光伯,先去北门外的素雪千重。”

素雪千重正是饭庄外挂着的提名匾,从名字上跟其他的什么什么楼就不一样,它坐落在京城北门二里外的护城河边,背靠山前临水,占地二十一亩的饭庄外栽着两排从悠然山庄移植过来的垂柳。

此时二月中旬,春初时节,柳条上发出了嫩黄萌蘖,明朗而又不刺眼的阳光下,正有十几只黄鹂正在枝头歇息、鸣唱,让前来之人顿时抛却了俗务缠身的烦恼。

一年四季,素雪千重每季有每季不同的景,因此也就成了京城中达官贵人经常宴客的场所,甚至是家境可以的普通人家隔一两个月也要来这里消费一次的。

若不是素雪千重每日都会留出五十个桌位不让提前定出去,只怕想来这里打牙祭的一般人家半个月也轮不上一个桌位。

有那五十个预留桌位,不管什么样的客人,凡是来时有剩余桌位的,都可以立即就餐。

乐轻悠听大哥说过饭庄的火爆,以及为了来客阶层的广泛而定下的五十个预留桌位的规矩,却完全没想到还没到饭点儿,素雪千重一楼的预留桌位区就坐得满满当当的了。

一楼大堂的这些座位有用镂花屏风隔断开来的单间,也有直接摆在堂内的,十几个穿着统一浅蓝色服装的小二或托着托盘去上菜或提着托盘向后厨走去,皆是脚步干净利落,行止有序,除了客人们交谈的声音,他们半点杂声都没有发出。

乐轻悠和方宴刚一跨过门槛,就有一个站在门内左侧的同样身着统一服装的小二上前,语气亲和道:“二位客官不好意思,敝店已经没有多余位置了,要不您明日请早?”

见他们穿着不俗,小二又补充道:“或者你们也可以定楼上的雅间,不过最近一个有空的雅间也是在三天后了。”

方宴说道:“把你们掌柜叫来,就说家里小姐给你们送酒来了?”

“小姐?”小二先是不相信地一笑,随即想起正式上岗前,文掌柜的曾经给他们每一个人都认真叮嘱过的话,东家有两个兄弟一个妹子,以后若是那两位少爷和小姐来了,都得好好招待。二少爷他是见过的,就是才进门的二少夫人也见过,三少爷和小姐却一次都没来过。

听说三少爷在西北做官,小姐在湖州老家,难道眼前这个小姑娘,真的是小姐?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二说了句稍等,便跑回去叫掌柜的。

这时,光海等人也在外面停好了车马,见店里满客,便都在外面站了,不过片刻,掌柜的就脚步迅疾而不显匆忙地从后面走来。

到得跟前,文掌柜拱拳拜礼,而后才道:“小人也没见过小姐面,不过东家说过,给过小姐一个咱们素雪千重的牌子……”

不止给过她,二哥、三哥也都有,乐轻悠当即从荷包里拿出两个来,素雪千重的牌子是用紫檀木做的,圆形,中间刻了一个千的纂子,很是小巧,自打大哥给了她,她就一直收在荷包中。

两个牌子一拿出来,方宴便接了过来,递给那文掌柜。

文掌柜看过了,脸上的神情更加恭敬,还给方宴后,再次施了一礼,笑道:“想必这位就是三少爷了吧。小姐,三少爷,你们快请,后面有东家专门让给你们留出来的雅间。”

后面?

是的,还在更后面,素雪千重占地二十一亩,共有三重,第一重人间凡景,就是这一直接面向护城河的大堂,第二重四季变幻,是经过第一重的二进院子,里面布置了大周朝最具代表性的四季景色。

扬州春景,京都夏花,徽州秋枫,以及禹州冬雪。

这四个季节小院,各有十个雅间,每个雅间都需要十两银子,再加上吃的喝的,进雅间消费,最低也得二十五两。

即便如此,这四季雅间也常常是排到几日后都订不上的。

第三重则是如梦似幻,这里面的布置,全部是照着幻想出的美景来的,一进远远的月洞门,便是一片紫色花海形成的影壁,绕过影壁,是三米高的假山奇石,假山上又有直接在山体上凿开的花盆,栽上了各种各种各样争奇斗艳的鲜花。

乐轻悠一进来第三重就被惊呆了,当然了假山上栽种的鲜花她都认识,她自己培育出来的满天星,黄色红色紫色的郁金香,一大片一大片非常富有欣赏性造型的薰衣草……大哥应该是把山庄有的花种都移栽了过来。

她之所以被惊到,是因为这些不同季节盛开的花,都在这一处开了,而且现在还是初春季节。

文掌柜看出小姐惊讶,便边走边介绍,“东家找了好几个经验丰富的花匠,用在假山洞内烧温泉的办法才让这些花盛开的。若是小姐早晚过来,那时各处的泉水烧开,烟雾笼罩,这里才真得跟如梦似幻的仙境一般呢。”

乐轻悠本来以为方宴在玉泊镇用暖玉建温泉已经够奢侈了,没想到大哥这里也不相上下。

在享受这方面,也不知是今日不如古人,还是她在现代时没有见识过今人高端的奢侈。

“这里的雅间都在假山上?”乐轻悠看着三五步便是一景的景色,问道:“第三重的雅间不知要多少银子?”

文掌柜笑了笑,“如梦似幻只有三十六个雅间,一间得需金十两,若是银子的话,得三十三两。”

乐轻悠这个不缺钱的听了也咂舌,“这么贵,有人来吗?”

说这话时,后面传来脚步声,是个穿着淡紫色丝绸小夹袄、白色为底紫色碎花百褶裙的清丽女子,踩着假山台阶一阶阶走上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抱琴拿包袱的小丫鬟。

朝他们看了一眼,那女子略微向文掌柜点了下头,就推开他们刚才经过的一个雅间走了进去。

雅间内的布置一闪而过,方宴便牵着乐轻悠的手向前走了。

文掌柜跟在后面,笑道:“小姐,来咱们这第三重的客人虽不如前面的多,却也是每日都座无虚席。像是那唱小曲儿,每日里进进出出的也不下五六十个。”

乐轻悠觉得自己小看了京中达官显贵的富有程度,又问道:“朝廷不是下了明令,官员不得去青楼吗?还能叫唱小曲儿的?”

文掌柜笑得更和蔼了,低声道:“小姐,这上有张良计,下有过墙梯罢了。”

方宴问道:“到了吗?”

文掌柜便不敢再多说,忙回道:“到了到了,这清欢雅间是东家特意让留的,小姐看看,哪儿不满意的就跟小人说,马上就能改了。”

雅间很大,布置得十分新巧,吃饭的长桌后就是一丛置于水池中的假山流水,因为室内温度足够,水池里的睡莲都打了苞。

乐轻悠看了一圈,惊讶都惊讶不过来,哪有什么不满意的?方宴见她被这些景色吸引,不由笑道:“轻轻,先说想吃些什么?”

乐轻悠想了想,“这里的招牌菜。”

门口的文掌柜听见,马上道:“小姐稍等,我这就让人送菜来。”

等文掌柜走了,乐轻悠才忍不住对方宴道:“大哥真是太会做生意了。”

这里每天只怕都得有几千两的流水。

想着,乐轻悠在心里细细一算,顿时有些被吓到了,算上第一重的五十个预留桌位和五十个雅间,整个饭庄每天至少得赚四千两。

一天四千两,这是怎么样的赚钱速度?

不过,大哥布置这些,前期花进去的也得有几十万两吧。

方宴自小见惯了繁华奢侈,对这些倒是不以为意,只坐在乐轻悠对面,看她一会儿惊讶饭庄的盈利一会儿计算投入,心里柔软得紧。

等她算完了,才笑道:“这里的布置你若是喜欢,我让人在府里也整理出这么一间小院来。”

乐轻悠摇头,“自己家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住着舒适就行了。想看美景了,我们可以直接来大哥这个饭庄。”

听了她这几句话,方宴脸上的笑容更加宠溺。

他喜欢她说自己家这些与他不分彼此的话。

饭庄的招牌菜有醋鱼、鹿肉煲、清炖鱼翅、红焖牛肉等十几种硬菜,点心则都有红豆糕、驴打滚、萨琪玛、豌豆黄、糯米糍粑等传统点心,还有一些她给哥哥们做过的蟹黄包、鲜橙酿蟹、水果大福之类的。

后面这几样,都是乐轻悠在给大哥的信中附带的方子,却没想到这里的厨子做得很是正宗。

一顿饭吃得乐轻悠心满意足。

吃过饭离开时,乐轻悠让文掌柜带着几个人跟他们一起到饭庄大门口去。

文掌柜虽然不明所以,还是按照吩咐叫了三个小二跟他一起去送小姐和三少爷。

饭庄外,光海等八人已经在饭庄小官事的招待下吃过了午饭,此时已经解了车马,赶到护城河堤旁等着。

乐轻悠和方宴一出来就看见了他们,方宴对文掌柜道:“平板车上装的是小姐自制的果酒,你让人把车赶回店里,日后可按壶售卖。”

文掌柜又惊讶又迟疑的,按壶卖?还是小姐做的,能卖出去吗?

“小姐做的酒”,他笑着道,“必然是极好的,只是咱们店里,现在用的是靖和县出的烈酒,果酒用的则是京城一个老酒坊出的酒。”

方宴皱了皱眉,乐轻悠却是觉得很好笑,只道:“文掌柜先让人拉到饭庄瞧瞧吧,如果觉得不行,再让人送回乐府。”

“不是”,文掌柜忙道,“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担心会影响饭庄的招牌。”

“我理解”,乐轻悠一点儿不生气,“若是觉得我的酒不行再让人送回去就是了。”

文掌柜见小姐的确没有怪他不识相的意思,放心地笑了笑,一直恭送着小姐和三少爷上了马车,走远了,才转身回去。

吃饱喝足,乐轻悠一上了马车就躺在小沙发上不想动弹,方宴把她抱在怀里拍了拍,说道:“要不要睡会儿?”

乐轻悠靠在他臂腕里摇头,一手还绕着他垂到胸前的发丝把玩,双眸懒懒地看着他,声音也是懒懒的:“去了一趟西北,再回来才感觉文明昌盛和落后贫弊的差别有多大。”

顺了顺她鬓角的发丝,方宴宠溺笑道:“有我在,你不用有这些忧国忧民的思虑,都交给我,日后我只任地方,每任一处,必让它朝文明昌盛更进一步。”

乐轻悠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啾了一下,说道:“我觉得能跟你一起在各地做官,然后把那个地方变得更好,挺有意义的。”

“有意义?”方宴把她往怀里抱了抱,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你这个小脑瓜里整日都想的什么?”

“想你啊”,乐轻悠看着他笑,吃饭时喝的一杯葡萄酒似乎在这个时候才起了酒劲儿,只觉躺在他有力地臂弯中,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甜言蜜语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因为跟着你在一起,所以做什么都觉得有意义。”

“是、是吗?”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轻轻,方宴整个耳朵都红了,双目不敢在她身上停留一刻,却是还想听她说更多。

乐轻悠肯定地嗯了一声,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跟你在一起时不觉得,分开半天以上我就想找你,一个人做事也觉得很没意思,所以以后不管你上哪儿,我都要跟着。”

“嗯”,方宴点头,声音沙哑,却十分好听,“我去哪儿也都会带着你的。”

话落,在她唇上落下羽毛般一个吻,“此次回京,我们定亲吧,到时你跟我出去,大哥二哥也不用隐瞒你的去处了。”

抬手摸着他红红的耳朵,乐轻悠笑了起来,这下确定了,只要自己一主动,他就从那个酷炫狂霸的三哥变成了羞涩的宴宴。

这一瞬间,方宴看着对他直笑的轻轻,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大约过了两刻钟,马车停在了桐花街乐府门前。

乐轻悠被方宴牵着从车中跳下来,看着没怎么变化的门外景色,心里感慨万千。

光海前去敲门。

杜鹃从后面的车上下来,抱着她的小包袱跑到乐轻悠身后站定。

听到动静,乐轻悠回头看了眼一路上都没什么存在感的杜鹃,笑道:“别担心,我家的人都很好相处。”

杜鹃点了点头,说道:“谢谢小姐。”

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小丫鬟不认识光伯,但正好在院子里的秀心和其他两个从山庄跟过来的丫鬟却一下子惊喜地喊了起来:“二少爷,三少爷和小姐回来了。”

随着这一道喊声,刚才还安静的乐家顿时热闹起来。

小花厅内,乐峻看着坐在凳子上的妹妹皱眉道:“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不回家吃饭?”

“我不是想去看看大哥的饭庄嘛,还有我做的酒要给饭庄送去。”乐轻悠说道。

乐峻还是沉着脸,“那也不耽误你们回家吃饭吧。”

不满的视线落在方宴身上,方宴笑了笑,“二哥,我都听轻轻的。”

乐峻还想说什么,叶裁裳端着几碟点心过来了,“你就别说他们了。轻轻,小宴,再来吃些点心。晚上你们想吃什么现在告诉我,我吩咐厨下现在就准备。”

“还是嫂子好”,乐轻悠说着向二哥吐了吐舌头。

一个时辰后,确定叶裁裳和妹妹很处得来,乐峻才起身向衙门去了。

方宴也没多留,而且他一个男人也不好干坐那儿听轻轻和二嫂说话,便先回了方府。

乐轻悠送他出门,并让他晚上回来吃饭。

之后,叶裁裳带乐轻悠去她的房间看了看,指着室内一些新鲜摆件道:“这些都是我买的一些时新玩意,哪个不喜欢你就撤了。”

房间里的大体布置还和她两年前走时的一样,妆台、多宝阁上却多了不少东西,乐轻悠笑道:“谢谢二嫂,我都很喜欢。”

在房里待了会儿,叶裁裳就要乐轻悠歇着,她则准备去厨下瞧瞧菜都备得怎么样了,只是还没刚出门呢,迎面就看见听到消息从隔壁过来的云霞。

她身后的丫鬟还端着一盘子新鲜个儿大的脐橙,看到叶裁裳就笑道:“听说轻轻回来了,我过来看看。”

叶裁裳请她进去,又陪着待了会儿才去厨房。

云霞其实跟乐轻悠没有多少话说,坐了会儿就以乐轻悠一路奔波需好好休息为由走了。

有郁娴儿的前车之鉴,家里又添一个嫂子,这段时间还是要住在一起的,乐轻悠便不像之前自己和哥哥在家时那样管事,在屋里看了半个时辰的书,才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

酉时,方宴骑马过来,彼时乐峻早已下衙,饭菜也都准备好了,一家人在小花厅用了一顿其乐融融的晚餐,便各自回去休息。

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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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轻悠这边回到房间刚没多大会儿,乐峻就身后跟着两个丫鬟过来了,这两个丫鬟都是之前从山庄来的,跟乐轻悠很熟悉,乐峻让她们主要负责照顾妹妹。

乐轻悠走的时候,这两个丫鬟还是下面跟着做杂活儿的小丫鬟,现在也都稳重了许多,成了能担事的大丫鬟了。

乐峻担心妹妹不记得这两个丫鬟,就先给她介绍,指着那绿衣绣领边的丫头说“这是春雨,前段时间才提了一等”,又指着天蓝衣衫丫头说“这是秀心,春和、春卷那些比较熟悉的都出嫁了,以后就让她们两个跟着。自然了,咱们家里的丫鬟想使唤哪个就使唤哪个。”

“我知道了”,乐轻悠说道,“哥,还用介绍吗?我认得她们两个。”

乐峻笑道“这不是家里人多,担心忘了吗。”说着,吩咐春雨“去厨房看看,燕窝羹炖好了没有。”

春雨施一礼下去了,秀心就进去内室先整理床铺。

乐峻对乐轻悠道“这两天在家里好好休息,有什么想要的,不方便跟嫂子说就直接跟我说,好好地歇两天,我再带进宫谢恩。”

乐轻悠差点都忘了,闻言笑道“我现在是郡主了,二哥,带我去看看圣旨吧。”

乐峻好笑,还是起身说了声跟上,带着乐轻悠去了专门供奉圣旨的那个房间。

等看到那房间里供奉着的三卷圣旨,乐轻悠有种涨了见识的感觉,皇权社会,即便皇帝下发的“公文”,也得跟供神像似的供着。

乐峻以为妹妹是好奇圣旨到底是什么样的,便指着最前面那卷圣旨道“这个就是封为郡主的圣旨,打开来看看?”

乐轻悠点头。

乐峻便去一旁放着半盆清水的架子旁洗了洗手,又用洁白的棉巾擦赶紧,这才把那卷明黄色绣龙纹的圣旨取下来,放到一旁铺着深红色绸布的桌子上,示意乐轻悠过去看。

……

“少爷去书房了?”刚刚沐浴过的叶裁裳没在房间里看见乐峻,就问了大丫鬟垂柳一声。

虽然上头没长辈,叶裁裳还是跟下人说了,称她和乐峻少夫人、少爷,她觉得还是等以后有了还在,再改称呼不知,就当是对早逝的公婆的尊重。

垂柳正在整理给叶裁裳烘长发的铜炉,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最快的如意就说道“我看到了,少爷带着秀心、春雨两个去小姐那儿了,少夫人难道就没安排人照顾小姐?少爷这不是把小姐当外人吗?”

她话音刚落,垂柳就不耐烦道“怎么那么闲,什么闲话都在小姐身边搬弄?去厨房瞧瞧,给少爷的夜宵准备得怎么样了。”

如意转了身,还在不情愿道“本来就是嘛,少夫人整日牵挂少爷,少爷却只记挂他妹妹,晚饭才过,就吩咐人给小姐拿血燕炖燕窝羹。少夫人吃什么……”

“好了”,已躺在椅榻上让垂柳烘干头发的叶裁裳不耐烦道,“主子们的事,哪有编排的余地?如果不想跟着我,明儿个就送回去。”

如意这才住了口,脸色发白地施一礼退出屋去。

“小姐别生气”,好一会儿,垂柳才低声劝道,“少爷只有那一个妹妹,疼些是应该的。再说,奴婢看着,少爷对您,已是极好的了。咱们府里的二小姐、三小姐,还没成婚呢,那边送到府上的节礼都是糊弄人的花活。三小姐那位未婚夫,一屋子的丫头都染指了个遍。便是满京城比较起来,也没有几个妇人能比小姐的日子舒服。”

垂柳是曾祖母给她的丫鬟,忠心稳重,一向都是为她打算的。叶裁裳听她说完了,笑道“这些道理我明白,夫君疼他妹妹,我自然要比他更疼。旁的都不说,我和轻轻的脾气也很合得来,不会在一些小事上斤斤计较。”

“小姐一向比奴婢想得明白”,垂柳帮叶裁裳理着铺在熏笼上的长发,说道“倒是奴婢多嘴了。”

叶裁裳说道“这是贫嘴”,话题一转道“过几日二小姐出嫁,去叶府时提醒我把如意还给母亲。”

垂柳应是。

如意这样不安分的丫头,的确不能在小姐身边放着了,现在还好说,等以后小姐有了身孕,不知道她又会作什么妖儿。

第二天一大早,昨晚回去方府休息的方宴就过来了,还带着几个提着食盒的随从。

他正亲自在小花厅摆桌时,早已起床的叶裁裳听了丫鬟的禀报走了进来,笑道“三弟歇着就好,这些我来安排。”

“二嫂”,方宴打了声招呼,兀自把一盘又一盘精致而又香气扑鼻的早点放到桌子上,“轻轻的习惯我比较熟悉。”

叶裁裳笑了笑,有些尴尬,乐轻悠就是在这时候过来了,也听到了方宴的那句话,她忙对叶裁裳道“二嫂,这是我在西北跟他说好的,让他把我喜欢吃的食物都做了给我吃,我们只等着吃就好了。”

叶裁裳才嫁过来,乐峻又不可能跟她说我妹妹没在湖州老家,跟小宴一起去了西北,因此听到乐轻悠说她在西北时,叶裁裳是很惊讶的。

不过她转念就想起来夫君说过等妹妹到京之后,要给她和三弟定亲,叶裁裳就没多问,只道“这些都是三弟做的?看起来丝毫不亚于素雪千重的大厨,那我们沾了妹妹的光了。”

乐轻悠笑道“二嫂尽管把这些都尝尝,有特别喜欢的,跟我说,我把方子写给。”

“好呀”,叶裁裳拉着乐轻悠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嫂子就先谢谢轻轻了。”

“二哥这么早就去了衙门吗?”乐轻悠问道,“在衙门吃还是在家吃。”

叶裁裳道“他现在都是回家吃。衙门里要点卯,一般寅正就要出门。逢大朝时,寅初就走了。”

乐轻悠心中一算,寅初就是凌晨三点钟,起这么早,简直比读书那会儿还早,看来当官也并不是那么轻松的。

在家这段时间,她得研究些美味又补身的药膳给二哥吃。

方宴看了乐轻悠一眼,对她道“和二嫂先过来吃,待会儿还有包子、馒头类的面食送来。”

叶裁裳没怎么听明白,乐轻悠却知道,他是说那些足够二哥吃了,让她们放心吃,于是就牵着叶裁裳坐到了圆桌边。

看着这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早点,乐轻悠胃口大开,先夹给方宴一个几乎透明的蒸饺,就吃了起来。

等叶裁裳也在丫鬟布菜下专心吃起来,她才低声问方宴“那几样是做的?”

“蒸饺”,方宴略抬下巴,示意了下她前面的几样,“千层糕,桃花酥,都是我做的。有进步吗?”

乐轻悠笑着说了声“很好吃”。

吃到一半时,乐峻才回来,新的各类馅儿包子和膨松宣软的馒头、花卷也正好送来,同时被送来的,还有五种粥,鱼羹、瘦肉粥是乐峻最喜欢的,他每样都喝了一碗,包子吃了两个,馒头、花卷各吃一个,前面的点心也吃了不少。

差不多吃好的叶裁裳就坐在一旁给他布菜,她还没见丈夫吃这么多过,暗暗记下他吃的包子等种类。

方宴还得去吏部报个到,同时取了官府,礼部和吏部是紧挨着的,饭罢,乐峻、方宴就一起出门去了衙门。

叶裁裳每天上午都要安排家事,这还与乐轻悠当初管家那会儿不一样,她管那会,也就是看看账目,而且那时候哥哥们也没有娶亲自立家门,所以有些同僚家有个红白事,他们自个儿随了礼钱就行。

现在自立了家门,与京里各家的礼也都走了起来,因此叶裁裳每天只安排家事,都得忙半晌午。

乐轻悠在屋里待了会儿,就觉得有些无聊,叫来秀心,问道“春卷和夜平现在住哪儿可知道?”

秀心冲了杯水果茶送上来,“奴婢知道,就在靠近外城的文星街。小姐想见春卷了?可以派人叫她过来的。”

春卷和夜平成亲后就不再府里做事了,反而是在玫瑰铺帮忙,乐轻悠是知道的,她问春卷住在哪儿也主要是想去街上转转。

“不用了,叫上春雨,跟二嫂说一声,我们出去玩。”

叶裁裳听了,说等她忙完了陪乐轻悠一起出去,乐轻悠好笑不已“二嫂只管忙,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京城。如果放心,我再带两个护卫。”

叶裁裳还得看着备好好几户人家的礼,闻言想了想,道“那好吧,只是得早些回来。”

“好的好的”,乐轻悠答应着,就出了门。

护卫则直接带的是跟他们去了西北的武旗、武晋。

如今的京城大小街道都已铺成了水泥路,宽阔、平坦,尽显大都气韵,便是街边的各家铺子,也都用水泥砌了墙面,然后又刷上了白色或是灰色漆,不仅平整,在阳光下还反射着淡淡的光泽。

这些改变,都使得京城不同于两年前乐轻悠见到的那个京城。

街边又添了不少新的铺子,也有一些铺子换了主人,乐轻悠一路走来,看见没见过的都会进去瞧瞧。

完全忘了出门时去找春卷的话。

秀心和春雨在后面跟着,也不多嘴扫了小姐的兴。

经过一家博古斋,秀心提醒道“小姐,这是二少爷新开的一家铺子,您不进去看看?”

乐轻悠正要去前面那家文房四宝铺子,闻言顿住了脚步,“那就进去看看。”

博古斋也是雇了专门的掌柜打理的,主要出售那些刘况从海外运来的新鲜物什,还有自家山庄里老鲁大叔烧出的一些精美瓷器。

听到前后进来的两个读书人说博古斋的东西新巧,乐轻悠感叹,她和三哥去西北前,也只听二哥有开一间这种铺子的打算,没想到现在博古斋的名气都打出来了。

更没想到的是,这里还有卖两三年前她画出的那些动物、花草形状的餐具。

乐轻悠问了问,那一套以桃花为主题的盘碗卖价是五百八十文,不算贵但也不便宜,却卖得相当不错,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卖出了五套。

见乐轻悠在餐具这一块儿看了好一会儿,一个刚卖出去一对釉彩花瓶的小二上前道“这位小姐,您想买什么样的餐具?是日常用的,还是做嫁妆的?”

“这也有分吗?”乐轻悠问道。

小二自豪道“当然了,日常的一般都买些个普通的用,若是添到嫁妆里的,自然新颖些、寓意好些的才好。您瞧瞧,这套桃花碗桃叶盘,是咱们店里卖得最好的。京里姑娘置办嫁妆,都要买上几套呢。”

“原来这样啊”,乐轻悠打算回去了再设计些喜庆的、素雅的盘盘碗碗,还有童趣碗盘也设计些,“我不买,只看看。”

乐家的铺子都是提成制,卖得多得的多,但小二见乐轻悠不买,也没摆脸色,笑道“那您瞧着。”

这时又有客人进来,小二就跑去招待了。

一直收钱找钱记账的掌柜听到了这边的对话,便趁空抬眼看了一眼,掌柜的每到月末都会家里送账本,见过秀心几面。

这一看,忙惊讶地又看了乐轻悠一眼,放下笔,拱拳道“秀心姑娘,您这是?”

“我陪小姐来看看”,秀心笑道,“洛掌柜忙您的。”

洛掌柜听说是小姐,出来恭敬地见过礼,才返回柜台继续忙碌。

乐轻悠担心影响掌柜的和那些得知她是东家小姐就时不时看她一眼的小二做生意,很快就带着秀心、春雨离开了。

离开博古斋,乐轻悠问道“这洛掌柜挺年轻的,看着像是个读书人,怎么会受雇咱家打理生意?”

秀心说道“小姐不知道,洛掌柜都二十八了,还是个秀才,可能自觉功名无望吧,二少爷的博古斋开起来后就给陈家经济行留了话,洛掌柜便是他们介绍来的。”

至于洛掌柜这人记账是否老实,就不是秀心一个丫鬟知道了的。

乐轻悠也没问她,想着回去问问二哥,她并不觉得洛掌柜可疑,就是觉得年轻人没有中年人心定。

她还打算买些水彩和画画用的大小毛笔,因此出了博古斋就进了对面前两家挂着大大旗招的文房四宝店。

店铺上挂着翰墨轩的匾额,匾额上的字体遒劲,却又有几分熟悉,跨过门槛时乐轻悠还在想在哪儿见过这个字体?难道这家文房四宝店背后的东家是自己认识的人?

想法还没落下,这一进店,她就看见了一个熟人,一身常服的蒋宜深正在掌柜模样的人笑着恭送下往外走。

“蒋大哥?”

“轻轻”,蒋宜深的眼神有一瞬间恍惚,随即换上了乐轻悠熟悉的笑意,“果然回来了。昨天我和同僚在素雪千重谈事,看到了一个很像的背影,那时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原来蒋大哥昨天也去了素雪千重”,乐轻悠笑着道,接下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实在是经过了薛如如的事,有些尴尬。

蒋宜深看她一眼,察觉到她的疏离,心中不由苦笑,面上却是笑容依旧“怎么,想买文房四宝?进的也巧,这正是我名下的铺子,可以给些优惠。”

“我就说门口匾额上的字我见过”,乐轻悠笑道,“我想学画画,蒋大哥有什么推荐的吗?”

说到这儿时,她也才想起来,蒋宜深擅画,果然,就见蒋宜深笑道“那可问对人了。”

雪花笺,宣纸,各种型号的狼毫、野猪毫的毛笔,还有三十多种颜色的水彩,蒋宜深给推荐了一大堆。

乐轻悠看着被蒋宜深拿到柜台上的许多东西,笑道“蒋大哥,推荐这许多,不会是想把优惠部分赚回去吧。”

听她玩笑,蒋宜深忍不住笑起来,“那我可以免费送。”

乐轻悠忙摆手,“我是那种占便宜的人吗?对了,蒋大哥,们这里有没有绘画技巧入门的书?”

绘画技巧入门?

蒋宜深愣了愣,说道“别说这里,整个市面上都没有此类书籍。想学画,要不,我再给推荐个师父。”

乐轻悠道“我不会在京城待太久,而且我只想随便学一学。”

“那就别拜师,有个人指点也好入门”,蒋宜深道,“翰林图画院的梁老半年前致仕了,我给引见,想必教学几日画还是可以的。”

乐轻悠迟疑道“这种大师,愿意指点我这样半点绘画都不懂的菜鸟吗?”

况且,她只是想学些画画入门,去画漫画啊。翰林图画院的老人指导她,不会太大材小用了?

“菜鸟?”蒋宜深看着她,忍俊不禁,“这词新鲜,却不像是好话。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乐轻悠笑道“我就是半点都不懂绘画。”

“没关系”,如果可以,他很想亲自教她,但是在他还没忘了她时,他不能放任自己靠近,“梁老十分平易近人,轻轻又这么聪明,梁老会愿意教的。”

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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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轻悠想了想,施礼道谢“那就有劳蒋大哥引见了。”

蒋宜深笑道“跟我何必这么客气?”

直到现在,他才有种真实的感觉,那种猛一看见她时的万物都远离、她亦远离的恍惚感才真正褪去,一直像是冰一样被裹在心里的她,渐渐地融化了。

蒋宜深让人打包了纸笔和水彩,对乐轻悠道“用不用店里派人给送回去。”

“不用了”,乐轻悠道,“我还带着两个护卫,他们都在外面等着呢。”

蒋宜深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掌柜的问道“东家,这些价格怎么算?”

蒋宜深皱眉看了他一眼,点了点账本“六折。”

乐轻悠忙道“慢着,蒋大哥,这打折力度也太大了吧,八折就好了。”

蒋宜深笑道“少赚这一笔,我赔不了钱。”

掌柜的心说,是暗示小的按照成本的六折算吗?这跟送有什么差别?不过在东家的一个眼神下,他还是赶紧拿算盘拨拉起来,而后报出一个数字“三十六两。”

这掌柜的平时也很懂察言观色,现在怎么这么不会办事?蒋宜深心说,就不能直接把零头抹了再报出来?

现在价格都说了出来,都六折了,他还能再说抹零头?

乐轻悠从荷包里拿出三十两银票,和六两银子,放到了柜台上,秀心叫了武旗、武晋进来,一人一包就把那些纸笔水彩都拿走了。

掌柜的这边,却看看东家,不敢把这些钱扒拉到柜台里。

蒋宜深直接把钱收了,对掌柜的道“账本上就记我拿走了。”

乐轻悠“……”

蒋宜深笑道“出门时没带钱,下午还有个应酬。”

乐轻悠点了点头,怎么感觉蒋大哥越大越不靠谱的样子。

收好银子,蒋宜深跟乐轻悠一起出了店门,同时说道“我现在在都察院办事,是巡城御史,主管京城治安,有什么事派人跟我说一声就行。”

“好的”,乐轻悠很感谢蒋宜深这份关心,“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定会找的。那五城兵马司跟们是什么关系?”

在乐轻悠印象中,五城兵马司就是管京城治安的,从来都不知道还有巡城御史一职。

见她果然不清楚,蒋宜深笑道“巡城兵马司是巡城司下辖”,有一卖糖葫芦的小贩经过,他招了招手,掏出两枚铜板摘下一串,递给了乐轻悠。

乐轻悠道谢接过,再看看他那个华贵内敛的荷包,感觉就跟从高大上的皮夹子里掏出一两块一样不可思议。

顺着她的视线,蒋宜深掂了掂手里的荷包,笑道“偶尔会在下衙时去早市吃顿早饭,这两枚铜板还是昨天吃酒酿时找的。”

乐轻悠点了点头,“这个官当得挺接地气的。”

蒋宜深唇角勾起,说道“没见过,好些官员都是如此。”

乐轻悠手里的那支糖葫芦吃完,也正好到了岔路口,跟蒋宜深说一声,便向桐花街方向走了。

蒋宜深在原地站了会儿,迈步向官邸区走去。

到家时,已经过了饭点好一会儿,蒋廷玉、蒋夫人还有蒋宜深的妻子洛舒冰都在饭厅用饭了,就连他一岁零三个月正牙牙学语的女儿也上了桌。

蒋宜深进门,看到女儿在丫鬟的照顾下乖乖吃饭的样子,不由过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小女孩仰头,喊了声“爹”。

蒋宜深笑着,说道“乖。”

有丫鬟端着水盆过来,蒋宜深转身去洗手。

蒋夫人问道“不是说今天会早些下衙吗?又跟同僚喝酒去了?”

洛舒冰这才看向蒋宜深。

“没有”,蒋宜深擦着手在位置上坐了,“前天翰墨轩掌柜的说有一批宣纸出了问题,就顺便过去处理了一下。”

“处理好了?”蒋夫人随口一问,亲自盛了一碗鸡汤给他,“先喝点汤,这是用自家拿药材喂的老母鸡,从昨天晚上就炖上的,补身子。”

蒋宜深接过来,慢慢地喝着,又让人盛半碗米饭,一口饭一口菜一口汤,吃得有滋有味。

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不错。

蒋夫人还以为是昨天那医婆给暮雪瞧了是男胎,儿子为有后了高兴,便也笑道“以后下衙了那些没必要的应酬就推了,早早回来陪一陪暮雪,女人怀孕的时候就得丈夫陪着才能安心。”

蒋宜深应了声好。

也不知他听心里没有,蒋夫人摇了摇头,再看下首因为她这句话而掩不住难看脸色的儿媳妇,心里也很是不满意。

要不是儿媳妇嫁进来没多久就找各种理由发卖儿子身边的丫鬟,他能像现在这样不爱回家?

洛舒冰夹了一块红烧排骨放到蒋宜深碗里,脸上带着笑“母亲,夫君忙了一天,回家就该放松放松,暮雪现在身子重了不能伺候,要不把我身边的媚儿开了脸吧。”

蒋夫人皱着眉道“那丫鬟只名字就不像个老实的,就不能找个正规正矩的伺候人?”我儿子忙了一天还得应付们那些心眼子?

洛舒冰难堪,还要说什么,蒋夫人摆手“吃饭,吃过饭再说。”

蒋廷玉瞧了夫人一眼,暗想夫人对儿子和对他这个夫君就是不一样,当初虽然对他的妾室没亏待,却完全不管品性啊什么的。

再看看对面吃饭时还不忘了给小孙女夹菜的儿子,蒋廷玉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管夫人是不是小心眼吧,能给他生个如此优秀的儿子,便能当他蒋家一辈子的家。

两天后,乐峻谢恩的折子被批准后,他才带着妹妹去了宫里。

宋适却早在两天前就已跟皇后说了此事,并强调了他日后要重用乐家人,请她务必好好对待进宫谢恩的乐轻悠。

皇后沈柔出身书香世家,沈家虽是书香世家,但家中并没有多少在仕途上有建树的子弟,因此在朝廷的影响力也不大,三皇子宋适登基后,还是封了沈父为承恩公。

沈父是个明白人,从以前那个不出挑的皇子女婿变成了皇帝后,就通过妻子向女儿传达过他们沈家的态度问题不争取。

也就是说不管自家女儿会不会生出皇子,他们家都不会给女儿施压。

到了皇后这一步,不可能因为没有傍身的儿子被废的,只要女儿能摆正态度,好好照顾皇上的子嗣,日后女儿的日子就不会受什么大委屈。

若是女儿有了子嗣,他们沈家也不会像其他皇子外家那样上蹿下跳,不管怎么样,沈家人都持一种安分过日子的佛系态度。

在这样的家风下,沈皇后也很佛系,让她没想到的是,她这样的佛系,反而得到了皇上的认可,不管是早在潜邸时就生了庶长子而十分得宠的俪贵妃,还是如今颇得圣心的新晋美人齐贵人,都没能从她手里分走半分拱拳。

摸准了皇帝的脉,沈皇后越发安分,皇上会因为一个臣子的妹妹特地来吩咐她,她就看得出来皇上对这个臣子的妹妹不一般,于是在当天,就亲自拿来内库单子,挑了几件好东西让人送来,只等那和平郡主来谢恩时上次给她。

这天,乐轻悠跟着二哥进了皇宫,在御书房见过宋适,磕了个头谢恩,宋适就让身边的太监总管白公公把她送到皇后处见一见。

沈皇后的态度平易近人到让乐轻悠觉得诧异,打从跟哥哥们进了京城,她见到的那些贵女,就是脾气最好的,在面对她时也有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蔑视感,反而是这个皇后,大周朝最尊贵的女人,好得让她感觉跟自家长辈一样。

沈皇后一开始对乐轻悠好,也只是因为皇上的吩咐,但是与这个小丫头谈了一会儿,听她说在西北靖和县的见闻,渐渐地对这个小丫头是真得观感很好。

到最后,乐轻悠在沈皇后这里不仅得到三大托盘上等的金银珠宝赏赐,还蹭了一顿午饭,直到白公公亲自过来,禀说皇上请乐姑娘过去,她这才向沈皇后告退。

宋适却是又见了乐轻悠一面,问了她些家常事。

没过多久,送妹妹进了宫拜见过皇上就去礼部衙门的乐峻来接,宋适便摆摆手,让乐轻悠下去。

她走时,宋适还玩笑般地说“和平郡主,朕等着培育出亩产两千斤的良种。”

正跨过御书房门口高高大门槛的乐轻悠差点没绊倒,亩产两千斤的小麦、玉米就是现代都没有普及呢。

门边的一个小太监伸手扶了一把,乐轻悠道谢,随即对笑眯眯看着她的宋适道“臣女,尽力不负皇上的期许。”

宋适按了按嘴角,等这小丫头走远了,才忍不住大笑出声,这一下把太监总管白公公也是吓得一抖,差点没把手里的拂尘摔到地上。

乐轻悠和二哥出来宫门,就看见方宴正站在他们家的马车暂停处等着,赶忙朝他跑了过去。

握住她的双手,方宴问道“怎么样,顺利吗?”

“嗯,皇上皇后夫妻都很好”,乐轻悠点头说道。

乐峻在后咳了咳,说道“轻轻,皇上皇后不是咱们能评价的。”

至少不能在宫门口评价。

乐轻悠闭了嘴,她既不是正统古人,又不是经常接触天家人物的,还真没想到这点忌讳。

担心妹妹受自己这句话影响,心情不好,乐峻又说“其实也没事”,见妹妹奇怪地看着自己,他摆手道“回家了。”

兄妹三人到家时,家门口正停着一辆带有素雪千重标志的马车。

扶着轻轻下了车,乐峻问出来牵马车的小厮,“文掌柜那边有什么事?”

因为乐峻就在京城,乐巍便吩咐,素雪千重若有什么要紧事就让他派人来请乐峻,只是素雪千重开张快两年了,文掌柜还一次没派人上过门。

小厮回道“好像不是,文掌柜亲自过来的,还带了两大食盒特色菜,小人听了一句,他是来给小姐送饭来的。”

“好好的送什么饭”,乐峻疑问,难道是大哥吩咐的,只是妹妹跟着他,还能吃不上好东西?

方宴说道“轻轻送的那些果酒,想必这两日卖得不错。”

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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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掌柜亲自过来,主要就是为了感谢小姐的,而且小姐留下那六坛果酒时,他还不大情愿的样子,这不也是来道个歉。

客厅中,听了文掌柜一番解释的乐峻说道“轻轻也是为大哥的生意考虑,文掌柜这样却是见外了。”

坐在下首的文掌柜笑着点头,“小人知道少爷和小姐之间亲近,但是小人不相信小姐,是该道歉的。”

还有,他更想问问,那样清冽香醇的果酒小姐是怎么做的?

现在面见了小姐和两位少爷,文掌柜觉得还是写信给大少爷,让大少爷问比较好,自己一个下人,就不要掺掺了。

再次郑重地拜谢过小姐,文掌柜便告退回去了。

再回京城的生活,乐轻悠过得很是轻松愉快,这天和二嫂一起做些春天用的润肤膏,另一天就和三哥去方府,等二哥休沐时,他们还会一起去城郊游玩,到了饭店便直接去素雪千重,半点都不带客气的。

至于学习画画的事,在和蒋宜深偶遇的第二天,他就上门来带着乐轻悠去拜见了赋闲在家的梁老。

方宴自然不会让乐轻悠跟一个对她有多余想法的男人单独去拜师,收拾了几大盒礼物也跟着一起去了。

对于此,蒋宜深只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进了梁府大门,下人很快就带着他们到了老爷子赋闲后独居的游仙院,游仙院内布置得却很有山野田园风致,一进院门的地方还有一个养着十几只鸭子的小池塘,此时正在塘内悠闲地畅游。

他们进来时,老爷子正在假山后的小亭内作画,听到脚步声,他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拿着画笔在宣纸上描摹。

乐轻悠看得出来,梁老是不太乐意收一个完全没有绘画基础的还是个十五岁了都没有摸过画笔的女娃,之所以会同意每天指点她一个时辰,全是看在蒋宜深的面子上。

而梁老也确实不想收这么个徒弟,比较说来,他更愿意收蒋宜深为徒。

蒋宜深拱拳见礼,“见过梁老。”

想到昨天傍晚带着几幅稀世画作前来请求他收一个女娃为徒的恳切,梁老的脸色缓了缓,放下画笔,对亭外的几人道“进来吧。”

蒋宜深的画技已经有了些技巧,不愿拜师,梁老也不强求,再看他带来的这个女娃聪明灵巧,梁老便勉强地对给他恭敬送上拜师礼的乐小丫头露了个满意的笑容。

乐轻悠拜过师,几人客套地寒暄一番,他们便告退了。

从那儿之后,乐轻悠每天都会在方宴陪伴下一起去梁府学习一个时辰的作画技巧。

乐轻悠也只是想要画漫画,学了几天,结合前世看过的那些漫画特点,她就能画出像模像样地图景了。

于是在每天闲暇之余,她都会回想着以前的事画上几幅,有她和哥哥们小时候在梨花村经营自家的事,也有她陪着哥哥们赶考时的事,她和三哥在靖和县那段时间的事,她画得的是最多的。

等到三月初三乐轻悠的十五岁生日时,她画的漫画已经有两册之多了,方宴第一次看见她把他画成一个头和身子一般大的小人时,笑得眼角直抽。

但那个小人还是能够很明显地看出来是他自己的,之后每当轻轻画画时,他都会在一旁,有时候是帮她上色,有时候也会拿起画笔添上几笔。

这些精巧可爱的漫画有了两册时,乐轻悠便跟方宴商量,把这些画刻印出来,然后他们一套,给大哥、二哥也一人一套。

方宴听了,笑着应允,当天回方府时,就把乐轻悠画得那两册漫画带了回去,当晚就找了刻刀,一笔一画地把那些图景刻到木刻上。

他刻得很用心,速度也很快,每晚刻到亥时,只用了三个晚上就刻好了,木刻刻好之后,在付印就快了很多。

因为这些是轻轻亲自画的,又是他亲自刻的,让人送到书坊付印之后,方宴也经常会去看看进度,还特地交代了用彩印,甚至是各种颜色,都是他亲自调好的。

付了重金,书坊自然十分用心,两三天就刊印出三套精美图册。

这些图册刊印出来时,乐轻悠的及笄礼已经过了好几天,方宴得到书坊已经印好的消息,便在一大早去了乐府。

“轻轻,图册已经刻好,书坊那边说封面我们可以自己挑选,要不要跟我去看看?”一进了乐轻悠卧房门,方宴便如此说道。

乐轻悠正在给她做给方宴的那双鞋上鞋帮,是的,那双鞋她从靖和县做到京城,都三月百草丰茂的时候了,她还没做好。

听到三哥的脚步声时,她就把鞋子藏到了被子里,方宴进来时,她就是端端正正坐在床边的,不过听了他的话,她立刻忘了那双久久没做好的鞋子,高兴地站起来道“嗯,我要去。”

叶裁裳正在小花厅指挥着下人摆早餐,乐轻悠和方宴一起走了进来,饭点儿出门,自然得来说一声。

“早饭已经做好了,咱们先吃”,叶裁裳笑着说道。

“二嫂,我和三哥有事出去一趟,就在外面吃了”,乐轻悠说道,“如果一个人吃孤单,可以等二哥下衙来一起吃。”

叶裁裳听得扑哧一声笑了,又有些不好意思,“一个人吃饭还有什么孤单的?们有什么要紧事出门,吃些东西再去不迟。”

“不用了”,方宴说道。

“我们很快就回来了”,乐轻悠跟着说,在叶裁裳再次开口前,拉着方宴便出了门,“二嫂自己吃吧,不用给我们留饭。”

看着他们的背影,叶裁裳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垂柳放好了碗筷,问道“少夫人,您是现在吃还是等二少爷回来一起?”

“这个时辰他应该回来了,再等会儿吧”,叶裁裳说道,又看向外面,“他们两个也不知有什么事?”

“许是想两个人出去玩吧”,垂柳有些羡慕地说道,“像三少爷和小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又这般好,真是让人羡煞。”

叶裁裳笑着打趣道,“垂柳这是想嫁人了?等忙完了轻轻和小宴的定亲之事,少夫人我就给操持起来。”

垂柳立即不好意思地转身走了,“鸡丝粥怎么还没好?奴婢去厨房催一催。”

乐峻下衙回到家,摘下官帽,在饭桌边坐了,洗着手时,问旁边正忙着给他盛粥、布菜的叶裁裳“轻轻还没起?小宴怎么也没来,他今儿个不在这儿吃?”

“没有”,叶裁裳笑道,“一大早上三弟就来了,只是他和妹妹说有事出去一趟,刚才就出了门。”

乐峻说道“什么事连饭都不顾得吃?”

等中午下衙到家后,乐峻就知道是为什么了,他看着那一册花草、蓝天的硬皮纸的书,眼里都是惊喜“这些都是轻轻画的?”

乐轻悠嗯了声,雀跃地对乐峻道“二哥,快打开来看看。”

乐峻答应着,将精美的,却也根本谈不上任何画风的硬皮纸封面翻开,映入眼帘的就是矮矮的茅草屋里,一个穿着刚刚能遮住袖口的粗麻布衣衫的头和身子几乎一般大小的小男孩,在微微倾着身,一只小手拿着一个竹制木盒,一只小手抬着,正给他面前仰着脸、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状的小姑娘涂抹香脂。

小姑娘也是头和身子一般大,笑成月牙状的眼睛也大得夸张,鼻子和嘴巴却小小的,眉眼间都是轻轻的神韵气质。

虽然没见过这样的画,乐峻却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那个就是妹妹的大头人画像可爱。

“这是怎么画的?跟梁老学画这么长时间就学成了这样?”乐峻严肃地质问着,眼中却全是笑意,一页又一页地往后翻看,看到妹妹小人和方宴小人在山里做竹筏时,他又忍不住笑着问道“这是我们在陈夫子那读书没多久,小宴逃课那一次?”

乐轻悠点头,问道“二哥,好看吗?”

乐峻还是带笑地看着,闻言却是道“好不好看不好说,但是挺好玩的,只是啊轻轻,好歹是跟着周朝大师学画的,只画出这样的画可不行。”

方宴听了不满意了,“二哥,轻轻还说送一套,如果不喜欢,就给我吧。”

乐峻“……”

一直在旁看着的叶裁裳忙笑道“我看着却很是喜欢,三弟要不让轻轻再多给印一套。”

乐轻悠忍不住看向方宴笑了笑,二哥现在也是有媳妇帮忙的人了,她又拉住方宴的手,咱们不和他们计较。

方宴脸上这才露出愉悦的笑意。

……

及至三月中旬,方宴和乐轻悠定亲的前三步,纳彩、问名、纳吉都已经完成了,与此同时,纳征时的聘礼,也在方宴的亲自跟进下,光海和烨一的亲自操办下整理齐全了。

方宴几乎把外祖母留给他的所有好东西都从他以前的院子里起了出来,再加上这些年经营的铺子、庄子出产等,还没怎么准备,就已经有了一百三十六抬聘礼。

还是考虑到轻轻那边要准备相当的聘礼,方宴才在光海和烨一的建议下,把这一百三十六抬聘礼,压缩到一百一十八抬。

聘礼备好之后,他就到乐府跟乐峻说了正式提亲之事。

乐峻也难为了方宴这么久,此时便也不好再拖,毕竟方宴上任的日期还在那儿搁着,他若再像前面纳彩时找诸多借口,妹妹跟他翻脸就不好了。

“之前轻轻及笄时,大哥那边有公事拖住了,这次们定亲,他肯定要来的”,乐峻想了想说道,“三天后,三月十八,既是黄道吉日,大哥赶来也时间充裕,便三月十八带着聘礼来纳征如何。”

方宴自然只能说好。

纳征之日定下来,乐峻就让下人给小舅舅和云舅舅那里送了消息过去,其他人不说,轻轻纳征之日,两个舅舅肯定得来的。

而方宴这边就很简单了,大长公主人走茶凉,到现在还念着几分大长公主情分,会对他照顾一二的就是曾近因平定西北有功而被封为定国公的韩家。

韩家老太爷当初是受不少大长公主的提拔和帮助,去世前留了遗言,要韩家如今的当家老爷必须好好照顾大长公主唯一的后辈。

只是到底曾经直接受恩惠的人都不在了,定国公再有心,也只是在方宴当年不见时派出一批人找寻,后来方宴回来,他在朝上帮着说过几句话。

于是,为了不显得送聘礼时太冷清,方宴还是给定国公韩家写了份帖子送去。

至于那些同样是皇家远亲的这个郡王那个县主的,方宴根本想都没想请他们一起去乐家送聘礼。

只会锦上添花凑热闹的亲戚,真没必要请。

乐峻这边把信送去泸州的第二天傍晚,乐巍就一身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他只带着两个随从,捎了一个给妹妹带的大箱子,可谓十分地轻装简行。

郁娴儿没来,乐轻悠和乐峻都没问,叶裁裳却是只有之前在各家的宴会上跟郁娴儿见过的几面,并不知道她婚后这样那样的事,便好奇地问了句“大嫂没来吗?”

乐巍说道“绍儿吃坏了肚子,她在家照顾。”

乐轻悠印象中还在襁褓里的小侄子现在已经是一岁半了,闻言就有些担心“那绍儿怎么样,大哥来时他有没有好些?”

看着已经及笄梳起发髻的轻轻,乐巍心里满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满意,眼中便带了柔和笑容“没事了,府里好些个大夫候着呢。”

想起来大哥在心底提到过的,就在去年正月初一出生的侄子乐纾,乐轻悠又问道“纾儿呢?他怎么样?现在都该会走路了吧。”

这个侄子的满月根本没有大办,且在嫡庶有别的背景下,乐轻悠就算心里觉得乐纾和乐绍一样都是大哥的骨肉,她也不能像给绍儿庆满月那样大张旗鼓。

她所能做的,就是给他准备一份不错的满月礼,等以后他们长大了,在给绍儿准备礼物时,不少纾儿的罢了。

乐巍笑道“纾儿才八个多月就会站了,现在能走几步,不过乳娘都说小孩子太早会走路不好,爬倒是爬得顺溜。”

现在这些乳娘、医婆的好些知识都和乐轻悠在现代时听过的很符合,甚至那些能看出孕妇腹中男女的医婆,都几乎可以和现代的b超机相媲美了。

听到这话,乐轻悠也就放心下来。

在他们谈论大哥家的两个小侄子时,乐峻想想那都肖了大哥相貌的小侄子,心里也有些羡慕,不自觉便转头看了叶裁裳一眼。

叶裁裳正听得出神,却还是察觉到了乐峻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神,顿时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虽然只成亲三个月,但他们夫妻却没有分开过,现在还没消息,叶裁裳心里也有些着急,她自己是懂些医术的,知道自己的身体没问题,便告诫自己要放宽心。

第三天就是三月十八,寅正时分,乐家的下人已全都起来,洒扫庭院,修剪花枝,洗菜备菜……

寅时五刻,请了一天假期的乐峻还是照往常的时间点起了,因为今天是乐轻悠定亲的日子,叶裁裳便也和他一起起来。

夫妻两个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过后,相携来到前院,乐峻命人敞开大门,检查四处,叶裁裳则去厨房,今日待客的菜肴她都得再检查一遍。

大门敞开没多久,小舅母和卢氏、裘氏的马车都停在了府门前。

她们一来,叶裁裳就放了一半心,有长辈帮忙看着,便不会出什么错漏。

这时,乐巍也起来了,家中人多,客人还没上门,倒不需他做什么,于是他坐在客厅里,捧着昨日一来时轻轻就送给他的两册漫画书一页一页地认真看了起来。

看着上面的图画,往日轻松快乐的时光也在脑海中一一清晰起来。

“大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乐轻悠穿了一身绣着一朵朵暗红色玫瑰的雾青色长裙,清浅和浓艳交织,使她显出和往日不同的气质。

乐巍抬头,看向朝自己走近的小姑娘,随着她的走近,也好像看到她从小长到大了一样,他打量了下妹妹的这身装扮,笑道“轻轻这身衣服,倒是更适合年前我给的那套玫瑰花头饰。”

乐轻悠摸了摸发髻上她选的那支玉雕花簪,“那待会儿我就回去换了。”

乐巍又低头看向放在膝上的那册漫画,上面那个打着灯笼跟在他后面的小姑娘让他心里暖意融融,却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时光易逝,当初我们那个小妹妹,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

这老父亲的口气让乐轻悠好笑不已,上前把那本画册拿下来放到桌子上,“大哥,我今天又不是出嫁,感叹什么啊。”

乐巍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髻,“女大不中留,大哥感叹一声也不成?”

乐轻悠挽住他的胳膊,答应道“成,只是咱们该去吃饭了。”

……

早饭刚过,赵安国,云诏和云家老两口就都到了,在外祖母的提醒下,让下人们在门口的梧桐树上挂了两朵大红绸花,客人们也先先后后地登门了。

过来参加他们定亲礼的基本上都是大哥、二哥和小舅舅朝中的同僚,云舅舅那边生意上来往的好友,只有几个亲自登了门,其余的都是派管家把礼送到乐家门房上。

湖州商行那边也有人特地送了贺礼来,来人说是时家,旁边盯着账房记礼的管家没听少爷说过自家跟时家有往来,便亲自到院里找到二少爷禀告了一声。

乐峻一开始也没想到时家是哪家,还是在旁边的乐轻悠提醒道“二哥,应该是买了咱们的火锅做法的时家吧。”

乐峻这才想了起来,对管家道“收下吧,以后关注一下时家。”

这就是要和时家走动起来的意思,管家回到门房上,客客气气地接了时家来人的礼,又客客气气地把人送了出去。

辰时二刻,伴随着一串吹吹打打的喜庆乐声,方宴骑在用红绫系了辔头的高大白马上,身后跟着蜿蜒了将近一里地的抬聘礼队伍,停在了乐家大门口。

而左右邻舍此时已经在乐家大门两边挤了个里外三层。

“这是定亲啊?”有人说道,“前些日子就见乐老爷有官媒登门了,没想到送聘礼的场面这么大?”

“是给乐老爷家那唯一的妹妹定亲?”旁边还有人这么跟同伴议论,“只是这来提亲的,不也是先前经常出入乐家,人称三少爷的吗?”

“知道什么,我跟苏家夫人常往来,听她说,乐家这位三少爷是乐家那两位少爷的义弟”,一个妇人说道,看起来跟苏家夫人认识让她很有牌面。

就有人低声跟同伴说,“再怎么说是义兄妹,那也是兄妹啊。”

有人同意有人没接这话茬。

喜庆的乐声中,人群的嘈杂声中,这些低低的讨论声就跟投入海浪声中的小石子一样,半点回身没有激起。

就在最后一抬聘礼被抬进乐家时,一个官轿停在乐家门口,轿子压下,从中走出一个面白无须的穿着宫中内监服的中年人。

中年人手中还举着一张明黄色圣旨,轿边跟着的一个小黄门便在此时喊道“圣旨到,请和平郡主前来接旨。”

乐家正觥筹交错的众人都被这一声喊了出来,闹闹嚷嚷的,之前正应付那些官家夫人对话的乐轻悠走在了最前面。

出了花厅就看见特地过来接她的方宴,方宴向她说了句“没事”,乐轻悠彻底安下心来。

来到大门口时,乐轻悠看见的就是两边都朝那圣旨跪倒的百姓,她上前,一个拿着蒲团的小丫鬟赶紧到前面放好。

那公公看了一眼,对乐轻悠笑道“郡主,陛下吩咐了,今日是您的大喜之日,接旨不必下跪。”

一句话说出来,现场响起了几乎一致地抽气声,后面那些刚才就对乐轻悠很是客气的官妇人这时看向她的背影的目光都透出几分慈爱。

废话,能让陛下都如此优待的和平郡主,她们能不慈爱以对吗?

而在场的官员们,心里对乐家也都重新衡量了一番。

周边的百姓,尤其是刚才鄙视过乐轻悠那几个,更是差点白眼一翻晕过去,这时都惊慌地看向旁边人,唯恐他们之前说的那些贬低了和平郡主的话被人听到。

在众人的百般思绪中,那公公将圣旨一展,大声念读出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和平郡主婉仪有容……”

一大串夸赞乐轻悠听得不甚明白,后面的敕建郡主府一座,着礼部、工部承办,她却听清了。

朝廷给修建郡主府的,在大周朝还是投一份,低头恭恭敬敬听完了圣旨内容的那些同僚们,在心里把乐家的地位又拔高了几分。

别说人家只是乡下出来的,只要有圣恩,那些底蕴啊、地位啊还不紧跟着就来了。

宣完圣旨,那公公笑眯眯地把双手托着圣旨,交给了乐轻悠,“咱家也恭祝郡主殿下和世…方大人百年好合。”

“多谢公公”,乐轻悠施礼道谢。

公公忙躲开了,不敢受这一礼。

乐峻一直任京官,年节时也进过宫,却是认识这位公公的,上前一步,客气笑道“金公公,若是不当紧复命,请进去饮一杯茶。”

金公公笑道“陛下吩咐了,奴才可以逗留一会儿,那咱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金公公等人进了乐家大门,门外这些百姓顿时沸腾了,皆是称赞和平郡主和方大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受舅老爷吩咐出来散瓜子糖的武应等人,听着这些人的夸赞都觉得有些夸张。

不过陛下在小姐定亲时送贺礼,却是大大地肯定了小姐的这份姻缘,谁人还敢贬低?

金公公吃了一杯茶和一些点心就走了,只是他还没刚走一刻钟,沈皇后身边的女官也带着一托盘御赐首饰过来颁赐了贺礼。

紧跟着,其他皇亲旁枝的贺礼送上了门来。

乐家,彻底从“乡下土包子”跃居京中新贵第一名。

纳征之日后,乐巍又在京城待了两天,到素雪千重巡视时,那文掌柜报了这几个月的经营状况,提了陈阁老家的孙子想包下如梦似幻一层宴请友人之事,才说起这些日子一直记挂在心中的果酒之事。

先前,乐巍接到文掌柜那封信,只是搁到了一边,轻轻酿果酒的方子他是不打算再问了,当初用轻轻做的那些点心,就已经够了,他还能不给妹妹留一点傍身的东西?

这时文掌柜再提起,乐巍便道“果酒方子的事不必再提,我回去会跟小姐说,让她每半年就给饭庄酿六坛果酒。那一坛足有三十多斤,斟酌着卖,六坛卖半年也是可以的。”

文掌柜想了想这样也行,也就不再多说。

又到其他的几间铺子巡查一番,乐巍这才带着经过点心铺子时买的几盒点心回家去了。

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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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轻悠正在收拾去蜀州的行李,和方宴的亲事已经定下,他们该准备去蜀事宜,入蜀之路并不好走,就算是通往蜀州的最重要一条官道已经铺设了水泥,但进入蜀州之后却大部分都是崎岖小道。

所以现在就走,到方宴的就职日期能赶到,也略有些不够。

乐巍回府后问了下人便来到乐轻悠的房间,见她正在叠衣服,那种本来是他们的妹妹却被方宴一个人抢走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把点心随手放到桌子上,乐巍走到镂空隔断门前站定,问道“轻轻,确定要和方宴一起去蜀州吗?”

乐轻悠抬头叫了声大哥,又笑道“确定啊。”

乐巍走了进来,在她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坐了,说道“纵然我和二哥想多留两年,可也不过两年就该出嫁了,这段时间不在家里做做嫁妆绣绣嫁衣吗?”

“三哥说,他已经雇了绣娘开始做喜服了,不用我自己做的”,乐轻悠满不在乎地说道,见大哥看着她有些不舍,她才认真道“大哥,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和三哥,三哥也会好好照顾我的。”

乐巍叹了口气,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宠溺道“真是拿没办法。”

这天晚上,方宴还是过来乐府吃的晚饭,晚饭过后,他就开口道“大哥二哥,五月之前我需到蜀州府衙就职,后天我便打算启程。”

“后天?”乐峻反问,却知道如果不是要定亲,方宴早该启程去蜀州的,可他还是不舍得妹妹,“会不会太匆忙了?”

妹妹和方宴从靖和回来那天,他就知道留不住妹妹在身边。

同样的,对于方宴,乐峻也不可能一点都舍不得

两个亲人好容易回京,却没待两个月就要走,这让乐峻心里很不好受。

乐巍却是因为下午时和轻轻说了会儿话,有着心里准备,闻言也没就他们的启程时间多说什么,只是对方宴道“蜀州离京足有三千里之遥,来往多有不便,一定要照顾好轻轻。”

靖和距离京城也只有一千多里,陆路水路交通都很方便,他或者小峻都能在想念时去看看他们,但是蜀州,却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了。

方宴郑重答应,“大哥放心,我用我的性命保证,一定会照顾好轻轻,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乐巍道“不用说得如此严重,把轻轻放在第一位就行了。”

乐峻说道“不要觉得我和大哥离得远,就能随心所欲,让轻轻受半点委屈,这亲事能定就能退。”

“二哥放心”,方宴半点没有不耐烦,依旧认真回道“我也舍不得她受委屈。”

乐巍本打算后天送了方宴和轻轻之后再回泸州,却是第二天一大早,他来时留在泸州的武艺一路乘船,神色匆匆地赶到了桐花街,一进门看见乐巍就跪了下来。

“什么事?”乐巍正在院子里打拳,武艺一进来就收拳问道。

“昨日上午,小少爷发热,夫人请了大夫来瞧,说是天花”,武艺说道,忍不住浑身发抖,“傍晚的时候,知意姨娘有了症状。”

天花在大周还是没有找到有效的医治方法,几乎是闻者色变。

乐巍的脸色立即凝重下来,问道“可有把他们隔离开来?”

尽管同样担心小儿子,乐巍现在还是能够很冷静地分析,只有完隔离知意院,才能保护好另外一个儿子。

武艺有些不忍,回道“大夫确定了是天花,夫人就让人备了车,送小少爷和知意姨娘去了城外的庄子上。”

乐巍狠狠皱眉,这样也不能说郁娴儿做得错,但如果他在家,是不会让人这样做的,不过现在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正要命人备车,想到明日就要走的妹妹又有些迟疑。

乐轻悠却是已经听到正好在前院帮她摘花的春雨的转述,她赶紧跑了过来,催大哥快回去。跟大哥说了一大堆如何防治天花过人的措施,又快速地让秀心回房把她装好的那套蒸馏器具拿来,这还是她之前交代人去京郊的小窑厂烧制的,准备带到蜀州。

现在大哥这里却是更紧要,“大哥,这是提炼酒浓度的,在靖和时见过怎么做,带走,让人取些烈酒蒸馏两遍,然后把纾儿用过的东西都擦一遍。”

想到大哥是纾儿的亲生父亲,不可能不去看他,乐轻悠便再次强调“大哥让人做些口罩”,边说边比划,“就是长方形的,带两个系带,要用开水煮过的干净棉布做。大哥若是进出了纾儿的房间,出来之后记得用蒸馏酒洗手。”

多的,乐轻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天花只有用种痘的方法防治,得了天花时,却也只能挺过去。

想到这儿,她又交代了这期间给纾儿多喂米油、水果汁之类的。

乐巍拍了拍她的肩膀,“轻轻不要着急,大哥会处理好的。”

乐轻悠点头,“那大哥快走吧,路上小心。”

乐巍不是不分轻重缓急的人,便道“明日和方宴启程去蜀州大哥就不送了,等到了府衙,走驿站给我送封信。”

“到了地方第一件事就是给和二哥写信”,乐轻悠说道,送大哥出了门,看他骑上马与武艺一前一后消失在暄闹的街道上,才转身回家。

等乐峻下衙回来,乐轻悠跟他说了这件事,乐峻的脸色也变了,想了想又站起身,安慰妹妹道“轻轻别担心,我听同僚说过,西城有个大夫最擅长治天花,这就请了他让人送到泸州去。”

直到第二天,在二哥二嫂、舅舅们相送下踏上了去蜀州的路程,乐轻悠还是很担心大哥那边。

他们去蜀州路程遥远,是尽量精简了行李的,四个护卫一人一匹马,再加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就这么出了京城西城门。

之所以没多带两匹马,方宴就是想着路途太远,轻轻骑马会受不了,若是坐得马车烦了,可以让一个护卫坐马车,他带着轻轻骑一段。

这一出城门就见她有心事的样子,方宴也知道大哥那边的事,便安慰道“二哥请的那个大夫很有几分名气,听说有专门治天花的祖传秘方,所以不用担心。”

乐轻悠点头,却还是担心“纾儿怎么会得天花呢?”

她只是一句反问,方宴却想得更多些,那孩子得天花的时间也太巧了,正好大哥不在,俩母子就都得了天花,经过内宅陷害的方宴深知所有巧合背后大多是人为算计。

不过跟轻轻,就不必提那么些了。

“我带去骑会儿马”,方宴说道。

在他们两人骑在马上行走在鸟鸣山青的官道上时,乐峻后派人请的那位郑大夫也在乐家下人的带领下到了泸州府衙。

乐巍这时正在城外的庄子上,郁娴儿亲自接待了这位在京城很有名气的专治天花的郑大夫,她在京城时,也听说郑大夫的名气,他治过的天花病人,十有都能痊愈的。

那么,要不要让人带他去城外庄子上呢?

送去自然是要送去的,这是小叔子特地送来的大夫,自己拦截住了,不是故意害人吗?

可是也不能轻易送去。

深谙后宅之道的郁娴儿很快就有了主意,面上的神情无比自然地就过渡到担心,“有劳郑大夫了。我家这天花还是从厨房一个妇人那儿传开的,虽发现当日就已让人把府里清洗了里外三遍,但我膝下还有一个刚两岁多的小儿,请您务必去给他把把脉。”

人家女主人有要求,郑大夫不可能推脱,当下就叫仆人提着药箱在乐家下人的带领下向小少爷居住的院子去了。

郁娴儿带着十几个丫鬟婆子,也一同跟了过去,期间,不停提出各种疑问,表示了身为慈母的担心。

郑大夫看了眼那个他已把脉确定无事的小少爷,这时小少爷早就不耐烦地跑到院里耍他的小木剑去了,再看看还满是担心的大夫人,他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请他来的那人说了,是泸州知府的庶子染了天花,但这大夫人却这样拖时间,不是诚心不想让那孩子得到救治吗?

郑大夫凭着先祖留下的这个专治天花方子过得很是富足,很是相信为善得福报的因果论,又是个大夫,自然是很富有医者仁心,便在这大夫人不停地问这问那时,直接道“夫人的担心都不必有,我已留下了一瓶防治天花的药丸,药效还是很可以的,您若实在不放心,可以把药丸子磨成粉溶在水中让府里的下人都喝一碗。”

“还有病人等着,老夫就先告辞了”,话落,郑大夫已经迈步出去了,他那仆人也赶紧提着药箱跟着跑了。

郁娴儿脸上闪过一抹狠色,一个大夫也敢给她摆脸色?现在还真是谁都敢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了。

知心上前道“夫人回去歇会儿吧”,即使身边都是自己人,她还是放低了声音,“小的或许能挺过去,大的却不好说。便是小的没事,日后还不是夫人说什么是什么?”

郁娴儿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回到房间,就把除了宁萱之外的丫鬟都叫进了院子里。

宁萱长了个好脸也没用的,便还去做下等丫鬟吧。

府里唯一的姨娘眼看着就挺不下去,她得趁这段时间再准备几个有姿色又忠心的。

要说郁娴儿一开始给乐巍塞姨娘,心里还是很难受的,既担心他不要又担心他要,但现在她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乐巍不可能对她有爱情,她也就不争取那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可是他身边的伺候人,必须有掌握在她手心里的。

泸州多美人,此地也常有来寻主雇的扬州瘦马,郁娴儿完不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她只是防患于未然。

若是等到他身边都成了官场上的同僚赠送的姬妾时她再有什么作为,只怕早晚了。

乐巍再回到府中已经是两天后,前一步得到知意没撑过去的消息,郁娴儿眼眶微红地来到前厅,看到显得十分憔悴的丈夫时,心里还是忍不住一疼。

“阿巍”,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乐巍。

乐巍没动作,只是淡笑了一声“郁娴儿,真是可怕。我早该想到,生在那样乌烟瘴气的家中,怎么可能是个好人?触动到的利益,都得死是吗?”

最后一句话是直接呵斥出来的,乐巍甩开了郁娴儿的手,猛地转过身盯着她“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就那么肯定,我不能休了?”

郁娴儿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慌张,随即镇定下来,只是微红的眼眶中不停地滑落下晶莹的泪珠,“阿巍,知意没了,我虽然以前有些看不惯她,那么多年的主仆情谊在,我也是真的为她伤心。,怎么能这么说我?”

乐巍冷笑,“伤心?伤心就不会让那个带着病的妇人专门负责纾儿的饭菜,得知她是因为家中小儿染了天花而一直照顾着时,是不是觉得老天也在助啊?”

这完是郁娴儿当时的心理,她当时得知那妇人的儿子得了天花,正为怎样趁乐巍不在而好好教训一下知意母子而苦恼的郁娴儿立即就产生了这个冒险的想法。

她不是不担心自己儿子,但这真的是天赐良机,于是她让人好好把儿子拘在院子里,就很自然地把那妇人送到了知意院的小厨房。

她也果然成功了,直接把知意院主仆六人一网打尽。

敢和她耍心眼,没得她允许就怀了男主人的孩子的贱婢,除掉不是应该的吗?

郁娴儿理直气壮地直视着乐巍,“这是在为一个妾室质问我?在心里,我就那么狠毒,那么不值一提,因为一个妾的意外生病,要给我扣那么一顶恶毒帽子。”

见她这么正义凛然,乐巍心里的荒唐感越发浓郁,他也不耐烦和她争辩谁对谁错,落下一句话就往外走“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我不会让他有一个被休弃的母亲,和离吧。”

听出他是认真的,郁娴儿真得慌了,转身就拉住他的胳膊,厉声质问道“乐巍,要因为一个妾跟我和离?竟然宠妾灭妻!果然不愧是曹家的儿子,娘当初也果然活该因为一个妾被休,她就是在为这个儿子赎罪。”

郁娴儿口不择言,乐巍也被她这些话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就狠狠地在她脸上甩了一巴掌。

白皙的脸颊立即浮起鲜红的指印,一串血珠从嘴角滑下。

等在外面的下人,尤其是郁娴儿身边的下人都着急忙慌得冲了进来。

知心立即对乐巍怒目相向,“老爷,您凭什么打我家小姐?”

乐巍冷冷地看她一眼,对郁娴儿道“想要名声,就老实地收拾的嫁妆去”

“乐巍”,郁娴儿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嘶声喊道“没有证据,不能这么对我。”

但是乐巍却连脚步都没停,很快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厅内除了郁娴儿的心腹,一个个也都悄悄退了出去。

他走得那么干脆,让郁娴儿再也控制不住地大声哭了出来,知心、晓雾等人同样都面露张慌、泪流满面。

郁娴儿哽咽地低声道“我去给他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行吗?”

听到消息过来的奶娘忙抱住了哭得成个泪人儿的郁娴儿道“小姐,您带上小少爷一起,纵有天大的错,老爷也会原谅您的。”

郁娴儿却哭着问道“他真的会原谅吗?”

“会的”,奶娘肯定地道,“老爷不会舍得让小少爷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的,再说了,不过是处理一个贱婢,老爷也只是在气头上罢了。还真能为一个贱妾与您翻脸?”

乐巍的确不舍得让儿子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可知意的死,刚刚稳定了病情的小儿子,都让他不能再忍郁娴儿。

若是郁娴儿的矛头只对向了知意,他或许不会如此生气,就算他对知意不能说没感情,但像郁娴儿奶娘说的,他的确不会因为一个妾室而非要与正妻和离,顶多与她再不同房,为了儿子把这样的婚姻维持下去。

现在却是,郁娴儿连他另外一个孩子都容不下,他不能也不敢再让她留下。

这天晚上,不管郁娴儿怎样抱着睡眼迷蒙的儿子去跟乐巍道歉,第二天下午,郁家夫妻俩连带着此时已调职在京的郁大伯夫妻还是到了知府后衙。

去通知郁家的人是乐巍在查清郁娴儿设计还知意母子时就派去的,一起送去的,还有证人证词。

郁家夫妻俩得知了事情经过,都气得说不出话来,郁二夫人更是在心里骂自己把女儿惯坏了,看不惯知意处理了也就是了,还把那已经生下来的孩子牵扯其中,这样的媳妇,哪个夫家能轻易放过?

一见到哭得眼睛红肿的女儿,郁二夫人根本来不及心疼,伸手就狠戳了她的额头“怎么就不能安生过日子呢?以前娘跟说的话都白说了?”

郁娴儿哭着摇头,“女儿只是气不过那贱婢仗着有了儿子,就三番五次在夫君跟前争地位,她本来就是违背了我的意思偷偷怀了孩子,她生了儿子却还不老老实实缩在院子里。我本来也打算放过她的,可是她想提名分,我不能允许。”

“那用点更不着痕迹的手段啊”,郁二夫人恨铁不成钢,“这样急巴巴的,傻子才看不出不对劲。”

郁娴儿哭道“他在府里,那母子俩都在他眼跟前,我根本找不到机会,顶多只能用身份压制她啊。”

郁二夫人沉默好半晌,叹道“说什么也没用了,幸好那小二活了下来,等等问爹那边是怎么商量的吧。”

不过郁二夫人却明白,女儿这本来平平坦坦一生顺遂的人生算是多了坎坷,不管这次是不是会和离,她的生活都不会如现在顺心。

相比较来说,郁二夫人还是倾向于让女儿继续做乐家夫人的,别的不说,只要有绍儿在,女儿老了也必是个老封君。

但若是和离了,即便女婿不会把和离的真实原因说出去,女儿再改嫁,也必定嫁不了什么好人家。

郁二夫人再在心底祈求,等来的还是皱着眉拿着一张和离书的郁二老爷。

郁娴儿看到父亲手中的那张纸,就是一晕,但她却目露期待地看向父亲,“爹,这不是和离书对不对?”

郁二老爷看了女儿一眼,把那张已有乐巍签字、手印的和离书往她跟前一递,说道“签下名字再摁了手印,就跟我们回京。”

“我不”,郁娴儿把手往后躲,摇头喊道“他不能这么对我,他要让绍儿跟他一样,在一个不是他亲娘的女人手下讨生活吗?”

郁二老爷皱眉,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怎么养得一个比一个失败,严厉道“别胡闹了,再闹我们家就半点脸面都没有了。”

“我和离回了娘家,更没脸面”,郁娴儿哭道,“爹,您让我再去求求阿巍,我不想走,以后我也会好好操持家里的。他这样无情,就是不给我活路啊。”

郁二夫人迟疑道“老爷,要不再去说说,女婿提什么条件,我们都能答应。他谁的面子不看,也要为绍儿想想啊。没有亲娘在身边,孩子以后难保不会长歪。”

郁二老爷却是没那个脸,将和离书一扔,“别折腾了,快把字签了,回京还得去衙门里销婚书。”

郁娴儿不死心,但却心如死灰,她捡起了和离书,说道“我只去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能对我这么无情。”

郁二夫人拦不住,只好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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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巍还在书房,郁娴儿推门进来,他也只是淡淡地看去一眼。

郁娴儿笑了笑,抹掉脸上的泪,“我真的不该再找,那样初见的怦然心动,那时的美好也还能留在心里。”

乐巍没说话。

郁娴儿苦笑一声,“但愿来生,我们能再不相见”,话落就猛然冲向一旁的红漆柱子。

她不能和离回娘家,和离的女人走到哪儿都会被别人指指点点,她忍受不了那样的生活。

见她动作,乐巍眉头狠狠一皱,赶紧起身去拦,却也迟了一步。

看着郁娴儿额头上碰触的一片血迹,乐巍喊来外面当值的差役,说道“请大夫来。”

郁二夫人是跟着女儿一起来的,听到嘭地一声,赶紧跑来,一眼看到倒在地上额上带血的女儿就是一个趔趄。

“娴儿”,跑过去扶了女儿在怀中,郁二夫人用充满恨意的目光看向乐巍,“乐巍,逼死了我女儿,们家也别想好过。”

乐巍依旧是刚才不急不缓的模样,说道“郁二夫人请放心,您的女儿碰得很有分寸,这个伤势,睡两日就能好。”

郁娴儿这样,不但没有拉回乐巍的心,反而让他更为厌恶,因为这样的行为,让他想到了小时候的李氏。

那时乐老三一旦生气或是喝多了便会对她动手,李氏就总是用脸去迎他的拳头,把那些令人可怜的红肿伤势露在外面。

背地里,却是用扫帚疙瘩一下又一下往他背上胳膊上抽。

见都这样了,他还坚持和离不松口,郁二夫人彻底气恼了,命人整理了松软的车厢,让几个丫鬟婆子抬着已经包扎好伤势的女儿送到车厢中,走时却是给乐巍留了一句话“以后乐郁两家便是仇人。”

乐巍毫不在意,送走了郁家人,便去瞧了瞧儿子,见他正在丫鬟的陪同下念三字经,不由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这些事,在之后与乐轻悠来往的信件中,乐巍都没有提,在他和离三个月后,云家老太太就带着当初在经济的介绍下认的外孙女过来了。

女子本名秦若芸,被云诏认为干女儿后改名云烟。

秦若芸是一户小地主家的大女儿,本来也是过着饱暖的闲适生活,但是她下面只有两个妹妹,家中无一男丁,却有家业,那年父亲因病去世,两个伯父和叔叔就以她们不能承继家业为名将她家的田地铺子都占了。

秦母受不起打击,紧跟着也病了,为了家计,也躲避被大伯娘安排给隔壁村那个傻子的命运,她便想到大户人家做丫鬟。

如此一来,就很巧合地遇到了当时正着人打听出身清白、最好是认字女孩儿的云家。

云老太太见了秦若芸,觉她年纪合适,长相也清秀,还是个粗通诗书的,又因是家中长女,颇为懂得照顾人,当即便让云诏认下了。

当时秦若芸十六岁,被云家认作干女儿后,求着老祖母把母亲和两个妹妹拉出家里那个泥坑,就老老实实地跟在老太太身边。

云老太太过了那个气头儿,见外孙家里也算和谐,就没提这个事,如今云烟已有十八,她便想着找个时候给外孙送过去。

这还没派人跟阿巍通个气呢,他那边就派人送来消息,说是跟那外孙媳妇和离了,为此还和郁家闹得不太愉快,云老太太闻得这个消息,心里难受了好长时间。

她是看不惯外孙媳妇,但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家姻,她还是阿巍的亲外祖母,怎么可能盼着他和离?

和离了是能再娶,可是再娶的,能对绍儿、纾儿尽心吗?

就这样,云老太太忍了三个月,便让儿子备船,带上云烟向泸州去了。

乐巍这边,外祖家来人时正在升堂,是一件影响颇大的案子,过了中午才退堂,等他回到后衙,就见两个儿子都在外祖母膝前站着,一人手里拿着一块花生酥,吃得津津有味。

他一进来,两个孩子都悄摸摸把拿着花生酥的手往后藏。

云老太太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放心吃,有外曾祖母,们的爹不敢不同意。”

乐巍无奈地笑了笑,上前见了礼,说道“轻轻信上常说,小孩子吃太多糖对牙齿不好”,便对两个儿子道“吃完了这块不准再吃了,且要记得漱口。”

“知道了,父亲”,才两岁半的乐绍像模像样地见礼。

乐纾也跟着做,道“知道了,父亲。”

云老太太看得心口酸软不已,问乐巍道“轻轻和小宴他们两个,在蜀州怎么样?”

“挺好的”,乐巍说道,“蜀州风景好,他们才到了一个多月,就已将州府郊外的风景看完了,轻轻还画了不少画随信寄来。”

一旁的云诏道“那敢情好,待会儿拿给我看看。家里也有去蜀州的生意,他们缺什么,让人给舅舅言语一声。”

乐巍笑道“真需要什么了,不会跟舅舅客气的。”

正说着,一个穿着淡红色绣图纹衣衫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端着茶点的丫头,她只看了乐巍一眼,就垂下了头。

“祖母,父亲,还有表哥,我做了些糍粑”,她低着头说着,将托盘上的点心碟子放到桌子上,“们先垫垫肚子。”

云老太太笑着说了声好,见外孙只是点点头,也没多看云烟一眼,有些担心他看不上。

给两个小曾孙一人分一个糍粑,让丫鬟带着他们两个下去,云老太太才道“巍儿,外祖母把云烟给做个妾室如何?”

看这女子的羞涩姿态,乐巍就猜到了外祖母和舅舅此来的意思,但他现在并没有娶妾甚至娶妻的想法。

至少等绍儿和纾儿七八岁了,他再找个女人不迟。

“外祖母,现在我只想照顾着绍儿和纾儿好好长大”。

放好点心就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云烟脸色一白。

云老太太说道“我知道担心两个孩子,但云烟跟了我两年多,我知道她的性子,不是会刻薄人的。再说,她进门只是个妾室,绝无欺压两位少爷的权力。外祖母不想强求,可也看不得又当爹又当娘还要应付衙门事务。长此以往,可吃得消?”

“身边不能一个女人都没有,有个妾室,也并不影响再娶”,云诏跟着说道,“家里有没有个能管事的女人还是很不一样的。先让云烟进门,我们也能慢慢给寻找合适的。”

乐巍听了舅舅这番话,却是产生了另外的想法,他实在是担心再娶一个还是跟郁娴儿差不多的,那么只要个妾室,给她些许管家权,她定然得好好照顾着绍儿和纾儿,退一步说,妾室再生了孩子,她也不敢给前面的两个孩子下绊子。

除了孩子们没有正经母亲,日后结亲时会被人低看一截,但好在他们两个都是男孩,对于男孩子来说,长大后有没有能为才是关键。

这么想了一番,乐巍点头道“如此,就依舅舅和外祖母的。只是我想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她日后敢用任何内宅手段害孩子,我会一纸契书将她发卖。”

妾通买卖,这话不是说着玩的。

云烟扑通一下跪了下来,额头磕在手背上,说道“表少爷请放心,我一定会真心实意地照顾两位小少爷。”

云老太太点了点头,“放心,云烟若是不老实,便是外祖母不在了,也有舅舅。”

不老实了会怎么样老太太没说,云烟却是心中一抖,她本来就对救她于水火的云家人感恩非常,再听了这些话,更是再三地告诫自己要知足要记恩。

她态度好,乐巍也不会故意为难她,让她请来后,又对外祖母和舅舅道“五日后是休沐日,外祖母,舅舅,们在这儿多住几天,到时我会给同僚发请帖,家里摆几桌酒席。”

这是现在娶妾的最高规格了,很给云烟面子,她的眼眶蓦地红了。

云老太太高兴地答应,“这样好,喜事冲一冲,以后就该顺顺当当了。”

……

蜀州府衙,又到了半月一次的休沐日,八月的金秋时节,空气很是清爽,乐轻悠一大早就起了床,这时杜鹃已经和厨娘以及他们到了蜀州后雇佣的一个仆妇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做起饭来。

她先到厨房看了看刘厨娘买的食材,发现有几只新鲜的大闸蟹,口水立即就冒了出来,直接洗手捋袖子,准备亲自做蟹黄汤包。

乐轻悠和方宴隔三差五地都会下个厨,刘厨娘和那赵大娘也不大惊小怪,反而一个个赶紧放下手头洗的菜,都过来给小姐打下手。

杜鹃早就跟小姐学了不少,也不争这一次,笑着过去把那些菜拿到案板上切了起来。

厨房里还有个专门烧火的小丫头,见此也探着头往那边看,听到小姐要新鲜的猪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上次小姐做的猪肉馅儿包子分了她一个,让她差点把舌头都吃下去。

小丫头怎么都想不明,过年时她娘也做过猪肉菜,可为什么跟小姐做的猪肉馅儿包子比起来,就像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呢?

杜鹃看了她一眼,说道“三丫,该添柴了。”

三丫回神,赶紧转头专心烧火。

乐轻悠拌好蟹黄馅儿时,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片刻,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厨房来。

本来宽敞的厨房在他进来后顿时就显得逼仄起来,却也更加地明亮起来。

刘厨娘和赵大娘两个半百的妇人了,还是忍不住瞧了大人一眼,继而在心里感叹着只有小姐能配得上大人退到一边去了。

方宴看了看白瓷盆里油亮金黄的馅儿,问乐轻悠“轻轻,又准备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乐轻悠好笑,侧头看了他一眼,发现新大陆似的道“三哥,是不是有长高了?”

一直跟他在一起,乐轻悠几乎忽视了他的身高变化,这一转头,才发现自己的额头还够不上他的下巴。

方宴看着她的眼眸,黑沉的眸光中是笑意,快速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低声道“这样亲时正正好。”

饶是他的声音再低,一旁的各忙各的四个下人也都听到了。

刘厨娘和赵大娘还好,杜鹃和三丫的脸都红透了,脑子里转悠的想法也都大差不差大人和小姐的感情真是太好了,以后我也要找一个如此情投意合的夫君。

乐轻悠却是瞪了方宴一眼,警告他人前呢,注意点。

方宴笑了笑,到底压制住亲亲她眼睛的冲动。

乐轻悠做了二十多个蟹黄汤包,她取了十个,剩下的则让杜鹃等四人分一分。

十个蟹黄汤包,她吃了两个,方宴吃了八个,再吃些粥,两人就牵了一匹马,向府城外二十里的三里燕而去。

三里燕是个村子,且还是个很富裕的村子,因为这村子里曾出过大文豪,大文豪还官至二品,于是这个大部分都是大文豪族亲的村子就富裕了起来。

家家户户皆是青砖大瓦房,引得秋去春来的燕儿纷纷衔泥做窝,这个有三里长的村子便渐渐换了个村名三里燕。

三里燕从村头到村尾还种着许多的桂树,方宴听一个胥吏提了一句三里燕的桂花开正是散心的好地方,今日一休沐,便带着乐轻悠去那里游玩。

三里燕已是那十里八村的集镇,吃食、汤面等铺子或是小摊都有,出门前方宴就问过了府衙的总捕头,也就没让下人准备吃的,只带了些铜板碎银。

骑马赶二十里路程很快,一个时辰后,乐轻悠和方宴就进了人头攒动、金桂飘香的三里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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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也正好是三里燕半月一次的市集日,临近十里八村的人家都提着自家农货前来售卖,乐轻悠和方宴一路走来,只见那路边挤挤挨挨的不是卖鞋垫就是卖鸡蛋、鸭蛋、野果的小摊位。

他们是打算先到里面找个像样的摊子吃过午饭再逛的,但走进村里这一段路,乐轻悠也买了一篮子青皮鸭蛋。

卖鸭蛋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的年纪了,穿的衣服虽破旧,却也没打补丁,精神也很好,应该是家里生活很能过得下去的。

乐轻悠直接包圆了她家的青皮鸡蛋,老婆婆就很高兴地把篮子也送给了她。

看着一篮子个头均匀饱满的鸡蛋,乐轻悠就想到皮蛋、咸鸭蛋,而且这个鸭蛋据那老婆婆说是他们在山边散养的鸭子生的,比一般家养鸭蛋要有营养得多,等回去她也可以试试用鸭蛋黄做的蛋糕。

方宴接过了那足足有五十个鸭蛋的篮子提着,对乐轻悠道“想要这些野味,以后我直接让人下到村里面收。”

乐轻悠也知道进村就买这么一篮子鸭蛋,会影响他们之后的游玩,却还是笑道“我还没见过这么新鲜的鸭蛋呢,不过让人到村里收会不会太麻烦?要不七天让人到村里收一次吧。”

方宴想了想,点头“听的。”

说话间两人就走到店铺林立的村中心,村中心是两条宽阔大路的交叉路口,四面矗立着茶楼、食铺、银楼,在路两边还有不少搭着几张桌子的面摊。

在古代,街边小食大部分是面摊,少许的就是酒酿,这是两种最常见的街头食物。

卤肉之类的,一般都是正规经营的店面。

乐轻悠在一家面摊上坐下,要了两碗阳春面,方宴去十字街口坐东朝西的一家熟切店买了一斤的卤牛肉。

蜀州的牛肉倒是比京城的还贵些,都是论两的卖,一两要十五文,但这些熟食店即便是半个月也不见得能在屠户那分到几十斤,因此就算这么贵,也有不少人买。

但像方宴这样一下子买一斤的,还是收到了其他人同样排队来买卤肉的羡慕眼光。

乐轻悠胃口小,卤牛肉吃了几块就饱了,剩下的一多半都被方宴吃了。

从面摊离开后,二人就直接向刚才跟摊主问过的,村北风景最好的地方走去,而隔壁一个桌子上的两个年轻人也在同时撂下铜板跟了过去。

见着那两个经常在集市上摸钱的两个小子跟那两个穿着富贵的男女走了,收碗的老板娘摇着头叹了口气。

只老板娘不知道的是,那两个年轻人还没跟一段,就被方宴一手一个卸了膀子,因三里燕不属府城直辖,才没送到官府去,另外,也不想因为两个小偷小摸的耽误他和轻轻看风景。

三里燕村北是一大片一大片连接的荷塘,据本地人说这片荷塘大约有十几亩,现在这时节,有些莲藕已经可以收获了。

乐轻悠和方宴到时,就见有一片荷塘里放了水,十几个正在收藕的年轻人在塘里忙碌,岸边的水井旁,又有好几个妇人、少女在一盆盆水里清洗那肥嫩嫩的藕节。

有远来的游人走近去看时,那些妇人就很高兴地掰一段白嫩嫩的脆藕给人尝。

蜀州果真是土壤肥沃之地,那藕看起来比他们湖州的要好许多,乐轻悠就想走时买上十几斤,藕粉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做了,还有那糖藕,看着这些新鲜食材,她脑海里就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美食。

她没说话,方宴却是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想法,忍不住宠溺地捏了捏她的手,“那边的桂花开得也好,过去看看?”

顺着荷塘往南走,是一株一株的粗壮桂花树,金黄色的桂花在明亮的阳光下似乎能反光,再有浓郁的随风飘散的桂花香,很能让人产生好心情。

欣赏过金桂飘香之后,乐轻悠就又想到了吃上去,桂花糕,沾着桂花粉的糯米藕,桂花酒,桂花糖,桂花果冻……

一大串桂花美食在眼前晃悠,乐轻悠觉得三里燕之行真的来对了,既看了美景,又收获了很多好食材。

方宴想得却是更多与以后治理相关的,蜀州民丰物阜,只要当官的不行苛政,百姓们的生活就能很富足精彩,这和贫瘠的靖和县很不相同,因此此后的施政方向更多的还是平衡府城官员的势力。

这也是蜀州和靖和最大的不同,在靖和时,他可谓是一言堂,但蜀州这地方,因为富有,还是府城,好些势力都根深枝茂,只怕他以后会遇到很多阻力。

不过想到在京城时和轻轻说的那些话,方宴就觉得,不管有多少阻力,他也能抗下来,让这里的百姓过得更轻松。

桂花林的尽头有一座亭子,此时是正午时分,并没有多少人在,乐轻悠便拉着方宴到亭子里歇脚。

“小姐,少爷”,他们刚坐下一会儿,就有个穿着破旧棉布衣衫却洗得十分干净的岁小女孩跑到亭子边,向他们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便摘下臂腕里挎着的竹篮子举着说道“这是我在山里找的野果子,您要不要?”

乐轻悠看她小脸洗得干干净净,又很有礼貌,点头笑道“拿进来我看看。”

或许出门时家里人交代过小姑娘,她有些戒备地看了乐轻悠旁边的方宴一眼,才抬脚上了台阶。

小姑娘把竹篮子放到桌子上,乐轻悠一看就惊讶了,这小小的竹篮里不仅有红得深浅不一的树莓,还有黑紫的李子,还有她特地吩咐刘管事在南方找的蓝莓。

挑出几颗蓝莓,熟悉的香味萦绕在鼻端,乐轻悠看着小姑娘,态度特别好地问道“小妹妹,这个野果子是在哪里找到的,还记得吗?”

小姑娘也很喜欢吃这种野果子,说道“是在离我家不远的大山里找的,我爹爹去打猎时,我和爹爹一起去找到的。”

“那家在哪里?”乐轻悠问道,“那个地方还能找到吗?”

“我不太记得路了”,小姑娘有些为难,继而又是眼睛一亮,“我爹一定还能找到,而且那里有好些这个果子树。姐姐想要那些果子树?”

“是的”,乐轻悠把那几颗蓝莓放到篮子里,“这一篮子野果我都要了,去找爹爹来,我要请他帮我挖些果子树。一株十文钱,行不行?”

小姑娘很是惊醒,“真的十文钱吗?”

“当然了”,乐轻悠笑道,又解下荷包,从中掏出一块一两有余的碎银,对小姑娘道“这个是跟买这些果子的。爹爹在哪儿,离这里远吗?”

小姑娘盯着被姐姐放到桌子上的碎银子,眼神里有些纠结,好一会儿才道“出门时我娘说了,这一篮子果子,一文钱一捧,这里面有十捧,姐姐给我十文钱就好了。”

乐轻悠越看她越喜欢,笑道“多的是付给们的蓝莓树,也就是这种蓝色果子树的定金。”

方宴程没说话,看着轻轻用轻柔的语气跟一个陌生小女孩说话,就忍不住想以后他们成婚了,有了女儿后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喜欢呢。

但是突然一阵嘈杂声,从亭子更向南的桂花林深处传来。

“给我打,敢管爷爷的闲事”。

这个声音很嚣张,随着这道声音,噼里啪啦棍子砸在肉上的扑扑声响紧跟着传来。

“们放了我大伯”,一道女子哽咽的哭声从嘈杂声中响起,“这位公子,求求您了。”

乐轻悠皱了皱眉,正说跟方宴一起去看看,那小姑娘就喊了声爹,篮子银子都顾不得拿地跑出了亭子。

刚才一路上走来,乐轻悠也看见不少人都会往南便桂林更深处去,其中还有些背着一把简单木制琵琶的女子,之前她还听到弹唱声,不用问,那里是类似茶楼的卖唱处。

也是因此,她没和方宴继续往里面走。

此时听着那不停放狠话的声音,乐轻悠看向方宴。

方宴起身,但还是没忘了把自家先开始买的鸡蛋和那篮子刚才已经买下的野果子都提上,对乐轻悠道“跟进我,去看看。”

方宴这样“顾家”的样子,让乐轻悠有些好笑,拿起那块碎银子,就跟着方宴一起从亭子南边的开口处走了下去。

“本少爷不说停,们就不准停”,嚣张的声音越发清晰,“打死了有我担着”。

远远地就看见一群打手拿着木棍子围着一个中年男子连踢带打,刚才那个小姑娘哭着被一个中年妇人拉着,小姑娘哭得满脸泪“二婶娘,放开我。”

那妇人咬着唇不敢开口,却把小姑娘抱得更紧几分。

一些穿着普通的人站在一边,与另一边的锦衣公子呈对阵之势,却是敢怒不敢言地看着。

那锦衣公子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却是满脸不屑地抬起正跪在他脚边一个姑娘的脸颊,姑娘一身蓝底白碎花衣服身段纤细,侧脸看起来也很秀丽,此时却是满脸泪痕“齐公子,刚才都是我不识好歹,您让他们停手吧,再这样下去我大伯撑不住的。”

齐公子欣赏够了她求饶的姿态,一脚将她踹到一边“给脸不要脸,本公子不就是让唱个好听的小曲儿吗?一群低贱的乡下人,还觉得我侮辱了们?刚才那大伯握着拳头上前来,是想干吗?想打我?也不去问问我爹是谁?”

他这些话还没刚落下,就有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那请问,爹是谁?”

顺着声音看去,齐公子的脸色变了变,他就是典型的那种欺软怕硬还有些脑子的纨绔,看来人衣着,猜到他的身份可能很不简单,但又维护着自己的面子,反问道“是哪个?”

方宴冷笑一声,“那我劝最好让的狗腿子们住手,否则连那我都不知道是谁的爹也要好看。”

虽然忌惮此人,但让住手就住手,他齐宇不要面子?他齐家不要面子?

这齐公子就冷哼一声,对那些听到有人阻止而有些不敢动手的打手们道“本公子让们停了吗?继续打。”

随即看向方宴,笑道“一条贱民的命而已,我齐宇还负担的起。”

乐轻悠简直为这人的嚣张震惊了,继而涌入脑海的,就是她的父亲当初是如何死的,那踢死了父亲的差役若不是有蒋家到县衙里递了话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她长到这么大,却从未亲眼见过这样阶级分明的打杀,这还只是一个仗着爹的纨绔子对上普普通通没犯任何事的百姓。

“大周律没读过吗?”乐轻悠忍不住开口,“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凭什么这么狂?”

齐宇刚才一眼看过去就注意到这个女子长得好,但是这不是那些乡下女子,他心里痒却还是忍住了,此时听到她开口呵斥,即便被骂了,也觉得浑身舒畅,笑道“美人如果能给本公子唱一段……”

话没说完,他就嚎叫一声捂住了剧痛过后便是咸涩的嘴巴,噗一声吐出一颗牙齿来。

齐宇抬头,眼里露出阴狠神色,他看在衣着上敬这男女三分,倒是给他们脸了?

“来人,敢袭击本公子,将这两人带到县衙去”,他忍着痛喝道。

打手们见自家少爷受了伤,也都顾不得打那不识相的乡下男人了,一个个拿着棍子向方宴和乐轻悠围来,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阴“这两人就是故意谋杀咱们公子,拉到县衙先狠打五十大板再说。”

说着一侧头,其余七八个人就一拥而上。

虽然出来时没带人,方宴对付这些花拳绣腿的人却是很轻易的,三两下就把这些人打到一片。

齐宇显然怕了,捂着嘴往后退了几步,那边,刚才只敢怒目而视的众人中也响起了一片小小的欢呼。

就在这时,一群挎着腰刀的差役跑步而来,“什么人敢在我们三里燕闹事?”

在这些差役前走的是一个袖口领口都是黑乎乎油污的中年男人,那人边走边谄媚道“汤爷,就是那两个外地人,一男一女,那男的竟然敢打上咱们太爷家的公子!”

那人说得义愤填膺,汤爷也听得皱眉,打了太爷家的公子,这恐怕不能善了。

三里燕村南紧挨着信县下的一个大镇,清美镇,镇上有捕头,每到三里燕集市时,他们也会到三里燕这边转转,一圈下来,少说也得收十几文的孝敬钱。

但是今儿个竟遇到齐公子被打之事,汤捕快觉得为难的同时,也下定决心要好好处理那敢打人的。

只是一到地方看见人,他的脸色就越发不好起来。

看着男女的穿着,身份定然简单不了,这就是神仙打架啊!

汤捕快还在为难时,那边被打的男人也在几个同村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刚才还跪着求齐公子的少女也跑到了自家人身边,他们知道惹怒了齐公子,只能忍过这一顿打,但此时牵连到两个陌生人,这一家人都很过意不去。

被打的男人刚才怒声制止了想跟齐家打手动手的弟弟,就是想用一顿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是却不能装看不见,在二弟的搀扶下上前几步,对汤捕快道“汤爷,这位爷只是为了帮我说话,并无意冒犯齐公子。”

又转向齐公子,“您有气,再打我一顿也成。”

齐宇捂着嘴,血还在从下巴颏往下滴,鄙视而又愤恨“捏死对本公子来说跟捏死一只蚂蚁无异,还替别人求情?”

乐轻悠看看四周,捕快们因为齐宇这一句话而抚上腰刀,大有一声令下就动手的趋势,那边的百姓们却依旧是敢怒不敢言。

可见这人在此地的作威作福不是短时间的事。

乐轻悠扯了扯方宴的袖子,“三哥,这样的人身上不知背了多少冤债,他爹很大可能也不是好人,一定要依法处理了他们。”

方宴笑着揽住了乐轻悠的肩膀,环视一圈道“本官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姑息一个坏人”,最后他的目光停在汤捕快那处,问道“们是清美镇的捕快?”

汤捕快看着这年轻人,摸不清他的来历,但脑海中猛然一亮,生面孔,新上任的知府大人,这位自称本官的,不会就是知府大人吧?

方宴自然不可能随身带着官印,不能拿出什么实物证明身份,却不妨碍他威严说道“此人光天化日命下人殴打百姓,押回府衙,本官要亲自审理。”

说起来,这种性质跟斗殴差不多的事情知府大人都是懒得过问的,可汤捕快迟疑一阵,还是动了脚步。

齐宇听了这些话,心里有些打鼓,还是色厉内荏对汤捕快道“汤守信,敢抓本公子?他说抓我去府衙就去府衙了?还敢自称本官,冒充朝廷命官是要杀头的。”

是啊,那谁会因为管个闲事就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冒充朝廷命官?

刚才还不敢相信的那男子一家以及围观百姓这一下子都跪了,鼻青脸肿的男子和他二弟更是异口同声道“求大人为草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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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守信到底不敢冒险。

另一边,齐宇还在叫嚣“汤守信,这个捕快还想不想干了?”他本来还忌惮穿着如此上等的男女,现在却什么都不想管了,丢了这么大个面子,还被打掉一颗牙,他一定要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就算这男的真是知府又怎么样,他是不知者不罪,凭他爹这么些年在蜀州的经营,府衙里大大小小几十个官员都和他爹有交情,还有兵马督管査大人也收过他家不少礼,他抓错了人到最后也能运营到不了了之。

想着这些,齐宇看向汤守信“本公子使唤不动了?”

汤守信一咬牙,县官不如现管,而且这位自称是知府大人的公子也没有拿出什么凭证……他就要上前时,却见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女子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闪闪发光的东西。

仔细一看,那是一块金镶玉的牌子,再仔细一看,牌子上是和平郡主四字。

乐轻悠庆幸来时二哥让她带了这个牌子,因为这牌子小巧,她一路上到这里都没拿出荷包过,没想到今天还真用上了。

“我请把这几个打人的带到府衙,可成?”

“参见郡主殿下”,汤守信的膝盖立即磕到了平整结实的地面上,他活这大半辈子,四品官都见过,就是没见过金枝玉叶的郡主,别说郡主,连县主、乡君都没见过。

乐轻悠将玉牌装回荷包,对紧跟着汤守信跪了一片的人道“都起吧,把这几个打人的,还有他们的主子,一起带回府衙。”

汤守信连连答应,这女子是郡主,那男子肯定就是知府大人了,人家没撒谎的必要啊!

拿着腰刀站起来,汤守信就对齐宇说了一句“齐公子,得罪了。”

刚才还都提着心的那家人此时都露出了些笑容,朝乐轻悠和方宴又磕一个头,才相互搀扶着站起来。

在一群百姓解气的表情中,嚣张的齐公子被清美县的几个捕快押着向府衙而去。

方宴转身,对那受伤的男人道“也去。”

男人再次跪了下来,“小人朱万,多谢大人做主。”

乐轻悠道“可以先去医馆简单处理一下伤口”,说着招了招手,让那个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小姑娘上前来,“这是刚才买那些野果的银子,快带着爹去医馆瞧瞧吧。”

小姑娘有些忐忑地走了过来,接过银子就要跪下,手臂却被乐轻悠扶住了,“别动不动下跪,我三哥一定会为们做主的。”

“多谢郡主,多谢大人”,小姑娘说道,声音带着些哽咽。

回府衙时,方宴还没忘了把乐轻悠买的东西都带上,经过那些洗藕的妇女时,又停下买了一竹筐。

他们前脚一走,后脚这消息就传开了,好些三里燕的本村人却摇头叹气,低声跟家人道“也不知道这位大人能不能一下子把那朱家人按下去,如果不能,瞧着吧,过了这段时间,朱家人,乃至他们朱家村,都要倒霉了。”

方宴却是自有打算,一到府衙,就命武旗带着这段时间收复的几个蜀州本地人,换成变装,下到信县探查县令齐或为官期间贪污受贿的证据。

凭齐宇那狂妄的不把普通百姓的命当命的语气,可以肯定齐或不会是个本本分分的官。

抓了这朱或的儿子,他就没打算再放回去。

朱万被打折两根肋骨,左小腿骨折,虽是很重的伤,方宴却也只能判罚齐宇二十仗,并罚他五十两银子,作为朱万正骨休养的费用。

齐或听到下人禀报儿子被新来的知府抓了,当即就带着重金赶来了府衙,单独面见方宴没被允许,被请到公堂上,看到被打得昏过去的儿子,脸色当场就拉了下来。

要五十两罚金,他二话没说,把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往公堂上一扔,留下一句“下官告辞”,就让下人抬着儿子走了。

方宴倒是没料到,这位齐县令赶在他跟前耍官威。

此次审理齐宇指使下仆伤人事件,是公审,但是在公审期间,围在公堂外看着的百姓没有一个上前来加入指证。

方宴不信这里面没有从信县来的,也不信这其中没有受过齐家父子欺压的,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看来,齐家父子在这里势力不小。

方宴起身到后衙时,那些打人的狗腿子还在受杖刑,求饶声呼痛声在堂上响成一片。

朱万是被医馆里借人用门板抬着过来的,一直看着这些狗腿子受完了刑,他才对站在门板的二弟朱千道“老二,回家去。”

朱千看了看公堂,低声道“大哥,咱们就这样回去?会不会……”

“他们不敢”,朱万说道,“若是没有明府大人,这哑巴亏咱们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但是现在有明府大人在,齐家除非是不想要这些年搜刮出来的家业了,不然不可能动咱们。”

朱千还是有些犹疑,都说破家的知府灭门的知县,他们家这是把齐县令家得罪的死死的了,若是齐县令还在这里做官,他们短时间内没事,知府大人走了也会被县令随便一个借口给夷平的。

小姑娘朱红红开口了,“二叔,不要担心,我相信姐姐,便是大人忘了,她也一定会提醒大人的。”

朱万纠正道“那是郡主娘娘”。

大姑娘朱花儿自责道“都是因为我,才惹上这样的麻烦。”

她娘不想女儿被这件事影响名声,说道“都是娘没有虑到,都这么大了,还让唱曲子挣钱。”

多山的地方多山歌,蜀州这地方,好些姑娘都会唱歌,也有不少为家计所迫而去茶楼或集市上唱曲子的,当地百姓很给这些姑娘面子,非议得不多,听着好的还会给个一文二文的。

年节的时候,一个姑娘唱一上午的歌,能挣好几十文,比扛麻袋的男劳力挣得还多。

因此,便是朱万被打得这么重,也没怨侄女什么。

一家人在公堂上说了会儿,也没人驱赶,也没见什么人出来说知府大人对他们的后续安排,朱千再不想走,也只得让那两个药铺伙计把门板抬起来。

府衙外已经没多少人,朱家人一出来,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红领边府衙捕快服的男子站在石狮子边,对他们点了点头,说道“大人让我保护们一段时间。”

听到这话,朱家人顿时都放下心来,脸上的笑容终于轻松愉悦地展开。

武晋在朱家村一待就是待了大半个月,期间除看见过几个可疑人员在朱万家附近探头探脑,并没发生什么让朱家人受损害的事。

二十天后,得知大人已将齐家父子抓入府牢,并封查了齐家,其余的齐家人也部被监在府城的城隍庙,武晋就想朱家人提出了告辞。

紧跟着,知府大人要在府衙公审齐县令的事情就在府衙边上的好几个县里都传开了,一时间成千上百的百姓都往府城赶去,尤其是齐县令治下的信县百姓,他们尤其恨这个压在头上足有八年的大山。

除了已被方宴传到府城的苦主,还有不少曾被齐县令的家奴、亲戚欺负过的百姓都收拾了干粮上府城。

方明府都把齐县令那个龟孙子按下去了,他们若还是不敢出头,这冤屈何时再讨。

于是,在公审齐县令这一日,府城跟过年似的,百姓们人头攒动,队伍一直从府衙排出老远,都等着听第一时间的消息。

府城不远处的一家酒楼上,兵马总督管安华一脸严肃地站在半开的窗口,看着下面欣喜地等着贪官被判决的百姓们,脸色越发冷凝。

“大人,那方知府请您一同公审,您不去,会不会让他有所怀疑?”旁边一个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说道,同时满是忧心忡忡。

只看这位新知府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手段,就知以后他们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想送个女人拉拢吧,人家根本不鸟一眼,命手下人细细一打听,才知道那位跟新知府同来的和平郡主,竟是他的未婚妻。

这一下子,再给送女人不就是跟郡主结仇吗?

送金银吧,人家未婚夫妻两个更好,封都没开就让人送回了,这大半个月,安夫人办了三次宴会,和平郡主去了一次,方大人只踏踏安家的门槛--接送和平郡主去的。

他们那边的态度就是不想搭理安督管,一直为安督管出谋划策平衡蜀州各方势力的师爷就很担心。

安督管看着楼下,嗤笑道“当他现在就没怀疑我?齐或那老小子什么都喜欢做个帐,十有,这方明府已经拿到了那些账本。既然不跟我们站一条线,非要留清名,那本官就让他大名满人间。”

依法判决了齐家父子,将齐家其他人遣回原籍后,日子似乎便恢复了平静,但是乐轻悠却感觉到,蜀州其他的官员,大部分都将方宴孤立了起来。

有一次下面墨阳县发生一件命案,墨阳县很快地就审结了,却在送到府城提刑司后出现了纰漏,几天后提刑司的袁提刑找来,问案卷之事,说是收到案卷当天就命人送了过来。

方宴自然是没收到,可袁提刑那边却又来送案卷之人,那人也说了把案卷交给了某某,还有人证。

那个某某,就是这段时间最先投靠到方宴这边的一位清正官员,陆人杰。

他们的目的,是杀鸡儆猴,让那些想要投靠新来知府的官吏们瞧瞧,投靠了新知府是什么下场。

遗失命案卷宗,按律当革职。

方宴却也不是吃素的,三问两不问就把那个所谓的证人问得无话可说。

这一场交锋,方宴胜。

但是他并不想慢吞吞的解决这些结成阵线而官官相护的禄蠹,在这年冬季,蜀州大雪成灾时,将那些企图以次充好、以沙充粮的十几个官员一起撸了下去。

开春,蜀州都管安华因受贿、克扣兵饷、虚设兵额、强占良田等数项罪名被押解进京,由督察院、刑部共同审理后,革职并查抄家产,遣返原籍永不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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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朝廷官员只要不是谋反,一般都不会被判死刑,说到底还是官官相护,官员之间裙带关系遍布。士属于统治阶级,只要为官者没做激起了民愤的事情,都是高拿轻放的。

乐轻悠跟着方宴在靖和县待了三年,早就知道官场上一些默认的定律,而且能把那些为恶的官员遣返原籍,也相当于现代的无期徒刑了。

若是再有个三代以内不许入仕的规定,那这个家族基本上就不会再起了。

来到蜀州仅仅半年,方宴就把此地政治整肃一清,安都管之后接任的是一位为人刚正的五十岁上下的老大人。

他到来之后,一心练兵,并不参与蜀州府的施政方针等,更不像之前那位安大人一样拉拢其他官员。

方宴就省心了很多,将重点转移到了对本地水利的兴建上,春季到下面距离府城偏远的县瞧了瞧,他才知道蜀州也并不是所有的百姓都衣暖十足的。

不过有轻轻跟着,她那个小脑袋瓜里总有许多新奇的法子,看了十几个偏远穷困的县治,便因地制宜地给那些当地的百姓提出很多解决方案。

而他要做的,就是保证下面这些县令不敢也不会贪污,给那些因山间小路崎岖而很少与通都大邑往来的地方拨下修路银钱。

水泥就是从靖和县传开的,方宴不仅有购买水泥的渠道,还知道水泥是如何配比的。现在全国各地已有不少水泥厂,年前就从国家专理变成了由民间商户自理,而这些经营水泥作坊的商户只要比其他商户多交一层税即可。

饶是如此,在对水泥需求量依旧很大的时候,经营水泥作坊的商户也很是赚钱。

朝廷那边给经营水泥作坊的商户提供的配方自然是又经过改进的,方宴却觉着对于蜀州这些道路不便的贫困乡村来说,只要用靖和县那种比较土的水泥就行。

小村小县的马车上,也不经常载重物,道路平坦,下雨时不会泥泞不堪便很难得。

想过其中利弊,方宴直接在一个靠近石山的县里建了个水泥作坊,由当地县里派官吏经营,不盈利,主要供应附近这些贫困县的铺路建设。

长远来说,水泥也不是能够靠垄断抬价的东西,想来不过几年,后来改进的那种好水泥也得降价,所以他是不担心石山县的官吏以后会凭借这个水泥作坊贪污什么的。

而乐轻悠,在方宴忙着这些乡下道路修建、查看春耕情况时,也把那些县里有大片山地县吏聚集了起来。

这些县令都很给面子,接到命令,直接都是派的最倚重的书办过来。

在武旗、武晋护卫下,乐轻悠给这些书办讲了自己针对他们这些多山县给出的规划。

规划的主要目的就是在山地种植果树,然后加工成果干、果茶、果酱、罐头等面向大城市出售。

第一步,由各县派吏员到乡村中梳理山中野果树生长情况,然后再写成公文上报到州府。

她会根据这些野果树的情况考虑该地种什么果树合适,当然了,这一条不用写上,她和三哥商量敲定之后再以府城公文形式下发到各县就行了。

第二步,自然是适合种植果树的大面积种植,这个工作主要是靠县令完成的,但针对这些贫困的乡村来说,全村协作是最合适的方式。

第三步,则需要各县组织各村,各选派三个人,到府城听讲座,在下面选派的人到府城前,乐轻悠会让三哥先在府衙找几个机灵、记性好的差役,把她写好的果树种植、嫁接等技术方案发给他们。

当然了,乡下选派来的三个人也有具体要求,两个农事经验最丰富老农,一个记忆力好、行动能力强的年轻人。

第四步,大面积果树林种植起来后,大致也就是今年秋冬时节,府城会再次举行一个大型讲座,主要向先前的参与人讲解如何制果干等。

每一步下面还小详细地执行建议,这些个多山县治的书办看得极其认真,一开始还因为与他们讲话的是个小姑娘有些或轻蔑或不好意思的心里,到后来每一个人都心悦诚服地听起来,还不停提出问题、建议。

等方宴那边忙完,来到府衙东厢这间特地给轻轻开课堂的大瓦房来时,就见他的小姑娘一脸认真地站在一排排桌子前面的空地方,给那些最年轻也有二十多的大男人在交代选派乡下老农进府城的日期。

方宴不由地抱了手臂站在门口,眼含笑意地看着她,任由那种我有个贤内助的幸福感觉充溢在心口。

一直到屋里讲完了,他才站直身体,走进了屋去。

“参见明府大人”。

一声又一声惶恐、激动的拜见在方宴进来时响起。

方宴心情很好,让这些人起来,在轻轻的目光下,又讲了些类似于一起把拖后腿的贫困县治理好,对大家来说也是很好的政绩的话,便让这些书办们散了。

乐轻悠对方宴笑了笑,将手放到他朝自己伸出的手上。

“宝贝儿,回后衙吃饭去?”

心情太好,一个高兴,就吐出了极为宠溺的话语。

乐轻悠有些不好意思,却坏笑着道:“我想吃桂花糯米藕,要宴宴亲手做的。”

即便是被小丫头拿这一个称呼调戏了多次,方宴还是不好意思地红了耳廓,紧握着她的手向外走,答应道:“嗯,回去就给做。”

府衙还雇着专门打扫前面这些厢房的婆子,两个婆子一开始远远地站着,等大人和小姐走了,这才提着水桶拿着抹布过来。

打湿抹布擦着桌子,一个婆子忍不住感叹道:“大半辈子都没见过咱们大人和小姐这样好的未婚夫妻,这么长时间从未红过脸,有些小心思的女人凑到跟前,小姐那边还不知道,大人就把人给处理了。大人这又年轻又官高的,身边却连个丫鬟都不要。小姐那真真是好命”,说到这儿摇摇头,“反过来想想,小姐长得如此好,什么都会做,还是个郡主娘娘,大人也真真是命好啊。”

另一个接话道:“这就是那话本子里说的天造地设吧,要不是知道大人和小姐现在都是各住各的,我还以为他们是刚刚成婚的小夫妻呢。”

这边两个婆子压低声音感叹,另一边走出县衙的十几个书办也都是心悦诚服地说着些什么,其中那最年轻的,来自善溪县的书办岳成礼用带着激动的声音给他们的话做了总结:“我相信,有明府和郡主在,不出两年,咱们各县都会富足起来。”

这些书办都是穷县里生长大的,大部分都是小地主家庭出身,小部分的也是一大家子倾全家之力供出来的秀才,他们或因才力或因财力而不再继续参加科考,但对于自己的仕途,都还有着一二分的幻想。

如今宽敞的大路被方明府铺开了,都想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地辅佐太爷做出一番成绩来。

即便有一两个心思不纯的,在前面方明府几乎把府城的官员重新洗牌一边后,他们自知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地位,半点不敢耍小心思。

于是,这些从府城领到果林规划的书办们回到各自县衙,就又领了命令,带着差役们到各乡各村查看山中野果木生长情况。

仅仅半个月,一份份从下面县衙送来的汇报公文就有十二份之多,乐轻悠和方宴两个人一起给这些县划定集中培植的果树,前面十二份还没做完,后面的六份也在两天内送到了府衙。

三天后,十八份具体种植果树的公文被府城差役分送到各县,随同送去的,还有府城为支持他们的发展,给每个县治拨的一百两银款。

这些钱的用途必须都在果树的种植上,方宴在公文中言明了,若有敢贪墨者决不轻饶。

几天之后,他还派了几队府城捕快,挨着去那些县城巡查。

同时,县城中过来学习扦插技术的吏员也都过来了,让他们学习这个,是为了最大程度上减低扩大果树种植的成本。

自打开春后,乐轻悠几乎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不仅要写那些有关果树种植、果干制作的书,还要给已经挑出来的那几个府衙差役讲解,扦插技术也是她讲的,一个月过去,各县都如期完成建果园的任务,她又在三哥的提醒下一起跟去看了看。

十八各县一一看过去,这期间他们不可能不帮助果园建设时遇到的一些具体问题,因此他们两个在回府衙时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了。

不过好在蜀州是多山区,山中野果树长得不少,各县乡村都在一百两的拨款内,建出许多面积可观的大果园。

回到府衙没休息多久,就到了盛夏时节,这时候靖和县的山庄里派了两辆车,路上跟了好几个顺路的镖队,走了将近两个月,送来了离开时她让庄里种的甜瓜、西瓜等。

当初被提为大管事的隋管事也跟着一起来了,见到乐轻悠和方宴纳头便拜,等吃过饭,进来回禀庄里事宜时,又说了不少县里的事情。

“知道我们来给小姐和大人送瓜果,好些百姓都让带东西”,隋管事说道,“我就拣着些地里出产的给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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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发热时,只吃冰镇的西瓜已经不能满足很想吃冰淇淋的乐轻悠了,这天午睡起来,就叫三丫和杜鹃取冰来,做了十几碗水果冰沙。

去年秋救的那朱万,在养好伤时,大冬天地就带着一身寒气,身后背着一篓子蓝莓树送到了府衙,当时掩在花园一角的肥沃土壤中,今年刚进正月就冒出了绿芽,即便是新移栽的,那一片郁葱葱的蓝莓树还是开了一串串的花朵,甚至有几个都已结了小果子。

乐轻悠做水果冰沙时,让杜鹃去摘了些蓝梅花,用几道沸水逼出花香,等水放凉后放了几勺炒红豆沙,炒出的红豆沙竟然十分甜香味美。

因此十几碗水果沙中有一半都是红豆沙的,红豆沙上再加一层切碎的凤梨,不用加蜂蜜就酸酸甜甜的,乐轻悠一个没注意已吃了三碗半。

第四碗她加的水果是甜瓜,吃到一半时,方宴回了后衙,一问她已吃了三碗,当即就给她抢了过来,三两口就把剩下的吃进肚去。

乐轻悠看着他黑洞似的嘴巴错愕不已,继而好笑地又给他调了一碗新鲜的。

方宴却是沉沉地看她“下次不能再这样一下子吃太多冰的。”

“知道知道”,乐轻悠不大在意,把铺了荔枝的一碗冰沙递到他手中,“快吃,午饭吃拌凉皮,期不期待?”

做凉皮很麻烦的,吃过早饭她就刘厨娘和赵大娘开始做了,还需要提前一晚上就将面汤静置起来,炸花生米,现磨芝麻酱等等。

所以这个在现代最常见的夏日小吃,乐轻悠也没吃过多少次。

只是没想到这话还没刚说出来,就被方宴直愣愣地给摁了,“不能再吃凉的,午饭吃热汤面。”

乐轻悠震惊,“三哥,知道今天有多热吗?还让我吃热汤面?”

“不接受,以后一碗冰沙都不能吃”,方宴看她一眼,不容反驳的神情让乐轻悠不敢再说什么,谁让她理屈的。

午饭时,乐轻悠只能自己吃热汤面,让其他人都去吃拌凉皮,当她面对热气腾腾的时蔬汤面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时,看见方宴跟着就给他自己盛了一碗热汤面,从心底就觉沁凉凉的。

好像在大汗淋漓时一口气喝下半瓶冰雪碧。

“三哥,可以吃拌凉皮,这个热汤面很没胃口的”,她说着,唇角翘起。

方宴忍不住笑道“我担心会从我口中夺食。”

乐轻悠一下子想歪,本就被热汤面熏的发热的脸颊更烫了,忙低头挑着面条吃了起来。

虽然中午吃了一碗热汤面,午睡还未到两刻钟,她就被疼醒了,肚子里一绞一绞的,乐轻悠捂着肚子从床上爬起来,浑身半点力气都没有。

小日子才过去没几天,总不能弱得吃三碗冰沙肠胃就受不了吧。

乐轻悠按着绞痛的肚子想下去倒些热茶,脚才一踩地便又肚疼又无力地跌在了地上,想喊人,这才发现自己根本连喊大声些都不能。

方宴正准备去前衙,关上门却听到隔壁屋里噗通一声,他眉头一皱,脚步一转,两步就推开隔壁屋门走了进去。

看到倒在地上满额冷汗的轻轻,方宴心里就是一缩,步子更大地跨到她身边,直接将人抱到怀里,既怒又担心“怎么了?肚子疼?”

缩在他怀中,乐轻悠感觉安心许多,听他的问话,只好心虚地点点头。

方宴的脸色很难看,把她放回床上,又从柜子里拿出春秋时盖的薄被,将她严严实实裹住,转身便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杜鹃提着一个茶壶进来,看见乐轻悠脸色苍白地倚着床架坐着,顿时极为担心,手脚麻利地冲一杯热气腾腾的生姜红糖茶端到床边。

“小姐,快趁热把这红糖茶喝了,驱走体内寒气应该就不会肚疼了”,杜鹃说完,才发现小姐好像是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瞧奴婢这没眼色的。”

说着就舀了一勺红糖水递到乐轻悠嘴边。

乐轻悠有气无力地说了声麻烦了,方宴已是又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大夫,见到屋内场景,他直接来到床边“我来喂,去弄个暖炉来。”

杜鹃放下勺子,将碗递给方宴,低着头退了出去。

方宴也没理会站在外间的大夫,先喂着乐轻悠将一碗红糖水喝了,才让那大夫进来。

大周并不像明清那样男女大防严到变态的地步,大夫进来,床帐也没放下来,只是方宴不想别人碰到轻轻,给她腕子上搭了一条锦帕。

大夫见过礼,眼观鼻鼻观心地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转身地伸手按脉。

很快,大夫就收回手,对方宴道“大人,小姐只是肠胃不耐凉,受了寒,不用开药,多喝两碗生姜红糖水便好了。”

这时杜鹃捧着一个热乎乎的暖炉进了来,大夫看一眼道“有个暖炉更好些。”

心里忍不住想大人这把事情都处理好了,叫他这个大夫来似乎也没用,耳边就听那年轻大人问道“确定无事。”

大夫笑道“大人放心,小姐刚才已经喝过了生姜红糖水,肚疼应该很快就会缓和。”

乐轻悠接过杜鹃塞来的暖炉放到腹部,感觉颇有些无颜见人,贪吃到肚子疼,前世还小的时候也没这么丢人过。

方宴把大夫送到门口,命捕快送出府衙,再回身到内室,看着乐轻悠,目光沉沉。

“下次还任性吗?”居高临下地发问。

乐轻悠缓缓摇头。

见她情况好了许多,方宴的语气又严厉两分“以后还吃冰沙吗?”

不吃是不可能的,乐轻悠仰头看着他,说道“一次只是一碗,再不贪吃了。”

方宴咳了咳,说道“能记住这个教训就好。”

“一定记住的”,乐轻悠保证。

方宴弯下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下,说道“再喝一碗红糖姜茶,然后便睡会儿。”

乐轻悠点头“三哥,去忙吧,让杜鹃在这里陪我就行。”

方宴捏住她的耳朵揉了揉,喂她又喝一碗烫烫的生姜红糖水,出去一会儿,却又拿着一沓公文在外间的贵妃榻上坐了,静静地翻看起来。

乐轻悠听着外面纸张翻动的声音,很快就进入梦乡。

这次着凉之后,乐轻悠多喝一碗凉茶,只要方宴在边上,都会被他夺走,虽然不能自由地吃各种冰凉食点,但这个夏天也好像没那么热得难过了。

一展眼到了秋天,种在花园中的蓝莓结了串串沉甸甸的果实,黑蓝的果子散发着浓郁的果香,让过来收果子的杜鹃等人都忍不住边摘边吃。

最后足足摘了三大竹篮,拿秤杆一称,竟有一百一十多斤。

乐轻悠对这个收获也很意外,毕竟移栽头一年的果树一般都不会挂太多果子,却是没想到这一丛蓝莓竟然还能丰收。

很快,下面那些个多山县也传来好消息,大部分的果园都收获喜人,紧接着,就有一筐又一筐的苹果、梨子、桔子送到府城来。

对于桔子,乐轻悠也很惊讶,竟然善溪县的山中最多的野果树就是桔子,而据当地百姓说这些桔子都是鸡蛋大小一颗,味酸涩,不太好吃。

这样的虽然可以通过制果干、罐头增加可食性,却不如种植更适合本地气候的苹果、梨子等,但乐轻悠还是让那里野桔子树最多的一个村子规划出一个桔园。

之后,她也取过桔树的样本,发现这培育成砂糖橘的难度并不大,现在尝了成熟的小桔子,便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目前这些桔子,还是先做成风干的桔片比较好,毕竟做罐头成本更大些,那个小村庄可承担不起。

至冬腊月,一车车的果干茶、松软可口的果条、水果罐头从下面的县里运到了府城及周边的富庶县中,每车都是一到就被店铺、百姓们一抢而空。

之前也不是没人做果干,但是和现在这些果干茶根本不能相比,从店铺中购买果干茶的或是直接从乡下运来的车子上直接买的,大冬天能尝到这么新鲜的水果味,且还非常便宜,几文钱就能买一大包,消费者们都有物超所值的惊喜感。

至于那些买了更贵些的果条和水果罐头的,更是交口称赞。

这一年府城的中等人家、大户人家在宴客时都多了两道水果甜品。

也就是两年的功夫,蜀州出产的水果罐头已经卖到了京城,成为冬春季节最受欢迎的佳品,稍次些的果条在普通百姓中更受欢迎,走亲戚时都爱称上两斤。

这时,乐轻悠提出把培育出的砂糖桔嫁接到善溪县中后来又增添了三个的桔园中时,那些先买果干茶后来又发展出桔子罐头的村子还不太同意。

乐轻悠也不强求,只是在这四个桔园中各挑了十几个颗嫁接,让他们看到成果后再做决定。

这一年秋天,正好是方宴任蜀州知府的第三年,八月初,接到了吏部公文,让他卸任回京,来年二月前就任大理寺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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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卿是正三品,方宴这是平稳地升了两个官阶,入仕六年,这个升迁速度是很令人羡慕的了。

不过相比在京任官,他还是更愿意任个一州知府,能带着轻轻四处走走,了解各地风土民情的同时也能搜集各地美食,更重要的是在这些为官过程中,他们两个都很愉快。

“三哥”,一道清悦柔亮的声音响起,方宴抬头,看见身形随着长大而抽条的越发纤细袅娜的少女,提着一个装满了小桔子的精巧的洁白竹篾花篮子进来,忍不住笑道“怎么了?”

乐轻悠来到书桌边,说道“善溪县嫁接的砂糖桔大丰收,这是县里那书办送来的,那高家村的土壤非常适合种植砂糖桔,比我种在花园里那些要甜好多呢。”

说着已经拿了一个深红色的小桔子,剥开薄薄的桔皮,白色的桔络一扯就只剩下干干净净的桔子瓣,她直接把这小桔子喂到方宴口中,眼睛晶亮的看着他“甜吗?”

方宴笑了笑,伸手拉着她的手臂往自己身前一扯,隔着宽大的书桌,把一颗桔子瓣抵到她口中,声音醇雅道“这样更甜。”

乐轻悠嚼着桔子瓣,暗想他的舌头还很灵活呀,自己刚才可是一整个桔子塞到他嘴里的,转念又想到今年过年时他趁着醉意可是把自己按在圈椅里亲了一刻钟,不是早就领会到他舌头的灵活了吗?

见轻轻的脸色隐隐发红,方宴忍着笑站起身,绕过书桌,来到她身后,将她牢牢圈在怀中,说道“轻轻,我刚收到了吏部的调任文书。”

乐轻悠一怔,才察觉她和三哥在蜀州待了已经三年了,便问道“调任到哪儿?”

方宴看她一眼,脸颊贴着她的脸颊蹭了蹭,低声道“大理寺,二月前就任大理寺卿。”

“那这么说,我们接下来要回京城了?”想到能回京城,乐轻悠还是挺欣喜的,毕竟打从和三哥出来,她已经有长达六年不能和大哥、二哥常聚了。

修长的手指勾着她腰前的系带把玩,方宴说道“是的,回京后便请大哥、二哥帮我们准备成婚事宜好吗?想看大周各地风俗,等下一次考评之前,我再主动请旨外任。”

乐轻悠很想回去的,转身靠在方宴手臂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道“那就回京城待一段时间吧。”

方宴看她眉眼明媚,笑意盈然,不由地低头在她额上、眉上、鼻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碎吻。

“我就知道,轻轻也在期盼着嫁给我。”

乐轻悠伸手,在劲瘦有力的腰间拧了一下。

方宴倒抽一口凉气,往后一退,严肃地看着乐轻悠“成亲前,我身上的敏感地方不准碰。”

乐轻悠忍笑点头,却是低声吐槽道“以前也不是没掐过。”

方宴心想,那能一样吗?他都加冠两年了,怎么会不想和她行夫妻之礼?

……

十一月初的一个霜降满地的清晨,已经和新任廖知府交接过蜀州府事务的方宴带着乐轻悠,如同三年前来就任时一样,四匹马两辆马车,四个护卫,赶马车的光伯和春明,没惊动任何人地离开了蜀州。

方宴离任的事府城里的其他官员,乃至下面各个县令的官员都是知道的,从在邸报上看到方明府即将就任大理寺卿时,这些同僚就三五天一个践行宴地安排了起来,然而对于下层的百姓来说,知府大人是谁,是不是到了更替期,大部分都不关心的。

这却不包括那些个从两年前大规模种植果树的县治,但等他们知道方大人离任的消息时,也已经是廖知府亲自到这些依靠果子致富的县中视察的半个月后了。

知道方大人离任,好些百姓都不舍又惋惜,里长村长等都知道上一任知府大人可是连任了九年,他们是真没想到方大人会调任的这么快。

这日午后,天气阴沉沉的,去县里卖砂糖桔的高家村村长一脸难过地回了村,等在村口的几个男人见村长这般模样回来,都赶紧上前,村长的兄弟最先不确定地问道“村长,那些砂糖桔不好卖?”

虽是这么问,但大家都觉得不太可能,那些桔子多甜啊,一口咬下去跟喝了一口糖水似的,关键这糖水还有果子特有的清香和酸甜。

便是桔子集中上市那会儿,他们村这砂糖桔也不能不好卖。

高村长摇摇头,“都卖光了,后来剩下的几十斤二十文一斤也有人要。”

“那您怎么这个脸色?”高村长的弟弟又问。

高村长叹口气,朝牛背上甩了一鞭子,道“回去说。”

到了村长家,跟着过来的已经不止一开始等在村口的那些人了,因为去年冬末嫁接的砂糖桔少,村里三个桔树园子,也总共收了二十多筐,先收下来那会儿已经卖了一多半,剩下的这些是村里人商量着特地留到深冬时卖的。

他们想看看怎么样划算,村长这一进村,好些人家上午做家务都心不在焉的妇人老人便也都往村长家听结果去了。

高村长一到家,就把褡裢里的银子倒在了院子里的一个木墩桌子上,对院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村民道“六筐六百三十斤,共卖了五两五钱银子。”

听到这个数字,众人脸上都露出喜色,之前那十五筐也才买了八两,看来还是放到深冬时卖划算,就算中间会有坏果的损失,也比一摘下来就卖划算多了。

众人七嘴八舌,都在说他们明年可是有了三个园子的砂糖桔,肯定能收许多桔子,都放是放不下的,还是得有一部分摘着卖着。

说着才有人发现,村长却没多少高兴的样子,便问道“村长啊,这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

高村长这才道“我说了,大家也别不高兴。”

众人都道“您说您说。”

“方明府,调任回京了”,人群中的低声交谈声、笑声都静止了一瞬,高村长又道“都走了半个多月了。过两天,新任的廖知府会来咱们村子里看看桔园,到时候大家都高兴些。”

“这是怎么话说的?”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问道,“那乐小姐也走了?”

“乐小姐是大人的未婚妻,能不一起走?”高村长说道。

另外几个老头老太太也都笑不出来了,前段时间乐小姐还跟着县里的吏员来给他们的桔园嫁接砂糖桔,小姑娘别提多招他们这些老人家的喜欢了。

“我那时候不舒服,小姐第二天来时还给我带了药”,妇人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人家一个千金小姐,还记着咱们,给咱们这砂糖桔种,让咱们有钱赚,这离开蜀州了,咱么却连送送都没能。”

“村长,您说个话”,又有人道,“要不咱们派两个月追去送些罐头。”

“方大人他们能缺这个,再说这时候肯定已经出了蜀州,咱们怎么追?”村长想了想,说道“过几天我去县里,问问太爷,方大人家住在哪儿,来年秋天桔子熟了,再点几个大小伙子给送去。咱们村里人,也能见识见识京城的风光。”

听了这话,众人都说好。

村长又道,“我还有个想法,这砂糖桔是小姐特地给咱们村里培育的,咱们给这砂糖桔再起个名字,也算是一份谢意。”

话音一落,立即就有人道“叫富贵桔怎么样?”

闻言,其他人都对这个名字不太同意的样子,村长家认字的大孙子道“木山叔,您这名字取得也太土了,人家叫这个名字,也不能知道是小姐给咱们村培育的啊。”

“那星娃子,说叫个什么名字好?”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大家都这么问。

十一二岁的小子背着手,看看天看看地,思考了好一会儿,说道“千金桔。”

众人都问“怎么说?”

村长也是脸上带笑地看着自家大孙子,就听孩子道“因为小姐是千金小姐,而且小姐给咱们培育的这些桔子才那么几颗就卖了十一两五钱银子,以后等咱们的桔子园成了气候,还能不值千金?”

听完了这说法,村长抱起大孙子颠了颠,笑道“好孙子,可要好好读书,要不然咱们的桔子园成了气候咱们也护不住。”

好些有条件的村民,眼看着村子有了赚钱之道,也动了送自家孩子去读书的想法。

高家村正谈论镇上哪家私塾好时,乐轻悠一行人也已经出了蜀州,走上了相对平坦宽阔许多的官道。

出蜀州地界不远,就是一个八角亭,亭角还栽着几颗垂柳,可知这亭子是专为送别亲友时暂留地点而建的。

方宴让光海停下马车,主仆十人先后进了亭中,不一会儿就升起了两个炉子,三个炭盆。

……

吃过午饭,坐车坐得浑身不舒服的乐轻悠还不想回去,又磨蹭着吃了两块花生酥才被方宴牵着手上了车。

就这样,又走走停停地大半个月,他们终于看到了三年前离开的那个宽大的京城西城门。

天空中飘扬着鹅毛大雪,城门外并没有多少人,正掀着窗帘瞧雪景的乐轻悠一眼就看见等在城门口的陈管家。

陈管家是二哥成婚后特地从一众下人中选拔出来的,刚刚三十岁,办事应对上却都很老道,他在这儿等着,肯定是得知他们要回京的二哥担心自己又中途去别的地方,让人来接他们的。

陈管家抄着袖子,这时也看到了从漫天飘雪中走来的两车四马,欣喜地上前一步,看清那骑马的驾车的都是熟人,便忙迎了上去。

跟在陈管家一旁的两个小厮也赶紧回到长长的城门洞中,将停在里面的马车调过头。

京城的街道上因有临路店铺家小厮的打扫,也只是积着一片薄薄的雪,马车走过,比外面那种一过去能雪能把轮子漫去一半的城外道路上轻松许多。

乐轻悠这个坐车的都能感到这种轻松,又想掀开窗帘开街边景色,腰却被坐在一边的方宴揽了过去。

“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他说着把一个暖炉子塞到她手里,“暖暖手。”

乐轻悠笑道“我不是想画一画这两天一路走来的雪景吗?”这么说,却还是老老实实靠在方宴怀里,捧着炉子和他一起看起书来。

雪中的京城,热闹并不减以往,尤其是那茶楼、吃食铺子,这时反而比以前更热闹几分,铺子里的雾气伴随着人们谈笑的声音传出来,别有一种岁月静好感。

但有人在温暖的食铺里享受美食,就也有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雪花飘扬的室外讨生活。

坐在马车另一边的陈管家,抄着大毛袖子,在车篷的遮挡下半点雪花都落不到身上,正跟赶车的光海说这两年家里的变化。

什么家里新添的两位小主子,小小姐和小少爷有多可爱,什么又请了个淮扬的大厨,什么大少爷家的两位小少爷现在都在家里的。

正说着,陈管家不经意地往路边一看,那个穿着秋衫的矮小影子就进入了视线中,陈管家顿时有些怜悯地摇了摇头。

光海也转头看了一眼,那小影子是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带着个半旧的单布帽子,脸色冻得红彤彤的,正不停地搓着小手跺着小脚站在一个绣庄门口。

“小陈”,挥了下马鞭子,光海问道“那孩子认识?”

陈管家收回目光,唏嘘道“光伯,那孩子还算是咱们家的亲戚呢。”

车里,乐轻悠也因这一句话,掀开车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巧的是那孩子所站在一旁的绣庄正好在她掀窗帘的这一边。

乐轻悠便很清楚地看见那小孩子的年纪和穿着,至多两岁的小男孩,本该是还带着婴儿肥的时候,这个小男孩却是瘦得颧骨明显,一双眼睛也大得非常。

他很小,站在寒冬的室外给自己取暖的搓手跺脚动作却很熟练。

乐轻悠这边刚掀开窗帘,那绣庄里就走出一个同样披着披风拿着兔毛暖袖的丫鬟,她出来后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远远看着是说了声走吧,小男孩就迈出有些僵硬的小短腿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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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时,陈管家的声音也从车前传来,“那就是咱家隔壁,苏家少爷的庶子,三年前,苏家夫人把他们家的那丫鬟给了苏少爷做通房,那丫鬟却不是个好命的,虽进门后很快就有了身孕,云家表小姐却在她之前也查出了身孕。”

“不巧的是,表小姐后来生的也是个儿子,这有了嫡子,便是亲爹,亲祖父亲祖母都在,也难免忽略一个丫鬟生的庶子。更不巧的是,表小姐的儿子满月时,还来了个化缘的道人,说了一番丫鬟后生的这个,在生辰八字上冲撞了嫡子的话。”

陈管家说着摇了摇头,“为这,苏家夫人跟表小姐都连连恳求解法,照表小姐的意思,是想把那庶子和通房送到乡下去,苏夫人却不太舍得,到底求那道人留了一个玉佩化解。还说了,八岁之前,庶子都不能照嫡子的面。”

“大约没过多久,苏家隔壁的一个小官被罢回了老家,表小姐花钱把隔壁买了下来,庶子和通房都被安排到那个院子里。这又过大半年,通房却是得病去了,这庶子再怎么说都是苏少爷的儿子,苏家的主子除了表小姐外,谁能舍得他一个人过,于是苏夫人又花钱,买了个丫鬟到隔壁伺候庶孙。”

“照这么说,孩子的日子不该如此难过啊?”光海问道,看了眼那挎着篮子兀自走在前面的丫鬟和在后面奋力追的小人儿,“我看这丫鬟可是很不用心。”

陈管家嗨了一声,“当家主母哪个会真心疼庶子,云家表小姐真想这庶子好过,当初怎会单独把他们母子弄到隔壁?还不是打着磋磨的主意。苏家夫人也是个糊涂的,她觉着在她眼皮子底下,儿媳妇不敢磋磨庶孙,还有她买的丫鬟看顾着,怎么都能好好长大,可她却不知道,这丫鬟早就被表小姐那边的人给拉拢了。”

“咱家的下人都知道的,苏家的庶小少爷日子难过得很,便是当家主子给他些东西,也都被那丫鬟昧下了。他们一家子也是糊涂,孩子把隔壁一放,十天半个月都不去看一次。”

光海叹口气,看那小孩子在跟得磕磕绊绊的,暗道了一声作孽。

陈管家又道“因着是亲戚,还是别人苏家的家事,二少爷有次上衙去时见到那小孩在外面街上捡树枝子,给了他几个铜板,回家又跟少夫人说有可能就看顾一下,少夫人便隔几天就让他去咱家玩一会儿。便是如此,还让表小姐好几次不满,说是让他到咱家得经过苏家大门口,若是跟她儿子照了面,她是不依的。”

车里的乐轻悠听到这儿心里真不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任是谁看到那么点儿大的孩子在雪里磕磕绊绊的走,都够心疼的,再听到这些话,却又是无力了。

像是陈管家说的,苏家的家事,她二哥二嫂管了一点,云霞便能立即找上门说话。

或许是她不理解嫡庶之间的天然敌对,她是真的不明白云霞为什么要针对这么一个才两岁的孩子。

真的有生辰八字的冲撞吗?

乐轻悠摇了摇头,别人家的家事,还是那位云霞表姐家的,她还是不要多管的好,想到从未见过面的侄女乐纱和侄子乐纶,她靠回三哥身边,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纱纱和纶儿会不会喜欢我们?绍儿和纾儿也在二哥家,不过他们肯定不记得我们了。”

方宴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回到家与他们玩两天就熟悉了。”

“也是”,乐轻悠点头,起身抽开沙发下的长抽屉,把里面她给侄子们和小侄女准备的礼物都拿了出来,每一个礼物都用彩纸精心的打包了,给小侄女纱纱的还系了漂亮的蝴蝶结。

这些礼物有小弓箭,有衣裳,有嵌着铃铛的蹴鞠球,还有回来之前那一段时间她做的一些糖果。

已经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想着,乐轻悠打开看了看,小纸盒里的各种形状的糖果都还好。

方宴帮她合上纸盒子,“现在天冷,糖又是耐放的东西,不会坏的。”

盒子刚盖好了,乐轻悠正重新系着时,外面传来陈管家的声音“三少爷,小姐,到家了。”

乐轻悠和方宴下车来,那十几盒礼物也没让陈管家喊过来的小丫头提,她自己提了五六个,方宴把剩下的一手都提了起来。

看看方宴,乐轻悠好笑地想,这时候真有种回娘家的感觉。

家里的大门敞开着,可以看见院子里没有积雪,应该是有下人随时清扫的,回廊抱厦中挤着好些个丫鬟,看样子是不知道出来见不见礼。

乐轻悠和方宴走进去时,就见一个她认识的婆子走过来呵斥那些小丫鬟“还不快出来见过小姐、三少爷。”

这些丫鬟几乎都是这三年内新添的,被张嬷嬷一喝,都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走了出来见礼。

也正在这时,从二门内呼啦啦走出来一大群人,前面为首的正是叶裁裳,她身后跟着的则是已经嫁了人升为管事娘子的垂杨,和她最为倚重的大丫鬟垂柳。

垂柳也换了妇人装扮,小腹微凸,乐轻悠以为她这是嫁了人还在主子身边伺候,等跟着看见他们满脸笑容的叶裁裳到里面的小花厅坐下来,才听二嫂介绍道“垂柳现在是府里的姨娘,刚坐了胎三个月,知道回来了,还非要跟着我一起出来接着。”

乐轻悠哦了声,又点点头,有些反应不过来道“那二嫂让她坐着吧,不用跟我见礼的。”

已经走上前来的垂柳在小丫鬟的搀扶下施了一礼,叶裁裳便道“快坐着去吧,累了就回去歇着。”

垂柳说道“多谢小姐惦记,奴婢没事的。”

乐轻悠看到现在,真的是万分肯定这主仆俩还跟三年前她回来时一样的好,半点没有其他人家的那种妻妾相争。

这也算是古代妻妾相处间的一种常态吗?

叶裁裳又问了问乐轻悠路上是否辛苦,这时刚刚带方宴到客厅歇息的丫鬟回来了,叶裁裳问她可上了茶点,之后又让人再去衙门,请老爷快些回府。

那丫鬟刚退下去,又有一个小丫鬟进来报道“夫人,吴姨娘前来拜会小姐。”

还有个吴姨娘?

乐轻悠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这才三年不见,二哥连两个姨娘都娶了?

叶裁裳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让她进来吧”,跟着对乐轻悠道“这吴姨娘是我怀着纱纱时凑到二哥身边的,是吴家商号的小姐,有次舅舅那有宴,见了一面,后来便常在外遇到阿峻,我担心传来传去不好听,问了他的意见,就抬了进门。”

说着话时,一个披着狐狸毛领边披风的妇人走了进来,停在门口让丫鬟伺候她解披风,看着身姿柔弱。

叶裁裳趁她没走近,低声对乐轻悠道“她有些拎不清,不过也不敢太出格,有什么别跟她一般见识。”

乐轻悠愣愣地点点头,她觉得,有些不认识二哥了,二哥怎么会喜欢这样小白花一样的女人?

吴姨娘近前来,倒是规规矩矩地见了礼,说声“小姑好”,然后又向叶裁裳见礼。

叶裁裳让她坐了,说道“吴姨娘若是没事,在这儿多坐会儿吧,轻轻还没吃饭,我们都陪着吃些。”

乐轻悠很想摆手说不用不用,当下却也只能笑了下。

吴姨娘看样子身体不太好,闻言欠身道“夫人,妾身午后刚用过药,前次吃得东西不克化,老爷还再三叮嘱妾身不要多吃。”

说完了,便坐好,垂着头。

乐轻悠又明白了些,二嫂抬举垂柳,就是为了压制这个看起来比较受二哥宠爱的吴姨娘吧,想想也是,只要有妾室,这家里即便没争斗,那口舌之间呛呛几句却是少不了的。

她再次觉得失败,大哥二哥都是娶妻娶妾毫不耽误,自己以前跟哥哥们提过的还是只娶一个媳妇好的话看来都是被他们忘到了脑后。

方宴呢?

想到这儿,乐轻悠心里一突,继而又坚定下来,以后成亲了,他如果敢在自己小日子或是怀孕时的所谓不方便的时候娶妾,她就让他妻子孩子一起失去。

突然听到叶裁裳笑道“轻轻想什么出神呢?”

乐轻悠说道“没什么,对了,二嫂,纱纱他们呢?”

“过了午都睡去了”,叶裁裳说道,“吃过饭也回去歇会儿,醒来再让他们过来给这个小姑姑磕头。前段时间云家祖母过寿,大哥带着绍儿和纾儿回来了一趟,两个孩子在他们外祖家住了一段时间,前几天知道要回来,二哥才让人把他们接了过来。这一下子,四个孩子都见齐了。”

乐轻悠脸上露出笑意,跟小时候只有她和三个哥哥相依为命比起来,现在自家真得成了一个大家庭了。

没多大会儿,吴姨娘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告退下去。

屋子里的人都没在意她的去留。

乐轻悠吃了些东西,叶裁裳就让丫鬟送她回去之前的一直给她留着的厢房去休息,等她睡一觉醒来时,就听到门外有小小声的动静。

“小小姐,小姐还睡着呢”,丫鬟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跟着是一个小姑娘稚嫩的声音,“我慢慢进去,看看小姑姑是什么样的。”

丫鬟有些为难,她干娘是府里的老人,跟她说过二老爷最看重的就是小姐,而且只看小姐常年不在家,房间却每日都要人来打扫就知道了,这时她真不敢让小小姐去闹小姐。

正想再劝劝,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中走出一个面上犹带睡容的花颜月貌的女子,只见那女子蹲下来,与小小姐齐平,声音好听地问道“我是小姑姑哦,就是纱纱吗?”

小女孩两岁零五个月大,小脸儿白嫩嫩肉乎乎的,双眼圆圆的黑水丸一般,黑亮柔滑的流海覆在额前,身上则是穿着一身红色绣花的短小襦裙,别提多可爱了。

乐轻悠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脸颊上软乎乎的肉,逗她道“不是要找小姑姑吗?怎么见了小姑姑不说话?”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低低叫了声“小姑姑。”

乐轻悠高兴地答应一声,牵着她的手进屋来,把之前让丫鬟拿进来的礼物拆了一盒给她,这礼物盒里是一套陶瓷娃娃。

拿出一个舞扇的小姑娘递给她,小乐纱立即眼睛一亮,伸出胖胖的小手接过,说道“谢谢姑姑。”

乐轻悠听到这一声糯糯的姑姑,心内柔软,笑道“真乖。”

不过一会儿,小乐纱就跟她姑姑玩熟了。

乐轻悠用那些陶瓷娃娃做道具,给小侄女讲了一个童话故事,这才想起问那守在一旁的丫鬟“我二哥回来了吗?”

丫鬟施礼回道“二老爷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也来看过小姐。”

乐轻悠又道“绍儿和纾儿呢?”

纶儿才一岁大,现在应该不懂得玩娃娃,而且现在还飘着雪,也不好让奶娘抱他出来,待会儿自己再去看他。

丫鬟说道“邵少爷和纾少爷这个时辰应该都在描红。”

那两个一个五岁多一个四岁多,课业都这么紧了吗?

乐轻悠捏了捏小侄女的脸颊,小侄女正拿着两个娃娃玩,便道“姑姑,我还想听故事。”

从来不知道两岁的小孩子说话就这么流畅了,乐轻悠喜欢地笑道“咱们去找绍哥哥和纾哥哥,姑姑给们三个一起讲。”

正在这时,一道略带不满的声音从外间响起,“轻轻,问了好些人,怎么一直都没问问我在哪儿?”

方宴撩开珠帘,高大的身影走进室内。

正把小手给了姑姑牵着准备出门的小姑娘吓得往姑姑身后躲了躲,一旁的小丫鬟愣了一会儿,忙低头弯腰见礼。

方宴没理会,只笑看着乐轻悠,跟着又看看那个躲在轻轻身后偷偷看自己的小姑娘。

“不是吃过东西歇着去了?”乐轻悠笑道,牵着小姑娘到身前,想了想,指着方宴道“纱纱,这是姑父。”

乐纱看看姑姑,才又仰头看方宴,仰得脖子疼,只觉姑父好高,比她爹爹还高,却还是老老实实喊道“姑父。”

方宴笑了笑,说道“乖,礼物跟姑姑要。”

乐纱往前递了递手上的娃娃。

乐轻悠看着方宴,有些无语。

方宴走到乐轻悠跟前,拿起一旁衣架上的羽绒披风给她披上了,“外面风大雪大,穿好再出去。”

乐轻悠看到他头发上有湿,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问道“出来怎么不戴兜帽?出门了?”

三哥的房间和她的是挨着的,二哥二嫂成婚后另僻了一个小院住,他们兄妹之前住过的房子都还是原样保留,因此他刚才若是在隔壁休息,出门一会儿是不会沾到风雪的。

方宴嗯了声,牵住她的手,示意那丫鬟带着小乐纱在前走,才低声说道“二哥衙门里有紧急公文,我吃了饭他还没回来,就没等着,回了方府一趟。”

“回方府干什么?”来到外间,乐轻悠把挂在门后衣架上的赭色披风给他披上。

方宴笑道“我把府里建造时的营造图给找了出来,晚上我住在这儿,咱们看看营造图,需要添什么家具,也都写下来,这些是需要至少提前半年准备的。”

说着顿了顿,“还有,咱们的喜服已经绣好了。等雪停了,我带去试试。”

乐轻悠边听边点头,听他这一句一句的安排,特别有种回到现代的感觉,她有个好友,大学一毕业就结婚,大四下班学期,就见她整日在寝室捧着电脑选家具选婚纱,还三五不时让她们三个室友陪她看家具。

所以乐轻悠这个时候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还对方宴说“我想要一个红木的带有衣柜,还可以放书本等杂物的拔步床。”

方宴笑着说好。

一旁完被忽略的小丫鬟和乐纱牵着手,看看他们,又相互看了看,都没说话。

给方宴系好了披风,又把兜帽戴上,乐轻悠才向小侄女伸出手“走吧纱纱。”

走出门来,乐轻悠牵着小乐纱走在前,方宴走在一旁,手里还提着轻轻提醒他别忘了拿的礼物,后面跟了三个丫鬟两个婆子,一行人穿过回廊,走入风雪中,很快便到了乐绍、乐纾两兄弟暂居的院子。

这个院子就在主院旁边,毕竟两个孩子住得远了乐峻和叶裁裳都不放心。

因此乐轻悠这边刚到主院旁这梨花院,正好与出门的二哥碰见。

“轻轻,睡醒了?”看见乐轻悠,乐峻立即大步走来,“刚丫鬟来报说纱纱去找了,我就担心她吵到,正要去看看呢。”

乐轻悠笑着喊了声二哥,说道“我和纱纱玩得可好呢”,见二哥眼下带着倦色,又问“二哥没睡好吗?”

“连日大雪,又有粟裕使者朝见”,乐峻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近来衙门里比较忙。是不是想去看看绍儿和纾儿,走,咱们进去说。”

婆子已经上前拍了门,负责院里杂事的小丫头立即过来开了门,见到男主人,连带着另外两个正玩雪的丫头,都跑过来见礼。

乐峻让她们下去,带着乐轻悠走了进来,“正房当作了客厅,绍儿和纾儿他们兄弟都两个住在东边的厢房。这个点儿,他们应是在描红。”

乐绍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听到外面的声音出来见了礼,乐纾那边的两个大丫鬟却是慢了一步。

现出来的那个穿着水红坎肩的丫鬟道“二老爷来看我们少爷的吗?快请进吧。”

乐峻说道“让绍儿和纾儿都来客厅,今天的大字免了,明日多写一张便是。”

两方的大丫鬟不敢反驳,回去喊自家少爷时,还偷偷地看了乐轻悠和方宴一眼,知道这很可能就是二老爷前几天就让人收拾东西准备迎接的小姐和未来姑爷了,心里有数,进了屋子免不得嘱咐小少爷一番。

乐轻悠本来想直接去小侄子们房里的,却是没想到他们兄弟两个才一点儿大,并没有住在一个屋子,而且瞧那两边的丫鬟,也似有些不对付。

进了客厅,这么问二哥时,就见二哥笑道“一嫡一庶,这两边的下人的确有些不对付,不过大哥管得严,她们不敢在两个孩子跟前说什么。”

方宴放下那一串礼物,给乐轻悠解下披风,说道“等他们大些,有了自己的判断,许是就好了。”

乐轻悠点点头。

乐峻在太师椅上坐下来,完没有京城那些大户人家男主人亲近女儿的规矩,抱了女儿坐在膝上,看着自家妹妹和不承认也得承认的妹夫笑道“们这次回京,咱们以后便能在一起过年了。”

大哥任职的地方离京城近,顺风顺水的话一天一夜便能到。

想一想,他们已经有好几年不在一起过年了。

方宴坐在了对面,问道“大哥现在在扬州府?”

一年前乐巍破了一个官商勾结的大案,便于那时升任为三江总督,扬州府即在三江政治区域内。

三江总督在扬州、淮州、丰州三个府城均有办公的衙门。

乐峻说道“云外祖母这两年身体不太好,扬州距离京城还近些,大哥便一直在扬州府办公。”

正在这时,两个小男孩,一高些一矮些,一个深蓝绣纹小襦衫,一个浅黑色绣纹小襦衫,都梳着一个与衣裳同色布的包头,迈着小步子走了进来。

“二叔”,两个小男孩一前一后地见礼。

乐峻笑着让他们免礼,然后指着对面说道“那是们姑姑和姑父。”

深蓝色小襦衫的男孩转身,规规矩矩地见了一礼,声音平平道“见过姑姑姑父。”

不用二哥说,乐轻悠就知道这是乐绍,当初看他满月时还在襁褓里包着,现在就成了一板一眼的小书生,她不由笑道“绍儿好。”

乐绍忍不住看她一眼,随即有些愤愤地低下头。

另一边,浅黑色小襦衫的男孩跟着说道“见过姑姑,姑父。”

单独说话时,他的声音很低,有些发怯。

“纾儿好”,乐轻悠又轻声问道“怎么不抬头看看姑姑和姑父?”

乐纾从进门来,一直就是半低着头,听到这话,小身子一僵。

乐峻忙打岔,“轻轻,给不是给他们带了小礼物?”

乐轻悠看到二哥的眼色,笑道“是啊,有小宝剑还有小弓箭,还有陀螺,们想要哪个?”

两个孩子却都不上前。

方宴皱了皱眉,看了眼攥着小拳头的乐绍,可以肯定这个小孩子不喜欢轻轻。

只是不喜欢轻轻,为什么?

难道他那个娘还能塞人到乐府,在孩子跟前挑拨什么?

在他思考这些时,乐轻悠已经先打开一盒小动物糖果,走过去,蹲下身,托着小马、小公鸡糖果,让两个侄子挑选。

刚才没分到糖的乐纱有些眼馋了,仰头看了父亲一眼。

乐峻好笑一声,松开手让女儿下去。

乐轻悠十分有耐心,再加上小乐纱看到那些小动物糖果时的欢呼,乐绍和乐纾兄弟两个慢慢地就也伸手挑了一个。

同时还小声道“谢谢姑姑”。

乐轻悠笑道“不用客气。”

跟小朋友熟悉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陪他们玩游戏,如果一个游戏不行,就玩两个。

看外面差不多停了,乐轻悠提议去堆雪人。

乐纱第一个附和,“堆雪人堆雪人。”

乐绍别别扭扭地说道“那好吧”。

乐纾只是点了点头。

乐轻悠便跟个孩子王一样,带着他们三个来到雪地中,让丫鬟拿了四个小铲子小扫帚过来,就停在廊边没扫的几尺高的厚雪旁,团了一个小雪球,在雪上滚起来。

丫鬟去了好一会儿,拿来的却都是扫雪的大扫帚和铁锨。

丫鬟为难道“小姐,家里没有小铲子小扫帚。”

乐轻悠只说没关系,一边让三个小萝卜头滚雪球,一边拿起铁锨堆雪人的身子,心想过两天出去定做一套小铲子之类的玩具。

乐绍还拿着那个小马糖果,听到这个姑姑让他们滚雪球,有些不确定道“不会着凉吗?”

“不会的”,乐轻悠笑道,“们滚的雪球做雪人头,姑姑先堆雪人身子。待会儿咱们不玩了,回屋喝一碗姜汤,不会着凉的。”

小萝卜头们滚起雪球时,在屋里跟乐峻说话的方宴站起身,“二哥,我出去帮轻轻堆雪人身子。”

乐峻也站起身,让丫鬟去准备姜汤,来到院外,看了一会儿就也参与到堆雪人大军中。

乐绍那些个丫鬟婆子站在一旁担心地看着,一个大丫鬟想上前帮忙,却是被乐峻一个眼神看得识趣地退了下去。

很快地,三个小家伙就都玩开了,乐轻悠这才注意到,一直怯生生的纾儿大半张脸上都是麻点。

想起三年前她和三哥去蜀州时,大哥也匆匆回去泸州,就是纾儿得了天花。

纾儿脸上的麻点让乐轻悠心里很难受,本该可爱非常的小孩子脸上留下了这些难看的小疤痕,怪不得他一直都半低着头。

大哥相貌俊朗,纾儿长大也本该是个俊美男子。

乐轻悠扭过头去,难受得缓不过气来,相貌有残缺,是不能入仕的,更让她难受的是,纾儿明显是很在意脸上这些小疤痕的,见人便是半低头,他心里得多难受。

但是为了不让小萝卜头们察觉到她的异样,乐轻悠很快笑着过去,帮最先滚好一个大雪球的乐绍把那个雪球抬到雪人身子上。

方宴则拿着铁锨一个个把雪人身子铲得圆圆的。

傍晚时分,院子里立了三个身子圆滚滚脑袋圆滚滚的雪人,三个雪人都是胡萝卜鼻子,绸布剪的眼睛和嘴巴,只是戴的帽子穿的小披风各不相同。

看着这三个雪人,正打扫院子里积雪的下人似乎还能听到小主子们的欢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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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沙沙的雪粒子落得紧密起来,小花厅内灯光明亮,一片暖意融融,八仙桌中间放着一个烧得咕嘟嘟的铜火锅,奶白色的汤底上上下下的翻滚,围着铜锅周围摆着的有牛肉卷、羊肉卷、鹿肉卷、菠菜叶等十几样等待涮的菜

最外围则是八道厨房里刚做好的烧鱼、糖醋排骨等热菜。

乐轻悠、方宴,乐峻、叶裁裳,玩了一下午的三个孩子,连带着还需被奶娘抱着的小乐纶,一家八口人将八仙桌围坐的满满当当。

除了各色菜品,席上还放着一壶粮食酒,一壶果酒,一壶刚刚交代厨房现磨的果汁。

乐轻悠右手边坐着的就是乐绍,乐纾坐在乐绍的右边,而小乐纱则坐在她母亲旁边,眼见汤底滚沸,她用公筷涮了些羊肉卷,然后给兄弟两个一人分了两片。

乐绍看着面前酱料碟子里的冒着热气的羊肉卷,眼眶猛地有些酸涩,嗡声说了声“谢谢姑姑”,埋头一口就把两片羊肉卷塞到了嘴里。

乐轻悠一下午都玩熟了,怎么又客气起来?

她笑着摸了摸大侄子的脑袋,说道“跟姑姑不用客气。”

旁边的乐纾有些羡慕挨着姑姑坐的哥哥,有些低落地拿起筷子,夹着羊肉卷蘸酱料。

注意到小家伙的动作,乐轻悠好笑地道“纾儿,想吃什么跟姑姑说,姑姑给涮哦。”

一旁,方宴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刚刚烫的墨绿菠菜叶放到乐轻悠面前的酱料碟中。

正好与乐轻悠正面对坐的乐纱嚷道“纱纱也要吃姑姑涮的羊肉卷。”

那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小乐纶也挥着手直道“呜呜,呜呜。”

他才学话没多久,只爹娘姐姐叫得清晰,这呜呜还是乐轻悠刚才教他的结果。

见此,乐峻和叶裁裳都忍不住面带笑容,叶裁裳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娘给涮,别闹姑姑。”

小乐纱憋了憋嘴,还是道“好吧,谢谢娘亲。”

一句话把一个屋子里的人都逗笑了,站在乐纱身后给她布菜的丫鬟适时地放下筷子,往后退了一步。

叶裁裳接过来筷子,一边问女儿要吃哪个一边夹了给放到汤锅中。

等看着女儿吃得满嘴油光,却是忍不住地往她身边坐得更近些时,叶裁裳心中很是感慨,以前这些事她几乎没给女儿做过,这等小事都是丫头嬷嬷们安排的,没想到仅仅夹了些菜,明显地女儿便对自己更亲近了几分。

乐轻悠不知道叶裁裳这些感慨,照顾着乐绍、乐纾两个小兄弟都吃饱了,才专心吃自己的。

半个时辰后,剩下的菜品都被撤了下去,叶裁裳叫大丫鬟将儿子抱过来,对奶娘道“叫人再烧一个锅子,再叫上何奶娘,们两个好好地歇一歇。”

何奶娘是乐纱的奶娘,乐纶的这个奶娘姓伍,府里这个奶娘住的地方也在一起,又是一个照顾小姐一个照顾小少爷,两人的关系很不错。

闻言,伍奶娘告退出去。

清茶端上来时,刚才伺候着的丫鬟们也都下去吃饭了,换上来的却是另一班。

不过这些人乐轻悠都很面生,她也没兴趣多问,吃着清茶,她对三个又都坐在她旁边的两个小兄弟道“们睡觉前刷牙吗?”

小兄弟两个点头,乐绍说道“父亲交代过我们,早晚必要清洁牙齿。”

一板一眼的神态再配上这个包子脸,真的很有反差萌。

乐轻悠实在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他的小脸蛋,余光注意到另一边的乐纾目露羡慕之色,又一转身在他脸上掐了掐。

乐纾却是小身子一僵,深深低下头去。

正要打趣妹妹的乐峻看到如此,也不由在心底叹口气,说了个别的话题“明儿个西城有庙会,轻轻想不想去?”

“下着雪还会有人去赶会吗?”乐轻悠问道。

乐峻说道“临近年关,大家都在购置年货,大雪也不算什么。”

乐轻悠便问四个小家伙的意见,不出意料,小家伙们,甚至已能听懂很多话的乐纶也喊着去。

叶裁裳笑道“既然都想去,待会儿我让家人准备准备,明儿个我也去,咱们一起去逛逛。”

感觉到家里这异常轻松和谐的氛围,乐纱看向父亲,问道“爹爹去吗?”

乐峻看看女儿,又看看妹妹,说道“们先去,巳时我去找们汇合。”

乐纱小小地欢呼一声,因没有跟父母一起出去玩过,她很开心,一直到困得睁不开眼睛被丫鬟抱下去时嘴角还带着笑。

乐轻悠往自己两边看了看,小兄弟两个也都眼带睡意,跟二哥二嫂说了一声,就和方宴一起送他们两个回院休息。

等回到兄弟两个住的小院儿时,两个小家伙都趴在嬷嬷的肩头睡着了,但被放回床上时,乐绍却是撑着困意醒来,看看跟进来的姑姑,确定这一下午的欢乐不是做梦,才对站在另一边的丫鬟道“萍莲姐姐,我还未洗漱。”

中午时那个穿红坎肩的丫头便站出来,要抱他去侧边洗漱。

乐绍却摇摇头,小大人一般吩咐道“把牙刷牙膏拿来,在端一盆水,我自己洗漱。”

乐轻悠站在一旁,看到这儿忍不住掩嘴笑了笑。

方宴也看得有趣,心想大哥家这儿子,看着小,心眼却不小,这才一下午就摸准轻轻更喜欢哪样的小孩了。

乐轻悠和方宴看着乐绍刷好牙洗好脸,这才对他道“绍儿睡吧,明天姑姑带们出去玩。”

乐绍点点头,乖乖地在姑姑的目光下坐到被窝里,躺下来后道“姑姑,姑父,们也早早休息。”

“好”,乐轻悠过去给他掖了掖被角,“做个好梦呦。”

乐绍嗯了声,闭上有些酸胀的眼眶,如果他娘在他身边,也会这样看着他睡下才会回去休息吧。

虽然云姨娘对他也很好,父亲对他也很好,但他还是想要和二婶婶那样会一日三餐都关心纱纱、纶儿那样的娘亲。

姑姑对他这样温柔关心,还亲手教他怎样拍雪人,还亲手给他夹菜,被姑姑关心的感觉,特别像他经常会梦到的有娘亲的感觉。

可是……乐绍侧过身,抬起小手背抹掉眼中包不住的泪水,院子里的二等小丫鬟兰馨偷偷跟他说过,都是因为姑姑看不惯娘亲,总给娘亲找茬,父亲才会和娘亲和离的。

娘亲现在在再嫁的靖远侯郑家过得也不是很好,却还是很担心他,所以特地派兰馨来照顾他。

乐绍一开始不相信那个偷偷跟他说了这些话的丫鬟,可他每次试图跟父亲提起娘亲,父亲的脸色都会很难看。

他可以确定,父亲十分厌恶娘亲。

但是父亲如果一开始就厌恶娘亲,又怎么会娶娘亲呢?

所以渐渐地,他忍不住信了兰馨的话,也总会在大丫鬟为难兰馨时,不着痕迹地给她解围,他想着,等再过两年,就给父亲说提兰馨为一等丫鬟。

在这个时候,他见到了从未见过的只听父亲提过的姑姑,跟他想象中完不一样的姑姑。

乐绍小小的脑袋瓜里想不出更多的,他撑着睡意想了半晌,觉得娘亲说姑姑看不惯她,会不会是因为下人弄鬼,而误会了?

又到隔壁看了看睡得香甜的小乐纾,乐轻悠和方宴离开了梨花院,完不知道才五岁的大侄子会在睡前思考这么多事。

他们两个到厢房时,就见那抱厦中灯光大亮,二哥正坐在一个烧得红彤彤的炭炉旁烧烤。

炭炉子上放着一个圆形的铁架子,烤得滋滋冒油的鹿肉片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回来了?”乐峻朝相携走来的二人看了一眼,说道“轻轻,过来再吃些,饭桌上可没吃多少东西。小宴,来陪我喝两杯,许久不见,咱们兄妹说会话。”

说着,还在翻动鹿肉片之余拿起一旁的酒杯喝了一口。

乐轻悠不太赞同地上前,在乐峻旁边的椅子上坐了,看着他道“二哥,我发现成婚后染上了很多坏毛病。”

乐峻忙放下手里酒杯,笑道“哪能啊,二哥这只是稍微放浪形骸一些。轻轻,不知道,近来京城特别流行吃烤肉,哥跟同僚聚了几次,还真学了一手。尤其是烤熊掌,嫩,滑,香,糯,明儿让陈管家去大哥家的饭庄上瞧瞧,如果有熊掌,让文掌柜匀一个过来。哥烤给吃。”

乐轻悠听到二哥这一番话又好笑又无语,以前的二哥在她眼中是个可靠的哥哥,阳光俊朗的少年,现在呢,有点居家过日子男人的感觉。

看来这成亲前跟成亲后的差别还是挺大的。

方宴在乐轻悠一旁坐了,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同时对乐轻悠道“少吃些”,也放了几片鹿肉到铁架上,让下人取些蜂蜜来,跟乐峻道“二哥,烤肉时刷一层蜂蜜口感会更好些。”

乐峻笑道“这是以前那侯府的吃法?”

“嗯”,方宴说道,“那女人打着养废我的主意,从很小就开始让人给我喂好吃的,我嘴刁,也不耐烦忍他们,吃不顺口了就让人打厨子,这烤肉的方法就是这么来的。”

闻言,乐峻和乐轻悠都忍不住笑起来。

“三哥,那么小就知道应付那女人的后宅手段吗?”乐轻悠虽是笑着问的,心里却很是心疼。

方宴把烤好的一片香味浓郁的鹿肉给她喂到嘴边,笑道“很小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不过在那女人的暗示下,周边的人都顺着我,我看不惯什么就处理什么。七八岁的时候懂些了,便更张狂。”

“这便是以毒攻毒了”,乐峻说道,看了一眼明明是他想给妹妹烤肉却只顾挨在方宴旁边吃他烤的肉的妹妹,有些不是滋味道“怪不得能瞒着我和大哥,把咱们家的傻丫头划拉走。”

方宴笑了笑,神情间很是愉悦,将面前的几片烤肉拿银筷子拨了一块到乐峻跟前,说道“二哥,请吃的。”

乐峻“……”

兄妹三人边说别后这三年间的事情边喝酒吃烤肉,一直快子时了,叶裁裳睡一觉醒来还没见丈夫回来,找了过来,才各自散去了。

第二天一大家子在庙会上玩了大半晌午,去素雪千重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散着步慢悠悠地踏雪归府。

路上经过好几处卖年货的聚集处,四个小家伙叽叽喳喳要了许多泥塑竹编,乐轻悠看着,也忍不住卖了许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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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直下了两天才停,这两天内,乐轻悠在陪着侄子侄女们玩耍之余,跟方宴商量着把方府主卧、侧卧、客房等七八间房间的家具都重新定了一套。

当初光烨侯带着他那一家子搬走时,她和大哥二哥都去那府里看过,那时候就换了一批家具,现在要布置她和方宴结婚之后的家庭,自然要重新再换一批的。

这次乐轻悠也没嫌麻烦,拿了画纸,和方宴一起画了好些样式的现代化家具,而这些家具上由方宴加了些颇具大周本朝风格的刻画,竟然十分和谐。

零零总总二三十套新家具,画图画好之后,方宴是直接交到工部的木工部做的,大周朝的工部除了建造皇家寺院陵墓和国家大型水利等,也会接皇亲国戚、朝廷重员家的私活,自然了,这些人要做什么,都需按价付费。

不过比之世面上的,工部出来东西,尤其是家具一方面,工艺的确先进了不止一两成。

而方宴不论是从血脉上,还是官品上,都足够让工部优先接待的,看了这些家具图画,木工部的郗郎中笑着保证一定能在三个月之内做好。

方宴留下二百两定金离开,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郗郎中就带着两个属下找到了方府,从方府这边得知方大人在乐府,又赶到乐府。

下人通报说工部郗郎中拜访时,乐轻悠正清净地和方宴学下棋,两个大侄子和小侄女刚刚被下人带着去午睡,她这两天一直陪着他们玩虽难得重温了一会童趣时光,却也觉得小家伙们不在时颇为清净。

这郗郎中,是三哥昨天送去给咱们做家具的郎中?

乐轻悠看向方宴,方宴点了点头,对乐轻悠道“要不要一起去听听?”

“去吧”,乐轻悠放下棋子,站起身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画的那些家具的样式有难度。”

方宴笑着牵了她的手,“看看就知道了。”

对于方大人来时还带着家中女眷,郗郎中也没觉得什么不妥,更何况这女眷还是圣上亲封的和平郡主呢。

一见面,郗郎中便下跪见礼。

乐轻悠忙道免礼。

郗郎中起身,又向方宴拱拳见礼,说道“下官此来,是想问问,方大人那些家具的样式,可否容许给其他人家做?”

紧跟解释道“是这样的,去年绿玉县主家也让咱们做了几套家具,昨儿个来取时,县主也去了,您送去的那些图纸凑巧被她瞧见,说是很喜欢里面的花架藤椅,想让咱们多做一份。下官也说了,这是方大人送来的,那边还是催着下官来问问。”

方宴想到没想,直接道“不同意。”

“呃,这个”,没想到这方大人果真如传言中一般直来直去,还试着劝道“俗话说的好,多一个朋友便是多一条路。”

再说这家具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方宴的脸色比之刚才,有些难看,“不必多说,喜欢新巧的,自己做便是,何必要照着别人的做?更何况,这是我和未娶妻成亲时要用的家具,我们还没用,倒让别人先用了。”

本来还觉得没什么的乐轻悠,听到这时觉得方宴说得特别有道理,点头道“郗大人,劳烦您走这一趟了,我们不同意。”

郗郎中有些为难,本以为自己郑重其事的上门,看在面子上,方大人也得同意,现在却让他怎么去回话?

“大人,郡主,们二位恐怕有所不知”,想了想,郗郎中又说道,“这绿玉郡主是齐妃娘娘的嫡亲妹妹,去年上元日,齐妃娘娘才诞下了六皇子,六皇子诞辰好,听说又非常地聪明伶俐,齐妃娘娘现在非常得宠。家中一兄一妹,都有封号,说句大不敬的,皇后娘娘的娘家,也未必有齐妃娘娘那边有脸面。”

“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跟齐妃娘娘的娘家有了罅隙,不是很不值得吗?”郗郎中说着,看着主位上两人的脸色,见他们半点松动都没有,不由为难地叹了口气。

神仙打架,最为难的是他这个夹在中间的凡人啊。

乐轻悠却有些不理解郗郎中的话了,他来征询自家的意见,自家不就是有同意或不同意的选择吗?怎么听他这话里的意思,他们还必须同意,不同意就是得罪人呢?

“如您所言,这不是大事”,乐轻悠说道,“但这些家具,是我们布置新房用的,不想在自家还未用时,便已经被其他人用上了。您去那边如此回复,向来那位绿玉县主能够理解。”

方宴神情疏冷几分,端起了手边的茶杯。

郗郎中见此,起身拱拳告辞。

“这不是郗郎中吗?到敝府是有何事?”

外面传来寒暄声,乐轻悠听到声音,起身到门口,见是下衙回家的二哥在两个横向花圃间和郗郎中遇上了。

乐峻和郗郎中说着话时,看到了自家妹妹,朝她摆了摆手,乐轻悠便转身回到客厅。

方宴笑道“没事。”

乐轻悠说道“我有些担心齐家会因为这件事给和大哥二哥使绊子”,要知道天底下最厉害的风就是枕边风了,“要不然把那个花架藤椅让给绿玉县主,我再重新画一个样式就是了。”

话音刚落,方宴还未说话,就听乐峻说着话迈步进门,“轻轻,二哥怎么没发现还是如此胆小。”

说着已到了乐轻悠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都到这个地步了,我们不护着横行霸道吧,还护不住自己的东西?怎么,想出来的好家具样式,谁说一句喜欢,就能让给她也做一副?”

见方宴缓缓点头,乐轻悠哭笑不得“我只是觉得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不值得大动肝火嘛。”

“这是什么小事”,乐峻冷哼,“谁不知道到工部做东西的人家都是有地位有脸面的,看中了亲自上门好好说也是个态度,直接遣工部官员过来,真当他们是什么了不得的皇亲国戚呢。再说了,能去工部做东西的人家,谁家追求的不是好工艺好样式,她凭什么看中了人家自己画的图纸就让人上门来要?”

乐轻悠是真觉得事情不大,但是被二哥这么一说,发现这还真是有关自家脸面的问题,人一上门来要就给了,以后在京城这个圈子里还不时时被人欺负?

不行,越想越累。

乐峻看着妹妹苦兮兮的小脸儿,有些好笑“啊,一直的生活环境都太简单,跟比地位低的人不计较,人家会感恩的宽容,跟比地位高的人不计较,上位者会觉得识时务。但与地位差不多的,就要一是一二是二,要不然,有些人便会觉得好欺负。”

乐轻悠点头受教。

方宴说道“这齐家的人,却是飘得厉害了。”

乐峻点头,在身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乐轻悠倒了杯茶递给他。

乐峻接过,脸上带着笑,不在意地道“我瞧着,齐家也就是这样了。前段时间还听说,那位被封为致诚伯的齐大公子,还从一位外地商人手中强买了一匹四蹄踏雪的宝马,紧跟着又跟户部右侍郎家的二公子抢一个歌姬。虽然齐家二房老爷让人平了这些事,却还是传得很不好听。”

“沈家都不摆天子岳家的款,齐家老爷没得早,二老爷当不了大房的家,大房又贸然出了个得宠的女儿”,说着,乐峻摇了摇头,“对于齐家,还真不是爬的高就好。”

正说着,两个婆子抬着一个木箱子进来,垂杨走在前,在门外禀告了一声,才进来,说道“小姐让东街陈家木行做的这些个小木铲啊小木桶啊小房子的都做好了,您看看都合意不合意?”

“前天才让人去说的,这么快就做好了”,乐轻悠笑着走到木箱子旁,拿出一个小木铲看了看,削的很是平滑,还有那小木桶,以及小木桶里装着的一摞木头盘碗,小巧又可爱,不由道“做得真好,多给些赏银。”

垂杨应是施礼,又道“木行的管事说,咱们没要上漆,个木匠一起做,才做得这般快。”

给小孩子玩的,不上漆的才好。

乐轻悠说道“谢谢他们如此费心,以后有木器做还找他们家。”

乐峻见妹妹如此喜欢,直接吩咐取五两赏银,垂杨施礼下去。

乐府茶房内,陈家木行管事端着一个看门人给他倒的茶水,满脸笑容地跟这三四个看门人说着街面上的话。

恰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的丫头走了进来,看门人都站起来同她打招呼,跟着叫那管事道“这是夫人跟前的紫夕姑娘,定是来给送厚赏封的。”

管事上前来,见这姑娘比外面人家的小姐还有几分气度,忙客气地见礼。

紫夕笑着从袖口掏出一个大红色绣福字荷包,“家的木活做得好,我家小姐很喜欢,叫厚赏,喏,老爷亲自吩咐的,五两赏银呢。”

管事双手接过,连连道谢,那一箱子木头玩意才二两银子,赏银一下子给了五两,果然是大户人家。

走出乐家大门,管事回头看了几次,瞧他们家下人的做派,绝对是仁善之家,听说当家夫人身边用的丫头,好些都是签的五年契约,也不知自家女儿能不能进来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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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午的时候,侄子侄女们都午睡起来,洗漱过后寻来找乐轻悠玩耍,几天下来,他们跟姑姑的感情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但是乐绍、乐纾现在都已开蒙,即便现在住在乐峻这儿,没有先生在,每天也要写五张大字的。

乐轻悠给他们看了看那一大木箱的小铲子、小木桶,就对两个大侄子道“绍儿,纾儿,们先去写字,等们写好了,咱们再一起去玩。”

乐绍和乐纾都是很听话的孩子,闻言没有反驳,却是乐绍道“姑姑,我们能拿了纸笔来,在您这儿写吗?”

乐轻悠笑道“当然可以啊。”

安排两个大侄子一人一边地在书桌边坐下来写字后,她便带着前后跟着她的小侄女,和才刚学会说话特别爱模仿姐姐也前后跟着的小侄子,一起去整理盆栽。

这些盆栽有十二种颜色的水仙,还有一个个小瓷缸养着的睡莲,另外的便是土培的玫瑰、月季等。

乐轻悠带着两个小侄女、小侄子整好这些盆栽,摆放在房间各处,多的又让丫鬟搬去二哥、二嫂那里,做完这些,乐绍、乐纾已经写好了大字。

乐轻悠便拍拍手笑道“走吧,在们午睡的时候,姑姑让人腾出了一间专门给们玩耍的房间,还让人炒了白沙,今天咱们先玩堆城堡。好不好?”

“好”,四个孩子异口同声,声调抑扬的童声稚语让乐轻悠觉得可爱极了,突然有些羡慕那些幼儿园的幼师了。

一行五人出门,后面跟了一大群丫鬟婆子,都是不放心自家小少爷小小姐,非要跟去的。

乐轻悠也都由着他们,毕竟她没照顾过孩子,陪玩还行,是否冷了饿了渴了,还是要有丫鬟嬷嬷们看着放心。

玩具房也在她之前和哥哥们住过的这一片厢房中,几步功夫便到了,他们到时,里面已按照吩咐布置好白沙的几个丫鬟正往外走。

见主子们到来,行过礼才退下了。

房间是乐轻悠今天才想起来准备的,因此只有东北角对着一大堆还带着余热的白沙,地板上铺着的是毛色比较驳杂的狐狸皮地毯,之前那些丫鬟们进出也都是脱了鞋子,地毯是十分干净的。

乐轻悠直接让孩子们脱鞋,然后跟她进去。

脱鞋时,除了小乐纶,其他三个,乐轻悠都让他们自己动手,没让那些丫鬟婆子上前帮忙。

等他们进去,丫鬟婆子们也脱了鞋跟进了屋内,却是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看着。

除了小铲子等,乐轻悠还让人做了三十几种小动物、月亮、星星等木头外壳,按了些白沙教小侄子们在地毯上印模型。

四个小崽子很快就沉浸在这种从没接触过的游戏中,乐轻悠腾出手来,想着过几天再在屋内添些滑梯、蹦蹦床、秋千等现代的常见玩具。

益智的积木也要做起来,只是自己不太擅长这个,看来需要找专业人士去做。

晚上,吃过了晚饭,好容易等到可以和轻轻单独相处了,方宴才到她房间来,把她抱在怀里叹道“真该放慢行程回京,现在我都有一种跟三秋不见的感觉。”

乐轻悠在他怀里侧了侧身,在他脸颊亲了一口,笑道“中午我还跟一起呢”,又捧着他的脸颊端详,“宴宴,是不是没去衙门就职,又不跟朋友出去聚会,待在家里无聊?”

方宴被戳中心思,又听到宴宴这个称呼,十分不好意思“我就想跟一起。”

跟轻轻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很有意思,这两天也不是没有赴那些得知他回来的同僚设的宴,但那宴席上也就是吃吃喝喝听小曲儿,比坐在家里听轻轻跟小崽子们嘻嘻闹闹的玩笑还无聊。

乐轻悠好笑地看着他,“好吧,这两天是我忽视了。明天我们两个,去素雪千重玩。”

方宴闻言,眼中笑意弥漫,唇落在她额上,低低地说了声好。

心里却想,轻轻最疼的还是我。

于是第二天早晨,方宴卯正便已收拾整齐,在窗口敲了敲,提醒乐轻悠快起,免得待会儿那些小崽子也都起了,缠得轻轻出不去。

乐轻悠也已起来,听到敲窗声,便去开门让方宴进来,又叫来二嫂拨来伺候她的丫鬟巧英给她梳头。

三年前照顾过她一段时间的秀心、春雨,这时候都已经出嫁了,秀心还留在家里做管事娘子,春雨却是已经赎了卖身契,跟着她嫁的那夫君在外做了个小铺子老板娘。

准备好之后,乐轻悠和方宴出门,跟主院那边也已经起床的二哥、二嫂说了一声,直接从后院花园的那处后门去了大街。

宅子虽在二哥成亲前修葺过,本是坐北朝南的院子又向东扩展了好几处院子的大小,但后花园这边却是半点没变,还保持着当初她修整的样子。

此时寒冬,花园里除了月季还开着,并没有什么好看的颜色,暖棚里倒是开满了各种鲜花,在外面却不能成活的。

走过有些萧瑟的花园子,乐轻悠和方宴出了后门,后门这儿也有个看门的婆子,低着头送着小姐和三少爷出门,才敢抬头看去。

这时,两位主子已经走出很远了,婆子正要关上门,就见一个穿着秋衫的小童从苏家那隔壁的小门跑出来,快速地跑到这边,小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婆子知道隔壁的苏家少夫人不好惹,但凡被她抓到一点把柄,都能被她拿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她忙把小童拉进门内,关上门才握着小童冰冷的小手,叹道“行之少爷,这是又被那贱婢子欺负了?”

小小的苏行之满脸含着泪点头,“林奶奶,我两天没吃饭了。”

林婆子一听这话,眼里禁不住也蓄了泪,从怀里掏出拿干净的帕子包裹着的两块点心,打开来都塞到他嘴里“吃吧,吃吧。”

点心一个是梅花状的,一个是桃花状的,连嫩黄的花蕊都做得十分逼真,这是上午时乐轻悠给侄子侄女们做好吃的,剩了些,都让厨房里帮忙的媳妇们分了。

其中一个跟这林婆子交好,分了两个给她,她本打算几天后回家时带给家里的孙子孙子们吃的,但看见小小的孩子这样可怜,一狠心便都给他拿了出来。

即便饿了两天,担心林奶奶觉得他贪婪,以后不再管他的苏行之也没敢都拿了,只小心翼翼地拣起那块梅花状的,一点点地啃了起来。

林婆子叹口气,拿袖子擦了擦眼睛,骂道“那个小蹄子怎么敢饿着?不识好歹的蹄子,听说就是个爹娘都不疼的外乡丫头,要不是祖母苏老夫人买了她,现在她还不知道在哪儿受罪呢。不知道感恩的小贱货,这得跟祖母说,长此以往,这身子可不得亏了。”

苏行之摇了摇头,“林奶奶,金枝姐姐饿着我,就是前天父亲出门,我偷偷等在外面想见父亲一面。中午,金枝被那边叫了过去,回来她就开始不给我吃的。”

“呸,那个贱皮子”,林婆子又忍不住骂起来,“她到家时叫个什么花,那母亲给她改了个名儿,还真当她自己是那金枝儿玉叶儿了。”

苏行之听到母亲儿子,黯然低下头,嘴里的点心也不那么想了。

林婆子看他这样,心里真是可怜得很,但她就是一个乡下婆子,得主家善心才能在府里看个门,这小孩却是主家亲戚家的小孩,她是真没法管。

突然,林婆子眼前一亮,对小童道“行之少爷,那母亲是个厉害的,但她却不敢在我家夫人跟前扎翅,找个机会,到我家求求夫人,近来我家老爷衙门里也封了笔,时常在家的,还有我家小姐也回来了,小姐最是个心好的,到时知道的境况,他们肯定会帮忙。”

苏行之不太确定地看向林婆子,“可是之前表舅母让我来们家频繁了一些,母亲她便来兴师问罪了。”

而且那时,他在金枝手里也没落得好,整日里被她驱赶着干活儿。

林婆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那是没求上门,夫人怎会管闲事?求了,旁人才好管。别的时候不敢保证,我们家小姐心好,又喜欢孩子,知道过得难,肯定会在老爷、夫人跟前帮说话。亲戚里道的,总得想个法子帮帮。”

苏行之没见过林婆子说得小姐,但他记得,表舅母很好,可是却也只是愿意给他一口吃的,他真求到门上,表舅母很可能也只是告诉母亲一声。

他不想给表舅母带去麻烦,也不想以后连一个能拿到吃的地方都没有,当下点点头,心里并不准备去求。

虽然才两岁多,但从一点儿大就没少吃苦的苏行之却懂得许多比较繁杂的人事。

林奶奶这么劝说他,应该是不知道表舅母根本不会因为他家的家事为他出头吧。

吃完了梅花点心,苏行之硬是忍着腹内的饥饿,没再要那个桃花点心,探头注意看着苏家大门口没下人时,才一阵快跑,跑到隔壁的小院儿里。

“我的小爷,您这是又跑到乐家显摆可怜去了?”刚一进门,刺耳的讽笑声就响了起来。

小院儿真的很小,当初云霞买下来隔壁这处院子,可不是让这对妾母子享福的,用她嫁妆买来的东西给他们住,便是她这个主母仁慈了。

因此当初这个和苏家一般大的小院儿,这时是有一多半都被青砖高墙隔开,归到了隔壁苏家,云霞让人在那边又弄了一个正房厢房俱全的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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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院儿,也就只有三间屋子,两间是给苏行之和那时照顾他的姨娘住的,姨娘病死后,丫鬟金枝被买来,那屋子便成了她住的地方。另外一间,则是个简陋的厨房。

此时的金枝就在厨房门口站着,手里还拿着一个肉馅儿包子,见小孩儿的目光随着她手上的包子转,刚才那两句话明显是没听进心里,她有些生气,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对不停咽口水的小孩儿道“小少爷这是饿了?本来还想说这个给吃呢,可是太不听话了,就算了,明天早晨再吃吧。”

苏行之仰头看着她,一手按着不停咕噜的肚子,祈求道“金枝姐姐,我很饿了,给我一个包子吧。”

金枝很享受小孩这卑微的祈求姿态,却是理直气壮道“少夫人交代过,二小少爷自小肠胃就弱,这油大的东西,可不敢给吃。”

说着,笑了声,迈步向厨房南边的卧房走去,手却一松,包子滚落在地上,跟着娇声道“狗儿,吃吧。可要好好看家啊。”

刚才就老老实实趴在厨房门边的一只黄色大狗腾地站起来,晃着尾巴刁起那包子跑回厨房门边,呜呜地吃了起来。

黄色大狗是丫鬟说一个人带着小少爷害怕,跟苏夫人请示后,跟一个卖柴人买的。

这是乡村土狗,卖柴人只要了五文个大钱。

喂了半年,土狗就长成了一只快比苏行之还高的大狗。

苏行之捂着肚子蹲了下来,看着吃包子吃得很香的狗满眼羡慕。

小孩子还不知道什么是恨,看了一会儿,他就垂着无力的双臂走到厨房,找到茶壶,连倒两杯已经有些凉的茶水喝了,这才回到房中。

只是还没刚缩在两张薄薄的被子里睡一会儿,金枝又在外面叫了。

“二小少爷,奴婢要去卖绣帕,您快穿了外衣,跟奴婢一起去。”

“金枝姐姐,我想睡觉,自己去吧”,苏行之虽还是个爱睡觉的小孩,听到金枝的声音,却很快清醒起来。

金枝的声音继续不容反驳地传进来,“您不是害怕家里的狗儿吗?被夫人知道我又把您一人留在家里,奴婢可是要受罚的。二小少爷快起吧,您再不听话,奴婢要去禀报少夫人的。”

那次祖母来看他,他说了害怕那个黄狗,祖母训了金枝,后来母亲就命人传话说他没有仁爱之心,故意陷害照顾他的丫鬟,苏家以仁善传家,他这样的必须诚心给祖先认错,于是让他在房间面向苏家的小祠堂方向跪了两个时辰。

打那儿,苏行之就特别害怕金枝去跟母亲说他的事,当下忙道“金枝姐姐等会儿,我这就起来了。”

跳下床,穿上长褂子,小手熟练地系好扣子,再戴上挂在床头的布帽子,不过几息的功夫,苏行之就迈着小短腿到了金枝面前。

金枝俯视着这小少爷,眼里的蔑视几乎化为实质,一个丫鬟生的种,还想跟她摆主子谱,不把这小贱种治得服服帖帖,她都对不起少夫人每个月给的五钱银子。

出了门,金枝却是笑得很有亲和力地牵着苏行之的小手,一直走出了这附近的人家,到了大街上,才松开了手。

“小少爷自己走吧,奴婢拿这么多东西不好牵着您”,她很恭敬地说道。

苏行之也不奇怪,每次出来都这样,他早就习惯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但在半下午的时候,还是很冷的,走着时,有个经过的妇人对走在前面的金枝道“姑娘,这是弟弟吧?穿得太薄了,都流清鼻涕了。”

金枝暗骂了一句狗拿耗子,却是笑道“婶子您不知道,这是我家小少爷,他爱闹腾,又不耐烦穿厚的,少夫人特地命我给小少爷做的好料子的夹棉秋衫。”

妇人看了看小童,见他身上的衣料子的确是很好的,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笑了笑走了过去。

苏行之眼中的几分期盼光芒,在妇人走远后渐渐熄灭。

金枝说了声跟上,继续按照自己的步速走着。

苏行之把两只小手紧紧交叉地抄在袖口里,忍着一阵儿一阵儿的冷哆嗦,小短腿迈得匆忙,在后吃力地跟着。

半个时辰后才到了常去的那家绣庄,金枝照例让苏行之在外面等着,挎着绣篮,在迈过门槛时脸上就挂上了笑容。

站在外面的苏行之觉得那冷哆嗦跟打到了心里似的,头也开始发晕,他晃了晃小脑袋,却一个没站稳倒了下去。

但他没倒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而是倒在一个柔软温热的地方。

苏行之吃力地睁开眼,就看见一个目露担心的仙女。

“三哥,这孩子发烧了”,乐轻悠抱起几乎二十斤都没有的小孩子,“我们先去医馆吧。”

方宴两只手里都提着东西,都是他和轻轻在素雪千重吃过饭一路走回城时买的,见她抱起那个苏家的庶子,他把右手里的一兜零食递给乐轻悠,“拿着这个,这孩子我来抱。”

乐轻悠知道他是怕自己累着,笑道“这孩子一点都不重,咱们快去医馆。”

方宴皱着眉,说道“抱不动了就交给我。”

乐轻悠点头,“嗯,知道啦。”

两人说着便离开了这绣庄门口,谁也没想起来去绣庄跟那丫鬟说一声。

他们刚才正是从绣庄出来,乐轻悠想定做四个给小崽子们装压岁钱的荷包,他们出来,那丫鬟正好进去,自然是知道苏家的丫鬟就在绣庄里。

但是对于那样的丫鬟,乐轻悠半点好感都没有,看她对主子这样不重视,想必丢了小主子也不会着急。

就这样,苏行之被乐轻悠和方宴带到了附近的医馆,绣庄门口人来人往的,便是有人看见这一幕,也没有怀疑。

等金枝卖了这些日子绣好的手帕子,再出来就不见了小少爷,她一开始还没怎么担心,四处都找不到时小少爷时却着急起来。

不过金枝没有张扬,按着挎在臂间的篮子就脚步匆匆地往家跑。

……

“什么,那孩子不见了?”云霞正亲手给儿子绣肚兜,听到还喘气不平的金枝的回复,先是惊讶,继而脸上又带了几分不太明显的笑意,“真的不见了?确定?”

金枝见少夫人没追究她的意思,放松几分,笃定道“奴婢确定,奴婢来回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

云霞脸色一变,满是担忧,站起身一叠声地吩咐人“来人,快来人,行之贪玩出门走丢了,快派人出去找。”

着急地吩咐完了,对屋里的几个大丫鬟和这几年提拔起来的管事娘子道“陈家的,去寻少爷回来,梨然,带着梨蕊去竟儿那,待会儿乱起来别吓着他。”

一个庶子丢了能乱起来吗?而且夫人和老爷也明显是更疼竟之少爷的,庶少爷走丢也不是少夫人授意的,能怎么乱?

几个大丫鬟心里虽然疑惑,却都是恭恭敬敬地称是,脚步匆匆而又有序地退了下去。

很快,出门赴宴的苏城就被叫了回来,正在苏夫人娘家做客的苏老爷和苏夫人也都被叫了回来。

苏行之丢了,苏城、苏老爷、苏夫人都着急,但这着急却完不伤筋不动骨的,毕竟是没怎么带在身边养的孩子,再着急又能怎么样,只是把家里能用的人都派出去找罢了。

正在这时,忙着催夫君出去找五城兵马司同僚帮忙的少夫人晕了过去。

府里又是一番忙乱,等大夫被苏城跑着请回来后,苏家其他三个主人又都露出惊喜神情。

“少夫人这是喜脉,已经有两个月”,大夫拱拳恭喜道“恭喜苏大人了,苏老爷、苏夫人,又要添丁了。”

虽然膝下已有两个孙子,苏夫人和苏老爷还是很着急的,但儿媳妇没大错,还给他们苏家诞育了嫡孙,那庶孙却是克嫡孙的,如此,再怎么样,苏夫人都不好意思再给儿子房里塞人。

而且,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她再给儿子置办上一房好妾室,如此一来,再想家中子息繁茂,苏夫人也没再开过口。

如今,儿媳妇又有了身孕,苏夫人简直高兴地不知说什么好。

蓦地,苏夫人想起才刚说走丢的庶孙,心里不由嘀咕道难道那孩子还克苏家其他子嗣,要不然为什么那孩子刚走丢,这边儿媳妇就有了怀孕的消息?

本就不太喜欢庶孙的苏夫人,这时候心里的芥蒂更多了几分,虽然仔细想也不怪庶孙,但苏夫人还是认定了庶孙克他们苏家的其他子孙。

一个时辰后,出去找人的下人们回来,都没带回孙少爷的消息,苏夫人让儿媳好好歇着,出门后只点了两个男仆继续去找,便让剩下的人各自去忙。

苏城到底记挂着那个小小的每次看见他都跑过来见礼的儿子,见云霞没事了,嘱咐丫鬟婆子好好照顾着,起身出了门。

这才一出门,就见乐家后院朝大街这边开的门内走出一个婢女。

“苏老爷”,婢女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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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城只以为这婢女是上街去买东西的,点点头就脚步不停地走。

婢女说道“苏老爷,请留步,刚才我家小姐上街时见到贵府小少爷晕在街头,便直接带去了医馆,未及时告知,还请您恕罪。小少爷染了风寒,现在吃过药,正在我家休息,小姐让奴婢来告知您一声。等小少爷养好了身体,小姐便送回去。”

苏城心里的担心终于落下,拱拳对这丫鬟施了一礼,“烦请姑娘代我跟小姐道谢,明日我亲自备礼过府感谢。”

丫鬟忙躲开了,说道“苏老爷客气了,奴婢告退。”

……

第二日,苏城带着礼品到乐家拜访,云霞也一起来了,两家人进入客厅后,寒暄片刻便说到了昨天被乐轻悠带回家的苏行之。

云霞笑着说道“亏的是表妹把那孩子带回了家中,要不然我还有什么面目面对公婆。”

话音里带出来的意思却是乐轻悠把他们家孩子带走也不说一声,让她空担心。

叶裁裳说道“不是我说,霞表妹也太宽和了,家里正经的主子,被一个奴婢欺负得不成样子。不知道,大夫说行之已有好长时间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大冬天的穿那么薄,要不是碰见轻轻带他回来,再给家那个奴婢带回家去,恐怕就……”

这话虽没说完,云霞和苏城的脸色却都变了,即刻,苏城起身郑重道谢“多谢二表嫂提醒”,又转向自进来客厅就没怎么说话的乐轻悠和方宴“多谢表妹,表妹夫救我儿一命。”

见此,云霞也不得不强压心底不快,跟着道谢。

如果说以前乐轻悠觉得云霞那种爱教导人的脾气还能让人忍受,现在看着她却升起厌恶感,当下道“表姐不用说谢,我却想跟表姐表姐夫商量一件事。”

苏城说道“表妹有话但说不妨。”

云霞感觉到乐轻悠接下来不会说出让她顺心的话,但也没什么话能让她阻止下这个话头,总不能直剌剌地说我们不想跟商量吧,只僵硬地笑了笑。

乐轻悠便道“我听说竟之满月的时候,有道士说行之和他八字相克,两个孩子八岁之前不能照面,可是表姐家寻的这个照顾行之的丫鬟未免太不尽心了些,寒冬之日,她去绣庄卖绣活,却让小少爷在门口等着。想来只这一事在前,表姐表姐夫都不放心日后再让她照顾行之。”

苏城听得满脸羞惭,云霞更是抬不起头来,她知道金枝那么做都是她允许身边的大丫鬟给的暗示,她更知道这个表妹不可能看不出这些猫腻,如此说只是故意让他们夫妻难堪罢了。

乐轻悠才不管他们夫妻两个怎么想,她实在不能理解云霞是什么心理,既然看不得庶子,就坚决别给她丈夫纳妾,别说她娘家不如夫家,虽然苏家是官云家是商,但现在的云家可不是前几年的云家,苏家不可能不看云家面子。

若是云霞坚决不同意苏城纳妾,到最后苏家还是得妥协。

但若是说不给夫君纳妾又担心外人说她妒妇,那她便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妾室庶子。

既不想庶子碍眼,又不想在邻里间落过妒妇名声,这个时代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

“再说,行之住在隔壁,等两个孩子再大些,难免会打照面”,乐轻悠心里边吐槽边这么说道“不如让行之跟着我,他长大了,再回们父母身边。”

闻言,乐峻和叶裁裳夫妻两个,苏城和云霞夫妻两个都面露惊色。

苏城忙道“不可,怎能让表妹给我们照顾孩子?”

乐峻跟着道“让行之在我这儿吧,别操心。”

乐轻悠转头看了眼方宴,笑道“二哥,表姐夫,只是多一副碗筷的事,们别大惊失色的。”

方宴说道“我们商量过了,只是我们成亲前这段时间,那孩子和轻轻都还得在二哥这儿叨扰。”

我去!乐峻听得很是不高兴“这说的是什么话,妹妹在我们自家家住着,怎么就叨扰了。”

方宴笑了笑。

叶裁裳这才插话道“如此安排也好,等妹妹和三弟成亲后,那孩子还可以跟妹妹做个伴儿,要不然一个人在府里,即便三五不时参加花会,也很是枯燥的。”

乐峻看了看妹妹,见她眼中带着小小的期盼,知道她是真看不惯那孩子在苏家的生活,再说对他们来说,多养一个孩子真没什么,想到这儿,便点了点头。

“孩子跟着轻轻,们就放心吧”,乐峻对苏城说道。

苏城其实是愿意把孩子交给乐家表妹带的,人家有郡主封号,为人也很好,孩子跟着这样的人长大,那真是撞了大运。

“如此,就劳烦表妹了”,他再次起身施礼,“孩子的吃用,我会让人每月送来。”

这个,乐轻悠倒没说什么,苏城是苏行之的爹,给他抚养费,是应该的。

云霞一句话没说,以表示自己的反对,但没想到那边几人三两句话就把事情给定下了,顿时心头冒火。

再看平日里在她跟前都没这样小心翼翼的丈夫,对那个无论在身份还是在容貌上都高她许多的表妹那样前倨后恭,心里的火气便更盛。

在乐家云霞没说什么,她知道再说什么也是这样了,一直忍着怒火,回了家才对苏城火道“为什么同意把那孩子给乐轻悠养?”

“不是给表妹养,而是请表妹帮我们带几年”,苏城的脸色同样不好看,“至于说为什么,真要我把那丫鬟绑来,问一问她怎么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磋磨庶子吗?”

云霞气得嘴唇发抖,但她向来理智,好一会儿才忍着气道“那有没有为竟之想过?竟之才是我这个正房夫人生的,让一个妾生子跟乐轻悠,她现在是郡主,还有她那未婚夫,现在已是大理寺卿,那妾生子在他家享受的,从吃穿住行到读书教养都会比我的竟之好。”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道“以后他们长大了,科举,入仕,要让指着我儿子的脸说他还不如一个妾生子吗?”

苏城的确没想这些,而且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过两年我会亲自给竟之开蒙,且我们就与表哥家比邻而居,日后纶儿开蒙,若是乐家请的先生好,让竟之去附学便是。至于日后的出息,那便要看他够不够有天分了。”

“,到底是不是竟儿亲爹?”云霞气得掉泪,怎么都想不明白,也算人情练达的夫君在孩子们的事情上会这样糊涂。

她本来的打算是磨平苏行之的性子,日后给他大哥做个马前卒,上午以为那庶子丢了时,她也是发自心底的高兴,却怎么都没想到,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被乐轻悠把一切都搅乱了。

乐轻悠好啊,乐意养别人家的庶子,等日后多了庶子时不知道会不会照样这般乐意?

云霞恨恨地想着,一直到过年了心情都没好起来。

宫里,也有人的心情非常不好,齐妃靠在软榻上,她已经五天没见过陛下一面了,打从御前封了笔,本来叠着劲儿给自家妹妹绿玉县主好好出一口气的,却没想到足足五天,陛下都没到她这宫里来。

今儿个在皇后那儿,明儿个在俪贵妃那儿,后儿个又在会跳会唱的刘美人那儿,她派人给白总管打点了好几次,竟都没能让陛下想起她吗?

有小宫女在殿门口站了站,大宫女茶香放下手中的香片,走了出去,片刻后回转,低声对齐妃道“娘娘,陛下在凤坤殿,说是八皇子不太舒服。”

八皇子是今年秋天才出生的,虽行八,却是正宫嫡子,吃穿用度便是照顾的宫人,都比他们六皇子远远高去一倍。

齐妃本来心里就很看不惯都说不能生了却又生出八皇子的皇后,闻言就道“动不动便用不舒服这个借口让陛下过去,也不怕真把八皇子给咒死了。”

因为殿内都是心腹人,茶香便没提醒,紧跟着就听娘娘吩咐道“待会儿亲自去凤坤宫,就说六皇子有些咳嗽。”

茶香顿了顿,施礼应声是。

半个时辰后,一身暗黄色家常龙袍的宋适走进齐妃宫殿,内殿珠帘前,他按了按疲惫的眉心,迈步走了进去。

齐妃正抱着包裹在大红软绸羽绒披风中的六皇子低头啜泣,宋适看见这幅场景,只觉从心到外感到累。

小八从生下来就身体不太好,如此他便去皇后宫中勤了些,然后三五不时的,皇子公主们都会不舒服。

本来还觉得齐妃这儿轻松,没想到她也开始了。

宋适一边让人去叫太医,一边走过去摸了摸小六的额头,的确有些热,便有些恼火,问齐妃道“朕不在就不会让人去请太医?”

齐妃这才察觉到皇弟来了一般,慌忙放下孩子见礼,宋适连声道免。

齐妃拿帕子按着眼睛坐下了,看了看孩子,说道“臣妾已经叫来太医给晟儿瞧过了,只是他一病,臣妾心里也没了主心骨,想要您陪着。”

齐妃就是这点好,即便有小心思,也会明明白白说出来,宋适心里的反感去了些,等太医把过脉,确定小六只是有些风寒症状,他就一直在齐妃宫殿留了下来。

齐妃心情好了,使个眼色,让茶香去煎了药,亲自给儿子喂下,才让人抱下去好好照看着,然后便全心伺候起皇帝来。

因不用早朝,第二天宋适一直到辰时才起,在齐妃妥贴的服侍下,心情大好。

用过早膳,在齐妃的提议下,皇帝又心情很好地跟她对弈两盘。

齐妃费心费力地赢了皇帝一盘棋,娇侬软语道“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就当做这盘棋的彩头好不好?”

宋适心情不错,端起温热的茶盏啜了口,道“且说说。”

齐妃就把之前妹妹想用一用和平郡主画的家具样式,而和平郡主极其家人不仅不同意还态度极其不好的事说了,然后表明自己的意图“臣妾想传个话出去,让工部的先给臣妾妹妹做一份,我们家也不会白用和平郡主的东西。”

齐妃还在说着,没有注意到刚才还心情极好的皇帝已经沉下了脸色,其实如果不是妃子不经皇后同意不能向宫外传旨意,且还涉及到工部,她早就传话出去了。

当然了,现在跟皇上这儿说,也不知是为了要一个旨意,而是要在皇上跟前给乐家告一状。

但齐妃怎么也没想到,这话才刚落下,皇上就撩了手里的茶杯,瓷器碰撞的声音中皇帝的声音越发冷沉“齐妃,朕准妹妹时常进宫,只是担心在深宫里想娘家人,不是让们姐妹俩仗着皇家名头欺负臣子家眷的。更何况,和平是郡主,绿玉是县主,谁该低一头还用再跟朕请旨?”

齐妃连带着旁边伺候的两个大宫女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六皇子风寒,齐妃就好好照顾吧”,宋适起身,大步离去。

等那随着皇帝起驾和响起的一阵阵脚步声远去后,齐妃才软了身体朝一边倒去。

除夕这天,皇亲国戚,乃至四品以上的臣工都可带着家眷到宫中过年守岁,早在腊月前,决定进宫的女眷们都准备起了头饰、衣裙,这天早晨更是早早起来,在嬷嬷的监视下,一个个朱楼绣户中的小姐们只吃一块小小的点心,就在巧手丫鬟的伺候下开始装扮。

宫里,准备在今天艳压群芳的受宠或不受宠的妃子们更是比外面的人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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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峻是礼部侍郎,正三品,自然有资格带家眷入宫参加宫宴。

而方宴之前的蜀州知府已是四品,马上就要升任三品大理寺卿,也是有资格入宫宴的,不过对于宫宴他却不太有兴趣,但轻轻现在是钦封的郡主,不在京城还罢,在京城时,大小宫宴都是应该去的。

于是从小去宫宴都去腻的方宴还是很早就帮乐轻悠选衣服。

无论参加什么宴会,男人的穿着都要省事的多,像这宫宴,他们穿官服就可以了,乐轻悠其实也有郡主品级的衣服可穿,但是她穿品级衣服,岂不是二哥二嫂一照面都需要给她见礼?

所以她还是选的平常衣服。

除夕一大早,巧英就带着几个丫鬟过来给乐轻悠梳妆,没参加过宫宴的乐轻悠问了规矩才知道,早晨不用吃饭,只要吃两块点心垫垫饥就好。

睡了一晚上早就腹中空空的乐轻悠“……”

还没等她郁闷多大会儿,已经穿了官服系好玉带的方宴端着一托盘食物进来了。

丫鬟们见此,却也不敢说话,只得退至一边,眼睁睁看着小姐一碗小米粥、两个虾仁儿煎包吃得心满意足才继续上前梳发挽髻。

方宴命人把托盘端走,就坐在一旁,十分有耐心地等乐轻悠梳妆。

门口突然有些动静,方宴起身,拉开半掩着的一扇门就看见规规矩矩站在门槛外的小童。

方宴问道“有事?”

苏行之回道“姑姑,今天要出门,我来送送姑姑。”

已经在乐家住了许多天,但苏行之还是担心这是个梦,或者今天姑姑出门了,母亲就会让人把他带回那个小院儿去。

苏行之很不安,明知道姑姑,还有表舅他们都要进宫去,他还是忍不住过来了。

这时,门内传来声音“是行之吗?快进来。”

苏行之答应一声,看了这个姑父一眼,迈起小短腿跨过门槛,就蹬蹬蹬向姑姑跑去。

方宴嗤笑,这小崽子,年纪不大,心眼倒长得挺,关上门也回到屋里。

苏行之坐在丫鬟给他搬来的绣墩上,一双小短腿悬空,拘谨地看着正面对清晰的镜子,由丫鬟戴上一串漂亮头花的姑姑。

乐轻悠侧了侧镜子,透过镜子,看到这小家伙又露出刚到他们家时的那种不安神情,逗着他道“行之可吃早饭了?”

今早上主子们不用吃饭,但几个小主子不用进宫去,早饭还是要吃的,厨房里准备得和往日一样精心。

苏行之的饭菜是丫鬟专门给他送到卧房的,闻言便回道“吃过了。”

乐轻悠继续问“都吃的什么啊?”

“一个玫瑰花卷,一个小笼包,一个咸卷”,苏行之掰着手指头说道“还有两碗羊奶粥。”

奶粥是乐轻悠特地让厨房给几个小家伙做的,每天早晚都有,玫瑰花卷之类的,也都是做的适合小孩子吃的大小,一个花卷还没他们的拳头大。

饶是如此,听到小家伙吃这么多,乐轻悠还是有些担心,却道“过一会儿行之去玩具房玩会滑梯好不好?”

别人说什么话,苏行之都是听的,尤其是把他从暗凄凄的地方拉到阳光下的姑姑,他忙点了点小脑袋,“好。”

乐轻悠又道“姑姑去宫里参加宴会要很晚才回来,和纱纱他们一起玩,早早睡睡觉,醒来后,姑姑就回来了。”

家里的小孩子都不去宫宴的,免得冲撞了贵人,而且前天就回京的大哥也不去宫宴,孩子们在家没什么不放心的。

但是苏行之一直小心翼翼,乐轻悠便只好不厌其烦地把什么事都一点一点给他说清楚。

因为这个,方宴好几次说她偏心。

对于这个时不时要和几个小家伙吃醋的男人,乐轻悠觉得无语的同时,也很甜蜜。

苏行之抬头,看见镜子里的姑姑唇角含笑,心里放松,回答地声音也带着力量“行之会听姑姑话的。”

小童瘦巴巴的小脸上神情认真,把乐轻悠萌得不要不要的,“明天初一,姑姑带们出去玩。”

从除夕起,街上的大部分店铺都已经关了,不过餐饮行业却是个例外,过完初一才会歇业几天,到初五,所有的店铺便又会开张起来,一直迎来最热闹的元宵佳节。

苏行之还是说好。

这个孩子似乎都不会说不好的,性子也太好拿捏了,跟家里那四个一起玩时,他最小,却是最让着大家的那一个。

乐轻悠心想,慢慢地得把他这个性子板一板。

苏行之不知道姑姑在想什么,但他却很安心,比什么时候都要安心。

见小家伙不自觉地晃悠起小腿,乐轻悠笑了笑,但想起小家伙才到她家那几天,给他换新衣服,都抱着身上的旧衣服旧帽子不撒手,后来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他娘生前给他做的,那应该是个很疼爱她的孩子的女子,母子俩却落得如今的局面,总让人心口酸涩。

正当她想得出神时,门口又响起一阵说话声,是那四个小家伙过来了。

本来清清静静的屋内,很快热闹起来。

方宴按了按眉心,决定以后和轻轻还是不要太多孩子了。

等乐轻悠梳好发髻,方宴带着这五个小孩子去了玩具房。

……

中午时分,方宴、乐峻一左一右地跟在两辆马车后向皇宫驶去,乐巍才带着几个非要送到门口的小家伙们回家。

带儿子向来都是教他们念书的乐巍被四个要堆城堡的孩子吵得头疼,尤其是他那两个儿子,虽然不想二弟家的一儿一女叽叽喳喳嚷着要堆个什么什么,却是一个比一个倔强地拿着小木铲看着他,反而让乐巍更觉头疼。

只有苏家那个孩子,还好带些。

在侄子和侄女的指点下,两个儿子的监督下,另一个小孩默默看着的情况下,堆好了一个小门楼的乐巍长长松了口气。

打发几个孩子自己去玩,他才有空到旁边喝一口茶,看着这满屋子各色各样的玩具,乐巍心中感叹,在他心里还没长大的轻轻,现在竟比他都还厉害了,能把这几个小魔王管得服服帖帖的。

乐巍边喝茶边感叹时,乐轻悠和叶裁裳才刚下车,跟在方宴和乐峻身后,排着队进入宫门。

宫宴设在太极殿,乐轻悠他们到时,殿内已经有不少官员家眷落座。

乐峻、方宴都是朝堂上的新贵官员,这一进来,立即有同僚上前寒暄。

那边,已经有宫侍引着乐轻悠和叶裁裳到右边的一排矮几边落座。

宫宴和各家的宴会最大不同之处,就是为了彰显地位差别的分餐制,一人一案,最靠近高台上皇上、皇后以及深居简出太后的席位,便是地位最高的。

乐峻是正三品,但是他们家的位置也排到中下去了。

乐轻悠在叶裁裳下首落座后,抬头去看宫侍们还在布置的高台,也只是刚能看清他们的脸。

叶裁裳低声道“妹妹看什么呢?”

“没什么”,乐轻悠说道,“二嫂,宫里的宴会都有什么节目?”

“待会儿圣驾到了,可不能抬头去瞧”,叶裁裳小声叮嘱了,才道“宫里的节目一般都是先来杂耍、舞蹈,后上戏文。”

乐轻悠点点头,看到案几上摆着两碟精巧的糕点,还没吃中午饭的肚子发出了饥饿的信号,趁没人注意,她忙捏了一块放到口中。

刚放到口中,就见对面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年轻男子在对她笑。

乐轻悠闭紧嘴唇,回了个笑,心想人家都忙着跟同僚交流,就盯着女眷这边,也不觉得失礼吗?

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熟人,就是那个还去靖和县颁过旨的冷旭。

发现是个熟人,乐轻悠颇有些不好意思,目光一移,就看见冷旭左上首隔了一个位置的蒋宜深。

蒋大哥也在,刚才都没注意到。

乐轻悠都不知道该怎么让嘴里这块糕点进到肚子里去的,嚼是不能嚼的,幸好宫里的点心虽是冷的,但却入口即化,味道也不错。

这么想着,她端起案几边的茶杯,然后才发现这里面没茶。

没茶是担心茶倒早了会冷,一般都是入座后,宫女会上前来添茶,好巧不巧,乐轻悠后面的宫女跟前面刚到的位置特别靠前的女眷讨好去了。

乐轻悠只好把茶杯放下,她没觉得丢人什么的,却是听到右下首传来一阵短促的笑声。

这是个穿着湘绯色长裙的女子,梳的娴静发髻,鬓角却带着颤悠悠的蝴蝶钗,娴静中增添了几分活泼。

见乐轻悠看过来,女子放下掩嘴的帕子,端庄坐好,小声道“哪儿来的土包子啊?”

乐轻悠“……”

这时,一个宫女自然地走来,给乐轻悠添了茶,便站到她后面的殿柱旁去了,不片刻,又有一个内侍端了两盘热点过来。

乐轻悠还没来得及疑惑,方宴已经到了跟前,“还想吃什么?”

“让人送来的?”乐轻悠站起来,低声道,“随意支使宫里的下人,是不是不好?”

“宫里的下人也是人”,方宴低笑道,“他们也得赚点外快啊,没关系,放心吃,没人敢笑。”

乐轻悠点头,不料方宴又道“看对面只准看我。”

乐轻悠咳嗽不止,刚才他不是在和别的官员说话吗?再说了自己只是和对面的蒋宜深点头打个招呼罢了,这也能有醋?

方宴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我过去了,想吃什么先跟我说。”

乐轻悠忙道“这些就够了,人都到的差不多了,皇上皇后应该也快到了,快回去坐着吧。”

方宴走了回去,数道羡慕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乐轻悠只以为对面注意到她的只有熟人冷旭还有蒋大哥,并不知道如今的她,再不是当初那个还青涩的画粗眉毛就能破坏整体美感的小丫头,现在的她就如清晨待放的娇艳花朵,美貌再难遮掩。

打从她随着二哥和方宴进来,再坐到右边席上,便不知有多少目光追随着她。

乐峻这个哥哥和方宴这个未婚夫怎么可能忽视这些,即便和同僚闲谈时,也有一部分目光关注着她,所以方宴才能及时使了银子让宫女去送茶。

那边,落后一步的冷旭很有些看不惯方宴,他是真不知道这个曾经的光烨侯世子哪儿比他强,能够得到她这样美好的女子?想当初,这人比他还混呢,除了年龄不够没去嫖,吃喝赌哪样都没落下。

就这样,人还转身成了正经人,把小仙女给骗走了。

蒋宜深却只是笑了笑,示意刚才他吩咐过的那个内侍回去。

看着对面时不时很自然地夹一筷糕点放到嘴里的姑娘,他从心底都是放松的愉悦的,他喜欢的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也过得很好,这就好了。

随着重量级的皇亲国戚一个个到来,人声嚷嚷的大殿安静下来,申时末,有唱和声传来“皇上驾到。”

都各自入定的人们听到这一声喊有些愣,皇上到了?往年守岁宫宴,皇上不是都要到酉时一刻才到的吗?

正想着,明黄色身影已在宫侍护卫跟随下迈入大殿。

众人忙起身下跪“皇上万岁,万万岁。”

宋适目光在乐轻悠身上停了停,朗声道“今日年节,众卿不必多礼,都起吧。”

随着皇上登上高台在龙椅上坐下,一行行身形好看的宫婢端着扣着盖子的菜肴进入大殿。

大太监站在高台上传口谕“众卿想必都是空腹入宫,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这话一落,另一边坐着臣工的最前面几个重臣都有些失态。

皇上什么时候这么体贴臣下了?

几人交流视线,位置排在第五位的赵安国却是猜到几分,刚才小外甥女偷吃可没逃过他的视线,且皇上对家里这小外甥女的照顾可早已有先例,但是赵安国不敢露出分毫来。

旁人疑惑,他也疑惑。

都疑惑着,外面传来略微急促的皇后驾到声,随后便是太后到来。

一行舞女脚步轻盈地飘入大殿中心,乐声响起,淡紫色的舞衣飘扬,舞女们袅娜的姿态在纷扬的舞衣中更是美态十足。

男人们看得如痴如醉,女人们看得暗暗咬牙。

一曲舞弊,皇后吩咐赏菜,舞女们才迈着碎步下去了,之后便是一行人玩着杂耍进入大殿。

上面,皇帝注意到乐轻悠刚才还在面前的那个盛着清蒸龙燕丸的盘子被放到左手边,向来是吃完了。

他好笑地看看面前那个只有六颗荔枝大肉丸的盘子,侧身对身后的白公公低声吩咐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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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有内侍过去给乐轻悠又添了一盘龙燕丸,并撤走已经空了的碟子。

看到内侍拿走的碟子足有三个,宋适差点忍不住笑了。

而底下注意到那个内侍的人,却没一个笑得出来,之前笑乐轻悠土包子的那个女子,脸色更是从一开始的有点难看,到现在的非常难看。

乐轻悠也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吃空了三个盘子,不是她胃口大,实在是宫里这些盘子,看着不小,盛的食物却小到不行,就这,她才吃个半饱。

方宴看了高台上一眼,目光有些冷,不过却完全不担心,因为他知道轻轻根本不可能喜欢一个妃嫔好几十个的老男人。

而宋适只要不想江山不稳,就不会做出什么没脑子的事。

但,以后还是外任比较好。

子时一到,太极殿前的夜空中噼里啪啦绽放了一片又一片五彩的烟火,欣赏完新年头一天的烟花,宫宴这才散了。

出宫时,自然不用排队,但大家都有志一同地默认,让官阶高的、资历老的走在前。

乐轻悠和方宴走在一起,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女声“能让我先走吗?”

乐轻悠回头看了眼,是宴席上就坐在她下首的那个湘绯色衣裙的女子,她又看了看左右宽敞的大路,便没说话地回过头去继续走。

那女子恼道“跟说话没听见吗?”

见前面的人这次连回头都没有,反而是更前面的人因为她的大声回头看了一眼,女子顿时满脸通红,她旁边的一个年轻的妇人装扮的女子道“前面的,可知我家大妹是谁?”

乐轻悠非常无语,方宴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两个蠢货,不必理会。”

在他们前面的乐峻和叶裁裳这时也回了头,看到跟在轻轻、小宴后面的是致诚伯的妻子和妹妹绿玉县主,乐峻觉得有些头疼。

怎么到哪儿都是他家的人跟自家轻轻过不去?

致诚伯看见了前面的乐峻,上前一步呵斥了妻子、妹妹“回家又没急事,慢慢走。”

今天妹妹都没能出席宫宴,还不知道是怎么犯了错,她们两个就不能老实点?宴席上就是,频频失态,真该让母亲跟着一起来的。

致诚伯满心都是吐槽,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致诚伯妻子郑氏忙低下头规规矩矩走路,绿玉县主却满脸不忿,完全没压低声音的意思“我是皇上封的绿玉县主,什么时候一个小官家的家眷也能跟我面前摆谱儿了?别仗着长个狐媚样子,得了皇上的几分关注,就妄想能进宫。”

方宴停下脚步,转身,绿玉县主又上前一步时,抬手便狠狠地甩到她右脸上。

一瞬间,正相互交谈着往外走的众人都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很快,宽大宫道上的寂静被女子的带着怒气、屈辱哭声的质问给打破了“光烨侯的一个弃子罢了,敢当众掌掴我?”

皇上刚到凤坤宫,还没接过宫女奉上的热茶,白公公就脚步匆匆地走来,面色微带焦急“陛下,方大人把绿玉县主给打了。”

“什么?”宋适先是惊诧,继而有些怒,“他这也太猖狂了。”

沈皇后对乐轻悠观感不错,不希望大节下的他们受什么申斥,就问道“白公公,可是听说了为什么?”

“这”,白公公迟疑地看了看皇上皇后,低头道“似乎是县主说郡主狐媚子,想进宫。”

皇上听了,怒火更盛,“齐家都是什么家教?”

皇后虽然佛系,这时候却也忍不住心情愉悦,低了低头,她才问道“如此,该怎么处置?”

宋适直接道“找个错撤了绿玉县主的封号,齐妃再禁足一月。”

皇后闻言惊诧不已,虽然绿玉县主说话不好听,但那方宴当众掌掴却更过份一些,皇上偏向乐家小姑娘她是知道的,本以为这事他会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却没想到,竟然连带着齐妃都处置了。

而更令她惊诧的还在后头。

“齐家家教朕不放心,小六以后亲自来教养。”

皇后不想接这个差事,养好了六皇子是她作为皇后的本份,但凡有所偏差,便是她故意养歪皇嗣了。

但金口玉言已出,她只得屈膝接旨。

宋适心情不太好,让皇后好好早点休息,就起驾去了帝王常住的养心殿。

圣驾离开,片刻后,一个负责修建花草的嬷嬷进来,见过礼禀道“娘娘,皇上走时,说了一句,不识宠。”

皇后怔了怔,笑道“这是说齐妃,也是说给本宫听呢。”

不过他是多虑了,自己坐皇后这个位置从来都是不敢逾越一步的,怎会因为多抚养了一个生辰好的六皇子而飘飘然起来呢。

老嬷嬷下去好半晌,已经卸了钗环准备歇一个时辰的沈皇后突然道“若是乐家姑娘没有定亲,本宫,乃至其他几位宠妃,都会是个摆设吧。”

正放下帐勾的两个大宫女一愣,左边的忙低声道“娘娘,您别多想”。

皇后笑了笑,躺下。

两个大宫女这才面色如常地整理好帐子,躬身退了下去。

宫里传出的旨意再次让众臣不敢置信,蒋宜深的父亲,冷旭的父亲,这两位如今在内阁已经站稳脚跟的人都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发出了一个相同的感叹“赵安国,可惜了。”

可惜什么?

蒋宜深知道父亲的意思,这是可惜轻轻不能入宫。轻轻若是入宫,照皇上如此的看重,再有赵安国这个舅舅,乐巍、乐峻两个哥哥,日后只要能生下皇子,未来乐赵两家能有怎样的辉煌,还真不好说。

不过,父亲却是没看准方宴的为人,乐家、赵家再想求那个富贵,他可不是个没能力的愚忠之臣。

这么想着,蒋宜深觉得轻轻日后嫁给方宴,他还挺放心的。

却说乐峻这边,得知绿玉县主封号被撤,当时就皱起了眉头,宴会上有内侍给乐轻悠加了一盘清蒸龙燕丸,虽然皇帝没有直接叫大太监白公公去,明眼人却都看得出来,那盘龙燕丸在皇帝的授意之下添上的。

皇上对轻轻……

乐峻脸色微变,但愿是他猜错了,以后,还是让方宴带着轻轻外任为好。

初二时,乐巍、乐峻各带着一大家子,再加上乐轻悠、方宴,乐轻悠还把苏行之给带上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赵家给舅舅拜年,欢闹了一天,第二天初三,又去了云家。

毕竟苏行之是云霞的庶子,得知苏家人也会在今天去云家拜年,乐轻悠就没带着苏行之,只在走前跟厨房那边给他安排好了菜谱。

虽然年前他们来见过两位老人和舅舅,这一天一见,还是有很多话说。

云家女儿多,就是当初为季玄泰痴迷的云霓这时也出嫁了,其他几个早已出嫁的女儿也在年前都来了京城,因此这天云家是很热闹的。

亲戚孩子一大堆,家的事我家的事,从到云家就是八卦满耳,大到男人家的仕途升迁,小到家里庶子女为了一道菜吵架,乐轻悠没用心听别人的谈话也记下了不少。

给压岁钱时,云老夫人打趣乐轻悠“和小宴早点成亲,再过一年,年节时就不用只出不进了。”

说得满堂人都笑了起来。

云霞面上带笑,说道“表妹一向心善大度,连我家那个八字不好的庶子都愿意给一口饭吃,日后等她家来走亲戚,孩子啊肯定少不了。”

云老夫人瞪她一眼,“不会说话就吃东西。”

乐轻悠笑了笑,根本不在乎云霞话里的暗示意思。

其他人笑着面面相觑,云霜小声问她妹妹云霓“怎么回事?表妹是怎么得罪咱这个大度有礼的妹妹了?”

云霓嫁在京城,常回娘家来,自然从母亲那儿知道云霞家中之事,姐姐好奇,她当下就高高兴兴地把那些事一股脑儿都说了。

云霜听得咂舌,低声道“她娘挺好的,没想到她这么毒,连一个庶子都看不惯。”

云霓哼道“不是她娘运气好生了朔儿,她娘俩算什么。”

对于那个便宜弟弟,云霜云霓两姐妹说不上喜欢,却也不讨厌,毕竟她们都清楚,如果家里没有男丁,守着那么些家产,云家真的会被觊觎财宝的人吞噬殆尽的。

至于说她们娘打的给云霓招个上门女婿的主意,那也不是完全保险,所以对云朔,姐妹两个都还能在见面时给个笑脸。

裘氏现在也打算着让她儿子去太学读书的,席上后半段,拉着乐轻悠说了好半天的话,中心意思就是一个,让她回去后跟她大哥二哥还有小舅舅都提一提,朔儿已经七岁开蒙了,给皇子什么的做个伴读完全可以。

乐轻悠表示会提,回到家才知道云舅舅已经跟大哥说过了,请大哥给朔儿推荐一个学问好的西席。

乐轻悠道“舅母的意思,是想让小表弟跟皇子一起入太学。”

乐巍摇头,说道“入太学并无不可,只是云家到底没有地位,再有咱们的面子,小表弟进去,对他并不一定好。等性子沉稳了,再入太学不迟。”

“舅母太着急了”,乐峻说道,“小表弟才七岁,就开始让他学四书,欲速则不达。”

说着,话题就到了自家的孩子上,乐轻悠坐了会儿,起身出去了,等她端着几碟布丁回来时,三个哥哥围在桌边打起了麻将。

见她过来,乐峻忙叫她坐在另一个空位子上,陪他们打几圈。

每天吃吃玩玩,就这么到了上元节,乐巍却是在初八就带着两个儿子回去了扬州,家里一下子清净许多,上元节前一天,乐轻悠带着三个小家伙去买灯,这才重新感觉到过节的热闹。

好些店铺已在这一天扎好了鳌山,街上人来人往,路上与出来接他们的方宴遇上,两人便又带着小家伙们到这个时节最为热闹的瓦肆转了转。

到上元节这一天,一大早节日的气氛就浮动在京城上空,鞭炮声不绝于耳,各大寺庙也想了许多新奇的节目争取游人。

吃过晚饭,乐峻带了十几个佩刀侍卫,这才让下人去通知刚才就想上街的两个孩子。

一家人出门时,这边的胡同里都是静悄悄的,原来其他人家早已上街看灯去了,直到主街上,才见熙攘人群,店铺家大的小的鳌山尽皆点亮,照得整条街都如白昼。

乐轻悠是第一次在京城过上元节,真的被上元节的热闹给震撼到了,一条街上都是各色各样的花灯,每个游人手里也都有花灯,一个个烛光汇聚在一起,照出的亮光比前世的那种日光灯要震撼人心得多。

上元节比春节还要热闹几分。

乐峻陪着他们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就去了皇宫,今晚好些臣子都要进宫的,他出来时就穿的官服,如此便能直接去皇宫。

走前交代武成等人尤其要保护好他妹妹和小主子们,这才不太放心地匆匆离去。

方宴和乐轻悠都告罪了没去。

乐轻悠不是受束缚的性子,还是觉得外面的空气新鲜。

一行人慢慢地随着人流猜了几个灯谜,就到了戌时三刻。

苏行之一手提灯,一手拉着乐轻悠的手,乖乖地跟着,也不主动要什么。

见他悄悄打了两个哈欠,乐轻悠对前面的叶裁裳道“二嫂,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乐纶已经在奶娘怀里开始点小脑袋了,叶裁裳牵着的乐纱却还很精神,吵着要去前面看,这样人多的时候,叶裁裳也不放心让乐轻悠、方宴先回去。

于是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会儿,期间遇到两拨因为推挤而争执起来的人群,因五城兵马司加派了很多维持秩序的兵士,那两拨争执的人群很快就被劝开。

亥时,一家人回去。

城里的灯却是亮了一夜,这座热闹繁华的都城,天亮后才渐渐归于沉寂。

上元日过后,各衙门开始正常办公,正月二十,方宴去吏部就职,领回官服后,二十一就去了大理寺上任。

乐轻悠偶尔会去方府看看,日常就是在家帮二嫂带孩子。

三个孩子最大的也没过三岁生日,乐轻悠只每天教他们认两个字,剩下的时间专领着他们玩耍了。

一段时间过后,每日还是在乐家住的方宴把着乐轻悠的肩膀,说她瘦了,然后带着她在绿草如茵的城郊好好地赏了一天的春光。

其实乐轻悠生日过后,天气真地暖和了起来,每到休沐日,乐峻都带着妻子儿女妹妹出来踏青的,五回里四回方宴都跟着,只是他和乐轻悠没多少时间单独相处。

这一天都只有他们两个人,方宴、乐轻悠玩得都很尽兴,共骑着一匹马回到家时,已经是将近酉时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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