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昆仑 - xp1024.com
《御昆仑》


序章

王大贵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着手上的珠钗,不忘多看了任青一眼。

一个皮包骨头的瘦弱小丫头,在京城里多的是这种也许熬不过一个冬天的角色,有些姿色和潜质的,最好的活命手段是送到勾栏院馆里,这样不仅家里有了生计,以后说不定被哪个大人物看上收做金丝雀,一下子飞上枝头变凤凰。

打定了心思的王大贵默默将珠钗收了下来,伸出一根手指道:“十两。”

“你知道这根珠钗是从谁头上摘下来的吗?”前世后世加在一起已经三十多岁的任青虽说没什么太过丰富的社会经验,但是这种明显的坑骗却不难识破,何况这辈子投身女身,从小就吃尽了苦头,早就明白了这个世界的薄凉和势力。

王大贵不紧不慢的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任青怒气难平的脸庞:“你如果想平平安安的把这生意做了,最好快点,南关城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

若是真换了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孩子,或许真的也就屈服了,不过更多的可能是连听都听不懂。

任青低下了头,双拳捏的死紧,最后一字一句,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带着隐隐哭腔:“十五两!”

女孩本该柔嫩的嗓音落入王大贵耳中,却是意外的尖细,隐隐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是阴森,王大贵不确定。

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王大贵立刻轻笑了一声,为自己刚才那没来由的寒意好笑,痛快的拿出了十五两银子递了过去。

典当的伙计不明白一向吝啬的老板为什么忽然这么好说话,有些不解的看着任青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凑上前问。

“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来回都是我的。”老板低声对伙计吩咐了几句,后者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在老板的注视下点了点头,看了一下四周,转身向着后门走去。

走出当铺,乌云阴阴沉沉的压在南关城的上空,任青吊着身后跟着的尾巴,来来回回的在街头巷尾四处窜门,最后捏着怀里仅存的十两银子走进了一处偏僻的小巷。

伙计握着手中的木棍,看着无人小巷中形单影只的任青,有些后悔出来的时候有些慌乱,没有带上一把刀。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三棍?不,两棍吧,这么瘦弱的身子,打在要害很快就过去了。

伙计深吸了一口气,迈着缓慢却沉稳的步子向任青走去。

任青抱着那把从街尾用了五两银子买来的黑铁剑。

握住剑的一瞬间,她抬头看了下天。

乌云厚重的堆积在天空,或有长风浩荡而来,却只带来沉闷。

她忽然有一种感觉。

天地浩渺,人如蚁尘。

承平十四年春,南关城北风水顶好之处又添了一座新坟,城中向来颇有口碑的王记典当铺子被人劈成了碎片,据传是一位剑客所为。

南关城乃边关重城,历年与南蛮交战,剑客被疑为南蛮探马刺客,甚至惊动了镇南边军。

破军营星夜五十骑出营。

春雨绵绵,细细不尽。

李家村有一条蜿蜒不绝的溪行小河,是三十里外的南关护城河的一处支流,村子多年来风调雨顺,即使月余无雨的旱季也未见有多艰难,多亏这条河。村里老人都说,只要大梁王朝龙气不衰,这河便不会有片刻断流。

丫头薄湿着衣裳收拾好了今天搓洗的衣物,自小就是孤儿的她并没有嫌弃老天爷这场不近人情的小雨,反而在她脸上还能找到些许笑意。

她总是这么笑着,仿佛辛苦贫困的生活没有带给她一丝的不快乐,事实上她的生活也一直在改善着。

丫头满月的时候被人丢在了李家村的村口,这太平年间虽说比三十年前的兵荒马乱要强太多,但是在家里多一张嘴吃饭总是个不轻的负担。也幸好村子里的人世代祖辈都生活的淳朴踏实,也不忍心这么一个刚刚满月的小女娃饿死,于是这家一口饭,那家一口奶的,居然也把丫头养到了如今十六岁的模样。

长大了的丫头渐渐也有自己的谋生手段,开始在村子里接一些杂活,拾柴也好,采药也好,不过还是给人家搓洗衣裳为主。

有关于未来,丫头也想过,最好的归宿无非就是找一个憨厚的丈夫,懂得照顾自己,最好在没什么赌博喝酒的坏习惯,然后两个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生个孩子,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

丫头抱着装满了各种旧衣裳的木盆,开始哼着自己瞎编的曲调子往回走。

河水一如这么十六年来一般细细淌过,只是在河流远方,丫头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浮浮沉沉。

似乎是个人。

序章(二)

雨打疏叶声声急。

任青上辈子还是个男人的时候很喜欢下雨,那种雨点打在青瓦上的细密,仿佛有种洗净灵魂的神奇力量。

而现在,她讨厌下雨。

遍布全身的酸麻疼痛在不断的刺激着任青,而且越来越难受,潮湿的空气犹如鲜血般粘稠,紧贴着她身上每寸肌肤。

雨点洒落的敲击声层层叠叠,如列队整齐前进的军士传入耳中。

雨线落到屋顶,聚成大股的水滴,顺屋檐如飞蛾扑火般扑进地面的水洼,一阵高一阵低的哗哗声,那是风在抚动着雨线中的树叶,在这些声音中又有窸窸窣窣,那是雨线落到地面上的响动。

任青是一直闭着眼的,那平时微不可察的是因经过耳朵后,却像是亲眼见过一般的真实。

不只是听力,更让人惊讶的是,连嗅觉,触觉,感觉也都敏锐了很多。

滴答。

任青额头一凉,一股寒气瞬间从天灵盖传遍了全身,她也因此一个激灵得以睁开一直紧闭的双眼。

潮湿的冷风透过丝丝雨线在房子里肆意来回的刮着,偶尔头顶会漏下几滴水珠,房间底下早就摆好了盛放雨水的器皿,发出叮咚的声音。

这间茅草屋空间不大,只有一间,按照前世房子的规格大概有五六十平的样子,透过简陋的窗户,任青似乎看到外面有炊烟和隐约的饭香传来,引起她肚中的饥火。

吱呀

房门被一双小手推开,看到睁开双眼的任青,丫头惊喜的叫了一声:“呀,你醒了!”

任青动了动嘴唇,刚要开口,一股火烧般的疼痛瞬间就淹没了要说的话,只能发出含糊的几声。

“你伤的特别重,不过幸好我也懂一点医术!”丫头有些洋洋得意,指了指任青身上敷着的草药的伤口:“这些都是刀枪剑戟的砍伤吧?你是不是江湖上的女侠剑客啊?是不是有一个很坏很坏的坏蛋在追着你?是不是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伤了你?是不是还会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少侠回来救你?是不是”

任青忽然觉得脑门眩晕,全身开始泛起让人难忍的酸痛感,敷着草药的伤口也是一阵的麻痒,也许是药效开始发挥的缘故。

喋喋不休了半天的丫头这才发现任青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她看着任青直勾勾盯着手中米粥的样子,这才如梦初醒似得:“我熬了米粥,村里的张大夫说了,大病之后的人需要吃些好的”喂了任青一勺热气腾腾的米粥,丫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过我家也没什么特别好的,你不要介意。”

没有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过的人,永远不知道一碗饭的滋味能甘甜到什么地步。

默默喝着米粥,那种谷物特有的清香甘甜瞬间就弥漫了整个口腔,她吃的很快,碗也不大,片刻就见底了。

一碗饭吃完后,任青觉得小腹处一股热流正在缓缓温暖身子,她觉得身上有了一些力气。

丫头看到任青的精神振作了一些,放下空碗:“昨天我给你敷的草药,算算时间现在也该换了。”

那一天破军营五十骑围杀,要不是任青忽然有了催生剑气的异能,剑锋无物不破,使得那些人有所顾忌,自己要是能逃出来那才有鬼。

就算有无坚不摧的剑气护身,任青也被伤的体无完肤,全身最重一处就在小腹,此刻能从那截洁白的小肚子上看到厚厚的一层草药正敷在上面,深深浅浅的浓绿色中,隐约有血迹从中透出。

就在任青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丫头的一只手已经摸索着伸向自己的腹部,任青立刻觉得血液开始向脸上涌去,一颗心崩崩的似乎是要跳出来一般。

“姐姐你伤得好重啊,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呢”清理掉那些细碎的草药之后,伤口里面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叶片,为了不让任青受太多痛苦,丫头俯下了身子整个人都几乎腻在她的身上。

几缕秀发滑落,拂在任青的脸颊上,任青觉得那一缕缕的麻痒简直要传到心尖上去了,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伤后虚弱的体质在这股暧昧感觉的煎熬下几乎就要昏过去。

绮念翻滚,小腹处像着了火似得,再也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只有一阵阵无力的感觉,身子也不再麻木,只觉得一阵酸麻袭来,身子也酥软不堪,任青从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像现在这么敏感过,她下意识的伸手去阻止,手动了动,又无力的垂了下来,这才记起身子根本就动不了。

任青很不齿自己的定力,单是丫头手上仿佛是有某种魔力,虽然隔着衣衫,但只是稍稍动作,身子就生出一丝潮热,渐渐开始在身下汇集,不断煎熬她的神智,燃烧着身体,这种感觉让任青感到羞愧又内疚,还有一种克制不住的愉悦和兴奋不停的冲击着,让她不堪忍受。

任青艰难的发出声音来阻止,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呜声,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丫头,只是他此刻面红如血,秀眉微颦,檀口轻张,烟波也是迷离恍惚,灿若春水,根本就没有半点威慑警告的意味,反而有种诱人的暧昧。

“咦,小姐姐,你怎么了?”丫头注意到了任青的异样,连忙在任青的额头贴了贴:“糟了,你不会是发烧了吧?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再受了风寒,后果不堪设想啊!”

吓了一跳的丫头没空在去清理小腹处的伤口,也幸好那里残留的叶片不是太多,此刻已经差不多清理完毕,丫头重新敷上了草药,不一会儿任青那全身羞人的燥热就没有了,连带那本来的酸疼也为之减轻了不少,甚至任青觉得好像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其实说实话,丫头的长相并不出众,放在苛刻的人眼中,她甚至连清秀都说不上,但就是那双因为常年工作,搓洗衣裳的手比之寻常女孩子都要粗糙了不少,也就因此仿佛有魔力一般的几乎让任青沉迷。

脸上红潮未退,任青心中很尴尬,也很羞愧,同时也痛恨自己的意志薄弱,不过丫头的那双手实在是太过诡异,也不能完全怪自己

心中想着刚才的事情,冷不防小腹一痒,是丫头抽手离开,还勾手挠了挠任青的小腹,忽如其来的袭击让任青猛的绷直了身子,动作太过突然,本来已经不再疼的伤口立刻又开裂几分,渗出鲜红的血迹,那股让人倍感煎熬的酸痛也顿时汹涌而来。

“你!”

任青瞪大了双眼,怎么看怎么像是深闺被欺负的小媳妇,哪里有当日南关城一剑突围的英姿。

丫头吐了吐舌头,没想到自己无意间一个小动作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

这伤口糟了,是又得再敷一次药吗

序章(三)

马蹄声敲碎清晨的宁静。

张彪晃荡在马背上,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晨间清冷的空气吹的人精神振奋,远离了南关城之后,似乎连呼吸都轻松了不少。

“彪哥,元帅府的李先生说了,那丫头是天生剑仙,要活的。”

张彪嗤笑:“不抓活的,她能走到这里?”随行骑兵顿时一阵哄笑,等身边的人笑容淡下去之后,张彪又渐渐扳起了脸:“听好了,五十骑破军拦不住一个小丫头片子,老子丢不起那个人!老子不懂什么狗屁的剑仙,只信手里的刀,这趟拦不住,回去我就隔了你们裤裆里的玩意给元帅谢罪!”

“彪哥放心,这次就是天王老子也走不出村子!”

“抽刀!”

一行五十骑,默默驾驭着身下战马于李家村口集合。

一夜的休眠,任青觉得全身上下的伤势微微减轻了少许,只是那种剧烈运动过之后的酸痛感觉却是更加的浓烈了。

丫头居住的草庐地方不大,任青身子躺了许久也需要活动,她撑着身子下了床,小腹处那道伤口在动作下发出刺痛,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额头已经冷汗淋漓。

逃出南关城那天,遇到过一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军队拦截,自己顺着水流逃过了追杀,如果对方想要追击的话应该很简单。

雨后的空气微微带着些寒意,对于身体还很虚弱的任青来说不亚于是一场折磨,只是眼下情况实在让人担忧,说不准下一秒那帮死神样的军士会不会出现。

现在只能躲起来,希望能避开他们的搜查。

就在任青考虑要不要给丫头留一张字条的时候,草庐小路的尽头,忽然出现一高一小两个身影,如此同时,丫头那喋喋不休,充满元气的声音也随之而起。

“大侠大侠,你是不是来救那位伤重的姐姐的?她好漂亮啊,你们是情侣吗?你有没有手刃了伤她的那个大坏蛋?”

与丫头喋喋不休的追问比起来,那位随之而来的高大身影却只是只言片语的回应几句。

“对了大侠,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领着那个不知道是谁的陌生人就这样来到了自家的草庐前,无视了任青僵硬的表情,丫头如此天真的眨着一双眼睛问道。

来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一样,片刻才道:“秦之火。”

“好酷的名字!”丫头很是捧场的欢呼一声。

这特么有什么好捧场的啊啊!!

秦之火在报出姓名的那一刻,任青分明看到了他腰间悬挂的那柄细剑微微颤动了一下。

仿佛是山中猛虎不经意的一个懒腰,低低沉啸中透出的却是森森威慑。

虽然冥冥中任青感觉这个家伙很危险,可是如果利用的好了,说不定会是一个很厉害的挡箭牌。

秦之火头戴一顶斗笠,虽然无法判断年龄长相,但是从嗓音还可以听出来他的年纪并不大,不是什么老江湖,任青的机会也多了几分。

丫头很高兴,因为眼前这个大侠果然如同口口相传的那样出手大方,只不过一顿饭食就给了自己十两银子,不过同时她也有些微微低落,因为大侠和先前她救的那位大姐姐并不认识,似乎连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这让一直以为见证了江湖爱情的丫头颇为遗憾。

嘱咐了几句让任青不要在门外一直站着,伤重未愈的身子经不起折腾云云,之后就匆匆的出去买酱牛肉和烧刀子了。

回到草庐中的两人大眼瞪小眼,当然秦之火只是坐在一边喝了几口水就一直闭目养神,把江湖中人高深莫测的高人形象诠释的淋漓尽致,特别是那如哑巴一般的口舌,单单沉默是金这四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任青在心中正默默吐槽着这个家伙的处世方式,冷不防一直安静坐着的秦之火忽然开了口:“听丫头说,你是从南关城那里过来的?”

心中一动,任青低眉顺眼的道:“是,南关城年年兵灾,城中生活也是人吃人,我年纪不大,在城中受不了那些人的欺负,于是就偷偷跑了出来。”

“赵王旗下有一营名为破军,营中有个轻车将军彭玉海,你听过他吗?”

轻车将军在朝中编制只是一个杂号将军,南关城久战之地,有这种杂号的将军职称的不知道多少,任青在南关城虽然过了好几年,但是因为出身只是小农小户,对于那些军中人物又如何能知道的那么详细,不过对于几名首领人物的名字多少还是知道的。

轻车将军虽然不知道是谁,不过彭玉海这个名字却是如雷贯耳。

“我只知道南关城内地五十里外有一个副城,主管南关粮草,城主名叫彭玉海,是军中大将。”

秦之火轻轻点头,然后提剑出门。

门外五十骑破军营将士已经整装待发,悄悄围拢了这一间小小的草庐。

长刀森冷,五十骑连人带马都没有半点声息发出,安静的犹如从地狱里走出的阴魂。

张彪策马前行,在马上拱手,用的居然是标标准准的江湖礼节。

“南关多战乱,比不过京师多繁华,青衣楼第一席位的莲先生不知道来这里有什么大事要办啊?”

话是对这秦之火说的,目光却在审视着站立都有些不稳的任青,似乎在思考两者之间是否有联系。

青衣楼是当今天下最大的杀手情报集团,青衣楼每隔十年会举办一次杀手集会,除了分布重大的任务安排和统计排名之外,最大的目的还是选举出下任的楼主。

青衣楼主一职向来是从十大杀手中选出,而在集会中众人的座位都是按照任务达成的难易多少来安排的,上次排名第一的是秦之火,所以也被称作第一首席。

秦之火不是一个普通的杀手,虽然没有一个杀手会自认平凡,但他的确不是。

长剑不杀无名之辈,金钱名欲都不能使唤手中的长剑。

剑名:道燃。

“十四年过去,看来军爷们都忘了很多旧人。”秦之火信手拔剑,细长的剑身清若秋水,在内劲的灌注下,渐渐变作深红。

剑气的寒意如冬雪寒风扑面而来,连同主人的眉眼中,也带着一份肃杀。

“队长,情况不太对吧。”

张彪渐渐冷了表情。

“素闻青衣楼首席非大富大贵大奸者不杀,杀则以红莲为记。我们兄弟说不上来大奸大恶,更轮不上大富大贵,可是看他如今动作,并非想要善了。”

张彪冷哼一声:“被破军营灭门绝派的门户不知多少,他一个青衣楼的杀手,我们想要带走的人,他能挡多少骑?”

秦之火长剑低垂触地,明明是森寒的剑锋,在接触到地面一片水洼的时候居然将雨水蒸发化汽,变为袅袅云烟升起。

“今天来南关的没有青衣楼首席莲先生,只有秦家独子,秦之火。”

承平元年冬,天下初定,新皇登基。

江湖有侠,以武犯禁。

破军八百骑出营,涤荡江湖。

“至于挡多少骑,我想大概不多不少,能挡八百零一骑吧。”

序章(四)

秦之火的斗笠在战斗中被人一箭射掉了。他露着烧伤犹如恶鬼般的脸,缓缓走进了屋子,在门口与任青擦肩,身后是一百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一百条活生生的性命被利器收割,本该多少也该有点也有血流成河的样子,可是道然剑性质特异,入体见血则燃,满地死尸的空地上并没有留多少血,反而有一股隐约的恶臭和肉香,让人作呕。

任青不知该怎样面对这样的场景,双方把剑相冲的那一刻,她只感到似乎有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冰冷的寒意如噩梦版顷刻夺走了全身温度,血液都几乎冻结的冰冷里,她牙齿都在打颤。

当战马悲鸣,一个又一个的军士倒在那把剑下时,任青又感到一股止不住的热血在体内来回奔啸,她双手颤抖,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兴奋。

肉香传入鼻腔,任青低头跪地,痛快的吐出早上喝下的米粥,她吃的本来就不多,只吐了几口就只能吐清水,清水吐完了胃部仍在一抽一抽的反呕,腹部伤口在这反复的呕吐抽搐下又重新裂开,渗出血迹,痛的任青满头都是冷汗。

任青猛喘了几口气,入鼻的却是那恶心的腥香混杂的尸体味,呕吐的欲望反而更重,她再也按耐不住,只能控制着身子向旁侧倒,不至于一头趴在自己的呕吐物上。

就在这时,买好吃食的丫头终于出现在了小路的尽头,看见了自家院前的满地残尸,她惊叫了一声,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

任青自觉地如果在这么吐下去,难保自己不会步丫头的后尘,不过从实际上看的话,任青还是觉得吐死的几率要更大一点。

连滚带爬的进了屋子,任青惨白着一张不见血色的脸,对秦之火道:“你吃的东西来了,可惜人晕了,大侠武功盖世,我一个重度伤残,现在是帮不上忙的。”

秦之火闭着双眼,似在养神,并没有说话的意思,片刻后他忽然吐了口血,缓缓道:“你去把他背进来。”

他年幼时家逢大变,一场大火烧的他面目全非,此刻没了斗笠遮掩,整个人坐在那里就如一具陈年朽尸,在黑暗中等待着什么,一口被血浸红的白牙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任青看着他可怖又恶心的脸,隐隐感到已经平静下来的肠胃又有了复苏的迹象。

“我看的很清楚,那些人连你一片衣角都没碰”

话未说完,秦之火已经扔下了一本薄册子。

“做完,这个就是你的了。”安静的草庐中一时只有秦之火略带沙哑的嗓音。

册子封面字迹潦草的勾画着几个大字,秦家凤火剑。

任青吞咽了下口水,艰难的点了点头。

这段好像在讨论嫖资一样的话语打动了任青。

重生在异世,她不仅想要活下去,还想活得更好。

小路不足五十米的来回,几乎要了任青的命,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此时已经有了死人才有的青色,动作动过剧烈的话,眼前还会一阵的发黑。不过值得安慰的那本册子终于如愿的进入到了任青的怀里,她觉得自己在那一刻收货了一个巨大的宝藏,连同身体上的痛苦都在那段欢欣的心情下边的微不足道起来。

达到了目的的秦之火此刻皱着眉,因为出去买吃食的丫头,居然只买回来十斤牛肉和十斤烧酒,这样的伙食称不上寒酸,但也不能当饭吃吧。秦之火只有看了眼半死不活的任青和晕过去的丫头,只有起身找到了屋子里的谷物,用屋外的灶又做熟了一锅饭。

牛肉配白饭有些单调,秦之火又跨步出门,四处兜兜转转,穿行过一地死尸,在村子附近找到了不少的野菜

足足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荤素两样菜式才上了桌,秦之火有条不紊的吃起了饭。

任青也看着眼红,毫不客气的拿过碗自己盛满了,刚要动筷子又想起了丫头晕在一边没有饭吃,于是单独拨开一份菜和饭,这才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与任青的饿死鬼投胎完全是两种风格的秦之火皱了下眉:“你一个姑娘家,吃饭能不能斯文些?”

被戳到痛脚的任青立时涨红了脸,想要来个有力的反驳却又找不到什么措辞,如今她确实是个女人没错,尽管身体里的思想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

大概是刚刚那一场碾压式的战斗太过触目惊心,尽管秦之火此时没有半分的烟火气息,但任青内心仍是有些惧怕的,于是她有些惺惺,同时也有些自怨自艾:“我从小家里就穷的吃不上饭,哪里比得上你这江湖大侠,随手都是百八十两的打赏。”

秦之火不再说话,一大一小两人默默地吃饭。

直到两人不再动筷的时候,草庐外才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惊声尖叫,是村子里的人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只要经历过战争年代的老人,都会记住那种军队才有的嘶吼喊杀,因此在经过好长一段时间后才有人壮着胆子过来看看情况。

外面的情况是有够让人惊悚的,一百具被剑与剑气斩的支离破碎的尸体足够让任何人体会到沙场的血腥,以至于当场就有村民吓得失禁,或直接晕倒。

草庐之外,人心惶惶,莫名的呼喊声乱作一团。

草庐中秦之火丝毫不为所动,仿佛外面那些来回奔走的村民只是电视里的戏剧一般,有句下流的老话叫做饱暖思**,但同样的保暖又是也叫人思家乡。秦之火闭上双眼,轻声开口,像是对任青说,也像是自言自语式的一种另类倾诉。

承平元年,江湖侠客持武而不法,天子下令镇南王带兵威慑,凡有抗者按叛国罪论处。

征战十几年的破军营八百骑出动,马踏江湖,即便是禅心寺,长生教这等超然大派也不得不俯首,只是天子令下,一声服软就够了吗?在镇南王的手艺下,各门各派珍藏的典籍都被抢夺一空,据说就长生教的镇教宝典都被抢去了半部,敢怒不敢言。

但是谁也不敢动手,这是与整个朝廷为敌,可是江湖门派又不会如此甘心,于是暗杀下毒层出不穷,终于惹怒了沙场半生的镇南王,秦家也就成了破军营怒火之下的牺牲品,满门上下惨遭屠戮。

“那年我十六岁,被一个老仆偷偷藏进了暗室,我亲眼见到父亲大人被破军营的神机弩给射的体无完肤,他老人家内功深厚,就算全身插满了箭羽倒都倒不下,一时半刻却死不了。于是我和他老人家就亲眼看着母亲和姐姐为了免受侮辱而撞柱,破军营那些东西抓不到活的,气的全场将她们分尸,父亲就是活活气死的。”

秦之火说这些时仿佛在讲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故事,当他看到任青确实是很认真的在听,心中微微有了一丝安慰。

“他们杀光了人,就立刻放了一把火,我躲在暗室里生怕他们没走远,所以不敢出来,结果就被烧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这十四年来我日夜疯了一样的练功,找所有可能的办法提升功力,逼迫自己的潜力,走到如今的地位,一切都是我这双手挣得。”

青衣楼十大杀手第一席,杀人以红莲为记的莲先生。

“本来我还想用这双手挣回家族的血仇,不过我没时间了。”秦之火叹气,第一次露出了些惆怅。

四年前的青衣集会中,他本来想要夺取青衣楼主之后,动用青衣楼的力量去报仇,可惜千算万算,他居然会输给一个十八岁都不到的小姑娘,而且输得很惨,甚至伤到了根基。

四年来他的伤势始终不见好转,他也没有寻医问药,因为他伤的并不是身体,而是心境。近年来他隐隐感到自己费尽心力去拔升逼迫的修为,开始有了回落的趋势后,立刻便动了孤身复仇的想法。

“你给了我这本武功,意思就是找个传承,不至于让秦家剑法失传?”

任青想着秦之火的心思,随机又有些气愤道:“不管你想的是什么,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我和丫头都跑不掉了!”

“我只是想让世人多级的秦家凤火剑几年。”秦之火盘膝坐下,又掏出一些碎银子:“这里距离南关城不愿,边关又是久经战乱之地,发生了这等大事,村民们的第一反应只能是找南关城守军而不是官府。所以你们有时逃走,一来一回需要时间,而我也会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吸引视线。”

任青没有去接秦之火递来的碎银,愣愣看着昏迷中的丫头,对于未来此刻真的是在心头布满了迷茫和无措。

自己一个女儿身,带着另一个傻白甜的妹纸在这个封建世界能做什么呢?一点点的小本生意?自小就在南关困苦中长大的任青自然之道生活的艰难,不仅处处受气看人脸色,还要忍受来自各个层面的欺压,比如混混和官府的那些官差。

何况任青自小就是有名的美人胚子,她烂赌又嗜酒的便宜老爹更是不止一次的想要把她卖出去,垂涎的大有人在。

何况上辈子一直在读书的任青也不觉得,一个现代灵魂在处处受限的封建商场上能发生什么逆袭的事情。

虽然前路迷茫,但任青还是结果了秦之火地来的碎银子,未来的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没钱的话可不行。

“假如没有地方去的话,就去青衣楼吧。”

任青想着秦之火跪了下来:“请师父传给弟子一个凭证。”

“我秦家的武功,就是凭证。”

此时外面的嘈杂声已经平复了下来,门外有个苍老的声音在颤颤巍巍的喊着丫头。

于是丫头就这么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刚刚清醒的丫头神智还不太清醒,情绪也比较激动,费了任青好大的功夫才安抚下来,但是当丫头看到秦之火被烧的面目全非的脸后,又一阵鸡飞狗跳的尖叫,幸亏之前有了先入为主的大侠观念,否则得的情绪失控的再晕一次不可。

“你,你为什么要杀那些边关将士?它们守卫南关,都是大好人啊”丫头颤颤悠悠的居然在质问秦之火,这让任青不仅非常感叹。

南关自古多受南蛮异族的侵略,一有机会,生活苦寒的南蛮部落便会入关抢劫,虽然这些年有镇南王赵越统兵镇守,使南蛮多年不敢大举进犯。

不过小打小闹的是少不了的,南关也因此养成了民风彪悍,即便是整天之乎者也的读书人,喝高了也会跳着脚和别人交流三字经,而且花样层出不穷,将狂士风度理解为撒酒疯的也不在少数,于是无论是承平已久的京师还是江南苏杭这等才子汇聚之地,都同意对南关之人称作南蛮子。

丫头的这一番质问,显然是当地官府宣传过政治工作的结果,在任青看来,效果并不比后世要差,一个被称作南蛮子的地方却有如此出色的整治成果,实在叫人替京师那帮大儒名士脸红。

任青不得不又费了些口舌将秦之火的身世讲了一遍,做完这些的任青有种就要脱力的感觉,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知晓了前因后果,以及未来去向的丫头居然坚决的表示了自己不会离开村子。

丫头的理论是,秦之火为了报家仇杀人是没错,而将士杀人是奉命而为,两者相互的仇杀也不存在什么对错,而自己只是一个村子里普普通通的孤女,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既然秦之火没错,而边军将士也没有错,那么他们就不是不讲道理的华人,所以青白的自己并不会受到什么牵连,安心的在村子里住下去也不是不行,何必要背井离乡?

任青觉得好有道理,她几乎无言以对,可是为什么脑门一直发疼呢。

就算按照现代来说,一个在逃的罪犯中枪之后被人救起,之后也不报警,本身就有窝藏罪犯的嫌疑,何况又路过了一个国际惯犯似得秦之火,杀了五十个公务员不说,还住在了家里。这种一百张嘴说出实话也没人相信的事情,官府怎么会认为丫头是青白的?

再说五十骑破军营将士非比寻常,营帐主将知道后一定不会罢休,一个小小孤女很难说不会成为泄愤的对象,南关多年战乱向来都是军政大于民政。

可惜世间的利害道理都抵不过一个蠢字,从头蠢到脚的丫头认定了自己是好人,不会被冤枉,就是不肯走。

“算了,我沿村子小溪一路向南,就装作路过这里,丫头和他们都同在一个村,相信他们也不会多嘴说什么。”

秦之火起身提剑就想往外走,到门口时又折回来,任青以为他又有什么事要交代自己,于是打起了精神,谁知秦之火只是信步走向了桌子边的那十斤烧刀子。

记得幼年时,秦家还很兴旺,父亲层用筷子粘上烈酒喂给怀中的自己尝辛,父亲说男儿生来不饮酒,空负了满腔豪情。他酒量也因此变的很好,善饮,也爱饮。只是十六岁那年后,他再未饮过一滴。

“男儿生来不饮酒,空负了满腔豪情。”他喃喃念叨着,南关城和破军营如今近在眼前,他忽然就想要大醉一场。

任青看着秦之火抱着酒坛的背影走出草庐,忽然意识到他这一去也许在没有回头的可能,于是她跪下来,对秦之火恭恭敬敬的到了一句:“师傅。”

秦之火没有反应,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收徒,他只是不希望秦家的名声就此断在自己的手上。

“秦家,没了。”

秦之火走出草庐的第三天就死在了南关副城的城墙上。

副城主将彭玉海被一剑夺命,随之而去的还有破军营七百六十余名将士英灵。

南关震动,查清楚刺客身份后,镇南王迅速拔掉了青衣楼在南方的各种眼线势力,还打算遣人前往京师,直达青衣楼总楼问罪。同时南关也上书朝廷,要求剿灭青衣楼。

不过谁都知道,青衣楼开在京中,虽是江湖势力,却是由朝中贵人暗中把持,京师乃是天子居处,边关手握重兵的大将亲王要想硬来,稍有不慎就会使个谋反大罪,何况彭玉海这些年来妄自尊大,仗着跟随镇南王征战十几年的苦劳,在南关寻了个看护粮草的闲职富差,当年叱咤江湖和沙场的八百破军虽被他扩张到了三千人,可十几年后却抵不过一个一品武夫的一把剑。

第一章:京都青衣楼

春风轻送,吹皱一池春水。

镇南王如今已是五十四岁的老头子了,闲坐家中,一身素服便装的他就如一个挑夫老似得不起眼,那双常年握刀布满了老茧的大手执黑,在棋盘上空悬了半天迟迟不定,最后一把掀了棋盘了了事。

“大将军既然弃权了,那这把就是我赢。”

李先生正对着似乎有发火迹象的镇南王,淡定自若,反而像多年老友般语带调笑。

镇南王双眼一瞪,可惜这位传说中凶神恶煞足以吓死人的恶意目光并不能唬住陪伴多年的李先生,后者只是耸耸肩,干脆不再理会瞪眼的镇南王,起身拿走块糕点,捏碎了撒在湖中。

水面初时还算平静,不过多时,刹那如沸腾似得涌现无数锦鲤鱼群。

“万鲤浮水,说起来是挺场面气派的,真到眼皮底下却有点吓人了。”李先生扔完了糕点,拍了拍手中的碎屑。

“大将军还在烦恼彭玉海的事情吗?”

镇南王点点头,虽然死掉的是并肩多年的老兄弟,但是他并未露出多大的悲伤:

“其实消息已经查清了,杀人的是当年江湖公案里面的余孽,找人报仇理所当然。不过青衣楼根脚不净,这里面有没有别的说不清楚。老彭虽说是跟着我十几年的老兄弟,但是这些年来他可能是看我王洪老了,越来越不像话,我听手底下人说,这些年他还跟南蛮那边搭上线了?”

“都是你的老部下,这些年那些自持有军功的,就算不张扬,可家里面的小崽子却不省心,这么些年你睁眼闭眼的,外面早就怨言四起了。”

李先生双手抄袖,看着渐渐开始平静下来的湖面。

“我早就跟你说过,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你今年都五十四了,万一哪天蹬腿走了,且不说朝廷那边,单就说你儿子吧,你剩下的那些老部下能服?”

“放屁!老子能活一百岁!手底下那帮王八蛋哪个活的比我长?”

镇南王吹胡子瞪眼,李先生却连看都不看,仿佛他就真的只是一个撒泼的老农。

“这些年你培养的那帮江湖高手,秘籍是看了不少,十几年前的存货能给的都给了,可是一个一品高手都没有。”

李先生斜了镇南王一眼:“我可听说了,青衣楼出了位高手,不过二十来岁,副城墙上的那个,还是她的手下败将!”

镇南王皱着眉:“那又怎么样,她还敢过来跟老子三十万镇南军掰腕子不成?”

这话说的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清楚,自己在的时候朝廷固然是有所顾忌,但是如果自己了死了,那威望不足的儿子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李先生不说话,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半晌镇南王才无奈道:“那要怎么办?”

“追啊,那天一剑劈了王家当铺的小丫头,说不得就是我们世子的救命观世音了。”

“一个小丫头,虽然有些潜力”镇南王看着地上散落的棋子:“是不是有些晚了?”

“被别人捡走了那才叫晚!”

李先生看着镇南王仍是一副不理解的样子,有些头疼:“当年你马踏江湖,如果有一个陆地剑仙在,你还敢不敢上门抢书?”

“陆地剑仙”

回想那段岁月,江湖中不服管束的高手比比皆是,更有一些惊才绝艳的盖世高手,就算最终难逃被铁蹄压身的命运,可那神采风度,实在让人心折。

镇南王的目光渐渐热切:“那也不能把希望全都放在那个丫头身上。”

“我来谋划。”李先生眺望着远方:“这未来,都是年轻人的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朝堂事,江湖事,统统不关任青的事。

一路风尘仆仆,已经化身为乞丐的任青和丫头,经历过长达一个多月的波折辛苦后终于来到了京师之中闻名天下的青衣楼。

辛苦终于走到了尽头,任青几乎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站在雅致清幽,出入皆是贵人的青衣楼大门前。

丫头怯怯的拉了一下任青的衣袖,在身后轻轻道:“我们一定要进去吗这里”

青衣楼二楼栏杆上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有的对下方往来人群爱答不理,有的则是细声媚笑,虽然没有在门口拉客那么夸张露骨,但这特么分明就是个妓院啊!

“我们只是去拜访一下秦师傅的朋友而已,没事的。”

满嘴安慰的任青其实心里也没有底,可是从南关一路走来,花销早就没了,说来也惭愧,要不是丫头从小就吹得一手好笛子,孤儿的他也不像寻常女儿家那样怕羞,实在穷的走投无路的时候,丫头就在一些酒楼还能靠着吹笛子来混一顿饱饭。有时运气好,也会得几文赏钱。

这么一路磕磕绊绊的走过来,对任青来说实在太不容易了。

有时夜深人静,在荒郊野外,或是破庙祠堂里,任青脑子里难免会想到很多事情。

想家,想父母,这世的还有那世的,总之就是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涌上来,却偏偏每一样都让人感到异常的悲伤难受。

任青很讨厌自己流眼泪,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认为哭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可是从南关一路走来,两世加一块都已经三十岁的任青确实被一个十六岁的丫头在照顾着,有时在茶馆里讨个饱饭也会受人白眼和戏弄,有回碰到一个有钱有势的,两个人差点被抓回府中为奴为婢。

每次想到这些,任青心中都会有一种气,那气涌上眼帘,化为雾后又结为水滴,从脸上像断线珍珠一样不停落下,每次丫头看到都会过来搂着任青的身子,小手放在她的长发上一遍又一遍的抚过,好像这个动作能将任青心中的那股气抚平。

每当丫头这么做的时候,任青都会哭的更厉害。

当然,大多时候任青是不会承认自己哭了,她只是梗着脖子红着脸的说,那是夜里在讲梦话。

用力的捏了捏丫头的小手,任青另一只手握着长途赶路时用到的一根细长竹棍,大步向着青衣楼走去。

第二章:京都青衣楼(二)

日头高挂的晌午,青衣楼其实并不怎么招待客人。

做为京师中首屈一指的夜场,白天的时间基本都是用来准备晚上的好戏,李四倚在门前懒懒的嗮着太阳,在这不算忙的光景里偷着闲,忽然只觉头顶一暗,心中也顿时微惊,怕是管事出来打骂,不过最怕的还是怠慢了贵客。

阳光明艳下,任青与丫头一身脏兮兮的乞丐模样瞬间打碎了李四心中的那点敬畏,他的脸色立即变得无比难看,正要发作的时候,却听见任青先开了口,声线意外的清澈透亮,带着女孩子独有的浪漫娇柔:

“我是秦之火的学生,通知你们老板。”

脱口而出喝骂及动作被生生止住,李四虽然放下了拳头,可仍有犹豫,只是轻哼一声:“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雪老板经营这么大的生意,又岂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李四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拼命的回想着楼里有哪些管事是姓秦的。

任青想了想,伸手在怀里将那本秦家秘籍的封面撕了下来,递给李四:

“你拿这个去,她大概就能见到我了。”

李四在那封面上瞄了一眼,心中一惊,他虽不知道什么江湖事,单那龙飞凤舞的秦家凤火剑五个大字已经警钟似得敲响在了耳边,他非常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出手,这种一看就涉及江湖事的人,他可不敢多惹。

“一页纸就想见我们老板啊?不过我这人好心,就替你跑一趟吧,乖乖等着啊!”

李四捏着手中的封皮转身就快步往楼里走。

看着李四的身影消失在楼里,任青的心情开始变得有些激动。

她不知道迎接她的会是什么,所以心中激动的同时,还有一种对过往生活的恐惧。

不管是男是女,任青都不会甘心,一辈子就这样过去。

“阿青,你饿不饿,我去里面吹笛卖个艺吧!”

丫头惜福俏生生指着方才还畏之如虎的青衣楼,虽然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这已经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的酒楼了。

惜福的话才刚说完,她的肚子就很应景的叫了几声,任青没有说话,惜福却唰的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冲着任青傻笑:

“其实我早就饿了,嘿嘿”

这一路上的辛酸苦辣走马观花似的在任青脑海中刹那而过,她红了眼眶,很想在这一刻大哭一场。

“丫头,我是不是很没用?”任青有些哽咽的问。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惜福笑嘻嘻的,没心没肺的道:“阿青懂那么多东西,有很大的志向,还会讲很多故事哄我开心,怎么会没用?”

李四急匆匆的从青衣楼走了出来,见到任青仍然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后方才松了口气,似乎是在担心她会走掉。

“雪师姐要见你,不过在这之前你得打扮梳洗下。”李四说着,身后又走出几名气质娴静的侍女。

任青点点头,拉着惜福的手,对那几名侍女道:“我们一起的。”

侍女领路,任青和惜福就这么相继走进了青衣楼。

脸色微红的任青甩开了一脸不舍又怕怕表情的丫头,两人隔间梳洗完毕后,少女那天然绝色的形象跃然眼前,任青话并不多,可五官芊秀精致,即便是没什么表情的冷面,也会从那双细长的眸底间透出隐约妩媚,青衣楼向来不缺绝色的美人,侍女们也都春兰秋菊的阅人无数,可是见到焕然一新的任青,眼底难掩惊艳。

相对任青,惜福的姿色却相对太过平凡,即便是楼中一个端茶烧水的婢女,也比她更有几分味道和风致。

在走廊中几回转折,任青与丫头来到青衣楼的后院之中,在一处亭台绿水间,看到了一袭红衣的此间主人,深雪楠。

身子慵懒的女人单从远处便可看出其中的曼妙风情。

任青一步步由远及近,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步步推进中被缓缓唤醒。

“雪师姐!”几名侍女向着那个女人行礼,齐声轻唤。

那红衣女人轻轻哦了一声,转过头来对着任青微微笑了笑:“秦之火死前将东西给了你?”

任青呼吸轻促,几乎不能回答,只是点头道了句是,连惜福丫头也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只有那四名侍女似乎司空见惯,不为所动。

深雪楠一直盯着任青看,颇有几分肆无忌惮的意味在里头,她的眼睛含笑含俏也含妖,水遮雾绕地,媚意荡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欲引人一亲丰泽。

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诱人的女人,她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引诱着别人的神经。

“把秘籍给我。”

任青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从怀中掏出了那本没了封皮的秦家凤火剑。

芊芊玉指捧读着那本册子,深雪楠赞叹:“好剑法!”

任青立刻向深雪楠行了一个师礼:“请雪师姐收下我二人,秦师傅临去之前吩咐过让我们二人前来投奔。”

“你叫我师姐?那就是要入我门下了?”

深雪楠捂嘴娇笑,花枝乱颤,任青不敢多看那胸前的汹涌春意,将头往下低了低。

“秦之火曾是我楼中第一杀手,外号红莲先生。他临死前既然找了你做学生,想必也有你的过人之处。”

深雪楠语气依旧娇媚,眼神却缓缓转为冰凉:“可是我青衣楼与杀手向来都是你取我予的利益关系,不存在什么香火情分的。”

任青的心情渐渐冰凉,又听那女人续道:“不过秦家凤火剑也算是一门江湖绝学,你这么不远千里的送到我手里,不管怎么说我都该关照一下,随便给你在杀手中找个不算太差的名额,让你继续生活。”

魅惑的红唇悄然上扬,如恶魔精心勾勒出的一个骇人弧度,从美丽中透出血的腥味。

深雪楠晃了晃手中的风火剑秘籍:“学了几层?”

任青仿佛抓到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带着几分忐忑,激动的道:“弟子资质驽钝,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略微通晓了几条经脉的行气之法,剑术不到两成。”

如此叫人称赞的资质,深雪楠却叹了口气:

“想不到这么短时间竟然能有这等成绩,看来师姐我不得不毁了你的丹田气海,断了你的奇经八脉,废了你这起于微末却前途无量的武功了。”

任青全身上下再没一丝温度,只感到彻骨寒意,干涩道:“为什么?”

深雪楠噗嗤一连娇笑,轻掩红唇好像刚刚只是一个恶作剧的玩笑,吐出的字句却叫人绝望,甚至恐怖:“你见过哪个妓院头牌,是身怀武功的?就算有,那也不会是在青衣楼。”

“我千辛万苦将秘籍送来,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求能平安活下去,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说到最后一句的任青已经失控的大声怒吼起来,整个人疯了样的冲向深雪楠,可她才刚刚起身,一直默不作声的侍女立即出手,四条手臂好像铁铸一般被死死按住了她的所有动作。

“本来人家也是打算给你个杀手当当,都让侍女暗中查探你的资质了,说不定几年后我们青衣楼又出了一个红莲先生。”

深雪楠装出一副向往的模样,遗憾道:“不过我们有件更重要的事,而你又是比较适合的,我们就只好割爱了。”

“再过几年会有一个年轻人,上京听封,你的任务就是勾引,没错,就像你刚见到我时,我勾引你那样,当然手段要高明些,资质自然也要更好才行。在这之前我们会倾尽全力的去教你,而你学习的身份就是头牌姑娘了,要好好努力啊!”

在双肩紧锁的的手臂忽然用力将任青抬起,布满浑厚真气的两双手,硬是将她固定成一个直直跪在地上的姿态。

深雪楠缓步上前来,窈窕的美腿于红衣摆间若隐若现,这叫人口干舌燥的曼妙风姿,此刻却如毒蛇般的使人胆寒。

“破丹田气海倒还好说,断奇经八脉又不伤性命却是难了。需要你不做任何抵抗,任我施为。”

任青咬牙切齿的等着深雪楠,感受到双臂上冷酷无情的巨力,感受到渺小软弱任人摆布的无力,也感受着其中的渗到骨子里的恐惧。

落到这个疯子样的女人手里,痛苦的尽头就只能是屈服,可是任青宁愿自己立刻死掉!

任青像是个木偶被迫驾着,直视深雪楠妩媚的容颜,嘴角颤抖,带着无边恐惧和无助的骂她,希望能激怒她,给自己一个痛快:“草草你吗”

从来没想到任青会忽然骂出这种话的深雪楠,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就在这时,任青听到身边噗通一声,她没法转头,也来不及想到什么,只听到惜福丫头认真的道:

“雪老板,你大人大量,放了阿青吧,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如果非要找人的话,可以找我!”

说完,惜福就认认真真的在地上给深雪楠磕头。

一个,两个

砰砰声磕的地板直响,磕的惜福丫头额头上一片乌青,也磕的所有人哈哈大笑。

“你说,你要代替她?”

深雪楠笑的几乎要出来眼泪,看着丫头那张连清秀也说不上来的平凡五官,上前摸掉了她磕头时粘上的草屑:“你凭什么就能代替她呀?”

直视着深雪楠,丫头毫不怯场的说:“我吹笛子很好听,村子里的叔伯,一路走过的那些茶楼酒馆,还有阿青都说过我吹的很好听!”

深雪楠的笑容渐渐收起,似乎是对这个丫头傻里傻气的行为耗尽了耐心。

惜福慌忙从怀中拿出竹笛,刚刚放在唇边,一直蓄满了力的手掌就抽在了她的脸上,突如其来的巨力甚至将她单薄的身子掀飞。

脸颊迅速肿起,惜福吐出几颗带血的断牙,滑稽又可笑的在地上眯着肿起的眼睛摸索竹笛,叫人不禁想起了街边上那些被恶少欺负的瞎子乞丐。

可是惜福明明不瞎,更不是乞丐!

摸到了竹笛,丫头含着泪将它放到唇边,可惜肿胀的脸已经吹不出匀称的音符,入耳只是一片噪音。

深雪楠对任青说:“不用为她伤心,这样的结果对待会儿的你来说,会是种解脱。”

曼妙的腰肢款款向着破碎不堪入耳音符的惜福而去。

一滴水珠落在任青跪着的地板上,她抬起头,又有几滴顺着尖俏的脸颊落下。

任青很讨厌流眼泪,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认为哭是一种很丢人的事情。

“任青啊,现在你还觉得这笛声好听吗?”

任青忽然疯狂的挣扎起来,可是按住她的侍女手法奇特,任青几乎将手臂挣断也没什么作用,只听她破口大骂,却是在骂丫头:

“丫头,你搅合什么,能进青衣楼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我高兴还来不及,你胆敢插手强抢,坏我的好事?还不给我放下笛子!”

丫头眼中含泪,仍旧颤抖着在吹着破碎的不成调的曲子。

听了任青话里意思的深雪楠停下了步子,转身微微笑了笑,侍女就此撤手,重归自由的任青一步上前,夺过了丫头的竹笛,使尽全身力气的将它摔在地板上。

陪丫头七年的破旧竹笛,就此再也吹不出任何声音。

丫头愣愣看着任青,蓄满泪水的双眼一片茫然的惶惶不安。

任青大笑,刚站起的双膝再次跪落,请求深雪楠废去她这一生摆脱命运的力量。

她笑着,却止不住眼泪涌出,只好闭上双眼。

“我这一指点下去,你这辈子再没习武的可能,而且入了我青衣楼,就要被种下青蛊,永远听从楼主之令,否则便会血脉逆流,受尽万般痛楚而死。”

深雪楠微笑,伸出细长的玉指:“任青,大声说一遍,你可愿废去武功,入我青衣楼?”

“弟子自愿!”

“弟子自愿!!”

“弟子自愿!!!”

任青大叫着连喊三遍,喊得大声有力,喊的满院具闻。

喊得一旁丫头,终于落下泪水。

任青,那个被丫头视为偶像侠客的任青,那个明明哭的稀里哗啦,打死也不承认的任青,那个立志要闯出一番惊天侠业,用武功摆脱命运的任青,如今屈辱的跪在那个女人面前,任凭她剥夺身上最宝贵的东西。

“请雪师姐出手!”

任青大叫,全身都在发抖。

泪水嚎啕而下。

第三章:药浴

任青被用以奇重无比的手法毁了丹田经脉,足足在床上昏迷了两天两夜。

其间身子时而发冷时而发热,丫头留在楼中陪着任青,整天在屋里忙前忙后,吊足了心。深雪楠把过几次脉,

对医师开出来的方子略作修改和调整,加重了几味药,总算是让任青又重新睁开了眼,只是这双眼,神采再不复之前鲜明。

“怎么了?好像不烫了?”惜福松了口气,欢喜的摸着任青的额头。

任青不语,此刻的她万念俱灰,脑子里一片死寂。

“阿青你看,我的旧竹笛虽然坏了,但是我又捡到一个新的呢!楼里有好多姑娘吹笛子都好好听,我想跟她们学,又不好意思跟她们开口,不过每次她们在练我都偷偷的记,你想不想听?”

惜福拿着楼中一支姑娘随手丢弃不要的紫竹笛,献宝似得跟任青分享自己的喜悦,试着逗任青说话。

任青只是摇了摇头,又闭上眼睛,如果她这次不再醒来,就这样昏迷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阿青,等我记全了就吹给你听,好不好?其实这里也挺好的,有肉吃,还有高楼住,平日穿的也都是绸缎,我在这里住了几天,都不想回李家村了呢!”

惜福逗着任青说话,自己却流下了眼泪。

她再不懂事,也应该晓得青衣楼是一个做什么生意的地方,她再笨,也明白从来不在人前示弱的任青,那天为什么跪在那个女人面前哭的稀里哗啦。

“你走吧,回李家村去好好生活,将来”任青勉强做出个笑容:“将来如果我发达了,一定好好去看你,报答你救过本大侠的恩情。”

丫头伏在任青还未发育起规模的胸口泣不成声。

门外雨落青瓦,水洼的声音淅淅沥沥入耳,那是任青前世极爱的小楼春雨声。

看着好像比自己还伤心,哭的稀里哗啦的丫头,任青死寂的心忽然开始变得柔软起来。

雨声不紧也不慢,细听却又似密似疏,就如那天在李家村她们第一次遇见。

就在这使人心情沉静的雨声中,远方高楼之上依稀有渺渺的琴声冥冥而来,曲调深厚灵透,音韵淳朴古雅,掺合在淅沥的雨声中,有种洗净灵魂般的神奇力量。

琴声婉转灵动,如少女青春的笑颜,在芊芊细指的挑抚间又缓缓转作低沉,忽然一声高亢的长音破空而至,连同带起满耳雨声都徒然变作肃杀的潇湘之意,琴声铿锵而起,于金戈之中又有一缕柔音,细喃不绝,好似江湖波澜之中的一份儿女情长,任凭金戈如何轰鸣炸裂,这股细缕长情却始终不断。

“好美的琴声!”丫头由衷赞叹,竟忘了哭泣。

琴声渐低,最终在琴弦一片细细绵绵的颤动中间不可闻,就好像一场隔了梦境般的相似,细细绵绵中,淹没了所有。

这时,门外有名侍女撑伞而来,走到房间后看任青笑道:

“雪师姐说了你今日必醒,着我过来叫你,你应该能起床吧,快随我走一趟。”

任青老实的起床,也许是方才那一曲琴声太过惊艳,无形之中居然抚平她心中许多悲伤愁思。

任青起身,惜福也紧跟在他屁股后,直到两人走到门口,侍女这才将惜福退回门内,说只要任青过去。惜福还想争辩一下,任青却摇头制止了,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就潇洒的撑伞离开。

本以为不是上次的地方就是在楼中见面,谁知道侍女却一路领着她,从后院住房往青衣楼的大门走,似乎见面不在青衣楼里。

虽然下雨,但是时辰却到了掌灯时分,青衣楼大门往来人群不少,正值顶峰,胭脂香味与女人笑声,男人低低沉沉的喘息,都好像锥子似得折磨着任青的耳朵,想到自己以后的生活可能也要这样,她忍不住就有些反胃。

人多眼杂,大门是不走了,侍女领着任青从旁的小门不动声色的走过,门外街口拐角早就停了辆普通马车在候着,上马车前,任青看到青衣楼的好几个护院在围着一个脏兮兮的老头打。

那老头被打的满头是血,白头发乱如草介,起码有一半被血染红了,惨叫着喊些这就走,这就走的求饶,可是那些护院似乎心中有火气,存心不想放过,打的那老头痛的满地打滚。

任青看的心中颇为不忍,不过还是在侍女的催促下进了马车。

两女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赶车的瘦小汉子熟练的握起缰绳,马车也摇摇晃晃的就此跑了起来。

瞧出了任青心情郁结的侍女开口道:“怎么了?进了青衣楼不高兴?”

任青勉强笑了笑,本能的掩饰道:“哪有,当初我也是自愿进来的。”

也许是笑容太过勉强,也许是任青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擦净,侍女抿嘴一笑,颇有几分动人:

“当初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慢慢的就习惯了,青衣楼虽然是风尘之地,却也不乏性情中人。”

任青听着侍女说着青衣楼的种种好处,想到此刻也许被人打死了的那个老头子,一时想附和却又不知道怎么接话。

好像看透了任青心思的侍女轻声道:

“我青衣楼色艺在天下都是双绝,每日捧场前来的达官贵人不知多少,不入流的酸儒落魄子弟就更没数了,那个老头算是最差的了,每次都喝的醉醺醺的倒在门口,一身恶臭,身边三尺都进不得人,护院赶了好几次都不走,只好打了。”

任青不想在这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多说废话,问:“姐姐可知道雪师姐让我去什么地方?有什么事情?”

侍女神秘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马车最终在一家寻常独门独户的小院前停下,侍女下车后领着任青入内,一路上也走多余的路,直接领着就进了内室闺房。

“雪师姐等你很久了,自己进去吧。”

侍女领到门口后便下去了,任青上前推开了房门,房间如烟,只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空气比之外面还要潮湿几分,随机鼻中就闻到一股恶臭。

“把门关上。“深雪楠背对着门中的任青,扶着一个颇大的浴桶,伸手在其中搅拌,似乎是在试水温。她那曼妙成熟的诱人身姿虽然只是背对,却在无声中道出女子曲线的玲珑风情。

“雪师姐。”关上门的任青心中有些不安,忍着房间中难以忍受的臭气,上前向深雪楠问号,后者终于转过身,只见她方才放入浴桶中的左手沾满了绿色的汁液,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任青再看向那浴桶,只见桶中的水呈暗绿色,就好像毒虫临死前从身体里流出来的毒液,阵阵恶臭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脱。”深雪楠微微笑着,脸上还带着几分期待,她在期待什么鬼东西任青不知道,此刻的她已经隐隐有些想吐了。

“你不会想让我坐在那里面吧?”

任青不可置信的指着那暗绿色,散发恶臭的浴桶,这和泡在一桶屎里有什么区别?

看出任青的抵触,也不指望用语言就能让她屈服的深雪楠二话不说,直接提起任青就往浴桶里摁。

瞬间,任青只觉得浑身上下似乎有成千上万的针在扎一般,隐隐作痛,她大叫着要爬出来,可是深雪楠却一把摁住了任青的头,直接摁进水里,任青只感觉七窍都要废掉,她觉得再这样下去,眼睛会瞎的!

时间缓慢的流逝,任青逐渐感觉呼吸困难,用尽全身力气,不停地挣扎,手掌和双脚拍打起无数水花,可深雪楠就好像要憋死她似得就是不放手。

任青再也没有力气了,她已经开始窒息。

当她离死亡只有一线,意识开始模糊,七窍也开始渗血的时候,深雪楠终于野蛮的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

满脑子只剩下呼吸的任青来不及表示什么,毫无形象的大口大口呼吸着房间中布满恶臭的空气,暗绿色的药汁沾了她满头满身,深雪楠分明看到任青脸上有一道清晰的泪痕。

“放心,死不了,就是难受一点,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深雪楠的安慰一点作用也没有,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的任青哭着大喊大叫:“等一下,我要吃饭,我从昏迷到现在一直都没吃饭!”

“不用吃了,能少吐一点。”

深雪楠抿嘴笑了笑:“休息好了吗?”

任青终于大声哭了出来,浑身上下还泡在浴桶里,难受之极,仿佛这暗绿色的药汁里面有无数细小的毒虫,每时每刻都在啃噬她的躯体,她求饶道:“求你放过”

话音未落,深雪楠又一次将她摁进桶里。

这一次比上回更痛苦十倍,好似有一把生锈的刀在刮自己的骨头,甚至连她身上的皮肤都开始脱落,痛的她死去活来,张嘴惨叫却被恶臭的药汁灌入口中,发出一阵呛水声,而后胃部反呕,只是更加难受罢了。

头顶摁着的那只小手仿佛铁铸,雷打不动。

而深雪楠,只是静静的看着任青,只是在她堪堪生死一线的时候,抓着头发把她提起来罢了。

第四章:我喜欢你

完全安静下来的任青,有一种隽永的恬静气质。

丫头望着两个月来仿佛每时每刻都在向着完美靠拢的那张容颜,一时也有些痴了。

“惜福姑娘真是天资聪慧,这笛艺再进一步,我楼中聘请的乐师恐怕就要考虑换人了。”

侍女无声走入房内,一席话说得惜福双眼露出期待,只可惜后者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当真的意思。

惜福从小就自力更生,吃食穿度都用自己一双手挣来,如今任青被困在青衣楼,自己跟着不走,反而像是一个天天吃白饭的拖油瓶,假如能当上这个什么乐师,那么起码是自己挣下了一口饭,将来如果任青有了什么事,也不至于饿死。

惜福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苦练笛艺。

乡下人的无知果然傻的可怕。

两个月来的折磨生活中,任青反抗过,甚至还自杀过,可是有些事情你尝试过之后就不会在去想第二回,当初在深雪楠面前抱着比死还难受的决心废去了丹田经脉,这点辛苦也是能够想象的到的。

任青对着来人笑了笑,比之两个月前的青涩不知美丽了多少,侍女在楼中多年,见过无数媚功深湛的前辈,可能像任青这样短短两个月就脱胎换骨,美目顾盼间犹如浑然天成的魅惑,却是从来没见过。

“怎么今日来的这么早?”

任青面容平静的笑着,隐藏在衣袖中的双手却在发抖。

“当然是找你去练功的。”侍女侧了侧身子,就算任青伪装的再好,在青衣楼长大的她也能一眼辩出真假,这两个月中她不知道用了多少软硬皆施的手段把任青从这里请出去,她明白认清此时的故作镇定,也不过是在万般无奈下的一种体面的认命。

就好比一个被攻破家国的皇帝,通常会选择自杀而不是被敌人杀死。

任青还想说些什么,如果有一件事你不愿意去做,那么总有无数的借口。比如任青想开口说今天身子不舒服,可惜这些接口在她们眼中不算什么,决定权也没有掌握在任青的手里。

“我去去就回。”

任青说完这句话时仿佛就用尽了全身的勇气,两个月来暗无天日没有尽头的折磨使得她精神上都有些过度的紧张,她深吸着气来维持平静,可微微发抖的身子却好像无声暴露主人心中的恐惧,单纯如丫头也能轻易看出任青平静外表下掩饰的的诚惶诚恐。

跟着初夏一路行至大门,任青四下看了眼,然后开口问道:“怎么不见那个总爱醉倒在门口的那个老乞丐?”

初夏不以为意:“听说被打死了。”

任青心中一沉,表面却并未露出什么异样,乖乖的上了马车。

这一次,她被扔进了有毒的冰水中,不过值得高兴的是,这次没人将任青的脑袋摁进水中,只是在中途偶尔的加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尽管这一次任青全身的骨头都快要冻碎了,皮肤上也全是鸡皮,嘴唇像是深秋的葡萄,可是比之前那种非人的虐待却好多了,只是难捱一点而已。

任青竟在心中有着一种说不清的愉悦。

emmmmm。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将晚,任青被初夏抱出了浴桶,几乎没有知觉的她感不到半点羞意和尴尬。

在回去的路上初夏对任青说,以后不用每天都来了,每月经潮来时只需过来一次便可,一年之后功行圆满,到时任青的身子也可以经受住青蛊的蚕食了,而在这空闲时间,任青每日就只需要跟着青衣楼给她请来的老师学东西就好。

晚上吃饭时,任青和惜福与往常一般围在一桌,不同以往的是她的话比以往要少。

身上的折磨似乎才刚刚过去,可随之而来的又是心里的折磨。

一个青楼妓馆能请来什么名师硕儒学习诗词歌赋不成?

相比起任青的重重心事,惜福则简单的多,青衣楼出入都是达官显贵,所做的吃食也是相当一流,据说总厨是宫里退下的掌勺大厨,虽说平日里送来的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也是过去三月不知肉味的惜福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东西了,直到吃的肚皮浑圆方才恋恋不舍的放下了碗筷。

看着任青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碗筷,惜福有些担心的叫了她一声阿青,后者这才后知后觉的将目光放到她身上。

惜福用略带欢快的声音说:“我研究了一下午,终于知道那节长音末端的轻颤是怎么吹的了,晌午初夏说过如果能吹得更好,以后青衣楼的乐师就要请我来了!听说青衣楼乐师的薪俸”

任青忽然将喋喋不休的惜福抱在怀里。

陶醉在自己编织未来的惜福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她只感觉任青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好似没有骨头,鼻尖一直萦绕着一股挑落情绪的异香,嗅入之后仿佛有只小手猛地抓紧了心脏,被温暖气息包围的同时,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抱着惜福的任青,心中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真的要说的时候,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僵持了一会,略略平复下来的任青才将手臂缓缓放松了一点:

“之前我给你讲的,门口有个穷的什么都没有,却总能喝的烂醉的老乞丐,你还记得吗?我本以为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每天都会在饭菜中省下馒头或鸡腿,趁着初夏带我去练功的时候拿给他,只希望他能看在我可怜的份上帮我一把”

任青身子颤抖,好像是在哭泣:“可是初夏告诉我,那个老乞丐被护院打死了!”

未来是怎么样的任青不知道,只觉得每一天的生活都好像有块大山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她期待每天的时间能过的快一点,同时又在夜深难得静下来的片刻闲暇中恐惧明天的到来。

精神经受了极大压迫的任青,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她紧紧抱着丫头的身子,语气颤抖的说:“反正活着也是被她们一直折磨,丫头,不如我们不如”

丫头怜惜的抚上任青苍白的小脸,柔声道:“阿青,来京城的时候,你不是跟我说过,将来要做一个超级厉害的剑客吗?”

“丫头你知道吗,那天我浮在水面上起起落落,心里想,如果这次不死,以后一定能成为青史留名的大英雄。”

任青喉咙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声:“可是深雪楠那一指全完了”

惜福粗糙的手指细细划过任青雾水蒙蒙的眉眼,怜惜的说:“如果有轮回,下辈子真想在这样摸摸你的脸。”

柔声细语的话,不再是往日里那个大大咧咧,什么事情都不牵挂的丫头,任青一时愣住,就这么看着惜福用手指轻轻点在自己挺翘的鼻头:“阿青,我喜欢你!”

“我知道两个女人在一起是不对的,可是我发现我就是喜欢你!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任青双手捧住丫头微笑的脸庞,小心翼翼,发自肺腑的道:“我配不上你。”

这么久以来的生活,很多时候都是小自己很多的丫头在照顾自己,反而是自己时常被现实伤的支离破碎。

一直处于被动的丫头忽然伸手拽住了任青的衣领,毫无预兆的将唇凑了上去。

任青双眼蓦然瞪大,刚反应过来情况不对,紧闭的双唇便已被撬开,唇舌之间一瞬升温。

任青只感觉身体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漩涡中,脑子里只剩下混沌的灰白色,就连丫头什么时候用另一只手搂住了自己的脖子都不知道,脑海中那个可怕的念头,也一同陷入到了惜福的温柔当中。

第五章:莫名的顿悟,莫名的走火

承平十四年冬,京师上下一片鹅毛大雪。

常言道瑞雪方能兆丰年,近日来京师百官都在向当今圣上歌颂者天降祥瑞等等的吉祥话,一片歌舞升平的太平年景。

兴许是太平日子过的太久了,当初那个忱戈待旦的雄狮已经被磨平了血气,在这太平年景中少有记得西北已经蔓延开的大饥荒,数十万的百姓来年开春播种的粮食都没有,巴巴的等着朝廷下方救济,地方折子如雪片般递出,得到的回应却是当以祭祖为重,地方且先由周边接济救助。

外面雪声簌簌,冷风轻抚,任青却和惜福蜷在一张大床上四季如春。

这几个月来任青课业也算繁忙,不过新身体的潜力似乎很好,很短的时间就学会了大半的东西,歌舞琴技俱都惊艳一时,连深雪楠都在心中生了嫉妒。

得益于她的天份,日子总算是过得还不错,如果要说遗憾的话,那就是武功不灵光了。

丫头依靠在任青的话中摸索着后背那柔软的触感,心思有些飘忽,红着脸对今天的故事做了总结:“郭靖真是个大英雄。”

与惜福的慵慵懒懒不同,自从药浴完成之后,任青精力便异于常人,一天不睡觉也没有问题,用抱着惜福日渐丰挺起来的光滑身子,任青有些羞耻的感到了小腹隐约有着股暖意,说不清的,电流般的窜了一下,似乎是回味夜里的那阵畅快。

她故意伏在惜福耳边,轻声细气却又极好控制着嗓音在一个低低沙哑的性感声线上:“对啊,时势造英雄,换了你老公我在那样的情况下也能成为英雄!”

经受不住任青色气满满的回话,惜福喉间发出一声暧昧的呜咽。

她不比练有“神功”的任青,精力好似无穷一般,在任青怀中几乎化作一滩春泥的惜福撅了噘嘴,固执的坚持自己的看法:

“不对,英雄应该是指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突围而出,绽放光芒的!”

任青根本不管惜福在说什么,什么英雄狗熊的,任何话题放在床上那都是调情。

她正要对浑身无力的惜福做点什么,房间的门却忽然被人推开。

一股冷风冷气夹杂着碎片残雪吹拂到了房间之中,初夏神色恬静冷漠,长发上落有几片残雪几不可见,她一身气机丰盈饱满,就算在外站个把时辰也不会感到寒冷。

“任师妹,日头高照已近午时,你怎么还窝在床上。”

初夏见到和丫头搂成一团的任青,皱了皱那双秀眉。

被吹进的风中参杂了几片残雪,在温暖的房中无力摇晃了几下,落在地上被迅速融化。

任青只着一件内衣便直接从床上坐起,柔滑的丝被从她的肌肤上悄然滑落,少女的俏皮活力中,由任青做来却透着股天然不作伪的媚意。

肌肤如雪,长发如瀑,任青看着初夏笑道:“不好意思,夏师姐,我这就跟你走。”

说罢任青就开始有条不紊的穿衣。

初夏没有回话,只是觉得身子在任青那双大眼的注释下平白生出一股燥热,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绝没有带有任何勾引魅惑的意思,却偏偏好像会说话一般,一次转眸便诉尽了千言万语,直接落到人心上。

寒风隐隐,从门窗的缝隙中透将过来,初夏冷静了下来,心中震惊之余也不敢在对任青小视,她乃青衣楼内门弟子,从小习练的便是上乘的武功和媚术,似任青这样仅仅修行了三年,媚术却隐隐有直指至高境界的味道,骇人听闻之余,心头同时也有些沮丧和一些醋意。

生来就豪爽的是个爷们的任青才没有空去寻思初夏的那点小九九,她笑着从床上挑起一件貂绒大衣披在身上,干脆连长发也不打理,还是初夏皱着眉给她绑了个后马尾。

“走吧。”

初夏率先出了门,迎面的风雪吹在人脸上,除了冷还有隐隐约约的疼,两个人都没有什么交谈的欲望,每天初夏过来叫任青起床然后领出去,只不过是她日复一日工作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部分,她现在只想快点做完,然后美美的窝在有炭炉围拢的屋子里。

普普通通的马车在,车夫鞭子的催促下很快在洁白的道路上留下两道车辙。也不知道是初夏有意还是无意,寒冷腊月的天气里,这马车居然一个暖手的炭炉都没有,初夏是青衣楼内门弟子,从小就修有内家真气,寻常的冷天一时半刻的倒也没什么,可是被毁了奇经八脉的任青就不同了,那身体绝对是弱子女中标配。

拥着貂绒大衣,任青身子微微发着抖,抬头看了老神在在的初夏一眼,后者却是一眼也没看过任青。

今天去的地方似乎并不是以前的,用的时间也比之前多了一半,不过任青也不至于连这点寒冷都熬不住。

忽然马匹轻轻长嘶一声,任青知道那是车夫拉动缰绳使马停下来的声响,初夏率先下了车,任青紧跟在后面。

银装素裹,空气呼吸间虽然寒冷无比,却也仿佛带上了一丝冰雪才有的圣洁。任青打量了下四周,这才意识到原来马车已经出了京城,来到城外的一处小竹林中,虽然看起来古意盎然的一片自然幽静,可任青却知道这是有钱人故意移植过来的。

京师里的达官贵人都喜欢这个调调,诸如此类的地方在城外都有不少,几乎是处处都有,而且住在这景致里面的大多都是绝色佳人,你永远不知道哪座绣楼里养的是谁家的金丝雀。

任青心中一沉,如果眼前这个竹林小院是给自己准备的,那她是万万高兴不起来的,她看了下小院门口停放的一辆豪华马车,心中的不安感觉更加重了。

小院门扉推开,走出来的也是一位模样俏丽的侍女,眉眼含笑的对着初夏行了一礼:“见过夏师姐,二师姐在里头忙着哩!恐怕要师姐多等一会了。”

初夏点点头,回礼:“初冬师妹不用管我们,自去吧。”

初冬告罪一声退了下去,临走前目光一直放在默不吭声的任青脸上,似乎在好奇着什么,却由始至终都没有和任青说过一句话。

竹林中天地寂静,风雪仍在空中飞舞盘旋,林子里多了一份在城里没有的冷寂,任青老老实实的跟着初夏在门口站着,心中盘算是哪位大神要这等排场,待会里面的人忙完了,不会直接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把自己带走吧?

心里是一阵恶寒,身上也不轻松,虽然貂绒大衣在如今算是比较先进的保暖技术了,但是任青丹田经脉尽毁,比之普通人都还要不如,在这风雪中久立实在有些受不住,不一会手脚就开始打颤了:“夏师姐,我有点受不了了,要不我先回车里等一会?”

“哼。”初夏轻哼了一声,任青也不知道这哼到底是同意还是反对,站在那纠结了一会,终于还是决定就这么站着好了。

这段时间以来,她发现初夏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也越来越不好,任青思前想后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个小心眼的侍女,从药浴那段非人折磨中挺过来的任青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自己虽然有利用的价值,但是这世界上除了死还有生不如死,她是尝过其中滋味的,再不敢为了一时意气就去胡乱得罪人。

风雪划过林梢叶子,偶有积雪沉积,压断了枝桠闷闷的摔在雪地上。在满林飘摇的风雪声中,任青隐约听到竹林院子深处,兴许是红帐高床的房间里,有着压抑却蚀骨,动若萧吟的****传入耳中。

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后的任青,只觉满脑子的行剑经义,剑道天道都刹那产生了崩痕,口鼻中吸入的冰冷空气,流转到腹部的时候却转为了燥热,沉积片刻后又好似电流一般,刹那受惊般的流窜过下身。

终于一声高亢的长吟之后,房间恢复了平静,任青猛地睁开眼睛,急速的喘了几口气,一股子腥气从喉间迅速的涌了上来,被她一手捂住,呛得满手都是血。

这种类似走火入魔的现象来的快去的也快,任青很快就平复了沸腾的气血,站在雪地中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眩晕和发黑。

初夏回头看了任青一眼,开口:“去车上歇着吧。”

任青连忙点头,将染满了血迹的手放回大衣里不敢让她看见,正要转身上车的时候,小院的门扉再一次打开。

一袭红衣的深雪楠脸上还带着娇艳的潮红,眸光媚的仿佛滴水,正浅笑着盯着雪地中的任青。

“怎么在外头站着,多冷啊,快进来吧。初冬你也真是,也不跟我说一声!”

深雪楠嗔怪着,移开步子来到了任青面前。

“见过雪师姐!”任青老老实实的行礼问候。

绿竹雪间,美人儿乖巧的低头问安,苍白的脸色比雪竹翠林更加清丽动人。

深雪楠笑着眯了下眼,伸手在任青的脸颊上摸了摸:“小青儿也长大了,看来青蛊再过不久就可以种下了。”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任青敏感的肌肤明显感觉到深雪楠的芊芊嫩指上有着一股莫名的湿意,并且她的动作伴随着一阵轻轻的冷风吹入鼻中,让任青的脸色徒然变红,只是听到深雪楠说的话后,又变作苍白。

深雪楠盯着任青看了一会,舔了舔丰润的红唇,声音莫名沙哑了下去:“快进去吧。”

初夏行礼:“是。”

第六章:擦肩而过的机缘

雕琢雅致的门房上覆着零星未及化去的风雪。

初夏领着任青直接进去,一路直奔主题的来到小院主人的卧室。

青衣楼内门之中几乎全是女子,女人与女人之间的豪放程度向来都是让人口干舌燥的。

这些年来任青已经被迫接受了不少这方面的习惯,可是等她走到主人小院的卧室时,仍是忍不住心跳。

“缀姐姐,人我带来了,不耽搁吧?”

初夏向着不远处一张纱帐大床上的女人行了一礼,动作虽然是依旧的规范标准,看起来赏心悦目,却无论如何也都看不到该有的诚意。

缀烟晚拢了拢披散开的如瀑长发,眉眼清浅的笑了笑却没有回答,有些阴暗的卧室中,竟在她一笑之下似乎都变得光亮了许多。

深雪楠在青衣楼中男女通吃的性子是个半公开的秘密,就算是丫头也知道一二,楼内多是女子,对她即便是有些反感也不惧于权势,不敢在背后说三道四。

这些任青早有耳闻,本来她以为自己是来自现代的开放人,就算深雪楠当着自己的面来一场也不会有多惊讶,可是直接包养这么漂亮的一个可真的是吓到她了。

初夏临走前似笑非笑的看了任青一眼,那双好像带有别样深意的眼神瞬间让她想到了之前离去的深雪楠,以及那声莫名沙哑下去的话。

那种感觉

任青尽量将目光移向别处,常年和丫头腻在一起,如果说丫头是个纯洁的白兔,那自己就是狼了。

早就和丫头胡闹过,知道其中滋味的任青,有时受点刺激身体就会开始“预热”,那种小腹电流乱窜似得麻痒,换成谁都只能是脸红心跳的一副娇羞模样。

“随便坐吧,有些琐事,招呼不周了。”

缀烟晚颇为慵懒的看着任青,眸光如水轻柔,脸上未去的潮红,似乎连那几不可闻的吐息都带着羞人的燥意。

大床前的台阶下有小桌茶盏,许是和男人的事后烟大致相仿,深雪楠喜欢事后喝一口茶?

任青笑着低头过去,先坐了下来,随后又像是猛地想起似得,问:“缀姐姐,我来时摔了一跤,手上脏了,能不能先洗过手?”

脸上带着笑,那只沾了血的手却不敢分毫的露。

缀烟晚答非所问的道:“听说你进楼是被强迫的?”说着她撑起虚软的身子从床上起来,脚步却意外沉稳的走到一扇窗子前。

连任青都能看出来她身子虚软,那说明就已经真的很虚很软了。

不过任青也借此看清了这位被深雪楠养在深闺里的金丝雀。

缀烟晚有一张标准的瓜子脸,细细的眉,高挑幽深的眸,将她天使样的容颜衬托得越发脱俗。

坚毅挺直的鼻梁,兼有女性的娇美,又有点男性才有英气,明明才和别人做了那种事情,连房间中都还带有那种暧昧的味道,可缀烟晚却云淡风轻的撑着春泥似得身子走到床边,轻轻推开了深锁不见天日的窗。

冷风夹杂残雪,猛然回灌进屋,让浮想联翩的任青定下了思绪的同时,也打了个冷颤,浑身有些发痒。

任青没有立即回答缀烟晚,只是感觉出了些不对劲,她倒了一杯茶,升腾的水汽云遮雾绕,低声道:“没进楼的时候,我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整天担惊受怕的提防着哪天官府会把我们抓回去。现在锦衣玉食,夜宿高楼,怎么会是强迫?”

透骨的寒风吹动了缀烟晚的发鬓,冰雪映着她单薄衣裳下如玉肌肤,伸手轻轻托住一片飞来的残雪,笑道:“想不想杀了深雪楠?”

任青的瞳孔蓦然收缩,并不是因为这个女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而是因为一柄剑。

冰雪汇聚而成的极寒之剑!

满室如春的温暖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炭炉中的火苗在这强势而唐突的寒潮中倔强又无力的摇摆着它越来越小的身子,斗室之中剑锋划破空气所带动的隐隐雷鸣正滚滚而来,仿佛远方云海深处的蛰龙露出了爪牙,于九天之上张目咆哮!

“你这是”任青牙齿上下打颤,全身也在跟着颤抖,这种颤抖并非是出自于畏惧,而是源自于眼前这把冰雪而成的长剑,其中的森寒剑气与冰雪寒意相互混杂,形成了如今这种足以威慑人心的效果。

缀烟晚脸色发白,假如说方才在出剑之前这个女人是水做的,那么此刻的她无疑就是冰做的。

“十步杀一人的本事,我知道你对青楼里的吹拉弹唱天赋极高却兴趣缺缺,取悦男人的本事你不想学,我这个,你学不学?”

缀烟晚直视着任青的双眼,房中寒潮因为洞开的窗和她手中的剑,持续仿佛没有尽头的疯涨,好像连血脉连同骨髓都一同冻住。

“这不是深雪楠让你教的东西吧?”任青打颤的牙齿勉励之下只能断断续续的说话。

“只要你点个头,我就把这凝雪成剑的本事交给你,只要替我做件小事就可以了。”握剑的手依旧稳如泰山,可她的主人内心却不似这般平静。

因为任青分明能感受到这冰剑内里躁动不安的气息,随时都有可能重拍冰制的牢笼,在外肆意咆哮。

就好像一颗随时会爆开的炸弹。

“我同不同意不重要,你把下我的脉就知道了。”任青伸出手来,任由缀烟晚握住。

冰剑坠地,撤去所有内息真劲的冰剑,也不过是一团造型像剑的冰块而已,摔在地板上,粉碎。

房间内暖意回潮,炭炉中的火苗在刹那间变得活泼起来,任青由着缀烟晚抓着手腕,那冰雪般脸上,神情尚自在反复交替。

任青喝了一口变凉许多的茶:“看来武功是学不成了。”

房间内只余下一扇窗户,映着绿竹白雪,灌着冷风。

缀烟晚好像没了全身力气和精神,松开任青,一步一步的走回自己的大床上,一头栽倒在上面。

任青给自己续了一杯,表情略带着苦笑,就算把长生证仙经和大至势如来真经这两部经典放到她面前,经脉尽毁,断绝了修行之路的她能做的也只剩下这种表情了。

卧室之中暖意回拢,仅余下一丝若有无的寒气不时从窗口吹来,任青不确定这个缀烟晚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样的目的,不敢贸然开口暴露自己的意图。

可是转念想象,深雪楠要控制自己,只需下一个青蛇蛊就可以了,虽然任青没有感受过这蛊毒的威力,可能被青衣楼视为控人利器的密蛊,效果怎么可能会差?

等了许久,想着自己心事的任青总算是等到了缀烟晚先开口:“今儿我有点乏了,你随便坐会儿就回吧。”

任青起身替她合上了那扇窗,若无其事的向缀烟晚告辞离开。

出了门的任青并没有直接打道回府,而是跟初夏汇报了这件事情。

在青衣楼的日子虽然过的看似宽松自由,而实际上却是半点都不由着自己。

每天要做什么,做多久,都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

虽然这个现实会让人感到很耻辱,可任青却没有办法,她和丫头不过是普通的弱女子,想要离开青衣楼的掌控根本不可能。

问清了缘由的初夏向着卧室方向的绣楼看了一眼,鼻中发出不屑的冷哼,似乎是瞧不起里面那位如水佳人。

好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个事情汇报给深雪楠,初夏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走人:“那好,明天再来。”

回去的路上,任青问了有关缀烟晚的事情,也许是女人的天性,一向对这类旁敲侧击的话题都是反应淡淡的初夏居然难得的多说了几句。

缀烟晚是朝中一个罪臣的女儿,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相机而亡了。当时因为是得罪了一名势力很大的权贵,没几天就在一次早朝散去的路上,连宫门口都没出就被那位权贵拦住了,当场打断了一条腿,内外伤更是不知道多少。

缀烟晚的父亲本来只是一个普通读书人,才干平平,读书也平平的普通官员,更没有什么名气,但是经这一件事后,倒是声名大震,读书人都讲究个风骨,敢向权贵伸拳头那才叫风骨不折腰。

可惜的是缀烟晚的父亲名声震了没几天权贵就再一次找上门了,说是访客,拦在门口医生汤药都进不去,就这么生生耗死在了病床上。

而后不知从哪查处一宗案子,七拐八拐的缀家也牵连上去,一家老小就这样被送进了教坊司,为奴为婢的卖笑而生。

“那贱人仗着自己生了幅好皮囊,勾引男人我就不说了,偏偏”初夏话没说完就低了下去,不过后面的话任青大致也清楚了。

方才房中缀烟晚大概是为了让自己帮她报仇,一个刚记事的小姑娘从小就遭了这么大罪,心中没点仇恨那是假的,可那手凝雪成剑的武功就有点匪夷所思了。不过仔细想想,缀烟晚既然做了深雪楠的禁脔,那说不定也是从她那里学来的。

深雪楠深不可测,如果缀烟晚有武功不可能不发觉,而作为深雪楠的枕边人,想要弄清楚自己的事情也不难。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缀烟晚对自己的认识多少也带了点深雪楠的想法,既然缀烟晚有离间自己的举动,说明在深雪楠眼中,自己始终还是不放心的。

青蛇蛊

想到深雪楠离去时的眼神,任青觉得自己离接受青蛇蛊的日子已经不远,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提前回来的任青并没有见到惜福,通常任青出去学习“各大名师安身立命的本事”的时候,惜福一个人在房间没什么事可做,就会去找些洗衣服烧水,甚至是劈柴的杂事来挣些银子,因为楼内对任青的大力栽培,使得惜福在那些下人中也是个不受气的,有地位的存在。

炭炉中火苗吞吐伸缩,任青洗净了手,脱下外套,直接躺进床上的被窝里,不久便安静的好想入睡。

直到傍晚时分,丫头回来了,床上的任青依旧不动不语,直到丫头轻手轻脚的将她抱住后,后者才徐徐睁开了双眼。

“唔,今天事情好多啊”

丫头将自己的小脑袋放到任青的长发间,呼吸着那股淡淡好闻的清香,感到全身每处细胞都在这股香气中沉醉放松,一天忙来忙去的神经的瞬间松弛。

“那你今天高兴吗?”任青微笑,用了整个下午的时间修行,他丝毫感觉不到困倦,反而神采奕奕,感知力更强与白天数倍。

“很充实!”惜福笑着,声音已经开始低了下去,眼皮在拥着任青的清香气味中渐渐开始打架,双手与任青不知不觉得握在了一起。

任青毫无睡意,只是用自己细腻的指尖渐渐抚过她手上的肌肤,与寻常少女的娇嫩不同,自小就是一个人自力更生的丫头的手,并没有那种该有的柔润,生活中的艰辛磨糙了这双本该细嫩的手,而就是这双手,让两人从边城国境一路上京的任青不至于饿死接头,也正是这双手,让任青甘愿留在了青衣楼。

他紧握着惜福的手,不管世事如何变化,不管旁的人如何看,和惜福在一起的时候,面对惜福的时候,在任青的心理从未将自己看做一个女人。

“你知道吗,那天我受了好多的刀伤,全身都动不了,有发着高烧,身后一大批的追兵,只能任由自己越来越糟糕的身体在河水里浮沉,那种感觉真的好像要死掉了。”

任青稍稍松了下,怕握醒迷糊困倦的丫头:“当时我就想,如果这样也死不掉,将来我一定能成为超级厉害的,盖世无双的大侠!”

“好厉害那么困难的时候青砸就有这么高的志向了!”丫头有些迷糊,含含糊糊的低声道。

“谢谢我一定可以!”

房间中,丫头轻微的鼾声响起。

第七章:种蛊

一连数日,任青都被送到缀烟晚的住处学习剑器之舞,厢房之中,任青终于在多年后握上了剑,尽管这把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武器,只是一个没有开锋的华美礼器,可在握上的一瞬间,他在脑海中日夜勾勒的那一片片鲜活剑诀走势,仿佛就要冲破限制,化为剑气的跑出来。

厢房之中,剑影流光翻转如龙,美人长袖做舞,剑发清越长吟,烛火灼烈,暗香浮动,有时深雪楠都会忍不住坐在一旁观看,目光晦暗。而每次深雪楠坐于下首观看的时候,任青都会感到如芒在背,这么长时间以来,她虽然没有对自己做过任何愈矩的事,可她的那双眼睛,那莫可名状的气势,总是能在无声中带给任青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就仿佛是被盯上的猎物。

这一天任青早早就从床上起来,简单梳洗了一下就披着件大衣坐在那儿,等着初夏过来带自己去“练剑”。

这个习惯是第一次在缀烟晚那里握上剑后就一直保持的。

只是今天初夏来的似乎有些晚了,大衣取得是最上等的奇兽料子缝制而成,保暖性奇佳,房内炭炉又是日夜不息,如此一个温暖如春的环境,倒是让任青等困了也没见人来。

最后,深雪楠带着一身寒意,推门走入到任青面前。

睁开眼的任青本来还想客气的打个招呼,可眼前的真是却让他的笑容和到了嘴边的客套话都僵在了那里。

跟在深雪楠之后的人群依次鱼贯而入,不大的卧室顷刻挤满,人群其后有两名年轻的侍女庄重的托着一个青玉盘,上面放着一个黑色玉石雕成的小盒。

双手随着深雪楠的靠近而缓缓握紧,可是那种无力的感觉却绝望的如同梦魇般席卷了全身,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任青双唇颤抖了良久,可威胁和狠话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今儿是你的大日子,连日从楼主那里炮制出来的青蛇蛊,天下只此一家。”

深雪楠仿佛没有看到任青突变如死灰的脸色,笑意盈盈的素手轻抬,将两名侍女共同端着的一翁玉盒轻轻揭开。

仅有成人小指大小的青蛇映入眼中,盖子揭开后它摇摇晃晃的抬起脑袋,细而快的信子吞吐了一下,发出极为轻细的嘶嘶声。

它全身莹洁翠碧,就如高绝匠师苦心雕琢出来的玉石,摇头摆尾间不见丝毫冷血动物的冰冷杀气,更与它在外的凶名丝毫不符。

“青蛇寻血而入,需要在你的腕子上开道口子,是你自己来还是我来帮你?”

深雪楠递过去一柄小巧精致的短刀,大概是那种塞外湖人游牧用来切割牛羊肉的刀具,没有带鞘的锋刃冷冷的暴露在冬日刺骨的空气中。

任青盯着深雪楠递来的短刀,缓慢的抬手接过,呼吸都沉重了不少。

“都到这儿了,我能知道下蛊后会怎么样吗?”这些年来任青也在楼内听过一些青蛇蛊的传闻,不过版本不一,唯一相同的就是被种下蛊的人最后会死的很惨,甚至生不如死。

“只要你乖,自然是长命百岁,延年益寿。”

其实蛊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单纯为了救人,而不是害人。

青蛇蛊最早的版本中,本是一种清除体制毒素和沉积分无的上品延寿蛊术,能让一个垂垂老朽的老年人再次焕发出强大不逊于年轻人的生机和活力,只是此蛊制作不易,用得起的人无一不是一方强豪人物,在原有的延寿作用下作了修改,那就是控制青蛇噬主,从而达到控制人心的目的。

深雪楠故意这样暧昧不清的解释,就是为了让任青发自内心的畏惧这蛇蛊,虽然她说的是实话没错,可是这种环境下,任青会相信才怪!

“昨儿在烟晚那儿还听她说起过你,有时间你们也可以多走动走动。她可喜欢你喜欢的紧哩!”

嘴里是姐妹般的家常闲话,深雪楠笑意隐隐的轻轻牵起了任青的手,也不知是可以逗弄还是怎的,她将锋刃搁在任青纤悉的腕子上,好像情人抚弄的缓慢又细致的划过,刀锋缓慢的切开血管,有意让她体会其中的痛苦。

蛇信快速的吞吐了一下,嗅到血腥气的青蛇一概原先的无精打采,冰冷的竖瞳猛然凝实,嘶嘶声如万蛇攒动拥挤,明明才小指长短的一条小蛇,竟发出这等摄人心神的阴森声响!

脸色惨白的任青顾不得伤口撕裂,拼命的就要拽回自己的手腕,可深雪楠好像早就料到一般,同样纤细如玉的手犹如铁铸,纹丝不动。

她饶有兴趣的盯着任青的眼底深深涌出恐惧与惶惶,隐隐更有一种对自己哀求的意思,心中就此生出一股酣畅的欣慰,电流似得流转了全身,握着任青的手更加了三分力道:“不过和烟晚比起来,我更想你。”

深雪楠突如其来的异样并没有压倒任青心中的恐惧,他甚至开始有些失控,而这正是让深雪楠喜欢的,在这风月之地长大的深雪楠见多了男性歇斯底里的疯狂与肮脏,在她眼里男女在一起九成都不是因为爱,所以她对缀烟晚,对任青才更像是爱一点。

只是深雪楠的爱与寻常的不同,她更带着一种病态的征服欲望,这种征服是那种管束青楼里贞烈女人,用种种手段折磨摧残之后,把她们奉之为命的东西和信仰一点一点的毁掉,在她们无助凄惶又恐惧的眼神中支配她们的命运和人生,从一个高高在上的,自命清高不凡的位置一步步拽下来,在自己身边摇尾乞求生存。

伤口在不停的挣扎中又撕裂开,剧烈的疼痛并没有阻止任青的失控,反而更加深了心中的恐惧和不安。

这世上有无数的天才和幸运儿,他们的成长逆袭之路中的种种巧合机遇都足一写一本小说传奇,但是任青的人生传奇中,似乎从来没有那种临危不乱,在生死间递出宝剑的冷静和悟性。

此刻的任青做尽了一个弱女子能做的一切事情,嘶喊,哭号,求饶,诅咒

可惜这些都不能阻止刚刚见血而开始兴奋起来的青蛇蛊。

那种一寸寸撕裂筋脉血管的感觉仅仅维持的半盏茶时间,声势浩大的队伍在房间中安静的可怕,因为助纣为虐的她们也没有见过如此痛苦的入蛊,以往那些三贞九烈的女人们的反抗,鲜少有过这么直接到惨烈地步的。

深雪楠松开了手,任青就想全身没了骨头力气一样的倒在了地上,浑身汗水淋漓,从那湿透的衣裳上轻易能见到已经开始起伏的曼妙曲线。

那个只是丽色惊人的丫头,如今已经在楼内调教成了一个轻熟可摘的果实。

深雪楠的目光在其上晦明不定,不知在心中盘算着什么,往日里风情万种的眼眸此刻只见幽深。

任青倒在地上,痛苦的蜷成了一团,口中不时发出低低的呻吟,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众多侍女,此刻也面露惊悚之态,往日里她们也听过知道些青蛇蛊的可怕,真亲眼见到这种痛苦时,心中不免有些震撼和恐惧。

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青蛇蛊在血脉中的吸食终于渐渐转为平静,任青仍在不时抽搐,连同呼吸都在颤抖。

“打今儿起,我就叫你一声任师妹,算是青衣楼人,事成之后可以还你自由。”

深雪楠带着一众侍女鱼贯而出,没了压制的惜福,手脚并用的冲了过来,面对意识模糊的任青,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手。

“阿青你没事吧?”不管平时如何的坚强乐观,此时此刻的惜福带着哭腔,呜声咽咽。

任青睁开了眼,原本无神的眸子过了半晌才缓缓恢复了几分神采。

“我想听你吹笛了,你吹给我听吧?”

丫头抽抽噎噎的将旧笛放在嘴边,细长的手指在音孔间灵动依旧,只是不稳的气息几不成调,她努力调整着,渐渐停止了哭泣,房间从一开始的愁云惨淡,慢慢转化为了那曲调的平和。

任青勉强撑着虚弱好像大病一场的身子起来,倒了杯冷茶,静静合上双眼,仿佛在屏息倾听。

其实她此刻双耳雷鸣嗡响震震,半点声细也听之不觉,哪里还能听清楚丫头的笛声?

可是抵抗青蛇蛊入体的痛楚已经耗尽了她的心力和忍耐,此时此刻再也没有那么多力气去安慰哭泣惶恐的丫头了。

一曲终了,丫头放下唇边旧笛,气息平稳不在抽噎,只是双目依旧通红,水光莹莹的望着任青。

窗外飞鸟振翅而起,那是被笛声吸引来驻足的飞鸟。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任青举杯:“江湖英雄再会!”对着担心的丫头遥遥做了个豪爽的一口干掉的滑稽动作。

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当年从村子一路辗转近千百里而来的那个神采飞扬的任青,丫头想到那些趣事,破涕一笑。

任青仰起头,大口饮下杯中冷茶,如咽火炭。

那些有关英雄的承诺和梦想,从带着惜福从村子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那种英雄,那种梦

世人永远只能看见他的背,所以看不见他的泪。

第八章:装病逃课

青蛇蛊入体之后,任青大病了一场。

京城第一的医号百草堂,里面的坐镇大夫数次出入青楼诊治,最后之得出一个风寒入体,需要静养的结论。

不过这也托了青蛇蛊的福,往日风雨无阻学习的课程也就此告一段落,可是任青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窗外冬意已经逐渐消退了,被寒风吹下的叶子也重新在枝桠上抽枝发芽,于万物萧索的枯败中点缀一缕勃勃生机。

任青病怏怏的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一点绿色,眼神愣愣犹如失了魂魄,身上包裹着的是一层厚厚的被褥。

尽管冬天过去了,可是寒意却止不住的从身上往外冒。

惜福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汤药来到任青近前,低低唤了声:“阿青。”

任青无神的眸子这才恢复了几分神采,他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只是看起来有些勉强:“早就好了,只是有点后遗症,养几天就好。”

青蛇蛊初入身体,正需要大量精血进补成长,任青有时甚至能感觉到这诡异的蛇蛊在体内无时无刻的吞食自己的力气。

深雪楠这些日子来过几次,也许是对蛇蛊很放心,自施蛊之后似乎是真正的将任青看作了自己人,不仅言语多有宽慰,生活上也是嘘寒问暖的体贴不已,可他们态度越是友好,任青反而越是不安,这说明蛇蛊的威力大的几乎不可抗拒。

惜福闻言愣了愣,然后抿着唇闷闷将手中汤药放到了一边,她看着坐在床上抱着厚被子仍冻的发抖的任青,眼眶慢慢发红,似有泪要落下来,又被强行的忍住,怕被任青看出来,于是转身背对着任青,不发一言。

说实话,惜福很怀念南关一路走过来的艰苦日子,那段时间她们虽然朝不保系,时时都在为三餐忧虑,可惜福却不在乎,她从小都吃惯了苦,不在乎。

与能不能吃一顿饱饭相比,她更在乎自己在任青的生命中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是一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并不结实却坚定的臂膀?

还是沉默无声都跟在她背后,当可有可无混吃等死的米虫?

惜福仰头,想要将哀怨自己没用的泪水倒流回去,却忽然觉得头顶一重,周围一层层的冬装被子瞬间将她小小的身子吞没。

好暖和

惜福身姿仅是短暂僵直了片刻,然后就立刻软软的倒在了背后那个并不宽厚,却叫人异常踏实的怀中。

“阿青”惜福绵软的声音轻飘飘的散在房间的黑暗里,带着隐约的哭泣:“对不起对不起”

这简单的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垮了任青一直以来强撑着的内心。他抱着惜福的手臂紧了紧,因为天地之大,孑然一身的任青能够拥抱和依靠的也只有惜福。

“记不记得那个面容如恶鬼的大侠,秦之火?”

任青苍白虚弱的小脸上缓缓浮现出几丝笑意,他的手指冰凉,生怕冻到惜福,所以手脚轻柔至极的将她脸上的泪珠擦去,后者回头侧仰着小脸,泪眼婆娑的双眼中透着不解,似乎不懂为什么任青忽然要提起那个恐怖的人。

“他死了。”

任青话音刚落便听到惜福一声惊呼,当年五十骁骑出城抓捕任青,在乡下村子里遇见了秦之火,被他一人一剑全灭,那等修罗地狱一样的场景至今都是惜福的噩梦,忍不住问:“他这么厉害的剑客,又有谁能杀的了他?”

“其实单凭功力剑法的深浅,秦之火甚至论不上江湖前十。他最厉害的地方是藏匿刺杀。可是在南关最后一战,他却拔剑指向千军万马,赴死一样完成了一场不是刺杀的刺杀。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任青每当说道江湖上这些波澜壮阔的故事时,他的双眼都有一种夺目的光芒在其中闪烁,那是因为在她的人生中,只有武道,只有剑术这等高人一等的力量,能挣脱现实的束缚。

如果任青是修为圆满的道教大真人,佛门金身罗汉,一人能挡千军万马,那他即刻就带惜福一路冲杀出京城,不用再去学什么舞蹈,柔术,更不用看谁的脸色强颜欢笑的做事,天高海阔都随他们逍遥自在。

惜福转身用力的回抱任青,因为每当任青谈论起这些的时候她都会感觉到很陌生。

江湖距离惜福而言太过遥远,从开始到现在,惜福一直都是个乡下丫头而已,她也向往和羡慕话本故事中的江湖,可每当身边熟悉的任青目带神采,眉飞色舞的说起这些时,惜福都会在心中感到害怕。

她怕那个让人羡慕和向往的江湖太远,会带走任青离开自己的生活。

见惜福没有答话,只是紧紧抱着自己,任青没有再接着追问,只是放轻了声音,自解自答得说:

“那是因为江湖人的心中都会有一件东西,值得江湖人用尽全身所有去守护,哪怕就此长眠,消失于人间也在所不惜。”

“什么东西?”惜福怯怯的问。

任青暗笑着装出严肃的样子摇了摇头:

“别人的东西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心中那个拼尽所有都要守护的东西,是你,惜福。”

脸蛋顿时一片通红,惜福像是被一句话击穿了灵魂,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任青见状勾唇一笑,上扬的眉峰嘴角,刹那间将她这张清丽如不食烟火仙子的容颜点亮的鲜活起来,连同这房间都仿佛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惜福就在这样的景色中渐渐变的神色迷离起来,不知今夕何夕,向来怯懦胆小的她,在这一刻面对任青那张越凑越近的娇艳红唇,甘之如饴。

唇舌相处,任青的唇瓣小舌清凉的如一泓山间泉水,清凉又纯净,仿佛还带有丝丝隐约的甘甜。

蛇蛊在体内多日来大肆侵吞任青体内的精血来壮大自己,使他身体一直处于阴冷虚弱却又不至病变的微妙状态。可就是这样微妙的状态,使得这次亲吻更多了一份异于平常的感官趣味。

两人深拥在一起,任青这几天一直精神不济,吻着吻着竟然不知觉的昏睡过去,等到他重新醒过来的时候,下人已经端着饭食过来了。

一觉醒来,任青居然发现连日来一直纠缠不去的阴冷已经全然不见了,而且神完气足,远比中蛊之前的状态更好!

他不知道的是,这是蛇蛊在侵**血之后开始反哺宿主的阶段。

下人过来将饭食摆好后就恭立在房中,等着任青用完了饭食再收拾退下。

因为连日来任青全身阴寒,每日起床就根本不想沾水洗漱,如今他身子打好正要让那下人去打些热水过来洗漱,可还刚到嘴边,对上那下人明亮的双眼,又被他咽了下去,一直赖在床上不肯起身。

因为任青不想上青衣楼安排的那些课程,虽然身体大好了,但是借着这次生病能多休息几天也是好的。

他不想让下人看出来,于是装着一副仍在病中的虚弱样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早饭,一边和那下人说话。

“大师姐多日不曾来了,不知在忙些什么?”

“大师姐忙什么哪里是我们下人能知道的,姑娘说笑了。”

下人说的谦逊,可任青却不以为然,青衣楼有内外之分,外门是风月场,内门藏龙卧虎,这个下人就是内门的一员,干的情报碟子一类工作。

“有些日子没见了,有点心事想聊聊啊。”

任青话说一半,就住口,抛下了鱼饵只能下人上钩。

他知道这下人名义上是来伺候起居的,其实是过来监视的,一个好的碟子不仅要把动向起居明细如实查清回报,关于目标人物的喜好心情把握也很重要,对目标人物的情报工作越是细致入微,那就说明这个碟子水平越高。

下人轻手轻脚的收拾碗筷,笑着一副漫不经心的道:

“大师姐事务繁忙,虽然不能时常来看姑娘,可平日里总是询问小人,姑娘的病情如何。任姑娘若是有什么事,不妨告诉小人,若是大师姐问了,小人也能帮着转告一声。”

任青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他将被子拉高,怕这个急于立功的碟子看出什么,闷着声音道:

“我这身子养了这么久也不见好,这几夜噩梦不断,我听说城外有座观音禅院很是灵验,想去拜一拜。”

“小人知道了,大师姐日后若是问起,小人一定禀告清楚。”

“多谢了。”

任青一直把自己捂到下人完全退出去后,才将被子掀开到一旁,呼呼喘气。

早就知道真相的惜福乖巧的上前给任青煽风:

“他们能答应出门吗?”

“七八成吧。”

任青眯眼笑道,成竹在胸,蛇蛊入体后任青就在离不开青衣楼,深雪楠也不怕他出什么阴谋诡计,这点小事答应该是不难的。

“那我可要好好准备准备!”

惜福欢呼一声,眉眼弯弯的小脸与任青对撞在一起,此时此刻,在这本该愁云惨淡的青衣楼里,任青与惜福第一次小心又喜悦的把握住了一点点幸福的感觉。

还不错,算是个好的开始。

第九章:答错了会不会被烧死

深雪楠果然答应了任青的这个小小愿望。

第二天任青与惜福就欢欢喜喜的坐上了去礼佛的马车。

马车一如既往的低调舒适,赶车的马夫正是昨日的伺候用饭的下人,初夏也跟着随行。

那下人也不跟任青邀功,谦卑的将两人都送上马车后,他才握着鞭子将马车驱赶出来。

“大师姐说了,玩够了明天接着去学东西吧。”

初夏一直都是一副冷冰冰,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她把目光缓缓从窗外收回,古波无惊的老成样子:“别以为你装病没人知道,只是不想逼你太紧而已。”

“多谢大师姐体谅。”

初夏的低温气场有些吓到惜福,任青捏了捏他的手,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后者才慢慢自然起来。

一路上初夏都不怎么说话,一直闭着眼睛,好像在打坐运气。

任青则抱着惜福坐在车窗边,不时探出张小脸向外张望,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任青想的倒是很开,能够出来玩一次已经很不容易了,被识破也是迟早的。

观音禅院坐落在京都四十里外的一座小山上,地势也不算险峻,寻常人费些脚力也就到了,更没有什么神异的仙人传说故事,它的出名仅仅是因为这里曾出过一位武道强悍的大和尚。

马车行至山脚便不好在通行,因为上山的道路上到处都是走动的百姓。

任青下了马车,看着山路上井然有序,依次排开直达山顶的商家小贩,有些震惊和无语。

这不就是前世旅游景点的那些套路吗!

任青看着热闹非凡的山道,问赶车的下人:“怎么今天有赶集吗?”

赶车的下人将马匹赶到一出人少的地方,系上了缰绳,然后笑呵呵的跟任青解释:

“不是赶集,这禅院的老禅师是个妙人儿,自三十多年前观音院出了位武道通玄的大和尚之后,观音院的香火规模都开始渐渐兴盛。附近靠山吃饭的百姓不少,听了院中法印禅师的话,在这山道上买卖了物件,刚开始还是好几个村子之间以物换物,后来上山的香客多了,村民也看到了商机,这才慢慢演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这不就是开发地方特色景点,然后带动地方群众发家致富的套路吗?

任青有点怀疑那位禅院的法印和尚是不是穿越过来的,一面跟下人打听一面往山上走。

“任姑娘见谅,小香山山路不算远,路上驱车不便,小的还要留在山脚看守咱们的马车。姑娘有什么想问的,初夏执事比小人知道的清楚。”

下人眼看任青当先就要走,自己却没有丝毫跟上去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陪笑。

任青撇撇嘴,拉着惜福的手开始沿着热闹的山道走。

山道上的这条购物街,起初是几个村子交易东西,以物换物用的,所以表面看起来很种类很多,五花八门,实际上可买的东西却没多少。

什么糖人,糖画,贴画,首饰,扇团之类的物件根本就没有,大多是些药材和兽肉,盐巴等一些生活品。所以任青、惜福一路上并没有多少留恋,只是看个稀罕而已,不一会就走到了山顶的观音禅院。

禅院山门建设的颇为高大华丽,看得出来院中主持应该对经营一道很有研究,很清楚世人的心理,虽然还没走到院里,可高大山门牌坊后屋舍俨然,奢华之气已经隐约可见了。

进到山门之中,发现其中建筑果然华贵大气,院中古树森然,人于树荫之下宛如置身在一处巨大宁静的古林道场之中,佛教特有的宁静祥和之气,夹杂着阵阵檀火烟香。

怪不得这里香火鼎盛,人人都愿意过来参拜,环境布置的这么好,任青都有种诚心拜拜佛像的冲动。

来到大雄宝殿才发现,想要上香叩拜还要买香,宝殿之外有个年轻的僧人摆了一张黄布铺就的香案,上面有一贯铜钱的柱香,也有几文钱的细香,应有尽有,明码标价的摆在那里。

惜福瞧着有趣,笑着说:

“老听出家人说香火钱,原来香火钱就是这个呀,真是名副其实,就是有点贵!小师傅,细香四文钱两份成不成?我和阿青上香的时候会跟菩萨替你美言几句的!”

“不额小僧也不过是个卖香的,这些香都是有数的卖多卖少的,小僧也做不得主”

小和尚一面结结巴巴的跟惜福回话,一面自以为隐蔽的偷瞄着任青,他在这里卖了一年多的香火,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漂亮的女人,简直比院里的观音菩萨还

不不不!她们都是一样的好看!都是一样的好看!!

这往日诵经虔诚的小和尚一时懊恼,怎么能把这位女施主摆在菩萨前面呢,真是太不尊敬菩萨了

小和尚往日里的一副伶牙俐齿,此时全然发挥不出来,话说完后又觉得有些不自在,脸色涨红。

惜福被拒绝后丝毫不见气馁,她自小就过惯了苦日子,一文钱都恨不得掰成两份花出去,看上眼的东西就是心里在喜欢也总要讲一番价再买,不然心里总觉得亏的慌。

她拉着任青的小手往前走了几步,还没开口却见那小和尚的脸瞬间又红了几分,眼看就要撑守不住的时候,初夏面无表情的递上了二两碎银,小和尚如获大赦的赶紧奉上两根儿臂粗细的柱香。

惜福一时没敢接,回头看了眼任青,后者拉了拉惜福的小手示意接过,然后对面无表情的面瘫少女点了点头,笑道;“有劳夏管事了。”

两人拿着足有儿臂粗的柱香进到大雄宝殿中叩拜。

惜福比任青矮了半个头,力气也不太够,用香烛点香的时候颇为费力,不过她倒兴致勃勃的乐在其中。

任青上完香后起身退到一旁,惜福扔在蒲团上虔诚的合十闭眼许愿。

大殿之中香烟冉冉升起,偶有一两声木鱼混着含糊不清的诵经声响起。

任青一时有感,望着足有三丈高低的菩萨金身塑像,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中没有寻常人的崇拜,反而有些平静的冷冽光泽。

“施主用最好的香来进奉佛主,为何却对自己如此吝啬?”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任青一跳,她回头转身,见到一位黄色僧袍的干瘦老人正微微佝偻着腰背,双手负后,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大师何处此言?”

老和尚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上前几步想着金身泥塑的观世音施了一礼后,才不紧不慢的道:

“禅院每日送往的香客成百上千,无论贫穷富贵,柱香,细香,凡上香之后在菩萨座下必有所求。即便是老衲我,每日诵经礼佛,做课参禅,不也是为了日后能够登临极乐嘛!”

老和尚爽朗的笑着,指了下仍然跪坐在蒲团上的惜福:

“方才施主奉上香后就直接退了回来,故而老衲才有此一问。”

原来如此,老和尚在奇怪自己为什么奉香敬佛却不曾许愿。这个年纪颇大的老僧说话却是这么爽朗幽默,让任青心中的一丝抵触悄悄散去不少。

还记得前世,道士和尚一流的骗子实在太多,见惯了那些东西的任青,在面对和尚的时候总会在心中有几分戒备和怀疑。

可这个老和尚并没有上来就用宗教的神秘来包装自己,说话反而豁达洒脱,很接地气,这让任青对他挺有好感,也有接着交谈下去的想法。

任青伸手指着不远处三丈高低的金身菩萨,问了一个自以为很难的问题:“大师可知菩萨为何低眉?”

这句自以为很难,难到完全就是超脱佛理,直指美术,雕塑方面的问题,根本就没有对老和尚造成任何压力。

她的问话声刚落,老和尚张嘴就答了上来。

“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

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任青脸上笑意顿时僵住。

合着这个问题在佛教里还有标准答案?那我要提不同意见的话,这个老家伙会不会直接把我当成魔鬼烧死?

脑海中想着西方教会在处理异端的画面,任青沉默了下来。

见任青不说话,老和尚笑着又道:“佛门光大,号称有三千法门可成就正果。施主若有什么想法不如讲出来,让老衲也参详参详。”

第十章:观神法

老和尚说的诚恳谦逊,任青也就大胆放言。

每一个人对佛家的理解都不尽相同,生平机遇塑造了他们的三观性格,所以有的人看佛很偏激,有的则很亲近友善。

三丈高的金身菩萨安静的肃立在青烟缭绕的大殿之中,眉眼低垂。

任青双眼眸光平静而冷冽,低声道:

“菩萨低眉固然是因为慈悲不忍看,可除了不忍看,也是她没有能力看才会低眉的,对不对?”

老和尚哑然的张了张嘴,摇头低宣佛号。

前世今生的过往旧事一一袭上心头,任青低头不再仰视菩萨:

“我知道你一定会说菩萨法力无边,只是碍于某种因由不能出手等等我也知道菩萨是法力无边的,她管得了一夜风疏雨骤,雨打残荷,管得了杏花春雨空明,却管不了太多尘世间的难事,管不了行人肩膀上的重担和无以诉说的艰难。”

老和尚眼神暗了几分,直到此刻才算是哑口无言,大殿之中仅有远方隐约的诵经声入耳,余下的都是一片寂静。

惜福此时已经许好了愿望,感觉殿中气氛似乎有些沉闷,于是她小声的轻轻唤了一句:

“阿青?”

短短的一声呼唤,好像点乱平湖的一阵涟漪,将任青的精气神瞬间都叫了回来:

“许了这么久愿,到底跟菩萨说了什么啊?”

惜福收敛了几分笑意,严肃的摇了摇头:“不能说,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然后任凭任青如何逗弄也不肯讲半个字。

两人嘻嘻笑着正要一起出大殿,却见到那老和尚站在原地仍然在思索着什么,干瘦佝偻的身子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任青大叫了一声,一下子将全殿的目光都吸引拉过来,她紧握着丫头的手,向着老和尚撒狗粮似的举了举:

“大师你方才问我,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吝啬。那是因为世人寻求的解脱其实就在自己的心里,何苦再去求别人?”

惜福似乎是听明白了什么,微微低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却反握的更紧了。

老僧啊的叫了一声,如遭雷击,随即苍老祥和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两团红晕,原本微微佝偻的身子竟然在片刻功夫间重新变得挺拔起来,似乎有隐约光晕在皮肤下游走。

大殿之中,忽然无端的起了一阵清风。

“南无阿弥陀佛!”

老和尚闭上眼,一声如同洪吕大钟的震撼佛号,随着他腹部一起一伏的震动,豁然传遍了全寺!

高高手?

任青不可置信的看着老和尚,如果刚见面的时候这老僧是七十岁,那么一声佛号之后的他,看起来也不过五十岁。

返老还童?这是什么品级的高手?一品巅峰都不足以形容,难道是超品,甚至是天人,陆地神仙?

“法印禅师显圣了!”

老和尚的动静闹的不小,大殿上所有香客信徒顿时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这动静也惊动了外面守着的初夏,大殿人潮涌多,人多手杂,初夏抓着任青的手就往外走,任凭任青在身后想尽法子,磨破嘴皮也不停留一步。

“夏管事,我刚才看见了,那位老和尚可真真是位活佛转身啊!咱们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初夏乃是四品的武道高手,分开这些凑热闹的百姓人群还是轻而易举的,只见她头也不回的拽着任青的胳膊,冷淡道:“他是不是活佛关我们什么事?”

你的思维要不要这么反人类啊!

任青无话可说的在心中怒吼,正常人听到这么稀罕的事不该凑上去看两眼吗?

眼睁睁看着就要和一位能改变命运的大高手擦肩而过,任青的心简直就在滴血!

要是能拜了这位疑似陆地神仙级别的高手为师,不敢说能不能把自己从青衣楼就出来,能教我一身武功让我自强也行啊!任青一身丹田经脉都被人用重手法毁掉,想要重修武道寻常宗师恐怕也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几近神话的陆地神仙之流。可这种人物历来都只在传说中存在,好不容易让任青遇见了,却又受初夏的管制,就要这么生生错过去?

没关系,没关系,这都是暂时的,这都是暂时的

强行的安慰自己,任青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理由一遍一遍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心神斗争剧烈,她甚至在这几步间就开始喘息。

好不容易初夏才拽着任青与惜福从拥挤的人群中冲出来,走到了禅院的山门。

“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吧。”

松开了任青的手腕,初夏说完也不管她们同不同意,做了个请的手势就示意让她走在前面下山。

任青打定主意,下次再来就直接拜师学艺,一定不跟那个和尚墨迹。

拉着惜福的小手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

“施主!施主等一下!”

喊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灰衣小和尚,惜福惊讶的道:“这不是那位卖香的小师傅嘛,他来做什么,难道是香火钱给的多了,要给我退一点?”

没出息!

任青伸手点了一下惜福额头,后者撇撇嘴就要还击,却见那小和尚已经跑到了近前,气喘吁吁的将手中一个小册子递了过来。

“施主走得好快,小僧几乎几乎追不上了这是,这是师叔祖让小僧转赠于你的。”

“你师叔祖可是大殿里的那个”

任青双手接过那卷泛黄的书册,强自按捺着心中的激动,依旧记得在大殿有香客信徒喊了一句法印禅师,于是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问:“法印禅师?”

在任青一双好像会说话的眼睛注视下,小和尚微红着脸点了点头。

是了,那老和尚有感我在大殿上对他指点的恩情,特意让弟子送来神功报答我的!心中欣喜刚刚冲到脸上化作笑意的时候,任青又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初夏。

这位人间四品的武道高手,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收下这位传自陆地神仙级别的神功,然后慢慢修炼摆脱青衣楼控制吗?

答案显然是不可能的。

“阿青,你怎么了?”

看出脸色不对的惜福有些不能理解任青连续变幻的脸色。当今之世,除了任青本人以外,恐怕在没一个人能体会到这大起大落的心情了。

“我没事,丫头,人生就是这样,起起浮浮,我血压有点高。”

任青脸色苍白的道。

“血压是什么?”

小和尚好奇的发问,引来任青怒视。

骂的,你这趟送秘籍留到下次偷偷给我多好!陆地神仙级别的秘籍,非要当着那面瘫脸的的面送,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任青一言不发的瞪着小和尚,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然后只见小和尚在任青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逼视下,居然就这么就这么羞涩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了!

你笑你吗呢!!?还害羞起来了?!

任青怒火冲天的就要动手打爆这个小秃驴的光头,却被初夏拦住了。

“替我家小姐向禅师道谢,改日我们再来拜访。”

初夏在外人面前还是很给面子的,沉稳的别过小和尚之后便对任青向山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催促他们下山。

任青拂袖转身,大步向山下走去。

小和尚在山门处看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忽然记起了什么,双手成喇叭状,因为喊的声音很大,很用力,所以话音每隔几个字就停顿一下:

“师叔祖说,受施主,点化之恩,他老人家,感激不尽,特意,在山上,敲钟,一百零八下,为施主,祈福!”

送终?

任青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跌倒,然后赶紧加快了脚步,在这小香山再多呆一会,自己怕是会被气死!

小和尚一直站在山门出目送任青一行,直到她们的背影在山道上再不可见时,他才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好像是丢失了什么东西似的回了禅院。

第十一章:金钟降魔,观神自照

山脚下,赶车的下人正坐在马车上打瞌睡,见了任青一行快步下山回来,他堆笑着点头起身,去把系在树上的缰绳解开,驱使马车掉头。

初夏与任青她们一同进了马车后,便一个人坐在那里闭目运功,一言不发。

任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四品武者无论放在哪里都担得起一声高手称呼,在一些小的县镇里面,就是连寻常的六品高手都很难找一个出来,一些江湖二流门派的长老掌门也不过堪堪在四品门槛打转而已。

可即便是这样不可多得的高手,与传说中返老还童的陆地神仙相比,两者仍是判若云泥。

这个初夏就是人间四品的高手,可对“陆地神仙”法印大师郑重送出的功法秘籍却看都不看一眼,这叫一路上拿着秘籍却提心吊胆的任青有些想不明白,是初夏身为武者的尊严太过骄傲了,还是别的什么因素?

武道有成的高手在灵觉方面向来都是异于常人的,感受到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初夏不得不从打坐中回过神来,望着任青冷静的问:

“什么事?”

“没事没事,就觉得夏管事挺好看的!”

任青一副懂事乖巧的样子拍着马屁,后者却并不领情,作为一个正常取向的女人,初夏向来对深雪楠那类人敬而远之,甚至还有一定的厌恶。

在青衣楼,任青与惜福的暧昧关系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嚼舌根的人到处都有,何况是女人聚集地的青楼?

初夏之所以一直没有把那种厌恶明显的表达出来,那是顾及到了深雪楠的面子。

开玩笑,公司的boss喜欢磨豆腐,你却表现的很厌恶磨豆腐,不怕人家排挤你,给你小鞋穿?

初夏轻哼了一声,没有回话的打算。

任青笑着凑上来,一副请教的样子:

“夏管事,你是没有进大殿,没看到法印大师的惊人功力,那真是,那家伙,一念贯通,立时就返老还童,我想就算是陆地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法印是京都出了名的修佛不修力的有道高僧,于武道一窍不通,佛法修为在高,能延年益寿包养自身已经很厉害了,影响现实却不太可能,又何谈陆地神仙?”

修佛不修力于武道一窍

任青咽了口唾沫,小心的问道:

“可是在大雄宝殿里头,他他”

“过去正统佛门修意而不修力,号称一念光明普照十万世界,尽渡有缘。后来佛教传入中原,与道教相互有了竞争,这才慢慢演化出了龙象功,大至势如来真经这等武道神功。可即便如此,武道也只是佛门中的护法手段,算不上正统。法印和尚修的就是正统的佛门功法,到了高深处念头光明通达,可以普照自身,先前大殿之中就是如此,跟武功没有半点关系。”

初夏的一番讲解任青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如今在她脑海中回荡哀嚎的只有五个字。

“他不会武功,他不会武功!!”

任青从袖中取出那册泛黄的秘籍,无力的问道:

“那这又算是什么?”

“法印大师观神自照的参禅功夫京都文明,先前大殿中你也见识到了返老还童的神奇,虽然比不上道家大真人,陆地神仙一流寿逾五百载,却也能轻松活过两个甲子的寿数。”

看着任青一副失魂落魄的颓废表情,初夏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任青的目光带了一份戏谑,冰冷的脸上也隐约浮现出一丝笑意:

“你该不会把佛门高僧当作了武道仙人?那份观神法也以为是神功秘籍?先前你在山道上对我躲躲闪闪的,是怕我抢走你的手上的神功?”

任青忽然哈哈大笑,强撑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笑声之突然,把旁边的惜福都吓了一跳,只见她叠声否认: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话说到这里,初夏哪里还看不出任青心中真是所想,她面无表情的幽幽补刀:

“法印处世修禅的手段都是当世一流,京中有无数权贵和他姣好,你手里的这本观神自照法,京都里会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分老幼。”

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任青心中好失望,自己对老和尚可是有点拨之恩,给的不是神功秘籍不说,合着还是一门大路货色?

初夏嘴角隐约带笑,她闭了眼不再看任青,淡淡道:

“不然你以为,那禅院光靠着卖几根香就能盖起来?”

悲愤,羞愧,失望

种种情绪在轰然在心中爆发的任青哀鸣一声,下意识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此时他就像一只鸵鸟一样,把自己的脑袋埋起来了事。

“阿青你没事吧?”

惜福上前安慰,任青却像是找到了安慰对象似的,低着个脑袋就想埋在惜福那并不丰满的胸前。

“呀,你做什么啊!”

平时私底下也很羞涩的惜福自然受不了这个,何况两人身前还坐着一个大活人呢!惜福脸色涨红的推拒着任青的小脑袋,慌乱的看了一眼闭目打坐的初夏,有些羞恼。

两人的打闹终于再次惊醒了打坐中的初夏,这个年轻的青衣楼四大管事皱眉冷哼了一声,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厌恶,干脆拂袖来到了马车外面,并肩和那个赶车的下人坐在了一起,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初夏走后,任青心中的负向情绪才平淡下来许多,他重新安静下来,抱着惜福软软的身子,将脸放在她瘦弱的肩上,只觉脸蛋发烧发烫。

可恶,居然整整一天都在自作多情

忽然,远方隐约响起一声浩大却细微的交击声。

浩大是因为声音本质中蕴含的意境,细微是因为声响传入耳中时,已经为不可闻。

“丫头,刚才什么声音?”

不知为何,听到这阵细微声响的任青心头悸动,冥冥中的第六感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咚”

这次声响比之前清晰了许多,依稀能听出来好像是禅院的钟声。

惜福闻言侧耳静听,片刻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任青立刻拉开了车帘,她看着小香山上连巨大的山门招牌都已经模糊不清的禅院,心中有些不确定。因为这么远的距离,禅院的钟声想要传过来有些不太可能。

“我好像听到了禅院的钟声。”

任青话音刚落,耳边钟声再次轰然炸响!

“咚!!”

眼中惜福的嘴唇上下张合,却没有丝毫声音发出来。

任青伸手拼命的捂住了耳朵,天地之间再无其他声响,只有这震耳欲聋的钟声轰然在耳边炸裂!

她痛苦的从座位上跌落下来到了马车地板上,钟声鼎沸,仿佛不在作用于身体耳朵,而是直接在她的灵魂深处轰鸣巨响。

钟声最激烈时,任青抱头仰天,最大程度的张开了嘴,想要嘶吼惨叫,可张开的嘴巴里却不发出半点声响。

“阿青你怎么了?”

惜福被吓的六神无主,哪里还会去分辨什么钟不钟声的,慌忙的上前把任青压在自己胸口。

嘶吼无声的任青,脖子下条条青筋突绽暴起,惜福隐约见到有一条游蛇般的突起在附近游曳,忽然,一声虫蛇似的怪异嘶吼轰然穿过了任青的喉舌!

青蛇蛊!

这声怪异嘶吼过后,任青脑海中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几乎炸裂的耳膜,心脏,终于开始缓缓正常。

他看着眼含泪花的惜福,低声喘息着:“

不要不要声张,我没事”

虽然身心俱疲,可心灵深处却前所未有的通明透澈,佛门光明正大,钟声浩荡清正,可镇压当世四魔邪祟。

而蛇蛊阴邪诡异,中者受人摆布,分明就是邪魔的一种,钟声之所以在任青身上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应当是蛇蛊被镇压之故!

任青在惜福的帮助下擦干净了额头冷汗,重新在座位上坐好。

她翻出那卷老僧赠送的小册子,他知道,有关于钟声和蛇蛊之间的问题答案,应该就在这册秘籍里。

天地间虫蛇鸟兽与人的耳膜频率不同,所以动物天生对地震之类的自然灾害敏锐先知,而人就不一样了,在惜福耳中微不可闻的佛门钟声,落到身藏蛇蛊的任青耳中却是洪吕大钟一般的震撼灵魂,正是因为这个道理。

路途颠簸,加上光线并不好,马车并不是什么好的看书地方,可任青的心情已经等不及了,掀开一处车帘就认真的翻看起来。

这观神自照法乃是上古佛教秘传,佛教起源于西方,立教之初并没有什么武道功法,观神法更像是道家高人修炼元神,锤炼道心的一种手段。

修行到至高处有明心见性,花开见佛的境界,本身并没有什么攻伐手段。可是佛门后来创立的种种神功,如龙象功,如来真经却都是以此为基础的。

或许这也能成为日后自己神功的基础。

目光闪动,任青合上了书册,心中振奋。

第十二章:捏泥人

自从小香山回来之后,任青每天除了学习深雪楠布置下来的“课业”外,每日雷打不动的休息那卷簿册记载的观神法。

尽管生活困苦,可心里总是要有些盼头才行。

观神法这套毫无杀伤能力又能养生的保健神功,就成了任青对江湖的一种精神寄托。

随着日渐修行的功力加深,任青也感受到这部佛门经典的神异之处。

比如任青天生就很敏感的五官感知越来越强,有时候任青闭上眼睛,身前十米之内有几个人都能在心中感应出来,简直就是神乎其技。

不过有一点任青很担心,这部佛门经典观神法传承千年以来,无不是在佛门虔诚的僧侣间口口相传,后来佛中传入中原之后,这等没有杀伐能力的功法才被渐渐摒弃没落,因此修行它的人不再单单局限于真传僧侣弟子,许多俗家向佛之人也得到了传承。

为什么这部功法的修行者不是僧侣,就是一心向佛的虔诚信徒呢?

因为观神法修行的方式就是在神识灵台之中观想佛陀的样貌,感受其中光明普照之意,使自身内心纯净。

观想出佛陀金身之后,若想再进一步,那边要参照佛经典籍,于识海中铸造出佛国世界,如佛祖割肉喂鹰,捏花一笑等等经典禅意,最终达到意念化实,影响现实的最高境界,也就是意念肉身尽皆成佛。

这就需要一定的佛学基础了,任青对这个可是一窍不通,本来她想借几本佛经参悟一下,可每次捧起经书不过片刻就已经昏昏欲睡了,哪里还学的下去。

于是修佛不成的任青干脆就放弃了,另辟蹊径的选择修剑!

昔年南关城她第一次握剑,气感自生,竟然生生一剑劈碎了一座当铺房屋!

镇南王府的军事谋士,赞叹此乃天生的剑仙之胚,武道宗师。

只可惜这位武道宗师,剑仙之胚被人废了丹田气脉,只能试着修行这种毫无杀伤能力的佛门经典,能否化腐朽为神奇。

任青有些担心,观神法修到最后,神识灵台之中想要官相处的金身佛陀即是本我,我即是佛陀,那自己观想剑法,到最后会不会被影响现实而化实体的剑气破脑而出?

那可太衰了。

转眼数日,鉴于这几天任青的老实听话,深雪楠额外开恩的放了她一天假,难得空闲下来的任青不想整日都憋在楼里,于是拉着丫头惜福出门闲逛打转。

往日热闹的青衣楼,此时完全没有半点中原第一楼的气势。

没有了扑面醉人也迷人的香风,没有了靡靡之声和互相唱和的人文墨客,青衣楼此时在京师中也不过是一栋比较大,也比较冷清的楼而已。

在朝廷政令之下,全城不得有丝竹歌舞之声,早早就关了门的青衣楼自然也不得幸免,甚至连正常开门都不能。

可就算不开门,高高台阶与平台也足够宽敞透亮,老人的小摊就摆在门口的位置,很是显眼,街上走动的人们一眼就能看见。

老人的小摊贩卖些糖人泥玩具之类的小东西,特别是泥玩具,一些小猫小狗之类的动物,都是老人自己捏出来,再涂上不一样的颜色,活灵活现,非常好看。

这在早已宣禁了一切娱乐的京城中倒也算是一景,很受孩子们的欢迎。

自从老人在这里摆摊之后,丫头每天都要过来看一会儿,玩一会儿,老人从来都是看着眼睛忽闪的丫头笑,任由她摸摸这个,看看那个,也不管。

有时赶上老人再捏新的玩具,丫头就站在那看不够的打量,直到楼里干杂活儿的管事骂骂咧咧的出来把她叫走,挨一顿训斥。

丫头很佩服老人的手艺,经常问任青,他的手指那么粗,怎么就能那么活灵活现的捏出那么小的动物来?

这是她感到最神奇的地方。

老人的手艺虽然很受欢迎,但是大多人都和丫头一般只看不买,所以老人的生活并不富裕,不过能糊口。

因为生意并不太好,老人捏新玩具的机会也不多,今天却不得不捏出些新花样来吸引人了,因为厂此下去,怕是连看的人都会腻味了。

他抬头问一旁不说话的丫头:

“你说捏个什么好?”

丫头先是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老人会忽然跟自己说话,然后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才兴冲冲的道:

“捏一个齐天大圣吧!”

“齐天大圣?”

老人愣住,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姑娘,老头子读书不多,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丫头绘声绘色的将西游记的故事讲了出来,任青在一旁看着丫头兴奋涨红的小脸,哑然失笑。

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任青和丫头每晚的睡前故事,刚开始几天是兴之所至,后来慢慢的就在丫头的央求下成为了每日必讲的故事,西游记的原著任青是没看过,但是不妨碍他重新编出来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所以孙悟空就成为了小丫头心目中的盖世英雄,无所不能。

一老一少一个说,一个问,一个身穿威猛锁子甲的齐天大圣渐渐成型,只是用的颜料就不是丫头所能尽数道明白的了,这还需要老人自己琢磨。

上颜色的时候老人专心致志,并不开口说话,丫头眼巴巴看着那神情着实渴望,任青一时不忍,问她要不要买下来带回去玩?

丫头欣然点头。

老人动作很是灵巧,很快就将一个人形盔甲的模子给捏了出来,任青在旁不时出言指点,一个小巧精致的美猴王就这么诞生了。

任青身上没有装银子,只带了深雪楠送的几个首饰权当以物换物,掏出一个银镯子递了过去,吓的老人连连摇头不敢去接,苦笑道:

“姑娘,您这镯子老头就是卖一辈子泥人也挣不回来,实在太贵重了!”

双方争执了一会儿,老人建议容他去找个当铺之类的铺子,将银镯换成银子,自己只取几文就好,其余的如数归还。

任青看老人执意不肯占便宜,光明磊落,心中敬佩,也不推辞。

第十三章:摆脱卖肉生涯的希望

这个冬天的年过的一点年味也没有。

不说爆竹、红灯笼、春联门神了,连街道都是一副冷冷清清,死气沉沉的。

只有偶尔打闹的稚童会给这个死气沉沉的街道带来些许活力。

青衣楼的大师傅手艺很好,羊肉大葱饺子皮薄汤汁浓厚,任青和惜福一共足足吃了六十个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

本来按照规矩,吃完热气腾腾的饺子之后任青是要跟着楼中的人,给深雪楠一起拜年的,可这大过年的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居然一整天都没有见人。

一到了这种年关时节,任青这等闲散人士自然是闲了下来,高层的领导们却忙得不亦乐乎,大号的春节,任青一天竟是除了早上去给深雪楠排队拜年外,在没有其他的活动了。

回房和任青腻在一起,听她笨拙的给自己吹走刚刚学会的笛子,下下棋,吃吃东西,这让一直以来课程都排很紧的任青同学有点不适应。

倒不是任青心态转变了,而是人一旦静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就比如当他发现这种什么都不想,只用吃吃喝喝的日子还真不如去上课!

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安然睡去,唯有任青悄悄的跳出了被我,披着一件厚实的异兽皮毛制成的披风,坐在冷清的院子里,孤零零的抬头看月亮。

冬夜静的一丝虫鸣也无,任青仰头望着天空高悬的硕大明月,心中有无限哀愁。

怎么就变成了个女的呢

怎么混着混着就跑到青楼里了呢

以后要是出道了,还要跟人上床不成?

千头万绪,都是一个愁啊!

冷冷清清的庭院中,任青长叹了一口气。

她想家了,也想妈了。

虽然这些说起来都是人之常情,可是真的讲出来却显得有点没出息。

没事的任青,好男儿志在四方好女儿更志在四方,等把那套观神法练出来了,我们就冲到江湖上去大杀四方!

强行安慰自己的任青像是催眠一样,拼命给自己灌输一种神功大成之后的美好蓝图,总算是把心中的哀愁和眼眶的眼泪冲散了不少。

“阿青”

一声软绵绵的轻呼从身后屋前的台阶上传过来,任青自从修行了这观神法后五感惊人,几乎从未有人能无声无息的欺近身前十米内自己却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何况还是在这四下寂静无人的深夜。

任青猛然回头,见到惜福眼角眉梢都还带着刚刚醒来没有散去的睡意,因为天冷,她起床甚至没有穿衣服,就这么直接披着一层厚厚的棉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乍一看就像是一个小土包堆在了那儿。

“早点睡吧,我出来撒个尿就回。”

“”

任青微笑着安慰,然后接着仰头看月亮。

如水的月光明亮又不失柔和的照遍了整个小院,任青仰头望月时,这种柔和的光线就这么顺着她玉砌雕成似的天鹅玉颈处流淌而下,顺着领口而浸没在那神秘涟漪的黑暗中。

惜福的角度下,只能见到任青沐浴在月色中的一个精致侧颜,忽然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加入自己回屋了,眼前这个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人儿会不会悄悄飞到月亮上去?

惜福呵着浓浓的哈气,一步一晃的笼着厚厚的棉被在任青身边坐下。

任青听到了这个小丫头的动静,也无心去劝了,因为此时她真的是有点忧愁,如果身边能有个人愿意听听自己说话,那也挺好的不是吗,起码没有那么寂寞。

惜福学着任青的样子仰头望月,刚看了一眼就赞叹道:“好圆啊!”

月至中天,皎如银盘,任青说:

“在我老家那,每年八月十五月亮这么圆的时候,家家都要吃月饼”

“大梁也有啊”

“我们还有元宵”

“大梁也有啊”

“我们还有诗!”

“大”

“不准说有!”任青怒视,惜福不屑的撇了撇嘴,又收拢了一下身上犹如乌龟壳一样厚厚的被子。

任青咳了咳嗓子,将苏东坡的一首水调歌头大声的背了出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

任青出来时只穿了一件里衣,外面披了个披风就坐在院子里伤感了,此时早就冻得浑身哆嗦,可诗意上头之下有心给丫头显摆,摇头晃脑的强撑。

“转朱嗯?”摇头晃脑中的任青忽然停了下来,惜福拉着厚棉被从背后将任青整个身子都包住,暖意徒然上升。

“转什么?”惜福眨了眨眼睛,本来暖和的乌龟壳棉被忽然打开,灌进的寒风已经很凉了,任青的小身子在外头冻了半天,浑身上下也没多少暖和气,一时间冻的惜福都有点哆嗦。

任青鼻子有点发酸,无论老家二十一世纪如何精彩,此生此世,他身边拥有的也不过只有一个丫头了。

棉被中暖意渐升,惜福将小脑袋靠放在任青肩上,丝丝吐息都在无意撩拨吐在了她的脖颈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两具年轻身体相拥在一起的缘故,早先还寒冷的身体此时竟然有了一丝燥热。

空气正暧昧,任青看到一只小手穿过腋下,拿着一根齐天大圣的小泥人递到了眼前。

“送你吧。”

任青默默接过,看着月光下这个活灵活现的美猴王孙悟空,好想哭的想着:

“可恶,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学的这么会撩了,我一个大老爷们被撩的好想哭啊可恶”

惜福靠在任青肩上,困意袭来,声音也渐渐低微下去,跟任青小声讲着今天在老人摊位上的事。

“就这一个泥人,给了我,你怎么办?”

任青不敢乱动,僵硬的站在原地。

“没关系。”

惜福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道:“你有齐天大圣,我有你啊。”

任青长呼出了一口气,月光下,一道长长的白练雾气徐徐消散在凄冷的夜色里。

好半晌,任青才止住了心中的感觉,抽了抽鼻子:

“是啊,你还有我,死丫头,越来越会撩了”

伏靠在身上的人儿呼吸均匀,酣然有声,任青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子,将惜福抱起,就这么披着厚重宛如乌龟壳的棉被缓慢的向屋里走去。

尽管动作已经极度小心,可仍然弄醒了惜福,小丫头摸清了状况后安心的窝在任青怀里,忽然噫了一声:

“齐天大圣呢?”

原来为了能尽量保持力度而不惊醒惜福,任青放下了手中的泥人大圣,用双手抱着她。听到丫头发问,任青不在意的道:

“没事,我有你就够了。”

刚走了几步,任青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那根被放在地上的泥人。

他好像想到了一个摆脱卖肉的点子。

惜福以为任青不舍得,其实她也有点不舍,低声道:

“花了钱的”

任青却没管那么许多,有些忐忑的问:

“惜福,你方才说,那个捏泥人的老人,从来没有听过孙悟空的名字?”

小惜福含糊的道了声没有,似乎就要谁去,任青赶紧问了好几个名字,什么白蛇传,三国演义,杨家将,贵妃醉酒,捉放曹,直把惜福听得晕头转向,一律只说没有。

“那”

任青声音颤抖,并不高耸的胸膛起伏了一阵,好像是心情颇为激动的问:“惜福,你听说过京剧吗?”

“没有。”

一个堪称拨云见日的惊喜之色浮现在脸上,任青按耐下心中的激动,将困倦不已的惜福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后也轻手轻脚的躺下。

黑暗中,即便已经躺在了睡床上,任青也敛不去脸上无声的笑意。

按照如今他在青衣楼的这些课业,一旦全部学习完成之后,这偌大的京都立时便会多一位色艺双绝的头牌花魁。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么样?还不是逢人迎笑,侍弄于酒席宴会之中,卖色于欢场之上。

京都这么大的第法规,哪一年青楼妓坊不捧出个花魁?还不都是那两下,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如果任青改为唱京剧出道,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起码京剧演员可是正了八经的靠手艺吃饭,在从前的热烈程度甚至不下于后世的明星。最最重要的是,不用天天在酒席上给人赔笑敬酒,更不用沦为以色事人的那等地步。

唯一难办的就是京剧太难了,做为前世的国粹,即便有师傅领着进门修行,往往没有七八年苦功都难登台,何况如任青现下这般要自己摸索的,更是难上加难,青衣楼会给自己这么长时间吗?

怎么办?

任青闭上了眼睛,皱眉沉思。

对于能不学那些媚术手段,转而去学京剧团他是十分赞成,京剧再难,只要有决心中能挺过去,可就怕五年十年的自己都拿不出手,深雪楠可不会给自己这么多的时间来学这个,怕是还没学成就被推出去选花魁了。

正是愁眉不展之际,任青又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观神法!

上辈子在老家乡下的时候,经常有一些为家里老人办三周年,他们通常为了热闹会请草台戏班子来唱戏。

任青凑着热闹大大小小的听过足有上百场,有些是能叫出名的戏剧,有的不能。

前世时常有一种说法,人体大脑是世界上最精密的仪器。

那是不是,可以借观神法来参悟那些已经在大脑中模糊不全的京剧画面,然后进行记忆加身和修补?

假如说任青此时对京剧的知识是1,其余的片段全都是模糊不清的,那么是不是可以借观神法来将这个模糊不清的地方放大,修补,最后成为圆满的一百?

也就是说,他的观神法,不修佛,不修剑,专修京剧!

想到就做到!任青起身披衣,也不睡了,直接就这么在床上盘膝打坐,观神自照。

夜色静谧,任青仿佛听到有一声粗犷豪放的叫喝声破空而来。

“哇呀呀呀!”

第十四章:吊嗓

清晨的日头还未能将夜的漆黑完全驱散,将出未出的日头就如这青衣楼里含羞带怯的小娘子,将这方天地映照的一片深蓝。

偏避的小院落里,任青早早的就起了床,站在自家的窗前开始了每日不断的咿咿呀呀的吊嗓。

时辰虽然还很早,连天都还没有亮透,可是任青身前窗外院落廊道中已有不少下人们开始做工忙碌的身影了,他们对于窗前那位少女咿咿呀呀的满腔怪调早已见怪不怪,青衣楼中虽说偶尔也有姑娘凌晨登楼采气吊嗓,但人家那唱腔吐气多少还是顾及颜面形象的,总还是讲究个百转千回,可任青这就完全不同了,虽说嗓音娇柔清澈,可架不住那嘴里一惊一乍,忽高忽低的怪音啊!

是以过路的下人们至多也就冲着那位的长相多看两眼,至于那唱腔嘛呵呵,做工的时候还是走远一点吧。

不同于寻常下人们那般唯恐魔音入脑,远远避开的做派,惜福或许是因为近水楼台的便利关系,对于任青这咿咿呀呀的唱腔有着别于常人的看法和态度。

只是任青一直以来显露出来的东西都太过片面,所以即便是惜福这般亲近的人,对任青每日里练习的也是有些云里雾里的看不懂,不过这却并不妨碍她的欣赏。

惜福的欣赏并非是那种爱屋及乌的欣赏,就她那简单直白的性子,若任青每日练习的都是这些不堪入耳的东西,她早就瞪着眼不让这个喜欢扰人清梦的家伙上床了,哪里会有什么欣赏。

此时晨光渐起,夜里未退尽的深蓝这阳光下逐渐褪去,显出一股子清新,任青深吸一口清凉的空气,环顾窗外的下人们都已经在自己的魔音下远远躲开,整个人的气质就在这瞬间,凝然一变。

还在床上躺着的惜福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着窗前的任青,耳中分明听到了身后惜福睡醒后的小心呼吸,于是她在窗前特意侧了下身子,给她留了个侧脸,粉淡如豆蔻的樱唇无声上扬了几分

任青低头看着扶窗的双手,阳光下,芊芊十指细白如羊脂,纹理肌肤如天然而就的一块美玉,无瑕自然。

随后,她手如兰花,连同着脸上悲喜神情的交替而快速变换着,与此同时,那古怪的咿呀腔调再次响起,没有古琴长笛的吹弹演奏,也没有美女佳人的妖娆舞姿,可是莫名的,那咿呀腔调中,那站在窗前双手如蝴蝶纷飞的任青,猛的给人一种百转千回的柔肠之感,简直强烈以及的直白呈现到了丫头惜福的面前,让她目光再也不人离开丝毫。

认识任青以前,丫头惜福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人还能长得这般好看,好看到让人忍不住的去保护。

自从在村子里救下她的那天起,惜福就很努力的在她面前做好自己,因为她知道,一个村中孤女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卑微的,何况她长得也不好看,也不想别家女子那样识文断字,有一口伶牙俐齿,她能做的只是一些生活里很小很小,很微不足道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丫头时常在望着任青那无双容颜的时候,心中都会不由的生出几分自卑来。

所以在丫头看来,天下第一也好,被废了全身经脉也罢,天生就了这样一个无暇美人,老天既然能让自己遇上了,自然要小心的捧着护着,只是自己太笨,除了那些洗洗涮涮,零零碎碎的笨活儿在没其他什么能耐了。

所以在和任青相处的漫漫岁月中,她时常会感到自卑。

这种感觉随着时间与任青在楼中的成长而渐渐的越来越强烈。

所以她才每天不辞辛苦的去找那些乐师学笛,在她下意识的冥冥感觉中,也是希望自己能够变强一点点,好让卑微的自己在和任青相处的时候能够安心一点。

像是一曲终了的乐师停止步在拨弦,收了声的任青将方才随神情变幻的十指双手收拢入袖,房间里虽然不再能听到那浅吟低唱一般的吊嗓,耳边却依稀仿佛还在回荡着美人情深的绵软嗓音。

惜福学笛时听说过一个成语,叫绕梁三日。

她一直以为是夸大吹捧,不想停过任青的这番动作才知道是确有其事的形容词。

“阿青你这个你这个唱的真好!还有手指头来回翻飞的那个好厉害!”

丫头惜福满脸赞叹的躺在床上,努力的想找个词汇形容下,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自己贫瘠的词汇中找到一个合适的,于是只能眼巴巴的赞一句好厉害。

不需要什么华丽的词汇来称赞,任青的双眼已经笑成了月牙,因为丫头简单的一句“好厉害”,就足以胜过这世间所有的虚荣赞誉了,不管是床上的还是床下的,惜福的好厉害总能恰到好处的搔到任青的痒处,而每当笑的眼如月牙,颊有酒窝的时候,惜福丫头也会由衷的开心,总觉得心里头好像被这个笑容烘得暖呼呼的,说不出的窝心。

“这叫戏曲,以低吟浅唱,穿袍披褂的表演形式给别人讲故事,演故事。”

任青尽量用惜福能听懂的方向解释,毕竟这个世界并没有前世的梨园盛世,尽管任青已经尽量解释了,惜福还是有些一知半解,不过她是不求甚解的没心肺,觉得任青这戏唱的很厉害就行了,于是就顺着任青的话点了点头,傻笑了一下。

任青伸手在外捏了个兰花指,对着丫头解释道:

“这个就是唱戏时拿捏的兰花指,指法并不是一成不变,是随着人物台词的喜怒变幻而变化的,在我老家有位唱戏的大师,还专门为这个写了一本书,用来注解指法。”

清晨的日头渐渐化为了清晰明媚的灿烂样子,丫头惜福就这么看着任青给自己讲解指法,从窗边一步步朝着自己走过来,谪仙般不染烟火的脸庞,在晨光的衬托下美如画中仙人。

她忽的心跳加剧了几分,连同耳中那轻灵的讲解都听不在真切,目之所及,那开启张合的红润樱唇间,隐约的露出一抹细白,娇嫩的舍就隐在其中,发出那曼妙轻音。

看着愣愣失神状的惜福,任青不禁哑然一笑,伸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使力的向后一点,学着前世课堂上老师抓住出小差的学生一般无二的教训口气,恶狠狠的道:

“睡回笼唔嗯!”

话没说完,任青就蓦然瞪大了双眼,眼眸映出惜福猛然放大的脸颊,然后就是一个唇舌相抵,猝不及防的拥吻,来自惜福丫头的拥吻,竟然是这样意外的热烈而霸道。

上辈子和这辈子加在一起,任青对这种风光涟漪的床间情事来说斗不过是一个山路上学步的孩童而已。

这些年来两人也有过意乱情迷,可也是点到即止。

与任青对于情事上的半斤八两的惜福同样如此,可毕竟没有任青那样敏感被动的身体反映,天生的就在这方面占据着一定主导的优势

唇舌一触升温,惜福尽情的闭上双眼,在小嘴里挑弄着那根方才还在发着曼妙轻音的小舌头,深情如品珍馐。

任青在她怀里保持着一指点出的僵硬姿势,也渐渐在这份热切中软化成一瘫香泥,越过惜福肩头点出的那条手臂,也在不知不觉中轻轻揽住了她的脖子。

唇分之时,任青抬头看着微微喘息的惜福,有一种大梦刚醒的迷离。

下一刻,两人面上都羞成了一片血红。

惜福的羞红是因为她这大胆的动作有别于平时的内向羞涩。

而任青的羞涩不同,哪怕被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亲了,她也觉得是占了便宜的。

可就在刚刚惜福的动作和自己的反映顺从,让他主观中强烈的男性意识受到了很严重的挑战和威胁,她几乎不能想象那个软化在怀里任由别人动作的人就是自己,虽然过程是很美妙,可是那事后的羞耻却意外的强烈。

惜福忽然扑哧一笑,然后好像是看出了任青心中强烈的羞耻度,又很快忍住。

“你你笑什么?”

任青强自镇定,平复心情,好不容易退了点红色的脸,又有了热血上涌的趋势,似乎还更严重了一点。

“没事。”

惜福抿了抿嘴,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的把双眼笑成了月牙,左边脸上还带着一个迷人也醉人的酒窝:

“只是忽然觉得阿青好可爱。”

任青顿时羞耻到几乎气结,有了恼羞成怒的趋势,后者见状连忙捂嘴给任青找衣服,每天差不多这个时辰,用过早饭后不久,初夏就要过来带任青去缀烟晚哪里学习了。

其实倒不是任青小气,就如那目盲之人忌讳别人讲瞎字,跛足之人忌讳别人说瘸是一种心理,转世为女的任青心中也有这种类似的忌讳,所以才对方才的表现有一种强烈的羞耻感。

这种心理同时也表现在很多方面,比如她不辞辛苦的研究前世并没有学过的戏剧,在任青的大男子意识看来,在台上摇曳生情的跳舞,远不如一板一眼的唱戏演戏更能让人接受。

接过了惜福叠好的外衣,任青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

戏曲的路有些任重道远。

第十五章:拉伸筋骨

车辙压着沿路上未消的残冰积雪,发出硌崩的声响,没多大一会儿,马车就到了缀烟晚的院子。

城外到处都是僻静,也是城中老爷们看惯也看厌了各种繁华后新时兴起来的新格调。

任青很想像那些读书人痛斥附庸风雅的口气来痛斥一番,可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站在院子里半天除了觉得别致好看,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直到初夏在前头催了一声才赶紧两步,低眉顺眼的跟着进了屋。

房内温度徒然升起,宛如新春,走在其中的任青,脑子里却想起上回见到缀烟晚时,那满室生寒的摄人剑气。

自从那日一别,任青回楼不久便被种下了青蛇蛊,之后就一直留在楼中调养,由楼中老人教些礼仪,茶道之类的静神功夫。

沉默间已步入内室,烟香飘忽而来,任青轻吸了一口,就见到缀烟晚正坐在一张矮几之前,如瀑长发未曾打理,简单的在后束成一条长瀑,这人虽然只是双十年华,可如此随意打扮的巨加之后,竟有一种分外的成熟韵味,熟透诱人。

初夏见礼之后告退一声就走了,留下任青与缀烟晚两两对座无言,期间缀烟晚在见到任青后仅仅是请她坐下喝了一杯茶,借着休息饮茶的功夫讲解了一下舞蹈的基础知识,也掺杂一点舞台经验,当真是半句废话和客套都没有。

任青修有剑气诀,养的神意强大,一面记着缀烟晚的讲的东西,一面神思飘忽的想着其他,上次见面缀烟晚还是一副高人剑客的样子,一言不合就是斗室剑气寒的杀人架势,这次再见确实半句废话都没有的教起了自己学舞。

没有嘘寒问暖的客套话,更别谈什么师生情意了。完全就是一幅修行看个人的冷漠姿态。

相比上次查过任青经脉全断之后,她已经熄了找自己帮她报仇的念头了吧。

讲解就是一盏茶大概十多分钟的事情,就在任青想问能不能再续一杯的时候,缀烟晚已经收了茶具。

这次下课了?任青有些兴奋,又给她混过去一天?

“我刚刚讲的那些东西你回去自己好好琢磨。”

缀烟晚随口布置作业的样子让任青有种站起来大喊老师再见的亲切感,只是缀姑娘的下一句就让任青如坠冰窟。

“你之前没练过,这几天先拉伸一下筋骨。”

缀烟晚淡淡说着就从矮几千慢慢站了起来,这番平常动作加上说出的话语,无形中在任青眼中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气势,心头也就在此蒙上了一层阴影。

“拉伸筋骨?”任青有点头脑不清,只见一直平淡如水的缀烟晚在此刻嘴角居然露出了几分笑容,隐约带着意味不明的残忍。

缀烟晚先是让任青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来看看身体的柔韧度,结果令她有些意外:

“看来雪师姐对你的调教很有成效,身体很不错。”

缀烟晚这难得的夸奖并没有给任青带来任何喜悦,相反,她心中的那层阴影却更加凝重,因为她每次按照缀烟晚的要求做一个动作,那么接下来的下一刻就会难上许多。

比如她现在做的这个,先是双膝跪坐在地,然后身体后仰,直到后背着地,双膝仍保持跪姿不动。

这个动作让任青感觉好象绷紧了一根筋,在使劲地拉扯。

躺在地上动或不动都难受的很,期间缀烟晚还问了句疼不疼,一心想要快点结束的任青连忙点头,哪知道人家轻飘飘的回了句:“疼是因为筋骨没拉开,在躺会儿。”就给打发了。

等任青再起身的时候,额头已经隐约的起了一层薄汗,精神还是很好的。

缀烟晚没有给她休息的时间,进阶这就从那双薄薄的樱唇中吐出了让人颤抖的字眼:“一字马。”

任青楞了一下,然后心头就是一阵冰凉。

前世的舞蹈基本都要过这么一关,姑娘们拉扯韧带,开一字马的盛况有多痛,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看着神色平淡气势就是一幅冰冷的缀烟晚,任青想要找点什么借口推辞,心中却明白这是不可避免的一关。

“我动手,还是你自己来?”

缀烟晚淡淡的催促了一次,并上前踏了一步,一股无言的气势由然而其,如果说先前这个没人还能带给任青几分怜惜和欣赏,那么此刻的她在任青心中的那点幻想就是荡然无存了。

任青明白缀烟晚的话并不是在说笑,真要让她动手的话或许会更痛苦。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跨步向前,然后慢慢的将身子压下去,离地面大约还有一只小臂距离的时候,任青几乎已经到了极限,痛楚也从胯部开始细缕隐约的传递,其中暗藏的痛苦,让她此刻连呼吸都是小心的。

“你身体底子很好,不用怕,迟早要来的。”

全神于劈叉的任青没有发觉缀烟晚的到来,只见她伸出芊芊玉手,轻不着力的按在任青肩膀上,不见如何发力,却沛不可当,任青整个身子几乎是“咚”的一声就砸到了地板上,突如其来的剧痛几乎瞬间洞穿了灵魂,整个思绪就此混沌下去不能思考,只余下身体上的本能蜷缩与惨叫。

任青下意识的想要侧倒下身子,可肩膀处的那只手用劲巧妙,只是拿捏住了方寸间的一处,就连筋带骨的牵掣住了全身似得,缀烟晚只是手腕轻柔的转了转劲力,任青上半身就完全的在她掌控下挺直了身子,苦挨着身下痛楚。

一手按肩的缀烟晚忽然轻嗅了两下,低头看着地上痛不堪言的任青,不屑的嗤笑:“还真是香汗淋漓啊。”

浸过深雪楠的药浴之后,任青每次出汗都带有一股异香,能够在不知觉中够动人潜在的欲望。这种香味用药深沉,往往中药而不自知,仿佛不是用在身体,而是直接作用在了心神,因此也叫作“摄神”。

按肩的手纹丝不动,另一只却悄然伸到了任青的下巴,动作缓慢却不可抗拒的捏住了她尖俏的下巴,将她的小脸抬起来,嗓音低沉的惊讶道:

“没有哭吗?了不起”

如此说道,一直按着肩膀的手松了开来,任青顿时像没了骨头一样的向旁倒去,因为动作牵扯到了痛处,又是一阵痛苦的呻吟,再地板上躺了半晌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世间学舞的女子大抵都要经历如此痛楚,你若是官家娇养的小姐自然无需如此不过世事无绝对,也说不定”

缀烟晚看了地板上可怜兮兮的任青一眼,迈步就走,唤了门外一直等待的初夏,将不敢迈步的任青从地上扶起来,头也不回的就入了里间,算是结束的了今天地狱般的授课。

“明儿还是这个时辰,照来。”

任青脸色一白,心头有种惶恐的感觉如重山一般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了自己的心神,摇晃着向前迈了两步就几乎站立不住,额头又痛的到处都是汗。

初夏叹了口气:“算了,我背你吧。”

趴在背上的任青才发现,原来双手十指早在刚才痛急之下在地板上扣裂了,乍一看双手血肉模糊,看着真是可怖又骇人,怪不得连往日眼高于项的初夏也照顾起了自己。

任青不重,初夏习武之人,背的自然四平八稳。初夏走了几步后忽然开口:“你哭了?”

“没有。”

“可我后背湿了。”

“那是汗。”任青闷闷的回了一句。

“恶心!”

出了院子来到马车前,一直静静伏趴在初夏背上默不作声的任青忽然道:“能不能让我洗下手?”

初夏看了眼身上的几处血印子,厌恶的皱了皱眉:“这里没有水,回去处理吧。”说着将任青放到马车上。

“有雪,我用雪就好“

任青拉住转身要走的初夏,看到手指上的血迹又沾红了一处,连忙松开,不自在的小声请求:“我不想让惜福看见这么多血挺吓人的你说是不是”

初夏本想不去理会这莫名其妙的要求,可感觉到背上的湿润,将要说出的话不知怎么就忽然改了口,硬梆梆的扔下两个字就去取雪:“等着!”

净雪刺骨冰寒,洗净了双手之后十指几乎已经没有了知觉,任青拢手在袖,不自觉的颤抖。

马车摇晃,任青却想起了一句诗。

人生当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可。

她抽了抽鼻子,觉得当真是句至理名言,回去一定要念给丫头听听。

第十六章:筹备戏剧

尽管回去的时候已经洗净了血迹,可崩断的指甲伤口仍是触目惊心的不能掩饰。丫头惜福不免又是一阵红着眼眶的痛惜好久,任青搜肠刮肚的讲了好几个笑话都没用。

惜福从小是过惯了苦日子的,自然也懂得当苦无妨,当归即好的人生道理,可是剪刀任青受苦受伤,心中仍是免不了的难过。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下腰,劈叉这等拉伸筋骨的舞蹈基本功也在缀烟晚的冷面教导下有条不紊的进行。深陷其中,遭受诸般苦难的任青心中倒是看得开,因为京剧与这些都有相当密切的联系,都属于舞台表演的性质。

两者其中都有很多相同的地方,而且任青对于京剧的理解其实也很简单,无论从话本剧目还是表演上的功夫,他都得摸索前行,所以跟缀烟晚学习的这些天,他格外的虚心,倒是经常请教一些登台的实质性经验,好像是下决心要做好这一行似得,让楼中对任青有些了解的人不禁有些意外。

随着功夫的日渐加深,任青慢慢的也完善了自己的剧目话本,大致的表演已经确定了下来,只是随着对这种表演技艺的越加深入,越发觉能感受到登台演出的艰难之处,光是入门的门槛之高就远超人之所想,加上任青又是独自一人摸索,根本就没有半句指点引导,更是难上加难。

正是因为知道其中艰难,任青媒体除了晚间必修的那篇养神剑诀外,基本都将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了对京剧戏曲的研究上,偶尔的,任青也会向缀烟晚透漏一些这方面的预想和志向,一向平淡的缀烟晚姑娘倒是颇为认真的想了想,并难得的为此点头。

“你有国色之姿,一言一行比之常人更能引人心神动荡,你的想法虽然异想天开,可若真的成了,对于红尘中的苦命女子来说未尝不是另外一个出路。”

缀烟晚认可了任青的想法,她本是官家小姐,也算出身名门,可惜后来父亲招祸连累家人,她也被打入贱籍,对于“红尘中的苦命女子”这一词感触颇深,也正因如此,任青对于缀烟晚这个冰冷女子的感官也改变了许多。

“我会和雪师姐请求,你最好多做准备。”

任青用力的点头,对这个话不多的美丽女人生出无尽感激,只是她完全没有想到,就在她点头之后没有几天的时间就接到了深雪楠的召见,速度之快远超所想,任青这心里不禁有些慌神。

戏剧博大精微之处远非常人可想,如她这样的初学乍练,仅靠一个舞蹈老师从旁指点,自己摸索过河,几个月的功夫还是太过粗浅,经过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任青终于是勉强的稳下了心神,只求在深雪楠面前如常发挥。

接见的地点就在缀烟晚的小院中,任青早早就起了,坐着马车在小院中等待。

青衣楼家大业大,又是朝中权贵放在朝野之外的一个机密组织,深雪楠身为楼中高层领导,自然不会在小院里等着任青给自己唱戏,甚至这次点头应允看戏都算是施恩给了任青一次机会。

晌午过后,一身大红的深雪楠总算姗姗来迟,任青和缀烟晚见礼之后并无过多客套,深雪楠与缀烟晚共坐一处,亲密之情易于言表,而且不加掩饰,一点也不怕任青看到。

看着明显有些紧张的任青,仅仅是稍作闲话休息的深雪楠饶有兴趣的道:“好了,直接开始吧。我倒想看看,你说的那个戏剧是个什么样子。”

任青稳了下心神,皎如白玉的脸庞渐渐平静,拿捏好了架势后才徐徐提气开嗓,将准备多日的唱词用戏腔娓娓唱出,他音乐本就拔群出色,刻意的跟随缀烟晚学习歌舞之后更是婉转低回的悦耳动听,加上身姿优美,将缀烟晚教授的那些台步动作等要领一一施展出来,看的深雪楠顿有惊艳新鲜之感。

一曲终了,任青站在原地,微喘的看向深雪楠。

后者眉眼含笑,似乎对任青的惊艳表演颇为满意,笑着问:“这些唱词精妙不凡,可都是你写的吗?”

任青将早就准备好的小说话本拿出来,深雪楠扫了一眼封面:“石头记?”

“是我闲时与惜福胡乱编者玩的,请雪师姐指点!”

任青从中感到了成功的希望,心中不禁有些期待的喜悦开始丝丝涌动。

深雪楠信手翻看,瞩目最多还是其中诗词,故事情节仅仅是一扫而过,如她这般久经世事的人物对这种小说话本的故事早已不放在心上,只是这薄薄几页文字好像是有魔力,深雪楠刚才随便的扫了几眼看了大概,过不多会儿竟然后知后觉的想要拿起来再细细看一遍。

“小青儿还真是个才女!烟晚教出一个好弟子。”

深雪楠收起那份小说话本,脸上是任青印象中绝无仅有的和颜悦色:

“楼中事务繁多,我处理了一天,今日就留在这里了。这段时间你也练得辛苦,就放你一天假。戏曲的法子新奇有趣,可以发展下去,往后有什么需求就跟烟晚提,不过分的我尽量都满足。”

这就是应下了唱戏的意思啊!

任青心头情绪复杂,说有多高兴却也没有,反而有种淡淡的失落,不过值得欣慰的是,起码往后的路不是寻常青楼女子那样的出卖色相,而是出卖才艺了。

跟深雪楠告辞的时候,任青忽然想到自己从今往后算不算是艺术家了?

坐在马车里想着想着,好像自己的身形都因为艺术这两个字而变的高大了起来,呵呵傻笑一会儿,他开始在自己的心里打着小算盘。

刚才院中深雪楠说过,以后有什么不过分的要求她都尽量满足。

那意味着任青拥有了在青衣楼中搭建自己班底的条件。

青衣楼中歌舞一般都是双数以上,因此舞伴是每个姑娘都必不可少的,而任青的戏剧和别的歌舞不同,他另辟蹊径,楼中一般的舞伴不熟悉戏剧都不合适,只有经过任青的调教讲解才能上台配合,所以这伴舞就等于给了任青一个收拢手下的机会,在阶级层面上,等于一跃成为了管理层,是领导者的莫大信任。

任青自己也清楚,这份信任完全来自于前段时间种在身体里的青蛇蛊。

每每想到这个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心都会忍不住的发凉。

这诡异的毒蛊种下之后无知无觉,起初的那份恐惧虽然随着时间而淡去不少,可每每想起还是在心中留有余悸。

马车停下,任青再跨国青衣楼门槛的时候已经压下了心头所有的不安,脸上尽是一片低低浅浅的阳光笑意。

他要告诉家中那个翘首以待等着他消息的丫头,唱戏的事成了。

就像很多高中的秀才,凯旋的将军,将平安和喜讯报与妻知一般。

第十七章:约定两年

晨光初起,任青的小院里到处回响着咿咿呀呀的怪叫。

这样的光景约莫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之久,楼中的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任青刻意避开丫头惜福睡眼惺忪的嗔怪,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对着阳光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大声道:

“又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啊。”

如果少了那些怪异的咿呀怪叫,这个早晨还真的算是挺让人开心的。

不知不觉隆冬已过,正是初春万物勃发的季节,关于任青出阁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青楼与寻常民间朝野的出阁不同,青楼中的出阁就意味着开始接客,同时也是姑娘步入风尘的开始,一些刻意培养的胚子往往都会有一场隆重的出阁宴。

与楼中其他人不同,已经收下了数名弟子教授唱戏的任青,觉得自己的出阁反而更像是出道。

没有黄花闺女的忐忑不安,反而心中有所期待。

因为自从进楼以来他都是为别人活,从教上弟子,研习唱戏的开始,他在心中渐渐开始有了一种为自己活的感觉。

他开始有了能看见的目标和希望,他不再像那个破庙里半夜偷偷哭泣的无助小孩,而是一个咬着牙迈过了千辛万苦的大人,穿越这么多年,任青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干过比这个更爷们的事情。

其实穿越至今,任青的痛苦源头大多来自这副转了性别的身体,女人的身体男人的尊严,这种矛盾冲突中各种事情的碰撞下被无数的放大,刺激的人几乎发疯,每一秒对任青来说都是噩梦,每一天都是愁云惨淡的可悲光景。

现如今任青这楼中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班底,院中的那些随他唱戏的弟子们就是他的凭仗,虽说命运仍旧远远称不上握在自己手中,可起码任青有了良好的开始,而且这开始并不像那篇观神功法那样虚无缥缈,它是实实在在的摆在眼前的。

任青闭上眼睛像是这回忆什么,慢慢走到一张书案前,良久之后他才徐徐睁眼,提起一只吸饱了墨的笔杆开始奋笔疾书。

自从修炼那篇功法以来,任青虽说毫无内力气机,可整个人却越发的神完气足,整个人的气韵气质比之前更加提升了一个档次,以至于他每日去缀烟晚的小院,经常遇到京城中那些狂蜂浪蝶的堵门。

如今的京城之中在小范围内开始流传一些流言,说是青衣楼养了一名容貌倾城的女子,偶尔出楼学艺便会引起骚动,据说有见过女子相貌的无不神魂颠倒。

一个章回的小说抄完之后,任青搁笔在案头,拿起纸张吹着上面未干的墨迹。

那篇养神功夫越是修行,任青的神念意头就越是强大,甚至连前世看过一遍的红楼梦都能只字不差的默写出来,只可惜玄妙归玄妙,功法本身却没有半点威力可言。

叫过一名吊嗓的弟子,将写好的章回小说折好交给了她,嘱咐着要亲手交到某某书社的掌柜手中,后者一脸崇拜的连连点头,事后小心的发问,能不能看过之后再递交到掌柜手中。

得到答复后这名弟子开心之情溢于言表,恭敬的退了下去。

这段时间任青一直都在干这件事,那就是写小说。

将他前世看过的那些古典小说一章一章,一本一本的默写出来,印刷成册,散发到民间。

他在为戏曲造势,因为她担心古代百姓思想不够开化,对一些标新立异的东西会产生排斥心理,于是任青起了笔名,开始日复一日的抄书生涯,这个时代的娱乐项目不多,而且大多娱乐都是富足之人才能享受的,唯有小说是雅俗共赏,人人都能看的。

所以他借此打出戏曲的名气,省的将来任青开台,大家对什么杨家将,白蛇传的一点也不了解,先出书,也算是打下观众基础。

刚开始的时候任青写书是往外搭钱的,要不是深雪楠当初支持的话还有效,任青的这个计划早就破产了,后来书商见到任青的书卖的好,于是纷纷上前商求买断,这才开始了挣钱。

如今京城中《石头记》,《杨家将》,《白蛇传》这三本小说传的正火,甚至有的酒楼已经开始有了说书的先生整编成段子招揽顾客,人气极高。

不止普通民众,就连京城的上流圈子也有所耳闻,只是蔓延的有些慢,有不少好奇的权贵打探作者虚实,顺藤摸瓜到了青衣楼,如今有不少留言说那写书之人正是那日前去城外学艺的美丽女子,也有不少人说,是楼内请的教习老师闲时所做,各个版本都有理有据宛如真的一般,这是造成公子权贵们在城外堵任青的重要原因。

美人谁没见过?可是能写出这样故事的美人谁不想见一眼?就连许多闺中小姐都存着这样的心思。

早上用过饭后,楼中来了位三十多岁的漂亮妇人前来拜访,简单的问礼客套后就直奔了主题,任青认出来这女人是楼中外务的一名大管事,权力不小,楼中许多姑娘的命运她一言可决。

青衣楼名满天下花林,有内务和外务之分,外务是迎来送往的卖笑营生,共有四大管事分别掌控,内务则是不传之秘,深雪楠便是总领楼中所有外务,兼顾部分内务,故而在楼中地位超然,人人敬畏。

“任小姐年纪轻轻就独创一派,为人师表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妇人名叫云轻绸,三十许的年纪不曾显老,反而把女性的成熟之美雕琢的更加诱人,乍一看是与深雪楠一般的熟透诱人,细分之下却也有很大区别。

如果说常年一袭深红大衣的深雪楠是禁欲系,那么云轻绸就是魅惑系了。

生就一双桃花杏眼的她,即便生气也是水润诱人。

“云姐姐真客气,任青教授弟子多亏了云姐给予的诸多方便,以后有所成,万万不敢忘了云姐你这位恩人。”

任青亲手斟茶敬上,姿态摆得很低,倒是把云淡风轻的云轻绸给逗乐了。

“你这姑娘说话说的,跟那些薄情的公子哥一个调门!”

云轻绸笑着说了句,稍稍整了脸色,含笑道:“任青妹妹,你是雪师姐看重的人,本来你的出阁日子我是不敢私自决定的,可前日雪师姐问了,我便前来想听听你的意思。”

云轻绸虽为外务管事,却深知楼中权利核心还是归于内务总领,任青虽然表面归外务管控,可到底还是内务放在外面的一个棋子,青衣楼背后之人的打算云轻绸不敢妄加猜测,因此才和颜悦色的和任青商量出阁的日子,她管领外务也好有所准备。

换了别家青楼,哪有管事和姑娘一起商量出阁日子的。

任青早已将出阁两个字视为出道,心中没有多少芥蒂,略一沉吟便道:

“我自身技艺远远没有大成,不过登台勉强尚可,只是手下的弟子们火候不足,还要磨练。”

云轻绸追问还要多久,得到的答复是半年,当下摇头:“不成不成。”

她久经欢场,对舞台的经验远超他人,知道台上一个主角只要出色,其余配角只要过得去也就是,于是问道:

“任青妹妹,你看这样如何,全楼善歌舞的姑娘全都任你挑选,最快多久可以登台?”

任青沉吟片刻:“两年。”

“好!”

第十八章:学剑的梦想

虽然应下来了两年登台,但任青并未从楼中的姑娘里挑选弟子,反而是去了缀烟晚那里,请她和自己唱对角戏,霸王别姬。

这是一出经典的戏剧,讲的是楚霸王项羽和爱人虞姬诀别的故事,英雄美人,江山战场,堪称荡气回肠。

缀烟晚本来是犹豫的,她虽然有感于风尘女子的境况,大力支持任青的创新,可真的要她自己出去咿呀卖唱,曾经的官家小姐身份还是让她心存羞怯。

这点犹豫最后在深雪楠的安抚下,终于还是点了头。

如今这段日子任青经常和缀烟晚讨论剧目到很晚方才回来,两人对分角一事一直争执不休,因为谁都想演那个霸王。

任青想演霸王那自然是理所当然,而缀烟晚抢着演完全是看任青着急的样子好玩而已。

来回讨论了好多次,最后终于让任青如愿的演上了霸王,自以为斗争胜利的任青心情极好,回家路上都哼着歌,颇有自得之意,却不知道人家压根就不想和她争,只是逗她好玩而已。

接下来就是每天日以继夜的对练了,幸好缀烟晚不仅武功高,舞蹈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家,听着任青描述京剧表演的效果形式,稍加思索就能演出万种风情的版本来让任青选定,其中身形步法都有讲究,往细了说甚至还包括指法,而演员的表情,特别是眼神,更加是重中之重。

舞蹈之中也有对眼神的强调,但是相对戏剧来说未免过于单一。

因为戏子扮演的角色情节不同,表达的情绪更是复杂多变,单就笑这一个表情来说,就有大笑,冷笑,窃笑,阴笑,怪笑,惨笑等等等,如何将这些笑区分开来,并且表达到位,就要看你的眼神能否到位,同时还要搭配一定的肢体语言,而正统的戏剧里,演员都有自己的眼神练法,并非是自己拿个铜镜对着瞪眼就能出效果。

前世家中有老人家是练戏剧的,从小到大对这一行当耳濡目染的了解不少,知道唱戏的练眼神,都讲究头不动,脖子不懂,只有眼珠子斜斜的滚,滚熟了,眼皮眼眶眉毛都要配合到一起,这才能打到七情上脸,哭笑自来的效果。

有的戏唱词不多,只有靠眼神来渲染人物形象和情绪,所以这行有句话形容眼神的重要性叫做“眼为情苗,心为欲种”。

只是单单一个眼神到位,娇娇怯怯的任青怕是演不了盖世英雄的楚霸王一角儿的,于是他想到了唱戏时演员上妆的花脸,五彩油墨涂上去,给人一种光怪陆离的威严感,此时再拧眉怒目,颇有一股凝重的霸道之感。

除此之外,任青特意跟楼中护院学来了一些大开大合的枪棒、关刀的招式,不求实用只求好看,自打学了这些架势之后,每天晚饭后任青都会拎着一根棍子在院中披星戴月的打上半个时辰(一小时)。

在可以追求观赏性的心理下,越来越像是一套刚猛不凡的枪法了。

至少在丫头惜福眼中是这样的。

其实除了这些枪法刀法,任青还跟护院打手们请教了剑法,对外只说是英雄美人,一枪一剑的组合都要有,其实则不然,缀烟晚一手凝气成剑的手段仍然记忆犹新,如此高明的剑客又哪里需要去向几个护院讨教学剑术?

分明就是任青学剑之心不死,借机想要进一步锤炼下那自祖窍修习的观神法是否能有所突破。

可惜事实证明,任青除了对剑术的学习快的惊人之外,别的在没什么进展,依旧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武力突破。

外形上的首演身法能够嚯嚯呀呀的登台亮相,可是声音却还留有问题,堂堂霸王上了台,开口却是娇娇怯怯的女声,那还怎么能叫霸王别姬?

声音的问题困扰了任青好几天,甚至连每晚入定都会挂着脑海里念念不忘,直到有天他忽然想到了练武人常说一句气沉丹田,是否能将声音也沉下去,让自己清脆的声音低沉下来,或者能带动起几分沉重的压迫感也是好的。

一试之下果然有所成效,事后她曾把这个方法教给记名弟子,唱出来的效果却像是装腔作势的有气无力,任青私下思索其中窍门,忽然想起刚才对外讲唱戏时,缀烟晚对自己评价的一番话。

“有倾城之姿,比常人更能引人心神动荡。”

其实如论容貌,满分为十,那么任青至多不过八九,之所以被喝醉烟晚评价为倾城之姿,那是因为她修炼那篇意剑诀,常年都在蓄神养意的缘故,内在神意沛然,与常人相比自然是让人一见难忘,印象深刻。

正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同样表演的精髓也不仅仅是简单的皮相工程,它是要投入自身感情的,因为只有表演中投入了感情,你才能将情绪感染到其他人。

任青修习剑诀因而神念强大,情绪流转刻意的外在,即便再迟钝的人也能够感同身受的体会到,这才是奠定了表演的基础,将情绪及霸王的情仇能够不违和的表达出来。

有了这一先天便利的条件,任青将手眼身法步的功法大致吃透,练熟之后大半的经历都放到了如何将眉心修炼多年的那股神意展现出来。

他每天镜不离手,就照着自己的脸,从眼神到表情,然后再到整个人的气质,每时每刻都在变幻,从高兴到悲伤,从朝气到暮气,时间长了,任青有时会在心中产生某种错觉,那蕴藏在眉心祖窍深处的神意,仿佛就是一般有形有质的力量,就像江湖高手的真元气机,只要心念一动便可山呼海啸的打出来,摧枯拉朽的毁掉一切敢挡在身前的东西。

不过任青也知道,这仅仅是神意强大,在由内而外到时候所造成的一种错觉罢了。

就像有的人会当凌绝顶之时,有种江山入怀的错觉是一样的,任青可不会傻到将这种感觉当真。

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他很喜欢这种握到力量的感觉,哪怕它是假的。

这种感觉同样也引动了任青心中,早已尘封多时的渴望。

没到夜深人静,丫头惜福都会偷偷的趴在窗口望向院中舞剑的任青,就如同望着儿时心中憧憬着的稚气幻想,梦境样的不切实际,却最是甜蜜。

第十九章:就绪待发

练功,打坐,练剑,教弟子,招乐器班子

两年的光景仿佛眨眼便过。

这两年来,青衣楼全力促成的一次出阁盛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无论是从一开始各种热传的小说演义,还是烘托盛传容貌倾城的消息,还未登台亮相的任青在这声势浩大,堪称席卷了整个京师阶层的造势下,几乎已经成了所有人拭目以待的传说人物。

也许是因为宣传的效果好的有些出乎意料,向来不怎么管理外务的深雪楠都不止一次的查问过任青戏曲的排练进度,这等着楼中前所未有的重视程度,使得上下所有人都对这位还未出阁的大小姐礼让三分,尊敬程度甚至还在掌权的四大外务管事之上。

一大早就有下人端着一张红布盖着的托盘来到任青住处,任青掀开,只见到托盘正中放着一块雕刻精美的木牌。

“云姐姐的吩咐,说今天是任青姐姐的好日子,姐姐如是有了中意的花名,便写在牌子上就好。”

青楼中的女子出阁都会起一个文雅好听的花名来代替往日姓氏,一事怕辱没了家中先辈,有遮丑的意思在里头,是青楼里不成文的规矩,已成惯例到如今。

任青提笔在牌子上写下“任青”这两个字后,挥手让那名侍女回去复明,表面上冷冷淡淡,内心却留存有一丝芥蒂。

与别人卖笑陪酒不同,他可是光明正大的登台唱戏,算是艺术家,所以任青不觉得这是丢人的事,更没想过用个什么花名儿。

侍女下去不久,还在围着围裙的惜福就跑了过来喊任青吃饭,两人到饭堂的时候,长桌上五个徒弟已经在眼巴巴的等着了,直到任青坐下说了句开饭后才抓起筷子小心翼翼的从身边夹菜。

这些徒弟都是任青精挑细选出来听话乖巧的孩子,年纪也不大,身子都还没有长开,都是家中穷苦才无奈卖到楼中的可怜人,赶上了任青招收唱戏人手的机会,总算是强过了楼中其他卖笑的。

因为手底下有了人,青衣楼开始每月划出一笔银子送到任青手上,算是一帮人的生活费,而且还将附近的房屋腾了出来,青衣楼百十号人,上下身份有别,根本不可能吃一锅饭,因此各处都张罗着有自己的食堂厨房。

只是像任青这样拥有完整一套设施的实在是太少,这也让徒弟们对任青这位年纪轻轻的师傅生出敬畏的心理。

看着安安静静吃饭,丝毫不敢大声声张的徒弟们乖巧的样子,任青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几个月前他还是一个偏远小院子里为自己未来惶惶不安,流汗又流泪的弱质女流,一转眼他就几乎独掌一院,楼中四大管事见了都要陪着笑脸不敢得罪,似乎成了楼中一步登天的高层人物。

任青自然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高层人物,最多不过是楼中的一件高级工具而已。

他现在享有的资源越多,心中便越是不安。

任青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圈养起来的动物,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屠刀就会落下,没有半点侥幸可言。

想着想着,任青发现饭桌上的徒弟们都放下了碗筷,怯怯的看着自己,看着都只吃了一半的饭碗,任青有些不解,难道这帮徒弟们的饭量就这么小?就算是减肥也太过分了吧?要知道平时练功可是很严格很辛苦的

正在考虑要不要拿出师傅的威严强行让这群小萝莉们把饭吃干净的时候,任青忽然觉得手背一热,原来是惜福一手握住了他拿筷子的手,温言道:

“先吃饭吧,晚上时间还早,过会我帮你试试戏服。”

任青愣了下,这才发现自己眉头竟然在心绪不安下不知不觉的凝成了一个川字,他忽然心头一动,好像明白了什么,按下心中的种种猜测和不安,面上笑的如沐春风,温和道:

“咱们院子里可没有留饭的规矩,多吃点。”

饭桌随即如常,气氛也走任青那一笑之下变得融洽了许多。

惜福双眼放光的盯着任青,很想对他说“你刚刚笑的真好看!”可是想起任青私底下说的,要在徒弟们面前保持威严,这才强行忍住,只是嘴角挂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只有任青若有所思。

两年来他无时无刻都在琢磨项羽这一角色,楚霸王是何等人物,前世那千百年来又有几个这样骁勇的英雄悍将?而此世此身身为女儿身,想要演好这样一个人物的难度可想而知。

虽然有观神法参照浩瀚历史上那位盖世神将,可到底没有经过舞台的检验。

任青刚刚心绪不宁之时,无疑散发出来的气息甚至影响到了饭桌上的几位弟子,由此,他不仅对今晚的那一出戏添了不少信心,同时也走心底生出了几分警惕和窃喜,因为这养神的口诀功夫虽然没有什么抬手杀人的实际效果,可如果用的好了拿来吓唬人装装高手还是不错的。

月上梢头,京都城夜如白昼。

青衣楼装点了整条青衣巷,张灯结彩,如同过年,这是官家禁乐之后新启的一次盛会,不仅给城中长久的死寂气氛带来了几分热闹和鲜活,更勾动了城中大多数权贵公子们躁动的欲望。

长久以来的压抑及青衣楼散出去的炒作消息,使得还未露面的任青人气空前火爆,前来订桌的权贵公子一波接着一波,几乎是帖子发出去不久,前几排的好位置便被抢购一空,若非青衣楼由朝中大佬当做后台,寻常人等也不敢放肆,单就几个前排桌底都能让青衣楼吃尽苦头。

虽是入夜,但青衣巷人声鼎沸。

锦衣玉冠的公子,满脸笑容的商人富绅,或握着描金点玉的折扇寒暄,或把着玉件拱手见礼。

单单正门处的一眼景色,几乎便能将青衣楼鼎盛的事业和人气描绘个十之三四。

陶宜年一行前车后架摆着偌大排场出了皇宫,随行的御林军将夹道护送至皇宫门口方才与之行礼作别。

如此规格的礼遇之高,就算是已经就藩的王爷也是不过如此,何况陶宜年才只是一个年少的将军而已,并未继承家族的基业。

大梁治下近些年来抑武扬文,武官一系如今仍有当年开国时那般权柄分量的,也仅剩下镇南王和朝中上国柱,陶向明大将军了。

穷奢极欲的马车中透着滚滚的酒气,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的管家,一脸献媚的冲着陶宜年笑着,可仍是有股说不出的狠劲在那份笑容里头,旁人见了怕是都要怕上几分。

倒是陶宜年这么多年见得惯了并不在意,只是出门在外的时候总觉得那张老脸太过絮叨,说不尽的规矩和道理,讲不完的人情往来和利益关系。

若不是这管家早年随着父亲陶向明从战场便杀过来的老卒,陶宜年早就一刀砸到他那张喋喋不休的牙口里去了。

宴席上饮的多了,陶宜年随手扯了扯衣领,脱了一层朝见的礼服又掀开了车帘,把头搭过去,这才觉得昏昏沉沉的头脑爽利了许多。

“祭祖也过了,请调驻守北胡的折子我递上去有段时间了,难不成官家真要留我在这京城里待着,混吃等死?”

“公子英明神武,对官家意图早就洞若观火,自然不用小人多言。”

朱管家满脸横肉都在堆着笑,若非自身文化有限,这通马屁非要拍出个花儿来才肯罢休。

陶宜年被逗笑了,他笑并不是因为朱管家的几句话,而是因为管家闷头跪舔的这副架势。

在父亲身边待过那么多年的老人,简简单单的拍马屁怎么会如此笨拙?只是这逗自己开心罢了。

随手拍了拍朱管家的胳膊:“前面青衣楼有大动静,难得来回京城我得去看看。”

说着就随便挑了几个身材魁梧的将士,昂首迈着八字步就往热闹的青衣巷走去。

朱管家无奈的看着自家公子向着烟花柳巷的地方越来越远,想着刚出宫就奔青楼,传出去可是有点不敬,不过既然没有大张旗鼓,想必皇宫那位看在上国柱的面子上,应该会体谅的。

挥了挥手,朱管家带着刚从宫里出来的车队打道回府。

第二十章:开锣搭戏

陶宜年站在青衣楼的大门口,饶有兴趣的看着。

大周朝以武立国,雄踞中原,自先皇开平二十三年起就以力图文治,减轻武功。

前朝随先皇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除镇南王以及朝中的陶向明这等武将还留有莫大权利威名,其余大都在官家有意无意的打压下,声势远不如前,反而渐渐被后来的文官体系迎头赶上。

这许多年来国无战事,除边关外,武将虽多却少有用武之地,加上文治重视,使得各种礼节礼制得到广泛的应用。

京都乃是天子居处,天下枢纽,单单一个青楼开门迎客也是有讲究的。

青衣楼耗资巨大,门面自然也是少有的阔达,一个正门,中门只过身负功名或盛名的贵人,而左右两扇门就只过商贾走夫,只要付得起酒钱,不论出身。

每天都是门庭若市的光景,只是这巨大的人流中这门前分成了三六九等,让人一目了然,进了门的客人各有各的圈子,也各有各想要攀附迎合的目标,有身份的人在其中享受虚荣和尊敬的快感,怀有想法的可以与其中结识贵人,进入圈子。

这般将营业与客人需求结合在一起,难怪青衣楼的名声这么大。

陶宜年看了一会儿就昂首阔步的向着中门走去,天下间除了皇宫那条御道,怕是在没什么他不能走的。

只是他陶公子身后跟着七八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一副杀气腾腾砸场子的架势实在叫人害怕。

职守在此的楼中护卫立刻跨步迎了上去,客气的表示三门的规矩,他知道眼前这帮人身份不凡,可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他身为值守的护卫对这件事就不能不管。

听了护卫的话,陶宜年折身从身后一名壮汉腰间摘下一柄带鞘长刀,也不抽刀,就这么面泛冷色的指着那名护卫的鼻子:

“给老子看清楚了,这是边军战刀,老子身后七个人都是上过战场杀过蛮子的将士!什么狗屁功名,贵人贱人的,想给老子试刀吗?”

这番话讲的掷地有声,不仅护卫们一时不敢妄动,就连看热闹的也静了下来,纷纷看着这个举刀的年轻人,不少人已经从陶宜年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了身份,于是个个观望,并不敢上前劝阻。

中原文治已久,多的是涂脂抹粉的公子哥儿,数不尽之乎者也的酸秀才,对于常年战乱的南北边关之人的印象就是野蛮,只是上国柱和镇南王并称梁国两大战神,眼下文治大兴打压武官,可这两位战功卓著的大爷在朝中依然强势霸道,所以无人招惹。

这一番闹剧直把管事的招来才平息了下来,最后陶宜年昂首挺胸的带着几名手下从正门而过,倒不是青衣楼单纯的服软,而是大梁朝庭注重战功,战功可抵过功名。

真正的走到楼中,如果说之前在楼外见到的仅仅是让陶宜年觉得新奇,那么之后就是惊奇了。

呈回字形的露天院楼灯火通明,不同于以往的圆台,建在场中的是一块方形的舞台,背靠层层拔地而起的高楼栏杆,坐北朝南,台下由实心的木料结合构建,高高拱起,使得院中大小百余桌都可看得分明。

单单这排场和架势还不能让陶宜年惊奇,真正让他惊奇的地方其实在于客人。

那些大腹便便的商家官员也就罢了,一些稍远距离的桌次上,甚至还能见到蒙有面纱的女眷。

如此情况大多出现在商家一流的席面,毕竟官家子弟的门户森严,出现如此情况还是不大可能的。

饶是如此,这男女共处青楼的奇景也着实让陶宜年开了眼界,问了随行的士兵才知晓,原来楼中这些或蒙面或扮作男装的女子都是为了能见一面那位写出石头记的作者,想看看是一个怎样玲珑心肝的人,能写出那么让人牵肠挂肚的东西来。

陶宜年顿时来了兴趣,只是这青衣楼的桌次早早就预定完了,四周凡是稍好一点位置的桌次都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陶宜年在家横行惯了,这次进京祭祖在朝堂上也倍受官家礼待,当下也不管什么规矩座次,只是两名手下上前开路,愣是在人声鼎沸的人群里杀出了一条直达的血路。

这一通蛮横的插队只是刚开始的时候遇到一些抵挡,越是往前便越是简单。

一路到了最前排,扔下一叠银票后就强制的霸占了一张桌子,坐桌子的那个年轻人气的脸皮通红,几乎就要按捺不住上前打架的冲动,却是朋友几个随行强拉开了,倒是让陶宜年觉得颇为可惜。

其实座次靠前的大多是京中显贵,眼力见识都是一等一的。陶宜年进门的时候动静可不小,很容易被人猜出身份来,当朝实权军方任务陶向明可是与当今圣上态度相当微妙,谁闲的没事会因为青楼的一场桌次而闹起来。

只是陶宜年做事霸道,当事人虽然没有发作,可人们私底下却在窃窃私语,京中人向来看不惯边关的骄兵悍将,私底下斥为蛮子,而沙场挣命回来的人则大多瞧不起京中人的娇生惯养,只会背后絮絮叨叨,人前人后像个苍蝇一样没完没了。

听到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和来回耸动的目光,几名军中护卫的士兵面露不善之色,直到陶宜年抓着那把进门时就握在手中的战刀,重重的摔在饭桌上。

碰的一声,瓷器碗碟碎了一地,整个场子都在这一声拍桌的巨响中安静了下来,纷纷将目光放到了冷着一张脸的陶宜年身上,就算是眼力再低的人此刻也看得出,这位公子爷怕是要发火了。

就在气氛格外僵硬的时候,忽地一连串急促的鼓点,密如鼓点奔波,细而急促的响起,正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上前圆场的管事见机立刻四处低呼:

“开场了,开场了!写石头记的那位祖宗开场了!”

这句话立刻就让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双方此时都需要一个台阶下。

不管是愿意听的还是不愿看的,此时他们的注意都放到了那高高架起的舞台上。

细密的鼓声起初只是一只再响,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成了两只,四只,十只,甚至成千上万!

纷繁沉重的鼓点犹如万千奔腾咆哮的马蹄在战火和马鞭的抽打下狠狠的撞击着心中,与记忆中的那战场厮杀的呐喊渐渐融在一起。

陶宜年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战刀,浑身的神经都崩的紧紧的,也不知是喝的酒开始上头的关系,他竟有了一种沙场上搏命的血脉喷张感!

他环顾四周,见周围的权贵公子虽未有他这般感触深切,却也被那密如万马奔腾震荡在心房之上的鼓声牢牢吸引住了。

不知为何,他冷却下来的心忽然生出期待,不禁抬头向着舞台望去。

他见到舞台之上,从幕后走出一个又一个涂抹着花脸的盛装将士,单臂擎着将旗在台上搅动起猎猎狂风!

鼓点激进,仿佛战场将军厉声嘶吼着士兵进军,将旗一杆接一杆的从后台冲出,很快将整个戏台子都舞的遮天蔽日,旗杆子卷动空气的呜呜闷啸合着那急促的鼓点一道,听得全场人心头都有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和沉重,仿佛天地将崩!

第二十一章:五陵年少争缠头

一抹刀光从那遮天蔽日的将旗中斩了出来,与此同时一缕清越笛声从重重叠叠的沉闷鼓声中拔节而起,青云直上!

一名玄甲的大将拖刀而出!

那大将龙行虎步,声音却显得有些过于清脆,按说是与这角色是不合适的,可偏偏她出口的唱词和唱腔别有一股低沉的豪迈,吟哦诵念金声玉振,直入云霄,手中大刀配合台上步法行的是张弛有度,给人一种武而不重的森然威严。

陶宜年握刀的手指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他想起幼年时他蹭随着一标五十骑斥候出城接应探刺回的消息,本来不过一场很简单的护送消息,却在返回的路上碰上了打草谷的南蛮游骑。

即将临盆的婴儿被剖腹吊死在未曾咽气的母亲身前,白花花的肉体糖葫芦一样串在木柄长枪上,绝望的哭喊,放肆的怪笑,纷乱的马蹄

那天的气氛也是这样的压抑和沉重,几乎就叫人透不过气。

陶宜年记得最清楚的是一标五十骑斥候,除了他身边的二十名护卫带着消息接应回城外,剩下的那三十人一声不吭的举刀进了村庄,其中就包括一路上总是对自己冷嘲热讽的标长。

长刀搅动出的冷光劈碎了台上那滚滚遮天战旗所带来的压抑和沉重。

笛声高亢,直入云霄,如白鹤长空厉啸,竟是开始盖过了那正在万马奔腾的雄厚鼓声。

陶宜年呼吸沉了沉,他看着台上阔步冲阵的霸王,看着他身边越来越少的士兵,心神竟然有些恍惚,好像看到了老标长带着兄弟们一声不吭的冲入了村子的样子。

随着战事的白热化,台上先前的沉重压抑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高亢入云的热血搏杀!

“好!”

后方不知谁领头叫了声好,紧接着就是一阵炸雷般的叫好声轰然响彻在整个戏台会场,仿佛台下的观众也要和那台上威武的霸王来抖抖嗓子。

在轰然的叫好声中,早已汗出如浆的楚霸王单臂持刀,翻身斩了数名大将,这才带领士卒取得了来之不易的胜利。

日暮下,敌军败走,霸王看着褪去的敌人和所剩无几的手下,像是方才意气用尽的盖世雄杰,萧索而落寞。

他身影步法仍然极重威严,唱词中却充满了英雄意气尽的悲凉雄壮。

唱词低沉,来回飘荡在观众耳边,仿佛还残存有上一刻惨烈豪迈的寥寥余音,下一刻耳中就被这低沉悲凉的洞箫和霸王意气尽的雄壮唱词所充斥。

风烟散尽处,有佳人款款而来,盛装绝美的扮相,步步婀娜,开口清唱: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舞台方丈地,一转万重山。

任青饰演的霸王在那一刻身影晃了晃,那个在沙场上所向披靡,顶天立地却弱小的身影晃动,像是揪着台下观众的心神。

时空徒然扑朔迷离,亦幻亦真。

虞姬舞剑,她抚慰大王,可谁来抚慰虞姬?

笛声蓦然高起,合着她的唱词唱腔,竟有些凄厉: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剑光闪动,裙袖飞扬,虞姬就这么定定看着疾步冲来的霸王,缓缓倒下。

霸王冲过托住她的腰肢,她的手还紧紧抓着长剑剑柄,霸王低下那双含泪的火一般明亮的双眼,紧紧盯着,听到她忽然低声轻笑着到了句:

“你还入戏了?”

任青这那一瞬间如梦初醒,她看着自己纤长秀气的手掌,蓦地生出一股酸楚和悲凉来。

英雄故事,霸王项羽,那都是别人的。

下了台,卸了妆,自己还剩下些什么?

正出神,却感觉到胸前一痛,突如其来的痛痒差点让任青在台上就叫出来,却见倒在怀中“死去”的虞姬正皱眉盯着自己,这才想到自己是在台上走神了。

任青调整心态,很快一身气势又是那个沙场豪迈的霸王项羽。

戏,还是要唱下去的的。

一出霸王别姬演完,宾客反应极为热烈。

古代并未有多少娱乐项目,本来去青楼听曲狎妓已是最大的玩乐了,何曾又见过如此生动的戏剧?

任青这后台卸妆之时,往后台送的花篮名帖络绎不绝,各路的显贵公子,甚至有的名媛小姐都含蓄的留诗赠字,想着能在府中设宴,请一杯薄酒。

未几,管事过来,陪着笑脸,有些吞吐的说着她的意思,或者是代那些个楼中观众们转达的意思。

“姑娘这出戏唱得真是绝了,姐姐我这青楼混迹这么些年,就没见过姑娘这样惊才绝艳的”

一连讲了好多捧人受用的话,管事方才小意的问:

“如今这台上风光已是独姑娘一处绝好,台下的观众客人们都盼着您能再演一回。”

卸了一半妆的任青回过头来,后者还道任青心中是有什么不满,连忙道:

“这回客人们送的赏银与姑娘五五分,劳烦姑娘了实在是。”

寻常姑娘,无论卖艺还是接客,明面上收受客人的赏赐与楼中都是三七分,本来如此大的青楼不该这样小气,却因为前来青衣楼捧人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贵,赏赐也多半丰厚,自然不能全数都归姑娘。

戏剧演出任青是下了死功夫,费了许多周折心血的,能够得到观众们的支持,要说不开心无所谓那是不可能的,当下也不觉得麻烦,点点头也就应下了,倒是叫那管事松了一口气,只喊着任大家深明大义等等的话。

要知道任青和内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楼中如今更是有所传闻,说任青就是深雪楠的师妹。

内务之人素来清高,眼高于顶,故而管事前来分说才会如此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好被任青回绝,到最后得罪了外面的客人,吃苦头的还是她们外务的管事。

第二次登台演出,少了第一次的新奇,观众们很快就发现了戏剧的优美之处,不说那幕后配乐之人精湛高深的技艺,那戏剧的唱词,绕梁不绝的唱腔,都是叫人回味不绝的东西。

第二十二章:五陵少年争缠头(二)

“这个小姑娘挺有意思。”楼阁处,有长须老者忍不住开口称赞,身边陪坐之人纷纷附和。

“此人虽是女子,可用词甩腔都极为高明,其声不闻娇怯婀娜,反而清透,金声玉振,直入霄汉,看戏看得久了,竟不觉中忘了她女子的身份,反被她演的那个霸王折服。”

能得老者如此称赞的,在楼中可说再无他家,相比较楼下权贵公子们的热闹喧哗,楼上的客人们明显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其中多数在朝中都是手握重权的人臣,而那开口的老者正是其中佼佼者。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风花雪月已经不那么追求了,之所以这把年纪还在坊间厮混,是因为他们也需要一个社交圈子,与人结交是一方面,让人攀附是另一方面,只是青楼终究是青楼,如他们这样的身份,若不是特殊时期轻易也不会来此。

“任姑娘的戏剧表演堪称一绝,一个女子居然将沙场搏杀的将军演义的如此真实,不愧是京中盛传《石头记》的作者,周某佩服!”

周浩从席间起身,风度儒雅的对着台上的任青拱手,后者回礼,只听周浩接着大声道:

“先前周某那三千两的花篮太薄,配不上红姑娘的才华,在下愿意添为五千两,只求能搏姑娘一笑。”

任青闻言微微皱了下眉,他自然知道出阁姑娘的规矩,虽然像这等大力培养的姑娘并不强迫,但与客人的欢聚尺度还是自己拿捏,真碰上个虎狼之人强要了那也没有办法,只是任青想不到自己是个什么情况,难道费这么多周折到最后还与楼中的其他姑娘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只能在强势的客人面前委屈求全?

想到这里他心下不仅有些慌乱,幸好面子上还沉得住气,他不是缀烟晚那一等一的高手,就算在混蛋的人也有胆气面对,自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只能委屈求全。

身后一大帮跟着任青混饭吃的,想到今日午时那几名徒弟在吃饭时看着自己那副尊重的神情,任青心中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自己也是一个雨打浮萍命运,未来该如何由不得自己。

台下一片嘘声,显然是对周浩下血本的加价感到不满,倒是周浩在心中得意洋洋。

他乃家中独子,父亲在权贵中不说一流也是手握重权,这五千两买夜的事让老父知晓了最多骂几句,舍不得打的。

至于旁人的嘘声他才不在乎,抱得美人归才是关键。

周浩的眼神使得台上的任青浑身都不自在,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只是心理作用而已,因为台下的诸多公子看自己的目光都大致相仿,虽然表面上和气一团斯文有礼,可内里总有些或多或少的欲望叫人不自在。

之所以周浩的眼神最让任青难受,大概就是因为目前他给自己的花篮最大的缘故吧。

“周公子真是财大气粗!”

一个矮胖的年轻人从桌间一步三摇的走了过来,对着周浩皮笑肉不笑的说。

周浩看了来人一眼,仿佛见了什么仇人,说话也阴阳怪气的:

“原来是有道公子啊,本公子诚心爱慕任姑娘,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而且家父就我这么一个独子,相信就算知道我花钱大手大脚也会体谅与我的。今晚老弟就委屈下吧,大不了酒水我请就是。“

朱有道家中子弟太多,他只是排行老四,虽然老父也是朝中重臣,可就这自身的含金量上却有些不足,两人都是风月场上的常客,争风吃醋的机会多了,谁也不服谁,若是有机会碰面了能踩一脚那绝对不会放过。

两人唇枪舌剑的多了,当下对周浩那几句不阴不阳的话也没有感到有多恼火,只是捏着杯子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周公子家中真是有钱,家父清廉,小弟实在是囊中羞涩比不上周兄啊。”

周浩脸色微变了下,不过他还没说话就听到朱有道话锋一转,引着周浩的目光,指向自己那桌的席位:“不过幸好,朱某朋友多,喜欢帮衬,我这东借西凑的吧,竟是比周兄还要多三千两,真是天幸天幸。”

“朱老弟可不要这么说啊,刚刚周兄可是讲了,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可千万不要天真的以为区区八千两就难住了周公子啊!”

一名同样衣着华贵的年轻人斩了出来,和朱有道一唱一和的调侃,引得周围本就嘘声四起的人都是一阵哄笑,这时台上正唱到朱有道的八千两花篮,先前出风头的周浩此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周浩“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子上,满桌的汤汤水水就此撒了满地,碟碗碰撞的声音盖过全场喧哗,瞬间一静。

“周某一心爱慕任小姐,不甘落于人后,愿再添五千两,只求小姐青眼。“

周浩对着台上的任青说着,心中却肉疼的要死,凭他的本事,一万两白银几乎已是超出极限,若是代价至此也不能一亲芳泽,那这冤大头就做的太不值了。

一万两的天价就连台上的风月管事也鲜有所闻,不过到底是风月老手,派人给周浩送杯酒,说是任青着人敬的,一面又对任青打眼色,示意让任青对周浩意思一下。

看着台下争风吃醋,一人独占鳌头的周浩,任青只得僵硬的照旧对他拱了拱手,谢谢官人打赏这等话他是万万说不出来的。

本来周浩对台上任青冷淡反应都有些不满,甚至可以说放在心中有些恼火,可接过下人送上来的酒后就完全不同了,他刚要自持风度的一饮而尽,却听到台上唱了本次全场的最后一个名字。

“陆三味老爷送花篮国色牡丹一座!”

周浩手中杯子跌落在地,酒水打湿了衣摆,他却浑然不觉,满脸铁青的重重坐回了位置上。

倒是先前调侃挤兑的朱有道面带惊奇,故意带着几名朋友拍手叫好,反而是叫场面热闹了起来。因为大多数人都是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然后象征性的拍了拍手。

陆三味是谁,便是街上一个挑夫都晓得。

当今圣上幼时体弱多病,一次游猎时染了疾病,太医院束手无策之际,翰林院却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向皇上呈上一个药方,奇迹般将圣上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先皇感于他的忠心,将他的名字记在了寝宫的屏风上面,渐渐器重,直至今时的当朝首辅。

陆元庭。

那个药方得自古书,据说只有三味药,事情传开后老百姓将这当作坊间趣谈,传的极为生动有趣,最后给这位首辅大人起了个三味的名字,陆元庭得知后并不怪罪恼火,反而拿来当作自己的一个字号,还笑着说这是顺应民意。

陆三味的名字放出去后,场中偃旗息鼓的公子们顿时冷静了下来,与在野的民间富家公子不同,从小便时官宦之家出身的他们,对首辅这两个字的认识和敬畏程度要远远超出。

如果说普通的一个县官京兆尹对百姓来说是天,那么首辅陆三味便是这群公子们的天了。

周浩为人放浪形骸,但终究是明事理的,知道在这藏龙卧虎的京城里有谁是自己惹不起的。

他坐在座位上良久,脸色来回变幻了数次,到底还是压不住年轻的性子,城府不够深,愤恨的扔下酒杯就走了,在这个地方他多待一刻都觉得丢人。

管事在台上夸赞了一番陆三味的话,而后便有意无意的故作惋惜的表示,陆大人送出花篮后便不胜酒力的打道回府了。

第二十三章:赠刀

顿时,席间又隐隐的活络几分,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对一个能做自己孙女的女子也能动心?

在场之人不敢乱叫舌头却敢胡乱猜测,许多人都以为那陆元庭送花篮独占鳌头只是单纯的欣赏,并不夹杂有什么男女情欲。

整个盛会至此已是接近尾声,正轮到任青上台去讲几句场面话来做谢幕致辞的时候,却有一名高大的汉子捧着一柄样式古旧的长刀,缓缓走来,看那样子似乎是要直接走上台来。

有人惊呼,也有人怒骂那汉子不识抬举,区区一个下人就敢如此放肆无礼,那主人又该是何等样的人。

那大汉似乎不善言辞,只是嘴里嚷嚷着退下,大步流星的就只管走,上前撕拽的诸位公子都拦不住,直到青衣楼供奉的武师出面方才拦住脚步。

“这位兄弟,相送任大家礼物转给在下便好,任大家很感激你家主人的心意。”

武师一手抵住那大汉的身子,两人无声较力之后,终于还是那大汉退了一步。

就在大家都以为那大汉要退让的时候,耳边只听到沧啷一声,一道寒光乍起乍落在那名武师的肩头。

尖叫声起,更多的却是屏息不敢妄动。

长刀就这么明晃晃的架在他的肩头,刀身经历不知多久岁月,看起来早已满是豁口的残破,触体肌肤却是一阵摄人心魄的阴寒森冷,护卫也是见过世面习过武艺的壮汉,被这么一把破刀驾着感觉头皮发麻,背后颈上的汗毛根根竖起炸立,竟在心中生出胆颤心境的感觉,一点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

就在大家都以为那大汉要退让的时候,耳边只听到沧啷一声,一道寒光乍起乍落在那名武师的肩头。

尖叫声起,更多的却是屏息不敢妄动。

长刀就这么明晃晃的架在他的肩头,刀身经历不知多久岁月,看起来早已满是豁口的残破,触体肌肤却是一阵摄人心魄的阴寒森冷,护卫也是见过世面习过武艺的壮汉,被这么一把破刀驾着感觉头皮发麻,背后颈上的汗毛根根竖起炸立,竟在心中生出胆颤心境的感觉,一点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

持刀的大汉怒目圆睁,手臂青筋条条绽起,宛如血肉之中蠕动的虫蛇,充满了爆炸的张力!

全场寂静,没有人怀疑这持刀的手是否能劈下去,较近的数人慌忙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打架斗殴的事情任青也没少见过,甚至自己以前也经常遭遇,可是像这种上来就抽刀子砍人的实在不多,就经历而言任青只在上辈子的电影里见过,而且看那壮汉的气势这一刀能把那人劈开两半都说不定!

任青呼吸一紧,下意识的也想要别过脸去,可台上众目睽睽,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加入表现的软弱可欺了,那以后难道谁都能骑到头上么?

手心湿热,透出汗迹,任青强自镇定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台下的闹剧,台上六神无主的戏班子见到任青这副镇定自若的其实,心中不由安定了几分,不仅觉得任青此时隐隐透出一股莫名气势,眉宇依旧是那个眉眼,却有股莫名的威严。

一只手突兀的出现在大汉持刀的手臂上,纤长白净的手指看起来就是一个深院公子哥娇养的玉手,这只手摁在大汉那条青筋突起的手臂上不见使力,却异常沉稳的压了下去。

仿佛拨云见日,所有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感到轻松了一些。

陶宜年接过那柄旧刀,手指抚过那些粗犷的豁口,朗声道:“在场诸位大多都知晓我身份,可能不解为何会在身边带一把破刀。”他横握旧刀,与耳平齐,说话全场可闻:“中原有句话,叫做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这句话在边关并不适用,十六岁那年我和大家一样都是走马架鹰的世家子,碍于家规,我不得不随军入伍。和我一般境遇的倒霉蛋也不在少数,这柄刀具是那时我的一位朋友的。”

陶宜年放下了刀,笑骂了一声,好像从刀中见到了那个朋友:“那王八蛋最是好色,十六岁就睡遍了花魁,入伍那天还在家里装死又哭又闹,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还是不得不来。”

“那家伙死的那天是真边军斥候传递军情的路上。一帮汉子看见被打草谷的南关人洗劫后的村子都红了眼,什么叫狗娘养,王八蛋?你们去看看那个被杀光的村子就知道了。”

“军情总是要送的,等我带着援兵赶到那个村子的时候,那小子已经被人剁的面目全非,靠着腰牌才把尸首认出来,这柄刀当时就这么插在地上,刀柄上还有只断手,死死握着。”

陶宜年咧嘴一笑,握刀的手指却发白:“我今天说这些不是向谁邀功请赏,而是请姑娘能体会这唐突之礼,收下这柄刀。”

话音落下,重中又起嘈杂的议论之声,有敬佩边关军人血勇奉献的,也有依旧不屑的,只是态度再不似从前那样无人。

“陶公子,所谓红粉送佳人,宝剑才赠英雄。这柄刀与世子而言意义非凡,但任姑娘何等人物,送刀终究还是不妥。诸位请想,姑娘家的香闺深房摆着一并杀人无算,满是豁口的破刀,那不是大煞风景吗?您是客人家,二姑娘就算不说什么,可心里”

那公子侃侃而谈的话忽然被打断,听到有人高呼:“任姑娘下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任青信步走下了高台,无视那些人的惊呼,向着陶宜年走来。

任青走路从来都没有世家香闺里教出来的那种弱柳扶风,温文尔雅,反而脚步沉稳有力,直面任青的人没有一个生出搀扶一把的怜惜之情,反而生出一股避开让行的下意识。

走到了陶宜年身前,任青躬身俯首,双手接过了旧刀,朗声道:“文章治国,勇武定国。书生士子朝堂一言可造化民生社稷,边关将士手中长刀可护江山太平。两者其实并无高下之分,倒是在下,不过一介戏子,收下这柄刀是在惭愧。”

直到此时此刻,陶宜年才算是真正认识了任青。

“任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台上英姿勃发,金声玉振,台下窈窕娇弱的嗓音出口,却有金石掷地之声。”陶宜年抱拳拱手,两人相视一笑。

第二十四章:五年后

任青出道之后一个月,一心想北上抵御北胡的陶宜年终于如愿以偿被圣上封为镇边将军,前往北胡稳定边防。

临行前他又去看了一次任青的演出,敬了一杯酒。

承平十九年,北胡统一北方部落,建国称狄戎,北方边境战事虽然缓和,可大梁境内的骂声却是一片,无数弹劾陶宜年无能的折子雪花般递到了神宗皇帝的案头。

同年十月,南蛮草原王庭分封四大帅帐,统领草原兵马,轮番交替与南方对持,蠢蠢欲动。

大梁京都之中,仍是一副人人得享太平的祥和之势。

任青以一曲霸王别姬出道以来,在京都之中大受追捧,戏曲一行也就此横空出世,成为京都九流市井之中炙手可热的一大行当。

仅仅半年后,做为戏曲开山祖师的任青就挣够了青衣楼的赎身钱,带着惜福净身出户,九流各大行当纷纷向其抛出橄榄枝。

一年后,任青开府建园,任府梨园被称为戏曲圣地,两个地方每日前来拜师的人不计其数。

任青自己挑选了一些资质好的收入门下,传授戏曲技艺,培养心腹,渐渐成为京都九流之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我实在想不明白,任青一介女流,京中上至权贵公子,下到黎民百姓,却偏偏喜欢叫她一声二爷,这成什么体统?”

陈玉阳皱眉看着拥挤的梨园门口,身边足足有七八个下人给他们撑起了一道人墙,使这些自恃高贵的权贵公子不至于和那些粗鄙在百姓挤在一起。

“玉阳兄在宫中当差,深受陛下信重,对着江湖上的事儿知道的不多,就让小小弟来给你讲讲缘由吧。”

说话的是一个蓝衣公子,名叫李放声。

他身材微胖,皮肤细白,但这一身皮肉就能看出是富贵人家才有的样貌品相。

他的父亲就是京都京兆尹,在这藏龙卧虎的京都里头,虽然手中有权却不上不下的,于是父亲从小便教他纵横之术,希望家族官运能在这个儿子身上有所突破,将来能比自己更上一层楼。

被李放声和陈玉阳拥护在中间的是一位白衣寡言的公子,名叫陆有圭,乃是当朝陆相家族中的后起之秀。

梨园门口人头攒动,三人虽然有下人的帮助能排开拥挤,可前进的速度却一点也不快,李放声和陆有圭是此处常客了,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反而是首次过来的陈玉阳心中大为恼火。

“这任大家出道之时,霸王别姬之名轰动京师,一跃成为江湖里炙手可热的人物。这些年来经她之手发行的话本故事白蛇传,西游记,杨家将,三国等盛传大江南北。当下京都最流行的《石头记》也是她写的。玉阳兄,你不就是三国的狂热追随者吗?近年来大家把看任大家唱戏的人叫票友,而追书的人则叫书友,最近还有个有意思的称呼,叫什么粉丝。”

“粉丝?那有没有米线啊?”

陈玉阳面色不屑,心中却已经有了几分敬佩,又问李放声:“李兄,你说了那么多还没讲为什么人人都叫她二爷。”

“别急嘛,讲故事总要有个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李放声笑眯眯的胖脸上老神在在的掉了一会他们的胃口,颇有茶楼说书先生引人入胜的架势:

“那些话本故事都是从任大家唱的戏里演化出来的,可真是养活了天底下一大群的说书先生!京都不少先前拜孔圣的先生,如今已经改拜任大家了。据说还有许多跑去梨园要拜师学艺的。”

“以区区女子之身,居然兼顾养活了京都戏曲,说书两个行当,如此成就,唱戏的奉她为祖师,说书的对她也是推崇备至,日夜奉香,人们常说的二爷,二爷,可不就是这两个行当的祖师爷吗!”

说道这里,一旁沉默寡言的陆有圭也笑了:

“这就是认干爹啊!”

京都市井中人敬称任青为二爷,可是官场权贵的高干子弟却从来不这么叫,一贯称呼任大家,因为他们自视不凡,不屑于那般叫法。

终于走到梨园门口,排队拥挤的情况略微好了不少,陈玉阳入门后四下打量,想要看看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梨园是什么样子,看到门口挂了一副金字黑底的对联,字体刚正有力,颇具风骨,更隐隐带有一种要破纸而出的力道。

“好字!”

陈玉阳在心中暗暗喝彩一声,如今的大梁官场,无论是将门子弟还是新进武将,不会两手文墨总归是让人看不起的,陈玉阳乃是宫中守关的五品将领,对文墨之事也有一定的鉴赏水平,他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上联是:

汇千古忠孝节义。

下联是:

成一时悲欢离合。

最后看到落款时,他赞叹的脸色顿时变成满满的惊讶,一副眼珠子就要瞪出来似的。

因为落款上面写着,承平二十年,李弘业书于朱雀城头。

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城池叫朱雀城,可是身为禁军将领的他,每天轮班出入皇城的第一道关卡就叫朱雀门。

大梁是火德王朝,故而以四圣之中的火德朱雀来命名皇宫正门。而落款李弘业三个字,正是当今陛下的名讳。

陈玉阳目瞪口呆的样子,两位同行的朋友早已经见怪不怪了,笑道:

“任大家是承平十七年出道,名声鹊起后,从十八年至今为止,每年凡是有重大的节日庆典,梨园都会在外面搭台子为民众义演。去年陛下听说了,在上元节现身朱雀门观看他们的义演,与民同乐,陛下对任大家的戏曲赞不绝口,乘兴就手书了一份对联送给她。”

陆有圭淡淡道:

“据说如今连后宫的娘娘们都是对那些梨园写就的话本故事爱不释手。”

他本想说粉丝书友,可忽然发现这么说有点不敬,于是强行改口。

一个小小的艺人居然能上达天听,于朝于野都有如此人望,陈玉阳终于收敛了权贵世家的那份独有高傲,举止神态都老实了不少。

这是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本来梨园门口就挤了很多人,说话声音就比较杂乱,因为插队发生个口角不足为奇,可身后那阵喧哗竟然还有叫喊痛骂之声。

陈玉阳回头,只见一群高大精悍,衣着光鲜的带刀侍卫,正野蛮的围护着一名公子哥,在人群之中劈波斩浪一样的推开人群,径直就要插队进来。

但凡敢有异议的那些人,都被冷漠的侍卫一巴掌扇的晕头转向,眼见这群人就直冲着三人而来,陈玉阳急怒之色一现就要发作,却被陆有圭一把拉住,带着两人提前避让到了一旁。

那领头的侍卫是见到三人如此,居然还对他们点了点头,一副算你们识相的跋扈样,把陈玉阳气得不轻。

“陆兄为何拦我?”

陈玉阳沉着脸发问,他家族势力很大,父亲更是户部主官大佬,本身又是入了品级的六品修行者,在满是权贵子弟的京都也算是一号人物,而陆有圭则更不必说,叔父陆元庭乃是当今陛下最信重的大臣,不是权相胜似权相,以他们的背景实力还要推让忍气,实在让陈玉阳不能理解。

李放声忽然道一句:

“那群护卫腰间挂着镇南王府字样的腰牌。”

三人之中,李放声的背景身家最为弱小,在京都随便找个官恐怕都不在他爹的官阶之下,是以常年混迹的李放声眼光独到,早早就看出了端倪。

“那个跋扈好色的南关世子?”陈玉阳脸色不好看。

大梁虽说抑武杨文已久,可毕竟是以武立国,即便是在当下的政潮下,军功仍然极为看重。

南关乃边军重镇,每年由户部拨出的钱粮的天文数字,是户部诸多主管历年来是最为头疼的问题。

而镇南王起于草莽,对待手下将士极为优厚,每年上报的钱粮数目简直叫人发指。

因此户部与南关常年多有分歧,简直就是相看两厌,据说镇南王以往每次进京述职,都会带着手下桀骜人马去户部耀武扬威一番,而陈玉阳的父亲是户部主官,两家堪称“世仇”。

对于户部和南关的间隙,京中权贵圈子大多都清楚,陆有圭笑着道:

“听说今年来镇南王身子不太好,南关到此又有千里之遥,舟车劳顿,于是就派了他儿子过来,早就听说这小子在南关仗着他爹肆意妄为,无法无天,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梨园之内大多非富即贵,那世子再跋扈野蛮,还能和所有人做对不成?”

李放声也出言助势,三人说这话,终于排队进到了梨园里。

梨园的会堂客场有上下两层,棚顶呈螺旋式,梨园对外号称八百座次,其实可以坐的座次只有六七百人,这等规模在这个年代已经堪称巨大了。

王青相王大世子此时很高兴,任青的名字远在南关之时就已经如雷贯耳,只看过那些由梨园流传出来的话本故事,听过无数关于梨园的传说,对这位充满了传奇的女人仰慕已久。

梨园的会堂座次已经基本坐满,将尽七百人聚在一起的大会堂并不如何吵闹,这里毕竟是一票难求的梨园戏场,能来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大家坐在一起都好讲究个涵养面子,最怕被人看不起,谁要是和外面的百姓一样吆五喝六的肯定要受人耻笑。

迎客园子里的小厮堆笑上前,点头哈腰的招呼王青相就坐:

“这位爷快里面请,敢问您的座次是多少,小的好给您安排茶点。”

梨园能坐的座次一共有七百零二个,每个位置都对应票号,没有票的人就是混进来也没有位置坐,更别说混进来听戏了。可王大世子大老远从南关赶到京都,哪里来的票号?这梨园的票号向来都是供不应求,早就排到多少个月以后了。

王青相皱眉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侍卫将那下人赶走,拉扯间的动静引来半数会场客人们的注目。

按照以往在南关的习惯,管你什么票号不票号的,拿银子出来砸一个座次也就是了,谁敢对镇南王府说个不字?牙给你打掉!可是京都毕竟不同于南关,天子脚下,龙气所在,镇南王的面子再大,王青相也不敢肆意妄为。

思忖间,王青相看到了前排一人独坐一张桌子的年轻人读书人,斯斯文文的世家公子,于是他咧嘴一笑,计上心来。

第二十五章:让他滚

梨园开办至今已经有四年了,做为京都当下最红火的园子,一个日进斗金甚至都不能说明它眼下的火爆。

与台前的客席座次中文雅高档的装修不同,幕后演员们的休息化妆间地方只能说简单大气,甚至可以说是简陋,除了布置必要的单人换衣间外,所有的化妆台子都凑在一个大房间里,即便是如今在梨园被弟子们奉为祖师爷的任青,平时化妆也是和大家在一起,没有任何特殊对待。

偌大的化妆间里凑了几十个人,眼看就要上台了,演员们在后台准备打扮的动静也是越加的吵闹,可如果换一个角度来想,这又何尝不是一份职业间的生气呢?

唱戏的演员不光要唱的了冷冷凄凄的悲凉,还得会仰天大笑出门去的豪迈才行,不管多大的角儿,坐在这几十个吵吵嚷嚷的化妆间,是份无声的锤炼。

任青安静的坐在妆台上,捏着一根毛笔在脸上勾勾画画,五彩油墨就这么一点点的遮住了她娇嫩的玉颜。

与六年前初次进楼时的漂亮不同,以前的任青顶多是叫人想要多看两眼的漂亮小姑娘,而如今却是一位叫人看了就再也移不开眼睛的美人儿了。

每次在后台,任青素着一张脸对镜勾画脸谱的时候,她都能感觉到四周偷窥的目光和暗自吞口水的吞咽。

梨园的弟子们只知道这位漂亮的不像话的祖师爷是个不苟言笑,气质冰冷如仙的性子,却不知道任青的一脸冷漠严肃全是因为那些暗中窥伺的目光。

随着观神法的日渐精进,这种类似冥冥中的第六感就越发的敏锐,所以任青才会对那些窥视的目光越发的感觉到厌恶。

一名女弟子接了下人的通报后来到任青近前,低声耳语:

“班主,外头来了个面生的年轻人,听说是镇南王府的世子,气走了文公子占了他的桌。”

镇南世子?

任青勾画脸谱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道:

“拿我的拜帖追上文敏行,向他赔礼道歉,态度越是惶恐越好,就说我改日去府上赔罪。”

这文敏行和镇安世子都是深雪楠点名让任青拉拢的人,虽说明面上任青早就脱离了青衣楼,暗地里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是好歹也算混迹京都江湖行当这么些年,任青又怎么可能是那种别人花了钱想见就能见的存在?过惯了这几年的安稳日子,任青对待青衣楼也不再是以往那种视命令如圣旨的状态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心思,只是害怕青蛇蛊的事情被青衣楼知晓,所以一直小心翼翼的不敢犯错。

那女弟子对任青的吩咐不明所以,不过能被挑中收为徒弟并且留在身边听用的,无不是对任青唯命是从的老实人,于是点头也不多问什么,转身快步就去追那文公子了。

看着跑开的女徒弟,任青悄然叹了一口气,身不由己啊。

四年来,任府梨园之所以能够在群狼环伺的九流江湖里生存下来,背后是少不了深雪楠的支持的。

甚至不光江湖层面,就连那些权贵官面随便下来一个刁难的官员任青都吃不消,任青无论长相还是梨园生意,官府中垂涎的可不在少数,这也都是青衣楼深雪楠暗中拦下的。

表面上傲骨铮铮,不给所有衙门官府的面子,其实就是仗着青衣楼幕后老板的通天手段而已。

不过说起成功来,多半还是要归功于学自法印禅师的那套观神法。

任青一番天马行空的假设构想居然真的能够实现。从起初观想时候的不清不楚,到后来对天下京派戏剧的走马观花,从脸谱的勾画再到二胡乐器的吹拉弹唱,观神法都一一具现到了任青脑海之中,甚至任青练习戏剧不得神韵之时,参照观想前世的相关文献纪录,竟然能从那些浩瀚历史的文字记载中窥见一丝真意,就西楚霸王的架子,任青甚至都不用学,只是观想出历史中的霸王意境,往那一站就能突显出千军万马的沙场气势来。

脸谱勾画完了之后,任青坐在那把脸上的油彩晾了晾后,方才开始去单人换衣间穿戴行头。

今天要演的是杨家将的一出穆桂英挂帅。这个挂帅和后面的八十挂帅不同,而是杨门一家男儿死尽之后的挂帅,这些国仇家恨堆积在心中的壮烈,绝非暮年之时八十挂帅的穆桂英可比。

敲敲打打的隐约响起,任青数着节点,迈步上场。

一曲戏终,全场掌声如雷,就连王青相也在兴奋的大力鼓掌,直呼名不虚传。

侍卫头领亦是一脸赞叹与不可思议:

“想不到一个戏子居然有这么强的道行功力,怕是南关几位将军也远远不如,方才她握枪刺杀的时候,我竟真的有一种直面巾帼女英雄冲杀敌阵的错觉,至今还觉心悸!”

年轻的世子殿下虽然也在戏中兴奋的满脸通红,可人还没有到丧失理智的地步,只见他笑道:

“你错了,她不是什么修行中人!”

老徐闻言不服:

“可是方才在台上那种有若实质的压抑气势绝不可能作假,我看南关诸多将领中没有一个能与此人比肩的,要是真的不精通修行又怎么会”

王青相摇了摇头打断道:“

你没看过那些弹琴的琴师吗?一把琴能弹出高山流水的清净幽然,也弹得了金戈铁马的沙场壮烈!这就是技近乎于道,何况方才那位二爷下场的时候脚步虚浮无力,握枪的手也在隐隐颤抖,显然是用力过尽,如果真是一个道行高深的修行人,哪怕只在下三品也不至于这么不堪!”

徐护卫这才信服,连说惭愧。王青相却哈哈大笑:

“连你这五品高手都没看出来,看来这个女子确实厉害,妙妙妙!本世子重重有赏!”

任青回到后台之后,早有等候已久的女弟子送上汗巾,帮忙解除身上笨重的行头。

王青相的话果然是一语中的,任青此时的确累的不清,厚重繁琐的戏服背后隐约已经被汗打湿,戏服里的里衣更不用说,任青怕着凉,于是拿着汗巾先到后台化妆间坐会落落身上的汗再说。

一杯参茶下肚,小腹处随着一道灌下的参茶而渐渐生出一道热力,缓缓随着起伏的呼吸散入四肢百骸。

时至今日的任青,观神法早已大成,可身体的躯壳还是凡胎肉体,佛堂重修毅力,视人间如苦海,躯壳为臭皮囊,一心只修神意,追求的是精神中解脱,所以无论观想的成果境界如何高强,于肉身而言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一出几十分钟的大戏唱下来,任青体能再好也熬不住,要不是早些年跟着缀烟晚练舞蹈的时候打下了体能基础,换个人恐怕戏都唱不完。

“班主,待会还唱吗?”

身边伺候的女弟子小声问着,梨园自创办以来只要是任青在场的,每日雷打不动的就是两出戏,有时观众反响热烈的很了甚至还要唱三四场,可是最近任青状态似乎不太好,以往连唱两场还尚有余力,如今仅仅登台唱一出戏就好像用尽了全身精力。

虽然脸谱还没有抹去,可眉宇间的疲倦已经掩饰不住了,任青长出了一口气,沉声道:

“唱,下一场穆桂英八十挂帅!”

女徒弟有些不忍,可任青态度坚决,语气肯定,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敢说出劝解的话,京都讨生活不容易,能有眼前的风光,背地里吃再多苦也是甘之如饴,梨园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不容易,她一个跟着学艺的徒弟又能说些什么。

“我去洗澡,你在外头守着,快到时间了告诉我一声,好准备。”

任青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往浴室去。

此时的她简直就是筋疲力尽,不是因为状态不佳,恰恰相反的是因为状态太好了才会这样。

大成的观神法不仅将任青脑海之中的京剧重新规整了每一处细节,就连背景音乐和脸谱都延伸了出来,这等强大功效之下其实也带有一点后遗症。

大约在半个月前,任青在观想千里走单骑的关圣意境时,鼻间开始隐隐约约的嗅到一丝血腥气。

起初她并没有在意,但是随着血腥味越来越浓,甚至充斥口鼻几乎压迫呼吸的时候,异象也接踵而来。

每次上台演出时,身边搭戏的人好像变成了历史中人物,或面带忠厚,或嘴带冷笑,满脸奸诈,心中不停的有一股杀欲在沸腾咆哮。

任青以为是修行出了什么差错,关了梨园上小香山请教法印禅师,后者却告诉他这不是走火入魔而是修行的大机缘,同时也是大劫难。

因为观神法的修行会随着境界的递增而变得心灵澄澈,这种澄澈并非是化解心中的欲念,而是借观神法观想的光明浩大去镇压欲念。

观神法大成之后距离一念光明,普照十方的境界只差一步,以往镇压的欲念就会慢慢重新化为一道心魔。

心魔渡过去了就成佛,过不去那就永远被困在观想世界中,成为疯子!

刚开始任青还很愤怒,觉得这老和尚给自己观神法就是挖了个坑给人跳,可是转念想想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天下任何一种功法修行到最后都是有不同的凶险的,所以常有人说大道艰难。

也是因为这样,任青每次观想名将角色的神韵之时,不仅身体在戏台上要打要唱,就连精神都要固守灵台,好不叫外魔入侵神智,一场戏下来自然也就筋疲力尽了。

任青和女徒弟走到半路,有个小厮慌张的跑过来找任青。

“班主,前台有个自称是镇南世子殿下的,送了三万两白银,只是仰慕您的风采,想请您网开一面见一见他。”

小厮捧着银票恭敬的奉了上去,可话音没落就被打断了。

“让他滚!”

正因观神法心烦意乱的任青,言简意赅的说完,脚下不停的向浴室去了。

那可是镇南世子啊

小厮呆站在原地看着任青远去的背影,手足无措,跟在任青身后伺候的女徒弟见状笑了一声:

“呆子,凭班主如今的身份地位,还会稀罕钱吗?还不快送回去!”

小厮愁眉苦脸:

“是我糊涂了,可那位爷身边的护卫太凶,小的我不敢不接啊对了,刚才班主说的话,我是”

“照说。”

女徒弟干净利落的转身,追着任青的脚步而去。

小厮脸色复杂。

第二十六章:老子想都不想就是一巴掌

王青相此时很得意。

因为大梁朝自开国以来,花三万两银子只为见一面芳容的冤大头恐怕也只有王青相这么一个了。

哦不对,老子这是文人士子的写意风流,视金钱如粪土,你们这群没文化的懂个屁啊!

王青相想到妙处,狠狠拍了自己大腿一下,满上一杯仰头饮尽,算是给自己浮了一大白。

瞧瞧,爷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通往后台的小门打开,吱吱呀呀的声音在开阔的会场上却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似的,上下两层楼的宾客票友全都安静了下来,目光竟是比任青上台演出的时候还要认真三分的盯着一个缩头探脑的酒水小厮。

梨园开办这么多年,往日里散尽千金想要求见任青一面的不知凡几,可这些人无论许以什么样的重礼,最后都被退了回来,碰了一鼻子灰。所以后来的这几年已经没有人去触这个霉头了,只有一些不知情的外乡人会办这事。

也许是幸灾乐祸的心理,每次送礼求见后被退回来的人,都要遭受会场里票友们的强烈嘲笑和奚落,因为这些人里大多数都是碰过灰的,能看到别人和自己一样吃闭门羹那感觉真是不要太好。

就好比此时此刻,会场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位南关世子殿下吃亏呢!

对这一切浑然不知的王青相最是善解人意,他看小厮似乎是在找人,立刻就站起来对着他招了招手,示意自己就坐在这里,别找了。

感受着全场诡异安静的气氛,小厮对王青相做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溜小跑的来到跟前。

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小厮说话,可小厮却不知道对这位身世显贵的南关世子也怎么开口。

远处按捺不住火气的陈玉阳拍了一下大腿,恨声道:

“难不成任青应下了?亏我刚以为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奇女子”

这句话委实道出了场中大多数人的心声,不过也有明眼人看出来小厮的神情不太对,还沉得住气,就如陆有圭听到了陈玉阳的话后就皱眉说了句静声。

王青相也不是什么傻子,那小厮来到近前扭捏的没有开口,他就已经在心中有了答案了,只是内心深处仍然抱了一丝希望,毕竟那可是三万两银子啊!

“任大家怎么说的?”

被全场目光死死盯着的小厮闻言挣扎了片刻,实在想不出什么婉转的词来,涨红着脸吐出了一个字:

“滚。”

满堂笑声如雷震动,拍手叫好,宛如任青又一次出场似的雷声震动。

“哈哈哈,王大世子,人家让你滚呢!”

“任二爷就是任二爷,这气魄当真阔气!”

赞叹与调笑的喊声乱糟糟的传入耳中,场面就宛如任青又一次登台唱戏似的热闹,王青相坐在原地脸色青红一阵变换后,他忽然仰天发出一阵震天的大笑,把那个实话实说的小厮吓得转身就要开溜,可刚走没几步就被边上那个姓徐的护卫一把拽住,凶神恶煞的,好像一顿毒打是少不了。

王青相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大笑直把大家都笑懵了,热闹的气氛也在他的笑声下平复了不少,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笑的。

只见王青相笑完之后二话不说,掏出一柄战刀,碰的一声重重砸在桌子上,汤汤水水,瓶瓶罐罐顿时流撒了一地。

“好!果然不愧是京都第一名角儿,这些金银俗物确实配不上二爷这等巾帼奇女子,是本世子唐突了!既然二爷不喜欢银子,那本世子这柄随身多年的战刀就送给二爷权当是赔礼了。”

王青相一通自圆其说的话配上此刻涨红难看的笑脸,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就是死撑着面子罢了。

那小厮就这么被强抓着不由分说的变成了引路人,王青相带着一众护卫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就要去梨园幕后“赔礼道歉”去。

眼巴巴看着王青相一众人,依次消失在后台的小门里,场中的诸位也躁动了起来。

梨园规矩严厉,通往后台的这道小门从来没有宾客进去过,四年来对于这个小门后的风光,很多人也就是想想而已,还没有谁真的进去过,如今王青相这个“大恶人”率先打破了规矩,场中的观众老爷们也就跟着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这蛮子无礼,可别冲撞了任大家,我去给任大家助助声势!”

“什么世子,王府,镇南王的,势力再大也不能仗势欺人吧?我偏要去帮任大家!”

一阵吵吵嚷嚷,或真或假的喊话义愤之后,全场老爷们竟然很有默契的跟着涌向了后台小门。

“陆兄,陈兄,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李放声嘿嘿笑着建议,陆有圭递过一条汗巾:“好,你先擦擦口水。”

“”

场面混乱,大家纷纷朝着一道小门涌去,维护秩序的小厮和服务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有心阻拦又不敢和这群非富即贵的大爷们真的动手,根本就抵挡不住,仅仅片刻功夫会场就变得一片狼藉,只剩下几个小厮颓然坐在地上,好像被十几大汉强x过似的气喘吁吁。

“不成的,我去请客卿护卫!”

几个人碰头一商量觉得要出事,赶紧去了一个腿脚利索的到任府去搬救兵。

当一帮人浩浩荡荡冲到梨园后院的时候,任青刚刚从浴室出来。

以往登台唱戏,任青总是用油彩遮住脸,用宽厚笨重的戏服行头盖住窈窕的身子,即便是出门应酬,逢人见面也都是一身利索的男装打扮,似这等出浴风情,尽显出女儿娇媚的一面,别说是王青相没见过,就连后面前来“助声势”听了四年梨园戏的老票友也从未见过这等人间艳色。

只披着一件里衣的任青眉眼如冰,她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还没有干透,带着几缕刚出浴的芬芳,湿漉漉的披散在脑后,更衬托显优美迷人的颈部线条。

如果单以容貌而论,京师这等繁华之地,各大青楼妓坊每隔几年都会选出一名姿容绝世的花魁出来,就五官精致而言未必没有任青这般的清丽柔美,可任青偏偏就生了一双异于常人的眉眼,观神法大成以来更是将这双眉眼的神韵塑造的举世无双。

“诸位是来看我任某洗澡的,还是来拆园子的?”

纤细柔眉,像是用最好的水墨松脂也调不出的淡雅脱凡,眸横秋水,是仙山冰湖才能氤氲出的灵秀出尘。

任青面色仍带有一抹刚出浴后的那种独有潮红,单薄的身子上既有我见犹怜的娇媚,又有异常的高冷优雅,她一张粉嫩的小嘴如刚刚采摘下来的玫瑰花瓣,此时正被紧紧抿着。

面对这样的任青,人们心中只觉得这个平日里一位见惯了的美人,在卸了男装戏服之后,有一种别于往常的冷气森森,却又叫人移不开眼。

众人沉浸在这等从未显露过人前的美色中,一时竟然没有人开口回答。

有的人冷则冷矣,却面目可憎,一脸悍相,有的人艳则艳矣,却失之轻佻。

王青相此生见过无数美人,只觉得眼前任青真是人间极品,可遇不可求。

“任大家台上风采不凡,在下镇南世子王青相,仰慕任大家的风采久矣,今日斗胆厚颜的占了一个座位,心中愧疚难安。”

王青相抱拳拱手,将一柄随身战刀捧出:

“任大家不喜金银俗物,在下权以这柄随身战刀当作赔礼,还请笑纳。”

到底是王孙世子,面对王青相的拱手致礼任青也不好视作不见,于是拱手道:

“四年前任某刚出道时,有幸得陶公子当众赠刀,任某接刀是因为敬重那些为国尽忠的军人,而不是其他因由。况且凡事肯来我梨园听戏的,都是客人,客人凭什么手段坐下座位的我管不着,我能做的也只是唱好自己的戏。”

正在谦虚的低头还礼的时候,忽然左脸微微一疼。

王青相竟趁着任青不备的时候,伸手在她左脸捏了捏

场面一静,然后就是翻了天似的喧哗。

“打死这个登徒子!”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躲在人群里向着王青相扔了一只茶壶,只是离得太远,准头差的太多,而离得近的又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一众侍卫拼了命的拦住这些群情激愤的公子哥们,眼看就要守不住。

群情激愤中,王青相也有些讪讪的收回手,对任青“羞涩”的笑了笑:

“不好意思,任姑娘实在是天生丽质,倾国倾城,在下一时忍不住,就掐”

“啪!”的一声脆响,喧哗的人群顿时全都安静了下来。

然后就是一阵欢呼的叫好声。

任青脸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对着左脸渐渐浮上一张纤悉巴掌印的王青相淡淡道:

“我不太喜欢‘任姑娘’这称呼,脂粉气太重。”

两人之间,一阵诡异的相顾无言。

全场公子哥们也是屏息无声的等待着什么。

任青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动作,可心底却难免害怕。

他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戏子,却扇了一个手握重兵的南关世子殿下一个巴掌,这是何等的逾越?

就算自己是二十一世纪过来的人都有些接受不了,可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任青也只能在心理安慰自己了。

就在任青心中先前的那一点怒气全都转化为担心后,王青相却忽然笑了,笑容并不少见,放到谁的身上也都不足为奇,可大家看到王青相的笑容却都十分惊讶。

堂堂南关世子,挨了一巴掌后竟然笑的如此轻松豁达。

“青山不改,流水长流。在下王青相,在京城怕是要多逗留一阵子,二爷,再会了。”

“”

一个满朝权贵都时刻关注的世子爷,一个名动京都的戏子,都红着半张脸各自离开。

这种场景任青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点像二流言情剧的展开,在回去的路上打了个寒颤,决定回去和丫头好好鬼混一下压压惊。

第二十七章:影帝任青,青衣楼动作

王青相身世不俗,仗着圣上恩宠对人待事跋扈妄为,京中早有不少人看不惯他的行径,可一番冲突下来,这厮总能找到些千奇百怪的理由站住脚跟,一通纠缠纠纷官司下来,最后吃亏的竟每次都是本地的权贵公子。

大家这才意识到这位嚣张跋扈的世子爷是有人罩的,在真正顶级大佬不吭声的情况下,他们也只有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这群权贵高干们向来自视为不服什么王法条律,傲视规矩的人间俊杰,这世上唯一能让他们服气的就是-------有个好爹!

王青相无疑就是那个让他们服气的人。

随着梨园的那一巴掌传遍了京城,任青的名字也在京都被生生拔高了一截,当然都是建立在王青相的名声之上的。

也许人们都喜欢以讹传讹,没多久就传成了南关世子强闯梨园,被任大家揍了个筋断骨折,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消息。

夜色笼罩了整个京都城,初夏驱使着一辆马车,得得的避开了城中诸多比较繁华的主道,专挑着僻静的小路。

任青在马车中颇为无奈,以往对外皆是一身男装的任青此时一身女士裙装,甚至那张清丽如仙的脸上也补了精致的妆,这等大反常态的装扮不是任青最难受的,她难受的是不久前初夏传给自己的一个任务。

和文敏行演一出戏子情深的苦情戏。

“前面就到了,机灵点。”

淡淡的声音透过车帘传到了任青耳中,后者混身无力的道:“不是吧,我还没酝酿好,待会恐怕哭不出来”

马车停稳得当,车中任青的抱怨顿时化为一片静默,文敏行见到马车如约而来,脸色激动的疾行几步,到了马车近前后又克制的对马车外赶车的初夏拱了拱手:

“有劳夏管事成全。”

“文公子客气了,你与我家小姐情投意合,小人也不过是成全你们罢了,有事你们就在这里说,我去前面帮你们把风。”

初夏语气淡漠,步履轻盈的下了马车直接离开,给两人腾出空间。

文敏行对这个行事阴诡冷漠的下人一向不太感冒,这一回倒是刷了不少好感。

“青妹!”

车外一声神情的呼唤让任青浑身汗毛炸竖,手臂上肉眼可见的瞬间起了一层鸡皮,她做的了京都人人敬仰的梨园二爷,却做不好这书呆子的梦中情人。

深雪楠至今不知道青蛇蛊已经被降服的事情,任青这些年把这件事情当作是底牌,事事都顺着她来,唯恐被发现了以后被施加更加恐怖的手段。

事到了临头,任青再恶心也不敢办砸了深雪楠交代的这件大事,只有硬着头皮权当是唱了一回西厢记了。

任青探头弯腰的被走出马车,对文敏行打招呼:

“文公子,好久不见了。”

这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世家公子为人老实,对风月勾当一向敬而远之,任青是他生平第一个追求的名角儿花魁,在他心中也只有这样的风尘奇女子才是人生的良配。

任青被文敏行搀扶着下了马车后,这个读书人搀扶的手仍未移开,握着任青一双皓腕,近距离如痴如醉的看着一身盛装打扮的佳人:“青妹,你好美”

“卧”

看着文敏行一脸痴醉迷离,好像就要探头吻过来的样子,任青差点甩开这家伙的手掌一拳砸他脸上!

激动之下任青情不自禁的往后躲了一步,想要避开文敏行深情的一吻,却没想到这一下把迷离中的文敏行惊醒了,诧异道:“怎么了青妹?”

没什么,我想扇死你

任青挣开了文敏行的手掌,脸上装出一片深闺哀怨的神情:

“那天你愤愤离场以后,再也没来梨园看过我一次,是不是心中还在怨我?我乃梨园之主,冒大不韪让人给你送贴道歉已经让下面人议论纷纷了,你还要我怎样?”

佳人檀口轻启,吐出的哀怨叫文敏行心痛不已,也没顾上任青的些许异样,急忙解释:

“青妹你不要乱想,那天我收到你的拜帖心中不知道有多高兴,这段时间太子殿下想要栽培我,让我做了东宫的参随,我想做一番事业出来,以后也有底气带你去面对家族!”

那天文敏行服气而走,是因为恨那南关世子蛮横无理,可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软弱深感痛恨?

他不想待在梨园是怕在心上人的面前丢了面子,可是座位被人挤走又何尝不是丢面子的事?

偏偏就在心情低谷的时候,任青送来的赔礼拜帖递到了眼前,看着那气喘吁吁对自己诚惶诚恐道歉的下人,文敏行才意识到青妹心中有多么在乎自己。

眼前佳人诗名动京都的风尘奇女子,而自己确是默默无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读书人,自己要做不出一番成绩,又怎么对得起眼前之人的一片深情?

想到激动处,文敏行近前一步就要将哀怨欲泣的佳人抱在怀中好生痛惜一番,直把任青吓得是一退再退。

特么的古代人谈情说爱顶多不就是拉拉手见见面吗?怎么这厮跟色中魔鬼似的,上来不是亲就是抱的?

惊骇之下的任青顾不得演戏,在文敏行的逼近下一退再退,最后“咚”的一声重重撞在马车上。

这一下可不轻,任青是真的泫泫欲泣了,眼眶之中一汪凄迷水雾的大喊:“你别过来!”

连续两次情动都夭折的文敏行愕然无比,看见任青秋水长眸中的莹莹泪光,心中大恸:“青妹,我的一番深情,你可明白?”

“我明白,我都明白”

眼中噙泫已久的眼泪终于化作颗颗珠粒落下,任青一脸哀愁之色减退,笨拙又费力的做了一个笑脸:

“文公子一番轻易,任青自然知道,只是”

眼中泪水滑落,声音像是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一样:

“文家乃高门大族,妾身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风尘中人,此生与文公子注定是有缘无分了。”

文敏行听到这话,浑身如遭雷击的浑身颤抖,不可置信的道:“青妹,你你说什么?”

“妾身刺来时与公子诀别的,今后山高水长,妾身祝公子事事如愿,步步高升。”

任青说道最后泣不成声,文敏行则是满脸的痛苦和不解,大声问为什么?

初夏无声息如幽灵般现身在任青身旁,她扶着泣不成声的任青,后者便一把死死将之抱住,口水鼻涕全都擦到初夏的肩膀上,好像在报复她分给自己的这个倒霉催的任务一样。

没有料到这一招的初夏冷漠的脸色当场僵住,片刻后才徐徐对着悲痛中的文敏行道:

“我家小姐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文公子前程似锦,就此保重吧。”

说完她手腕一翻,重重抓住任青就要扶她上车。

“为什么?为什么青妹?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青妹!”

文敏行失控的上前拦住了马车,大声叫着。

“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哭得梨花带雨的任青在进马车前最后看了一眼文敏行,仿佛诀别,无尽的哀愁中似乎又带着浓浓不舍。

不对,青妹是爱我的,她对我还是有情意的!

深陷于人生三大错觉之一的文敏行在心中狂呼,拦在马车面前死活就是不肯走,非要问个究竟出来:

“我不信你是真的要离开我,青妹你出来啊,出来回答我!”

初夏怜悯的看着状若疯狂的文敏行,忽然一掌推出。

一股无形的气浪从文敏行的脚下炸开,这个二十年来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可怜书生如风中落叶,不由自主的腾空而起,狠狠的跌落在了街巷的另一边。

“驾!”

马匹长嘶一声,撒开步子奋力前行,得得马蹄声中,街巷被摔的再也爬不起身的文敏行,眼睁睁看着这辆载有心爱之人的马车离开街巷,连带着也走出了自己的人生。

“为什么”

回忆着和任青相识以来的一幅幅画面,文敏行愣愣自语,无神的双目忽然注意到街巷马车路上跌落了一块令牌。

“镇南王府!”

第二十八章:惊觉阴谋

马车驶出街巷没多久,身后便传来了男人悲愤的吼声。

任青叹了口气,在心中默默的道了句对不起,无形中多了一份罪恶感。

她探出头去,看着外面一言不发只顾赶车的初夏:

“夏管事,我们是不是太残忍了?”

初夏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可其中意味却叫任青刚刚消下去的鸡皮瞬间又起了一层:

“你千万别误会,只是我对这个文公子有些惋惜罢了。”

就任青掌握的资料来说,文敏行可以说是古代官场上的气运之子了,他出生在河东家族,是当今昭德皇后的表亲,承平十七年进士出身,天生的太子一脉优秀人物,前途似锦,将来最低成就也是六部主官一级的实权人物。

惋惜的是这个二十多年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家伙遇到了任青,落入了情网。

今后命运如何很难说,只不过当这些东西和自己的小命比起来的时候就微不足道了。

初夏对任青的话嗤之以鼻:

“惋惜?有什么好惋惜的?”

任青见这个武力高强的面瘫少女,似乎没有和自己计较鼻涕的事,胆子也跟着大了不少,笑着问:

“夏管事,你看雪师姐交代的事情我也完成了,你看什么时候还我自由啊?”

初夏闻言眼神骤冷,看着任青:“你现在还不够自由吗?”

任青心头一惊,笑着摆摆手,心道,这群人看起来不会那么容易放过自己,说是以后办成了事就还自由,现在看了一辈子都要绑在他们战船上了。

任青心中打着小九九,又听初夏道:

“这才刚刚开始,你就已经心生退意了?青衣楼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把你捧到这个位置上,可不是为了勾引一个文敏行的。”

勾引这个词让任青心里很不舒服,可初夏的话又勾起了他对青衣楼的好奇:

“夏管事,我在楼里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真正的老板是谁,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声,好叫我知道我是为谁效命?”

初夏面无表情的冷冷道:

“你为青蛇蛊效命!”

“懂了。”

任青点点头,不再多问,心中却止不住的有股火气想要往外冒,她放下车帘,重重的坐回位子上,不再说话。

马车一直到任府两人也没有在说什么,此时夜已渐深,她们下了马车之后就直接各自回房,马车由下人规整打扫。

回到房中,灯火未熄,丫头已经靠在床头睡过去了,一支略旧的竹笛扔在手中紧紧握着,放在一旁。

无论在路上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糟糕的心情,回到家里看见喜欢的人,任青总是会不自觉的面露微笑,轻手轻脚的把惜福收拾上床,小丫头酣睡如故,或许是闻到任青身上的香味,她口齿不清的唤了一声阿青,身子向着她挪了挪。

伸手摸了一下她嫩滑的小脸蛋,任青小声回了一句我在,然后吹灯和衣睡下。

可是,有些事情总是压在心底,让人不得安眠,大概睡到后半夜的时候,做噩梦的任青浑身冷汗的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盯着黑洞洞的房间叙旧,狂跳的心脏方才徐徐平静下来。

此时此刻手边在有一根烟就好了

意识到那些噩梦都是假的,任青心中也安定下来,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方才任青梦到文敏行浑身是血的要过来抱自己,任青就拼命的跑,最后跑回了任府,可任府满地都是死人,她害怕极了,发疯似的往惜福的房间跑去,半路却是冒出无数面容模糊不清的官兵,他们身材高大,刀剑之上满是斑斑血迹,将自己团团围住。

“奉圣上口谕,诛杀任府上下所有人!逆贼任青,受死!”

任青重新躺下,虽然刚刚做的是一个无关现实的虚幻梦境,可当噩梦醒来时,她却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感觉。

等一等!

任青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回来的时候自己在马车上替文敏行惋惜,初夏看着自己反问有什么惋惜,当时任青以为她是天性薄凉,对他人生死漠不关心,可如今再细想,又觉得不对。

“当时初夏说话的时候眼神冰冷,不太像是暗中漠视他人生死的冰冷,更像是那种戏谑的嘲弄!”

京都九流之中全都是市井小民,任青混迹这么久,对这种上位权贵面对小老百姓的这种嘲弄眼神再过熟悉不过。

一想到这里,任青隐隐感觉把握到了什么,有关于文敏行的资料背景也重新的开始在脑海之中闪了一遍。

河东文氏家族嫡出子孙,自幼好学聪慧,承平十七年高中进士不过十八岁,当朝昭德皇后的表亲,被东宫太子看重收做参随

年仅二十的当朝进士,大梁自开国以来,这样的读书种子一共也没几个,这样的人物还有背景,以后注定是要叱咤朝堂,要在历史中留下一笔的人物,却被视生命如无物,为什么?什么样的事情会比牺牲掉一个这样的人物还重要?

鬓角有冷汗渗出,缓缓延流而下。

任青又想到一件事。

当年她从南关来投靠青衣楼,希望能在楼中得到一个安逸的练武环境,结果却被深雪楠毫不怜惜的毁掉丹田气脉,执意要让自己去当一个不知何用的暗子。

事隔多年,任青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江湖小白了,天生气感,剑气自生代表什么意思她也很清楚。

剑仙之体。

一个是国家未来栋梁,一个是有望成就陆地神仙的剑仙之体,全都被青衣楼拿来当作棋子,什么样的棋盘有这样的气魄?

任青只想到了一个词。

江山!

只有这锦绣的万里江山才值得这么多人拼命!青衣楼幕后老板一直盛传是朝堂大佬,那么任青和文敏行无意就是政治战争下的牺牲品。

文敏行乃是皇后的娘家人,东宫太子的生母又是当今皇后,这场针对大梁权贵顶层的阴谋,难道是要篡国?

想到梦中提刀拿剑杀入府中的官兵们,任青就觉得心头沉重。

不行,必须想办法从这里脱身才行!

早已经摆脱了青蛇蛊的任青,可以说完全没有什么受制于人的把柄在对方手中,心中惶恐之下立刻就想到了逃跑的念头。

这些年来靠着青衣楼的手段,任青的梨园在京都筑起了一片偌大基业,江湖九流中人,人人都敬佩不已,生活也越来越好,任青心中原先对青衣楼的抵触不知不觉的也消减了许多,甚至打着关键时刻帮他们做点事情,然后要他们放过自己的天真想法。

可是事到如今,情况又有点超出任青的想象了,她有点玩不起。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任青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斗升小民而已,为生活奔波,为挣到点钱就欢喜满意,而斗升小民向来信奉的原则就是民不与官斗,何况事到如今甚至已经牵扯到了谋反,篡国这一级别了,一个弄不好真的是全家死光光!

可是一想到幕后之人在京都的通天手段,任青浑身就生出一股无力感,整个京都恐怕很少有人像自己这样,能够直面感受这位大佬在朝在野的巨大能量,怎么跑?

任青静静看着沉睡的惜福,仿佛是要在她身上汲取力量一般,默默的在心中暗下决心。

最起码的,最起码要有一张我自己的底牌吧!

第二十九章:拜师

初春寒意未曾完全消去,早上人来人往的街上都穿着厚实的长褂长袖。

红袖从叫卖的早点小摊子上买了两份包子,涂脂抹粉的脸上一眼就可望见倦容。

她行色匆匆,对着路旁几名调笑的闲汉没有理会,只是皱眉轻轻的啐了一口,不敢过分得罪。

红袖是这附近的一名暗娼,所谓暗娼就是指一些过不下去日子的妇人,为了养家糊口而迫不得已做娼妓的女子,不同于那些妓馆有门有面,暗娼在勾栏巷子里属于比较下层的存在,因为她们没什么靠山路子,接的客也大多下九流,红袖在按常理头算是脸盘比较好的了,可是几年风尘下来到底开始色衰,一个妇道人家又没有什么别的手艺,身边还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日子过的甚是艰难。

红袖揣着包子匆匆走到一个胡同口,那里有个穿戴整齐的小孩子,五六岁左右的年纪,双眼透着股灵气,他看着迎面而来的娘亲,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透出一股高兴的情绪。

远离了那些调笑的闲汉,红袖看着自家灵气十足的孩子眼里闪过一丝柔和,她拿出来还在冒着热气的包子递了过去,小孩子连忙接过去咬了一口,红袖带着儿子在街上边吃边走,拉着孩子的小手小声的嘱咐着:

“待会如果真见了二爷可千万要机灵点儿,该跪的时候别傻站着,要精灵点儿,该叫人的时候千万要嘴甜”

红袖嘱咐了半天,见自家孩子只顾着狼吞虎咽那份包子,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心中又气又怜。

叹了口气,红袖又小心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碎花布的小包裹,动作小心仿佛易碎的小意交到孩子手里,仿佛托付珍宝:

“这是红豆斋新出的糕点,假如你今天进了二爷府上,这些糕点仔细点吃,如果有师兄师姐也记得给他们分一点,让他们念着好能照顾你一些”

任青如今在京城里的名声要找他的宅子还真是挺简单的,红袖领着孩子稍加打听就找到了,她娘俩站在朱漆大门前仔细的整了整衣服,然后神色略带怯懦紧张的握住了大门上的铜环,轻轻扣了两下。

街上来往的人早就在打量着这一幕,有人认出红袖的闲汉见了,大笑着起哄,说二爷可不好这口儿,你这娘们大白天别说敲门,三更半夜敲也没用!

红袖母子俩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反而是街上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她心中不禁生出退意,可低头看见孩子年幼无知的眼神,红袖又在心理安慰自己,兴许是门环扣的太轻了,这么大的宅子想必是听不见的。

正要上去再敲,朱漆厚重的大门却在这时被打开了,开门的是晨起练嗓子的一个小学徒,是任青从青衣楼跳出来的一个女娃子,老实懂事,比红袖的孩子大了三四岁,多少已经知道点事情了,此时打开了们见到陌生人还有点怕生,小声的问你们是谁。

见到有人开门,红袖激动之下到时把方才的窘迫抛在了脑后,带着几分讨好,堆着笑意道:“

小姑娘不愧是任府的人,小小年纪就长的这么有灵气!我听说二爷这段时间在京城里挑拣伶俐的孩子收在府上做学徒,我们家小七从小就聪明,小七,快!给这位小姐见礼!”

小姑娘年纪不大,人也老实,很容易被花言巧语哄骗,她见到小九唇红齿白又人畜无害的样子,心中就有了几分好感,只是性格老实胆子不大,为难道:“

我也只是二爷身边的一个小学徒,府上收不收人的这等事情我做不了主的,而且二爷向来都是亲自挑选的”

因为怕青衣楼安排耳目,任青挑选学徒都是一些年幼无知又老实的小孩子,选人向来都是慎之又慎。

红袖听出话里回绝的意思,当下就有些害怕,顾不得脸面的拉着手,带着十分哀求的语气:

“小姑娘,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吧!我听说二爷出身青衣楼,如今自成一家,我其实也是风尘中人,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才想来红府碰碰运气,能给孩子一个收留的地方,你就去帮忙通报一声就算是对我们母子天大的恩德了,求求你了小姑娘!”

红袖日子过的落魄凄切,几句话下来几乎就要掉泪,她带着一个孩子只得卖身养家,把孩子拉扯这么大实在不容易,听出小姑娘话中回绝的意思几乎就要当场跪下来。

小姑娘何曾见过这等架势,忙不迭的点头应了,让红袖母子在门外等着,有了回应和盼头的红袖也顾不得街上那些闲汉们的碎语,只是拉着自己的孩子往身边靠近了些,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

听到小徒弟跟自己说这起事件的时候,任青正在用早饭,见自家的美人儿师傅依旧不紧不慢地吃着饭,小徒弟绿萝不禁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他们母子看起来还挺可怜的”

得到的回应却是任青抬头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小徒弟绿萝赶紧咽下求情的话,不敢再说。

嚼着口中的梨片,感受那丝丝甘甜从口腔里蔓延的感觉,没有什么表示的任青其实在心里未尝没有同情。

可是任青自己也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可怜的事情可怜的人不知道见过多少,当今王朝治下也算富足太平,可也有许多贫困和落后是阳光照射不到的,京师城外常年都有流民游荡,太平年间尚且如此,任青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大佛菩萨,苦海自渡都没什么把握,自然没有心思当圣人。

“给他们送点银子,让他们走吧。以后这样找上门的都这样打发了。”

任青吩咐了之后就不再操心这件事情,他也知道送银子的事例一开,往后说不得要有不少人上门来打秋风,不过总比什么人都上来求收入门下要好一些。

任青对青衣楼忌惮不已,一心想要趁这个机会打造出一个自己的班底,对挑人自然要放心才行。

吃完饭任青打算出门去外面的园子“上班”,绿萝连忙上前乖巧的收拾碗筷,任青看着这小萝莉,想着刚才吓到她了,于是开口问了句:

“绿萝你吃过了吗?”

后者连连点头,还奉送了一个甜甜的大笑脸:

“吃过了,初夏姐姐买的雪梨很甜!”

任青点头,然后就吩咐了今天的功课。

红府上下饭食采购都是由青衣楼派下来的初夏掌控,名义上是红府大管家,其实就是一个看着自己的耳目,因为唱戏的关系,任青对自己的嗓子很是爱惜,故而做饭的时候咸了,辣了都不行,连早饭的咸菜都不吃,改吃雪梨,也算是府上的一个特色。

又休息了一会儿,任青就收拾了下衣服出门了,刚出楼的时候任青在外唱戏还是借着别人的场子唱,偶尔也去青衣楼搭的台子上唱,就好像一个驻场歌手,因为这京城里任二爷的名声已经打出去,所以客人都比较买账,可说日进斗金,很快就有钱搭建自己的戏园子。

如今的任青事业可谓还在上升期,虽然已经可以说是名噪一时,可要长久下去还得努力,因为如今戏园子里真正拿出手的戏子一个没有,全是自己一个人和偶尔来客串的缀烟晚在撑着,所以每天往戏园子里跑的比较勤。

马车早在门外停好,任青刚出门正要上马车,却见到一个女人猛地冲出来,随行的初夏立即踏出一步挡在任青身前,一身气劲含而不发,如同一张绷紧的大弓,全身蓄气待发。

初夏做为青衣楼安排下的耳目,同时也是位高手,她这一步踏出在常人眼中没有什么,可在任青看来却有一种强大有脆弱的矛盾感,心中有点怪异。

强大是因为初夏全身凝聚起来的气劲,娇小身体却带有深沉的气机,而脆弱却是因为,这股深沉的气机就宛如高悬而起直落而下的瀑布,流淌运转时看似浑然一气,可其中总有些支流分岔的地方,随随便便一个树枝伸过去就能轻易的截断它的流动。

没有等任青多想,那冲上前的女人已经跪了下来,二话不说的就对着任青磕头。

“二爷!二爷慈悲!红袖早便听闻二爷在寻乖巧伶俐的孩子作为弟子学徒,我们母子在府前等了两个时辰,如今见到二爷正是缘分使然”

街上贩夫走卒人来人往,红袖动作太过激烈,不一会儿就引来一堆人驻足围观,有的闲汉认出红袖的身份,高声叫喊了句浑话,惹得人群一阵轰然大笑。

任青皱了皱眉,如今年月虽说太平,可即便是天子脚下的京城城外也聚集着大量灾民,卖儿卖女,卖身葬父等惨剧比比皆是,任青亲眼见过不少,更帮过不少,只是她财力有限,而灾民又实在太多,故而才从一开始的尽力而为变成了现在的能帮则帮。

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任青纵然心生怜悯,又能帮几个?

于是他只看了跪在地上的红袖一眼,连话都不准备听完就打算转身上马车,旁人只道这位名满京都的二爷太过无情冷漠,也只有任青身边的几人才知晓,这是心肠软不忍多听的缘故,才这么动作迅速的想要上车。

挥手让初夏多送些银子,任青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却起的别的心思,到了梨园后找女徒弟绿萝悄悄去把那孩子接到府上,准备培养成心腹。

第三十章:邀宴

红袖也是迎来送往的行家里手,风尘之中也练的一双好眼力,见到任青有回绝之意,顿时心中原本升起的一丝微小希望熄灭。

周围人群被那些闲汉浑话拨撩起的哄笑声,她生平素来都是笑脸迎人的那张脸涨红着,第一次对着这么多人横眉怒骂,只是街上围观的行人太多,声音太过嘈杂,红袖极力高喊呵斥,好像自己的骂声可以组成一道组织那些人哄笑的高墙,同时她内心之中也有着惶惶不安的羞愧,几乎是下意识狼狈的伸手想要遮一遮孩子的耳朵。

“够了!”

初夏吐气一声冷斥,瞬息之间便遮住了人群的嘈杂声。

她眉眼寒霜的扫了那帮带头起哄的混混一眼,后者惴惴不安的不敢对视,只是赔笑示弱。

任青成名已来不是没有遇到过麻烦,身居不俗武学修为的初夏,早在他成名之初就用一双芊芊玉手在这京中打出了赫赫声威,一般的流氓混混谁敢在她面前放肆?

初夏掂了掂手中的荷包,走到那个抱着孩子,嘴里仍在含糊叫骂着什么的女人身前,将那荷包递了过去。

红袖看到荷包后神色一愣,也不嘟囔了,嘴唇蠕动了片刻,终于还是做了决定似的,艰难的伸手去接。

可手刚到中途,红袖却整个人猛地扑过去,用力的抱住了初夏的双腿,带着绝望的哭腔继续请求府上能够收下孩子。

凭着红袖还算年轻的身子,总是不会让孩子饿死的。

可是一个京城里无依无靠的暗娼,没有门路前景,以后孩子长大了难道也要像自己一个,烂泥似的度过一生?

初夏秀眉微皱,气机在体内猛然激荡,没看见有什么动作,奋力抱住她的红袖如遭雷击一般的仰头向后倒去。

“不知好歹!”

初夏震开红袖后将荷包收了起来,转身便步入了马车。

鞭声响起,马车带着一阵轻微烟尘缓缓远去,留下街上那一对抱头痛哭的母子。

马车中,任青与初夏无言对坐,后者上车后便是感觉到任青心情不佳,带着几分不屑的笑道:

“怎么?于心不忍?似那等人家城外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都是活不下去的苦命人。二爷散尽家财倒是能救几个,不如试试?”

“那倒不至于,只是想起了些别的事情,有点入神。”

此情此景,叫她想起了昔年在南关城时那段不为人知的幼年经历,一时有些感触出神。

任青闭目,断除心中杂念,开始在脑海中回想这次演出的细节流程,事无巨细的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刚刚过了扇脸南关世子的事件,如今她正是声名鹊起的时候,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可万万不能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

马车之中安静无声,与车外街上叫卖行商的热闹截然是两个世界。

任青的戏园子刚搭好的时候就有人问过他为什么要起个梨园的名字,任青含糊过几次,只说当初是在一片梨园里悟道的。

后来为了能更贴切这个名字,他还花了大价钱移植不少梨树,请了有经验的老花匠侍弄,只是能活多少就不知道了。

梨园搭成以来曾扩建过两次,如今正商量着第三次扩建。

任青府上的一名老管家这几日正在和周边的几个商家讲价钱,之所以扩建的原因自然是生意太过火爆,而且不少人都听上了瘾,对梨园二爷那金声玉振的唱腔故事念念不忘,回头的老顾客不少,跟风渐渐也迷上的客人也不少,慢慢就演变成了一座难求,使得梨园再三扩建。

因为影响巨大,城中也还有不少人模仿者戏剧的模式,可以来他们没有任青那个世界的千百年积累演变,而来故事人物也远远演不出来那种节目效果,到头来不过是东施效颦的笑话罢了。

梨园内一曲落下帷幕,满堂的叫好声几乎要将房顶都掀了去,诸多看客们仍觉不满足,场中不少人都叫嚷着再来一个,这话立刻得到了不少回应,要知道梨园的席位在京城如今可是一票难求,能将那票钱不放在心上商人巨富毕竟还是少数的,倘若二爷能返场再演一场,那么也是很回票价的事情。

因为观众反应比较热烈,刚刚脱了繁重戏服的任青不得不再穿上,他在后台稍稍落了下身上的汗,补了补妆就再次沧啷啷的上台演出去了。

任青在外头端架子那别人还能说一声清贵,可要是在台上他要还端着那就未免有些过了。

又是一出文武并重的热闹,任青做为一连两场戏的主角,连打带唱的早已疲惫不堪,尽管他极力压抑,可不断起伏的胸膛仍旧向观众说明了他此刻的疲倦。

这出戏叫做千里走单骑,演的是红脸关二哥义气千秋的佳话故事,台下观众被戏里的人物吸引,也被任青那金声玉振的唱腔吸引,过五关斩六将,一次又一次挥动的青龙偃月将台下观众的热血,一同随着那昂扬的唱腔,被带动的渐渐沸腾。

“二爷这场戏可真是累,也真绝!”

台下的老看客盯着那台上翻腾舞动的刀光,在人群之中乍收乍放,宛如云龙探爪迅疾灵动,不禁发出如此感叹:

“如果只看台上,有谁能想到这舞刀的二爷竟然是位窈窕女子?外头都说二爷为人高傲清贵,目中无人,对那些巨商富贾都不假辞色,可我在梨园的这半月,却从未见过二爷拒绝过观众要求的。”

同来的好友闻言笑了笑,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台上:

“据说二爷私底下曾说过一句话,演员上了台,观众就是天。这也是为什么二姑娘成名在青衣楼,但却从未有人将她与那些妓子相比的原因。据说还有不少京城里的士子都很是追捧。”

“一本《石头记》何止让士子们追捧?就连深闺里的小姐都对二爷这个人心向往之,我家的那个小祖宗整天嚷嚷着要来梨园瞧瞧二爷生的是何等模样”

最后一声收尾,台下掌声雷动,将两人的谈话迅速淹没。

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刻,台下看客们三三两两作伴开始离开,也有新来的观众执意留下想任青赴宴一见的,不过这类人都被挡在了门外,被下人管家婉言谢绝。

任青在京城中的名头大多是被青衣楼有意无意的捧出来的,是以京中的权贵多少还是对此有所顾忌,加上任青回绝宴请方面简直就是冷酷无情,更加让人猜测她是否另有所持。

那些个被拒绝的富家子弟对那个温文有礼的下人们也不敢发太大的脾气,最多是说几句酸溜溜的话,权当是发泄不满了。下人们并无任何着恼的样子,一如既往的笑着送走。

吃的是江湖饭,哪有顺风顺水的?天王老子,金殿天子也不见得天天顺气了,何况他们这些斗升小民。

挡住了前面的龌龌龊龊,任青卸下了一身的红妆,只着了一件白色的长袖里衣在用手试着水温。

台下的一出独角戏,演,唱,打,基本都靠任青一个角儿撑起来,文戏武戏也不轻,一场戏下来参商早就被厚厚的戏服捂得湿透了。

他门下弟子如今学艺不似她开挂这般进境飞快,一直以来她物色弟子传人也是因为对戏曲的敬重和谨慎,任青对弟子上台的关卡把的极为严苛,等于整个戏台班子基本都在靠他一个人,每日里辛苦的也不是一点半点。

至于缀烟晚,虽然同样具有不俗的戏曲功力,可人家只是偶尔的客串,做为青衣楼深雪楠的情人,天天出来抛头露面那是不可能的。

靠在浴桶中的任青长发直垂水中,三千青丝如一道华丽的长瀑,紧贴着刀削似的柔弱玉肩,脸色被热气蒸腾起一大片红晕。

在楼中洗药浴的时候,任青就对水产生了某种心理恐惧,因此每次他泡澡看似放松,其实神经却已经绷紧了,六感在不知觉中提升了许多倍,以至门外侍女悄声走到门外,还没来得及抬手敲门,任青的问话就传了出来。

“什么事?”

侍女对此情景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只是恭敬的回复有邀宴的帖子从外面递进来,下人们不敢定夺,想请问下自己的意思。

通常来说那些小门小户的请帖是不会劳动侍女这样来回传递的,只有那些真正的显贵人物才会如此,毕竟身在红尘里,总有些绕不过去的弯弯绕绕,总有些帖子是不好拒绝,这才透过下人的手递到任青的面前。

大门打开,升腾缭绕的热气在任青身后,将她清丽如仙的姣好面容衬托的仿佛仙人也似。

长发浸湿披散,无形中更添某种莫名的风情,尽管任青已经有意的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更具威严一点的板了起来,可门口的侍女仍旧忍不住眼底那丝惊艳之色。

“是他。”

任青思考着将请帖收好,动作缓慢的好像在考虑其他什么重要问题,半晌才道:

“今晚我去赴宴,叫府上不用等我,留门就好。”

第三十一章:赴宴

旁晚余晖渐渐被夜色浸没,任青的马车行至城外王青相世子的别院之时,天上的星月都依稀能见了。

大概是刚刚泡过澡的关系,一身轻松又带着倦意的任青进了马车后就开始困意连绵,以至于他站在府外别院等着通传的时候,脑子里仍带着几分迷糊。

直到同行而来的缀烟晚伸手帮他打理微乱的领袖时才清醒了几分。

这次邀约的也有缀烟晚,想他南关世子王青相殿下多大的面子,在京中想邀请谁那还真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左右不过是青衣楼一员的缀烟晚,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和实力,也就跟着任青一道来了。

“这王青相没来由的宴请我们,也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

任青谢过了缀烟晚的好意,两人在戏台上合作的多了,私底下排练也接触不少,感情上不仅比以前亲近了许多,往往也会在平日里不经意的做些亲密的举动,让任青又是高兴又是抗拒。

他与丫头虽然没有拜过天地,也没有公开身份,可是在心底他早已将之视为爱人,一直没有转变过来的心理上,任青更多时候将自己放在了一个男人的位置,而男人哪有不喜欢美人的?

特别是缀烟晚这等美人。

“他就是头吃人老虎,这一步早晚也是要迈过去的。”

缀烟晚抬头看着大门上平平无奇的匾额,好像那是什么名家绝笔留下的千古遗迹似的的看出了神,幽幽道:

“这就是大人的世界了,以前我也不懂,为什么爹爹就那么喜欢在外面吃饭,从来都不在家里多陪陪我和娘”

身不由己啊

任青请叹了口气,感受着白天在戏园子里演出后仍未褪尽的疲倦,他不再是那个天天宅在家里头的任青了,每日里要么戏园要么应酬还要教徒弟的各种忙,根本就停不下来,仿佛背后就有一双手,在无时无刻的推着他前进。

缀烟晚感叹过往事后,见到任青一副明明很年轻却整日里摆着老爷架子的脸,忽然生出一股恶趣味,她带着恶劣的笑容,猛的伸手在任青头上瞎揉一通,看到那青丝长瀑在自己手下变作一团鸡窝也似的狼狈后,对着任青那张涨红了再也端不出丝毫老爷威严的小脸哈哈大笑,心情忽然就变得很好。

大门吱呀一声的打开,缀烟晚的笑声猛地停下来,就像一只正在咯咯叫的母鸡被人猛地掐住脖子,再也叫不出来那样突然。

双方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尴尬的门房下人装作无事发生,恭敬的请眼前这两个不修边幅的女神经进府,言语中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任青面无表情的用手将自己的一头鸡窝重新梳拢好,然后大步迈过了大门,虽然仍是端着那副大宅老爷的架子,可那微红的脸颊却深深出卖了他此时不堪的心情。

别院不大,却另有一番城中院落所没有的天然绿色与幽静。

进屋入席,自然是一桌的山珍海味不提,任青这些日子应酬的多了,好吃的菜品也见过不少,也是见过世面的,倒是王青相表现的宛如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捻熟又热情的让任青有些不适应。

任青是唱戏写书成名的,席间话题自然少不了这些,只是诗词歌赋上面,王大世子虽然也算有点墨水,可毕竟有着败家纨绔的名头,真货也就那么两笔,于是就着重聊了唱戏。

“说到戏,我最喜欢的还是莫过于二爷和缀姑娘的霸王别姬!当日梨园一见惊为天人,至今历历在目,堪称绝唱。”

酒已过了三巡,王青相很有风度的没有再向两位姑娘劝酒。

“世子殿下严重了,我们也不过是在这权贵云集的京城里混饭吃而已。”

缀烟晚多饮了几杯酒,双颊透着醉人的红晕与艳丽,芊指捏起满杯的酒水,对着同样酒意上涌,脸色发红的王青相示意,一双美目中的光芒说不出的明亮:

“倒是世子殿下在京中诨名显赫,可那日在梨园却叫人刮目相看!”

这番玩笑话话说的正瘙到王青相的痒处,他父亲在外位高权重,手握当世一**兵强将数十万众,扼守南关要害之地,最忌的便是君臣猜忌,他这一次进京面圣,圣上迟迟不肯放行便是有意留下王青相为质,要不是他多年来自污名声,怕是如今对他的忌惮更深。

可是说到底王青相也是个年轻人,明明不是草包纨绔,却生生背着个混世魔王的名头,心里多少还是憋屈的。

那日在园子里的肆意妄为也是多年压抑的发泄,事后自然免不了被长辈训斥,可是王青相的内心深处却未尝没有一丝酣畅淋漓的快意。

当下连饮三杯,席间热烈气氛徒然高涨,言语中也开始豪放随性起来。

桌上的气氛被缀烟晚三言两语的带动了起来,任青心中却怎么也热烈不起来,说话也越来越少。

王青相情绪上来之后注意力倒是大半都在缀烟晚身上,在酒桌上一个知情识趣的女人总比一个寡淡的美女更加惹人注意,何况缀烟晚也仅是比任青容貌逊色半分的大美女。

丫鬟下人们忙着添酒夹菜,任青的眼中也悄然染上了一丝醉意,酒意升腾后化作了燥热,他伸手开了领口的两个扣子,开始盘算着辞别回府的说辞,可王青相却酒兴正浓,兴之所至竟开始说起任青戏剧中表演的不足。

“二爷您台上演戏的功力我是佩服的,可有霸王一角儿有一点我觉得不妥!”

王青相煞有其事的对任青说道,先前的言语中,任青知道这位主儿确实是喜欢听戏的,这几日他在戏园子里排过的新戏,这家伙都如数家珍,甚至还能唱上几句。

对于这种真正的戏迷任青其实都挺敬重的,原因无他,只因唱戏的能有口饭吃全赖这些人的帮忙,可是面对王青相这么个戏友,任青却从心里没有来的生出烦躁的心里,兴许是看不惯他这满脸通红浑身酒气的样子吧。

听了正主的夸赞,王青相兴致更浓,说道:

“二爷的霸王,金声玉振,唱腔干脆利落,以娇怯怯的女身发出此等金石之声殊为不易!台上手眼身法无不传神入绝,可有一点任二爷你自己都没有注意过。”

“呵呵,愿闻其详。”

任青对此等夸赞早就听到了麻木,也不觉得王青相能说出什么真的能指教的话来,仅仅是淡淡一句敷衍了下,并没有在意,心中还有些不屑。

在所有人眼中都是纨绔子弟的王青相也不是蠢人,何况任青不是修炼高深的老狐狸,话里的敷衍应付之意自然能听得出来,虽然在心里没有生气,但是却生出一股不平。

做为权重南关的世子殿下,他从小学的东西都是深沉圆滑,深藏不露,对于这等程度的轻视不屑本来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但此时此刻面对佳人的敷衍,他却在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平来,开口道:

“西楚霸王那等盖世英雄是何等人物?红姑娘出场亮相的霸王历来下场走不过五步,虽然看似无关紧要,实际上却是不然。

‘力拔山兮气盖世’,任姑娘以此描写霸王,想必心中认识更甚于我,这样一个人物在舞台上理应讲究的是一个威而不重,而任姑娘的身材不比魁梧男子,所以这下场走路最好走足了七步,抻足了架子,方才能显出霸王的气场来!”

王青相一番侃侃而谈直接切中任青往日不曾注意的要害,使后者不禁有些汗颜,当下诚心诚意的敬了一杯酒。

对于戏剧,任青也是盲人过河。

在这个世界里这是他赖以谋生立足的手段,自然珍之重之,对戏之一道很是虔诚。

王青相一番言语指了些许不足,任青心底虽然仍然怀有敌意,却已然是有些感激了。

夜色渐深,王青相虽然兴致正高,却强自按捺下来,并未有久留任青两人的意思。

只因两人都是女儿身,夜间请宴已有些不妥,倘若再留客到深夜,难免与名声有碍,所以才这样。

任青与缀烟晚起身告辞,王青相以世子之尊,坚持送到门外方才罢休,任青也知道以对方的身份地位做到如此程度那说明是真的敬重戏曲这一行当,可在心中不知怎的,就是很难对他生出什么好感亲近来。

一路无言,马车优先送缀烟晚回住处,车厢之中一阵如兰似香的酒气闻之欲醉,任青看着出了世子别院后就恢复了先前那个慵懒冷淡人设的缀烟晚,心情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因为席间别院里,缀烟晚的表现就像是另一个深雪楠,风情万种,情趣幽默全都占尽了,比平日里那副慵懒美人样艳丽了不知多少,这个苦了很多年的女子之所以一反常态,无非就是想趁着世子殿下的青眼攀个高枝,说白了就是想和世子勾搭。

这个认识叫任青心里很不舒服,因为自打两人认识以来,缀烟晚就是一副标准的女神印象,可如今女神边做了名媛交际花,这种破灭的落差使他心里很难受,说不出来的那种难受。

也许这就是他对王青相死活生不出好感的关系吧。

好像是看出了任青心中的不爽,缀烟晚低笑一声把手伸了过来,想要恶趣味的破坏任青此时脸上正经严肃的表情,任青哪会让她得逞?

自然是极力的反抗,可是再奋力再反抗,他也不是身怀不俗功力的缀烟晚的对手,一阵嘻嘻哈哈中,任青铁青着脸被缀烟晚捏了半天的脸,简直就是威严扫地!

好不容易到了缀烟晚的住处,任青虎着通红的脸把她送到门口,本来还想说点早点休息什么的体谅话,可见到缀烟晚笑的毫不掩饰的样子顿时火冒三丈,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就上了马车,这回连耳朵都通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得。

看着任青如此做派,缀烟晚笑得更加放肆,直到马车远去后她仍笑的止不住,她笑的弯下腰,笑的流出了眼泪,任青在马车里恼羞成怒的探出头想要回头呵斥,可就在月明星稀的夜色中,他望着她的身影,听着她的笑声,没由来感到一阵凄凉。

第三十三章:噩梦

天地间一片雷声滚滚炸响,带着大地都仿佛在颤抖。

任青抬头望去,只见长空如洗,未有半点雷云雨色,正觉怪异时,浑身汗毛忽然炸竖。

有剑光携雷声而来,浩荡天地!

任青自幼修行法印禅师传授的观神心法以来,虽身无半点练武之人的真元气机,可耳灵目聪之能已经远胜寻常高手,许多精妙武学入得眼中自有自己的见解与通透。

可这恍若仙人御剑的见光却是超出了任青的认知。

即便早年仗着天资也曾仗剑使出过剑气,见过杀手秦之火只剑破铁骑的情景,却从未敢想过,一人之力竟可知于此,宛如神魔!

任青忽然拔足狂奔,不管不顾的闷头向着那道可怖的剑光跑去,他平日里男心不死,鲜少有穿过女装的时候,所以这拔足狂奔起来也没有半点妨碍,只是单凭两条腿自然是追不上那神迹般的一剑的。

他高声呼喊着,气息在奔跑中越来越急促,到最后,任青只有看着那渐远的剑光慢慢消失,除了懊恼的大吼大叫之外没有一点办法。

剑光不见了,任青却没有停下脚步。

青衣楼这些年对任青的教化影响太深了,也让他的当年拔剑出城的少侠热血冷却殆尽,无形之中面对强压有些逆来顺受,他几乎忘了曾经想要做天下第一的热血,忘了丫头惜福崇拜目光看着自己时的那份飘飘然然的喜悦。

“明明明明就是个有武功的壮阔世界”

任青咬牙直奔着剑光消失的方向而去,极力的迈动越发艰难的双腿,在心中怒吼大叫:

“我不要只做个戏台上的英雄!戏台底下戏台底下,我也不愿再为了怕得罪谁而去巧言令色的应酬陪酒,我要变强,我要保护惜福!也要保护我自己!”

脑袋里晕晕涨涨的掠过许多东西,任青视线模糊了一下,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顺着眼角滑出。

其实出道唱戏以来任青从未再哭过,一来是日渐成熟,二来是经历的多了,三来家里还有一大家子站在他背后,平日里都是一副威严冷肃的样子,生怕别人看到他软弱可欺的样子。现在看到这惊天动地的一道剑光,不知怎么的却引发了他内心深处久久压抑的东西,再也忍不住。

任青立刻抬袖胡乱抹了一把,却不防脚下失衡,一头扑倒在了地面。

成名以来的压力与恐惧漫上了心头,任青咬牙一面忍着眼泪,一面撑起了身子,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已经什么都没有的天边,一时竟不知追还是不追。

忽然有笑声传来,好像有人在嘲笑任青此时的狼狈,后者神智立刻就是一清,心中生出警兆来,顿觉这笑声诡异莫名,耳听得四面八方都是这女人的笑声,四顾周围却空无一人。

眼见这诡异的一幕,任青却并未有多少恐惧,因为这笑声他很熟悉,分明就是在哪里听过,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镇定下来,任青猛地回身,果然见到一身红衣,脸色苍白的缀烟晚正站在身后不远处咯咯的娇笑着,露了真身的缀烟晚,笑声不仅没停反而徒然转为了凄厉,就连那张苍白却精致的面容都一同扭曲变形,七窍之中流出黑红的血水!

任青手足发颤,也不知是刚刚奔跑过度还是被缀烟晚突如其来的厉相所吓,一时竟迈不开脚步,双腿灌铅了似的重逾千斤,好像当头有人浇了一桶冷水,从头到脚都是寒意。

眼前这人,分明就是个女鬼!

任青呼吸急促的转身,艰难的迈动自己的两条面条似的双腿就要逃离这里,可不知为什么,越是心急害怕就越是跑不快,他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只见那红衣女鬼正张开了双臂,就像一只异形怪鸟般腾空扑来,先前还能分辨面容的脸上早已被鲜血所覆盖,五官也都扭曲的失去了人的模样,那张血口之中利齿纵横,根本就看不出半点缀烟晚往日那娇媚的模样。

怪物速度极快,它凄厉的笑着,仿佛对天地万物都充满了无穷恨意,张开满是狰狞利齿的大口,狠狠咬住了任青的脖子,鲜血如泉喷涌!

呼的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夜里的凉风吹拂着被冷汗浸湿后背,他大口呼吸着空气,心脏仍旧如他惊魂未定的情绪一般碰碰狂跳着。

“原来是梦是梦”

慢慢镇定下来的任青这才意识到,正处身在红府的卧室里,他转目四顾,虽然脱离了梦中那恐怖的地方,可心中还带着惊吓后的惧意,入目的是熟悉的摆设以及一双带着担忧的大眼睛。

“没事,我就是做了个噩梦”

任青温言放柔了声线,夜晚静谧中就如一道清泉流入耳中,惜福闻言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担忧的挪过身子来,轻轻抱着任青仍在发抖的身子。

感受着惜福担忧的心情,任青故意往轻松玩笑的方向说:

“我刚刚梦见了缀姑娘,就是和我唱霸王别姬的那位,好像跟泼妇一样在梦里追着我咬来着,没有一点平日里温柔慵懒,可把我给吓死了”

这话换做以往,指定能把心思单纯的丫头逗笑了,可是今天却没什么成效。

惜福闷闷的抱着任青柔软的身子,叫任青一时愣住。

“怎么了惜福?有我在”

任青低头撞上惜福泪水盈盈的双眼,心疼又堵得慌,不知所措的道:

“到底怎么了?”

“这段时间,阿青每天都忙进忙出的,台上要唱戏,台下还有那么多的应酬,回去还要教徒弟惜福实在实在是好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眼睁睁看着阿青压力越来越大,笑容越来越少”

惜福眼泪再也止不住,紧紧抱着任青的身姿,大哭:

“惜福真的已经好努力了,学笛子的时候她们也嫌弃笨不肯教我,可惜福真的,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啊!”

多日来的压抑终于爆发,任青成名之后也有钱,有了下人弟子服侍,那些零零碎碎的大小事务都有人做了,属于惜福的位置无形中变得越来越少,同时也感觉任青越来越远,惜福越发自卑的以为自己没用,一点忙都忙不上,唯一擅长的吹笛,洗衣,做饭都帮不上完完全全就是在扯后腿。

“你在说什么傻话。”

任青心痛的将惜福小小的身体揽在怀里,温柔的声线如一道淌进心田的暖泉:

“你知不知道,没有惜福,阿青连出门应该穿什么衣服都不知道,连头发都打理不了,家里的饭菜再多在香,没有惜福陪着,阿青一口都吃不下,阿青在外头名声再大,赚的银子再多,没了惜福,那些还有什么意思?”

“阿青”惜福抽泣感动:“是惜福配不上你。”

任青小心的捧起惜福的小脸,迎着她那双小鹿般湿润双眼,发自肺腑的道:“是我配不上你!

惜福通红着脸不知该对着任青的双眸说什么,只觉阿青的视线仿佛有着温度,连同她深情款款讲的那些话一起,把她烘得浑身晕乎乎的。

下一刻,任青动情的探头闭眼,吻住了惜福微张的双唇。

双方早已不是生手,来回纠缠直到不能喘息时才堪堪分开,两人静静相拥,感受着这一刻的温暖。

惜福眉眼弯弯的贴着任青胸前柔软:“阿青好暖和”

任青老脸一红,正要整治一下这小丫头,又听惜福道:“好像这样躺一辈子”

拥着惜福,任青感到了十分的满足,十分满足的幸福。

第三十四章:什么都给不了

一连数日,王青相都泡在戏园子里,往日里络绎不绝的请宴应酬全被他一人挡了下来,任青感到轻松的同时,对未来也抱有不小的压力。

王青相摆出了一幅对任青势在必得的姿态,或强硬或蛮横的派人挡下了所有公子高官的宴请,以至青衣楼对此都颇有微词,就连京城之中如今都穿起了两人暧昧的言论。

一场戏罢,台下叫好声轰然传开,好似要将屋顶掀翻,其中最起劲的便是王青相一伙人,任青拱手谢幕之后退到后台,有说书先生施施然出场讲书。

任青的戏园子里不乏有专程过来听书的书友,其中不少都是高门大户里的千金,她们大多都包有包间二楼,隔着门帘轻纱听着楼下先生讲的那百转千回的故事。

任青毕竟也不是铁打的,不可能每天一场一场的唱个不停,于是边想办法找了些功力深厚的说书先生来顶场,如今他养的弟子还小,技艺还稚嫩的很,根本上不了台面,挑不动大梁,暂时只能先这样,反正说书也讲的是任青的抄的故事,什么白蛇传,红楼梦,三国演义的,左右也不吃亏。

卸了一身沉重的戏服,又是汗透重衣的任青来到浴房,准备脱衣洗漱一番,去去身上的汗水和疲惫。

热水浸没肩头,任青背靠在偌大的浴桶之中,满足的叹了口气。

青衣楼第二个任务今天交给了任青,来的很急很突然,要求是今晚任青和缀烟晚再去一次王青相的别院。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任青听到后眉头微皱,他在戏院唱戏也有些时日,六识五感远超寻常,对戏院中几乎每个下人的脚步都能分辨出一二,可如今这朝自己门房而来的脚步声却从未听过,八成是戏院里头的人。

任青正要起身披衣,却见门房吱呀的一声居然被人推开!

方才他明明是插了门闩的!

即便是这段时间锻炼出的城府也再蹦不住脸色,雾气缭绕中任青酡红的脸色又重了几分,双眸如润水色的更添媚意,心想着此人能够直入门中,想必那些看管门房的下人都被这人设法解决!

“阁下直入门中,手段不凡,只是我戏院里的下人都是穷苦的可怜人,不知眼下是否安全?”

任青极力想着措辞,眼前这人若是说出偷偷潜入房中的,那任青就会毫不犹豫的大喊叫人,就算被看两眼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是解决了下人才进来的,那任青就得从长计议了。

这番强行镇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知那人开口说话,嗓音居然是女人的声音:

“小娘子精梳沐浴在此,好不自在,不如我们一起?”

婀娜的身影莲步轻移,如夜色里一直灵动无声的猫儿,渺渺穿过了房中升腾的雾气,俏生生的站在任青浴桶之前,赫然便是缀烟晚!

任青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但总算是退下了如临大敌的状态,只觉得心累与释然。

缀烟晚也是身怀修为的高手,脚步声避过他的五感灵觉是理所当然,直到房间极近的位置才被听出,以至于来不及起身披衣,而房内的小小门闩自然也挡不住这位高手。

“你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是什么人进了我的浴房。”

早先因为戏院无人的缘故,任青为了能留下缀烟晚时常过来帮忙演戏,不惜让了戏院半个主人的位置,一再强调其位置的重要性,这才让畅通无阻的缀烟晚这么大刺刺的闯了进来。

“怎么了,害羞了?”

缀烟晚趴在桶沿上,玉雕一般的左手上夹着一封请帖,微微歪着头,有种外头公子哥儿调戏良家的轻佻感:

“放心,我又吃不了你,房门也栓好了,这是王青相今日送来的请帖,又是邀你我过府一叙。洗完收拾收拾就跟我走吧?”

任青一动不动的坐在浴桶中瞪着眼睛,无声表达了不满,面对这个打又打不过,一眼还能瞧破自己威严纸架子的美人儿,任青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跟着她学艺那会儿被整治的很惨,以至于如今还带着点隐隐如师的敬畏,可自从那日世子别院中的一反常态之后,任青心头发堵的同时她也生出了一股很复杂的感情。

世道艰难,不能以圣人标准去衡量所有人,总之就是心情复杂,同位棋子的他也没有能力对缀烟晚保证什么,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人气馁又愤恨,同时对她,对这个可怜的女人又有点心疼。

“我看那个世子殿下对你倒是挺好的,如果他开了尊口,强如雪师姐也得割爱吧?”

任青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种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失落,直到此刻他才不得不承认,对于缀烟晚,他确确实实是动了心的。

是那种单纯的男人之情还是别的什么,任青自己也不清楚,甚至连什么时候动的心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看着缀烟晚那与王青相谈笑风生的时候自己心中很不是滋味,有种挫败的失落感,所以他才会讨厌王青相,始终无法升起对他的好感,同时任青也清楚,王青相贵为南王世子能给的,任青什么都给不了,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戏子。

任青忽然之间就有些明白了,那天夜里的那个噩梦,那道剑光,那些眼泪,甚至缀烟晚所化的女鬼,统统都是自己潜意识中对命运的不甘,对女身无奈的念头作祟。

穿越这么久,任青早已习惯了行走坐卧时女人该有的仪态动作,他以为女身的那些东西他早就麻木的接受了,其实不是,在内心深处他不甘于此,直到今日,任青就要看着缀烟晚委身王青相之时,那一直深藏的不甘终于涌了上来。

“这些日子里我与殿下书信往来,互通有无。外面都传他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其实肚子里还是有些材料的。到底是未来要承接老王爷南关兵马的世子哩!”

缀烟晚见任青迟迟不起身擦拭换衣服,料想是害羞了,于是转身只留一个婀娜的背影,缭绕四散的腾腾水汽中,就如蒹葭诗文里在水一方的的佳人,就连她此刻的声音都仿佛透着无尽的欢喜。

“任青,若今晚你脱离这栏院的最后一晚,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我最想做的?”

任青呆呆望着水面,看着水中若隐若现的曲线,低声道:“我也不知”

忽然一阵带着幽香的热气从耳边吹过,任青猛然惊醒,只觉那热变呼出的热气迅速在血管中化作一道酥麻的电流涌向小腹,听到了缀烟晚那酥软的嗓音柔柔道:

“任青,我们相识这么久了,姐姐想求你一件事。”

字字吐息,如火灼体,连带整间浴房都仿佛化作火灼之地,任青口干舌燥,敏感的身体虽是都有化作一滩软泥的趋势,脑海之中不知怎地,竟来来回回想着的都是缀烟晚那张红唇檀口轻柔的在耳边张合的情景。

小舌贝齿生津启合,无限春情

任青张了张口,轻出了一口气方才压平了语气中的悸动,尽量平淡的道:“你说。”

“今天晚上,在随妾身唱一回霸王别姬。”

这是缀烟晚第一次对任青自称妾身二字,使他心中徒然生出柔肠百转,几乎脱口而出就要答应,可冥冥中的第六感却警兆大作,隐隐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让任青不要答应。

“不是说好了要唱千里走单骑吗?”

任青侧了侧身子,稍稍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这样的暧昧气氛下他生怕一个脑热就不顾前程的胡乱应下来,到时候就真的是得不偿失。

一声叹息轻轻吐出,早已拉开距离的任青却再也感觉不到那其中的幽香与灼热,她轻轻抬头,目光在撞见缀烟晚那双凄凄眼眸的瞬间,又变得迟疑。

“阿青,我只求你这一次,就这一次!”

缀烟晚低声哀求,任青两辈子加起来也没遇到过这么以为大美人对自己如此作态,她心头一暗,想到她之所以如此改变,正是因为她想要的世子殿下都能给,而王青相能给的,自己怕是一样都给不了。

一样也给不了

衣裳落地的声音轻微响起,浴桶中的热水就此浸没过了桶沿,哗啦啦的流了满地。

任青瞠目结舌,愣愣看着一丝不挂,已经入桶与自己对坐在一起的缀烟晚,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脑袋轰轰作响,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事务一样,牙齿都在上下打颤:

“你你在做什么?”

浴桶本来就大,就算再进一个人其实也不拥挤,可缀烟晚一丝不挂的诱人酮体就这么摆在眼前,她为人又刻意的拥住不知所措的任青,顿时叫任青有种无处可逃的异样窘迫感。

目之所及,只见到缀烟晚高挑的身材在水中隐现,胸前的高耸在水中半遮半露,从精致的锁骨上盈动的水珠到湿润潮红的脸颊都叫任青一时炫目,眼神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

“我十二岁那年被抄家问罪做了扬州瘦马,被雪师姐看重收做了她的禁脔,我看似在楼中地位超然,其实不过是笼中鸟雀罢了。”

缀烟晚声音轻缓,如梦中呓语,整幅心神都如在梦中,她讲到此处忽而失笑,眼中有泪珠摇落下来,就这么一边笑一边流着泪道:

“我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她一面说着,终于压得任青退无可退,两人便这么赤身紧挨着几乎贴在一起,追言完低下头,几乎挨到任青微微颤抖的红唇,带着一丝沙哑的春情:“你若不嫌弃我这残花败柳,现在就给你如何?”

近在咫尺的娇颜,露骨的话语,升腾的热气,将任青冲击的脑袋都有些晕沉,脸色早就殷红如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是在心里想不通,自己外在是女,虽然内在灵魂还是男性,心里从未与人说过爱慕之意,这缀烟晚美则美矣,可怎么会有自信以身体为筹码让自己答应他的条件?

好像是洞察了任青心中所想,缀烟晚在她耳边低语:“你平日里看我的眼神,就像楼中那些男人一般可爱又可恨!”

任青这才明白为何她总是无端的伸手乱揉头发作弄自己,当下绯红的脸又有加深的趋势,可念头还没转完,缀烟晚已然低头吻在了他的唇上。

两人之间再无一丝间隙,将缀烟晚如水娇躯揽入怀中时,任青才发现,这个胆大魅惑的女人,此刻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

第三十五章:霸王别姬

黄昏时分,四辆马车浩荡的向着王青相的别院而去。

之所以有这么多马车,是因为他们带着戏服和乐师一起去的。

为此任青还留个心眼,特意在外面闲散茶楼处找的乐师,而且极尽礼遇,价钱不菲,因为此去赴宴唱戏注定要到深夜才能回府,任青与缀烟晚身为女身自然要考虑流言蜚语,任青去茶馆找这些闲散乐师便是考虑到了日后人们说话议论此事的时候能少点龌龊,能够证明自己是真的只是在世子府上唱了一段戏而已。

浴房之中任青最终还是没能放纵自己,缀烟晚眼中泪水打落下来,惊醒了沉醉中的任青,他不忍欺负这样一个可怜女人,更不愿意背叛惜福。

在这世上如果只能选一个人牵手余生,那么任青肯定选惜福。

悬崖勒马之后,任青不禁有些怀疑缀烟晚是否在浴房里趁自己不备的时候放了迷药,否则就算自己是敏感脆弱的体质,也不至于被她三言两语就迷的神魂颠倒,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心存着这样的疑惑,任青一度的想要开口问个究竟,可每次话到嘴边时脑子里就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浴房的涟漪就扩散开来,在对上缀烟晚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任青不得不面红耳赤的又将这个话题咽下,使得马车之中气氛一度相当尴尬,不过更尴尬的是赶车的车夫连连询问任青是否身体有恙,为何车厢之中不停的传来咳嗽声

此情此景,任青尴尬的都快转变为羞愧了。

旁晚时分,路上也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缀烟晚看任青有些坐不住的窘迫样子心底暗笑,也不羞她,只是挑起了车帘装作对外面景色兴致勃勃。

缀烟晚知情知趣,任青也乐得自在。

说实话这趟夜行世子别院他心里一直有些紧张,毕竟这次演出不同于以往戏园子里的三教九流,对方是权倾一方的世子殿下,不说演出有个什么闪失,喝多了世子爷兴起了要弄点带颜色的节目怎么办?

正思忖间,忽然缀烟晚拉了拉自己的衣袖,任青回过神来,看到缀烟晚指着马车外走过的人影:

“任青,给我买串糖葫芦!”

声音清脆利落,没有一点羞涩扭捏的作态,语气神态就好像在说打雷下雨了,你要去收衣服一样自然。

买糖葫芦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田间老汉,串糖葫芦的手艺是早些年跟城东点心铺子里头打工学的,也算是个谋生手艺。他走街窜巷一整天没休息,如今正是收摊回家的时候,听到马车里有人要买糖葫芦,不禁转头望了一眼,不知是惊讶于说话人的美貌还是真的想要卖这几文钱,当下就停住了步子。

乍一听这么儿戏的要求,任青愣了一下,然后正要掏钱却听到马车外那老汉有些不好意思的叫道:

“姑娘使不得,使不得。老汉卖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两位姑娘喜欢便送你们两支,不当事不当事”

那老汉说着就伸手去拿,忽然想到了什么,拿之前先在自己衣袖上蹭了蹭,然后小心的递到车帘边。

缀烟晚美滋滋的接过来,顺手拿出一块质地温润的玉佩,那老汉自然不敢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急的脸都红了,最后还是任青和车夫一起好说歹说方才让那老汉收下。

收下玉佩的老汉神情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这玉佩价钱几何,但一定比糖葫芦值钱,自觉占了便宜心里有些不安:

“老汉我平日里就在这城西附近叫卖,姑娘若是闲暇想起路过了,尽管来拿,糖葫芦管够!”

缀烟晚看出老汉心里的不安,犹如故事里江湖大侠一掷千金的豪爽般抱拳一礼,笑嘻嘻道:“那到时就叨扰了!”

见到一个小姑娘家都不扭捏惺惺,老汉哈哈大笑,散去了几分忐忑不安,抱着糖葫芦往旁挪了挪,也是抱拳一礼,目送着马车在车道上渐渐远去。

经过了这一插曲,马车里的气氛倒是没有之前那么让人不耐,任青看着兴致勃勃地缀烟晚有些不解,却也没多问什么。

下马车的时候任青狠狠瞪了车夫一眼,使得后者不明所以,还道是车赶得快了,路上颠簸了贵人。

到了府上自然又是一阵热情的嘘寒问暖,双方也都不是第一次见面,也算是熟识的,相谈气氛也都算融洽,开席片刻之后,任青首先向王青相表明了要在府间唱一出霸王别姬的戏后,王青相立刻喜不自胜。

他了解任青为人,明白此女虽为女子却清贵倔强,单单那日青衣楼初见明知自己身份仍敢甩耳光便可见一斑,如今这样主动,难不成是被他王大世子的诚心感动?

就在王青相满口答应,并觉得那个耳光挨得真值的时候,下人们已经给任青腾好了空地,任青跟着下人过去,竟然发现王青相在这小小的庭院之中,用竹子硬是给搭了一个四五尺高的戏台子!

那番做派颇有几分后世灯光摄影就位的即视感。

梨园任二爷,早已是京城里传诵已久的一道风景,别院之中上至世子王青相,下至看门护院的护卫仆从,无不屏息凝神的将目光放到任青与缀烟晚身上,乐声嘶鸣,任青扮演的霸王终于在这一片萧瑟的乐声中昂扬出场,透亮的嗓音穿过刀剑碰撞的铿锵之声,穿过乐声嘶鸣的雄壮悲戚,扶摇似的盖过了全场的声音,吸引住了全场人的目光。

往日里只是在耳朵里听过二爷如何了得的人们,这一刻方才明白了什么叫做金声玉振,什么叫做盖世英雄的气概。

舞台上的那个霸王是一个悲剧的英雄,于是美人虞姬也由此美出了几分悲壮的色彩。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虞姬的剑越舞越急,柔弱的身躯之中竟有了几分悲壮的意味。

王青相霍然起身,看着台上持剑独舞的虞姬,兴奋的道:

“世人都以为霸王别姬这处戏,项羽才是主角。但其实在本世子看来,没了虞姬的霸王,不过是浩瀚史书中着墨不轻也不重的一个败兵将军,纵观历史比比皆是。是虞姬的贱妾何聊生点活了这个盖世英雄的形象,所以这场戏的主角,应当是虞姬才对!”

王青相的点评落入任青耳中,后者已经不止一次的感叹过这个世人眼中不学无术的南关世子,看戏的观点眼光独到老辣,每每便有发人深省之语。

只是今天任青来不及感叹王青相的主角论,目光自打缀烟晚上场时就再没移开过。

那道曼妙的舞姿还是记忆中的没错,可在那行云流水的剑光中,翩若惊鸿的身法里,任青隐约看出了与往日不同的气象。

这道纤纤弱质的身影之内,分明有气机在汹涌流转!

任青记得,那篇观神法开篇简述天下修行有言:世人修行纳真元于体内丹田积蓄,是为气海。气海吞吐真元内息于经脉,故而武者高手出手之时就能感知到气机流转,测气机范围强弱可估算修为几何。

自大梁建国以来,钦天监按照朝廷官阶分定天下武人,共有九品十八级。

除去世间传说中的仙人千里气机,凡间至高一品法相境界,气机八百里登顶,千百年来无数宗师高手无不梦寐以求此境。

而此刻任青看缀烟晚的气机流转,则如雾里看花,隐隐绰绰,别院之中不乏护卫世子安全的边军高手,可到了此时也没有人发现缀烟晚身上有什么异常。

守门的一个下人慌张的跑到王青相身边,低语小声道:“殿下,东宫太子不知为何带了一队兵马将别院给围住了!”

第三十六章:那一声看剑

“什么?他这是做什么?”王青相满脸诧异。

“听说”

下人看了一眼台上翻飞而舞的两个人,低声道:“为了任大家!

一曲舞罢,全场掌声遮天蔽日的雷动而起。

冲天的喝彩声中,马上便是虞姬夺剑自刎的情节了。

任青撩袍疾步走到缀烟晚身前,演的虽是龙行虎步,可眉宇间的惊疑却已经分明显露的藏掖不住。

满场雷动的喝彩声中,任青靠近了缀烟晚的身子,压低了嗓子问:“你到底想干什么?这里是世子府!”

似乎是没有料到任青能看出什么,露出了马脚的缀烟晚意外的看了任青一眼,神色妩媚也凄美,竟是在任青的质问下将这处戏演了下去,演活了虞姬。

她看着已然没有了霸王气度的任青,低声道:“任青,送我最后一程吧。”

这句话仿佛在任青的脑海之中轰然炸响,瞬间她想明白了,为什么要和文敏行眉来眼去的,嫁祸王青相,为什么今天这个任务来的这么急这么赶。

因为文敏行是太子的人,为了能够从跋扈世子王青相手中抢回自己,他能依靠的只有太子殿下!

而此刻太子殿下的人马,恐怕就在这小院之外!

缀烟晚的这一次刺杀,最后也是嫁祸给太子的!

想通了所有关节,任青浑身冰冷,有心想要阻止缀烟晚的动作,可缀烟晚只是莲足轻轻一点地面,带动起任青整个人都一同止不住的向前飞扑。

这段虞姬夺剑自刎的戏两人演了不下数十次,可从未有过这般的演法,慌乱之中任青猛然发现自己身不由己,纵身飞扑之处,缀烟晚背对拔剑之所,赫然竟是王青相站立的地方!

院中侍卫已经察觉出不对来,不禁纷纷按刀向王青相靠拢,可院中看戏的下人们早就为了占个好位置而拥堵在了一起,后面侍卫并不能及时的拨开人群赶到王青相身边护卫。

此刻场面已经开始有些慌乱了,不解侍卫用意的下人们不满于他们的蛮横插队,有的上了年纪的直接开口呵斥,这乱糟糟的场景,直到缀烟晚握着任青腰间的长剑完全出鞘时,才暂时有了那么一瞬的噤声安静。

“哐沧!”

一声出鞘,剑锋的轻吟低颤犹如在耳边回响,那柄长剑已然化作了夺目的流光!

缀烟晚抛下了呆愣中的任青,俏脸上一派面无表情的肃杀,全身汹涌的气机再也不加任何掩饰,催发出一道气势庞大的惊人剑气,电光火石的刺向已经近在咫尺的王青相!

这声势浩大,堪称壮烈的一剑,在汹涌喷薄的气机真元催动下竟是又快了三分!

长剑撕裂空气,发出宛如野兽低吼的剑鸣!

这一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没人想到这个与任青一同成名的京都戏子,一个娇怯怯的小娘子竟然是一名刺客,而且一出手便是如此凶悍的一剑。

生死关头,王青相脸上反而没有什么惊慌的神色流露,只是在这壮烈如雷霆的一见之下微微皱了皱眉,那双轻佻的双眼中,此刻变得幽深无比,带着不可度测的冷静意味。

当初南关一剑挡八百骑的秦之火便是当世一品。

而今天缀烟晚这声势浩大的一剑,分明已经隐隐有了一品的宗师气象了。

即便是那位青衣楼第一杀手复生,面对缀烟晚蓄势已久的这浩大一剑也只有暂避锋芒而已。

王青相长吸了一口气,而后屏息,所谓高手相争,拼的便是谁的一口真元内息更加绵长有力,这位世人眼中不学无术,混账透顶的南关世子,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刻不退反进,沉重的往前迈出一步。

闷雷声炸响在院子里。

王青相腰间窄刀刚一出鞘便带动起一阵不绝于耳的闷雷响动,这抹刀光后发而至,在堪堪剑光刺入他眉心之际,蛮横的拦下了缀烟晚蓄势已久的壮烈一剑!

世间修行者,凡达到诸脉皆通,纳真元气机于丹田汇聚如海,可称为高手。

自三十年前中原诸国相继退出历史之后,大梁便是中原正统,雄踞天下。

那段动荡的乱世之后,有钦天监联合龙虎山为天下武人分品定级,如朝堂大臣一般分为九品十八级,意为天下英才无论文武都要为国所用。

缀烟晚幼年家中大变,于红尘中看遍了冷暖,有青衣楼深雪楠亲授功法,多年来养在深闺之中。

今日长剑出鞘,满园生寒!堂堂世子身边诸多边军高手,竟都拦不下这光华夺目的一剑!

窄刀鸣颤,拿捏在王青相的大手之中犹自低吟颤抖,似乎刀中有灵,让人惊异。

缀烟晚凶悍一剑递出无果后,并未再上前抢攻。

四周下人们早在那声春雷炸响之际就尖叫着跑开了,围拢上来的是随着世子从南关带来的边军护卫。

一击不中后,按剑而立的缀烟晚并未再管任青,任由她随着惯性重重摔在地板上,如同路人看都没再看一眼,倒在地上的任青没空理会被石板磨破皮的手掌,她双眼尚带茫然的看着对持的双方,这一切发生的太过迅速,别说此时他反应不过来,便是给任青时间反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王青相。

别院大门轰然打开,衣甲鲜明的禁卫军与王青相派出去的护卫相互厮打在一起,难分难解。文敏行在队伍正中,站在太子身侧,极力的向着别院看去,希望能看心上人的身影。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徐护卫高声询问,得来的却是太子不屑的一声冷哼。

“王青相目无王法,强抢本太子表亲兄弟的订婚爱人,今天你们交人还罢,不交我就带兵逼着你们交!”

王青相身边的护卫寥寥无几,此刻遇见刺客不仅没有团团护卫住主人,反而分散在小院的四周,隐隐封住了所有通道。

任青看的不明所以,愣愣的想到,难道这个纨绔世子的功力这么强,手下的人对他信心十足?

王青相大声对外叫喊了几句放人进来,可是外面嘈杂的打斗早已进入到白热化阶段,太子虽然带人过来闹事,可毕竟不敢下死手,加上王青相身边护卫一个个都悍不畏死,一时间居然坚持不下。

看着缀烟晚那张古井无波的平淡模样,王青相也不再喊叫护卫,淡淡一笑:

“缀姑娘隐在京中这么多年,一朝拔剑果然气势惊人,所谓一鸣惊人也不外如是了。”

对王青相的话恍若未闻,缀烟晚一身妆容未下,面对虎视成群的护卫们反而有一种别样的凄美,好像是那台上声声曼唱的虞姬从故事里走到了人间。

剑面映着她秋水般狭长美丽的双眸,这把剑只是寻常装饰舞台的道具用剑,与任青对戏以来,她都坚持用真剑,就是为了等今天递出这一剑,可这么多辛苦等待换来的一剑却被他拦了下来。

缀烟晚觉得有些遗憾,可在心中更多的反而是释然与解脱。

“我与殿下也算是相识一场,如今有一言不知殿下听是不听?”

王青相看着那曾经笑语如花,如今冷漠想要杀自己的美丽女子,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腹之间的灼烧感淡下去一些,沉声道:“请说。”

“我乃御史缀中衡之女,今日之事与他人无关,都是上一辈的恩怨。“

“有无关系你说了不算!”王青相身边的护卫打断了缀烟晚的话:“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刺杀当朝世子爷的罪名,会仅仅止步在一个杀手身上吗?”

院外的厮杀声愈发激烈,缀烟晚一身气机死死锁住王青相,让他除了在正面对敌外别无选择。

王青相活动了一下握刀的僵硬的手腕,向缀烟晚问道:

“我虽然不知道手下能拦住太子人马多久,但我肯定时间不长,等太子过来了你再想杀我嫁祸他,可就不太可能了。”

缀烟晚并不答话,只是轻轻一笑,明媚的脸庞仿佛有无数迷离的光芒从那其中散开,她握着长剑的纤手就算垂落下来也未有一刻的松懈,做了别人的金丝雀八年,知道今天才算是做了一次堂堂正正的自己。尽管下场是死无全尸,身首异处,她没有半点怨言和恐惧。

因为她在这万丈红尘中,在纸醉金迷里勾栏院中生活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她终于能像话本小说里的那些英姿飒爽的女侠一般,见到坏人恶人仇人,遇到不平不公不忿,只管痛快的拔剑,大喝一声:

“看剑!”

普通的长剑在气机内劲的纠缠催动下,发出犹如龙啸的摄人破空声,在所有人眼中,这一刻他们所面对的敌人整个融入到了剑光之中。

第三十七章:任二爷

这一声响彻庭院的“看剑”,顿时引起了所有人心中强烈的不安。

这种不安来自于那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惊慌感。

王青相这辈子遇到过无数次舍生忘死的死士刺杀,可从来都没有过这种堂堂正正的刺杀,就好像话本小说里的主角在诛杀魔头时那般的正气凛然,好像自己就是该死在侠士剑侠的无耻恶徒一般的理所当然。

以至于当缀烟晚带着沛然气机的长剑刺来时,他甚至都没有招架的想法,因为这一剑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家中淘气小妹的玩闹,带着一股很傻的幼稚。

的确是很幼稚的一剑,因为缀烟晚这一剑没有任何的封挡回护的意思,虽然气机剑意浩大,如江似海,可她仅仅迈出数步就有四把钢刀重重砍在了身上!

血花溅起,泪花同时也在泛起。

任青泪眼婆娑的看着一剑冲阵的缀烟晚,那些护卫们的呼喊声刹那间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他仿佛看到了不久之前虞姬缓缓倒在霸王怀中的那一幕。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千年前的虞姬在人生的最后选择了倒在君王怀,而千年后的缀烟晚选择了拔剑。

手掌几次合拢成拳,又缓缓松开。

任青看着缀烟晚一袭红衣长裙,鲜血在她身上如花怒发,心中生出一种软弱的恐惧与极大的愤怒。

他甚至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做什么,自己又能做什么。

刀口森寒,粘稠的血液为这来自南关的阴冷窄刀更添上了一分狞色,红衣已成血衣,可缀烟晚那手中的剑光却在陷入刀光之后,猛的灿烂起来!

这一变化叫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王青相甚至因此举而心寒,仿佛他的森冷刀口砍的不是有知有觉的活人,而是一具行尸走肉。

就在缀烟晚灿烂一剑已经在所有人面前显露出死亡的狰狞时,任青注意到,王青相一直空着的左手,没有任何征兆的闪过一道冷艳的寒光!

接下来的一幕比缀烟晚的这一剑更加让人惊奇。

因为任青忽然发现,四周所有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连同缀烟晚舍生忘死的灿烂一剑,都在那一刻仿佛电影慢放似的渐渐开始褪去那不似凡间的色彩。

无论是运剑发力还是气机纠缠发散的轨迹,都开始在眼中清晰起来。

夜风卷动残叶拂起,眼前的一切仿佛都从这个世界隔离开变成了独特的一方,任青心中有种怪异至极的感觉,只觉越看心跳进变得越沉重,好像无形中有一只大手在心脏的位置缓缓收紧,一股血腥之气自胸腔之内强自的涌动到喉头,几乎站立不住。

不对,不是他们的动作慢了!

任青强咽下喉间腥气,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抹冷艳的刀光身上,这才猛然发现在所有人动作变缓之后,这抹刀光的速度仍是一如既往的不快不慢。

不对,是快到了极致!所以其他人在任青眼中的动作才会变得缓慢,王青相的精神专注强大至极,当他全神贯注出刀的时候,仿佛这方天地都在他的专注下自成一方界域!

这还是武功吗?

任青震撼莫名,在想通了前因后果之后,出自左手的一刀在眼中刹那间沾染上了无数玄妙的意味,刀身出鞘,仿佛遵循着天地间无形的某种规律,自然而然,或者说理所当然。

一直浑然好似无知无觉的缀烟晚此刻终于发出了一声痛哼,紧接着视线里,一截苍白持剑的手臂,恰好摔落在任青面前。

这一刀,拦住了缀烟晚一往无前的长剑,斩断了她握剑的手臂。

拔刀术!

任青双唇颤抖的盯着地上那截上一刻还鲜活娇嫩的手臂,胸腔先前强压下去的腥气又在翻腾作怪,他捂着口鼻向踉跄了两步。

一场轰轰烈烈的刺杀此刻终于尘埃落定,王青相颤抖着左手将窄刀入鞘。

“殿下,她还未死。”

一名侍卫上前俯身禀告,眼中闪动着的杀意毫不掩饰,今日的这一场刺杀虽然被王青相一刀化解,可无论怎么看这群侍卫起到的作用都是微乎其微,故而此刻看向缀烟晚的眼神都充满了杀意,他们都是沙场退下里的老卒,心中没有半点寻常人怜香惜玉之情。

王青相看着已经凄惨无比的缀烟晚,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她此刻像鬼多过像人,哪里还有昨日虞姬的风华绝代?

他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又落到此刻同样狼狈不堪,气度全无的任青身上,忽然极有些意兴阑珊。

身为南关世子,不仅自小就要学习各种技能防身,提防这种无处不在的刺杀,对外还要假装一副荒唐无能的浪荡模样,身心早已俱疲,还要在年轻些的时候,王青相无比羡慕那些打马负剑,快意来去的江湖儿女,听着他们那放荡潇洒的故事,无数次的幻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如此。

可当真的接触了江湖,王青相才知道,那些舍生忘死的侠士,娇俏可人的女侠,豪气干云的剑客,从来都是说给江湖以外的人听的。

其实江湖庙堂,一样都是尔虞我诈的名利场,少有风流地。

王青相怜悯的望了任青一眼,然后低声道:“杀。”

长刀出鞘,侍卫们狞笑着开始在小院中砍杀那些随任青而来的乐师以及本院的下人。

这是干什么?这是为什么?

任青瞠目结舌,不明白这番杀戮是什么意思,她大声质问王青相。

这位在世人眼中不学无术的南关世子,这个飞扬跋扈,肆意妄为,挨了自己一巴掌后还笑眯眯拱手告辞的王青相,神色平静的回道:

“灭口。”

感受着四周不怀好意,虎视眈眈那的目光,任青如坠冰窟。

是了,他那么辛苦的在外面塑造了一个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跋扈世子模样,如今在这次刺杀中被逼显出了原形,怎么可能容自己这些人说出去?

怪不得侍卫们封锁住了通道,原来从他拔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这个小院没有活人了。

“我不知道事情会这样不管我的事”

阵阵哄笑的音浪一层一层的炸开,炸的任青耳中嗡嗡直响,脑袋一阵一阵的眩晕。

还没等回过神来,一并窄长的南刀当啷一声丢在了任青身前,寒光映着他那张惶惶恐惧的小脸。

扔刀的侍卫恶声恶气的道:“任青,你和刺客同吃同住又同出一门,若想要证明清白,杀了她!”

“或者你可以自杀,换地上这个可怜的女子一命。说实话,我还是比较欣赏单枪匹马就敢刺杀世子爷的缀姑娘的。”

此时庭院中的下人和乐师都已经死尽,鲜血在地上蜿蜒成溪。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任青失身的坐倒在地上,手脚发颤。

王青相看着失魂落魄的任青,想要开口保下她的性命,却又强行忍住了。

他与任青相遇之初,是在梨园的那一场演出。

他这辈子从没见过一个女子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个沙场将军似的,吟词诵曲。

他的父亲是镇南王,自小就听过无数次父亲带兵征战的故事,他对沙场,对将军,对英雄,有一种莫名的崇拜和渴望。

他从未遇到过任青这样特殊的女子。

两人见面之初,任青抽了王青相一巴掌,那一瞬间王青相其实是想要发脾气的,可是当戾气涌上,看到任青那张清丽掘强的小脸的时候,理智又压过了冲动。

他们是如话本小说里的男女主角一般相遇了,那么为什么不继续下去呢?

于是王青相笑嘻嘻的拱手称任青一声二爷,反正自己的名声荒唐惯了,做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不对。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与众不同的,英姿飒爽的任青,真的面对生死的时候也不过是世间庸庸碌碌的一份子罢了,没有什么特殊不同,甚至没有什么傲骨凌然。

庙堂之中,他已经看惯了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他很想看看曾经向往的江湖中,是否真的有故事中热血侠义,是否更有情有义一点。

生死之际,连寻常的呼吸都带着难以想象的沉重。

有那么一瞬间,任青几乎就像撕破所有脸皮,捡起地上那柄寒冷的南刀,狠狠一刀将奄奄一息的缀烟晚砍死,然后仰仗着世子殿下的鼻息,像狗一样卑微的活下去。

这般想法刹那就占据了主动,任青颤抖的握住了那柄寒光闪烁的南刀,踉跄的朝缀烟晚走去。

当她捡起刀的那一瞬间,全场都安静了下来,然后就是侍卫们的冷笑,和一声轻佻的口哨,鄙夷的冷笑充斥在每个人的脸上。

南刀高高举起,阳光反射光芒有些刺眼,王青相转身就走,再也不看任青一眼,只是地叹了一声平时叹过无数次的老腔调:

“江湖寂寞啊!”

缀烟晚是将死之人,如今局面完全是王青相赢了,我这一刀下去也只是将她所受的痛苦提前结束而已,在说今天这场刺杀,还不是她一手造成的?!

用她将死的生命来换取我的生机,再也划算不过!再也划算不过!!再也划算不过了!!

任青思绪如狂,眼中却有泪水涌出划落,模糊了她浑浊的视线,而就在这模糊中,任青仿佛听到耳边回响着缀烟晚轻轻叫自己名字的声音,想起她坐在轿子里,调皮又无赖的捉弄自己,想起那日水雾缭绕的浴房中,她眼神迷离的唤着那让人心颤的两个字。

“二爷!”

在内心深处,那股被青衣楼压抑了许久的热血,唯有年轻人所独有的一点血性,忽然爆发出来,直灌脑际!

她仰天狂吼一声,将手中南刀胡乱的挥向身后那名看热闹的侍卫,因为太过紧张害怕,任青张牙舞爪的南刀没有一点章法可言,只是在起初吓了那人一跳后就被一脚正踹在胸口,整个人像是撞上了一辆狂奔的马车般仰天载倒。

剧痛和窒息的感觉同时袭来,任青在地面上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是一用力那种窒息的痛楚反而就越强烈,他不得不喘息着仰倒在地上,手中那柄对任青来说颇为沉重的南刀,仍然死死握在手里,仿佛紧握着一颗能救命的稻草。

第三十八章:拔刀(除夕快乐~)

任青眯着双眼,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

经历过初时的那股剧痛之后,胸口遗留的是一阵连绵不去的阵痛,这股阵痛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有了加强的趋势。

任青也是吃过苦的,当胸那一脚带来的伤可能已经踹出骨裂的重伤。

平复呼吸之后尽量轻的从地上坐了起来,看到缀烟晚早已昏了过去,若不是那稍稍有所起伏的胸口,那凄惨的样子与死人无异。

事到临头,任青反而冷静了许多。

“不愧是京中盛传的二爷,事到临头倒也有几分血性。”

瘦高侍卫脸上带笑,却止不住心间越来越强的戾气,只见他紧握着手中窄刀,步伐沉稳的向着任青而去,心中早已杀意昂然。

官靴踏地的清脆声在耳边响起,任青心头发冷。

这个侍卫发笑是因为身经百战,明晓任何咒骂痛斥都是消耗精力的无用功,而他步伐沉稳,更是因为心中杀意已决,此刻正是狮子搏兔全力以赴的时候。

任青并不认为自己能挡住这人的长刀,幼年时在南关,即便是能催发剑气的全盛之时,面对那些官兵的追捕也是险死还生,何况筋脉俱毁的如今?

就算不是对手,任青也不想束手待毙,昔年青衣楼第一刺客莲先生死前一剑曾挡八百骑,他留给任青的那本风火剑谱早就背的滚瓜烂熟。

这些年来任青日夜观想,心中对剑道的认识早就不输当世任何一名剑道名家。

即便是后来创建梨园的这些日子来,也时常的请教武行的人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

凭什么就不能拼一把?

谁规定了我任青就该毫无抵抗的倒在这些杂碎刀下,叫人耻笑?

高手侍卫眼神忽而一凝,待任青警觉抬刀之时,他手中窄刀已经划开一道凄厉的破空声斩向任青的头颅。

若非后者六识敏锐提前有所只觉,任青怕是根本就来不及反应这毫无预兆的割头一刀。

饶是如此,挡下这一刀的任青手中长刀也被巨力震动的几乎脱手。

这个年代的兵器大多都是一体建造的,传递惯性的作用也比较大,接下高瘦侍卫这一刀后任青整只右手都没了知觉,胸口先前的伤势也在大力的作用下重新发作,一连串的剧痛下,任青几乎是束手待毙,眼睁睁看着侍卫毫无花巧的一刀捅穿了自己的肚子。

周围并无人叫好,因为在他们看来,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出手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只是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没人就这么杀了难免可惜,当下就有人急冲冲的上前阻止。

刀尖透体而出,任青痛苦的皱着眉头,刚才那一刀其实高瘦侍卫是可以直接去走自己性命的,可他偏偏一刀扎进自己的肚子,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肚子捅穿了是要不了命的,反而会因为对方卡住武器,从而导致自己丧命,高瘦侍卫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让任青尽可能痛苦的死去。

抬头,对上侍卫那双发红的双眼,那其中已被一股病态的疯狂笑意所浸染,叫人不寒而立。

战场上下来的人,果然都他妈不正常!

任青口齿不清的骂了一声,随着腹部贯穿性伤口不断流失的血液,任青渐渐开始觉得头脑昏沉,同时心里也有一丝害怕,她不知道这个人还要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反正一定不会多舒服。

高瘦侍卫泛着红光的双眼中一阵兴奋,他并没有把刀抽出来,因为伤口没了这把刀的话,流血会更快。

眼前这个娇弱的小美人挺不了多久就会流血致死,岂不是败坏了兴致?

他紧紧握着刀柄,然后一手捏住任青肩膀,狞笑着用横贯在体内的刀,带动着身体,好像跳现代舞似的转圈。

任青只觉腹中肠子都好像被绞断似的痛,脑海之中来不及做任何思虑,几乎就是本能的只知道哀嚎,连同眉心都一阵呼吸似的胀痛。

少女痛苦的嚎叫更添了侍卫们的兽性,他们脸皮都兴奋的涨红了,揽着任青的肩膀就凑连过去胡乱啃咬。

这一举动瞬间就热闹了整场所有人,当即就有几名侍卫大笑着朝哀嚎中的任青走去。

剧痛之下的任青脑海之中几乎就是一片空白,只是隐约的看到四周有人开始想着自己涌来,耳边隐隐听着一声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的嘶鸣。

这声嘶鸣好像来自某种野兽,说不清是远是近,仿佛是任青心绪感情的凝结,在嘶鸣的末尾,任青只觉持刀的手臂中仿佛有一条热流于其中行走,紧接着手臂一轻,竟是下意识的撩刀上扬。

窄刀在空中闪动的道光极快,任青只隐约感到手中长刀在上扬的过程中略微有些停滞,而后便是畅通无阻的痛快。

满场兴奋的热闹就此鸦雀无声,直到有人大叫着喊了一声什么,长刀出鞘的声音才森然有序的响起,杂乱的声响在不复现前的兴奋与热闹,只有森冷。

一捧热血劈头盖脸的浇在了任青身上,带着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也带着股怒吼的狂热,不过却叫任青昏沉的脑袋神智一清。

然后他睁开了眼,看到方才为恶的那个高瘦侍卫面容呆滞的笑着,身体由下至上,被自己一记撩刀生生分成了两半。

窄刀带着温热的鲜血划开身后斩向空处,震颤的刀身抖落滴滴刺目惊心的鲜血,因为大力而未尽的缘故,窄刀颤抖的刀身就如山林野草间昂首而出的蛇蟒,正对着天空昂首嘶鸣。

“嗡!”

刀鸣之声,响彻庭院。

自来到此世以来,任青把遭遇的种种苦难都深深埋在心里头,早些年的时候在南关经历贫困之时,尚可用武功这一前景和未来做为继续前进的动力,可在青衣楼之后,她的精神支柱轰然倒下,未来也变得黯淡一片,青衣楼和深雪楠的身影压迫使她几乎不能呼吸。

后来戏曲的出现,使任青摆脱了寻常卖笑为生的可悲命运,也得到了许多人的赏识。

之后,任青在人前清高,讲原则也重规矩,在府里同样也不忘摆出一副严肃威严的老爷样子,并不是成名的生活让她感觉良好了,而是曾经事事受制于人的任青,想要极力守护这些来之不易的安稳。

她没有一剑决千里的盖世武功来游戏人间,所以尽管明知那些宴席上拱手敬酒的客人大多不怀好意,仍然每天忙绿的穿梭于其中来回应酬。

她没有一言决人生死前途的权势,故而才在府内府外都摆出一副严肃认真,不苟言笑的大老爷样,生怕旁人轻视轻辱。

凡此种种还有很多,甚至就连和任青朝夕相处的丫头都感到了任青的转变,觉得遥远而陌生,故而才有了那一晚的深夜哭泣。

任青闭上双眼,只觉眉心依旧有几分胀痛,可随着方才挥刀上扬,那份胀痛好似消减了几分,至此她心中隐隐有所明悟,只是仍有一点任青想不明白。

她想要以眉心祖窍取代丹田气海,可在深雪楠重手之下毁坏的不止丹田,还有奇经八脉,就算祖窍功成圆满,修炼出的气机劲力又如何在筋脉中流转?

“你做的?”

王青相惊讶的声音传入耳中,任青睁开眼睛看到先前去而复返的王青相正站在门口,受伤后苍白的脸满是震惊,似乎很是不解先前还是任人宰割的弱质女流,如何就成了提刀杀人的武学高手?

任青很满意王青相的震惊,执刀在手只是看着,王青相就能感到浑身汗毛倒竖,有种被天敌环伺的紧迫危机,心中震撼于任青威势之余,也有着十万分的不可思议。

“世子爷贵为王侯,我等草民挣命的丑态想必是不入眼的,还是早早回屋,稍后任青和缀姑娘就要从这别院之中,杀将出去!”

王青相皱眉,听得任青这旁若无人的言语,冷笑一声还要在说些什么,却见任青已经不在看自己一眼,反而大步走向气息奄奄的缀烟晚。

任青吃力的将缀烟晚伤痕累累的身子揽在怀中,尽管已经很小心了,可缀烟晚身上伤口实在太多,即便昏迷半死也因为任青的动作而触动到了伤口,皱眉痛哼。

四周侍卫悄无声息的压了上来,恰如索命的幽魂深沉可怖,森寒的刀锋来回闪动,仿佛要将两人人的生路都一一拦住。

“胡吹什么大气,你以为你是戏里的霸王?刚才怎么不见你这么拼命?”

握着手中的窄刀,任青没有说话。

她骤得功力,其实并没有从这里杀出去的把握,不说这些如狼似虎的侍卫,单单那个高深莫测的王青相就不是好对付的,她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恨不过刚才他们的做派,想要奉还一点过去。

环形的包围圈越压越近,刀锋上的寒光越来越冷,包围圈外的王青相,沉默的将手放到了刀柄上。

“对不起”

任青低着头,对着昏迷不醒的缀烟晚低声道,然后仰头,深深吸气。

“王青相,你常说江湖寂寞,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听到声音!”

手中窄刀如龙咆哮,卷动漫天刀光!

第三十九章:你还江湖寂寞吗(二更,修字,捉虫)

自大梁立朝以来,天下武人皆被钦天监按照朝廷官品划分,共有九品十八级。

江湖武夫,三教修行中人,但凡四品以上的高手,皆可入朝受封二等侍卫,官阶正四品,共有编制人数三百,可领朝廷俸禄,供养修行。

所以大梁武风昌盛,年年都有无数辛苦练武的年轻人,渴望能够入朝借一身武力,平步青云。

任青一套观神法强壮内神,终于将眉心剑意突破到了影响现实的地步,一出手便是人间二品上境的强悍实力。

如此功力就是在武风昌盛的大梁皇宫之中,也没几个能够和她比肩的。

二品修为在江湖中也被称为小宗师,意味着气机修为已经大成,足以傲视世间九成九以上的武夫。

手中南关制式的军刀卷动起可怖的呼啸,任青单手握刀像是一个酩酊的醉汉,兴之所至便是如龙吟啸的狂放刀气,肆意的近乎是任性妄为的在挥刀。

周边围拢过来的侍卫,在这绝对碾压实力的刀气之下非死即残,甚至连她身边三丈之地都不能靠近,简直就是一台人型绞肉机。

王青相将场中局势看的分明,这个莫名其妙一步即登顶宗师境界的任二爷,此时此刻,已经完完全全的脱离了凡夫俗子的范围。

气机汹涌澎湃,刀法娴熟精湛,近乎出神入化,仅仅是一套江湖上随处可见的《大劈刀》,便将南关战场上百死还生的沙场将士杀得溃不成军,这个任青在人眼中的形象,瞬时如妖似魔一般的恐怖。

“退下!”

王青相不忍这群老兵尽数死在这里,沉声呵斥,可是四周的血腥与战友的纷纷倒毙,使得这群军汉红了双眼,死战不肯退去。

“我说退下!”王青相饱含气机的沉声怒喝,终于惊醒了沉浸在搏杀中的侍卫们,他们望着兄弟们死伤满地的凄惨场面,一个个虎目含泪,悲愤欲绝的望着任青,恨不得就此上去拼了性命,撕下她身上一块肉。

众多侍卫在王青相的一声令下,纷纷不甘的退开,让出庭院之中偌大的空地。

因为身上伤口不断流血的缘故,任青此刻头脑因为失血过多而变的有些昏沉。

她这一套出神入化的大劈刀术乃是学自府中护院,是最粗浅的混江湖手艺,也是最费体力的一套外门刀术。

腹间伤口受创不浅,每次挥刀走动都会牵动到伤势,痛不可当,还要兼顾到身后背着的缀烟晚,看似威风凛凛的不可一世,其实已经如那戏文中强弩之末的霸王一样。

任青喘息着倒拖手中长刀,缓慢的前行,对着脸色难看的王青相咧嘴一笑,透露出无尽的杀伐之气。

“怎么,心疼手下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王青相绝不敢相信,前一刻还是纤纤弱质人人拿捏的戏子,此时却像是一个喋血沙场的百战悍将。

一滴冷汗悄然滑落,王青相自身功力虽然也在二品,可是刚才为了压制缀烟晚时,催动秘法强行越境败敌,一身气机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那招神乎其技的左手刀术也使不出第二次了。

面对二品上境,气势如虹的任青,王青相几乎没有任何胜算,可是这位南关世子仍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不见丝毫慌乱。

“青衣楼果然是煞费苦心,想不到,缀烟晚只是试探我的底细,真正的杀手锏,是你名满京都的任二爷,深雪楠可真舍得你这个日进斗金的摇钱树啊!”

王青相自污名声二十多年,自懂事起便受王府暗中教导,虽未曾在世间展露出世子峥嵘,可心底沟壑不输当世任何一位青年俊杰。

此时他侃侃而谈,正是一副看穿了“你们阴谋诡计”的悠然智者,貌似智珠在握,英明神武的王大世子,在任青眼中却是个屁。

她此刻失血过多,神智意识都是昏昏沉沉的,全然没了平日行止有度的京都任二爷,她只当自己是爷们任青!

毫无形象可言的对着王大世子吐了一口带血吐沫,张口就是一句“放nmd屁”。

王大世子再也维持不住智珠在握的高人形象,脸皮抽搐。

“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什么人物了”

任青絮絮叨叨的,有些神经质的低声细语,拖着窄刀,步履沉重的前行。

自身上延留下的血迹,在身后留下一条艳丽的血迹长路。

“什么阴谋诡计都是针对你的,什么江湖故事都该贴合你心中预想的,你不是爱说江湖寂寞吗?站着别动接老子一刀,我看你还寂寞不寂寞!”

眉心处有一道鲜红的竖线凸显,给任青清丽如仙的面容上更添了一份魅惑的娇艳,她手中窄刀随着话语声而渐渐发出铮鸣,最后气机震荡,一刀当头落下!

舍去了刀势笨拙野蛮的套路,任青这一刀纯粹就是以气力压人,沛然浩荡的气机洒洒扬扬,当空如天河倒覆,王青相只接了一刀便口吐鲜血,筋脉欲裂的几乎站立不住。

刀势一刀紧接着一刀,像潮汐江边连绵不绝的江潮,永无断绝。

王青相勉力的接了两刀之后,手中南关名刀终于拿捏不住的被斩飞出去,左手臂上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肆意喷洒着鲜血。

他惊骇的望着步步逼近的任青,终于扛不住死亡的压力,闷头往外跑去。

任青在后面像是喝醉的醉汉一样,大呼小叫,手中窄刀气机涌动,故意戏耍这位南关世子一般,刀气只在他身旁斩落,卷动起碎石尘土,弄的他狼狈不堪。

“你别走啊,不是寂寞吗,跑那么快干什么?”

时至此刻,王青相终于相信,任青根本就不是什么杀手,如果真的是青衣楼派来的,自己怕是连刚才的那三刀都接不住,直接就被一起斩杀了。

他冲出了别院,见到院外几乎破开别院侍卫防守的太子禁军,简直比见了亲爹都要亲一百倍。

“救命啊,救命啊!”

王大世子狼狈的高声叫喊,此时到了外面,他一身修为更是不能在人前显露,干脆就抱头鼠窜的只顾着逃命。

身后任青那如恶魔般的笑声与磅礴刀气如影随形,这真刀真枪,碰着就是一个非死即残的场面,把一众厮打斗殴的禁军和护卫们,看的目光呆滞。

王青相堂堂世子殿下,被追得险象环生,见到这群人呆愣的样子,心中早就在任青压迫下积了一肚子的火,顿时怒不可遏的怒骂。

“看!看nm!还不过来帮忙!”

东宫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对于政治的敏感性远超他人,只是稍微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利害,瞬间浑身涌出一阵冷汗。

如果今天王青相被刺身死,那么带禁军前来闹事的东宫太子岂不是被泼了一身脏水?

到时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为了给远在南关的镇南王一个交代,自己东宫位置怕是要不保!

这是一场夺嫡的阴谋!

太子殿下愤恨的怒视身边,尚在摸不着头脑的文敏行。

这个家伙明显是被人家利用,让自己也着了道,幸亏这个草包世子命大没死。

看着狂奔而来,奋声怒骂,脏话连篇的王青相,一贯很注重仪容仪表的太子殿下在这一瞬间也很想骂娘。

这特么的都什么事?

“救他!”

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两个字后,太子忍不住一巴掌扇在文敏行的脸上。

禁军侍卫,潮水般将狼狈奔行的王青相收入阵中,持盾握枪,军容肃穆的将任青围在中间。

任青此刻已经是真正的强弩之末,气机仍然汹涌澎湃,可眼前已经止不住的一阵阵发黑。

意识的最后一刻,任青听到远方马蹄震动,隐约有人喊着,五城兵马司的名号。

随便了,反正今天是杀不出去了。

精疲力尽的任青干脆跌坐在地,扔了手中窄刀不在挣扎,她望着缩在层层禁卫包围之中,龇牙咧嘴,包扎伤口的王青相,嗤笑一声:

“王大世子,江湖还寂寞吗?”

王青相面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青仰天哈哈一笑,再也撑不住沉重的眼皮,意识也昏沉到了极处,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什么,倒在地面上渐渐没了动静。

第四十章:身陷天牢(春节快乐)

耳边隐约有虫蛇嘶鸣,窃窃响动,任青喘息都不自觉的沉重了些许。

那种浑浑噩噩的感觉淡去了许多,可还未等意识清醒过来,耳边的窃窃虫嘶豁然加大,仿佛滚雷轰鸣于脑际,无数不明意义的嘶喊像人声也像兽语,狂乱的占据了脑海几乎每处角落。

任青痛苦的皱眉,下意识的就握紧了手中的长刀,不加思索的挥了出去!

“哐当!”

一声脆响传入耳中,手腕的震动刹那间驱散了脑海中的怪声,任青神智稍清,随后便因为刚才鲁莽动作带来的阵痛而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整条手臂在刚才的动作下仿佛要断了似的。

“青衣楼教了你这么多年,本以为是教好了,谁知道却是把你性子压的更加内敛深沉了。”

略微沙哑的女中音悠悠传入耳中,带着一股戏谑的冷意。

那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的一个人,曾经很多次的出现在噩梦中的人。

任青下意识的抬头顺着声线传来的方向看去,刚刚清醒的双眼只见到一袭鲜红的人影端坐在对面的一张椅子上,虽然模糊的视线来不及辨认那人面目,可这些年来这道身影早就给自己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青衣楼,深雪楠。

鲜红艳丽的斗篷将她一身诱人起伏的身段盖的密不透风,流露在外的只有一张莹白的小脸,她正襟危坐的样子与平日里妩媚成熟大不相同,有股无形的寒意透出,仿佛隐隐压抑着怒火,比以往而言更有别样风情。

“我咳咳咳!”

任青刚吐出一个字,干涩的喉咙立刻好像被声线挤裂似的发出火辣辣的痛,痛苦的咳了半晌,被铁链吊起的双手晃动着环扣一同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好半晌才勉强压下了不适。

“我是被抓了吗?”

记忆中别院里,剩余的侍卫们悍不畏死,凭着沙场百战的亡命经验,纵然是眉心祖窍贯通的任青也不得不付出些许的代价,一番交手下来侍卫们死伤固然惨重,可自己也是失血过多眼前金星直冒,撑的很是艰难。

而后勉强接了王青相几招之后,终于还是晕了过去。

“你晕倒的时候太子殿下人马正好赶到,你很幸运,落到我们手上,免了被乱刀分尸的下场。”

深雪楠缓缓从那张椅子上慢慢站了起来,向着任青走来,一步步踩着脚下的枯黄干草。

“太子?”

任青此刻脑袋里还残留着别院一战后胀痛,甚至虽已清醒却也略有昏沉。

脚步声越近,带着股难以呼吸的莫名压迫感。

这是深雪楠多年来在青衣楼中的积威所致。

让任青下意识的想要后退逃避,铁链晃动的叮当脆响声却宣告了任青此刻的处境。

自己正身处官府大狱之中!而且看四周布置,恐怕还是重度囚犯的那种。

牢中空间极大,地面铺开有枯黄的干草,任青手脚都锁有粗壮的手铐脚镣,俨然一副应对武林高手的规格待遇。

不远处的精铁牢笼更是叫人生不起丝毫从这里逃出去的念头,简直就是铜墙铁壁。

“此处乃刑部大牢,你的规格待遇是钦天监研究出来对付江湖上的江洋大盗,邪派高手的规格。”

说话间,一袭鲜红如火的深雪楠与任青面贴面的站在了一起,后者鼻尖隐约能闻到那股诱人的幽香,说不清是上等的脂粉还是体香,惹人遐思。

“我是真想知道,筋脉尽毁,气海破碎的二爷,是如何血战世子别院,挡住那么多边军高手锋芒的?”

如兰吐息在耳边,任青只觉得血液不可抑制的上涌,哪怕没有镜子他也知道此刻怕是已经面红如血了。

眼前这女人说话暧昧不明,好像情人撒娇似的绵软低语,可任青却对她的蛇蝎手段最是清楚不过了,虽然在深雪楠娇媚美丽下脸红羞涩,心中却不敢稍有松懈。

任青闭住了呼吸,稍稍回忆了当时情景,然后才开口道:

“当时我被迫挥刀,耳边隐约听到有虫蛇嘶鸣,而后手中长刀就忽然有了巨力,这才勉强在侍卫的围攻下保住了性命。”

深雪楠闻言脸色稍变,退后了几步,从袖中取出一根不过两指长短的细小骨笛,这根笛子造型奇特,出音孔小而杂乱,好像虫蛀一般。

深雪楠将此笛放于红唇之下,轻轻吹奏,只听骨笛笛声其高无比,颇为刺耳,却是没有什么曲调节律可言,就像是个不会吹笛的人首次演奏。

唯一音律有变化的便是笛声音节越来越高,最后甚至没了声音,任青看着无声吹笛的深雪楠,脑海中浮现出了四个字“大音希声”。

看着由始至终都无动于衷的任青,深雪楠沉默不语的收起了那根骨笛,神情一副若有所思。

见此,任青隐约觉得这怪异的骨笛和那诡异的青蛇蛊是相关联的,只是没了原本预想中的作用。

难道青衣楼放在自己身上的青蛇蛊,在佛门金钟之下失去了效果?

一念至此,任青只觉心中那座长期以来的大山瞬间轻松了许多。

这一刹那间,任青想到了很多,如今她功法有成,一直以来欺压在身上的青衣楼阴影也有所松动,简直就是天高任鸟飞的大好场景,是任青无数次梦寐以求的,如今终于成呈现在眼前,任青又怎能不心思涌动?

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放在了任青下颔,深雪楠缓慢却不可违逆的轻轻将任青的小脸上抬,后者的视线被迫上扬,最后不得不注目在深雪楠那张成熟魅惑的双眸上,一片冰冷,仿佛在这样的一双眼眸下没有任何心思可以隐瞒。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最好不要尝试我不允许的东西。”

时间好像在刹那凝固起来,任青面对这种几乎不能喘息的场景,几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她涌动的心思就这样在深雪楠冰冷的双眼下渐渐冻结,只能轻轻的点了点头。

“对了,这才是我的好姑娘嘛!”

几乎就在瞬间,深雪楠脸上的表情如冰雪消融后春意并发的盛夏,刹那间就灿烂了起来。

她捏着任青小巧的下巴的手指忽然用力,好像要将其中脆弱的骨头一指捏碎,痛的任青张嘴低呼,却被深雪楠趁机低头,狠狠地吻住。

“她做什么?”

任青瞬间瞪大了双眼,身体下意识感受着嘴里肆虐的香舌就想做出抗拒,可是手脚都被绑住的任青退无可退,也无从抗拒,在深雪楠一贯的强势下化作一团软泥。

嘴唇忽然传来里一阵剧痛,任青水雾弥漫的双眸顿时一清,神智在一场绵长强势的深吻下略作回归,她想要做点什么,可在这牢房之中,除了叮叮当当脆响的铁链声外在没什么别的变化。

不管是享受还是拒绝,决定主动权从来都不在自己身上,只有逆来顺受。

这是这些年来任青在深雪楠身上感受最多的,可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后,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思都或多或少的有了一些不甘,她闭上了双眼,想要找找当日院中调动眉心气机的方法,念头闪动的瞬间,剧痛便如影随形而至,任青只觉整个天地都开始颠倒旋转起来,整个人要不是双手有铁链绑着,早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了。

不可力敌!

这是任青心中瞬间闪过的念头,深雪楠此举就是往日里打击自己的调教驯服,自己此刻越是挣扎,噩梦延续就越会增加。

既然青蛇蛊没了作用,青衣楼已经失去最大的依仗,那么眉心丹田有成的任青早晚有一飞冲天的时候。

暂且忍她一忍。

享受着这种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艳福,当真是痛并快乐着。

深雪楠不见温柔的口舌已经吸的任青小舌都有些麻木,早已没了一开始的舒服享受,任青睁开了几乎要漫出水雾的双眸,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顺从似乎还有些不够。

既然这是一场深雪楠对自己的驯服,那么自己是否应该适当的露出畏惧的样子来满足她变态的征服欲和满足感?

想通了此节,任青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喉间发出若有的求饶呜咽,被铁链吊着的身体,在深雪楠的强势下仿佛不堪重压和热情般的轻轻颤抖。

不用做什么伪装就已经水雾弥漫的双眼流露出丝丝畏惧之色,所有的一切都在极大程度的满足了深雪楠的征服欲,后者也的确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满足。

毕竟任青从一开始进青衣楼的倔强到现在的迎合畏惧,这其中的转变都是在深雪楠的手上完成的。

深雪楠眼眸深邃的看着仿佛在诱人犯罪,瑟瑟发抖的任青,终于在她精彩的表演下结束了这漫长的深吻。

可是还没等任青松一口气,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就要让任青叫起来,可下一刻惊叫就变作了一声痛哼。

任青脸上的潮红仿佛要滴出血来,先前掩饰的畏惧,此刻已然全部化作了羞恼,不可与人言的羞耻就像是将任青内心深处的那块男性尊严遮羞布一把撕了个稀烂,将所有伤疤和痛楚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再无秘密可言。

所以任青才会遮掩不住的羞恼,同时在他内心深处,还涌上来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你要干什么?这里是天牢!”

不用伪装的任青,此时的话语和表情都流露出一种恐惧,叫情欲渐生的深雪楠沉声道:

“你说我要干什么?我是什么样的人,楼里想必都有传闻。

万般无奈,只要咬牙受了。

任青摸清了深雪楠的脾性,知道现在不满足她的变态欲望的话,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这场折磨。

她闭着双眼,羞着涨红后艳色惊人的小脸,细若箫管,媚意撩人的低吟了一声,仿佛是不堪深雪楠调情手段,经受不住下发出的长吟。

深雪楠这才满意的收回了双手,她一身深红长服连一处皱褶都没有,经历了这些暧昧之后,而在她对面的任青,已是长发散乱,衣襟松动的隐现春光,秋水般的眸子水润媚人,若非铁链吊绑着,怕是早就不堪撩弄的躺在地上了。

“好生待着吧,王青相的手暂时伸不到这里来。”

深雪楠此时嗓音有股沾染了一时情欲时才有的沙哑低沉,她云淡风轻的表情好像漫不经心,可在扫过任青喘息的身体时,眸子却莫名幽深。

一样的情绪和快感渐渐从身体上褪去,任青这才感到手腕上冰冷生硬的手铐将手腕吊的一阵火辣辣的痛。

她想要站直了身体让手腕轻松些,可发软的双手双脚却没什么力气克制发软的身体,直到深雪楠有意离开,任青才奋力用着颤抖的声音叫道。

“等一下。”

深雪楠侧脸看着浑身无力的任青,停下脚步。

任青颤抖的问:“缀姑娘缀姑娘怎么样了?”

似乎没想到任青会问这个,也像是不想回答,深雪楠沉默了一下,转过侧脸背对着任青,淡淡道:“死了。”

铁链轻轻晃动了两下,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中,任青看着深雪楠慢慢走出了视线。

第四十一章:承平十四年的故人

牢中日子清苦,每日饭食只有一碗白饭和盐水,唯一略有欣慰的便是铁链不再强行吊制手脚,放松了许多,起码足够在这牢房之中自由活动。

“姑娘莫问了,这段时间京都风平浪静,并未听过有什么大事发生。”

送饭的是一名不苟言笑的中年狱卒,想必此间关押的都是重犯的关系,这中年狱卒呼吸绵密,手脚在空荡安静的牢房中微不可察,一身穿着也有别于寻常公服,绣工严谨,贴身利索,竟有几分华丽之感。

“这几日在下几乎连续夜不成寐,偶尔入眠,脑海之中也都是些断肢残臂的画面,实在是心忧府上,打扰先生了。”

身陷绝地,任青对于这位松了钳制,并每天都按时送饭的中年人颇为感激,先前她还有点担心早就烟消云散了。

“奴不过天家一介家奴罢了,当不得先生称呼。倒是姑娘救济困苦,还写有趣文杂技,似石头记那等书籍小说,最合小人口味,小人驻守天牢烦闷,用这个消磨时间最是惬意不过。”

中年咧嘴一笑,到处连日来善待任青的缘由,叫后者恍然大悟。

先前听着中年人讲话,声音有些尖细,可没想到竟然宫中太监出身。

而且还担任天牢看护这一重要职位,看来这处大牢真的不简单。

古代太监属于皇帝家奴,可以说是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前世历史上那些祸乱朝纲的大太监数不胜数,凭的就是这种信任和亲近,而这处大牢竟然由一名太监监管,其意义重大不言而喻。

“在下平日里维持梨园开销演唱,实在没有心思补写《石头记》,但是日后若我有幸出去,定向公公送上全本!”

任青这话说的有些没有底气,因为红楼梦这本经典著作本身就没有写完,后世曾有位研读十多年的现代人续写上了后面的,却不敢说堪比原作。

任青虽说也能默写出来,可要是被人家察觉了,少不了多一个烂尾的名声。

中年太监听了“原作者”的承诺后,寡淡的脸上也挂上了几分笑意:

“任大家在民间,士林向来颇有名望,若非刺客可恶,有心利用,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身陷囹圄。当今圣上乃是有道明君,定会明察秋毫,否则姑娘府上又怎么会安然至今呢。”

中年太监的话给了任青不少安慰,这几日在牢中生活清苦无比,任青清减憔悴了许多,想必今天能稍稍睡得好一些。

中年人在任青这又待了一会,稍稍聊了几句后便起身告辞,临走时告知任青,他名叫陈寿。

任青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接触了这么些天他从未问过陈寿的名字,换个心胸狭隘的说不定怀恨在心都有可能,这也是任青为人处事的缺点。

陈寿走后,大牢归于沉寂。

任青拖着铁链叮叮当当的坐倒在枯草堆中,背靠着墙,牢房阴冷潮湿,任青虽然修有眉心祖窍上丹田的玄功,但也只在王青相别院那一夜发挥了奇效,被打入大牢这段时间以来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一般,再无神异,甚至连寻常驱寒都无法做到,所以才四处抱了些枯草堆起来取暖。

天牢条件艰苦,任青这几日作息混乱,有时被冻醒有时被饿醒,在这空荡的牢房中,不过片刻就能感到困意如潮袭来,她困犯的闭上了双眼,很快就意识浑噩的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任青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外面有人在吵架,虽然声音不大,但在空荡安静的牢狱中却是格外的刺耳。

撑开眼皮,阴暗的牢房光线中,任青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直直冲着自己牢房所在而来,这人靴子踩地的声响清脆有力,给步伐带上了一股无形的压力,显然不可能是哪位沉稳的陈寿公公。

任青振作了一番精神,想要起身,可刚一动作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长时间靠坐在墙壁上,双腿都有些麻痹。

王青相看着靠墙哼哼唧唧的任青,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你在我院子里砍人的时候可没现在可爱。”

任青对眼前这个贵比王侯的男人一句话也没有,不知道面对王青相应该说什么,更不清楚这个时候他巴巴的跑到这等大牢来看自己是什么意思。

报复?调戏?还是心善的同情怜惜?

任青猜不出来,可明明自己的性命好像都握在他的手上,但看着王青相那张带笑的脸,不知为何就是害怕不起来。

有些人,天生就是有那种亲和力。

“那件事暂时就告一段落。

”王青相对任青的不理不睬毫不在意,反而干脆席地坐在了枯草堆上,他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信手捏起一根干草叼在嘴里,吊儿郎当的说:“跟我去南关吧,我把你捞出来。”

任青闻言顿时瞪大了双眼,本就憔悴的小脸也由此更生出无数种的楚楚可怜,让王青相心中莫名一软,可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嬉皮笑脸的接着说:

“小娘子,你看咱们名字里都带了一个青字,是不是生下来就定好了缘分?南关虽然苦,但是天牢更苦,不如我们结伴同行,两全其美!”

任青看着这个毫无架子的世子爷,在心中默默盘算。

都说人生如戏,任青觉得眼前这位吊儿郎当的世子爷才是个中高手,演技精湛。

那日在青衣楼中他当众送刀的豪爽,分明就是少年英杰的雄主之姿,可在别院刺杀之中他又显得凉薄高傲,对之前交谈甚欢的任青一言就决出生死,陌生的就如陌路行人一般。

如今盘坐在大牢枯草之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放荡公子哥调戏良家的架势,实在叫人琢磨不透。

那索性就不琢磨了!

任青闭了双眼,尽管已经女身多年,可自打她在京城之中成名以来人人敬称二爷,平日里出入府中,登台演出,也都是一副男主老爷的派头架势。

“小娘子”这三个字如的耳中让任青感到很不舒服。

王青相眼看软语不成,眸色蓦然暗了暗,随即唇角上扬,无声的朝着被铁链钳制的任青迫近:“你可知南关南边的人都是怎么称呼我的?”

任青豁然睁眼,冷漠的看着几乎就要与自己脸贴脸的王青相,面无表情:“你信不信,我动念就能杀你!”

王青相眼看就要亲上任青脸颊的动作顿时僵住,自小就见惯了阴谋刺杀暗算的世子爷自然不可能被一个小姑娘轻飘飘一句话就吓住。

他偷香的动作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冥冥中的武者第六感,感应到了这小小的天牢之中,充满了一股凌厉的气。

天牢之中,剑气纵横!

“咕咚!”

王青相喉结滚动,暗自咽了一口口水。

先前为了进入这把守森严的大牢,他身边得力的护卫全都在外头和那个中年太监陈寿对持拼斗。

他自持大牢之中有玄铁链锁身钳臂,又有秘药针法镇封丹田气脉,小小一个任青再强,也不过是一直野猫罢了,翻不出什么大浪来,谁知道就这样还是阴沟翻了船!

先前天牢之中还有稀疏的虫鸣响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变为一片寂静。

仿佛连这些没有灵智的虫子都在本能的畏惧这可怕的剑气。

而身处其中感触最深的王青相,隐约都可听到可怕的剑吟长啸。

这位当朝最跋扈的世子爷殿下若无其事的退回了原位,先前的暧昧浪荡的表情,神奇又毫无烟火气的转变成了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

“实不相瞒,二爷,这趟我是来救你出去的,青衣楼那帮货不当人啊!怎么样,跟我出去吧”

任青背靠厚重的石壁如磐石不动,可小小斗室之中剑意凛然,即便是身怀不俗功力的王青相也丝毫不敢妄动。

这就是力量的感觉穿越至今不说尝遍人间痛楚,可总是时时被这时代的命运洪流左右沉浮,任青在此刻终于体会到了掌握命运的感觉。

嘴角微扬,绽放出一抹明艳的笑容,王青相在这一瞬间仿佛觉得整座幽暗的天牢都在这笑容下明亮了起来。

“任青只是一介草民,在京城能有片瓦遮身就够了,请回吧。”

任青淡淡说着,语气神态不见息怒,满室剑意气机如潮汐褪去,天牢中虫鸣又起,端坐在枯草上僵硬着身体的王青相暗自松了一口气。

任青重新闭眼,微微仰头,冥冥中好像是在感应着什么。

其实就在睡醒之后,任青就察觉出了体内异常,被暴力毁坏的丹田在多年后首次传来了一阵悸动,耳中隐约有虫蛇嘶吼。

青蛇蛊!它在体内承接了丹田气海,充当了奇经八脉的作用!

王青相小幅度的活动了一下身体,收回气势的任青使得天牢恢复了先前那清冷的气氛,好像刚才剑意纵横只不过是一场惊醒的噩梦。

深陷其中恐怖的王青相自然不会觉得那是一场梦,因为眼前任青眉心处仍有一线红印尚未完全退去。

这一点连任青自己都不知道,每当上丹田眉心催发剑意气机的时候都会浮现出一道红色的竖线,王青相看在眼中胆颤心惊。

当年南关军奉命涤荡江湖之后,镇南王府多了无数江湖秘传的武功秘籍,可任他此刻想遍府中藏书也想不到哪一种功法由此特征。

面对油盐不进的任青,王青相一时间也无计可施,双方沉默了一会儿后,王青相叹息一声,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递到任青面前:“不知道任姑娘可还记得这个小玩意儿。”

任青愣愣看着王青相手中的小玩意儿,赶人的话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那是一枚带有硕大的珍珠的玉钗,款式是早些年比较流行的,虽然保养的很好,可仍能看出这支钗年份已经不浅了。这不是什么绝世奇珍,却足够让任青狠不下任何心肠。

“承平十四年,你不会忘记这个吧?本来我是不想挟恩图报的,可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做点手段。”

王青相抓住任青的手,将这支珍珠玉钗放到他手中,这一回没有剑拔弩张的反映,任青毫无抵抗的接过了这支钗,紧紧握在手中。

“自古藩王拥兵在外,都是留有质子在京的。这些年弹劾猜忌的折子雪花似的都指向我爹,圣上若是一直春秋鼎盛自然无虑,可是”

王青相近前一步,貌似亲昵,实则冷然的低声道:“他总要为将来打算。”

“何况你也不想一辈子都待在青衣楼那种地方吧?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总要为你府上的人想想吧。”

第四十二章:果然是南蛮子

牢房之中久久沉默,任青犹如呆滞了一般愣愣看着手中陈旧的朱钗,似乎是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之中。

一卷泛黄的册子映入眼中,王青相将一册老卷递到了眼前,淡淡道:

“我自污名声,就是连做善事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我知道,你对缀姑娘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看了这个也许会释怀一点。”

任青打开册子,漫无目的地看了半天,心神仍旧没能从那段往事中挣脱出来。

王青相见她心无所定,叹了口气,不自觉放柔了声调:

“二十年前南蛮草原雪灾,大军压境,南关告急。父王好不容易将求援信送到京中,却引来了诸多言官不满。”

王屿涛手握重兵却无一质子在京,身处边关国门,可说一念之差就可决国运。

南关多年来常被朝中文官言党猜忌,信中又是要兵要粮的,于是京中就开始有谣言传出,说南关城已然失守,镇守南关的大将军王屿涛早已叛国通敌,所谓的要兵要粮不过是南蛮的削弱朝廷势力的计策云云。

许多文官由此上书,请圣上三思,至少也要派人查明虚实情况再说。

神州幅员辽阔,从边关到京都往来至少需要半个多月,当时战况已经是刻不容缓,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就在一群臣子吵吵嚷嚷的向皇帝吐沫横飞的进谏时,高大厚重的宫墙之外,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聚集了百多名头发花白的伤残老人。

他们都是从南关边军退下来被安置在京中颐养天年的老兵,可是当他们听到有关通敌的谣言后,自发的来到了宫门前,想要进谏。

因为官阶不够,京都朝中也没有什么得势的官员拂照,自然也就见不到圣上,更说不上什么话。

在这束手无策之际,众人干脆就死谏在这宫墙之外!

于是五十三个闲赋老兵就这么前赴后继的撞死在了宫墙上,血腥经月不散。

这等轰动京都的大事很快就传到了皇帝的耳中,满朝大臣们唾沫横飞的圣人之言在这等血淋淋的死谏下也苍白了起来,救命的粮草和援军就此赶赴南关。

隔年开春之际,稳固了南关边防的王屿涛入京述职,到了京都后,愣是把接自己进宫面圣的近侍从早上晾到了傍晚。

直到王屿涛走遍了当日死谏宫墙外的那些老兵家属之后,才随着惶惶不安的近侍昂首入宫,直至深夜方出。

那一晚君臣如何奏对的无人可知,只知道第二天上朝,大将军王屿涛被亲封为镇南王的时候一言不发,如庙堂泥塑的神像。

散朝之际,众多官员熙熙攘攘的就要跨过宫门,当初那个带头吵嚷着南关异心的首脑文官被镇南王截住,生生打断了双腿。

不久之后,这文官被查出收受贿赂,被革职查办,一家老小也都收到了牵连。

这名文官姓缀,正是缀烟晚的父亲。

“这些个上辈子的恩怨情仇,于我们这一辈而言,就是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赚得了眼泪,再赚性命却是不值了。假如没有那天别院的刺杀,我也不会深究什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能说时也命也。”

王青相站起身来,拍了拍绸衣上沾挂着的草屑,语气神态也带了几分不似以往常示于人前的那份轻浮,反而是有着几分沉重。

“过去的这些年我见过太多是非,人间话本里的英雄故事我自小听着长大,可等真的投身其中的时候,却恍然发现压根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在别院那一夜,我曾以为二爷和缀姑娘不过是个寻常的风尘中人,是我走眼了。”

“世子殿下……抬举了。”

任青出神的想着什么,眼前仿佛又一次看见了那日临行别院的马车中,缀烟晚眉眼弯弯的咬着糖葫芦的样子,看见了她一身盛装虞姬的模样,却活出了霸王风采的决绝凛然,一时恍惚,喃喃低声:

“其实我们都只是登台演戏的戏子罢了,从很久以前开始,我们求的也仅是一餐温饱,片瓦遮身,图个安稳而已”

王青相的建言当真是直戳在要害,合则两利。

他南关世子殿下需要一个逃离京都的理由,只要回到天高皇帝远的南关,他王青相名义上不是世子,却胜似世子,待老王爷百年之后,王位依然是他的。

纨绔的王大世子和青楼女子私奔,听起来虽然匪夷所思,却也符合他建立多年的人设。

而任青也需要一个契机,借此来逃离青衣楼的掌控。

两人可以说是各取所需。

牢房之中那股莫名的气势不知在何时已经散去,王青相看着这一刻宛如处子安静的任青,有些痴了。

任青并没有等太久,仅仅两天时间,王青相便如约而至,安排好了一切。

牢房之中的任青,敏锐的感应到牢头大门处有一股堪称强大的气机轰然爆发,而后又在一声细微的刀吟下迅速如潮退散无踪。

应当是那名叫陈寿的公公败了,动手之人不问可知。

任青危襟正坐,在这即将脱身牢笼的档口,内心不禁有些忐忑和激动。

“承平二十一年,南关世子殿下亲赴天牢劫狱,救得京城名角儿,江湖上就此又多了一对神仙眷侣的佳话。”

王青相亲率手下跨步走入天牢,身后寒意凌然。

因为在他身后的侍卫们,人人都握着出鞘的长刀,竟是一路从牢口生生打到了这里。

“京中人都喜欢叫你们南蛮子,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任青有些发蒙,以为王青相的救出去是在朝中打点关系,大事化小的慢慢化解,就算是谈不拢动了手,那也是私底下掰腕子解决,哪有这么正大光明无视律法的?

任青哪里会知道,朝中关系虽说错综复杂,党派林立,可对于南关一脉方面确实出奇的一致,所以就算镇南王世子殿下在南关有多么权势滔天,到了京城都得低调行事。

大事化小的本事是没有,但是凭着昔年镇南老王爷,与当今圣上打天下时积攒下的交情和信任,倒是可以放肆一下。

此时的任青已经有些后悔答应了王青相的要求,这家伙根本就是疯的。

劫狱已经牵扯不到什么重罪不重罪了,因为这根本就是无视皇室尊严的面子问题,就算是再宠信的大臣也不可能轻轻放过。

明知两人是合演一出戏,骗过京中所有人,王青相还煞有其事的皱着眉头,宛如训斥不听话使性子的恋人一般:

“这种话别人说可以,你可说不得,马上就是我们南关的人了,哪有自己骂自己野蛮的?”

话音刚落就见任青面色不善,王青相暗笑一阵也不敢太过,命人上前解了牢门铁索。

“陈公公在牢中对我多有照顾,还请不要伤他。”

任青与王青相一道向牢门走去,路上并没有见到什么人,按说天牢重地应当是守卫森严,机关重重的地方,就算被王青相带人强行打通也不该是如此景象才对。

“你说看守牢房的那个老太监?他是钦定的看门人,劫狱这等大事受点伤比不受要好的多。我出手有分寸,伤不到根基。”

王青相随口回答,有条不紊的向任青讲述下步计划:

“别院之中我已经挂印留于陛下,言明我舍去王侯富贵,与你携手江湖而去。稍后你我同乘一匹快马出城,其他人已经赶往任府接人,我们在城外汇合。”

出了牢门,王青相翻身上马,利落的身手颇有一股将门子弟的英气,他见任青尚在原地,略有迟疑,于是伸出手去,对任青道:

“上马吧,让这京城所有沿路的百姓成为我们私奔的人证!”

任青默不作声的,仰头直勾勾的看着马上的王青相,只把后者看的背后生凉。

就在王青相以为任青不会上马的时候,伸出悬空了好久的手上忽然一沉,有股大力几乎就要将自己拽下马来似的,他急忙夹紧了马腹,险险的稳住了身子。

“抱紧了,架!”

任青上马之后直接握起缰绳,催马急行,自打眉心上丹田蓄气有成之后,很多事情冥冥中好像都变得驾轻就熟似的能信手拈来。

就像这骑马,之前任青就从未学过,如今刚一上马身体自然而然的就做了许多平衡驾驭的调整动作,比之南关马背上征战多年的将士也不遑多让。

第四十三章:鱼九阳

自那夜别院之后,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对于很多东西,任青都有一种神而明之的神奇领悟。

常言大道三千,可真正能够修至正果,得天人大道的法门,在记载中只有佛道两家而已。

道家起于中原,在他们的理念中,尘世乃是铜炉苦海,想要安然修行唯有强健自身根本,主修气海筑于丹田之中。

而佛家正好相反,虽与道家一样视世间如苦海,但肉身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副臭皮囊,修行也是依靠冥想将气海筑于眉心上丹田。

禅宗一脉修行,历来一朝顿悟的佛门高僧不胜枚举,古来更有不少传闻说高僧带有宿世智慧转生,正是因为上丹田修行的神妙。

上丹田修行有成的高僧,虽不如道家高人那般,气脉悠长浑厚,但胜在神妙无方,修行者仿佛能拥有宿慧。

这也正是为什么任青对很多事情都有种神而明之的莫名感悟。

胯下黑马颇为神俊,虽载有两人,可速度仍是风驰电掣,清脆的马蹄敲击在厚重的青石板上,路上行人远远见了免不得要暗骂一声,然后连忙退开。

任青正在奔走的这条长街乃是自主城处直修通往宫门的一条御道。

往年兵荒马乱,传递较远边关军情之时会用到这条路,京城中久安的百姓们也都慢慢忘了这条御道的作用,只有一些久居京城的老人看到御道上奔驰的骏马时才依稀想起点什么,将那声就要出口的叫骂生生咽回肚子里。

几十年太平日子,昔年供军报所用的御道上早就堆满了行人与叫卖的小贩。

任青一行狂奔到人多的地方就再难潇洒奔驰了,只好无奈的勒住了缰绳,控制着马速缓缓走出拥挤的人群。

“二爷不光武艺超群,没想到连骑术都如此精湛,本世子真是佩服佩服!”

马匹不在狂奔,王青相嘴里半是真心半是吹嘘的称赞。

大梁王朝地处中原腹地,虽有大片江水河山,可战马却只有南关出产。

南关临近草原,那里出产的野马无一不是烈性难驯,军中每年因为驯服烈马而摔死的士兵骑手不知有多少。

王青相不知上丹田气海玄妙,对于这位一上手就能控制战马的“爷”实在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城门在望了世子爷,到了外头要是看不到惜福,我勒马就回!”

往来行人众多,任青干脆就下了马,牵着缰绳与王青相并肩而行。

眼看即将冲出京城这种巨大的牢笼,就算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任青此时也忍不住有些激动和急切,面上虽然还挂着养气的功夫不显山露水的,可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快。

当年和惜福满怀憧憬,千辛万苦的从南关走到了京城,又有谁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如避蛇蝎的想要逃回去?

脑海中千转百回,脚下步子却是一刻不停。

忽然,任青握着缰绳的手一紧,转头看去,只见王青相一手拉住了她,已经停下了脚步,扭头望着身后御道,面色颇为凝重。

任青皱眉,这才意识到原本行人众多的街道上竟然不知何时静了下来。

路面上行人稀少,在这宽敞的御道上有些许肃杀的味道。

她不由得顺着王青相的目光看去,见到宽敞的御道上有一个佝偻着身子的人影正向着自己缓缓而来,在他的身后跟着一支沉默却衣裳华贵的队伍。

“宫里来人了!”

王青相喃喃低语,看着领头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神色间似乎是带着点不可思议,低声道:

“这老家伙还活着”

领头的那个老人肤色苍白,好像多年不曾见过太阳似的惨白,嘴唇猩红,如饱吸过人血一样的妖异,正对着两人微微的笑着,却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温度。

简直就像只形容枯槁的厉鬼!

“这个人周身气机晦涩涌动,不似常人,是宫里的高手?”

任青低声问向王青相,后者还未开口就听那白发如鬼的老人一阵阴柔的大笑,竟是隔了老远就听到了两人的交谈,高声回应道:

“杂家年纪大了,久不出深宫,高手一词万万当不起。要不是世子爷这趟动静太大,老奴这辈子就准备籍籍无名的老死深宫了。”

“我以为这老家伙已经死了,没想到还活着,我们出不去了!”

王青相见识到老太监惊人的耳力后,又压了压声音,细如蚊蝇的对任青说道,手心在不知何时尽是冷汗。

即便当初面对缀烟晚舍命一剑的时候,他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快了,快了,杂家这些年躲在宫里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若非皇后娘娘三请四调的,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想动这些干戈。”

老人说话间竟以一种神妙的步伐,迅速甩开了身后的一众跟随,只身佝偻着身子,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了两人的面前。

任青这才发现,这老家伙只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外袍不知是来的太急没赶上穿还是特立独行故意不穿,光天化日下,这么不讲究的也算是一个奇葩了。

“鱼公公大名,早在十三年前本世子就如雷贯耳了,今日别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就是单独到此,本世子也会买公公帐的!”

王青相只在初时的凝重之后就重新变得笑嘻嘻的,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对付的办法,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毫无办法,干脆又重新变作往日那副纨绔的样子。

只是任青此刻的神情有些让他担心,对于天下高手势力,如数家珍的王青相,对老太监固然是知根知底的,就算任青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是人家的对手。

天下修行一至九品,二品即可称为宗师,一品以上的大宗师境界并不光看功力的深浅,有许多东西都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眼前这个老太监虽不是超越了大宗师境界的陆地神仙,却在天下武人评定的四大宗师里面敬陪末座。

王青相知道其中利害,明知再怎么压低声线也会被对方听到,干脆就半吹半捧半是如实的讲解起了大太监鱼九阳的事迹。

其实不用王青相讲解提醒,任青从气机感应上或多或少的,都能感觉到一些。

因为这个老太监周身气机虽然晦涩不畅,仿佛重伤迟暮之人在艰难的吞吐气息似的,可在一吞一吐间的气象,却叫人感到不安。

特别是鱼九阳,那双阴柔的目光放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那种感觉更加的突兀明显,好像是在黑暗中被什么未知的野兽盯上了。

“二爷在风尘之地的名声,杂家在宫里也是略有耳闻的,今天碰见了,也随我一道回宫吧,皇后娘娘想瞧瞧,那个在民间偌大名声,把世子爷迷得五迷三道的女子,生的个什么模样。”

鱼九阳嘿嘿的笑着,苍老的脸上神情极为诚恳友善,像一个无害的老人。

第四十四章:人间之力

在这个世道,无论是武道高人还是什么世外仙人,面对朝廷皇权这等人间伟力也唯有退避一途,何况那个气息奄奄的老太监所展现出来的手段和气机都让任青感到心悸。

大梁朝崇尚火德,宫城正门以四象之中的朱雀为名,正前那条直通宫城的御道就叫作朱雀大道。

任青与王青相前呼后拥的从朱雀门进去,直穿过正阳宣德等门。

从未进过皇城,见过这等皇家气象的任青,在这等雄伟建筑城墙下也感到了一丝自己的渺小。

大梁以兵马雄壮著称当世,这皇宫宫门城墙,自最外围的朱雀门算,起共有一十八道之多,每道都有重兵悍将把守。

历年来各国使臣或朝拜或交流,见到此等雄伟浩大的工程无不暗生恭敬之心。

“昔年各国用兵,天下战乱,我朝南方战事连年吃紧,朝廷为了南方的军费辎重也是勒紧了腰带,想尽了办法,赋税也比往年重了些。于是在野江湖之中,竟有人听信了小人挑拨之言,妄图闯宫面圣,请当今圣上清君侧。”

走在高大的宫城下,看着巨大的城砖上斑驳的痕迹,王青相也感到了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情不自禁的对任青讲起了当年的往事。

“清君侧,清的是你父亲镇南王吧?”

在梁朝多年,对于这位凭借战功,位极人臣的异姓王爷的故事,多少也听了一些。

王青相脸上浮现出一丝讥笑:“对啊,父亲在朝战功第一,虽然战功彪炳却被人诟病杀戮太多,妄自尊大。再朝在野名声都不如那些修桥铺路的文官老爷们。当年那些江湖人当中,有一位陆地神仙境的大宗师,就是受了这些人的蛊惑。”

“陆地神仙?”

任青喃喃自语,望着巍峨高耸的城墙,沉默下来。

随着功力的骤然提升,任青时常会感到一种俯视众生的优越感。

因为在修行武道的高手看来,只要丹田一气在手,那么生杀予夺的权利就握在手中。

任青一路走来也算是历经辛苦,没有豪门大户出身的那些公子少侠那样傲气凛然,时常会反省自身得失,可是那种感觉或多或少的还是存在的。

就功力高低而言,任青或许连一品高手都算不上,可即便如此,也足以傲视一方。

到这等境界,无论是眼界还是心胸都远非常人可比,任青无法想象远在一品之上的,号称一气三千里的陆地神仙是何等的气象,这样的人物站在这浩大的城门前闯宫,又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嘿,是啊!陆地神仙,那真是话本里才有的英雄人物啊!历朝历代,从未有过这等人间伟力闯宫禁的事情发生,百年以降还是头一遭,也叫世人重新定义了陆地神仙的含义。”

王青相说到这里也勾起了不少对江湖的情结:“皇城有御林金吾一万八千人,枪阵,盾阵,箭阵,刀阵,不管什么雄狮战阵,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大宗师一骑绝尘,拦都拦不住他的脚步。就在最后一道承天门前,眼看就要拦不住的时候,大太监鱼九阳出手了。”

“最后的承天门?我们刚刚不是走过了?”任青回想着一路上见过的城门,依稀记得在这之前见到过承天二字。

“当年大宗师闯宫时,皇宫筑城墙仅一十三道。”

“鱼公公拦下了?”

虽然知道这个老太监很强,可没想到这么强,居然能和陆地神仙境的大宗师交手。

任青自打通玄关以来,以功法神妙而言至多也就是二品巅峰,即便如此任青都感觉可以在京城之中横行了,陆地神仙该是什么样的伟力,几乎不可想象。

王青相摇了摇头,吐出两个让任青背后发凉的字:“吃了。”

大太监鱼九阳,一路上虽说笑容和善,可阴沉的气质却是掩不住的,这个历经三朝的老太监听闻后辈再说起有关自己当年的往事的时候,看着那一张张年轻鲜活的面孔,心中颇为感慨,低声道:

“可惜,杂家打过之后也废了。”

老太监说话声音虽低,可两人都是武道好手,怎么可能听不到,于是住口不言。

倒是鱼九阳在一声自嘲后似乎是来了兴致,给两人讲解道:

“昔年宫城门禁仅有一十三道,直到那叛逆闯宫,连破十三门之后不久,圣上有感天下宗师武者之强,这才又加了五道。之后镇南王的马踏江湖大半也由此而来。”

“我常听人说起鱼公公那番事迹,可从未听过细节,只知十三道宫禁门前,叛逆刘午阳身死当场,不知鱼公公可否讲讲当年细节?”

王青相兴致勃勃,从小就相忘江湖的王青相对百年来江湖上的风流人物如数家珍,而刘午阳正是几十年前武评四大宗师之一。

作为当年人间武力极致的代表之一,却惨死在了这个苍老不堪,气息晦涩的老太监之手,其中故事一定很精彩,起码王青相就觉得一定很精彩,他充满了好奇。

鱼九阳白眉动了动,似乎是叹了口气,又似乎没有。

自打杀掉刘午阳之后,作为护驾第一功的太监来说,皇帝丝毫没有亏待他,开国以来他是第一个被赐予蟒袍的太监,作为宫里的三朝老臣,不敢说一人之下,可也算享尽了荣华。

可是这些风光并不足以完全弥补他在武道上的遗憾。

这么多年来他旧伤反复,一身一品巅峰的功力不进反退,昔年几乎是将陆地神仙视为囊中之物的武道新星,如今也只靠着搏杀宗师的名头才勉强在四大宗师之中敬陪末座,在无望更进一步。

所以每当提起当年那改变自己命运的一战时,未免就多了一些旁人不能理解的情绪。

“抛开叛逆不谈,刘午阳的武道修为确实不愧大宗师之名。当时他连破十二门,已是力疲神乏。承天门前,我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才勉强胜他,是在不足夸耀。倒是这些年来,杂家碍于当年那一战的伤势,这么多年来不得寸进,终身无望那至高的上玄之境,心有遗憾之余,也有些许不足道哉的感悟,不知道世子爷可愿听杂家絮叨絮叨?”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最后一道宣德门前,侍从小太监向城门将军递交了令牌之后,将军点头放行,厚重沉闷的城门这才在悠长的闷响声中缓缓拉开。

任青随着队伍走进了城门的阴影里,忽然发现所有人的面孔都在这阴影下变得阴森起来,而其中最阴森的那个,就是面容枯槁的鱼九阳了。

“鱼公公有话直说便是,本世子洗耳恭听。”

王青相也感到了气氛的异常,可他并没有什么表示,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还用了本世子的自称。

鱼九阳无声无息的转过头来看着任青与王青相,先前那还算和善的笑容刺客在城门的阴影下全然化作了阴森,两人心中生出了无穷的寒意。

“江湖上暗杀第一的莲先生入南关报仇,死前破甲八百零一骑,万箭穿心而死!”

“前朝皇叔,枪术通神,沙场之上十荡十决,国破之时一人守城,拒万骑于城外不足半个时辰,被万马踏成了肉泥!”

“在这道门前面,有个人破甲两千四,连过御门十二道,最后力竭,被杂家区区一品修为毙于掌下!”

“你想说什么?”

在这等无形其实的压迫下,伪装精深如王青相再也按捺不下心中突生的寒意,后脖汗毛根根炸起,再摆不出嬉笑的嘴脸。

鱼九阳人处阴影之下仿佛就真的化身幽魂,城墙阴影中,他阴柔的嗓音缓缓散开,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任青感觉有种说不出的阴毒与森寒。

“杂家想说的是啊,这人间之力,至多不过三千里。于这天地之间不过是沧海一粟。”

鱼九阳这番话分明就是在告诫两人,不要指望着功力高深就可以任性妄为,哪怕再怎么超凡入圣的武人,一口气用尽之后在换气的间隙中就是他最为脆弱的时候。

陆地神仙作为最高的武道境界,气机浑厚至多也不过三千里,故而鱼九阳才有不过沧海一粟的感慨。

佝偻的老太监率先走出了城门的阴影,沐浴在阳光下的他看着还尚在阴影中漫步走来的任青与王青相,意味深长的笑道:

“人间之力,至此而休矣。”

第四十五章:神宗与昭德

连过十三道御门之后,任青和王青相一道同路了没多久就分道扬镳。

“世子是去清凉殿面圣的,圣上可没说过要见你。”

领头的黄门太监瞥了一眼任青,带着几分不屑的样子,转身又是一副讨喜的笑脸,对王青相道了句这边请后,就快着小碎步当先走了,在没看旁的一眼。

“圣上既然没说见我,那为什么还把我带进皇宫?”

眼看王青相都走了,一群押送他们而来的侍卫太监也散了个干净,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好像透明的一样,任青心底有些错愕和恼火。

“二爷在外头好大名头,也是一府之主,怎么一点静气都没有。”

眉发雪白的大太监鱼九阳摇头轻轻斥责,身边早就有侍立已久的小太监,乖巧的服侍着他穿上宫袍。

鱼九阳不紧不慢的仔细收拾了一番仪容后,才对着干瞪眼的任青点点头:

“是皇后娘娘要见你,跟我来吧,小凡子,路上教教她规矩!”

所谓的规矩,其实也不过是叩拜和说话时的注意事项。

觐见天颜这种事可大可小,像任青这等身份的人,假若一个不好冒犯了天颜,那可是说杀就杀的。

皇宫很大,觐见皇后娘娘的路很长,一番交代叮嘱的话却不多,没走多远,小凡子就已经明明白白的交代完了,这小太监一路上又翻来覆去,不厌其烦的讲了好几遍,一直讲到堪堪临近凤梧宫时才住了口。

任青对此并没有什么不耐,天下规矩繁复的多了,别说是这人间至尊的深宫,就连青楼酒馆中卖艺的也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准则。

任青在场面上也混过几年,对这小太监的小心谨慎到烦人地步的叮嘱,也没有先出什么厌恶的神情,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倒是让一路留心的鱼九阳高看了几分,似乎这个小丫头也没有自己心目中想的那么不经事。

任青在殿门外恭候等着通传召见,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任青在外头足足等了两拨宫中巡逻队伍经过,才被皇后传召入内。

“进了门不要抬头打量,只管盯着身前三尺之地,恭声请圣问安就是了。”

小太监临了仍不忘加了一句叮嘱,生怕这民间来的斗升小民没个见识,见了皇后天颜失了礼,那要追究起来可没什么人给自己说好话。

任青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就算是骤得无上功力的当下,此时心中也不禁有几分紧张和忐忑。

随着小太监跨进门槛后,任青悄悄打量着四周,好分散下紧张的心情。

因有小太监的‘谆谆教导’言犹在耳,任青也只是用余光打量观看。

大梁皇宫的规格建制乃是前朝遗留改建而成,昔年前朝太祖定鼎立国之后,以为天下江山会在后世子孙手中绵延万代,因此都城皇宫建制规模都极为大气雄伟,比如入皇城的十三道城门,大半都是前朝遗留的下的手尾工程。

任青入得后宫居所,只见风梧宫大气之余也不失秀雅幽趣,不说一路行来所看到的虬枝老树,异草幽香,单这宫殿内玉柱上细致的浮雕,横梁,吊檐上精细的镌刻都叫任青叹为观止。

自打梨园建成以来,在京中从来都是座无虚席,迎来送往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承蒙贵人赏脸看得起时,任青也应约赴宴去过别人府上,也不是没见过京中豪门大宅是个什么样子。

可往日见的那些东西和皇宫一比简直太过小气,不可同日而语。

入得殿中,任青收敛了心神正对着高高在上位俯视的皇后娘娘问安,可双手刚刚抬起几分便立刻僵在那里,像是石化了一般。

小太监笑着与皇后娘娘说了一句人带到之后,久久没有听到任青请安的声音。

他心中一紧,心中想着:到底是民间的斗升小民,没见过世面,刚才一路上翻来覆去的跟她讲规矩,到底也没记住!

当下就急忙回头,对着呆立的任青挤眉弄眼,可任青却浑然不觉的杵在原地,一句话也没有。

因为,任青看到了一个熟人。

一个经常出现在噩梦中的熟人。

那人一身朝廷制式的墨绿色女官裙装,双袖宽大几乎垂膝,倒心形的领口露出触目惊心的壮阔雪白,许是刚刚与皇后在殿中汇报工作,此时脸上仍带着几分恭敬的严肃。

她与任青的视线在空中对接了一下后,毫无意外的坦然一笑,上扬的眉峰就此显露出几分说不清的风情味道。

深雪楠!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凭什么会在这里?!

几乎瞬间,任青背后寒毛炸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南关入京以来,这个女人的身影无时无刻的宛如恶魔一样笼罩着自己,梦魇一样挥之不去。

深雪楠积威多年,任青就算苦修出了无上功力,又莫名摆脱了青蛇蛊的纠缠,可在面对压制着么了这几多年的深雪楠时,心中要是没有半点恐惧,那是不可能的。

“大胆刁民,见了皇后娘娘还不跪拜问安?刚才教你的规矩都白讲了吗?”

任青久久没有反应,小凡子干脆就急了眼,高声用尖锐的嗓音喝道,倒是把震惊中的任青叫回了神。

“皇后娘娘恕罪,小人一介草民,今日有幸入得宫堂,见识了皇家气派,又得见天颜,心情激荡,一时忘乎所以,难以言语。”

回了神的任青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连连拱手作揖,一副不知所措的乡下愚民样子。

当朝昭德皇后本家姓文,年轻时候也是个跳脱慕侠的活泼性子,虽从小深受礼仪教导,深明女戒女训,可心中总是向往着自由洒脱的生活。

她见任青容貌清丽如莲,论姿色便是富有天下的皇宫之内也没几个比得上的,说话也有几分异于寻常深闺女子的娇气柔媚,反倒像是个江湖客,心中并无什么不悦的情绪升起。

“你一个女子学那些文人士子拱手作揖干什么?还不快快跪下!”

小凡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任青吐沫横飞。

就在任青想着跪还是不跪的时候,那个高高在上的凤冠女人轻轻笑着说了句算了,殿中因小太监而起的喧哗就在这轻柔的两个字下就此息声。

“你在梨园的时候哀家就听过你的名字,本以为是个与深雪楠一样风情各异的美人,想不到却这么年轻。”

“不敢当皇后娘娘如此盛赞。”

任青仍表现出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来麻痹别人,一来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穿过来的灵魂,从骨子里鄙夷封建时代动不动就给人下跪的那一套,装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能躲一下就是一下,二来嘛

任青望了一眼无声静立在大殿中的深雪楠,脸上惶恐之色更浓。

早在刚进青衣楼的时候任青就听说过一些传闻,有人说青衣楼的幕后老板是朝堂上的一方大佬,今日在这风梧宫中遇见了深雪楠汇报工作,那么一直以来盛传的幕后大佬难道就是眼前这位头戴凤冠的女人?

一想到堂堂一国之母居然担当着天下第一青楼老板的位置,心中就忍不住生出一股荒缪的感觉。

王青相一路心情也是忐忑不已的来到了清凉殿。

这是大梁王朝的人间至尊,神宗皇帝平日里办公的地方。

这间宫殿与别处雄奇幽静的大梁风格有所不同,吊檐青瓦的格局气象还保留着前朝的七八分神韵,在偌大的皇宫之中,清凉殿位置偏僻,算是最不起眼的一处宫殿,也因此这座大殿没有其他建筑那样大肆的扩建改修,看起来较为古朴。

据说神宗皇帝少年时并不得意,时常来清凉殿躲清净,后来登基之后这个习惯也没有变,朝政之中除了比较重要的会见、议事,其他时候皇帝的办公场所大多都在这里进行,甚至在朝臣之中还有一个不进清凉殿,不可称天子心腹近臣的说法。

王青相还没走到殿门口就听到了神宗皇帝声音洪亮的叫骂声,这位自幼便在父亲打骂下成长起来的世子爷擦了下冷汗,在门口犹豫着,是不是等他老人家火气下去一点再行问安,却听里面神宗皇帝话锋一转,大声道:

“来了就给朕滚进来!”

王青相咽了口唾沫,对这位朝堂上素来威严深沉的神宗皇帝充满了敬畏,要知道自己可是劫了大狱的重型恐怖分子,他回头看着门口侍立的黄门太监,做了一个询问请教的手势,后者不自在的笑了笑,回了他一个请进的手势。

行吧,是福不是祸!

王青相整整衣冠,临进门前狠命的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别管待会发生什么,他打定了主意,一进去就痛哭流涕的跪地求饶认错,老爹不是经常私底下跟自己吹嘘,他和皇帝的感情铁吗,说不定这等招式糊弄一下,就放过自己了呢

第四十六章:给他条毛巾

王青相做了前期准备工作,跨过门槛还没走几步,连场中站着多少人都没看清楚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一跪的动静之大,让上首的神宗皇帝都想问问,这一下是不是把膝盖跪折了?

“陛下哇!微臣真的知道错”

“闭嘴!跪好!!”

神宗皇帝根本不和这小子墨迹,毫不客气的把王青相悔恨交加的哭声打断,转而问向侍立在一旁的绯红色官袍老者继续商讨国事:

“北胡这次来使求亲,朕是不会答应的,就说朕膝下只有一女,已经许配给了镇南世子了。”

跪在下方的王青相听到这话想要说点什么,刚抬头就见神皇帝一眼瞪下去,于是只有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站在殿中的绯红官袍的年老大臣,正是鸿胪寺卿,常安民大人。

他是建元三十年进士出身,两朝元老。

今日正是为北胡狄戎求亲一事,来探个底线意思的。

这位年老大臣虽然主文职外交,可骨子里却有武人的倔强和强硬,对于和亲一事向来抵触。

大梁朝兵马强盛,在很多官员大臣看来,向别朝和亲送公主,无疑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情。

神宗皇帝一口就定下了不和亲的基调后,常大人的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他扫了一眼左手边跪着的王青相,笑着又与皇帝商量了些许细节,诸事完毕后才行礼退去。

神宗皇帝处理完这件事后略感到口渴,刚端起茶杯不知想起了什么,心血来潮的对着王青相叫了一句:“着!”

后者心头一惊,刚刚抬起头就见到一股热水当头浇下,劈头盖脸的将他弄的满脸狼狈。

清凉殿中,君臣之间一时静默。

“陛下功力深厚,这一杯茶泼的如天马行空不着痕迹,让微臣避无可避,微臣佩服的五体投地!”

王青相献媚的笑着恭维,这脸皮和马屁的功夫叫皇帝身旁随身多年的深宫老太监都啧啧称奇。

神宗皇帝放下茶杯,神色间微微有些不自然和失望:

“朕以为你好歹也是镇南王的亲儿子,就算外面传的如何不堪,也该是有点真功夫在身的”

谁知一试之下,除了马屁和脸皮叫人叹为观止外,再无其他可以称道的。

“陛下明鉴,微臣虽不像父王那般上马安天下,可也是自幼弓马娴熟,武艺高强的军中好手!”

王青相满脸严肃,身躯挺拔之后,倒是真有一股将门的英武之气,一番振振有词的高声答话叫神皇帝一时侧目。

“哦?那你”

在王青相的吹嘘下,神皇帝在心底也起了几分希望,其实两家关系私底下还是很好的,对于镇南王,神皇帝也是有着足够的信任。

神宗皇帝知道,只要自己在一日,那么镇南王家就绝不会反了自己,可是如果皇帝换了自己的儿子呢?

这个年轻纨绔的小王爷会像他的父亲一样效忠自己的儿子吗?

所以神皇帝才会想让王青相做自己的女婿,就算以后王青相留不住,真的去了南关,那起码在京都的这些日子里,有了联姻的这个纽带,自己也有足够的时间培养王青相与自己接任者的关系。

神宗皇帝正期待的要说什么,看到王青相一脸坚毅的表情上,未干的茶水犹自不定的汇流成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流,顿时无力的挥了挥手:

“给他条毛巾。”

神宗皇帝揉着额角道:

“罢了,你这孩子!北胡狄戎这趟过来是求亲的,他们气候已成,想要腾出时间来平缓发展,学习我大梁富民强国之道,朕不答应,更不会将公主许配给他们!

狄戎起于白山黑水间,野蛮尚武,宴会上求亲不成,恐怕会向你挑战决斗,你这趟带的护卫可有高手?要是没有,朕可以从宫中找几个暂时充当你的护卫。”

王青相闻言顿时便想到了任青,聪明如他知道劫狱这种大事已经在皇帝的放纵下轻轻揭过去了,此时最重要的还是狄戎来访。

只是这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架势太过吓人了,竟然连多年不曾出宫门的鱼九阳都派出来抓自己,王青相还真的以为这次皇帝发怒了。

一时间,王青相在心中转过了许多念头,想到自己固然是因为皇帝恩宠,身份特殊而被放过了,可任青无依无靠的会不会被秋后算账?

于是就向皇帝建言让任青在宴会上担当自己的护卫,抵挡狄戎的请战。

“你说那个江湖戏子?”

神皇帝面色不见喜怒,但凡熟悉皇帝脾性的都知道,一旦牵扯到了军国大事的,这位向来人情味很浓的皇帝陛下,胸中城府就会变的深不可测起来。

“陛下明鉴,按我朝武人品级,此人可当二品上境!”

王青相跪在原地不敢稍动,书房之中一片静默。

神宗皇帝眼神幽深,淡淡开口道:

“你平日里鹰飞走马,少年任侠,闯了不少祸事。这京都毕竟是在朕的手眼底下,总归能让你有惊无险。

可这一回要再论输赢,那就是真正的军国大事了!所以你要是想为她开脱,而找的这个借口,那就省省吧。”

“鱼公公见过她,陛下可以问问。”

王青相额头隐约见汗,这片刻的功夫间,空气中压抑的气氛,几乎让这位年轻的世子爷喘不上气。

堂堂一国君主,掌国几十年的积威气势,简直比一般武道宗师凝神待发的气势,更加震慑心神!

神宗皇帝沉吟片刻,见王青相态度肯定,于是感叹一声:

“想不到一个江湖戏子,于武道之上还有如此成就。”

由不得皇帝不生出感叹。

自大梁为天下武人分立品级以来,一至三品高手于人间便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以大梁如今的鼎盛之势,皇宫之内此等品级的高手也不过五六人之数,而且都已经是成名多年的名宿角色。

倘若狄戎比武恐怕一上场就会被认出身份来,根本不可能假装王青相的护卫出手。

神宗皇帝看着王青相的身影,语重心长的道:

“我大梁兵马城池甲天下,那是十几年前,你老爹站在南关城跟南蛮八十万大军生生打出来的,现在轮到你,别弄丢了。”

皇帝正说着话,忽然就觉得眼前一阵的发黑,他不动声色的缓缓向后仰坐在龙椅上,顾不得剩下敲打王青相的话,对着下面挥了挥手让他可以回去了。

王青相奇怪神皇帝的大度,巴不得赶快揭过这一节,也不废话行礼之后就快步退了出去。

早就看出不对的老太监将王青相送走,一路疾跑着回来,他刚担心的叫了一声陛下,后者虚弱又疲倦的道了句:

“请梅先生入宫。”

叫和请字只有一字之差,多年伺候的老太监如何不知其中关键奥妙?

小意的扶着皇帝去里间躺下,然后身子一晃,快如鬼魅的直冲宫外而去。

第四十七章:猜测

与清凉殿的语重心长,恩威并重不同,风梧宫内一片笑语宴宴。

昭德皇后十六岁入宫,今年已四十多岁,常年的深宫生活使她不止一次的回想眷恋过宫外的日子。

如今见了外头名头甚大的任青,一番交谈下来倒是听着他讲了不少江湖趣事,气氛颇为融洽。

其实任青混在京城的日子并不算长,仅仅一年半载罢了,江湖阅历并不算丰富多彩,只是碍于名声美貌,在京中应酬颇多,一来二去的酒桌宴席上也就听了不少趣闻,记了不少故事。

一时之间拿来糊弄一下深宫里的女人倒还可以,可时间长了却难免乏味。

就在任青几乎词穷的时候,仿佛听到了他内心的呼唤求救,门外一名侍立的宫女进门禀告了一声镇南世子求见问安的消息,叫任青暗自松了一口气。

眼下这情景,高高在上的皇后固然是因为任青一个笑话给逗得合不拢嘴,语笑宴宴,连头顶华贵的凤冠都给晃得一阵叮咚脆响。

可这都是一时新鲜,任青讲的这些大多都是别人的趣事,自己的哪有那么多?

她的江湖也就混过一两年而已。

听到王青相的信儿后,这位久居深宫的一国之后,才恢复了些许母仪天下的气度来。

收敛了几分笑意,她一双妙目注视着殿下的任青,这一番笑谈后两人间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半开玩笑的道:

“你这丫头魅力不小,本宫还没把你怎么样,他就急冲冲的跑过来要人了。”

在心底,任青极其厌恶别在人这种乱配cp的行为,特别是把自己和配一个男人到一起。

可是在这宫闱之中她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草民而已,早就不是那个初出茅庐,心比天高的任青,在这环境下能有棵现成的大树遮风挡雨何乐而不为?

她可不会认为眼前这个平易近人的皇后娘娘真的是什么良善之人,于是低眉顺眼的做出一个温顺的笑脸来。

此时一名宫娥从外进来,跟皇后娘娘近前耳语一番,皇后柳眉一挑,有些惊讶的看着任青:

“想不到小任你还通晓武道?哀家可真没看出来,狄戎不日就要进京朝拜,我听人说那些蛮子凶残成性,动不动就要拉人做什么生死决斗,陛下亲点了你应付,你若有什么难处,不妨说说,哀家多少也是能帮衬一下的。”

应付狄戎?

任青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把目光放到刚进殿门问安的王青相,后者对他得意一笑。

任青心中八成想到了应该是这个家伙使得招,自己要真打退了狄戎的比武也算是立功了,那么越狱天牢,别院刺杀的那么些腌臜事儿也就算是揭过去了。

王青相贵为镇南世子对于皇帝的问责自然好应付,自己一个无根草民一枚,如果没点用处功劳,当成律法森严的挡箭牌,说杀就杀了。

想通关节的任青对王青相点了点头,后者也不知是演纨绔子弟入魔了还是怎么,得到美人笑语回应的他,居然当场就几乎眉飞色舞起来,连一旁的宫娥都皱起了眉头,对这轻浮的纨绔世子颇有不屑。

“多谢皇后娘娘,若真有那么一日,草民当全力以赴,不负皇上,皇后看中。”

得到任青亲口应诺的皇后娘娘仍然心存顾虑,转而对王青相道:

“你大老远从南关过来,你爹就没多派几个高手护着?叫一个姑娘家家的出来帮你打擂台,算个什么本事!”

王青相在下面仗着宠信嘻嘻一笑,正要回话,一直在殿中默不作声的深雪楠忽然出言相助:

“皇后娘娘大可放心,任姑娘在京城不仅是出名的戏好嗓子好,武道一途也堪称宗师,足足有三品呢!”

昭德皇后虽说不通武道,可到底是天底下最顶尖的权利人物,对于人间武夫分级定品的意义理解自然远超常人,深知三品高手的威力与珍贵,笑吟吟的道:

“好啊,怪不得你一介女儿身还能在这群狼环伺的京都保全自己,原来是有这么一个依仗啊!”

说罢,她轻轻斥了王青相一句:“你这堂堂七尺男儿,南关未来几十万兵马的掌舵人,却要一个女人来保护,羞也不羞?”

王青相嬉笑如常,不以为然,反以为荣的道:

“世人都以为习得一身高强文武艺才算是真的本事,殊不知让这些学成的人,为自己卖命才是真正的本事!”

这话倒把皇后娘娘气笑了,笑骂了一句:“歪理邪说,照这么说,你倒成了最有本事的了?”

王青相满是得意的脸上,连忙叠声不敢。

“小任,你若能真的胜了狄戎,给陛下和帝国挣了脸面,不仅皇上有赏赐,哀家这也有份大礼给你!”

奖不奖赏,大不大礼的,任青并不关心。

历经别院刺杀,天牢困锁之后的她,只想着能够平平安安的回家,守着小惜福。

于是她心情平静的谢过隆恩,嘴上又是一阵效死命的保证,心里只想着能够早点回家。

“好了,聊了这么久,哀家也累了,就不烦你们了。冬儿,送送世子和小任。”

文皇后似已尽兴,满意的对低眉顺眼的任青笑了笑后就让两人回去了。

任青与王青相终于能回去了,两人都在心中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一路上,王青相不顾路过和领路的宫人,不停的跟任青炫耀自己的机智。

无论是劫大牢还是牵扯到刺杀世子的罪,那在朝廷方面可都是一等一的杀头大罪,就因为狄戎来使一事就被钻了一空子,使得皇帝轻轻放过了两人。

他生平惹事闯祸无数,可能这样干净的不留手尾还是首次,简直就是纨绔生涯的巅峰之作,如何能不得意?

任青可没心思和他一起谱写混账二世祖世子的传奇故事,因为她发现这领路的宫女分明就是青衣楼四大内门管事之一的初冬!

之所以现在认出来是因为当初青衣楼的四大管事,在制度内地位颇高,平时并不常见。

而这个初冬则更是神秘,只有一些特殊的日子里才会偶尔的见一面。

没想到明面上的身份居然是皇后的贴身侍女,真是不可思议。

因为这样一来,事情就有些诡异了,青衣楼号称大师姐的深雪楠,是宫中不起眼的女官,而身为四大内门管事的初冬,又是皇后近人。

难不成这给在民间士林中口碑极好的昭德皇后真的是青衣楼的幕后老板?

第四十八章:忍让,民不与官斗

成何体统!

几乎在瞬间任青脑子里就闪过了这四个字,也是她穿过来这些年,被本土思想感染的一种下意识反应。

大梁推崇读书文化十几年,号称以武开国,以礼治国,对体统,礼制,孝道等的看重,简直可以上升到政志的高度。

青衣楼虽说是一个情报暗杀组织,可说到底也是一个青楼妓馆,风月场所,如果幕后老板是皇后的话,曝光出去后位不保不说,士子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这位母仪天下二十多年的皇后娘娘。

任青皱起了眉,虽说这等朝堂大佬,可以坐镇幕后找替死鬼冲锋在前,权谋宫斗的人心阴暗处,也没有什么人伦五常可言。

可要说皇后是青衣楼的幕后老板,总有种对不上来的怪异,先前她曾在风梧宫中接见自己,言语神态温和大气,可这一面之下为人如何还真不好武断

真是烦死个人了!

反正不管怎样,此间事了,任青都不想在京城待下去了,干脆收拾收拾跟着这位王大世子去南关躲开这些是非好了。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终于走到宣德门前,宫女初冬留下一块令牌给任青,当作是日后入宫验明身份的信物。

任青双手接过牌子目送这位面容娇美,神色却淡漠高傲的宫女离开后,进步上前请求守将开关。

守将陈玉阳早早就瞄见了任青打远从宫中过来,好好的整理了一番鲜明的盔甲。

这位不到二十岁便在金吾卫中披甲执剑的守关将领不仅前途远大,背景更是远大。

自多年前南蛮举国意欲南下被阻止后,双方都是元气大伤,大梁一时疲于北顾,北方狄戎也由此而兴。

多年来朝廷不仅一方面要稳住南方边境线,同时又要抽调军中精锐前方北方,阻止狄戎野心的扩张,这也给了许多世家子弟调动安排的空缺。

比如说这宫禁城门之地,自刘午阳携不世之威强闯宫禁失败后,江湖那群自命不凡的门派侠客都遭到了清洗,十三道城墙的增加,不仅仅是有感于天下武人的威力,也是因为内里守关的将领不再是依靠战功资历来的了。

陈玉阳便是其中翘楚,起码在内城的最后三道城防将领中他家世一流,人长的也一流,在青衣楼,翠莺坊这等京都销金地方,他都是最受欢迎的那一批公子哥。

身躯挺拔,龙行虎步的下了城楼,来到任青面前。

看着那张宜嗔宜喜的娴静娇颜,心头一阵火热。

陈玉阳绷着面孔,他生了一副高大的身材,配上金吾卫的金甲更在视觉上添了三分威武,很是能唬住那些不知深浅的家伙,就连当朝阁老陆启章老大人都曾亲口赞过他一句气势不凡。

因此在他想来,吓唬一个民间戏子调戏调戏绰绰有余了。

让他颇为挫败的是,任青面色平静的递过了令牌,陈玉阳失望之余也有了一种莫名的恼意,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番深情演给了瞎子看,后者无知无觉的依旧我行我素。

陈玉阳接过了令牌,手指看似不经意的,轻轻划掠过任青白嫩的掌心,然后看似认真的开始检查手上的令牌。

男人粗糙的指尖在掌心虽只有一掠,可任青自小受青衣楼汤药娇养出来的肌肤是何等的敏感,只觉连同心间都好像是过了一道电流似的,递交令牌的手都颤了一下。

任青的反应落入陈玉阳眼中,使他外表严肃的脸上隐约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猥亵笑意,心头更是火热的暗道:

“这小娘皮看起来冷冷清清,竟然这么敏感,真是不可多得的尤物”

按捺下心中的恶寒呕意,任青面上不动声色,心中虽有怒意升起,却强制忍耐着。

这些年登台之后结交过不少三教九流,也看过高宅大门的豪门巨客,本以为皇城宫禁这等威严庄重之地不会有这些下流的市井手段,这才一时不察被占了一点便宜。

如今任青已经不是初出茅庐好无城府的小白了,而是经营着一个大戏班的班主,一大帮子人跟着她混饭吃。

是以心中虽然又怒又恶心的想要发作,可表面上仍然是风平浪静的认了下来,淡淡道:

“令牌乃是宫中赐下的进宫信物,狄戎不日将前来朝拜,以便来日接待狄戎使臣。”

“宫中造令自有暗花标记,以便我等宫禁将士辨明真伪。本将职责所在,还请姑娘见谅则个。”

宫中令牌确实有暗处记号,可若拿在掌中几个呼吸便可辨认,哪里需要他这么来回翻看,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故意为难任青,抖抖官老爷威风吓吓她,来日在去梨园听曲儿看戏的时候也好有个来往。

至于任青说的皇命在身,接见使臣,在陈玉阳来看,就是登台给他国来宾唱个戏。

他陈玉阳在宫中值守这么久,又岂会被一句话给吓住?

当下并不把这当回事,可是一旁的王青相可咽不下这口闲气。

“小子,本世子进宫怎么就没有那么多规矩?刚刚鱼九阳领着进来,也不见你小子拦一下啊?怎么还欺生起来了?”

王青相恶声恶气的说着陈玉阳的不是,那模样好像就要挽袖子开干了似的,直把身边值守的士兵吓得不清。

跟着上司调戏欺负一个外出的小娘子还行,可要是动手,谁敢和这些出入宫禁的朱紫贵人动手啊!

“世子爷的身份谁人不知,名头又有谁人不晓,本将也是抱着对皇上负责,对大内宫禁负责的态度,盘查一下宫外人员而已,怎么会有欺生一说。”

京都子弟虽不比南关悍勇血气,可讲起场面话确实有板有眼的叫人无从反驳。

同为大梁的高干子弟,陈玉阳天生就对王青相这等权重一方,却“野蛮粗俗”的外来人有种不屑感。

想着这位世子爷在京的纨绔恶名,如今却被自己堵在宫禁之中进退不得,一时间原本只是借故调戏一个美人的想法,就变了几分味道,反而隐隐对王青相有股挑衅。

任青已然看出这两位高官子弟间点燃起的小火苗了,悄悄的退后两步给好似斗鸡的两位权贵子弟让出了宽敞的位置,打算作壁上观。

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又是封建时期王朝的官?

第四十九章:快滚

巍然的宣德宫禁城门下,当朝的两位权贵子弟间,剑拔弩张的火药味愈演愈烈。

周围数十名披甲将士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围拢了过来,使得占据主场优势的陈玉阳气焰越发嚣张起来。

“南关来的世子殿下,不要以为本将军敬你三分就是怕了你,本将军敬的是为我大梁在南关守土的几十万将士!在这宫禁你要敢撒野,那本将军就敢当场拿下你问罪!”

大梁首重军功,对于从军将士的待遇向来优厚,也多有敬重。

大梁都城之中之所以常常有文官进言弹劾,大多都是斥责他们的无理野蛮,陈玉阳年纪尚轻却已经深得官场三味,一句话就将这件事的基调,与守土边关的将士划分开来,高调声明自己是是对人不对事的刚正不阿,只能说不愧是高干家族里出来的人才。

这位恶名昭著的南关世子,仅是回头看了任青一眼,再转过头来,面对陈玉阳的时候已经是满面春风的笑意。

他一把拉住不明所以,反应慢了一拍的陈玉阳,亲昵的搭在他的肩膀上笑道:

“玉阳兄别发怒啊,可是恼恨那日在青楼比较房中骑术时逊了我一筹,白白损失了好大一笔嫖资?来日方长,为兄明晚重新宴请玉阳兄,随了你的争胜之心如何?”

王青相的声音洪亮似是有意而为,倒是把陈玉阳一句话噎得不轻。

守城的这些军士大多都是寒门出身,除了平日工作与陈玉阳有些交际外再无其他。

自陈玉阳上任以来,他好色的性格大家多少也都了解一些,只是听到王青相这么直白显浅的曝光后,才明白这位相貌堂堂的顶头上司,是何等的荒唐好色。

感受到身边属下人怪异的目光,陈玉阳终于再也顾不上任青。

他努力挣脱王青相的搂抱,却惊觉对方力气大得惊人,他就像是青楼里被大汉强行xx的小姑娘一样,使尽了自己一身六品武者的气力居然都无法撼动分毫,脸都涨红了怒骂道:

“我看你是疯了!你纨绔子弟自甘堕落,哪个跟你去了那种地方,更别说比较我呸!”

王青相嬉笑如常的上下打量着陈玉阳,最后在他下体瞥了眼,透着些许猥琐:

“我早知道玉阳兄不会承认,若非那日大家坦诚相见,为兄无意见到你屁股上的一处祥云胎记,这事儿怕就诊的被你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

“你放屁!”

陈玉阳羞愤难当,这南关将士在京都市场都是士林文官们攻击的对象,大梁号称以礼治国,所以文官言党可谓是把持了世间的道德标准,嫖是风流,一掷千金买醉也是风流,可是要说到几个人聚在一起开无遮大会那就是下流了。

现如今的大梁与文人之间的关系正是如胶似漆的蜜月期,正因为有朝廷国家给捧着,所以京都的文人士子对于清白名声是非常看重的,大有你侮辱我一句我就杀你全家的架势

要是让往来宫禁的文官,看到了自己和这恶名昭著的南关世子,亲密的搂搂抱抱,说些不着边际的下流话,那他这名声可算是毁了。

陈玉阳自打当上了这宫禁守将之后,好不容易得了朝中贵人一句气势不凡的称赞,在京中士林也树立了一个好形象,眼下这光景要是被有心人瞧了去,给宣传一番,那陈玉阳这些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名声算是毁了一半。

好不容易挣脱了王青相热情的拉拢,陈玉阳一身盔甲已经拉扯出了几分狼狈之感,盔斜甲乱。

他如避蛇蝎的往后退了几步,左右四下望了望,生怕这喜怒无常,胡言乱语的神经病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叫别人当真的听了去,厌恶又气恼的挥手:

“让他们给我滚!”

出得城门,任青打远从朱雀门见到外头一大帮子跨刀黑衣的侍卫围在一起,认出那是王青相身边的人,略微迟疑了一下,随既与王青相告辞,打算在这里就分道扬镳。

那日在别院里,任青受不了轻蔑,一气之下拔刀血战了一场。

她骤得二品功力,出手没个轻重章法,有不少在他刀下缺胳膊断腿的,说起来也是仇怨。

“世子殿下,宫中我没你熟,狄戎一事我就在府中静候消息了,有什么事派个人过来说一声,就此别过。”

任青对王青相点点头拱手就走,自宣德门守将陈玉阳一事后,这位世子殿下一路沉默不语,当嬉笑打骂的表情退去后,他一身气势颇为低沉,有种让人压抑的感觉,任青以为这是南关带过来的骄傲被挫败了,也不算什么大事。

“等一等!”

王青相忽然叫住了任青,后者看着他等下文,半晌后才听王青相有些诺诺的道:“对不起”

对不起?

任青愣了下,片刻后才在王青相低声絮叨中明白过来,合着是因为陈玉阳的事让他觉得对不起自己?

这可不太妙啊

看着王青相毫无宣德门下时那种市侩猥琐,嚣张跋扈,反而变的唯唯诺诺的样子,任青倒吸了一口凉气,嘴上却跟着敷衍客气。

心里直犯恶心。

趁着王青相手下前呼后拥的时候,任青连忙转身,使出尚不熟练的轻身身法走了。

任青这道身法学自当年南关赠书的秦之火,源自秦家风火剑。

常言道剑走轻灵,刀行厚重。

这套剑谱上的身形步伐也是极尽灵巧迅捷,任青昔年参悟这套功法时功力浅薄,许多细微奥妙处并不尽如人意。

此时她功至二品,再次施展出来,走不出二里就已经渐得神妙,心中快意非常,恨不得当即就找个空地,将早就记在脑海中的风火剑痛痛快快的使一遍。

只是这一番念头,在他走到府宅大门前时,就完全熄灭了。

什么江湖快意,剑法奥妙,二品宗师,哪里比得上惜福软软甜甜的唤自己一声“阿青”更让人高兴?

任青上前握住铜环叩击,厚重的声响从大门远远的递向深宅。

她久别回家,也是几度生死来回,虽然只有短短几天时间,可对任青来说却如同隔世,如今家门在前,恨不得直接轻身翻墙过去,明知铜环三遍叩击足以,可仍是忍不住心急来回叩了好几遍。

不多时门内就传来寿伯急切的声音,连声道:“来了,来了”

第五十章:终于英雄再会了

不多时门内就传来寿伯急切的声音,连声道:“来了,来了”

看到寿伯气喘吁吁的打开门,任青不禁有了几分歉意,对寿伯笑着点了点头道:“寿伯,我回来了。”

“你老老爷?”

寿伯不可置信的表情仅是一瞬,下一秒就变作了狂喜,甚至有些喜极而泣的样子,看起来很激动:“您终于回来了!”

老爷这个称呼是任青一开始开府就要求的,她以女子之身掌府开戏班,所以对内对外都要有威严。

以往在府中,明面上的大管家是从青衣楼跟着过来的初夏,可实际上行使管家之职的却是门房管事的寿伯。

自从别院一晚过后,名义上的管家初夏便直接回了青衣楼,留下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在府外日夜轮守,直到前日才撤去。

任青低沉的语气叫寿伯精神一振,好似从中汲取了不少力量,镇定了不少,他四下看了一眼,轻轻锤了下自己的掌心,连忙道:

“是老奴糊涂了,让这么多人看笑话,老爷快快请进!”

任青回过头,这才发现府宅之外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人群。

四周人头攒动,窃窃私语不断,不时还有人指指点点,也有平日里与任青有过接触的,明白这位好心的姑娘并不像寻常那等高门大户一般的趾高气昂,高人一等,反而很是平易近人,对邻里街坊也多有帮助接济。

有些胆子比较大的,对府上近况比较关心的当即就喊了一句:

“二爷,您没事了吧?这几天城里头风言风语的乱传,大伙都惦记着您呐!”

别院刺杀一案惊动了城中的五城兵马司以及禁宫侍卫,当日全司兵马浩荡出城围捕,动静可当真不小。

任青身处天牢这些日子来,民间有无数版本在流传。

本就是京城里别具一格的名角儿,任青这趟回来虽说也算低调,可任府本就是市井百姓们日常关注,讨论闲谈的地方,任青又是姿容绝世的玉人儿,所以敲了几遍门就吸引了周围目光,聚成了光景。

“谢过诸位关心,任某已然无事,待来日闲暇再与各位叙旧!”

任青大方得体的笑着四处拱了拱手,应对自如的讲了一番客气的场面话,然后不紧不慢的迈进了宅门。

开玩笑,京城名角儿任青也当了好久,这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话也没有什么压力,反而更能把握其中风度轻重,可能这就是前世常说的镜头感和舞台感吧。

寿伯是自打建府就跟着任青的老人,甚至这位女老爷的脾气,不用吩咐就领头带着任青往后院惜福的居所而去,一路上不停的将这几日府上的事讲给任青听。

寿伯年纪大了,任青不在这段时间外头风言风语的传什么的都有,他只是个下人,没什么手段人脉,所以这几天虽然时间不长,老人家确实顶着莫大的压力的,眼下见了任青自然难免激动,嘴里将的事情也颇为琐碎,左右也不过是些家长里短,财米油盐的话。

任青听着寿伯将那些琐碎的事情一一道来,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反而觉得格外温馨真实,只因一直以来他从未有过如此自由的的时候,只觉人生光明,大道坦途也不外如是。

“自二爷失踪后,这府中上下都好似没了主心骨,外头也是风言风语传的厉害,闹得人心惶惶。

初夏管家一早便不知去向,所幸的是没有卷走府中银钱,各大青楼妓坊不知从哪得的消息,都认定二爷回不来似的,花了重金来挖平日府中学习戏文的弟子,许多下人也见识不妙,没有签下卖身契的大多都领钱溜之大吉了”

难怪一路走来,感觉府上冷清不少。

任青对此也不意外,只是来时没有想到而已。

这种树倒猢狲散的人情冷暖,从来只有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才会感叹,自小就吃尽苦头,见过人性丑恶的是不会因此感叹的。

可事到如今任青也难免有些失落:“我亲授的那四个徒弟可还在?”

“您说的可是黄药师,洪七”

“对!没走是吧?不枉我一番心血教导,稍后一道吃饭的时候叫上就是了。”

到了后院居所,任青一边吩咐一边推开了门。

后院居所装饰并不豪华,反而朴实平凡,没有天南海北的精致风气,更无上乘手法的排园布景,这就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寻常农家小院。

任青与惜福的小院。

惜福许是听到了开门的响动,正打开窗户从里向外的晃着颗脑袋冲外探看,见到任青立刻发出一声惊喜的欢呼,竟光这一双脚丫就往外跑。

“阿青!”

任青心肠蓦然柔软起来,她看着小家伙脸蛋因为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颜色,也涌起了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脚下步子一掠一迈就是十几米,将没穿鞋子就跑出来的惜福一把抱在怀里:

“小心地上零碎东西扎了脚!”

院中,无数飞鸟受惊而起,扑凌凌的一阵乱飞。

任青抱着惜福,只觉能抱着她的时刻真的是有够安心满足,虽然明知余生漫长,自己在外面也总有许多事情要忙,可是内心深处却总是贪恋两人相处时宁静安然的无言幸福感,无论怎样都抱不够。

“这么多飞鸟,你又吹笛子了?有没有想我啊?”

眼见无数飞鸟掠空而去,在小院上空来回盘旋不肯离去,任青便知这大概就是自家丫头的手笔了,果然见到怀中的惜福微红着脸点了点头,细声的嗯了一声。

自从数年前丫头笛艺有成以来,每每吹奏都会引来许多鸟兽驻足停留,场面玄妙,宛如神迹。

想来是惜福为人纯真无暇,笛曲也由人的关系而变得透澈无垢,这才能吸引鸟兽停留吧。

“我在外头受了大机缘,也算是得了造化。”

任青故作神秘的对惜福说着,一面往里屋走,直把惜福的好奇心钓出来询问了半晌后她才哈哈一笑,伸手一招,放置在几步之外的窗台上,一根朴实无华的竹笛如有丝线牵扯,无声息的飞入手中。

“你你练了戏法?还是说被授了仙法?”

被这一手隔空取物给惜福吓了一跳,不可置信的看着得意洋洋的任青,在她简单的世界里,武功就是高来高去的飞檐走壁,剑气纵横,像这等隔空取物的花招就只能是戏法了。

任青嘿嘿一笑,伸手点了点惜福的额头:

“你在想什么呢,现如今我可是正经的二品功力加身,这小戏法可不是人人都会变的!”

“二品功力!”

惜福立时就瞪圆了一双眼睛,反应可谓是赚足了任青的虚荣感,惜福虽然对世事懵懂,可也知道朝廷对天下武人的分级定品,二品武人意味着什么,就是自小在乡下长大的小丫头也是知道的。

惜福整个人好像比任青还要兴奋,大声用娇嫩的嗓子大吼大叫:“阿青,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任青咧嘴大笑,同样的大声的回应:“要做一名盖世的豪侠剑客!”

“真的吗?真的吗?”丫头的脸都叫红了,整个人都处在兴奋的状态,仿佛回到那在无数个夜里,任青讲给她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一般。

“江湖英雄再会!”

任青将惜福紧紧抱在怀中,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幸福。

午时用饭,全府上下的人都聚在了一张餐桌上。

昔日任青名满京都,不仅梨园票价卖得好,常常座无虚席,就连家中用饭的餐厅也是如此。

除了平日自己在流民里挑选的弟子外,不少酒楼妓馆的下九流行当都眼馋梨园的红火,又不是卖身赔笑的行当,还能挣钱,谁不想掺和一笔?

不少人巴结送礼的送来不少学艺的弟子,希望能在任青手底下学到点东西后,回来好帮衬老东家。

所以任青在京都九流的行当里头也算是有一定地位的。

九流行当虽不起眼,但却代表着一个地方的基层,权贵体面的人毕竟是少数,九成的人都要跟着这些个行当混饭吃的。

所以九流行当也算是江湖,虽然没有那些门派宗门的江湖那样高来高去,剑气纵横,却是天底下最真实,也是所有人都触手可及的江湖。

不管往日如何风光,繁华都已经雨打风吹去了。

任青看着长餐桌上只做了一小半的弟子和下人们,沉默片刻后才轻声道了句开饭。

以往前来拜师学艺的数不胜数,府中人数也一再添加,就说这餐厅长桌就一连改建加长了三次才容得下人。

只可惜任青只在牢房里待了几天,再出来昔日那门庭若市的风光景象已经没有了,满府上下人手,全都坐下来,也坐不满长桌的一半。

大家都看出来,今天这顿饭是有事儿的,所以吃饭的时候都是轻手轻脚的留神“老爷”的动静,生怕错过了什么。

任青一直等桌上的人都吃的差不多了,才放下碗筷开口,她端起桌面上一个盛酒的的小杯,举起向众人致敬。

本来这个举动都是家中当家的男子要做的事情,可任青自打建府以来从来不以女子自居,一来是心中仍然有些抵触这个,一切言行举止都是遵照本性使然。

二来任青家里说起来也就自己和惜福两人,余下的弟子下人都靠着自己撑门面,对这些场面上的东西该来的都得来。

下人们对这个事情心知肚明,内心深处难免也有些敬佩任青以一个女子之身忍受重重‘辛苦’撑起了这个任府,却不知道其实任青做这些的时候有多舒服和自然。

“我先谢过诸位这段时间还留在任府帮衬的恩情,这事儿到今天总归是过去了。任某今天就在这里,敬诸位一杯!”

“幸好这次有贵人相助,麻烦也过去了,通过这个事情我明白一个道理,在京城混饭吃光有手艺还不行,背后还得有靠山。

可惜我任青是不会给人低头折腰,舍不得脸皮也放不下身段去讨好别人。

这次虽然逃过了一劫,可难保下次不会出事。所以我就想着,是不是该收拾收拾,归隐田园了?”

“今天我执意请府上的所有人过来吃饭,一来是答谢诸位这段时间对任府的不离不弃,二来也是跟大伙吃一顿散伙饭。

京都不好混呐!我打算打着惜福找个地方乡下隐居,平日里闲了就收几个徒弟,把我这点本事教给他,余生粗茶淡饭的也就这么过去了。

诸位如果有想要接着跟我的,任某自然欢迎,不想跟我去乡下的也不勉强。”

任青叫过寿伯:“待会有想留在京城的,私底下找寿伯领三倍工钱,至多一个月时间,我就要启程动身了。”

安排好了府中下人事宜,任青给自己续了一杯,看着端坐在自己下首的四名弟子。

这个时代,在江湖九流里头出道的歌姬戏子都需要给自己起个艺名,因为怕辱没了自家祖上先人的姓氏。

任青给这四名起的名字也好记,分别是黄药师,欧阳锋,段智鑫,洪七,全都是按着前世某五绝的名字起的。

这些年来任青手底下戏剧的手艺没有传这些人半点,反倒是秦家风火剑上面的剑谱悉心教了一个遍。

京都城里就是一个平头百姓也晓得,当下最值钱的园子当属梨园任府,日进斗金都不足以形容它们的精贵红火,任青这些年来大半的收益都托人去买了养气药材,用来给这四名弟子增补道行修为,可以说是不计代价成本,拼了命的也要堆出一个高手来。

“你们四个都是我收养过来的,跟了我这么久却没学到什么本事,不会怨我吧?”

任青端着酒壶给他们一一倒上,后者一个个诚惶诚恐的十分感动,听到任青的问话后也是死命的摇头。

“要不是师傅给了口吃的,我们早就饿死了,怎么会怨恨师傅?”

“好啊,我虽然徒弟都被挖走了,但其实只要你们四个不走,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心疼损失。”

任青酒杯和四人碰了一下,又说了一会儿体贴关心的话,最后交代后面几天的安排,让寿伯去准备一辆马车在外面候着,还点了洪七随行。

任青名下的产业不多,最值钱的要数梨园了,可以说是如今京都里头最红火的园子,寿伯不敢擅自做主,于是要先问过任青的意思。

“我隐居之后也是要教徒弟挣饭吃的,这样吧,就把我要归隐的消息放出去,让我名下的那些个弟子们争取吧。”

好歹是亲手打造的一份基业,任青不忍就这么卖了,干脆就便宜了以前跟自己学手艺的徒弟了。

寿伯觉得有些可惜,还想劝劝,可任青去意已决,留个园子在手里或卖个好价钱都不如留个好念想踏实。

这年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不怨那些被挖走了自立门户的徒弟,世道人心如此,恨也没用。

任青在京都崛起的太快,看似花团锦簇,其实毫无根基,对这一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了。

“府上还有什么产业都一一结算清楚,价钱低一点没关系,我和惜福先回去歇一会。”

任青吩咐完了就拉着惜福的小手离开了餐厅,刚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家里的药材还有多少?这回变卖了手中产业就多买一点放着,不要舍不得花钱,以后隐居住在小地方,在想买就不如在京都这么方便了。你们用了饭先歇会在说吧,不着急。”

府上采买药材是自打任青收徒之后就一直没断过的事情,即便是府中实质性的管家寿伯,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采购这么多昂贵药材。

不过主人既然吩咐了,自己一个下人照做也就是了。

只不过眼看偌大一个任府就这么星流云散,心中感慨,也有点不舍。

寿伯是京城人士,以往也在别的府上干过管事门房之类的下人,这么多年下来也攒了不少银子,虽说不至于晚年享清福,吃口饱饭也够了。

常言道人离乡贱,何况寿伯这等半截身子都已经埋进土里的迟暮之人?所以他打算帮着任青把府上的后事做好了再开口留下,不打算跟着朱家奔波辛苦了。

任青回到和丫头的房间后就直接打坐观神,修为道行到了二品境界完全可以用行功来替代睡觉,他之所以要求吃完饭歇一会儿,完全是为了照顾惜福和忙碌的下人。

第五十一章:欺师灭祖

马车午时从任府出发,直至旁晚将夜方才从百草堂返程。

任青坐在马车中想着什么,伸出葱玉般无暇的双手仔细端详,脑海之中回响着京城医道圣手,梅池韵对自己诊断。

“任姑娘不必奇怪,世间各种怪病奇痛看似无端来由,莫名其妙,其实却是有迹可循的。比如这丹田之说,世人只知道丹田乃人体重器,位于小腹,其实不然。老夫晚年向往道教,翻查过不少道家典籍,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人体有三处丹田的说法。”

任青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那是昔年被深雪楠重手毁去的丹田所在。

“此处为下丹田,世间高人因此而划分境界时有言,高手纳体内真元,修行汇聚成海,是为气海。”

手掌上移,带一股莫名的兴奋和颤抖,触摸着自己的眉心。

“此处为上丹田,也称眉心祖窍。修行人续气成印,可为无量!”

要知道,在人间武夫的划分当中,即便是如刘午阳那等人物,气机流转也不过是三千里远近。

丹田气海再强再广,也有其尽头。可祖窍眉心,却能被称为无量!

无穷尽者,可为无量!

“任姑娘,老夫行医甲子有余,从未见过这等另辟蹊径的武道之路,不过姑娘修行的观神自照法源自西方佛教经典。

需知古时佛门弟子修行,时常有功德圆满,立地成佛的传说,且后人创立护法神功的基础,都是立于此,我想这观神法应当是可以修至佛陀正果的无上神功!”

“可惜老夫虽然知晓这套功法神异,曾经也向禅院厚颜讨教过来修行,可是成就却极为有限。即便是那精修观神法六十余年如一日的法印大师,也不过是在门槛打转罢了。”

“至于任姑娘说的青蛇蛊,老夫仅仅略有耳闻,只知道蛊虫一脉源自苗疆巫医一道,起于九黎蚩尤,与我中原医理大不相同。不过刚才老夫行针探脉之时发觉此蛊并非有害之物,也不曾受制于人。我想,应当是观神法的佛门神通将其降服的缘故。”

佛门祥和,普度众生,你听过十八罗汉里的降龙伏虎,何曾听过屠龙杀虎这等杀气十足的名字?

“蛊虫一道最早是用来救人的,有很多神异之初都是我中原草药不能及的。

只是后人心术不正用它走了邪路,所以慢慢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你体内的蛊虫被佛家神功降服,而且你身体早年受过重创,奇经八脉,丹田气海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所以蛊虫被降服之后就开始反哺自身。”

“你以蛇蛊上连祖窍,下接经脉,能承受的气机数量不可小视。一旦出手,必定是石破天惊!

可是毕竟你体内只有这么一条蛇蛊,对付寻常人物一击制胜倒还可以,要是遇上高手,恐怕一击之下回气不及,败亡就要在顷刻了。”

行进的马车忽然停下,中断了任青的思绪,他问了外面赶车的弟子洪七:“外面发生什么事?”

隔着车帘,洪七有些紧张的声音传过来:“是是严师兄,他拦住了马车。”

严师兄?

任青回想了一下收过的众多弟子,只记得有一个叫严新觉的徒弟,嗓子好身段也不差,跟着自己学艺很能吃苦,早早就在梨园登台了开场了。

伸手撩开了车帘,看着马车前面带了一群面色不善的大汉在路正中拦车的严新觉,恍然道:“奥,真的是你啊。”

“弟子严新觉,给师傅您请安了!”

江湖九流的规矩是最为严格的,因为人员复杂,大多都是草莽出身,跟他们讲什么仁义道德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经过无数次刀枪火雨的拼杀和暗斗之后,九流江湖中一些掌权的上层人士就开始制定一系列的维权规矩,就像封建王朝中天权神授的那个思想教化是一样的。

就比如眼下的这个场景,按照九流中以往的规矩,弟子给是久别重逢的师傅请安是要跪下来磕头的,不过眼下是街头闹市,任青也不是那种死忍规矩的人,更不喜欢别人跪来跪去,待人接物总带了些前世二十一世纪的人人平等,所以没有在意。

严新觉是任青收下的第三个唱戏的徒弟,与别家青楼赌坊送礼到自己面前学艺的弟子不同,严新觉是被任青主动找上的。

他身材长得瘦弱纤细,虽是男人的骨架,穿上戏袍之后却有女人的窈窕之感,而且嗓音也透亮,没有什么背景,是个从小就被人欺负的可怜人。

只可惜后来这个徒弟成就了点名声,挣了点钱之后有些飘了,不再一门心思的琢磨唱戏。

反而是因为出身卑微,从小受人欺负的缘故,用挣来的钱收拢了一大帮闲汉泼皮,从此再也没上过一次台唱戏。

任青和他谈了几次心,发觉这个徒弟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后也不再强迫,毕竟人各有志,梨园这么大也需要一个能镇住牛鬼蛇神的保镖,所以尽管他不在唱戏,只在帮会厮混也没什么意见,甚至还颇为支持。

此时这个弟子一身月白的长袍马褂,腰间翠玉莹然欲滴,一身从头到脚的装束打扮都是京都的高级货色,看起来就好像是个世家公子,他看见任青从马车里探头出来,脸上尽是一片欢喜不尽的笑意。

“哎呦,师傅哎!弟子恭喜师傅得脱牢笼!”

严新觉一面说着孝顺关心的话,一面大步走到了马车边上,赶车的洪七想说什么,却被他狠狠的瞪了一眼,身后一众打手也是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您不知道啊,自从师傅出了事后,弟子天天向神佛请愿祈祷,漫天神佛都求遍了,如今亲眼看到师傅安然无恙,心里头总算是踏实了!”

严新觉笑容灿烂,殷勤的弓着身子往前探了探,一手扶着马车:“师傅,弟子在家中替您背了些薄酒,您不妨移步,叫弟子也好尽尽孝心!”

粗糙的手掌往任青面前一伸,严新觉谦逊的笑着做了一个搀扶的动作:“来,弟子扶您下车!”

身后那帮打手见主子有了动作,也懒懒散散,稀稀拉拉的凑到马车前,目光肆无忌惮的来回扫视任青露在马车外面的容颜,隐现贪婪和猥亵。

洪七见此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气愤,大声的喝到:“你放肆!”

严新觉等了半天不见任青有反应,又听到身后那个向来在府上不起眼的师弟呵斥,灿烂诚恳的笑容就变了几分,不过终究还是维持着脸上的笑意:

“小师弟脾气不要这么急躁,师兄我尊师重道还来不及,怎么回放肆?”

说话的功夫,身后那群跟随的打手大汉已经一左一右的将洪七夹在中间,笑嘻嘻的看着他:

“巧了,严爷这位师弟性子急,我们兄弟正好性子慢,合该一起亲近亲近!”

严新觉依旧笑得十分诚恳,身子前倾一手撩开车帘:“师傅啊,到了徒弟的地头了,您就别跟我客气了!”

任青冷眼看了严新觉一会儿,忽然笑了。

忽如其来的笑容仿佛将任青浑身冷冽的气质混杂成了一道不可直视的光芒,把严新觉晃得神思迷醉,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又向前一步,几乎就贴着马车,急切的就要把任青从马车里拽出来!

“你还认我这个师傅吗?”

任青一句话就把严新觉的动作直接定在那里。

这位名声渐渐起于京都九流市井,号称身边打手两百的严爷迟疑了一瞬,然后缩回了逾越的袖子,脸上的一直都很诚恳灿烂的笑容终于在任青的注视下渐渐淡去,悠然道:

“师傅说的这是哪里话,要不是当年您赏饭吃,徒儿至今还被那些泼皮混混们欺负呢。”

“严爷这声师傅,我是越来越不敢当了。”

任青似笑非笑的看着围在洪七左右的两个大汉,严新觉沉吟了一下,也不怕这个弱质女流的师傅和小孩子师弟翻出什么花样来,干脆挥手让那两个大汉退下。

要是依着往日京都九流的规矩,女师傅下车男弟子是搀扶不得的,如果真的有孝心或者是讨好的,只能在马车下面跪下当垫脚的台阶,因为碍于男女大防,于礼不合。

过去任青体贴下人,觉得下个马车就踩着人家有点不打人道,所以每次出行都会带着一个侍女丫鬟之类的,方便上下马车。

所以自打严新觉走到车边要搀扶任青下车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洪七才终于大声呵斥了一个放肆出来。

“我这个人干什么都是雷厉风行的,有什么事情在马车上说清楚就好,就不用去你府上了。”

与任青云淡风轻,不见喜怒的城府气度不同,洪七对这个欺师灭祖的严新觉简直就是咬牙切齿。

他知道对方势力不小,这趟过来敢直接拦住师傅的马车,带的下人打手绝不会少,他自己虽然不怕,可念及平日里任青的教导,心中总是有诸多顾虑。

洪七走下了马车站在严新觉身后,凝神戒备。

此时的严新觉脸上已经没了起初烂灿的笑容,颇为英俊的脸上只剩下似笑非笑的优越感,他早就察觉到了洪七站在自己的身后,可他不在乎,整个梨园里头要论唱戏他或许不是最好的,可是要论打架势力,那么他严爷当仁不让!

“徒儿听说师傅打算归隐,梨园也要传给门下弟子,徒儿不才,愿”

“中午才传出来的消息,你这么快就知道了,还带人把我堵在大街上,可以。既然你也知道自己不成才,那我就不传给你了。”

毫不客气的拒绝让严新觉终于撕破了最后一丝伪装,耐心尽去的他双眼泛红,原本还算英俊的五官,在愤怒和羞恼的种种情绪交杂下变得狰狞:

“任青你自命清高,不肯依附权贵,你以为从天牢出来,那梨园就是你的了?乖乖跟我回去还能留个体面给你,徐公子也说了能给你一世富贵,这街头人来人往的,徒弟我是无所谓,可师傅堂堂梨园祖师的名头怕是就此要扫地了!”

严新觉说完后见任青仍是不动,脸上阴阴一笑。

他自成名以来收拢了不少打手闲汉,以往欺负过他的都被一个个收拾的惨不忍睹,他厌恶那些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不想再上去登台,师傅也顺着他的意思,没有勉强。

他有钱有人,在九流里面混的越来越如鱼得水,尝过许多过去都不敢想的快乐,当欲望像闸笼一样被打开之后,他越来越贪婪,越来越得不到满足。

自那以后,他除了在面对这位梨园女师傅的时候,很少再能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兴奋,渴望的。

如今眼看着这往日高高在上,犹如仙女一般的师傅就要落入掌中,他脸上兴奋狰狞之色慢慢的就这么扭曲起来,宛如厉鬼。

也许是太过兴奋了,严新觉有点忘乎所以,他全然没注意到授业恩师任青眉心处,正有一条竖线印记由浅入深的显化。

严新觉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伸向任青的手掌,往前递进的速度越来越慢,他脸上近乎扭曲的兴奋渐渐开始转为惊恐,不可置信的看着面色始终平静不变的任青,嘴巴张合发出艰难的‘赫赫’怪声。

因为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丧失对身体的控制权,直到此刻,他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更何况抓人?

任青冷眼看着严新觉一副如掌生死的狰狞扭曲,在自己无上功力束缚下渐渐化为惊恐的样子,由始至终心中没有一丝波动。

恶鬼?妖怪?神仙?

严新觉如何评价自己,任青并不在意,更不会生气,因为早在严新觉向她伸手的时候,在任青眼中就是个死人了,堂堂京城梨园祖师爷,何必跟一个死人计较?

任青将严新觉僵在半空的手慢慢推了回去,后者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般,任由摆布:

“想要园子还能理解,可欺师灭祖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跟我学戏也有一年多了,该知道我的脾气,做错了就要挨罚,你说对吧?”

严新觉此时已经连喘息都发不出来,甚至连眨眼都变得异常艰难,似乎无形之中有一双大手重重的压在胸口,拼命的挤压胸膛中仅存的空气,口中怪异的发出呜呜低咽。

“你哭了?想求饶?”

任青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随即脸色蓦然沉了下来:“本来我是要一巴掌拍死你了事的,可你还想欺师灭祖,于是我改了主意,要慢慢的弄死你!”

严新觉此刻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他背对着手下的脸色已经憋成了酱紫,月白长褂下摆淅淅沥沥的浸出一片黄汤恶臭,在他身后的一帮打手隐约看出不对劲,于是纷纷向着马车这边走过来。

任青对洪七挥了挥手,示意可以走了。

后者虽然不知道师傅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可对严新觉的惨状却十分解气,他尊敬的对任青点头,拉过绳子驱使马车走了。

“转告那位什么徐公子,梨园在我手上,我送也送得,卖也卖得,怎么都行。但是如果我不给,谁都不能抢。”

走过来的打手们看着已经气绝的严爷,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过去拦马车的。

第五十二章:老实人常大人

任青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杀人时候的感觉。

劣质的铁剑从那个当铺伙计的胸膛一贯而入,温热的血水欢快的从伤口喷溅出来。

看着那张年轻却已经没有丝毫生气的脸庞,任青心中只有慢慢的恐惧和懊悔。

或许他只是想把自己身上的银子抢回来,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或许只是想吓唬一下自己

杀人的恐惧和压抑击倒了任青所有理智,他呼吸错乱的在原地站了很久,眼神飘忽,思绪停顿,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之后五十骑出动,将自己追得好像一条丧家之犬,狼狈逃生。

时至今日,任青对杀了严新觉已经没有任何的负面感觉了。

顶多就是会在心底对这个曾经的徒弟惋惜和失望。

因为在任青看来,在虎狼环伺的京都里想要把梨园保住,交到严新觉这样心狠手辣的人身上也无不可。

虽然他从道德上讲是一个人渣败类,可从成功的角度来说,确是个能发展事业的好手。

一个登台演戏的戏子能够在九流市井中混的有声有色,慢慢发展成一个手下众多的严爷,这其中难度有多不好把握,岂会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在发生这件事情之前,任青的确有考虑过将梨园交到他的手上的,因为他够恶,所以很有可能在京都守住梨园这份基业。

只可惜,他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一想到严新觉在马车前那副可恶的嘴脸,任青就来气,他有点后悔让那家伙死的太快了,打断脊椎弄他个高位截瘫,让他在床上躺一辈子看着自己打拼来的东西一件件离他而去那不是更好?

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压不住火气冲动啊

在京都九流里打滚了这么久,任青看人待事的想法都与常人有些不同,并非完全按照那些人品道德之类的东西来看人待事,尽量务实。

就在任青自我检讨批评的时候,马车也回到了任府。

刚一下车就看到寿伯急步向着自己走过来,看样子竟然是一直在门外等着自己。

“老爷,您怎么才回来啊!鸿胪寺卿常大人等您好久了!”

任青听了这话,立时就想到北方狄戎求亲来朝的事,于是连忙撩着长褂下摆的衣袍,急步奔着客厅就是一路小跑。

开玩笑,堂堂鸿胪寺卿可是当朝的三品大员品级,随着大梁这些年来的抑武杨文,文官的地位就越来越显得清贵,话语权和民间舆论也越来越重。

鸿胪寺主官常安民在士林民间颇有口碑,这位大梁朝的外交官手段刚正,烈性十足,虽是文人体质却有武将气魄,大梁外交史上很多交口称赞的事件都是这位老大人做出来的。

任青在京都混了这么些年,虽说地位在九流江湖里是举足轻重的存在,被江湖人人敬称一声二爷,可说到底这种江湖势力在庙堂大佬的眼中和纸团糊的没什么区别,除非天下大乱,时势造英雄,否则根本就是个不成气候的聚众小民而已。

两人的身份地位相差悬殊,这位老大人去巴巴的亲自动身来找自己,这其中意味就很值得琢磨了。

任青笑容可掬的迎步上前,对着客厅中等候已久的常大人拱手作揖:

“不知常大人驾到,任某在外不能及时欢迎,还请恕罪。”

常安民今年六十有四,在这个修行之士辈出的年代里也不算是很高龄,这次来拜访也没有穿官服,而是随意的一身便装,他笑眯眯的看着任青行礼请罪,没有因为自己等久了而生气,反而爽朗的道:

“是老夫不请自来了,任大家能给杯茶水,老夫已经很知足了,怎么可能怪罪?”

我大华夏对人办事就是这样,不管有事没事的在正式谈话之前总要客套一番。

两人笑谈几句之后,任青大步走到主人的位子上开始将谈话进入正题。

“今天下午狄戎已经住进城外驿站了,我禀告了陛下,安排后天中午入宫面圣。陛下会在宫中摆下宴席,皆时自然会有人过来提前通知你过去。”

常安民说完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任青知道肯定还有下文,否则他堂堂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凭什么亲自来任府通知一个消息?

果然,常安民喝下口茶水后,笑着接着说:“另外还有一事,算是老夫的请求。”

任青就在等着一句了,立刻就抱拳表明立场:“常大人不用客气,任某虽然是江湖戏子,却最是敬佩老大人这等为国为民的好官,凡事我任青能够帮忙的,绝不推辞!”

“好,任姑娘如此豪爽痛快,老夫也不藏掖了!”

任谁都喜欢听好话的,上了年纪的老大人也是如此,他见任青这么痛快的应承下来也不妄自己等了她这么久,振奋了精神道: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本来接待狄戎国入宫事宜是我太常寺和礼部一同负责的,按照以往接待外国来宾都不在话下,可是这次陛下开了金口,提了要求,让我等一帮老朽愁眉不展啊!”

大梁自从大力发展文治以来,朝野之上人才济济,如今朝廷六部的主官无不是像常大人这样老成持重的老臣,按工作能力来说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怎么会巴巴的跑过来请教自己一个戏子?

任青心中不解,配合的问道:

“老大人有什么烦心事?”

“陛下说,狄戎完颜氏起于白山黑水之间,如今收复了周边大量部落,人口激增,他们建国不足两年,生产力一定供不上民众需求,所以北方边关恐怕早晚会有一战,陛下说此等虎狼之国教化无用,只有摄之以军威才是王道,只是”

常大人说道这里苦笑了一下。

“陛下所言切中要害,我们虽然深表认同,可奈何以往宫人奏乐的曲目中,并无类似军阵的金戈铁马之声,宫人也从未学过。老夫曾想在军中直接着一些战鼓手入宫奏乐,可那等鼓声”

常安民脸上露出不堪的神色:“那等鼓声用来只会军阵自然是极好的,可是要用来演奏不免有些贻笑大方。”

常安民看着任青,眼神诚恳:“老夫平日常听说任姑娘在京都号称曲艺双绝,如今特来请教。”

合着是请我来给你编主题曲的!

任青心中了然,在常安民话音未落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大致用意了,当下不仅将眉头狠狠的皱了起来。

常安民见到任青一脸为难,脸上也有些许歉意:

“我知道此时时间太过仓促,也是为难任姑娘,可是事关国体,轻忽不得,在来之前我已经派人走访了全城的乐理高手,他们手中并无此等曲谱,只说任姑娘昔日开创戏曲梨园,所用曲目全是自创,故而斗胆前来相求。”

任青依然死死的皱着眉,这件事她也愁啊,她愁自己到底应该挑那一首才好啊!

早在常大人请求还没说完的时候,前世在网络上听过的诸多国风燃曲就开始在脑海中盘旋,想要挑一首出来应付场面自然简单,可难就难在挑谁才好!

虽然事情好办,可老江湖任青还是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郑重的抱拳:

“此事关乎国体,任青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还请大人放心,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常安民见状松了一口气,似这等牵扯到外交的国家大事,做的好了自然是声名远扬,可要是办砸了那可就臭了名声了。

常某人在外交一事上任主官多年,历来都是如履薄冰,行事慎重,为了这戏曲一事他找了不少京中有名有姓的名家,可事关重大,一个个都推辞不敢帮忙,如今重担压在一个年不过双十的丫头身上,让常安民欣慰感动之余,不禁也有一丝愧疚。

“任姑娘深明大义,请受老夫一拜!”

任青赶紧阻拦,推辞万万不敢受这位老大人的礼,常安民今年六十有四,为此事奔波一整天已经乏累不已,与任青僵持片刻就不再坚持了。

他拉着任青的手诚恳道:“任姑娘日后若有什么苦难,不妨对老夫直说,常某这身老骨头在京都还是能说上句话的。”

这做做样子就收获了一位当朝大员的人情承诺,这么便宜的事可不多见。

当下赌咒发誓的定要将曲子的事情在狄戎来之前完成。

两人又坐下聊了一会儿,常安民之前以为一个混迹江湖人称二爷的女子,不是那种烟行媚视的交际花,就是浑身肌肉一统江湖的女汉子,听着京中的传闻前者几率更大一点,谁知道闻名不如见面。

一见之下他发现任青不仅清纯大方,对待国事也不似他之前拜访的名家那样言辞闪烁来回推委,心中对其好感何止倍升。

常安民越聊越是投机,他发现这个女子虽然年轻却见识不凡,许多新奇想法说辞,听起来古古怪怪的,可仔细一想却很有道理。

在任青府上这么久,他也很累了,奔波一天的事情解决后,困倦之意也如潮水袭来,当下便起身告辞。

任青一路将老大人送到府外方回,还找下人赶来马车送他。

常安民笑眯眯的意外没有推辞,他俯身钻进马车,临走之时回望了一眼任府匾额,回忆起今天在京都各大乐理名家处奔走一天,却一无所获的场景,不仅感叹道:

“仗义每多屠狗辈。”

第五十三章:《长生诀》

接手了编曲一事后,任青当时还以为是个简单的差事。

可是第二天早上,当乐师看着任青写出来的乐谱,直呼看不懂的时候,她才有所醒悟!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时代的产物!

古代乐理没有后世1234567那么多音节,只有宫商角徵羽这五个音,所以古人形容一个人唱歌不好喜欢用五音不全。

“这下可闹大乌龙了”

昨天还意气风发,以为编曲不过是探囊取物的任青这才傻眼,她着急的将府中乐师都召集起来,硬着头皮一句一句的把曲子唱出来给乐师听,让他们揣摩编曲。

短笛长萧这等乐器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在一些音域比较广的乐器上着手。

如古筝,箜篌,琵琶,最后连被淘汰下来的军鼓手都重新找过来,原因无他,时间紧迫,光是把曲子弄好时间就已经到了下午,留给每个人练习的时间实在是不多。

于是任青就想到了个办法,一种乐器只练习一小段,最后高昂处再合并到一起演奏,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半夜,所有的乐师都疲惫不堪,连任青如今这二品高手的修为在身都是忙的头昏脑胀的。

不过终于算是搞好了,太特娘的惊险了!

任青在心中摸着冷汗,眼看明天中午就要入宫演奏,干脆就收拾出房间让这些乐师现在府上住下,准备最大程度的节约时间,好能在明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多演练磨合几遍。

演练忙活了一天,任青也累了,回房后惜福对今天敲敲打打的事情很感兴趣,追着问东问西的,任青困的不行,明天早上还要早点起来接着增加几个乐师之间的磨合,于是随意的敷衍了几句,把乐谱给惜福让她自己看着先玩,不懂的再来问自己。

惜福也不生气,兴致勃勃的对照乐谱试着吹了几下,发现自己的笛子孔只有五个,根本就吹不了,正要问任青,却见这家伙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惜福撇撇嘴,自己用刀在竹笛上挖了两个孔,打算明天早起完整的把曲子吹出来好叫任青吓一跳。

无人打扰的任青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任青一睁眼就立刻起床穿衣服。

狄戎入宫的事和编曲全都凑在了一起,终于叫她感受到了一种无时无刻的压力。

起床洗漱的动静惊醒了惜福,小丫头揉着眼迷糊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非要把昨天苦练的曲子吹给任青听,可任青心底压着事哪有这个功夫?只好温言软语的先哄着,说等自己从宫里出来一定好好听丫头吹笛子。

惜福虽然也有些不甘心,可也知道任青的事情比较重要,只要细心的给她收整了一番褶皱的衣服,闷闷道:

“回来不好好听,我就不理你了!”

任青咧嘴无声笑着,看着好像贤惠妻子给外出工作丈夫收整衣服的惜福,她忍不住在小丫头额头上轻轻一吻。

惜福脸色瞬间通红,什么闷闷不乐全都抛到脑后了。

任青草草的用过早饭就去找那群乐师,如今是非常时期,中午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办完了就要远走高飞了,所以无论是比武还是演奏,都不容出半点差错。

一连合演了几次之后,曲子并没有什么大的毛病,于是任青说了几句场面上的鼓励话,然后就带着这群人浩浩荡荡的到朱雀门外禀告。

临出门的时候,任青为防止青衣楼动作,仔细交代了四大弟子好好看守后院惜福的庭院。

就此还有些不大放心,去信给王青相,让他派护卫过来等着接人,整个任府布置的固若金汤。

常大人的办事效率很快,任青一行人没有在外面等多久就被常安民殷勤的接了进来,众人换过宫中服侍之后就听着一名老太监,温声和他们讲解宫中的禁忌规矩。

“这次真的要谢谢你了,待事成之后,老夫和礼部的陈大人一起向陛下为你请功!”

常安民在听过众多乐师合演的曲子之后很是振奋,他虽然不通乐理,可那合演之声震撼人心,即便是他这等年迈老人,心神仍有飞扬雀跃之意。

“为国尽忠,理所当然,老大人言重了,辛苦的应该是这些乐师才对。”

任青谦虚起来简直就不是人,一副虚怀若谷的样子。

“你这丫头,不混官场真是浪费人才!官话说的比我都溜!”

常安民哈哈大笑。

任青连道哪里哪里。

两人并肩走了几步后,常安民收敛了几分笑意开始询问任青对战狄戎的把握,后者微微一笑,谦虚的说了个八九成左右。

这番信心并非虚言,以大梁江湖而言,二品高手已是世间绝顶,除非是一些百年以上的大门大派,会有一两个一品级别的高手震慑外,其余最高的也不过就是二品左右。

而且任青修行的乃是千年前佛门直指无上大道的精神法,以眉心祖窍为根基的玄妙功法,气机之绵长远胜过寻常同品高手,就算是一品宗师出手任青也敢一搏。

而狄戎国在建国之前不过是一个野蛮人部落群居的穷山恶水,对修行对他们来说就是锤炼体魄,并没有什么出名的绝世高手。

常安民闻言放下了久悬的心,笑呵呵道:“那老夫就拭目以待了。”

午时,狄戎使团奉召入宫。

身高足足有两米的完颜霸,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寺院的弥勒佛,已经胖硕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无路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好奇的看两眼。

这位来自狄戎的三王子很是自傲,可如今在这十八道巍峨城门下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雄伟气魄确实不是一般王朝能够造起来的,起码狄戎就不能。

礼部的官员在前面和国师红叶和尚侃侃而谈,完颜霸无心插嘴。

早在来大梁之前,他就无数次的听别人所起过大梁如何如何的繁华,好像全天下的美人和财富都在这座城市里面一样。

完颜霸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那又如何?

在他看来一个繁华的世界不是用来崇拜的,而是用来掠夺的!

太常寺和礼部的官员引领着这十几人的狄戎使团,穿过这十八道巍然城门之时,嘴里间或穿插着一些过去宫城的趣事。

看似家常闲话一样的闲谈,背后却透露着古朝悠久,屹立不倒的味道在里面,只是看这群人或哈哈大笑或摇头不屑的,也不知到底听懂了没。

背地里疯狂腹议,可表面上仍笑容可掬的在众多大臣,终于带着狄戎的臣子进了太和殿,殿中早有宫人摆好了宴席。

领头的狄戎国师,红叶和尚是个正宗的大梁人,他早年在江湖上被正道追杀,无奈之下遁入北方,最后在北方遇到了如今的狄戎国主,完颜仓错。

国主爱惜他一身武功,于是聘请他为部落祭祀,两年前立国时改封为国师,专门教授北胡人炼气修行之法。

红叶恭敬的对殿中高高在上的神宗皇帝行礼问安,并送上珍稀异兽皮草和十几根百年以上的人参当作礼物。

神宗皇帝什么样的奇珍没有见过,对于狄戎的进献不以为意,随口谢过之后着令礼部拟定物件回礼。

双方刚刚寒暄过后,身为狄戎三王子的完颜霸就迫不及待的越众而出,看样子竟是打算直接向皇帝进言,却被红叶伸手拦住了。

对于这位三王子要说什么,在场之人全都心知肚明,无非就是求娶陛下公主而已,只是这么急切的近乎失礼的求亲,在场中大臣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再想借求亲的机会换取我朝先进技术,好歹也等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在说吧,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也太不讲究了。

对于三王子完颜霸的小动作大家都心知肚明,却又视而不见,一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的样子。

双方依次入席之后,那完颜霸似乎有些不开心,除了刚开始的几道敬酒之后,其他时间都不曾说过话,一律都是闷头喝酒。

任青看的有趣,不由嘴角带着几分笑意。

王青相本就是武道高手,眼力不凡,完颜霸一出场时他就看出这个家伙呼吸粗重,内气修行浅薄,只是堪堪入品境界,简直不值一提,就连那个所谓的什么国师也不过是三品巅峰上下的高手,修行的也不是什么中原正宗的玄门功法,旁门一路到了上三品境界很难再有晋升,除非转修正宗。

总之就是一句话,这个王子和国师加在一起都不够任青打的!

一番宾主相宜的客套讲究话后场面热烈了不少,有名老太监对着下方宫人挥了挥手,后者会意点头,不一会儿就将昨天任青演练了一整天的乐师们请上了场。

王青相看着这些乐师,正坐了几分微微向后倾,小声问道:“听说曲子是你写的?叫什么名堂?”

任青从心底不喜欢这个王青相,若非是利益驱使,任青不杀他都是好的,可是听到王青相开口问这辛苦一天,才堪堪搞出来的东西,心中不免也有几分得意。

“长生诀!”

古筝声铮铮响起,满殿寂静,众大臣屏息静听之时,却有一声洪亮的大叫声瞬息盖过了这金戈之声。

“且慢!”

第五十四章:好看的镇南世子

太和殿中陪坐的官员大多都是太常寺和礼部的人,对于陛下这一次接待来宾的要求自然清楚无比,同时也头疼无比。

要不是常老大人请到了梨园的任二爷帮忙,今天这事恐怕就要背一锅了。

这首曲子如何,在场除了检验的两部主官外,就连高坐朝堂之上的皇帝都没听过。

一是时间太紧根本来不及,二是品级不够。

因此对于这首曲子是怎么样的,所有人都十分好奇。

一天之间,连诸多名家都推辞不敢承受的曲子,被这位京都二爷写出来又是什么样的?

可是就在曲子刚刚起了一个音的时候,却有一道声音轰然盖过古筝,在殿中轰鸣。

“且慢!”

皇宫大殿,接待外使的庄重之地,谁这么无礼?

完颜霸!

红叶脸上的笑容僵硬,他看着身高足有两米上下,痴肥笨重像一座小山似的完颜霸,一步一步的走到离开座位,走到殿中,向着上位的神皇帝诚惶诚恐的行礼。

终究还是来了,你就不能停停找个切入点吗

红叶暗自摇头,深觉这次真的是成败两说,任重道远,恐怕要有负国主重托了。

这位来自北方的狄戎三王子体型巨硕至极,两米的身高加上浑身一团紧挨着一团的肥肉,看起来更像是一尊夸张的弥勒佛。

他正从座位起身向殿中走去,每一步身上的肥肉都像波浪一样的颤动,连同脚下地板都在通通的闷响,简直就是一座肉山!

有几名靠坐比较近的官员,甚至能闻到一丝油脂的体味,如此肥硕之人,已经堪称天下奇闻了,我朝公主能嫁给这种人?!

情知完颜霸要说什么的神皇帝笑容微滞,眼神一凝,注视着肉山一般的完颜霸,淡淡道:

“三王子何事?”

完颜霸仰着一张胖脸,也许是因为肥胖的关系,这位北胡王子的双眼极为细小,先前在十八道城门时听到大梁官员诉说历史时,笑声最大的便是他,此时他微微一笑,一双眼睛更是笑的只剩下一条缝:

“伟大的陛下,完颜霸自幼就仰慕大梁文化,此次入京一是奉父王之名,想与大梁建交朝拜,而来便是想为我这不成器的王子向陛下求亲了!”

这完颜霸声音洪亮,掷地有声,只是他的话说完之后,刚刚上殿准备演奏的乐师却是那么不尴不尬的呆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收场。

老太监无声对乐师们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就听陛下不紧不慢的沉声道:

“朕膝下仅有一女,如今已然许配给了镇南世子,你的第二个要求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完颜霸闻言脸上乍现怒色,即使是在大梁的人间至尊面前,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大声道:

“什么?父王早在立朝之初就与陛下谈过此事,怎么能”

“住口!”

红叶怒声驳斥,饱含内气的叫喝声炸响在大殿之中,众大臣痛苦的捂住双耳,就连上坐的神皇帝面色忍不住变了一下。

“大胆!”

“放肆!”

殿中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几名修为不凡的殿前侍卫拔刀在手,怒目而视,一众狄戎官员,杀气涌动。

常伴君王左右的老太监却顾不得喝问使臣冒犯,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陛下的神色,最后退下来站在神皇帝身边小心守护。

“陛下恕罪,小僧入北朝以前是大梁人,对陛下绝无半分不敬之意,只是愤怒王子殿下无状言行,方才开口怒斥,一时忘形,请陛下不要怪罪。”

红叶诚惶诚恐的走到殿中,跪倒请罪,完颜霸见到殿中这等架势,就要发出的怒火又强自忍住,眼见红叶跪地不起恭声请罪,想到来日父王的嘱托,只得强自按捺,他闷声跪在地上,也跟着红叶道:

“外臣无礼,一时情绪激动,请陛下恕罪!”

神宗皇帝请挥了下手,两名握刀在手只等下令的侍卫这才收刀入鞘,殿中激荡的森冷杀气这才徐徐消散,不少大臣惊觉不知何时,竟在那杀气压迫下出了一身冷汗。

“朕非小气之人,不会怪你们的。”

神皇帝望着肉山似的完颜霸,微笑道:

“我知你心中所想,你父王早先与我有过类似的想法说与朕听过,可朕并未答应。你狄戎向来喜欢信奉强者为尊,我大梁国亦有美人配英雄的说法。”

完颜霸闻言心中一喜,大声道:“陛下此言,是否允许外臣向那人挑战?”

听到这话的红叶,心中感叹大梁果然是礼仪之邦,就算拒绝肉山王子的求亲也是这么堂堂正正的,叫人说不出话来。

神宗皇帝点头笑道:

“我堂堂大梁岂会仗国势欺人?朕知道你狄戎信奉强者为尊的理念,但有不谐,打一架分个输赢也就是了,也算是简单爽利。”

这位登基大宝多年的人间至尊忽然起了玩心,信手一指王青相所在:“此人便是镇南世子王青相,你若想挑战的话尽可以找他,胜了,朕便允你求亲的要求。”

“此话当真?”

完颜霸闻言大喜过望,听到神皇帝一句君无戏言之后,立时激动的一连向神皇帝叩了十几个头,直到红叶在旁拉住才堪堪止住。

王青相有些傻眼,将目光放在皇帝和底下死命磕脑袋的完颜霸之间来回打转。

这这就完了?

不是说好了让我的护卫上嘛?

难不成陛下改了主意要让这厮活活打死自己?

虽然明知这肉山王子不是对手,可王青相脸色仍有些发白。

完颜霸起身大步走向王青相,他看着脸色发青,长得好像一个娘们似的镇南世子,细小的双眼之中透过一丝亢奋呃,好像不太对。

“你就是镇南世子?长得挺好看的,可敢于本王一战?”

完颜霸壮硕的身躯在说话的时候,仍是肉眼可见一身肥肉震颤。

美人就该配英雄,狄戎以强者为尊,从不注重外貌如何。

完颜霸虽然身上肥肉不堪入目,可在自己的国度确实受千万人欢迎的强者,梁朝人在他看来,大多数也非就是名字好听一点,长得好看一点罢了,经不住自己几拳的!

王大世子才不跟这个肥猪佬斗什么气呢,径直转头对着上座的神皇帝委屈大叫:“陛下!”

第五十五章:舞台方寸地,一转万重山

神皇帝笑着摇头,对这位世子毫无血气的做法早有预料,他唤了一声完颜霸:

“完颜王子,这比武决斗来定是非,是你们狄戎的规矩,我大梁行事更讲究一个情理。”

完颜霸早将王青相视为囊中之物,听到陛下这么说立刻就急了,被红叶赶忙拦下,恭敬的道:

“恳请陛下示下。”

神宗皇帝笑吟吟的看了王青相一眼:

“所谓千金之子,不做垂堂。我朝曾有位后进有言,真正的上位者善于与人争斗不算什么本事,了不起的是让那些善于争斗的人替自己效命,代替自己和敌人争斗。”

任青听到这话就对前面坐着的王青相翻了个白眼。

这话分明就是他在风梧宫皇后娘娘那里的说辞,想不到传入神皇帝耳中后,今天又被他这么调笑的讲出来。

完颜霸已经被神皇帝一嘴的什么争斗不争斗的言语给弄的错乱了,他知晓自身的短处,于是拿眼去瞧了红叶,果然见到这位国师大人恭声道:

“敢问陛下可是打算请人代战?”

神皇帝伸手一指站在王青相身后的任青:

“此人乃是镇南王府的护卫,与你们狄戎的奴隶不同,却也相同。护卫可为主上荣辱而赴死,主也以国士之礼待之。”

神皇帝说到这里时深望了王青相一眼,似乎另有所指的从他身上看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语气稍沉:

“今日与你为敌的,是这个叫任青的年轻人。”

殿中宴席顷刻间被军士们上前搬开挪走,仅仅片刻功夫便在中间清理出一片空地。

来时匆忙,任青只能临时在宫中找了一个护卫的官袍换上。

飞鱼服,绣春刀!

任青迈步出列,向上座的皇帝躬身问安。

完颜霸上下打量了这个武官打扮,脸蛋漂亮到不像话的女人,有些不可置信:

“陛下可是要我与这个女人比武?”

神皇帝不置可否的看了任青一眼,后者意会上前,对着完颜霸冷声说了一个请字。

红叶和尚咧嘴一笑,对着神皇帝行礼:

“多谢陛下成全!”

今天与狄戎一战,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是名传天下的一战,也是将来任青携惜福退隐江湖的收官一战。

遥想当年仗剑出难关,虽然被一队骑兵追杀的狼狈不堪,可任青心里始终对自己未来的江湖充满了幻想和期待。

那一天她像一截木头一样,浑身血水的在河水中上下沉浮,虚弱疼痛的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可是从那时起任青就知道,只要自己能活下去,以后一定能成为名传天下的大侠客。

看着修为只是堪堪入品的完颜霸,这个北胡王子在得到神宗皇帝的允许后,激动的连体内那虚弱的内气都开始激荡起来。

任青嘴角微扬,宛如一部小说里残忍的大魔头,笑容里透着冷酷。

然而被任青视为此生江湖收官之战的完颜霸忽然转身,举起一坛烈酒,仰头大口饮下!

这等饮酒方式看的殿中诸人咋舌不已,简直就是拿酒当水喝。

“狄戎生性野蛮,双方勇士比斗之时常见生死,所以他们通常会在比斗之前饱餐一顿,好不做饿死鬼。”

一位熟悉狄戎风俗的礼部官员轻声解释,然后就见常安民老大人不甘示弱的端起酒杯,高喊:

“任二爷不让须眉,常某敬你,祝你旗开得胜!”

大殿之中,气氛忽然高涨起来,许多人趁着酒兴向任青敬酒,后者杯来就干,不多时就已经红晕遍颊,凤目微醺。

“小女子祝二爷旗开得胜。”

说话的是一名奏演乐曲的竹笛乐师,她柔声款款的对任青敬了一杯酒,手握竹笛笑道:

“二爷此战之后,便是天下风云人物,前途不可限量,连家中人惜福小姐都要跟着沾光了。”

任青蓦然瞠目欲裂,看样子竟是恨不得当场将敬酒的这个人打死!

王青相连忙快步上前拦住,让那名女乐师离开,诧异道:“你干什么?”

看着平静退回乐师阵营中的女乐师,任青嘴唇颤抖,半晌才短短续续的好像费了全身力气般吐出两个字:“惜惜福”

那个柔声浅笑的女乐师,在话音的最后嘴唇无声张合着“青衣楼”这三个字。

手中竹笛末端也镌刻着两个清秀小字。

惜福。

眼见那完颜霸饱饮之后重新走回场内,而任青还是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王青相不仅着急的问: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青衣楼去抓惜福了,叫我输”

任青手掌被汗浸透,得知惜福被那女乐师背后之人控制,一直六神无主的喃喃:

“怎么办怎么办?”

现在就冲出皇宫吗?

且不说那镇守城门的老太监鱼九阳,单就昔日他在城墙之下的一番话,尚且言犹在耳。

人间之力,至此而休矣。

就连陆地神仙境的刘午阳尚且饮恨,何况任青区区一个二品的小宗师?

完颜霸立足场中,盯着仍在酒席间端着酒杯的任青,高声道:

“狄戎三王子完颜霸,请教阁下!”

声音震耳欲聋,任青却恍若不觉,失了魂魄般问王青相:

“怎么办?”

“”

王青相面色难看,他知晓任青与惜福的关系,当日入牢中拉拢任青上自己的战船,凭的也是这个叫惜福的小丫头,如今他又怎么可能冒着惜福被杀的凶险接着帮自己?

怎么办?

王青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对不起。”

任青低头,将手中满杯的三脚青铜杯递向他。

有那么一瞬间,这位‘不学无术’的南关世子有那么一种冲动,管他娘的什么自污保命,老子先一刀砍了那个肥猪再跟任青说话。

脸色变幻,王青相终究还是面色平静的接过了那一盏酒杯:

“可能这就是命吧。”

任青看了那名女乐师一眼,后者拿着竹笛笑着挥了挥手。

她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转身,向着肉山似的完颜霸大步而去。

还在梨园教徒弟的时候,任青为了加深弟子们的印象,曾说过一句话。

舞台方寸地,一转万重山。

今天的这一转身,又何尝不是万重山?

完颜霸看着这个好像是画中仙人显化人间的女子,细小的眼缝里透着让人作呕的欲望:

“小美人,这一仗后我就是你家公主的夫婿了,怎么样,要不要一起给本王当个侍妾?”

殿中官员纷纷皱眉,只有狄戎使团听到这话后大声叫好。

完颜霸神色越发猖狂:“你别看本王身材肥硕,本王下面的那个兄弟其实更加肥硕!哈哈哈哈”

大梁诸人面色都不好看,有的甚至拍桌怒骂起来,高高在上的神皇帝看出任青表情不对,脸色阴沉几分。

猖狂的大笑声中,任青犹如一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一言不发,任由完颜霸尽情狂笑。

“肃静!”

侍立在神皇帝身边的老太监怒喝一声,震得人耳膜生疼:“速速比武,不得多言!”

完颜霸闻言收敛了几分笑容,可当看到容颜绝世如仙子下凡的任青,忍不住心痒难耐:

“看你娇娇怯怯的,本王就站在这里接你三拳,之后要是在输了,可得老老实实做本王的侍妾了!”

“无耻!”

诸多官员愤怒的怒骂,就连上首的老太监都不禁有了几分火气,他看了一眼神皇帝不动声色的脸皮,后者并无明显的怒色,反而是在皱眉想着什么,只好做罢。

“来吧!”

完颜霸双手一拍自己浑圆的肚皮,身上肥肉便是一阵晃动。

王青相叹气,低着头坐回位子上,他知道神皇帝已经看出苗头不对了,此时眼神一定在自己和任青身上打转琢磨,所以他不敢抬头看神皇帝,也不忍心看任青毫不反抗的束手待毙。

王青相举起了酒杯就要灌下,身子却忽然僵住。

晃荡的酒水中,一支镶嵌有硕大明珠的朱钗,赫然在目!

这是

承平十四年,那是他穿越到这里的第二年。

在这之前的三百六十五天里,任青都在病床上躺着,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来自那名为父亲的打骂。

他不是没想过靠抄袭诗文抄起一个名声,摆脱贫困的日子,可首先总得先想个办法生存下去。

很多时候任青都怨恨老天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到这样的家庭中来,父亲就是个无所事事的烂赌鬼,母亲在家中更是一句话都说不上。

起初的时候,任青是想自杀的,可是二十一世纪娇生惯养的他并没有自杀的勇气,在病床上的那一年是母亲张氏无微不至的照顾鼓励了任青。

那段日子对张氏来说,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女儿的病好了。

从那以后不管走到哪里,张氏都带着任青,因为在她伤痕累累的内心里,女儿才是她面对其一切困难的动力和勇气,也是对美好生活的一丝渺小希望。

任青仍记得他病刚好下床的那天,张氏开心坏了,她好好的把任青打扮了一番,视若珍宝又小心翼翼的从床铺下面取出了一枚带玉的木钗,那模样就像一个做贼的小偷。

他们家是用不起铜镜的,只是打了一盆清水当镜子。

李氏将任青的头发梳拢起来,然后小心的将木钗带上去,喜滋滋的看着女儿可爱的小脸,说着再熬几年找个好婆家,将来这枝钗给你做嫁妆的话,听得任青不寒而栗。

不能适应接受女性身份的任青当即将钗拔了下来,随手扔到床上,引得李氏一阵惊慌痛惜。

那枝钗唯一值钱的地方就是钗头的那块玉了,是块老玉,可是成色不好,也上了年头,有些细微的裂痕。

可李氏却宝贝的不行,每次只有开心的时候会拿出来待一会儿,然后又小心的藏好,因为这是在那个男人的拳脚下为数不多幸存下来的嫁妆。

可惜李氏期盼的好日子并没有到来,反而噩梦不期而至。

城里勾栏老鸨看中了任青的潜力,花了不少银子想从男人手里买过来。

那样的年景,那样的地方,穷苦人家卖儿卖女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要不是任青之前一年都在床上躺着,这男人估计早就谈好了价钱将她卖了,又养一年,男人认为自己简直就是仁至义尽。

因为价钱可观,不管李氏如何哀求都不管用,甚至还打了李氏一顿,因为她妨碍男人挣钱。

当天晚上,李氏整夜都抱着任青,流血也流泪。

她将木叉换来的钱偷偷都给了任青,然后收拾了衣服趁着男人不在的时候将任青送出了家门。

家里的摇钱树长腿跑了,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女人干的。

男人怒极之下没个轻重,打的她吐血,在一个黄昏咽了气。

李氏死后任青茫然了很久,前世他不过是一个还在学校读书连社会都没有经历过的学生,穿越之后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病床上谨小慎微的度过,对这一切都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他用仅剩的钱买通了药铺的伙计,带出来一份砒霜,趁着男人出去赌的时候下在了饭里,然后就守在外面的草丛里。

直到星夜男人才回来,只不过这次似乎是赌赢了钱,带着半个烧鸡和一瓶劣酒哼着歌,就在房间里开始大口享受。

李氏的尸体就僵在角落里用一张草席卷着,男人吃饱喝足了连看都不看一眼,直到要上床睡觉的时候才想起来要下葬的事。

他嘟嘟囔囔的骂着什么,然后躺在床上慢慢睡去。

在外头等了半夜的任青以为希望落空,男人又睡醒了,他稀松着睡眼想要找口水喝,可自从李氏死后家中根本无人打理,最后终于摸到了那个被下了药的稀饭,他一气喝光之后还没走到床边就捂着肚子痛的在地上来回打滚。

男人平时吃喝只顾着自己,身体也养的比一般穷苦人家要强壮不少,硬是撑着剧痛的身体走到了门边,可是外面任青早就听到了动静,上去把房门从外面关的死死的,他就那样煞白着小脸倚靠在破旧的木门上,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门房在男人的撞击下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可是随着男人的咒骂渐渐转为求饶之后,这扇破旧的房门总算是撑了下来。

直到天刚刚破晓,任青才打开了房门。

男人蜷缩在地上,血迹早已成为黑色的粘稠物,房子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任青找到了李氏的尸体,在屋子一面哭一面拖着她的尸体出去,小车拉到城中人多的大街上。

这年头卖儿卖女的不稀罕,卖身葬母的也不见得多出奇,没有人会对一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付出多少。

临近傍晚都没有人前来看一眼,直到一名公子哥揽着艳名昭著的花魁招摇过市的时候,任青才成为了这条街的焦点。

公子哥揽着身边那名艳名远播南关城的头牌,问任青身边的女人和地上被草席卷着的李氏哪个好看。

任青毫不犹豫的大声叫着李氏的名字,把那公子哥和身边娇艳的头牌花魁逗得捧腹大笑。

周围百姓怜悯的看着任青,和这明显非富即贵的公子哥唱反调,那能有什么好下场?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公子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从那艳名远播南关城的头牌发间摘下了一枝硕大明珠的玉钗,轻轻的插在了李氏的发间。

由此,承平十四年的南关城外才多了一座新坟,也由此,才有了任青天人交感,气机自生后的拔剑出城。

王青相望着那根破旧的珍珠钗头,正要伸手去捞,耳中忽然炸开一连串的气爆轰鸣声!

任青踏步出拳,风雷激荡!

飞鱼服在场中化为一道黑色闪光,直扑完颜霸!

承平十四年,我受你大恩,今天还你!

这一拳,任青含愤而发,蓄势已久,一步踏出就仿佛是洞穿了空间距离,数丈方圆的角斗场,任青一步就直接欺身到了完颜霸的面前,这个足有两米高的肉山巨人,此时看着娇小纤细的任青,竟然从内心深处生出了一股恐惧来。

因为他发现这一拳他避无可避。

“啊!”

拳头尚在空中,完颜霸的一张胖脸就已经被拳风激荡下扭曲成一个滑稽的模样,他不可置信的发出一声怒吼,双臂上抬拼命的将自己的脑袋围了个水泄不通,可太浑圆肥硕的肚子却就此显露了出来。

任青狭长的风目中厉色一闪,对着完颜霸浑圆好似气球的大肚子悍然轰下!

“噗!”

漫天呼啸的风雷都在这一声闷响下风消雨散,任青整支纤细的手臂全都陷在了完颜霸肚子上的肥肉里,好像把那呼啸的风雷一起,狠狠的摁进了他的肚子里!

足足有四五百斤重的肉山完颜霸,在这一拳之下犹如一只轻巧的纸片人似的,轰然倒飞出去!

殿中所有人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鸦雀无声。

“碰!”

一声巨响,完颜霸肥硕的身子重重撞在了太和殿一根承重的石柱上,殿中顿时山摇地动,屋顶的砖石瓦片雨点似的往下落,直把那些狄戎使臣吓得抱头鼠窜,一度以为大殿要塌了。

足足要五六个人才能合抱的石柱,裂纹在上面蛛网一样四布龟裂,好像不堪承重的细微声响中,顶上掉落的砖石将完颜霸宛如一堆烂肉似的身体盖住,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做好的坟墓。

“好!”

神皇帝霍然起身,高声叫好,可能是用力过猛,下一瞬便痛苦的咳嗽起来,吓得身旁老太监赶紧搀扶着他回到龙椅上。

欢呼叫好声汇成一片,唯有那给手握竹笛的女乐师,面无表情。

死盯着那名女乐师,任青就要将她当场擒下,可她身子才刚一动,像是感觉到了似的听了下来,缓缓转过身来。

好似坟墓一般的砖石瓦砾中,传来一声咳嗽,在众人耳中无异于一道惊雷!

全场静默中,红叶和尚似笑非笑的望着先前完颜霸跪拜神皇帝的那处地板,上面早已是裂纹遍布!

记得承平十九年,狄戎于大梁北方宣布立朝的时候,京中有无数跳脚怒骂驻守北边无能的陶宜年是吃干饭的,军中天天都有年轻将领自荐请缨要去北边的。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这是所有大梁人心中所想的,若非南蛮草原年年对南下之事虎视眈眈,北方早已是大梁的后花园了,又哪里轮得到一个什么狄戎立国?

可今天这个奇形怪状的肉山王子所展现出来的武道修为,不,或者该说是北胡的修行手段,足以让场所有人都汗颜无地。

完颜霸扒开身上的砖石破瓦,灰头土脸的从其中站了起来,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那张沾满了灰尘的肥脸对着任青咧嘴一笑,露出被血水染红的牙齿,声音洪亮道:“还有两拳!”

“再来!”

第五十六章:生死搏杀

任青纤细的腰间忽有一道寒芒炸裂。

大殿内,仿佛有凛冬的寒风吹来,让人面目生寒。

绣春出鞘!

这柄由官府百炼而成的制式官刀用料极厚,刀背足有双指宽厚,寻常刀剑磕碰上,一个不好就得筋断骨折。

而今这把刀,在任青手中乍一出鞘,便划动出了隐隐破空的虎咆声!

看你还能不能再来!

急于解决眼前对手的任青,清丽的脸上透出一丝狞色,眉心竖线印记鲜艳如血,竟是在这一刀之下就将功力催发到了极致,毕全功于一刀之下!

完颜霸见到任青出刀有异象相随,眼中莫名狂热兴奋,大椎龙骨节节爆响,微微蹲身。

不见他如何发力,四五百斤的肥壮身子就像一颗炮弹似的轰然冲撞了过去,直面刀光,不闪不避!

不能硬接。

这是所有观战之人心中冒出来的念头,任青手中长刀虽然夹带风雷大势,可这四百多斤的肉山完颜霸,整个撞过来的亡命打法,又岂是一柄小小钢刀能完全挡住的?

这个北胡人有多经打已经不需要任何证明了,想来便是一向号称中原佛门一绝的金刚不坏,也不过如此了吧!

两人都是高手,各自在场稍一发力就快成了两道模糊的光影,眼看就要相撞在一起的时候,绣春刀蓦然在半空中化作赤色艳红,宛如火炉中刚刚练出的一柄火刀,带着灼热的气浪刀气翻涌。

随着绣春刀的一声长吟,这汹涌的刀气又化作漫天飞舞的火蛇,如影逐形的环绕着完颜霸肥硕的身躯,阴狠的横削拨砍。

秦家风火剑,烽火燎原式。

完颜霸横冲直撞的身躯,燥烈如刚出膛的炮弹,快捷无比,可任青手中的绣春刀更快,只在刹那间整个人都合身在无穷的刀光之中,竟是跟着完颜霸快捷横冲的身躯在空中疯狂的劈砍。

“铮铮铮铮!”

火花如雨爆溅,完颜霸还没有踩到地,人在空中就已经挨了任青数以千计的火焰刀光,可这北胡蛮子却浑然不觉,在空中怒吼一声,身子旋转如一道龙卷风,带动的旋转气机生生将任青凶猛的刀光拦在了旋风外面。

以血肉之躯硬架钢铁?

这完颜霸是将外功横练修行到了什么地步的怪物?

眉心竖线印记已经殷红如血,任青将全身的功力都推到了极限,纵横的刀气寒芒在这短短不到一息的时间内,已经劈出近万次,可除了将完颜霸一身肥肉砍得水波荡漾外,在没有任何效果。

就在任青犹自不肯相信的时候,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完颜霸终于落地。

他那宽厚的腰身蹬地便是一拧,脚下金砖在这腰马合一的刚猛劲力下顿时碎成了漫天尘土。

“接我一拳!”

震天怒吼声起,漫天激扬的灰尘中,一直肥腻的拳头破开翻滚的尘土,压下满眼的尘嚣,怒嚎打出!

糟了,退晚了!

被窥出身形的任青心头叫糟,唯有硬憾完颜霸这一拳了,任青握刀的手向后稍退,咬牙抡圆了对着那只肥腻的拳头勉力斩下!

两者相撞,一声巨响后,完颜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缓缓收回打出的拳头,任青却已经倒退跌飞出去。

“好刀法,可惜没什么用。”

完颜霸上身绸缎长衣已经在方才狂风暴雨的刀光下变得破碎不堪,几乎衣不蔽体。

他随手一把扯下上衣,露出层层叠叠的脂肪层,大家这才发现,这个外功凶悍的北胡人,手臂胸腹间的肌肤异于常人,不仅黝黑如炭,还宛如岩石一般在外表起了一层硬壳。

任青一手撑地,气血汹涌沸腾下,口中腥气弥漫,那柄用料极厚的钢刀绣春,已经在方才两人交手下碎成几百块的废铁了。

完颜霸迈动双腿,向着任青大步而来:

“本王外镶五金甲,内养佛身肉,比你中原无定寺的金刚不坏还要更胜一筹,你怎么和我斗?”

任青体内气劲全靠青蛇蛊承接收放,发力时猛则猛矣,却是回气太慢,京都神医在诊断时就曾有言,与高手相争仅有一气之力。

方才完颜霸蹬地之后立刻沉腰坐马,轰出刚烈一拳,任青仅靠强提的一口气机去硬接,如今绣春刀破碎成废铁,人也受了内伤,气血沸腾,简直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

从胜券在握到现在的岌岌可危,这其中转变发生的太快,说来很长,可场中变换之迅速,实际时间也不过三息而已,叫人目不暇接的变化实在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即便沉稳如神皇帝此刻也有些紧张,他侧脸小声问身旁的老太监:

“我只知道北方精于外功,在内家高手面前不堪一击,为何从未听过有人报我,他们的外功已经修行到了这般地步?如今局面,那个叫任青的女子可还有胜算?”

老太监面色凝重,摇头道:“不足两成。”

大梁修行者最重内气修炼,只因佛道正果,陆地神仙,无不是凭内息气机成就的。

外修者筋骨强壮或许可得一时的风光,可人都是会老的,等到气血衰退的一天再强的外功也不济事了。

可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个在大梁人人嫌弃的旁门功法,居然在北胡人手中发挥出了这么惊人的实力。

如今的局面简直就是横压二品境界的任青,几乎没有任何胜算。

“去风梧宫,请那把剑出来。”

神皇帝当机立断,沉声吩咐。

完颜霸在任青面前不过三步远的距离站定,似他这等外功修行的高手,距离越近越是能发挥出实力,根本就不怕别人暴起突袭什么的事情发生。

他看着任青鲜红小嘴边留下的血迹,小眼中欲望更浓:

“还要打么?你连我的乌金甲都破不开,现在投降还能保一条小命,我刚才说的话还是有效的。”

任青仔细打量完颜霸身上所谓的乌金甲,发现这甲衣竟是直接镶嵌在皮肤里的,配合那铁甲下面能够卸除力道的脂肪层,简直就是无物可破。

就算想拧着一股气机打进脏器都办不到,面对外功高强者,直接以内气破其内脏,是所有大梁武人公知的一个手段,也正因如此,外练功法才在中原地位低下,想不到北胡竟然能想到这种办法来消除外练的破绽。

但是那又怎么样?

任青缓缓起身,眉心印记鲜红依旧。

记得上场第一次出拳之时,这家伙浑然不顾周身要害,单单只抬臂护住了自己的头面,这说明了什么?

破绽就在那里面!

任青脚步一错,化身电光在完颜霸四周游走,这些年在京都下九流武师处学到的招式,全都一股脑的打了出来。

拳、掌、脚、指,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这些经过任青改造过的粗浅功夫更近似于现代搏击,一招一式都简洁有力,在二品上境的功力加持下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凶狠。

完颜霸沉腰坐马,脚下似秘法铸成,坚愈金石的皇宫金砖立时没过了脚背,双臂气血凝滞,挥舞间已成乌紫色,看起来颇为骇人。

完颜霸就凭此,来硬架硬拦任青快若闪电的游击!

气机轰鸣,完颜霸巍然如山不动一步,所立之地竟在他不断的发功运力之下越来越矮,招招只守不攻。

面对着乌龟壳一样的防御,任青也无可奈何,狂风暴雨的攻击稍歇,一气将尽,任青轻身远走就要拉开距离换气,可那一直谨守门户的完颜霸居然在这个时候悍然动手,死死紧咬住任青暴退的步伐不放,竟是察觉到了任青换气的时机。

“小美人,我们每次交手到这个时候,你的气机都会后继无力,本王等这一刻好久了,你还跑得了吗?!”

完颜霸笑声不歇,脚步踏地发出轰轰的沉重闷响,两只拳头在空中爆出恐怖的气爆闷响,声势浩大!

两人一退一追,眨眼就冲出了决斗圈,周围观战的官员们,不说被这不似人手的拳头锤一下,就是被轻轻撞到了都得粉身碎骨吧?

连忙一个个惊慌的离开自己的席位,狼狈的奔走。

“哈哈哈,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太和殿空间虽大,可凭两人的身手要走一圈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任青退到墙壁处,后方已经无路可退。

那就不跑了!

任青强提气机,和完颜霸拳对拳的来了一次硬拼!

“碰!”

痛入骨髓的任青连哼都没哼一声,旋步拧身差之毫厘的险险避开了一拳,再次一拳递出。

“碰!”“碰!”“碰!”

一连五拳全都巧妙的卡着完颜霸的进攻节奏,打在他的左拳上,即便强悍如他也在剧痛之下攻势一滞,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就此露出了破绽。

任青立刻就一脚蹬在了墙壁上,人如离弦之箭弹射向高空,飞身而走。

完颜霸见她在空中无处借力,小眼缝中爆发出一缕喜色,大腿筋肉猛地一张,整个人弹身而起直扑空中飞退的娇小任青。

运气最后一丝气机,对着直扑上来的完颜霸当头就是一掌盖下!

这个浑身刀枪不入的北胡王子,罩门就在头上,他虽然知道任青此刻已经力竭,可二品高手即便只有几分力道也绝非等闲可比,完颜霸不敢冒险,双臂交叉护住头脸,硬吃下了这一掌。

这一次,任青再也压不住胸腹间沸腾的血气,人还没落地便在空中吐了一口血。

完颜霸被任青一掌盖下,落地比她还要快上五分,刚一沾地便化身横推怪兽,通通震天脚步中,肥肉如浪翻滚,竟想要在任青落地之前赶上将她轰杀!

第五十七章:收剑

太和殿之中的这一场斗法,即便是不谙武事的神皇帝,也看出了形势好坏。

已经气势如虹的完颜霸,站在了任青下落之地。

胜负已定了。

大梁的官员们,心情复杂的看着空中那位,正在往下落的娇小身影,却说不出一句埋怨的话来。

无他,对手有些太强了,这位出身江湖的女子也已尽力,此时能否从那完颜霸拳下保全一命都不好说,那些埋怨的话又如何讲的出口?

偏偏就在这时,施展身法远去风梧宫的老太监,终于堪堪回到了太和殿。

他站在门口只来得及望上一眼,便知道情势已经糟到不能再糟。

来不及多废话,这个使出了全身力气,来回在宫中奔走取剑的老太监双眼泛红,手中木匣在气机涌动下碎成了一地木屑,其中一柄古剑被他扬手掷向空中的任青。

“丫头,给咱家接住喽!”

尖细沙哑的声音带着一股急切,古剑在一股精纯气机的控制下向着任青飞驰而去。

众人见此,虽不知那古剑是什么东西,可见到神皇帝身边随侍的老太监,这样郑重其事的往返取剑,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希望。

老太监掷剑之后全身仍旧紧绷如故,头顶热气蒸腾,可见这个随侍在神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已经在奔走间,将功力催发到了极致。

他出身穷苦时未尝人间烟火如何,便被家人送到了宫里,目不识丁的他心中没有那些文官大臣们的国家大义,民族尊严,有的只是那个随奉了三十余年的主子心思,是否高兴痛快。

王青相在见到那柄剑的瞬间,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承平元年,南蛮举国压境,诱王出城议和。

王入账,只闻杀声震天,刀斧手四起,幸得洛氏仗剑相护,王安然乃还。

二十多年过去,许多事情都已经物是人非,昔年那位仗剑于千军之间的人间剑仙,那个被王青相视为母亲的人,已经作古,在大梁编年史的某一页上,留有这么一句不甚起眼的记载。

对于母亲的那些传奇故事,王青相也仅仅是从父亲那里知道一点,这个从小被父亲养大的南关世子,内心时常有一股深深的孺慕之情,所以当年在南关街头,才会冒着大不韪去帮卖身葬母的任青。

古剑直冲任青而去,迅捷如电,在空中划出一道破空尖啸。

剑名大圣遗音,乃昔年南关王妃所持之物。

长剑呼啸,眨眼便越过了任青的身子,向着身后空旷的大殿一往无前的飞驰而去。

竟然错过去了?

就在众人扼腕叹息的声音还没发出来,任青头也不回,面无表情的探臂往后一抓。

“嗡!”

长剑在鞘中犹自长鸣,宛如有灵一般,为重新入主人手而欢呼雀跃。

有戏!

就在任青握剑的那一刻,所有官员都激动的不能自己,太常寺常老大人甚至端着一杯泼洒了一半的酒杯仍不自知,从座位上激动的站了起来。

大梁以武力霸道立国,自立朝之初对外便是不称臣,不纳贡,不和亲。

无论时境如何艰难也好,风光也罢,历朝历代先帝都是这么坚持过来的,这就是大梁的风骨,也是他们心中的骄傲。

比武之前,神皇帝豪言已放,如果输了又当如何?

许多官员甚至都不用想就能预测,街上游行堵门的学生士子,军中激愤冲动的年轻将领,将会成为陛下案头上最让人头疼的问题。

可是这其中最最重要的是,无颜面见大梁历代先帝啊!

神宗皇帝紧紧盯着那个抓住了长剑的娇小女子,双拳隐于龙袍的衣袖中,暗暗握紧。

“来啊!”

完颜霸见到任青一剑在手,神色却浑然不惧,反而激起了心中热血。

他昂头怒吼,如林间啸傲的兽王,威猛无铸,整个上身的乌金甲都在他这一声吼叫之后变成了仿佛流动的活物,缓缓在气血的鼓动下遍布全身。

任凭地上的完颜霸如何刚猛无铸,任青都居高临下无动于衷。

自握剑的一瞬间起,她这六年来参修感悟的浩荡剑意,尽数化作了东流江河,奔向手中名剑!

六年寒暑,日夜苦修,苦苦守着冥冥中连真假都不知的希望,是为了什么?

剑气肆意,激昂长吟声贯穿整个太和殿,好似世间金龙苏醒了过来,对着这世间缓缓显露出了它的鳞爪

就在所有人满怀期待的眼神下,任青却毅然将已经抓握在手中的名剑收放在背上,满殿龙吟之声顿时收止,连先前那激昂肆意的剑气都消失不见了。

这是做什么为何收剑?

面无表情的任青负剑在背不用,如担山岳,空着的左手并指成剑。

这一剑,便是这六年来尽数苦修的浩瀚剑意,也是任青心中的江湖风流。

剑指点下,与完颜霸的无双铁拳重重对撞在一起,自己立足之地起,一阵连绵崩溃的裂缝好似蛛网般肆意开裂,完颜霸在这等巨力之下立足深陷,凭空足足矮了三寸有余,激起漫天尘土。

这是一场气机与外功的巅峰之战,在任青一指点出之际,只在门口回神喘息的老太监忽然大喊了一句快退下,然后身如鬼魅的闪现在了神皇帝面前,小心戒备。

王青相早在老太监喊话未落之时便抱头离开了宴席之地,一直跑到墙边仍觉不够安全,其他官员也纷纷有样学样的起身避开。

一缕剑意气机悄然外泄出去,只见完颜霸立足数仗之地,金砖尽数爆碎开裂!

任青于空中脸色涨红,背后负剑的手,指节发白。

那道剑意浩荡如大河瀑布的剑指,正死死抵住完颜霸架起的双臂。

一寸一寸的往下压!

这位刚猛无铸的北胡肉山,此刻全身黝黑,乌金甲被他以秘法催动,全都化作液状汇聚于双臂之上,抵御这股惊人的剑意气机。

此刻他已经讲不出话来,脸皮涨的几乎与那乌金甲一般无二。

剑指一寸寸的下压,终于在堪堪临近完颜霸眉心要害之时,在无法前进丝毫。

完颜霸眼见这浩荡一剑都被自己拦在门外,虽不知这女人为何负剑不用,可仍止不住心中得意,那张胖脸上也尽力的挤出来一个难看的笑脸。

笑?我让你给我笑!

第五十八章:青蛇加持,一气之力

几乎已经频临极限不能再有寸进的任青,不止那道盖世无双,饱含剑意的剑指在颤抖,僵持到此刻的她全身都在发抖,可那完颜霸脸上的笑意却点燃了任青心中最后的疯狂。

勉力下压的简直忽然收力回气,上一刻还勉强架住这一记剑指的双臂,顷刻间好似出闸猛虎,轰然上顶反抽,就在扑面的劲风直接抽掉了任青头顶竖冠,三千青丝如瀑飞舞。

任青一双眼被劲风吹拂的几乎不能直视完颜霸,剑指上汹涌的剑意,刹那间比方才出手之际还要强了不止一倍!

她竟然在力拼的时候猛然撤力回气,然后再以凶猛无比的势头狠狠将气机再打出去!

这一收一放间汹涌的气机已经不是寻常修行人能够承受的了,换了一位别的二品高手,经脉遭受这么猛烈的冲刷早就破碎开来,功力尽废了。

“啊----!”任青怒目而吼,她柔细的嗓音本来放开了也是毫无杀伤力的娇嗓,可如今的这一声吼叫,在音节最高处竟然化作了龙蛇一般的长嘶咆哮,宛如妖魔!而她纤细的手臂上,有一条细小仿佛游蛇一般的东西在皮肤里凸显,沿着手臂筋脉以最爆裂的方式轰了出来!

昔日在百草堂,曾被当世圣手评价为“与高手相争,仅有一气之力”的青蛇蛊,如今一股脑的将这一气之力尽数打了出来!

当今之世,只有青蛇蛊才能承受住这么庞大霸道的气机轰击,哪怕是绝顶人间的一品宗师,也绝发不出如此庞大气机的一指!

剑光一去三千里。

肩胛骨处,一道拳头大的可怖伤口中,正如泉般喷涌着鲜血。

完颜霸汇聚了全身乌金甲的双臂上,裂痕遍布,喷血不止,却始终不肯倒下。

生死之际,完颜霸总算是勉强将这霸道绝伦的剑指稍稍打偏了一些,不至于命丧当场。

“我我没有输”完颜霸极力的吐出这几个字后,便开始极力的睁大自己细小的双眼,因为他眼前昏昏沉沉,影影绰绰的根本就看不清人,又仿佛身前站了无数个人。

任青没有理会他的垂死挣扎,将颤抖不休的左手隐藏在飞鱼服袖中,手握着古剑转身便走。

完颜霸见状发出一声怒吼,刚有动作,双臂之上的乌金甲顿时一声脆响,溅射出一捧血雾:“站住,你给我站住!”

大梁官员们怜悯的看着犹自站立不肯倒下的完颜霸,后者双臂无知无觉的垂荡在身边,被任青一记剑指压得连路都走不了,却在怒声挑衅嚣战。

直到狄戎使团的官员哭着过去搀扶时,这个为了修行而把自己吃的面目全非的男人,终于崩溃的大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这一叠声对不起是说给北方那位远在千里之外,曾对他殷勤嘱托的父王说的,同样也是对狄戎国境内一众百姓说的。

一时间,安静的大殿之中,只有完颜霸嚎啕的哭声。

红叶神色寂寥,望了一眼宛如一堆烂肉般跌坐在碎裂金砖坑里的完颜霸,沉重对着上首神皇帝行礼:

“三王子有负国主重托,惨败收场,一时情绪失控,还请陛下见谅。”

神皇帝挥了挥手,立时便有数名身材高大的侍卫站出,小心的将完颜霸从碎石坑里抬出来,放到了一个宫中贵人行走代步时用的车撵,只因此人体型太过巨大,寻常的伤员担架别说能不能抬起,压根就不放下这个庞然大物,只能用上车撵。

“今日之战,狄戎虽败,可三王子却让朕见到了狄戎的坚韧,不屈,以及强大。无论如何你们都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虽然你们的要求我做为大梁之主不能答应,可于私而言我愿意回送你们一些钱粮药材,权作你们进宫的回礼。”

神皇帝登极大宝二十余年,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怎会因一时恻隐便大开方便之门,将本朝的先进技术免费的送给这等虎狼之国?

眼见那红叶和尚似乎还有意卖惨,神皇帝立即便挥了挥手让那几名侍卫上前将完颜霸抬出去,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

完颜霸被抬出去之后,场中立刻就有宫人前来收拾残局,神皇帝笑眯眯的对狄戎一众使团道:

“贵国位于大梁北方,遥距千里有余,这次进京与我朝交好机会难得,定要多留几日,我会着令太常寺的主官常大人多带你们去”

神皇帝话没说完,大殿之中便急迫的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声音,强行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方才胜出的任青披散着一头如瀑长发,焦急地跪在神皇帝下方,毫无打断了一国君主讲话的觉悟,急声自顾自的陈情:

“草民家中有天大的急事等着处理,恳请陛下放草民即刻出宫,处理家事。”

神皇帝听完诉说之后静静看了一会儿任青,在一股无声的压力下,他忽然展颜一笑:

“我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今天的大功臣。朕知晓你府上并无亲人,只有一个自小相依长大的孤女,可是她?”

“正是,请陛下准许任某出宫,求陛下了!”

那个手持竹笛的女乐师已经消失,任青猜到这人怕是要去任府对付丫头惜福,于是出宫的欲望很迫切,不惜双膝跪在皇帝面前,狠狠地磕头。

“行了行了,别磕了,好像朕是在逼你不回去似的,朕给你就是了。”

神皇帝看着死命磕头请求的任青,就算方才心中稍稍压了些火气,此时也消下去了:

“江湖中人,似你这样重情义的很难得,拿着这道金牌回去吧,稍后朕还有赏赐的旨意。”

神皇帝掏出一块金牌递给了身边的老太监,后者双手接过,也知晓任青此时心急如焚,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奴见陛下开心,对任青也多了几分好感,快步将金牌刚刚递过去就要叮嘱几句,可任青早就急不可耐的一把夺了过来。

情知此举失礼,可当下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一面大声说着得罪得罪,一面风驰电掣的冲出了太和殿。

老太监哑然失笑,忽然想什么,叫了一声糟了,想神皇帝告罪:“

陛下,那柄大圣遗音被”

话音未落,神皇帝大度的摆了摆手:

“朕岂是那种小气之人,就送她了。”

老太监常年伺候神皇帝,见他笑容便猜到这位君主心中所想,笑着拱拱手:

“那老奴,就提前恭喜陛下收下一员悍将了。”

此时王青相担心任青那边的情况,也拱手告罪一声,快步往殿外而去,神皇帝笑着指了指远去的南关世子,对老太监道:

“你瞧,指不定要恭喜谁呢,我看他俩倒是挺般配的。”

笑谈之后神皇帝发觉自己有些冷落了国师红叶,于是遥敬了他一杯酒,笑道:

“国师且来听听我大梁的编乐如何,请乐师!”

早已等候多时的乐师们终于鱼贯入场,向神皇帝行礼之后摆好架势,开始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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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砖)注1:皇宫御用之物历来都是民间少有,甚至民间不能有,金砖是工部用秘传炼制出来的砖土,因为炼制繁琐,坚硬程度不比金石稍弱,后被称作金砖,并非真正的金子。

(大圣遗音)注:2:昔年南蛮举国之力南下中原,被阻在南关城外足足两个月,久攻不下,军心涣散。南蛮国主用计装作议和,请镇南王出城相谈,暗伏精锐杀手于左右。

当时南关城中粮草已空,双方的攻守到最后已经是一种折磨,所有人都希望能早点结束战斗。镇南王不忍部下军民饿死,应邀出城,半路遭到劫杀,全仗当时的南关王妃洛初南一剑杀出重围,从此洛初南名声大震,被誉为天下江湖、庙堂百年以来的第一位女子剑仙,洛初南病故之后赠剑于昭德文皇后,后人为纪念这位女子剑仙,将她所用佩剑改名为大圣遗音,以为女子修剑者规范。

第五十九章:出剑

任青出了大殿整个人都化作一道狂风,身边景色建筑疯狂倒退,在漫长庄严的御道上好似一道流光直奔宣德门而去。

那柄从风梧宫中取的名剑大圣遗音被紧紧抓握在身后,尽管身体晃动,奔走如风,它却始终像是镶在了背上一样,沉稳不动。

太和殿乃是宫中用来接待来宾的所在,距离宫门距离也不近。

可在任青这等高手的全力发动下,也没过几个呼吸就赶到了宣德门口,只是她身法太快,以至宣德门一众官兵远远见到一道黑烟快若闪电的向着宫城而来,一个个神色紧张,弯弓搭箭的做出一副警备的样子。

不等城墙上的人问话,任青直接取出神皇帝交付的那道金牌,高举头顶,大声道:

“陛下通行金牌在此,宣德门速速开关放人!”

任青边跑边喊,一连喊了三遍,料想那守将官兵应该都能听到看见,于是速度不减的直奔宫门而去。

“陈将军,是陛下的金牌没错,卑职这就开门。”

一名士兵望见了任青手中金牌模样后,不敢耽误,收了弓箭就要去开门,却被那个陈姓守将一把拽住了衣领。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开门?老子才是宣德门守将,老子说话了吗?”

陈玉阳提着那名士兵的衣领一通怒骂,只把他吓得不敢说话,方才放手。

陈玉阳冷眼看着任青身影奔至城门下,忽然夺过了一张硬弓,对着任青张弓就是一箭。

呼啸而来的箭只不是对着要害,但是任青心中怒火一起,抓着金牌直接将那枝箭一拳打成了碎木头,将手中金牌高高举起:

“这是陛下钦赐的金牌,看清楚了!”

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一声,陈玉阳带着人马,一手扶着腰间长剑,盔甲鲜明,威风凛凛的走到了城门下。

他看着披散着一头青丝,身着飞鱼官袍的任青,顿时眼前一亮。

这个美人姿容绝色他早就知晓了,只是每每无论如何着装,她总是能透出一种不寻常的异样风情出来,这才是最勾人的地方。

任青一看是这个陈玉阳,心中顿时生出不妙的感觉,可她眼下为了家中的惜福已经心急如焚,什么脸皮面子现在都能舍下,于是不等陈玉阳摆官谱显威风,近前一步就拉着他一只衣甲手臂,尽量的软语相求:“

还请陈将军万万放任青这一马,任某家中正有急事,今日过去必定涌泉相报!”

眼见京都城里出了名的冷美人,戏曲梨园的开山祖师这样的人物对着自己软语相求,陈玉阳纵然是有心显摆官威也崩不住脸上的笑意了。

他见任青这么服软的样子,肯定家中是有天大的事情,于是也不着急,贪婪的眼神顺着任青那白净细滑的脖子往下转了一圈,定格在那被飞鱼服紧绷的饱满上,心头火热的道:

“每次开城门,本将军都要担负起很大的责任,但凡有人进出,本将军是一定要盘查清楚的。”

任青连连点头应是,将那枚金牌递到陈玉阳面前:

“这是陛下的通行金牌,我知道陈将军尽忠职守,是当时不可多得的俊杰良才,只是任某真的有急事需要速速出宫,还请陈将军能够高抬贵手,轻轻放过。”

在记忆中,除了青衣楼的那段日子外,即便是日后在京都建起了梨园,受各方势力刁难排挤的时候,任青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的跟别人低声下气。

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便是这个道理,这事就算告到神皇帝那里也没有用,守关多年的陈玉阳有的是借口能够开脱搪塞,最多也不过治个无关痛痒的小罪。

看着任青递来的那道金牌,上面醒目的印有“通行无阻”四个龙头大字。

皇家的威严权利终于让陈玉阳有了一丝怯意,可是他又看着任青清丽如仙的小脸上,一副软语哀求的可怜样,心中无端的就冒出一股邪火来。

玛德,拿陛下压我是吧?

嘴角带着一丝猥亵的笑意,陈玉阳大手一翻便伸手去抓任青手里的金牌,见到陈玉阳这种表情,任青立刻就想到了这家伙上次检查令牌的时候的小动作,有心想要躲开,可又怕惹恼了这个人渣,只得强自的忍受下来。

谁知陈玉阳一把将令牌带小手都抓在手掌里,居然肆无忌惮的将那柔若无骨的小手抓在手心里细细把玩。

任青气得浑身颤抖,半晌才问道:

“陈将军,检查清楚了吗?”

无论前世今生,任青都是一个小人物,虽然向往着江湖快意,可对他来说,真正的归宿和幸福还是那种过日子的平稳时光。

为这种时光他可以吃苦受累,甚至是受些委屈欺辱也无所谓,只要安定的日子能过,暂时难受一下又能如何。

典型的斗升小民思想,民不与官斗。

昔日任青和南关世子被鱼九阳强行接入宫中时,就在这宣德门下,大太监看似推心置腹的交谈过一些事情,他曾感叹说,人间之力,止步于此。

说是警告威胁,但又何尝不是千百年来无数江湖前辈用生命证明下来的,铁一样的事实。

两世加在一起,早过了那种“我就是天命主角”的幻想年纪,相比较那些,任青更情愿相信一些老人常说的道理,比如民不与官斗,比如人间之力,止步于此的等等道理。

因为有些东西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没办法回头了。

所以陈玉阳第一次借故调戏自己的时候,任青选择了忍气吞声,从旁坐看王青相和陈玉阳之间的争斗,却不去帮忙,包括这次放下身段的言语哀求也是如此。

“你特娘的给劳资放开!”

远远的,王青相跳脚大骂的声音传入耳中,任青心中一喜,第一次对王青相的到来感到高兴。

任青心中因为王青相到来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发现王青相过来并不能像上次一样说服陈玉阳开门,双方彼此间的争吵反而越来越激烈。

吱呀”

就在这时,城门忽然打开一道缝,陈玉阳顿时好像被人劈了一刀似的,慌张大叫让士兵迅速将那道门堵住,明晃晃的刀剑出鞘,宣德门下一片肃杀。

“玛德,哪个不长眼的开的城门?谁叫你开的?”

抢先在任青之前把门堵住了,陈玉阳这才镇定下来,对着楼上高声怒骂,只是他话音刚落,门后便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是老夫叫开的,陈将军以为如何?”

陈玉阳气势汹汹的表情顿时僵住,讪笑着让开道路:

“陆国相哪里话,是末将唐突了,掌嘴掌嘴!”

一名紫袍老者从宣德门大步而来,他三缕长须及胸垂落,眉发雪白。

虽然已经是上了岁数的年纪,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仍可看出年轻时的风采,这位紫袍老人正是当朝国相,陆元庭。

昔日这位老国相曾亲口称赞陈玉阳一句气势不凡,后来陈玉阳因此在士林间颇受赞誉,两人之间可说有一种别样的半师之谊。

“陆国相有礼了。”

见到这位紫袍老者,跋扈如王青相也老老实实的拱手行礼。

打了一辈子仗的镇南王在王青相小的时候,并不愿意让儿子继承自己的王位。

镇南王看似是一方王侯,在南关城呼风唤雨,其实背后的付出与责任却是大梁之最。

京都户部从来只知道南关军费年年高涨,痛斥浪费,却不见每年边境战事起时,城中多少人披麻白帆招离魂。

所以,镇南王才会这么希望儿子能拜在这位当朝国相的门下学习,可陆元庭知道王青相在外的恶名,凭镇南王送了许多奇珍好处一概不收,只好做罢。

对王青相素来印象不佳的陆元庭,只是微微点头并无交谈之意,他临入宣德门时隐约听到他与陈玉阳的争吵,于是侧身对陈玉阳道:

“陈将军尽忠职守固然可敬,可有时也要知晓变通,不要一味执着不放。”

陈玉阳目光晦涩,低头应是,任青连忙走过来:

“陈将军,金牌无误的话我就先过去了,多谢多谢!”

任青刚刚抬起脚步,却见陈玉阳一步抢过去,将洞开的城门拦住,低声喝道:

“国相再此,不可胡搅蛮缠!”

就这一遮挡的功夫,士兵们已经重新将大门合上了,任青死死盯着合拢的大门,双眼猩红。

“相爷慢走。”

陈玉阳躬身行礼,陆元庭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有些奇怪这个素来对自己尊敬无比的家伙,怎么会这么坚持。

刚刚走了几步却见任青忽然袖袍一摆,露出一只如勾似爪的小手,铁钳一般死死扣住了这位当朝国相的脖颈!

“大胆!”

“你想做什么?!”

周围士兵惊骇之下抽刀拔剑,森森闪烁的寒芒,顷刻直指这个挟持首辅国相的疯女人,就连王青相也在一旁吓得连连劝阻。

陆元庭是大梁三朝元老,论资历比之南关镇南王还要高出一朝,这位大梁国相其实论起政略并非是什么绝顶人物。

他的厉害之处在于处处略懂,既可以从大方向上纵横开扩,又能在细微处考量细探。

大梁自洪文,元嘉二帝以来,极重武事,全国上下的政略传到承平一朝,已经是在负重前行,且步履艰难。

多亏了这位陆国相在这几十年来于政疏间的缝缝补补,方才慢慢熬到了如今承平富足的年景。

于国于民,于朝于野,这位老大人都是动不得的尊贵人物,如今却被任青一手挟持,可想而知该是何等恶劣的影响。

“你开门,我就放人。”

任青眼睛猩红,死死盯着城门之前金甲披身的陈玉阳,杀气之浓烈使后者几乎不敢直视。

“姑娘若想出宫门,大可不必如此,陈将军还请速速开门,陛下那里我自会替你解释。”

被挟持的陆元庭除了刚开始的惊诧外,竟是一脸的坦然镇定。

只可惜他自以为十拿九稳的话却被正在抽剑的陈玉阳轻声打断了。

“任青大逆不道,挟持当朝国相意图谋反,宣德门将士务必谨守门户,不可让反贼逃脱,否则军法处置!”

执剑在手,被士兵团团包围的陈玉阳不仅丝毫不乱,反而在脸上带着一份害怕与兴奋交杂的笑容,远远躲在重重士兵的包围之下背靠城门。

“什么?”

陆元庭终于面露惊色,不可置信的看着陈玉阳。

凭陆元庭如今的声望地位,别说只是开城门,便是一座城池神皇帝也舍得,陈玉阳身为城门守将岂会不知道其中道理?

但他却视陆元庭的安危如无物,就是不肯开城门,这是为什么?

难道一个小小的城门比当朝国相还重要?

他皱眉沉吟片刻后对任青道:

“这位姑娘,此事并不简单,陈玉阳背后恐有人支持,今日之举唯有老夫能”

“不用说了。”

任青面色平静下来,松开了陆元庭的脖子,她知道凭陆元庭老大人的为人,如果承诺了要保自己就不会食言,就算陈玉阳背后之人要对付自己也没什么打不了的。

可任青不可能放了陆元庭为自己辩解,她没有时间了。

见任青一脸平淡,阅人无数的陆元庭就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不会打动这个女子的决心。

他长叹一声,望着兵甲重重,寒光闪烁的宣德门,想着背后之人此举的目的和谋划,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疲倦之意。

任青步步向前,围拢的士兵竟一时被她气势所摄,不敢近前,只得随着她的步子缓缓后退。

只因任青走路从来没有深闺女子的弱柳扶风,娉婷婀娜,有的只是沉稳厚重,一往无前!

“任青你不要冲动啊!忍一忍吧,就忍过这一阵,我带你去南关,南关天高海阔,有无数大事等着我们去做!”

冲撞宫禁这等大罪绝对没有幸理,就算皇帝有心放过也不可能,因为这事关王朝体统,要做给天人看的。

王青相有心阻拦,可当任青转头之时立刻吓得不敢再乱动。

任青额头眉心处,竖线印记已经在几步之间变得鲜红如血。

“太和殿中,我欠你的都已经还清,你欠我的也不必再还!”

任青低头看着手中犹自长鸣低啸的名剑大圣遗音,停下脚步,忽然嗤笑一声。

她忽然回头,看着紫袍长须的大梁国相陆元庭,问道:

“有句话到嘴边却又忽然想不起来了,想请教相国。”

纵横宦海几十年,权柄,声望皆重一时的陆元庭,看着任青义无反顾的背影,叹道:“你问。”

任青眨了眨眼睛,笑着道:“一个男的为了一个女的,气的帽子都飞了,那句话应该怎么说来着?”

满腹学识,门生弟子遍布朝野的陆元庭,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直憋的面红耳赤。

倒是一旁不学无术的王大世子灵光一闪,想到了一句话,然后高声在宣德门,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喊:

“冲冠一怒为红颜!”

陆元庭呆若木鸡。

任青看着眼前刀枪甲林,笑容灿烂。

是啊,冲冠一怒为红颜。

大事?什么是大事?

你可知前朝枪神,为一口意气死守国门?

你可知昔年人间绝顶,明知不胜还要死闯皇宫?

因为无论是前朝的枪神,还是人间绝顶,在他们的心目中都有一样东西,有一样哪怕是拼了命,粉身碎骨都要保护的东西。

惜福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第一次忐忑上了戏台,带着害怕,握住了腰间那柄尘封二十年不曾出鞘的名剑。

先前在太和殿中王青相不懂,为何在生死互搏之际,任青宁愿用剑指也不拔剑?

此时却是懂了。

眉间浩荡剑意如天河倒悬而下,尽入手中剑!

大圣,出鞘!

第六十章:破城

陈玉阳手足冰凉,即便被重重甲兵包围保护,背靠厚实城门也不能消除心中的恐惧。

他不知昔年那位人间绝顶的刘午阳闯宫时是何等的场面气魄,可眼前场景已经将这位心高气傲的世家子弟心中,所有的胆气全都扑灭了。

宣德门前剑光浩荡,成片的甲士兵卒在大圣遗音剑下如割麦子一般,一片片的仆倒在地,鲜血如顽童恶作剧的玩笑,在宫城的地板上肆无忌惮的汇成一汪小溪。

“放讯号,放讯号啊!”

陈玉阳失控般在士兵的保护下大吼大叫,几乎是近在咫尺的死亡感让他窒息,唯有通过这种歇斯底里的发泄才能稍稍缓解,眼看一名士兵颤抖着将一颗烟花讯号放上天空,陈玉阳却崩溃似的大哭:

“殿下,肃王殿下救我啊,殿下!”

赤红色的剑气咆哮而出,磅礴吞吐的气机浩荡无匹,任青手持大圣遗音剑,如写意山水画家肆意泼洒的笔锋墨迹,纵横十方!

陈玉阳涕泪横流的哭声就在这道磅礴剑气下戛然而止,连人带甲被搅成了一地恶心的碎肉。

大太监鱼九阳曾在这里告诫过任青:“人间之力,至此而休矣。”的宣德门,在这道泼墨般狂发肆意的剑气下轰然倒塌,尘土激扬!

任青持剑过城门,直扑下一道关口。

“掷!”

刚刚出城门,对方守城将领就已经面色阴狠的挥手下令,早在外摆好了阵势的短枪兵发出一声怒吼,仰天对着半空甩臂,掷出了手中的短枪。

任青仰头望着高空之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短枪,划破空气发出刺耳尖鸣,向着宣德门处俯冲而下!

“再掷!”

不等第一波短枪落地击打目标,将领的第二声怒吼命令就已经下达,短枪被臂力过人的短枪兵连续投掷而出,撕裂空气的声音像是阵阵嗡鸣的蜂群,连绵不绝。

任青握紧了手中长剑,面对遮天蔽日的短枪枪雨不退反进,她身子低伏前冲,像一只蓄满了力气的猎豹箭步而出,向着百米外的宫城疾驰狂奔,大圣遗音剑被她横在胸前不住的震颤长鸣,一缕赤红从剑柄到剑尖来回流转,慢慢浸红了整个剑身。

星火燎原式!

这一招任青曾在太和殿中对浑身刀枪不入的完颜霸用过,此时任青手握长剑,眉间浩荡剑意近乎无穷无尽,只见星火如莹的点点剑芒,星缕不绝的从大圣遗音剑下飞出环绕,仅仅半步之内,任青就与剑芒合一,速度徒增一倍!

这不可思议的加速顿时将第一轮掷出的短枪避开了九成,仅有少数的几根短枪刺在了任青周身赤红剑芒上,被蹦碎搅开,百米的城关间距任青一息便至!

“御!”

守关将领心下骇然,可他毕竟与那些世家送来深造的公子不同,他是从边军累功上升的将领,虽然震撼于任青的道行修为,可布置战阵分定战法并无什么错漏,是个当之无愧的将才。

任青单人只剑一头扎进了盾甲长枪的军阵之中,这个阵容本来是步兵抗拒骑兵的经典阵法,是那守关将领见任青破宣德门之势威不可挡后,下令布置的。

谁知即便如此对任青的限制仍然微乎其微,城墙之上的弓箭手眼见任青在甲士阵容之中左冲右突,不可一世,心中恼恨可是手中弓箭也不敢乱放,只得停手观望。

“将军,兄弟们守不住了!”

守城将军见得城下士卒被任青一人杀得丢盔弃甲,许多没有当场毙命的都痛苦的倒在血泊中翻滚哀嚎,他瞠目欲裂,拔剑在手怒声道:

“随本将下去,死战那魔头,以报国恩!”

话音刚落,只听得城门处一声撼天巨响,任青合身在赤红剑光之中,一骑绝尘!

守城将军脸色青红一阵变幻,半晌才无力的挥手,让手下军士速去通报大内。

宣德门,破!

正阳门,破!

洪定门,破!

眉心祖窍不愧无量之名,任青盏茶功夫连破十六道城门,却丝毫没有气遏之感。

可是她虽然号称有气无量,可毕竟也不是铁打的身子,这十六道城门中有一触即溃的草包角色,也有调度有方,悍不畏死的守门大将,前者自然只能给任青铸就无上凶名,而后者

锁骨处一支断箭让任青每次挥剑奔走都会传来可怖的阵痛,那是在洪定门时一名守城的狠人,在自己冲阵的时候不顾城墙下还没死的手下,就下令放箭的时候不慎受伤的。

不过这道伤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一名南关积功升上来的胡子大将做的,他装作死尸伏在一旁,趁着任青凝聚剑气破城门时忽然暴起,狠狠砍在了她的背上。

若非任青修为高强,在紧要关头强行躲开了几分刀锋,这一刀便能将她砍成两半!

饶是如此,任青的状况也不容乐观,虽说伤口被眉心气机强行封锁住气血,不至于失血过多,可在交手中每次出手挥剑,总有气机动作的牵扯动荡。

在第十六道城门倒下之时,背上的刀伤已经在一系列动作下有了开裂扩大的趋势,就算任青足以比拟当世一品的实力,也有了一种无以为继的感觉。

第十七道永定门已经近在眼前,任青意识还算清醒正常,只是一连数次牵连撕扯的两处伤口痛的她浑身打颤,她第一次停下来脚步,大口呼吸了片刻之后方才倒拖着长剑,走到一名尸体前,随手撕下他的上衣,也顾不得脏不脏,只是胡乱的凭感觉在身上大致的包扎了一下,等伤口上的痛疼稍稍下去一点,任青握紧了手中长剑,正要冲阵,忽然有所感应的回头望了一眼。

被剑气洞开的正阳城门处,有两道气机磅礴的身影正风驰电掣而来。

来的有点晚啊

任青丝毫没有理会这两名风驰而来的大内高手的意思,提剑向着第十七道永定门而去。

其实大内高手来的并不算慢,只能怪任青的无量气机太过恐怖,也适合这种碾压式的群战。

任青手持大圣遗音,在千军万马中,每次挥剑都是鼓足了十二成功力打出去的,这些甲士虽然说孔武有力,训练也颇为刻苦,可又怎么可能抵过当世二品的任青,全力以赴的无上威力?

剑意与剑气毫无顾忌和保留的泼洒而出,自握住大圣遗音的那一刻起,任青眉心祖窍的无量气机便与手中剑一起玄妙的开始共振,苦参心中剑意六载寒暑,一剑在手时气机运转,居然直接迈过了体内经脉,根本无需那条“仅有一气之力”的青蛇蛊承接沟通,威力直逼一品,甚至还隐隐有超出的趋势。

两名大内高手赶到之时,永定门前甲士已经被任青一剑荡平,当头一名浑身黑甲的大汉乃是军中提拔到大内的三品高手,洪定阳,他一路见到无数甲士的残肢断臂,心中早已怒不可竭,追上这个女魔头的步子一快再快。

手中长柄的吞月大刀当头卷起一阵厉啸,势若万钧的斩向任青,与此同时还有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手持一柄软剑,同样满脸阴毒的寻着不易发现的视线死角,一剑杀向任青。

大刀和软剑刚一出手便已经势成风雷,任青来不及斩破城门,只能倒拖着手中长剑回头,挡下了两人气贯长虹的杀招,双方一交手,大汉洪定阳与中年宦官阴符寿便心下骇然。

要知道,任青在于两人交手之前就已经连破了十六道城门,身前背后更是有不浅的刀箭创口,本以为会占个便宜的两人,刚一交手便被任青不讲道理的数十记剑芒震退了十数步。

此人竟凭一己之力硬憾两位大内高手!

洪定阳气血沸腾,手脚发颤的握着手中长柄吞月大刀,他虽不知与自己同来的那名二品宦官如何情况,可此刻绝对不会比自己好过。

任青一阵疯魔似的数十道全力斩出的剑芒与两人硬拼对撞之后,自己也并不好受,震荡的两处伤口都开始溅血,原本清丽如仙的脸庞也在这般剧痛之下扭曲狰狞起来,她咬牙的又一次强提气机,昂然以这副受创的单薄之躯吃下两人联手的反震之力,狰狞的向前冲出,竟是没有丝毫停顿与回气的便直接冲向两人,全身气势在这等惨烈的情势中在拔高一层!

任青势如疯魔的不依不饶,让素来在军中以勇武著称的洪定阳也心生退意。

他与那名用软剑的太监阴符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飞身暴退。

眼前这女子就是一条择人而嗜的疯狗,简直就是不计代价的开口咬人,偏偏一身气势气机如此浑厚磅礴,叫人不敢硬拼。

眼见两人被自己气势所摄而退,任青也不打算再追,只见她手中长剑自剑尖处爆发一声尖啸,像是吐出的蛇信般震颤成了一团赤红火花,而后游蛇般的下探回转,任青旋步拧身,整个人从前冲的杀伐之势到回头冲门的转换间,气势速度竟然没有一丝减弱,回身剑若游龙的迸发出一道炫目的剑光,连人带剑一举洞穿了永定城门!

秦家风火剑,天外流星式!

任青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就要栽倒,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与汗,抹得血迹遍布整张俏脸,看起来妖异可怖。

永定门,破!

喘着粗重的呼吸,任青抬头往前望,目光殷切而凶狠。

最后一道朱雀门,希望家里辛苦培养出来的四个弟子能挡住纠缠片刻的功夫。

喘息稍定,任青倒拖着手中长剑,向着最后一道城门而去,留下身后是一片凌乱的血脚印。

第六十一章:神宗的震怒

太和殿中,乐曲刚刚升起,便见到殿门外有名小太监急匆匆的进了殿门。

一番耳语后,本来心情不错的神皇帝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坐在龙椅上闭目良久,看起来是在平复心情,可身边常年随侍的老太监米大亮却知道,这位身体今年每况愈下的神皇帝怕是在努力克服身体上的异样。

片刻后,神皇帝方才徐徐睁开了双眼,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的双眼之中已经遍布血丝,沙哑着嗓子道:

“狄戎使团听完此曲请他们留宴太和殿,请御马监大太监阴符寿,御前二品侍卫洪定阳捉拿任青,死活不论!着令兵部,枢密院四品以上官阶速速到清凉殿见朕,再调五十甲士在殿外候着。”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之后,神皇帝在米大亮的搀扶下起身,对下面刚刚还热衷的乐曲竟是在不看一眼,连一句场面话都没说,直接往清凉殿去了。

一路上,随侍在神皇帝身边多年的米大亮发现,这喜怒素来不形于色的神宗皇帝是真的怒了,虽然没有破口大骂,脸上表情也由始至终都很平淡,可是他去清凉殿越来越快的脚步,实在是无声地暴露了这位君王心中有多么的恼火生气。

米大亮有些不解,就算任青闯宫禁的事情再怎么大逆不道,也不至于让陛下如此生气啊,到底是什么事让陛下这么愤怒?

到了清凉殿后等了许久,众多四品以上官阶的朱紫大臣们终于战战兢兢的陆续到了大殿,米大亮在点齐了人数后,跟一直闭目养神的皇帝禀告了一声。

神宗皇帝睁眼之后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先扫视了下方一圈的大臣们,才徐徐将今日太和殿中的比武说出来。

米大亮听着神皇帝的话,又看着下方的一众大臣,这才在心中隐约的猜出一些皇帝的怒气来由。

当神皇帝说到完颜霸那一身诡异强大的外功时,神色渐渐开始暴怒:

“北胡开始霍乱北方的时候,是在承平元年。那时候大梁在和南蛮进行举国之力酣战,无暇北顾,朕也没放在心上,只让地方官府领了兵权自行解决。

谁知到了承平十三年的时候,北胡已经隐隐成了尾大不掉的趋势,朕不得已,为了北方安定,又调遣了军中精锐去往北边维稳。

到了十七年,陶宜年与朕言明北胡情势,朕也因此开始正视这个对手,派了他去往北边驻防,抑制他们的发展。可是现到如今他们居然立国了!”

神皇帝越说神情越是激动,底下的大臣们低着头不敢直视,只见李弘业走下了案台,大声怒道:

“当京都弹劾的折子堆在朕案头的时候,朕也痛恨那陶宜年在北边的不作为,以为是边军将士不够用命,调换的精锐是一批又一批,可是直到今天在太和殿中朕才知道,原来不是我大梁的士兵不经用,而是狄戎修行已经精进至此!

一个功力堪比当世一品,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北胡三王子,朕身为大梁国主,坐镇天下中枢重地,别说是他们的修行体系,就连他这个人的名字我都一无所知,险些在今天就要铸成大错!”

神宗皇帝指着枢密使的鼻子,大声怒骂:

“中原修行之道多起于佛道两家,杀伐征战之术并非大道,如今狄戎这一套功法体系,分明就是为了战场而创的!

朕还天天坐在深宫里,以为是自己的将士不够用命!

亏得陶宜年在那等凶险之地还能保有一命,否则朕哪有脸去见上国柱,你哪有脸来见朕?”

神皇帝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已经声嘶力竭,重重的一巴掌盖在枢密使的头脸上,殿中大臣见此心中惶恐至极,齐齐跪在地上叩头,大声请罪息怒。

“你这个枢密使是怎么当的?你这个兵部侍郎又是做什么的?”

神皇帝正欲再骂,忽然眼前一阵金星冒出,若非米大亮见事不对,一步抢出搀扶住了,他几乎就要栽倒在地上。

“陛下息怒,让老奴扶您回去歇着吧。”

米大亮不动声色的将神皇帝扶回了座位,神皇帝坐回座位后喉舌间涌起一股腥气,他轻咳了两下后,强自忍着,徐徐道:

“朕自认资质平庸,自登基以来,于国事无不报以十二万分的小心仔细,生怕手下出一丝纰漏,因为朕知道,若是自己错了一点,这大梁的根基就会烂上一分,大梁前后也不过百十年的光景,前朝的杨若君才死了多少年啊,他就在梅园看着你们呢!”

众大臣伏跪在地,不敢吭一声,只叩头谢罪。

神皇帝意兴阑珊,着令甲士入清凉殿,去除枢密使胡万倾与兵部侍郎黄术的乌纱朝服,押往大牢之中等候中书省议定发落,余者罚没两年朝奉,先查清北胡修行之法等等军情之后再夺情定罪。

深感逃过了一劫的诸多大臣们叩头谢过恩典,战战兢兢的退出了清凉殿。

众人退出后,神皇帝想问一下闯宫禁的任青情况如何,可刚刚一阵激动之后他觉得嗓子发甜,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一口逆血喷薄而出,洒在了龙案上。

“陛下!”

米大奇尖细的惊叫声响起,年不过四十六岁的神宗皇帝李弘业,仰天倒在宽敞的龙椅上,气息奄奄,神色怏怏,眼前景象越发的昏沉。

忽然,神宗皇帝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了米大奇搀扶的双手。

枢密院乃是大梁最高军事权力所在,兵部更是朝廷六部主要司所之一,两处主官历来都是君王身边的得力干臣,为何他们由上到下,对北方狄戎的事情都闭口不谈?

一股自心间的寒意浸透了全身,神宗皇帝联想到了任青殿中的样子,才刚刚比完武便神色匆匆的向自己请辞回家,明明持有通行金牌却在宫中大打出手

不久前王青相的别院之中,王大世子刚刚遇刺,太子就这么巧合的正好带兵前去兴师问罪

这背后一切的一切,隐隐间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推动!

有人图谋大位!

先前被一连串事件冲昏了头脑,加上病体虚弱的神皇帝终于冷静下来,将这些线索拼接到一起,他死死抓着米大奇的双手,以他虚弱的病体居然能抓的米大奇手腕生疼,可见内心动荡之巨。

“速传太子,领禁军坐镇皇宫,多带高手”

神皇帝咬牙断断续续的说完,终于昏了过去,他虽然不知道这一切事件的背后推手是谁,但当日王青相遇刺之时险险牵连到太子,显然这背后之人和太子是对立面的,所以神皇帝选择相信。

第六十二章:失剑

朱雀门城楼之上,鱼九阳傲然端坐于主将位,双眼漠然的注视着城门下厮杀的任青。

两位大内高手终于在任青劈开最后一道城门之前,拦住了她的剑光。

洪定阳一身军中学来的刀法刚猛霸道,虽然自身只有三品高低,可发挥出的战力,气势确实非同凡响,甚至与任青正面对轰也浑然无惧。

而御马监的阴符寿与之相比则逊色不少,只有一手阴毒精绝的剑术,可在大气象的正面对拼中丝毫占不得便宜,反而不如一个三品的洪定阳。

两人联手以来大部分压力都由洪定阳承担,他能做的只有在洪定阳被逼退的时候,仗剑拖住任青不下杀手,这才一时不察打了个不胜不败。

朱雀门守将徐开山是位神射将军,相比连破十七道城门的任青,对他来说更不解的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出手阻拦的大内高手为什么只有洪定阳和阴符寿这两人?

虽说皇宫之中上三品的绝顶高手不多,可蚁多还能咬死象,于是徐开山看着城门下苦苦支持的两位大内高手,俯身对着鱼九阳道出了心中疑问。

谁知宫中老资格的鱼九阳也是摇了摇头:

“杂家远离宫权太久,早就不知谁当家谁握权了。宫里头记得杂家的也不多,如何知道他们出了什么龌龊?不过徐将军放心,就算下面的两个后生挡不住,咱家一人也够了。”

甚至当年鱼九阳事迹的徐开山心悦诚服的拜倒称颂,后者并无表示,只是看了会儿后忽然用阴柔的声音道:

“胜负已分。”

只见城门下任青又是一记气象万千的剑芒将许定阳震得大刀偏斜,中门大开,连续的硬架硬拦,苦捱许久的许定阳厚实如山的沉稳气机终于开始了溃散,他口鼻挂血的倒退,阴符寿也同样阴险的递出了手中长剑。

这位剑走阴诡之道的大太监,救人拖延的出剑并非是豪气干云或大义凛然的挡在许定阳身前挥剑,而是阴险的避着任青的视线盲区攻敌必救。

只是这一次出手却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眼见许定阳败事已成,任青俯身,一剑呼啸于赤红剑光之中,一往无前的直刺过去,竟是对身阴符寿的阴毒剑光看也不看,一心只要杀掉这位军中大将来当作此战的突破口!

任青气势如虹的想要以伤换伤,剑光惨烈壮阔之下,阴符寿不仅没有露出丝毫的惊慌,反而面露狂喜。

因为在这位阴狠的大太监看来,牺牲掉一个战友来达到斩杀大敌的目的是几位划算的,死道友不死贫道才是天底下最有道理的为官之道。

于是,阴符寿蓦然将手中软剑催发,剑光到了极致,整个人也由一道模糊的黑影而转变为了刺目的青色剑芒,撕风裂云的杀向任青后背。

听的身后剑锋激啸,任青狞笑一声,长剑剑尖在空中一颤,如蛇般下压回转。

旋步拧腰,回见如龙!

秦家风火剑,天外流星式!

你阴狠,我比你更阴狠!

赤红色剑芒高涨咆哮,向着阴符寿的阴冷剑光昂然对撞,后者剑势气机的积蓄已经到达极致,根本不可能再有任何回转的办法,记得初学剑时,教阴符寿剑法的师傅曾说过,出剑留有三分险的道理,早被这个立功心切的太监给抛诸脑后了。

血光溅射,赤红色的剑芒顷刻便吞没了阴符寿的剑光,这名剑道阴诡的大太监整个人都被劈成了两半,不过他到底也是当世二品的宗师人物,与任青拼死一搏纵然不胜也余威不浅,之间任青握剑的那条手臂上鲜血淋漓的缠绕着一柄软剑,锋利的剑锋绞入手臂肉中,就像一条奋力绞杀猎物的毒蛇。

不等任青处理伤势,许定阳手提大刀悍然见机杀到,他虽然暗恨那太监阴符寿的阴险,可也深知战机不可轻忽的道理,趁着任青一剑杀敌之后,他不仅没有丝毫的惧意,反而毒辣的窥见了一丝机会。

大刀卷起惊天起忙斩向任青后背!

任青想要转身挥剑,可握剑的右手稍稍一用力,交缠在手臂上的软剑立时如有活物般的收紧绞缠,痛的任青别说挥剑,连握都差点握不紧,可眼下这战斗直觉惊人的许定阳刀势迫人,如果不挡住这一刀,任青就死定了!

咬牙怒吼一声,右臂让纠缠的软剑发出一阵牙酸的吱呀声响,好像无形之中在与谁较力,最后碰的一声将软剑寸寸崩碎!

赤红剑光大涨大盛,将任青整个身子都映的一片火红,出手的剑芒好似吐信的毒蛇,狠狠一剑点在刀势最薄弱处。

“铛!”

两兵相交,任青手臂被软剑绞缠出的伤口立刻激出了一片血雾,随着任青征杀已久的大圣遗音剑发出一声不甘的嗡鸣后,终于脱手向着朱雀门的甲士阵营电射而去。

长剑被巨力击飞,势若流星,堵在朱雀门前的一众甲士在这柄长剑只有避让,只见重重士兵劈波斩浪似的向着两边避开,只是在这重重望不到边的阵势尽头,一身腥红蟒袍的鱼九阳不知何时,背对着朱雀门,森然傲立。

面对风驰电掣的大圣遗音剑,这位名传天下,世称天魔在世的大太监视若不见,只在堪堪及身之时才猛然握住电射而去的剑柄。

“嗡嗡嗡!”

大圣遗音剑入手,立刻如有灵性的剑光大盛,在手中犹自挣动不休,赤红色的剑光将鱼九阳映衬的如妖似鬼,却无法撼动他铁铸般钳握在剑柄上的细长手指。

良久,大圣遗音剑上不甘的剑意方才徐徐消散,鱼九阳面若敷粉,眉发皆白,双唇如血的森森一笑,猩红蟒袍上蛇蟒交缠,正无风自动。

他微微仰脸,看着终于平静下来的大圣遗音,看也不看任青一眼:

“这丫头一身功法气机都在剑上,长剑与气机共振呼应,堪比当世任何一位一品高手,如今长剑入我手中,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第六十三章:当世一品,戏剧法相

任青叹息一声,捂着伤痕累累的右臂,无力的跌坐在地上,鲜血蜿蜒,片刻就染红了身下的地板。

战至此刻,任凭气机如何封锁镇压气血也不成了,伤口在一次次的震荡中反复撕裂刺激,想要再锁住已经不是刚开始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任青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她看着提刀狞笑而来的许定阳,脸上一片痛苦。

手臂,锁骨,后背,伤势一处比一处重,她脑子里就是一阵昏沉的眩晕,任青知道这是因为失血太多的缘故,可就是这样糟糕的地步,自己也未尝不是没有一搏之力。

她垂下了头颅,闭目努力平静心神,识海处动荡的气机也由此而缓缓平复。

虽然得到鱼九阳亲口解释的定心丸,可许定阳仍带着一份谨慎和小心,也许是因为天生的战斗直觉,他看着跌坐在地上死气沉沉的任青,心中反而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他是军中提拔过来的青年翘楚,深知狮子搏兔亦尽全力的道理,长柄大刀在腰间横旋倒转,刀头在空中发出深沉的虎咆,一刀递出!

许定阳这一刀蓄势而出,一刀斩下时背后便隐隐有蛟蛇虚影时隐时现,扑面的狂风将尘土吹的四下激扬,任青满头青丝如瀑飞舞,就连背对朱雀门而立的鱼九阳都点头赞许:

“此战过后,陛下身边要多一位当世一品了。”

吞月长刀当头斩下,只听“铛”的一声悠远长吟,长刀悬停在任青头顶寸许之地,被一只纤细的小手死死扣住了刀背!

许定阳瞠目结舌,因为一手捏住自己这吞月长刀的去势,已经不是人力能够办到的事情了,可偏偏任青却做到了。

她凭什么?

当世一品,人间法相!

鱼九阳面色阴沉的望着任青背后的法相虚影,眼神之中一片的惊疑不定。

世间功法但凡修至一品绝顶境界,功法中暗含的真意虚像便会与体内显化于现实之外,在冥冥虚空之中感受天道加持,坐拥无上伟力。

仿佛是回答许定阳心中的疑惑,任青身后一个黑甲大汉的虚影,无声凝结显化,长发飞扬!

许定阳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大吼,吞月长刀之上光芒暴涨而出,身后蛟蛇更是盘绕于虚空之中无声嘶吼,可是这位军中高手的所有努力,都在任青身后那个黑甲大汉的虚影前毫无作用。

扣刀的手,纹丝不动!

任青仿佛是被许定阳的怒吼声吵到了,跌坐在地上的身子微微一晃,背脊处的龙椎脊骨噼啪爆响,好像是向天地示威的伸了一个懒腰。

就像是诗里描述的那样,力拔山兮气盖世。

轰隆一声巨响,任青仅剩的一只完好的左手,轻飘飘的扣着那咆哮的吞月长刀,将刀头狠狠摁在了地上!

整个朱雀城门都仿佛在这一摁之下抖了三抖。

许定阳如遭雷击,长柄好像被注入了一条蛟龙,在手中震颤不休,狂震的大力几乎就要握不住,他痛哼一声,终究还是将这柄爱刀给握住了,代价是内府脏器在这股震荡下破裂出血!

几乎用着咬碎钢牙的狠劲,需争议提刀卷杀,任青这个人已经如鬼魅一般欺身近前!

那个好似神魔,蔑视天地如无物的黑甲大汉终于消散开来,可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虚影!

这是什么功法?天下间还有能修出两个法相的功法?

不等许定阳在想什么,任青势若雷霆的与许定阳擦身而过,左手在空中打了一阵恐怖的音爆,依次斩击许定阳的腰腹。

杨门,一马三刀!

腥臭的血水和破裂的脏器泼洒一地,身材高大的许定阳竟被任青拦腰斩成两截,那柄至死也不想松手的吞月长刀,也终于高高的脱手抛向高空。

鱼九阳在看到任青法相虚影显化的那一刻,瞬时浑身黑烟喷薄缭绕,一步电射向前,气势汹汹的杀向任青,不过任青这错身而过的瞬间发动的太快,等鱼九阳杀到的时候已经迟了。

来不及救援的鱼九阳,一贯冷漠的脸上终于显露出怒相,他一声怒吼,双掌卷动起浩如烟海的可怖黑气,直扑浑身血迹的任青而去。

任青右手已废,仅有的一只完好的左手却是不着不架,只是伸手举到头顶,双目微睁,好似陷入到了睡梦中。

“啪”的一声,吞月长刀自高空落到她举止头顶的手掌中,这柄八十一斤重的长柄大刀,在认清手中却好似羽毛般的轻巧灵动,只需一只单臂握着,便对夹带着浩荡黑烟直扑而来的鱼九阳,一刀斩下!

这一刀,没有许定阳那般气势万千的霸道绝伦,刀头在空中轻巧的划了一道半圆,仅带着些许青光的刀头,径直劈开了鱼九阳的浩荡黑烟掌力,就如真正的劈波斩浪似的,余力不绝的直扑面门。

鱼九阳翻身避开,隐隐约约并不如何强势的刀芒斩在了宫城的地板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鸿沟。

这位名传天下的四大宗师心中又惊又怒,因为任青方才黑甲大汉的法相虚影,再到白袍女将军的法相显化至今,任青又换了一个全新的法相。

以他几十年来通读皇宫武库的渊博底蕴,竟也不知道任青修炼的是什么功法,或者说这天下真的有能修行百种法相的神功?这未免太不可能了吧?

“你这是什么功法?”

面对鱼九阳的疑问,任青丝毫不为所动,整个人似乎陷入到一种玄妙的状态意境之中,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只有在吞月长刀入手之后,她一直半开半合的双眸才猛然睁开了几分,却是杀意十足叫人望之生寒。

“峂!”

的一声闷响,任青将手中长刀狠狠贯穿了脚下的石板,激起一阵飞扬的灰尘,而她就在这飞扬的尘土中沉腰坐马,任凭那柄长刀竖立在石板上也不去管,仅剩下一只完好的左手揽在胸前。

鱼九阳吓了一跳,以为又是什么不出世的神功奇招,于是凝神戒备也不敢妄动,谁知任青不去提刀反而揽在胸前的左手,空荡荡的不仅没有丝毫凝聚气机的迹象,反而是做了一个揽胡须的动作。

???

你一个娘们揽个什么胡子?

严阵以待却感觉是收到了任青戏耍的鱼九阳,顿时怒火蹭蹭的往上冒起,面无表情的对任青道:

“兔崽子,耍我呢?”

任青一言不发,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有身后一位青袍赤面的大汉,凤目微闭,不怒生威。

武圣,关公!

第六十四章:天魔鱼九阳

在鱼九阳眼中高深莫测,不知是何等神功的关公法相,其实也不过是京都向佛权贵们,修行参悟佛法的观神法而已。

休息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只不过这等大路货色硬是被任青修炼到了影响现实的地步,所以也就成了盖世神功了。

早先在梨园登台唱戏的时候,因观神法而镇压下的心魔便频频显露,这次生死刺激下,终于被任青一步迈过。

前世史书中纵横一时的名将也在梨园任青深厚的戏台功底下,从识海中凝结出了个自的法相。

因为是唱戏的出身,任青显化法相的时候居然有了一丝请神上身的即视感。

就比如此时的任青,虽然握剑的右手受伤,仅剩一只左手揽须,可她身上凝结的气机气象却分明是一个千军辟易的沙场大将,威猛无双,以鱼九阳当世一品的实力都深深忌惮不已。

鱼九阳反手将大圣遗音向后飞掷,一声清脆声响后,长剑直入朱雀门中,仅余一支剑柄在外。

无论怎么说,只要任青不握剑,她那浩荡如沿海的气机便没有了共振之物,虽然攻势凶猛,可总归是要换气调息的。

鱼九阳对持任青久久没有在率先出手,因为他知道任青心中比自己更急,与其让她不变应自己的万变,倒不如坐享其成,让她自己露出破绽。

鱼九阳深知,自己身后的朱雀门便是任青最大的破绽。

果然没等多久,任青便一手拔出了驻地的吞月大刀,青芒隐隐的吞月刀头,在空中灵巧的斩出一个又一个半圆弧线,大刀在这时仿佛变成了一根画笔,在天地间肆意而畅快的画出一个又一个不规则的半圆。

任青脚下前进的步子并不快,可手中单臂划出的刀光却蓄势递进,越来越有以势压人的感觉。

鱼九阳有心冲入这刀式之中,打断任青这鬼画符一般层层叠加的半圆刀势,可他观望了半天愣是找不到一丝有可能切入的节点,额头之上冷汗淋漓,只能一退再退,可最吓人的是,任青手中刀势并未因鱼九阳一时让步而声势稍弱,反而更加的杀机凌厉,气压当世!

关圣秘术,春秋六十四斩!

青袍赤面的法相虚影,在任青一刀一刀的叠加下越发的开始凝实起来,鱼九阳甚至能感到那法相身上,来自冥冥虚空之中的冰冷杀意。

不能再退了,已经错失了先手的鱼九阳,猩红蟒袍无风自动,他身边环绕的黑色烟雾如有灵性的悄然向身后聚拢,渐渐显化出一个魁梧高大的人身法相。

大天魔功,域外天魔相!

显化法相于身后虚空之中冥冥加持,鱼九阳任凭身后天魔如何的阴诡可怖,整个人却好像那不带一丝烟火气息的庙中僧人,禅心无垢,道心无尘!

鱼九阳身子一晃,直接迈步走入任青积蓄的刀势之中,这一步迈出好似踩到了惊雷,漫天交织的刀芒和龙咆声轰然炸响,交错的刀芒像是将于九天之上的神雷,跳动着疯狂的气息,层层叠叠的斩向步入禁区的鱼九阳。

在这等恐怖的刀势下,鱼九阳双手负后,步子徒然加快,身后的天魔法相像是吹气一般开始长大,滚滚黑烟组成的一双臂膀大手,挥动甩抽间仿佛带有无尽鬼哭狞笑,震人心神,将那些疯狂扑来的刀光一一拦截在天魔法相之外。

关公不睁眼,睁眼必杀人!

任青脚下石板寸寸碎裂,手中取异铁打造而成的重兵长刀,在她睁眼之时生生被巨力挥动的扭曲起来,整柄长刀上像是附着了一条苏醒的巨龙,在划破长空的震天龙咆声中,吞月长刀像是在这等重负之下不堪忍受,仅仅递出一半之时,长柄大刀就开始震动呻吟,好像随时要崩碎开来。

“铛”的一声金石交戈,鱼九阳仅仅伸出一双枯骨般的双爪,就死死的抓住了任青手中好似要化为青龙的吞月大刀!

这不可能!

即便是处于一种观神自照的玄妙状态,任青此刻心中也止不住的惊涛骇浪。

这一刀已经是穷尽了全身之力,这老太监难不成还是陆地神仙不成,能空手接下这一刀!

事实上挡下这一刀的鱼九阳,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云淡风轻,起码他身后扬武耀威的天魔法相便在这一刀的神威之下消散了大半,丝丝缕缕的黑色烟雾在身后来回变幻纠缠,却始终无法再次凝聚成型,可见是受到了重创。

鱼九阳面色发狠,只见他抓住吞月刀头的双手上,分别打入了两道游丝般的黑气,顺着微微变形的吞月刀柄袭向任青。

虽然不知这又是什么诡异手段,可任青哪里会坐视不管,一脚踢吞月刀上,将那两缕游丝黑气与鱼九阳的双爪震开,刀头在空中灵巧的一翻便重新的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半圆,可是这次任青的积势蓄养刀意的春秋六十四斩,远不如第一次的混元一体,本该是天衣无缝的刀势中,在起手和落势之间多了一处细微的破绽!

这不可能的,关圣的春秋六十四斩乃是从《春秋》一书中领悟出来的,做为四书五经之中最为精深的一部,它通篇都是微言大义,更是在圣人死后一度出现无人领会其精髓的局面,即便是圣人在世之时,也是在晚年之后方才掌握,可以说是集圣人所学之大成,可眼下本该浑圆无碍的刀势居然会有了破绽。

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任青豁然回头,视线之中,青袍赤面的关公法相,不知何时悄然侵染了层层涌动的黑色烟雾,原本在刀势递出后越发凝实的法相,在这股烟雾的纠缠下居然重新变得模糊起来!

域外天魔相,果然名不虚传!

见到任青惊觉出了自己的法相神通,鱼九阳自傲一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任青发觉自身的法相每虚弱一分,这老太监的天魔相便凝实一分,刚刚还在吞月刀下消散大半的虚影,此时已经重新成型,更比早先更加的凝实,甚至就连天魔的五官都隐隐成型。

按道理说,天魔本该是无形无相才对,怎么会随着功力的加深而显化出五官?

第六十五章:风雨静止与风雨欲来

来不及思索更多,鱼九阳已然身划大鹏一般,猩红的蟒袍忽收忽涨,凌空便打出数以百计的天魔掌力,悍然杀入到任青凝结蓄势的刀势之中,武圣法相全盛之时他尚敢如此,何况此时法相已被天魔之气污染?

“今天就叫你瞧瞧,咱家亲手杀陆地神仙的手段!”

阴柔的嗓音中,鱼九阳蕴含天魔之气的掌力如狂风暴雨般的拍下,吞月刀挑撩划圆,刀芒如受困猛虎,仅能在身边方寸之地的空间中嘶吼咆哮。

在天魔的无声侵蚀下,任青越发撑的吃力,她无暇顾及身后的武圣法相如何,可心中已经知道此刻情形绝对不容乐观。

吞月刀艰难的守护着身边方丈之地的空间,任青手中到时运转的越来越慢,她虽然想过更换法相,可她右臂受了重创根本就是半废,手中又仅有一柄大刀能将武圣法相的实力发挥出来,换了其他的几种名将法相,怕是片刻就要败亡在鱼九阳的天魔掌力之下。

鱼九阳张嘴发出一声厉啸,一阵肉眼可见的音波震荡滚滚而来,无处可避,他阴柔的尖啸传入耳中,又隐约的带出一片尖细的哭号惨叫。

任青说不清这惨叫是发自脑海还是内心的,只是觉得头疼欲裂,额角青筋暴起,不过这点痛苦可不足以让任青屈服,昔年在青衣楼,每隔一段时间的药浴可比这个还要痛苦一百倍!

只是这声长啸声后,还没等任青长出一口气,忽然感应到身后冥冥虚空中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怒吼,她心下一沉,不敢回头去看,可在感应之中,武圣法相正在飞速消散。

这鱼九阳的天魔居然如此阴诡邪异,各种手段直指对手法相,等于是断了一品高手天道加持的通道,怪不得昔年号称人间绝顶的刘午阳会在最后一道宣德门前饮恨,全都是这天魔法相的阴诡!

法相消散之后,任青体内又凭空多了一股玄妙的精气神,她知道这是武圣法相消散之前最后的神通,拧刀使尽了最后的力气,轰然杀向鱼九阳。

天魔相无声咆哮,悍然冲入鱼九阳的身体中,后者浑身一震,双眼刹时眼白尽数被黑气侵占,他看起来面容像是痛苦扭曲,细看之下又像是极度的欢愉,仿佛在同时承受了无边的折磨和快乐,嘶吼着一掌轰下!

震天的巨响声中,吞月长刀终于在连续的斗战里崩碎成碎片,鱼九阳一掌拍碎了长刀之后,又是一脚重重点在任青胸膛上,将最后一点法相真意生生打散,重重的摔落在被气机轰烂的青石板上,死活不知,一动不动。

鱼九阳面容扭曲的落地之后,浑身颤抖,他猛地跪坐在地上,伸手想要碰触眉心上被吞月刀划出的一道伤口,可又像是畏惧着什么,不敢直接碰触,只得伸手虚掩遮挡着,好像在堵住漏水的木桶。

满地狼藉的朱雀门后,眉发皆白的老太监仰天哀嚎,面容痛苦而又扭曲,就如一只厉鬼一般。

养心殿处,米大亮手持兵符,急匆匆的化身一道虚幻的青烟,直奔太子东宫而去,在他身后,三三两两精通武艺的太监或老或小,全部都是养心殿的武监心腹,尽数施展着绝妙的请功向着宫外而去。

本来依着米大奇一心为主的心思,请动国手梅池韵的那条路本来是要自己跑的,因为整个宫里头他的轻功是最俊的,往来奔走也是最快的一个。

可神皇帝临昏迷之前的话,叫这个深宫随侍多年的老太监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随着殿中宫人的一通忙活,养心殿中剩余的宫人护卫不仅没有因为任务而减少,反而更多了三分,殿中内外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东南西北四处皆有镇将守护巡视,简直就是密不透风。

负责主要防务警戒之事的将军叫白亦鸿,他是承平十五年武进士出身,做为一个不懂官场诀窍,没有后台背景的武将,他能混到这个位置殊为不易,神宗皇帝就是看重他在朝中没有任何实力背景的白板官身,经过数年培养,白亦鸿不到四十便做到金吾副统领一职,主要负责养心殿周遭安防,算得上官运亨通。

金吾卫一直只负责皇城安全,做为一个执行部门,油水几乎没有,白亦鸿处事却是难得的公正,军中凡有升迁调请,他向来都是秉公处理,从不收受贿赂,也正是因为这份正值,神宗皇帝对他多有信重,白亦鸿亦感到陛下仁厚,多年来忠心耿耿从无怠慢。

在陛下身边多年,白亦鸿隐约也知道一些神宗皇帝身上的病痛,只是没想到他会倒下的这么突然,刚刚还在太和殿中宴请他国来使,转身就倒下了,而且看这布置白亦鸿心中隐隐不安,这是要有大事发生的节奏,他效命陛下以来演武对练过无数次,却从未有机会杀人见血,因此今日的布防中,白亦鸿心中有些忐忑的不安和莫名的兴奋。

那是腰间长刀即将要饮血的兴奋。

忽然,白亦鸿眼神一凝,他看到远方有一位黄金蟒袍的高大男子,身边仅仅带了一位引路的女官,正急匆匆的向着养心殿方向而来。

他很生气,因为这皇子一路走来畅通无阻,自己沿路所布下的关卡哨兵居然连问都不问一声,就放这个皇子走了过来,简直就是怠慢军令!

肃王李恒不知从何处听到了陛下的事情,此时行色匆匆的就赶了过来,虽然一副忧心父皇龙体的样子,可白亦鸿并不敢大意,只是肃王此来身边只带了一位引路的女官,叫他不至于如临大敌,只是沉着脸拦住了肃王的去路:

“肃王殿下,有何贵干?”

白亦鸿不问还好,一问之下肃王立时就从满脸焦急变成了眼泪汪汪,只听他哽咽的道:

“白统领见谅,小王正在宫中探访母妃,无意听到陛下病倒的消息,忧心之下匆匆赶来,还请白统领网开一面,让小王与父皇父子相聚。”

第六十六章:看剑

肃王李恒这话,讲的是即诚恳又低调,可白亦鸿并不买账。

做为神皇帝手下的心腹保镖,不像朝中摇摆站队的大臣那般十分买皇子面子,他白亦鸿此生只听陛下的号令!

而且神皇帝病倒之后的消息封锁严密,便是陛下昏倒前亲口召请太子殿下都没赶到,肃王凭什么这么快?

白亦鸿心思电转间,当着肃王的面将手掌放到了腰间的刀柄上,做了这个无声警告后,白亦鸿面无表情的道:

“陛下病体抱恙,已经服药睡下了,临睡前吩咐末将,任何人不得打扰,肃王殿下不妨耐心等等,待陛下转醒过来了,末将亲自去传信。”

“哦,是这样吗”

肃王闻言面露失望之色,也不多说强辩,转身便要离去。

白亦鸿刚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刚走没几步的肃王李恒忽然回过头来,嬉笑的脸上哪有半点泪水与悲伤:

“父皇可是在等待皇兄护卫养心殿,入宫继承大统啊?”

白亦鸿刹那间如坠冰窟,只见肃王一脸森然的狠笑道:

“可惜皇兄他来不成了!”

烟火嚎叫着凄厉的尖啸,在天空炸裂成烟花。

肃王面色平静,对这道报信求援的烟花看都不看一眼,双手负后:

“宫中大内高手,金吾侍卫,禁军甲士,此时全都奔着朱雀门的反贼任青去了。”

白亦鸿拔刀在手,气机交鸣,手中长刀狰狞做低吟之声:

“太子殿下顷刻便到,肃王你要造反吗?”

肃王已经懒得再和这个迂腐不化的统领说话,他侧头对着那位领路的女官:

“一炷香?”

“半柱不到。”

一步踏出,一身女官朝服无风自动,如罩冰霜的凤目背后,一道火凤法相正引颈长戾。

当世一品,人间法相。

深雪楠!

朱雀门前,后续的增援终于赶来,只是他们看着跪坐在狼藉的地面上,抱头嚎叫的鱼九阳,一时面面相觑。

“鱼公公可是又犯病了?”

“不知道啊,不是说早就治好了吗”

“你笨啊,不说治好了谁敢过去伺候他?听说发病打死好几个小太监了”

类似的种种言论在人群中来回传递,直到一个瘦小的小太监匆匆的越过观望不敢上前的人群,来到了状若疯癫的鱼九阳身边,从怀中取出一个黄布包裹的药丸状东西,送到他口中服下后,鱼九阳的异常方才徐徐平复。

与旁人的只道寻常不同,徐开山看的却是心惊肉跳,他的妻子素来礼佛,徐开山曾在山中寺庙里见过高僧火化后留下的舍利子,一样的黄布包裹,颜色大小形状,都大致相当,绝不会看错。

他一想到鱼九阳发病时的可怖样子,再联想到服下的舍利子,当即便想着这个外号天魔的老太监,难不成是真的在体内住了一只天魔?

调息过后的鱼九阳终于从癫狂之中清醒了过来,任青最后一刀在他眉心竖着切了一刀,幸好伤口不深,宫中奇药不少,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卫甲士可以上前抓拿倒地不起的任青,然后背着双手看也不看朱雀门的诸多将士,由那小太监搀扶着,慢悠悠的转过城楼楼梯,重新坐镇在了朱雀门主将的位置。

老太监行事怪异,加上那个不时嚎叫癫狂的病症,宫里敢和他亲近的实在不多。徐开山虽然感激这位两度出手维护宫禁安全的老太监,却不敢上前套近乎,只是原地做了个恭送的礼节,然后让两名士兵上前将任青锁拿了。

两名士兵小心翼翼的上前将任青锁住,发现这好似神魔的女魔头果然是没了反抗的力气,立刻便不客气的将她炮制了一遍,一重又一重的枷锁,丝毫没有顾及到她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这一番粗鲁的动作直接把昏迷中的任青痛的冷汗直冒。

早有殷勤的士兵将鱼九阳钉入朱雀门的大圣遗音取出来,合入鞘中,炫耀战功似的双手捧至头顶,说着恭维的话:

“将军威武不凡,此人仗神剑连破十七道城门,却在将军面前俯首,可见将军才是福泽深厚,神武不凡!”

是人都喜欢听好话,何况还是刚刚去了大敌的眼下光景,徐开山早就听说过这任青长得如何绝色,一手放肆的挑起了她尖俏的下巴,眼中恍然闪过一丝惊艳,只觉这张俏脸上虽有血污,却难掩眉宇间的风情丽色,他哈哈大笑的环顾四周,好像打了胜仗的将军炫耀自己的俘虏:

“到底是个不入流的江湖人,区区武夫,纵然是修行有成,怎会不知这皇宫乃是人间禁地?真是蔑视皇家威严!”

徐开山说着翻手一个巴掌扇在任青的脸上,看着白皙的脸颊迅速浮起一个五指红印,徐开山隐隐露出兴奋之色:

“听说任府梨园这些年日进斗金,府中金银美女无数,改天陛下封赏本将军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个抄家的美差捞到手上才是!”

徐开山在前面说的唾沫横飞,一副贪婪好色的样子让人作呕,却没发现任青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挣开了眼睛,注意到周边情况。

任青勾连眉心气机就要震开身边扶持的两名士兵,可她刚一发力,眉心祖窍便传来一阵刺痛,连同脑海之中也不断回响着阵阵凄厉的哀嚎,那是鱼九阳打入体内的阴邪天魔气!

徐开山大步在前,和随行副将谈笑着一同幻想,讨论如何刮分任府财富,一个说要占了梨园,将这最红火的院子盘在自己的名下,一个又说什么都不要,只要府中美人

全身无一不痛,又被重重封锁扣住的任青很没出息的鼻头泛酸。

她不是怕自己会被如何审判,她是害怕府中的惜福有个好歹,可是事到如今,她真的是拼尽了全力,真的拼尽了全力了

任青长吸一口气,将披散的头发晃到脸前,沾满了血污的长发立时便遮住了她的脸,因为任青不想让这些人看到她的眼泪。

“呦,我们的任大家居然不哭了?哈哈,你居然怕了?”

听到身后细微动静的徐开山忽然撩开了任青遮挡的长发,惊奇的大叫,好像看到了什么稀世奇观似的新鲜,笑看了一阵子后,见任青闭目对他们视而不见,徐开山心中就有一团火,忽地一巴掌扇了过去,这下可把任青另一边脸也给扇均匀了。

“玛德江湖臭婊子,杀了这么多人现在知道怕了,等到牢里头有你这贱人受的!”

任青被这一巴掌打的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要不是身边有两个士兵拽着就直接倒地上了。

她成名以来哪里受过这种侮辱,可偏偏受制于人根本什么都做不成,她也不是那种张嘴就骂人,喜欢装腔作势只动嘴不动手的人,只有凶狠的瞪着徐开山,恨声道:

“我要是不死,将来就去杀你全家,杀你全家!”

任青把最后四个字复述了两遍,最后念叨的时候神色已经有些疯狂,语气之中杀气之烈,叫徐开山也不禁打了个颤,只是此时任青一双杏眼才刚刚哭过,说到狠话虽然杀意凛然,可是外在并没有那么可怕,于是徐开山也没被吓住,面色阴沉的一脚重重踹在任青的胸口上,就要再过去厮打。

“老子现在就扒光你的衣服,叫你光着去牢里!”

身边徐开山的属官连忙拉住了:

“将军息怒,此女罪大恶极,杀一百回都不解气,只是总要献给陛下发落才是!”

他们并不知道神宗皇帝已经病倒的事,一心只想着带任青回去领功,至于真正阻拦下任青的鱼九阳,一个无心权势的怪人罢了,自打先帝爷去了之后,这老太监卸了一身权职已经二十多年了,对于这等事情从来都是不加理会,日日夜夜都守在十八城门里头,也算是个怪胎。

徐开山住手之后犹自不解恨,在任青身上打转,属官看出自家将军心气难平,他心知任青这种人,侮辱远比打骂折磨更有效,于是故意大声道:

“将军不用生气,下官听说这京都二爷在家养了个小美人,叫什么惜福,等在陛下那儿要来抄家的旨意,下官定要捉来给将军来一个一龙二凤!”

徐开山哈哈大笑,心火终于下去,一时间竟有一种迫不及待向陛下请功的意思,一路上尽是日后抄了任府如何享受的言谈。

在场之中都是军中粗鄙军汉,哄笑声百步之外仍可听闻,任青浑身颤抖,心中又气又怕,在这震耳的笑声中只觉得整个人都好像浮沉在一股巨浪中,被随意的撕扯折磨,胸口如有泰山重担压得她喘息都困难。

最后心中气到了极处时,任青终于承受不了失败,眼泪如断珠颗颗滚落,哭声再也压抑不住。

众人听到这位名满京都的二爷哭的如此凄惨,一个个笑声更加的放肆兴奋起来。

泪眼婆娑中,惜福的笑脸在眼中隐隐约约的浮动,她仿佛见到忍着别扭的惜福,小心的收整好了身上的每处衣角,依依不舍的呢喃自己回去听她吹笛,她仿佛见到每次从外面回来,惜福都会在门口甜甜的唤自己一声阿青

对不起,对不起

这些年我拼命的抱着一部不知结果如何的观神法修炼,不是因为我想成什么样的英雄豪杰,大侠剑客,我只是因为自己的软弱,想要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拥有守护自己东西的能力,可是等我真的修成了高手之后,我不敢杀王青相报仇,甚至不敢对占便宜的陈玉阳稍作脸色。

我明知道深雪楠的阴谋,却不敢反抗的被她玩弄于鼓掌间,只会哀叫乞怜,我满腹心思的留有底牌,收养弟子,其实都是面对他们不作为的借口,我在台上是活着从书中走出来的霸王,在台下却是一个懦弱的只会逃避的小人。

我把任府的墙筑的高高的,把惜福的卧房盖在最深处,是怕有一天她走出了任府见到了外面大世界而开始远离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到京都这么多年,我还是那个需要惜福沿街乞讨才能生存的任青,我还是那个满嘴梦想却不会行动的任青,我还是那个自私胆小,又怕事的任青,对不起,对不起!

我所有的自负都来自我的自卑,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来自于我的软弱。

嘴里振振有词,是因为心里满是怀疑,假装无情是因为痛恨自己深情。

我以为人生一世忍让退避可以保留安宁,其实只是掩饰内心的怯懦和无能。

可是,可是我只有惜福了,我也只剩下惜福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我再勇敢一次?

就一次,就这一次!

养心殿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四下里一片焦臭的肉香。

深雪楠一把扭断了白亦鸿垂死挣扎的脖子,周边护卫的三百余名官兵伏尸遍地,她却不染一丝纤尘的静默回到肃王身边。

“好了,我们去见父皇吧。”

肃王满意的笑了笑,他很期待神宗皇帝见到自己时的表情。

忽然,他笑容一僵,只见到周身尸横遍野的石板上,无数长剑如有灵性般低低鸣颤。

“怎么回事?还有高手?”

肃王后退一步,警惕的望着四周。

“不对。”

深雪楠秀眉微蹙,望着东方太和殿方向:“不是在这里。”

话音未落,无数长剑如朝圣般悬空而起,齐齐向太和殿而去!

徐开山与押送的官兵望着皇宫各殿上空那密密麻麻的“乌云”,手脚发颤。

昔年任青与法印坐而论道,言及观神法最高境界乃是一念光明,普照十方世界。

如今任青心中一念起,引十方剑动!

太和殿中,那首由任青改编出来的曲子才刚刚到了激昂高潮的部分,音符如记忆中的那个小人儿细指抚笛般的悠扬清越。

带着少年侠气幻想,浪漫江湖。

人这一辈子啊,最害怕的是突然把某首歌给听懂了,从此心境判若两人。

任青对着皇城上空,密密麻麻的由无数长剑组成的剑云,只说了两个字。

看剑。

刹那间,剑雨如流星。

摇曳的磅礴气机轰然落下,如天地将崩!

承平二十一年,任青入陆地神仙。

********

魑魅魍魉一剑破万法

尤记伊与君执手天涯

管他仇满天下江山亦如画

一樽酒饮从此不负她

镜中月水中花待君踏

十殿前君来闯挽君走一场

-------------等什么君

第六十七章:天魔鱼九阳(二)

鱼九阳端坐于朱雀城楼的主将之位,默然调息内气。

若非他额头处有一记竖起的鲜红伤口,三德小太监很难把方才那一场大战与这位老祖宗联系起来,他总觉得这位世称天魔的老祖宗,每次在这处城楼镇守的时候,像是庙中受香火的神像更多一点,充满了不近人情的神性。

“三德你在想什么?”

鱼九阳犹自闭目,开口问三德的时候,倒把这个小太监给吓了一跳。

在宫中太监里头,眼前这位可是传说中宛如神话的存在,他自觉方才念头有些不尊敬这位老祖宗,于是缩了缩脑袋连道没有。

鱼九阳从打坐中睁开了双眼,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不善言辞,内向腼腆的小太监,很认真的问:

“刚才我发病的时候癫狂无比,周围人都不敢靠过来,为什么你却敢?”

早些年鱼九阳发病之时也是有小太监想要上去表现的,可自从他收不住掌力打死了几个之后,人人都对此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这种情况自他不在担任宫里权势要职之时更加严重,也幸好这些年来他的病有了好转,只有在今天与任青激斗之时消耗太大而引发了出来。

名叫三德的小太监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要是换了旁人早就不耐烦这个支支吾吾的小太监讲什么了,可鱼九阳却很有耐心的等着他的回答。

“我只是想着公公要是不吃这个药怕是会出事,当时也就没想那么多,就就走过去了。”

三德期期艾艾的说完,便见到鱼九阳呵呵的笑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老祖宗在笑什么,只是见他老人家高兴,于是也跟着笑了。

“你救我一命,有什么想要的,咱家都给你。”

鱼九阳平淡的话语在三德耳中无异于一道惊雷。

做为宫中伺候人的奴才,三德是个不善言行,也不够细心的蠢人,想要出头几乎是不可能的,要不然在这深宫之中,也不会把他分到鱼九阳这个没有什么权利的老太监身边伺候,没前途不说,不留神还会被他发病一掌打死。

“求老祖宗赐我天魔功!”

三德扑通一声跪在了鱼九阳身边,若说这个没有权势的老太监身边还有什么是让人眼馋的,那无疑就是这个充满传奇性的天魔功了。

当年鱼九阳凭这套神功,将已经是陆地神仙的刘午阳生生磨死在宣德门前,不仅一举跻身四大宗师,就连当时的洪文帝都赐下了红蟒袍,殊荣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样传奇的故事连带他修行的天魔功,也跟着充满了神秘和强大的色彩。

看着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救命小恩人,鱼九阳并未爽快的一口应下,反而陷入了沉思。

并非是他私藏什么,而是这天魔功阴邪诡异,实在是邪道中的邪道功法,当年他在宫中之所以选这套功法,是因为邪道功法进境快,想要在众多的太监中脱颖而出,只能选择这样的功法。

这些年来他吞了刘武通的法相真意之后虽然功力大进,受尽先帝殊荣,其中的苦楚却只有他自己知晓。

“起来吧。”

鱼九阳唤起了三德,他不想让这小太监走自己痛苦的老路:

“我精通武库诸多典籍功法,也不光是只有一个天魔功可以教你。”

三德闻言有些失望,可得到老祖宗传授的机会也是很难的,于是心情很快便调整了过来,连连对着鱼九阳称谢。

鱼九阳白眉皱起,忽然转头望着前方深宫,抬手止住了三德的讲话。

三德书顺着鱼九阳的目光看去,只见到前方永定门破裂开来的城门中,许多甲士宫人都在忙碌的收拾残局,并没有什么出奇。

他想要问一下老祖宗在看什么,却见鱼九阳只是轻声道了句:

“列阵。”

三德脑子蒙了一下,然后在城楼伸着脖子大声的叫着列阵,一众将士刚刚从任青大战的场景下幸免,正是神经紧绷的时候,忽然听到这个命令后心里打了个突,迅速的在城门下列阵聚集。

兵甲于城门之下集结完毕之后,鱼九阳对着收拾停当就要跟着自己下楼的三德道了一句:“不用跟来”以后,便自顾自得走下了城楼。

三德很失望,老祖宗究竟还是嫌弃自己碍手碍脚的,他走到城墙头小心的往下望,见到那抹猩红的蟒袍身影一步一步的走入甲士环绕的军阵之中,那背影怎么看怎么的沉稳大气,于是心中很羡慕,若是有一天自己也这么威风就好了。

城墙地下忽然传来阵阵惊呼,所有甲士都仰头呆呆看着上空,有的连手中兵器掉在了地上都不知道,看起来样子是真的蠢毙了。

三德好笑的想着,觉得天空似乎有阴云压过来,他不经意的抬头,然后整个人都僵了在那里,目瞪口呆的样子看起来是真的是蠢毙了。

朱雀城门上空,有万剑沉浮,遮天蔽日,浩荡无际。

皇宫城楼最高六丈十八米,城楼屋檐几乎与那万剑齐平,虽然看起来是微不足道的差距,可终究还是挡住了这万剑的去势。

有仙人跌坐其上,大声对着下面的人:

“在下任青,请诸城将士开门,免伤人命。”

尚未修缮完毕的十七道城门依次洞开,任青御剑而过,畅通无阻。

唯一禁闭的朱雀门前,众多甲士彼此互望,最后终于在万剑来临之际如潮水般退散避开。

三德忽然明白了什么,大叫一声冲到城楼楼梯处,却发现门关早已被锁死,他死命的晃动,无济于事。

潮水般退去的朱雀门守兵之中,远远的还有一抹猩红的笔直身影,傲立朱雀门前。

任青微微一愣,随即杀意如潮,万剑顿时化作遮天蔽日得万道剑芒,毁天灭地的杀向那个纹丝不动猩红身影。

蟒袍无风自动,有阴诡的域外天魔悄然显化于背后,鱼九阳对着天魔相道:

“刘午阳,这么些年过去,原来我们才是下九流的配角儿!”

望着挟天人之姿回返杀来的任青,鱼九阳眼中说不尽的艳羡。

阴诡的天魔法相发出一阵阵波纹涟漪似的震动,仿佛要脱离鱼九阳的控制一般,形态僵硬的犹如一只牵线木偶,最后被鱼九阳长鲸吸水般收纳于体内。

蟒服鱼九阳,对着挟万剑而来的陆地神仙任青,打出了此生最强手。

洪文朝御马监掌印鱼九阳,受命永镇皇城。

今日赴死,已谢天恩!

万剑破开厚重的朱雀城门,浩荡如长河远去,天地无声。

三德看着汹涌的天魔气顷刻消散在万剑之下,泪流满面。

第六十八章:再看我一眼

朱雀门满目狼藉,三德在城楼上依靠着门关,伤心的哭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自己会这么想哭,好像要把半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似的流个不停。

其实回想一下,鱼公公虽然没什么权势,可跟着他的这段时间却是他入宫以来最舒服的一段时光,起码自己做错事鱼公公不会打也不会骂,更不会找理由克扣自己那可怜的工钱,而且鱼公公刚刚还答应了自己要教功法的,怎么就死在那个魔头的剑下?

一时间,三德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因为对鱼九阳的感情哭得,还是为那失去了的希望哭得,总之哭就对了。

就在小太监哭得昏天暗地的时候,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中气不足,透着浓浓倦意:“别哭了。”

三德头也不抬,不去理会的犹自哭个不停。

我打不过那女魔头哭两下又怎么了?

于是哭声不仅没有收下去,反而越发高亢,大有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硬骨头气质。

那声音叹了口气,然后扔下一本书籍打在三德头顶上,三德泪眼朦胧的只看了一眼,立刻止声,因为这本书封面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四个大字《天魔秘法》。

与宫中武库里的大陆货色不同,是有人亲手注释过的秘本。

“老老祖宗?”三德愣愣看着一扇门关之外的鱼九阳,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叫师傅或者,干爹吧。”

鱼九阳轻声叹息,隐晦的目光望向远方剑云。

任青在朱雀门和鱼九阳做生死一搏的时候,城楼上小太监的哭声一下子打动了她的心境。

她曾说前朝枪神,人间的绝顶,明知不可为而为是因为心中有着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而眼前这个赴死守城门的鱼九阳又何尝不是?所以在最后关头,任青放了他一马,只是御剑破开城门。

这一天,京都无数百姓都见到一片从皇宫飞起的剑云,在轰然巨响声中冲破了朱雀城门,浩荡向任府而去。

可惜已经是陆地神仙的任青并不如外表那么风光无限,在太和殿外凭一腔执念强行破镜之后,她整个人的身体状况其实并不乐观。

跌坐在数十把长剑并起的坐位,鲜血蜿蜒流淌,眼神之中视线阵阵昏沉,只有偶尔在万剑破空时吹拂而来的冷风,能让她稍稍振作一下。

心中意气神意绵长无尽,奈何肉身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当任青摁下剑云落在满地狼藉的任府之中时,自皇宫走出了两千六百四十三把剑已经不足以一千,任青饱满的气机神意都在小心养护身上的伤势,御了一路的剑,也掉了一路的剑。

任府早在任青出门之前就已经把随从下人驱散的差不多了,因此除了凌乱歪斜的家具零碎,倒也没有什么人的死伤。

可是任青心中却止不住的发寒,这股寒意由内到外,她分不清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心神受创的缘故,已是人间陆地神仙的任青竟在此时冷的浑身发抖,她将大圣遗音死死地抓在手中,天空悬浮的长剑随着她的心意发出阵阵剑鸣。

“出来!出来!!”

任青神智有些癫狂,她将不安的惶恐全部化为怒火发泄出来,在大院中一边想疯子一样怒吼,一面跌跌撞撞的往任府最深的后院跑去。

后院之中伏尸遍地,却只有任府之人,任青自建府时便不惜代价用秦家风火剑培养出来的四大弟子,洪七重伤,欧阳被数把长剑钉死在门柱上,其余两个弟子不知所踪。

洪七握着一柄只余剑柄的残剑,气息奄奄的躺在一处断壁残垣上,任青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原本清丽如仙的一双眼眸,此刻血丝遍布,正一瞬不瞬的死死盯着洪七挂血的脸:

“惜福呢,她怎么样了?啊?”

“对不起师傅”洪七微微睁开眼,气息虚弱的道歉。

“滚!”

听着洪七的道歉,任青面色怒气勃发,几乎就要一剑杀了这个辛苦培养出来的护府弟子来,她咬牙狰狞的怒视洪七,嘴唇颤抖着要说什么,却始终一句话都讲不出来,直到一颗硕大的眼泪落下来,然后就是整个情绪的崩溃塌陷,连手中的剑都握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任青没有去管洪七,她瞪着一双不断落泪的眼睛,拼命想要把眼泪止住,就如当年无数次从外面回来,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般。

脚步重于千钧,她木然的向着屋子走了几步,虚掩的房门在视线中清晰又模糊。

“惜福你知道吗,那天我倒在河里浮浮沉沉,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可是我肯定,只要能活下去,一定会成为名动天下的大侠!”

脑子识海蓦然一沉,任青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上,终于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

然后她手脚并用的,像是疯了一样的向着屋子爬了过去。

就像是一条疯狗,一条没了家的,疯狗。

惜福被一掌印在了心口,震断了心脉,背靠在墙壁上低垂着脑袋,就像那些年任青吊嗓子练台步,她就在一边看着直到睡去。

御剑连过十八门的任青几乎是泣不成声,她拉着惜福冰冷的双手,眉心气机汹涌,如天河倒灌,轰然刺激着惜福体内生机。

世间修行,贯通奇经八脉,納真元于体内蓄气成海,是为高手。

世间仙人,气机浑厚三千里,御气于经脉行走,如攀仙山昆仑。

丫头,我已经是仙人了,你能不能再看我一眼?

气机浑厚到极致已经肉眼可见,宽敞的小屋中狂风漫卷,可惜背靠墙壁而坐的那个小女孩,始终没有睁眼。

不过值得安慰的是,惜福整个人在任青气机的拼命灌注下,那原本已经断裂的心脉,生生的被天人气机强行接续了起来,使得心脏开始重新跳动。

任青将惜福死死抱在怀中,神智已经有些混沌不清。

救惜福救惜福

只剩下这个念头的任青凭着这个执念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走到门口伸手一招,大圣遗音带着一声轻吟落入手中,清澈的剑身倒映着任青憔悴疯狂的脸庞。

下一刻,她抱着惜福化为一道磅礴剑光,直奔京都医圣梅池韵的百草堂而去。

第六十九章:清除异己

百草堂内,梅池韵见了养心殿来的小太监,还不等他说话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急匆匆跑到丹房之中,取出来所剩无几的六颗白虎护命丹,又将一百零八根渡劫金针与一应药物,全部收拾在一个不起眼的旧医箱,提着就往外走。

路上,梅池韵还跟小太监细细询问陛下病情近况,务必在正式问诊之前能对病症在心中有个大概脉络。

一提及陛下的病情,小太监说话都透着几分伤心的哽咽,他们这样穷苦人家入宫的太监,无非就是伺候人的,为了主子高兴怎么的都行,去养心殿前他甚至都不知道尊严体面是个什么东西,神宗陛下对待朝臣宫人是出了名的宽厚仁德,便是他们这些太监奴才也少有训斥的。

“陛下早间还好好的,可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从清凉殿会见了大臣们之后便气急攻心的病倒了,本来米公公是想亲自过来的”

梅池韵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全然都是这小太监心酸体己的话,对陛下病症却是只字未提,心头有气,沉声问:

“我问的是陛下的病情,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能对症吗?”

小太监闻言哭得更急,只道不知,似君王病重这等大事又怎么会让他知晓更多?知会领命了任务便闷头急匆匆的赶过来了。

梅池韵一时被他哭得头大如斗,暗想着堂堂圣人居所,所用的太监未免也太过极品了,不再搭理这太监,径直推了门就领头在前面走。

百草堂外,兵甲森然,隶属宫中禁卫的金吾卫在起建之初为了彰显皇家威仪,在铸甲之时掺有异铁金铜,故而外表看起来金光闪闪,威武不凡,如今百草堂围了这么一票人马,即便以梅池韵多年出入宫禁的经验也吓了一跳。

众将士冷漠的看着从百草堂风尘仆仆而来的梅池韵,一言不发,气氛冷硬。

梅池韵忧心陛下病情,情急之下竟没发觉出异样,只觉得陛下病情果然已经到了遮掩不住的地步了,以往他出入宫禁都是不声不响,尽量低调的避开宫人耳目,如今却是劳师动众的请了这么多将士护送。

“老夫梅池韵,还请将军速速引路。”

梅池韵上前拱手,对着金吾甲士领头的一位将领行礼,可刚说完便引来一阵哄笑。

梅池韵不明所以,回头看小太监时才发现这家伙并未跟来,而是面色苍白的站在门外,有些色厉内荏的对着外面的军士喝问:

“我乃养心殿米公公座下武监,特奉旨前来寻梅先生入宫,你们是谁?”

领头的将军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倨傲的脸色上一片阴冷的轻笑:

“陛下病危,太子领兵进攻,意图谋反,奉肃王殿下命,前来缉拿太子余党!”

不是一伙的?梅池韵脑子一蒙,放下了行礼的双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皇帝病重驾崩之后不就是太子即位吗?为什么还要带兵入宫?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就是不懂政治的梅池韵都能看出来,分明就是陷入宫廷斗争的节奏啊!

他的目光来回在养心殿小太监和金吾将军之间摇摆,最后咬牙抱拳:

“无论如何,陛下病重都是事实,还请将军放老夫入宫为陛下诊治。”

“大胆梅池韵,事到临头还想毒害陛下!”

“我”

领兵将领不等梅池韵开口辩解,拔剑在手,满脸肃杀的将此事盖棺定论:

“陛下身体素来康健,怎么会无缘无故病倒?定是你这邪医与太子串通谋国,暗害的陛下!诸军听令,今日百草堂上下鸡犬不留!”

一声令下,马嘶长鸣,奔腾如雷声炸响的骑兵挟雷霆之势直冲向手足无措的梅池韵而去,一生只知行医救人的梅池韵哪里见过这等骑兵冲势的战阵?只觉那飞驰而来的厚重马蹄每次敲打在长街石板上时带起的脆响声,仿佛是打在自己的心口,让他喘不上气来,只能捂着胸口愣愣看着。

“梅先生速走,小的来拖住他们!”

那个养心殿来传信的太监,头也不回的大喊着,昂然冲向了风驰而来的骑兵冲阵。

梅池韵满脸羞愧的看着那小太监的背影,胡乱的将地上掉落的白虎护命丹和渡劫金针收起来,让后就往百草堂跑去,他虚掩着门等那小太监从骑兵阵营退回来,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轰然汹涌的骑兵已经将他踏成了一地烂肉,梅池韵心胆俱裂的合上了门板,惶然的往院中跑。

百草堂经营多年,门面牌坊在多年经营下几经扩建,昔日风光的高门大堂,却成为了如今骑兵冲锋毫无阻碍,显摆威风的地方。

木质的门板哪里能挡住骑兵的千钧之力?顷刻间便破门而入,衔尾杀到!

梅池韵年纪大了,跑的不快,骑兵冲撞的巨响声传入耳中更像是催命鼓似的压迫着他的神经,脚下一慢便栽倒在了地上,他喘息着挣扎了几下,绝望的望向恶魔似的金吾卫。

“杀,金银全数充公!”

领头将军四下环顾院中情景,不愧是京都多年的老字号,富得流油。

得了将令的骑兵们眉飞色舞,发着奇奇怪怪的兴奋喊叫,争先恐后的冲向院中。

一生行医,活人无数,今日就要成为皇权斗争下的牺牲品了吗?

这位京都医圣面若死灰,没有求饶,只是不舍得手中的这两件宝贝。

天边有一道赤红的雷光赫然劈打在院落当中,正正拦在这群骑兵冲锋的路上,忽如其来的声势吓得马匹立时人立而起,数名骑术不精的军士立即便被马匹摔落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什么东西?“

将军皱眉看着拦在骑兵之前的任青,这个身着飞鱼服的女子浑身血迹斑斑,好像还抱了一个人?难道是太子人马?跑到梅池韵这边治伤的?

他倨傲冷笑一声,也不打算问了。

皇权之下人命如草芥,连东宫太子都被围困在宫中被杀死,何况这芝麻绿豆的小官?

“愣着干什么?金银富贵都不想要了?”

将军一句话就成功引燃了众多骑兵心中的欲望,怪叫狂笑声乱成一团,最后和他们心中的欲望一起,化作了轰轰如雷的马蹄声。

第七十章:江湖与庙堂

近百名雄壮的骑兵挟万钧之势杀来,即便是当世一品也不可能在这等声势的军锋战阵下安然无恙。

任青却是恍若未闻,轻手轻脚的将惜福放到梅池韵身边:

“烦请先生施救照顾。”

凭梅池韵的医道修为,只一眼便看出惜福已经是将死之躯,全靠任青的一缕天人气机强行接续性命。

除非是他特别调制出来的白虎护命丹,可是这等丹药乃是动用了宫中无数珍藏,多年炼制也只成功了六颗,都是国宝级物件,专门留给当今圣上续命用的,如何能用在区区一介民女身上?

他叹息一声,望着站立都有些不稳的任青:

“任大家何以至此?京都此后怕是再无百草堂,速速逃命去吧。”

任青不久前还来找他看过病,梅池韵那时还不曾想屈尊救治一个江湖九流的戏子,只是见了陛下钦赐的金牌才得知,这位是日后要与狄戎对阵的义士,两人都算是草莽江湖中人,经过这次也算是相识一场的朋友。

“请先生施救照顾。”

任青像一只牵线的木偶,对着梅池韵重复着这句话,后者对上她遍布血丝的双眼,心下竟无端生出一股寒意,明知那已经是不可再为的事情,却不得已还是点头应下。

见到梅池韵点头,任青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身后蹄声如雷,轰然逼近,她笑的像是一个献宝的孩子,欣然带着无限的欢喜,对着尚是一头雾水的梅池韵道:

“先生妙手相助,惜福定能转醒过来,任某无以为报,便帮先生驱赶这些毛贼匪徒吧!”

任青说完,竟是强撑起摇摇晃晃的身子,欢喜不尽的站在了轰轰杀来的骑兵之前。

直到此刻,梅池韵才明白,原来这位名满京都的任大家已经疯了,竟然只身就想拦住百人禁军的骑兵冲锋。

面对奔腾而来的骑兵,任青不仅没有拔剑迎敌,反而将大圣遗音信手插在了地面上,然后她双臂伸展,气机浩荡,迎面冲撞的众多骑兵马头之上,宛如被一只无形大手摁住。

马匹一声悲鸣,似乎想要发力挣脱,后腿筋肉块块鼓起,近百名骑兵便在任青一掌之下止步不前,好似被人抵住了马头,在进不得丝毫。

梅池韵瞪大了眼睛,看的心潮澎湃。

任青沉腰坐马,双臂如揽明月,翻掌沉腰下压。

摁马头!

战马长嘶,足足有两千斤的宫廷御马,马头忽地一声砸向地面,整匹战马后半截身子扭曲折断,发出让人心寒的骨折声。

眼见到近百名高头大马的骑兵,在瞬间被齐齐摁倒的壮阔场面,这位金吾将军倨傲的脸上二话不说,调转马头就跑。

主将一走剩余的士兵也不敢再留,慌张的跟在后面溜之大吉。

百草堂内,除了百十具倒地身死的战马仍在抽搐之外,再无一个兵卒敢逗留。

养心殿血迹处处蜿蜒,肃王李恒昂然步入其中,深雪楠在门外守护。

穿过帐幔,肃王直进龙床,他手中捏着一粒黝黑的药丸,送到神宗皇帝口中,喂他服下。

片刻之后,于皇宫之中号令天下二十年的神宗幽幽睁开了双眼,入目的是肃王含笑坐在床边的样子,他吃了一惊,就听李恒带着几分欣喜的道:

“父皇龙体可曾好转了?”

神宗皇帝面无表情的看着肃王:“是你。”

语气里没有疑问,只有肯定。

肃王好像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什么是我?当然是儿臣在这里守护父皇了。儿臣今日入宫给母妃请安,一听说父皇病倒了就急忙忙的赶过来看望,那个殿外值守的将军真可恶,还拦着儿臣不让进来,父皇病的都要死了,做儿子的赶过来见一面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父皇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神宗皇帝喘了口气,不答反问:“太子正持我兵符赶来,你就敢这么放肆了?”

肃王闻言又变成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大哥听说父皇病倒了,居然带兵入宫,已经被儿臣杀了,还有父皇身边的那个老太监也是同谋,可惜他修为太高,战场上被他跑了。”

肃王仍在喋喋不休的数落着太子一系人马的不是,可病床上的神宗皇帝已经怒火冲天,他涨红着脸强自坐了起来,伸手就要打肃王李恒:

“逆子,我杀了你!”

肃王轻松的躲开,嘴里不停说这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儿臣再也不敢的废话。

粗重的喘息声响彻整个寝宫,神宗皇帝心痛如刀绞,眼中怒火渐渐被理智强行压制下去,他看着浑然无事的肃王,涩声问:

“京都守军全看朕兵符调度,仓促间就算调兵不多,你又从哪里来的兵力抗衡?枢密院权力在大,京中却无实质兵权,兵部顶多是调配一些维护治安的兵马司,根本不可能和禁军抗衡!”

肃王笑着鼓掌:

“厉害厉害,父皇仓促间还能想到这么多事情,儿臣佩服。只是父皇忘了城外的狄戎使团了吗?”

凭肃王在朝在野的势力,想要让京都城关放狄戎兵马入城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吩咐狄戎人乔装入城,然后和城防上的守将打一个招呼也就是了。

“你竟敢!”

神宗皇帝激动之下连连咳嗽,一口又一口的污血从嘴里喷出来,落在衣襟床单上。

肃王十分诚恳:

“我也不想啊,可是父皇你不给我权利,只想把我当作是平衡皇兄势力发展的棋子,你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要是有天你死了,皇兄登上大位之后会怎么看我?”

肃王缓步走到神宗皇帝的床前,一直虚情假意都在表演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内心深处的狰狞:

“这都是你逼的!”

热泪滚滚而下,神宗皇帝闭上了双眼,半晌之后方才嘶哑着嗓子:

“好,好,好手段,好手段!”

“记得小时候父皇就教我们,话不说尽,事不做绝。儿臣要先去安抚朝臣了,希望回来的时候能见到父皇的诏书。”

肃王大步出门,对着门外看守的深雪楠冷声道:

“看着陛下把诏书写完。”

“是,楼主。”

肃王脚步一顿,回头看着深雪楠奇道:

“你叫我什么?”

“微臣失言,陛下恕罪!”

深雪楠闻言立刻躬身行礼,肃王哈哈大笑,迈步而去。

第七十一章:新朝

承平二十一年,大梁神宗皇帝病危,太子领兵入宫意图谋反,被肃王李恒联合狄戎军队斩杀于宫城之中,立下大功。

神宗皇帝遂传位于肃王,昭告天下,以示正统。

肃王即位之后称帝景文,年号弘治,以北方狄戎护驾勤王有功为由,将先帝膝下的文德公主送与狄戎三王子和亲,并从户部,工部,礼部,三处挑选典籍做为陪嫁奉送。

大梁朝庭百年来,不和亲,不纳贡,不称臣,不割地的铁血誓言从此打破,民间对此多有愤慨和议论。

弘治元年,担任二十年的宰相陆元庭以年事已高为由,上交请辞折子,景文帝三辞三请之后放了陆元庭告老回乡。

他本就是王位登极,称帝之后一方面,要清除朝中原本太子派系,一方面又要将手中派系人手往朝堂各处安插分布。

常言一朝天子一朝臣,并非虚言。

同年,盛行于京都的任府梨园,百草堂都被查封,当家任青任二爷更是被发布了海捕公文,全国通缉。

宫贴告示中对其罪名言语不详,只是说到擅闯宫禁,杀害军士之类的,因为真实情况有些损害皇家威仪,可城中百姓不是瞎子,当天任青破朱雀城门时万剑相随,这是多少人都亲眼见过的,这宛如神迹的一幕也就给任青身上多按了一个剑神和剑仙的名号。

京都城外一处偏避小院,富商朱员外正与梅池韵相互寒暄。

自从肃王政变围攻百草堂之日已经过去了三天,百草堂是不能待了,梅池韵收拾了东西就卷着铺盖走了,顺带还带上了昏迷过去的任青和惜福,就连百草堂外面那个被踏成肉泥的小太监都一起带走了。

其实相比较起任青这等超人一等的武夫,梅池韵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并不是肃王清除异党的首要目标,那天之所以那么劳师动众的,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百草堂多年经营的金字招牌惹人垂涎眼红的缘故。

梅池韵卷铺盖走了之后,这份产业就等于是交出来了,至于他本人的死活反而没什么人关心,这也是为什么朱员外敢大胆收留的原因,只是他要是知道了里屋还躺了一个擅闯宫禁城门的通缉钦犯,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

两人相谈片刻后朱员外便起身告辞,梅池韵感激这位富商的助力,一直把他送到门口方才回来。他在小院里转了一圈,给那个不知姓名的小太监和上了一炷香,然后就直接去后厢看任青。

皇宫御剑一战后对任青身体的损耗实在太大,以梅池韵的医术,又配合他秘制给当今圣上救命的圣药,白虎护命丹才稳住了她的伤势,只是这三天来任青一直昏迷不醒,一直以来吃饭都是梅池韵这个老头子在喂,要不是感念着任二爷的救命之恩,他老骨头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那个被踏成肉泥的小太监已经下葬,立了个无名的坟头,没敢给他树碑,一来树碑有些惹眼,二来那个人至死梅池韵也不知道叫什么,至于惜福嘛

这个丫头也是幸运,神宗皇帝昔年因为身体境况不好,大梁朝政也正在紧要关头松懈不得,为了稳定朝局便中暗中请了梅池韵,倾尽整个皇宫大内之力搜集各种奇珍药草,终于炼制出来六颗白虎护命丹来延续寿命,如今神皇帝驾崩归去,这丹药也没派上用场,只好便宜了惜福。

可是心脉断裂乃是人间绝症,白虎护命丹的药力虽然奇强无比,可药力终有去尽的一日,而且维持心脉接续的天人气机也不可能撑太久,终有气机消散的一天。

到了那个时候,惜福就真的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昏迷中的任青意识一直沉浸在眉心祖窍的无边气海当中,浮浮沉沉,恍惚中就好像是当年她拔剑出南关,无奈之下投河逃生的情景。

任青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她梦见自己从宫里打赢了回来,刚一回府就不知从哪里涌出来无数的水浪,她在这一股股的水浪中奋力穿行,大声叫喊着惜福的名字,可耳中眼里除了漫天的洪水和水声外再也没有其他,任青就这样不知挣扎了多久,忽然她发现水浪中开始出现任府下人们的尸体。

管家寿伯,绿萝,弟子洪七

随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在眼中闪过,任青心中的惶恐开始彻底的爆发蔓延,她大叫惜福的名字,可除了水声外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越来越多的水浪将她拍打的筋疲力尽,在不能前进一步。

就在这时,惜福的身影却冲出浪潮,直奔任青而去,她欣喜若狂,本已倦极的身体在这瞬间又涌出了无穷的力气,奋力将惜福死死的抱在了怀里,却忽然惊觉怀中冰凉的人儿只是一具尸体。

任青豁然从床上坐起,窗外午时的阳光透到她的眼上,晃得她慌张的像是受惊的动物,惶恐不安的狂叫着,手脚并用的将身体退回到房间的阴影中。

房间里,任青的惊叫声一直没有停下来。

梅池韵皱眉看着,有时候人的本能举止是要在本身思维之前的,他静静的看着任青,没有出言安慰劝阻的意思,只等着她自己从中回过神来。

果然没过多久,任青就停了下来,其实早在梅池韵关窗的时候她的意识就清醒了过来,可偏偏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嗓子和身体,直到现在方才平复下来,心脏还在犹自的碰碰跳动。

“惜福呢?”

任青意识恢复后不再像百草堂时的那样神志不清,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历历在目的刻印在脑海中,无法忘记也不得不接受。

“我把那位姑娘放置在了偏房,你放心我有先帝倾力制出的白虎护命丹,虽然不一定能完全治好她,可接续几天性命还是可以的。”

梅池韵想过任青醒来后的种种可能,也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他生怕任青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如今看起来她的脸色似乎没有再百草堂时那么癫狂,不由得心下松了一口气。

“谢谢。”

任青起身披衣,照着梅池韵说的地方去找惜福,其他的事竟是一句也没有问,好像天下间除了惜福的事外,其他的任何事都不在关心。

任青都是在惜福房中待了好久,陆地神仙境的气机玄妙果然远非凡俗可比,简直就是夺天地造化的存在,惜福心脉断裂本是不治之症,可硬是在天人气机的接续下生生延下了性命,这一点连梅池韵都啧啧称奇。

可是就算是天人也有大限之期,何况区区一缕气机?

任青反复的问过了惜福的情况,每次得来的答案都不容乐观,此时的惜福就像是前世得了绝症的病人,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手段,只能尽量延续生命,尽量拖延死亡来临的那一天。

面对这个事实,任青没有说什么废话狠话,只是沉默了许多,虽然她表面没有任何异样,可是梅池韵仍然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丝隐隐的不安。

就在梅池韵过来,帮任青把过脉相的时候,发现不知何时,她的手边多了一柄长剑大圣遗音,不由得心中一颤。

除了这些异样外,任青锁骨处的箭伤还是背后那一刀,短短几日时间便长好新肉,叫这个行医多年的医道圣手都感觉惊奇,最后只能归结于天人气象不同于凡俗的结论。

第七十二章:再回京都

一切看似已经结束,可是一切也正刚刚开始。

任青身上的伤势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在痊愈康健,只是让梅池韵感到不安的是,随着任青身上的伤势越来越好同时,她的话也跟着越来越少。

有时候甚至一整天都不发一言,只有在面对昏睡中的惜福时,才会小声的说些什么。

身上的所有伤势恢复之后,任青提着大圣遗音就要出门,梅池韵无意见到她这个样子立刻吃了一惊,连忙拦住她的去路。

自从任青御剑连破十八门的事迹传开之后,这位昔日的梨园戏子已经跻身于四大宗师之位,顶替了天魔鱼九阳。

对于这等绝世的高手,皇城方面要是没有一点防备的手段,那是不可能的,说不定就在等着任青上门报仇。

“你说丫头的生机还能接续两个月时间,梅先生,我再求你个事儿,帮我挖好一个墓穴,然后等我回来。”

任青浑然不像是去报仇的样子,可是这种事情越是云淡风轻就越是说明主人的心意有多坚决,而且她交代的也更像是后事。

梅池韵深知到了这个地步,凭语言是不能打动任青报仇的决心了,于是他灵机一动,连忙道:

“你明知道惜福姑娘的生机只能维持两个月时间,还不想办法去救她?”

任青果然被他的话唬住了,反问梅池韵:

“你堂堂医道圣手,依仗大内全部资源都说没有办法了?难道世间还有比你更厉害的神医?”

梅池韵一看有戏,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组织了一下措辞方才接着道:

“常言道,药医不死人,惜福姑娘心脉断裂,仗着天人气机不散才能接续维持,未来固然已经没有生机可言。医术一道从未有过让人起死回生的先例,老夫自问医术再强十倍也不行,可是老夫不行,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啊。”

“我曾听说,此去东方九百里有座道门祖庭清凉山,当今大梁朝堂中的钦天监便是由他们组建,修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斩人头的神仙传说,任二爷可曾听过?”

其实世间的所谓仙人传说也无非是一些陆地神仙做的事迹而已,就比如当日任青御剑而飞时,落在寻常人的眼中可不就是神仙事迹吗?

所以对这些神仙之流任青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我知道清凉山,他们真的能帮丫头起死回生?”

“老夫晚年在家研究医道,后来发现医道中有很多阴阳五行的学说,与道门理论不谋而合,于是又转修道教,听过一些寻常人不知道的传闻事迹。任大家已经是陆地神仙境,这在道家看来就是得道真人,可就算是得道真人寿数也有天定,前后不过五百载。”

“也就是说世人眼中的陆地神仙,仍逃不过冥冥天定的寿数。”

“你说了这么多,和惜福的事有什么关系?”

“年轻人不要急啊,我刚要说到。”

眼见任青上了套,梅池韵笑眯眯的接着道:

“陆地神仙得寿不过五百载,古往今来便是那诸多圣人也没有长存千古,长生久视的存在。可是据说在清凉山伏魔台上,有一位彭祖,至今修道已有八百春秋了。”

“寿逾八百秋,等于是摆脱了老天强加给人的天定命数。所有有人说,这位彭祖已经是了悟生死轮回的奥妙,甚至超脱了生死,因此才有常驻人间八百载,即没坐化,也没飞升。”

任青握剑的手开始颤抖,心情激荡的抓住梅池韵干瘦的肩膀,可怜这七老八十的老骨头差点被她抓碎了,痛的表情都有些狰狞:

“这位彭祖既然已经超脱了生死,比陆地神仙还要更胜一筹,如果连他都救不了惜福姑娘,这世间还有谁能?”

任青激动的道:

“我这就连夜动身去清凉山,一定求那彭祖救下惜福,先生大恩我来日厚报!”

说着就要给梅池韵磕头,后者连忙拦住。

“任大家这是做什么,我帮不上什么忙,在百草堂还多亏了你出手我才能活下来,应该是我谢你才对。”

说着就将任青给架了起来,梅池韵学医一生,生平救治好人,无不对他感激涕零,可偏偏对救命恩人的无名太监无能为力,任青也是如此,能尽一份自己的力量试上一试也是好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能够让任青放弃再入京都的念头,能够活下来。

谁知任青起来之后对着梅池韵拱了拱手:“梅先生在家安坐,我去城中一趟,即刻便回。”

什么?还是要去?

梅池韵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合着刚才长篇大论的讲完了都没用?

不等梅池韵说什么,任青已经化身一道赤红剑光向着京都而去。

看着横贯天际的璀璨剑光,梅先生也只能无力的发出年轻人思维太快,以至于老年人跟不上的叹息。

可是任青并非梅池韵心中所想的那样去报仇,而是去救人的,当日在任府之时任青身心受到了重创,只在意识模糊之际抱着任青去求医了,全然把重伤的洪七还有梨园的其他弟子给忘了。

不过去探探他们的生死,任青是在于心不忍,毕竟都是自己收下的弟子,虽然有很大的功利性,可这些年相处下来,有些感情是做不的假的。

在说任府被青衣楼攻破也不能全怪他们,一个发展不过数年光景的任府,如何与天下第一楼想比?所以任青这次来京都就是来找那些弟子的下落,能救则救。

至于报仇

任青心中有正燃烧着熊熊怒火,此时她登顶陆地神仙的天人境界,举世人间武夫少有能与之匹敌的,她在京都这些年被深雪楠困在青衣楼受了那么多罪,也是时候该让这个女人偿还了!

京都城门高高肃立,比之皇宫的十八道城门更显古朴大气,饱经了沧桑,城门下的百姓人来人往,无论朝野和江湖如何动作,这些生活在基层的百姓都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任青看着这场景隐隐有些明悟。

她在京都成名之后一切都太过顺风顺水,甚至所到之处就和前世那些明星似的前呼后拥,无数人争相献媚。

那个时候任青以为世界的中心在自己脚下,其实不是,这个世界少了谁都不会停止运转,任府梨园的封停对那些人来说,也不过是日后少了个消遣的去处而已,没有多大的影响。

城门处人来人往,守关的士兵将领,不时拿着任青等一众朝廷钦犯的画影图形巡逻而过,任青不敢过去,虽说这四丈高的城门挡不住自己,可进去之后又该如何应对源源不断的官兵?真当她是冷血的杀人机器吗?

于是她耐心的准备入夜后悄悄潜入城中。

第七十三章:义薄云天陈老大

任青在外面一直待到深夜方才入城。

她不知道城中有什么手段留着对付自己,即便凭她的修为,京都城所有一品齐至也未必能留下自己,但她还是打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君不见昔年同为陆地神仙的刘午阳,不就被一个一品小太监给证道手刃了吗?

她可不想当第二个刘午阳。

任青修养的这几天根本就不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事,要想救徒弟还是抓个知情人物问问比较好,要说这京都之中谁的消息最灵通,那无疑就是下九流的各大行当了。

梨园在京都交游广阔,找个地方问消息不难办,于是她挑了一个平时看起来最讲义气的脚行老大,直接潜入府中问他。

下九流的行当,其实只是小老百姓们自己组织起来的一个小团体,他们组成的这个团体固然威胁不到真正的江湖大派,也不可能威胁到官府衙门,可是却能方便上位者管理,同时也有了和那些上位者们对话的资格,于是下九流的秩序也在默许下,就这么传承下来。

脚行的老大姓陈,四十多岁年纪的汉子,为人豪爽义气,是码头劳工苦力的代表。

下九流的行当也好,门面上的官衙也罢,他都有些关系,因为做这一行当的要是没有个官面人物照应,很多事情都很难做,算得上京都城里头消息最灵通的大哥之一。

谁知这位被任青千挑万选出来的义气大哥,刚一进门见了任青,二话不说就直接跪下磕头。

这是什么意思?这位陈老大平时为人豪爽大方,虽然与任青的交际不是很多,但是给人印象是很好的,但是两人的交情和地位,都不足以让这位脚行的老大见面就跪下啊!

还没等任青过去扶他问清情况,这位大哥已经一五一十的交代起自己的罪行来了。

原来梨园被封之后,这位陈老大眼馋红火的生意与日进斗金的钱财,私下里走托关系,联合了几名官面人物撑腰,将任青教授的弟子统统以莫须有连坐的名义给抓到了牢里,然后把梨园给霸占了下来。

任青不在的这几天里,京都城里头的梨园行当也已经大变了天。

名义上她还是这一行当的祖师爷,可是因为朝廷通缉的关系,戏子名伶,说书先生们之前如火如荼的崇拜已经由明转暗了。

之前还供奉有任青唱戏形象的雕像,如今都换成了一树盛开的梨花,暗指自己是梨园弟子。

这段日子以来,梨园弟子们的生活,因为任青一人犯案的牵连,原本滋润的生活现在简直可以写一本血泪史了。

愧疚吗?任青心中并不怎么愧疚,反而有些坦然。

本来这一行当就是因为自己才给那些没有出路的人挣了一口饭吃,如今生活虽然艰难,可总算是能靠手艺挣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何况这件事情任青本身也并没有什么错,只是他们上位当权者们利益的牺牲品而已,来京都五六年的奋斗一朝化作云烟,任青才是最应该哭的那个才对,凭什么要负担起他们的愧疚?

只是让任青有些没有想到的是,本以为陈老大是个义薄云天的大哥,谁曾想到却是个见利忘义的假仗义!

亏劳资还以为你是条值得一交的好汉,平时里还颇多敬重照顾,如今大势去了,落井下石最狠的居然还是你这个杂碎!

任青从他嘴里开始盘问弟子们的下落,陈老大因为做了对不起任青的亏心事,想要将功补过让她饶自己一命,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将来龙去脉都讲来出来。

混迹下九流江湖多年的陈老大深知一个道理,什么面子骨气的,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看在陈老大这么配合的份上,任青也没有为难他,直接一道剑气直接洞穿了他的脑袋了事,看着倒在地上抽搐,红白液体满地的陈老大,任青在心中竟然生出一种枪毙罪犯的快感。

园子可以给你,欺负我那些可怜的梨园弟子们就不行。

都是苦命的底层讨生活的百姓,何苦为了点利益就彼此为难?

任青叹了口气,陈老大所在府邸也算富庶,看起来也不像是缺钱的,偏偏眼红梨园生意做了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最后招来杀身之祸,实在是

该死!

出门的时候,任青很认真的考虑了一番是否要灭门的必要。

都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什么祸不及妻儿那都是狗臭屁!

下九流的江湖可没有那么多规矩道义,就连很多规矩都是上位者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而制定出来的,关键时刻谁会跟你讲那些?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如今自己杀了陈老大,未来脚行的第一把交椅上位,无论真假都会对自己赌咒发誓的报仇,所以是不是要心狠手辣一把?

刚刚入夜的陈府还是比较热闹的,毕竟不是规矩森严的那种高门大户,任青本来修行观神法,六识敏锐便远超常人,入陆地神仙境后感知更是冥冥中有一种玄妙的感觉。

无须刻意,陈府中各处喧哗吵闹尽皆传入耳中。

孩童吵闹背诗的声音,汉子喝酒划拳的声音,女子就着灯下光亮缝补,口中轻轻哼唱着的声音。

任青缓缓长出了胸中的一口怨气,心中在不起杀念。

她如今是待罪通缉之身,这次入城的主要目的是来救弟子的,搞的风声鹤唳明目张胆的等于找死,谁知道百年大梁朝廷的底蕴是什么样的?

陈府上下足有百口人,想要悄然无声的杀光,即便任青已经是陆地神仙也颇有难度。

她也不是那种残忍的人。

不过讨点利息总是说的过去的。

神念铺展蔓延,任青将房间收纳金银钱财的暗格尽数找出,然后毫不客气的全部收入怀中笑纳了。

就这样还不止,任青游走陈府四周,将几处存放财物的库房尽数点上大火焚烧,看着熊熊烈焰冲天而起,陈府下人护院四处奔走,叫喊惊慌不已,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句话。

“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是什么?”

任青喃喃自语:“人活着呢,钱没了。”

第七十四章:心细如发王青相

王青相祭拜过神宗皇帝后,面色有些阴沉。

做为大梁权贵之中顶级的一小撮人,王青相对于皇家李氏的一众年轻王侯并不陌生,甚至从小接受的教育中特意对此有过重点学习。

先帝神宗治国勤勉仁厚,虽无开疆扩土的雄主之姿,却是大梁中兴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位贤明君主。

虽说一直以来王青相都带着面具和这位皇帝交流,可是当听到他骤然驾崩的消息时,心中还是很难过的,何况神宗皇帝的驾崩本来就有许多蹊跷之处。

可这些东西都是天家之事,自己一个外臣并不怎么好说话站队,在说此时局势已经明朗,数遍大梁整个皇室,再也找不出一个比景文帝李恒更加适合的人来做君王了。

纵然心中有着无限对先帝的追忆怀念,王青相也只有闷在心底了。

对于景文帝李恒,在这之前他们也见过几面,这位在野贤名昭著的王爷,在即位之后展示出的气度手段实在很难让人产生什么好感。

不说远嫁出去的文德公主,单单就那些从六部选出的各部典籍书册,全都是强国强种的经典策论,狄戎使团虽说有保驾从龙之功,可是毕竟是他国之人,送上这些珍贵典籍无异于资敌。

太和殿上的一场比武,大梁人已经看到了狄戎于武道之上另辟蹊径的成就,如今连这些典籍都送出去了,那二十年后的狄戎,难保不会成为如今日南蛮草原一般的心腹大患。

李恒上位之后,短短数日的功夫,便将朝中建制打乱重建,许多效命多年的老臣被打着各种由头旗号被架空家中,一群朝臣整日和这位新君主在朝堂上吵得是不可开交。

这场君臣间吐沫横飞的拉力战中,随着三朝宰辅陆元庭的辞官归去而开始处于彻底的劣势。

朝堂之上到处都是年轻官员们想要大干一场的蓬勃朝气,整个大梁朝局看似比先前神宗一朝时奋进锐意了许多,可是真正的治国,并不是靠这些热血和抱负就能将一个国家发展好的。

想着先帝在时施政沉稳细致,以及宽厚待人的音容笑貌,王青相心中就无端生出一股怒火来。

“竖子,不足与谋。”

若非有人亲眼所见,世人绝对不敢相信,这个不学无术的南关世子,居然会在这等家国大事面前,说出这等不屑与之谋的话来。

王青相俯身进入马车,他刚刚掀开车帘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喝退了随行而来的护卫,将他们从马车四周远远的撤开,除了赶车的徐护卫外,马车四周再无其他人。

马车行走在官道上面,就在这时,关卡处的官兵询问身份,伸头到马车里环视一圈也没有丝毫的动静,王青相笔直的端坐在座位上出奇的安静,双眼似闭似睁与往日想比,竟是低调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位世子爷知道,先前在京都的跋扈嚣张全都赖着先帝神宗时的一缕旧情。

镇南王镇守南关几十年,为大梁付出良多,背负了许多骂名恶名,神宗痛惜这个自小便因战事而没了娘的孩子,能迁就照顾的从不吝啬,这些王青相虽然嬉笑怒骂的看似不在意,可是心里却实打实的清楚的很。

如今京都换了主人,如果还敢像先前那样跋扈行事那就不是自污,而是找死触新君立威的霉头了。

关卡士兵眼见没有异常,与这位世子爷告罪一声便退下来。

拉扯的骏马重新开始走动,带动身后吱吱呀呀的声响就这么过了城门,向着城外的别院而去。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王青相忽然睁开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像是在找什么,眼睛四处转着却没看出什么门道来,只号道了声出来吧。

除了车轮碾过的动静外再没其他声响。

王青相冷哼一声,似乎觉得对方有些看轻自己,带着几分恼怒:

“不要给脸不要脸。”

这句话出口,一直潜伏在车顶的米大奇这才告罪一声,一身血污的无声落了下来。

这位深宫服侍先帝陛下多年的老太监,苍白的脸色像是深夜里游荡的鬼魅,也许是连日来逃避追杀太过辛苦,这位公公素来保养很好的脸上,透着一份掩饰不住的苍老与疲倦,此刻正好奇的打量坐得笔直的王青相。

“世子殿下是怎么发现老奴的?”

王青相洋洋自得的臭屁和炫耀道:

“本世子好歹也是出生在战乱之地,虽说平日里喜好玩乐,可到底是将门之后,心细如发!”

“每次离车之时都会在门口放一根头发,除非是这世间能够踏雪无痕的绝世高手,不然带动的微风一定会吹掉它。”

这个历来以顽劣纨绔面貌示人的世子殿下,少有的在人前显摆起来,虽说此时京都正处于敏感时期,可是作为先帝伴架在旁的米大奇,早就被朝廷打成了乱党,根本不怕这个老太监见识到自己的深谋远虑,与众不同。

反正就是说出去也没有人会信

殊不知听闻王青相这样说话的米大奇,闻言心中的疑惑不仅没有释然,反而更奇了:

“可是万一头发被风吹走呢?”

车厢之中顿时一片静默。

王青相的笑声像是只被掐住脖子的鸡,戛然而止。

米大奇不免有些尴尬,他是宫中伺候贵人的老人了,深明与人交流需要捧着说话的道理。

可是再明白其中道理,也没有见过如此无里头的场面,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来暖场才好。

到底是南关背负了二十多年骂名的纨绔子弟,面对这样尴尬的场面王青相不仅没有脸红,反而严肃的正起脸色注视米大奇:

“肃王上位的如此突然,先前根本没有一丝预兆,我想这其中故事一定很精彩。”

米大奇不愧是宫里头的老人,面对王青相如此低劣的转移话题借口,丝毫没有拆穿的意思,他捂着嘴闷声咳嗽了一会儿,然后摊开满是血水的手掌,苦笑:

“请世子殿下垂怜老奴年纪老迈,容老奴坐下详谈”

第七十五章:意兴阑珊

任青在问清楚了弟子关押所在后并没有直接杀到刑部地牢去救人,因为她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就算那些被收押的梨园子弟是被脚行老大送进去的,可他一个江湖人物如何能把他们的关押位置讲的这么详细?

简直就是借着陈老大的口来告诉自己:你的徒弟都在那里,快去救他们吧!

你当老子是傻的吗?

任青出了陈府后便直奔京都布防官的府邸而去。

堂堂一个陆地神仙级别的朝廷要犯,京都怎么可能不着手布置一些防备手段,来引诱自己入局?

虽然任青不知对方有什么样的后手来对付自己,可任青并不想以身试法,毕竟她要面对是整整一座朝堂。

就算是这样,任青也不打算放弃。

一样的结果,可以通过许多不同的手段来达成目的的。

任青略作思索,在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李继业头重脚轻的回到了府上,挥退了几名府中下人的殷勤伺候,他站在卧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轻轻将房门退开。

入目是一片黑暗,他有些疑惑,妻子历来无论多晚都会在房中给他留灯,可现下卧房之中却伸手不见五指。

“夫人?”

李继业轻轻唤了一声,凭着记忆直接往床那边的方向走了几步,身后门房却忽然啪的一声被大力合上!

不对劲!

李继业被关门声吓了一跳,合拢的门房连外头皎洁的月光都挡住了,双眼更是什么都看不到,他心下惶恐,因为妻子都是温婉可人的贤惠型女人,根本不会和他开着这种玩笑。

当下顾不得喊,急步摸黑冲到墙边,一路上撞翻了房中摆放的桌椅,痛的他呲牙咧嘴的却顾不上那么多,伸手在墙上乱摸一通,铮的一声将长剑从墙上抽了出来。

“谁在那里?”

冥冥压抑的黑暗中,仿佛有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在一旁盯着他,李继业背靠墙壁,一剑在手,总算是有了几分胆气,与此同时他撞翻桌椅的动静也引来了府中下人的注意,正赶过来询问是否要收拾。

一盏微弱的灯火亮起,李继业的发妻严氏正满脸泪痕的被绑住了手脚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一柄古朴长剑正寒光琳琳的架在她的脖子上,李继业见了那人的容貌惊呼一声:

“是你!”

任青若无其事的点头示意,与李继业的满脸惊讶形成强烈的对比。

此时门外传来下人们的问安声:“老爷可是碰着了?要不要小的帮忙收拾?”

房间之中一片静默,最后李继业看着发妻,缓缓道:

“不用了,退下。”

等门外下人走远后任青才收了长剑,对李继业赞叹道:

“李大人真是个长情之人,任某佩服。”

“任大家御剑连过皇宫十八门,本官也佩服的紧。”

做为京都的布防官,眼前这为主是个什么境界的江湖武夫,他心里自然清楚,干脆将手中长剑收起,整个人也随之镇定了下来,似乎对任青的到来并不意外。

李继业用眼神安抚了一下发妻,然后开门见山的对任青道:

“你武道那么强,为什么要挟持一个妇人?你跟我走,直接去牢房提人多爽利!”

“不,我不跟你走,我要你把人带过来。”

任青笑容在灯火下宛如下凡的九天仙子,将整个房间烛火都映衬出几分梦幻,可在李继业的眼中却是恶魔一般。

“我我没有那个权利”

他脸色苍白,咬牙道。

“你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将近十年了,刑部大牢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要说没点心腹办不了这事,你说谁信?你们只道我是连破十八门的人间剑仙,却不知那天我剑下倒了多少条鲜活的生命!”

任青笑容骤冷,杀气刹那如潮涌出,长剑在那严氏妇人脖子上割出一道细微的伤口,鲜血就此蜿蜒而下。

李继业被杀气所摄,又见到发妻受伤,以为任青狂性大发,他连忙伸手哀求,再不敢耍心眼的设计什么:

“住手,住手!任大家请息怒,实不相瞒,此时刑部与大理寺,钦天监三处主理,我也不过是他们摆在台面上的幌子,别说提人了,就连审问囚犯的权利都只是个旁听的!”

任青似笑非笑的盯着李继业:

“所以你刚才想骗我过去?”

“下官下官护妻心切才出此下策,任大家见谅,见谅。”

在任青气势逼迫下,李继业不自觉用上了往日与上官交谈的自称,见劝住了任青,于是连忙将牢中的布局,人手情况一股脑的都讲给了任青听。

钦天监监正领队?大理寺二十余京中精锐,全部四品以上,在牢中守株待兔?

看来还真是龙潭虎穴的存在,可是如今李继业已经帮不上忙了,如果去找大理寺主官的话,把这两个人扔在这里难保不会出什么幺蛾子走漏风声。

任青握剑的手微微一紧,一丝杀意悄然流露。

做了这对夫妇,然后再去找大理寺主官,让他提人把人送过来,这是最安全,最稳妥的办法。

毕竟与任青对弈的可是一尊王朝这样的庞然大物,几乎可以说是举世皆敌,容不得她不慎重。

她固然是御剑万千的人间剑仙,可天下之大,王朝百年积累,就不能出一个刀仙,枪仙,毒仙?

命只有一条,没了什么都完了。

李继业看出任青眉宇间的杀意,虽不如先前所觉得的那样汹涌澎湃,可却压垮了他最后的一根神经。

这个京都布防官,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涨红着脸:

“她她只是一介妇人,什么都不懂,任大家任二爷手下留情啊!”

京都权贵与市井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官面上的人从来不喊江湖人恭称的什么爷,什么哥,因为他们心中天然有一种优越,自然不会和市井百姓似的跟着别人喊。

如今李继业连膝盖都弯了下来,自然也就顾不得什么叫不叫爷的称呼了。

严氏呜呜哀鸣,叫了一声老爷后,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青盯着这个哀哭的妇人,忽然有些意兴阑珊,眉宇间凝结的杀意也悄然散去。

第七十六章:两道圣旨

任青收了剑,让李继业去外头找一身公服过来,然后让他去屋外候着。

灯火下,严氏眼睁睁看着任青换衣服,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更没见过这么凶的女人。

刚才任青割破脖子上皮肤的时候,严氏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却没有,任青手中的剑被丈夫劝住了。

可是第二次杀意再起的时候,任青已经不是言语所能打动的了,于是李继业不顾脸面,以堂堂大梁四品朝臣的身份,不惜跪下来请求活命。

严氏不知是什么让这个凶神恶煞的女魔头收了灭口的心思,只是心痛丈夫的那一跪,因为人人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啊

一块白布递到了眼前,严氏抬头,见到任青淡淡的道:“伤口又流血了。”

严氏这才如梦初醒的小声道了声谢,双手接过了按在脖颈的伤口处,不得不承认这位名满京都的任大家真都很美,即使同为女人,严氏都忍不住在她换衣服的时候多看了两眼,何况是那些男人?

想着自家男人,严氏不免就有些担心,有心想对任青说些好话,可内向胆怯的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绞着手指,紧张的手心都是冷汗也找不到话头说什么,直到她听见任青幽幽说了一句:你丈夫对你很好,好好珍惜。

不知为什么,严氏觉得眼前这位好似九天仙女下凡的任大家,再说这话的时候居然有些哀伤。

是的,任青是有点哀伤,因为她在刚刚一瞬间想到了惜福,她很羡慕李继业能守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阿青,如果有下辈子,真想再这样摸摸你的脸。”

提上了剑,低头看着公服上的皱褶,任青停了一会儿后,才缓缓的伸手将它捋平。

推开了房门,任青对门外等着的李继业只是淡淡说了三个字:“去地牢。”

城外车马中,王青相与米大奇相对而坐。

这个深宫随侍神宗皇帝多年的老太监,此时浑身刀伤裂口,却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即便是与王青相对坐之时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的血腥味。

米大奇落座之后神乏之色越加明显,可是一双眼睛却越来越明亮,他用阴柔的嗓音跟王青相将来龙去脉讲清楚后,后者一拍桌子怒骂了一声乱臣贼子。

可这天家皇权之间的是是非非,从来都是当权的那个说了算的,现如今在大梁百姓们眼中,领兵入宫的太子李承才是乱臣贼子,而如今登基称帝的景文帝确实护国有功的大英雄,日后人们翻过史书这一页恐怕也是这种心情。

“我就说怎么嫁公主还带送那些书籍嫁妆的,怕是那李恒早就与对方约定好了吧!”

王青相本来对李恒皇位就抱着些许的腹议,此时听了米大奇对当日情况的复述还原,心中就更加肯定了。

米大奇叹了口气:

“老奴当时也想冲进宫里和肃王拼了,可惜确实没有任大家那样的本事。”

一说到任青,王青相脸上露出几分意动:

“我听说任府受了袭击,死了不少人,而后便被赶来的官府查封了,任姑娘与百草堂的梅池韵同行失踪,应当性命无碍的。”

米大奇伤势很重,每多过一段时间,他的精神便损耗一分,看神情仿佛随时都可能昏倒,他苦笑了一声:

“世子爷真是好耐心,往日那些言官弹劾你轻浮放浪,有损朝廷威严形象的时候,咱家真该一巴掌扇掉他几颗牙。”

王青相闻言笑眯眯的将这称赞全盘收下,因为米大奇此番现身必将是带着事儿来的,可他们见面到现在,王青相都在和他聊那些有的没的,这份城府与沉稳简直就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

米大奇摇了摇头,不打算跟他这么耗着了,要是以前的米大伴,聊个三天两夜都没问题,眼下却是不一样的,他的时间不多了。

喘息着从怀中掏出一份染血的圣旨,米大奇疲倦的面容强行振作了几分,严肃的望着王青相:

“南关世子,王青相接旨!”

一直笑吟吟的王青相终于变了脸色,他没想到米大奇带来的事儿,竟是神宗皇帝的圣旨,只是这其中的分量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圣旨要是拿到官面上那就是先帝遗诏,就算是如今登极大位的景文帝李恒也要让三分,当然是名义上的谦让,可要是放在私底下的圣旨

王青相就是现在把它拿去烧了也没事。

所以,如果这道圣旨是让自己干什么诛杀逆子李恒,持圣旨清君侧什么的,那王青相可就惨了。

车厢之中,一时静默。

王青相有些犹豫接还是不接,先前的言谈中,已经确认了李恒得位不正,如果这份圣旨是要自己讨伐逆臣的话,王青相接了之后就等于是和京都的帝王撕破脸皮,到时候不管怎么装傻充楞,能不能活着回南关都是个问题。

昔日神宗皇帝嬉笑怒骂随心的样子,确实不像是做伪,也许这位亲切如叔父的帝王真的对自己是一片好心呢?

王青相肃容下拜:“臣接旨。”

米大奇看着躬身下拜的南关世子,眼中热泪涌动,上前轻轻将他扶起:

“好好好,陛下总算没有看错人。咱家离宫之时,陛下拟这道圣旨的时候说过,如有意外将这两道圣旨全数交给世子,若不接便随他去吧。”

王青相被米大奇搀扶起来,听到这话有些好奇:

“不知陛下说了什么?”

“一份是给你一份是给日后的镇南王的。咱家累了,借你的地方歇一歇”

米大奇将那带有自身鲜血的圣旨交了过去,像是了了最后的心愿似的闭目,王青相连忙上前探了下鼻息,才知这老太监只是暂时昏了过去。

王青相有点哭笑不得,这老太监是开始神志不清了吧,什么叫日后的镇南王,忽然他想到了什么,难不成是叫我当上镇南王的那天再打开?不会是率兵勤王吧?

那第一份圣旨是

他展开圣旨,只见上面只是简短的写了一句话。

应允世子王青相世袭罔替镇南王位。

第七十七章:交手道门真人

刑部大牢之中灯火通明,李继业在前,腰胯长剑,任青在身后装作随从小卒,一路上畅通无阻的直入大牢。

路上兵卒见到了主官李继业,无不行礼问好,虽然好奇这大晚上的为何还要过来巡视,可谁都没这个胆子问。

两人步入地牢的瞬间,任青险些被扑面而来的气味给呛得咳嗽起来。

这处地牢里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物全都收押在一起,规格不大,犯人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而且阴暗潮湿不见天日,时间久了不知聚集了多少蟑螂老鼠之类的秽物,气味怎么可能会好闻?

与这里相比,任青待过的天牢简直就是总统套房一样的存在了。

刑部大牢之中,只要是李继业有权职调度的全部都调开了,这次大理寺,刑部加上他这个布防官三处使力,用的都是各自心腹,所以李继业在自己的范围里说什么就是什么,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可任青冥冥之中总是感到有些不安。

特别是跟李继业下到地牢之后。

来之前李继业说过,地牢范围已经不在他的权职里面了,对她提供的帮助实在有限。

地牢里环境恶劣,跳动的火把焰火并不能将这里的阴暗全部照亮,许多牢笼都是一副阴暗望不真切的样子,偌大的地牢起初还有一两个犯人痛吟的叫喊,可是越往里走地牢就越是安静,最后整个通道之中只有脚步声回响。

四周火把照到黑暗中,仿佛有双阴冷的双眼在注视着行走中的两人,李继业在这短短几步路里竟然走的额头冒汗,可见这压抑阴森的环境连他都有些害怕了。

任青忽然停住了步子,在他前方行走的李继业历史也跟着住步不前。

身后这位可是能御剑的存在,一个不小心被她飞剑捅了可没地方讲理去。

“出来吧。”

任青眉心印记瞬间浮现出来,显然体内气机正自汹涌待发,发现了四周异常。

一个白发的少年道人从地牢的阴影中缓步走出,随着这个道人的出现,任青四周隐晦的气机也逐渐明显出现,竟是在不知不觉就锁定和围住了目标。

“在下钦天监监正,张若虚。”

白发道人笑着自我介绍:

“你身边的那些是大理寺与钦天监的诸位同僚,为了恭候任大家入网,都是四品以上的修为,除了昔年对付那人间绝顶外,大梁再无此等豪华阵仗对付过江湖人了。”

任青没有再去问什么,你是如何发现我的这等废话,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

“那我还要与有荣焉的表示感谢?”

双方对持之际,李继业忽然大叫一声,慌忙的奔着监正张若虚而去,后者立时脸色就是一变。

因为李继业跑过来的时间里,足够任青杀了一百次的!

而最糟糕的是自己根本来不及救援,可让张若虚有些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任青并没有出手,反而看着这个不错的人质从容的跑到自己身后。

好歹也是四品朱衣的京官,李继业对这位出身清凉山的钦天监正还是很有信心的,脱离险境的他对着张若虚行了一礼,然后自觉的往一旁退去,希望待会的战斗不要连累到自己。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有恃无恐吗?这处地牢与外界隔绝,你想要再像皇宫时那样的借剑,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张若虚笑的像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其实你们一进大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不对,之所以等到现在才大大方方的现身,就是想引你入地牢,叫你施展不出御剑之法。”

“我要御剑,何需去借?”

任青眉心印记瞬间由红入紫,也不见她动作,只是神念意动,便有万千气机牵引李继业一直在腰间悬挂的那柄长剑!

大圣遗音!

张若虚双目之中精光乍现,该说任青是狂妄还是艺高人胆大?

居然将佩剑这么堂而皇之的放到人质的身上,她就这么有自信能御剑自如?

就在大圣遗音化作一道电光飞奔向任青时,张若虚已经一步跨出,他虽然察觉到这柄飞剑时反应稍慢了片刻,可他这一步便如缩地成寸的道家仙人,一步便是一个天地,竟是瞬间追上了电射而飞的长剑近前。

任青双指并起如剑,浑厚气机立时与剑身共鸣震荡,长剑虽未出鞘,却有万千气象于剑身缠绕,尚在鞘中便犹自长吟如龙啸。

匣中玉龙时时吼,不遇同人誓不传!

你敢伸手抓剑,这万千气象的剑意气机,便把你的爪子绞个粉碎!

张若虚仿佛没见到剑身上缠绕的剑意,他大袖鼓胀不休,毫不犹豫的伸袖拂过,宽大的道袍长袖展开也不过方寸之地,可在张若虚的挥动之下却仿佛垂天之翼,大鹏振翅,完全无视长剑之上的万千气象,一把将之收入袖中!

任青见此瞳孔收缩,似乎也被张若虚这一袖给镇住了。

袖功在天下份数奇门兵刃修行的一种,其中以道家流云飞袖和袖里乾坤最为出名。

前者注重招式打法,而后者更像是一门神通法决。

要知道,任青乃是天生的剑仙之胚,苦修无量祖窍六年,终于在皇宫破镜大成。

因为她不是儒释道三教中人,修行从未心存过敬畏,只在心中观想三尺意气长剑,故而即是陆地神仙,也是人间的剑神剑仙,御剑之术就如天赋神通,天下无对,可这张若虚却能一袖罩住。

任青面色终于凝重了下来,经过这一袖在看张若虚时便有所不同,眼中之人哪是什么少年道人,分明就是位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道家大真人!

百年大梁,果然底蕴深厚。

一袖收掉任青佩剑的张若虚,面上微笑隐隐透露出一丝倨傲,他一身道袍被衣袖中剑意气机激荡的无风自动,摆动不休,却被他深厚的道行牢牢镇压在袖中,这位大叫大真人笑眯眯的双手虚握于丹田处,问任青:

“任大家,看本官这一手袖里乾坤如何?”

“自然是好的,大人要是早点入到梨园门下,不出几年,就凭这套袖里乾坤一定能成为京都名角儿。”

任青对这个拦路有喜欢装13的道教真人很不感冒,出言嘲讽。

这话一出,周围不少人都面露不悦之色,可张若虚却丝毫不动气,修行到了他这等境界的人,心境自然也是不差的,怎么会轻易动怒?

他很有风度的笑着摇头,好像把任青看作了一个任性的小姑娘:

“看来任姑娘的嘴,比手上的剑要利一些。”

京都名角也就无非是个戏子,下九流的伙计便是混江湖的也看不起。

就如任青平日里被京都江湖中人称作二爷,而达官贵人却叫她任大家便是这个道理,一个戏子唱的再好也不过是个寻常草莽,叫声大家就是天大的抬举了,更别说张若虚这等身份尊贵的大真人。

察觉到这位大真人张若虚眼中的轻视,任青也笑了,她从未不需要谁看的起来证明自己,她只要遂意顺气了就是。

于是任青对着张若虚伸出了一只手掌,薄薄的樱唇轻启,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出鞘!”

第七十八章:弃剑

张若虚的袖里乾坤乃是道家秘传的不世神通,故而任青的一声出鞘在众人听起来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出鞘?

剑都被收在袖里,你出个什么鞘?

讥笑声还没来得及发出,张若虚在身前交握的双手猛的上扬,紧接着就是一道裂帛声传入耳中!

出鞘的大圣遗音,吐吞着磅礴的气芒,悍然撕碎了张若虚右手的袍袖。

长剑落入手中,犹自颤抖的剑身在地牢之中刚发出犹如龙吟的低鸣。

张若虚的袍袖被这突发的剑意给强行绞碎,此刻右手臂突兀的露了出来,显得异常的滑稽。

漫天碎袖布片的地牢之中,这位道家大真人终于在心底浮现出些许怒意,不过这怒意中还是羞怒的成分居多。

羞怒任青一声出鞘便破了他得意的袖里乾坤,惊怒于若非方才将手臂外移了几分,这破袖一剑怕是能在他身上留个什么纪念。

他脸色铁青的对着周遭围攻的人下达了命令:

“杀!”

刀光剑影刹那间肆意的朝着任青招呼了过去,他们都是皇宫各处司衙的好手,每个人功力都颇为不俗,面对陆地神仙境的任青,出手便是全力以赴,势若雷霆。

只不过他们虽然气势汹汹,任青确实比他们更快更凶。

几乎就在他们一出手的瞬间,任青便已经手握长剑,整个人都化作了一道赤红夺目的璀璨剑光,只一步便将这些好手的围攻远远抛在身后,一骑绝尘的杀向全场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张若虚,狠辣又决绝。

三教修行者最强的手段还是与天地共鸣,他们与任青这等证了剑仙的陆地神仙不同,更注重心灵境界上的修行,虽说神妙无比,可论杀伐却实实实在在的输了一筹。

被破了一只袖里乾坤的张若虚,面对任青这好像能立判生死高下的一剑,他整个心神都仿佛被夺。

脚下一点,身如大鹏似的向后退了退,道家步法轻功修到高深境界时,迈步走动间仙意自生,潇洒非凡,只是被绞碎了一只袖子的张若虚,光着一条手臂倒走飞退躲避任青剑光的时候,却是半分仙家意境都没有,反而看见起来很是滑稽。

张若虚全神贯注的盯着任青手中长剑,他出手不比人间剑仙那样气贯长虹,凌厉霸道,只能以绵厚的道行后发制人,眼前这挟风雷而来的剑光越来越盛,他手掐法决,倒踩七星,终于在第七步的时候打出一道阴阳太极图!

你死定了!

张若虚眼神幽暗的望着任青身后衔尾杀来的高手们,如今局面已经成了夹击之势,任青注定不能首尾相顾。

眼见太极图与剑光相撞,两者剧都是浑身一震,各自并发出耀眼的光芒和气机。

张若虚只觉自己仿佛是在和一头蛟龙较力,双脚在地面生根不动,任凭那股巨力将自己向后横推,生生犁出两道地沟来。

阴阳双鱼太极图上变作了两个阴阳大磨,来回转动消磨着剑光中的磅礴气机,生生拖住了任青一去奔腾的剑光走势。

失策了!

任青也不是全知全能的战斗天才,一直以来她以剑仙境压人无往不利,今天在张若虚手下纠缠不清,眼看要吃下这一个大亏,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只能是跟张若虚拼一把!

剑尖在太极图上幻化出万千道似真似幻的赤红剑芒,任青一身浩荡气机剑意毫无保留的绽放轰鸣,余劲外泄,轰打在两侧墙壁上,只刮的漫天都是碎石尘土,巍峨壮观。

激射的石头四处乱打,被张若虚的护身气劲拦住,可是虽然太极图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仍然没有突破的希望。

任青化剑万千仍破不开太极图,握剑的手使力一拧,万千气芒瞬而合一,狭长的地牢通道中传来一声龙蛇般的嘶吼!

这不是气机交鸣天地的异象神音,而是实实在在的嘶吼!

青蛇蛊!

这条被青衣楼用来控制他人的圣蛊,如今被任青降服后成为了体内一条活着的经脉,不仅能承接眉心的无量气机,而且承载的气机数量远超人体所能发挥出的极限。

与高手相争,仅有一气之力。

任青拼的就是这一气之力!

万千气芒合一之后,漫天飞舞的灰尘被一阵无形之力迫开,纷纷如有灵性的四下翻滚躲开。

然后,任青一剑递出。

细微的裂帛声传来,张若虚如遭雷击,额头有汗滚滚而下,掌中虚浮着的太极图上,阴阳双鱼疯狂运转消磨剑上气机,可已经插进去的长剑却像是河道中屹立的一块顽石,任凭水流如何冲刷都不动如山,这位钦天监三品主官监正终于面透绝望之色。

与任青这等修力证道的剑仙不同,三教最注重心境的修炼体悟,境界永远高于杀敌手段,一个道教真人谨守门户之下,也不是一个剑仙能够随意杀戮的,可是眼下任青偏偏就做到了。

大圣遗音透过太极图后微微颤抖着递进,太极图上双鱼冲刷消磨气机的声音吱吱作响,好像无形中有什么兵器死死夹住这柄剑,却不能阻止它的前进,只能在一阵牙酸的摩擦声中,眼睁睁看着它缓慢逼近。

终于,任青一剑刺入了张若虚的腹间,后者面色瞬间变得苍白,虚浮旋转的太极图明暗交替,好像随时都要崩散开来,长剑之上随之而来的浩荡气机与剑意,瞬间就能将这位道家大真人撕成一地碎肉!

可惜时间上来不及了!

长剑递入张若虚腹间过半之时,身后风声呼啸,围杀的诸多高手终于姗姗来迟,尽施生平所学轰杀而来。

任青将手中长剑奋力一送,空手翻身招架,可她体内青蛇所挟的一气之力,在刚刚一剑之下已经损耗无几,勉强打开几个兵刃后,硬吃了两掌,身子倒飞越过伤重的张若虚,直奔地牢深处而去。

而张若虚与她擦身而过时,虚浮旋转的太极图终于崩散开来,仅存完好的那只长袖,在这气劲纠缠轰鸣中也步了之前那只的后尘,碎成了一地碎片。

可是这位光着两条膀子的道家大真人却欣喜不已,因为他终于将任青的佩剑抓在了手中,虽然代价看起来有些大,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一个陆地剑仙手中没了剑,那就实力就不光是打一个对折这么简单了。

任青挨了两掌之后不知伤势轻重如何,冲出包围圈后,头也不回的化身一道流光消失在长长的地牢通道之中。

第七十九章:削棍成枪

张若虚颤抖的,将腹间直没过半的长剑拔了出来,就着自身流淌不已的鲜血,在剑身上念念有词的书就了一道封镇的符箓。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大松了一口气,目光看向任青消失的通道前方,眼神阴暗的道:

“她没了手中长剑,就是没牙的老虎,李继业已经上去通报了大批人马镇守关口,这地牢之中在没有其他出路,今天任青插翅难飞!”

张若虚双臂袖子都被搅得粉碎,露出两条嫩白如玉的手臂,道门修行历来都有养护肉身的法决窍门,他成就陆地神仙以来通体无垢,肌肤比之女人都要好看细致,只是眼下这位大真人光着双臂,身前鲜血淋漓的样子可怜又好笑。

不过众人可不觉得这样子好笑,刚才仅仅一个照面的功夫,同为陆地神仙的张若虚就成了这幅凄惨模样,要不是他们后续杀到,强逼任青收手退步,这位钦天监主官,道教大真人,恐怕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张若虚见四周人面带畏惧之色,连番受创下的张真人终于忍不住心头火气,怒声道:

“你们想抗命吗?给我冲进去,死活不论也要结束这场闹剧!”

洪七在地牢见到任青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刚被抓的那几天,他也幻想过任青会出来救自己,可随着梨园的师兄弟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在刑部的拷打下,他这点希望也慢慢随之消散。

任青斩开了牢门,大步走到洪七的身前,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弟子也被用了刑,双手指甲被人拔去了大半,血肉模糊的已经开始流脓发烂,一身活人气息所剩无几,那双眼睛只有在望见自己的时候才稍稍亮了一下。

“其他人呢?为什么就剩你一个?”

“其他人都死了他们不知道师傅下落,挨不住刑讯逼供”

洪七看到任青在自己身前蹲下来查看伤势,眼中一热,因为他发现这似乎不是幻觉,无论是师傅伸手碰触的细微感觉,还是鼻间隐约的香气,都在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师傅”

洪七很想闷头在任青身上大哭一场,他虽然早熟稳重,毕竟也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小孩,生平最仰慕的师傅如今就在眼前关心他的伤势,再也压抑不住的哭了起来,他跟了任青一年多,这是第三次哭,前两次都是因为他的娘亲。

“若不要我在入狱前就身受重伤,怕是也难逃毒手”

洪七激动的说着话,任青摸了下他的额头,发现这小子居然发了高烧,此刻神智怕是都有些不清楚,只见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哽咽的说完后,就这么在任青面前大哭起来。

“师傅,我好想你”

任青微微背过身,咳了一口涌上来的血,这是刚才被大理寺的刑部高手打伤的,然后她从怀中掏出一粒白虎护命丹,像是哄小孩一样喂洪七服下,看着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任青心中有些内疚,轻声问:

“你会不会怨我?”

怨?

洪七抬头看着任青,地牢不甚明亮的火把照耀下,任青简直美得不似人间凡人,洪七一时看呆了,心中一直记挂的那人好像在这一刻与眼前重叠,嘴唇扯动出一丝微笑。

他叫洪七,也是那个在任府拦着任青马车的那对母子。

任府的寿伯找到他们家,送了笔银子给他娘亲红袖后,那个从没在孩子面前流过一滴眼泪的母亲,抱着他泣不成声。

跟着师傅好好学,一定要听话

红袖翻来覆去的来回也就这么两句,最后还跑到外头特意去买了一大包桂香记的糕点,塞到洪七手上。

“娘买的糕点要省着点吃,到了任府以后别光顾着自己吃,还要分给身边的师兄弟们,搞好关系,别让欺负了”

磕头拜师那天,洪七奉了茶后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份破损的糕点递给任青,当场便有人训斥他没个规矩,这样的破玩意也好意思拿来给师傅。

任青也愣了愣,接过后就着茶水将那破损的糕点吃了,笑着跟他说好吃。

从那一刻起,师傅在他眼中就是和娘亲一样最亲的人,他又怎么会恨?

药力在洪七体内化开,气血运行之下,他的脸色也终于好看了些,不过神智仍然有些迷糊,他痴迷的看着自己师傅,半梦半醒的呢喃了一句:

“娘亲,你好美!”

然后头往任青这边凑了凑,闭目睡去。

任青听了这话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才好。

她去血迹斑斑的刑房找了一根粗重的麻绳,将洪七绑到了背上,结绳打的死死的。

体内气血沸腾不止,任青取出一粒白虎护命丹含在口中,拍了拍腰间绑系着的那条麻绳,然后她对身后昏睡的洪七道:

“师傅带你回家。”

黑压压的大批官兵们将路口堵的严严实实,地牢范围狭窄,特别是通行的出口通道,至多可容纳四五个人并肩而行,故而官兵一过来,任青一眼望去几乎望不到人群尽头,宛如对方有千军万马之众。

“任青,你已经入了我们张大人的陷阱了,刑部,大理寺的诸多高手已将地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不需片刻功夫,源源不绝的禁军便会前来将你拿下,你要是现在投降,张大人会酌情处理你的。”

“要我认罪?我罪在何处?”

任青随意的捡了根棍子,正用刑讯的小刀将棍头削尖,满不在乎的态度顿时就惹恼了不少人。

在场的官兵大多都是各部高手,虽然畏惧天人之怒,可张若虚怂恿的话言犹在耳,当下便有一名年轻的大理寺高手前进一步,义正言辞的道:

“你擅闯宫禁,如今又劫地牢杀官兵,伤了监正大人,你还说不知所犯何罪!”

任青闻言掂量了一下手中木棍,朝着黑压压的官兵近前一步。

哗的一声,堵在门口的高手们在任青这一步之下,下意识的齐齐退了一步,等意识过来的时候,他们看着似笑非笑的任青,一个个都有些羞怒。

“杀戮官兵,擅闯宫禁我呸!”

任青不屑也不甚雅观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无视对方愤怒的目光,她单握着削尖的长棍,遥指人山人海的围堵官兵,背后一道银甲长枪的英武法相,随着她的动作而缓缓睁开了双眼。

明明只有一个人,众官兵却从中感觉到了千军万马的压力。

人间法相,常山,赵子龙!

第八十章:三位道门真人

地牢的通道即长又窄,任青手持木棍冲杀上去,顶多正面可以面对三四个敌人,真是一夫当关的绝佳场地。

唤出赵云法相的任青,背着弟子洪七,在人群之中枪出如龙,一人将数百人的围捕队伍逼的步步后退,简直就是再世长坂坡的翻版。

不过任青手中木棍存不住柔劲,仅仅在手上撑了不到十步就崩断,幸亏这时已经打开了局面,地上随便捞一把长兵器照样不妨碍发挥,压得官兵们节节败退。

这神出鬼没的枪法,一路将官兵压到通道中段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崩溃了,可是后面的人仍然拥挤着往前冲,抓捕的队伍几乎瞬间就起了混乱,斗志也一落千丈。

监正大人不是信誓旦旦的说,她是没牙的老虎吗?

眼前这个压着几百人冲杀的怪物,哪里是没牙的老虎?

明明就是飞天的神龙!

顶在最前面的人,早在任青出神入化的枪法下丧失了斗志,可是身后人潮汹涌,自己想退也退不回去,只得扔了手中兵器向任青跪下磕头乞求饶命,对于这种人任青也不为难,枪柄一转便将他抽晕了过去。

眼见不抵抗的能不死,一时间跪地求饶的官兵像是瘟疫似的蔓延开来,除了大理寺,刑部的个别高手还看重脸面,自持身份不肯下跪外,其余无不争着去跪在地上磕头。

剩余的几名高手即拉不下面子下跪,又自觉挡不住气势如龙的任青,只好咬牙退出了地牢。

……

…………

耳中听着手下的汇报,眼里看着地牢处众多衙门联合起来的各府府官兵,溃败如潮水似的涌出,张若虚神色淡淡,不见喜怒。

“既然挡不住,那就退下吧。”

已经重新换了一身道袍的张若虚淡淡一笑,好像对手下的做为并不在意,这叫羞愧前来汇报的手下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不解。

因为这向来倨傲的张监正,平时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今天围捕任青是何等大事?

眼看她就要冲出包围了,居然还这么老神在在的,难道是还有后手?

手握一方长匣,张若虚站起身来,运气将声音远远散开,宏声道:

“方师弟,杨师叔,若虚无能,拦不住这个魔头,还请现身一助!”

远方天际,有两道紫光,挟万千浩荡气机而来。

清凉山,方幽明,杨止鸿,加上张若虚。

共计三位陆地神仙境的道家大真人,联手镇压任青!

张若虚话音落下之后,匣中封存的大圣遗音铮铮剑鸣震颤,好似要从匣中挣开封印一般。

张若虚伸手在匣上一按,气机涌动下将这柄名剑的躁动生生镇压下来,他望着地牢入口,身后太极图法相无声旋转漂浮。

被锁住的地牢铁门,挟带着恐怖的风声轰飞而去。

任青一枪在手大步走出地牢,狠狠的在外面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臭死我了

任青长出了一口气,忽然感应到天空那两道份属陆地天人境的磅礴气机。

乖乖,大梁朝庭居然供养了足足有三位陆地神仙境的高手,这等手笔

任青心中暗呼不妙,一个张若虚她还能仗着手中长剑全力镇压一下,可要是三位道家真人齐至,自己可能就要被降妖伏魔了!

不等其他两位陆地神仙自报姓名,互通有无,任青提着手中长枪,闷头就跑。

开玩笑,形式这么严峻,在装13就死定了,我可是说了要带洪七回家的,失言了可怎么办

任青这么干脆的逃跑倒是完全出乎了三人的预料,张若虚倒是早有准备能够出手阻拦,可一方面他有伤在身,又要随时压制手中长匣中的名剑出鞘破封,不敢铁着头皮挡在任青身前,见到任青逃跑,急忙跟师兄师叔道:

“此人出身市井九流,不讲礼数,恐怕也不知礼数,贫道先前就吃了她的大亏,还请两位放下矜持,将她擒下交予陛下发落!”

辈分最高的杨止鸿是个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道士,他闻言抚须一笑:

“我等修行中人,虽与大梁国运互有干系,可也不必事事都如朝中臣子一般对待君王。依我看,这人间剑仙以力证道,修行不易,擒杀太过可惜,不如带回山中好生教化。”

早在大梁先祖打拼天下的时候,清凉山便是当时建国的一大助力,之后被奉为国教,也曾与大梁皇室约法三章。

陆地神仙不插手人间皇权更迭之事,只要李氏一脉皇位得保,便不会轻易出手,算是镇压国运的存在。

这也是当日为什么肃王谋反大位的时候,皇城之中没有一位陆地神仙出手的缘故。

镇压国运的陆地神仙,只对一品以上,能够影响大势的高手出手。这是当初清凉山与大梁之间约法三章的约定,就算是当朝皇帝至尊,也不能随意的命令一位陆地仙人去干什么,这是天人高手超脱凡俗的骄傲。

张若虚眼看任青一骑绝尘而去,哪里还管杨师叔讲什么,自然是全都应下称是了,只求他们两人能赶紧出手。

没了大圣遗音的任青,就算有那神奇的法相相助,恐怕也难逃两位真人的联手。

任青当机立断的逃命给自己挣到了一丝生机,一枪在手就全力运转眉心气机,背着洪七就像一辆人形机车,风驰电掣的向着墙壁奔去。

周围官兵大多都见识过这纤细瘦弱的女人,在地牢之中的威风,所到之处竟无一人敢出手阻拦,把观战的张若虚看的是肝火大动。

知道这群人是废物,可没想到这么废!

张若虚趁着脸色,怒声道:“临阵脱逃者,斩!”

任青体内青蛇只有一气之力,虽然迅猛之处远超同境之人,可却是只能当作是底牌杀手锏一样的存在,根本轻易动不得,加上她长剑被收,身边也没有气机共鸣的东西,只能指望两条腿在地上跑了。

看着本已在地牢之中被杀破胆的官兵,在张若虚一声强令之下,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挡自己的去路,任青也有些头疼。

虽有赵云法相,不惧这些人,可这个关头要是被阻拦一下,后面紧追的两位大真人可就要杀过来了,她虽然不知那两人什么来头,可恐怖的气机已经宣布了他们陆地真人的境界,由不得任青任性妄为。

地牢通道之中,与张若虚交手的那种尴尬情形再一次出现在了任青身上,她皱眉想了片刻,脚下不仅没有停顿,反而脚趾奋力抓地,用力一蹬。

瘦弱的纤细女子,在这一刻爆发出的巨力,将地面一步蹬的塌陷半尺,向着重重围困的官兵而去!

第八十一章:突围

黄色的尘土弥漫激扬,任青一步蹬出就如神话中驾云而起的仙人,速度提升何止一倍!

这等威势之下,直接将那些本来就不太情愿围堵的官兵,更是吓得不敢近前。

“无量天尊,任大家已经是天人境界,何苦杀戮这些凡人?”杨止鸿悲天悯人的话语在任青耳边响起,只是任青只当他是在放屁!

单手握在枪杆中段,用力一拧,枪身通体瞬间如过电流,颤抖低吟不休。

这枪身震颤的长鸣不似长剑那样清越悠远,反而有些混乱嘈杂。

任青拧腰旋身,好像将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在了手臂之上,长枪的颤鸣声刹那如注入灵魂,嘈杂的长鸣顿时炽烈起来,竟演变成了类似百鸟鸣叫的巨大声响!

百鸟朝凤枪!

任青这次也算是全力出手了,将手中长枪化作了一道电光投掷了出去,大喊道:“不想死的,都给我躲开!”

这跟长枪上带有的异象早就吓傻了周边的兵将,就算不用任青开口喊也没人敢拦下这势若雷霆的一枪,立刻就散了个干净。

这势大力沉的百鸟朝凤枪还未命中任何人,围堵的官兵已经跑了个一干二净,露出一堵洁白的墙壁。

她没想过杀人,只想打破墙壁逃走!

方才反应过来的人们念头还没有转完,就见长枪轰然已经撞破了刑部的高墙,激的漫天都是碎石尘土。

任青狂奔的速度不减反增,双手护住头脸,一头扎进了尘土之中逃之夭夭。

真是一群废物!

张若虚眼神之中怒火中烧,抓着长匣的手指泛白,将这坚硬的木头抓出道道裂纹,可见心中是动了真怒。

“组织敢打的人手,抓住任青给你们连升三级,赐爵封地,抓不住,主官连坐!”

冲出大牢的任青并没有摆脱身后两位道教大真人的追杀,任青没有高来高去的逃命奔走,反而是身法灵活的游走在行人众多的大街上,让这两个心怀慈悲的真人不敢随意出手。

好歹也是在京都九流之中混了好些年的梨园当家,京中有哪些地方人流拥挤,气息混杂紊乱的地方,任青就往哪里走,她情知就算借着人流出了城,也只不过是将战场从城内转移到了城外而已,倒不如借着这里的地形将他们甩开。

打定主意之后的任青也不用施展什么身法步法,只凭自己灵敏机动的反应在人群之中如鱼得水的来回穿梭,人潮拥挤中,她的脚步竟是一再的加速,几乎肉眼都跟不上她的移动。

可是追杀她的两位有道真修并没有因此而失去任青的踪迹,反而是高坐于云端,神念气机遥遥锁定住任青的气息,到了他们这等境界之后,很多东西都变得有些似是而非,就如眼下这场追击。

放到凡俗的境界当中,那任青这番动作八成是要追丢的,可放到他们这等天人境界就不是那么灵通了。

因为天人境界的气机神念无形之中已经和天地产生共鸣,就如世人眼中寻常的山水雄峰,在他们看来便能看出诸多天地间自然形成的气脉与灵韵,他们看待事物与问题的方式已经和凡人不同,任青这点小手段自然逃不开他们的法眼。

察觉到这种情况后,任青也不在秀自己的身法了,她站定在人群中仰头望向湛然高空。

虽然肉眼看不见这两位道教大真人的踪迹,可是冥冥中的无形气机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任青他们就隐藏在云层深处,默默的盯着自己。

这种甩脱不了的感觉让任青很厌恶,可是也没有什么办法,她一枪迫开墙壁之时为了能更好的混进人群,连把武器都没有带,就算是想要拼命都没有那个资本。

思索了片刻后,任青忽然想到了一个注意,道家这等有道真修,各种手段玄妙无比,可是这种仙家手段也不是天下无敌的,它们最怕污秽。

整个京都之中最污秽的地方,莫过于下九流行当里倒夜香了,说的文雅一点就是五谷轮回之所,用这东西来破道家神通可谓无往不利,可问题是实在太脏了。

眼下任青也完全没有到那种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

打定主意,任青也不在人群之中来回穿梭了,直接轻身提气,背着洪七在屋顶御气疾行。

像她这种境界的人交手,余波对凡人的伤害太大,没有七八成的把握这两位道教真人是不会轻易出手的,所以任青大胆的御气上了宽敞的屋顶,全力奔走。

高空隐于云间的杨止鸿与方幽明相视一眼,都有了在此刻出手的念头,他们虽不知任青为什么忽然改变了方式,大张旗鼓的显露出身迹要做什么,但有一点他们是明白的。

那就是不能让她达成目的!

因为先前无论是在地牢通道之中,还是刑部大院,两次貌似都很棘手的局面都被她一力打破,如果任由她施展,说不定真的能在两位真人眼皮底下走脱!

杨止鸿手中浮尘一散,一缕肉眼不可辨的晶莹尘丝如灵蛇捕食猎物,猛然卷向屋顶奔走的任青,后者在杨止鸿手挥拂尘之时便有所感觉,奔行的脚步不停,旋身似蹁跹舞动的灵鹤,一改先前奔行时的迅猛快速,反而变得优美灵动,仿佛在随风合舞。

“到底是陆地天人境的修行者,没了通灵法剑与天地气机共鸣,竟也能逃过老道的红尘万束。”

杨止鸿看着下方翩翩起舞状躲过自己得意法术的任青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脸上并未有在意的表情,手中拂尘却是无风自动,刹那间无数丝线自虚空穿梭蔓延,从四面八方各个方向朝着任青扑去!

任青在屋顶奔走如风的身体猛然顿止,像是一尊表达力学完美的雕塑似的,在空中踏步的瞬间就被定格在那里动弹不得。

身后法相幻灭交替,一尊须发飞扬的黑甲大汉张嘴无声的仰天怒吼,任青立身的屋顶上,方圆十丈之地的屋瓦寸寸碎裂成粉,宛如被一双无形巨掌重重摁下,尘土弥天。

力拔山兮气盖世,面对天上仙人,又当如何?

任青手脚之上缠绕着重重的白色拂尘丝线,她缓慢的运足气力,被牢牢束缚的身体四肢动作由慢到快,将四周无数丝线拉拽的咯咯直响,好似随侍都能崩断一样摇摇欲坠的缠绕在她身上。

杨止鸿此时面色终于凝重了下来,身后三清法相庄严肃穆,已将一身道行催发到了极致,可眼下屋顶上当任青仍然在重重丝线的缠绕下动作缓慢而坚定的前行,仿佛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止她的脚步。

第八十二章:失手(为舵主潇凌成风加更)

常言,佛讲因果,道说承负。

屋顶之上束缚住任青行动的万千丝线,哪里是什么简单的拂尘丝,分明就是这万丈红尘中的滚滚业力啊!

业力重重纠缠之下,任青的动作虽然迟缓,可脚步依然坚定有力。

这道红尘万束法,乃是号称清凉山三大镇山绝技之一的神技,任你有通天彻地的修为道行,也只能在滚滚业力下被束缚的动弹不得。

这位清凉山上年纪最长的杨真人,此时已将全身道行催发到了极致,可仍然奈何不得任青固执的走势。

他皱眉在任青身后悬浮的法相上来回打转,有些惊疑不定。

有句话叫做神通不敌业力,可这任青身后的法相不知是什么样的怪物,居然能够在这万丈红尘的重重业力下负重而行。

杨止鸿皱眉轻唤了一声:

“幽明。”

方幽明对着杨止鸿点了点头,虽然任青的法相有着出乎意料的坚韧过人,可在他们两位真人的联手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微微笑着说了句:

“师叔受累了。”

然后方幽明踏前一步,一指点出。

被拂尘业力重重束缚的任青浑身顿时汗毛炸竖!她不禁抬头望去。

明明就是蓝天白云的晴朗天气,可耳中炸雷轰鸣咆哮,似是这一指勾动起了天地震怒,威势无边。

清凉山道家秘传,五雷天心正法!

方幽明指尖还未竟全功,就已经有电光缭绕跳动,他凝眉肃穆,对着下方行动迟缓的任青遥遥一指点出。

轰隆隆!

这一阵震耳欲聋的惊雷也不知是从天边传来,还是在方幽明周身筋骨震荡所致,任青只觉全世界的声音都在这一道雷声下变得失真起来,眼中天地万物都在此刻消退,只有这一道轰鸣而来的雷光电芒。

身后项羽法相仰天怒吼,被重重红尘业力缠绕的任青双臂颤抖着,缓慢动作,连手持拂尘的杨止鸿都倍感吃力,持握的手几乎就要握不住。

周遭空间都在这等无形的角力之下微微扭曲起来,丝线业力传来咯嘣脆响的痛苦呻吟,好像随时都会开裂。

收臂,直捣,这两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任青的所有力气,任青憋得满脸通红,拼尽全力抵触拳头之后她就知道,这一指自己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因为她体内的青蛇居然在天雷震荡之下变得萎靡不振,不敢动弹,对任青来说就等于直接斩掉了她一张底牌,实在是一道沉重的打击。

道家雷法乃天地至阳至刚的正气,可镇压天下万物阴邪,清凉山的五雷天心正法是以自身五脏的内府之气调动出来,与天地共振。

修到方幽明这等陆地神仙的大真人境界,出手已近似于执掌雷霆的天神一般,无需符召法坛,只是简单的一指点出,便是天地间最强盛精纯的天罡雷法!

瞬息间,拳与指隔空相撞,一股浩大炽烈的气机炸雷一般,轰轰隆隆的四下传荡开去。

大梁定都在京都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百年来百姓安居在此繁衍后代,建造起的民房建筑在城中各处绵延一片,经年之下足有几十里的长短。

今日任青与清凉山道家真人对轰,全力出手之下,余波席卷了周边足足十里的房屋瓦片!

京都城中,两人这一记交手就宛如放了一场十里烟花,弥天飘扬的碎瓦尘土在气机的席卷下迅速的激荡飘扬开去。

出拳的任青整个人好像一根被捶打的铁钉,碰的一声从屋顶陷落了下去。

原本缠绕在任青身上的红尘业力,就因为她的法相神通而变的极为紧绷,这一记对轰之后所受压力更大,最后在任青陷落下屋顶之时就寸寸崩断开来,让她挣脱了束缚!

周边十里屋顶尽数崩散,无数平民百姓在两人这一记交手下被殃及池鱼,甚至还有不少因此而头破血流的。

人声嘈杂,人群中气息动荡激愤下,是气机最为混乱的时候,两位道教真人的气机神念也在这一记交手后,全部被震荡清零,而任青已经借着这一瞬间的机会,在嘈杂纷乱的人群中化身游鱼一样的摆脱了两人的气机感应。

方幽明一指点下后便直接化作一道电光射向任青坠落之地的那间房屋,可是任青逃跑的动作比他还要快,方幽明下到房屋之中除了发现一道血迹外什么都没有。

她走了?方幽明念头刚起,耳边一声悠远的剑吟便传入耳中。

在计划中,崩断了杨止鸿老道的红尘万束之后就该借混乱逃跑,可这一切都在热情宁这间民居墙上挂着的一把铁剑而有所改变。

人间剑仙手握长剑之时能干什么?

斩真人!

任青嘴角挂血,手中握着从这家民居中取来的普通铁剑,气贯长虹!

方幽明处变不惊,随手一指却有雷声滚滚浩荡相随,看似轻松写意,漫不经心的一击,实则已经动用了他的全部功力。

瘦弱的雷指与铁剑悍然相撞,铁剑被雷电搅成粉末,余势不歇,一指洞穿了任青左肩后又穿过了她背上的洪七。

一股莫名的焦臭味弥漫开来,任青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再无任何犹豫与停顿的撞破了局面墙壁,狼狈而逃。

这一指的战果有些出乎方幽明的预料,任青那乍现即崩溃的剑意气机就如神来之笔,自己拼尽全力的一指并未想过能伤她,只求撑过这一剑,谁料居然胜了!

屋顶之时,她被杨止鸿的得意道法,红尘万束缠住手脚,被迫空手接了一道雷法都不止这么狼狈,如今执剑在手却抵不过一指?

方幽明仅仅是一瞬间的愣神,却成为了任青逃命的机会,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位道教真人强行冲过那处墙壁,急追了半盏茶,最后泯然于混乱的“受灾”人群中。

这一场战斗的艰难,有些超出任青的估计。

本来任青还想着引诱两位道家真人到青衣楼,到那里大打一场,如果深雪楠在那里更好,拼着重伤也要让那个女人不得好死。

谁料这两位道家真人的法术配合,实在是叫人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只是一个照面交手就受了雷法重创,根本顾不得将这祸水东引了。

任青背着已经痛醒的洪七,两人勉强冲出了城,去到城外梅池韵的那个小院中,强撑着连夜将行李马车收拾出来后,直接和惜福一道进到车里就昏睡了过去。

第八十三章:分道(为潇凌成风老哥二次加更)

冥冥幽蓝的凌晨时分,一辆马车向着南方而去。

这是任青出京都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踏上江湖。

可她这一次没有对这个侠情风流的江湖,抱有半分的幻想和期待,她只想尽量加快脚程赶到伏魔台去救好惜福。

因为伤势严重,梅池韵不得不帮任青包扎了肩膀处的伤口。

已经七八十岁数的老人,表面上镇定自如,可当扒开了任青肩膀衣服处,涂药的时候还是手抖的厉害。

他干巴巴地笑着掩饰,感叹自己真是老了,涂个药手都抖成这个样子,真是太不争气了

确实太不争气了,要不是今晚夜色幽静皎洁,梅池韵通红的脸色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顶着隔壁洪七虎视眈眈的眼神,梅池韵疯狂夸赞今晚的夜色,求胜欲可谓极强。

因为任青回来的时候浑身血淋淋的有点吓人,所以梅池韵一路上马车赶得飞快,虽自知是朝廷钦犯,对马车这等跑路工具自然极为上心,所以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与马匹,就上完药的这会功夫,马车在城外已经跑了好几里了。

洪七肩部在打伏击的时候被方幽明一指点穿,他连日都围在地牢之中,精气神身体都是虚弱不堪。

梅池韵让他去马车中一并休息,可这个将任青视若神明的小弟子说什么也不肯进去睡会,强撑着身体去外面赶车,连带也不叫梅池韵在里头休息。

梅某人很是无奈和幽怨,他都这把年纪了,还让洪七跟防贼一样防着,真要说起来他也怪自己换药时颇为不堪,虽然多加掩饰,可仍被洪七看出了不对。

可怜堂堂医道圣手,却要在洪七虎视眈眈的眼神威胁下,乖乖坐在马车外头吹冷风。

“臭小子,你吃的白虎护命丹还是我练出来的呢!”

洪七肩上有伤,把握缰绳的重任自然也落在了梅池韵的身上,他腹议着洪七,驱使马车前进,不时回头看向后方道路上是否有追兵,一时间也没工夫和他闲聊。

京都之中发生了什么洪七也不清楚,任青将他带出地牢之时他就昏睡了过去,只在方幽明一指点破任青手上铁剑之时才被痛醒,梅池韵从片面之词中就能看出任青这次动静很大,反正迟早都是要出发向南的,干脆就此启程。

一路上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反应太过迅速,还是朝廷官兵太过无能,居然都没有什么波折发生,逃亡之路异常顺利。

直到凌晨时分,拉车的两匹骏马已经口吐白沫,不得不停了下来,任青也在此时恢复了神智意识,她的醒转无形之中让两人心思都安定了下来,好像只要她在,坎坷未知的前路就不再叫人那么忐忑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任青已经成长到了主心骨的地步,实在叫人感叹。

伤势稳定下来之后,任青忍不住回想在民房之中,她埋伏方幽明时的那一剑。

虽然在递出这一剑之前,任青已经是重伤之身,可一剑之力还是有的。

似她这等以力证道的人间剑仙,只要一息尚存,手握长剑,胸中蕴涵的无上剑意便能浩荡如江海的汹涌而出。

方幽明这等正统的道门真修,仓促下一指竟能点破自己的手中长剑,然后重重击伤了自己,这在任青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她闭目调息良久,并未发觉身上有什么隐患伤势,只是自修成剑仙以来的那种与天地共振的玄妙感应,在不知何时日渐模糊。

幸好身边带了一个医道圣手可以询问,任青将梅池韵请入马车之中为自己号脉诊治,顺便把虚弱的洪七叫进马车里休息。

梅池韵在细细检查过任青的脉相之后,并未发现任青有什么异样,捏须沉吟:

“任二爷的医案老夫早就知晓,也许是我才疏学浅,对陆地神仙境的脉相也只号过这么几次,单只以寻常人脉相来说,二爷的的身体似乎是越发强壮了。”

身体在脉相上来看越发强大?

任青沉默不语,忽然手捂着嘴重重咳了几声,在摊开手掌时,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赫然在目。

方幽明的五雷正法真意仍在体内肆虐,任青连番受创之下暂时还无力将它完全清除体内,看来往后咳血的日子要很久了。

梅池韵见到任青咳血时意识到了什么,慎重道:

“二爷当初在皇宫破镜之时便身受重创,后在老夫照料下虽然伤势看似痊愈,其实已经动摇到了根基,这次去地牢又与三位陆地神仙境的高手斗法受创,伤势怕是已经到了后患无穷的地步。如果接下来再受重伤或是伤情恶化,我怕任二爷会跌落出陆地神仙的境界!”

任青对于这个话题似乎不想多谈,眉心剑意汹涌,紫红色竖线印记无声浮现,镇住了方幽明打入体内的五雷真意。

她微微闭目,气血在镇压的过程中如蒸如沸,一时间讲不出话来,只是摆了摆手。

梅池韵见此也知道,此去东方清凉山路途遥远,不知途径多少镇府乡县,而此时任青的画像恐怕早被朝廷发布到天下各处,这就注定了这趟江湖路不会是风平浪静的。

如果是全盛之时的任青倒还好说,可是如今这个状况,能控制住伤势不恶化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想要平安过日子恐怕很难。

任青大概就是想到了这个,才不想多说什么。

梅池韵叹息一声,拿出纸笔来写给任青调养身体的药方。

马车之中一时静默,洪七在外头强撑了一夜早已疲倦不堪,进入马车之中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沉沉睡去了,任青调息过后觉得没有什么异样,于是邀请梅池韵外出谈谈。

这师徒怎么都一个德行,就不能叫我在马车里面歇歇吗?

马车可是我给你们准备的!

同样在外面坚持了一夜的梅池韵悲愤不已,可任青确实一副有事详商的样子,他也不好发作,草草的写好了几味药后也跟着低头出了马车,打算听听任青要和自己说什么。

“朝廷这次动用了三位陆地神仙境的大真人,他们如果追上来,我是顾不上你们的。索性朝廷重点通缉的始终是我一个人,不如这样,由我吸引住后续追兵的注意力,梅先生带着惜福迂回前往清凉山,我们在清凉山下的大沽镇汇合,倒是我神念铺展,只要你们到了,我自然会找到你们。”

任青对着梅池韵说出了深藏已久的想法后,自顾自的去给辛苦了一夜的马匹顺毛,任凭跟来的梅池韵脸色复杂。

“待会启程,到了前方小镇我们就此作别吧。”

第八十四章:少年弟子江湖老(为神魔老哥加更)

梅池韵被任青的一番话正正击中了软肋,他窒了窒神情,似乎在为这件事犹豫和挣扎。

因为他这条命严格来说是任青救回来的,而此时正是任青最糟糕的时候,正需要别人的帮助。

按道理来说他应该留下来帮任青,可是留下来很可能会没命,说起来梅池韵虽然也是朝廷钦犯,可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医生而已,威胁并不大,只要低调一些,凭自己的一身本事总能活下去的。

可任青不同,就连十八道城门把持的皇宫都能进去,哪位当权者会放着这样的心腹大患?必定会尽全力杀死任青才能睡得安稳。

帮任青的话,八成会被源源不断的追兵杀掉,不帮则很大希望活命,这其中道理梅池韵看的明白,任青也看出来了,所以才开口让他离开。

“我”

梅池韵看着面色苍白,气质容貌却似九天玄女般不染人间烟火的任青,心中有些愧疚,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能是失血过多,任青感觉自己头脑一直有点昏昏沉沉的。

晨初阳光并不浓烈,她站在阳光里微微闭目,感觉着光里的片刻温度。

这世间万物都是向阳而生的,任青沐浴在阳光中感觉好像是好了一点,她注意到梅池韵的脸色有些复杂,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笑了笑。

“不用那么纠结,我徒弟阿七。”

任青指了下马车,接着道:

“我梨园往日在京都时何等盛况,如今大难临头,我去往牢中竟然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好不容易才救出来。往后就让他跟着你学门手艺吧,假如我有从清凉山下来的那么一天,我们应该会再见面的。”

梅池韵看着沐浴在阳光中的任青,有些自惭形秽。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热血冲头,哪怕明知跟着任青走下去很可能会丧命也毫不在乎,可他终究还是过了热血冲头的年纪了,心情几番动荡后怯懦的吐出两个字:

“谢谢。”

任青不以为意,笑了笑:

“一起晒太阳啊。”

一老一少就这么坐在晨初的阳光里,一个心怀着些许愧疚,一个坦然无谓的晒着太阳。

少年弟子江湖老。

梅池韵少年成名于京都,权贵名流,江湖豪客都是他百草堂的座上客,晚年辞官后在家,仍被神宗皇帝引为心腹内臣。

这辈子前几十年,梅池韵以为自己是江湖上的主角,春风得意。

几十年后,他觉得江湖不过如此,人人老于事故,避重就轻,嘴上讲着义气千金,手上却干着最势力的薄凉事。

“对不起”

梅池韵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做选择题的时候,自己的选择和那些被他曾经摒弃的人也大致相同,真是讽刺。

他将最后两颗白虎护命丹递给了任青,这等救命奇药以百草堂多年积累,加上大内历年珍藏也不过炼制了数粒,当初神宗皇帝重病在身时自知阳寿将尽,于是不惜耗损国力来炼制出这种药丸来续命,如今阴差阳错,却成了供养惜福的圣药。

任青接过一粒,剩余的都留给梅池韵以备惜福将来不时之需。

两人在阳光下坐了一会儿,双双又进了马车开始赶路。

任青看着梅池韵一夜没有好好休息的样子,好像是良心发现似的,立刻叫他去马车里睡会,赶车的事情她来就好。

梅池韵也没有推辞,一来他确实是累了,二来从应下任青请他离开的话后,在内心深处有一种不敢面对任青的感觉。

马车行驶到了一处小镇附近就停了下来,任青解开了缰绳给梅池韵牵了一匹马,让他到镇中去买些干粮之类的补给,连带还有一些自己需要的小玩意。

他们出来的时候,梅池韵可是没少从家里拿金银之类的细软,光是巨额的银票就有厚厚的一沓。

目送梅池韵骑马步入小镇,任青靠坐在马车上,抓紧时间调养身体上的伤势。

体内被方幽明打入的五雷真意,还蕴含有天人境界的一缕神意,若是放任不管,它就会在体内逐步吞食身体内的精华来壮大自身。

表面上看起来是煌煌仙道正法,其实阴毒之处比之诸多邪魔外道也不遑多让。

任青自清醒过来之后,眉心气机运转就没有停止过,就是因为一直在镇压体内的雷法。

她闭目调息,体内隐约有轰轰闷雷声在传荡,这等异象一直到梅池韵将物资带回方才停止。

干粮银票分作了两份,任青收了一份,另外还有梅池韵带回的那匹马背上,足足装了有十六把从铁匠铺带回来的铁剑。

马负十六剑,梅池韵从闹市出来以后,就很是吸引了一片目光。

他也算是老江湖了,一直骑着马在外头多转了来那个圈,发现确实没有人在跟着自己方才回来。

“梅先生,为防人多眼杂,日后将你们牵连到一起,我们就在此作别吧。”

任青将东西装好之后就拱手与梅池韵告辞,已经转醒过来的洪七顿时拼命不肯和梅池韵走,甚至对着任青跪了下来,只求能留下来给她端茶倒水,做个赶车收拾细碎的下人就好。

任青见洪七说的情真意切,跪下不过片刻功夫就将额头磕的一片青紫,脸上也是涕泪横流的,本来已经看开的心情也被这小子一通真情给弄的有些伤感。

凭她如今的功力,抬手隔空就能伤人,同样也能救人,只是挥手一动,一股无形柔和之力就将他整个人都搀扶了起来。

“昔日在任府梨园,我座下弟子无数,一场劫难过后能活命的也就只剩你一个了。为师倍感不安,此行东去清凉山九百里,沿途魑魅魍魉无数,我更是顾不得你,随梅先生好生学习医道,奉他为师,你明白了吗?”

洪七哭着只是摇头,他挣不开任青的柔和气机,弄的肩膀处理好的伤口又渗出血迹,被任青皱眉大声训斥了一顿,末了看着他抽抽噎噎的可怜样子,活像是被父母抛弃无家可归的孤儿,在联想到这孩子的身世,心肠就再也硬不下来了。

感谢诸位打赏和支持,有关更新事情

责编前几天说,三月一号上架,也就是明天。

然而我三号就要出差,二号晚上就走,为期一周。

所以如果上架,按照三更,爆更的规则,我起码要弄四五万的稿子,提前把定时发布设置好。

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老读者或许还记得我写文的习惯,都是手写一遍,然后手打上传。

所以稿子攒的可以说很慢很慢。

不过我会尽量更的,有很多话想说,准备写在上架感言里,这里就主要就跟大家表示下感谢吧。

手机看名单不太方便,这里同意感谢下。

感谢:潇凌成风,神魔太古,豫妖皇,七夜的许愿星,scarletlcy,随风行,angel'eyes,贪吃的胖子,疯贱客,非星,经典军叔,以及qq阅读的无决。

不知道怎么说,因为对于我这种扑街作者来说,读者的打赏和评论是最大的肯定,也是扑街生涯里最大的安慰。

明天任务也很重,晚上尽量再更一章,之前几章都是感谢几位比较多的打赏,晚上算是保底更。

第八十六章:客栈围剿

“清凉山并非天涯,此行也未必就是永别,跟着梅先生好好学习,日后我从山下来,也好有个去处。”

带着任青的劝慰,洪七跪在小镇路口,目送师傅缓缓消失在视线中方才起身。

“走吧,她说的对,日后总有相见的一天。”

洪七在梅池韵的安慰下擦干了眼泪,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这里。

与洪七他们分开后,任青再无顾及,她将那一十六柄铁剑,五把一捆,用麻绳绑住放在马腹两侧,取了一柄挂在腰间,将马蹄赶得轮转不休,身后尘烟漫天。

京都几位陆地神仙境的真人,在搜查完周边确认没有人能对皇城造成威胁之后,一定会前来追杀任青!

凭她现下的状态,对付一品左右的宗师人物或许还成,可要是对上方幽明之流恐怕就力有未逮了。

所以在他们彻底将京都周边隐患排查完毕之前,任青有多远就走多远,尽量拖延住京都方面来人,为上到清凉山山争取时间。

于是任青就抱着这样的想法,毫不顾惜马力,马不行了就低价卖给贩子再换最好的,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三天时间就已经奔行了将近三百里,直到第四天买了一匹劣马,半天时间就跑死在了路上。

同时,任青伤势也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来静养片刻,这才放弃了赶路,入城寻了处客栈休养生息。

因为接下来任青要面对的,恐怕就是陆地仙人们的追杀了,与其在跑个几百里,在清凉山的半路上冒着伤势复发,甚至是加重的危险,被那几位道门真人追上,还不如将身体好好的养起来,好迎接接下来的风雨。

所以一连两天,任青都安安分分的在客栈中养伤,一些必要的伤药,她会趁着夜晚无人的时候动身去外面药铺偷取,其他零碎的一些物件都让客栈的小二代劳了。

可就算她如此的小心谨慎,还是被有心人看出了端倪。

宽敞的客房中水雾升腾缭绕,打水的伙计忙上忙下的正一头大汗的,笑着跟任青卖好:

“客官,水烧好了,您慢慢享用,小的就先告退了。”

这小二说着退下的话,人却磨磨唧唧的一直在门口放慢动作。

因为任青这段时间住店以来,出手颇为大方,类似这等殷勤服务都会有打赏,这小二忙上忙下好不容易积攒出一头汗来卖好,就是等着这个时候让任青看见了好多掏一点赏钱。

任青把小二的动作看在眼里,笑着点头,直到那小二在门口的慢动作做完了也没有掏钱打赏的意思。

她这个人天生有一种逆反心理,小二这种表示的越是明显,她就越不想给。

店小二伺候客人那是应有之事,难不成不给赏银的话,水就不烧了?

本来就是看心情给的事情,谁规定就一定要每次都给了。

小二退下之后,任青将房门反锁好了之后,注意观察了一番四周情况,确定窗外无人后,才开始解衣入浴桶。

每当这个时候,任青都有些黯然神伤。

木桶里的水经过这会的耽误已经有些凉了,任青在木桶里倒了几罐连汤带药的药材后,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水中,仅余下鼻子。

汤药是按照梅池韵留下的医案煎好的,能够辅助任青的伤势早日好转。

烟雾缭绕的水面上有隐约的药香飘入鼻中,任青眉心枣红印记由红入紫,体内雷鸣动荡,将水面震动的隐隐有沸腾之势。

这两天来任青都在努力的养伤,可惜效果不是很大,只能靠着水磨工夫一点点的将它们逼到一起,当日方幽明打入体内的五雷真意仿佛是有自己的神智,在任青庞大气机的围剿下,硬是挺了两天还没有根除。

眼下这个状态想要逃脱方幽明他们的追杀怕是不大可能,而且未来就算自己能上到清凉山,不稳住陆地神仙境,恐怕也难在伏魔台上说话。

水面沸腾,无数气泡自水下升起破裂开来,隐约有电芒明灭不定。

任青豁然睁开双眼,今天一定要将体内剩余的五雷真意全部剔除!

客栈外刀兵暗暗耸动,领头一名风尘仆仆的金刀捕快一面摘去头顶官帽,一面手握大刀,大步走入客栈之中。

算账的老板见此,立刻哎呦一声,心下虽然奇怪这个煞神为何而来,多年练就的本能已经在脸上堆满了熟络的笑容,赶紧迎了过去:

“赵捕头这么晚了也来关照小的生意啊,荣幸至极,荣幸至极啊!”

赵捕头生就的一副人高马大模样,比客栈老板还要高出一个半头。

他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客栈老板,目光中隐隐透出那份,属于官家衙门漠视百姓的森冷不屑:

“陈老板,你可会知道藏罪犯该当何罪?”

陈老板听到这话笑容就是一僵,目光扫过门外耸动的森冷刀光,心下就是一惊。

明白眼前这个家伙怕不是在吓唬自己:

“赵捕头,赵大人,您这话从何说起啊?老陈我在这儿几年了,您是知道的,哪里敢做那种事情”

陈老板焦急的在身上摸索了一阵,然后掏出几块银子,讪笑着便往赵捕头手里塞,谁知这向来视钱财如命的恶官居然扬手将她的碎银扔了出去。

“赵捕头,你”

碎银子碰碰叮叮的落在桌面地板上,滚落到不可见的阴暗角落,陈老板呆呆看着被打红的手背,脑子有些发蒙。

“小声点,小声点!”

客栈小二刚刚从任青的客房中退出来,见到客厅大堂上的动静连忙打着安静的手势,从楼梯上将自己的步履放缓了,小心翼翼的走下来。

“那个女的可警醒的很,打草惊蛇可就不妙了!”

陈老板瞪大了双眼,看着那边煞有其事的店小二,发现这个往日唯唯诺诺的家伙,此时正面带着一种神采飞扬式的兴奋。

最让陈老板不寒而栗的是,店小二的这股兴奋中,隐隐还带着些许的恐惧。

就好像一个玩火的孩子,看着高涨超出自己预计的火焰时,那种兴奋与害怕交杂时的表情一样。

上架感言

签约之前时常会自嗨的想着,写感言的时候要怎样怎样的。

可是真到十八万才来站短,二十多万裸奔上架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热血意气总被现实雨打风吹去。

我习惯用手写的行事存稿,然后上传的时候在慢慢打到电脑上,所以存稿有点慢。

御昆仑发书期间,每天都握着笔写到很晚,凌晨两三点是常事,有几回灵感乍现甚至从晚六点一直写到第二天凌晨五点,睡到下午两三点起来,脑子浑浑噩噩的,半人半鬼。

那时候和妈妈去电影院看电影,看到有一段戏笑的很了,居然当场就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不敢说自己是起点最努力的作者,但是起码是比较用心的那一批人。

也不敢奢求成绩如何,安稳的拿个全勤就可以了。

是的,一路支撑我的就是那每月六百的全勤而已,我虽然是拼尽全力的写文,但是怕期望过高失落太大,所以给自己定的标准很低很低,比较欣慰的是总算实现了。

很多人都说过我,改写爽文会好很多,我也承认主角不是一个讨喜的人,甚至劝退读者,可是每个人都有缺点,主角就像我在现实中的另一个缩影,我想极力的写出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想自己的读者能在万千套路爽文里能看到一种刚动,我想当读者们看到任青跪在命运化身的深雪楠身前,哭着大喊,请雪师姐出手时的那种悲壮和无奈,我想读者们看到任青站在人间禁地,十八道城门之前,御剑入陆地神仙境时能热泪盈眶,感同身受的体会到其中千帆过尽的不易与笑中泪的欣喜。

我到现在都记得,初中那会儿读书不行,父母为我找出路,有人问我有什么特长,父母忐忑中搜藏刮肚的说出一句,我语文挺好的。

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透明,不爱说话也不会说话,长大后步入社会踏上职场也始终搞不明白,什么叫圆滑世故和聪明圆融,我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这都什么年代了?

也许就是因为我活得足够任性,或者说足够失败,年少时候那点微薄光芒,早在成人后的庸庸碌碌中被打磨干净了,在读者曾经看到一句话:

我从没有让父母骄傲过,但是他们却始终待我如宝。

这本书能够签约上架,我就满足了,因为光是一份每月六百的全勤稿费,加上合同签约的名字照片,足够让父母高兴一下。

订阅推荐什么的我也不奢求,拿着全勤好好写就是了,我会尽自己所能不去辜负支持的我的读者。

本来只是想说说作品构想和人物原型的,不知不觉扯上这么多,总之心情复杂。

十二点开始上架,我会给豫妖皇老哥加更一章,看到打赏的时候真的是心情复杂,因为任务太重了。

最后用课本里,出师表的一句话结尾吧。

临表涕零,不知所云。

二零一九年二月二十八日晚二十二点十一分。

第八十七章:割喉

“王二,你做了什么?!”

眼前的情景陈老板如何还看不出来?

低声呵斥着从楼梯走下来来的客栈小二,谁知往日里对自己言听计从,奉若神明的小二,居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好像陈老板只是一堆空气。

“赵大人,那人正在房间里洗澡,小人在她的灯蜡里加了您给的东西,我们在外头稍等片刻,只要药效发作”

王二献媚的话还没有说完,赵捕头已经一把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使了一个擒拿手反制住他,冷声问:

“你可知本捕头动用了多少人手?如果你的告发有误,本捕头绝不会饶了你!”

王二被抓的倒抽凉气,强忍着疼痛恨声道:

“是她,绝对是她,那天她来客栈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了,最近小镇上很多药材铺都莫名其妙的丢了好多药材,最重要的是,此人与朝廷发布的海捕公文画像足有六成相似,她虽然是男装打扮,自身实实在在的却是一位美娇娥没错!”

赵捕头松开了王二的手腕,望着二楼上亮着灯火的房间:

“如果真的抓到了任青,陈老板就是私藏钦犯的罪过,他这家客栈就当作是奖励,送给你了!”

“你!”

陈老板面色大变的指着赵捕头,后者却恍若未闻,只是手按刀柄,冷声道:

“公门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下!”

门中捕快官兵分作两路,鱼贯冲入客栈之中。

陈老板和王二都被押出了客栈,等两人出去后就发现,客栈屋顶上居然也站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官兵捕快。

街道之上,更是暗伏了不少张弓以待的弓弩手。

这样的阵势已经是小镇周边五十里方圆内,所能集结起来的最强劲的力量了!

任青行事虽然已经尽量低调,可她入住客栈的第二天,京都官府下发的海捕公文就已经送到了小镇,再由小镇公门分贴到居民各处。

王二便是从一处告示上注意到任青的信息的,他贪图上面的赏银奖励,于是就偷偷的报了官府。

赵捕头一手握刀,大步走上楼梯,他知道任青道行高深,凭自己区区五品实力根本不是对手,可官府拿人又怎么可能和寻常的江湖打斗一样,全凭一身功力高低来看待输赢?

身为这次行动总指挥,他身边有刀斧手,弓箭手可谓是天罗地网,何况根据请报上说的,任青出京都时已经是身受重伤了,短短三天时间跑了将近三百里,伤势哪里能好的了?

再加上他亲手交给王二的东西,那根点燃了蜡烛里面可是掺了有专门对付高手用的化功散。

综合种种的有利条件,将这小娘皮拿捏在手中的把握足有七八层!

赵捕头嘴角微微勾起上扬,他对京都这位任二爷的花名是早就神往已久了,今日也算是得偿所愿。

他抬手将公门之中特质的面具带上,一掌将反锁的房门拍成了漫天碎木,巨响声响彻了整座客栈。

入目的是一片浓厚的水汽烟雾,将简单的房间衬得好似人间仙境。

想着王二的话,赵捕头心头蓦然一阵火热,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位任二爷此时应该还在沐浴当中

赵捕头热切的松开了握刀的手掌,挥散着满屋浓厚的水汽烟雾,一面往里走去,一面四处搜索这美人儿的下落。

忽然,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双眼中的贪婪全然化作痴迷之色,鼻息转而急促。

任青端坐在浴桶之中一动不动,赵捕头只能看那秀美如仙的绝世脸蛋,正透着娇人的红润露在水面上,目光冷冷的望着自己。

尽管任青的目光冰冷,可赵捕头的心却是格外的火热,他目光贪婪的捕捉任青露在浴桶之外的肌肤,嘿嘿笑着就要上前一览浴桶中的全部美景。

客房之中水雾弥漫,任青端坐在水桶之中就像是在水一方的仙子,娴静如娇花临水独立,幸好这朵娇花的身子并不算高,端坐在浴桶中的她,最多被赵捕头看到一个肩膀而已。

可即便是一处肩膀的风光,已经足以让赵捕头神魂颠倒了。

眼见这个男人一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似的朝自己走过来,任青心中的怒火就止不住的往外冒。

虽然圣人都说了食色性也,可是如果有谁舔着脸要对自己来这一套,任青恨不得当场杀他全家。

她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欺负却不敢还手的任青了,时至今日,她有足够的能力去干自己想做的事情,管你特么的是什么天王老子?

心中杀意已决,眉心竖线印记幽幽浮现。

她任二爷在京都的江湖勾搭里头,办事向来以爽利、不罗嗦著称。

所以赵捕头迈向任青浴桶的第一步,脚跟都还没有着地,挟带有眉心浩然气机的铁剑便劈开了浓浓水雾,如隐在其中的怪兽狩猎猎物,在房间划动出骇人的破空巨响,悍然杀向赵捕头!

到底是正五品的公门修行高手,即便是在神魂颠倒之际,见到任青御使飞剑杀来,赵捕头也立刻就做出了反应。

他反手握刀,条条青筋从他的脑门和手臂绽开,肌肉纠结膨胀,腰间大刀铮然出鞘,在空中与那柄普通飞剑对撞在了一处。

叮!

一声脆响后,赵捕头手中大刀被一柄普通铁剑从中斩断。

其实凭任青的功力,完全可以做到瞬息秒杀赵捕头,可是任青偏偏就不这么做,要他眼睁睁看着被杀。

他顿时心胆俱裂,头也不回的逃出了他前一刻还分外迷恋的客房,一路竟是连站都站立不住,连滚带爬的滚了一阵后,手指着客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人,我带兄弟们杀进去吧!”

一名副手搀扶住了赵捕头,一脸狠色的建议,可是赵捕头却好像是被那一记飞剑给吓丢了魂,只是用手指着客房,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赵大人?”

副手皱眉正欲在说什么,却忽然被赵捕头一把抓住了手臂,只见他嘴唇张合着,渐渐有大股的鲜血从中喷洒,原来任青刚才一记飞剑,不止将他手中大刀斩断,一同斩断的还有这位五品高手的咽喉!

第八十八章:杀意涌动(二更)

赵捕头死死抓着副手的衣袖,脖间口中的鲜血涌出势头,已经接近喷涌了。

他抓着人家的衣袖,却好像是抓住了活下去的希望,任凭这名手下如何的挣扎也不肯松手,满是鲜血的,尚在张合的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可副手看着那口型分明就是“救我”两个字。

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处的上官从房间走出来后,变得像是一只恶鬼一样的恐怖,副手全身颤栗如坠冰窟,那里还顾得上救人?

拼命的只想将赵捕头的手给甩开,两人的拉扯也引来了好多官兵同僚的援手,场面一时间混乱之极。

“放手,你放手啊!”

赵捕头在这片刻的功夫已经气绝,那双无神的双眼仍在直直的盯着副手似的没有闭上。

副手终于在这阴森森的注视下崩溃起来,不可抑止的大吼大叫。

就在外面的官兵乱作一团的时候,客房之中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巨响。

这世间从未有人能够这么近距离的听到天雷炸响的声音,客房窗纸在这一声炸雷中破裂开来,周边官兵不由自主的双手捂耳,被震的整个人天旋地转,纷纷栽倒在地上打滚。

十数道铮然剑鸣嘹亮如猛虎出闸,屋顶暗伏的刀剑手,被丝缕看不见的细碎剑光掠喉而过,像截木头似的滚落屋檐。

任青披散着一头未干的长发,穿着一件宽大睡袍,淡然阔步的走出了客房大门。

在她身旁随着一道出来的,是十六柄悬停在空中的铁剑,正自鸣颤不已。

剑锋在经过高速移动之后,猛然静止停止下来的震颤低吟声震慑心神。

明明只是十六把凡铁打出来的寻常铁剑,可剑上挟带的剑意气机却是极长极重,丝毫不逊色当时名剑半分半点。

任青看着门外被雷声震撼,倒坐一地的官兵,直到他们从那五雷真意的震慑下回过神来,方才开口说话,只是言语中丝毫没有问他们如何找到自己的意思。

“今天这趟,来的只有你们这些捕快官兵,和外面埋伏的弓弩手?”

身前之人的容貌姿色已经堪称人间绝顶,可设计这次行动的副手,却丝毫在心里生不出半点欣赏和窥伺的念头。

因为刚刚有过这种念头的人,现在还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四五个人都拽不开!

副手颤抖的只想要离开这里,刚刚挪动身子就见到,任青带着身边悬空低吟的十五把长剑向自己走来。

他虽然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人间剑仙出剑时是何等的气象,可刚刚一连串的画面已经足够他铭记一生了。

“你别过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副手一脸惊恐的往后爬,任青那张清丽如仙的面容,在他眼中却好像是吃人的恶魔,那十六柄悬浮的铁剑哪里是什么兵器,分明就是她用来吃人的餐具!

眼前这个大喊大叫的官兵竟是被吓得发了疯。

任青不禁有些愕然,她望了一眼到底已经僵硬的赵捕头,自觉好像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难道是清除掉体内的五雷真意之后,气势太过吓人,所以才搞成这样子?

那副手看着自己的眼神,简直就是在看一个能吃人的洪水猛兽,任青环顾了一圈四周,入眼只看到一群颤颤兢兢的一种官兵,有些无奈。

“谁能回答一下我刚才讲的问题?”

为了表示自己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身边十六柄凡俗铁剑依次的返回到客房之中,少了周遭长剑低吟环绕的锋芒衬托,任青整个人看起来只是一个无害的弱质女流。

可是见过她发威的众人,绝对不敢把那四个字和眼前之人联系到一起。

好像是感觉到了任青的善意,片刻之后终于有人颤颤兢兢的表示,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只求大侠放他们一马,外面弓弩手即刻就能撤去,秋毫不犯的意思。

任青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望着客栈阴暗处若有所思的样子。

其实早在这群官兵们刚刚进到客栈的时候,任青就感觉到了来者不善,只是这群人明显就是本地势力,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那个五品的赵捕头,就算再加上外面埋伏的弓弩手,凭她如今的功力也全然都不放在眼里,都是一剑的事。

任青唯一比较担心的,是这次围捕中会不会有京都杀来的陆地神仙在暗中观察,眼前这群官兵固然不足为虑,可万一他们是京都高人拿来试探自己的炮灰呢?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区区一群不足五品的官兵可不值得任青全力御使十六把铁剑。

任青的沉默不语,叫在场的官兵渡秒如年。

打吧,刚才那声势动静已然吓破了他们的胆子,往日就算是抓捕汪洋大盗的匪徒,可那些人起码也是个人吧!

眼前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女人,举手投足之间的威势简直就是洪水猛兽,又岂是人力能够抵挡的?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在公门里挣口饭吃,真要与那些亡命徒搏斗,根本就没几个敢拼命的。

任青的目光从官兵们那一张张惊恐的脸上扫过,客房里,御剑的嗡鸣声一阵一阵的从中传来。

有那么是一瞬间,她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惶恐来。

假如朝廷捉摸不定自己的行踪,布下天罗地网缉拿,梅池韵带着惜福遇上这等场景该怎么办?

他们没有自己这样的武力,不需多厉害的阵仗,怕是一个衙门里经验丰富的老捕头就足以收拾了吧。

耳边官兵们的求饶声音仍旧不绝,任青听着听着,心中渐渐开始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杀光他们!将自己行踪恶行暴露在阳光之下,将朝廷追捕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自己这一条线上!

手段很辣又怎么样,如果今天不是自己功高一筹,以碾压之势奠定了胜局,那么反过来他们会放过自己吗?

答案是肯定不会的,任青至今还能想起来赵捕头走进自己房中时,那双充满了邪欲的眼睛,叫人恼火有作呕。

这个念头一起来,就像是疯长的野草不可抑止,轰然冲击着任青的道德观念。

对他们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我去清凉山见彭祖是要救惜福的,他们在路上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双手握拳,筋骨颤鸣,任青闭上双眼,嘴角微微抽动。

“多谢二爷高抬贵手,小的们这就这就退下了”

一名年纪较长的官兵一面拱手做稽,一面试探性的倒退着往门口去。

第八十九章:剑魔任青(三更)

任青眼睁睁看着那个中年官兵一边做稽,一边向门口倒退的胆寒的样子,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疯狂的笑意。

高抬贵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过你们?

假如今天强弱之势互换,你们这帮杂种会不会放过我?

客房之中,剑鸣声在任青的笑容下越来越激烈,最后在那中年官兵一只脚刚刚迈出客栈之际,猛然化作一道凄厉的尖啸,宛如地狱之中的冤鬼嚎哭。

剑光闪过,客栈之中求饶的喧哗声顿止,那个中年官兵在门口晃了晃身子,忽然脑袋一歪,整个滚落下来,像个皮球似的掉在了地上。

腔子里喷薄的鲜血与众人绝望的尖叫声,汇成了一幅杂乱无序的画面。

任青站在原地,脚下纹丝不动,身后客房之中余下的十余柄铁剑却纷纷化光而出,如同夜晚饿极了出来觅食的野兽,带着死神的尖啸声撕裂一个又一个的喉咙!

仅仅一个呼吸不到,站满了整个二楼的官兵,全部死在任青神念御使的十六柄飞剑之下。

割裂的喉管处鲜血汨汨而下,片刻功夫就在二楼汇聚成溪,血腥味油然而起。

任青转瞬杀光了二楼的伏兵后,十六柄长剑依次悬停在身边。

这是十六柄铁剑,是梅池韵在一处普通铁匠铺子中买到的寻常货色,虽然在任青的神念气机驱使下不输当世任何一柄名剑,可到底是材质低劣的铁剑,仅仅是御剑不足一个呼吸的功夫,剑身颤鸣的便越发凄厉,像是飞舞的蜂群似的嗡嗡噪耳。

颗颗血珠自那震颤的剑身上低落,任青那张沾有星点鲜血的脸上,露出狠绝的笑容来,缓缓握住了身旁的一柄长剑,然后整个人好似御风而起的仙人,一步便迈出了这间客栈。

夜风吹动起任青下摆的衣角,肃静的街道两旁楼房里,隐约有叫人头皮发麻的弓弦紧绷声响起。

任青长吸了一口气,倒拖着长剑在街道之上狂奔。

三尺铁剑握在手中,如同攀拿着一尊山岳似的沉重无比,眉心竖线印记已然转入深紫!

任青前进不足七步,两侧楼房之中暗伏的弓箭手已经泼水似的唰唰的兴起了一轮齐射。

黑夜中只能依稀看到无数黑点撕裂夜风,呼啸着,密密麻麻的杀向那个倒拖长剑疾行的瘦弱身影,好像上天入地都不能逃出这一方死亡箭雨的笼罩。

箭雨堪堪临身之际,任青倒拖着蓄意已久的长剑终于挥出,磅礴浩荡的气机剑芒,像是文人墨客狂放的山水笔墨,剑气刚一出鞘便将四面八方疯狂仆射而来的箭木震成漫天碎片,余劲杀势不歇,如切豆腐似的将两侧极长的楼房从根斩断!

轰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尘烟弥天荡起,街道两侧绵延极长的楼房,竟在任青一剑之下,被通通斩断!

暗伏在其中的弓箭手在这一剑之下,被垮塌的楼房建筑不知压死了多少,仅有几名幸免于难的也难免重伤残疾,剧痛之下,一个个的在废墟之中张口呼痛狂叫。

深深的夜色中,这些来自官兵口中的哀嚎,宛如厉鬼一般凄惨瘆人。

任青面无表情的将神念铺展至整个街道,务必不放过一个活口!

她平举手中长剑,浑身仿佛没有丝毫重量一般落在一片废墟中,对着其中哀嚎挣扎的官兵当头就是一剑!

“来呀,都起来抓我回去啊!来啊!”

手中长剑一刻不停,任青口中每喊一声,便挥剑杀掉一条性命,她本已是陆地神仙境的人间剑仙,杀掉这几个官兵不会花费吹灰之力,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杀的是如此吃力和狰狞,仿佛每一剑都要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凶狠又残忍。

任青双眼猩红之色幽幽闪动,神念铺展之下,整条街道都没有一个活人能逃出她的感知。

她就这样提着剑,从街头直到巷尾全都走了一遍,将那些没有断气的官兵一剑一个全都送上了西天,就连一些深埋在废墟之中的,也没有逃过神念感知。

杀光了前来围剿的官兵之后,任青茫然的看着手中沾满鲜血的铁剑,不止剑上血腥之气冲鼻刺目,就连她这一身睡袍也是血气盈鼻。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客房之中,换了一身衣服,将那十六柄铁剑重新用麻绳绑好,然后将客栈老板和小二也一并杀了,将尸体全都扔到客栈之中,一把火烧起。

客栈中的客人早就在官兵围捕之前被疏散开了,此时里面除了死尸什么都没有。

熊熊火光冲天而起,任青茫然的站在大火之前,一时不知对错。

最后她骑上了官兵来时的两匹骏马,狂奔而去。

虽然以她的功力,骑马也比不过化身剑光的速度,可是她需要保存住自己的体力和神意,以应对接下来的各种战斗。

朝廷对于自己的抓捕人员,不会简单的仅限于这等普通捕快,官兵,说不定京都城里头的那几位陆地神仙也会出动。

所以马匹是必不可少的一个重要劳动力,如果被天人境的高手以逸待劳,那别说打了,任青可能跑都跑不了。

逃亡的路是辛苦的,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都是。

虽然动手的时候,任青想过许多的理由和借口,可当她真的做完这一切后,身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就连此时握在手中的缰绳都在微微发抖。

除了那天在京都皇宫之中的那次以外,这次算是任青杀人最多的一回了,相比较那一次的不得已而为之,这一次纯粹是为了达到吸引注意力的目的,在心头有了许多道德上的沉重感。

说到底,任青体内的灵魂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人,为了惜福的安危,情急之下杀人,良心上还勉强过得去,可是如果单纯是为了吸引朝廷追捕杀人,不光良心上过不去,道德上也受着很大的煎熬。

马蹄声清脆的踏破了深夜的寂静,任青迎着冰凉的夜风策马狂奔,可这扑面而来的夜风并不能吹掉她身上浓厚的血腥气。

连日来奔波思念的煎熬在这一刻全部冲上了心头,任青仰天狂吼一声,纵马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第九十章:纵马过闹市(为豫妖皇老哥加更)

策马狂奔出镇之后,任青的行程越发的疯狂,近乎不眠不休。

仅仅离开了京都的第五天,去往清凉山的行程已经过了大半。

在这期间,任青路上也遇到了数次劫杀,有来自官府朝廷的,也有垂涎于朝廷封赏,而自发组织拦截的江湖高手。

他们全都无一例外的倒在了任青那十六把凡胎铁剑之下,成为了剑下一缕亡魂。

随着不断的杀戮,长剑之上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任青每次挥剑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剑锋撕裂空气的声响,越来越像是那些剑底亡魂的嚎哭。

可即便是这样,任青每次握剑出手都从来没有犹豫过。

只要能上伏魔台求得彭祖施以援手,救下惜福,任青就算日后下十八层地狱都是值得。

撕咬着干硬的烧饼,任青灌了一口烈酒,将那些难啃的吃食咽下,辛辣的酒液入喉,化作一道燥热的火焰,散布到全身各处。

长途奔波是少不了烈酒的,即可提神又能驱寒,在这之前任青很少饮酒,因为在梨园唱戏的时候,登台演出时对于手眼身法等等,身体掌控能力的要求是很高的,甚至不下于一些武功的要求,所以任青就算是应酬也很少喝酒。

可是自从京都出来之后,任青越来越依赖这种杯中之物,只因每天她负担的压力都太大,时刻担心背后会有一位陆地神仙杀出来,又时刻感觉剑上杀气过重,于心不忍,可为了惜福,她只有忍下这所有,一意孤行下去。

有时候任青也会问自己,如果那天在太和殿中,自己对狄戎的完颜霸认输俯首,那结果会不会是不一样的?

依着任青对青衣楼的了解,恐怕是不会的。

自己在他们的眼中只不过是一颗下棋的棋子,情势已经发展到了那个地步,任青几乎就已经站在了背离青衣楼的位置当中,凭他们的性格又怎么可能饶了自己和惜福?

如果上天让自己再选一次,任青仍然会选择打败完颜霸那一条路走。

奔行的马匹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马嘶长鸣,歪斜着身子,挟带着千钧的冲踏之力就要往地面栽去。

任青一按马鞍,整个人毫无烟火气的御空而行,伸手气机牵引,将马背上历经大战之后,残存的十二把铁剑吸附在手中,化身一道狂风,奔走在茫茫丛林小路里面。

这样的场景,任青每天都要经历几回,奔行驼载的马匹在路上体力消耗的过快,撑不到下一个卖换马匹的小镇集市便栽倒在了路上。

与工具不同,奔行中的马匹一旦栽倒最少也是一个筋断骨折,想要再骑的可能性很小,就算没有摔死,短时间内也算是废了。

任青一路上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骏马,也正是她这样不顾惜马力的狂奔,才能在五天之内奔行足足六百多里的奇迹路程。

其实单就论速度而言,任青合身剑光奔行才是最快的,可是如果那样的话,御剑合一时的神意消耗太大,如果朝廷追兵中有高手的话,难免会乏力吃亏。

天色将暮时,任青终于来到了一处城镇入口的界碑处,她拿着地图对照了一下,发现这五天五夜的疯狂奔走,竟然走了足足六百八十多里的路,距离清凉山也只有一百多里,不足两天的路程了。

掏出一条围巾,将自己整个面容都无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梅池韵当初送的银子还有很多,她打算进城在买两匹好马,可到了城门关口却发现官兵驻守检查的刚岗哨正在查岗。

任青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发现检查的居然还挺严密,看来只能等夜幕之后摸黑翻墙进去了。

大梁自立朝以来,除了战争特殊时期外,极少对民间城镇实施宵禁之类的灯火管制,任青进入到苦海城时,还是灯火通明的时分。

从一处酒家补充了干粮肉食还有酒水,跟店家打听了附近的集市所在,任青提着打好的东西就直奔而去。

集市是个热闹的地方,只是这个点还有没有卖马的店家也不好说,任青只能过去看看,实在不行花钱买个行商运货的马匹也行,反正身上银钱充裕,花起来也不心疼。

苦海城虽然不是什么大的城镇,可人口倒是挺多的,起码眼前这个集市的人口密度已经让任青咋舌了。

集市之中来回走动买卖的人流,将道路一度堆的相当拥挤,任青就这样随着人流的移动而迈步,好几回人潮汹涌的时候都差点把脸上的围巾挤掉,很有一种前世上班挤公交的感觉。

马匹在集市当众属于贵重的大件物品,而马的走动便溺都是挺不方便的一件事情,在集市当中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划分区域。

任青单薄的身子扛着一捆十几把剑的样子,在这个地方显得格外有代入感,不知道的只当这个小姑娘是来集市卖剑的,哪里会和朝廷通知的要犯联系起来?

任青接连打听了几个人后,终于确定了位置,朝着卖马的马棚走了几个路口,不一会儿就在鼻间隐约闻到了那股马粪味,脚下步子不由加快了三分。

眼前马棚在望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慌的叫声,其中夹杂这一阵急促的马蹄和叫骂。

任青回头望去,见到是一名风尘仆仆的校官模样的小将,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居然在集市中横冲直撞。

在这样人头密集的集市里头,马匹这样撒开蹄子狂奔的危险性不言而喻。

沿途的商贩还能及时的躲开,可摆好了的摊子就来不及收拾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纵马的将官将自家的商品撞得满地都是。

任青眼睛微微透出些许精光,目力惊人的她发现这名火急火燎,不顾百姓安危的校官手中抓着一份加急的公文,正急怒的痛骂着阻碍自己前进的民众,手中马鞭甩的啪啪直响,丝毫没有顾虑到如果撞到百姓该如何的事情。

似乎他手中的加急公文,比街道集市上面这么多的百姓安危都要重要。

第九十一章:热血沸腾的看剑(给豫妖皇老哥加更)

大梁的官府驿站,是每隔一舍三十里便设立一处,军情战报,加急文书的传送速度冠绝当世。

即便是任青一人一马,日夜不休的疯狂前进,也没有快官方传报的消息多久,这名校官手中捏着的加急文书应该就是自己最新的动向情报。

这一路上死在任青手上的官兵已经超过百人,她背上的十二把铁剑,血腥之气越来越浓烈,可却从未有过蝇虫在上面环绕。

只因杀人太多,已经在剑身上生出了煞气,使得蜉蝣生物都不敢近前。

这等战绩足以令官府众人对任青闻之色变了,怪不得那个校官接了文书便这么急忙忙的策马狂奔,而不顾百姓安危了。

远远看着那名校官狂奔而来的路线,任青便挤着人群做好了避让的动作,她并不想生事,之前大开杀戒也只是像尽量让官府对自己的行踪更上心一些,使得原本的通缉无暇他顾,以此好吸引京都方面的高手的注意力。

马匹疾驰而来,群众百姓们为了不被殃及,刹那间如潮水劈波般的向两边散开,四处慌张躲闪的人群中,一个矮小约有六七岁大的孩童被大人们的动作挤翻在地,手中的糖人摔在地上,跌了个粉身碎骨。

可这孩子却顾不得心疼好不容易买来的糖人,而是瞪大了双眼,愣愣看着直冲而来的校官大马,竟是吓得连哭都忘了哭出来,只有眼泪簌簌的往下落。

眼看一场悲剧就要发生在眼皮子地下,任青脚步踮起忍不住就要上前,可身子刚晃了一下,鼓荡运转的气机又自停下来。

她想救下这个孩子,可又不想惹事引人注目,客栈那晚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做个恶贯满盈的恶人,现在却要冒着大不韪出手救人,辛苦维持的恶人人设,岂不是崩了?难不成为了灭口,她还能把集市里的人全杀了?

仅是一个刹那间的迟疑,任青眼中便已经惊疑不定的闪烁了数次,最后还是硬下心肠,目光冷了下来,接着做自己的事情,可就在这时,拥挤四散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叫喊,任青顿时浑身僵直。

这道叫喊声中还带着不甚成熟的稚气,是那种任青很熟悉的那种少年江湖,正气凛然的侠客味道,带着对江湖幻想的憧憬,义无反顾。

任青不知道别人听到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反正自己的心情很复杂。

喊话的是一个二十都没出头,顶多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他仅是一身粗布麻衣,看起来就是个没背景,靠着一腔热血就传荡江湖的热血青年,见到这等欺凌弱小的事情后,义无反顾的就冲了上来,还很是热血的喊了一嗓子:

“看剑!”

少年人还是有些本事的,他腾空踩着人潮中的脑袋,像是个御空而行的高人侠客,握着手中铁剑便向着那匹横冲直撞的马匹冲了过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少年的打法无疑是聪明的,人们看这个少年带起的一抹剑光,在心中不禁也生出了一丝希望。

有句话叫做人力有时穷,这句话放到普通老百姓的身上更为合适,而正是因为人力有限,他们更需要在困难的时候,有一个英雄能够为他们的利益挺身而出,就算没有英雄也希望有神迹,在冥冥中在保佑自己。

于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各样的神明和英雄的传说,因为人力有限,或者说能力微薄的他们在困难的生活中需要一个这样的希望。

胆敢执剑拦马的少年人,就这样承载了人们心中的希望。

校官冷眼看着胆敢拦路的少年,骑在马背上的身子微微前倾,夹马腹的双腿顿时收紧,他这一动作使得原本就处于狂奔状态下的骏马,立时又加快了三分速度!

这一次加速,使得原本有六七成把握毙马于剑下的少年人始料不及,手中长剑也因此而失去了那一往无前的剑意神韵,从铁剑之上带起的剑光就此变得有些散乱。

伏低身子的校官眼中寒芒一闪,微微扯动嘴角透露出一个嗜血狰狞的微笑,他动作奇快的从马背上将一杆长槊取下,连皮鞘都没有摘,挟带着身下马匹的冲撞之力,风驰电掣的轰然撞过去。

剑与槊在空中火星四溅的对撞在一起,套在槊头上的皮鞘在这等撞击之下碎成一片,露出森然细密的槊刃纹理。

少年人手中的普通长剑自然挡不住这种长兵器挟带的千钧之力,一个轻轻磕碰之后,铁剑从中断裂,脱手飞出。

这摧枯拉朽的一击不等少年人有所应对,森冷的槊头直接将他通了一个对穿!

校官臂力奇大无比,单手持槊就轻而易举的将少年人挑在空中,鲜血像是喷泉似的飒飒洒洒的喷在地面石板上与马匹上,少年人用着比出场时还要嘹亮凄惨的声音哀嚎着,喧嚣痛苦。

“叶师兄!”

任青身边一名女子蓦然大喊一声,推挤着人群就要冲出去,可是这群人都被那校官吓破了胆子,只敢后退哪敢往前?

小姑娘不仅没能挤出人群,反而被齐心协力的人们带着向后退了几步。

校官扬手将半死不活的少年人挑飞到半空中,然后不再管他的死活,人群中那名高喊师兄的女子焦急的想要过去借助少年人,却在人潮下半步都前进不得,急得眼泪直掉,她哀求着人去能让出条道路来,让她过去照顾师兄,可是人群前后拥挤嘈杂,根本就听不见,也过不去。

眼见师兄在空中就要摔落到冷硬的石板地面上,那女子眼中的哀求悲苦,竟瞬间变作了熊熊燃烧的怒火,一手握在身边剑柄上就要砍向拥堵在身前的人群。

剑光乍起,剑气虽非浓重,却格外的杀意昂然。

任青在她拔剑出鞘的瞬间,一把将她拔了一半的铁剑又摁回了鞘中,一步跃出人群,带着跌落重伤的那个少年人,身法快的如一道横空的剑光,顺势不歇的居然将那堪堪临近马匹的小孩子也救了下来。

速度快的叫人反应都来不及。

第九十二章:未入江湖,已出江湖

任青将手中提着的少年人放到了街道空地上,这位行侠仗义的少侠,此时被一槊扎出一个透明窟窿,正痛的满脸鼻涕眼泪的在那里扭动哀嚎,哪里还有半点刚出场的英武模样。

而那跌倒在路中的那个小孩子,早就被一连串的变化给吓的痛哭不止了。

任青看着空地上的一大一小,彼此起伏的哭声好像是在比较谁的嗓门更大一点,她就有点莫名的想笑。

看剑?你以为谁能跳出来喊这么一声的,背后的代价承担的起吗?

任青伸手在这位少年肩膀上狰狞的伤口点了一下,原本喷涌的血液顿时开始收止,这个时候人群中的那名少女也终于挤出了人群。

她畏惧的看了一眼蒙着脸的任青,福身谢过之后急忙心疼的蹲下身子,照顾伤重的少年人。

任青当众表演了这么一手神乎其技的轻功手段,周围百姓都纷纷叫好,一面称赞任青的高强武功,侠义精神,一面又开始嘲笑重伤在地哀嚎的少年人不自量力。

世人浅薄愚昧,任青也懒得和这群人计较说教什么,只是忽然有所感应的抬头侧身向一边望去,正好见到那名一枪挑飞了叶姓少年的校官,正冷冷望着自己。

两人目光在空中略一碰撞,校官的眼神冰冷暴虐,目光直接的近乎无礼,任青却是与他一触即分,并没有心存较量挑衅的意思。

开玩笑,她任二爷从来就不是那种,喜欢咧嘴呲牙跟别人装横扮狠的人,真有什么矛盾了,直接一剑过去把他砍个十八段也就解决了,向来都是自诩办事爽利,不拖延。

瞪眼怒斥什么的从来不是她的风格,何况眼下任青心心念念着,都是尽早的上清凉山求见彭祖。

全然不知任青这番用心良苦的黑面校官,还以为这突然现身的江湖高手是怕了官府朝廷的威风,浑然不知自己在那生死边缘走了一圈,当下嘴边噙着不屑轻视的冷笑,将胯下骏马催的更急。

小孩的家人也在此刻冲了上来,相互抱头痛哭,对着救下孩子生命的任青就是一通千恩万谢的磕头,任青向来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只是摆手后退,直接转身往马棚的方向去了。

可是刚走了几步,身后那个重伤的少年游侠就叫住了自己。

“晚辈叶真,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任青头也不回的只顾着往前走,根本就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纠缠。

眼看着任青头也不回的离开,那名叫叶真的少年游侠也顾不得吹捧客套,在师妹的搀扶下挣扎起身,痛得满头冷汗的对着任青的背影大喊:

“求前辈收我为徒,日后晚辈行走江湖必定必定”

少年游侠的话还没有说完,任青就已经消失在人群了,叶真望着人潮拥挤的人群,眼中掩饰不下的浓浓失落。

“师哥别看了,看她年纪不大,修为却高深莫测,一定是大门大派的千金弟子,又怎么会瞧得上我们?”

师妹看着叶问痛的脸色煞白,半边身子都被血水染红,本想在说什么,却有心中不忍咽下了下去,低头沉默垂泪:

“我扶你就医。”

周围人群窃窃私语,其中有的泼皮见状还不忘调笑他自不量力,一个江湖游侠还不如一个女子云云,引起一阵阵的哄笑声。

叶真点头不语,身子稍有动作就牵扯的右肩伤口痛不可挡,他怕师妹担心自己,就忍着痛楚不去吭声。

与这些相比,更让他感觉到痛苦的确实周围人群的奚落声。

两人前行了一段后,师妹发现居然把随身的长剑忘在了原地,让师兄在原地站住就要回去拿。

叶真却忽然伸手一把拽住了师妹的胳膊,柔声道:“不要了。”

师妹愣住,呆呆看着叶真师兄。

“我们回家,不去江湖了。”叶真笑容带着几分释然:

“秋收师傅一个人在家,肯定忙不过来。”

师妹顿时泣不成声,不顾一切的扑到了叶真的怀里。

“疼疼疼,轻点轻点,要死要死要死!”

这个怀抱侠客梦想的少年人,还未入江湖就已经放下了江湖,说他是被那校官凶神恶煞的一枪给吓住了也罢,说他经此后看淡了名利也好,总之,叶真会在茶余饭后的许多年后,得意洋洋的和他的儿孙讲述肩膀上这道疤的故事,讲述这个未入江湖,就已放下江湖的故事。

买卖马匹的马棚此时已经关门了,任青上前奋力的拍门,直到好久之后店家才皱着眉头把门打开。

任青不等来人发火问责,直接掏出一份面额颇大的银票就递了过去:“我还有其它的事情,不想废话罗嗦,重金买你两匹好马,这里是给你的定金。”

“有钱了不起啊!”

开门的是个中年肥胖的外族汉子,他直勾勾的盯着任青手上的银票并没有直接伸手接,反而是打量起任青的装束打扮,像他们这种行当的,已经不能以寻常做生意的目光来看待了。

因为大梁地处中原,军中战马供不应求,故而好的马匹在大梁境内算是管制的珍贵战略物资,在境内做这种马匹生意的大多都是塞外的胡人,黑白上下关系多少都要有点才能在这一行当里头立足,并不像那些正经商家那么好打发。

中年胡人瞥了一眼银票,吐着满嘴的酒气:“三百两,不二价!”

任青递过去两张一百两的银票:“这是定金,明天城外十里亭,我带着剩余的银子等你过来。”

中年胡人少有遇到这么痛快的买卖,嘴里正满意的乱喷一些叫人听不懂的番邦言语,刚刚伸手接过银票,却不防任青一把抓住了他伸过来的袖子,狠狠的往前就是一拽。

原本距离颇大的两个人,瞬间变成了面对面。

中年胡人刚要惊叫挣扎,却恐惧的发现整个身子都好像不属于自己,就连张嘴说话都不能做到。

隔着厚厚的围巾,任青露出的一双眼睛冷光闪动,眉心印记殷红如血:

“千万不要学那些故事里的反派玩什么黑吃黑,他们通常最后都会死的很惨。”

说完任青就松手将他推开,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人群中。

中年胡人心有余悸的望着任青消失的背影,胡乱的抹了一把汗,将地上的银票颤悠悠的捡起。

第九十三章:城外围杀

解决了马匹事情的任青,丝毫没有停留在城中的意思。

夜晚城门关闭,除非持有官府令牌才能走正门,而到了明天白天,当街纵马的那名校官,手中的文书也该生效戒严,到时候再想出城那就不容易了。

所以任青提前交了钱,把地方先定在城外,今天夜里她仗着夜色先行出城,到外面去过一夜。

明天胡商带马来到城外的时候,就等于官府设置的关卡麻烦给解决了,只是唯一有些不放心的,是怕那胡商看出什么,收了钱却不办事那就太耽误时间了。

任青临走之时抓着他的袖子用气机吓唬他,就是要他收起心中的那点鬼域伎俩,就当时效果来说看起来还是挺有威慑力的。

驾轻就熟的从城墙翻了出去,任青在城外的十里亭附近找了处茂密的树林,直接盘坐在一根粗枝虬叶的树干上,闭目打坐,淬炼观神法。

这是那天客栈大开杀戒之后,每天必须要做的功课。

随着意识浸入到眉心的无量气海之中,开始来回沉浮,极力收敛其中神意的任青仅仅是打坐了片刻的功夫,额头就已经见汗,仿佛每次修行运转眉心气机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一样。

此时要是医道圣手梅池韵在这里,一定会大惑不解,明明任青已经将方幽明打入体内的五雷真意尽数清除,为什么跌境之势却从未有过缓解,反而越演越烈?

额头颗颗豆大的冷汗蜿蜒流下,任青这次打坐存神仅仅用了一盏茶(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全身却已经汗湿重衣,眉宇之间弥漫着一抹说不清楚的忧色与怅然。

类似于这样的努力,任青一天最少会做两次,可眉心祖窍的气海深处,却仿佛无形之中裂开了一道无底的裂缝。

每时每刻任青都能隐约的感觉出,那份属于陆地神仙境的天人神念在悄然流逝着,她做过许多的努力,却根本无济于事。

照如今境界的流逝的速度,不出三日,任青就跌落到人间一品,到时别说上伏魔台,清凉山能不能上去都是个问题。

月色清冷凄迷,任青在树枝上交换了一下动作,从打坐盘膝变成了背靠树干,仰天望着中天如银盘的明月,悠然长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任青回想往事,总会将那些坎坷的世事,归结于冥冥中的报应。

皇城之中的一日连破两境,固然是艳绝了千古的惊天手笔,可他任青就是在惊才绝艳十倍,那些倒在她剑上的亡魂就全都是无辜的吗?

无论修为道行有多高,无论历经多少年,任青体内那颗跳动热血的心都是从二十一世纪带过来的,每次精修打坐之时,往日里那些疯狂杀戮的画面就会在识海之中被触及放大出来。

这是修行路上的心魔,观神法修至至高境界之前,她经历过一次,如今天人境即将不存,就连原本已经渡过镇压下去的心魔,都跟着蠢蠢欲动,似乎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次将任青由陆地神仙拉下神坛的心魔,比之第一次的心魔而言还要强横了许多倍,任青在心底实在没有什么把握能够平稳度过。

不过此劫虽然凶险,任青也琢磨出了一些办法,观神法性质与寻常功法大不相同,有点像是前世的那种自我催眠的心理暗示。

以胸中的天地、意气来衡量境界高低,所以观神法最重资质,因为碌碌无为的人,永远看不到江山万里的壮阔风景。

任青从怀中取出一根老旧的竹笛,与寻常的五音笛子不同,笛末有两个相对较新的音孔,正是京都那夜惜福亲手钻出的那根竹笛。

任青轻轻细细的抚摸过上面的纹理,只觉鼻头微涩。

良久,任青将竹笛横放在红唇间,细指轻启,笛声于月下悠扬而起,渐渐由婉转而变成绵长的低吟。

周边虫鸣消止,仿佛它们都陷入到了笛曲中绵长哀怨的已经当中,不再作声。

可是任青却知道,那些虫鸣并非是因为笛曲而消失的。

以一身霸道雷法而名震天下的清凉山大真人方幽明,双手负后,一身紫金道袍在月光凄迷的光亮下,好似闪起了点点星芒的余晖,无声由黑暗中走来。

与方幽明一道现身但还有两名气息如渊似海的高手,他们一僧一俗,与正面方幽明呈品字夹击之势,将任青困在中间。

任青不为所动,似乎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曲子当中,只是将那一首本该激昂肆意的少年江湖曲子,吹的极尽哀愁绵长。

这一首不长的曲子,硬是吹足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堪堪止息放下。

方幽明看着月下恬静如仙的任青,有些疑惑不解:“为什么不跑了?”

倘若这次来的只有方幽明,那任青没有察觉还比较好说,可偏偏任青身后那一僧一俗两名江湖上的高手也跟着出现了。

虽然这两位都是江湖上进入一品多年的宗师高手,与陆地神仙也只有一线之隔,可任青确是实打实的陆地神仙境高手,就是境界日益流失也不可能瞒过她的耳目。

而方幽明疑惑的正是这一点,既然这次合围伏击瞒不过眼前这个女子,那她为什么不提前走掉?

为何不走?

任青小心的将那根竹笛重新放入到怀中藏好,理所当然的道:“因为我在吹笛。”

这算是个什么回答?

方幽明微微皱眉,想到这其中的玄机,或许就在刚才任青忘情吹起的那首曲子上,不由得问了一句:“什么曲子?”

“长生诀。”

背后绑缠了一大捆,连番大战之后剩余下共计一十二把长剑,被任青纷纷解下,横放在膝前,不紧不慢的将剑柄上的麻绳一圈一圈的解开,眉心印记随着她的动作而慢慢浮现。

这次面对是专精雷法的方幽明,乃是京都三位真人当中,杀伤第一的存在,所以任青这次调动的功力毫无保留,眉心竖线转瞬便由红入紫,气机汹涌如潮。

树林之中,杀气如潮盈野!

第九十四章:斗法方幽明

方幽明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这首长生诀时,还是神皇帝驾崩,狄戎使团来太和殿的那一天。

只是那天的曲子激昂如出鞘利剑,今天再听到这位编曲人的吹调,却是意外的婉转哀怨。

学道有成已有几百年的方幽明,无意探究这背后的故事。

江湖世间上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他不是一个好奇多事的人,他是来抓捕任青这个祸害的人!

“杨师兄说你还可堪教化,可你自出京城以来,不拔剑则已,出剑从来都没有留下过活口,心思已经歹毒至此,我看就是素来慈悲的杨师兄在此,恐怕也不会饶了你。”

方幽明周身道袍无风自动,袍袖间明灭不定,一闪即逝的星光仿佛在与天上星宿相合,与天地共呼吸。

与他同来的和尚是禅心寺的罗汉堂首座,千机大师,随着气机境界全力洞开,背后缓缓浮现出一尊怒目金光的降魔罗汉。

而另一名沉默不语的中年人名叫徐怀素,乃是西蜀藏剑楼楼主,剑道境界全开之后,身后也随之浮现出一柄古朴沧桑的巨剑。

在这剑拔弩张之际,自这三人现身后就一直沉默寡言的任青,忽然主动开口问了一句:

“听说清凉山伏魔台上,有位长寿八百载的彭祖,他神通广大可令人起死回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方幽明神念气机铺展笼罩在整个树林之内,确定了任青只是只身一人,再无其他后手方才徐徐开口:

“起死回生贫道没有听过,不过确实是神通广大。”

任青闻言露出几分微笑,喃喃道:

“够了,神通广大也够了”

“你自京都一路南下,难道是想去清凉山求见彭祖?”

方幽明有些愕然的问,可是任青却已经不想在说什么。

膝前十二柄铁剑昂然出鞘,她整个人高坐于树干之上,居高临下的十二道飞剑气机,就如直下三千尺的银河瀑布,挟带着可怖的气机直扑向方幽明。

眼见任青动手,方幽明也不甘示弱,也不知是恼恨任青毫无预兆的出手,还是恼恨她不理会自己的问题,妄图找彭祖,双手绽放如莲花交错,瞬息结出五雷印法,口中低喝:

“你这是自己找死!”

两人五日前在京都便有过一次交手,虽然当时是二对一,可在倒塌自民居中,任青曾被方幽明一指点破了手中铁剑,之后贯入体内的五雷真意更是纠缠了半天方才清除出去。

明知这位道家真人是位劲敌,所以任青一出手便是十成功力悍然杀出,就算不能败敌,她也要让这位大真人回不过气来,不能与另外两名一品宗师形成夹击之势。

飞剑与雷法轰然对撞在一起,气机纠缠炸响,将地面与周遭植被肆虐的面目全非,荡起弥天尘土。

这一记毫无花巧的对轰之后,雷声轰鸣的交击之处,有九道银光飞速倒回,任青一气御出的十二柄铁剑竟在方才那一记对拼中,当场折损了三把!

轰碎了三把飞剑的方幽明也十分的不好受,剑身爆碎后,上面承载的磅礴气机像是疯了一样四处宣泄,震得他全身气血动荡,只能在任青咄咄逼人的气势下选择退避。

可是他这一退,在以力证道的陆地剑仙眼中就有了不同的意味。

原本是两道磅礴的神意气机各占一方天地,势均力敌,就宛如两个大国之间的对弈。

可方幽明这一退就好比是软弱的国主,主动放弃了自己的领土,使得任青的气势凭空高涨了一倍有余,更加的气势逼人。

故而就算化作流光的飞剑还尚在途中没有折返,任青已经急不可耐的一步跨出,选择了主动出击。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以凡铁打造的粗劣铁剑,又哪里能如此频繁的承载天人境高手的无上功力?

任青刚刚重新御剑,立时又有一把当场崩碎。

一十二把飞剑仅是一个出手的瞬间便崩碎了四把,而方幽明却神完气足的只是略处下风,可谓是出师不利了。

但是任青却一点都不在乎。

如果能用这些普通的铁剑重创到一位道教的长生大真人,那就是全碎了也是值得的!

剩余的八柄铁剑环绕铮鸣,在任青全力催动下,所展现出的剑气神韵,已经远远不止磅礴二字可以言说了,简直就是气象恢宏!

一双柳叶细眉如剑上扬,任青双手已然剑诀在握,并双指如剑,八剑齐鸣!

这一次御剑的气势,竟然比方才连出十二剑时还要更加的强势可怕,方幽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他望着任青,始终想不明白,一个正在跌境的陆地剑仙,为什么会拥有这样可怕的气机剑意?

想不通归想不通,该打的仗再苦再难,总是得咬牙打下去。

方幽明长吸了一口气,紫金道袍之上星辉闪烁间,有丝缕电芒宛如游蛇一般,不定明灭的向着他的双手汇聚而去。

随着他的运势起手,原本皎洁的月光顿时变的昏暗起来,天空之中竟是在不知何时,聚起了一大片沉闷的雷云。

风卷尘沙,闷雷声滚滚炸响于九天之上。

修至陆地神仙的天人境界后,气机神意可与天地共鸣,与任青这种纯粹剑修,以力证道的路子是截然不同的。

三教中人修行到至高天人境之后,举手投足间可引动天地异象充当助力。

常言道人力有时穷,即便修至天人境仍逃不过天地限制的人间五百载,又如何能与天地抗衡?

这就是三教中人修行的高妙所在,仗着境界高深,引动的天地异象自然也就妥妥的盖过以力证道的任青。

这些东西虽然世间并没有什么文字流传,可是进入天人境界后很多东西都是冥冥中感悟出来的,并不需要什么教授传承。

早在京都城中与张若虚交手之时,这彼此两个套路修行的优劣之处,就被她发现了。

所以看到方幽明全力施为的五雷正法所带动的天地异象后,任青并不意外,更感觉不到恐惧。

甚至隐隐的,在心底还有一种兴奋的感觉。

因为,她还有八柄剑!

第九十五章:怒目杀罗汉

如果说三教圣人是以自身规则贴近自然天地,进而引发天地异象为助力杀敌,那么以力证道的人间剑仙,就是以自身规则来看破天地规则,进而再斩破规则!

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只是前者更像是俯视天地人间的冷漠神邸,而后者更像是红尘中的侠客霸王。

双手并指如剑,神念之中的气机神意顿时如受谕令,纷纷响应。

任青双眼之中杀意昂然,可是口中的一个杀字还未出口,只觉头顶一暗,仿佛有一片阴云盖住了清辉月光,她猛然抬头望去。

只见到千机和尚眉须飞扬,原本干瘦单薄的身子,在功力全开之后的刹那间,好似吹气一样的膨胀了起来。

他纵身飞到了任青头顶,整个人就像是禅院中供奉的丈高罗汉化身,手臂脖颈处筋肉纠结,血管青筋条条绽开,形态威猛至极!

从任青身后纵身飞起的千机和尚临空扑下之时,庞大的肉身已经遮掩住了任青全部的视线,以及八柄飞剑的去势。

这老和尚要干什么?

任青凝眉不解,她天人剑仙境功力全开之下该是何等的气象?

非陆地天人境的同境之人根本不可能阻挡,这和尚修为虽然高深,迈入一品多年,就是距离那高高在上的天人境也是一线之隔,可他到底不是天人,如何能挡得住自己的八剑齐飞?

他想给方幽明争取施法的时间!

这位来自禅心寺的罗汉堂首座,修至人间一品已经有多年,身后悬浮的罗汉法相更是以刚猛无铸闻名于世,深得佛门精髓,更暗含天地厚重之意境,被江湖人誉为未来十年中,最有望成就天人境的佛门高僧。

如果说道门最强的御敌手段是以天意驾驭雷法,那么佛门最强的便是御大地之厚重,气也无穷,力也无穷!

千机和尚背后的罗汉法相忽然绽出八条筋肉纠结的手臂,这道八臂罗汉法相张嘴狂吼,发出浩大佛音隐隐与天上的雷声相合。

八条手臂齐动,竟是分毫不差的拿捏住了任青施以全部功力的八柄飞剑!

凭你也敢拦我的飞剑?

扣在八臂罗汉手中的飞剑铮铮颤鸣,千机和尚扣剑的瞬间就已经面无血色,原本已经丰盈起来,极为壮硕的身躯,在握剑的一刹那间萎靡了许多。

任青目光冰冷,此时别说是一禅心寺的首座罗汉,就算是佛祖亲来也拦不住自己将要御出的飞剑。

飞剑与法相的交锋仅仅是一瞬之间,就已经处于一种随时都会崩散的边缘。

这位千机和尚为了能让自己御剑的气机能有一瞬间的停滞,连命都不要了?

就在千机和尚的八臂法相明灭不定,几乎就要消散之时,他纵身飞越而起的肉身也终于落到了地上。

这一落,就是落地生根!

气无穷,力也无穷!

在剑气逼迫下将将要散的法相,居然又在千机和尚落地的一瞬间又神奇的重新凝实起来。

这位罗汉堂首座闭上了双眼,宝相庄严的跌坐盘膝在地上,嘴唇微微开合,低声诵念佛经加持八臂罗汉法相。

居然真的挡住了自己八柄陆地天人的飞剑?

眼看方幽明召请雷法的威势越来越盛,任青低吼一声,在客栈中屠杀官兵之时的那种疯狂狰狞再度浮现:

“你找死,老东西!”

八柄钳握在罗汉手中的飞剑,如同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纷纷颤抖着在手掌方寸之间发出可怕的尖啸龙吟。

剑锋与法相互抵发力,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噪音,也不知这凡胎铁剑与千机苦修出来的罗汉法相之间,谁会先支撑不住,先一步崩碎。

终于,八臂罗汉最下方的那条手臂和飞剑,在这等无可匹敌的气机交锋下纷纷化作粉末,失去了一条手臂的罗汉法相顿时像是失去了身体的平衡,这个如山厚重,威风凛凛的八臂罗汉身子一晃,在任青一声怒吼下,以牺牲一柄飞剑的代价,碎成了一捧金粉,随风散去。

虽然只剩下七柄的飞剑,可其中的神意气机,在搅散了罗汉金身之后似乎更加强盛,几乎已经不能直视!

法相金身被气机搅成一捧金粉的千机和尚,张口狂喷鲜血,全身筋肉鼓起的肉身也在刹那间好像被吸走了全身的精华似的,迅速干枯。

最后,千机变作了一个干瘦老朽的佛门老僧,气息衰弱,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逝去。

任青这一剑不止是斩了他苦修多年的法相金身,更是将他的佛门根基也一并斩去,一身修为如今已经十不存九了!

千机和尚干瘪的面容上,七窍都流出了暗红的血水,凄惨的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鬼,哪里还有方才诵经时的法相庄严?

“杀!”

直到此时,任青才将那一个杀字吐出来,七柄飞剑瞬息千里,直扑向仍在施法的方幽明而去。

千机和尚正正端坐在飞剑的必经之路上,这个根基道行都被任青一剑斩去的老和尚,再被剑光吞没之前竭尽全力,状若疯狂的大吼着,染着血色的面容宛如厉鬼:

“徐怀素!”

徐怀素这三个字,在蜀中江湖里代表的是一种剑道修行的极致。

与那些三教中人修行的方式不同,徐怀素也是一位妄图以力证道,成就剑仙境界的狠人。

曾有望入陆地神仙,一窥天人风采的千机和尚,被飞驰的七道剑光撕了个尸骨无存。剑光去势不减,直逼方幽明,可任青身后却徒然升起一道犀利的剑气神意。

仿佛是回应千机临死前的那一声狂吼,悍然杀来!

原本无漏圆转的剑意气机,在千机和尚的拼死阻拦下,已经有了一丝停滞,愤然挣脱之后,任青心中凶念杀意已经不可抑制。

杀机凛然的她本想不管不顾身后的那一剑,可是后脖颈炸立的汗毛却在分明的提醒着她,放任不管的话,这个名叫徐怀素的中年剑客,真的会一剑杀了自己。

就算她是陆地剑仙!

任青左手剑指一引,两柄并列不分先后的铁剑顿时倒转而回,呼啸着迎向身后徐怀素悍然杀来的一剑,余下五柄长剑去势不减,仍旧直扑方幽明。

第九十六章:北方有佳人

两柄倒转的长剑竟然比那五柄齐飞,杀向方幽明的长剑,还要更快更猛!

仿佛是灌注了任青全部的精气神,只是刹那间就已经悍然杀到了徐怀素的面前。

不,或者说,任青是故意放慢了那五柄长剑的速度。

方幽明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分明感应到任青在分剑之时,那五柄气象恢宏的飞剑,速度竟是稍慢了半筹。

似乎任青将杀敌的心思,大半都放到了徐怀素的身上。

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按照威胁程度来说,正在施展天人境道家神通雷法的方幽明,才是对任青最大的威胁,而此刻他道术还没有完成,正是毕全功于一剑的大好时机。

可是任青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把重心放到了徐怀素的身上。

她到底要做什么?她到底在想什么?

与方幽明的百思不得其解不同,代表着蜀中剑道最高成就的徐怀素,在递出手中长剑之后就已经心无半点杂念。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天生注定这种东西,那么徐怀素就是天生注定来学剑的。

这位蜀中藏剑楼主人,从一个最低等的弟子做起,二十岁时就已经登临楼主之位,剑道风采更是超凡绝世。

三十岁时便被蜀中视为剑道的巅峰骄傲,一身实力,即便是三教圣人一流也自觉棘手。

以人间一品的法相修为,能令天人侧目,徐怀素的剑道风采可见一斑。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生来便是为了学剑的,若不是家中老母殷勤焦急,为了精修剑道,他甚至连老婆都不想娶。

剑光如龙掠过,徐怀素完全无愧蜀中之人对他剑道修为的泼天赞誉。

面对任青全力施为的飞剑,毫无惧色,一剑破之!

恐怖的巨响声下,仿佛整个树林都在震颤害怕,徐怀素持剑的虎口裂开,口中鲜血狂喷,竟是以一品法相破开了陆地剑仙境的全力一剑!

徐怀素面色惨淡,双目之中却是灿然有神,手中名剑蜀道在绞碎了任青一柄铁剑之后长吟低啸,有灵性一般的发出欢快的剑鸣。

周身气机衰弱,可是剑道神意却在心中无限延长。

徐怀素如朝圣的信徒,以重伤之身再提气机,毫无畏惧的震剑出手,合身冲向任青的第二柄飞剑。

在挡下第一柄飞剑的时候,他背后的古剑法相不知何时已经徐徐散去。

法相虽然散去,可是剑中神意却在无限的拔高,在任青剑下挣扎的徐怀素,终于在被困在一品境界多年后的今天,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此时名剑蜀道的神意气机中,已然有了一丝陆地剑仙的天人意味!

只要接住这一剑,只要再接住这一剑!

徐怀素稳稳的就能迈入到,他梦寐以求的,以力证道的人间剑仙境。

双目之中的热切光芒仿佛能够化为实质,徐怀素淡漠了生死,名剑蜀道在空中和那最后一柄飞剑在做着艰难的较量。

这位蜀地剑道登顶的剑客,已然双手持剑,虎口鲜血如泉涌出。

飞剑上的神意气机不定吞吐,忽而厚重如山岳,下一瞬间又飘逸如九天浮云流逝,变化不定。

仅仅是一剑之中,好似饱含了天地间的万千气象。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身前三尺就是手中长剑所能触及的绝地。

这位承载了蜀中剑道所有骄傲的徐怀素,身前三尺更是如森罗阎殿一样的绝地。

可是任青御使的飞剑却将这绝地视如无物,像是一个捣毁圣地,毫无敬意的恶魔,凶悍有力的寸寸刺破禁区,向着徐怀素缓缓逼近。

一尺,两尺

这柄凡胎铁剑硬是压着徐怀素手中的当世名剑寸寸后退,徐怀素双耳、口鼻,在这等压力下都缓缓的流出鲜血。

飞剑刺入二尺之后,每前进一寸剑身上的裂纹便会崩裂一分,等到距离徐怀素咽喉不足三寸时,整柄飞剑已经将要支离破碎了!

徐怀素勉励的僵持了片刻后,这柄凡胎铁剑终于忍不住在重重压力下爆碎成了一片铁粉。

徐怀素扛过这一剑后,周身气机神意猛然暴涨!

三十岁入一品巅峰境,承载了蜀道所有的剑道荣光,徐怀素终于在生死之际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陆地剑仙!

名剑蜀道在手中欢快的长吟不绝,好像是神剑有灵,正在为主人的突破而感到高兴。

可是下一刻,却有一道无形的剑意气机,轰然贯穿了徐怀素的身体。

虎口绽裂的双手再也握不住那柄名剑蜀道,绝望的任由它跌落到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徐怀素瞪着前方任青的背影,不可置信,也不敢相信,捂着胸口无力的缓缓坐倒在了地上。

其实这场战斗从开始以来,一直与徐怀素这位当世剑道宗师战斗的,从来都不是那柄铁剑,而是剑身上承载的那份气机神意。

否则一柄凡胎劣质的铁剑,如何能够与当时名剑争锋?

形散意不散,剑气深长,剑意更长。

这就是陆地剑仙的真实境界吗?

徐怀素不可置信的目光,随着体内生命的流逝而渐渐转为平静。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已经入了梦寐以求的陆地剑仙境,哪怕只有短短片刻的一瞬间,对于一生奉剑修行的徐怀素来说也是足够了。

只是将死的徐怀素,本能的想要在气绝的前一刻,将那柄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老伙计从地上重新拾起,然后抱在怀中。

这样的动作对于一生奉剑的他来说,是个最好不过的谢幕了。

可是他仅仅抬了一下手掌,好像又放弃了。

不知为何,这位自诩生来便是为了修行剑道的徐怀素,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中念想的不再是什么剑道。

反而是他三十岁被逼着大婚的那年,他冷着一张脸进到洞房,掀开那张大红盖头下,她那张羞涩的脸庞。

气绝之际,徐怀素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西而望。

他依稀记得有一句诗词,写些的比什么微言大义的剑道真解都要好一万倍。

北方,有佳人。

第九十七章:碎剑养神意

方幽明终于还是在飞剑杀来之前完成了他那套复杂的雷法。

天空之中,阴沉的雷云里电光闪耀,在手印结出完毕的刹那,九道紫色神雷如奉神明谕令,挟带着叫天地无声的浩大雷光,雷霆万钧的向下方落去。

只是这费时良久的紫雷落下的目标,却不是对着任青本人,反而是对着那五柄冲着自己正直冲而来的飞剑。

他放弃了斩杀掉任青的机会,在用这好不容易召请来的神雷救命!

任青脸上浮现出一丝即像是嘲弄,又像是玩味的笑容。

这个笑容顿时像是揭开了方幽明的伤疤,他有些恼羞成怒,同时也无可奈何,甚至他想要立刻离开这里,再也不要看到任青。

方幽明天人境界高深,沟通天地异象后理应能盖过任青一筹,可是这沟通时的繁琐步骤,足够让任青杀了他一百回了。

所以他不辞辛苦的将徐怀素和千机和尚收拢过来,晓以天下大义,请这两位江湖高手能在自己施法的时候,拦住任青片刻。

只是片刻就好。

看似轻而易举,其中的难度却是让人吐血都不止。

可是以力证道的任青却是意外的强横,两位宗师人物就算不凡,为了完成对方幽明的承诺,也都用上了性命的代价。

可是如今方幽明召请出了神雷,却选择了挡住杀向自己的飞剑,保住自己的性命。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进入陆地神仙境已经过百年的方幽明,本以为自己是无惧生死的,可当任青出剑之时,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勇敢。

在强大压力下,他会颤抖,冒汗。

所以在预见死亡的那一刻,他选择了保命。

他深知自己对不起两位舍出性命的江湖宗师,所以当他看到任青脸上好似嘲讽的笑容的时候,心中的羞恼才会无法抑制,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

神雷与飞剑终于相撞在一起,雷光明灭炸响,带动起巨大的爆炸声的同时,也将这片树林映照的犹如白昼。

体内蛰伏的青蛇,在这等天地至刚至阳的雷法轰鸣下震颤不已,疯狂的在体内游动一圈,最后萎缩在小腹那破裂的丹田之中,瑟瑟发抖。

这等破邪去秽的道家雷法,对蛇虫动物最是有威慑之力了,简直就是天然压制。

任青双手交合互握于小腹之前,气机神意徐徐将颤栗的青蛇安抚下来,目光定定的望着深浅不断炸响的雷光,好像是在期待什么。

方幽明召请下的九道天雷,威力逐道增强,颜色由最初的淡紫到最后的黑紫,其中威力差距简直不可以道里计。

五柄飞剑与天雷相接,汹涌咆哮的雷光接连在方幽明身前铸就了一个雷池,飞剑冲入到雷池之中立时就开始寸寸绽裂,崩碎。

气机昂然恢宏的飞剑,直接被紫色的九天神雷化成铁水蒸发。

转眼之间,五柄飞剑就只剩下两把在神雷所化的雷池之中艰难前行。

神雷也在这时恰好余下了两道,可这其中的威力与先前的那些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当紫黑的神雷堪堪将飞剑轰的只剩下一把的时候,天地间的流速好像刹那间停滞了一样。

雷光电芒在空中慢慢的明灭闪过,尘烟之中的颗粒一毫一毫的缓缓飘荡,在这整个都变慢放缓的世界中,任青神念御使下仅剩的那柄飞剑,快若闪电!

最后一道紫黑色的神雷,还未来得及将其中蕴含的恐怖能量释放出来,最后一柄凡胎铁剑已经势如破竹的将一切都泯灭成了虚无。

这是何等样的天人伟力?

方幽明不可置信的眼睁睁看着九道天雷所化的雷池,被这柄凡铁铸就的普通铁剑一透而过。

没有声势浩大,气象恢宏震撼的气机神意,只有一股天地无声,万物停止的剑意。

在任青手中十五把铁剑尽碎之后,全部叠加到了眼前这一把身上!

这一剑的霸道,已经能够斩杀天人!

方幽明面若死灰,面对这样的一剑,心中再无一丝侥幸。

他很后悔。

如果这几道神雷不管落在哪里自己都要死的话,那刚才还不如咬牙将神雷都落到任青的身上,也许这样做的话,还能有一丝生机。

想起任青刚才那么好像是在嘲讽的笑容,方幽明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从一开始这个狠毒的女人就在和自己赌命。

她赌自己被吓破了胆子,不敢与她同归于尽,甚至就连最后辛苦召来的神雷,都成为了助她完成这柄,集十五柄气机神意于一身的盖世凶剑。

是的,方幽明早该想到,两位一品先后都是在破掉了任青一柄飞剑之后就立刻毙命,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她剑上越来越汹涌的剑气神意?怎么就没看出这其中的玄机?

飞剑最终悬停在方幽明眉心三尺之距不在前进,任青在后面伸手握住了剑柄,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吃力的将这柄可斩天人的铁剑重新入鞘。

平凡无奇的剑身嗡嗡鸣颤,并没有什么惊人的异象显露出来,可是任青却将这一柄剑收的异常吃力,入鞘的时候只能一寸一寸的缓缓合拢。

“你”逃脱必死之劫的方幽明刚刚张嘴吐出一个字,周身忽然蹦出无数道血雾剑痕,颓然的跪坐在地上,喘息不止。

那一剑虽然没有斩下来,可其中的神意几乎将方幽明周身筋脉崩碎。

“这一剑,不是给你的。”

任青小心的将铁剑收好,目光漠然的对着起身都做不到的方幽明说着。

这名道家大真人听了这话后就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顾不上浑身上下的血口剑痕,哈哈一面大笑,一面狼狈的吐着血。

“你想用这把剑,对付彭祖?”

任青不答,出手将只剩下喘息和说话力气的方幽明的气机禁锢起来,封点周身各处大穴。

这个人留起来,日后上清凉山伏魔台的时候多少也是个筹码。

一位陆地神仙境的大真人,应当是很有分量的。

第九十八章:人心之诡

城外的茂盛的树林,在经过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之后,已经损毁殆尽了。

气机,天雷交击之时轰出的大坑随处可见,雷光所到之处尽数化为焦土,树木更是被摧残的只剩下一堆残枝断杆,偶尔有星点雷光所带起的火苗,于其上缓缓燃烧着。

高手对战,还真是不太环保啊。

任青抱剑坐在已经由树林化为一片焦土的大坑之中,她知道此战动静停下来之后,无论胜负都应当有人前来探看。

方幽明贵为道门大真人,镇压一国气运,就连皇帝都不能对其指手画脚,下到地方上那就是钦差大臣出巡,所到之处的官员,各个还不跟狗见了骨头一样前去巴结讨好?

似任青这种接连犯下重案的魔头,地方官员无力制约,只能冀望于这位钦差大真人的手段了。

如果打赢了那自然什么都好说,输了的话只能期盼任青早些离开这里,并上来给方幽明收尸了。

任青在原地一直等到玉兔西沉时,官府的人才堪堪赶到。

眼见一个瘦弱的兵丁,畏畏缩缩的前来探视,实在不有些不符合心里的预期。

她抬头望了一眼天色,然后不等那兵丁慢慢上前,直接如鬼魅般的,拉着方幽明就一道过去了。

他们交手的动静实在太过骇人,官府老爷们自然是个个惜命的不敢过来看,将任务交给了一个小兵丁身上,这个小兵在外面磨蹭了好久,只想着他们神仙打完了,无论胜负总是要走的吧?

谁知那个叫任青的魔头不仅没走,反而好像是在原地等着自己一样。

这一个发现简直就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恐怖的鬼故事了,更让他手脚发凉的是,还没等他悄悄的退回来,那大魔头任青已经身如鬼魅的来到了身前,差点把他的尿给吓出来。

噗通一声,兵丁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心中有一万个求饶说辞,却都在这等可怕情境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狠命的磕头直叫饶命。

连破三位高手之后,任青虽然没有受到什么创伤,可是在战斗之中消耗的神意却是极大,她有些疲倦的不想多费功夫。

问清了这名兵丁隶属的衙门和官方态度后,任青伸手指了一下后面被封住全身大穴的方幽明。

“你们的钦差大人落在了我的手上,他死在你们主官的辖区内也是个大麻烦,不如你回去和上司好生商量,换两匹好马给我。”

这么划算的买卖,放到兵丁这里却变得有些迟疑不定,只见他试探性的说:

“英雄的意思是放小的回去跟官老爷要马?”

见到任青点头之后,这名兵丁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实诚人,居然一脸为难的道:

“英雄有所不知,这马匹向来都是朝廷管制的重要战略物资,我家大人恐怕不一定”

等会儿,我是不是听错了?

任青愕然的回头望了一眼半死不活的方幽明,合着听这小兵说的意思,这位镇国大真人还换不了两匹好马?

前一刻还觉得方幽明是个筹码的任青,此时风中凌乱。

听到了他们全程交谈,方幽明似乎是察觉出了任青心中的愕然不解,就知道这女魔头虽然修为高绝,可对人间官场的事情却不甚明了,当下对着任青翻了个白眼,也不打算去解释。

其实像这等钦差出事,责任对地方官员来说固然是个麻烦,可是这个麻烦却不是最致命的,因为朝廷虽然会重罚,但是惩罚的力度还在他们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可是像方幽明这样的就不太一样了,他属于擅自行动失败的类型,这种犯事的钦差不怕被人抓走,就怕他活着回来。

因为钦差做错了事,通常会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会在生还之后将责任全部推给地方官员,只有这样钦差的形象才能在皇帝面前保持着英明神武的样子。

而被用来顶罪的地方官员,在说话的时候自然不可能比钦差更有力度,所以城中府衙的主官就希望方幽明干脆就死在外面得了,省的回来日后还要反咬自己一口。

不清楚这其中猫腻的任青,看着这个摇头说不的兵丁,心中不由就多了几分怒意。

因为在她的三观里,一个天人境界的镇国真人的价值,怎么算都要比两匹马要贵重的多,任青一度觉得这个表面唯唯诺诺的小兵是在戏耍自己。

刚想要教训这个小兵一顿,可是任青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玉兔西沉,正是太阳初生之时,天际破晓未至,却也是不远了。

任青觉得那个收了自己银票的中年胡商应该是来不了,因为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有些事情就能看出一点猫腻了。

方幽明能准确的找到自己,连官府都知道自己的确切位置,这说明其中一定有人告密了。

而知道任青在城外十里亭附近的,也只有那个胡商。

按下心中的那点点火气,任青蹲下身来,笑得非常和气。

跪在地上的兵丁偷偷用自以为很隐蔽的偷瞄了两眼,竟在任青强大的颜值下慢慢的抚平了心中的恐惧。

注意到了兵丁偷瞄自己的动作,任青并没有生气,反而很和气的取出两张百两的巨额银票,强行塞到他不知所措的手中。

“兄弟,帮我个忙,城中有位卖马的胡商,是我的朋友,你把我的口信带过去,就说他放在城外的马我收到了,即刻就走,这二百两就当作是给你的报酬了。”

“你好好的给我帮了这件事,我不仅不杀你,你还能拿着银子逍遥快活,何乐而不为?”

兵丁目光热切的盯着手中两百两银票,这种天降横财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下狠狠地点头。

他不过是在公门中不得上司看重的小兵,一年到头薪俸也不过十多两银子,眼前的银票数目已经够他奋斗十年了。

任青似笑非笑的轻轻拍了拍兵丁的肩膀,如果方幽明看到她这副表情一定会觉得熟悉。

因为方才交手时,任青设计将十二柄飞剑神意全部凝聚到一把上面的时候,她脸上就是这个笑容。

可惜被银票冲昏了头脑的兵丁已经看不到这些东西,何况他也不是方幽明,看不出事情有什么蹊跷。

紧紧的抓着银票,然后在任青鼓励的目光下,一面兴奋的对着她鞠躬,然后转身撒开步子跑了回去。

第九十九章:人心之诡(二)

任青蹲在原地,如同拂晓时刻鹰视环顾的夜枭,眯眼看着兵丁一路狂奔。

目光闪烁片刻后,她抬头又看了一眼天色,直接回到十里亭歇着了。

重伤的方幽明此时失血过多,神智已经开始昏聩,终于迷迷糊糊的闭目睡去。

已经封住了他全身大穴,任青并不担心这个家伙会借机逃走,放心的在十里亭中盘膝打坐,静静恢复方才连番大战下损耗的神意。

直到天光大亮之后,她才缓缓睁开了双眼,阳光照在身上,带了几分温暖的感觉。

经过这段时间的打坐,眉心神意已经基本恢复了大半,就算再来一场大战也是足够支撑了。

任青站起身来,骨节处立刻就传来噼啪的细微爆响声,她一把将昏睡在一旁的方幽明提了起来,直接往苦海城走去。

堂堂的镇国大真人就这样反抗不能的,像个货物一样被抓在手中,实在是很屈辱的一件事情。

方幽明此时就恨不得立刻昏过去,可周身全部都是剑痕伤口,稍微一扯动就是一阵痛彻心扉,想要昏过去根本就不可能,冷汗倒是疼了一身。

“凭你的状态,最多再有三天就会从剑仙境跌落下来,不快点赶路上清凉山,你往这个小城里走什么?”

方幽明知道任青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想要上到清凉山上找彭祖,在心中他也希望能早点到那个地方,因为他认为任青如今的状态打不过彭祖,那么到了清凉山他无疑等于有救了,所以他恨不得早点到清凉山。

“方真人修成真人位业有多久了?”

“贫道今年一百六十岁,成道已经有一百二十多年了。”

方幽明不知道任青的问话有什么用意,不过小命捏在人家手里,自然是问什么说什么。

“这么说来,方真人四十多岁就修成天人境了?”

任青诧异的话引起了方幽明心中的得意,他微微笑了笑:“想当年”

方幽明话才出口一半又自止住。

他忽然想起眼前这个女魔头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光景,就修成了堪称最难的以力证道,好像他那点得意没有什么好说的,何况现在自己还被人家一只手抓着。

任青身为一个爽利痛快的人,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一半不继续下去了,当下提着方大真人的道袍衣领就是一阵晃荡,把他周身本来已经止住血的伤口,给晃得一阵喷涌不止,活像个喷壶。

“接着下说啊你!”

可怜的方大真人,还以为这句话是女魔头的调笑嘲讽,涨红着脸,痛的牙齿都要咬碎了也没有再吭一声,可谓是相当的有骨气。

“好歹我也是镇国真人,你这样抓着我过去,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临近城门口的时候,一直表现的很配合的方幽明开始拼死抵抗,任青倒也是开明,从路边抓了一把小石子把玩了两下,干脆的就松开了方幽明,叫他可以随意活动。

看着任青在手中把玩的那几颗不起眼的小石子,方幽明知道这东西落到天人高手手上后,会是一件多么恐怖的暗器。

这种简单明了的威胁是最有效的,因为他眼下的状态只要挨一下,这个能洞穿金石的石子,很可能会带走他这位大真人珍贵的性命。

“我始终想不明白,像苦海城这样的小城,里面有什么值得你回来一趟的。”

任青与方幽明两人进城之后就找了个饭店,在长桌上相对而坐的吃早饭,方大真人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见过了许多的人,可实在是想不通这个女魔头到底在想什么。

这家店早上是卖羊肉汤的,死面的大饼馒头剁碎了,放到乳白色的羊肉汤汁里,加上香菜辣椒轻轻搅拌一下,让汤里的面食充分吸收羊汤的汁水和辣椒的辛辣,一口下去真是回味悠长的美味。

任青面对这样的美食,对方幽明的问话自然是没空回答,只是用空闲的手指指了一下桌面的羊肉汤,压根就没空搭理他。

方幽明见任青不理自己,干脆也举筷子尝了几口,本来天人境的高手,特别是三教中人的天人高手,对于吃饭这种事情有严格的三六九等的。

常言道,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大道可期!

可是方幽明昨晚在城外都差点被任青的剑气分尸,身体上正是虚弱的时候,急需进补温养,那还大道期个屁。

一通吃喝之后,方幽明浑身出汗,心情居然在酒足饭饱之后略微好转了一些。

素来日常都是通读道经,参问玄机的大真人忽然发现,好像这市井日常中也有很深的道理玄机在里面。

吃饱后任青又要了一杯茶水,方幽明本来也是想喝的,但是抹不开脸面开口说,他堂堂镇国大真人身上又不需要带钱,只能接着参他的市井玄机道理。

半晌之后,或许是任青喝茶的样子太过恼人,方幽明忍不住的问:“你来苦海城到底是做什么的?难道就为了吃一口早饭?”

任青吹了吹茶杯水面上的茶叶,漫不经心的道:

“看来方真人是很久不食人间烟火了,连这么简单的人心都没有看透。”

她放下了茶杯,目光望着街道远处的官府衙门,缓缓道:

“你们得知我在城外十里亭的消息,是不是一个中年胡商告诉你们的?”

“你要找他报仇,直接进城就是了,这小小的苦海城还能有人能挡住你一剑的吗?”

“所以我就说,方大真人久不食人间烟火嘛”

任青笑着摇了摇头,可是坐在她对面的方幽明却莫名的感觉到一股发自内心的阴森感,仿佛从这个笑容底下嗅到了其中的血腥味。

自从她陆地神仙境开始动摇不稳,心魔也蠢蠢欲动之后,任青的性格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变得睚眦必报,变的凶狠和残忍。

那天交付定金的时候,任青已经那个样子吓唬过他了,可最后那胡商还是选择了出卖自己,那就说明胡商不怕自己回来找他麻烦,或者说自己回来也找不到他。

任青敢打赌,此时那个卖马的马棚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就算任青的功力在高十倍,想要在这个人口密集的城池里找一个只见过一面的胡商,那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所以她故意把消息给了那个兵丁,想要利用他背后的官府势力来帮她把那个胡商找出来!

“你花了二百两银子收买他,又饶了他一命,那些年足够他过大半辈子了,难道他放着银子不要,还会说出来,带人去抓捕那个胡商?他难道活腻了?”

任青做这些的时候,方幽明就在旁边,清楚的记得那些细节。

那个兵丁手中的银子是他大半辈子都挣不来的巨款,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大梁镇国真人,对这些官吏们的秉性自然是一清二楚,否则在听到任青用自己换马的请求时,又怎么会是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

他很确信那个兵丁不会放弃到手的巨款,更不可能带人去抓捕胡商,因为他只要把消息通报出去,任青的二百两银票就变成了赃款,最后可是要充公的。

“那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我赢了,你把道教的五雷天心正法传给我如何?”

方幽明听了这话,立刻二话不说的闭嘴装死,甚至都没兴趣听任青输了的条件。

任青见他装聋作哑的,诧异不已,镇国真人就是这副德行?

第一百章:人心之诡(三)

兵丁怀揣着任青给自己的那二百两银票,行色匆匆的跟自己的顶头上司汇报情况。

这一路走过来,他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总之复杂的很。

因为类似于这种出城探看情报的差事,完全就是个苦差,不留神的话丢了性命也是常事。

任青与方幽明交手时那天崩地裂的动静,岂会是玩笑?要不是冒着这天大的风险,这种能够和上级表现的差事,又怎么会落到他的头上?早被那些巧言令色,会讨上官欢心的同僚抢走了。

回到了当值的衙门,兵丁深吸了一口气,迟迟不肯进门。

他是个不会撒谎的老实人,可是城外那个好像仙子模样的姑娘,开的价码实在太过诱人,在府中工作一年也不过十余两的薪俸,贪下这笔钱,足够他把下半生都安安分分的好好过完了,凭什么还要给公门那群吸血的势力鬼卖命?

步入这名利场好些年,当初那些少年冲动的热血早就被现实消磨干净了,世间哪来那么多刚正不阿的包拯?

坚定信念之后,兵丁自觉就算进去面对顶头上司扯谎也能镇定自如后,于是终于推开了府衙的大门,刚进院子就看到捕头上司正坐在班房的门槛上,抽着一袋旱烟。

双手暗自紧握了几下又松开,他快步走到捕头的面前还没张嘴,却见上司吐出一口浓烟,淡淡的对他说:

“县老爷要见你,城外头是个啥子情况你自己跟他说吧。”

要直接面见县老爷?

生平从没见过什么大官的木讷兵丁,顿时神色有了几分紧张和害怕。

他是个老实人,就连回来跟他最熟悉的上司扯谎都要酝酿半天,何况是在他眼中高不可攀的县老爷?

捕头看出手下的不安和害怕,不甚在意的对这个手下安慰提点:

“不用紧张,县老爷也没什么可怕的,无非就是官袍好看点,一样的俩肩膀抗一个脑袋,你这小子这回算是露脸了,县老爷特别重视这个事情,你待会过去回报的时候记得要好好表现。”

汇报工作能怎么好好表现兵丁也不清楚,甚至捕头后面说了什么他也昏聩的记不清了,只是依稀记得他一面说,一面磕着烟杆子,嘴里说着那些往日里抱怨的陈词滥调。

什么这个活计不好干,弄不好就要死人,当官的真是特娘的会享受之类的话,兵丁茫然又紧张的站着,额头有冷汗渗出。

“走吧,跟我去见大老爷。”

捕头从门槛上起身,将那杆旱烟别再腰带里头,刚走了几步,忽然有些记不起这个兵丁的名字,只依稀记得他好像是姓刘来着,于是随口问了一句,待会进去好给大老爷介绍。

“刘成将。”兵丁喃喃的说了一遍,声音太小,又重复了一遍捕头方才听清。

成将?捕头背过身子不去看这个好像散了三魂七魄的木讷兵丁,在心中暗自讥讽这个可笑的名字。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刘成将跟着捕头来到了公堂衙门,与他平日值班的板房不同,身为最基层的一个小兵丁,他很少来这里,在门外等着通传的这会功夫,他就已经紧张的浑身是汗了。

捕头领着刘成将熟路轻车的来到了县老爷的房间等候,他看了眼刘成将那付不成器的样子,就暗自来气。

县老爷身为苦海城的最高长官,一言可决手底下很多人的命运前途,这个叫刘成将的小子这么没出息,待会要是问起来丢了脸,那在老爷心目中岂不是也影响了自己的形象?

在这公门官场里头干活的,最忌讳的就是让上官的印象不好,那就等同于上升的官运被堵住了一半。

捕头小声的问清了城外情况如何,打定主意,待会要是不行的话干脆就自己上去说。两人在书房里头各怀心思的等了会儿,县老爷终于姗姗来迟了。

县老爷三十多岁,年级正值壮年,就任苦海城中主官已经有三年长短,受大梁这些年考量官员的凤仪论调影响,这位县老爷的面向外貌极佳,既有男人成熟的风采气度,又有英俊小生的倜傥意味,叫人一见之下不分男女,都难生出厌恶之感。

县老爷平日里很注重形象,于公于私的时候穿着都分的很细致,可是今天他这身官服已经穿了整整一天了,凌晨之时就那么小睡了一会,得知兵丁从城外返回时,不等层层传递报知,直接让人在书房等着自己,匆匆洗漱了一番便赶了过来。

“方真人可是将那魔头擒下了?”县老爷开门见山的毫不客套,直接就问房中的捕头,看都没看过一旁忐忑许久用命打探回来的兵丁刘成将。

捕头神色恭敬的站起身来行礼,然后有条有理的将刘成将编好的那套说辞讲了出来,末了还附上了自己的见解。

“连堂堂镇国真人都会失手,这魔头也太猖狂了。”县老爷面色不定的变化了一阵,方才徐徐的吐了口气。

“镇国真人固然是道行高深,可是太过轻忽冒进了,我们就是相配合也是跟不上啊!”

捕头知趣的给这件事定下下了基调,县老爷闻言也不管听没听懂,当下就就是一副痛惜的表情,对着捕头的识趣深表赞许。

“是啊,我想那魔头在城外一定是设有埋伏,苦海城如今兵微将寡,受此打击之后再无力对那魔头做什么,看来只有上书朝廷求援了。”

书房之中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只有刘成将沉默着,在庆幸的同时也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失落感,因为由始至终县老爷和捕头都没有看过他一眼,明明就是自己出生入死,冒着被杀死的危险出城探看的

县老爷就以抓捕思路方面的问题请教了捕头几遍,最后敲定了上报求援中,叙述行动过程的细节后,这次谈话也终于步入到了尾声。

“赵捕头,今天这差事办的利索!待本县上下运作一番,事后必有厚报。”

捕头听到这话后眉宇间的兴奋几乎掩饰不住的往外冒,叠声连道大人辛苦之类的奉承话,刘成将不禁在脑海中想起他在班房嗑烟袋时的那通抱怨。

第一百零一章:人心之诡(完)

赵捕头满意的与刘成将一起离开了公堂衙门,这次面见县老爷直到离开的时候,刘成将也没有机会再说上一句话。

得县老爷暗示,赵捕头自觉前途光明,心情大好之下就放了刘成将两天假,就当作是对他出城探看情报的奖励了。

刘成将虽然木讷一些,脑子却不傻,他自然知道赵捕头心情为何这么好,甚至对此还带有一些嫉妒。

明明都是他带来的情报,为什么得到好处的全是他?而自己却只有两天可怜的假期?

“哦,对了,你回家的时候没什么事的话,就把城外事情的经过给我写一份书面上的报告,务必写的详细一点,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赵捕头未来前途能否被县老爷提上日程,就看这件案子了,对能帮上多大忙自然在乎不已。

刘成将仍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只管是是是,好好好的应承了下来,脸上挂着的是他习惯性的谦卑笑容。

赵捕头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又限定了递交报告的期限方才放了刘成将回去,临走之际,赵捕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了刘成将一句:

“小刘啊,你大名叫啥来着?”

刘成将心下一涩,双手暗自紧握,双眼定定望着赵捕头,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可是却好像多了一些不明意味的东西,只听他轻声道:

“刘成将。”

赵捕头立刻奥了一声,亲热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了几句话,要是在平常,老实木讷的刘成将一定会因为这两句鼓励的话而开心好久,可现下听了这话内心却没有一点波动。

两人分道而行。

羊肉馆内,方幽明看着城外的那个兵丁与捕头若无其事的走出衙门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声的看了任青一眼。

方幽明虽然没有明着把话说出来,可意思很明显。

如果刚才他答应打赌的话,此时赢的人就是他了。

“事实证明,任姑娘对人心的掌握到底还是欠缺了一点,一个穷困了多年的基层小兵,好不容易得了笔横财,怎么会轻易放弃?”

身前茶水已经空了,任青叫人又续了一杯,对于方大真人胜利的宣言不置可否:

“方真人乃是清凉山四大天师中最打的一个,也是最年轻的一位大真人,四十岁入道天人,无论身前身后都是荣光簇拥,摸不准底层人的心态也是正常。”

方幽明指着空无一人的衙门口,一连换了两个称呼的笑道:

“任大家,任剑仙,你看到没有,人都走完了,衙门里头可是一点动兵抓捕的意思都没有,你还不承认”

道教大真人的话忽然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的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街道上,去而复返的刘成将神色漠然,站在了衙门口请求下人前去通报县老爷,说有城外最新的动向情报禀告。

“你不是刚走吗?又通传什么?”

那下人也是仗着县老爷的官威,满脸不耐烦的样子。

俗话说宰相门前九品官,门房下人虽然并无任何职位在身,可能够担当这一位置的无不都是主人家信任的下人,平日里能见什么人,该说在不在,那都是有讲究和吩咐的。

对于刘成将这种往日里名声不显,既没关系又没后台,能力更是平平的兵丁,他根本没有必要多费口舌和表情。

刘成将也是在公门多年,知道对方的心思,于是也不废话。

直接从怀中把那深藏已久的银票递了过去,这份足以抵他半辈子薪俸的银子交出去,动作不仅没有一丝的犹豫和迟疑,反而带有一种朝圣般的隐隐兴奋。

二十余年浑浑噩噩,在公门之中笑脸迎人,勤勤恳恳的做事,却没有一个人记住他。

就连平时接触最多的赵捕头,也只记得他叫小刘,名字问了一遍又一遍,刚问时他是受宠若惊,再多问了几遍之后,受宠若惊就变成了一种厌烦和怨恨。

他厌烦回答这个问题,却不得不若无其事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回答。

他怨恨明明最辛苦最危险的事都是自己做的,旁人却连他的一个名字都记不住。

功名富贵他就不奢求了,可是最起码做人的尊重总要有的吧!

“城中报案的那个胡商,与任青早就相识了,是他们设计把方真人骗出了城,这二百两是他们交易马匹的银子,想要收买我为他们传递消息,县老爷很重视这件事情,你速速通报,不愁赏赐。”

那门房下人一听说事情与朝廷的钦差真人有关,顾不上抱怨转身就要走,刘成将却又叫住了他。

“等一下。”

这个二十年来默默无闻,任劳任怨,老实木讷的兵丁,此刻脸上带着像是害怕,又像是高兴的复杂表情,整个人都仿佛处在一中颤栗的状态,身子微微颤抖,带着一股莫名的兴奋感觉:

“我叫,刘成将!”

内心深处有一种异样阴森的感觉油然而起,门房下人看着这个往日里毫不起眼的兵丁,目光悚然的点了点头,急急忙忙的去找县老爷禀告了。

任青抿了一口茶水,望着衙门如潮般涌出的官兵,嘴边露出一丝大魔王一般的微笑:

“天道难修,人心难测,方大真人你欠我一部五雷天心正法,事情完了记得补上。”

方幽明闻言道心立刻就有不稳的趋势,大叫道:

“贫道什么时候与你打赌了?简直就是满口胡言”

奈何任青对这些反驳的话一句也不听,直接扔下银子远远跟着前方官府的兵马出了门,她往外走了几步,可身后的方幽明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于是任青转身温和的对他笑了笑:

“方真人可千万不要掉队,不然真的会死人的。”

方幽明心头警兆大作,只得起身跟着任青出门,其实任青的这句话并没有吓住他,真正让他警兆大作的,是她那张看似温和下,杀机昂然的阴狠杀气!

与昨晚树林中的那一战相比,任青此时身上的杀意好像更加的深沉内敛了几分,方幽明盯着任青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是不是代表着,任青的心魔更强了?

第一百零二章:方幽明的恐怖设想

刘成将带队从当地几个消息最灵通的混混身上,找到了胡商藏身的地点,直到官兵们攻破了大门,那名胡商犹自在怒声用着汉胡交杂的语言,大声叫骂着。

凡是做这等马匹物资交易买卖的,背后没有一点官方背景的靠山根本在大梁混不下去,所以胡商看着破门而入的官兵才会这么有恃无恐的,甚至是高声叫骂。

不过这些都没用了,地方官员需要一个功劳来抵挡钦差大人那件事的余波,而带队的刘成将需要一个能让所有人都记住自己名字的案子。

所以在胡商犹自不知死活的叫骂的时候,刘成将抓着不出鞘的长刀,狠狠一下砸到了胡商的嘴上!

噪杂喧哗的府邸中,官兵们戏谑的看着这一幕,他们有些震惊于这个平日里默不作声的兵丁,在这个时候忽然爆发出的阴狠。

胡商的哀嚎声含糊不清,这一刀鞘刘成将是下了死力的,直接拍碎了胡商满嘴的牙,他摔倒在地上痛苦的扭动了一会,这才注意到带队的刘成将有些眼熟。

“你不是赵捕头手下的那个我认得你!”

胡商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满嘴满手的血迹也有些吓人,刘成将走到胡商面前蹲下身来,以刀驻地,轻声道:

“你认得我?我叫什么?”

刘成将是一名基层兵丁,平日里在外面和一些三教九流打的交道比在衙门里同事间的还要多,所以外面的人都认识和见过他,只是让胡商说出名字来却是有点为难了。

见胡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刘成将眼神之中戾气更盛了几分,对他的求饶争辩不再理会,站起来大声道:

“此人与魔头任青勾结暗害了镇国真人,罪不可赦,本人刘成将,奉县老爷之命前来抓捕魔头同党,反抗者,格杀勿论!”

说完这句话后刘成将觉得很痛快,当差这么多年,每天都扮演者好好先生与人为善的角色,只有今天是过的最痛快的,说话也是最大声的!

可能这就是读书人说的,不亦快哉吧。

与前院的嘈杂热闹不同,任青并不打算前去掺和一把,而是低调的直接潜入到了胡商家后院养马的地方。

毁约的胡商告密,此时正在接受着他的惩罚。

相比较于一剑结果了性命,把他交给官府朝廷定罪要更加的折磨痛苦一些。

任青非常乐意这么干,越是有着深仇大恨的仇人,越不能冲动的想去报仇,要慢慢的,一点点的把他击垮,让他在地狱里品尝失败的苦果,为与自己结仇而感到懊悔。

深雪楠!

任青胸膛之中时刻倒在翻腾着这个名字,要不是在京都那时她还记挂着那一帮梨园弟子,她早就掉头冲进青衣楼里把她给做了。

一想到当天碍事的三位陆地神仙,任青看向方幽明的眼神就越发的不善,后者不明所以,只觉得这个女魔头的敌意来的有点莫名奇妙,借着挑选马匹当作掩护,避开任青的视线。

“任姑娘,贫道观你心魔缠身,还是谨守灵台清明,不要让冲动占据了主导,这样无异是坠入了魔道啊。”

无论是从天下苍生,还是个人的生命安全角度而言,一个陆地天人入魔的威胁,不亚于后世的超级武器引爆,方幽明的这一番劝说还算是苦口婆心的。

面对方大真人的苦口婆心,任青不屑一顾:

“我连告发,黑了我银票的胡商都没有亲手杀了,只是过来牵匹马,坠入什么邪道?”

方幽明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因为这样做的任青才是最可怕的。

那些坠入魔道,被心魔控制沦为只会杀戮的机器并不是最可怕的,因为这一类威胁其实不大,危险都摆在那里,只要齐心协力,消灭这样的邪魔基本没有什么大的难处。

最可怕的就是那种与心魔融为一体,这样的人,思维方式与那些杀戮机器已经有了本质上的不同。

人的神智意识没有改变,可是看待事物的方法观点却会越来越离经叛道,最后一步一步的走到灭世的深渊当中,成为真正的不世邪魔。

想起城外之时,任青片刻之间就把握到了那个兵丁刘成将的心思,巧妙的布下了这么一个局,这种洞察人心的能力简直匪夷所思,太过非人了。

方幽明自认坐看人间一百六十余年,在镇国一位上看遍了各色人等,却不如任青片刻间对人心的把握和掌控,这是正常人能做到的吗?

身上的寒毛根根竖起,难道这个女魔头在京都连受重创之后,被心魔趁机侵入到了灵台,如今的任青已经与心魔同化成为了天魔?

身为三教圣人,注重心灵境界修行的道家大真人,对于心魔的认识实在是太过深刻了,他很清楚一位剑仙在与心魔同化后有多么的可怕,更加可怕的是自己的小命还捏在那个家伙的手上。

一时之间,方幽明不禁有些后悔刚才自己的仗义执言,堂堂陆地天人境被心魔入体控制,别说是他的几句三言两句,就算是佛陀转世舌灿莲花也不可能劝得天魔放下屠刀,自己的三番两语很可能不仅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反而很有可能造成她的杀心!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猜想和担心,任青不知何时悄然站在了方幽明的身后,这位道教大真人在察觉出身后异常的时候,不禁心跳如擂鼓。

天魔把握人心的微妙可谓高深莫测,虽然不像世人盛传的那样可以预见人心阴暗,甚至能够直见过去未来,但是它对人的判断往往一个眼神就能知悉,难道是方才猜想的时候被她看了出来?此时要杀自己灭口?

生死之际,方幽明倒是没了那种惶惶不安的感情。

全盛之时尚不是任青的对手,何况现在全身气机都被封印着?

方幽明转身带着几分坦然,对着任青道:“你动手吧。”

任青冷笑了一声:“你倒是知情识趣。”

抬手就是五道剑气奔向方幽明,眨眼间便如毒蛇一般钻入道方幽明毫无抵抗之力的身体里,血花迸溅!

第一百零三章:铁骨铮铮方幽明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任青那五道歹毒的剑气冲入体内的时候,方幽明仍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不是他太娇气,而是真的太疼了。

五道毒蛇般的剑气在体内疯狂的游离窜动,无时无刻的啃噬着方幽明的血肉和意志。

此刻他才发现,唯一能叫他高兴的是,好像任青无意要自己的命,可是同样叫他绝望的是,任青也不准备让自己好过,而是故意折磨自己。

任青一手提着方大真人把他扔到了马背上,解了根牵马的缰绳,将他绑在了上面,为了保险起见,对他周身大穴又重新封镇了一遍,这一次封镇可是结结实实的连动下手指头都是妄想了。

“还记不记得京都,你点碎我手中长剑的那一指?”

方幽明大口喘息着空气,他总算是明白了任青这突如其来的折磨是什么意思,这报复心也太强了,他自己都忘了这回事,任青却还记得。

任青当然会记得,方幽明那一指点出的五雷真意,可是足足在体内肆虐了两天时间,现在逮住了机会任青当然要狠狠的报复回来。

轻轻拍了拍方幽明的脸颊,任笑着说:

“什么时候把五雷天心正法给我,剑气什么时候收,好好考虑。”

谁知这般狠话的话音刚落,方幽明就已经大叫着要把五雷天心正法的口诀交出来了,这简直

任青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位道家大真人了,本以为凭他的身份地位肯定是位难啃的骨头,谁知道一试之下立刻暴露了铁骨铮铮的真香本质。

任青愣了一下,然后任性的又点了方幽明的哑穴:

“老子现在不想听,两天之后再背给我!”

开玩笑,如果直接在这里听了,那自己还怎么报复那一指之仇?

又去牵了两匹马,任青带着方幽明狂奔而去。

其实方幽明的服软并不全是因为被剑气折磨的太过难受,而是因为他担心任青这种状态下,迟早会败在心魔手上,他修习的五雷天心法,分有内练和外练两种功法,外练就好比是招式技法,内练则相当于内功心法。

五雷正法被誉为道家降魔秘术,内外练法至阳至刚,是天下邪祟的克星,同样的也是心魔的克星。

方幽明正是要将内练锻神的心法交给任青,好叫她修行起来抵御心魔的侵蚀同化,这样一来自己在去往清凉山的路上就会安全很多,同样也会舒服很多。

可是谁又想到,这个女魔头根本就不按照常理出牌,堂堂道家秘传的雷法,就连清凉山上都没有几个人能够有资格修习,自己一心想要帮她渡过心魔,她居然还来了句不想听?

被点了哑穴的方幽明此时心中有一万个mmp说不出来,到底也是天下少有的天人境大高手,心中也是有傲气的,当即下定决心,就算两天后能说话,这五雷正法也不传她!

马嘶长鸣,任青控制着三马两人的奔向,毫无顾忌的从胡商家中的前院直冲而过。

抄家收拢胡商家中金银的一众官兵根本来不及阻拦,当然他们也不敢阻拦,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任青打马绝尘而去。

做为被官府通缉的要犯,任青的画像早就在公门之中传遍了,何况似任青这么脱俗的长相,一见之下就再难忘记,所以在她打马而出的那一刻起,立即便有人惊呼:

“这不是那个女魔头任青吗?”

女魔头?

任青在马背上诧异的回望了一眼,只见那名叫喊出声的高大官兵,立即面如土色,恨不得当场狠狠的自己一个嘴巴子。

虽然现如今管任青叫做女魔头的人不在少数,可这三个字也就是在背后叫一叫罢了,谁敢当着她的面这么光明正大的喊出来?

这不是黑涩会面前喊流氓,纯粹是找死的吗?

任青猛地一扯缰绳,从胡商马棚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高大骏马,立刻人立而起,纵身长嘶,原地踏步,摇头摆尾的好像能感应到主人的心情似的,有些躁动不安。

全场喧哗的大院中,众多官兵也因为任青的这一个动作而变的落针可闻。

客栈血案,御剑连过十八门,一剑压服当朝镇国真人,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由那个马背上,这个漂亮的好像仙子一样的女人做的,他们这些小县城公门里头混饭的捕快官兵,又有谁敢碰这位的霉头?

这个小县城的府衙官门,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之前任青闯过的阵势那么厉害,他们更不想成为这女魔头剑下威名的衬托。

任青视线所及之处,人人皆静立无声,甚至有一名贪图胡商家中晾晒药材的官兵,在这压力下拿捏不住装药材的竹筐,失手任由它一路滚落,在任青与那高大官兵之间,直直的滚了一个圈,显出几分诡异的滑稽感。

石子屈握在指间,任青一指弹出去,破空尖啸声响彻整个大院,然后就是一声震天的惨叫。

那名出言不逊的高大官兵慘呼倒地,右耳血流如注,竟是被一颗石子崩碎了一只耳朵。

官兵们躁动不安,却始终没有人敢对这个肆无忌惮的魔头动手。

“喂,我说那位带队的。”

任青手握缰绳,无视那个惨叫的高大官兵,只是对着带队的刘成将道:

“我帮你找回了自己的名字,你能不能也还给我一个名字?”

“请请说”

刘成将神色紧张,战战兢兢的样子毫无刚才刀鞘砸人时的那股威风煞气,好像在一瞬间就变回了那个在城外唯唯诺诺,老实木讷的小兵丁。

“我不喜欢世人称我什么女魔头,女剑仙的,脂粉气太重。”

“往后无论是朝廷通缉还是逢人见面,要是再这么叫我,就不是光碎只耳朵这么简单了。”

任青催马前行,骏马长嘶撒开四蹄狂奔,留下一句轻忽却响彻了整个院子的声音。

“我还是喜欢别人叫我一声二爷。”

昔日京都任二爷的名字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任青虽说是初次在真正的江湖上闯荡,可是字号却是早就有了,而且她还挺喜欢的。

虚掩的门房被任青隔空一掌拍得粉碎,众人望着任青一骑绝尘而去的背影,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刘成将面色复杂的站在原地,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松弛下来:“发布通缉令。”

第一百零四章:朝廷的沉默

弘治元年,一个名叫任青的人连续数次动作都震动了朝野。

先是在京都之中,打破了自大梁历朝以来便从无破记的城关,以陆地神仙境御剑连过十八门,天下侧目。

昔年四大宗师之中敬陪末座的天魔鱼九阳,死战不敌。

地牢之战,从三位道家真人联手之下逃脱。

接二连三的战绩,使得定制天下武评的朝廷公器,钦天监,也不得不迫于压力,将这个三番两次视朝廷威严如无物的通缉犯列位于四大宗师之末,代替了天魔鱼九阳的位置。

这样的排名属实存在有不小的争议,不说那昔年拼杀天人的鱼九阳,一身天魔法相是何等的诡异阴邪,单单天人境下,一品无敌的名头便已经不输当世任何一位天人高手了。

任青御剑败鱼九阳之后,又于地牢连战清凉山三位道教真人,在这些人眼皮子地下救走了梨园幸存的一名弟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战绩,足以证明任青的实力已经不逊色于其他三位宗师分毫,直到苦海城外的无名树林中,排名第三的方幽明失手被擒,如斯威名终于奠定下来。

江湖之中有好事的家伙,将任青的名字与十数年前的南关王妃洛初南相互比较,一时间毁誉参半。

因为与那位一件破千军的王妃相比,任青的所作所为之中,除了迎战狄戎一事值得称道肯定,看起来像是个正派之外,无论是冲出宫城还是去劫地牢救弟子,任青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正派,更像是一个持武犯禁的江湖匹夫。

天下正统终究是大梁的,李氏王朝统治了中原神州百年,早已深得人心,故而任青的做为使得大部分人不屑,可这世上总有看不惯这那之类,愤世嫉俗之人,

任青在京都之中所做的与狂士风流的真性情联系起来,向往其人风度而大加赞誉的人有之。

只是这种争论在苦海城外的那一战中沉默了不少,批评的声音越来越多。

原因无他,只因禅心寺向来以仁善著称,于世间多有信徒从者,千机和尚这等精修佛道几十年的高僧都死在任青剑下,实在是为她招了不少的仇恨。

再加上藏剑楼的徐怀素,更是让任青的名声毁了不少。

蜀地起于闾川,过广阳,德汉,越大小剑川,直通八百里,与北方狄戎相邻。

昔年狄戎动荡犯边,这位藏剑楼主曾以练剑之名,上阵杀敌历时两年,朝野江湖之中都有颇多赞誉之声,蜀地更是视其为剑道骄傲,苦海城一战后,佩剑蜀道如有真灵,在树林之中哀鸣三日。

江湖中人由此推测,这位一生奉剑道为己道的藏剑楼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或许是入了陆地剑仙的。

消息传出后,有一名江湖义士亲自护送名剑蜀道与徐怀素的尸身,千里回剑川。

藏剑楼全体弟子披麻戴孝,出剑川八百里恭迎那位义士,于名剑蜀道及徐怀素尸身之前,誓杀任青!

江湖中人看待任青的目光,就此多了许多的批判,甚至是仇怨。

因为江湖藏剑楼,禅心寺,清凉山这三大门派都与她结下了愁怨,剑仙之名渐渐不再被人提及,反而是任青的一贯作为,剑中天魔之名越发响亮。

剑魔?

任青初次听到这种外号的时候不置可否,甚至是洒然一笑,不以为意。

世人只见她御剑杀人之时如疯似魔,却不见任青对她时的百般笑颜,如沐春风。

无论江湖之中对任青的看法如何,朝堂之上,即便是深坐于十八道城墙之内的景文帝李恒,也时常日夜忧眠,常问左右,若任青强闯宫城,朕该当如何?

这位以阴谋诡计而登上位的皇帝,自从见过任青御剑连过十八门的天人之姿后,对于镇杀任青的念头便强烈无比,任何一位当权者对于这等人间伟力都是不能容忍的,特别是在大梁百年来,护卫皇族安全的十八道城门被攻破之后。

地牢之战中,集结了道家三位大真人之力都被她走脱了,时为天下第三的方幽明遍邀当世高手,于苦海城外仍是不敌后,一直迫切希望见到任青人头的景文帝终于沉默下来。

他开始害怕了,方幽明已经是钦天监精修雷法的天人境第一高手,连这张底牌都被活捉了,堂堂一朝帝王,端坐于十八重深宫之中,又该依靠于谁?

就如他常问左右时的那句,朕该当如何?

通缉令依旧盛传于公门之中,可抓捕刺探的力度却已经小了许多,仿佛是官府在有意的控制着力度,怕真的触怒到了这位大魔头。

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基层官兵忌惮于任青的剑魔凶名,不肯下死力。另一方面,也是朝廷中一位官员的进言,任青既然是起于江湖之中,便该由江湖之手去除。

于是暗地里,本已死去,身前身后名声都该如灯火灭去的千机和尚与徐怀素的名声,一夜之间名声大振,似乎他们生前是什么低调的大圣人,终于成就了任青如今在江湖中振动天下,咬牙切齿的剑魔之名。

清凉山下的一处无名小镇之中,任青抱剑匣端坐于破庙之内,温养剑意。

距离苦海城一战已经过了两天,任青的陆地天人境终于不可抑止的开始摇摇欲坠,那股以自身剑意神韵,洞观天地而斩之的天人感应也越发的模糊不清,随时都有失去的可能,只能寄望于手中这把,集十五柄剑意精华凝结而成的天人之剑,来勉强维持境界不坠。

可就算如此,即便是被封镇了全身气海经脉之后,犹如普通人一般的方幽明也能清楚明显的感觉出来,任青每时每刻都在变弱,情况也越来越糟。

境况越来越不好的任青,反而对方幽明的管制越来越不人道了。

在苦海镇任青还稳坐陆地天人的时候,解了他周身大穴,只镇气机就敢放任他到处走动,如今怕封镇不住这位天下第三,每天隔两个时辰任青都会不遗余力的对他重新封镇一遍,就连上厕所都不许走远,他堂堂道家大真人落到这种地步,简直屈辱欲死。

可方幽明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因为他对着每天都在虚弱的任青心中知道,属于这个女魔头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终有熬出头都要一天。

第一百零五章:直接摊牌

任青浑身冷汗的从打坐中醒了过来,眉宇间倦意难言的长出了一口气,汗湿重衣。

膝前有一只槐木心打造而成的封剑匣横放着,那柄集剑意神韵之大成的凡胎铁剑就放在其中,一番神意联动之后,它宛若有灵一般在空气中激起阵阵隐约的剑吟,就如同是某个熟悉的故人,在空气中轻声喃语。

双手按在匣上,轻轻的建银生顿时消止,自指间由剑匣传递而来的一股凉气顺由直上,直灌脑际,使得任青精神一振。

这只剑匣是任青逃避江湖耳目追捕之时,翻山越岭在一处深山老林中发现的一株百年老槐树。

槐木,鬼木也,属阴,用来封镇收摄是最好不过的器材之一。

任青当即将槐树的木心取出一截,制成了这个简单的剑匣用来存放那柄可斩天人的凡胎铁剑。

可即便如此做,每至子午交替之时,日渐坠境,对天人感应越发模糊的任青,时常会有一种把握不住这柄长剑的感觉。

好像在吸收掉十五柄长剑神意之后,这柄凡胎在内里发生了什么神奇的变化,仿佛有灵性有意识一般,常常在夜深时候发出渴望鲜血和战斗的铮鸣。

这种异象要是落到了外行人眼中自然又是一件奇闻异谈,可是落到行家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绝大多数世人只知道长剑乃君子之器,遇不平则鸣。

其实宝剑本身除了路遇不平而自鸣之外,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不甘而鸣。

三国刘备手中的双股剑便是如此,据传刘备尚在编制草鞋的时候郁郁不得志,时常为三餐苦恼,长剑有灵,不甘平淡,夜夜长鸣不止。

快了,就要快了。

任青抱着剑匣除了平日里打坐栖身的破败静室,遥遥望向北方半隐于云中的雄伟高山。

这座在大梁立朝之初便被赦封为道教祖庭的清凉山,如同一尊横卧在天地间的巨兽,险峻的山峰崖涧之间隐约可见其中怪石嶙峋的狰狞。

据说清凉山乃是彭祖得道两百年后创立的道统,始承于前朝大周中后期,后来大周频出昏庸之主,最终使得诸侯坐大,终于步入战国时代,史称春秋。

春秋战乱百年,最终大梁太祖得清凉山扶持问鼎中原,传至景文帝李恒这一代已是第十六位皇帝,将近两百年的国祚了。

大梁李氏定国之后奉清凉山为国教,更是亲自祭拜道祖李耳,自称是道祖一脉血亲。

而创立这等无尽荣光,又傲然独立于沧桑历史中的彭祖又该是何等人物?

自己凝集全身之力而成的这柄凡胎铁剑,又能否是这样的人物向自己低头?

任青不知道,她没有把握,可她一定要做。

抱着剑匣,任青从那破旧的静室一路走到更为残破的大雄宝殿之中,还未进门就隐约能闻到烤肉的香味了。

走到大殿中,对老老实实蹲坐在那儿烤兔子的方幽明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习以为常的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然后抱着剑匣坐在放右面不远处等着吃兔肉。

这段时间以来,官府的通缉力度虽然已经变成了做做样子的程度,可在江湖之中的围堵确实越来越强烈了。

任青每天忙着维持摇摇欲坠的境界就已经很辛苦了,哪里还会有空去理会那正义感过剩,非要来找自己降妖除魔的江湖人?

何况

任青将目光放到蓬头垢面的方幽明身上,虽然自己管制的手段已经堪称苛刻,可是清凉山如今已经近在眼前了,这位道教大真人的一举一动实在不能叫人太放心。

虽然方幽明一直以来的表现都还算不错,甚至是想当的配合,可任青却不敢放松警惕。

因为自苦海城之战以后,她已经是在于天下人为敌了,一旦输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再也没有回头重来的可能。

所以任青事事不惜做绝,赌上自己的性命使得方幽明,徐怀素,千机和尚这三个人帮自己凝聚出一柄可斩天人的铁剑。

在客栈受伤之后,宁愿杀光所有活口,只寄望于官府能得知自己行踪消息的速度能晚一点,好让自己的逃亡之路能够从容一些。

因为她全部的希望都在清凉山上,所以不惜拼了全力也要赌,赌上性命和身前身后名声!

破庙外的雨声更大了,瓦片不能完全挡住倾泻的雨水,等任青回过神的时候,整个肩膀都被漏雨给打湿了。

“熟了,吃吧。”

方幽明动作娴熟的将兔肉放在一张荷叶上撕开,将两块肉多的后腿分别装出来放到任青面前,目光无意瞥见她被雨水打湿的地方,眼神闪烁了一下。

天人境高手即便端坐在大雨中三天三夜,也不可能被雨水打湿任何地方,可偏偏任青清醒着都被雨水打湿了,整个肩膀都湿透才回过神来,这说明了什么?

方幽明甚至开始猜想,如今的任青一身功力还有没有一品修为。

“这该死的天气,也不到雨季,居然连着下了三天。”

方幽明本来至多不过三十许的年轻面容,在任青连番封镇下竟是变得有些苍老起来,可见这段时间他也吃了不少苦。

他低下头来看着荷叶上焦黄的兔肉,怕被任青看破眼中的渴望与急切,装作不在意的道:

“这几天游荡在清凉山附近的江湖人越来越多了,就跟这雨似的没完没了的,虽说眼下咱们这还有片瓦能够遮身,可每天睡觉都潮乎乎的不舒服”

任青吃东西很快,两个兔腿只是片刻的说话功夫就已经全部撕扯嚼烂入肚,豪爽的吃法跟她秀气的外表严重不符,却是莫名的有种可爱和心疼的感觉。

方幽明连日来对这种吃相的任青早就见惯了,正待说什么却被任青的冷笑打断。

“怎么,方大真人终于等急了?”

方幽明心跳骤紧,如同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捏住,破庙里本就因连绵雨天而湿冷的空气,此时更在任青一句话下变得更加阴冷。

他装出一副没听懂任青在说什么的样子,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二爷说什么等急了?”

任青手抚过剑匣,大殿中立时如响应她心中所想一般,满室剑气。

“你每天去捡柴的时候,都会悄悄在一些隐蔽的位置上可上一个清凉山的记号,是想引来救兵,杀我这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吗?”

她居然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方幽明心中狂呼,面色发白,终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惊恐。

第一百零六章:除魔卫道?

清凉山周遭整个地界,都已经被连绵不禁的雨水浸透三天三夜,这场雨下的仿佛没了尽头。

破庙中这股骤起的杀机并不是单纯的吓唬人,而是任青心中真的杀意已决。

任青看着情绪起伏越来越激烈的方幽明,有些疑惑和不解:

“你明知道现在我容不得任何意外,你明明那么怕死,为什么还要找死?”

面对任青毫无保留的杀气,隐忍多时的方幽明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狰狞愤怒,他将手边吃到一半的烤肉狠狠的,泄愤似的摔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大吼大叫:

“贫道今日就与你这魔头决一死战,决一死战!!”

以任青当下的状态,如果碰上江湖上那些围堵的正派人士,虽说也不惧,可难保不会受伤,而且一旦受伤的话,即便有这柄凡胎铁剑在手,也再难维持境界。

到时候就算是梅池韵护送着的惜福到了小镇,任青怕也很难能走到伏魔台。

所以她不惜远远避开人烟,来到山林间这座荒废不知多久的破庙栖身,宁愿在外头被风吹雨淋也不去镇中的客栈。

方幽明一直以来低调隐忍,任劳任怨,甚至甘心给任青烤兔肉吃,就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正好处在一个敏感的节点上,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成为任青的麻烦,那这个心狠手辣的魔头很有可能会直接做了自己。

道理方幽明都明白,能修成陆地神仙境的方幽明又岂是一般凡俗蠢猪能比的?

只是他忍得了任青对自身自由的限制,忍得了低眉顺眼为她捡柴火,烤兔肉,忍得了任青的重重莫名其妙的怪异荒诞,可唯独有一件事情他忍不了,那就是这副日益衰老腐朽的身体!

他修道一生,所求的不就是长生吗?方幽明可以放下身为道教真人的面子、尊严、矜持、骄傲,可是这年轻的身体,这年轻的面容,他如何能够放下?

这段时间以来,他甚至都不敢临水照一眼自己的样子,每次看着双手上衰老的皱纹,他都会忍不住想要发狂,发疯!

所以他疯狂的在外面留下记号,甚至用言语暗示任青的时间不多了,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心中的那个魔。

那个在苦海城外,面对任青手中飞剑时,那股对生命渴求的心魔。

“就凭你,也配合我决一死战?你每天晚上入睡的时候,千机和尚和徐怀素不会找你吗?我看你睡的很安稳啊!”

任青轻描淡写间已将方幽明心中最大的心魔勾动了出来,这位道教大真人双目猩红,神色间越见疯狂,几乎已经泯灭了神智。

“我杀了你!”

方幽明双掌雷印变幻,筋脉间滚滚雷声咆哮如龙,合身化为一道白色雷光,直接扑向抱匣而坐的任青!

怪不得敢叫板,原来是恢复了几分修为!

这个隐忍多时,任劳任怨的道教大真人果然留了一手!

任青眼中精光一闪,面对方幽明动用了全力的合身一击,抱匣不动,只手伸出,气机刹那间汹涌成潮,硬憾降魔雷光。

方幽明雷法气势极凶极狠,合身所到之处地面狼藉一片,挟万钧之势的一击,径直撞上任青伸出的那一只纤细手掌上。

瞬间,方幽明嘴中不明意义的嘶吼狂叫,在交手的那一刻变成了轻微的细语,像是漂浮在遥远的天际,传入耳中时已经变得模糊不太真切了。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佛门教法中,常有掌中佛国一说,任青修习观神法直通天人,一掌伸出,已然隔绝了身前三千世界,使得方幽明全力出手的轰然雷光都变得模糊不清。

方幽明强提气机冲破封镇,一身实力发挥最多也只有四五成,面对这样恢宏气象的任青,按着以前的性子八成会未战先怯,可眼下他心中魔火欲念如潮,早已侵蚀了他清修多年的道心灵台,满头满脑的只有疯狂与怨恨。

任青看着掌中嘶声大喊的方幽明,眼神清幽,隐有电光闪烁,这套由方幽明亲口传授的内练雷法,不但可以祛除外邪内魔,更可强健内府神意,进而洞观天地,乃实实在在的天人功法。

这一招掌中佛国,正是结合观神法与五雷法洞观天地的特点而创出来的。

“苦海城外你要是有这份心,那就没有那么多事了。”

背负着世间剑中天魔凶名的任青,悬停于半空中的纤细手掌忽然收紧,掌中世界在她一握之下随之崩碎,耳边隐约的雷声也终于轰轰变得真切起来,却是只余下些许残声。

方幽明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回,重重摔在地上,如同从刀山下滚落下来的一般,周身都是狰狞翻卷的伤口,看起来无比凄惨,嘴里仍在不停的叫嚣着杀杀杀,杀了你这个魔头的话。

魔头

任青转头望着破庙外的风雨,她记得那年从南关城逃出来落在水中,遇见丫头的那天也是这般的下着雨。

那个时候的他们,还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以后未来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指间石子蓄势待发,未曾出手就已经有风雷暗蓄其中,正对着地上污垢不堪的道教大真人,方幽明。

今天,魔头任青要弹指杀真人了。

任青想着日后自己在江湖路上又多了一条累累罪行,无所谓的笑了笑。

仿佛是感知到了死亡近在眼前,筋脉气机在任青一握之下崩碎大半的方幽明,忽然奋力的向着任青爬去。

他手脚并用,口中胡言乱语的叫喊着除魔卫道的道德标语,可爬行没一会儿,也不知是恢复了些许已经疯狂的神智还是怎么的,方幽明忽然涕泪横流。

他六岁入道,伏魔台上彭祖曾亲口赞过他是天生道种,细心传授,年仅四十岁时便成就陆地神仙的道家天人境,身前身后都是名声簇拥。

只是自从踏出京都城的那一刻起,什么都不一样了。

方幽明抬头望着如仙子般端坐美丽的任青,嘴唇颤抖的来回念叨着一个杀字,然后无视那个顷刻弹指就能取掉自己姓名的石子,奋力的向着她爬去。

只有杀了她,自己才能做回镇国真人,只有杀了她,苦海城外那两道冤魂才会安息

“魔头受死”

方幽明喃喃低语,仿佛魔愣了似的执着的朝任青爬去。

关于建群

先感谢四位书友打赏,书扑了,尽量勤奋一点更新。

建群的问题以前没有签约的时候我说过一次,等入v收费了建立一个正版群,现在虽说也入v了,可是看书的人不多呀……

所以我其实不太想建,因为我怕写的不好了,或者写的虐了被读者们打死。。。

是的,以前在贴吧的时候就有这种打死我的恶劣风气,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这本书扑了,虽然还没有完结,但是我已经在构想下一本了。

下一本想写聊斋,不再写变文了,书扑了就扑了,问题是好多人都不认真看,评论区好多问题都是看文不仔细。

你们不知道我发现一位认真看书评论的读者有多高兴,地牢里面王青相拿出序章的朱杈时就有一位120119110的书友直接想起了前面的伏笔,任青御剑入陆地神仙的时候说看剑,书友好多人刷着剑来,却没人想起缀烟晚在别院刺杀时,喊的也是看剑。

重点啊兄弟们,重点都划错了,以后要考的时候可怎么办?

emmmm…

这周是本书的第一个推荐,看成绩应该也是最后一个了,其实能签约我就该很知足的,何况还有每天都夸我的可爱读者,嘿嘿嘿……

从剑如歌到拖刀一步一个巅峰,每次一本作品完结的时候,我都觉得以后好像不能写出更好的了,可是之后的拖刀又被写了出来,再之后御昆仑又出来了……

现在又是一个巅峰水平,为自己变文生涯画个句号也挺好,我从没写过百万以上的作品,这本算是百万字的开始吧,以后就琢磨琢磨商业套路赚钱吧~

第一百零七章:道门真人之死

破庙中,本是光明万丈的道教大真人方幽明,此时就如一只地狱中的厉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将任青也一并拉入到地狱当中。

门外风雨如晦,任青眼看就要出手的石子,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收回,对地上爬行而来的方幽明视而不见,反而是转头望向虚掩上的破庙大门。

“砰砰砰”的敲门声传入耳中,本就是虚掩残破的大门,经不住多少拍打就轰然倒塌,溅起无数的污泥雨水。

敲门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劲装男子,似乎没有想到这个破庙的大门居然这样敲几下就倒了,把他吓了一跳,身后传来一阵清脆如银铃的笑声。

“看来这里没有人,师妹我们来这里躲躲雨吧!”

三个呼吸声,其中一个呼吸绵长而细微,该有四品左右的道行修为,他们三个江湖散人应该是过来避雨的。

任青指间石子蓄势不动,在片刻间就判断出眼下情况,唯一让她迟疑的是,杀与不杀。

就在这片刻的犹豫中,方幽明好像是从中窥到了机会,整个人犹如打了鸡血一样,猛的加快了爬行的速度,纵身就扑向了任青!

“小心!”

雨天破庙中,污头垢面的老疯子与清丽如仙子下凡的女子共处一室,前者张牙舞爪做出攻击状,疯狂的扑向那名柔弱的女子,此情此景如果是你看到了,会怎么想?

“大胆恶贼!”

厚重的长剑撕开风雨,快若闪电的直奔向方幽明而去,这一手掷剑功夫精准又凶猛,显现出了主人高超的手法和不俗的眼力,对时机的把握也是恰到好处,堪称是妙到颠毫的一记神来之招。

只可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已经是快要山穷水尽的方幽明,毕竟也是陆地天人的大真人,一个区区四品高手出剑,再玄妙十倍他也不放在眼中!

不过,他漏算了任青。

早在来人高喊,掷剑动作才堪堪抬起的时候,任青指间蓄势待发的石子,已经被轻吐的气机震成了粉末。

既然来人是要做英雄,那任青就顺水推舟让他做英雄。

眉心印记一闪而逝,半空中的方幽明正要伸手直拽飞逝而来的长剑,动作却猛然僵住。

任青!!

方幽明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在心底大吼,眼睁睁看着这柄长剑径直刺透了手掌,余势不歇的贯入到心脏位置,然后他整个伤痕累累的身体,就像是被风吹起的破布麻袋,被这柄长剑带飞,稳稳钉在了后墙上。

堂堂天下宗师排名第三的道教真人,方幽明,就此死于一个初次闯荡江湖的四品小辈手中,他不能瞑目。

掷剑的韩风没有想到,情急之下救出的竟然是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子,他一时有些紧张,竟是没有发觉任青表现的有些过于镇定的异样。

“姑姑娘你没事吧?”

任青在京都开创梨园时见惯了各色人等,起初对着同为男性对自己表现出的紧张羞涩,或是亢奋之类的举止,早就从恶心看到了习惯,足以让她从容应付,当下对着韩风微微一笑道了一句谢,然后就不再吭声。

反倒是这位年轻的四品青年高手,在任青淡淡一笑下更加的不好意思,借着寻剑的由头,干脆直接去了大殿深处。

韩风身后是一名年轻可爱的十六七岁女子,名叫柳莹,与敲倒大门的那名男子苏春都穿着一身劲装,不同的是,这位闯荡江湖的女侠手中没有拿剑,而是正举着一片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芭蕉叶,可怜兮兮的放在头顶挡雨,倒是没有被淋透,反而是那个敲门的苏春,左手手各拿着一柄剑,被淋成了一个落汤鸡。

柳莹在见到师兄韩风掷剑杀人之时不仅没有惊叫害怕,反而有几分兴奋的称赞着师兄高超的剑术修为,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破庙中的任青吸引到了。

几人在破庙之中互相寒暄一番,任青将自己想好的那套说辞拿了出来,这是她在震碎石子时候就想到的故事。

故事里的任青只是一个四处流浪的乐师,会一点防身的功法却不高深,舍不得住客栈所以栖身在这无人问津的破庙中。

为了增加可信度,任青还特意把惜福留下的那根七孔竹笛拿出来吹了一段,引得是兄妹三人对这竹笛颇有兴趣,只是任青对这个竹笛宝贝的很,大家也都是刚刚认识,所以也没有出口借来把玩。

唯一的疑点就是那个死去的方幽明身上的伤口了,韩风从他身上取剑的时候注意到了那些狰狞的伤口,看起来不像是刀剑造成的,任青只是推说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这个疯子在山林中遇到什么野兽导致的。

韩风对于这个事情也只是想找个可以聊天的话题,想和任青多聊聊,并没有别的意思,任青的回答他连脑子都没有过就开始了下一个话题。

“唉,这雨真是烦死了,下的没完没了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名叫柳莹的可爱小美女,有些不满两位师兄对任青的热情攀谈,故意大声的叫喊抱怨着天气,想要借此把两位师兄的目光吸引过来。

可惜两位师兄青春年少,不太会解风情,对于师妹的话题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然后又热衷于和任青的攀谈了。

任青有些不耐烦这两个看似潇洒,实则幼稚的江湖少侠,她抱着剑匣起身,抓了一条平日休息时用的毛毯,轻轻披在了那个叫柳莹的女孩子单薄的身子上。

后者本来对这个漂亮的乐师是心怀敌意的,可是见到她这样的动作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呐呐的道了一句谢,悄悄将毛毯收紧了一些,有点脸红。

清凉山这边的江户地区,连日来雨水不断,气温下降的相当厉害,柳莹一身七品境界的粗浅修为,根本就不足以抵御寒冷,在外面淋了一通雨后早就瑟瑟发抖,所以任青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给了这位小姑娘心中十分的温暖。

年轻人的喜怒哀乐大部分时候全都摆在脸上,任青是在京都江湖九流里头混过的,虽然是那种出道即巅峰,可察言观色的水平还是有的,从中分析探看几个江湖少年的心思还算手到擒来。

涉世不深,娇生惯养的柳莹很快在任青的刻意表现下慢慢的拉升了对任青的好感,同时有愤于刚刚两位师兄们的“见色忘义”,柳莹师妹在此时对他们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和不屑,最终和任青愉快的达成了友好共识,让两位师兄讪笑着直搓手,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一百零八章:一场江湖偶遇而已

不得不说,女人对女人的防备真的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没多大会儿功夫任青和柳莹就已经是打成一片的好友了。

“幕姐姐,你在大沽镇做什么啊,也是来砍江湖侠士围剿魔头任青的吗?”

任青化名幕朝安,柳莹就亲切的叫她幕姐姐。

任青闻言摇头,笑着说:

“我又不是你们江湖人,就算是的话也只是混口饭吃的过客,怎么会为了那个什么任青,就跑来这里看她?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等一个人。”

柳莹忽然着大眼睛,带这点好奇和莫名的开心,偷偷瞄了不远处拨弄柴火的韩风一眼,然后问:

“是爱人吗?”

小丫头自以为隐蔽的动作落入眼中,任青微微一笑也不点破,点了点头,手指抚过那根七孔的竹笛,低声道:

“我们本来约好了要一起找个无名小地方归隐,收养几个弟子,安安分分的过完下辈子,可谁知道有点事耽搁了,我只能在这里等她过来。”

耳听远方庙外的风雨声飘摇,向往着江湖中英雄大侠日子的柳莹,在心中对于归隐的小日子有些不以为意,可任青这番话说的时候,其中深情即便是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也感觉了出来,出奇的没有多说什么,点头附和着任青的话,顺便还送上了祝福。

看着身子同样单薄的任青,出于江湖中人路见不平的侠士情怀,她拍着并不丰满的胸脯,豪气干云的问任青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有什么事情她蜀地女剑神自然可以帮她解决。

任青对于这位江湖豪爽女侠的承诺,只是笑着将那跟竹笛小心的收拢入怀,然后随口道:

“没什么事,还不是那点家长里短的零碎。”

柳莹望着任青展颜如花的玉容,由衷道:

“幕姐姐,你这么漂亮,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你。”

任青微微低头,说话的声音无比真诚:

“不,是我配不上她。”

雨势连绵不绝,仍在没有尽头似的下着,破庙后半夜的时候,两名成年的男子也有些受不了雨夜的寒冷,可是毛毯却只有一个,无奈之下只能动身去找些柴火,加大火势取暖。

方幽明的尸体早就被处理掉了,围着火堆团坐的两人打了个招呼便结伴出门,一直霸占着毛毯的柳莹,看着衣裳单薄的任青有些不好意思,凑近了些小声问要不要和她一起盖毛毯?

这是任青和这群江湖少侠打交道以来,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在思想上她从未有过一刻认为自己是个纯女性,于是便有些扭捏的拒绝了这个诱人的提议。

谁知铁了心想要照顾任青的柳莹,好像是看穿了暮姐姐的扭捏羞涩,不容拒绝的将她整个身子都拥入了毛毯中,俨然一幅霸道总裁照顾小弟的样子。

任青身子僵直了片刻后,终于也缓缓放松了全身上下紧绷的肌肉,小声到了句:

“谢谢。”

“暮姐姐,你身上好香啊!”

抱着任青的柳莹小手有点不老实的动作了一番,然后如斯感叹。

任青从来不擅长应付这种恭维和赞美,只会觉得浑身上下别扭不自然。

“暮姐姐,你抱着的那个木盒子是什么啊,看着也像是琴。”

“是一把剑。”

任青没有隐瞒,如实的道:

“我等的那个人,她很向往江湖故事,英雄侠客,所以我就给她备了把长剑,哄她开心。”

“哎,你真好”

身后柳莹的低语已经开始渐不可闻,困意袭上心头,她将脸枕在任青瘦弱如刀削的素肩上,嗅着那如兰幽香沉沉睡去。

一夜好梦。

任青双手按在剑匣之上,眉心印记由红入浅紫,将匣中每至子夜之时的剑鸣声镇压到了最低,在两个人回来之前,总算是将这柄剑上的异动给镇压住了。

韩风与苏春两人抱着一堆湿柴回了大殿,围坐在火堆前一面烤着自己的衣服,一面烤着湿柴。

任青没有困意,可又实在不想和这两个初出江湖的傻鸟多说什么,再加上镇压匣中长剑有些耗费神意,她有些累了,干脆就闭目调息,以观神法来恢复神意。

一夜就这样安静的过去了,如果说温香软玉在怀的任青,对这一夜有什么不满的话,只有这永无止息的雨水和蜀地两位少侠师兄不时投来的目光比较让人烦躁。

天亮之后,师兄妹三人诚意邀请任青与他们一道去小镇入住,后者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

任青不知道那些搜寻自己的江湖大侠们有没有自己的画像,眼前这三个江湖菜鸟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啊。

出于安全考虑,她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建议,而且这间破庙也不再待了,等他们三个人走远了自己在转移阵地。

任青的拒绝使得三人心情略带惋惜,特别是年纪轻轻的柳莹,昨夜他们相拥而眠后,这个年轻的江湖女侠对任青有了一种莫名的好感,听到任青要留在这里等人的决定后颇为不舍,相互约好了见面方才罢休。

任青将他们送到庙门口,柳莹拉着任青的手依依不舍,身后是两位奋力将泥水中的庙门努力抬起的师兄们。

这扇只能装装样子的庙门被重新抬起后放到了一旁墙边,韩风又默不作声的找了根粗树干当作是顶门柱,默默和大门放到了一起。

“暮姐姐,你真的不跟我们进小镇了吗?”

柳莹有些伤感,虽然行走江湖还没几天,两位师兄一路上对自己也很照顾,可是身边总是没个女伴。

偶尔的有些女儿家心事也不知该向谁说,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看着亲近的暮姐姐,可一夜过去就要分开了,她自然不舍。

明知希望渺茫,柳莹还是又问了一遍,得到的回答果然还是拒绝。

“不了,我怕她过来的时候找不到我。”

任青淡淡的笑容落入三人眼中,简直就是这世间最圣母玛丽苏的温婉画面,让两位师兄略微有些失神,因为两人分明从任青的话语中,听到了爱情这两个字。

任青故意说的含糊,是怕老婆这两个字吓到他们,也算是用心良苦。

“我听说剑川足有八百里,据此少说都有千里了,你们跑这么远过来,难道也是和那些江湖侠士一样,来找任青降妖除魔的?”

第一百零九章:我把江湖埋了

临别之际,任青终于忍不住问了他们一句。

她有点喜欢今天这种偶遇交谈,因为这种偶遇,相比较她连日来躲避朝廷追杀的日子而言,是个很好的缓冲剂,可以缓解她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和心态,所以就不太想和柳莹日后刀兵相见。

在内心的深处她也希望能够有人陪伴,哪怕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相处邂逅,只要不是那样包含敌意的都好。

神经一直以来都紧绷惯了的任青,有点贪恋这种能够放松的感觉。

“蜀地距此足有千里,那个武林大魔头任青,出名也不过就是这几天的事,我们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怎么会是为了她来到江户?”

三人中比较稳重,修为也是最高的韩风,笑着道:

“在下的这对师弟师妹们,行走江湖经验不足,我是奉师命带他们游历的,并非是为了那个魔头而来,听说那个魔头已经到了陆地神仙的天人境界,就连号称人间禁地的京都十八城门都拦不住她,我们自然也没那个替天行道的本事。”

韩风的话让任青有些轻松,可是没想到柳莹的下一句就兴冲冲的打消了这份轻松,只见小丫头脸上带着憧憬和义愤填膺的兴奋,一边数落着任青出京都以来的犯下的种种罪行,最后做出了总结:

“虽然我们道行低微,可是既然遇上了,吾辈江湖儿女怎能退缩?”

柳莹一拍手中的长剑,娇声道:

“任青是天下的祸害,反正都是路过,顺手除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除掉那个大魔头是理所当然,轻而易举的事情,浑然没有自家师兄那样,心存哪怕一丝的畏惧。

“是吗”

听柳莹这小姑娘将的热血激昂,还带有一份义不容辞的感觉里面,任青不禁摇头笑着道一句:

“那,江湖路远,诸位保重了。”

“后会有期!”

“请!”

任青对着三位江湖少侠拱手作揖相别,这个礼数他们三人还是头一次在女子身上见到,在心中生出一股措手不及的讶然。

倒是活像个疯小子似的柳莹,不但不觉得怪异,反而兴致勃勃的与任青相互拱手作别,似乎是找到了什么稀罕的事情,笑语嫣然。

任青就在雨幕重重的庙门口,望着他们渐渐走远。

那个叫柳莹的少女,将手中长剑递给了同行的师兄苏春,后者默默接过,通身上下被雨水淋了个遍,即使这样他也沉默的跟在师兄韩风和师妹柳莹身后,只是不时的会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

照这么看来,师妹是喜欢师兄韩风的,而内向透明的苏春似乎也对师妹爱得深沉,也不曾表露过心声。

这三个人的关系好像有点复杂,如果拍成电视剧的话不知道能有多少集

任青摇了摇头,想着刚才对方说着什么后会有期的客气话,心道还是算了吧,下回再见到的时候,说不得就是自己大开杀戒的时候了。

一面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一面抱着长匣回到院落当中。

这座破庙是依着一座小山而建,如今破败下来后从外面看还真不像是间佛寺,反而像是个民间的四合小院,就是占的地方大了点。

在江湖上漂泊的日子久了,人难免就会生出寂寞的情绪来,任青很难想象那些动辄纵横江湖几十年的大侠们,在茫茫江湖独自奔行的时候,是怎么排解这个中寂寞的。

不过想了一会儿任青就失笑的摇头,人家大侠固然潇洒,自己可是朝廷钦犯,武林魔头啊,感到寂寞难受了也份属寻常!

可是如果真的能上到伏魔台求得彭祖出手,这一切都会是值得的。

任青面对寺庙后方的小土山微微闭目,像是在冥想什么,随后忽然并指如剑,如掠清水般的在剑匣上轻轻一挑。

“嗡!”

剑器震鸣声从匣中传开,任青周身十丈之内,自天空落下的雨水顿时被震成一片真空地带!

这柄积蓄全身锋芒的天人之剑,虽说因为材质关系,自身只有一剑之力,可任青以剑仙之体与其中神意共鸣,借助其中锋芒还是可以一用的。

剑指遥遥对着不远处的青山划动,风雨中依稀有细微的破裂声传来。

那是剑气划过小土山上的山石泥土的声音,起初几乎是细不可闻,可到了后来的时候,泥石流开始渐渐成势,竟是宛如江河浪潮一般,带着巨响声滚滚而下!

身后法相无声显化,黑甲大汉沉默的像尊从神话里走出的魔神,正是戏文之中名传千古,号称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法相!

任青垫脚,凭着这无穷可拔山岳的法相神妙,重重在地面一跺,小山上的泥石流哗哗如江河入海,挟带万钧之势冲没了这间破庙!

今天的这场江湖偶遇,给任青带来了一些久违的生气和愉快,似乎从那个柳莹身上汲取到了某种的力量,使得她前行的脚步轻快了不少。

从踏出京都的那一天起,任青做了许多天的武林魔头,独独没有做回过自己,今天这一晚是她疲倦心灵暂停歇息的港湾,可是也就这么一次了。

清凉山近在眼前,自己要想成功救回惜福,就必须做剑魔任青,而不是什么等待爱人的的暮朝安。

任青根本没有把握能让伏魔台上的彭祖出手,所以费尽心力的借助方幽明,千机和尚等三人之力来打造出这柄,积蓄自己全部锋芒的神剑。

她固然不太可能凭此剑杀掉堂堂彭祖,可是整座清凉山呢?

到了伏魔台上,如果彭祖胆敢拒绝自己,那就别怪剑魔任青到时候大开杀戒,灭绝你清凉山道统了!

任青在山上的泥石流冲下山之前,化身为一道灿烂的剑光,向着大沽镇更外围的地方而去。

上空罡风凛冽,任青忽有所感的往下看了一眼,只见到柳莹一行人,正疯了一样的往山间破庙的地方跑。

如此,就当是暮朝安死了吧。

下次再见的时候,就该刀兵相见了。

这一场泥石流,既埋葬了柳莹一行人眼中的暮朝安,同样的也埋葬了任青的热血江湖梦想。

剑光极盛,无人看见的高空云海中,任青御气化身剑光的身影,在身后摇曳出长长的尾焰,宛如青天白日里一道横陈天际的流星,灿烂非常。

远方,不时的还有人在来回呼救。

第一百一十章:古怪的村落

大沽镇外便是一处依山傍水的农家村落,放在往日里这等农家景致任青最少也要多看两眼,可是眼下却没有这个心情。

以气机振动山体,使得被大雨冲刷了好几天的山体,产生泥石流淹没破庙,只是单纯的想要掩盖下破庙中任青留下的痕迹。

谁知这动静居然惹得去而复返的柳莹一行人的注意,不顾危险辛苦的冲上来打算救自己,把任青看的颇为感触,可是转念一想这样也挺好。

如今自己成了江湖上声名狼藉的大魔头,人家三个是年轻有为的江湖少侠,日后见了面可是要替天行道的,姑且就算是暮朝安这个人死了也是好的,省得日后墨迹个没完,不爽利!

任青出了大沽镇范围之后,便一人独行在偏僻的山道上,满眼满天的雨声中,她浑身上下却没有半点湿痕,神念铺展笼罩四面八方各处角落,但凡有些人马声响,已是陆地天人的任青都得闪身躲进林子里等人过去了才敢现身。

这一路上走的看似随意,其实相当的警惕。

其实按道理说,任青没有必要这么小心谨慎的走路,可她做的事情实在容不得任何差错。

清凉山乃是天下道教祖庭所在,不说此时山上有几位存世的大真人,单就那位伏魔台上开创了这番基业的祖师爷都还尚在人间,在与丫头汇合上山之前,任青不想被任何人因任何事,而造成不必要的损耗。

清凉山下四处游荡的江湖人,数不胜数,早在任青离京之后便有人探看了她的行程,正是一路往东之势,由此就有人推断出了任青的目的会不会是清凉山的猜测。

于是无数人都向着这个方向过来,因为不论是不是真的,在朝在野都十分有名的清凉山,都会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有这么一位实力强劲的门派出头,许多想要浑水摸鱼的江湖人如何能够放过?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顶着,江湖上的大魔头,自然也就该由清凉山的大真人收拾。

自古以来人们的心思就是这么简单势力,所以清凉山周围的江湖人越聚越多,任青对此的忌惮不下于那些隐世不出的天人高手。

因为这些江湖人就好比是海中的鲨鱼,但凡那里有些血腥和动静,立刻就会蜂拥而至,他们未必都是来找任青麻烦的,大多数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可就是这种心思,很有可能会把事情闹的越来越大,最后走投无路。

一个人的踪迹一旦漏过一次后,往往会留下更多的线索供人寻找,所以任青每一件事都会尽可能的小心谨慎,不露丝毫的行藏踪迹。

只是这样的生活有点太累了,也太孤独了些。

任青沉默的在雨中走着,远远看见前方拐角的下方盆地中,有一处规模不大的小型村落,屋舍俨然有序,是个不错的落脚地方。

任青在朦朦的雨幕中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加快了几分脚步,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京都别院时,王青相感叹过的一句话。

“江湖寂寞啊。”

江湖确实寂寞,只是与王青相的那种寂寞不同,他是单纯的指江湖上没有一个有血性有道义的人,而任青感叹的寂寞,是真的独行于江湖中的孤独寂寞。

站在一处农家小院之前,任青上前敲了敲门,按说大白天的在乡下这等地方,门也没有什么好锁的,左邻右舍甚至整个村子七拐八拐的六成都是亲戚,鲜少有外人过来。

任青敲了一会儿门,里面也没有动静,看起来是没有人,可是她又接连换了好几家都是这样的情况,让任青不禁感到了一丝古怪。

江户地区的雨已经连续下了四天了,这样的天气是不可能出去做农活儿的,地里庄家别被淹了都是好的,这个时候就是搭雨棚也晚了,还能出去干什么?

以为是找了个农家乐,能安心住几天的心思好像落空了,任青来回走了一圈,发现一个个的门房都是紧锁,偌大的一个村子,走的一个人影都没有,真是有点邪门了。

不甘心于此的任青叹了口气,抱着那支比雨水还冷的剑匣,找了个屋檐就这么等着,希望能等到离家的村民回来,好让自己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虽说这小小的农家院拦不住自己,可要是破门住到一半的时候人回来了可怎么办?到时候赔银子怕都不好使,直接被当成贼了。

左右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都到了午时饭点还没人回来,任青的耐心终于耗尽,干脆挑了间看起来家境比较好的直接翻墙进去。

任青从早至今都没有吃东西,去厨房看了看也没什么好的吃食,几块红薯和冷窝头,连点剩菜都没有。

将窝头放回原处,就着水把那几块红薯啃完也就算是解决吃饭问题了。

早年在京都的时候为了爱护嗓子,任青对饮食都有很严格的控制,如今已是陆地天人了,别说是吃红薯,就是顿顿吃砒霜也没什么事情,顶多就是难受一会儿,要不了命。

讲究不讲究的也就没那么多所谓,何况现在也不唱戏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这个年代的瓜果蔬菜比后世的要更加美味一点,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任青吃饭比较快,片刻功夫就咽了一肚子的红薯,吃饱喝足了,正想着是不是给这家人留点碎银子的时候,忽然眉心一跳,豁然抬头向窗外望去。

隔着重重朦胧的雨幕,任青灌注了气机的双眼,望见了村头浩浩荡荡的,或打着蓑衣或撑着雨伞的村民们。

雨声绵密,可人群中却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着什么,嘈杂一片,领头的一位老人身着一套长衫,沉默的打着一柄纸伞在雨中前行,看起来面色有点阴沉。

人群之中忽然冲出一个黑瘦的汉子,弓着身子在雨幕中亦步亦趋的跟着老人说了什么,老人神情有些不耐烦,他个子不高却好像有着莫大的威严,只是瞪了一眼这个黑瘦的汉子后,那人便不敢纠缠,只是神色看起来有点悲伤。

镇住了黑汉子后,那老人微微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撑着伞接着往村子走去。

看来这个老头好像是这个村子的村长了。

任青躲在房中,以常人难以企及的目力,将一众人等的神情反应都看的分明,只是此时她有些尴尬,因为如果村民回来,发觉自家的饭食少了一半会不会报官抓自己?虽然自己无所谓,可也是个大麻烦。

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任青干脆仗着轻身功法,化身剑光先躲开了这一阵再说,临走还顺手拿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抛下几两银子权当是补偿。

第一百一十一章:王茵茵

任青等村民们都进屋之后,故意多等了一会儿才上前敲门。

闪躲之前她从别家拿出来的那件衣服被她撕了个不规则的布片,搅在一起缠成了一条围巾,将整个面目遮了个七七八八。

像她这种可谓是特级的通缉犯,在朝在野都是人人喊打的存在,长的太过扎眼反而是一种麻烦,印象深刻想忘都很难。

说起来,如果自己长的平凡的一点,当初进青衣楼勾搭世子书生的事儿,应该就轮不到自己头上了,以自己的资质一定能混出个大侠什么的当当

任青将围巾把脸盖住的时候想到这些,对于京都的那个女人的恨意也深了几分,这趟伏魔台之行如果成功了,说不得要再闯一次宫城去报仇了。

对于深雪楠,任青绝不会简单的一剑杀了,她会让这个女人也尝一下筋脉禁断,丹田破碎是个什么滋味,然后再把这个青衣楼的大师姐扔进勾栏巷子里,好好的折磨她!

任青想着这些心情有些激荡,她长吸了一口气用以平复下激荡的心绪,目光中多了几分清冷。

自苦海城胡商一事之后,也许是真的被方幽明猜中了,任青的心性正隐隐向着残忍的一面靠拢,明明出京都的的日子也不过十来天,可是一直以来都在躲避追兵围捕,藏匿踪迹的任青却好像度日如年,心性早就与原来有了很大的改变。

包的严严实实的,故意找了间看起来比较简陋的房子,因为这等农家对金钱的渴望,相对来说更加强烈一点,也更容易接受外来人的投宿。

上前敲门,等了好一会儿院主人才过来开门,只是让任青没有想到的是,开门的小院主人居然是先前那个跟村长说话的黑瘦汉子。

汉子看起来心情似乎不太好,偌大的一个汉子双眼有些发红,好像刚刚掉过眼泪,此时他正一脸警惕的看着任青,问道:

“你是谁?来干什么?”

任青见这汉子好像抱有很大的敌意,语气不善,可能是连日下雨败坏了庄稼,为生计发愁。

任青也不着恼,摊开纤细白嫩的手掌,上面放了几两碎银子道:

“我同伴是走江湖的,他们去了大沽镇办事,那边都是些江湖人,打打杀杀的不太安全,我想来你们这里住几天,宽容宽容。”

也许是看到了任青手掌上的碎银子,黑汉子脸上的敌意退去了不少,说话仍有一些生硬的侧了侧身子,让开一条可以过去的空隙:

“进来吧。”

任青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虽然脸被围巾遮住,却也表达了自己很大程度上的善意讯号。

黑瘦汉子沉默关上了门,领着任青往堂屋去,如果说古代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地皮随便盖,犹如任青一直以来所看到的,乡下村子里面,条件再差的家都不下于五十平米,上辈子的任青在职场干一辈子也挣不下一套居室,所以处于那个时代的敏感,每次都会回想一下这个问题。

那农家汉子看起来不像是能说会道的那种,进屋之后也没有什么话题和寒暄,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家里有点事,婆娘跟我都没顾上吃饭,不过火房里有几块红薯,客人如果饿了的话,可以吃点”

看着他脸上有些别扭的神情,任青猜测不是没顾上做饭,而是家中余粮怕是要吃完了,这阴雨连绵数日都不去,对村落农家的影响相当的大,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任青之前在别家已经吃了一肚子的红薯,现在没有半点胃口,于是拒绝了他的好意:

“来的时候我吃了一点,现在还不饿,能不能给我一间静室?”

说着话,任青将碎银子放到桌子上,谁料那汉子居然摇了摇手,并没有收任青银子的意思。

“不用了,只是住几天的时间,我们还没有那么势力,姑娘你和我家婆娘住一间房就是了。”

“我晚上睡觉不太踏实,怕是会吵到她,你还是单独给我一间吧。”

任青将银子推到了那个黑瘦汉子的面前,后者盯着银子看了一会儿,好像在做内心争斗,终于伸手拿了过来:

“我给你安排。”

又经过一番交谈之后,任青得知汉子的外号叫王老黑,大名王得宝,有个九岁的丫头王茵茵,一家三口平日里过得其乐融融。

王老黑叫过自家婆娘,给任青收拾了一间房后,任青便前往休息了。

和这个家伙讲话实在是有够尬的,少说几句多打坐静修气机神意吧。

如今任青的修为境界如果不修行的勤快一点,就是真的不进则退了。

房间收拾的比较干净,虽然有点破旧,可任青也不是那种讲究娇气的人。

眼下唯一让她有点担心的,就是子夜时剑匣中的铁剑铮鸣声该怎么办。

虽然任青能够强行压制,可这农家院落实在不小,隔音效果更是几乎没有,到时候把人家吵醒了,以为自己是妖怪,传来传去的落到江湖人耳朵里,那可真是现原形了。

只能在子夜剑匣铮鸣之前,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躲了。

任青将长匣横放在膝上,双手按在上面,眉心印记随之浮现,开始了每日的功课,巩固境界。

这段时间,村里头来人请了王老黑夫妇去开个什么会,从下午一直到旁晚都没有回来。

在任青的神念感知里,周遭十几户都是这样的情况,好像这个村子发生了什么大的事情,白天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诡异安静的样子。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任青修习巩固自身境界时,对周身方丈之地有所感应,再远就无能为力了。

这村民一连数次的神秘消失,留下这空荡荡的村落,怎么看这事情都透着一股诡异邪气。

任青这一路上小心谨慎的惯了,遇到这种怪事首先想到的不是一探究竟,而是抽身远退,不惹是非。

就在任青思索着进退之时,门房忽然有了响动,她睁开眼睛,正看到严实的门房外,正探出一只扎着两条辫子的小脑袋,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的和自己对视了一眼后,好像受到了惊吓,咻的一声又缩了回去。

这大概便是那王老黑夫妇,在大堂时说起过的那个女儿,当时他们心情好像不太好,只是提了一句就没有多说,任青记得好像是叫王茵茵。

小姑娘缩头在门外,似乎对陌生人有点害怕,轻轻糯糯的道:

“爹娘去村长那儿忙着开会了,临走说晚上如果不回来的话,把这几块红薯热热。我记得姐姐也没有吃,就送了一点过来”

茵茵低软的嗓音在雨声中好像有些发抖,也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任青在心中生起几分怜意,放下了心中的戒备,缓声道:

“那我可要谢谢你了,可是你人在门外面,我也吃不成啊。”

小丫头闻言红着脸从门口走出,手中端着一个陶制的小盆,里面放了好几块破了皮的红薯,放在任青床边后就着急的想要走,却被任青一把抓住了手腕。

第一百一十二章:村民们的聚会

“你你”

被抓住了手腕的茵茵用那双惊慌的大眼睛,恐惧的看着含笑的任青,泪水开始止不住的往下落。

“别哭,别哭,我只是想问问你吃了没有,这么多红薯我吃不完的”

任青见到小孩子哭是最头疼的,连忙撒开了手讨饶。

看着松脱钳制,立刻逃离自己远远的茵茵,一直以来自诩样貌不错,老少皆有人缘的任青,不禁对自己产生了些许的怀疑。

“我吃过了,你快吃吧,爹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要是不早点睡觉会被大灰狼叼走的,我先走了!”

王茵茵奶声奶气却无比认真的话语里还带着哭腔,却是逗笑了任青。可她不能放这个丫头走,要是搞不清楚这个村子在搞什么名堂,今晚这觉也睡不踏实。

任青又开口叫住了茵茵,晓之以利的逗弄着她开口说话,也许是穷人家孩子早当家的缘故,任青身无长物,只有兑换的碎银子可以诱惑,九岁的小丫头居然两眼放光的被吸引住了,看的任青有点心疼和好笑。

只是这个早当家的小财迷,对村子里的大人们在干什么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连日的大雨将庄稼淹坏了大半,而且临江靠水的好几个村庄都被大水给淹了,死了不少人,村里头的大人们就是在商量这件事。

听了这个理由任青也就安心了,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吃田地饭的忧心大水和来年收成,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对此大动干戈的也不意外。

任青就怕这群村民背地里搞那种像是龙门客栈那样的勾当,最后非要逼着自己大开杀戒,诱发心魔坠了境界那就不好了。

任青喜欢茵茵这丫头的乖巧,将身上大半的碎银都给了她,也许是江湖路上奔波的久了,任青难得能碰到一个说话的,于是留着茵茵又说了一会儿话,问她这些钱准备将来怎么花。

茵茵毫不犹豫的回答买肉,当嫁妆,小丫头说到嫁妆的时候神情扭捏羞涩,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兴奋之色。

任青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茵茵小脑袋:

“你还小,银子最好还是交给父母保管,自己身边留两块也就是了,这些天雨水不断的,你爹娘想必过的也很艰难,好好熬过了这段雨季,才能过往后的日子。”

任青望着窗外朦胧的雨幕,轻轻拍了拍茵茵的后背,心中一点点怜惜的柔情被缓缓引出。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潜藏有一种父性,在一定的年龄之后会越发的明显,只是时至今日,任青也不知此时心中的这股感情,应该算作是父性还是母性,总之是动了一丝柔情的。

可能是行走在这个江湖世界,只要是飘久了,在面对他人的时候都会有这么感性的时刻吧。

任青不知道,她只知道自从见过女侠柳莹和丫头茵茵之后,心中对惜福的思念越发的强烈惆怅起来。

如果当年在南关城的时候,她们两个没有相遇,那各自又该是什么样的人生轨迹?

柳莹就好像南关城时的任青,而茵茵则像是那个村庄洗衣的丫头惜福。

从陶盆里捏起一块红薯放入口中,把这块甘甜微苦的红薯咽下肚子之时,任青发现小丫头正抬头一瞬不瞬的紧盯着自己,好像发觉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姐姐,你好漂亮!”

刚刚转身到这具身体的时候,任青听到别人夸自己漂亮都会暗自生气,因为她的内在一直都是一个男性的灵魂,可是如今面对丫头茵茵的话,她却无论如何都在心中生不起气。

“你要不要吃?”

任青捏起一块红薯递到茵茵面前,后者却好像是被惊醒了似的,连忙避开,眼中不知为何带着一点慌乱,和任青告罪一声便冲出房间回去了。

这天天都吃红薯可真有点受不了,明天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任青想去抓只野味给王老黑夫妇,让他们炮制做熟了,好好改善一下伙食,今天一天净吃这个红薯了。

任青又吃了几块之后,好像觉得这盆红薯,没有中午在别人家偷吃的那个好吃,带一点莫名的苦味,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祠堂坐落于村子西方,占地面积不大,却是整个村子最庄严神圣的地方。

村长老人木着一张脸,坐在祠堂首座,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祖先牌位被供奉在高案之上,烟火缭绕的,其中以赵姓居多。

全村的老少都来齐了,将不大的祠堂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一眼望去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许多青壮都在空地上站着听,倒是那个王老黑端端正正的坐在祠堂正中,居然能轮上座次,可是他神情似乎有些不对,低垂着脑袋情绪不高的样子。

一番表决的结果下来后,村长从座位上起身点香,整个祠堂的村民都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动作,全场落针可闻。

连日阴雨不断,祠堂中的贡香也受了湿气侵蚀,老村长捏着香,在烛火下点了半天才着,恭敬的奉完香后,他咳了一声对着满堂翘首以待的诸位村民们道:

“江户区连绵大雨已有七日,前天沿江的数个村庄城寨,已经被忽涨的洪水冲没,村毁人亡,死伤无数。我赵家村百年以来,从未遇到过如此怪异的天气,老朽内心惶恐之下,向清凉山真人寻求解脱之道,方知事情始末。”

说道这里,安静的祠堂里响起了窃窃私语声,略显嘈杂起来,村长眉头皱起,伸手虚按了一下方才恢复寂静。

“如今龙神发怒,以至雨露不断,洪水泛滥,老朽受清凉山真人指点,想要避过此劫,须得向龙神进献处子童女一名,经由村中投票议定,王得宝家中女儿当为龙神献礼,以求来年村子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村长话音未落,祠堂外围便有妇人压抑不住的哭声传来,王得宝听得婆娘的哭声,脸皮抽动了几下,从座位上忽的一下站了起来,向着村长走去。

“你要干什么?”

“快给我坐下!”

几个年富力强的村民见此纷纷出列,对着王得宝呵斥,可后者却丝毫不为所动,村长见此摆手止住了呵斥,冷着脸直视王得宝:

“怎么,这可是大家伙儿一块商量出来的,你”

村长的话还没有说完,王得宝已经噗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一声不吭的就开始磕头。

村长的脸色变了一下,强行止住了他的动作:

“王老黑,从你搬入赵家村起就有不少村民对你照顾,你不感念着乡亲们的这点恩情?”

村长拿出一个黑布包着铜钱的包裹塞到王得宝的手中,低沉道:

“你还年轻,不愁无后,你放心,过了这事儿你就是全村的恩人,我们都承你这个情!”

王得宝将那个包裹死死抓住,仿佛拿起它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眼泪簌簌落下,再也无力起身,小声的近乎哀求的对着村长喃喃道:

“临走前我给茵茵下了蒙汗药,你们别别吓到她茵茵她胆子很小”

村长沉默不语,率先撑着纸伞大步走出祠堂,身后紧跟着的是一众村民青壮,一群人黑压压的连成一片,像是地府阴兵,勾魂无常,向着王老黑的家中走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童真

一众村民将王老黑的院子围堵起来的时候,茵茵那丫头早就躺在床上睡着了,任青看着她呼呼大睡的架势,外头就算是天崩地裂可能都不会转醒过来。

任青看着她熟睡的恬静面容,与外面那些阴森的村民决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时有些好笑,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小丫头的脸蛋,这丫头睡觉警惕都很,任青刚一动作她就立刻眼神清明的转醒过来,可能是乍见床前站了一个人,张嘴就要大叫出来,被任青眼疾手快的按住了嘴巴。

“别怕,是我!”

任青对着茵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眨了眨眼睛,待她反应了几秒镇定下来后,才将手放开了。

“你你怎么”茵茵怯怯的看着任青似乎是有句话要问,后者却笑着替她压了压被子:

“没事的,外面来了几个坏人,没关系,我帮你打跑他们,要乖乖的早点睡觉啊,要不然大灰狼就把你叼走了。”

看着茵茵躲在被子里只露着一双眼睛望着自己,好像看着什么魔鬼,任青有些哭笑不得,好不容易碰到一件路见不平的事情,反而被人视作妖怪了。

摇了摇头,任青抱着从不离身的剑匣合上了茵茵的房门,然后静静的走到院中,等待着村民们的到来。

早在茵茵说村中有大事商量的时候,任青就铺展开了天人境的神念,将整个村子都笼罩了起来,村西的祠堂里头发生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她的感知。

对于村民的动作任青早就成竹在胸了,没其他的对策就是硬刚!

先打服了这群刁民,再去打服了那个妖言惑众的假道士,至于这天灾人祸嘛

任青仰天望向终日被乌云遮蔽的天空,无数雨丝落下,她通身气机流转却无一处湿痕。

她无力扭转天象,但是总有能力教导或者说强行纠正这群愚夫蠢妇的迷信行为,什么祭拜龙神祈求停雨的,还不如拜拜清凉山看看有什么办法比较实际。

村长面色阴沉的带着青壮来到王老黑的家门前,他已是个六十岁的老人了,对村中的布置了解大不如前,为防有失,他谨慎问了村子里的一个年轻人,确认了这就是王老黑的家。

所有人都盯着村长,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冲进院子里抓人去准备明天的祭祀。这件事在他们看来是关乎全村人生死的希望,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手软不手软一说,何况献的又不是他们的子女。

王老黑夫妇没有跟着队伍过来,想来是怕见到生离死别的场景会难受,村长叹了口气,上前将苍老的手掌刚刚抵到门上,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对着身旁的青壮吩咐了几句:

“动作轻点,别吓着娃娃。”

那几个青年都点头摁了一声,村长一把推开了门,身后人群顿时气势汹汹的冲进了院子里,村长无心多看,甚至不想面对年仅九岁的茵茵,只打算在外头等着他们把人带出来送到祠堂去毫升打扮一番,然后天亮以后按着祭祀的流程扔到江水中献给龙神。

可是抓捕的过程并不如何的顺利,那几名青壮进了院子就好像失了魂似的被定在了那里,没人再往前走,也没人吭声。

雨夜中察觉到这等诡异动静的村长心下生寒,沉声喝问了句怎么了,院中的人这才有了动作,伸手指着前方,呐呐的道:

“她她”

人不能动,村长就不怕了,在乡下这么久,奇闻轶事听了不少,民间诸多的忌讳传说,越是老人便越是带着三分小心去看待,先前以为是这群人被什么东西魇住了身子,所以才有些害怕,知道是人底气就有了。

村长走入院中,正看到站在堂屋之前的任青,以他的年岁定力也不近看呆了一瞬,半晌方才缓过神,在心中暗道一句祸水。

世间美人不是温和秀美,就是娇媚可人,可是眼前之人确实十分美丽中带着三分英气,三分豪态,更有一股清冷之气,令人肃然起敬,不能直视。

偏避的山沟乡下是养不出这样的女子的。

只对任青望了一眼的村长就在心中下了判断,这样的气质,一定是高城大族里出来的闺秀,他们这等乡下村落可不敢有什么冒犯的,当下拱手一礼:

“这位姑娘,赵家村如今有些村务需要处理,如有什么打扰到的地方,老朽代表群村百姓向姑娘道歉了。”

任青没想到迷信的村子对外人却是这么客气,颇有几分意外,对着村长笑了笑:“是吗,正好我听说山下有个妖道,拐卖少女,不知你们这个村务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任青话音刚落,院中的一个青年就叫了一声胡说,言辞凿凿的说着龙神乃是他亲眼见过云云之类的话,任青不禁多看了他几眼,俺想这个家伙会不会是那个妖道的同伙?

不等任青在说什么,村长面色阴沉的道:

“姑娘得罪了,事关全村人的性命,恕老朽不敢轻信,来几个人把这位小姐请下去,找个干净的居所,好好休息一夜!”

几名健壮的村妇刚走了几步想要过来,可下一刻,院子的一众青壮汉子,包括老村长都像是巨人手中的玩具似的,径直飞起跌向门外。

惊叫声响成一片,任青抱着长匣从院中缓缓走出,众人再看她的目光如同看待妖魔一般,惊恐异常,周围跟着过来的村民顿时一哄而散。

对于这群乌合之众的去留,任青并不在意,她走到跌落在地面上摔了个浑身泥水的村长面前,笑容温和的道:

“走吧,带我去见那个妖道。”

村长年纪大了,一番腾云驾雾的倒飞跌落已经将他摔得迷迷糊糊,任青怕跌断了他的骨头所以用的柔劲,人只是看着比较狼狈,其实并无大碍。

村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不知是任青身上的压迫还是因为雨水的寒冷,他身子微微发抖,村长仰头望着雨中温而笑的任青,心中有种不寒而立的感觉。

因为他忽然注意到,眼前这个长得好像仙女似的女人,站在漫天雨势中居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湿痕!

联想到先前院落中将他们十几个人都甩飞出去的怪力,眼前这个女子,恐怕真的就是妖魔吧!

任青好像从村长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惊恐由来,没好气的道:“还不快带我去见那位道家高人?快点让他降妖伏魔除了我这个祸害,免得我魔性大发将这方圆千里都变成赤地。“

村长不敢应腔,颤颤兢兢的闷头领着任青开始走。

第一百一十四章:童真(二)

其实对于村长的妖魔化目光,任青并未真的生气。

因为修成陆地天人以来,眼中所见所感的这个世界与常人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就连任青对自己都时常有一种非人的感觉,何况这些乡下的村民?

雨夜中,老村长和任青一前一后的行走着,四周暗处耸动着无数窥伺的民众,似乎是想将村长救下来,又忌惮于任青这个妖魔的实力不敢现身。

真是一群乌合之众。

任青对那些在暗处耸动却又不敢声张的村民颇为不屑,反正斩妖除魔,行侠仗义总要有几个观众充当见证,索性就随他们去了。

只是看着一个花甲的老人在雨中踉跄前行,任青于心有些不忍,眉心印记浮现,隔空气机将他的身子一并护住,权当是尊老爱幼了。

惊觉身上异样的村长,停了脚步,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后者虽然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一番相护之心他却是能感觉到的,当下对任青点头致谢,忽然觉得这个女子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坏透了。

“你不要误会了,本剑仙是怕你这身老骨头走不到妖道居所,这才略施小法的。”

村长那回头一笑,把任青弄的有些别扭,下意识的开口解释,谁知老村长只是呵呵一笑,道:

“是与不是,阁下不用于我这老朽解释,老朽如何想的,与阁下好像关系都不大。”

不愧是个老头,说话就是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任青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任青心下来了几分气,正要开口吓吓这个大胆的老家伙,可脚下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怎么,居然失控一般,重重一脚将地上的泥水踩的泥花四溅。

任青立刻僵住了身子停下脚步,愣愣的呆望着脚下泥水,目光略微带着一丝迷茫。

“为什么”

发觉任青在身后没有跟上来的老村长不禁回头望去,只见到那个漂亮的女人正呆呆望着脚下,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他刚要出声却又惊奇的发现一件事。

一直漫步雨中,片角不湿的任青,此刻全身居然都被雨水湿透了!

发生了什么变故?

村长有些摸不着头脑,全身因为再次被置身于雨水中的世界而有些发抖生寒,可他脸色却反而坦然,只是站在那儿等着任青的开口。

耳边雨声嘈杂纷繁,冥冥窃窃的由静变乱,最后声响好像是悬浮在茫茫天际,入耳再无半点真切。

“我这是”

任青神智昏沉的仰天而望,雨水冰冷的洒落在肌肤上,整个世界都在眼中恍惚了那么一瞬,下一刻她整个人径直扑倒在了土路泥水中,头重脚轻。

从不离身的长匣被摔落滑向村长那边,最后停在老人的脚边,村长顾不得看那里有什么宝贝,只是惊疑不定的,看着倒在雨水中,神智昏沉的任青。

一个弹指间震飞数十名村庄青年的强大女子,此刻倒在泥水里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这样强烈的反差转变,村长实在有些转不过脑筋。

原本隐蔽在暗处只敢远远跟随的村民们,见此纷纷上前,给村长撑伞的有之,嘘寒问暖的有之,却无一人敢上前去查看任青的情况。

“老天有眼,这等邪魔也敢堂而皇之的现身人间,你们看,这么快就遭天谴了吧!”

“是啊,你们看她在你地上爬行的脏样,说不准就是个蛇类成精!”

“我看她更像是个狐狸精!”

旁人的嘲讽讥笑传入耳中,任青却顾不得其他,她此刻一心一意的,只想把那支剑匣重新抱在怀里。

可她浑身酸软无力,只得在漫天的泥水中爬行。

自从出京都以来,任青每时每刻都在坠境,就好像眉心祖窍的气海之中,有了一道无底的裂缝,无论修为道行如何高深莫测,终有流光的一天。

她自知也许有一天,自己会慢慢变成一介凡人,也许会又做回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任青,可是她从没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突然,这么快。

雨水与泥水都浸湿了任青的衣裳,她只觉得身心具冷,在这阴冷潮湿的压迫下无处可逃,也无处可躲。

剑匣就在村长的脚边,距离任青并不远,可这短短的几步路却好像咫尺天涯,可望不可及。

那一瞬间,她很想仰天大喊大叫的哭出声来,可内心深处的那么一点执念与男性尊严,让她深深的将那些软弱无用的想法都压抑了下去,一声不吭的奋力往前爬。

前一刻还是如仙似魔的剑道仙人,下一刻却被打落凡尘的在泥水中爬行,期间落差之大,换做普通人就算不疯也情绪崩溃了,可任青终究不再是南关城时的那个少年了,历经了世事后,她也有所成长,学会了咬牙坚持,学会了倾尽付出。

任青爬行了两下后,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这片刻功夫,周身无力感好像消退了不少,她心中惊疑,干脆停了动作,眉心印记缓慢的浮现出来,由红入浅紫。

这是怎么回事?

自以为跌落凡尘的任青,自察之下,发现自身境界依旧吊在陆地天人境,并没有跌落凡尘,那这周身无力是个什么诱因,难道不知不觉的中了毒?

任青这一天到晚都在村子里没有出去过,也只吃了几块红薯而已。

等等,红薯?

任青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仿佛回应她心中所想,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正打着一把纸伞,奋力的在泥地里穿行,她越过了倒在地上的任青,直奔着村长过去,吃力的将手中的纸伞高举,给老人挡住风雨,露出一双天真无邪的双眼,忽闪的直视村长:

“二爷爷,你们要把我送给龙神吗?”

相住于一个村落,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村长一时沉默,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年仅九岁的小女孩问题,可是茵茵却把手一指任青,说出一段石破天惊的话:

“爹娘和二爷爷都是看着茵茵长大的,如果不是不舍得,想必也不会下蒙汗药给茵茵。茵茵知道事关全村人的性命,轻忽不得,所以就想了一个既不让长辈伤心,自己又能不死的办法!”

茵茵稚气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笑的已经年过六旬,自诩看遍人情冷暖的老村长,却心下生寒。

“我已经在她的饭食里下了蒙汗药,就让她代替茵茵去进献龙神吧!”

指着任青的那只小手纤弱无力,如她的主人一般稚嫩,可却像一只千斤重锤,狠狠地敲打在了任青的心中。

听得真切的任青豁然抬头,望着那个不过九岁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这就是江湖吗?果然

果然是江湖寂寞。

第一百一十五章:巴掌

堂堂陆地天人境的剑仙,居然会被一剂蒙汗药弄的神智昏沉,周身无力,倘若传出江湖恐怕也是一件奇事了。

仅仅片刻的昏沉之后,任青体内自行运转的气机已经将内府脏器涌出的药力驱散,回复了清明与力气,可是她倒在地上的身子仍然没有什么起身的力气,那种无力的感觉来自心理,而非身体。

原来在屋里时,茵茵的怕生胆怯,是因为下药而心生惶恐,她盯着自己吃红薯的时候的呆愣,是紧张计划的成败,可笑当时自己还以为她是看呆了自己的容貌。

这之后任青曾入她房中,她却转瞬而清醒过来,异常的惊恐,显然吃惊于药力为什么没有发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听惯了江湖上仗剑行侠,守护一方的侠客故事,也做过御剑破城门的盖世壮举,任青不自觉忽略了一件事情,越是草莽的江湖,人心思量越是变幻莫测,有谁会想到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为了活命会做这种事情,害人性命?

其实这件事的过程中,本来有许多破绽,可是任青都下意识的没有深思细想,全都把这些细节和破绽给忽略了。

此时暗伏在夜色中围观的村民都已经现身,对于丧失了浑身气焰,从仙魔跌落在泥水中爬行的任青,起初还有些忌惮,可在其中一个人的嘲笑开始之后,立刻就肆无忌惮起来,三言两语间好像将任青的生死都已经握在了手中。

“村长,茵茵好歹在村子这么多年,这小娘皮也不知是人是妖,送上门找死,咱们也成全她,把她送给龙神得了。”

“眼下时局艰难,凑给王老黑那笔钱财每家每户都有,可是个不小的开销,不如就弄了这个多事的”

“这小娘皮看起来跟仙女似的,反正进献还早,不如我们”

“你找死啊,小心她吸干了你的精魄!”

“那老子也愿意!”

任青冷眼看着身前诸多村民们的龌龊丑态,体内气机仿佛感应到心中杀意,带着不远处的剑匣一起在空中微微铮鸣,只是人声嘈杂,故而剑鸣声并不显耳。

这群东西,有什么好救的?

早已将那蒙汗药力驱散的任青行动运气都已经无碍,以她的境界就是吃下一斤砒霜也没什么大碍,可是些许该有的反应还是有的。

毕竟还是血肉之躯,并非是真正超脱了生死的仙人。

就在任青正在思索着,是不是杀几个人泄愤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村长忽然狠狠的一个巴掌甩出。

“啪!”

纸伞跌飞落在雨水中,茵茵武者肿起的脸颊眼泪汪汪的看着扇她的二爷爷。

满场热闹的讨论都在这一巴掌下变得落针可闻,漫天满耳都是这喧哗不绝的雨声。

“我赵家村再穷,再苦,也不能做出这种加害路过客人的性命的事情!你爹娘都是怎么教你的?!”

老村长呼呼喘气,这段话和这一巴掌好像耗费了他许多体力,以至于整个人都在雨势下有些站立不稳,他那张脸低垂着让人看不清情绪,茵茵倒在满是泥水的地面捂着脸颊,害怕也绝望的哭了起来。

她不懂,为什么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二爷爷会这样做,明明一个不相干的外人都送上门了,二爷爷却仍坚持要让自己进献龙神。

其实不止她不懂,许多村民也不懂,只有少数几个上了年纪,见过些世面,有了城府的,隐隐能猜想到村长心中想法。

一名村民听着茵茵的哭声有些于心不忍,上前刚刚拉了下老村长的袖子,却被这个老人野蛮又粗鲁的甩开,好像对这个决定铁了心要执行。

“把茵茵带去祠堂,好生收拾打扮,明日到了时辰就送到祭祀的江边。”

村长没有理会那个小丫头的挣扎哭闹,他在村中多年的威严压住了所有异声之后,笑容温和的对任青道:

“姑娘,是我赵家村待客不周,让你受惊了。”

任青慢慢的从地上重新站起来,伸手一招,便将那支剑匣重新抱在了怀里,把几名本来要前来搀扶她的村妇给吓了一跳,僵直在原地不敢稍动。

隔着雨幕,任青沉默的望着村长,仿佛要从他脸上的皱纹和笑容上,直直望透透的内心深处。

其实对于周围的提议,还有那些村民的想法,村长未尝没有心动过,可是他到底是个在村落中担任了几十年土皇帝的角色,目光着眼处并非仅局限于一村一户这么狭小,对于事情想得更深,也更多。

自从在王老黑院中见到任青的那一刻起,村长就认定了她是豪门大族才能培养出来的深闺女子。

后来任青将十几个青壮都扔出院子的时候,村长在心中就更加的肯定了。

一个是穷苦人家的卑贱小女,一个是高城大族的千金小姐,谁该进献给龙神祭祀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就算茵茵的计策再高明,再狠毒十倍,任青也不可能成为她的替罪羊,何况这种浅薄的蒙汗药力根本就晕不住任青,要不是她疏忽大意,就连这片刻的昏沉无力都不会有。

雨依旧下着,任青眉心细线印记显现,周身被雨水浸湿的衣服忽然在气机的烘干下升腾起了一阵白雾,烘干了潮湿的衣服。

长匣抓在手中,剑吟声隐隐震荡,杀意森然显露。

行走江湖的大侠都讲究一个路见不平,可是为什么轮到了任青路见不平而拔剑的时候,却生出这么多腌臜东西?

望着被雨水淋湿,楚楚可怜的王茵茵,望着四周好像纯善安良的赵家村民们,什么大侠拔剑,路见不平的,任青只觉得意兴阑珊。

有那么一瞬间,任青很想起念一剑,将这群各怀心思的狗东西全部杀掉,可是正常人的理智却告诉自己,这群人罪不至死,自己不应该这样大肆杀戮。

对着一群胆战心惊的村民,任青抱着剑匣,原路返回,扔下一句“再也不当大侠了”。

留下村民与村长们面面相觑。

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任青直接去了荒山中镇压剑匣异动,随着任青的境界日渐衰落,剑匣越来越有挣脱管制的趋势,每日都怠慢不得。

第一百一十六章:会合

雨声连绵的荒山里,任青光洁的额头渗出冷汗,漠然失神的跌坐在潮湿的洞中。

衣服中的雨水已经被气机烘干拂净,重新变得干燥柔软,可是心中的寒意却始终无法去除。

随着剑匣中的长剑灵性日益强盛,任青对它镇压的越发吃力艰难,每次压下它的异动之后气力疲惫之余,心中也有着些许的欣慰。

因为这柄剑越是难以镇压,那就说明了它的强大,如果只是稍加力气就能压制的神剑,如何能够上伏魔台为惜福挣下那一线生机?

任青抱着剑匣坐于阴暗潮湿的山洞,根本就不想回去那个赵家村却。

小女孩茵茵的事情结结实实的给她上了一课,她此刻就连看都不想看那个破落的山村一眼。

自从心魔生起,日渐强盛之后,任青时常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格,一个愤世嫉俗,一个善良的不忍杀生。

在大雨泥水中洞悉真相的时候,愤世嫉俗的那个人格几乎占据了主动,要不是子时将至,任青怕剑匣中的神剑恐怕就挣脱了自己的钳制奔向自由,恐怕当场就压抑不住杀性,大开杀戒的屠村了。

就当是为惜福积德了吧。

任青跌坐在潮湿阴冷的山中如是的安慰自己,对于那个村庄她是一点都不想去了,怕控制不住,与此同时,在她心中未尝没有做看那群村民自食苦果的心思。

当处子童女被献祭给龙神之后,大雨依旧连绵不绝之时,那群村民们的脸上露出的人财两空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

任青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冷笑,有时候世事因果轮回的报应,远比那一剑下去的快意恩仇更为解恨。

这样的事情已经在苦海城的那个胡商面前得到了印证,眼下这帮村民也不会例外。

可笑自己先前还将那个茵茵暗自比作丫头,真是有眼无珠。

雨声绵密而又繁复,纵然任青一直以来是喜欢听雨声的,可是这段时间以来,雨声繁复已经将近有十天,终日的阴冷潮湿感觉就连陆地天人也倍感不适,终于对这雨声有了些许的厌恶。

只是此时的雨声中忽然有隐约的马车铁蹄声传来,虽然听的尚不真切,可任青却已经直接站立起身来,神色激动。

惜福的身体被任青以天人境界的气机强行吊住了一命,之后由梅池韵带着一路照料,行程之中是少不了马车的,所以自从约定好了清凉山之约后,任青对于马车动静就异常的敏感。

苦海城一战之后,任青的去向行踪被人猜测了出来,这清凉山下随处可见的都是轻装简行的骏马豪侠,鲜少有人称作马车于此地行走的。

故而每次听到马车的响动都很有可能是惜福他们的动静,任青也难免激动。

“在哪里?在哪里?”

任青一步跨出,人已经想是可以缩地成寸的仙家人物,整个人直接出现在了荒山之外,寻着隐约声响传来的方向,急忙的寻找着。

雨势似乎更大了,任青抱着剑匣站在大路之上极尽目力,在夜色雨幕中直接洞观如白昼,可却始终寻不见马车的迹象。

她在雨中大喊,连日来一次次鼓起的希望就像是风中羸弱的残烛。

今夜遭逢了这么的变故,任青忍不住心中的惶惶和空虚,大声叫着惜福的名字,回应她的却只有漫天的风声雨声。

她茫然的站着,像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孤儿。

难道刚才听到的声响是幻听?是自己太过思念惜福的原因?

心魔滋生壮大以来,任青以内练的五雷正法震慑,虽然雷法与神剑的气机能够保住她的天人境界不被天魔污染拉下,可也渐渐的有演化成第二人格的趋势。

幻听以前虽然没有经历过,可是细想之下,以她如今心魔之盛,完全不排除有这种幻听的可能。

可是就算是一丝的生机可能,任青也不想错过。

雨势之中,任青闭目将神念铺开,本来在镇压神剑异动之后,她心力虚乏,原本能蔓延到数十里的庞大神念,在此刻只能笼罩方圆二十里的范围。

就算只有二十里,也是一段很远的距离了,任青仔细的搜索着大路上有无马车停留。

终于,在一处路面低洼的大陆上看到了梅池韵与洪七的身影,任青立即欣喜若狂,直接化身一道明亮的剑光,直奔马车而去。

剑光在雨势中奔行如电,远比先前在荒山中的缩地成寸更加的玄妙迅捷,而且声势霸道,远远看去便能见到远方一道剑光如惊雷,轰然撕裂风雨,轰轰巨响声中震散无数雨水,将空中雨幕爆出一道真空的直线通道。

梅池韵和洪七正在愁眉苦脸的,摆弄着深陷在泥坑里的车轮,正觉无计可施之时,忽然见到远方一道仿佛能劈海断江的剑光由远及近,声势浩大的直冲马车而来。

梅池韵吓得一屁股直接坐在了泥水满地的大路上。

这位带着惜福洪七东躲西藏,好不容易蒙混到清凉山的医道圣手,只道是事发被朝廷高手找上门了,看着气势汹汹的架势,恐怕连审都不用审,直接砍了脑袋拿回去领赏了事。

自以为绝无幸理的梅池韵坐在泥水中,连身都不想起了,只盼着来人能给他痛快。

倒是洪七昔日被任青从地牢中救出的时候,见过她的剑光的声势气象,稍加辨认之后便认出了任青。

洪七惊喜的叫了一声:“师傅!”

什么?梅池韵心灰若死的脸色一僵,还未等问出口,洪七已经兴冲冲的扔掉了手中修车工具,将这个老戏精从泥水中拉了出来,振奋的道:“是师傅来接我们了!”

剑光在距离马车还有一丈之地时戛然而止,任青整个人直接从剑光之中走出来,余势难收的前行几步,身后轰轰气爆炸响依旧不绝于耳,仿佛她此刻的心绪。

望着一身疲倦,风尘仆仆的任青,镇定下来的梅池韵颇多感慨。

他护送照料惜福,一路上不辞辛苦,连日在路上也听闻过任青的种种事迹。

为了能够更大成都吸引朝廷的注意力,任青硬是从一个不畏皇权的人间剑仙,一步步走到了如今举世为敌的武林魔头的位置。

其中背负了多少辛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梅池韵正了正自己的脸色,收拾了一下脏乱的衣服,对着任青拱手作揖:

“二爷,幸不辱命,惜福我给你送来了!”

任青望着马车的目光恍惚又鼻酸,对着这个老人深深的躬身致谢:

“有劳梅先生,此番上山无论成败,如果任青不死,日后先生有名必定赴汤蹈火!”

洪七上前不顾地上泥水肮脏,直接跪下磕头,眼泪与雨水混杂在一起:

“弟子不孝,让师尊为了吸引兵力而不惜自毁名声,弟子”

任青上前将他扶起,温言安抚,目光和注意力却始终都放在马车之上,神思飘忽不定,几乎就像要直接冲上去看看惜福。

第一百一十七章:为你散云雨

虽然全副的心神都在马车上,可任青仍强自按捺下了心中的迫切,对洪七温言安抚。

无论如何,两人千里迢迢的冒着被朝廷抓捕的风险,将惜福送到这里,任青于情于理都应该这样对待才对得起他们的恩情。

倒是人老成精的梅池韵看着劝了一句:

“好了好了,洪七你就别缠着你师傅了,叫她去马车看看丫头吧。”

梅池韵一语道破,洪七也不好再接着纠缠过多,道了一句是后便退开,只是在眼中生出一股失落。

任青在此对两人作揖,终于小心翼翼的踏上了马车,因为心情有些激动,以她陆地神仙境的天人修为,居然在掀动这薄薄的车帘之时,手指还在微微的颤抖。

就在手指就要触及这道车帘,见到马车中那日思夜想之人的时候,忽然有一道声音传来:

“是阿青吗?”

全身立刻僵住,任青不可置信的回头,望着含笑而立的梅池韵,后者捏须点头:

“三日前醒了,只是身子很虚,而且你还是自己看吧。”

惜福在马车中柔柔的唤了一声后得不到回应,急切的想要从车厢中探出头来看,刚刚伸过手去,却见任青已经悄然掀开了车帘,两人四目相对。

丫头虚弱苍白的脸颊上被满满的惊喜所充斥,两人自从南关以来鲜少有过这么久的分离,这段时间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漫长和忐忑的。

如今骤然得见,即便向来天真浪漫,没心没肺的惜福也一时感动的说不出来话,只伸出一只小手轻轻掩住惊呼的小口:

“你你个呆子在外面傻站着干什么呀,外面那么冷,江湖那么苦,你一个人你一个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丫头眼眶只是说着说着,不自觉的就噙满了泪水,她自小坚强乐观,强忍着不去落泪,可在别人眼中却是比落泪更加叫人痛惜。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眼泪已经如出闸的断线珍珠,簌簌而落。

任青看着这般模样的惜福,无声咧嘴而笑,笑着,眼中也带着泪。

马车外雨势绵密而繁复,落入耳中时已经显得不那么真切了。

任青轻轻如捧珍宝瓷器般,将惜福揽入怀中,那支拼了性命而养出的剑匣,被她随手放到了马车外面。

两人相拥,彼此间在无间隙之时,任青才在惜福耳边道出:

“我每时每刻,无时无刻,都在想你!”

两人相拥于马车之中,互诉衷肠,分开虽然只有几天,可对任青来说却已经经历了生离死别,彼此间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任青跟丫头讲她在皇宫时御剑连过十八门,讲她在苦海城中遇到的那个高喊看剑的江湖少年,讲在树林中,一剑压服天下第三的道家真人方幽明,还讲了不久前在赵家村里,被一个小丫头用蒙汗药药翻的糗事,把丫头逗得眉开眼笑,笑声不断。

时间隔了许多年,当初那个缩在破庙里,只会讲别人英雄故事的任青,如今终于也当了一回故事里的人,成为了故事的主角。

任青真的希望这一刻,两人之间的安宁能长久的持续下去,可惜一直等在车外面的梅池韵却有了意见。

这个老家伙可没有任青那种御气阻隔雨水的本事,在外面是等了多久就淋了多久,可怜他一大把年纪既要在外面挨淋,还要被迫的吃狗粮。

最后他见任青和惜福两个人在马车中居然有了彻夜长谈的架势,终于忍无可忍的不顾老实人洪七的阻拦,直接上到马车里,气哼哼的坐了下来。

他花白的头发上,发梢还在不停的滴水,看起来颇为好笑。

“笑什么笑,这鬼天气冻死个人了,要不是丫头病体深重,老夫真想把你们也晾到外面去淋淋雨才好!”

梅池韵看到两人脸上的笑意,气就不打一处来,惹得任青与惜福连连告罪。

“现在外面天天下雨,挺冷的,叫洪七也上来吧。”

惜福对任青提了一句,后者这才想起徒弟还在外面淋雨没进来,连忙将他也叫进马车躲雨。

这马车是为了方便照顾惜福才买的,车厢之中即使坐了四个人也不觉得有多拥挤。

任青与惜福一起占据了车厢的一角,相拥在一起,这丫头今日见了任青心情大喜过望,等那股兴奋的劲儿下去了,立刻觉得神思疲倦,懒洋洋的赖在她怀里,双眼半睁半闭,昏昏沉沉的就要睡去。

察觉到怀中惜福的困意之后,任青放轻了手脚的动作,将一旁的被子扯了过来,直接铺在了身上,连呼吸都小心的放缓了许多。

静谧的车厢之中,梅池韵忽然出声打破了安静:

“任二爷,惜福的境况想必你也发现了,她虽然被你强行从鬼门关拉回来,老夫又拼尽了毕生所学,可心脉断裂非同小可,从三天前丫头转醒开始,气息便一直在衰弱。”

任青怀抱着惜福并无言语,她怕唐突出口会惊扰到酣睡中的丫头,于是只用眼神望着梅池韵,示意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本来依着丫头静养的状况,最少还能在撑两日,可是偏偏碰见了你,心神动荡起伏之下,还能撑多久,我也不没有把握。上伏魔台的事,尽早提上日程吧。”

梅池韵这话题说的相当沉重,说完之后车厢之中就是长久的沉默,好像他是在自言自语似的。

“丫头此时的境况,各方面都已经拖到了极限,命数已非人力药石所能延续,当她下一次伤势反复,气息奄奄之时,你任二爷就是立地飞升的大罗金仙,也不可能救回来了。”

任青默默的点了点头,望着惜福安静的睡颜,心中暗自思量。

马车外雨声绵密,有风透过了马车间隙直灌而入车厢内,一直安然酣睡于任青怀中的惜福,若有所觉的皱了皱眉,困顿着一张小脸,畏惧严寒似的往怀中深处缩了缩,嘴里含糊不清的道了句冷,惹得任青又重新掖了掖被角。

“这该死的天气,天天下雨,冷的跟过冬似的,好悬没让丫头的病情加重。”

梅池韵一路披星戴月的,既要小心朝廷的抓捕,还要照顾重病号,逮到机会就和任青小声的大倒苦水,言下之意这雨天把他这把老骨头和重病号都折腾的不清。

耳听老人的唠叨抱怨,任青微微一笑取过剑匣,将它放置到身边,然后一手揭开匣盖。

这柄集方幽明,徐怀素,千机和尚之力,凝聚任青一身剑意神韵的凡胎铁剑,就此显现于人间。

没有恢宏气象与磅礴气机,甚至连吞吐的剑气也没有,只是一柄质地透明的无鞘长剑,静静的躺在匣中。

大音希声,大相无形,这柄可斩天人的神剑,俨然已经到了神物自晦,精气内敛的天道至简之境。

非天人境界的高手,永远无法看出剑匣上所蕴涵的恐怖剑意。

任青揭开剑匣后,随手将这柄长剑抓握在手,然后探出车厢,遥遥对着天空吐出一个杀字。

刹那间,一道通天彻地的耀眼光柱拔地而起,剑气扶摇直上九天,将漫天雨云搅散!

这场连绵近十日的大雨,终于就此止歇。

今夜无风也无雨。

任青将这柄初露峥嵘的长剑放归于匣中,没有理会梅池韵目瞪口呆的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任青向天挥剑之后,远方天际隐隐有愤怒的咆哮声传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祭祀龙神

任青一剑击散连绵多日不去的云雨之后,龙吟声在九天之上嘹响不绝,清凉山当代掌教真人,从入定中惊醒。

他站在山上遥望天空,听的远方天际隐约的龙吟声,面色变幻。

这世间有无真龙存在,就连执掌清凉山三百余年的鹿鼎真人也从未见过。

可身为陆地神仙境的天人高手,对于天地之间的冥冥气机感应是最为清晰的,比之寻常人更懂得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话的意义。

鹿鼎真人沉默的连夜上到清凉山的伏魔台,在这祖师潜修之地静候半晌,终于得到了祖师回话。

只是内容却让人有些胆颤心惊。

迁移村民,躲避水患。

这短短八个字背后的神意,足以让当世任何一人心惊胆颤,鹿鼎真人忧心不已。

清凉山下不远处,至多五十里处有一条横贯南北的长江,名曰沧澜。

江边靠水吃饭的村民足有数十万众,不说那些世代扎根于此的百姓,会不会听从他们的建议,去背井离乡的逃难,仅仅一夜的功夫,穷尽清凉山之力又能送走多少人?

只能略尽人事了。

波涛汹涌,风卷欲狂的江边,一支由村民自发举办的祭祀正在筹备着。

作为这场祭祀的发起者,云光道人的心情其实并不愉快。

任青当初以为妖言惑众的妖道,今年也不过五十多岁,可是修道已经有四十多个年头了,乃是清凉山的正统嫡传弟子,连伏魔台都进过几次,受过彭祖他老人家的亲自指点。

按说像他这种有道真修,不应该轻易的向这些江神水怪屈服,可事实上当一腔热血碰上了铁板之后,现实通常都会很不客气的教会你做人。

赵家村长带着龙神祭品,王茵茵走了一夜的路,别说是一把年纪的他,就连随行的许多青壮都吃不消。

若非半路上连绵多日的风雨消止,他这把老骨头怕是连夜都赶不了这么远的路。

饶是如此,他仍旧强撑着快要累折的老腰,上前与江边沉默的云光道人行礼问安,报告祭祀准备的情况。

云光道人淡然点头,按着规矩前往众人抬着的花轿而去,检查祭品是否是处子童身,以免进献之时不仅没有安抚龙神的作用,反而会起反效果。

沧澜江沿眫流域极广,靠着这条江水吃饭的百姓早就不下于十万之众,每年江水泛滥之势,足以叫周边数十万众的百姓无家可归。

因此每年的民间献祭龙神的童女数不胜数,他们有的是像赵家村这般迫于形势,也有的干脆就是希望村子来年能有个好收成,早已形成了惯例规矩。

不是没有人想过要去诛杀江中的那条恶龙,可即便是清凉山这等,坐拥四位真人境的道门祖庭也是无可奈何。

只因江水太过辽阔,恶龙但凡施云布雨,总是隐于沧澜江水深处,就算清凉山真人有通天法力,也不可能隔着千百里的江域诛杀恶龙。

于是每年村落中,只能以牺牲掉一位童女为代价,来平复这条恶龙的贪婪。

王茵茵被五花大绑在花轿之中,年轻稚嫩的身体,被套上一身大婚时才穿着的大红喜服,嘴里塞着一块布,望着云光道人的目光,急切的流露出可怜的哀求。

云光道人对她的境况早已是见怪不怪,查看了女孩的元阴是否纯洁充沛之后,他对村长点了点头,然后逃也似的重新去往了江边,站着远眺。

只有独处的时候,他的内心才能安宁那么一会儿。

王茵茵眼睁睁看着道长离开,目光中的哀求之色,终于慢慢的化为了怨毒,死死盯着花轿之前的村长,好似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花轿边的青壮都忙着去准备祭祀了,只有村长体力虚弱的选择留下来看着王茵茵。

面对这个年仅九岁女孩的怨毒目光,村长显得很坦然,似乎早就在意料之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昨天你跟我说的那个计划的时候,我就已经心动了。可惜想法虽然是好的,想要实行起来却是不太现实。”

村长疲倦的靠在花轿边上,好像在自言自语。

“如果是一般的路人也就罢了,那个姑娘看来就是高门大族出来的千金小姐,我们惹不起啊!茵丫头你知道吗,赵家村顶多就像我这么大,而那位姑娘背后的家族势力”

村长站起身来,远远的指向浩荡无边的沧澜江:

“就像这江水龙神,咱么能比吗?不能啊,比不了!所以我只有委屈你了。”

此时祭祀已经准备就绪,一名青壮径直走过来就要给花轿中的茵茵解绑,村长见了沉着脸色呵斥:“你干什么?!”

声音里带着很大的怒气。

来人吓了一跳,面对积威的老人,他慌张的解释道:“准准备好了,我来解开绳索,将她献给龙神。”

“就这么绑着,哪都不能动!”

村长严厉的盯着那个年轻人,直到他点头后,方才挥手让他们将王茵茵送过去。

女孩在青壮的怀中不住的挣扎,望着村长的目光越发怨毒。

不是村长不近人情,而是江边百姓历来献祭的童女由来已久,以往有些自愿的还好,要是碰到那些个被强迫的,宁愿咬舌自尽也不愿意为村子牺牲。

尸体献祭给龙神就没有用了。

以往这种事情在江边发生的不在少数,村长也是见多识广,见到女孩怨毒的眼神之后便有了防备,所以制住了村民解绑的动作,让她一路手脚绑着,嘴里塞着布团来完成祭祀。

一个村民见女孩挣扎的厉害,自己一个人弄不动,于是就叫了几个同村随行的一起,终于将她从花轿中抓了出来。

自知再无任何幸理的王茵茵,奋力的回头盯着村长,好像要讲他的样子印刻在脑海中,变作厉鬼也不放过!

村长漠然的看着这个九岁大小的稚气女娃,她正一脸怨毒的紧盯着自己,被布团塞满的嘴上下耸动,不只是在咒骂还是诅咒。

直到被众人带去祭祀场地,村长方才长出了一口气,伸手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无力的坐倒在花轿旁,望着阴云厚重如浓墨的天空。

人们都说着连绵多日不去的风雨忽然停止,都是因为这场即将到来的祭祀龙神而造成的。

故而这次参与献祭的村民们极为虔诚,纷纷上前祈求来年能够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可是云光道人却对此抱有不同的想法,这位自小学得清凉山一身道法根基的道长,虽未到陆地神仙境,可与天人之间的感应,远比江湖上一意修行的匹夫还要强得多。

望着天空中黑压压宛如墨汁般的氤氲,他总觉得其中好像深藏有什么可怖的东西,暗暗的隐于深处,俯视人间。

“道长,童女就位了。”

村长的提醒声传入耳中,云光道人点头,正了正道冠后,收拾了浮动的心神,迈步入场开始了祭祀法事。

第一百一十九章:上山

惜福在任青的怀里足足睡了一夜,自她受伤以来从未睡过这么安稳的一觉,以至于转醒之后再任青怀里赖了好一会儿方才不舍的起身用饭。

任青嫌马车太慢,直接带着惜福一路直奔大沽镇而去,到了镇上发现整个小镇都变的荒凉,找了个当地问过才知,是清凉山下的通知,说不日将有大水,全山上下此时都是汹涌而至的村民。

得知这个消息的丫头忧心忡忡,她从小在南关小村落里受村民接济长大,对于这种天灾人祸的印象最为深刻,善良的惜福为沿江百姓担心,同时也担心自己。

“不如我们不吃了,先去伏魔台吧?”

面对惜福的担心,任青不在意的笑了笑,她从怀里掏出那根一路上都小心珍藏的竹笛,递给了惜福,安慰道:

“清凉山乃是道教祖庭,有神仙住在里头,如果真发大水也淹不到那儿。在说你的病还没有好,说什么都要上山一趟的。”

和惜福单纯的畏惧水患不同,任青此时内心有一种欣喜,外面洪水滔天又与自己何干?

像是赵家村那些人,救了也只会恶心自己,任青又哪里会为他们出头?

两人在小镇上找了家饭馆,这个时候还能坚持营业的实在不多,本来人家也是要打烊的,可是在任青大把银票的诱惑下,基本也没有砸不开的门。

明知大水将近,可为了眼前提神醒目的银子,仍有不少人甘冒风险,为任青与惜福两人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

任青坐在桌边和丫头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后者早就饿得很了,一直盯着厨房炊烟,大半心神都放到了吃食上面,可见是饿坏了。

任青有点心疼,催了店家几次。

因为好不容易和惜福碰见了,任青连片刻都不想分开,支了点银子给别人,将梅池韵两人的特征还有马车仔细讲了一遍,让小二去路上拦着,好半晌四人才堪堪汇合。

对于任青撒完狗粮就带着惜福私奔的行径,梅池韵可谓是怨念深重。

他气哼哼的摆着脸色,故意不去理她,任青多次敬酒之下才慢慢缓和下来,桌上气氛越演越烈,惜福看着他们饮酒也偷偷用任青的杯子浅尝了一口,呛得面红耳赤连连咳嗽。

任青忙不迭的在梅池韵夸张的嘲笑声中,给惜福倒了一杯水,后者刚刚吐着舌头接过来,却发现桌上所有人忽然都静了下来,呆呆看着自己。

丫头怯怯的傻笑了一下:“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鼻间有温热的东西流下,惜福下意识伸手拦了一下,再摊开手掌时,入眼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眼中最后的一副画面,是任青惊慌的冲上来将她抱住的样子,惜福意识渐渐昏沉,从任青怀抱中感觉到了无穷的温暖,惜福低声喃喃了一句:

“阿青”

“我在,我在!我们这就上清凉山!”

天际阴云无声翻滚涌动,似乎这浓重的墨云深处有一双大手,在其中搅动,却没有半点电闪雷鸣。

终于,酝酿许久的阴云在天边隐约的传来一声异兽的咆哮,大雨如受天神诏令,即刻倾盆而落!

任青慌忙的抱着惜福就要动身,刚刚从座位上起身,却感觉到怀中的惜福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襟。

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恐,任青低头望向惜福,却见这个丫头困倦无比的轻声对任青说道:

“没吃饱,带个包子走”

任青:“”

梅池韵:“”

洪七:“”

饭馆外大雨倾盆而落,整个世界都浸入到了一个雨声环绕的潮湿世界,这场大雨似乎在经过一夜的蓄势之后更加的疯狂汹涌,单听这疯狂的雨声便有一种雨水吞没世界的错觉。

任青无心关注这等异相,抱着惜福匆匆步入大雨之中。

“师傅(二爷)!”

背后传来梅池韵和洪七的声音,任青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

“此行凶险,彭祖常驻人间八百年,境界可能已经超出了天人极限,我就算全盛之时也没有把握,就此别过吧。”

洪七还待说什么,任青却根本就没有磨叽想法,直截了当的道:“这条江湖路从我踏出京都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只能由我自己走下去,你们帮不上忙。”

望着奔腾化剑光而去的任青,梅池韵沉默的喝了一口酒,没有在说话。

洪七遥对东方缓缓而拜,伏地不起。

“弟子恭祝师尊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被当今朝廷赦封为道教祖庭的清凉山,在经过一夜的忙碌之后,栖身于山中的百姓和江湖好客们数不胜数。

清凉山弟子在忙乱之余,望着山上嘈杂纷乱的场景,曾有人笑着感叹,便是那传说中肆虐江水三十年的强大龙神前来攻山,怕是也得败亡于这人山人海的阵仗之下。

因为一场大水患的威胁,原本南来北往,自持修为前来抓捕大魔头任青的人,都被聚集到了山上,此时的清凉山秩序混乱,可是实力确实前所未有的强大。

忽然,山上有人惊呼出声,只见雨幕之下,一道赤红色的剑芒宛若游龙般在天际飞驰电掣,在山峰下游离不定,来回飞旋,似乎在找落脚的地方。

此时的清凉山人满为患,一夜时间虽然不能尽数收拢江边的百姓,却也有数万之众,那些江湖豪客与百姓们挤满了清凉山每一座山峰与云台,任青环绕了一圈,竟无一处可以供她按落剑光的所在。

大雨瓢泼而下,人们所见世界尽皆都是一片雨幕朦朦的不清不楚。

山脚下的守山弟子,看见一道红色雷光从天而降,径直劈落于近前。

他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做什么,一个绝美的女子已经从雷光中显化而出,朦朦雨幕中,这个清丽如仙子凌波的女子,缓缓踏上了清凉山界域。

“来者何”守山弟子定了定恍惚的心神,对着那女子开口喝问,可话刚说一半,那个遇见而行的女子,身后忽然炸起阵阵风雷之声!

雷声连绵不绝,由远及近,滚滚不绝而来,仿佛天人吐息,天地俱静,口中的喝问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任青背匣前行,每走一步,眉心鲜红的竖线便更加鲜艳一分,呼吸间已经由深红转为了浅紫。

大雨漫天而下,噼啪的砸落在地面上,却打不湿昂首迈步的任青与惜福的一片衣角。

“后学末进任青,特来清凉山伏魔台,拜见彭祖!”

清凉山刹时人沸腾。

第一百二十章:乞求

紫阳殿中,众多长老首座齐聚一堂,对着掌教鹿鼎真人大诉其苦。

江畔百姓经过清凉山上下通力疏散之后,因为时间关系,根本来不及远撤,只好就近的搬上了高耸雄奇的清凉山来躲避水患。

想法是好的,可问题是百姓太多,诸峰首座此时就连柴房饭堂都挤满了灾民,人多口杂,不说吃饭是一个何等大的难题,就是连上厕所都成了问题。

面对诸峰首座长老的诉苦,鹿鼎真人也头疼无比,本是山中清修客,要说修天道自是手到擒来,可面对这人间的柴米油盐,吃喝拉撒,就算是已经陆地神仙境的道家真人也只能徒唤奈何了。

恶龙肆虐沧澜江几十年,历代真人空有一身通天法力和除恶之心,却只能对着绵延千里的江水望而兴叹。

“恶龙狡猾,隐于千里江水中兴云布雨,推动江潮淹没人间村落百姓。贫道无能,不能劈波斩浪降伏恶龙,只能做这些绵薄的努力,护佑我江户百姓安全,委屈诸位长老了。”

殿中诸人连道不敢,其实其中道理他们也都懂,只是有些辛苦,到了临头难免抱怨,心底里并没有什么大的憎恶和厌恶。

待殿中声音稍歇,掌教鹿鼎真人才又道:

“清凉山此时鱼龙混杂,各峰各台人数已经达到饱和之势,为防宵小之徒,诸峰弟子对巡防之事不得有丝毫松懈,山顶伏魔台乃是祖师清修之地,也要加派人手看护,不能叫外人惊扰了祖师清修。”

此时,一名弟子忽然冲入到议事大殿,慌张的大声道:

“启禀掌教真人,江湖盛传的魔头任青此时正在山下,直言想要上伏魔台见彭祖一面!”

大殿顿时一片哗然。

“那个魔头还敢上清凉山?找死吗?”

“方师叔下落不明,说不定就是遭了这个女魔头的毒手!”

“我清凉山此刻不光有百姓,还有数不尽的江湖高手,正是诛灭这魔头的大好时机!”

鹿鼎真人缓缓从主座上起身,大殿喧哗顿止,只听他沉声道:“取法剑!”

大雨磅礴而下,任青境界全开之下,所有胆敢拦在身前的清凉山弟子都被她剑指逼退,手下决无一合之敌,上山脚步无人可挡,一路直逼伏魔台。

她在江湖上的名声早就在朝廷的刻意渲染下烂透了,已经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所以这一路走来,不止清凉山的道教弟子出手,还有许多江湖豪客,甚至平民百姓拦路咒骂。

对于这些咒骂和痛斥敌视的目光,任青并没有啰嗦解释什么,由始至终只有一句话,别挡路!

气机运转之下,三名持剑握刀的少年人被震得倒飞而回,口吐鲜血的倒在了地上,气息奄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任青站在原地喘了口气,然后沉默的迈步,继续前行。

在她身后的山道上鲜血蜿蜒,即便有大雨冲刷也不能完全冲洗干净,可见虽然任青上山的脚步势如破竹,可一路上也颇为艰辛。

任青缓缓喘息,嘴边有白色的哈气逸散飘动,温度竟在这场大雨中骤降如斯!

她抬头望着远方界碑处黑压压的一片严阵以待的人群,知道能否入得伏魔台面见彭祖,既要看眼下这一仗了。

疲倦的双眸就此振奋了几分,抱着惜福一面调解着眉心气机,一面缓步而行。

任青初上山时脚步快若闪电,可越是接近伏魔台,战斗便越是激烈。她带着惜福来此是有求于人,不敢轻易大开杀戒,纵然战况激烈也没有下死手。

身后的血迹虽然多,却没有一条任命是死在她手上的,已经最大程度的表明了求见彭祖的诚意。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光有诚意就可以的。

鹿鼎真人手握出鞘的法剑轻吕,望着步步重如担山负岳而行的任青,面容肃穆。

世间修行者共有九品十八级之分,在九品之上更有陆地神仙的天人境界,傲视凡俗。

三教中人修行与那些江湖武夫有所不同,在人间九品境内或可称一声高妙,但要与任青这等纯粹以力证道的剑仙相比,境界虽然不输半分,可实战杀伤却相去甚远,几乎不可以道理计。

鹿鼎真人成道三百余年,自江湖以力证道的诸多武修相继逝去之后,他便是天下第一的天人高手,堪称举世无敌。

可如今望着从山下缓缓而来的任青,这位在世人眼中无敌天下的道家真人,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来。

“剑魔大驾清凉山,不知有何贵干?”

鹿鼎真人沉声问道,得来的回应却与弟子通报的并无二致。

“清凉山慈悲为怀,救治江户百姓不知凡几,任青特来拜山求见彭祖,想请老神仙出手,救一人性命。”

任青话音刚落,伏魔台上立刻人声鼎沸,这群江湖人仗着鹿鼎真人在侧,能够依仗,痛斥着任青一路东来的诸多恶行,什么难听的话都敢说。

“你这女魔头要救命,那你杀的那么多条人命,又该谁来救?”

“你今日的名头是别人性命堆起来的,也好意思求真人救命?!”

“有本事就把我们全部杀光,不然你休想进伏魔台一步!”

群情汹涌吵闹,痛斥任青的话语声一浪高过一浪。

鹿鼎真人面色冷漠,缓步走出人群,拦在了伏魔台的界碑之前,紧握在手的法剑轻吕,已经无声的说明了他的态度。

时值江户水患,此时的清凉山几乎汇聚了所有江户武林的实力,正是空前强大的时候,也是诛杀魔头的大好时机。

鹿鼎身为清凉山掌教,又怎么会放过这等肃清天地正道的机会?

“今日就算贫道拦不住你,我身后的正道群雄,伏魔台上的彭候祖师,也可将你诛灭!”

任青站在风雨,面无表情的缓缓跪倒,人群刹那安静,只余雨声喧嚣依旧。

地上的泥土终于将身上的衣服沾湿玷污,自上山以来便小心翼翼,宁愿多损气机也多杀一条人命的任青,轻声乞求:

“任青自知罪孽深重,可旁人无辜,只要彭祖施手救治,任青愿意承受一切刑罚,只求真人开恩!”

见炉鼎真人沉吟不语,似乎在考虑权衡,任青见到了一丝希望,连忙接着恳求:

“沧澜江恶龙肆虐多年,为祸百姓,它有兴云布雨,润泽万物之能,也有聚水成患之术。为善为恶,其实都在一念之间,任青愿以天人境修为寿命,为天下生民修功德五百年,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只求彭祖救下惜福一线生机。”

看着任青怀中昏迷不醒的丫头,鹿鼎真人双眉微皱,思忖片刻后,问道:“我那方师弟现在如何?”

任青垂下眼眸,迟了片刻才沉声道:“死了。”

“你!”

鹿鼎真人闻言情绪激动,下意识的便一步踏出,汹涌的气机作用下,脚底山石寸寸碎裂,周身的雨水也被震散成雾。

修道百余年,方幽明是彭祖亲口称赞过的天生道种,鹿鼎真人私下早将这位师弟视为自己天人五衰,坐化而去之后的接班人,骤听死讯之下情绪难抑。

他是有道真修,涵养气度,胸襟俱都是当世一流,徐徐长出了一口气:

“任青,你明知今日清凉山群雄在此汇聚,仍然敢现身于此,贫道佩服你的勇气。可是你血债累累,恶迹斑斑,恕老道不能应允,除非”

任青听到他话里的除非这两个字,精神稍稍振作起来,直来直去的道:“有话直说。”

“除非你自废全身修为,自囚于清凉山,如何发落你,就要听江湖公审吧。”

任青自离京之后便无家无业,天下间的任何地方甚至任何人都拦不住她的去留,所以鹿鼎真人虽然对她口中所言修功德一事颇为赞许,但是考虑到实际情况,还是他说的这个比较保险。

因为如果救下了丫头,剑魔依旧是魔性不改,那时候又该如何?

这等了无牵挂的天人高手,谁还能逼她兑现承诺吗?

所以自废功力是最稳妥,最保险的办法。

任青呆呆望着怀中惜福睡熟的小脸,眼前的场景与那天她们进青衣楼的时候何其相似?

对方都是轻描淡写的要废了她的功力,只是对象从深雪楠换做了鹿鼎真人而已。

双掌反复的握紧成拳,又徐徐松开。

有人说人生就像是一个圈,越是临近终点,就越接近起点。

“敢问真人,对此事有几分把握?”

“贫道虽然是清凉山掌教,可彭祖已非人间之属,故而也只有三四成把握。”

鹿鼎真人一代道门宗师,自然不可能欺骗任青。

三四成把握吗

任青缓缓从泥泞的山路上站起身来,随她一寸寸站起的身体,那股无形几可嗜人神智的汹涌剑意,也随之昂然而起,犹如出鞘剑锋,不可直视。

看着站起身来,气势节节拔高的任青,鹿鼎真人知道不能善了了,冷冷的吐出一句“冥顽不灵”后,暗自戒备提气。

鹿鼎真人冷漠的身影与记忆中青衣楼那天的傲慢身影,反复重叠,她的心中仿佛有火焰蹿起,熊熊燃烧。

“这一次,我想为自己拼一把!”

第一百二十一章:御剑

清凉山上,一面是大雨滂沱,另一面却是丝雨不落。

若非是亲眼所见,众多江户地区的豪雄们,绝不相信这是人力所能做到的事情。

冲天的剑意气机在空地上轰然对撞,逸散出的余劲,将漫天的雨珠全部震发,化为一丝蒙蒙的水雾,使整个清凉山南部位置丝雨不落!

在两人交手之前,江湖许多高手曾想过一拥而上,可是见到这种场面,顿时就熄了那点心思。

这根本就是神仙打架,凡人又岂能插手?

两人同为陆地神仙境的天人高手,交手间众人不能参与,可是有幸在场目睹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于是个个睁大了双眼,不肯放过一丝细节。

鹿鼎真人气机雄浑犀利,出剑之时不仅没有半点道家冲虚,阴阳圆润的意境,反而咄咄逼人,面对手无寸铁的任青,出剑挥舞间如天子王道御兵,以大势雄浑的实力进压,步步紧逼。

他与任青交手之初还靠近山顶,这片刻功夫便把这女魔头打的是一退再退,此时两人交手已经是在半山腰了。

虽然相距甚远,可汹涌澎湃的气机却更加的显眼惊心。

任青抬指又接下鹿鼎真人蓄满气势的一剑,双手颤抖的不得不再次抽身倒退。

她刚刚起身,脚下的站立之处立刻被深沉霸道的剑气犁出一道深坑,土石崩乱,巨响如雷。

从任青的角度望去,只见连绵山道上随处可见的都是这种深邃的大坑,满目苍痍。

持续的双手颤抖,不只是摄于鹿鼎真人霸道的剑气与沛然的雄浑的气机。

让她无力招架,一退再退的是鹿鼎真人手中的那柄镇山法剑,轻吕。

指间有殷红的血水顺着晶莹如羊脂白玉的肌肤滑落,落入眼中有些触目惊心,颗颗血珠伴随着深长的喘息声,无声滚落到泥泞的山路上。

同为陆地天人境,更是以力证道的剑仙一流,任青本不至于这样狼狈,可是这个鹿鼎真人虽然是三教圣人入道,一身雄浑霸道的剑气,却浑然不逊色手握长剑的任青半点。

这是任青出道以来第一次这样被人压着打,加上她手中无剑,每次交手任青催发的剑意气机,都要远远盖过鹿鼎真人剑上的气机才能堪堪持平局面,长此以往,就算是眉心气机汹涌,号称无量的任青也倍感吃力。

指间气机与剑意相互缠绕,汇集成一条赤红淡紫的长鞭,在空中宛如一条探头晃脑的毒蛇,窥见一丝气机便阴毒的电闪抽落,却被鹿鼎真人一剑撕裂。

与她对阵的鹿鼎真人因为手中法剑轻吕够利,任青空手只凭气机根本无法与之硬碰,只能像是毒蛇一般静待时机,争取在鹿鼎真人露出破绽之时将之能一击毙命。

可是鹿鼎真人偏偏看破了这一点,以王道之法御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气度森然严谨,一味仗着手中法剑之利以势压人,逼任青空手与法剑硬碰,终于造成了如今一退三百丈的大好局面。

破了任青束气成鞭之后,鹿鼎真人一步迈出,落地之时便已现身在任青面前,一剑平平斩出。

假如有江湖用剑高手在近前亲眼看了,一定要惊呼于这位道家真人的剑法高明,一套寻常二流的铁线剑势,竟使出了如天道大势压来一般的威严厚重,似是不可违逆,所见之人就该束手待毙才对。

这一剑递出,落在任青眼中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景。

面前这位天下第一人,使得哪是什么二流的铁线剑势,分明就是王道御剑,秉承天地意志的浩然一剑。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想不到王道修至最后,竟可比拟天道意志,在这鹿鼎真人手上迸发出如此神威。摄于这一剑的威势,任青本能的便将手按在了剑匣上,却又生生止住了冲动。

这柄承载了任青全部剑意气机的铁剑,已经是她最后的依仗和希望,此时出剑,去见那彭祖时又该如何?

她不得不生生断了出剑的冲动,只能拼尽全力的将一身修为尽数汇于右手剑指之中。

“啊!”任青狂吼一声,清丽如仙的俏脸上隐现狰狞。

四周在任青这一指之下忽然响起无数虫蛇嘶吼,好像有无数阴物暗伏其中,正在昂首嘶鸣。

青蛇蛊!

剑指与法剑轰然对撞在一起,气劲交鸣炸裂,脚下土石纷飞崩裂,整个清凉山都朝南的半面山体上空的雨水,俱在这一记交手下蒸发化为虚无。

鹿鼎真人自交手以来便一往无前的身子,首次开始后退,手中纤尘不染的法剑轻吕上,有一道宛然的血痕,此时正颤抖的在他手中发出阵阵轻吟。

大雨浸透了任青全身,此时她半跪于地,右手双指皮肉破裂,指甲掀飞无踪,几可见到森然的白骨,她痛的浑身发抖,白净的额头在她扭曲的面容跪下裂出一条细若发丝的红线,鲜血从中渗出,在雨水的冲刷下渐渐变作一道惨白细微的伤口。

右手双指受创太深,任青已经不能再御气成剑的交手了,倒吸着冷气,喘息着换了只手抱着惜福,咬牙在漫天雨势中站起了身子。

“空手接我全力一剑,还能不伤元气,看来方师弟死在你手上也是有道理的。”

鹿鼎真人手掐剑诀,手中震颤的法剑方才止住了低鸣,他吐了一口浊气一剑挥出,气势雄浑之余却再无方才那一剑的势如天道,只是将任青逼退了数丈。

“贫道自幼修行以来,体悟天心正道,阴阳太极图,红尘万束,五雷天心法,无不炉火纯青,运用得心。”

鹿鼎真人好似在于任青闲话家常,可手中法剑却势不饶人,步步紧逼,澎湃的剑意气机直惯横斩,将左手御敌的任青逼的一退再退。

“我曾以为这便是上体天道的无上大法,直到江龙肆虐,贫道使遍生平所学都奈何那条恶龙不得,只有派出门下云光,祭祀童女以安抚恶龙。”

“那一天起,贫道苦修江湖见到至今三十年,希望有朝一日能劈江斩浪千里,诛恶龙还江户地区安宁!”

法剑轻吕浩荡,再落下之时已经激荡起风雷巨响,将仅凭一手支撑的任青,劈的指骨欲裂,终于吐出一口鲜血。

“贫道知晓,那天挥剑击散云雨的人是你。”鹿鼎真人目光灼灼:

“那条恶龙横行沧澜江三十年,无人敢揽他龙须,你那一剑触怒了它,只要你在清凉山下现身,它必定会挟江带水的前来报复你。”

一向沉稳持重的鹿鼎真人说到此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亢奋:

“到时它没有沧澜江千里江水相护,贫道自可一剑将那恶龙斩杀,以告慰三十年来江户地区枉死的童女!”

任青喘息着嘶吼一声,虫蛇嘶鸣的攒动声再次响起,雷霆万钧的一道剑指点出,将亢奋中的鹿鼎真人一指逼退数十丈。

“生气了?合该如此,自打你上山开始,这个主意就在贫道心中定下了。伏魔台那一跪老夫动容,可也是白跪!”

鹿鼎真人按下手中法剑的震动,笑容冷漠残酷。

“以你这女魔头和那将死丫头的死,来换取贫道斩杀恶龙的机会,天底下在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你要识相的话自己去山下等着恶龙现身,贫道怕你等你被一剑一剑地轰下山时,站都站不起来了。”

“咳咳咳”

清凉山南部,大雨终于久违的从天空洒洒扬扬的落下了。

左手剑指伤痕累累,任青重重咳着肺腑间被剑气浸伤的淤血,只是战至此时此刻的她,已经无力做到气机圆融,一羽不加的无漏护身了,只有任凭大雨淋透了衣裳,任青将怀中的惜福又抱紧了些。

假如今天真的要死在清凉山,那起码任青也要尽所能的为她挡些风雨。

任青望着不愿再动手,只想把让自己走下山去留口气机牵制恶龙的鹿鼎真人,忽然笑了。

雨幕下她清丽婉然的眉眼仿佛将这片山林都衬出了几分迷离,鹿鼎真人不禁为之一愣,随后便听任青笑着道了一句:

“听过长生诀吗?”

“?”

鹿鼎真人白眉深皱,以为这个可怜的女子怕是被自己的剑气激伤了脑子,如此的不可理喻。

雨势瓢泼中,任青仰天大吼,声音金声玉振,洞石穿云:“出鞘!”

鹿鼎真人惊骇的瞪大了双眼,因为背后声缕不绝的长剑出鞘声连绵起伏,浩荡不知凡几,令他汗毛炸立,在顾不得什么引诱恶龙,聚全身修为,昂然又是一记王道天剑。

任青一动不动的看着鹿鼎真人一剑杀来,只在剑锋堪堪刺入身体时,才微微错了下身子,法剑轻吕毫无阻碍的直没入体内,余劲将她右肩惯出一道拳头大小的血洞。

像是早有预料的那样,剑锋没入体内的瞬间,任青伤痕累累的左手已经死死的拽住了法剑轻吕。

“我又空手接你一剑,你要不要也接我一剑试试?”

鹿鼎真人瞳孔骤然收缩,他奋力拔剑,气机却如泥牛入海,法剑在任青肩处好像是生了根,根本收不回来!

背后那支剑匣都仿佛呼应一般的轻轻鸣颤。

人间剑仙,手中有剑和无剑完全是两个概念,鹿鼎真人战至此刻虽然一根汗毛都没伤到,仍然神完气足,可是见到任青一手握剑的气势,额头就有冷汗滑落。

“我有一剑,可杀天人。”

任青握着长剑说这话时,无人敢心怀疑虑。

因为在世人眼中,名满天下的大真人方幽明便是死在她的剑下。

可她偏偏扔了手中夺来的法剑轻吕,淡然的好像刚刚仍的不是清凉山的镇山法剑,而是一个垃圾。

“可是鹿鼎,你还不配。”

鹿鼎真人面上并未动怒,反而是面容严肃的转过身去。

背对着任青,他看到了这一辈子都很难忘记的一幕。

清凉山上,由无数江湖豪侠腰间佩剑所组成的剑云,正龙蟠虎踞的盘绕在山顶,作势化作一道钢铁洪流,挟着灭世之威向着他扑着杀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水患

鹿鼎真人不愧为江湖任推崇备至的天下第一人,清凉山彭祖以下最强者。

面对任青的万剑云潮,他竟在瞬息之间连番用处了五雷正法,红尘万束,阴阳太极图这清凉山三大镇山绝技,脚下立地生根,一力挡下了万剑潮头!

紫雷轰然炸落,击打好似无有穷尽的剑潮,将剑云灼烧成了艳丽的深红。

红尘万束的业力丝线在雨幕中时而隐现,不断有咯嘣断裂的长剑与丝线响起,阴阳太极图上双鱼运转不休,像一个无底的贪婪巨兽大口,吞下了无数御剑而来的长剑。

碎剑不断的崩碎,火星闪耀,好不耀眼,碎片越演越烈,最后竟遮盖了鹿鼎真人的身影,只能从光影中模糊的见到阴阳太极图的转动,和不断崩碎出的铁片。

江湖豪侠们寻着剑云所指之处,下到山腰的位置便不敢再下。

传说中的剑魔任青穷凶极恶,杀人无算,清凉山的老神仙此时分身乏术,要是招了那个女魔头的杀意,可就不妙了。

往日里大家也只是听说过任青御剑连过十八门的故事,可在场之人谁又敢想出,真正的御万剑而击是何等的气象?

遮天蔽日的剑云仿佛化作沧澜江连绵无尽的浩荡江潮,前赴后继的扑杀向早已辨不出身影的鹿鼎真人。

所有人都在大声的给清凉山老神仙打气,大声的说着天下第一人的威风和高深的修为,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让自己不去想内心深处的那一个猜想。

再怎么遮天浩瀚的江潮,也有去尽的一刻。

淹没鹿鼎真人的剑潮终于停了下来,崩碎的铁建碎片像是一座小山似的,厚厚堆在一起。

雨丝洒落在上面,发出嗤嗤轻响,化作水雾升起。

整座由长剑碎片堆砌起来的小山,忽然毫无预兆的炸裂开来!

鹿鼎真人一身道袍无风自动,毫发无伤,面容祥和的仿佛大殿中泥塑的神像,悲天悯人,宝相庄严。

“贫道”

人群之中蓦然爆发出阵阵欢呼,将鹿鼎真人接下来的话语湮没无踪。

“真人法力高深,盖世无双,这区区女魔头也感到清凉山耍威风?”

“真人不用心慈手软,这女魔头已经是强弩之末,趁早杀了她,永除后患!”

面对着骂声震天的江湖豪雄连片角都不曾损伤的鹿鼎真人,任青咧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笑了笑,浑然无惧的迈步开始上山。

任青这一动,真把这群江湖豪雄都齐齐的吓退了一步,当他们看到鹿鼎真人的背影仍然如大山一般,如磐石不动的守立在山道上时,胆气又壮了几分,骂的也更加难听了,仿佛是为自己刚才丢人的表现挽回面子。

叫骂激烈声中,任青坦然无惧的迎上了鹿鼎真人,两人之间并无任何交集的错身而过,惊落了山道上江湖豪雄们一地的眼睛。

天地刹那安静,只有清凉山上凄厉的风雨依旧喧嚣。

站立在原地不动,实则是不能动的鹿鼎真人,此时才将先前那一声被人群淹没的叹息重新讲了出来。

“贫道无能!”

血雾激天而起,鹿鼎真人周身净洁的道袍顿时破碎,血水流淌,如无根朽木向身后轰然栽倒,无神的仰视着阴郁沉沉的天空,气息孱弱。

黑压压的人群沉默了下来,气息浮动。

在鹿鼎真人倒下之后,任青每往前一步,这群人都忙不迭的后退两步,避任青如蛇蝎。

任青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血水,可满是伤口,血迹累累的手掌又怎么抹得掉?反而是越抹越多,她索性仰头走着,让雨水冲刷掉她这一身血水。

血水混入雨中,化作淡红,最后飘散无踪,任青脚步虚浮的走着,视身前万千英雄如无物。

昔年她与任青相依为命时,未入江湖,羡慕着那些大侠剑客的英雄事迹,今日她入了江湖,却已视天下英雄如无物。

任青上山的脚步走的不快,因为每迈一步都扯动着肩膀上的伤口,痛彻心扉。

她生平最艰难的一战要数皇宫十八城,今后要改成这次清凉山了。

任青此时很庆幸,因为在皇宫时她能依仗的只有一腔热血,而此时在清凉山上,她至少还有一柄可斩天人的神剑当作是最后的底牌。

雨水淋透了全身,把怀中一直昏睡的惜福也激醒了,她看到伤势可怖的任青,吓得声音都变了,叫了一声阿青。

任青低头,对上她惶急的双眼,无所谓的嘻嘻笑道:

“你醒了?真可惜没有看到我刚才御万剑斩妖人的情景,不过没关系,听说伏魔台上有位老神仙,神仙唉!他肯定抬抬手就能治好你的伤势,到时候我们就退隐江湖,做一对侠侣!”

所有见识过方才任青御剑的江湖侠客们,若非亲眼所见,打死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嬉皮笑脸,古灵精怪的少女,会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剑中天魔。

“我们不去治了,好不好?”

惜福抓着任青的衣领,小声的说道,惹得任青勃然大怒,这是她第一次对惜福发火。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们一路的辛苦不就是为了这一天?现在眼看就要到了,你却说不治?”

惜福还想说什么,却吸入了一丝雨水,顿时连连咳嗽不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的江湖大侠们,忽然指着清凉山远方的村镇惊呼了一声:“那是什么?”

惊呼声音之大,附和者之多,几乎让任青以为是那个冥顽不灵的掌教鹿鼎,又重新站了起来,当下回头望去。

这一望,连同怀中的惜福都同时愣住。

清凉山为道家祖庭灵山,不仅灵韵深藏,山势挺拔更是人间不可多得的雄奇俊阔,故而任青与众人虽然身处半山腰,依然能将远方数百里的地域收入眼底。

远方天边,隐隐的有一线江水正浩荡而来,吞没下村落无数房屋建筑。

沧澜江,发大水患了!

任青只看了一眼,便恍若未闻的紧抱着咳嗽不止的惜福,转身就走。

柳叶般的细眉轻轻皱起,任青强提气机隔绝了周身雨水,脚下步子越走越快。

可就在这时,却有数十名清凉山道装弟子,持剑拦在山路上,为首一名中年道长气机沛然,七星道袍罩身,竟然是位当世一品境界的宗师人物!

“魔头,你伤我掌教真人,有妄图进入我清凉山禁地,当我清凉山无人吗?”

随着清凉山弟子的跃身而出,立刻便有人前去搀扶了气息奄奄的鹿鼎真人,静待时局变幻。

第一百二十三章:入江湖时天下无英雄

“你要拦我?“

任青冷眼低垂,胸中杀意森然。

“掌教真人有令,魔头任青不得入伏魔台一步!”

中年道长与众弟子站位奇特,似乎是某种阵势,任青又回头望了一眼,发现被群雄们搀扶起来的鹿鼎真人,正面露担忧的望着这边,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放行。

“拦我者,死!”

任青再顾不得怀中丫头的担忧,周身杀意如潮涌出,在无保留。

面对清凉山严阵以待的大阵,她前行的脚步依旧丝毫不停,最后竟是好似一头敏捷的豹子在全力奔驰,悍然冲入到了横陈在整条山路的剑阵。

为首的中年道士身为当世一品宗师人物,对于陆地神仙境的能耐只敢高估不敢轻视,故而交手的瞬间便高喊了一个御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套得自彭祖的大周天星罗剑阵,顿时剑光气机连绵成浩瀚一片,气随意走,看似汇于一方,又像是分散各处。

任青冲入阵中,仗着犀利的剑意气机横冲直撞,不仅不能破阵,反而深陷其中。

本来被任青御剑威势所摄的群雄们,见到区区清凉山守山剑阵都能困住她,心思不由得也跟着活跃了几分。

勉强吊在陆地神仙境的任青,隔空御剑之后几乎已经消耗尽了全部的神意,此时对阵大周天剑阵,眉心的抽痛与怀中丫头的虚弱都使她内心惶急不安,却只能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这女魔头此时气虚神乏,正是大好机会,不若我们联手除去她!”

一名光头挺拔的大和尚破锣般的嗓子一开,顿时得到了身边数名的响应,先前还缩头缩脑的豪雄们加入到了周天剑阵内,给任青带来的压力更是增加了三分。

任凭气机如何汹涌澎湃,击退打倒了多少人,剑阵之中总是能及时补齐空缺,好似不死不休般和任青耗在这里。

沉沉的喘息中,吸入肺部的空气像是道火焰,燃烧着整个气管肺腔,任青双目猩红的注视着身前人群耸动的周天剑阵,恨不得从拦路人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似的狠毒。

“挡我者,死!”

同样的狠话,如今几乎已经是气尽神空的任青在此咬牙切齿的嘶吼出来,却是没了先前的那种震撼了。

无数双眼眼睛都在盯着任青,拦在山道上的群雄们不敢开口挑衅,更不敢主动出手,希望这个女魔头能将力量都消耗在大阵上,让别人把压力分担了去才是i最好的。

故而任青开始退步之后他们并没有追击的胆量,双方诡异沉默的站在大雨中互相喘着粗气对视,仿佛在积蓄下一次碰撞力气的野兽。

“阿青”

从未面对过厮杀的惜福,所在任青怀中瑟瑟发抖,带着哭腔道:“我们不上不去了好不好?”

任青张口无言,只是默然无语的看着惜福苍白虚弱,泪眼蒙蒙的小脸,目光飘忽,好似看到了南关到京都的那八百里路途中,半夜掩面偷哭的自己。

她咧嘴笑了笑,因为这一次已经换成了她来保护惜福。

“没关系,我们还有底牌。”

话音落下,一直背负在后,不曾动用的剑匣忽然炸裂,丝缕剑意就此扶摇拔地而起,点破天空阴沉的雨云。

清凉山漫山雨势中,唯有任青所站之处无雨,她伸手握住了这柄温养多日,质地如水晶通透晶莹的长剑,气机交鸣,神意剑气无限拔高延长。

那一瞬间,任青有种感觉,仿佛连脚下这座雄奇挺拔的道家祖庭清凉山,她都能一剑斩断!

我有一剑,可杀天人。

只是有点可惜,自己只剩下这一剑之力了。

任青望向伏魔台的界碑,眼神愈发的坚定,缓缓迈步而行。

拦路的群雄都不是瞎子,见到任青握剑之后气象磅礴浩大,简直不可逼视,哪里还敢招惹?虽然心存疑惑,明明就是已经力尽,为何一握长剑就立刻好像神完气足了?

“装腔作势的女魔头,想上伏魔台,须得从我们江湖豪雄的尸体上迈过去!”

说话之人隐于大阵深处,话是有气有力的,人却不敢现身,分明就是试探之言。

任青嗤笑一声,也不藏着掖着真实境况,大声道:

“你们都猜得不错,我此刻确实已经油尽灯枯,二爷我眼下只有一剑之力,本来这一剑是留给彭祖的,现在山穷水尽,只剩这一下子了,不知道哪位江湖好汉敢来一试?”

最后四个字,任青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来,声音回荡在山峰峡谷中来回飘荡,仿佛再向天地示威。

足有千人的周天剑阵沉默不语,任青猖狂大笑着持剑入阵,所到之处人群自发让开。

任青如入无人之境的直穿阵中行走,其中不少热血的少年和想要舍生卫道的义士想要出手,可是大阵这种东西讲究协同一致,单个的贸然出手,胜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实在是没有什么用处。

最后这数千人的大阵竟被任青一柄没有出手的长剑给镇住,没有一个人胆敢出手,哪怕是偷袭。

任青离开之后,无数人浑身冷汗的跪倒在地,手脚颤抖,有的甚至失声痛哭。

那道持剑入阵,仿佛一怒能斩天人的纤弱身影,将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在心头成为阴影噩梦,挥之不去。

这世间有没有人能坦然面对天人拔剑,任青不知道,她知道就算有也不会是在清凉山上。

任青深深望了一眼伏魔台界碑,毅然迈步踏入,对惜福道:“你看,这就是江湖,天人境前,就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是不是很没趣?”

昔年无数个不安的夜里,她们曾兴致勃勃的聊起过这个叫人向往的江湖。

在那个壮阔江湖里,身边所有的腌臜烦恼都没有,有的只是叫人热血沸腾的英雄故事,理想生活。

任青忽想起了苦海镇上,那个与骑马校官直呼看剑的少年游侠叶真。

“后学末进,特来伏魔台拜见彭祖,还请现身一见!!”

浩浩长音在气机的扩散下炸响在山顶,整座伏魔台都清晰可闻。

第一百二十四章:起手撼昆仑

伏魔台外围悄声围拢了无数的江湖豪杰的身影。

摄于任青一剑在手的天人威势,他们不敢动手,想着堂堂彭祖所在的伏魔台是何等地方?进去了还能有命出来?自己大好性命为何要与一个将死之人置气拼命?

如此一想,众人心念顿时顺畅了许多。

任青的喊声与脚步走遍了伏魔台的每一处角落,在这里的时间越久,心中便越是按捺不下惶急。

因为偌大的伏魔台上,除了一座雕工精细的彭祖神像之外,再没有一个像人的东西。

难道有关彭祖八百寿的传闻是民间百姓的以讹传讹?其实真身早已坐化?

任青不敢相信,一次又一次的将伏魔台搜了一遍又一遍,随着一次次的徒劳无功,她的嘴里开始蹦出各种难听腌臜的怒言叫骂,怒不可遏。

悄然守候在伏魔台外,等着彭祖大发神威的将任青收服的一众江湖豪侠们心中也很惶恐。

这个女魔头会不会恼羞成怒,一剑把他们都杀了?

众人对视一眼,不少人在心中都动了及时抽身撤退的念头,开始悄然离开。

清凉山已成是非之地,任青这个魔头杀人无算,受到这样的刺激狂怒之下谁知道要发什么疯,还不如早点离开为妙。

就当一群人留到半山腰时,有人极目远眺,顿时目瞪口呆。

清凉山下,远方临近沧澜江处的数十个村落已经被大水淹没,成为一片泽国。而其中水势还颇有余力的正在向着清凉山涌来,仿佛要将这座道家祖庭也一并吞没才好。

这下好了,要么下山被淹死,要么面对那个即将暴怒时常的魔头任青,真是个叫人纠结的选择题。

山下洪水滔天,已成人间地狱,山上江湖人面露绝望,不知去留,这些任青统统都不放在心上,她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出来啊!你到底在哪里?!”

任青喘着气,目露凶光的盯着身前彭祖神像,低声近乎嘶吼。

怎么可能会没有彭祖?不可能的,清凉山掌教鹿鼎亲口说过,伏魔台乃是祖师清修之所的话,怎么可能会没有人?

可是眉心神意气机已经搜遍了伏魔台每一寸土地,确确实实没有一点可疑之处。

“出来啊---!!出来!!---”

怀中惜福的气息越来越虚弱,凭丫头如今的状态,怕是练旁晚都撑不到。

任青仰天狂吼,几欲发狂,却始终找不到彭祖所在。

好,你不出来,我就先毁了你的雕像,在杀光山上的每一个人,看你堂堂清凉山祖师现不现身!

任青周身气机汹涌旋转,四周雨水竟在她气机运转之下倒飞悬停!她赤红跟着双眼,杀意如潮的刚一抬手,却忽然感到脖间有一股温热。

惜福吐血了。

惜福孱弱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淹没于风雨声中,一只手轻轻搭在任青蓄气的那只手臂上,摇头轻轻道了一句:“算了。”

刹那间,任青被这一句话抽去了所有的气力,心中满满的只余下深深的恐惧。

无比绝望的恐惧。

“没事的,我还有一个办法,我还有一个能让他出来的办法,没事的惜福,没事的,啊?”

任青手握长剑,杀气涌动的就要冲出伏魔台去杀个血流成河,却被惜福强自摇头止住。

从无名小镇分开的第二天,惜福就在梅池韵的调养下醒转了过来,一行三人绕了一个大圈,向清凉山而去。

一路上,惜福不止一次的听过任青剑魔的恶名,简直就是一个不可一世的武林魔头。

不对的,这都是不对的,无论是京都任府那个任二爷,还是南关城那个怯懦的任青,他们在惜福的心中,都是世间顶好顶好的仙子一般的人物才对。

她绝对不允许世人这样看待任青。

任青应该是那种能文能武的,能讨所有人喜欢的,能让惜福骄傲又自豪的跟别人介绍,这是我的爱人,阿青。

惜福靠在任青胸口,听着其中血脉流转,心脏跳动的声音,闭了眼睛低声说着许多年来不曾说过的心里话。

“一眨眼都这么些年了,你知道吗,京都的房子再大,弟子下人再多,府里的吃食,钱粮再多再好,都低不得旁人唤我一句任夫人。”

惜福说着秀眉轻轻皱起,好像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美梦里走进了一个不好的东西,低声道:

“我不喜欢剑魔这个名字,凶巴巴的,听起来就不像个好人。”

惜福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开始越来越不着边际,一会问任青怎么还不去梨园上班,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的说想去小香山拜拜菩萨,前天换洗下来的的戏服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干。

任青拼了命的将气机灌注到丫头的体内,可事情就如梅池韵在山下时说的那样,拼尽了全力也不能阻止惜福心脉间那道天人气机的溃散。

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陪着任青一路走过所有软弱坚强,困难坎坷的女子,取出了那根七孔竹笛,想要再吹一段那天在任府说的《长生诀》,可是两个人都吹不动了。

一个是哭的吹不动,一个是真的吹不动了。

于是一辈子都过的那么没心没肺的惜福难免就有些遗憾,因为她们那天都说好了的,没得办法了,惜福只好笑着,气息微弱的给任青轻轻哼起这首歌,哼着她们年少时,对江湖的浪漫和期许。

就这么哼着哼着,气息终究在不可闻。

这个从乡下来的,没心没肺的丫头,留给任青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做任二爷,不要当剑魔,我不喜欢。”

任青嚎啕大哭,不能抑制的大哭着,缓缓跪倒在彭祖神像之前。

雨幕朦朦中没有任何奇迹发生,沧桑了数百年的泥塑,慈悲如旧的注视着嚎哭的任青。

眉心处那条代表天人境界的浅紫印记,就此缓缓消散。

任青终于从苦苦维持的天人境界跌落到了人间一品。

昔日以剑仙之体顿悟陆地神仙后连番受创,梅池韵曾诊断时伤势过重而导致的境界不稳,损伤根基,殊不知这位人间的医道圣手根本不懂任青的陆地神仙是什么样子的。

苦战皇宫十八城不算什么,被方幽明打入体内一道五雷真意也从未在意过。

真正让这位人间剑仙,从天人境界跌落凡尘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伤势病痛,而是那天在任府时,惜福倚靠在墙角没有一丝生气的身影,是清凉山伏魔台上,她在生命最后一刻时说出的那句,“我不喜欢”。

于人间已是无敌,于己又当如何?

“阿青,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要当一名盖世的豪侠剑客!”

“真的吗?真的吗?”

任青对着漫天雨幕,仰天嘶吼。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因为她要将声音喊道天上去。

“来世,英雄再会!”

那一刻,无数耸动在伏魔台外,等着彭祖大发神威的江湖豪侠,无数暂居山中躲避水患的江户百姓们,尽皆看到一条眩目的剑气流光,通天接地的扶摇而起!

大梁开国以来,神州立鼎以后,此等恢宏气象的一剑即使是在记录上古仙神的典籍残卷中,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整座清凉山的山脉都在这一剑之下,犹如恐惧一般的颤抖着。

前一刻还咒骂任青的群雄们纷纷跪地求饶,面对任青这恼怒下毁天灭地的一剑,没有人能够幸存,就算是鹿鼎真人全盛之时也不行。

什么英雄侠义,什么正义公理,在生死的面前,统统屁都不是!

可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道由剑魔任青所发出的至强一剑,自山顶伏魔台处而起,直奔沧澜江而去!

世间修行,纳气机于体内丹田成海,是为气海,可称高手。

世间高手,气机于筋脉行走,一念三千里,运气如攀仙山昆仑。

一气三千里,起手撼昆仑!

沧澜江边,云光道人赦令已下,目光怨毒的王茵茵被村民们合力抛于江中。

忽然有狂风吹来,云光道人措不及防之下被风气水雾迷了眼睛,待他重新睁开之时,供案前的香烛竟不知在何时尽数熄灭了!

做为祭品的王茵茵沉到水中就不见了踪影,远方江水连天之处,隐约有一条细线如潮水般缓缓而来。

那是

云光道人瞳孔收缩,喃喃道:“江潮?”

江潮如海浪般层层叠起,吞没了沿途所有。

尚在远方时,它在眼中还只是小小的一线,可到眼前之后村民们才惊恐的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线潮,那分明就是一到数十丈高的巨大浪潮!

云光道人面色忽而涨红,随着他二品巅峰境界的气机全开之下,背后天尊法相若隐若现,他手捏道决,倒踩七星:

“奉尊赦令,地发七星,听吾诏令,唯清”

随着云光道人境界全开之下的诵咒声想起之后,远方的江潮宛如受到了什么力量的刺激,猛然加快了速度,雷霆万钧的直扑向江边施法的云光道人!

“太上道尊,急急如律令!”

一口精血尽数喷洒在桃木剑上,几可接天的浩大江潮如同时间停滞了一般,悬浮于江边作势欲扑,却又不能落下,百姓们望着这宛如神迹的一幕,目瞪口呆,不知该做何言语。

云光道人条条青筋凸显欲裂,狰狞的对着村民道:“走啊,快走啊!”

众村民如梦初醒,纷纷掉头狂奔。

江潮连绵接续,以秘法拼尽了一身修为的云光道人在三道江潮合力的冲击下,终于吐血,骨骼尽碎。

洪水挟万钧之势如天倒盖,意识逝去的那一瞬间,骨骼尽碎的云光却觉得很痛快。

行走山下二十五年,亲手送过千条性命入江的老道士,一身苦修的精深道术从来都是对龙神献媚讨好,从未有过反抗。

甚至每隔一段时间,江湖游历的少侠们还会上门来斩杀自己这个妖道。

“无量天尊”

云光低声近乎呓语,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有些遗憾,和这条肆虐江水三十年的恶龙斗了这么久,连它的真身都没有见过。

他极力的抬头想要看一眼,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以后转世投胎也要再和它斗一场!

瞳孔扩散,桃木剑被洪水碾成了碎片。

视线中,一柄普通的透明长剑,自清凉山方向劈波斩浪而来。

长剑所到之处,江潮退避,天地无声!

江潮深处,鹿角鲤须的五爪黑色巨龙,终于在这一剑下显露出了阵容,昂首嘶吼,龙咆震天!

一剑,斩天龙!

第一百二十五章:香火神道

江户地区雨消,云散。

连绵江潮在任青天人一剑下终于开始止住去势,缓缓退潮。

伏魔台上,任青吃力的将好似睡着的惜福抱起,步履阑珊的向着山下走去。

上山时视她为洪水猛兽的江湖人和百姓们,无声为她让出一条道路。

“恭送任二爷!”

一名走江湖的大汉有感于任青此举,拱手作揖行礼。

他这一动,就像是某种信号似的,山上诸多躲避水患的百姓们,知晓了是这位一剑退潮之后,山上人声如沸。

许多江湖人都知道,任青这一剑下去不仅是解了江户的水患,更是将三十年来为恶江户的大患恶蛟斩杀,可谓是永除后患了。

如此功德人望,谁还敢叫任青一声魔头?

身后人声如何鼎沸欢呼,任青都恍若未闻。

未来要去哪里,将来要做什么,任青脑子里都浑浑噩噩的全然无知,只是本能的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就像一只提线木偶一般,动作僵硬。

刚刚走出伏魔台,任青忽然感到身后有某种奇异古怪的波动,具体是什么样子她一时也说不上来,于是下意识的停了脚步。

虽然已经不是陆地神仙的天人境界,可在任青的感知里,整个清凉山都是一个浑然无漏的整体,山水峰峦起伏变幻不定,却是气韵天成,连绵一片无有断绝之意。

任青感应中的那种古怪,就像是冥冥中将这天地浑然的感觉生生撕裂开了一条缝隙,在这浑然一体的和谐中悄然增加了一缕莫名的神意,整座清凉山的气势面貌,仿佛就在这点神意之下变得卓然不凡,当真有了几分道门祖庭的意味。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瞬间的福至心灵,使得任青整幅心神都有随之一震,她豁然转身回头。

伏魔台上金光灿烂,整个山顶竟是在不知何时弥漫起了阵阵的云雾,江浙山都衬得如人间仙境一般。

洪吕大钟般的声音自伏魔台滚滚而来,恍若雷声震荡!

“清凉山彭侯在此,有请任剑仙过内一叙。”

任青如遭雷击的愣在原地良久,眼泪就此决堤而下,好像是呆住了,只会傻傻的站在原地,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扛着举世的骂名,一路双手沾满了鲜血,本意绝望心死的心情,就此忽然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光明。

她双唇颤抖,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直到伏魔台上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她才好像回魂了一般的啊了一声。

“任剑仙一路辛苦,受尽磨难终于至此,难道还赌气不来了吗?”

先前任青跪于伏魔台之外的那番话,在场的江湖人都是听过的,此时此刻,他们看着任青怀中气绝的惜福,哪里还不会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眼见任青原地激动的无法言语应声,当即便有人出言斥骂:

“彭祖近在眼前,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就是,我说你这姑娘倒是快特娘的应一声啊!可急死我老罗了!”

说不出话来不代表不能动作,任青紧抱着惜福,拼尽了全力的开始向着伏魔台狂奔,也许是伤势过重,以她如今即便跌境也足有一品宗师的境界,居然险些被一个小石子绊倒,当真是滑稽又可笑。

身后群雄之中早有看不惯任青的人,见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像是饥渴的狼狗见到美味的猎物,生怕错失似的哈哈大笑,嘲讽的道:

“看,她好像一条狗啊!”

任青充耳不闻,仍旧满怀狂喜的一路狂奔,丝毫没有计较的意思。

是啊,此时的任青确实狼狈的好像一条狗啊。

年少的时候,我们曾经以为自己会成为盖世英雄,以为自己是世界上的唯一,以为爱情专门为自己存在。

可是茫茫尘世中,你会渐渐发现自己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当你踏上这条人生的道路时,总有人看着你的背影说,看,她好像条狗啊。

“无量天尊,任姑娘剑斩恶龙,为江户三十年枉死百姓讨回公道,自身穷途之中挽狂澜于即倒,是有大德行的剑仙人物,施主切不可再口出妄言!”

那名大汉听到有人反驳自己,立即就要反口喷回去,可是一转头见了说话的人,立时便语气一滞,矮了三分。

鹿鼎真人在道童的搀扶下正自缓缓走来,沿路无数江湖人或百姓,都无声向这位名传天下多年的老神仙让路,并且行礼问安。

鹿鼎真人虽然重伤在身,却眉目祥和不厌其烦的含笑,一一点头谢过,就像一个邻家的老人。

自沧澜江蛟龙为患三十年来,鹿鼎真人发觉道术不能制敌之后便精修剑道,妄图以力证道,以霸道为天下除此恶患。

三十年寒暑过去,几成为心魔,败亡于任青万剑之下的那一刻,他心如死灰,以为在没有了结心结的可能,谁知世事峰回路转,三十年来横在心路上的心魔,竟被任青一剑斩去。

此时鹿鼎真人虽然有重伤在身,可言语气势中的烟火气更轻于往昔,便是下一刻立地飞升恐怕也没有人会意外。

眼见到驳斥之人居然是清凉山久负盛名的老神仙,鹿鼎真人,那大汉激烈的言语便在也讲不出来了。

只是他仍自不服的挑刺:

“那任青可是杀过官兵,更是加害过千机大师,徐大侠,方真人的人,有什么资格被称一个仙字?剑魔才正当其事!”

此言一出,周围之人都觉得好像也有些道理,毕竟任青做下的那些血案都是劣迹斑斑不可否认的。

可是这个山上自诩证道的大侠豪杰们的手上,谁又不是背负了许多条人命才闯出来的名头字号?

于是附和的人虽然也有,却是不多。

清凉山本地江户区的游侠也有不少,对脚下土地是有感情的,他们感念于任青为江户除此大患的恩情,一个个纷纷为其说辞,其中争论最为卖力的,便是当先叫任二爷的那名江湖人。

鹿鼎真人看着吵吵嚷嚷的的群雄们哈哈一笑,竟是一笑盖过了所有喧哗声响,许多功力低微的甚至双耳嗡鸣不止。

鹿鼎真人笑着望向任青渐行渐远的身影,带着无限感慨,声音虽然轻,可全场都清晰可闻:

“一生只守着一个人,守着自己的信念和家,不问红尘二字何解,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而言,可不就是仙嘛!剑仙之名又如何当不得了?”

伏魔台中,一个丰神俊秀的年轻道袍男子悬浮虚空而坐,在他身后是耸立三百年风雨的泥塑神像,细看之下那神像好像少了些什么,又像是没有,叫人说不上来的感觉。

任青忽然想到了先前感应中的那一道莫名的神意,瞬间便想到了神像上缺失的东西。

神意,就是那一道难以言说的神意。

眼前这个年轻道士是何人自然不必多说,任青大步向前径直便要向着彭祖跪下,后者看出她的意思,抬手虚扶了一下,任青便跪不下去了。

“任剑仙是有大功德在身的人物,老道可受不起你这一跪啊!”

彭祖面容,声音,气度,神韵绝无半点老态,可开口却以老道自称,场面颇为怪异。

不过任青对这些不以为意,此时她的全部心神都扑在了惜福上,只见她奋力的将怀中的女孩举起,连声道:

“求彭祖救她,球彭祖妙手回春,求彭祖,求彭祖,求求你”

任青说出话来的瞬间便痛哭流涕,情绪唐突的爆发出来,不能自抑。

彭祖望着语无伦次的任青,即便是常驻人间八百载,看遍了春秋的他,也不禁心生出无限的感慨。

先前任青手握一柄可威压天人的神剑上伏魔台,以彭祖之能,面对这可杀天人的长剑心中也忌惮无比。

越是活得久的人,对于未知的危险便越是恐惧,在对任青并不了解的情况下,彭祖一直将法身隐于神像中,根本不敢现身出来。

直到惜福断气,任青万念俱灰的出剑斩龙,既证得心中人性上的光明,让彭祖放下了小心,也感动到了这位道家仙人般的人物。

于世间已是无敌,于己又当如何?

只是

彭祖望着早已气绝多时的惜福,缓缓摇了摇头:

“老道我做了八百年的道士,不曾做过一日的大夫,又如何能够救治这位已经气绝的小姑娘?不过,我虽然不能让她起死回生,却另有一番造化与她,不知任剑仙可愿?”

这番话说的是大起大落,峰回路转,任青狠狠的点头喜极而泣,又哭又笑的样子落入彭祖眼中,让这位感叹红尘的仙神一流人物微微一笑。

若是惜福此刻能说话,想必见到任青这样的神态表情,也会笑着道一句:“德行”吧。

弘治元年夏末,江户连绵多日的大雨终于退去,沧澜江就此平淡无波,许多侥幸逃脱一命的村民们,望着被大水冲没后一片狼藉的家园,泪流满面。

第一百二十六章:无声的劝谏

大梁京都的十八道城门终于是修缮完毕了。

当朝景文帝魄力极大,雄心壮志,大梁国库经过承平一朝的积累之后相当充盈,全国税收年年走高。

故而这一次修建也是接着前朝底蕴,不留余力的赶工大造,将原本就已经雄绝天下的十八城门修造的更胜往昔。

当人们望着巍然高耸的高大城楼时,朝中有诸多文官大臣的折子雪花似的堆砌到了景文帝的案头,言辞中无不是在称赞先帝的勤俭节约,当今陛下的铺张浪费。

搞的景文帝李恒烦不胜烦,下令宫人以后在有此类疏奏递上,一律留中不发。

然而与朝中忧国忧民的大人们不同,京都民间的百姓们对这重新铸就的十八城门的看法是:

当今陛下分明就是怕了那御万剑而行的剑仙任青,这才不惜如此大动干戈,叫宫中已经是贵为九五的天子李恒很是愤怒的摔了好多东西。

养心殿内,景文帝合目依靠在龙床之上,身前宫娥女官侍立成群,为首一名明眸皓齿的二八佳人,正手捧着朝中官员的折子,用一口吴侬软语的温软声音诵读其中内容。

与先前勤政清凉殿的神皇帝不同,李恒自小便是个喜欢享受的王公贵族,除了刚刚登基的那几天有些新鲜感之外,没几天便开始厌烦案头上永远批不完的奏折了。

将这满朝折子搬入寝宫之中,由着美人宫娥捧着给他娓娓道来,既不费神也不费眼,偏偏一些文官言党以为此举有轻慢国事之嫌,连连进言劝谏,景文帝恨不得把那些个吵嚷的官员都抓了喂狗去。

一道江户官员上奏的求援折子念完,景文帝并不着意马上处理,反而是笑嘻嘻的赏了这个诵读奏折的女官一颗荔枝解渴,旁若无人的调笑起来。

“这江户主官胡万倾也太小题大做了,几日大雨就这么惶急的和朕哭惨要钱,朕才不上这个泼皮的当!”

景文帝笑嘻嘻的给此事定上论调后就不再多谈,随手将女官手中的折子扔到了一边地上,将羞涩的美人揽在怀中就要大肆轻薄之时,门外忽然有太监通传禀告。

“何事?”

被打扰到兴致的景文帝心中不悦,冷然发问之时,就连怀中宠爱的女官都不敢大声喘息。

门外太监恭声道:

“城关御守太监,鱼九阳鱼公公有事启奏。”

“鱼九阳”景文帝低声念了一遍,将怀中的女官拉起后,正了正身上的衣袍,终于还是准备让这位三朝的老奴进来。

太监属于天子家奴一样的存在,因为没有后,所以用起来安全无比,也信任无比,不少皇族幼时的成长都离不开太监的照顾,所以景文帝才显露出了不同以往的宽容来。

鱼九阳迈步入寝宫行礼之时,这位城府颇深的景文帝也跟着吓了一跳。

仅仅是十几日没有见着,昔日于宣德门前意气风发,斩下天人头颅的武道宗师,居然衰老到了如今几乎要人搀扶的地步,实在叫景文帝一时讶然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若说与任青交手之前的鱼九阳,一身气势神色犹如阳间之鬼,那么此刻他的形容神态,已然好似阴间幽魂。

只需要大风一吹,都能将魂魄吹散了的那种虚弱衰败。

“宫禁守备太监鱼九阳,叩见嗯?”

刚刚要拜倒行礼的身子,被景文帝出手扶住,鱼九阳诧异的抬头对上了这位年轻皇帝的目光,后又觉得唐突失礼,连忙垂下眼睑,低声道:

“陛下,老奴年事已高,已经不中用了,且让老奴拜一拜大梁的新君主吧!”

这位年轻的大梁君主在民间士林与朝堂私下议论中,远远称不上贤明有德。

因为蹊跷不正,至今都有许多让人诟病的非议在流传,可若说这位年轻的新君有什么过人之处,那边是体恤身边之人这一条了,颇有先帝遗风。

鱼九阳恭恭敬敬的对着新君行完那三拜九叩的大礼之后,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将头上官帽轻轻脱下,双手奉上。

“老奴自知时日无多,特来向陛下高老,还请陛下另选贤才,承我守备。”

景文帝接过了那顶官帽,并没有来那套陆元庭辞官时的三辞三请的套路,自古太监与天子便是近臣家奴,他看得出来鱼九阳确实时日不多,自然不会开口强留。

给鱼九阳赐了座,景文帝把玩着那顶官帽看了一会儿,随手放到一边,问:

“你心中可有推荐的人选?”

在民间江湖杀出赫赫威名的天魔鱼九阳,只敢在御赐的座位上坐了一小半屁股,神色紧张,听到景文帝的问话后立刻便咧嘴笑了起来,好像早就做足了十分的准备,如数家珍的将心中备选之人,一一为新君道来。

耳听得那一个个或熟悉,或根本没有听过的名字被这老太监说起,景文帝挥手让身后女官都一一记下来,足足讲了盏茶功夫方才停下来。

公事论过之后,景文帝望着这位三朝都在默默镇守宫禁的老人,温言道:

“辞官之后,想要什么殊荣?朕都给你办!”

畅谈心中事的鱼九阳闻言,笑容渐渐淡下,化作一片恍惚回忆。

“咱家生在洪文朝六年,国家战事频繁,家中清贫无法,送了咱家入宫。”

“刚进宫那几年,因为老实木纳,又大字不识一个,常常被别人欺负。”

“那个时候宫里人野蛮啊,心黑手也黑,咱家就是受了委屈都不敢在人前显露,只敢半夜的时候悄悄蒙着被子或者找没人的地方小声哭。”

“有一回洪文爷忽然摆驾去渔太妃那里探看,点了咱家随行,碰巧那天奉茶的宫女生了病,就让咱家过去顶替。哎呦!咱家那年才十三岁啊,何曾这么近的侍奉过天颜?”

“咱家当时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的,大热的天竟然是连给圣上碾茶都忘了!”

景文帝看着鱼九阳讲着早几十年的这些宫廷琐事,竟是津津有味的笑道:

“想不到鱼公公这么稳重老练的人,也有轻忽犯错的时候。”

“说不上,说不上啊,我哪里是什么稳重老练,那还不是先帝爷抬爱,把我赶到那个架子上,生生装出来的呀!”

鱼九阳眉宇飞扬无奈,这个镇守宫门几十年如一日,在世人眼中性情古怪,不近人情的天魔太监,在谈及这些往事时,竟是如同邻家献宝的老小孩,逗得景文帝身后的几名女官宫娥掩口轻笑。

“那时候我瘦弱的跟个小宫女儿似的,先帝爷但凡吭一声茶水,怕是命都得赔进去。可这一路上夏日炎炎的,到渔太妃寝宫也没听他老人家说一个渴字,愣是叫我这个不成器的混了过去!”

老太监仍在笑着,可眼泪却不知何时已经模糊。

“后来咱家才知道,先帝爷到了渔太妃寝宫后,连着灌了三杯凉茶,三杯啊!”

此时此刻,景文帝方才知道,眼前这个老人在枯燥的工程中坚守一辈子的缘由,竟然只是为了那一个不罚之恩。

这一场君臣奏对,鱼九阳已然极为满意尽兴,在面对景文帝御笔朱批,荣归故里的殊荣折子前摇了摇头,轻声道:

“咱家十二岁离乡进宫,昔年挑灯之人,就是连音容都已经在脑海中模糊,就不折腾了。只望陛下能在这工程中留老奴三尺容身之地就好了。”

连道不在折腾的老太监,躬身告辞,向来骄纵轻狂的景文帝以天子之尊亲送到门口方回。

寝宫之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小太监三德见到鱼九阳步履艰难的从皇帝住处出来,连忙迎上扶住。

已经是老迈迟暮之年的老人,轻轻拍了拍三德搀扶的手没有说话,这一老一少相携而行的身影,分明就是这大梁皇宫之中新人换旧人的光景模样。

天魔鱼九阳,就这样缓缓退出了他真守一生的地方。

洪文朝末年,心底神宗方定,未来得及承礼掌国,巍然大梁皇宫十三道城门,接连告破十二道,仅余宣德一门苦苦支撑。

满朝文武,但凡敢死战之人,尽数殉国于十二道城门中。

陛下问遍满朝朱紫大臣,竟无一人敢领兵镇守宫城。

“奴才武备监鱼九阳,愿为陛下镇守宫门!”

满朝大臣哗然一片,区区一个无品无级的竖阉,想出头想疯了吗?

满朝质疑怒斥中,鱼九阳被授御马监掌印之职,帝王亲手披上本该奖赏于朝中大臣的红蟒袍,镇守宣德门。

“咱家十二岁离乡入宫,昔年家中挑灯之人,就是连音容都已在脑海中模糊,不折腾了。”

朱雀门前,十八道城门官兵尽数退避逃命,唯有一抹猩红的蟒服白发身影,毅然站立在万剑潮头之下,面无惧色。

洪文朝御马监鱼九阳,今日赴死,以谢天恩!

临出宫门口时,老人鱼九阳忽然回头,望了一眼巍然高耸的城楼宫门,说了一句叫三德心酸无比的话。

“陛下,老奴退了。”

老人这话说的轻飘飘的近乎喃语,也不知是说与谁听。

日暮渐渐西颓,大梁弘治元年,泯然于江湖的鱼九阳在退出庙堂宫城,与天下宰辅陆元庭退出时的天下皆知,人人敬仰不同,这个老人的退出悄无声息,连送行都只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三德而已。

第一百二十七章:千秋大业

历经鱼九阳请辞一事的景文皇帝,终于将办公的地方从寝宫挪了出来,将朱批阅折之地定在了接待外宾,富丽堂皇的太和殿上。

往日里动不动就以死进谏,却没有丝毫作用的文官大臣们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好归结于祖先有灵,天佑大梁。

太和殿上,景文帝正认真的看着一处有关北方狄戎的奏折,不再假于女官宫娥之口。

当日鱼九阳入宫请辞之时,只字未提勤政的劝谏之言,只是言语几句趣事而已,可内里精神却深深牵动了这位新君的诸多心肠。

老人坚守了一生的显赫功绩与平淡言语,比什么慷慨激昂的死谏都要来的叫人震撼,以至于景文皇帝在面对往日里看不顺眼的年老文官之时,不自觉的便会想起鱼九阳苍老的样貌来。

于是为了他们为国事尽忠而辛苦一生,语气神情都比以往和蔼容忍了许多。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改变,却让一次散朝时年已古稀的一位文官大臣,感同莫名。

一众老大人还没有走到宣德门,便一个个老泪纵横,直呼大梁中兴有望。

中兴有望这四个字,对于人君来说是多么沉重的字眼?

景文帝李恒,皇位得来不正,早在民间士林,朝堂大臣们当中有无数流言。

每当这位新君所作所为稍有逾矩之嫌,早已作古的先帝与太子便会被人拿来与之比较,使得景文帝郁闷不已。

无数臣工百姓们都在念着先帝在位时的励精图治,民生富庶,国库钱粮充裕的功绩,只道是位英明的好皇帝,可景文帝志向并不在此。

大梁自经承平一朝的积蓄发展,早已民富兵强,合该一位锐意进取的君主,来凭此建立不世功业,为大梁开疆扩土!

太和殿中,有青衣楼分出来的谍报探子,正跪在御案之前汇报着狄戎使团的行程。

“启禀陛下,狄戎使团一行携带我朝书籍数十辆,又有公主銮驾同行,故而行程较慢,结合地方奏报与臣等推测,再有两日便会走出我大梁国境。”

奏报之人不敢抬头直视天颜,只能从眼角余光出隐约见到,御桌之后的那个英挺男子的下巴嘴唇,无声的列出些许冷然的笑意。

“出国境之后,杀!一应典籍就地焚烧,连一页残片都不需留!”

天下士林百姓中,对于这位大梁新君的不满大多因为这次和狄戎和亲,送典籍的事情而来,殊不知这一步正是景文帝李恒还是王爷之时就已经定下的谋划。

借狄戎之力登基大位,之后暗中伏杀,事后还能根据文德公主之死为借口发难狄戎,建功立业,正在当时!

“微臣明白只是不知使团之中的文德公主是否需要提前想办法告知?”

景文帝淡淡道:“朕已将皇妹交付给了狄戎三王子,完颜霸。倘若狄戎使团护卫尽死,三王子也身死当场,我大梁公主何以幸免?”

奏报之人心头一愣,连忙收回目光叩头应是,小心的后退出了殿门,将这道冷酷的天家密令带了下去。

出了大殿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后背居然不知何时被冷汗浸透了。

他心有余悸的望了一眼太和殿,早就听说过天家无情,自己效命的这位年轻君主,更是将这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叫人不得不心头生寒。

密探退去之后的太和殿恢复了平日的安静,景文帝端坐于御案之前,沉稳如故的批阅着奏折,脑海之中不知为何,闪现出了那密探接到杀令时惊恐的眼神。

心头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大怒,殿外侍女见议事的大人离开,想必是密会时间已过,捧着午间因政事延误的茶点便去给景文帝送去。

碰盘的时候,她还特意抬了抬双手袖口,露出一双极美如玉葱似的小手。

昔日在寝宫侍奉之时,景文帝边看中了她的一双好看的玉手,钦点为随侍的宫娥。

侍女刚刚走进太和殿,却听见御案前一刻还好好的陛下,忽然毫无预兆的将手中御笔狠狠的往地上掼,神色暴怒之极,吓得她将手中茶盘摔落在地,狼藉一片。

景文帝怒气未歇的眼眸落到侍女身上时,直把她吓得几乎哭出来,连忙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吓得抽泣。

“你哭什么?啊?朕问你哭什么?难不成连你也视朕为暴君吗?!”

年轻的君主面容冷酷如霜,喜怒无常的作态使得身边无人胆敢出言求情,只得愣愣的执行命令。

整座太和殿在侍女哭嚎求饶的拖拽声中重新变得安静下来,景文帝深深喘息着上前,在断裂的御笔前蹲了下来。

这杆御笔乃是经由上百道工艺制成,笔杆毫锋皆是用各种奇珍制成,用之敲击硬物,笔身可发金石之声。

先帝为人节俭,宫中库存仅有五支,乃是上好的皇家贡笔。

“朕这是为了大梁万世基业,朕没有错!”

景文帝望着断裂的御笔,忽然开口,说话掷地有声。

北方国境边缘,一行绵长的马队打着旌节,有条不紊的向着狄戎国方向前行。

红叶很满意这次出使的结果,作为一个狄戎国的外来子民,他在狄戎的贵族中始终是一个无法忽视的异类。

他很明白,狄戎国主为何如此厚待自己,无非是想要将大梁中原的内气修行之法搞到手,这样一来狄戎在武道上修行之上可谓是内外兼修,将来能够一举超越中原也未可知。

可是随着功法奥妙的参悟和领悟,红叶的价值也在逐渐变小,想要在狄戎高层贵族中彻底站稳,功劳是必须的,这样才能在君主的眼中成为一个永远有价值的人,不至于在以后被厌弃。

展望人生美好未来的红叶国师心情舒畅,就连平日里完颜霸那讨人厌的粗嗓门都变得顺耳了许多。

忽然,马车队伍拉送书籍的地方传来一阵骚动,红叶立刻急步赶过去查看,发现原来只是存放书籍的马车轮子坏了而已,没什么大事,不由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红叶未来的功名富贵都在这些大梁送来的书籍上面,倘若日后狄戎有史记载,那么他红叶也要一并载入其中,成为至圣先师那样的传道人物了。

想着这些,他对这些典籍的爱护之心也越发的认真起来,正俯身拾捡的时候,耳听空中隐约有锐利的尖啸破空声响起,浑身寒毛立时便是一炸。

他久居边塞,伸出白山黑水间饱经战事,对这利箭破空之声绝不陌生,只是他一时想不通,什么样的人会对打带着旌节队伍的注意?

“敌袭!小心箭雨!小心箭雨!”

红叶大声嘶吼着,眼睁睁看着三轮齐射之后死伤满地的使团队伍,他们的军队在助力李恒登基之时就折损了许多,如今队伍中都带有许多伤残不能战斗的士兵,一时间骁勇善战的狄戎士兵们死伤惨重!

“我乃狄戎使团,大梁皇帝的盟书在此,你们想要挑起两国仇怨吗?”

红叶厉声呐喊,得来的却是一声不吭的,冰冷杀戮。

昔年青衣楼十大杀手,今日尽出其六,只为留下这诸多使团与满车典籍!

第一百二十八章:吃饺子

修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斩人头。

清凉山上无甲子,漫漫人间又一秋。

伏魔台上,任青与传说中的彭祖如何交谈,天下无人知晓,只知道坐谈了一天的任青,星夜下山而去,不到凌晨破晓便背着一个物件折回伏魔台,从此再没有出过伏魔台一步。

据本山弟子所言,任青当日下山背回来的,是昔年名震天下的雷道天师,方幽明的肉身。

至于为什么要巴巴的将这具肉身带上伏魔台,也没有人知道。

有人猜测,彭祖是要以无边法力将之起死回生,救一个是救,救两个也是一样,索性便连惜福带方幽明全都救了。

这传闻猜测可在清凉山上热闹了好久,直到方幽明的长生牌位和真人塑像被供奉在祠堂之后,这个消息蔓延的趋势方才慢慢止住。

随着任青在伏魔台中隐居不出的日子越久,鹿鼎真人干脆派弟子下去,将梅池韵洪七两人都请上了清凉山。

后者两人本来是抱着视死如归的莫大勇气,前来给任青料理后事的,谁知在山上的热情款待下才发现,清凉山居然对他们是礼敬有加,这让早就做足了心里准备的梅池韵还偷偷抹了几回眼泪,把洪七看的鄙夷不已。

两人就这样在清凉山上被当成大爷似的住了好些时候,住的他们是坐立不安,终于有机会道出疑问向鹿鼎真人求解,后者却老神在在的一笑,并不作答,只说来日自己问任青就是了。

随着对当日任青所为之事了解的越多,梅池韵一直以来在山上不安的心情也开始好转下来。

他本就心慕道学,晚年时候连神宗皇帝邀请入宫为官都没有理会,一心研究医道,如今在清凉山这等道家祖庭的仙山福地,一旦放下心事后每日都过的舒畅无比,反而是年轻的洪七,时常忧虑的望向伏魔台方向,心事重重的样子。

“放心了,你师傅任二爷那是何等人物,一剑斩蛟龙,一剑退江潮的绝顶剑仙,此番伏魔台闭关必定是彭祖他老人家看重,传授无上仙法,旁人羡慕都来不及,你担心个什么劲?”

在清凉山上日复一日,叶子黄了,沧澜江水冰封了,弘治二年的除夕新年,较之以往要清静许多,可能是江潮水患之故,大多数农家百姓虽然性命无碍,可钱粮庄稼却受创至深。

可是只要是过年,就算生活再苦再愁,面对整整齐齐的一大家子人,脸上总归还是有笑容的。

除夕年关守岁之时,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煮着饺子,洪七多煮了一碗与梅池韵共处一桌,两人你望我,我望你的停了半天,谁都没有先动筷子,最后还是梅池韵轻叹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

“快吃吧,你师父跟着彭祖老神仙在伏魔台修行,早就不食人间烟火了。”

在清凉山的这几个月,梅池韵算是彻底融入到了道家的生活中,就连平时打扮穿着也是道士装束,颇有几分看破红尘,就此山中终老的意思。

门外忽然有响动,洪七不等梅池韵说什么,人已如一道青烟似的冲出了门口,在漫天大雪中遥望了好久,最终无功而返。

梅池韵看着洪七一副失落的样子,好歹也是悉心教导了一年的学徒弟子,心中不免有些吃味:

“哦?伏魔台上的那个师傅就是师傅,我这个师傅就是捡来的是吧?”

洪七连忙摇头,解释道:

“不是的梅师傅,任师傅她她不一样的”

没有人知道这个幼年入任府的小孩子,早就在心中将任青视为母亲一样的存在,那年在京都地牢里,他意识模糊的一声娘亲,看似无意,实则刻意。

耳听得任梅池韵在饭桌上絮絮叨叨家长里短,给这个冬日寒冷的家中悄然注入了一丝温暖人情之时,洪七有种莫名的感动,只觉鼻头酸涩想哭。

正吃着年夜饭,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问道:

“下来晚了,不知道还有我的吗?”

洪七不可置信的回头,眼中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

任青淡淡一笑,走过去从容的坐下,属于她的那那一碗饺子已经有些凉了,她挑拣出几个放到一空碗中,然后掏出两个红包分别给了梅池韵和洪七。

洪七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新年好的吉祥话,伸手接过红包,而梅池韵则是一副不可思议,宛如见了鬼一样的看着任青:

“怎么老夫还有?”

“慰劳你辛苦嘛!”

任青笑了笑,端着碗在两人栖身的小屋里走动,找到了三根贡香,用功力搓着,直接插在另一碗饺子之前,权当作是给惜福在天之灵享用了。

看着任青如此动作的梅池韵,心中暗道不妙,难不成连伏魔台上的彭祖老神仙都没有办法救惜福?

可是看着任青的样子似乎是从悲痛中走了出来,难不成这几个月她在伏魔台一直都再听彭祖开解?

心中个存着疑惑,梅池韵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他是跟着任青一路从京都走过来的,丫头在她心中是何等地位最是清楚不过,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可是任青对惜福一事只字未提,三人其乐融融的用过年饭后,泡了杯粗茶稍作歇息,任青开始考较起洪七的功课来,于是三人又走到大雪未停的院子里。

洪七做为任青当年选定的护院弟子,虽然从未学过梨园技艺,剑道上却是悉心教导过的,故而今天考较的也是他的剑法。

冰天雪地的农家院落中,洪七持剑的身影纷飞变幻,剑光如龙游走四方,竟是四品高手的气象!

梅池韵与任青就这么并肩站在院中,看着洪七演练剑法,这个活得堪称无拘无束的医道圣手,此时双手插在袖中,就像是个畏寒的田间老农,瞪着一双看不出好坏的眼,对洪七的剑法品头论足。

“初一不在家里过了。”

任青双手捧着一杯粗茶,呵着冷气,语气平淡的将家这个字说的自然无比,轻描淡写的没有一丝突兀,叫梅池韵下意识的点头应了声好,随即又愣住。

漫天风雪摇落,却神奇的一片都不曾落到任青身上,这位从剑仙天人境跌落回人间一品的剑客,虽然不再是那个一念起而招引万剑相随的天人之身,可内里气象仍旧叫人不敢度测,高深无比。

“彭祖是真正的神仙,却不能真正的起死回生。我需要下清凉山一趟,去沧澜江为惜福改命,不管成不成都不会回来了,你们在清凉山好好生活。”

“改命?改个啥子命?”

“改一个,长生不死,万劫不灭的命!”

“乖乖,那不是成神仙了!”

任青闻言大笑:“就是神仙!”

第一百二十九章:下山

任青给洪七留下了一套《掌中佛国》的口诀功法,星夜就开始趁雪下山,梅池韵与洪七坚持要送她下山不可,三人共同结伴来到山门处,发现眉发皆白,飘然如山中仙人的鹿鼎真人,早在风雪中静候多时了。

“贫道就知道,以任剑仙至情至性的为人,出了伏魔台的第一件事便是下山,谁都拦不住!”

鹿鼎真人笑眯眯的和蔼说着,自任青天人一剑斩杀恶龙之后,一直围绕在这老道心中三十年的魔障也被一举消除,如今心境平和,远超凡俗,对谁都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没有丝毫烟火气。

任青三人向这位清凉山的天人掌教齐齐施礼,躬身问安,那些昨日恩仇早在任青一剑之下全部都随风散去,何况当日任青上山也没有杀清凉山门人。

鹿鼎真人伸手在山门处,做了个请的手势,竟是有意让任青先行,后者当然不敢拿大,两人无论是年龄还是修为道行,鹿鼎真人都远胜任青。

双方争执了片刻,鹿鼎真人见任青神情坚决不肯先走,于是干脆哈哈一笑,一把抓住了任青行礼推辞的小臂,两人并肩一道下回山。

老道办事痛快爽利,颇符合任青口味,临下山前的这一场结伴相送,更是在心中涌起了无数的尊重与好感。

“方真人一事,任某深表歉意,待惜福的事情了结,在下愿意上山领受处罚。”

如果说自己有什么对不住清凉山的地方,那也就只有借刀杀人,杀了方幽明这一条了。

虽说当日动手的都不是自己,可也没必要因为这些旁枝末节去牵连别人,可能这在旁人看来很傻,可任青做人就是这样。

“任小友严重了,其实此事我派彭祖早有预料,方师弟虽说天资纵横,道途之中合该有此一劫,如今他因祸得福,受我清凉山香火供奉,百十年后又会是彭祖一般的神道灵修,不敢说天地同寿,好歹也与山河共戚休了。”

鹿鼎真人的话传入梅池韵的耳中,就像是一道惊雷震动。

他精研医道大半辈子,使尽平生所学也只是延续肉身上的生机延绵不衰,深感其中的不易与极限,并不能让人长生久视,这才转而在晚年开始精研道门。

如今他亲耳听到鹿鼎真人所言的香火神道之法,立时便是双眼放光,顾不得许多便在鹿鼎真人身后接连请教香火神道上面的诸多问题。

“怪不得没能救下惜福,二爷却不见有什么沮丧,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香火神道啊!”

梅池韵恍然大悟,怪不得彭祖能够常驻人间八百春秋,这清凉山哪里是什么道门祖庭?

分明就是三百多年前,天人阳寿将尽的彭祖为自己盖起来的一座道场,使他能在五百年的天人界限之后转入神道。

只要香火不熄,便是与世长存的神仙一流人物。

长生久视谁不想要?梅池韵一生精研医道,最终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不就是这种无病无灾的香火神道之法吗?

当下心思涌动,连呼吸都加深了许多。

鹿鼎真人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不紧不慢的温言为其解惑:

“梅小友所言正是,只不过寻常凡人想要凭此道成就神位,殊为不易。需知世间红尘万丈,人人深陷其中不得解脱,身处滚滚业力当中,性灵黯淡,唯有修至陆地神仙的天人境后,可洞观天地规则,与日月同息,从而强壮性灵。待到肉身阳寿大限之后,便可转入神道,成就神位。”

鹿鼎真人说完,一直沉默的洪七忽然开口问道:

“可是惜福小姐也是寻常凡人,如何就能够”

“山人自有妙计!”

鹿鼎真人呵呵一笑也不说破,任由梅池韵与洪七这一大一小去瞎猜。

“照这么说,任二爷下山是为了给惜福小姐找到强壮性灵的灵物,那二爷你能不能”

梅池韵眉飞色舞的就要与任青同去见识下,却被后者无情拒绝。

“不能。”

看到梅池韵瞬间黯淡下来的表情,任青意识到说话有些太过冷硬,于是解释道:

“我在伏魔台修行的这段时间并不顺利,去的地方据彭祖交代,是有点危险的,如今我已经不再是御剑万千的陆地神仙,有个闪失的话怕会不上你。”

梅池韵活了大半辈子,生平什么东西没有见过?虽然心中失望却也明白其中利害,于是缓缓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如果有多的,我都给你。”

任青说出这句话后,总算是让这个老头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他嘴上还在客气的说着什么,那多不好意思之类的话,站在他身边的洪七立即走到他三尺之外,深深鄙夷这老家伙的虚伪。

终于是到了山脚下,任青对着送行的三人躬身作揖,相互道别。

“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再见,诸位还请保重身体。”

任青对着三人躬身下拜,对面连忙还礼,年纪又长了一岁的洪七抽着鼻子喊了一声师傅,泪眼汪汪。

任青从来都不是那种喜欢婆妈墨迹的人,道别之后也不留恋,转身便大步向着远方而去。

梅池韵望着她纤瘦却仿佛能担起山岳之重的背影,忽然问鹿鼎真人,她这是去找什么东西?

后者轻声回了他四个字,惊得梅池韵瞪大了双眼,忽然对着就要看不清的任青背影,大声喊了一句:

“实在不行就先回来想办法,折在外头可太不值了!”

那远行之人听了这怪老头的喊话也没回头,只是对这漫天风雪冲天挥了挥手,身影终于是消失在了大雪之中,遁入江湖再不可见。

望着任青远去的背影,鹿鼎真人缓缓的叹了一口气,梅池韵看在眼中,忙问了句胜算几何的话,得到的答案却是前程未卜。

鹿鼎真人乃是有道真修,他说前途未卜,那就说明是真的没有什么把握,于是忍不住问道:

“难道连堂堂彭祖都没有办法?”

鹿鼎真人沉默半晌,轻叹一声:

“三教修行不比凡俗武夫讲究根骨资质,更看重悟性,按说任青二十一岁入陆地神仙,虽然现下天人境界不存,可根骨资质悟性都应该是当世一流才对,本来七天的修行她足足耽误了数月之久,道法进展神速,但是唯独对天心体悟不得寸进,因此她掌握的道法始终有形无神,能否成功始终无法掌握!”

梅池韵闻言顿时就一拍大腿,一个六七十的老头儿居然跳着脚叫道:“还没十足把握她下山去干啥?天人寿命五百载,她就算不是天人了,可一百年时间总是有的吧?为啥不能慢慢来!?”

鹿鼎真人面露怅然忧色:“如今惜福姑娘的性灵魂魄已经很微弱,不能再耽搁了,任青这次冒险下山,若不能成,怕是会死于天道反噬之下。”

回山的路上梅池韵有点心不在焉,直到惊觉身上覆盖着的积雪时,感受着整个冬夜风雪中,刺骨寒风才忽然发现,原来一路相送,从山上到山下,任青都在无声的给这位老人用气机撑着一把遮挡风雪的大伞,使他这把老骨头不受风雪侵蚀。

想到山下鹿鼎真人亲口说的那番话,一辈子无儿无女,连学徒都没几个的老头子,心中便有了几分骄傲和辛酸。

“到底是入过陆地神仙境的高手,这气魄,这口气”

老人一时词穷,竟找不出形容词来,直把眉毛上的积雪都给急化了,直到洪七伸手在他身上好似宽慰一般的拍了拍后,方才平缓过来那种丢人的情绪。

只是还没有等梅池韵感叹小徒弟体贴,学会心疼师傅的时候,洪七已经一脸嫌弃的开腔道:

“梅师傅,你能不能别笑了?那一脸褶子笑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惦记哪家大姑娘的二流子呢!猥琐的要死!”

堂堂医道圣手如遭雷击的愣在原地,半晌方才咬牙切齿的道:

“老夫今天不把你这兔崽子摁在雪里揍,我就不姓梅了!”

洪七早有预料的一步飞窜跑开,在他身后追赶的老头气的哇哇怪叫连连,一老一少满山的追着跑。

第一百三十章:怪鱼

弘治二年的头几天,大雪纷飞几可眯眼。

民间有句话叫做,瑞雪兆丰年。

年初的大雪往往预示着春秋两季的丰收,只是这样象征吉祥的好兆头,放在大水刚去不久的江户,也不知是否能如往常一般的应验。

江户主官胡万倾,数月连发奏折一十四道,以安抚水患百姓,筹备来年春耕为由,请求朝廷拨款,尽皆都是石沉大海。

当这位年近六旬的老官员,在寒冬书房中,披衣书写第十五道奏折之时,陛下的怒斥也终于传入耳中。

“老匹夫不识大体,不知轻重,区区一地民生,怎比得上大梁筹备已久,千秋万代的军国大事?!”

胡万倾望着书房外大雪压满枝头的雪景出神片刻,低头书写依旧。

清凉山北去三十里左右,临岸便有一条横贯千里左右的大江,名为沧澜。

江边庙宇繁多,常年香火鼎盛,只因人人都畏惧江水中一条可兴云布雨的恶龙。

每当佳节时分,百姓都会齐聚于此,奉上香火供品,祈求捕鱼的渔夫平安,来年田间的雨水丰沛。

这传承已久的习俗,自打任青在伏魔台上挥出的那一剑之后,便再不复存在了。

山下有无数百姓亲眼见到,那一道璀璨剑光斩下龙头的骇然场景。

江户水患从此便可无忧矣!

任青来到千里沧澜江边之时,天边已经开始破晓。

她只身简装上路,在穿过山下大沽镇之时,用银子添置了一身行头和一头驴子,买了二十几把铁剑与数月的干粮,满满当当的绑在了驴子身上,看起来像是一个走货的商人。

江户地区不久之前刚刚遭逢大水,正是百业凋敝之时,饶是任青有钱,为了这些东西也费了不少周折方才备齐。

生民凋蔽的情况在出了大沽镇之后,情况越演越烈,仅仅是相隔三十里的距离,沧澜江边的境况居然堪称一声惨烈。

任青一路走来发觉,此处生民已经十不存一,因为距离沧澜江发水的地方较近,植被农作物的破坏也相当彻底,存粮堪忧,大批难民都在想着大沽镇的方向转移,这也是为什么任青购买行头的时候,困难重重的关系。

只因物资短缺。

任青牵着被包裹的略显臃肿笨拙的驴子,沿着沧澜江边走了半天,最终选择了去江边破庙里住,而不是找个农家院。

当初没上清凉山时,王家村的那个农家小姑娘,给任青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了,所以宁愿离群索居也不想在与人有什么交集接触。

沧澜江边每隔几里便有一间供奉龙王的神庙,只是大灾过后,许多人的民宅房屋被大水冲塌,又有无数人见证一剑斩龙的骇人场景,于是诸多无家可归的村民干脆就住进龙王庙里。

也算有几分,你坏我家园,我住你道场的架势。

任青一连找了好几间神庙都发现其中有人住了,只得一路牵着那头,被冻的瑟瑟发抖的驴子继续向北方前行。

说来也奇怪,北方江边的岸上,沿途越是深入,兴建的龙王庙宇便越是稀少,越是稀少,每座龙王庙的规模便越大,同时空着的神庙便越多,好像是当地人忌讳这里的庙宇,不肯入住似的。

任青在心中起了好奇的念头,干脆牵着可怜的驴子一路向北,最终在走了将近百里之后,方才在一座规模庞大的龙王庙前驻步,若有所思。

沧澜江由北而上便是其源头所在,恐怕也是那条恶龙的来处。

这一路上所见庙宇众多,越是往北规模就越是恢宏大气,想必这间神庙便是沧澜江所有神庙的祖庙了。

一念至此,任青心中便生起了几分意动,迈步向着祖庙而去,想要进到其中一探奥妙。

可是刚刚走了没多远,便听到一个稚嫩的童声叫住了自己。

“喂,别往里去了,龙王爷有灵,无事擅闯神庙可是要遭报应的!”

说话的是一名十四五岁,年纪与洪七大致相仿的小姑娘,瘦弱的可怕,污头垢面的活像是个假小子,若非说话清脆,任青几乎要将她当作一个男孩子。

听到这女孩的挺行,任青心中的好奇更重,更像要进去看看了,于是问这姑娘:

“哦?那如果我进去了,会受到什么样的报应呢?”

那小姑娘待任青走近了些,方才在这几欲迷人眼睛的风雪中看清了来人的相貌,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遇到了下凡的仙子,随即又在任青面前升起了某种莫名的自卑感,交换了一下提着大雨的手,怯怯的说不出话来。

任青这才意识到,这姑娘手中的大鱼气息不大对劲,于是也不着急追问,只是留神观察女孩手中被草绳系着的大鱼。

这是一条寻常两三斤大小的鱼,模样和前世任青记忆中的鲤鱼和草鱼的特征有点出入,一时间竟然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鱼这般重量,在万物都是野生土长的古代,也算得上是一条大鱼了,只是这鱼的眼珠子有些奇异的泛红,此时被小姑娘用草绳穿鳃而系,仍然生命力顽强的张合着带有利齿的鱼唇,极力呼吸,甚至还有暗红色的鱼血从中流出,竟是蜿蜒着在洁白雪地上,触目惊心的洒了一路。

任青好歹也是入过陆地神仙的存在,虽然天人境界的神妙不在,可对天地各类气息仍旧敏感,察觉出这条鱼的气息古怪,于是开口道:

“这条鱼有古怪,最好不要吃。”

那女孩闻言不仅没有回话,反而警惕的将那条大鱼往身后藏了藏,眼神之中满是戒备。

也对,水患之后的江户,物资短缺匮乏,朝廷因筹备吞并北方狄戎一事正在大肆征收赋税,节约各府开支用度,这次沧澜江大水并没有成为大患,仅是对农作物造成了相当大的破坏,户部筹备军饷粮草已属不易,对受灾民生问题只道一句勒紧裤腰带,用往年储备的粮仓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因此做为受水患最严重的地方,经常有因为一口吃的而去伤人,甚至是杀人的事情发生,小女孩也因此生了警惕之心,也属正常反应。

任青不得不开口解释,指了一下地上的暗红血迹:“沧澜江距离此地足有里许,这一条鱼哪来的那么多血可流,还是暗红色的?”

女孩闻言不禁打眼望去,果然见到自己一路走来的路上有一条蜿蜒的暗红血迹,在雪地上显得触目惊心。她咽了口吐沫,仍旧紧握着那条大鱼,一声不吭的,固执的就要离开。

“等一下!”任青见女孩想要离开,从驴子身上取出几张大饼递了过去:“谢谢你提醒我。”

女孩望着递来的大饼楞了一下,眼下这光景粮食可是精贵的东西,她迟疑了片刻后方才伸手去接,刚伸出一半又连忙缩回,在脏兮兮的衣服上擦了擦,也见不得就干净到哪里去,转身就跑开了。

任青摇了摇头,正低头系着打开的大饼袋子,忽然听到那个跑开的小女孩,大声的回头说了一句谢谢,随后便以更快的速度跑开。

任青闻言楞了一下,随即也大声的喊了一句别吃那个鱼肉,漫天风雪中也不知道那个女孩是否听到了没有,随后牵着驴子直奔那龙王神庙所在而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沧澜江神

其实有关于那条鱼,任青还有一条没有说完,只是这小女孩警惕性太高,又太过固执,没等任青说完就开溜了,鬼精的叫人心疼。

龙王祖庙是用来祭拜沧澜江中那条恶龙所用,按理来说建立前后也不过三四十年而已,可是眼前神庙越是走近,那种沧桑古朴的感觉便越是能在心头眼前浮现,任青站在朱红色的庙门前暗自心惊,心中也不禁生出了三分警惕。

也许是动物出于对危险的敏感天赋,身后那只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驴子在龙王庙前开始躁动不安,开始倔着一副驴脾气,任凭怎样都不肯再往前走了。

世上形容一个人倔强固执,往往会用到驴脾气这个词,任青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驴脾气,可是又不太忍心下狠手,一来这头驴子一路上表现的也算是任劳任怨,二来驴脾气真的上来了,抽的再狠也没用。

任青再原地和它掰扯半天没见成效,心中也有了几分怒气,一把扯住缰绳气机交鸣,使出一品宗师境界的蛮力,生生将这头数百斤重的倔驴强行拽着前行。

这乡下小镇里出来的驴子哪里经历过这么刺激的事情?当下撒泼吐口水,身后屎尿齐流,口中又是发出嘹亮怪异的嚎叫,搞的声势惊天动地,颇有民间悍妇倒地撒泼的气势。

可惜驴子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却仍然抵不过任青一品宗师的无上伟力,四根蹄子在雪地里犁出数道深沟!

终于将这头倔驴强行拉到了龙王庙前,任青拍了拍手掌,只觉刚才那一番角力虽然赢了,可是也丢尽了堂堂剑仙的脸面,她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人影,悄悄松了一口气。

驴子被强行拉到龙王庙前,已经全然没有了脾气,好像一个机械的木偶任任摆布。

事出反常,任青也对这个古朴的龙王庙产生了好奇。

昔日在伏魔台上,受彭祖教导香火神道之时就曾有言,天地有灵,而浩瀚千里的沧澜江的灵便在这座龙王庙中,如果想要为惜福改命,这里就是第一站!

那么来到这沧澜江灵气所在做什么呢?

任青望着身前龙王庙朱红色的大门,一直随彭祖修炼道法以来平静无波的心境,终于开始道道涟漪。

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神仙,更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办法。惜福身死已经有半年之久,肉身也早已在清凉山腐朽,唯一能够让她重新降临在这个世上的办法,就是封神!

是的,赦封神位!

那天雪夜清凉山上,鹿鼎真人被梅池韵问及任青下山为何时,所回答的四个字,就是沧澜江神!

神道香火其实类似于世间流传的鬼仙一类,不同的地方在于鬼仙是自身有根基修行,而神道则是受生民供奉而修行。

前者自修我道,后者贴近天道。

而想要体悟天道,就要遵循三教中人的修心之法,因为只有明白了什么天道,才能在天地间的规则下获得天道的承认。

任青连月以来日夜不停的勤修道法,对术之一道早就烂熟于胸,就算数遍清凉山都未必能找出比她更专业的人来,可是偏偏对体悟天道始终不得寸进,这也是鹿鼎真人对此行成败不太乐观的原因所在。

从身后异常安静的驴子身上抽出一把铁剑握在手中,然后将身前的大门,重重一掌推开!

神庙的朱红大门想必自从任青那日的天人一剑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开过了,被掌力洞开之下,大门发出吱吱呀呀的木料摩擦的悠长细响,视线之中灰尘随风雪一同乱舞,幽深阴暗的大殿内,没有一丝鲜活人气,就仿佛这间庙宇在此地已经封闭了百年一般。

与此同时,洞开的神庙大门好像是刺激到了那头安静的驴子,怪异的长鸣嘶叫声嘹亮的响起,在幽深的神庙大殿中响起阵阵回荡。

“闭嘴!”

任青被这头大惊小怪的畜生弄的心中有些烦躁,冥冥中她本能的觉得这座神庙有古怪,本想小心低调行事,却被这头畜生连连搅和。

她不禁发誓,如果这头该死的驴子胆敢在捣乱,自己立刻就宰了它!

好像是察觉到了任青眼中的杀意,这驴子居然真的就在任青一声呵斥下安静了下来,稳定好后方的任青终于正式跨入到这座阴暗的神庙当中,入门的第一眼她只觉周遭内里布置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布置,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神庙大殿空间极大,正中有一尊龙头人身的丈高塑像,身披帝袍端坐于上,塑像左右皆有化作人形的老龟服侍,大殿两旁有两排似人似妖的虾兵蟹将,如人间朝堂臣子觐见帝王的规格无二,气势肃穆严谨,这古朴又透着一丝悠久的苍凉,似乎年代已久,远远不止三四十年。

任青手握长剑,大步上前,她想要走进一点仔细看看龙王塑像,伏魔台上,彭祖便是将元神法神都寄存在塑像之上,那条恶龙在江湖作威作福几十年,受尽了香火朝拜,这神像正好可以物尽其用。

来到供案之前,任青正要仔细观察龙王塑像,忽然只听到身后大门“碰”的一声重重闭合的声音,她反应神速,几乎就是不假思索的拔剑在手,明艳的剑光在大殿一直乍现便照亮了半数阴暗,任青豁然转身望去,空旷的大殿内,一时间只有风雪声在门外呼啸,原来不过是阵风而已。

接连在这庙中吃瘪的任青开始有些不耐烦,她直接纵身跳到神台上,就近检查这尊龙王塑像。

塑像高约三四米左右,任青整个人连它王座的高度都没有,也只有跃上神台才发现,这尊塑像随处可见的都是一些深深的刻痕。

任青看着这些刻痕不知为何,有些眼熟,情不自禁的伸手触摸了一下,手指刚刚按在上面,大殿之中顿时响起了某种尖利的啸声,像是触动了某种沉睡已久的巨兽,任青浑身汗毛瞬间炸立,差点就要忍不住拔剑出手。

殿中又有驴叫响起,似乎是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样。

第一百三十二章:逆天赦封

任青皱眉紧盯着这个高大的龙王塑像,只听得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断裂了开来,然后塑像整个龙头突兀的掉落下来,径直砸落在地上。

塑像脖颈处,一道光洁如镜的斩痕赫然在目!

大殿之中的异象伴随着龙头的跌落而恢复了先前的死寂,任青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整座神庙先前一直萦绕不去的诡异感就此再无踪迹,整座神庙就和寻常的庙宇再没有任何差别。

任青见此思虑片刻,结合数月以来在伏魔台上修行,终于隐隐有所明悟。

她之所以觉得大殿布置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皆是因为这座神庙乃是前朝所建,供奉江神所用。

当年任青出入皇宫,见城门蔚然十八道,再到皇后所居的风梧宫,全都是由前朝建筑改建而成,皇城居所是何等的气派?风格自然给任青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所以才会对着神庙感到莫名的熟悉。

而这丈高的塑像想必便是那恶龙吸食香火的法相所在,当日伏魔台上,任青一剑气机三千里,隔千里沧澜江斩杀恶龙后,将这座神庙中的恶龙香火也斩的仅剩下一缕残留,自己触摸到塑像身上的剑痕之后,立刻引发了剑气共振,从而剿灭了它最后那点凭借香火复生的希望。

可以,这趟没有白来!

想通了其中前因后果的任青,紧握着手中铁剑,对着身前这尊去掉头后,仍有丈高的塑像底座便是凶猛的一剑斩下。

凭她如今人间法相的宗师境界,包含了全部功力的一剑居然无法斩断它!也不知道是这塑像用的木头神异,还是经受香火之后的异常。

一剑无法斩断,那就两剑,三剑,一万剑!

眉心处竖线殷红,无声浮起,任青剑起又剑落,木屑纷飞如雨,不一会儿便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总算是将这丈高的塑像从神台上斩断了。

任青还剑入鞘,抱着塑像使出了浑身力气方才将之搬起,这丈高的塑像虽是木料,可重量坚韧都是出乎意料的强悍,足有千斤之重。

将这塑像放到一处角落,任青比划打量了片刻,像是在思索谋划着什么。

自从龙头掉落下来之后,驴子对大殿中的抵触也跟着渐渐消失,只是似乎对任青的所作所为有点意见,摇头晃脑的对着这个主人便是啊啊的连连怪叫,任青狠狠给了它一巴掌才老实了许多。

搬下龙王塑像的任青心情极好,掏出两把豆子喂给了这头驴子,依着江户当下的年景,能够吃上一口豆子都殊为不易,何况是区区一头畜生?

喂过驴子,任青拍了拍手,握着长剑活动了一下手腕,正正的站在龙王塑像面前深深吸气。

强行赦封神位,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就是逆天而行,如果是能洞悉天地规则的陆地神仙或许还能与天相争一线生机,可是如果人间法相一品的话

此时此刻,这位干过御剑连过十八门,一剑斩龙的的人间剑仙心头有些紧张。

下一刻,长剑挟带的犀利剑气如云中乍现的无声闪电,明艳的剑光将整座幽深的大殿都映照的如同白昼。

这木料是自前朝便开始饱受江边百姓香火供奉,后被恶龙当做元神法身的寄身所在,早就成为当世一种奇珍似的材料,任青手中铁剑不过是乡野间的寻常货色,故而出售削砍间已尽全力,剑光纵横,声势惊人,就连身后那只顾嚼食的驴子都忘了咀嚼,呆呆的看着这团越来越盛的剑光肆虐!

任青从重入伏魔台,得见彭祖的那天起,她除了听真人讲法之外,每天都坚持着一件事。

雕刻。

本来以惜福区区凡人之姿,想要以香火神道之法成道根本不可能,可偏偏当日在伏魔台上,任青曾挥剑斩杀了一头恶龙,那条恶龙虽然作恶多端,食人无数,可当地是秉承天地精华而生的灵物,生来便是这千里沧澜江中的神灵,江神陨落之后,沧澜江便是一片无主之地。

任青今日斗胆,在此赦封凡人惜福为沧澜江神,执掌江户一地云雨,解生民于倒悬!

整座塑像在剑光的削斩下渐渐露出木心,剑光递进的困难以几何的形式越发艰难,掌中铁剑在一阵不堪重负的咯咯异响中,轰然崩碎成粉末!

任青去掉手中仅剩的剑柄,如同酔步倒行,鬼魅般的现身在那头驴子身边,直接将那一捆十几柄铁剑背起,沧然又拔出一剑。

大殿当中,伴随着任青这一记拔剑而生起无数虫蛇嘶鸣,仿佛在幽深阴暗处有无数鬼魅在幽幽耸动着,正是青蛇蛊之力!

赦封江神乃是天地之事,就算是陆地神仙也只能勉力一试,何况区区一品的人间法相?

口中鲜血大口喷出,任青双眼却在这一刻显得极为有神,身前被刨开的木心在她纷飞纵横的剑光下渐渐成型,渐渐清晰,她只觉鼻头发酸,心中快意,哪里又能感到什么困难与艰辛?

气势恢宏的龙王庙上空,不知何时悄然聚拢了一片阴沉沉的乌云,浓如墨汁,不时有翻滚的紫色电芒于其中闪烁,气势压抑至极。

伏魔台上,掌教鹿鼎真人与彭祖正对坐饮茶,这位活了八百年的道门祖师,说是饮茶,气势连茶盏也懒得端,只是凭空对着那茶香轻轻吸了一口气,便回味无穷的连连咂嘴,正应了那句食气者神明而寿的说法。

远方沧澜江边,雷云起的迅猛而又仓促,自然逃不过这位大真人洞观天下的法眼。

鹿鼎真人望着远方雷云,不禁有些担忧的道:“祖师明见,这天地雷劫乃是陆地神仙一流承负的劫数,凭任剑仙此时的道行,恐怕”

彭祖看也不看,只漫不经心道:“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的弟子”

鹿鼎真人苦笑:“任剑仙在伏魔台那一剑,至情至性,不仅解了江户百姓的大患,就连我的心魔都一并斩去,凡夫俗子尚且知晓一句,得人恩果千年记,贫道修行这些年,若是不思回报,心下如何能安?”

彭祖闻言斜了他一眼:“你想用唠叨我的太极阵图接过这天雷吧?那阵图就在你老小子屁股底下坐着呢,要不是你跑过来和我拉东扯西的不谈正事,我早就把阵图甩过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堂堂清凉山掌教真人,立刻如火烧屁股似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

咒声颂起,那方早年间被彭祖倚为护身之宝的太极阵图,被鹿鼎真人轻轻往下抛去,然后望着江边乌云稠密处,含笑抚须。

忽然乌云深处,有紫电悍然落向神庙大殿!

那张先前经由鹿鼎真人抛出的太极阵图,凭空浮现,阴阳双鱼疯狂旋转,消磨着紫电神力。

鹿鼎真人站在伏魔台上极目远眺,运尽了目力,双手不自觉的暗自握紧:“也不知任青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彭祖轻吸了一口云茶精气没有说话,因为连他也不敢断言任青此举能否成功:

“能做的我们已经都做了,接下来就要看任青的了。”

一时间两位当世绝顶的人物,都对任青这一次封神,心怀忐忑的等待结果。

耳中雷声轰鸣炸裂,神庙屋顶不时有阵阵灰尘被震落下来,那头刚入大殿还未安享几刻安稳的驴子,此刻正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满地木屑的大殿当中,一个眉目清晰的塑像身着寻常粗布衣裳的少女,巧笑嫣兮的站立在任青身前,几乎已经完工。

只是塑像双眼却没有什么神采,使得雕像整体都显得死气沉沉,为塑像点睛是封神赦令,召唤真灵的最后一步,同时也是最紧要的一步,就为了这一点,任青在伏魔台上足足修行了月余方才有所领悟。

手中铁剑艰难前行,却在距离神像三尺之地便崩碎成粉末,经过这一阵的雕削剑刻,此时留存在任青身上的长剑已经不足三把。

整座大殿仿佛已经化身为一方雷池,耳中雷鸣炸裂愈发尖锐激烈,任青汗出如浆,几乎已经力竭。

接连将剩余的三柄铁剑,全都无一例外的全部崩碎成粉末,任青终于吐出了第一口鲜血,然后便像是打开了闸口,口鼻之中的血线丝缕不绝,向外逸散。

以凡人之躯赦封神位,本就是逆天而行。

不仅有九天紫雷加身,更有冥冥中的天地伟力相斥,一品境界撑到现在,任青已经是筋疲力尽。

她跪坐在地上,泪眼模糊的望着只差点睛一笔的惜福塑像。

假如江湖中人见到世间盛传天下第一的剑仙,居然连一个木头都劈不动,也不知会不会成为遗笑江湖的大笑话。

御剑连过十八门,九百里剑魔凶灵,伏魔台上一剑杀天人。

任青这一路走了过来,却偏偏在神像点睛这一笔上倒下,她不甘心,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道门看山的三重境界,如天堑般横在身前,在这等天地相斥的赦封塑像之前,便是她立即重返陆地神仙境,也不可能递出无视规则的点睛一剑。

何况此时此刻,任青手中连剑都用完了。

九天紫雷已经到了气势最盛之时,天崩地裂的轰击守护神庙的太极阵图,直到彭祖随身的护道灵宝中,终于在大势之下不堪重负,在连绵不绝的惊雷下,发出一声叫人心颤的裂帛声。

任青立身之处的上方屋顶,立刻便被一丝雷芒余劲震塌了一块大洞。

九天之上狰狞可怖的雷光与摇摇欲坠的太极图腾,在视线中终于露出真容,看的叫人胆战心惊。

有呼啸的风雪顺势灌注到大殿里,原本惊惧不已的驴子,凭着趋吉避凶的本能,极力的撑着发软的四蹄便往神庙之外跑。

任青无心逃命,只是跪坐在满是木屑剑柄的地板上,看着风雪飘落中,只差点睛一笔的惜福愣愣出神。

“假如下辈子阿青找不到惜福,记不得惜福,你被人欺负了,偷哭没人安慰,饿肚子的时候没人给你讨饭,到时候可怎么办才好?”

神庙上空的太极图,终于在紫雷不断的轰击下碎成了一片光点,就如梦中惊起的一片萤火虫,四散飞舞,天雷自九天倒灌而下,声势骇人!

任青嚎啕大哭。

远方伏魔台上,鹿鼎真人望着直灌入神庙的惊人紫雷,整个人从座位上霍然而起,就要出手。

“晚了。”

彭祖叹了口气,对此结果并不意外:“凡人看山就是山,观不得天地大道,就不能贴合天道规则封神赦令。其实她早在下山之时,对此结果就早有预料,索性也不过是与心爱之人共赴黄泉罢了,也算也算痛快。”

紫色神雷以万钧之势轰然倒灌,手无寸铁的任青恍若不觉。

在这生死的最后一刻,她开始奋力的,不管不顾的向着惜福爬去。

凡人看山就是山,道门看山的三重境界,就是一道横陈的天堑,凡人无法逾越。

顺着头顶大洞倒灌而回的风雪四下飘摇,任青眼中此时只有惜福一人,手臂重如山岳,艰难前行。

在伏魔台上修行的这几个月,留存世间八百年的彭祖自认见识过无数的人和事,可唯独不能理解,为何任青不能迈过道门看山的三重修心境界。

因为领悟道家看山便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这三种境界并不算难,真正难的是三教圣人那种,以自己天地贴合天道,进而御使天道的神仙手段。

彭祖当然不会理解任青,因为自投身此世以来,任青最不能够认同的便是这幅女生的身躯,一个连自己身体都不能认同的人,如何能够做到三教圣人那般,身心无垢的洞观天地,进而御使天道的地步?

泪眼朦胧中任青伸手向惜福的脸颊,整条手臂如担山负岳,奇重无比。

她想起了在青衣楼时,丫头曾经对自己说过得一句话。

“如果有下辈子真想在这样摸摸你的脸。”

对不起,我就是个俗气至顶的凡人。

看山是山,见海是海,看见花便是花。

可是我这一生,唯独见了你,云海开始翻涌,江潮开始澎湃,你无需开口,我和天地万物通通奔向你。

手掌颤抖的覆上了惜福塑像脸颊,如同越过千山万水,几生几世。

人间烟火,山海远阔。

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

雷光轰然下落,携带万钧之势的雷电,却偏偏悬停在任青与神像的寸许之地不得寸进。

神庙之中有阵阵金粉从地基四处聚拢成形,最后化为一道不真实的金色光柱,推着九天落下的紫雷倒灌天际!

金光之中,任青泪流满面的仰望屋顶大洞,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声大喊:

“今有凡女惜福,出言斩杀当世恶龙,救江户百姓于危难,功德无量,特请天地替惜福受封神位,特请天地为惜福赦封神位,特请天地为惜福赦封神位啊!!”

三句嘶声力竭,切入心扉的呐喊之后,直灌天际的金色光束,就此微微一震,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最终金光显化,变作了一方印玺模样的东西,直接掉落下来,印在了惜福神像的眉心处。

泪眼迷蒙中,任青分明见到神像之上的每一处线条,都在霎那间变得鲜活起来,眉目渐渐清晰灵动。

就在这恍惚当中,她分明见到神像虚影里,有一张笑中带泪的脸庞。

纵有千言万语,她却只是低头羞涩得轻轻地唤了一句:

“阿青。”

任青小心的将那方印玺从惜福眉心取下,只看了一眼,便泣不成声的抱着惜福。

印玺上面冉冉生辉得八个大字,比世间什么祝福都要好上一万倍。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沧澜江边,有一道通天彻地的金色光柱,自是天地间扶摇而起,仿佛昭示天地

伏魔台上,彭祖望着这道表明成功的金光一时出神。

他不知,参不透看山三境的任青是如何与这天地契合的,事情发展已经有些超乎自己的预期,最后只得喃喃的道:

“俗人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折磨。不为世道的不公而失望,不为世道的不容而屈服,当人者,如任青。”

第一百三十三章:任乙已

任青将惜福神像雕成之后早已是筋疲力竭,她抱着神像,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动力也就因满足而松懈下来,就这么抱着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神庙的屋顶因先前受天雷洗礼之故,被破开了一个方圆的丈许大洞,在这天寒地冻的大雪冬日里,神庙本该是寒风肆虐,雪花乱飘才对,也是一夜过去不知为何,明明头顶着一个漏风的大洞,神庙大殿中的温度却始终温暖如春,如同和外面成为了两个世界。

这一觉,任青结结实实的睡了个够,还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头,她与已经化作了沧澜江神的丫头在神庙中团聚,两人生离死别之后自然有无数的话是要讲的,于是整整一个晚上几乎都是任青在喋喋不休的说话,只把这么就以来憋在心里头的委屈和难受统统都讲开出来,惹得两人又是一阵泪眼朦胧。

夕阳在沧澜江浩瀚的江水中渐渐沉下,任青抱着惜福一同坐在江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望着通红的太阳一点点沉下,心中无限的安宁幸福。

“丫头你知道吗,彭祖那个老家伙当时其实就在伏魔台上,他怕我当时一剑斩了他的法身元神,故意躲在神像里不出来的,哈哈哈”

“那天夜里我听了你的话,抄起长剑对着沧澜江就是一下子,你猜怎么样?那条肆虐江户多年的恶龙,被我一剑斩了龙头!”

惜福将小脑袋依靠在任青的肩膀上,看着爱人眉飞色舞的吹嘘着自己的战绩,不由笑嘻嘻的伸手去戳她脸颊上的那两个好看的梨涡:

“是啊是啊,任大剑仙可威风的不得了,就是不知道那天是哪个没出息的抱着我,哭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任青脸色瞬间涨红,抱着惜福的那只手臂使力紧了紧,可又不敢太过用力,只是将她固定在怀里,然后臭不要脸的强辩着,梗着脖子道:

“胡说读书,平不,这种英雄才能干的事情能叫哭吗?那不能啊!英雄那样,我那样,那叫有感而发!对,就是有感而发!”

大石头上,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惜福笑嘻嘻的望着任青涨红脸色强辩的样子,越看心里越是喜欢,她忽然一个发力,将满腹心事都放在了狡辩当中的任青一下子扑到在大石头上,忽然闭眼探身对着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便是一吻。

唇舌相触,并没有任青记忆中的那种温软的触感,她只觉得最终好似闯进了一条灵动又活泼的小舌,在其中四处嬉戏游动。

任青先是瞪大了双眼,似乎没有想到一向性格胆小的惜福会如此的主动,惊讶过后很快就沉溺于其中的温柔。

因为前世本身的性格中男人倔强的一面作祟,在这场零距离的追逐嬉戏之中,任青企图想要讲这种被动化为主动,可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惜福居然轻而易举的将她的所有反抗手段都变成了无谓的挣扎,仿佛人情知识稍稍动一下手指头,惜福便能洞悉她全部想法和动作,俨然便是一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腕。

怎么可能?!

两人相处以来一直都是任青占据主动的位置,如今久别重逢居然全然将以前的主导权调换了过来,这叫任青如何能够接受?

惜福的温柔渐渐开始转为霸道,将任青所有的不甘和反抗全都镇压在喉舌间化为低低的呜咽,良久之后,就在任青神魂颠倒,软作一滩之时,惜福忽然松开了对任青的压制。

夕阳已将近全部没于江水,四周一片昏沉中,就连近在咫尺的惜福面孔都有些模糊不清。

任青喘息着刚要放一句再来三百回合的狠话,可话没开口就听见远方似乎有人在叫喊着什么,因为好像两者中间隔着什么,喊声有些听不清楚,即便以任青惊人的六识也不能将声音听清楚,只隐约的能够听出是什么人的哭喊。

“好好照顾自己。”

惜福讲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变得有些奇怪,带着前所未有的空灵,像是从很远的远方传递过来,声线清晰,入耳又显得那么的不真切。

躺在大石头上被吻得迷迷糊糊的任青,周身像是一摊面条似的,她也不知为何惜福好像有了想要离开的意思,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袖子,刚刚探手抓了一下,只觉手中多了个什么硬物,她低头看去,只见手中握着一根七孔的竹笛,看那模样分明就是惜福自己钻的那根。

耳边的哭喊声越来越响亮清晰,任青握着手中驻地正要发问,抬头却见四周竟早已空无一人,前一刻还温柔缠绵的惜福,此刻竟已经消失不见。

任青慌张的四处叫喊着惜福的名字,可四周空荡荡的除了江水根本什么都没有。

夕阳中羽完全沉浸到了江水中,四周昏暗的难以辨认,任青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江边四处奔走叫喊,冷不防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当身体失重下落的那种感觉强烈袭来时,任青这才猛的从梦中惊醒过来。

原来只是一个梦

任青心情缓缓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那种难以言明的失落感,她动了下身子,忽然发现自己整个人入睡的姿势竟然是被惜福的塑像整个的横抱在胸前。

公公主抱?

明明睡着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

任青微红着老脸从神像上翻身下来,胡乱的整理着身上凌乱的衣服,不敢抬头细看高大的神像。

她总觉得惜福好像就隐身在其中偷偷嘲笑自己。

整理衣服的手忽然停住,任青在自己腰带上碰到了一个硬物,待取出放到眼前时,心中那股因美梦乍醒的失落感就此散去。

一根破旧的七孔竹笛,静悄悄的躺在手中。

下山之前,任青将这根竹笛与惜福的遗体放到了一起,眼下能办成这事儿的,只有晋身为沧澜江神的媳妇才能悄悄的办到了。

原来都是真的

唇舌间仿佛还留有先前温存的热度,任青望着手中竹笛陷入到了傻笑当中,只是笑到一半的时候不知想起了什么,老脸一红的偷眼悄悄望了惜福塑像一眼,只见后者眉目灵动的仿佛也再回望着自己,立刻不好意思的恨不得钻到地缝当中去。

不对啊,明明我才是一家之主!

任青拿出了昔年在京都梨园二爷的大老爷架势,轻轻咳了一声,正要开嗓振一振夫纲,神庙大门外的声音越发的激烈起来,咚咚的敲门声越来越响。

第一百三十四章:人前显圣

大门处紧张的敲门声又一次响了起来,任青这次总算是听清了门外来人的哭喊声,竟是村庄病人前来求龙王爷救命的。

开什么玩笑,龙王爷已经被自己一剑斩了,别说它不会治病,就是会治此时也没有用了。

话虽如此,任青还剩一面整着衣领,一面快步的赶过去开门。

虽然靠着清凉山彭祖所传的神道功法将惜福封为了江神,得到了天道意志的肯定,可这并不代表以后就能高枕无忧的做神仙了。

凡似这等神道修行者,无不以人间香火愿力为立足之本,就如彭祖建立清凉山,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开创出一个道场,使得后世人间香火不断,从而在天人大限的五百年后,又生生接续了三百年的寿命。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香火愿力,所请的天道赦封也只是第一步,后续广开神庙收拢信徒才是重中之重。

而眼下着门外的哭喊求救声,便是江神惜福今后灵验威名的开始!

思忖间的任青走路极快,整座大殿虽说占地空间很大,对她来说也就是呼吸的功夫。

任青拉开门栓,随之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恶臭瞬间将她淹没,先前在开门时就想好的说辞一时间也卡在喉咙里半个字也讲不出来,只得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躲一下这叫人窒息的味道。

神庙门外早就聚拢了一群面黄肌瘦的附近村民,他们大多身染恶疾,显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有着大片大片的黄色脓包,像是癞蛤蟆身上的疙瘩,有的还破裂开来,正在往外渗着脓水与恶臭。

这群村民们眼见庙门打开,一个个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来了劲头,纷纷叫嚷着像是任青前世丧尸电影里面的丧尸,朝着门口拥挤着就要进来,把任青看的心头火起。

自打惜福在此受天道赦封之后,她便将这处神庙视作家一般的存在,如何能够让这些人乱闯?

任青柳眉一皱,双臂伸展横栏,将体内汹涌的气机化作一股柔和的劲力打出,硬生生的将这数十名村民的拥挤脚步尽数拦在了门外。

这帮乡下村民哪里见识过这种神仙手段?一个个顿时以为是龙王爷化形显身,下凡于此来解救众生,纷纷在地上长跪不起,龙神奶奶什么的乱叫一通,无非是想求着神仙人物施法救下他们这病痛。

任青站在大门洞开的神庙门内,身躯纤细却笔直如剑,跟个紧守门户的门神似的,吐气开声,全场所有人都能清晰听到。

“我乃清凉山上隐修之士,受天道感召,赦封江神于此,镇压风水,保千里沧澜江沃土平安顺遂。诸位有何难处,尽可一一上殿向江神娘娘供香述说,若是诚心诚意所求叩拜,江神娘娘必定会有所示下。”

任青这一番话说的下面的村民心潮起伏,要不是他这个门神站在当中,他们个个都恨不得立刻冲到殿中去。

任青经理了京都至清凉山的一路行程,早就对人性人心洞若观火,上一句话音刚落便又接着道:

“尔等既然来到殿内,尚需知晓江神娘娘尊贵,言行举止不可轻忽慢待,不可叫喊吵嚷,依次排序入内。”

任青讲完了要求便施施然的从门内让开了通行的位置,等着村民们入内奉香叩拜,谁知她让开门口半天也不见人进来,皱了皱眉,还没等说什么,只见一名畏畏缩缩的村民赔着一口大黄牙的讪笑:

“仙人,你刚才说电话文绉绉的俺们听不太懂,能不能再讲一遍?”

“”

任青只得又一次用通俗易懂的白话讲了一遍,村民们这才开始陆陆续续的入殿叩拜。

吵嚷的人群刚一进入殿中便安静了下来,除了脚步声外,仅仅有几声压抑的咳嗽不时响起,使得这支队伍有了几分庄严肃穆的感觉。

任青领头大步走在前面,对身后村民的表现有些满意。

大殿之中虾兵蟹将们分坐两排依次排开,只是神台之上本该供奉龙王神像的位置却空空如也,众人不明所以,却有记着任青在门外时的告诫,不敢随意讨论,只是跟着任青走到了大殿正中。

“前代江神乃是一条蛟龙得道,它倒行逆施,将江湖百姓弄得苦不堪言,已经在数个月前被诛灭,天道不忍你们在江户继续受苦,故而于昨夜赦封了一位新的江神。”

任青说话间来到了惜福神像之前,在她敏感的六识感应中,申香丽的媳妇元神在听到自己介绍她时有些紧张,让任青不由的一阵好笑。

“江神娘娘在上,今有信徒诚心奉香请愿,还请娘娘上赴神位,为生民解难!”

任青双手伸展,郑重其事的对着惜福神像躬身行礼,在她弯腰下身的那一瞬间,眉心竖线立时鲜红如血,显然是功力全开,气机全盛之相!

随着任青的这一记俯身下拜,汹涌的气机立时喷薄围绕着神像而动,大殿之中风满呼啸,将神像整个不足两米的身子虚空托起!

惊呼声顿时在神庙中响起,村民们不可置信的看着这等神乎其技的画面,一个个激动的跪倒在地上,却无人发现,以一己之力隔空托起神像的任青,行礼下拜的双手已经在隐隐颤抖。

“丫头,你该减肥了!”

任青低声念叨着自己的吐槽,却见神像忽然往下一沉,蓦然沉重了数倍不止!

憋得满脸通红的任青见此,不得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讨好笑容来,这才将神像送到了神台供奉的位置上。

“上香开始!”

完成了着重大的一项,任青在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大声的叫道,于是神庙中隔断了数月之久的香火,终于开始接续起来。

着神庙前任神像便是那为祸江户的恶龙,摄于它的银威,着庙中香火从来都没有中断过,庙中一应设备全都供应齐全,倒是省了任青许多事。

与此同时,任青还发现,无论是昨夜那十几把报废的铁剑还是满地的脏乱,还包括屋顶的破洞和早上关好的大门,都是暗中被惜福整理好了,任青心里热乎乎的,望着神像的目光就像是在夸一个会持家的媳妇一般,说不出的甜蜜温柔。

第一百三十五章:怪鱼由来

升腾的青烟香火与信徒低声喃喃的许愿声环绕在大殿里,在任青六识感应力,藏在神像中的惜福元神正处于一种玄妙的状态,似乎是在吸收这些人的香火愿力。

没了惜福的眉来眼去,任青一时也有些无聊,干脆就开始观察那些面黄肌瘦,面带痛苦的病人,查看他们疾病特征。

其实就凭惜福初登江神之位的那点能耐来说,托个梦什么的或许还行,可是要影响现实的救下重病之人就力有不逮了,所以关键还得看任青的手段。

谁知任青这一看不要紧,竟然隐隐从中发现村民这黄脓恶臭的皮肤病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并不光是一个病灶而已,甚至不能以寻常医理度之。

早在面门口开门的时候,任青确实被他们的惨状吓了一跳,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甚至还夸下海口,准备假托神灵之名施以救治。

她之所以这样有信心的原因无他,只因清凉山上住着一个梅池韵罢了,这位昔日名满京都的医道圣手才是她一身信心所在。

可是如今在任青的细心观察之下,发觉事情好像有不是那么简单的医理便能解决了。

在医家和道家的世界观中,天下万事万物都是由气组成,就连天地都是清浊二气演化而来,故而世间病症更是如此,只要辨明病气所属,对症拿药便可。

任青之所以敢在开门时许以神灵之名而夸下海口,所依仗的便是清凉山上的医圣梅池韵,只要请动他下山,什么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

可是经过刚才的细心观察,任青发现这些村民所染的病症不光是有病气那么简单,其中还隐晦的有着一股死气与怨气。

死气与怨气的概念,有些虚无缥缈,历来在风水学说中出现的比较多,任青在伏魔台上随彭祖随性道法的时候,因不得入道心之门而读了不少道藏学说,其中就有风水方面的书籍,对这两个东西并不算陌生。

只是这两种东西为何会出现在活人的身上还有待考究。

拉过几名染病恶臭的村民仔细的问他们,平日里在染病之前的去处和饮食后,人情发现他们都有着同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沧澜江附近抓了大鱼带回家充饥。

大鱼?

任青立刻便在脑海中想到了昨日在来神庙的路上,所遇见的那个小女孩,当时任青便猜想这鱼是不是有问题,没想到这个东西竟然有演化成瘟疫的趋势。

江户自水患过后,田间庄家损毁无数,民众死伤虽然不多,可财产损失却极大,这也造成了灾后难民众多,物资匮乏的影响。

这沧澜江附近的百姓可以说是受灾最重的地方,粮食肯定是抢手的物资,老百姓们为了活命什么能吃的都不会放过,恐怕最后因为吃这个怪鱼而得病的不会在少数!

任青想不到,才刚刚和惜福上任江神之位便遇到了这种麻烦,要知道在古代的医疗条件可远远比不上现代,一个小小的传染病能够造成的影响几乎是不可估计的。

别看梅池韵一人医术绝顶,可面对这等大规模灾难性的瘟疫,能够做的事情也很有限。

甚至还没等梅池韵研究出专门针对瘟疫的解决之法,恐怕江户染病身亡的百姓都已经死了七八成了。

任青正在思索着对策良谋,发现上过供香的病人都赖在殿中不肯离去,她上前问话才知晓,原来这些人苦于病痛的折磨,每天十二个时辰都难受不已,只有在神庙大殿中受江神娘娘的庇佑方才能稍稍的好受一点,所以才不愿离去。

面对这些被病痛折磨的身心俱疲的百姓,任青也不好直接驱赶,他来到神像台前,状似信徒供奉,实则是与惜福暗中交流。

惜福初登江神之位不久,神力正是微薄之时,虽然不足以去除然并百姓身上的痛苦,可对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是一清二楚,只是他此时元神尚弱,除了入梦之时,可以畅所欲言,在外面只能做些神念情绪上的表达。

不过这也难不倒任青,只见他在神台前铺了几张黄纸,用毛笔蘸着朱砂随意的在半空抖撒,于是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铺在神台上的黄线在点点朱砂洒落下自行的化成了文字,竟是将这病源所在一一解释了过来。

在场的村民们一时间接连见了两回神异,早将任青与这神庙供奉的江神娘娘视作在世神灵,纷纷跪倒在地上叩头不止。

任青将铺就写满文字的黄纸捧起,从那不成气象的散落文字中依稀可见惜福手迹的模样,嘴角含笑。

沧澜江大水之时卷没了沿江无数村庄,有许多来不及反应的百姓全都葬身江底,他们都曾是供奉龙神的信徒,被江水夺取家园性命之后,一个个怨愤难平,尸体在江水中浸泡的久了,引来无数鱼虾的啄食。

这些鱼虾吃死人肉吃的多了,慢慢的便会向着妖化的方向走,变得更加强壮,也更加的具备攻击性,甚至一些食草的草鱼都在怨气的催化下长出了锋利的类似牙齿的武器。

时值隆冬,沧澜江中大多数正常鱼类早已龟缩僵直不出,唯有这等异类鱼种躁动游走如故,村民们捉到的大多也就是这种吃死人肉的恶鱼,恶鱼体内因长期吞噬死人肉的缘故,积累了许多病气邪气,又被人抓捕吃掉,自然就又引发了当下这种让人作呕的黄色脓包病变,每时每刻都饱受折磨。

即知晓病源所在,那就有了方法应对。

任青又铺上数张黄纸,用朱笔将病人的症状特征尽数写在上面,然后借惜福元神之力,讲这张黄纸直接送到清凉山上。

先前任青醒来时手中握着的那根竹笛便是以这种方式隔空送到的,此时不过是一张纸而已,速度只会更快。

送出黄纸后仅仅是盏茶的功夫,清凉山鹿鼎真人的回信便到了,与之相伴的还有一沓厚厚的符纸,信上附赠的说明很简洁,只有四个字“和水吞服”。

第一百三十六章:舒服

任青见到这四个字的瞬间便想到了前世那种骗人的道术,将黄符纸烧成灰搅拌在水中服下治病的画面。

这辈子也入过陆地神仙,对于这种玄奇手段也不再抱有单纯的偏见,虽然心中略有不解,却不妨碍她这般救人,当下将符纸烧成灰烬放入水中,让几个村民服下。

早就见识过任青种种神异手段的村民们。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的便喝干了符水,看那模样好像比任青本人还要相信这符纸的功效。

封建迷信使人疯狂无畏啊!

这次的瘟疫规模尚不知有多大,清凉山方面一接到消息便派出弟子去请了梅池韵一道下山,此时他们都在路上,最晚傍晚时分就能到庙里与任青汇合。

任青将剩余的符纸收好,正好查看一下服用符水后的病患情况,却见前一刻还有气无力的病人们,顿时一个个痛苦不堪的倒在原地打滚,有的以头撞地,砰砰直响,有的状若疯狂的撕拽着身上浓脓的黄色脓包,白黄色的脓水流得到处都是,惨嚎声一片。

惨嚎打滚的神庙大殿,顿时好像被拉入到了地狱之中。

眼前变故之突然,以任青的高深修为镇场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只要出手运气,隔空封锁了病人疯狂的大穴,好歹让他们在剧痛之下不至于咬断舌头。

封穴之法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若非任青一贯表现的神异,此时那些病人家属便要闹起来厮打了,就算不止于此,大殿中先前好不容易培养出的那种信仰也在这次事故中损伤殆尽了。

“这位仙子,你不是说这符是江神娘娘赐下,能治我们的病痛的?为什么会这样啊?”

“是啊,是啊!”

任青温言安抚,又捧着清凉山的回信细看,从头到尾发现对符纸一事只有“和水吞服”这四个字,再无其他叮嘱。

没有办法,任青只有凭自己的道行修为,将气机延伸出去到病人身上一探究竟,她蹲身在一名中年汉子的身前,一只纤细如羊脂的小手刚刚贴到那人背上,只见那汉子通身一颤,低低的长吟了一声,好像带着无尽的舒爽,挣扎僵硬的四肢也顿时软化了下来,就像是就像是

一阵抖动后的索然无味?

任青黑着一张脸,僵着就要按下的手掌悬停在半空,强自按捺下一掌拍死这家伙的冲动,最后还是为了弄清事情真相,冷着一张脸探下手去运施气机,侵入那汉子筋脉间查明情况。

眉心竖线鲜红浮现,任青微微闭目,感知到这中年汉子体内的那股邪气已经几乎散尽,在他胸腹丹田间,正有一股微弱的清正之气在徐徐上顶,直达百汇方向,想来就是那烧灰和水服下的符纸之力了。

任青仔细检查了这中年汉子的情况,发现他先前因病痛折磨而略微呆滞的双眼,此时已经恢复了清明,而皮肤上的黄脓色疙瘩也没有了先前那股恶臭,颜色也淡了许多。

“刚才喝下符水后,你感觉怎么样?”

那名中年汉子想是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子,神色有些不太自然的紧张扭捏:

“就是刚刚下肚没啥,忽然只觉肚子那块有股热气,然后就是全身跟针扎一样的难受,耳边好像还有啥子惨叫,许是俺听错了吧”

任青据此分析,那股热气便是符纸之中的清正之气,它们在体内与那邪气作斗争,所以才让村民们感到痛苦失控,不过她并不打算讲这些告诉中年汉子,反而吓唬他道:

“这次水患死人太多了,好多冤魂都来不及投胎,于是就寄居到了鱼身上,你吃的那条鱼就是这个情况,多亏了刚才那道江神娘娘赐下的符水,降住了那怨鬼,不然你就等死吧!”

那中年汉子果然被吓唬住了,叠声的感谢不已,任青又问他现在感觉如何,那汉子咧嘴一笑,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任青总觉得他的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猥琐意味。

“舒舒服。”

“”

此时大殿中喝下符水的病患都挺过了那阵躁动,纷纷有所好转的样子,任青隔空拂袖,将他们封锁的大穴一一解开,开口解释道:

“尔等体内病气邪气,方才符水下肚后化为清正之气后已经去除了,两者相斗之下方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歇息片刻就好。”

安抚好殿中百姓后,任青叮嘱随着病人而来的家属们回去后,记得告诉患上这种病的人需尽快过来神庙救治,又将那江中怪鱼之事分说清楚方才放了他们离开。

将一众千恩万谢的老百姓送到了神庙门口,双方挥手作别,任青站在门口望着他们渐远的身影久久未动。

沧澜江绵延江户千里,横贯整个江户上下,仅凭自己一座神庙根本就拦不住这场瘟疫的爆发和蔓延,能够保下附近的这几个村落都很难说。

任青站在门口陷入思考,双袖自然而然的对插,将手掌塞入其中,动作娴熟的就像是一个田间的老农,很是破坏了外在那股仙子下凡的气质。

这件事情光凭她个人,或者是整个清凉山的力量都显得略微有些不够,说不得最后还要要去趟官府,借助朝廷的人力和影响,希望能够将这场灾难压下去吧。

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的任青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对着茫茫一片积雪未去的天地,长长呼出一口白气,摇头合上了大门,慢悠悠的一边想着前世的一些防疫知识,一边往里走,准备用朱笔把那些细节都写出来再交给官府,聊胜于无。

任青回到大殿里就开始手执朱笔的将前世所知晓的防疫知识一一写下来,什么焚烧病尸,煮洗用具的一股脑洒洒洋洋的写下来,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

在这期间神庙外不时的便会过来极为重病的村民上前求救,任青照例的宣传了一波江神娘娘神通广大的广告词,一一为他们烧符化水,看着他们尽数服下。

第一百三十七章:笛声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次在面对病人,心里就有了很大的底气,没又在出什么乱子,任青整个下午就这样写写字,治治病,这些病患也没个组织纪律性,偏偏来三三两两的来的络绎不绝。

接待了五六次之后,任青也有些被消磨干净了耐心,可又不能放任不管,干脆从殿中搬了张桌子放到外面,连大门也不关了,就这么干坐在外面,远远都看见几个病人打远处过来了,任青直接将符纸烧了拌入水中,等病人近前了只说一句是江神娘娘赐下的灵药,倒也省事,就是枯燥了一点。

任青有些后悔没有在心中让洪七也一块跟着下来,毕竟年轻人是需要历练的,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在山上荒废青春,她表示对此极为痛心。

就这样在外头一直坐到傍晚时分,清凉山的来人才终于赶到了神庙与任青汇合,要不是梅池韵当头领队,任青都几乎要以为是什么商马车队路过此地来栖身投宿的,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连马车带人居然有上百之众,这么从租的人手也让任青在心底生出一丝希望来。

“接了你的传讯后,鹿鼎真人极为重视,如今整个清凉山上所有懂得岐黄医术的道长全部都来了,山上还有数百受篆的道长随时待命,连带还有老夫这把老骨头,都听凭二爷调遣!”

清凉山自建成道统的那天起,爱护百姓的名声说一句爱民如子也不为过,旁人不知根由,只会感叹清凉山的道长胸怀天下,普度众生,慈悲为怀,可任青却知道其中奥妙。

那高坐伏魔台的彭祖可是依凭向活而生的神道人物,如果说清凉山上的上千弟子供奉是可保他性灵不灭,与世长存的基础,那么山下万千江湖百姓们的供奉,就是能补益他修为的上好补品,试问如何能够忍心看着他们凋零?

当然,这种看待事物的眼光太过世俗,也太过势利。

惜福成就沧澜江神之后与伏魔台上的利益,其实应该是一致的,甚至可能会存在有信仰供奉上的冲突,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并不需要考虑这些,大家携手一道度过这场人间危难才是正经。

正值隆冬时分,外面苦寒风大,任青起身邀请众人入殿中议事,因为人数太多,许多下山的道装弟子只是在外面牵马静立,偶尔就算有交谈也是三两聚众的小声言语,任青一眼猛的望去,竟然有一种直面军队的错觉,可见清凉山这次下来的弟子都是律法严明,素质良好的真传弟子。

任青毫不掩饰面上对这群弟子们的信上和看重,这使得此次带队下山的云霞道长心生好感,爽朗的笑道:

“山野之人,竟然劳烦剑仙玉趾相迎,实在惭愧,任二爷不必理会他们,咱们入殿详谈,请。”

任青闻言先是对着一众顶风冒雪的清凉山年轻弟子们拱手致谢,随后方才领着梅池韵、云霞道人与几位年级较长的道人一同入殿。

瘟疫在古代通常比入魔的陆地神仙还要可怕,如果对待不慎的话,灭国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清凉山在江户有着大量的信徒香火,发生这种意外根本就是有损彭祖道基的大事。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袖手旁观。

在殿中,云霞道人表现的有些开门见山,没有那么多的虚礼客套,任青本就不是讲究那些东西的人,对众人有关病情的的发问一一回应,并送上了自己的推测,倒是一直倾听状态的梅池韵,自打进了大殿,见了惜福的塑像正含笑立在神台上的样子有些出神,然后他忽然走了过去,默默的点燃了一根供香奉上。

任青咧嘴对着这个老人无声笑了笑,两人点了点头,一切都在不言中。

就在云霞问任青要瘟疫的第一手详细资料之时,门外又来了书名同样症状的老农,任青这一次丝毫没有不耐烦,反而非常热情的将他们迎到大殿里,真把几名病患弄的有些受宠若惊,面对这一大帮子道士反而有些紧张。

云霞与梅池韵之前仔细问过那病患感受,又分别把脉细探,甚至还将破裂的脓汁用银针挑起一些,放到鼻子眼前细细观察。

任青虽然佩服这两位的医术,可并不代表她就能欣赏,撇下忙活的一大群人就要出殿门到外面透透气,临走时她想了想,找了块红布将惜福神像的脸盖住,省的她见了也犯恶心。

神台供案上经过这一上午的生民供奉香火,案面与香炉都积了不少香灰,任青用小布片仔细的分出来一点收集包好了,然后又从那头驴子身上翻出好几根鱼竿来,喜滋滋的去江边钓鱼去了。

其实对于病患的痛苦,只要一杯符水便能大大的缓解,梅池韵与云霞道人之所以还怎么大费周章的,无非便是想要研究出对抗这种传染病的病理所在,好制定出一个确切的治疗医案。

中医草药包含阴阳五行,成千上万种不同种类,想要从中找出一套既能治病,又能快速治好的医案实在是一件很考验医术的事情,这些任青都是帮不上忙的,干脆就去江边干自己的事,钓鱼。

前世的时候任青其实不怎么喜欢钓鱼,太过枯燥了,她没有耐心,一直盯着鱼符在水中的浮沉变动,所以她只在小时候和爸爸去过几次,然后就再没有钓过了。

来到梦中江边的拿出大石头那儿,任青环顾四周发觉周边景色样貌都与她做的那个梦大致相同,不由得会心一笑。

将那根七孔竹笛放到身上小心藏好,任青拿起鱼竿,将鱼钩沉入江水中。

这杆钓竿来历不同寻常,乃是从伏魔台带下山的物件,整条钓竿翠绿如新,乃是由竹木制成,粗细不过一握,可是完全展开却足有数丈长短,一截一截的拼接而成。

初次见到这根钓竿的时候,任青还有些惊讶,这种长度的鱼竿别说是在古代,就算是在现代也没有这么长的,因为制作技艺与材料的问题,鱼竿过长反而会更容易折断,在钓到大鱼的时候容易损毁。

第一百三十八章:宽慰

任青有条不紊的哼着小曲,将散落的一截一截的鱼竿拼接起来,不时有清脆的咔嚓声从拼接处响起,细看下严丝合缝,几乎看不出痕迹。

待这根神奇的鱼竿完成拼接之后,落入江水中的鱼钩已经向前延伸了十几米的距离,整个鱼竿也足有十五米长短,要不是任青功力不凡,恐怕连握都握不起来,更别说钓了。

十几米的鱼竿看起来极为巨大笨拙,可要是与眼前浩瀚的沧澜江相比便又显得灵巧了,任青站在大石头上选好位置,将出来时用布片包着的香灰扔到了水中,然后就单臂擎着巨竿,仅以空钩钓鱼。

空钩下水后,任青整个人都从大石头上下来,盘膝靠坐在哪里,也不去看鱼鳔动静。

因为这巨大的钓竿鱼线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一根线和一个空钩。

任青就这样靠坐在大石头上,闭目养神,仿佛睡去一般平静。

江边忽有风吹来,钻入到那根竖起的竹笛孔洞中,好像有无形的一双手在轻抚笛孔,清凉而又隐约若无的笛声就这样被江风轻轻吹起,于是好像就此睡去的任青脸上,悄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而在她单手握竿的握柄处,鱼竿尾部在接触到江水之后有两个冉冉生辉的金字无声浮现,看形体是大梁几十年前流行的样式----钓龙。

三十年前沧澜江恶龙为虐之时,清凉山苦于无法远隔千里对付恶龙,纵然有彭祖坐镇伏魔台也无法为天下除害,于是便想出了诸多迂回的办法。

这杆钓龙便正是那是突发奇想的产物,乃是彭祖以香火愿力为诱饵炼制而成,可是那时候恶龙已经在神庙站住了脚跟,相比较于江边数十万百姓供奉的香火之力,彭祖这费事费力制出的诱饵未免就有些不够看了,于是这钓竿也就此搁置。

周所众知,恶龙已经身死魂灭,任青在神庙中无意引发天人剑气共振,已经绝了它最后一丝转生神道的可能。

之所以将这杆钓竿重新起出,那是因为惜福封神之后碍于天生的性灵不足,虽有神位加持,但毕竟根基不足,单从她不能白日现身,只能托梦便能看出一般。

于是为了让惜福巩固神位,显化真身与常人无异,任青就需要那条恶龙修行多年的内丹。

沧澜江浩瀚足有千里,其中不乏有诞生了灵芝的妖物异种,龙王庙大殿里供奉的虾兵蟹将便是证明,而恶龙死后的内丹去向,自然也就要问那些虾兵蟹将了。

任青可不是上天入地的小猴子,她只能用这种笨法子来钓愿者上钩的妖物。

因为恶龙死后它的内丹便相当于半个沧澜江神位,自然也就成为了他们争夺的目标,可眼下它们挣到了也只是增加一时的道行,龙王庙已经有了主子,得不到凡人香火供奉香火,任青抛下去的那个空钩变成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只是什么时候能勾到龙丹那就不好说了。

若隐若现的笛声依旧缭绕在风中久久不曾散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晋升江神之位后得了神异的缘故,惜福的笛声传入任青耳中的时候,有种洗净灵魂的神奇力量,能够把人带入到一种奇妙的状态。

闭目眼神中的任青心头意动,情绪在随着曲调高低走势,恍惚又重新回到了曾经一念起,而万剑相随的陆地神仙境!

任青知道这些都是错觉,可仍止不住心潮起伏不定,正要意动试试真正的效果,神庙忽然来了名年轻的小道士过来请她回去议事。

从小道士过来之后,风中隐约的笛声便不再复存,任青也从那种奇妙的心境中退了出来,她睁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好似刚从九天神游返还,停了停方才对那名神色颇为紧张的年轻小道士笑了笑,道了句走吧。

钓龙竿展开足有十五米长短,拆分拼装都是快捷无比,小道士站在一旁看着任青手脚利索的将一杆巨竿拆分,然后背起钓竿便直爽的率先折返,整个过程流畅的没有一丝多余动作,仿佛演练了许多遍。、

正值少年慕艾年级的小道士忙不得的跟了上去,几次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最后都沉默在了急匆匆的脚步里。

最后就在两人就要步入神庙议事之时,这名小道士方才硬着头皮,紧张无比的向任青递出了自己的话:

“小道云澜,久仰仙子剑道风采,不置可否有幸能在仙子身旁聆听教诲?”

因为太过紧张,云澜小道士连讲话声音都是颤抖的,初入耳时有些怪异,就像是个语不成调的故意搞怪,颇为好笑,就连云澜本人都觉得十分可笑,丢人至极,万分懊悔没有展示出自身风度的同时,也有着浓脓的羞涩。

不过对这些任青并没有嘲笑,甚至没有显露出丝毫的异样,其实早在云澜小道士过来江边之时就曾隐在一旁偷看闭目好似酣睡的任青,包括此时他在任青背后做的那些细微动作,她都一清二楚。

从京都任二爷到如今的任剑仙,她拢共也才二十几岁的年级,可见的人与事也不少了,从一开始的恶心反感,到愤怒冰冷,再到如今的视而不见,这是种做人的境界。

“清凉山道法数百年传承不断,精妙远胜我的剑道,任某可不敢误人子弟。”

任青的玩具带着几分调笑的轻松写意,就像是平日几个朋友间的随意玩笑,留足了彼此的面子。

小道士也不是不经事的愣头青,清凉山上能混到云字辈的都不是蠢货,听明白这话里话外的一丝,既安了心又难免有些失望。

“是小道孟浪了,云霞师兄就在殿中,任仙子请。”

任青瞧出了小道士心中的失落和难受,也没有安慰什么,只是一副过来人大哥的样子,好爽的拍了拍小道士的肩膀,直接去了大殿。

云澜小道士愣愣看着任青利落的背影,一只手悄悄放到了他刚刚拍打的地方。

不知为何,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一种被几个从小就一起光膀子撒尿和泥长大的师兄弟们安慰的错觉,那种男人间的无言安慰来的是那么的自然和直接,以至于让他失落的心情都为之延缓了许多。

第一百三十九章:任青,你变了

十九岁开创梨园,二十一岁入陆地神仙,任青的名字早已在江湖上成为了传奇异样的存在,说是当代青年们的梦中情人也不为过。

任青要是天天为这种事情生气,那天天都不用干别的了。

大殿里头,先前诊治的那几名病人已经消失不见了,云霞道人和梅池韵已经商量出了针对瘟疫病症的医案,虽然早先凭着符纸之力化解方法太过霸道,如果是老人小孩的话难保会出意外,所以清凉山这一次才动用了这么多的人手,否贼光是待在山上画符就成了,哪里需要这么费事?

任青对医道一知半解,对两位医道高人的医案自然没有一剑,两人之所以请任青回来,是希望三人结伴一道去拜访江户地区的主官,胡万倾,借助朝廷的力量来防治疫病,这样能更加顺利一点。

“我这个身份上山前还人人喊打呢!我过去和官府打交道,怕是不太合适。”

任青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飘忽,中间光是惜福的塑像便看了好几次,旁人或许看不出来,连同她一起从京都逃过来的梅池韵哪里会看不出来她心中的算盘?

当下翻着白眼道:“我说任大剑仙你就别装了,这会功夫你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也不怕惜福笑你!”

简直就是活该了你们攻受地位互换!

任青脸色一跨,就要和他开口争辩:“不是你”

“你的事儿犯在承平一朝,弘治元年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时候就应该没事了,之所以后续追杀不断,那是你连破十八城吓到了这位新君,生怕你效仿当年的刘午阳,到时候可没有第二个鱼九阳出来法相杀天人。”

道理任青其实都懂,之所以连连推辞是因为惜福刚刚成就神位,不舍得离开她身边而已。

可是如今梅池韵一番言语下,任青环顾了一圈四周,大殿当中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表态点头,再不舍得离开也得去一趟了,只好无奈又好气的嗯了一声,看着梅池韵的眼神颇为不善,似乎在琢磨如何报复这个不留情面的老头。

梅池韵一路上都感觉后背在发凉。

既然决定了去拜访主官总督胡万倾,那么人数就不应该过多,任青建议就他们三个人过去拜访,其余的人留在神庙当中待命,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

行至总督府的时候已经是星夜十分,任青上前去叩门求见,得到的回应却是不慎冷淡,直到梅池韵从旁使了碎银子交上,门房才勉强的肯去通报一声,至于见与不见,那还另要两说。

“这狗官不做为啊,我们是来解救江户百姓隐患的,居然如此冷遇我们!”

梅池韵在一边小声嘀咕,今天一整天又是赶着下山又是来拜见官员的,可把他这身老骨头累的够呛,想他堂堂京都医圣,在当年那是何等的威风,多少达官贵人都奉为座上宾,今天上门却要给一个门房赔笑,实在是这损面子,当下言语就有些愤愤。

云霞道人虽然也心急,毕竟是个出家人,涵养相对来说要好一点,没有妄加评价,任青更是心宽,她从来没有将自己当成过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对这些冷遇的软钉子早就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三人都是性格直爽的人,在心中如何阻止瘟疫的蔓延才是头等大事(一心想要留在庙里陪惜福的那个除外),对于那些繁文缛节和官场规则根本就没有想过,如今在人家门前等了半晌也不见人传唤,慢慢的也开始回过味来了。

云霞道人叹了口气,劝梅池韵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再以清凉山的名义送上拜帖再来便是了,可是梅池韵却咽不下这口气,拼命的怂恿任青带着他们硬闯进去。

梅池韵在京都时做惯了大爷的,满朝的大官几乎就没有他不认识的,如今虎落平阳,居然上门求见一个二品大臣都难,其中落差之大,梅老头咽不下去。

“想我百草堂医圣,你梨园任二爷,那是何等的人物?如今却连一个小小的总督门房都过不去!”

“上啊,你不是连皇宫都敢闯吗?小小的一个总督府算个球啊!给你这口气受,你受得了吗?”

任青冷眼看着梅池韵唾沫横飞的怂恿自己打上门去,面无表情,动也不动,一旁的云霞道人则是满头大汗的劝阻,生怕任二爷一时兴起,真的冲上去上演全武行。

京都直闯皇宫的时候那是没有办法,现如今生活有了盼头,天天在神庙里头陪着惜福还来不及,谁还跟你玩什么冲冠一怒啊!

梅池韵说的是口干舌燥,最后见任青仍是一副不为所动,佛系如初的样子,不禁长叹一声:“任青,你真是变了。”

任青翻了个白眼不去理他,转而去问云霞道人,这个江户总督胡万倾平日里的官声如何,得来的是“清正廉明”这四个字的极高评价。

于是任青将白天在庙中写出的防疫知识和细节,以及梅池韵和云霞道人商量出来的医案全部拿出,递交给得了好处的门房下人,亮出了清凉山的招牌,叮嘱务必送到胡万倾手中,然后便拉着还想再等等的两个人便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梅池韵仍有些愤愤不平,就连素来涵养极好的云霞道人也有点不高兴,任青不得不对他们解释:

“江户总督位居朝廷正二拼,太平年岁里拖拖的就是一方封疆大吏,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如何能够照见的上?江户大水以来生民遭难,百物待兴,胡大人百忙之中能抽空见我才算奇怪呢。”

两人都年长任青许多,其实本身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逍遥的日子过惯了,凡事都有一个先入为主的概念,这才没有想到,如今听了任青的解释,顿时都放平了心态,索性便好好的在城中休息一晚。

城中客栈大多已经关门了,这个时间也不好来回找地方歇息,干脆就在附近民居的小巷子里找了家干净的院子住下,倒是任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为别的,就为了今天的梦能不能再梦到托梦的惜福而激动。

第一百四十章:商议方案

历来神道之人性灵远比正常人要强大,在夜间大阴之时避开白天的大日阳火,就能以一缕神念侵入到凡人的灵台神识之中,从而达到托梦的目的。

只不过这里距离江边的神庙还挺远的,也不知道初登神位的惜福的施法范围有没有这么远。

有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永远也不会有结论了,因为任青当天晚上就激动的辗转反侧,失眠了。

以至于当她顶着一双黑眼圈,接到胡万倾总督府上的请帖时也丝毫的高兴不起来。

这一次三人重返总督府,待遇规格立马就有所不同,昨日那爱答不理的门房下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而是换了一个老实憨厚,话不多的汉子看守。

任青低声对梅池韵道了一句,估计昨日那个门房下人见三人只是寻常无权无势的老百姓,所以心存轻视,根本就没有替他们通报,最多只是替他们递交了纸条而已。

胡万倾当真在民间无愧清正之名,赏罚分明,据说与那元年隐退朝堂的宰辅陆元庭乃是同榜进士出身,此时这位担任江湖数十年的主官总督大人,笑容可掬,只是精神头似乎有些不太好,双眼通红显然熬过夜,说话也有些沙哑,不过总归看这还是有精神的。

“老夫前几日便听闻江边诞生那等恶疾之后,几乎夜不能寐,召请了附近所有的大夫名手前来商议方案,谁曾想请帖还没有来得及一一递出,三位的医案就已经如天降神兵一般的送了过来,老夫再次替江户百姓谢过诸位的赤诚恩德!”

这种官府民生之事最怕的便是犹豫不决,拖拖拉拉的延误了最佳时间,三人间道胡万倾办事爽利直接,说话虽然只有三言两语,却往往切中要害,所以对这次瘟疫的爆发也多了几分信心。

胡万倾在首次讲话后基本都处于倾听的状态,不时的会发出几个疑问,在他身旁有不下于三位手执文笔的官吏在奋笔疾书记录,整个大堂之上的气氛竟是连一句虚伪客套的话都没有,反而因为讨论的激烈而生出了几分热闹的感觉,而任青则在预防和整治环境的方面上说过几句话外,其他的主场都在梅池韵和云霞道人身上。

因为性格大致相合,大家对于事情的发展意见也相当的一致,很快就将这次方案敲定了下来。

趁着三个老家伙口干舌燥的喝茶空荡,任青适时的也发表了一下自己的观点,以免被人看出来她在混。

“在下以为,这次瘟疫范围主要是围绕在江边附近等,几处粮食奇缺的地方,城中距离江边较远,所以才很少有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我建议将重心放到控制江边百姓的流动上,不让他们的活动范围太大。”

胡万倾缓缓点头:“任姑娘说的在理,老夫也正有此意,常人百姓得了病痛,本能的就是寻医问药,自然也就会奔着城中医馆而来,想来近些时日里城中染病之人,大多都是因此而来的。小王,你把这句话重点记下来,我们衙下的官兵任务还很重啊!”

胡万倾侧身对着身后以为文书仔细的交代过要求后,有笑容和蔼的对年轻的任青伸了伸手,无不鼓励的道:“任姑娘所言发人深省,先前我们几个老家伙讲得热火朝天,姑娘有什么建议不妨畅所欲言,老夫洗耳恭听。”

“不敢不敢,胡大人言重了。”任青赶紧谦虚一句,但是在场之人都是性格直爽的,谦虚的太过了反而留下印象不好,于是也没有过分的推辞。

她向来比较不认同自己女身的事实,讨厌别人叫自己姑娘小姐之类的称呼,否则京都之时二爷之名也不会流传起来,对于胡万倾一口一个小姑娘的叫法虽然不太满意,却也没有表现出来,总不能要求人家一个七老八十的老首长,靠口跟着那些江湖人一样,管自己叫二爷吧?那成什么样子了。

任青端着茶盏借此稳稳思绪,接着道:

“所谓病从口入,其实这场瘟疫的源头还是因为大灾过后老百姓找不到吃的才导致的,所以任某以为,最好的手段还是将粮食问题稳控下来,救济沿江受难的百姓,如此既可以稳定民心,又能更快的将这场瘟疫平息下来,何乐而不为呢?”

任青的话虽然没有两位医道圣手那样专业的观点,单却从更加宏观的角度解决了瘟疫的问题,如此建议并不存在有多么高妙,可视角却是许多常人都看不到的,故而话音刚落便响起了旁人的附和声音。

只是任青在这附和声中刚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隶属于江户官府的一众官员,包括方才言谈甚欢的主官胡万倾,都是一副面露难色的样子。

任青立刻住口不言,喊了一口茶水在嘴里冲刷,静待胡万倾的下文。

江户历来为大梁的鱼米之乡,每年除了向朝廷供奉之外,还有许多的盈余,粮食存储堪称大梁之最,共计有二十六处常年储备的粮仓。

胡万倾本人又在此地为任多年,按说对于粮草只是不应该露出如此为难的表情才对,这其中肯定有什么波折。

胡万倾低沉的道:

“任姑娘方才所言,老夫又何尝不知?只是你们或许不知道,今日来我大梁与北方狄戎形势紧张,陛下已经下定决心要御驾亲征,早早的将各地储备粮仓都征调起来,我江户历来富庶不假,在大梁最为有名,自然也逃不过粮饷的征讨。眼下江户粮仓储备共计二十六处,如今只余下四处,想要用来救济江边沿岸的数十万百姓,恐怕力有不逮。”

此话一出,大堂之上沉默良久,最后还是任青率先放下茶盏,好奇的问了一声:“这么说,是要打仗了?”

“此事尚在计划之中,不过陛下心意已决,征调潦草的圣旨,昨天已经到我手上了,战事触发已经在旦夕之间。”

任青三人闻言对视了一眼,记得新君上位的时候还和北方狄戎打的火热,又是送公主又是送书籍的,亲热的不得了,这一转眼才弘治二年的光景就要打起来了,国际形势还真特娘的风云变幻,叫人看不懂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瘟疫之后

一座破落的寻常小村庄中,任青面如冷霜,身着一身华丽的道袍在法坛之前念念有词,最后取出一沓符纸,点燃后放入到一碗一碗的清水之中。

身后面黄肌瘦,饱含痛苦之色的村民们见此,目光中无不在露着畏惧和敬仰的神色,待到任青施法的仪式正式做足,对着大家说了一句好了之后,人群立刻蜂拥而至。

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大家急促的脚步基本到了法坛之前就自发的开始约束和收敛起来,任青先前做了大量的心理工作和洗脑教育,敬畏神灵的理念刀削一般印在了他们的脑海中,所以才这样秩序俨然。

饮下符水的都是一些年轻的青壮,受的了符纸中清正之气和体内的死气的冲抵消磨,而一些年老的则另开了一副药方,混入少量的符水入药,治疗的周期原本寻常的寻医问药要快许多。

任青满意的看着身前饮下符水的村民们,暗自盘算着今天一路能走多少个村庄,收拢多少个龙王庙的信徒,像个执迷俗物的财迷,心情愉悦。

虽然碍于形势上的一些压力,是的这次定制的计划有那么一点不太完美,不过总的来说还是让人愉快的。

有关于医案所需要用到的药材,被胡万倾以官府的名义大肆的收购征调,凡是借此想要发一笔国难财的奸商,通通被打入大牢,手笔强硬无比,同时派遣官兵前往江边惜福所在的龙王庙,将清凉山传下来的符纸分发各处。

压制瘟疫的计划在短短的三天时间里就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成功,任青在这期间就像是个发国难财的黑心商人,四处游走宣传江边龙王庙的神奇灵验之处,就连江户总督主官胡万倾都想前去拜拜了,并亲自为昔日的龙王庙重新提了一副匾额。

发现瘟疫的第十六天,江边受灾不是那么严重的地区,基本已经肃清了病患,除了一些年老体弱的老人和小孩子,受不了符纸中清正之气的直接冲击,所以治疗的慢了一点,起于青壮都基本恢复了正常,也保证了正常家庭中的主要劳动力。

只是粮食依旧是一个大问题,在主官胡万倾精打细算,省吃俭用之下,倒是也能够熬过这个隆冬年景,迎来第二次的丰收时节,江户一片欣欣向荣,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美好的一面在发展,龙王庙也在任青的努力下,在民间渐渐积累了一定的口碑,改名为江神娘娘庙。

有关于惜福江神和庙祝任青的神奇故事,也在江户地区被传的神乎其神,几乎成为了当地家中小孩的睡前故事。

随着瘟疫的渐渐被控制,连轴忙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清凉山道众也在神庙中给自己放了假,并且在这之后开始减少下山的人数,陆续的回到山上。

毕竟这些事情本来就应该是官府的事,此时江神娘娘的威名已经在百姓当中正是建立了起来,香火日趋的鼎盛,任青几乎每时每刻的都能感应到惜福法神的加强,同时她也发现了惜福在那种亲密事情上能够反守为攻的秘密!

香火神道之灵,都有入梦之能,同时也可以洞悉梦境中的一切,所以任青在梦中的所有言行举止都不会逃过任青的感知,两人间的较量中,任青就好比一个拥有高超剑法的剑客,偏偏对上了会用独孤九剑的惜福,所有的反抗自然也就没了什么用。

发现了这个秘密的任青立刻便打消了之前对自己的怀疑,她瞬间能感觉到那被惜福在梦中损坏殆尽的男性尊严全都回来了,二话不说的跑到大殿中,观赏大门对着惜福便是一通说教,内容无非就是劝告惜福不要再用这种天赋能力去干这种事情云云。

然后当天晚上,任青就被睡了一个结结实实。

清醒后的任青十分生气,连着两天都没怎么去神庙过夜,生怕一个不小心睡过去了又被惜福拉到梦里教育。

在与困倦做斗争而捍卫自己男性尊严的这几天,任青时常会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分恐怖老电影《猛鬼街》,泪流满面有没有?

为了自己地位而战的任青不得不四处打听,当然这种事情她不可能明着讲出来,所以只是旁敲侧击的进程有点慢。

最后还是从云霞道人那里得到了解决的方案,那就是尽快让惜福凝聚出真身实体,这个过程需要太多的香火愿力了,以当年彭祖的能耐,走到凝聚真身实体的这一步,也用了足足二十年的时间,什么时候惜福也能打到实在不好说。

这一天,云霞道人所代表的清凉山道众,最后一次为沿江百姓们诊治之后,星夜就要返回山上去,此时江户地区的瘟疫形势已经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控制,单仍有零星地区不知为何,始终无法彻底根除,不过在大的形式上已经无法构成灾难性的危险了。

送云霞道人回山的路上,任青有些不解,为何不干脆在山下多待一些日子,反正回了山上也没什么大事,相比之下在山下救人岂不是更有意义?

结果这位常驻山上的老道士摇头一笑,略有深意的道了一句:“清凉山有清凉山的位置,朝廷有朝廷的位置,我们不能冲突,有些事情就怕过犹不及,到时候才是真正的悔之晚矣。”

怪不得清凉山能在王庭治下地位尊崇数百年,恩宠不衰,就着为人之道便是许多人都想不到的。

与云霞道人一同回山的还有梅池韵,这个老头子在救治瘟疫期间还累倒了,此时返程正是病体初愈,精神不太好的时候,看起来有些虚弱,就在任青快要离开之际,他悄悄的拉住了任青的衣袖,说了点不为人道的话。

“任二爷,老头子我一把年纪,为了这趟也是拼了老命,看在我老人家劳苦功高的份上,能不能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

看着梅池韵苍老虚弱的面容,又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任青点头应道:“梅老你说,你我的交情,只要能办到,一定不推辞。”

第一百四十二章:江边两声叹息

得到任青如此言语,梅池韵也不禁笑了笑,其中带着许多欣慰,仿佛是想起了从京都走来的那一段交情。

“其实也没什么,任二爷你也知道,我老梅如今都已经快古稀了,没多少年好活,临终前在清凉山上听闻了这香火神道之法,实在是眼红心热,于是老夫盘算着自己一生行医救人无数,又赶上了这趟瘟疫救治,多少也算是有点功德的,你看”

梅池韵压低了声音:“你看能不能在惜福小姑娘的神像旁边,也立我老梅一个塑像,好叫我也沾沾这神道香火的光?”

任青恍然,想起先前没有改名的神庙中,龙王神相旁边的那个龟丞相,笑道:“合该如此,合该如此,这都是你应得的!”

得到任青肯定答复的梅池韵很是感慨和高兴,似有很多的话要说,可最后千言万语也没有讲出一个字,只是对着任青拱了拱手,然后转身随着一众道士往返清凉山。

送完了云霞道人一行人回山,任青也开始打道回府了,眼下瘟疫虽然强势的被遏制住了,可时不时的仍会在个别地方零星的爆发一次小规模的,神庙做为是清凉山由上而下,传送符纸的中转站,每天都有固定的官府人马和民间百姓前去取符治病,整天也忙得不得了。

任青也开始就人手问题在民间自行选拔,故而送行清凉山的到人们并不敢走的太远,生怕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来不及处理,不好解决。

因为之前在京都有开创过梨园的经验,任青再次管理起神庙来,虽然说不上得心应手,过程中却少了很多的磕磕绊绊,远比在京都时候要强上不少,起码不会整天板着脸,端着架子装威严。

人间一品,神灵代言,任青今时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已经需要那些肤浅的东西来支撑了,她自己本人就是最有力的支撑。

任青站在神庙大门前还未伸手去推,门口侍立的道童已经恭敬的替她将门打开:

“恭迎师尊回宫!”

嘴边噙着一丝若有无的微笑,任青双手负后,抬头仰视着神庙正门上方悬挂的巨大匾额。

江神宫!

“俗人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折磨。”

任青越过了无数焚香祷告的信徒,求医的病患,昔日的龙王庙宇,在这次瘟疫之后的短短十几天时间内,被万千供奉的百姓自发出资,按照人间王宫的规格修建成了一栋小型王宫一般的建筑。

她站在受过香火熏陶后,形神俱佳,几可比拟真人的惜福神像之前,停了许久,然后手持贡香点燃放置到香炉里,心中默默的祷告词是:“今晚不许睡我!”

如此与众不同的祷告词,自然不能宣之于口的,不过任青却知道,惜福是能听到的,因为眼中所见,惜福那尊神相在她心中一句话后,双眼都要笑没了。

任青没有在已变成行宫的庙宇中待多久,如今上下所有的事情都有她收下的信徒代劳,除了平日里一些比较重要的露脸场合外,任青几乎天天都在放假中渡过。

提着拆开的钓龙竿,任青又一次来到了江边那块大石头处,双手快速又娴熟的将这条巨竿拼接组合起来,忽然注意到远方有又一群步履阑珊的村民,像是前世丧尸电影中没有灵魂的野兽,没有思想的向着江神宫的方向行走求药。

不知为何,这段时间以来明明已经扑灭了很多次瘟疫的爆发,很多时候任青都觉得事情已经尽在控制之中了,可是类此等情景仍然时有发生。

摇了摇头,任青不再去想这些东西,有关于救治和施药的步骤自己已经交给了那些行宫中的弟子们,这等小事已经不足以劳动自己的大驾了。

信手撑起巨竿,将空钩甩入江水中,她闭目好似睡去,风里传来的竹笛声比之第一次在江边静听时还要清晰许多,自然效果也要强很多。

这就代表着惜福的神道在生民香火的供奉下,越来越强盛了,向着每天晚上在梦中被惜福支配的恐惧,任青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远方不时的有巡逻队伍经过,看到了江边闭目养神的任青,不管隔着多远都会躬身施礼,以示尊敬。

随着江神宫的落成,任青在宣传惜福这位江神酿酿之时,自己的名声也一同随之传开,如今的江户地区人人都知晓这位年不过三十的年轻女子,就是那一剑斩龙的天人剑仙,灾后以江神娘娘之名行走江户,救治帮助了不知有多少困难的百姓。

名声渐渐起来了,带来的影响也跟着越来越大,任青在江边隐居的日子在她奋力救济百姓之时,已经传遍了江湖,从瘟疫发生的第七天开始,每日江神宫里都不乏有前来一睹剑仙风采的,有慕名前来邀名挑战的,甚至还有前来拜师学剑的,感谢任青慈悲,请求收留的,不一而足。

任青的日子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初在京都名声鼎盛的那一段时间,往来拥护应酬数不胜数,搞的任青不厌其烦,每天都借着出门钓鱼的借口避风头。

关于沧澜江中还留有恶龙内丹一事,任青从未对外讲过。

一是怕别人听去了心生贪念,费尽心思前去夺取,而来这种事情太过虚无缥缈,她可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精神病。

任青就这么瞪着身前的江水发呆,自从媳妇从生民众吸取香火之力达到一个顶峰之后,平日里种种神异手段变着花样的天天都在翻新,任青自从发觉自己睡觉翻身无望之后,心中前所未有的想要将内丹尽早钓出,好给惜福服下凝聚出真身,从此摆脱当受的命运。

“唉”

一想到每天夜里的提心吊胆,任青就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就在任青发出长叹不久后,身旁也仿佛是呼应一般的,同样响起一声叹息来,声音听着远比任青还要苍凉无奈。

“唉!”

第一百四十三章:西蜀藏剑楼

这一声长叹来的无比突然,在它响起之前,以如今任青敏锐的感知,居然都不知道身边何时多了一个大活人,这是自从她剑道有成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顷刻间全身绷紧如一张蓄势大弓,气机在体内呼啸澎湃。

如任青的如临大敌不同,发出叹息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面色红润的正在望着江水出神,直到任青如临大敌的汹涌气机在体内积蓄之时方才回过神来,对任青嗤笑了一声:

“堂堂天下传闻的用剑第一人,任大剑仙就是这等出息?”

任青面无表情的不为所动,全身神经依旧紧绷,因为她发现自己看不透身旁这位老者的修为,有关江湖上成名高手的各种讯息也刹那间在脑海中电闪而过,却没有一个符合这老人的身份。

“人人都说你任青用剑有天人之姿,方才垂钓江水之时,老夫从旁观看发现确实如此,深感挑战无望方才发出叹息,可是如今看来,你那天人之姿也不过是灵光乍现,终究还是脱不开人间法相的范畴。”

随着老人的话音落下,一直隐于腰畔的连鞘古剑也终于显露了出来,老人双手捧剑奉至膝前,在常人的眼中,这个动作平平无奇,可在任青的感知里,这个老人的全身奇迹都在脱剑横膝的瞬间变得犹若剑锋一般凌厉,人气变得虚无缥缈,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剑合一。

任青从这刹那间的气机变幻中窥见了一丝奥妙,大概是摸清楚了来人的用意,随口问道:

“禅心寺的还是西蜀藏剑楼的?我看还是后者居多,你跟那个徐怀素什么关系?”

“那是我不成器的弟子,我这把老骨头隐居江湖二十年,没想到临终前还有重出江湖的一天。”

老人浑身蓄势之气几乎已经达到顶峰,可是整个人却依旧盘坐,不动如山。

任青知道,他这一动,必定是石破天惊,不死不休的局面。

“那好,你动手吧。”

任青为人倒是爽快,单手将那巨竿从江水中抬起,碰的一声砸在地面上,将之立起,整个人也从大石头上长身而起,毫无惧色的放言。

江湖上的恩仇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就好比眼下这个事情,你杀我亲人,我来杀你这就是天大的道理,谁会管你有没有什么难言之隐,情非得已的?

是以任青也没有半点啰嗦婆妈的意思,直接痛快的应战。

两人间的是是非非是拎不清的,就算是其中谁真的有错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双方谁都不会束手待毙,最后解决方式还是以武力说话。

谁知面对任青的痛快反应,老人反而显得有些云淡风轻,仿佛来这里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与老友叙旧一般。

“别急,别急,我老人家一个人寂寞惯了,终日里难免有些话在心里头无人倾诉,不吐不快,难免会啰嗦一点,不过还是得讲出来方才痛快。”

任青面色有些古怪,因为面前这个盘坐的老人在开口之前,全身的气势已经达到了顶峰,经过这片刻的耽搁后,气势已经有了回落的趋势,错过了最佳的出手时机。

这个老家伙真的是过来打架的吗?

“我从西蜀一路东行至此,这天下是人都是些愚昧无知的蠢物,起初还听着有关于你的种种恶行恶迹,谁知自从来到江户之后,你的恶行恶迹便又被一些丰功伟绩给掩盖了,什么一剑杀天龙,什么救济百姓,阻止瘟疫,什么江神娘娘人间行走使者,等等等等,简直把你吹成了菩萨化身,我藏剑楼徐怀素何幸?禅心寺千机和尚何幸?他们该死吗?”

老人自问自答的痛声道:“不该啊!可是世人愚昧无知,只会被眼前的的假仁假义所蒙蔽,从来都不会记得过去的斑斑劣迹,所以我今题过来不为比试剑道,更不为扬名天下,只为了替你剑下那些死去的亡魂,讨一个说法!”

时至此刻,老人全身回落的气势竟然比之前还要汹涌的趋势,倒灌直达顶峰,而且气势汹汹比之前更盛,隐隐有突破一品法相,直达天人之势!

反观任青经过这片刻的耽搁后,气势虽然还处于顶峰,却应了一句刚不可久,整个人都处于维持和跌落之间,这个老家伙好深的心机!

老人雪白的须发刹那间飞扬而起,整个人犹如暴怒的的雄狮,张牙舞爪,可神色却异常的平静,双眸中仿佛有光芒流转,与手中汹涌的剑光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对比:

“且来接我一剑!”

任青浑身汗毛炸立,别说她手中无剑,接不下这气势雄浑的一剑,便是她有剑在手,凭着当下一品法相境界,又值全身气势回落之际,想要硬憾这一剑也是千难万难!

就在老人递出长剑的那一刻,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返身抓起放置在身旁的竹笛,连带着那一杆巨长无比的钓竿一道,飞身扑向好汉的沧澜江水中。

老人对于任青的动作i像是早有预料,仿佛演练过千百次般,毫无停顿的回转剑锋,径直扑向江水中的任青,后者抓着钓竿的手使力微微一拧,空气中顿时响起细微的咔嚓轻响,紧接着便是数截气机汹涌的鱼竿呼啸杀来,将老人追击的脚步生生定在了江边原地。

直没至顶的鱼竿插在地上微微颤抖,隐隐有嗡嗡的轻响传来,而任青则借着这一瞬间的停滞,整个人已经手握钓竿的立在江水之上,望着岸边的老人,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世间上多的是江湖中人寻仇杀人的事迹,这些事情通常都不是以谁好谁坏来当作最终定论,而是以谁的拳头大二轮的。

因为一场斗法之后,最后站着的那个人,自然对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所以人在江湖上混,武功高道行深才是不二的法则,不然讲话都没有人听,占着道理又能如何?

任青手握钓竿长立于江水之上,却不下沉,这杆得自伏魔台彭祖的鱼竿,在任青拆卸飞掷御敌之后,仍有十数米的长度,一眼望去就像是江边渔夫乘船的长杆。

第一百四十四章:拦江一战

自江神宫在人望中落成以来,任青的日子越过越是荣光,几乎比当年在京都之时还要厉害,人出了名事情自然也多,想要拜师挑战的每隔几天总会冒出来,是以老人那一剑的声势浩大,不仅没有吓退围观的百姓,反而更添了大家一起上去一睹任青风采的看客。

大家望着直立江水之上,宛如神仙中人的任青,还不明所以就纷纷的为期叫好喝彩,言辞中对那已至古稀之年的西蜀老人毫不客气的多有嘲讽。

这些日子以来,前来挑战任青,妄图扬名江湖的人不计其数,不管前来自报的家门师承如何显赫,所学的武功道行多么高深莫测,最后无一例外的都是被任青三拳两脚就打发了,加上任青在江户地区的善举与人望水涨船高,百姓们几乎就是一面倒的在支持任青,嘲讽怒骂那位西蜀老人。

老人面对诸多嘲讽责骂,根本就不为所动,就如他先前所言,天下嚼舌的百姓生民大多都是些愚夫蠢妇,他自诩武道高人,道行精深几可比拟道家真人,自然不会对这些家伙动气,扰了自己古井无波的剑道心境。

满岸的叫骂嘲讽,就在老人一步踏上江水之际戛然而止,他神色淡然的踏江而行,如履山间平地,犹如仙神过江毫不费力,岸上围观喝彩的百姓这才发现,这七老八十的老家伙,居然是位不出世的超级高手!

立江对持的老人在动手之后就去在没有一句拖沓的废话,迈步立于江上之后,便是爽利的一剑递出,剑气神意极强极状,带着仿佛能洞穿天地的锋芒直落而下,使任青所立之处立时下沉数尺有余,周身空气都在这一剑的压迫下变得有若实质般的粘稠起来。

眼前这个老人哪里是什么寻常的一品人间法相绝顶,分明便是一只脚踏入了陆地剑仙境的半仙人物,似这等以力证道的武夫,江湖百年以来也未必能有一个,可一旦出现了那就是横压当代的狠角色,出手无须三教圣人那般诵咒请法便能招引天地异象相随。

任青入江湖即为陆地神仙,从来都是她以境压人,如今在这沧澜江上,终于也尝到了一次被别人一力降十会的滋味。

手中钓竿狂舞,翠绿如玉的杆身刹那间好似化身为江海中翻云覆雨的蛟龙,犹如活转过来一般缠上了老人手中长剑,将其中骇人的剑气神意包围的密不透风,正是任青参悟清凉山五雷法而创出的,掌中佛国!

手中钓竿挥动间已经自成一境,要论境界深远精妙,丝毫不损色已经一只脚踏入陆地神仙的西蜀老人,两人手中武器在半空中刚一接触,任青立身之地方圆数丈以内,宛如被一只无形大手摁住似的,猛然向下塌陷数尺,江水都在其中不在流动,就像是凝固了一般。

任青受此压力,手中自成一境的掌中佛国终于不再圆转如意,在撕天裂地的剑气神意之下露出一丝破绽,逸散的剑气冲出钓竿的封锁包围后,将原本暗流涌动的江面,炸出数十丈高的冲天水浪,引起岸边百姓的惊呼,大叫神仙打架。

确实是神仙打架,无论是从西蜀而来的老人还是从陆地神仙境跌落的任青,两人的修为道行都不再是人间九品境界所能衡量的存在,刚一交手便是超越了一品法相的浩大神威。

水浪冲天而起之后,任青略处下风,可是出手间全然无退无惧,手中钓竿呼啸成风,视线中快成了一片模糊的绿色光影,像是一团泼天的浓重绿墨,铺天盖地的将那西蜀老人笼罩了进去。

老人也不甘示弱,手中长剑剑气神意一气足有千里,三尺长剑在这一刻爆发出了不属于数十米长短钓竿的威势,在江面上与任青各据一方,分庭抗礼。

两人都是当世用剑一流的存在,任青以天生剑仙之体的通天资质,虽只以秦家风火剑步入剑道之途,可天下剑法在三品之前或许还有着种种差别细分,但是一旦上升到一品二品的宗师之境,其中便开始涉及到神庙的剑意剑心之论。

故而前朝便有位剑道宗师,感叹过天下剑道,殊归同途的说法。

任青入过陆地神仙境,见过天地,手中长剑自然也可以化身为天地,虽然没有真正仙人御剑那般,可时刻与天地共呼吸的大意境,可用来对付半仙的西蜀老人,确实足够了。

手中十数米的钓竿呼啸声响更加剧烈,几乎夹带着有风雷异动,平静的江面之下暗流涌动,无风却又浪潮层层拍打,渐渐地将老人极盛的剑气神意远远的挡在身外数丈之地。

这一场斗剑堪称剑道之上的绝顶一战,两人自交手之后便在无一式守招,即便是处于压制状态下,手中今有三尺长剑的西蜀老人也是如此,招招剑意磅礴,以攻代守,出手时早已脱离了寻常剑理之中攻守的概念,剑剑俱都是绝妙的神来之笔,无迹可寻,又精妙异常。

两人的斗剑眨眼便在江面上交换了千招,任青手中钓竿仿佛是开启了某种秘法印记,钓竿上翠光大盛,每每挥动之时还夹带着有风浪相随互击,声势浩大惊人,简直便是江中水神在世,千里江水都得听任青号令。

江岸之上,先前摄于老人威势而没有宣之于口的喝彩再度响起,此时便是那些不通武道的老百姓也能看出,任青已经占据了场中绝对的优势,那老人至多也不过是堪堪打个平手而已。

最后一记悍然相撞之后,老人终于在连绵不绝的攻势之下停止了进攻,就算是不知疲倦的铁人,在毫无保留的千招过后也显露出一丝疲态,何况这个年近百岁的老人?

手中清澈如一泓秋水的长剑犹自颤抖低鸣,足足上千记的硬憾相拼,即便是见到几入无人之境的老人,也无法完全平稳的握持长剑,毕竟是血肉之躯。

粗重的喘息从口鼻中发出,老人面上倦色难掩,神色却极为亢奋。

手中长剑虽在长吟颤抖,可其中神意剑气却在千次交手之后反而越发的绵长无限。

第一百四十五章:舍身一剑,陆地神仙

自二十年前老人自觉剑道无望再进之后,便传为于徐怀素,希望日后西蜀也能走出一位陆地神仙的天人剑仙来,在世间留名。

得知徐怀素战死苦海城外之后,老人枯坐一夜,也许是冥冥中的天可怜见,竟一口气叫他半只脚踏入到了祖辈尽皆止步于一品之外的陆地神仙境,得悟剑道真意。

今日沧澜江一战,快意平生,天下已无第二个徐怀素来承接藏剑楼的剑道希望,那么他何不就此站出来,自己担起那万千西蜀剑客心中的骄傲?

平静下来不在进攻的老人,气喘吁吁,平举长剑在胸前。

他望着这把陪伴自己大半辈子的老伙计,像是在说与剑听,也像是喃喃自语:

“老夫十二岁入藏剑楼,剑一上手便人剑合一,从此修行一日千里,少年时曾以为江湖没人尽皆为我而生,合该做此主角。洪文朝末,承平年初时,鱼九阳横空出世,京都十八城中以法相一品强吞天人,从此便横压在我西蜀剑客的名声之上,贵为天下四大宗师。”

“世人只知天下有天魔鱼九阳,却不知我西蜀剑客在武道一途绝不逊色于他,三十岁那年我自觉剑道达到顶峰,遇上精度挑战此人,却正值镇南王镇压江湖,群雄束手,就连老夫也不得不为了宗门承继而在军阵之前忍气吞声,摇尾乞怜,从此便眼睁睁看着一介阉人,在武道之上一起绝尘,将我远远抛于身后,再也无望传说中陆地神仙的剑仙境界。”

老人面带正色,带着几分庄重问任青:“我听说怀素死后,佩剑蜀道在临终哀鸣三日不绝,他死前可是入了陆地神仙境?”

任青缓缓点头,并未矢口否认。

老人哈哈一笑,连道三声:“好好好,任仙子,且看我这一剑!”

这个一生练剑的老人,在这场剑斗中的最后一招中,忽然反手将长剑掷入江中,舍了这柄陪伴自己几十年的老伙计,他就像是一个酩酊的醉汉,又像是一个打闹嬉笑的顽童,横冲直撞,整个人在江面上劈开了一道白线,剑气神意就此昂然勃发,浑身上下除了漫天满目的剑气外,竟是再无一丝活人气息。

十二岁习剑,剑一上手便人剑合一,今日临江一剑,老人舍剑不用,通身上下便是一柄剑,一并天人之剑!

任青面色严峻,如果说交手之处老人的境界只是一只脚踏入到了陆地神仙境,那么此时此刻,弃剑不用的老人已经是妥妥的陆地神仙境的剑仙人物了。

面对这声势浩大,避无可避的合身一剑,她没有任何迂回暂避的可能,只有硬接!

手中钓龙竿光华流转,仿佛无声担起了什么重物,通身上下翠光流转,其中隐约细小的符文在上面一闪而逝,正是钓龙竿勾连脚下江水所用的道家符文。

符文越来越亮,最后翠绿的杆身上已经显现出了全部的御水法咒,可是脚下江水依旧平静无波,全然无视这副彭祖亲手所书的符咒。

眼见老人合身一剑的来势越来越近,任青只觉先前估算自身实力,勾连起脚下江水之力来承接这一剑的话,算是九死一生,如今却的局面怕是要十死无生了!

一路磕磕绊绊走到今天的任青不是束手待毙的人,明知敌不过这位陆地神仙的倾力一击,她也咬牙出手,手中钓龙竿通身翠光大放,脚下江水如蒸如沸,在空气中隐约有诵咒的声音传来。

可是这等异象却在一声悠长的剑吟下再不复存,任青瞳孔一缩,瞬息便想到了老人先前抛入江水中的那柄随身佩剑,原来如此,一剑镇江,果然是神仙手段。

不甘于此的任青扔向做最后一搏,她脚下轻点水面,平静的江水下暗流汹涌炸裂,凭空一道三人合抱的水柱自任青脚下冲天而起,托着她整个人飞到空中,更是摆脱了老人御使天地同呼吸的天人压制,双手紧握钓龙竿,任青不做任何花巧的变化,简简单的那的便是一记力劈华山,向着一线如剑奔来的老人,当头便是一剑按下!

是的,按下的钓竿尚在空中便发出恐怖犹若风雷的巨响,仿佛这一杆抽下的不是武器,而是九天落下的神雷!

江面足有数十丈长短距离,在钓竿落下之前猛然塌陷,老人伴随有天地异象的奔行脚步,首次出现了不畅的停滞感,鱼竿与老人便在这等叫人瞠目结舌的画面中,悍然撞到了一起!

那一瞬间,已经改名为江神宫的神庙大殿里,忽然有大风吹来,供奉在神台之上的两根烛火猛然高涨,紧接着便是神像之上飞出一个面容与神像相仿的年轻女子,一瞬千里,直扑江中!

正在生死拼杀的任青立时便有所感应,豁然转头望向江神宫方向,口中喃喃道:“惜福。”

下一刻,平静的江面上忽然爆发出阵阵不可思议的巨浪,天下溪流江水都是由高至低,可今日这沧澜江水却大异于常理的奋然上涌,这等异象别说岸上围观的百姓目瞪口呆,便是任青都几乎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不过转瞬之间,一道由江水组成的水墙便如铜墙铁壁般的将任青保护的严严实实,合身化剑的西蜀老人就此一头扎在了水墙之中,不可一世的剑光终于在这无尽江水中越行越慢,剑光渐渐熟练,显露出老人艰难的身影。

任青把握机会,双手紧握钓竿,如擎风雷,轰然砸向不能动弹的西蜀老人。

震天的巨响声中,整条沧澜江都因此而动荡不安,激扬升腾的江水冲天而起,竟是在这附近下了一场不小的雨水,水雾经久弥漫而不散,仿佛梦幻中的仙境,在阳光下显露出七彩的斑斓颜色。

钓龙竿脱手高飞,旋转着砸落到远方岸上,所幸没有伤到那些围观的百姓。

任青半边身子都被血水染红,鲜血正自汇聚成滴的落到江水之中,她浑身都像是被一柄重锤砸过,站立在江面上,仰天长出了一口气,却被涌上来的血沫子呛的咳嗽了半天。

那位西蜀老人则不知何时从江面返回了岸上,正盘膝坐在地上,望着江水显得气定神闲。

两人之间高下之别似是已经一目了然,围观的百姓不敢再出言讥讽一句不是,任青步履阑珊的从江面走到岸上,在老人身前站定。

老人看着半边身子都被血水染红的任青,仿佛一辈子的意气风发都倾注到了刚才那合身的一剑当中去,全身再无半点留存的苦笑一声:

“悔不该与你在江上斗剑,颇有不甘。”

第一百四十六章:神位受损

一句话毕,老人如常的脸色忽然涨红,口鼻溢血,连同眼眶都有血水渗出,看起来尤为可怖。

原来老人在冲出水墙之时,纵然剑气神意无限拔高延长,可毕竟是血肉之躯,江水在惜福神道之力的御使下强行增加压力数十倍,老人表面上没有异样,其实内府已经受创至深,又接了任青倾力一击,一身刚刚迈入天人寿限的命数,终于走到了尽头。

老人不想在任青面前太过狼狈,拼命的将涌上喉头的鲜血重新咽下,沙哑道:“单打独斗,你不如我。”

任青不耐烦和这个老头子墨迹,走到他身边就要一掌讲这个老家伙毙于掌下,可是看着老人可怖喘息的面容良久,终是无法下手,最后冷哼一声强压杀意,没有回应他,转身便向着江神宫的方向走,连钓龙竿都没有去捡,因为她担心强行拦住天人一剑的惜福有个好歹,故而忧心忡忡。

“别以为你就这么赢了,我死之后,仍然会有人找你报仇!”

老人眼见任青似乎不想搭理自己,精致离开,语气不免有些着急的叫道:“等,等一下”

任青充耳不闻,脚下不停,老人等了片刻也不见她有折返之意,心中不禁多了几许义愤。

江湖上彼此仇敌惺惺相惜的佳话比比皆是,他好歹也是入过陆地神仙的剑道风流人物,临死之前听他说几句话又怎么了?真是不知礼数,有辱高手之称。

他却不知道,任青此刻满心满脑所想的,都是i强拦下天人一剑的惜福会不会有事,自己远胜寻常一品法相,面对这一剑都接不住,何况刚登神位不久的惜福?

耳中听到那个老头子的叫唤,任青眸中迸发杀意一闪而逝,假如惜福真的有什么好歹,那就别怪她亲自到西蜀藏剑楼大开杀戒了!

心中如此想着,脚下步子越来越快,当初为了惜福她不惜背负起剑魔之名,成为天下人人喊打的大魔头,屠杀西蜀藏剑楼的想法,绝对不是光想想而已这么简单,她真的做的出来。

任青心中杀意已起,再面对老人时便没有了先前手软的可能,她快步走到路边那几根被自己拆分投掷出去的钓龙竿之前,伸手拽出一根,然后看也不看,反手对着老人便是一杆掷出。

翠绿的杆身在空中化成了一道绿影,直刺向老人胸前,眼看老人便要丧命于此,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名大汉,手执阔剑,奋力将那快成虚影的钓竿斩落一旁,救下了老人。

大汉一剑劈落鱼竿之后虎口绽裂,阔剑在手中哀鸣不止,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几乎就要拿捏不住的掉到地上去。

感知到这必杀一击被拦下后,任青前行的脚步微微一顿,回头望了那个大汉一眼。

只是这一眼的威力,便让那个江湖任浑身冒汗,颤颤兢兢的道:“任剑仙功力盖世,区区一个垂死老人,何足挂齿?”

任青一击不中,也不想在这个死人身上耽搁太久,冷哼一声:“我不杀他不是因为他不足挂齿,只是看你比较有骨气。”

那大汉看着任青离开的身影,顿时松了口气,对着任青的背影连连拱手,连手中的阔剑都掉落在了地上。

老人此时气息已经相当微弱了,只听他低声喃喃的吐出了最后五个字:“西蜀,郁九峰。”

这五个字他本来是想留给任青听的,为的是能在自己死后有一个剑道后辈亲手在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如今却不知那个仗义出手的江湖大汉能不能领会他的意思了。

挂念着惜福的任青身形越走越快,到江神宫的时候几乎已经化作了一道狂风,当她身形停止在大殿上时,带来的狂风几乎将供案上的香烛吹熄。

神台之上的惜福塑像语笑嫣然,线条面容俱都灵动宛如活人,任青折到神像之后观看了天道赐下的那方印玺,发现其中灵光黯淡了许多,其他的并无大碍,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她缓缓从案上拿起贡香,从香烛火焰上点燃了,然后在心中呼唤默念惜福的名字。

自从经历过瘟疫时间之后,江神宫供奉的香火日益增多,使得惜福的神异也越来越强,白天晚上都能自如对话,每次只要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就能得到回应。

可是如今任青在心中呼唤了半天,却只得到惜福匆匆的一句累了的回应,其他的便在没有言语。

任青心疼惜福,轻轻将贡香插在香炉中,捂嘴轻咳着走出了供奉大殿。

沧澜江一战她也受了很重的伤,之所以没有那么严重,全赖惜福在江面上筑起的那一道水墙,阻碍了大多数的冲击和伤害。

任青刚刚回到休息的房间,打算调养伤势,没过多久恩外便有江神宫当值的小道士上前请见,询问自己那江边气绝的老头子该如何处置。

之前江神宫这段时间不乏挑战上门或死缠烂打的存在,可那些都是不成气候的,被任青三拳两脚就打发了,何曾闹出过这等人命的事情?

于是这些弟子下人们顿时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前来询问任青。

任青闻言微微皱眉,无论是徐怀素还是这个老人郁九峰,在她眼中都是自己找死,自己没有把这个找上门来的老头子骨灰扬了已经是很大的仁慈了,她恼恨老头连累到任青,妥善安置后事的话始终说不出来,因为这受罪的如果只有她一个人也就算了,偏偏还牵扯到了惜福,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冷哼一声不想理会。

小道士看出了任青心中的不快,哪里还会不识趣的凑上去再问?当下便施礼退下,刚回转了几步,任青又开口叫住:“等一下。”

小道士站在门前,躬身静待任青吩咐,只见她皱着一双好看的细眉,好像是在思考这什么,毕竟这世间讲究一个死者为大,她经营江神宫好不容易得了如今的人望名声,自然要好好珍惜爱护才对,如果落了别人口实,被攻击诋毁,到时候再想挽回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重组戏班

于是任青思考片刻后,又接着道:“那老家伙虽然想要刺杀我,可毕竟也是一条性命,我收手不及留不下他的性命,你们遍寻个地方将他葬了吧,不立碑不祭拜,入土为安就好。”

小道士连连点头,称赞道:“宫主对待刺杀之人还如此的好,当真是慈悲为怀的大善人!”

任青首次听到小道士的称呼,一时奇道:“你叫我什么?公主?”

小道士笑着指了一下头顶江神宫的屋梁:“咱这不是叫江神宫嘛,这宫里头除了江神娘娘外便属您最大了,自然担得起宫主称呼。”

任青听着小道士的话,脑海之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凝聚香火,快速让惜福恢复的办法,当下笑眯眯的一拍大腿,道:

“还是别叫宫主了,听起来阴阳怪气的,老叫我想起京都十八城的那个老太监,阴森森的怪瘆人的。我还是喜欢别人叫我任二爷,京都时候听惯了,也顺耳的多,没有那么多的脂粉气。”

小道士闻言立即机灵的连喊几声任二爷,把任青叫的笑容满面,挥手便让小道士推下去忙自己的去了。

房间之中,任青看着自己如玉的十指,忽然纷飞变幻,刹那间翘指如兰绽放,口中低低的吊着多日不曾拾起过的唱腔戏词,末了想到了什么,还把自己给逗笑了。

她活动着一身筋骨从床上起身,来到一方铜镜之前,望着其中那张熟悉的娇颜,低声感叹道:“久违了,任二爷。”

说话间,她又想起那句,人生就是一个大圈,循环往复的说法,不禁微微一笑。

这一笑与她以前在京都时唱戏时的无奈苦笑不同,此时的她微微一笑,娇颜明艳的仿佛将整个房间都照亮了许多,如仙子临凡。

沧澜江一战之后再江户乃至江湖都传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有关于西蜀老人郁九峰的底细,也被人扒了出来。

这位剑道宗师生于洪文六年,洪文二十七年时便声名鹊起,被天下武林视为日后有望陆地神仙的青年才俊,可是偏偏不巧,赶上镇南王横压江湖的破落年景,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剑客,就此在千军万马前失了锐气,最终泯然与众,一生都活在那个天魔鱼九阳的阴影下,直到前段时间孤身入江户,在沧澜江上斗剑号称天下第一的任青,这个曾经如雷贯耳的名字才重新被人想起。

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是绝响。

有关于郁九峰的死,江湖中人对此褒贬不一,有人称其英勇不凡,面对人间盛传的天下第一人也敢递剑,虽然年轻时龟缩了一次,可懂啊老来却不失为一个真英雄。

如今任青在江户的名声越来越好,也就有人诋毁这老人临终一战根本就是无理取闹,自寻死路而已,从此江湖之上,藏剑楼的名声在经过徐怀素之死后,更是下跌了一层,其在西蜀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昔日徐怀素战死苦海城外时,还有义士千里送遗骨,而到了郁九峰这里,连人埋在那里都无人细问,整个坟茔更是连个碑也没有,只有一个孤零零坟包,这样的结局对于一位剑道宗师来说,未免太过凄凉。

这件事情过后不久,有关于任二爷的梨园戏班要重新开张的消息也不知是谁传的,一夜之间便不胫而走,江户居民反响热烈,就连周边许多地区的人都听说了,不惜舟车劳顿的来到江神宫围观借住,竟是比昔年在京都之时更加的火爆疯狂,就连任青都没有想到。

面对百姓们的热情,任青也很高兴,因为来看戏的人越多,自己江神宫的招牌广告效果就越好,这样惜福也能恢复的更快。

只是一些戏服等比较专业的刀具制作的工序比较繁琐,就连乐师也得找一帮技艺娴熟的,好好演练一番才能上台,这几天任青东奔西走的便是跑这些事情,因为人手不够,戏台子搭建了一半便无法再继续下去,照这个进度,任青估摸着等登台唱戏的时候,怎么也得到一个月之后了。

就在任青想办法如何能够尽快完成前期准备工作的时候,江户主官胡万倾忽然屈尊来访,任青得到消息后连忙出宫迎接。

当今天下仍是大梁治下,所以天下各个行当要论尊贵体面,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朝廷的官员,就连江湖最不好管制的武夫,都要按照朝廷颁布的九品十八级来划分,由此便可见朝廷的尊贵。

任青将胡万倾迎入殿中待客之处,这间昔日的龙王庙经过改造翻修之后,将那几间神庙连成了一片,规格上几乎可以比拟王宫,接待个客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两人坐定之后便有道童捧茶,胡万倾稍待片刻后道明了来意,原来江户灾后百废待兴,出于民生的问题,正需要一些热闹的佳节集会之类的隆重盛事来聚拢民众。

胡万倾不久前听说了任青打算在江户开始唱戏的事情,发现民间反响颇多,觉得是个机会,于是便亲自过来和任青商议戏台的事情。

这一下可真的是雪中送炭了,任青正愁人手不够调配,前期工作太繁琐,有了官府在背后支持充当后盾,那唱戏的日程起码能提前半个月的时间,惜福痊愈伤势也指日可待。

一番商谈下来,胡万倾举手便解决了任青目前的两大难题,一个是惜福制作,另一个便是戏台的搭建,牵着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可堪称是一个慢工细活的存在,一件好的衣裳便是制作两三年也不足为奇,虽说戏服不比正经的官服那样精细,可到底也是照着来的,配上一套登台的戏服赶工至少也要在一个半月以后,假如能由任青出钱请官方特供的商家出手制作,那效率就大大的加快了不止一倍,而且戏服的手艺比之寻常民间的还要高上好几个档次。

说来也是对的,任青好歹也是梨园戏曲的开山祖师,手底下要是没有几个压箱底的宝贝流传下去,那怎么都是说不过去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面西而亡(四千,二合一)

戏服的事情定下来之后,便是戏台子的事情,江户地区林木不少,可堪为建筑栋梁的树种却并不多,大多都长在深山之中,耗费人力物力过重。

胡万倾的官仓里头倒是存了不少能充当栋梁的木料,正好放出来给任青搭戏台子用,当然银子也是少不了的。

诸事敲定之后,任青对这位老大人自然是感激不尽,亲自将人送出江神宫,又送了三里方才折回,虽说两人的合作是合则两利,可任青是个认死理儿的人,胡万倾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此行确实是雪中送炭,只要是帮助了自己的人,任青都会记得。

胡万倾临走之时,貌似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郁九峰的事情,看似无关紧要,却叫任青心头起了警惕,连忙撇清了关系:

“当日我在江边休息,这老头忽然上来要与我斗剑,战败之后也许是想留个姓名,好叫后人知道,然后便断气了。这件事当初江边许多百姓都看在眼里,大人若想知道更详细的,不妨再多找些人仔细问问。”

胡万倾为官多年,见识过不知多少人,对于任青的警惕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一下,可刚抬手一半,盯着任青的娇颜又有些下不去手,最后只是摆了摆手,以示别无他意,与任青互相告辞。

胡万倾走后第二天,官府依据有关西蜀藏剑楼袭击任青一事作出了相对回应,严令藏剑楼进行封门调查,有类似于后世那种停业整顿的强制措施,任青得知后好不意外,看着那封告示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至于这个消息从江户发往千里之外的西蜀后,能有多大的作用,那谁也不知道。

不过任青觉得大半都不过是多使点银子的事情。

经过此事之后,江户地区便多了一道禁令,那边是藏剑楼中人不得进入江户地区,违者收押七日,以儆效尤。

接连两道的针对藏剑楼的政令下发之后,对于藏剑楼虽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影响,可无形之中却已经动摇了它在西蜀百年来积累下的威望。

这座屹立于西蜀百年的剑道大派,在接连损失了两位领军人物后实力大跌,先前稳坐西蜀第一的宝座,如今已经岌岌可危。

西蜀藏剑楼祠堂之中,高大连绵成片的牌位香火缭绕,无声彰显了这座百年剑派的无上荣誉。

藏剑楼身为剑道大派,自然是以剑为尊,历代弟子楼主之中,爱剑成痴之人不计其数,故而供奉先人灵位的祠堂中除了高的牌位外,还有一柄又一柄随先辈征战的随身佩剑,各式各样,满目琳琅。

前楼主徐怀素所持佩剑蜀道,也随着牌位一起,被供奉在其中,少女徐秉真每次路过这里都会停下来好生张望一番,也许是父女之间的那一点灵犀默契,祠堂内供剑成千上百,徐秉真每回都能一眼从中找出这把供在最远处的蜀道,目光中有眷恋也有悲哀。

少女一身黑色劲装,许是刚刚才练过剑的缘故,细嫩的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香汗,她神色忐忑的来到祠堂的大门前想要推门而入,可里面激烈的争吵声却吓得她几度缩手。

自从父亲徐怀素在苦海城外战死之后,类似于此等的争吵便没有停止过,如果非要说这争吵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大概便是,徐怀素死时他们争论的是如何报仇,而在郁九峰也相继战死在任青剑下之后,他们讨论的内容就变成了该有谁来继任楼主之位。

生性怯懦的少女徐秉真,几次鼓起勇气想要推开虚掩的大门,进到里面去,可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最后还是在争吵中的五大长老里,排行第三的中年人注意到序言大门处那抹隐约的黑影,心中一动,高声问道:

“门外是秉真吗?”

一身黑色劲装的曼妙少女这才终于推门而入,只见她神色略带紧张的双手拿捏着那柄普通铁剑,目光仅在五位威严的长老身上一掠便不敢多看,只是盯着身前三尺的地板,小声又乖巧的向师叔伯们行礼问安。

无论眼前这位掌门独女平日里在楼中有多么的没有存在感,五位长老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的,大长老笑容和蔼的道:

“乖侄女儿,我们五个叔伯在这里商议楼中大事,你若是想要来祭拜父亲,自便就好,不用管我们的。”

眼见身前的五位长老说完就不再看自己一眼,少女徐秉真便将来此的真正原因说了出来,谁料沉浸在争权夺位之中的五位长老,并未听清楚她在说什么,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在意这个胆小怯懦的小姑娘说什么。

徐秉真一连将话讲了三遍也没人听,最后咬牙直直的向着五位长老跪了下去,如此大的阵势终于将五个人的注意拉了过来,寂静的祠堂里响起少女略微稚嫩,却语气坚决的话语:

“请长老,恩准弟子出山!”

五位老谋深算的长老对视一眼,时值藏剑楼前后两代楼主身陨之际,徐怀素楼主死后仅留下这对一对遗孀,若是在这个时候她的独女徐秉真下山出楼,那么外面又该如何风传他们这些争位夺权的五位长老?

大长老笑眯眯的,不假思索的就打断回绝了小姑娘难得一次的胆大妄为,连缘由都没有问,因为当下的情况根本不允许徐家的这位独女出山。

“秉真,如今世道纷乱,藏剑楼又正值用人之际,听师伯一句话,就在楼中好好修习剑道,来日功成也好为楼主报仇雪恨。”

“快快起来吧,这么跪着像什么样子,地上很凉的。”

不善言辞的少女仍旧固执的跪在地上,说话的声音虽轻,却带着无比的坚决和肯定:

“请师叔伯恩准弟子出山!”

五位长老热络的劝说顿时停止,大长老从没想过这个乖巧懦弱的丫头也有忤逆自己的一天,脸色微冷。

倒是先前叫过徐秉真的那位长老,好奇的问道:“秉真,好好的为何想着要出山啊?”

黑衣劲装的少女闻言抬起了头,一字一顿的道:“杀任青!”

众长老心中仿佛被一只重锤砸落,纷纷面露羞愧之色,藏剑楼前后两代楼主尸骨未寒,杀人凶手仍然在江户逍遥法外,而他们五位长老却在此争论,谁更有资格继任下代楼主,何其可悲?

也许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羞恼,大长老不怒反笑:“你爹和你师公先后都死在任青手上,他们名震江湖尚且如此,你一个小姑娘家又是几品几级?是要下山步他们的后尘吗?”

大长老话音刚落,祠堂之外立即便有人搭腔:“小女不才,昨日刚修至人间七品。”

随着话音落下,门外一名温婉的妇人款款而来,五位长老见到这妇人齐齐面色微变,带着几分恭敬的抬手施礼道:“徐夫人!”

徐夫人今年年近五十,与藏剑楼中之人世代习武不同,她自幼出生在书香世家,一身气质更是好似弱柳扶风,问完和煦,是早年徐母在世时,亲自为儿子挑选的一门亲事。

“我知道任青非同小可,先夫与师傅两位剑道高人都先后折戬于她,是以秉真这回出山不为报仇,只为磨砺剑道。”

徐夫人走到少女的身旁,怜爱的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我不过一介妇人,对于楼中之事从无涉足,也一窍不通,只盼大长老能示下弟子出山的标准,无论秉真能不能达到标准,有个念想总归是好的。”

大长老沉吟许久,并未开口。

他没想到书香世家出身的徐夫人,言辞语锋如此犀利,本来他一肚子对后辈的说教和道理,此刻全都被徐夫人三言两句给逼的烂在肚子里了,为了能够顺利无污点的渡过承接楼主之位,哪怕只是表面上的没有污点,他不得不在其中玩弄手段。

“夫人明鉴,按照我藏剑楼的规定,但凡弟子晋升到八品以上即可申请出山游历,为防弟子谎报,需有长老以剑试之,以三剑为准。”

大长老忽然面露为难之色,对徐夫人道:

“夫人见谅,小弟进来忽有所感,道行又有所精进,刚刚晋升二品境界,对功力拿捏尚且不太精准,可小弟身为执法长老,试剑责无旁贷,若有冒犯之处,小弟先行配个不是了。”

徐夫人闻言脸色骤变,只见大长老一身长袍无风自动,带着二品宗师境界全开的如山威势,一步又一步的向着少女徐秉真而去,步履沉重,仿佛每一下都踩在人的心尖上。

“秉真你可想好了,真的要接师伯三剑吗?”

大长老笑容何须的来到少女身边,说话温和,浑身气势却威猛肃杀,叫人难以呼吸。

年不过十六岁的徐秉真,一生处于温室之中,哪里见识过这种吓人的压迫?生性胆小的她立刻便被吓得退回到母亲的身后,几乎就要哭出来。

“夫人,看来孩子还没准备好,江湖凶险,依小弟看来,小姑娘家的,就这么安安分分的在这藏剑楼过一辈子也挺好,这偌大的剑道圣地,还养不了一个孩子吗?”

达到目的的大长老笑容越发和煦亲切,语带双关若有所指。

徐夫人闻言并未理会,只是俯身将小姑娘双膝上的灰尘打去,这个在徐秉真记忆中很少掉眼泪的母亲,此刻笑着,眼中也带着泪:

“瞧你衣服都脏了,和娘亲回去,明天我们换白裙子穿,好不好?”

徐秉真望着衣服上的灰尘,怯怯的不知如何开口。

尚未出世时,徐秉真就被父亲徐怀素寄以厚望,可谁知这位剑道天骄所生的是个女孩子也就罢了,偏偏对剑道理解也驽钝不堪,她第一次练剑时穿着母亲亲手做的白裙子,衣角飞扬,因为少女想象中的江湖侠女便该是如此白衣执剑的模样,飘然若仙。

可是现实总是无情的,头天练剑的徐秉真摔了个七荤八素,一身白裙也摔成了灰裙,人一瘸一拐的成为了当时楼中的笑柄,甚至连父亲徐怀素都有些生气,他堂堂西蜀剑首的女儿,为何这么没用?

从此,徐秉真再也没穿过什么白裙,她不想在面对父亲失望和同门嘲笑的目光,总是一年四季的穿着黑衣服,因为黑色的不容易看出来脏,默默的以自己驽钝的资质练剑。

徐夫人拉着女儿徐秉真走出祠堂的时候,少女拉着母亲的衣袖,问了一声困扰在心头多年的话:“娘亲,爹爹是不是不喜欢我们?”

这句话入耳,把这个在藏剑楼中备受冷落几十年的女子听的一愣,然后失笑,带着几分骄傲和叫人辛酸的炫耀,伸手在少女的鼻子上轻轻一点:“傻丫头,别听旁人乱说,你爹爹在苦海城外时,面西而亡。”

徐秉真听不太懂,问娘亲什么叫面西而亡。

于是徐夫人便泪眼婆娑的告诉她,因为西边,有徐怀素一生最牵挂的两个人啊!

年纪十六岁的小丫头,生平第一次切实拥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小声的问娘亲,能不能再回一次祠堂,她想接大长老一剑,哪怕只有一剑。

徐夫人再也压抑不住眼中的泪水,抱着女儿失声痛哭。

祠堂之中,大长老面无表情的看着场中执剑在手的徐秉真,涩声道:“乖侄女儿,为何去而复返啊?”

徐秉真认认真真的拉开了一个起手的剑势,对着大长老朗声道:“弟子徐秉真,请长老出剑考核!”

大长老深深吸气,执剑下场,身后三长老面露不忍,正欲开口,却被大长老凶狠的目光,狠狠的瞪了回去。

时值藏剑楼楼主交替的关键时候,大长老宁愿将徐秉真废去,让负面的消息在内部消化掉,也不想在面外听到一丝一毫的风言风语。

他的藏剑楼住,就应该是堂堂正正,风风光光的,不容许有任何不好的污点,哪怕是表面的干净。

“乖侄女儿,准备好了吗?”

“请长老出剑!”

第一百四十九章:白衣入江湖

随着少女的声音刚落,大长老剑光猛然高涨耀目,划出可怖的风雷巨响,宛如在见风中附着一道天雷,声势滚滚而来,无处可避。

这般声势浩荡的一剑,别说对付一个区区七品修为的小丫头,就是四品三品也绰绰有余了,所有人都不忍看结果,纷纷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唯有少女徐秉真,出剑之后便目不斜视,认认真真的朝着大长老长剑最盛最耀眼处,稳稳的递出一剑。

可是七品和二品之间的巨大差距,足足横跨了五个大境界,彼此间有天壤之别,就算是徐怀素复生,面对如此巨大的差距也无能为力,何况资质平平的徐秉真?

双剑相击的瞬间,徐秉真周身便被剑气激起了一阵血雾,白净的脸庞更是像从血池中捞出来的一样,内府在瞬间受到重创,手中长剑也断裂成两截。

如此结果,还是大长老最后留力的结果。

“乖侄女儿,好生养伤,下山之事不急于一时,你还年轻。”

大长老转身刚刚迈动脚步,身后徐秉真虚弱的声音再度响起:“请长老出剑!”

大长老豁然转身,面色终于难以掩饰的难看下来。

藏剑楼弟子,为验证门人是否有出山资格闯荡江湖,都会由长老出三剑试探考核,通过的便代表有了下山的资格,通不过的就只能留在山上接着修行,而且还会受到一定的责罚。

相对于责罚而言,谎报修为是更让人难以接受的,因为这样意味着以后要遭受同门之中的白眼和奚落。

“好,那就第二剑。”

话音刚落,大长老手中长剑已经再次掠起耀眼的剑光,这一次,他决心废掉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出手剑光狠辣决绝,即便是不通武道的徐夫人也能看出其中凶险,心生绝望。

徐秉真手持断剑,依旧如第一剑的姿势一样,稳稳的将那半截断剑递出,记忆中第一次学剑,父亲徐怀素便是这般手把手的教自己如何递剑,十几年后,少女早将这一招用的千锤百炼,毫无破绽。

可是这柄材质普通的铁剑,还没有接触到大长老的剑光的时候,便在磅礴压力下,不堪受力的崩碎开来,她茫然的看了一眼空着的双手,叹了口气,颓然闭上了双眼。

对不起,一直到最后一刻,我还是你那个不争气的女儿。

长剑及体的那一刻,大长老几乎压抑不住脸上的狰狞,他正待狠狠的贯过徐秉真单薄的身体时,在他们身后祠堂中,忽有一道如龙剑吟昂然而起。

那一刻,无数藏剑楼弟子忽有所感,齐齐望向祠堂方向,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吸引着他们过去。

祠堂门前,徐夫人轻掩檀口,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宛如神迹的一幕。

那柄供奉在祠堂深处,徐秉真每每路过都会回头看两眼的名剑蜀道,此时如受仙人谕令,发出铮铮龙吟,悬停在徐秉真身前,横栏下了大老张势若疯虎的一剑。

世间修行者,但凡迈过了陆地神仙的门槛,便可洞观天地规则,与天地共呼吸。

更有甚者可以依托强大的性灵,进而转修神道香火,死而不绝。

苦海城外,短暂进入到陆地神仙境的徐怀素,临死前的最后一道执念,是在记挂着西蜀的家人。

于是这柄曾在主人死后,哀鸣三日不绝的名剑蜀道,便继承了他全部的意志,在今日展露出徐怀素最后的气息。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异象的他们,面对这种局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女徐秉真不知所措的回望母亲,只见娘亲笑着对她狠狠点了点头,小姑娘这才怯怯的将手搭在了剑柄上。

刹那间,藏剑楼数千佩剑如臣子朝拜,齐齐鸣颤。

徐秉真周身无风自动,蓦然睁大了双眼,她只感觉有一股热流,自头顶天灵处猛然倒灌,流散入四肢百骸,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冥冥中有一双大手,轻轻的抚在自己头顶。

前朝有诗人写神仙时曾有一句话: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今日这轻抚头顶天灵的无形大手,何尝不是仙人授法?

气机交鸣震颤中,少女单薄的身影背后,一柄古剑法相正在快速凝结,众长老不可置信的望着这一切,喃喃道:

“这当世一品人间法相!好像是怀素楼主的那个!”

法相凝结的那一刻,徐秉真忽然想起了母亲先前在外面说过一句话。

“你爹爹面西而亡,因为西边,有他最牵挂的两个人啊!”

名剑蜀道在手中通身一震,发出清越龙吟,一直艰难角力大长老如遭雷击,如一截朽木般倒飞而回,那柄陪伴了他数十年的佩剑,在巨力之下崩碎成片,纷纷没入到体内,飙起道道血花,重重的摔落在地上,不知生死。

众长老摄于徐秉真一剑之下的威势,居然连搀扶大长老都不敢,只是惊惧交加的望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少女,一时不敢乱动。

少女周身剑气神意极强极重,祠堂内外一时间都被勃发缭绕的剑气充斥,数位长老站立其中,连呼吸都异常的困难,恍惚中仿佛面对前代境界全开的楼主徐怀素,心生惧意。

好像什么都没做过的少女徐秉真,愣愣望着手中名剑蜀道,一向胆小却极少流过眼泪的小姑娘,此刻已经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低低唤了一声:

“爹爹。”

然而四下寂静,无人回应,冥冥中那只轻抚在头顶天灵处的大手,早在她凝出古剑法相之际便消失无踪。

祠堂之外不知何时,早已人声鼎沸,当众人推开虚掩的祠堂大门,望着俨然已经是人间绝顶,法相一品的徐秉真与传闻中,即将继任藏剑楼第三十四代楼主的大长老死活不知的身影时,人们哗然一片,面面相觑。

弘治三年,开春。

刚刚继任为藏剑楼第三十四代楼主的徐秉真,持名剑蜀道,白衣入江湖。

第一百五十一章:江户窘况

景文帝在狄戎失败的消息宛如疯了一样的,在大梁境内蔓延。许多有识之士的明眼人都能看出,军部的战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与之伴生并且叫人担忧的还有南蛮方面的动向。

倘若南蛮见此再发动一场如二十年前那样的倾国之战,那么即便镇南王再年轻十岁,恢复壮年时期的风采,也很难在如今的局势下安稳如山。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边境军情的缘故,而引发了许多有心之人的恶意,水灾过后的江户,好不容易在主官胡万倾的掌舵下,有了那么一丝兴盛的迹象,可战场失利的消息送来的第二天便暴乱四起,与之相伴的还有那顽固挣扎的瘟疫。

事情的一切都仿佛在景文帝的那一场大战后,齐齐开始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沧澜江边,任青手持钓竿坐于一方大石之上,在她身边,有一道若隐若现,看似虚无的身影与之并坐,赫然便是已授封为江神的惜福。

自从任青开始搭台唱戏以后,江神宫的香火信徒是一增再增,短短数日时间就积累了庞大的香火愿力,终于使得沉睡中的惜福转醒,乃至更进一步的能在大白天就显化法身,这还要感谢如今动荡不安的国事,使得彷徨的百姓心灵上依靠了这么一个寄托,供奉这位灵验的江神娘娘时极为虔诚,这才叫惜福迅速的将法身凝结了出来。

“昨日又有两艘商船被劫了,我救了其中的一艘却来不及救第二艘,船上三十几口全部被人灭口沉江,尽数化为鱼食,没有一个人活口逃过。”

惜福一只手托着小巧的下巴,另一只手伸出来在空中虚点,在她身前不远处的江面上,两条精致的小水龙正在交缠变幻着,她一面跟任青说着昨天夜里江面上发生的事儿,一面撇了撇嘴,似乎对那些凶残成性的做法颇不理解。

任青单擎着钓竿的手纹丝不动,可是坐在大石头上的人却是昏昏欲睡,没精打采。

自从惜福醒转过来之后,神力好像又得到了长足的进步,每天在梦境中简直就是为所欲为,每次都杀的任青溃不成军……额,溃不成军……

江面上历来都是空钩下水的鱼竿猛然吃力绷紧,任青刹那来了精神,双手紧握住钓竿尾部蓄势待发的,就要跟水下那未知的家伙角力一番,谁知刚刚用力便已经将那咬钩的东西给拽了上来。

一条足有尺长的怪鱼正死死的咬着空钩,此时正在摇头摆尾的费力挣扎,它模样有点怪异,看起来像是草鱼也想去鲤鱼,布满细密利齿的鱼嘴不断张合,从中散发出一股恶臭。

这种鱼,分明就是任青刚来神庙时,在路上看到的那种怪鱼,后来经过分析得知,这模样怪异,味道腥臭的怪鱼,便是导致瘟疫的源头。

任青弹指一道剑气将这怪鱼斩成数段洒落江中,浓浓腥臭的血水就此布满江面,然后立刻便有其他怪鱼,嗅着血腥味游曳而至,争食抢夺同类的血肉,江面一时间如沸水开锅,触目惊心。

任青举手又是数道剑气无神没入江水,把那些嗅着血腥而赶来的怪鱼一一撕碎斩杀,这个办法是参考前世欧阳锋与洪七公在海上的那个赌约,本来以为是个以逸待劳的好办法,可是谁知道这种怪鱼简直就是杀不胜杀,一转眼的功夫江面岸上的腥臭之气都能把人熏倒。

任青看着依旧活跃的怪鱼鱼群,肉眼隐约的能从这布满血水的江面上,看出有着丝丝渗人的黑气在其中蔓延伸展,好似在酝酿什么可怖的东西。

是了,这种吃死人肉长大的怪鱼性格凶残,内里还蕴藏有生人的怨气和死气,没想到聚集在一起死亡后这两种气便汇集到了一处,任青生怕这东西又催生出别的恐怖事物来,只得停手不动,内心难免生出一股无力感。

“我先前以为水灾之后,只要尽心尽力的帮助百姓重建家园,这种吃死人肉长大的怪鱼便如无根之木,慢慢的就会在江中绝迹。谁知道水灾过后又有人祸,沧澜江绵延千里,每日都有人抛尸江中,生生喂养这种怪鱼延续至今。”

江中怪鱼日渐猖狂,凶残成性的他们饿急了什么都吃,就连任青这杆空钩下水的钓龙竿都难以幸免。

任青离开这片被腥臭之气所充斥的江边,遥望浩瀚江水,一时间觉得未来真是前程未卜。

自从任青在此搭台唱戏之后,江户主官便借着梨园任青的名声大做文章,想要用这块金字招牌来带动起江户的人流量,进而吸引别的商户在此扎根,无论那个年代,只要热闹繁华起来,其中商机便不会少,做生意的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要建立起来了口碑,那商人自然趋之若鹜。

这个办法放在后世就类似于招商引资,胡万倾许利外来商户,开放沿江一代地段较好的区域给商家做生意,使得江户的繁荣能更进一步。

这本来是个好政策,可是外来商户穿金戴银的奢华之风一到,许多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们便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常言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村民们看着衣着光鲜的富商们终于有的难掩妒意,加上那瘟疫遗毒至今,终于开始有人铤而走险的步上了抢劫的道路,这便是江户繁华背后的隐患。

任青收了钓竿,用掌中佛国的独家秘法,将拆分成十几截的钓竿收拢到袖子里,这套任青自创的功法有点类似道家的袖里乾坤,也像佛门的芥子须弥,用处颇多。

正和惜福并肩往江神宫走,忽然惜福面色一变,接着就直接化作一道狂风,任青看着惜福远去的方向正是江神宫,心中一跳,连忙也施展出身法跟了上去。

还没进到江神宫里,便看到外面已经是一片狼藉,甚至有几名看门的小道士倒在了血泊中,生死不知。

任青马上联想到近日来在江户连续犯禁的那些凶案,眼神一凝,身形竟是再次加快,直接化作了一道剑光,直入江神宫。

第一百五十二章:瘟疫之殇

一进到大殿里,血腥之气便直扑而来,宫里又有几名收养的小道士和下人,齐齐倒在血泊里,血肉模糊,看起来比外面的要凄惨许多。

行凶的是一群衣裳破旧的村民,他们个个眼睛发红,有男有女,身上大多带有浓重的恶臭和狰狞的巨大伤口,那些伤口看起来血肉模糊,有的伤口上还带有那种瘟疫的浓黄色毒包,看起来尤为恶心。

此时他们正在大殿中,极尽所能的收刮值钱的物件和吃的,模样怪异中又透着呆滞,仿佛没有任何的理智可言。

大殿中幸存的道童和下人们都聚集在神台后面,在他们身前,惜福温婉的神像正在他们身前散发出一道淡黄色的金光墙壁,那些行凶的村民对这薄薄的金光似乎很是忌惮,根本就没有人去试着突破。

行凶的村民中,看起来颇有地位的是一名干瘦的年轻人,他双眼无神,手中握着一把不知从哪抢来的官刀,血迹斑斑,任青观察了半天也没发现他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甚至感觉这家伙的身体比常人还要不如,真不知道怎么当上的老大。

拿刀的年轻人似乎对惜福布下的这道光幕不曾畏惧,正疯狂的对这金光劈砍,状若癫狂,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在不停的说些什么。

任青缓步走近了才听清楚,这人不停念叨的居然是老爷太太赏口饭吃的讨饭话,此情此景实在叫人觉得有点渗人。

任青环顾四周宛如人间地狱的江神宫大殿,心中怒火中烧,自从惜福在这里受封神位开始,她便一直当这里是家一样的存在,怎么能容忍这群人如此的胡作非为?

“我看你们都疯了,一个个的是不想要命了吗?嗯?!”

任青带着气,咬着牙用气机将声音散出,大殿中立刻便回响起嗡嗡的巨响,她能在江户扛起江神宫这块金字招牌招牌,倚靠的可不光是宣传蛊惑的手段,起码有一半都是她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在当地百姓之中历来威名深重,素有威慑。

如今这饱含威慑的一声低吼,并没有让这些人心生忌惮,反而一个个的好像是找到了目标似的,大呼小叫着就直奔任青所站的地方而去。

眼见这群人大呼小叫,宛如一盘散沙般冲向自己,任青不怒反笑,她双袖低垂,即时便有两截粗重的钓龙竿滑落入掌中,双棍在身前交错挥舞,带动起阵阵模糊的棍影纷飞,噼里啪啦的对着那个领头手握官刀的年轻人就是一通好揍。

仅仅是片刻呼吸的功夫,任青与这群大呼小叫而来的暴乱村民们,只是错了一次身的时间便全被打的倒地抽搐了,她恼恨这群不知好歹的人前来砸自己的地方,出手极重,一棍下去就是筋断骨折,卡擦卡擦的断裂闷响连成一片,叫人听了心里发寒。

做完这些事情的任青甩了甩棍上的血迹,正要叫过一名道童去官府报官,却发现先前被她以重手击倒的村民,居然又一个个摇摇晃晃的重新站了起来,有的腿骨都断成两截了,却依旧大呼小叫的向着自己冲过来。

怎么可能?就算是江湖上入了品级的武夫,生生挨了自己这么重的一棍也绝不会这么轻松,何况这些不通武道的普通村民?

任青看着那些断手断脚却依然向自己走来的村民,他们眼中红光闪烁,看起来就像是……江中的那种怪鱼!

任青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时间并不着急动手,而是仔细的观察起来。

这一观察任青就发现,这些村民的意识中完全没有疼痛和惧怕的概念,他们就像是科幻电影里面的丧尸,无知无觉的只有破坏和争夺粮食的本能。

神像之后,渐渐有压抑不住的哭声开始传出,面对这些好似怪物一样的暴徒村民,开始有人受不了的崩溃大哭。

“为什么会这样?那个王四,那个杀人的王四,都来庙里求了好几次符水救命啊!我们救过他好多次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小道士哭喊质问的话,让任青注意到了村民们外面可怖的伤口。

那些伤口越看越像是那种,瘟疫的脓黄包破裂后留下来的伤疤,于是任青就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让人心头发寒的可能。

这群村民,这群无知无觉,只知杀人掠夺的村民,平日里根本就是以那种导致瘟疫的怪鱼为生,身体因为长期的接触这种死气和怨气的侵蚀,最后终于演变成了如今的怪物。

为什么?为什么明知那鱼有问题,还是要吃?

任青想到原因的瞬间心头巨震,眼见那个领头握刀而来的年轻人,再次神色癫狂的扑了上来,她长棍轻点,一把

压在他瘦弱的肩头,气机汹涌下,将他的双腿生生压弯在地,直直的跪了下来。

这个被怪鱼死怨之气所侵蚀的毫无神智可言,只余下本能的年轻人双眼无神,虽然被任青强行压制住,却仍然奋力的向任青递刀,同时嘴里无意识的喃喃着:“各位老爷太太,赏口吃的吧,小的三天没吃东西了……”

刹那间任青就想通了前因后果,为什么村民明知吃了那怪鱼会得病,还要不停的吃,因为江户水灾过后又经朝廷征调粮草,粮食也就变得奇缺无比,靠江较近的地方更是如此,连草根树皮都被吃光了,他能能果腹的也就只剩下了江中怪鱼。

本来这是取死之道,稍有理智的人都不会选择这个,可是江神宫在宣传的时候打着包治瘟疫,福泽万民的口号给了这些人希望,怪鱼带来的病痛只需一张符纸就能抵消,所以他们才这么肆无忌惮的将那怪鱼当做是粮食,最终把自己吃成了这样神智具无,只剩下本能的怪物。

怪不得,怪不得瘟疫在大形势上被压制之后,仍然不时的会有小规模的爆发,根本就是因为有人再用怪鱼当做充饥口粮,所以瘟疫才屡禁不绝。

怪不得江户在胡万倾全力主持下,正在步入繁华的正轨,可抢劫的暴徒却凭空冒出无数,原来就是他们因为吃多了怪鱼,神智被死怨之气污染影响的缘故……

怪不得,怪不得……

任青面无表情的看着年轻人不停张合发声的嘴巴,在他的喉咙深处,一块又一块的浓黄色毒包连成一片,如果被这个家伙咬到或是伤到,那不消片刻浑身都会感染遍布这种毒包,歹毒至极!

第一百五十三章:不如是

任青眸眼冷冽,低声道:“一路走好!”

钓龙竿在手中翻转倒握,将这个犹如行尸走肉地年轻人地脑袋,强行地压制到一边,然后任青直视前方的回手后捣,钓龙竿如剑般直刺过去,直接洞穿了年轻人的脑袋,叫人称奇的是那硕大的伤口几乎没有血水流出,只有大股腥臭的浓黄色脓水。

年轻人通身抽搐的倒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任青皱眉闻着弥漫在大殿中的那股腥臭,还未有什么动作,只见剩余的村民纷纷嚎叫着向着自己冲过来,任青叹了口气,双袖飘忽如垂天之翼,猛然抬起。

数十道从气机中催生出来的剑气,顿时如灵蛇游动,精准无比的将这些人的眉心一一点穿。

大殿之中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时不时的一两声害怕的抽泣响起,神台之前的淡黄色光幕,在最后十几个村民暴徒化作尸体之后,也开始慢慢消散。

任青走到神台后面,看着被吓得哭作一团的道童和下人们,只觉脑门疼,叹气道:“有谁还没有被吓破胆子的?把尸体收拾了,再去官府通报一声。”

回过神来的道童下人们立刻回过了神来,抹好了眼泪就开始忙活,他们大多都是任青收养的穷苦人家孩子,手脚麻利,干活儿利索,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大殿清扫出来,任青无心感叹他们接受事物的能力强大,挥退了大殿中的所有人,一个人坐在惜福的神像边,经过刚才那一件事她心里有点不太舒服,心情有些低落。

直到一个隐约的人型虚影在殿中现身,与任青相依着坐在一起时,她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

“有没有吓着你?”任青小声的问,后者不屑的皱了皱鼻头,拿腔作势的道:

“什么?你也太小瞧沧澜江江神娘娘的能耐了吧?那些小角色你就是不出手,本娘娘一只就能收拾了!”

“是是是,江神娘娘最是神通广大不过了。”

任青说着虚掩了一些口鼻,殿中的鸡零狗碎虽然被收拾干净了,但是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恶臭,于是任青就又问神通广大的江神娘娘:

“既然江神娘娘如此厉害,不知能否为小人解难呢?”

看着任青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惜福端庄肃容的道:“信徒有何所求,尽管向本娘娘道来。”

任青连忙可怜兮兮的道:“这里好臭啊,能不能将它们驱走?”

端庄瞬间破功,惜福笑嘻嘻的就要整个人都扑上来,挂到任青身上,后者心中一跳,下意识联想到连日夜里溃不成军的情形,抵死不给惜福黏上来的机会,两个二十多的老小孩,就这么在神台前追逐着打做了一团。

当官府知晓了,暴徒曾在江神宫出现的消息时,主官胡万倾的心中简直就是恼火至极,他平时待人接物都以谦和仁义为主,此刻仍是忍不住的想要骂娘。

因为任青此时,就是江户地区面对外来商户招商引资的金字招牌,只要梨园任青的名头立在这里一天,那江户地区的人流数量就有了一定的保证,可如今这块金字招牌都被暴徒找上门了,哪个商户还敢在这里做生意?胡万倾又怎么能不怒?

常驻江神宫的巡逻队伍猛增数倍,白天黑夜都有军士在左右护持。

“胡大人是不知道我有天下第一人的名头吗?”

任青抱着双臂,独身立于窗边,眼看着一队巡逻士兵从眼前整齐的走过,在她身后的惜福刚想拆穿她的自欺欺人,可话到嘴边却又不说了。

上清凉山的任青,对天下第一这四个字确实是可以争一争的,可是自从伏魔台跌境以后,一身道行也就比那个一只脚迈入陆地神仙的西蜀老人,郁九峰强上那么些许。

这天下藏龙卧虎的,据说西边又出了一位姓徐的白衣女剑客,如今的任青能不能论上天下第一的名头还很难说。

“如今江户在胡大人主持下,局面很是繁荣没错,可背地里阴暗的龌龊事就太多了,昨夜江中又有人被砍了喂鱼,自打这瘟疫开始之后,我这堂堂江神就没清闲过,连我都顾不过来,区区官府那点人手能耐又能怎样?”

惜福一如往昔的将沧澜江上发生的事情讲给任青听,一来是让她帮忙拿拿主意,二来也是随便聊聊,江神宫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已经是树大招风,考虑事情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简单,多知道了解一些周边情况,怎么都不算是坏的。

任青就这么沉默的听着惜福用她那细细软软的嗓音,轻轻的讲述那些发生在昨夜江面上的血雨腥风,她忽然从窗边走了回来,然后一声不吭的抱住了惜福,紧紧的,仿佛带有什么陌生的情绪。

惜福面对任青突如其来的感情,先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咧着小嘴,心中带着一股热乎乎的感觉道了句:“我没事。”

“我知道。”任青的声音从惜福身后闷闷的传来,做着任乙己式的强自争辩:“我只是忽然想抱了,所以就抱一下。”

两人相处多年,起于微末共过难,也曾在大梁的京都城里坐看风云过往之事已经随风尽散,两人之间有很多话不用直接讲出来,只是一个眼神便能知悉一个大概。

任青心疼过往天真又幼稚的丫头变成了今日的沉稳老练,那么多的血雨腥风的事情都从她嘴里云淡风轻的说了出来,这种成长的速度让任青有些心疼,所以才忽然紧紧的抱住了她。

“傻阿青,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那时候就因为能偶尔帮你做一点事,我能有多开心!现在好了,我成了沧澜江堂堂江神,以后再有什么事情,那就是我来护着你了。”

对于这些人间情事,前朝曾有位大诗人曾说过一句很有名,并且流转至今的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是世间感情对大多数人来说,最终都是会由深转浅,相忘于江湖。

那位作诗的大诗人如是,任青与惜福,不如是。

第一百五十四章:死宅任青

任青一时情动,正想要好生拥吻一番怀中的爱人,可是此时惜福的法身显化还远远不到那种真实的地步,任青只得惺惺作罢,内心不免有些失望。

可是这种失望竟似被惜福感觉了出来,随即一句话便让任青心中的那点失望,变做了心惊肉跳:

“没关系,入夜睡了我在好好奖励你!”

新晋江神话语中所代表的信息量颇为巨大,呛得任青连连咳嗽不止,脸都红了。

眼见日暮渐沉,任青生怕惜福一句戏言变成真的兑现了,本着没事也要给自己找事情做的心思便直出了大殿。

自从知晓惜福那个战无不胜的秘密后,任青便极力的抵制同床入梦,因为这哪里是什么正常的x生活,分明就是惜福单方面为所欲为的强x。

梦里束手束脚并且没有半点隐秘可言的任青,面对无所不能的惜福根本一点抵抗,简直被动到了极点,也舒服到了极点,当然这都不是重点!不是重点!

重点是任青如果想要维持她内心深处的,那点可怜的男性尊严的话,就不能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哪怕一丝的享受,虽然真的很舒服……

咳咳咳咳!

江神宫的下人们奇怪的望着任青,只觉得任二爷最近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任青出了江神宫后,便直接开始布置购买粮草的事情。

自从在那些暴徒的身上洞悉了江户动荡的秘密之后,她便想了很多办法,并且和胡万倾也商议过很多次。

最后任青决定自掏腰包的从外地购买粮食,不计代价的运送回江户,然后再将粮食分给那些吃不起饭的村民,省的越来越多的村民饿的吃不起饭,从而去吃江中要命的怪鱼。

不是任青圣母心肠,而是如今的局势隐隐有动荡的趋势,假如胡万倾的招商引资策略因为这些暴民而失去作用,吓退了前来投资的商户,那么江户地区的局势就会越发的艰难困苦,到时候走投无路的老百姓,就不光只有那些吃怪鱼的暴民了。

对于任青购买粮草的事情,主官胡万倾虽然大力支持,可是能做的事情却相当的有限,只是派出了相当数量的官兵帮忙押送粮草,在最主要的钱财方面却支持的不多。

任青对此也比较理解,因为胡大人官府的资金大多都投放到了建设上去,如今朝局动荡,指望上头拨钱下来根本不可能,别说如今胡万倾给的银钱寥寥,就是分文不给任青也会干下去。

原因与他,江神宫既然立足于江户之地,那么本地是否稳定便至关重要,至于那些耗费的钱财,说实话,经过几次起落的任青对这些东西已经不是那么的看重了,她如今一身本事,难道还怕会饿死吗?

购置粮草的事情大致还算顺利,只是结果有些令人不太满意。

因为朝廷在北伐之前曾经大量的征调粮草的缘故,各地的粮价都有了一定程度的调整上浮的趋势,当北伐失利,皇帝重伤的消息在国境没疯狂蔓延之时,粮价上浮增进的趋势便开始一路走高,堪称大梁立朝以来的最高价。

这一连串的变动,使得任青原本计划中能购买回来的十成粮草,硬生生的锐减到了四五成,再经过一路的押送和去沙去壳以后,所得的数量就更少了。

看着下人们送上来的报价单,就算是不怎么心疼钱财的任青也一阵阵的憋屈难受,暗骂奸商无良。

她倒是想提把剑过去和那些发国难财的奸商讲道理,可是她如今在江户有家有业还有室的,昔年那种御剑十八城的事可不能说干就干了。

再说她如今也不是一剑遮天的陆地神仙,天下间藏龙卧虎的高手不知有多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蹦出来一个郁九峰,拿着她跟磨剑石一样的打一场,又入个陆地神仙出来,到时候再让惜福为自己强拦一剑,任青可舍不得。

遵纪守法好公民的江神宫宫主任二爷,将手中报价单狠狠地撕成了一地的碎片泄愤,然后云淡风轻的让下人们组织人手,准备布施的粥米,那种视钱财如粪土的气质,当真令手下人心折不已。

因为布施粥米的地方很有可能是暴民的聚集地,所以准备安全方面的工作一定要做充分一点,任青特意走了一趟总督府,请了江户驻军前往护持镇守。

索性胡万倾也不是迂腐之人,在多方确认了那种染病之人无可救治之后,直接对委派护送粮草的随行军官,下达了杀无赦的命令。

无论在哪个朝代,官府对于这种胆敢犯上作乱的人是毫不手软的,只是因为有的官员可能会顾及到官声问题,从而百般周旋,可是到了胡万倾这个年纪已经丝毫不考虑这方面问题了,直接下了命令就是干,坚决利索至极。

胡万倾在江户为官几十年,名声向来极好,任青时常会感慨,大梁之所以能在南蛮这等虎狼之国的虎视下屹立至今不倒,就是因为朝廷有这么多忠心为民的好官。

从外地购买回来的粮食留存放在胡万倾官府的仓库里,方便派出兵丁看护,而且江神宫也没有什么大的地方储存粮草,而且人手关系怕是也不太安全,所以干脆后续工作任青都交给了官府的来筹备,自己只派出些许人手辅助。

满载有粥米的车队从官府开始出发的那天,主官胡万倾和出钱的任青齐齐到场,为他们送行。

送行的那天没有那么多唠叨,胡万倾只是对这护送的军官仔细提点了几句注意事项,然后就作为领导者稍稍讲了几句,出于礼貌胡大人还特意问了任青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后者一律摇头,车队就此出发。

载着醇香粥米的车队就此上路,任青望着长长的车队缓缓远去,现在胡大人左手处问了句:“不知胡大人刚才拉着那位将军再说什么?”

胡大人闻言撇了这个赶死赶活,都不愿去护送粮草只想待在江神宫不出来的家伙一眼,似乎有些鄙夷。

如今任青在江湖上的名头已经如日中天,世人不知这位昔年近乎无敌于天下的陆地剑仙,如今已经跌境入一品,故而对其印象和评价都是极高,已有天下第一人的敬称。

世人更是对任青仅入过一次江湖便斩龙的壮举,至今仍鼓吹不已,俨然已是江湖神话般的存在。

胡万倾本想请动这位高手随行护送粮草,可是这厮就是个扶不上墙的,按现代话说就是一个死宅!死活不想离开江神宫那一亩三分地。

对于任青的问话,胡万倾沉默了片刻方才道:

“遇见暴民,不问缘由家世,杀无赦!”

第一百五十五章:猜忌

古时封建年代中的官府朝廷,面对暴乱的民众向来都是杀一儆百,恨不得将造反作乱的人诛灭九族,好叫世人敬畏,从而坐稳了屁股下的龙椅。

所以就算胡万倾对付暴民的手段再酷烈十倍,也不愁会有朝廷官员的弹劾攻击。

忠君爱国的旗帜之下,谁敢冒头说个不字?

胡万倾在说完这句话后便紧盯着任青看,任何一位当权者在面对足以破坏平衡的力量时,多少都会在心中存下忌惮的心思,任青声望在江户如日中天,道行更是横压当代,所以她的一举一动胡万倾都想要琢磨透彻方能放心。

毕竟能够做出自掏腰包购买粮草行为的人,心中都是向着百姓的大善人,如果任青不忍生民受罪而暗中阻止,那胡万倾就得另想办法了。

可是任青并不是单纯的圣母,她救援百姓的根由,还是为了自身江神宫的稳固平安,而且那些被死怨之气感染至深的村民已经无药可医,满脑子都是那种脓黄毒包,只剩下一个躯壳凭借本能行事,这种东西杀就杀了,又何须怜悯。

所以任青只是面色清淡的对着胡万倾拱了拱手,称赞了一句“胡大人律法严明,江户兴盛指日可待”的漂亮话,便起身告辞,回转江神宫了。

胡万倾看着任青离开的背影,犹自不太放心,叫过一名贴身护卫前往跟踪,如果任青有什么异动不可声张,直接报与自己知晓就是。

大步离开的任青看似无知无觉,其实对胡万倾的小动作一清二楚,甚至早在胡万倾认真观察自己表情变幻的时候就有所警觉了。

对于身后吊着一条尾巴的事情,她心知肚明,表面上却装出并不知晓的假象,一路上也没有拐弯停留,直接就回了江神宫老实待着,在敏锐的六识观感中,那名奉命跟踪的侍卫直到傍晚方才回去。

夕阳西下,任青现在窗边看着那名侍卫消失的方向轻叹了口气。

对于江户总督主官胡万倾这个人,她是很欣赏和敬重的,不仅仅是因为他三翻四次的帮助自己,而是因为他跟京都鸿胪寺的常大人都是那种为百姓办事的好官。

任青甘愿为江户稳定而投入大量的银钱去购买粮草,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他们的影响,所以这次被胡大人猜忌跟踪,表面上是云淡风轻,其实内心还是有点受伤的。

这一刻,她不由想起江户瘟疫刚刚出现苗头时,从清凉山下来的云霞道人那一帮人,临走前留下的一句话。

有些事情,就怕过犹不及,到时候悔之晚矣。

任青双手插袖,正在反省自身得失的时候,身后一道无形之力猛然收摄住全身动作,整个人就好像陷入到极为粘稠的水中,每次一个微小动作都需要调动起全身的力气才行。

怎么可能?!

任青就算昔日的剑仙境界不在,论实力也是天下一等一的绝顶高手,而且修行佛门古老的观神法,六识敏锐的远胜过旁人修行,居然会被人欺身到近前却无从察觉?直到发难之时才惊觉过来,却是为时已晚了!

什么样的人物,居然有这种鬼神手段?

任青刹那间便明白了身后之人的底细,一向平淡眼神中,居然在此刻透露出几丝惊恐。

“等等等等,惜福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现在还没有入夜呢,等一下我不跑了,我不跑了!……”

……

………

布施粥米的车队,从远方回返的时候,车上载有救济口粮的木桶分量,并没有减轻多少,反而四处可见的都是暗红色的血迹。

车轮沉重的碾压着石板,随行将士们大多一副刚刚浴血归来的样子,铠甲上斑斑血迹与空气中弥漫的死鱼恶臭,与他们出去时的衣甲鲜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给人造成了相当程度上的视觉冲击。

只从外表便能看出,这支队伍布施粥米的脚步并不顺利,有的轮车上载有战死的军士,很多江神宫前往协助的下人和道士此刻都被吓得战战兢兢,魂不附体,似乎是经历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胡万倾面色铁青的看着这支好似打了败仗的队伍,为首的将官正要躬身行礼汇报这次行程遭遇,却见胡万倾摆了摆手,说句进书房再说,便转身直接走了。

将官望着总督胡万倾的背影,内心有些忐忑,不过还是依照吩咐,让手下军士好生回到军营里休整,并且找来几名值守的官兵,让他们护送江神宫的人回去。

做妥了这一切事情,将官方才整理了一下自己污血斑斑的铠甲,经管身上还带有那种瘟疫独有的恶臭味,可熟知胡大人性情的他并不敢耽搁片刻,连洗漱都没有便直入总督府,在下人习以为常的带领下,见到了书房中等候已久的胡万倾。

“末将见过总督大人!”

胡万倾抬起正在批阅文书的脑袋,望了一身污血的将官一眼,先是微微点头以示肯定,然后才缓声道:“事无巨细,与我一一道来。”

虽然胡万倾只有一个细微的点头动作,可是落到那名将官眼中却是对自己的莫大肯定,当下感动的抱拳一礼,随即整理思路,开始复述布施路途中的惨烈战况。

布施粥米的车队刚到那些偏远穷困的村落时还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是村民们对官兵的到来非常的戒备,而且对这些布施的粥米也不甚热衷,似乎都在希望着这群官兵能早点离开。

这种奇怪的反应落到将官眼中实在是疑虑重重,眼见村落古怪他却没有直接证据,于是吩咐手下乔装成逃窜的罪犯,大呼小叫的冲入到村子密闭的房屋里,借此对村落进行一个彻底的搜寻。

谁知这一下子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乔装的士兵冲入到房屋之中不久,便发出阵阵惊恐的惨叫,待到将官冲进去时,那名士兵已经被屋子里一群红眼恶臭的怪人给生生分尸了!

那名将官也是刀口舔血的沙场精锐,可是说到这里时仍然不可抑制的从眼神中透出几分恐惧。

第一百五十六章:杀戮

乔装的士兵在进入到房屋之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领队的将官几乎是瞬间热血冲头的就要闯进村民们层层戒备的房屋里,这群久侍农务的村民又哪里是正规军的对手,只是一个冲锋便将他们组成的防御圈压的七零八落,当将官冲入到房屋中见到其中情景的时候,满腔热血顿时便冷却了一半。

阴暗的房间中,那名乔装进入的士兵已经看不清楚原来的样貌,被一群双眼猩红的村民撕的七零八碎的散落一地,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乎叫人窒息在其中。

按照抓人搜捕的惯例都是要先喝问一声,以示自己的身份从而达到震慑他人的目的。

可是此刻将官口中的喝问全然僵在喉舌间不能发声,他不是没有见过人吃人的战场,只是没有想到印象中纯良仁善的江户村民居然也有生撕人肉,茹毛饮血的一天。

因为反应慢了一拍,身怀五品修为的将官居然一时反应不及,被一个行动迟缓,浑身恶臭的村民嚎叫着扑倒在地,身后将士们纷纷上前救护,恰好这时染病的村民也猩红着双眼和将士们激烈的对撞在一起。

刀剑砍入肉体的闷响声响成一片,可是痛哼惊叫的却只有江户府上的士兵。

当将官一刀砍掉身上村民的脑袋后,腥臭粘稠的鲜血浇了他满头满脸,他伸手抹了一把,只觉得这血液有点异样,可是一时间也没工夫去辨认,他抬起头,只见到自己带来的士兵们居然在和手无寸铁的村民交战的瞬间开始节节败退。

是的,自己亲手带出来的精锐士兵,居然在手无寸铁的村民面前节节败退!

将官怒吼一声,长刀气机豁然迸射如崩,散乱的刀气直接将最前面的几名村民直接分尸,生生凭一己之力压住了近百名暴乱村民的去势。

“胆敢临阵脱逃者,斩!”

将官威风凛凛的横刀立在暴乱的村民阵前,手中大梁制式军刀上的血槽正缓缓低落着粘稠暗红的血迹,他身先士卒的勇武使得士兵们的士气为之一振,组织起严密的阵型开始步步逼近。

当士兵们稳住阵脚之后,尽管暴乱村民们好似行尸走肉一般,也渐渐开始抵不过这等组织严密的军阵,开始了节节败退。

就在众人以为胜券在握之时,屋外忽然人声激愤,许多村民拿起了家中用来打猎用的简陋弓箭,颤颤巍巍的对着军阵就开始射击,将士们双面受敌,腹背夹击,本来微操胜券的战斗竟在这一刻发生了让人咋舌的逆转。

书房里,胡万倾静静倾听将官的讲述并没有一句话,只是偶然注意到他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于是招手让下人端来一杯茶水,示意可以坐下说。

总督胡万倾对待下属的宽厚历来在江户官场是都是被人称道的,那名将官心下感动,行了一礼后只敢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

“江户乃是我大梁有名的鱼米之乡,百姓多有纯良之名,想不到一朝暴乱起时,居然也如此凶悍。”

将官闻言点了点头:“属下在江户驻守多年,平日里托大人治理有方的洪福,周边百姓对待我们军士也颇为优厚,所以起初被那些村民背后偷袭之时吃了一惊,一时不慎死伤了许多兄弟。”

说道这里,胡万倾还有一个疑点。

既然已经知道平日里作乱的暴民,都是因为吃了怪鱼染上了死怨之气的缘故,那么只要杀光那些红眼的暴徒也就是了,在将官的言语中,那些背后偷袭的村民并没有染上病,为什么最后却要协同那些暴民一同对付官兵?

随着将官的娓娓道来,胡万倾方才知道,原来那些暴乱的村民都是村中的主要劳动力,可以说个个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在这样一个灾年里,能否吃饱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就至关重要,可是粮食偏偏有限,于是那些暴乱的村民便让出了家中仅有的一点安全的吃食,自己吃了江中的怪鱼,凭着坚强的身体扛着怪鱼带来的病痛,苦苦挨到江神宫请符水来治病。

只有这样子,一家人才能活命。

当那些吃着怪鱼的顶梁柱们,在死怨之气的侵染下渐渐成为暴民之后,那些其余的村民便想方设法的进攻保护他们,而在官兵们冲入到房屋之中后,他们终于也颤颤巍巍的拿起了弓箭锄头,对着正规军开始了战斗。

胡万倾双手微微颤抖,想起队伍临行前下达杀无赦的命令,眼眶就此湿润,可是心中却没有半点后悔。

被怪鱼死怨之气侵染的暴民是没有办法医治的,江神宫中那个拿着官刀的年轻人脑袋被任青一竿洞穿,流出的却只大多是黄色脓汁,根本连脑髓血液都所剩无几了。

这样行尸走肉一般的人,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了。

腹背受敌的士兵们在起初的慌乱后开始渐渐的稳住阵脚,其实就战斗力而言,身后人数足有上百之众的村民其实不足为惧,难缠的是这房屋中几十个不知疼痛的红眼暴民。

于是将官开始调整作战方案,将刀口开始集中针对身后的村民,务必先冲出一个缺口,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在说。

大梁修行武道中人,被分为九品十八级,入品之后即可称为修行者,因为单就九品之力,也足以挡一百个凡俗百姓。

将官身具五品修为,已经堪称得上一句高手了,面对这群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他手中长刀饱饮鲜血,仅仅凭着一人之力就冲杀出了一条血路。

当士兵们冲出房屋的包围之后,士兵们立地举盾持弓,将藏匿有暴民的房屋烧成了一片火海,村民们看见自己的亲人被大伙淹没,哭嚎着上前想要灭火或者解救,但是却被暴民们敌我不分的撕咬拖拽着拉进火海中撕咬,最终这个村子里所有的正常村民和暴民,全都死在了火海之中。

“将军辛苦了,这些都是为了江户百姓的安定才不得已为之,我做主放你们三天假,领六钱赏银,好生歇息吧。”

胡万倾说完之后似乎没了什么精神,看着对面将官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对着自己抱拳行礼:“末将代诸将士谢过总督大人恩典!”

胡万倾微微摆手,眼神不经意间,似乎隐约看到将官启合的嘴里,有着一抹淡淡的黄色。

第一百五十七章:遗祸

胡万倾在江户经营多年,虽然没有升迁调任内阁,可对于政事还是极为上心着意的,对于江户这场暴乱和瘟疫的症状,整个江户可以说没有几个人能比他更了解,故而一见到将官嘴里那一抹隐约的淡黄便有了警觉,表面上却好似漫不经心的细心安抚,然后着令下人带着他先行退下。

眼见那名将官龙行虎步的随着下人步出了自己的书房,胡万倾方才长出了一口气,走到他坐过的座位上,将那盏茶杯端起来,细细的在鼻间轻轻一嗅。

一股难以言明的恶臭从中散开,清凉的茶汤中甚至还带有一抹浓稠的淡黄色,静静好似凝固了一般的遗留在茶汤里。

持握茶杯的手就此微微一颤,跌落在地。

从胡大人的书房中出来,将官一路上觉得周身有股莫名的燥热,随手拉扯了几下衣领,只觉得脑袋自从在那个村庄待过之后便一直昏昏沉沉的,一点没有往日里的爽利。

他总觉得喉舌间有些莫名的肿痛,说话也开始沙哑起来,想着能早点回去休息洗掉这一身恶臭,脚下步子便又加快了几分。

将官把这些病症都归结于那场惨绝人寰的大火,上升的烟尘太过呛人所以才会如此,至于那些暴民

记忆中,自己被那个不知疼痛的暴民仆倒在地后,自己拔刀砍下了他的脑袋,劈头盖脸的浓稠血迹不仅浇了自己满头满脸,甚至还有一部分洒落到了嘴里,那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就在将官快要出门的时候,身后一个匆匆而来的下人,满脸堆着笑容来到了他的近前,叫住了他就要离去的脚步。

“将军稍待,胡大人有感将军英武辛苦,特命小人前来带将军在舍下洗漱用餐。”

将官闻言转过头来,只见那满脸堆笑的下人不知为何,表情呆滞了一下,随即笑容似乎有些勉强?

将官不明所以,瞪着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睛,口中客气道:“呃,多谢总督大人抬爱,只是末将一身腥臭回家中搓洗便好了,不必如此不必”

他说着说着,口中竟是忽然开始流出粘稠的口水来,将官顾不上说话,赶忙擦了一下,却见那下人已经笑着拉住了自己的手臂,不容拒绝的就往总督府后院走。

“将军太客气了,总督大人时常念叨将军的名字,如此心腹爱将岂有放之回家的道理?”

将官被那下人说的心花怒放,口中流淌着腥臭的口水,痴笑的问道:“总督大人当真如此看重我?”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总督府僻静的后院当中,那下人并未着急言语回应,反而站定在空旷的院中微微瞑目好似歇息,沉声道:

“总督大人,托我照顾好将军家小!”

一句话落下恍如禁令,刹那间僻静的后院当中潜伏的弓箭手齐齐站起,这群护卫总督府安全的士兵尽皆都是军中精锐,个个手持二石硬弓,弓弦绷紧声如惊雷蓄势,令人汗毛炸立。

那将官本是五品高手,对于这等局面本该敏感至极才对,可是此刻居然对满庭弓箭手视若不见,犹自痴笑的对那紧握自己臂膀如铁钳的下人问道:

“总督大人当真如此看重我?”

那下人蓦然睁目,眸中狠意乍现,低喝道:“杀!”

刹那间,庭院之中弓弦震颤,箭只长鸣,将那站立在院中的将官射的好似一个刺猬一般,而那个紧握着将官臂膀的下人,却是一片衣角都不曾伤到。

下人望着周身被箭只插满的身体,伸手试了一下他的鼻息,又测了心脉后方才缓缓长叹出一口气:“一路走好。”

说罢,他松开将官的臂膀正要离开,却惊觉自己居然被死死定在了原地。

一只血迹斑斑的冰凉手掌,正死死的反握着他的手臂,凭他当世四品的修为居然不能撼动这只手掌丝毫!

“你!”

那下人本是总督府中总管,是皇宫派来专门护卫胡万倾安全的大内高手,凭着一对雄关铁壁的功夫不知打死了多少暗杀总督大人的江湖高手,此时居然被一个区区五品的将官死死扣住了臂膀,脚下不能稍动,简直骇人听闻!

那名将官身上箭伤创口中流出的鲜血渐渐稀薄,开始变成了稀黄的腥臭脓汁,闻之欲呕,只见那将官嘴唇仍在张合着,发出的声音却是沙哑难听,好似铁片摩擦:

“总督大人,当真如此看重我?”

修炼有铁壁雄关的大内高手浑身寒毛倒竖,心中恐惧在这一刻,不可抑止的涌了上来。

总督府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四周寂静。

远方江神宫里,正在与任意欺负任青的惜福似有所觉,停止了手上动作,抬头望向江户总督府方向。

窥见机会的任青正待要做出反击,却见惜福一只手轻轻摁在她的额头,低声道:“江户有变。”

短短四个字,让陷入到迷蒙状态的任青,精神为之一振,随即想起了什么,皱眉道:“难道是今天出去布施的那些人?”

“江神只对江中事情洞若观火,对于陆上之事只有隐约感觉。”

惜福说着遥指总督府方向,低声道:“我能感觉出来,江户官府的龙气在变弱。”

所谓龙气一说起始于龙脉理论,天地有清浊阴阳各气混杂,各有各用,衍生出龙气的龙脉更是镇压国运的存在,如陆地神仙的天人感应一般,玄之又玄。

太平盛世之时,民间安乐,少有鬼怪之说,这便是龙脉强大而龙气昌盛,能够镇压地脉邪祟的缘故,而当龙气衰落之时,自然也就是群魔乱舞的时候,故而世上便有一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的名言流传。

龙气的衰弱,不仅仅是江户动荡的开始,还代表着大梁根基已经在动摇。

任青面色凝重的披衣起身,面朝着江户总督府方向沉声道:“知会一声清凉山,我先去看看什么情况。”

话音落下,任青整个人已经化身成一道明艳的剑光,直接冲出江神宫。

第一百五十八章:斩杀

任青化身剑光之后,自从出江神宫后便有越演越烈的趋势,虽不能如陆地神仙般直接御起剑光直入九天青冥,速度气势却也极为惊人,隐隐夹带有风雷大势。

不怪任青如此着意总督府的情况,自从惜福受天道赦封而领受一方江水神邸之后,江户的兴衰与安定便直接与她的生活挂上了勾连。

剑光去势稍止,任青将丹田之中将尽的一缕气机吐尽之后,一气又自生起,速度电掣如故。

她已不是一气三千里的陆地神仙了,江神宫供奉有惜福的法身神位,假如此地变成一方乱世,到处烽火连天,凭任青一把剑,又如何能在乱世中安然守护好这神庙的安危?

虽说天下之大,凭任青的修为到处都可去得,可江神宫立在这里便是一座牢笼,任青又如何能够抽身世外?

搭台唱戏也好,自掏腰包购置粮食也罢,任青做事故然是为了宣传江神宫,好收拢更多的信徒,可在某种程度上又何尝不是希望江户能够永远的安定祥和下去。

任青半路上见到几处军营火光冲天,似乎其中该发生了什么异变,她本想过去看看,可是事分轻重缓急,总督府胡万倾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江户诸多行政体系便会陷入到群龙无首的局面,到时处理问题,少了这位沉稳老练的总督大人在后方运筹帷幄,局面可能会变得更加糟糕。

总督府此刻门户紧闭,任青刚一走近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臭味,主持江神宫救治病患已久的她自然知晓这代表着什么,当即毫不迟疑的抬手便是一掌,门户森严厚重的大门在一声巨响中,立时便被狂乱的气机崩散成满天飞舞的碎木。

轰碎大门之后,偌大的总督府中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只是空气中的那股腥臭味道却更加的浓重,任青大步迈过门槛,轻轻抬袖遮挡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然后辨认出来味道最重的方向,化身剑光而去。

上次来总督府,还是因为瘟疫事件才不得不登门拜访,想不到这次过来也是因为瘟疫,可其中性质已经截然不同。

任青身形化作剑光之后速度惊人,仅在总督府中奔行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来到了血腥惨烈的后院,只见场中情况让人见之欲呕。

一名中年下人打扮的男子倒在后院正中,双臂似乎是被怪力给生生撕断,鲜血泼洒的到处都是,通往府中休息的卧室路上,随处可都可见到肢体不全的士兵尸体,好像府上闯入了某种凶兽。

距离后院不远处的卧房之中,侍卫层层叠叠的簇拥着面色铁青的胡万倾,在他身前更是有严密军阵,将一个浑身鲜血的将官模样人物团团包围,其中厮杀打斗不断。

将胡万倾护卫在中间的众多侍卫神情紧张,在见到任青化身的明艳剑光出现在场中时,立刻如惊弓之鸟般的便要举箭射击,却被胡万倾沉声喝止住了,高声道:

“来人可通姓名?”

任青对于胡万倾这个人的感觉还是有些复杂的,一方面她感激于这位总督大人的数次解围相助,一方面又因为布施粥米时的猜忌提防而感到心寒,因为任青从中嗅出了一丝上位者无情取舍的感觉,这叫向来都是感情用事的任青感到很寒心。

对于胡万倾的高声问话,任青并没有开口做出回应,在地面上奔行的剑光猛的上扬飞起,然后就像是一道惊雷般,狠狠的直贯入被军阵层层包围的那名浴血将官面前。

就算只用鼻子闻也能知道,这个人便是总督府上的祸源!

钓龙竿不知何时已经从袖中滑落,任青单手持握如同一柄开山巨斧,当头便是势若千钧的,对着那个被瘟疫感染的将官一棍劈落!

凭任青如今的修为道行,便是寻常半步陆地神仙的高手也是不惧,何况一个区区生前只有五品道行的军中将官?

钓龙竿挟万钧之势轰然砸落,那站在地上好似无知无觉,只是依靠杀戮本能的将官,仿佛从中察觉到了危险,低吼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怪叫,刚想要抬起双臂拦下这惊天动地的一棍,手臂才刚刚有所动作,钓龙竿已经轰然落在了他的脑门上。

一股肉眼可见的无形气浪卷动灰尘四下吹散,包围着那名将官的众多士兵虽然身穿厚重的铠甲,此刻居然被这一棍带起的气浪向后推得倒退了几步,相顾骇然。

待任青周身环绕的剑光散去,显露出真容之后,周边士兵立时便喝了一声彩。

因江神宫之名在江户已经是名胜一般的存在,在寻常百姓心中的地位甚至可以比得上官府,而宫主任青自然也是在江户极受推崇的存在,故而在显出真身后无须说什么大义凛然,振奋人心的话,直接就有人捧场。

耳边尽是总督府上士兵们的喝彩赞颂,可是任青却没有丝毫的喜色,反而面色凝重。

这当头一棍,结结实实的劈打在了染病将官的额头上,钓龙竿粗重的棍身直接将脑袋砸的都凹陷下去了一大块,腥臭淡黄色的汁水与稀薄的血水散落了一地,此时顺着脑门处崩碎的断骨,正在缓缓不绝的流出。

可即便是如此沉重的伤势,那名染病的将官居然也没有就此失去反抗能力,反而还留有余力的抬起双臂,卷出一道迅猛的腥风朝着任青打过去,竟是想要以牙还牙的也给任青头上来这么一下子。

任青抽出钓龙竿,挥手便是一道剑气斩在将官的臂膀上,飞起的双臂带出两道腥血还没有落地,任青已经一指点出,洞穿了将官的脑袋。

气机在洞穿将官那个变形了的脑门之后,仍然去势不绝的在地上打出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小洞,随后犹如恶鬼般的染病将官方才彻底的失去了抵抗能力,好像任青那一指已经点散了他的魂魄,仰天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只有一张布满了脓包,犹自不停张合的大嘴在念叨着什么,渐渐没了声息。

危机去除之后,总督府内却没有丝毫胜利的欢呼,众人望着地上那具千疮百孔,散发着恶臭的尸体,心头仍有一丝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刚刚与地狱中的恶鬼斗了一场似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匹夫营

“有劳任宫主仗义出手,胡某感激不尽。”

面色难看的胡万倾越过众人,来到任青面前缓了下脸色后拱手致谢,有关于宫主之名的称呼,是在江神宫身名媛澡之后便开始不胫而走的,任青虽然不太喜欢这个称呼,却也不能强行要求一个七老八十的政要管自己叫任二爷。

面对胡万倾本人的亲自致谢,任青不假辞色的道:“来时在城外,我见到几处驻扎的军营火光冲天,叫喊震天,不知胡大人可知出了什么变故?”

胡万倾闻言立即变色,长叹道::“来的好快!”

当下也也不废话期满,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的全部都讲给任青听,得知这次大规模的暴乱乃是布施粥米,镇压暴民所致,心中也十分的惊讶和后悔,如果她不是贪图按了的不想离开惜福身边,而是跟着队伍一同前往,如此惨事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一念至此,任青不仅对胡万倾先前猜忌的抵触顾淡下去不少。

胡万倾看出任青的心思,反而出言宽慰,镇压暴民本来就是官府之事,早晚都是要进行的,与任青布施粥米与否并不相干,只是适逢其会,而且暴乱民众颇多,派出的人手肯定不会只限一支,出事也是早晚而已,与任青关系不大。

话虽如此,可事情毕竟在任青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虽说不上什么过失,心中总有些过意不去,就好比坐公交时一个老人一脸倦容的站在你身边,任何一个三关正常的年轻人都会让座一样,是正常人都具备的一种道德观念。

眼下情况危急,任青也就直接将两截钓龙竿直握在手中,这件得自伏魔台的法器在这段时间里是越踊跃顺手,以任青如今的修为,寻常铁剑是承载不了自身全部气机的,而天下名剑又是可遇不可求之物,故而这杆钓龙竿便成了她的随身兵器,用的还颇为得心应手。

“染病之人受死怨之气侵蚀,已经变成半人半尸一般的存在,力大无穷,皮糙肉厚,只有洞穿天府灵台才能毙命,寻常兵卒贸然上前恐怕凶多吉少,只会徒增染病人数,任青某建议镇压暴乱之人最好是入品的好手,否则反而有助涨暴乱蔓延的可能。”

加上江神宫那次,任青已经和这些怪物交手两次了,多少也摸出来一些规律,所以提出的建议要比一般的军事方案要切实很多,比较符合实际情况。

见识过染病后便打不死的将官后,胡万倾也知晓这东西的厉害,对任青的提议也连连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符递给了任青:“这是总督玉令,有了它便能调配江湖所有官府力量,无论是普通士卒还是特供高手,尽皆听你调遣!”

任青见胡万倾说的郑重其事,也知道这枚玉符其中所代表的力量,双手接过后又道:

“任某临危受命,必定倾尽所能的还江户一个安定!”

胡万倾不再说话,只是躬身对任青行了一个大礼,以示托付。

随着这枚玉符的递交亮相,代表着处于平安顺遂的江户从此便进入到了战备的状态,各处军马驿站就此启动,江户地区一切递交呈报的折子在这时起全都转为了军情战报,加快加急的直奔大梁都城的天子案头而去。

总督府前,一对衣甲鲜明的将官模样人群,共计有五六十人之多,组成了一个小队在门前迅速集结,这群衣甲鲜明的将士们身上铠甲样式不一,最高的是为刀疤脸的四品武将,最低的仅仅是行伍中的一个十人伍长,看起来就是临时抽调拼凑在一起的杂牌军。

可就是这群杂牌军,已经集结了江户官方所有入品的军中好手了。

大梁自开国以来便优待人才的政策,凡事修行入得钦天监所制定的九品十八级境界之中的人,都可以入朝为官,他们大多身怀是门绝技,向着能够再吵忠诚湖人投递,好光耀师门门楣,因此都是桀骜不驯的主。

当他们接到传令迅速集结之时,还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当他们看到一身布衣,片甲不沾的那个美丽女子时,所有人的都没了轻松的心思。

御剑连破十八城,清凉山上败鹿鼎,伏魔台上斩天龙,有关任青的传说与故事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凡修行中人见了这等活着的天下第一,谁还能存着心中刀气任性妄为?

只凭在外威名便震慑住了这一群军中好手的任青,根本就没有想到这其中暗藏的心思,只是以为胡万倾民政水平高超,没想到治军也很有一套,个个军纪严明目不斜视的,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上辈子也没当过什么领导,也不会讲什么场面话,可是梨园江神宫这些年也锻炼出了几分胆色,起码面对这种情况不会怯场,直接对着五六十人的队伍便道:

“今日江户情况危急,有怪病暴民犯上作乱,在下被总督胡大人临危受命,令我平定此乱。此行凶险,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怪病传染,诸位都是军中好手精锐,若是有不想去的,此时可以退出。”

任青话音刚落,场中听话受训的五六十名军中好手纷纷面露诧异,自古治军便是令行禁止,有为者杀无赦,更有慈不掌兵一说,在场之人不乏军中老人,可又哪里见过战场前允许将士逃生的先例?

当下一个个面面相觑,似乎有不少人都有了意动。

尝过了公门修行的好处,谁还保有当年的热血冲劲?建功立业固然是好的,可那也要有命去享受啊,当即便有数名高品的武将出言,直接说身体不适的走出军列,片刻的功夫,本就人数不多的军阵已经不足三十人,足有一多半的人都退出了小队,其中就包括官职最高的那名四品刀疤武将。

任青也不抬眼看那群退出的将士,可就是这样轻视又轻蔑的态度才最是羞辱,可是羞辱一下又能如何?这一世的羞辱总比在平乱的路上丢了性命要强吧?

可尽管有着这样的安慰,任青那不屑的态度也让几名将官的面色涨的通红,他们强自争辩着不去的缘由,无非便是哪有将官直接冲锋平乱,当大头兵用的?

其实在战场之上,有着士兵层层守护的将官是不容易被打死的,除非大军陷入到死地,或是杀红了眼睛,否则就算打不过,跑总是跑的掉的。

任青对于那些退出的将官们的抱怨和借口不置可否,对着仅剩的二十多人沉声道了一句:“上马!”

众多心怀死志的小校官们沉默的翻身上马,其中一名年轻的伍长,修为仅有九品入门,一看便是没有门路的江湖野孤禅,想来公门保个安定。

这个品如果i里受尽圈子调笑的年轻人,此时腰杆挺直,目光如见的扫过那群退下军阵的三十多人,那些以往调笑于他的众多军中高手们一个个修造不已,竟是不敢与之对视片刻。

于是年轻人开心的笑了,然后便见一身布衣,清丽如仙子临凡的任青,对着自己一众坚持留下来的将官们抱拳拱手:

“任某替江户百姓,谢过诸位!此后我马鞭所指,便是尔等冲锋陷阵之处,别的不敢说,任某若是在战场上后退一步,那就当着大家的面,自裁谢罪!”

那个九品修为的年轻校官立时被任青慷慨激昂的言语勾起了心头热血,随着众人声势震天的高喊着死战不退的口号,一连喊了三遍,兴奋的脸色都涨红后仍觉得不过瘾。

年轻人就想要再说点什么,奈何自幼家贫,文化有限,那些慷慨激昂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后只得涨红着一张豁出脸皮去的老脸,对着任青问了一句,以后能否到江神宫请教宫主修行的话。

四周战友们哄然大笑,纷纷调侃年轻人色胆包天。

任青被这群忠心报国的年轻人们所感染,对那年轻人的言语也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心中豪气干云,快意非常,对一些不过分的要求无有不允。

战前动员完毕之后,就在队伍临近出发之际,一名将官提议不如给我们这支队伍起个名字好了,就像是京都成立的金吾卫,南关城的破军营一般,有个叫人听起来就胆寒的字号。

任青闻言回望了一眼那静立无声的三十名武将,洒笑一声,大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大梁厚德养士二百余年,我等随时一意修行的武夫,却也有报国之志,便叫匹夫营吧!”

眼见任青一行人新命名的匹夫营策马狂奔而去,一名联系啊带有狭长刀疤的四品将领嘴角抽搐。

大梁自承平一朝开始,抑武杨文之风便渐渐在朝堂中升起,许多朝堂上的文臣新贵们信奉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混帐话,而对他们武将多有瞧不起,时常以匹夫称之,其中轻蔑胜过今日的何止百倍?

可是现如今,他们连匹夫都当不成了,这是何等的讽刺?

刀疤脸的四品将军猛的往地上狠狠的吐出一口浓痰,嘴里叫骂着只有任青走后才敢宣之于口的词汇:

“老子入行伍十几年,特娘的轮得到你一个小娘皮来教训老子们?娘们合该在家里带娃缝洗,不成体统!”

这到把将军过足了嘴瘾后,也不去管周边人有无人敢附和,劈手便夺过来一条马匹的缰绳,熟练的翻身上马,紧握着腰间大刀,用他破锣般的嗓子嚎叫着:

“特娘的,走那么快干什么?劳资来了!”

刀疤将军的叫骂动作仿佛在人群中起到了连锁的放映,剩余的三十多号人你望我,我望你了一阵子,忽然也跟着爆发出了震天的叫骂,大多数都是埋怨任青的居多,毕竟人现在已经走远了,此时随他们怎么说,怎么过嘴瘾都没事了。

这群好面子的武官老爷们叫骂的内容千奇百怪,就连去往前线的理由也是如此的光怪陆离。

什么不想回家看着那个黄脸婆的脸色。

什么小刘还欠我二钱酒钱,的过去看着别叫他死了还不上。

林林总总的各种借口,顷刻间三十多位好面子的五官老爷们,便骑马跑的一个也不剩了,齐齐追着任青的匹夫营而去。

一起绝尘,领跑整个营队的任青,正在用气机散出声音,给身后二十多位校官们讲着瘟疫中的注意事项,忽然听到身边一个人叫了句快看身后!

就在所有人都向身后张望之时,任青却并没有回头,因为身后如雷的蹄声和鬼哭狼嚎的怪叫已经说明了一切。

冷冽的嘴角上悄然浮现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任大人,他们好像在骂你!”

任青闻言立刻瞪着眼睛回望过去,低沉的问了句:“谁?”

随着这位天下第一人的瞪眼沉声,原先叫嚷如鬼哭狼嚎的马队顿时熄声一半,为首的刀疤将军也顶受不住任青刀光似的目光,回头怒骂道:

“特娘的,能不能有点眼力界儿?都到跟前了还敢骂?!”

好面子的武官老爷们齐齐发出一阵哄笑,匹夫营前后两队,连任青在内共计六十三骑,就此汇合。

弘治四年,江户暴乱四起,一支纯粹以军官组成的精英队伍,匹夫营仓促组件,这场震惊大梁的暴乱仅仅维持了半个月的时间便被平定了下来,据相关统计,这场战乱直接或间接的导致死亡的人数达到了十数万以上,历来被称作鱼米之乡的江户首次重创后元气大伤,恐怕要许多年后方才能恢复元气。

同年秋季,历时一年之久的狄戎之战也终于以战败做为最终结果,就此落下帷幕。

重伤的景文帝受此打击之后险些就这么过去,班师回朝之后立即调动四方兵马威慑国中不臣,后世学者评价这场战斗,认为双方其实只是打了一个平手,因为狄戎国都都被攻占了下来,被占领的面积在八成以上,元气大伤都不足以形容狄戎的损失。

最后皇帝在千佛谷重伤战败,使得人心溃散,不得不撤回京都。

数十万将士受万民夹道相送出征,战败亡命而回,一时间京都城中共计户家家户户披缟素,景文帝回宫后将自己关在祠堂之中,数日不出,路过的宫人都能从中听到嚎哭之声。

第一百六十章:宁杀不放

有人说,有关景文帝的此次战败,是因为在狄戎国都的诸宏寺中亵渎了佛祖,这才在千佛谷中大败亏输,使得大好局面形势逆转,最后回国中。

面对国中沉重的形式,景文帝不得不做出策略应对,朝中有老臣建议,陛下亲书罪己诏来平息京中百姓的民怨,可在这位大臣递交折子的当天便被削去了帽子。

自弘治开朝以来便启用了不少新人,如今朝中留存承平一朝的肱骨老臣已经所剩无几,受此打击后更是寒了心,对这位好大喜功的新君渐渐心生隔阂,在进言大臣被免去官职之后,纷纷上交请辞告老的折子。

战败后便心中怀着一股怒气的景文帝,面对如此境况暴跳如雷,认为是这群老臣倚老卖老的整合在一起对付自己,于是将告老请辞的奏折一一批准,还要加上永不复用的御笔朱批。

隔日景文帝拖着病体上朝议政,对着满朝唯唯诺诺,听之由之的许多年轻面孔,忽然无端的大发脾气,当朝斩杀了数名不作为的年轻官员。

可是事情并没有得到解决,反而发酵的越发严重,京中京兆尹,五城兵马司,甚至皇城朱雀门前都时常拥挤着抬空棺的百姓,扬言要向官府朝廷讨回战死家人的尸体,面对这群烈士的家属,景文帝总算没有昏了头脑的强制打杀发判,而是开始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烛火通明的大殿之中,多日来鲜少批阅奏折的景文帝,忽然鬼使神差的从自己淤积已久的案头上,拣出一片奏折,他打开来看,正是江户有关暴乱的一系列军情战报,这位年轻的君主心中不禁有些许的高兴,可是当看到落款人姓名时却又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胡万倾,这个自己曾经在寝宫中给嘲笑过的老臣,早在军部出征狄戎之前便多有告诫,自己当时还取笑他短视无知,杞人忧天,如今再看这不借用朝廷一兵一卒,只靠自己便打了个打胜仗的奏折

景文帝随手放下了折子,心情有些烦闷,过了起初战败时的那股不甘怨愤的劲头,他意识到一份罪己诏是少不了的,否则不足以安抚人心,想到自己一心建功立业却最终功亏一篑,当下对什么都没了兴致,让宫人将这折子交到礼部,按着章程进行奖励也就是了,转而开始琢磨罪己诏的事情。

直到数日之后,这份姗姗来迟的罪己诏才终于公布天下,朝中众多大臣们见此,立刻站出来大揽战败的罪过,景文帝冷眼看着那些痛哭流涕的臣子们,算是看明白了其中好坏。

一个个的战败回朝时对此只字不提,等皇帝自省发诏了再跳出来表忠心,景文帝在这一刻竟有些想念数日前请辞告老的那些老臣们,虽说脾气臭了点,不讨人喜欢,可是能干实事啊!

于是高高在上的君主边看着这群家伙如何作秀,也不出言停止这场闹剧,谁知这样一来揽罪的大臣们无话可说之际,居然借此机会开始彼此攻击起来。

这个人说你前线运输的粮草有问题,那个说时常对士兵苛责重罚,又告那个吃空饷的,把景文帝当朝气的拂袖而去。

谁知这场闹剧并没有因为皇帝的离开而停止,大臣们在朝上吵上了头,回到家中居然也开始上折请奏,一时间堆积在天子案头的小报告让人不胜其烦,景文帝一律交给身边女官打理。

谁知女官从中挑选出了一份朝臣弹劾江户主官胡万倾的奏章,言明此人启用恶徒任青,并且私养官兵图谋不轨。

景文帝掂量着折子,思索着处理方法,将弹劾胡万倾的诸多罪状一一对照,其他的还好,这私养官兵一事可是大梁皇帝的一处逆鳞,如今国内形势微妙,正是风声鹤唳的关口,有人趁机揭竿而起也不足为奇。

景文帝出言问及这份奏折是谁写的,随行侍驾的宫女立刻说出了一个人名:

“文敏行。”

对于这个人景文帝还是有印象的,承平朝的时候此人做为皇后太子一党的亲信,曾以状元身份入东宫陪太子伴读,后来自己争权夺位成功,大肆在朝堂上任用自己的亲信,对于这位曾经前途不可限量的读书种子,虽然没有动手清除,却也无限制的打压冷落了下来。

想不到事隔多年,又从案头上见到了此人的名字。

景文帝刚经过一场战败失利之后,看透了身边朝臣的面目,正感四周无可用之人,这文敏行便自己蹦了出来,如今太子故去多年,此人也一直循规蹈矩的,景文帝也放下了心中的戒备,着人将这文敏行请来,就江户胡万倾蓄养私兵的事情进行商议。

文敏行上得殿中奏对时并没有一句废话,只说了一句敲山震虎,宁杀不放的诛心之言。

最后出于慎重考虑,景文帝起旨着令胡万倾即日进京,就江户暴乱一事详细汇报,同时派出一百多人组成的行伍一路护送,其中意味叫人深思。

这道圣旨其实更多的还带有景文帝的试探之意,毕竟胡万倾也是前朝老臣,镇守江户已经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当天使带着陛下试探性的圣旨送至江户总督府之时,宣读圣旨的天使太监环顾四周诸多虎背熊腰的护卫,联想到京中有关这位胡大人蓄养私兵,意图不轨的传闻,胆色和傲气立时便去了七分,满脸堆笑的对着沉默不语的胡万倾笑道:

“总督大人千万不要多心,您是自洪文朝起便效命的三朝老臣了,陛下怀疑谁都不会怀疑您啊!只是北伐一战对朝廷的打击太大,眼下无论是京中百姓还是朝臣天子,都盼着能有个好消息给冲冲晦气呢!您这一去不是正应了那景儿嘛?呵呵呵”

天使太监那干巴巴的笑声在院中响了一会儿,并无一人迎合,他越笑心中越是没底,生怕这须发皆白的胡大人一言不合就真的如京中传的那般反了,连忙道:

“当然了,大人年纪大了,就是让公子代去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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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爆锤

胡万顷闻言忽然笑道:“公公言过了,江户之事我熟得很,免检圣上禀报此事舍我其谁?还是叫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动动吧,也好叫陛下放心。”

那天使闻言立刻喜形于色,连连道:“哎呀胡老大人,您这真是,真是忠君爱国的典范呀,咱家回了宫里定要好好替你美言几句!”

胡万顷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老夫年事已高,辞去京都约有千里,能否容老夫安排好日后事宜,多宽限些时日。”

天使喜形于色的脸上,笑容微微一僵,唯恐怕出什么变故,可又不能强硬,只得强笑道:

“是是,那都是应该的不过,不过依咱家浅见,胡老大人安排都是的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一,不,两天,不要超过两天最好!”

胡万顷闻言微笑:“多谢公公,不过胡某只需一天时间足以。”

傍晚,胡万顷以东道主的身份邀请天使过府饮宴,可是这个太监似乎认定了胡万顷有鬼,一再拖延的推辞,生怕被暗害了,借口舟车劳顿,直接谢绝了宴请,回了休息的地方偷偷的宁愿啃干粮也不吃这里的东西。

送走天使后,胡万顷的长子面露愤然之色:

“瞧他那副畏惧如虎的样子便能猜到,如今京中上下官员该是如何谈论江户之事的,恐怕如今父亲在陛下眼中,已经成了拥兵自重,意图不轨的逆臣了!”

“住口!”胡万顷出言冷斥,长叹了口气微微闭目道:“都下去,我一个人待会儿。”

傍晚时分,江神宫收到了一封拜帖,任青看着拜帖封面上龙飞凤舞的总督府三个烫金大字,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以往胡万顷过来就过来的,左右这里也不过是一个受人朝拜供奉的神庙,往来信徒百姓每天都有无数,根本就不需要这么规矩正式。

随手将白铁放到了一边,直到晚上吃饭到时候听别人说起来,今日有京都城的使者过来江户宣旨,这才将两件事隐隐的连在了一起。

吃过晚饭后的任青便一直对着拜帖发呆,修行在江神宫的日子久了,受惜福吹奏的竹笛影响,任青的修为虽然还没有重回陆地神仙,却也只差那么临门一脚了。

六识敏锐几乎已经到了极限之后,对于一些事情冥冥中会有一些模糊的感应。

这个拜帖给她带来了隐隐的不安,这种不安的情绪就算是昔日在平定暴乱之时没有过,任青一度的想过对这件事置之不理,可是江神宫与惜福都在这,她又能躲到哪里去?

就这沉默的功夫,官府前来拿符纸的人便到了,自从数十天前任青组建匹夫营之后,每天都在对外扫荡那些暴民,疯狂的杀戮持续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匹夫营由起初的六十三人只剩下了四十一人,那名曾说要来江神宫请教修行的年轻校官,永远的留在了战场上。

临终前他不想成为暴民那样的怪物,请求任青动的手。

像是这种死法的人,连尸体也不能留,任青将他火化之后,将骨灰放到了大殿之中供养了起来,修成神道是不可能的,只盼着来世能投个好人家吧。

江户现如今的瘟疫基本已经平定,但是迄今为止无论官府公门中人,还是民间百姓,对于江神宫所画的符纸已经产生了一种依赖性的心理,好像只要带着它,晚上走夜路都变的轻松许多,每日前来求取符纸的人很多,几乎供不应求。

下人和宫中任职的道士曾想过利用这个来做买卖,但都被任青拒绝了,江户眼下艰难的时期还没有过去,她从来没有想过挣老百姓的活命钱。

第二天早上,任青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在偏殿泡了一壶茶,等着胡万顷的来访,惜福也在殿中,她不喜欢喝茶,更不喜欢早起,此时正在一旁隐身着控制大殿中升腾的青烟香火,在空中变化出无数个千奇百怪的动物,引得殿外无数道童争相围看。

这等奇景俨然已经成为江神宫里的一景,惜福平日里闲来无事,想起任青以前给她讲过的故事,便幻化青烟香火,将那些字里行间的故事演变成了眼睛能看见的。

“一大早的不好好在床上歇着,非要坐在这里喝什么茶,往日里也没见过你有这种习惯啊,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嗯?”

惜福说着话的功夫,整个模糊的身影凭空的便漂浮了起来,随着香火日益稳定补益的时间越久,她的身形便越是清晰。

上回在江边杀怪鱼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模糊不清的,此时她的面容已经十分的清楚分明了,而去因为道行非凡,有着一方神邸的气质加成,整个人的样貌竟是比以前还要漂亮好几倍,若是等到以后法身真正显化的与常人无异之后,也不知会是一种何等样貌的美人。

但是此时惜福一张漂亮的脸蛋上,满满的都是幽怨之色,因为自从任青察觉到惜福战无不胜的秘密之后,便对同床之事开始闪烁其词,能躲就躲,活像个后世如狼似虎的太太,面对日渐无能的中年丈夫一般的生活日常。

故此惜福渐渐的也开始有了一些小情绪。

任青端着茶盏的动作不变,余光扫了一下满殿张牙舞爪的诸多青烟动物,它们一副作势欲扑的凶狠表情,吓得任青悄悄的咽了口唾沫。

“不要误会,昨日京都朝廷刚来了人,那总督胡万顷连夜就下了拜帖,我想要不是碍于我的身份性别,他连夜都得过来找我,能让这位老大人如此急切的肯定不是小事,所以我才一大早就起来泡茶等他。”

面对任青如此的解释,惜福虽然仍有些不平,却也不在说什么,算是接受了她的理由。

可是两人在偏殿就这么坐着喝空了十几壶茶水之后,当小道童前来问午饭想吃点什么的时候,满殿无数的青烟终于按捺不住的化成一柄又一柄的大锤,无声又狂暴的对着任青的脑袋一阵爆锤,疼是不疼啦,可是大锤散开后的青烟实在有些呛人难闻,前来问饭伺候的小道童想笑又不敢笑,憋的是相当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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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不是英雄

茶盏在下人的手脚中被收拾了下去,就在任青觉得在惜福面前好没有面子的时候,胡万顷终于姗姗来迟的上门拜访了。

“我还以为昨天的那个拜帖是我自己眼花了,空等了一个上午也没有迎着胡大人的大驾。”

看着笑容如常,满面春风的胡万顷,任青还有点不爽的拿话刺了一下他,后者连连拱手道:

“不好意思,明天我就要去京都一趟,不知多久能回,对江户上的一些事情难免就啰嗦了一些,叫任宫主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

人家江户父母官都亲自道歉了,于情于理任青也该要适时地做出让步了。

重新的叫过道童,将刚刚撤下去的茶具又重新的拿了出来,一通忙活后总算是泡出了新茶。

惜福的元神法神就隐在一旁静静看着,看着来回折腾的道童,轻声在任青耳边念了一句交情,转身便没于神像之中。

胡万顷虽然没有听清楚惜福的那句悄悄话,可是却略有所觉的环视了一遍四周,问道:

“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没有吧,这里除了你我和奉茶的道童外,也没有别人了。”

任青面不变色的说着谎,觉得惜福就像是前世没有踏入社会的自己,对一些交际应酬都抱有一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抵触与厌恶。

对此任青不仅没有觉得不好,反而有些莫名的骄傲。

介于胡万顷来的比较晚,几乎是踩着饭点来的,于是就干脆留在江神宫里用饭了,要不是任青对这位江户主官颇为了解,甚至都要怀疑他是来蹭饭的。

饭桌上老大人侃侃而谈,任青发现这位洪文朝便登榜入士的老大人言辞幽默有趣,而且见识极为渊博,只是任青听他讲了许多,唯独没有说明今天的来意到底为何,可是他就算不说任青也隐隐能猜出,必定是和朝廷相关的,而且还是那种极为难办的,所以她一直任着胡万顷东一句西一句的来回扯皮,自己则全程打太极。

少时从南关到京都,后来再到近些年的江户,任青已经厌倦了那种所谓的江湖生活,不论是人前风光无限的梨园戏班,任二爷,还是伏魔台一剑斩龙的剑魔任青,他们背后承载和背负的东西都太过沉重了,任青不想再碰。

故而两人在酒足饭饱之后,任青便直隐晦又清晰的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胡大人是朝中的大人物,我任青不过一介山野村夫,身份地位,能力水平,都是比不上你这种大人物的,所以能招待大人的也就这点粗茶淡饭了,希望大人不要见怪。”

胡万顷眼神变化了数次,方才徐徐道:“任宫主太客气了。”

有时候两个聪明人只见的对话就是这样,快捷又明了,任青眼见胡万顷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挥退了正在收拾碗筷的道童下去重新准备茶具煮茶,对胡万顷问道:

“如今江户到处都在传皇帝叫你进京,是为了对付你。我就想不明白了,虽然我不太懂政治,可是江户一地能够有眼下这等安稳的局面,你是居功至伟的,为什么皇帝却要拿你开刀?”

面对任青的疑问,胡万顷摇了摇头道: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陛下昔日进军北伐之前,我曾鼓动联络了朝中大半的老臣,想要阻止他的这个想法,转而将资源倾注到即将发水的江户,与陛下几番奏对之后终于惹恼了他。若是此次北伐得胜的话,陛下顶多在朝中的庆功宴上,对着天下满朝臣子说我一句无能鼠辈,迂腐不化而已。可偏偏却战败了,如今京都里,陛下的罪己诏已经公布天下,天子当先认了错,接下来自然就是臣子们背黑锅的时间了。”

这世上无论是哪朝哪代,臣子间的派系便一直都有,如洪文一朝中陆远庭与胡万顷的三朝老臣便是一个派系,而新君弘治一朝提拔起来的年轻人则是另外一个派系。

自从景文迪朱批一帮老臣回乡之后,朝中的主导声音便渐渐开始被握在年轻人的手中了,现在京都中盛传的胡万顷蓄养私兵的消息,便是他们有意传出的。

因为这个时候需要有人站出来背黑锅,那么抱作一团,话语声又是最大的他们自然是将黑锅用力的往外推了,难道还害自己圈子里的人吗?

任青望着新煮茶壶中升腾而起的税务,再一次的对似乎有难言之隐的胡万顷点明了这次谈话的主旨:

“可惜任某一介草民,帮不上大人什么忙。”

胡万顷盯着任青一直看,就在后者以为他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却听胡万顷说了一句叫任青始料不及的话:

“我从未想过请你帮忙。”

也许是今天假设错误的事情有点多,任青一时间脑袋有些当机,不知该说什么。

茶器中的水雾四溢,将周边染上了一丝湿润的感觉。

胡万顷垂下目光:“老夫只是感激你对江户百姓做的那些事情,想在临走前找你一叙而已,此生见惯了尔虞我诈的小人,临走前想着若有此等英雄相送,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胡万顷轻叹了一声:“我以为,你是英雄。”

此时有道童前来为两人盛倒茶汤,却被任青挥手让其退下。

将滚烫的茶壶从火上拿起,任青洒笑一声:

“南关八百里,江户九百,任某的一腔热血义气早在这些路上,伴随着伏魔台上的那一剑一并都大江东去了,如今剩下的只是一个贪图人间安乐的凡夫俗子。救治瘟疫也好,平定暴乱也罢,看起来好像是深明大义,当仁不让,其实都是为了我自己。”

这话是不假,在这个世上的暴乱造反的,无非就是一群吃不饱的去抢那些占据社会资源比较多的一方,而江神宫在江户名声鹊起,自然也分属地主土豪一类的存在,所以任青在江户做的一系列义举,其实都是为了自己,只是她目光太长远了,让人只看到了她英雄奉献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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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三十年河东的年轻人

任青站在门口看着老人就这么背着双手,慢悠悠的循着江岸而回,就像是寻常人家吃完晚饭到处随便走走的老头,没有带一个随从护卫。

昔日江户的那场暴乱,早在任青组建的匹夫营马蹄之下尽数平定,可毕竟江中那霍乱人心的怪鱼还在,不稳定的因素还有,真是个有胆色的。

那一刻起,忽然意识到胡万倾是真的爱护脚下的这片土地,那种爱是与那些宁愿忍饥挨饿,也不肯背井离乡的江户村民们是一样的,于是就问门口的一位道童:

“胡大人是江户本地人,对吗?”

“二爷不知吗?大梁开国百年,能够得圣眷恩典,任家乡总督这么多年的也只有胡大人一人了,胡大人这么爱民如子,事必躬亲,一直都是我们江户人最大的骄傲呢!”

任青点点头:“怪不得做事那么认真。”

小道童脸上带着一股莫名的骄傲,与有荣焉的对任青道:“二爷,我也是江户人。”

任青笑了笑:“江户好啊,风景旧曾谙。”

小道童听不懂什么叫做风景旧曾谙,但是能听出来是在夸的,于是笑的眉眼弯弯。

隔日,江户总督胡万倾便随着京都城而来的天使太监,赶赴京都,面见帝王,随行护送的人员衣甲鲜明,足足有百多十人,看起来更像是押送犯人。

江户地区的诸多民众与各界名流纷纷自发到场相送,队伍绵延十几里,场面盛大堪比过节,使得京都护送的队伍行进困难,十几里的路硬是走了半个下午。

那天任青始终没有到场,也许是因为当天两人在偏殿中的那一番对话,让她心中有了芥蒂,不想再面对胡万倾,因为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干脆就不见了。

胡万倾随着队伍离开江户的时候,任青在江神宫睡了个昏天暗地。

在梦里,任青仍记得这个离开江户的老人对自己说过的那两句话。

“此生见惯了尔虞我诈的小人,临走前向着,若有此等英雄相送,也不是为一件美事。”

“我以为,你是英雄。”

就在胡万倾走后不久,江户地区沉寂已久的许多江湖人物开始活跃起阿里,然而这群以武犯禁的大侠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不是为了闹事,而是打着顺应民意,从昏庸的朝廷手中救下万家生佛的胡老大人。

这在任青看来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不说胡万倾是自愿跟着他们走的,就算这群江湖人把胡万倾真的就出来了,那后续又该如何安排?

是在江户直接就地造反吗?

在说了,胡万倾要是真都不想去京都,拿来的队伍再多十倍也别想把他从江户带走,毕竟这里他经营了一辈子,或许朝廷上没有人肯为他说一句好话,可是这里可都是他的亲信部下。

可惜这些话和那群所谓的江湖义士们是说不通的,他们认定了胡大人是好管,此去京都也必定是凶多吉少,于是就非要救他出来不可,管特娘的那么多干什么?先干了眼下的这个大事再说!

后来这群人不知从哪打听出来了,朝廷派来护送胡万倾的为首武将,乃是三品上境的大高手,热火朝天的营救计划顿时便凉了一半多。

任青还没有幸灾乐祸多久便被这群江湖愣头青们给盯上了,也是啊,当今天下还有谁不知道江神宫任大宫主的传奇故事?

于是江神宫每天上赶着前来劝任青出山出手的人络绎不绝,张口闭口的都是民族大义,武人气节什么的,一人一张嘴比夏天长鸣不绝的蝉还要烦人,任青恨不得一人一掌把他们都拍死了算,省的他们来烦自己不说,还老想着搞个大新闻。

今天是什么铁拳们的少主,明天是什么山庄的后起之秀,宗旨都是一群上进的江湖年轻人,带着先进的思想在任大宫主面前做思想工作,希望任宫主能够响应他们的热血号召,将这一身绝顶的道行投入到造反人民的事情当中去。

这一套套的说辞把仍情都整的一愣一愣的,俺想这帮家伙不去混官场,却在这里跑江湖可当真是浪费了人才啊!

这一场劝说一直进行到胡万倾他们的队伍走出江户也没能成功,任青铁了心的说自己退出江湖不问世事了,于是劝说无功的诸多有为少侠们就在任青肯定的态度下开始失了智,居然说着什么让你江神宫开不下去的脑残话。

于是任青就十分好笑的将这群家伙用扫把暴打了一顿,丢到宫外头去丢人现眼。

诸位被扫地出门的大少爷们果然深感丢人,临走前不忘撂下狠话,赌咒发誓的要让任青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任青对这群愤慨的恨不得当场自杀的大少爷们,扬了扬手中的扫把,吓得他们离开的动作又快上了几分,其中还有个什么山庄的后起之秀,许是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居然还泪眼汪汪的瞪了自己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就让任青很担心了,她怕这位大兄弟想不开了去自杀,到时候人家父母上门哭喊可怎么说?自己活活的羞辱死一个江湖上十分上进的优秀青年?

这锅可不能背!

经过这件事情后,那群上进青年们也不想着如何去搭救胡大人了,就一门心思的想要和任青死磕到底。

结果还没等任青出手,第二天那什么神拳门的门主,什么山庄的庄主,便各自带着自家的熊孩子登门道歉了。

开什么玩笑,熊孩子们只听过任大宫主,任二爷的名头,这群老江湖可是当年听过剑魔任青名声的人,江湖这么多人惹谁不好,非要去惹她,是不想活了还是想成名想疯了?

神拳门的少主被亲爹拿捏着上门道歉,犹自心中有所不甘,临出门时只见他神色阴沉如鬼,带着指天恨地的莫大怨气,轻声在任青身边小声的道: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哎爹,爹,你撒手,快撒手,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少年人的狠话才说到一半,亲生老爹就一把死死地揪住了他的耳朵,于是一番豪言壮语顿时化作一片哀嚎,被神拳门主铁青着一张脸,就这么揪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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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江边白衣少女

曾想仗剑走天涯,后来老爹太凶,没去。

任青看着一路哀嚎而去的神拳少主,觉得这父子俩都挺有意思的,先前对这群熊孩子们的那种烦躁也不知觉的淡去了许多,报复的心思也就此消去。

倒是那位什么山庄的后起之秀让人刮目相看,因为他只是人家庄主名下的一名弟子,既然不是亲生的那就不用留守了,回去之后一顿好打是少不了的,说不定连逐出师门都有可能。

任青看着一路泪眼婆娑的后起之秀,一时间也动了恻隐之心,,刚想要和那位庄主替他说几句话,谁知刚一开口那孩子自己就先等不住压力的失声痛哭起来。

后起之秀的这一哭顿时变成了全场的焦点,庄主脸色通红,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觉得丢人羞得,恨声的盯着这位弟子,一字一顿:“你给我,憋回去!”

哭声凄惨中,惜福也从大殿里跑出来看热闹,当然众人是看不到法身的,只有任青能感觉到。

惜福看着泣不成声的后起之秀,不屑的撇了撇嘴,在任青耳边小声道:“我都没这么哭过!”

任青一阵无语。

“任青,你妄为江户英雄,我曹雄看错了你!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我追赶的目标和榜样了!”

名叫曹雄的后起之秀哭哭啼啼的把话说完,已经被庄主命人捂着他的嘴,强行拉扯着退了下去了。

庄主对任青拱手,似乎是想说点什么歉意的话,可是后者却摆了摆手,并不怎么在意这东西。

只是这年轻人的话叫任青想起前天胡万倾来江神宫时的那番话,心中不禁就有了许多的感触体己的话:

“这世上多的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和饱经世事沧桑的独夫野客的相逢。少年小子要的是江湖立侠名,要的是醉酒鞭名马,老人寒暄的确实夕阳篱笆和雨后煮新茶。咱们相遇也就是一杯茶的缘分,既然彼此都话不投机,天下之大,别相见了。”

有关于请任青出山的事情,自此之后便告一段落了,只是在江户的地界上,因为任青的这一次拒绝,使得她历来都是赞誉的声音中多了不少难听的话,什么贪生怕死,眼睁睁看着胡大人送死之类的,任青也不在意。

她知道世上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所以自己也没想要名声一直都那样被人捧下去,偶尔的有个人跳出来踩上两脚,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嘛!

有关如何营救胡大人的计划,仍在江户的热血青年的策划下,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不过任青对此表示丝毫的不关心,只要他们不想想着拉上自己就好了,随着这些熊孩子怎么折腾吧,自己可没工夫陪着他们胡闹。

随着小日子过的越发安稳顺遂,任青的道行也一直在恢复着,只是距离陆地神仙的剑仙境界仍始终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为此她曾抽空上了一趟清凉山,去拜会鹿鼎真人,请教天人境界。

后者饶舌一般的给她讲了一大堆的唯心理论,顺便还灌了不少的古代心灵鸡汤,说的任青昏昏欲睡,从此再也不敢问这种艰深的问题了。

其实就任青如今的修为境界,不是天人也已经半只脚迈进门槛了,对上真正的天人高手或许是打不过的,但是逃跑应该没有问题,何况如今她身边还有一个神道有成的惜福,只要不出江户,就是正面对上真正的天人高手也有胜算。

之所以任青对天人境界念念不忘的原因是,神道入梦的神交之法只能压制凡人,如果修到天人境界的话性灵就会变得强大无比,与天地共呼吸,就算入梦神交也不会被全面压制,甚至还有反击之力,到那个时候任青方才有机会扳倒一直屹立在神坛上的惜福。

如今壮志未酬,任青仍需努力啊!

中午在宫中用过饭后,任青就去了江边散步,这几it安时间里她时常有一种心血来潮的冲动,想到外面走走。

这种冲动在鹿鼎真人口中所说的,就是所谓的称道契机,通俗的来讲就是冥冥中玄妙的第六感,有点类似于动物的本能。

任青仔细的想过这个问题,觉得自己冲入陆地神仙的契机,或许并不在江神宫,甚至可能不会在江户。

不过就眼下的生活状态来说,任青对于境界的执着并没有那么深,以前那么渴望力量,是希望能够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不要受人摆布,而如今的任青已经充分的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天人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种锦上添花的东西,并不是那么强烈渴望。

在江边走了一会儿,任青本想到以前她经常坐的那块大石头上歇歇脚,可是走到跟前才发现,上面已经有人了,还是个穿着白衣背负长剑的小姑娘。

这几天来江户最大的事情就是胡万倾入京了,为此,许多热血青年的江湖少年纷纷各自集结了起来,虽然眼下人已经出了江户,可他们乱哄哄的仍然没有一个对策。

听说还因为理念不同而分成了两个部分,任青不屑打听他们的事情,不过窝里斗的剧情是真的精彩纷呈。

眼见大石头上有了人,任青也就没了邪教的兴致,也是因为独处的惯了,除了惜福以外,她不怎么喜欢身边有外人的感觉,于是便有了打道回府的念头。

之后一连数日,江神宫都是风平浪静的,据说那群聚众的少侠们终于下定了决心和计划,分作了两批人相继前往营救,任青估算了一下时间,大概等到这群年轻人赶过去的时候,胡大人已经到京都面见帝王听审了,到时候面对着满城的禁军,也不知他们敢不敢动手。

一想到这里,任青不仅就有些发愁,当然这个发愁主要是替这些熊孩子的父母们发的。

当这群雄赳赳,气昂昂的少侠们出了江户之后,整个江湖方才算是真正的安静了下来,这样的日子虽然与任青预料中的一样安定,可是却莫名的少了一些生气。

可能正是应了那不打不笑不热闹的老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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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天真浪漫徐秉真

无论前世还是如今,能够得到一位美女的回应对任青来说都是一件叫人雀跃的事情,任青虽然有了惜福,可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不至于移情别恋,可稍稍畅谈,点到即止还是可以的。

“其实我从昨天开始就见你在这边了,假如你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呢。”

任青见到小女孩并没有抗拒自己,于是干脆就爬上了大石头,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她平日里时常在这里休息钓鱼,什么地方什么姿势最舒服,她最是清楚不过。

江风带着超市的水汽扑面而阿里,任青仰躺在大石头上神态慵懒,枕着胳膊看着这文静的女孩,有一种越看越觉得的眼熟的感觉。

女孩嘴角微微弯了弯,明明是位十六七岁还带着天真浪漫的少女,可是自从任青坐下来后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小姑娘气质越来越清冷了,这中冷不是那种可以装出来唬人的,是那种真的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然后就听见女孩用清脆的嗓音,漫不经心的道:

“我家离这里很远,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家远行,起初在路上还有点害怕,可是慢慢习惯了也没什么。”

“你真勇敢。”

任青由衷的赞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出远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任青深知其中的不易,对这个白衣女孩也越发的有些欣赏。

听到任青的夸奖后,女孩无声的笑了笑,地下了脑袋好像是有点害羞,满头如瀑的青丝纷纷随着她的动作而滑落,只听她轻声说道:

“我之所以这么勇敢,是因为生平有两件事支撑着我,一件是我师公曾在这里与人决斗,他虽然剑道通玄却仍不是那人对手,最后死时就连尸首藏在哪里都无人知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找到他的尸骨带回家安葬。”

此时任青已经察觉出了空气中的异常,暗自戒备着,表面上却显得云淡风轻,只有眼神略微变的凝重:

“那第二件事呢?”

小姑娘低垂着脸,一头青丝遮挡着,叫人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只听她轻轻的吐出三个叫人汗毛炸立的字:

“杀任青。”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小姑娘浑身蓄势已久的气机终于毫无表刘的轰然全开,背后名剑发出真真龙吟,似乎随时都会出鞘杀人,长发无风自动,显露出她一副平静如初,甚至还带着点天真浪漫的脸庞,好像刚才那杀气勃发的三个字不是她讲的一般。

面对如此剑拔弩张的轻视,任青再也不敢大大咧咧的就这么仰躺在这小姑娘身边了,连忙坐了起来望了她一眼,瞥见她背后铮铮发龙吟的那柄古剑后方才意识到,少女身上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因为小姑娘背后的剑,正是昔年徐怀素用的那柄名剑蜀道啊!

任青提着气机戒备,轻声问了三个字:“藏剑楼?”

白衣少女对小心翼翼的任青也回了三个字:“徐秉真。”

任青这才机器,昔年徐怀素的佩剑和尸骨被送回西蜀之后,曾有人对着他的尸体发誓,此生杀任青,好像那个人的名字就是叫做徐秉真。

于是任青便又问:“敢问徐怀素是你的”

“父亲,亲生父亲。”少女的话音刚落下,任青便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好,好功夫,好徐家!”

徐秉真闻言斜了她一眼,沉默中似乎在找出剑的时机和角度。

任青忽然叹了口气,直接大大方方的承认:“我就是任青。”

徐秉真点头:“我知道。”

说着她将身后背着的那柄不曾御敌出鞘,却一直在发出真真龙吟的古剑蜀道取下,横放在膝前,把任青吓的直接从袖中抓出了钓龙竿,如临大敌凝神以待了许久,却见徐秉真只是伸手在横放膝前的古剑鞘上轻轻一抚,铮铮龙吟声顿时消止。

眼见徐秉真好像没有动手的意思,任青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你不杀我?”

徐秉真也不看一眼任青,好像一下子又恢复到了两人初遇的那种不理人的状态,一手托着下巴望向江面:“我打不过你。”

这句话说的平淡直白又带着些许的天真浪漫,任青一时间哭笑不得,斗志也不由得散了大半。

任青早就看出来,这个丫头的修为顶多只有一品,远远还没入到陆地神仙的门槛,自她出道以来折在手上的陆地神仙也有好几个了,真不知这个一品道行的小丫头是怎么在自己面前有勇气说,要杀任青的。

“你既然知道不是我的对手,为什么不在西蜀好好修行,偏要跑来江户找这种不自在?就不怕我为了斩草除根,把你也杀了?”

任青道出了自己的疑问后便从大石头上下来了,坐在石头上远眺江面的徐秉真则异常淡定的道:“你不会杀我。”

少女语气自然又肯定,好像在说下雨了就不能晾衣服一样自然无比,可任青却分外的不理解少女的这种理所当然从何而来,不禁追问:

“为什么你认定了我不会杀你?”

“因为你心中有愧。”徐秉真白净的脸上平静依旧,天真浪漫的眼睛里仿佛也带有一丝洞察人心的从容。

的确,虽然对于徐怀素和郁九峰的死,任青没有觉得做的有什么不对,可毕竟都是两条鲜活的人命,而且还都是这个名叫徐秉真的女孩至亲,但是任青并不会就因此觉得亏欠了她什么,也谈不上什么愧疚不愧疚的。

当初可是那两个人二话不说,提着剑来找自己的,被杀了也分数应当,最多任青也只是觉得徐秉真比较可怜而已,最多能体谅一下她。

难道当初站着不动给他们杀了才能不愧疚吗?那算是什么道理?

任青笑道:“小姑娘,你的这番道理有些莫名其妙,放在任何一个正常人身上都是不准的,难不成女人的想象力都这么丰富而又充满幻想吗?”

徐秉真闻言终于从江面上挪开了眼神,望了任青一眼:“难道你不是女人?”

这个问句立刻就把任青的笑声掐的死死的,她瞪着一双大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晌之后方才缓缓的道:“小姑娘你到底还是涉世未深,不知世间险恶,别说我对你的事情并无愧疚,就算是有,我还能站在这里任由你来打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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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任青大魔王

徐秉真心中的自持被任青一语叫破,平静的脸上有错愕的神情浮现出来,看着石头下气势惊人,几可比拟陆地神仙的任青,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变回了藏剑楼那个腼腆又笨拙的小丫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任青占据上风,又接着冷笑道:

“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不会直接杀了你,毕竟你没有真的得罪我,毕竟我任青也不是什么魔鬼,但是我可以打断你的手脚,废了你的道行!”

少女顿时被任青的阴狠吓住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任青。

任青呵呵一笑,像是故事里的终极大魔王般露出了一个阴森的表情: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的折磨你?你想啊,我跟你是没有仇怨,可是你跟我却是仇深似海啊!你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八岁吧?啧啧,居然都是一品法相境界的道行了,你说我若放任你继续成长下去,有朝一日还能有我的好果子吃吗?”

任青这一番话说的连自己都几乎要相信了,她伸手平举,袖中拆分好的钓龙竿,立时如神仙御剑一般的在空中化为道道飞舞的绿影,在手中直接拼接而成鱼竿模样,杆身上道道金色的御水符文时隐时现,将江边潮水都引得更加汹涌。

少女徐秉真坐在石头上被吓的不敢下来,几乎就要哭出声来,她得了父亲的剑仙传承,直入法相一品,入江湖的一路上都是顺风顺水的无往不利,因为一品境界根本在江湖上便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同辈之中谁人能有她的这等修为?

便是宗门之中积年的长老也没有这等惊人的道行,久之也就养出了任青初见她时的那种高深莫测的气质。

可是如今在任青的恐吓之下,少女徐秉真在江湖上养出的那点气质顿时被打回了原形,坐在大石头上怯怯的望着周身气机一瞬千里的任青,好似又变回了藏剑楼的那个胆小又腼腆的女孩。

总之打是打不过了,还是求和吧?

不成不成,她可是自己的大仇人,我徐秉真女侠如何能对这个可恶的杀父仇人求饶?

一念至此,少女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坚定之色,稳稳的持握住名剑蜀道,在大石头上缓缓的站起了身。

“你真的要跟我打?”任青有些惊讶于这个小丫头的坚强,眼见到自己稳压一品的气机全开之后,仍敢不退不避,明明方才还一副怕的要哭出来似的。

少女徐秉真没有说话,只是平举手中长剑。

“好,真是个硬骨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杀你,我会把你全身的骨头一寸寸的打碎,让你在地上像一堆烂泥似的,在地上蠕动,只能一点一点的自己爬回西蜀,这样我就不怕将来你来找我报仇了!”

任青说的绘声绘色,徐秉真几乎能从脑海中想象出她所说的样子,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眼神又慢慢重新变得可怜兮兮的,小声的道:

“我……我先不找你报仇了行不行?”

任青见她一副小心商量的语气,和起初见到她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差点笑出声来,脸上仍旧唬着表情,沉声道:

“先不找我报仇?那就是以后还要来找我了?那不行,那我不能放过你!”

“你…你……”

少女一阵气急,委屈的几乎要掉眼泪:“我跟你仇深似海,如何能不找你报仇?!要我不报仇,你干脆现在就动手杀了我,我到地府去找爹爹,也正好团聚!”

任青见这女孩也是单纯天真的可怕,怕自己逼得急了反而有了反效果,于是故作沉吟的道:

“那不如这样,我如今的境界乃是半步天人,而你只是区区的法相一品,我任某光明磊落也不欺负你了便等你回家去好生修行,何时境界与我相当了再来报仇吧!”

徐秉真闻言不由松了口气,那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又让任青差点笑出来。

“那你必须保证不跑,最多十年,到时我修为有成了再来找你!”

“好啊,不过我如今天人境在望,怕是等你修成半步天人之时我已经稳稳的是陆地神仙了,那时我们决斗我仍高你一个境界,那不是和今天无异?索性我这个人宽宏大量,再多等你十年,到时你我同为陆地神仙,再来这江边决斗,你看如何?”

任青觉得自己很有哄骗女孩子的天赋,眼看徐秉真认真计算着年岁,想着前后足足有二十年的巨大时光,不仅有些心灰,不过最后眼神还是坚定了下来,望着任青道:

“好,我们一言为定,你先立誓!”

任青微微一笑,撤去了全身的无形气机,指天立誓:“皇天在上,任青与徐秉真立誓,二十年后在此生死决战,不死不休,如有违背……”

任青环顾了一圈四周,找了半天也没有个趁手的物件,撕袖子吧,自己的衣服不舍的,手边也没个朱杈铁剑啥的给她断下,一时间卡在了那里闷头找信物。

要不,断一缕头发?或者把怀里的银票撕了?容我找个小份额的……

就在任青随手翻找之时,站在大石头上的徐秉真猛然拔剑,盎然气机一闪而逝,对着脚下的巨石狠狠斩去,脆声道:

“如有违背,形同此石!”

土石飞溅中,任青错愕的望着那块自己躺了好几年的,上面都磨出光滑的大石头被一分为二,心中暗自狂呼,那可是我的雅座啊!!

任青每天饭后都习惯循着江边来回的走一走,时常在此停歇,因为她来江户以后第一次梦见惜福便是在这里,这座大石头对她而言有种特殊的意义在里头。

可如今却被不明所以的小丫头一剑给劈成了两半。

任青仔细的看了那处斩痕,所幸只是一道裂缝而已,估计是不会影响日后使用的,心中那心疼的感觉顿时消下去不少。

斩断了任青的心爱大石头的徐秉真浑然不觉自己干了一件伤害任青的事,神情略微有些吞吐,好像是还有什么话要对任青说,半晌以后方才鼓起了勇气,问任青自己能不能在江边多待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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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望剑

任青看着她那一副说话都小心翼翼的样子,想到昔日那个西蜀老人郁九峰便是在这里与自己决斗,最后死在自己和惜福的联手之下的,不由得对这个丫头也生出怜悯:

“我们只是约了二十年后再战,这期间你去哪里,去干什么,我都不管。你喜欢在这里就多待一会儿吧。”

任青说完也没了继续散步的兴致,收了手中的钓龙竿入袖中,便迈着散漫的步子,双手负后的回了江神宫。

站在大石头上的少女望着她的背影半晌,直到身影几乎要看不不见时,嘴中的那一声谢谢方才出口,却是只有她自己能听到,不过也够了,她如何能当面对着仇人说出这两个字?

想着未来还有二十年的时间要熬,少女忽然就觉得自己好没用啊,入了一品又如何?还是不能替爹爹和师公报仇。

徐秉真怅惘的看着江水的双眼忽然就落下泪来,当她眼中晶莹的泪滴砸落在地上时,整个平静的江面刹那间如沸腾了一般,热闹了起来。

已经走远的任青并未发觉这种异常,只是背着双手慢慢悠悠的往家走,边走还边想着刚才的誓约。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真到了那个时候,少年间的锐气早都磨尽了,到那时儿孙绕膝满堂,不说这陆地神仙入不入得成,便是一大家子的老小还能割舍下吗?

何况任青在大石头上亲眼见到徐秉真御气拔剑,虽然只有昙花一现般的一闪即逝,可是其中虚浮不稳的气象根基却被任青看的明明白白,如此的根基还要妄图更上一步,那是难上加难,半步天人已经是难求奢望,更别说更上层楼的陆地神仙了。

所以这个誓约很有可能,徐秉真连达到的条件都摸不到。

这大概也是任青能想到的,兵不血刃的最好办法了。

回到江神宫的任青才刚一进门,便见到惜福早早的便飘在半空中,好像在等着自己回来似的,还没等任青开口,惜福便直接道:

“风流的大宫主来了?”

任青闻言笑容便是一僵:“这话从何说起啊?”

青烟幻化的锤子在任青头顶跃跃欲试,任青平时都老老实实的,鲜少有见到惜福吃醋的一面,心里不仅没有害怕的感觉,反而觉得十分有趣,简直就是没有半点求生欲。

惜福将任青的全部反应都看在眼里,轻哼了一声暗自定下算计:今晚入夜了就把你拉到梦里,到时候叫你好看!

“你在江边骗得人家小姑娘团团转的时候,就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任青仔细的回想,发现没有什么异样啊!

正要回话她却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与徐秉真两次相遇都是在江边的那块大石头上,而她的神情……

一直都在望着江面,这是为什么?

当时沧澜江风和日丽,平静的江面上波澜不惊的,如果是没见过这等壮阔江水的人,多看几眼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可是为什么会引得一品境界的徐秉真一直观望呢?

难道她看的不是江面,而是其他的东西?

江水下面?下面能有什么?

任青忽然间联想到了什么,一句话也没有顾上回,直接调头冲出了江神宫。

惜福望着任青飞奔而出的背影,幸灾乐祸的大叫道:“晚了,本江神建议你还是站好了见证奇迹吧!”

任青充耳不闻,一道剑光一闪而过,虽然她的速度已经快到了极致,可是千米距离也不是说到就到的,就在她刚刚冲出江神宫门口之时,只见远方江面之上,剑气冲天昂扬,几乎要刺破九天云霄,锋锐之气不可逼视,触目生疼!

任青想明白了,为什么少女徐秉真一直盯着江面不肯离去了,她哪里是望江,分明是坐在那大石头上观剑啊!

昔日郁九峰一剑西来,曾与任青在江边涉水一战,在最后关头舍身一剑决生死之际,曾以天人修为将手中佩剑掷入江中,用之来镇压沧澜江,使得地势之利不能为任青所用,可惜最后江神惜福出手,强行御水隔断了他一泻千里的气势,这才被任青打败。

而那柄镇江的天人之剑,一直都静静的沉在江底,任青几乎都要忘记了,而今看到远方剑光映彻了半边天的通天剑气,方才将这前因后果想明白。

江边,徐秉真站在一分为二的大石头上,望着前方江水自行的分割出来一个真空的地带,露出泥泞的江底河床,其中正有一柄古意盎然的长剑从江底飞出,落到了少女徐秉真空着的另一只细嫩的手掌上。

两柄天人之剑在少女手中铮鸣如龙啸九天,清悦之声在江面远远散开,不知有没有千里。

徐秉真往前迈出一步,整个人居然脚不沾地的虚空而立,宛如遗世仙人,气机在两把天人之剑的铮鸣中节节拔高,一瞬足有千里!

这个刚刚踏入一品境界不足月余的十六岁小姑娘,在承握了这柄郁九峰的天人之剑后,竟是当场便直入半步陆地神仙境!

气机汹涌澎湃,仍自无有止歇之意,似乎这天下间还要再出一位陆地神仙。

虚空而立的徐秉真望向远方正自狂奔而来的任青,先前两人定下的二十年之约,看来要提前兑现了!

同为半步陆地神仙,对天地已经有了某种微妙的感应,于是两人的神念在远隔千米的虚空中轰然对撞,任青立刻便感受到少女柔弱外表下那股坚定的杀意。

天空阴云汇集,徐秉真竟是直接带动了天象,就在这个百年未有的幸运儿就要迈出那踏足天人之境的重要一步之时,任青轰然杀到!

钓龙竿挟万钧之势在空中滑动出一片模糊的绿影,沧澜江面一片沸腾,有点点水珠从中虚空浮起,纷纷向着任青而去。

这一棍,已经是挟有沧澜江水脉之重,统合了任青一身气机,毫无保留的对着徐秉真就是一棍砸下。

徐秉真见状不闪不避,将手中双剑齐齐递出。

如同天雷震荡的巨响声中,那块江边屹立不知多久的大石头轰然碎裂,江面上无数虚浮的水珠受不住这等压力,纷纷爆散,一时间沧澜江水雾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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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回家了

一剑过后,任青连手中的钓龙竿都握持不住,脱手飞出老远,她整个人也在这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下口吐鲜血的,不得不停下进攻的脚步,现在原地回气调息。

也不知道这辈子是不是和姓徐的犯冲,怎么就这样一直死磕上了?

两人这一记交手惊天动地,表面上看是任青处于下风,毕竟徐秉真正在冲击陆地神仙境,气势正当鼎盛,可是少女在递出手中剑之后,她那一瞬千里的磅礴气机顿时一阵紊乱浮动,就此溃散了足足两百里,就连徐秉真虚空而立的身子也跟着落在了地上。

世间修行被划分为九品十八级,天人境一气三千里,而一品至多只有八百里,除非是半只脚迈到了陆地神仙的高手,气机方才能堪破八百的大关而过千。

徐秉真承负徐怀素全部修为之后立地入一品,本来境界都是虚浮不稳的,此时再接过郁九峰的镇江一剑之后,虽然有短暂的时间迈过了半仙的那道门槛,可到底根基不稳,在接了任青毫无保留的一击以后,将千里气机溃散到了九百里。

不过叫人称奇的是,两大西蜀剑仙的剑道都属一脉,在两相叠加之后居然夯实了徐秉真虚浮的气机。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的决战或许就不需要等二十年之久了。

眼下是打不过她了,不过以后还有机会!

徐秉真周身剑光大盛,竟是直接御剑而起,直接化身剑光而去,似乎是找个地方闭关消化此次所得,待到她功成之日,恐怕就是两人决斗之时了。

惜福的身影缓缓的从江面上浮现,对着任青问到:

“怎么样任大宫主,不知此时你有何感想?”

任青看着徐秉真御剑消失的那个方向,搜肠刮肚了半天,奈何肚子里的墨水都不如此时嘴边的那两个字贴切,只听替她直接开口道:

“牛批!”

惜福啐了她一口,然后便自己捂着嘴笑了起来。

任青看着笑的毫无半点压力的惜福,不禁问道:“她要修成了陆地神仙,可是要来找我报仇,你不担心吗?”

惜福微抬下巴,带着几分骄傲道:

“怕什么,陆地神仙又如何,郁九峰不就是以武入道的陆地神仙吗?还不是被你我联手斩在江边?只要你我站在沧澜江千里江域之上,便是稳稳当当的天下第一人,来者不惧!”

惜福看着露出深以为然神色的任青,轻哼了一声:“再说了,你以为我就没有存货吗?”

平日里两人都是形影不离,惜福有什么存货自己还真不知道,于是就追问什么东西,惜福则是神秘一笑,说了句叫任青不堪回首的话:

“晚上入梦了再告诉你!”

事实证明,晚上入梦了以后,惜福也没有把存货的事告诉任青,叫她一度以为惜福变坏了,都会骗自己了。

徐秉真在江边悟剑的异象几乎通天,见到这等奇景的人不在少数,有人说这是江神宫的任宫主心血来潮的在江边练剑,也有人说是一个不知名的白衣女侠在大石头上悟道入天人。

一时间众说纷纭,叫人难辨真假,此事甚至惊动了官府之人,他们到江神宫里还找了任青认证此事。

当今天下,能修成天人境界的武夫可说是超凡入圣一般的存在,单看昔日任青组建的匹夫营,虽只有六十余人,却生生的扫灭荡平了江户的暴乱,朝廷官府作为管制天下的权利机构,对于天人境这种足以破坏各方平衡的力量自然也是极为重视的,所以不惜派人亲自过问。

对比任青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隐去了自己恐吓徐秉真并且相约二十年的事情。

其实任青隐瞒这个也没有多大意义,因为世人皆知西蜀藏剑楼与任青之间的恩恩怨怨,知晓那位承剑之后有望天人的白衣女子身份后,大家都知道两人之间早晚会有一战,还是不死不休的那种。

于是当官府将这些相关信息传递到京都之中后,皇宫十八城当夜便有一骑红衣出城,直奔着少女徐秉真所在而去。

江户沧澜江的天空异象,是因为少女徐秉真入天人时准备的雷劫,可是任青出手之后硬是将她的成道气机生生打散夯实了两百里,这才没有降下雷霆。

需知天道武道都讲究循序渐进,徐秉真本身资质平平,既非任青那种剑仙之体,也无逆天的悟性,这才在接连两次承受天人恩泽,在向陆地神仙进军迈步之时引发了天妒。

如今境界稳固以后,那股吓人的天象干脆的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徐秉真在任青表现出足够的恶意后,并没有立即离开江户潜修,虽然那个可恶的家伙打断四肢全身骨骼的恶毒言论言犹在耳,可是少女仍然冒着蒙蒙细雨,背着名剑蜀道,手中还握着郁九峰的纯鸿,只身一人的走在野外的荒凉之地,好像是在找寻着什么。

徐秉真在小雨中缓缓而行,纯鸿剑在细雨中不时的会发出一阵奇异的颤动,好像是在感应着什么,少女就这样仔细感受着手中长剑与人之间的玄妙呼应,最终将脚步停在了一处鼓起的无名小坟包之前,如释重负却又不免心有戚戚。

这里正是西蜀宗师,郁九峰的葬身之处,也是纯鸿剑的前任主人,徐秉真的师公。

当初埋葬郁九峰之人,早就死在了之后的暴乱当中,对于这位西蜀老人的埋骨之处早已无人知晓,可是徐秉真居然凭着手中长剑的奇妙呼应而找到师公的尸身,实在是了不起。

气机轻吐在离体以后便瞬息化为了汹涌的剑气,独立在雨中的小土包立时被这利气生生犁出一个大坑,里面有一条肮脏的裹尸布,手中纯鸿剑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哀鸣,似是对这位相伴几十年的老朋友致以哀思。

徐秉真跪在泥水中,一丝不苟的向着郁九峰的尸身叩拜,然后她起身将郁九峰的尸体背在了背上,低着头便向西而去。

做完这一切的少女,一身入江湖时好似雪染的白衣已经变做了黑灰色,处处可见泥泞,可是徐秉真却未有丝毫的嫌弃。

雨幕蒙蒙中,少女侧着脸对身后无知无觉的老人尸体道:“我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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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求见鹿鼎真人

陆地神仙已经是是人间之力所能达到的极限,郁九峰虽然也是初入此境,可是肉身也不是短短数月就能腐坏的,所以并没有丝毫的异味,反而整个尸体看起来栩栩如生,宛如生前。

就在少女走后不久,任青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那处大坑附近,这场笼罩了半个江户的小雨无形中给她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因为惜福乃是天道赦封的江神,对于水之一物天生便有常人难以想象的亲和力,晴朗的天气里或许还没有这么厉害,可是在雨中想要找一个人的话,那还是能够办到的。

受着惜福的指引,任青一直都在跟在徐秉真的身后,眼睁睁看着她将郁九峰的尸身背上,然后向着西蜀的方向而去,由始至终都无法下定斩立决的狠心,因为少女一系列破境的动作,让她从中感觉到一丝丝的诡异,总觉得这个女孩不止是只有逆天运气这么简单。

任青一身干净的衣袍现在雨中荒凉的荒地上,就如遗世而独立的仙人,任凭漫天雨丝垂落却不染丝毫的就连脚底都干净如新,和徐秉真的满身泥泞的狼狈全然不同。

到底是入过天人境的高手,虽然跌下了神坛,可是随着道行的日益恢复正常任青如今也堪称半只脚踏在了天人的门槛中,对于这无漏气机的把握和控制,自然远胜徐秉真这等强行灌顶拔升而来的初学者。

同样的,一直让任青不太想真的下死手的原因也在这里,少女徐秉真的资质悟性都是平平无奇,唯独这运气好的叫人发指,这也是让她感觉事情诡异的所在,而就徐秉真的道行来说,顶多只能算是一个不小的麻烦,还攀不上威胁。

可是这个少女今后的成就会如何,没人知道,这同样也是任青犹豫不决的原因。

直到徐秉真的身影在眼中消失,任青也没有出手,她知道就凭现在尚不成熟的少女道行,就算两人修为旗鼓相当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可她却始终没有出剑。

任青忽然转身开始往回走,一路上惜福的神念透过雨水传递了过来,话语中对任青这样的反应丝毫没有意外:

“哟,多情的任大宫主这便空手而归了?我还以为你跟上去是要辣手摧花呢,合着就是为了多看人家一眼?”

“怎么会呢!我任某人只是想啊,身边有你这位厉害的大神护佑,若是惧怕一个小姑娘来日的复仇,那我这辈子也就不配再入什么陆地神仙了,那到时候我们还怎么在人间携手共度五百年?”

面对惜福醋意满满的问话,任青的这一次求生欲十足的回答总算是让惜福满意了一点。

“听起来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不过……唉?你这不是回家的方向啊,你不打算回来了?”

任青脚步轻快:“我打算上清凉山,不知为何最近总有些心绪不宁,不用等我,晚上早点休息。”

“哼!”

……

…………

偏离了回江神宫的方向,任青一路向清凉山而去,不知为何,也许是一生当中在最为迷茫的时候曾在那里得到过希望的缘故,自从第一次进到伏魔台之后到现在,每次心中有了什么解不开的迷惑时,任青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这个地方来寻求答案。

清凉山上一如往昔,好似再过千年百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任青先去了梅池韵和洪七居住的小院探望了一番,在山上与道同修的梅池韵虽然年纪渐长,可是精神却比之前还要好,红光满面的要留任青吃饭。

相互寒暄过后,还问了自己的塑像在神庙中的香火如何的问题,这个老家伙对长生久视的痴迷程度不亚于对医道的追求,至今还心心念念的惦记着死后转修神道永生的事情。

任青安抚他事情急不来,至多再养个五六十年大概就成了,梅池韵算着年岁,脸上不免布满了愁色。

因为照他的的计算,自己想要转修神道至少也得再活五十年,到时候也得一百一十岁了,这个年纪别说在古代,就是现代也不多见。

任青出言宽慰,大不了什么时候自己入了陆地神仙,强行帮他赦封一个神位,把老头逗得眉开眼笑,嘴上却还说着那么麻烦怎么好意思之类的话。

小院里并没有洪七的身影,梅池韵告诉任青,那小子看上了山上的一位女修道姑,整天往山上跑,也不见个人,要不是家中药材晾晒的工作需要,那小子到了饭点都不会回来。

听着昔日里几乎是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也开始谈恋爱了,一时间任青竟有了一种为人父母的错觉,于是便对梅池韵道:

“那姑娘如果是个好人家,也看得上洪七的话,梅老你知会我一声,我亲自上山替小七提亲。”

好歹也是顶着天下第一人的名头,任青现如今在天下也是颇具威名的武道高人,无论是江神宫还是剑仙的身份,都是能够傲视天下的存在,给徒弟提亲,面子上是绝对足够的。

“老夫本来就正有此意,你堂堂任大宫主亲自提亲,可比我这个老朽有面子多了!”

两人聊了一阵,茶过三泡以后任青起身告辞,梅池韵本想留她吃饭,顺便也叫洪七看看多日不见的师傅,可是任青心中还有事,此次上山主要还是找鹿鼎真人解惑,于是梅老也没有强留,相送到了门口方回,对着任青在山道上消失成一个小点的背影挥手不止。

凭任青如今在江户上的身份地位,去求见鹿鼎真人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上山的路走的甚是坦荡,甚至身后还悄悄聚拢了一群弟子,有男有女,他们就像是后世追星的粉丝,在后面叽叽喳喳的指指点点,都想要一睹当世第一剑仙的风采。

这种情况任青虽然面对起来仍然有些不适,却也能习以为常的当做没有看见,如同往常一般我行我素,最后这群年轻弟子在鹿鼎真人出来后,纷纷化作鸟兽散,唯有少数的几个比较狂热的粉丝,仍然在隐蔽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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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天道厌胜之人

鹿鼎真人乃是当世高人,对于自家弟子们的做派自然了然于胸,笑着向任青致歉:

“山野弟子,顽劣虚浮,任宫主见笑了。”

“哪里哪里,我倒觉得清凉山的弟子天真浪漫,为人有一颗赤子之心。”

花花轿子众人抬,无论什么样的人,对马屁总是不会厌恶的,何况这话还是从任青这等身份之人的口中说出来的,其中意义自然要比旁人要重上许多。

一番笑谈后,鹿鼎真人开始问任青上山何事,后者还记挂着上回上山求道后,鹿鼎真人那滔滔不绝的唯心理论轰炸,于是也不敢直接问修成陆地神仙的事了,转而说起了徐秉真。

这位年不过十八的西蜀少女,有着叫人妒忌的运气,竟然先后两次承接了天人的传承,要不是当日任青被惜福提醒,悍然杀到与她交手一次机会那此时她恐怕都已经直入陆地神仙都有可能。

不可否认这世间是存在有许多逆天的巧合,可是任青自修成半步天人之后,对于天道意志已经隐隐的有了一种模糊的概念,她认为徐秉真一系列逆天幸运的背后,似乎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这种感觉在钓龙竿雷霆一击后,生生打散了徐秉真两百里气机之后更加的明显强烈起来,因为徐秉真虽然当时被任青阻止了立地成仙的机会,可是她的根基却在那之后更加的牢固稳重,而且来日方长,日后她若是在进一步,那就是实打实的陆地天人,成就和压力甚至更胜过今日。

而这一切都是任青一手造成的,好想整个事情的背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再推动着这一切,所以她才想到来清凉山找真人解惑,因为三教中人修行讲究上体天心,顺应天道,对于天道的理解自然远胜过她这个自己证道的武夫。

对于任青的疑惑,与内心深藏的恐惧,鹿鼎真人沉吟道:“任宫主心中疑惑我已经知道,此事其实并不复杂,老道想来那徐秉真便是宫主天道之上的厌胜之人。”

“厌胜?什么叫做厌胜?”任青听到新词有些疑惑,于是开口问鹿鼎真人。

“厌胜乃我道家的一个专词,也可以理解成俗话说的,一物降一物。神农百草经便有一句,凡剧毒之物,百步之内必有解药的论述,其意义便是天道循环往复,万物相生又相克的道理。”

鹿鼎真人的话叫任青开始明白了过来:“那徐秉真的一番逆天机遇,是天道选出来克制于我,防止我举世无敌从而做大不可收拾的?可是我的道行还不够陆地天人,那徐秉真已经快要修成了,我在江户勤修了这么多年的善事,到头来天道却要来杀我?”

“常言道,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有心为善,虽善不奖。任宫主扪心自问,除了伏魔台上一剑斩龙之时心中无所求外,其他所做善事有哪一件不是带走功利性的?”

任青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当下挠了挠头:“那…不是还杀了恶龙吗?”

“天道也还给你一个沧澜江神位啊!”

鹿鼎真人看着任青苦恼的样子微微一笑,宽慰道:

“任宫主不必心怀怨愤,天道乃是天地至公,它所推选出来的厌胜之人未必就是为了除掉你,只是在它的规则中不想你天下无敌,无人克制,从而破坏了世间的法则而已,人要有敬畏之心方可称之为人啊!”

“你看伏魔台上的彭祖与世无争专修神道,尚且有恶龙为敌,霍乱江户三十年,那天若非你的天人一剑,清凉山上他们怕是就要决个生死了。”

“原来那条恶龙是彭祖的天道厌胜之物,怪不得我斩龙以后,清凉山上下都对我礼敬有加,彭祖还亲自传授了神道之法,原来如此。”

任青这才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前在江神宫的时候她就有些疑虑,神道既然是以香火作为修炼资源的功法,那么信徒便是他们的资源由来,为何彭祖会这么大方的传授惜福受封千里千里沧澜江的秘法和自己抢夺资源,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任青不知道的东西在里面。

“是啊,那恶龙因为喜欢吃童女,又在江户作威作福这么多年,身上早就是血焰滔天,为天道所不容了,早晚会有一场灭顶的雷罚来收它。那恶龙自知抵挡不过,便想索要彭祖的神道修行之法,想舍弃肉身专修神道,沧澜江沿边百姓数十万,真要让恶龙修了神道那还了得?于是彭祖拒而不授,这才引发了那场席卷江户的大水患。”

确定了徐秉真的事情,任青又开始担心自己的天人证道之机,也是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好像证道的机会是在江户之外的地方,她想要试试,可是离开江户的任青就真的不再是天下第一了,如今天道厌胜之人还在外面,任青生怕自己什么时候出去了阴沟里翻船,那时候就真的是千年道行一朝丧了。

“每个人的成道机遇不一样,任宫主既然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感应,又何须求问他人呢?陆地神仙证的是天地之道,与天地共呼吸,同时也是证自己的道,想要迈出那一步自然是千难万险,危机重重,顾虑重重,可是同样的,机会也重重啊!”

鹿鼎真人的一番话,犹如重锤一般敲开了任青心中的重重迷雾,可是这世间的道理,有时明白归明白,能否真的实践完全是两回事。

任青固然是想遵循着心意所指的去追求自己的陆地神仙,可是现实却是,一旦出了江户,没了当地民众的人望拥护,没了江神惜福的护佑,天下之大,随便蹦出几个半步天人都够任青生死以对的了,天下第一的名称即是无上的尊崇,同时也是个沉重的包袱,凭任青如今的道行想要承担起,风险还是很大的,何况现如今还有一个定时炸弹一般,随时都有可能入陆地神仙的天道厌胜之人,徐秉真。

出江户的路可真是不好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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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义薄云天的少侠们

眼看任青一副心事重重的沉默不语,鹿鼎真人微微一笑,亲自为任青斟茶,水雾升腾,茶香环绕中,任青望着这位老真人含笑而坐的面容,恍惚中好像回到了那年她与惜福一起上小香山,烧香拜佛的那一瞬间。

任青记得,那个送与自己观神法的方丈大师曾问过自己:“菩萨为何低眉?金刚因何怒目?施主又为何见佛而不拜?”

任青当时给出的答案是,菩萨低眉是因为不忍看,因为菩萨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最美的风景在自己心中,不必去跪求他人。

看着任青好像有所明悟的样子,鹿鼎真人举杯现问:“可是想通了?”

任青也跟着失笑:“一点点,不足以成道。”

“不着急,不着急,慢慢来,比较快。”

鹿鼎真人哈哈大笑。

弘治五年春末,江户总督胡万倾奉旨入京,向当朝景文帝汇报江户的军政工作情况,这位来朝以来鲜少对老臣和颜悦色的新君,居然对胡万倾大肆加赏,这种异于常理的举动,叫众多大臣们摸不着头脑之余,纷纷猜测胡万倾是否将要进入内阁,成为下一位陆宰辅的时候,一个名叫文敏行的年轻官员忽然站了出来,当庭上报胡万倾蓄养私兵,并且还拿出了证据,一时间京都哗然。

以前虽然也风传过胡万倾蓄养私兵的消息,可大多都是空穴来风的假新闻,毕竟没有直接的证据,所以议论的再多也没有实质上的意义,可是文敏行居然能拿出来证据,一时间就连开始对待老臣态度,日渐友善的景文帝都有了几分惊异。

文敏行的证据正是胡万倾当日上报的奏折中,一段有关于匹夫营歼敌后江户伤亡人数的统计报告。

上面清楚写明了匹夫营六十三人,历时半月杀敌两万,可是根据战后统计死在战场上的人数却是多达十几万之众,如此不成比例的阵亡人数的背后,就是胡万倾蓄养私兵,横征暴敛以致当地民众民怨四起的真相。

言下之意,居然是将暴乱的起源都推脱到了胡万倾蓄养私兵的事情上,因为他养兵就需要用钱,所以才导致当地民众不堪赋税的重压,纷纷暴乱起义。

一时间朝臣们群起而攻之,他们正愁陛下的罪己诏之后会找哪位大臣来承担北伐失利的罪名,如今来了胡万倾这么一个外人,大家自然齐心协力的一致对外,有关于他的各种莫须有罪名层出不穷。叫胡万倾百口莫辩。

坐于明堂之上的天子本来想要为这位可怜的老臣说几句,甚至力排众议的保下他也不无不可,可是转念又想到了前些日子离开的那些老臣们,心中就此浮现出了一个念头,于是不在吭声,好像在默许事情的发生。

胡万倾在朝堂上举目皆敌,形势变得危危可及,终于在当朝定下了数名罪状之后,被收押入牢,等候朝廷查实。

所有官场上的人都知道,胡万倾这一进去就表示以后得章程就要跟着程序走了,而所谓的程序自然都是操持在各位官老爷的手底下,所以定罪和认罪在所有人看来就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结局已经注定。

也不知是否是景文帝怜悯胡万倾的遭遇,下令牢中不可对胡万倾用刑逼供,仍需以国礼待之,众大臣们不理解,为何这次陛下如此宽厚于一个前朝的老臣,也不好违旨抗命,纷纷应是。

散朝之后,随侍的女官也对景文帝的所作所为十分的不理解,于是出言相问。

这位年轻的君主自小就享受惯了锦衣玉食,身边随侍伺候的人并未用前朝那般任用太监,而是挑选着年轻漂亮的女官侍奉起居工作,景文帝对这些貌美的女官们历来多有亲厚随意,对于女官的不解也没有解释,只是笑了笑。

在他的心中,前不久承平朝的老臣们刚刚集体请辞,以后,景文帝也认识到了自己提拔起来的年轻大臣们虽然干劲十足,可是面对政务的实际处理能力却显得虚浮和太过理想化,大梁如果想要蒸蒸日上,还是少不了这群沉稳老练的老臣子们。

可是当日他御笔朱批,永不录用的话都说出来了,在想要去挽回岂不是伤了颜面?再说那年轻臣子虽然不太济事,可总归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就这么无端端的免职了,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就在这两边为难之际,景文帝心生一计,干脆就让胡万倾的怨死来激发这群承平老臣的怨气,所在这件事情上他不能当成推手,要让天下人都以为自己也是个受害者,受奸臣蒙蔽,到时双方站出来打擂台,自己既能从中处理掉不干实事的年轻朝臣势力,而且干实事的老臣也已经回来了,两全其美!

这一切只需要死一个胡万倾就够了,那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事情。

当然了,这些有关于帝王心术的事情是不能对外人说的,景文帝就连身边最宠爱的女官都没有告知,表面上还要时刻装出一副替胡万倾惋惜痛心的样子,整天都在跟人说着胡万倾的好,为日后双方势力打擂台的时候做好受害人的形象铺垫。

胡万倾被收押入大牢之后,一众尾随了他一路的江户少侠们终于见到了营救的希望,有时候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神奇,一路上胡万倾被百十号人护送着,天天走在无遮无拦的大路上时,少侠们不敢动手,如今他老人家进了守备森严有铜墙铁壁之称的刑部大牢,众人却纷纷的看到了希望。

神拳门少主统领着一干少侠们,浩浩荡荡的冲到了京都最大的当铺里,伙计还以为是江湖上的强人前来打劫,吓得两股战战兢兢,谁知他们到了当铺纷纷掏出了随身的玉佩,金银长生锁,换了一把银票后便扬长而去,留下掌柜和伙计面面相觑。

少侠们用这笔重金,买通了大牢的牢头,选出了五个代表又抓了一个常年为祸京都百姓的混混,打昏了带进牢里,打算趁人不备来个偷天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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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风起云涌

当一群少侠们满怀着朝圣一般的激动心情,开到胡万倾面前时,对于他们大胆的偷天换日计划,胡大人却是选择了摇头拒绝。

老人环视了一圈众人,似乎是想从中找出什么人,最终无果后眼神才暗淡了几分,不过又很快重新振作起来的,欣慰的笑道:

“你们都是好孩子,是我江户的好儿郎,老夫能在异乡囹圄之中再见到故人很是开心,但是我不能跟你们走,这样子会害了你们,也会害了江户。那个文敏行蓄谋已久,不仅挑出了我上书奏折中的语言漏洞加以诬陷,更是查明了江户地区十几年来的人事调动,只要我罪名确立或是逃脱,江户上下官员都逃不了一个同党之罪。到时不仅江户行政受到冲击,百姓也会跟着遭殃,我不想看到这样。”

“那该怎么办?按胡大人这么说,岂不是……”

胡万倾和蔼笑着摆了摆手,安慰道:“宽心宽心,不会如此的,今日在朝中陛下虽然未发一言,可是我隐约感觉到他还是心向着我的,奈何如今朝中大臣抱作了一团,不好为我开脱,这件事情仍有希望,还有回旋的余地。”

胡万倾的一番宽慰,叫一众少侠们大松了一口气,气氛又开始有了几分活泼的感觉,双方又商谈了片刻,有狱卒前来催促,于是少侠们不得不与胡万倾挥手作别。

临走之前,神拳门少主隔着牢笼对胡万倾道:

“这里的牢头已经被我们重金收买了,大人若有什么事情,不妨告诉他,再由他转告我们,必定万死不辞!”

胡万倾笑着点头,目送他们离开的背影良久,嘴唇颤抖似有话想说,最后终是没说出口。



……

江户总督府门前,昔日守备森严的府邸,如今越发的荒凉,仅仅在主人离去的不过数日光景就已经显出了几分破败,任青在门前敲了半天门才有一个青年男子姗姗来迟的开门,见到任青的样子后呆了呆,连忙深施一礼:

“见过任宫主!”

任青见状不敢生受,连忙伸手将他扶住:“大公子不必多礼。”

前来开门的居然是胡大人的大公子,实在让任青有些惊讶,可是一想到总督府如今的破败,心中也释然了。

大公子不好意思的勉强一笑,对任青道:“家父临去京都之前,自知前路未卜,让我等遣散家丁,从此远遁深山,不要再出来了。”

大公子今年不过而立,算着胡万倾的年纪,这在古代算是生育比较晚的了,平日里胡万倾对他也多有疼爱,想起慈父音容,他说着便红了眼眶,哽声道:

“父亲还说,任宫主乃是当世豪杰,必定会上门问询,于是便留下一句话给任宫主。”

任青闻言不禁又想起了那日两人相坐于江神宫的一番话,想着老人离去时那略有失意的背影,缓声道:“大公子请讲。”

“父亲说,如果有可能,或者是任宫主方便的话,能否将他的骸骨带回江户?他老人家想葬在江户,哪里都好。”

大公子说着便再压抑不住哭声,任青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回了江神宫。

弘治五年春末,江户总督胡万倾在群臣众口一词的对质中失利,面对蓄养私兵,霍乱江户的认罪状,胡万倾选择了触柱而亡的惨烈结局。

因为罪名尚在商议,景文帝否决了群臣们株连的恶毒建议,只将朝廷赐下的官位荣耀尽数收回剥夺,江户胡家从此永不录用。

隔日朝廷便就江户总督空缺一职议出了人选,文敏行脱颖而出,破格提拔,以暂摄总督之职,前往江户进行整顿,随行调拨的还有五千禁军人马,想必来年只需要几封政事平稳,百姓安康的奏折递上之后,代理总督一职就要成为正式的了。

巍然的十八城门依次洞开,壮硕的禁军甲士们,护卫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文敏行阔步向前。

这位自新朝元年起便沉寂至今的状元郎,终于在这一天因搬倒了胡万倾而一鸣惊人,世人给这位看似荣光无限的大人,起了一个欺世奸臣的外号,不过这些东西,文敏行并不在乎。

紧握着手中任命的圣旨,文敏行消瘦的脸上尽是一片阴郁的笑意。

江神宫,任大宫主,且等我文某来访。

在胡万倾身死之后,诸多臣子们为了钉死他的罪名,向景文帝谏言,蓄养私兵形同谋反,应当悬尸于京都城门之上,以警示后人。

这个提议刚一传出来便被激愤的民间议论所淹没,景文帝见民心可用,很是用心的做了一场秀,什么亲自为胡万倾举办了一场祭奠,书写祭文,还当场痛哭,此举确实让许多老臣为之感动,并将大梁日益下颓的国力归结于满朝轻度,不务实事的年轻臣子身上。

事情的一切,都在朝着景文帝的预想而发展,几乎连睡觉都能笑醒。

而那些从江户远道而来的少侠们则完全傻眼了,胡万倾的死讯传来之后他们才明白,原来牢中那些话都是胡大人怕他们年轻气盛的干傻事,嘴上安慰着他们没事没事的,其实心里早就抱有以死证清白的念头了。

他们在大牢里相互告别之时,胡万倾曾经看着他们的背影欲言又止,想必就是想要托付自己死后的埋骨之处,可是见到任青并没有前来,于是就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可是他老人家没有说出口的事情不代表就没人知道了,一大帮子江户少侠们在典当了全身值钱物件来收买牢头之后,浑身上下穷的叮当响,这趟江湖路最大的成就大概就是打败了京都本地的丐帮势力,从而成功占据了他们的破庙总坛。

大家伙就此一合计,觉得就这样空手而回太没面子了,江户的乡亲们该如何看待他们这群英雄豪杰?

帮主神拳门少主将头顶的干草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决定要在京都勒紧裤腰带的多潜伏几天,等着这件事的风头过去之后,他们再想办法把胡大人的遗体带回江户好生安葬。

第一百七十三章:三十六义士

于是这帮叫花,哦不,是少侠们又忍饥挨饿了两天,终于在第三天饿的眼冒绿光的时候,开始打探胡大人的遗体放在哪里了。

这样耐心等待的好处显而易见,打探消息的时候都不用化妆,人家值守的士兵一看来人就妥妥的是个要饭的,连防备的心理都没有,个别前去打探消息比较幸运的,当天还多吃了几个馒头。

如今朝中党争开始越发激烈,对于胡万倾遗体一事反而不是那么重视了,诸位少侠觉得这次是个机会,纷纷劝他们领头的神拳少主劝言,有的人正劝着劝着的,自己就哭了出来,原因无他,生活实在是太苦了。

昔日在江户不说家财万贯,可好歹也是鹰飞走马的少爷,如今在京都却是连一份馒头都快吃不上了,恐怕他们再在京都待下去,堂堂江户的有为青年们怕是要成为第二个丐帮了。

于是神拳门少主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痛下决心,将胡大人从朝廷供奉的灵堂之中偷出来!

只是如今他们手中已经没有银钱去疏通了,不得不兵行险着的将胡万倾冷硬的尸首从灵堂搬了出来。

幸亏如今朝堂之上的注意力全都在新老两派党争之上,对这边多有松懈,这才叫这群品级不高的少侠们得了手。

背着胡万倾的尸身,众人便是一阵没命的狂奔,一直回到了破庙大本营方才停歇,破庙中大家对着胡大人的尸体,又是激动又是悲伤,总之心情复杂。

如今天气已经开始入夏,气温也开始上升,加上华夏自古便有头七回魂之说,故而对于灵堂的尸体多少都会做出一些防腐的处理,可是这种处理只是简单的手段,这么多天下来仍有阵阵的尸臭弥漫,若是偷盗尸首的事情事发了,不用找什么线索,只要派个官兵牵条狗,随便的闻一闻就能轻而易举的找到他们的傍身所在。

而且此去江户沿途关卡无数,尸臭味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浓,这帮大少爷们能在路上照顾好自己就已经份属不易了,何况还要再带上…一具尸体?

想着前程艰难的大家,一时间大额牢中充满了压抑的气氛,那点偷窃得手的喜悦开始渐渐被眼前现实所打败。

“要是任宫主在,那就好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说了这么一句,立刻得来大家的点头。

“任宫主如果在这里,早就带着大家杀出去了!”

“都给我闭嘴!”

神拳门少主怒吼一声,对着那些盲目崇拜任青的一众小弟怒斥:“她就是个懦夫!躲在江神宫里连门都不敢出,说什么天下第一,胡大人被奸臣带走的那一天,她连送都不敢送,懦夫!”

破庙中一时寂静,似乎是惧怕于少主的怒火,片刻后方才有人怯怯的道:“她又不是男人,怎么能叫懦夫呢?……”

“我不管,她就是懦夫!!!”

神拳门少主立刻就想被踩着尾巴了似的大叫。

待大家都冷静下来之后,神拳门少主不得不提议,将胡万倾大人的尸首就地焚化好方便带回,因为如今的情况下,他们每在城中多待一会儿便会多危险一分。

对于这个提议,大家投赞同票的占据了大多数,于是众人拾来干柴也没去外面,就地对着胡万倾的尸身叩拜过后,就在这个破庙里就地焚烧了,然后拾捡骨灰装在了一个盒子里,准备就这样带出城去。

与此同时,胡万倾的尸体失窃终于被发现了,这具间接导致了当朝两大文官势力争斗的尸体,干系可大可小,单说景文帝便将其视为自己千金买马骨的象征,意义还要远大于实用,当即下令文敏行严加彻查,文敏行考虑到胡万倾在京都并无一个至交好友,故而推测到盗出尸体的人必定来自江户,否则旁人不会为他担这么大的关系。

于是城门封闭,开始严查路引,终于查到了江户那帮少爷们的头上,接着又找到了那间当铺的掌柜和伙计,顺着他们的线索又牵扯出了刑部牢头受贿一事,终于从牢头的描述中掌握到了神拳门少主等人的面貌,有关他们几人的画像被粘贴的到处都是。

不过神拳少主对此表示很无所谓,因为那牢头见到他们的时候,是他们衣着光鲜体面的最后一天,在递交完行贿的银子后,大少爷们混的就差宛要去街边讨饭了,几天下来那脏乱狼狈的样子,就是亲爹现在他们跟前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区区一个画影图形能奈我们何?

一帮来自江户的少侠们就连妆都不用化,一路上只管热热闹闹的敲着手中的破碗,嘴里唱着莲花落,顺顺利利的混过了守备森严的城门。

守城的军官看着城外撒丫子狂奔的一群叫花子,心中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待到士兵换防之际他不放心的下城巡视,却见到好多要饭的聚拢在城门口喜极而泣。

军官不明白的问了一下缘由,谁知那哭的一抽一噎的叫花子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外地帮会,太没有礼貌了,个个细皮嫩肉的,穿的也不赖,可一到京都就抢我们的破庙住,呜呜呜太可恶了……”

军官一听,立刻掏出了那几张画影图形,让那人辨认,得到肯定后立刻大叫一声,召集人手后轰轰隆隆的就杀出城去了,循着早就跑没了影的官道绝尘而去。

这场日后被世人称作为三十六义士的追击战由此拉开了序幕。

因为官兵有军马代步,不出半日便追上了少侠们休息的队伍,一番恶战之后,少侠们抛尸数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后接着逃窜。

因为他们个个都是身怀武艺的江湖人,混战之中对军官追击的队伍也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就在军官看着他们生龙活虎的逃窜背影之后,正在犹豫追或不追之时,一支由文敏行亲率的五千禁军悍然杀到。

“陈大人,本官正好要去江户赴任,这群贼人想必也是要回江户的,既然都是顺路,本官便送他们一程,胡万倾的尸体顷刻送到!”

第一百七十四章:一骑当千(二合一)

文敏行坐在昂首嘶鸣的高头大马上轻轻摆手,立时便有一队骑兵出列,前倾着御马的身子,背上负有两支箭筒,一红一黑,泾渭分明,沉默如死物般寻着那帮人逃窜的方向追去。

就这样,文敏行浩荡赴任的五千官兵在后,前方追逐的骑兵在前,凭借着强大的实力而将那帮江户少侠玩弄于鼓掌之中,让人不解的是,坐拥绝对优势的文敏行并没有下令让手下军士将对手赶尽杀绝的完成任务,反而像是猫捉老鼠一样,不惜紧不慢的戏耍着他们。

这场追逐战中,有人受不了身后马蹄的戏弄和残酷的路途,转身不再对着大路奔逃,而是哭着转身冲向大队骑兵赴死。

同行出江湖谈笑风生的三十六人,在快要抵达江湖地区三十里时,人数已经不足半数,就算是仅存的这半数人也大多身负重伤,脚底血泡刚起就破,早被身后游魂一般的骑兵折磨的不成人形。

神拳门少主凭着记忆,在临近江户的地区寻到了一处江水,想要借水路之利摆脱身后的骑兵追逐。

他与仅存的几位兄弟站在江水边上,向已经死去在天上的胡万倾齐声痛哭祷告,希望胡大人在天之灵能够保护他们顺利逃过这场噩梦。

也不知是否是他们对天祈祷起了作用,一路上对他们追逐不舍的官兵,居然眼睁睁的放任他们过河渡江,连日来死伤惨重的少侠们对着岸边沉默的官兵齐齐将拇指向下,做出挑衅状,以此来宣泄连日来再逃亡路上的担惊受怕。

对于这些年轻人的挑衅,文敏行没有丝毫的着急上火。

以他的人生阅历来说,这点事情就是连侮辱都算不上,何来的生气?

当下便不急不忙的命令手下去征调附近的大型客船,以供他们大军过江。

手下人不明白文敏行这般不急不忙的真实目的,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位年轻狠辣的江户信任总督,心中无比的希望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能逃到任青所在的江神宫去寻求庇护,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的,借机开战了!

文敏行望着身前绵延不禁的碧波江水,心中暗道:“任青,我无比希望你比当年连破十八城的时候更有骨气!”

江神宫大殿之内,任青平静的听着惜福,将江湖边缘地带所发生的追逐惨事如实汇报。

身为江湖执掌一方水域的江神,但凡江户有水的地方都避不开惜福的监视。

耳听有朝廷官员带着数千兵甲森严的军队,杀气腾腾的过来,任青便知道今日江户风雨欲来了。

“我知道了,索性人数不多,你且潜行于水中助我一臂之力,我们一起在江户的边缘江口会一会他们!”

任青下定了决心先下手围墙,便不想将战火烧到了眼前才动手,世间所有的御敌手段,凡事越能决胜于外越远的,便越是高明,任青今日就要来个戏文里说的一骑当千,决胜于千里之外了。

只不过与那些智珠在握的智者不同,任青这个更加的简单粗暴一点。

一步跨出了大殿,任青每进一步速度变比之前更快一倍,她长袖飘扬,。无有停歇顿足或是丝毫减慢之势,仅仅在数息之间,整个人已经化成了一道青色的电光,从江神宫直入江水,于江面肆意横行。

巨大的行船吃水深重,在江面上破波斩浪的全速杨帆追逐,文敏行一身紫色官袍,双手负后傲立于船头,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他遥望远方依稀可见的小舟竹筏上,载有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年轻人,如今已经大多尽数死绝,仅余的两人在艰难的在江面上撑杆挺进,竹筏小舟行驶过的路径中,留有丝缕淡淡不绝的绯红,正是竹筏上那残缺不全的三十多具尸首上的污血。

神拳门少主麻木的滑动这手中沉重的竹筏,连日来网名的搏杀与逃命,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折磨的意志崩溃,几乎没有一刻的休息。

他的一条右手在逃亡中被砍断了,曾经俊秀的脸也被划出了数道血肉翻卷的狰狞伤口,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恶鬼更多像人,对身后正在有条不紊,缓缓迫近的大船队已经全无反应,因为活着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他宁愿快点倒在那群死神般的士兵刀下,也不想再经历着噩梦般的逃亡了。

竹筏上横尸堆积如山,污血苍蝇四处乱飞,甚至有的尸首在这夏初之际已经开始发臭,身后那群冷血的官兵从一开始便将这场亡命的追逐,看作是一场猫捉老鼠般的游戏,对于神拳少主收集同伴尸首的行径不以为意,反而笑嘻嘻的调侃。

以为断了一只手脚的年轻人撑着身子勉强坐起,对着同样凄惨撑杆的神拳少主道:

“张少门主,自个儿逃了吧,我们都不成了,别叫死人连累活人。”

大船迫压着层层水浪驶进,单薄的竹筏最是能够感知到其中汹涌的水力,断了一条手臂的神拳少主木着一张血肉翻卷开来的脸,低声道:“到家了,一起回。”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水浪打来,少主本就重伤的身子立刻便立足不稳,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江底,竹筏受此动荡,便有一具残尸斜斜滑出,他见状咬牙扔了手中的撑杆,疯了一样的用仅剩的一条手臂扑将过去,在满是复仇的竹筏上将那具残尸死死的拽在手中,不敢稍松。

水浪浸面,他呼吸困难又口齿不清的发出一声不似人生低吼:“一起回家!”

大船上的官兵已经近在眼前,他们狭小着看着就要被大船撞没于江河中的小小竹筏,哄笑道:“你看你兄弟都臭了,还回个什么家?”

“当然是回阴曹老家了!”

扑面汹涌冰凉的江水,耳中高高在上的官兵们震天的嘲笑,同伴死朽的残尸,一切的一切宛如人间炼狱,先前那个劝神拳门少主放弃的年轻人泪流满面,大声叫喊:“少主,我们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啊!?”

神拳门少主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拽着手中残尸,然而已经力竭的他根本没有什么力气了,只能任由同伴的尸体一点一点的沉覆于江底,就如同他无法抵挡大船撞向组发一般,绝望而无力。

三十六人出江湖,意气风发,那一夜,他们也曾要在江湖上立侠名,那一夜他们也曾梦见过百万雄兵,齐齐誓言着要做那醉酒鞭名马的少年英雄,可如今只余下竹筏上的两个残废和累累残尸返乡。

横行于江面的大船吃水极深,宛如一只张开巨口獠牙的庞大怪兽,对着漂泊的竹筏一头狠狠的撞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不似寺庙中黄吕大钟般的发人深省,空灵悠长,却带有一种震撼灵魂的神奇力量。

站于船头傲视江湖山水的文敏行与诸多官兵们,在这一声巨响下立足不稳,当场便栽倒入江中数十个人。

要不是身边修为高深的将官在关键时刻扶了一把,文敏行也得栽入这寒冷的江水里不可。

咯吱咯吱的牙酸声从船体下方响起,就像是老宅院里不堪岁月打磨的两扇木门,在摇晃着打开又关闭。

文敏行还没有从惊魂中回过神来,便听到周边士兵倒吸凉气的声音,待他定下心神,打眼望向江面,一双眼睛顺时猩红,其中情绪四涌,似喜似怒似悲,说不出的复杂吓人,一字一顿道:“任,青!”

广阔的江面上,任青只身一人,宽袍大袖,御水而立于江面之上,手中钓龙竿共有数十米之长,此时正稳稳的抵在前进的大船船头上,以她纤弱单薄的身子所爆发出的一己之力,竟然生生抵停了这一艘吃水深重,载客上千的巨大客船,实在叫人瞠目结舌,若非亲眼所见,根本不会相信这世间居然有如此神力之人。

“这莫不是龙王爷现身,不叫咱们过江吧?”

一个颇为迷信的士兵手脚发软的看着眼前这惊人的一幕,无论是御水而立还是任青一杆撑江抵船的壮举,在寻常人眼中都是神迹一般的存在,难免会叫人往那种神神鬼鬼的地方想象。

正值心情激荡的文敏行没有空理会身便霍乱军心的士兵,三步并两步的来到船头,大声道:

“任大家,不知是否还记得文某人?”

是他!

任青一眼认出这个身着富贵官袍的首领官员,居然是昔日在京都被自己蒙骗利用的小书生,不禁有几分愕然,不过如今正是大敌当前之际,别说是一个略微心怀愧疚的小书生,便是再愧疚十倍的前女友也得先打过一场再说了,当下不为所动,淡淡道:

“文大人,久违了。”

此时,那条在大船巨口下逃脱一难的竹筏,整备大船前行忽停所带动起的层层水浪,不由自主的推着快速前行,不一会儿便于任青凑在了一起。

那个断了一手一足的年轻人见了任青后大笑出声,有着江户中堪称武林神话一般的任青在,对方大军有多么穷凶极恶,都不足道了。

可是那个年轻人笑着笑着,便哭了起来。

三十六人出江湖,仅余下两个残废之人返乡,纵然逃脱一死,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这年轻人可这哭着,忽然对着任青怒吼:“任青,我艹你祖宗!”

任青闻言一愣,不明所以,我好心救了你们两个小子,怎么对着那帮始作俑者的官兵不骂,反而骂起来我这个救命恩人了?

大船上立刻便传来一阵可恶的大笑声,文敏行笑着道:

“任大家是不是摸不着头脑?正常,在世人眼中,有高强道行就得担负起相应的许多无聊的责任,你不做就是欺世盗名,你不敢就是奸诈小人,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感慨?”

文敏行衣锦还乡,挟有朝廷钦赐下维持低位的五千禁军,官威极重,正是人生最得意时,面对昔日的爱人,如今的仇敌,不好好的嘴炮一番如何对得起他背负的这许多骂名?

沉默如机关死物般的精锐甲士上前,布满大船甲板,在一阵让人汗毛倒竖的弓弦紧绷声中,他们齐齐对准了前方御水而立的任青,手中黢黑的箭枝蓄势待发,就连已经是半步天人,能够御使江水的任青也一阵的心惊肉跳。

这支出自宫廷的禁军乃是景文帝在初时登基之时,用青衣楼的手段训练出来的一支劲旅,专门用来对付江湖上持武犯禁的高手们的,背后一直黑色玄箭可钻风破气,专攻修为高深的内家气机,一只红箭内置军火,引爆后威力无穷,堪称人间利器!

文敏行在船头将这支箭的打造,制作,纹刻,说的丝毫不差,为的就是欣赏到这个昔日爱人能露出惊恐的表情。

可是任青在江面上单手持着竹竿,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于是他怒了,嘶声下令手下放箭,末了好附加了一句要活得。

也不知沉默的甲士们是否真的遵从了文敏行的指令,一阵弓弦震颤声响起,那黢黑的箭只破空时竟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快的几乎让人看不清楚它的轨迹,就连任青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握着钓龙竿的手一度紧了又紧,慎之又慎的掉两者出手的时机,生怕一记格挡的空隙里漏了几支,到时还没一骑当千,先辈射成马蜂窝了。

可是这黑箭的打造构思属实奇妙绝伦,刚刚奔出弓弦之时虽然声势惊人,可任青道行深厚,凝神静气之下还是能够轻易的辨认出其中运行的轨迹和落点,可是这箭不过刚到途中时,其速度便是起始之时的数倍有余!

此刻箭在中途,以常人眼中所见已经看不到半点奔驰的箭影了,只能听到漫天满耳呼啸的可怖破空声。

危急之际,任青也面色凝重起来,面对着铺天盖地的无影箭只,恐怕除非是拥有天地伟力的陆地神仙才能够全身而退,任青虽然也能飞身躲开,可她身边还有两个重伤的江户少侠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一骑当千(二)

刹那间,手中钓龙竿不守反攻,如一条翻江的怒龙,挟有万钧之势轰然砸落江面上。

只见一道水墙油然而起,诸多快到不见踪影的箭只穿墙而过后,不仅速度稍慢,还在洞穿睡眠之际,留下了踪影痕迹,被任青手中丈长的钓龙竿随意翻转挑拨,全部打落江中。

这一番交手,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看似举重若轻的轻而易举,其实各种凶险不亚于当初与郁九峰在江面上的那一战。

绝不能让这群官兵缓过气来!够则箭雨不停,自己又不是一起三千里的真仙人,总有换气的一瞬间。

任青立足的见面上立刻炸出一阵汹涌的波纹,整个人像是从水面上一掠而过的灵巧鱼鹰,向着大船扶摇而去。

“回去!”

仓促间,任青留下这两个字给身后的两个人年轻人,可是已经身心俱疲,手中又无撑筏竹竿的神拳门少主,却如失了魂魄一般的动也未动,眼睁睁只管看着任青单薄的身子扶摇而起,直扑大船。

水浪激荡,人声鼎沸中,竟有一种蜉蝣撼大树的震撼美感。

手中几十米长的钓龙竿如同一柄狭长的弯刀,以一种一夫当关的万钧之势轰然落下,看那起手落势,竟是想要一杆将这容纳上千人的巨船整个都打落到水底,这怎么可能?

“诛神箭,放,全给我放!”

文敏行一介文人哪里能预测出一只脚迈入到天人境界的武夫会拥有何等样的巨力?被任青一副开天辟地的架势便是空的大喊大叫,疯狂的倾泻着内心的恐惧。

弓弦声起,甲士禁军所佩戴的双色箭只,黑色的名为灭空,红色的取名诛神,只一瞬间便拥挤如蝗虫般的齐射向半空中无处着力的任青。

仿佛是积雪压断了不堪重负的松枝般的一声轻响,刹那间,无数喷吐着汹涌火光的箭只,在任青钓龙杆的重压之下,纷纷承受不住的开始爆炸,任青周边丈许之地被层层气机包拢的连一丝风都吹不进去。

翻腾的热浪在外面震荡不休,水浪冲天而起,任青双眸幽静如无限梦幻的星河,倒映着大船上空犹如烟花般绚丽炸开的箭只,如同执掌天命的神明,一杆压江!

爆炸产生的余波牵连到了竹筏上重伤的两个人,他们死死的把住竹筏,不被震荡的水浪冲到江底,可是震荡的气浪却震断了他们最后的生机,口中鲜血喷洒的同时还有细碎的内脏血肉,看来是活不成了。

大船上,眼见他最大的依仗和大军,全都在任青身前不得寸进,文敏行心中万念俱灰,可就在这绝望之际,他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不愧是御剑十八城的剑中仙人,任青你杀吧,我倒要看看一介武夫,如何能与朝廷作对!”

文敏行面容扭曲,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任青灭世一杆压了下来,神色疯狂:“任你道行通天彻地,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哈哈哈哈”

笑声未歇,整座大船已经在任青通天彻地的一杆下,发出阵阵木材崩断的牙酸之声,木屑纷飞,船体摇晃,这座足以容纳千人的大船,终究不是任青能够一杆沉江的庞然大物,若是真正的陆地神仙在此或许还行。

可是任青仍有底牌未出,她看着甲板上好似劫后余生的文敏行,嘴角一扬,周身传来无数虫蛇嘶吼!

雕龙感足有十几米长的杆身上,铭文流动闪烁,大船堪堪吃水极深的船体,就此好像被坠上了千钧的重物,就在文敏行一帮人劫后余生的笑容还未来得及退去之时,江水淹没了整艘大船!

任青周身气机吞吐震荡,手握长杆立身在空中,搅动沧澜江水翻卷如龙,将大船之上的数千官兵统统都卷入到漩涡之中,所有的惨呼、痛骂以及求饶,一概全都浸没于江水中。

长杆轻点水面,任青整个人便借着这一点之力,将身后竹筏连带两个餐费的年轻人都带出了江面,等到她双脚踩在实地上之时,持握长杆的那条手臂还在微微发抖,几乎脱力。

以半步天人的修为,外加青蛇蛊催发潜力超越极限之力的层层叠加,任青横压当代,盖世无双的一杆压江做的也殊为不易,一杆过后她瞬息千里的气机十停里就去了八停有余,此时若再有一队红黑双箭的甲士伏击,那胜负就很难料了。

“文敏行乃是当朝天子任命到江户的信任总督,一品高官,以他的年级能走到这一步,除了非凡的能力之外,凭的更多还是天子的信重,你杀了一个这样的人,以后在江户的日子就别想平静下去了。”

神拳少主仰面倒在竹筏一边气息微弱,却条理分明的和任青说着话,口中忽然涌出血水,看起来伤势反复,殒命就在这片刻呼吸之间了。

任青收了手中长竿入袖中,过去查看他们两人的伤势,这才发现,那个断了一手一脚的年轻人已经在刚刚箭只爆裂的余波中,被一片破碎的木头划破了气管,就连神拳门少主的内府也受到了很大的震动,有的脏器已经碎裂,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成了。

是指此刻,当日拿在江神宫被家长揍的哭爹喊娘的一众少侠们,终于要在九泉之下相会了。

任青来到气息将断未断的神拳门少主身前,想着和这群熊孩子的相遇相识,一时心中唏嘘,想到自己甚至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于是开口问道:

“老话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把名字告诉我吧,我帮你们起碑立传。”

正处于弥留之际的神拳门少主忽然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来了力气,他一把死死抓住了任青衣袍的下摆,以后者刚刚大战过一场的体力,居然一时间也挣脱不开。

“我们不配江湖扬名我们不配!”

年轻却已经不在俊秀的神拳少主双眼涌泪,呼吸艰难又急促,任青连忙度过了一缕气机,好让他能好好的把话说完。

年轻却已经不在俊秀的神拳少主双眼涌泪,呼吸艰难又急促,任青连忙度过了一缕气机,好让他能好好的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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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天人在望

泪水滚落到他脸上狰狞的伤口中,神拳少主却浑然不觉的喃喃道:

“胡大人被下狱之后我们去看过他,他怕我们做傻事,故意说没事,临分别时他神情欲言又止,虽然没有讲出来,但是有些话,他就是不说我也知道,他想回家,他想要葬在江户!”

无独有偶,任青去总督府时,胡万顷的长子留给任青的一句话便正是关于他的身后掩埋之地,任青沉默不语。

年轻人呜咽一声,急促的喘息道:“我们江户人最是眷恋家乡,江边恶龙为祸几十年都没人舍得搬走,何况胡大人这等客死异乡的一缕冤魂?我们我们没用,逃出京都没多久便被文敏行的大军截住了,胡大人的骨灰也落到了他们的手上,已经被转交回京都了,任青,任宫主,帮我们,你要帮我们咳咳咳咳”

随着年轻人痛苦的咳嗽,一阵血水从他的嘴中冒出,与之相伴的还有破碎的几块内脏,吐出这口血后,年轻人的精气神也跟着散了,他痛苦地皱着眉,眼神迷茫的望着沉默的任青,仿佛在拼命的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见到任青的点头。

其实任青这一次出手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虽然其中也多少有着一时义愤的程度,但是却不至于撕破脸皮,因为江户上下官员大多都是胡万顷生前提拔任用的,可以说是一片铁桶,所以景文帝才派出文敏行暂摄总督之位时,还要再派五千精锐禁军听用,目的便是清洗那些对朝廷有意见的江户官员。

如今文敏行全军覆没于江底,事后官员们完全可以打一份报告给朝廷,就说载有文大人和众军士的大船在沧澜江遭遇水难,无一幸免便是了,甚至连江神宫都牵扯不到。

这个办法虽然不是什么高明的掩饰手段,可是当今的天子或许会选择沉默,因为任青现如今虽然境界不是举世无敌的天人,可是别人眼中却不这样看,起码在景文帝的眼中,任青还是那个动辄便能踏破十八城的天下第一人,只要不是真的触犯到朝廷的颜面,景文帝都不会下死手,或者说他能对付任青的底牌几乎没有。

朝廷刚刚才在北方大损元气,假如派出大军来围剿对付任青,不说能不能成功,单就背后的代价都值得景文帝深思,他不傻反而很聪明,从他利用胡万顷之死拉拢老臣便能看出是个有心计的皇帝,所以他对这件事情选择隐忍的可能性很大。

可是如今年轻人的言下之意,却是叫自己直入京都,去把胡万顷的骨灰带回来,那可就是撕破最后一层脸皮,全面开战的节奏了。

虽然心中有着重重顾虑,可是面对年轻人临终前饱含期许的目光,任青无论如何先答应了他这个心愿便是,至于做不做的问题,以后再说吧。

“好,我答应你去京都把胡大人的骨灰带回来,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

听到任青亲口答应了自己,年轻人血肉翻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些许的笑意,轻声道了句谢谢,任青拍了拍他的胳膊,什么都没说。

那一瞬间,年轻人想到当日在江神宫被父亲狠揍的光景,想起任青当日那意味深长的一番话,真真是洞悉世情的绝世高人啊,看的这般透彻通透,这样的人物,就应当是不染俗世刀兵,遗世而独立的闲赋人,只是可惜自己拖累了这样一个仙人般的女子。

年轻人望着任青,想说声对不起,可是他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无法聚焦在一起,他干脆别过脸,面朝着沉覆了五千禁军甲士与文敏行的江水,低声道:

“任宫主,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能够改变这个世界,而是为了能够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这一刻,年轻人平淡的话语好似一道惊雷劈在任青的奶海中,她站在江边良久,只听江潮如不平心绪,不断的拍打岸边。

“任青,你妄为江湖英雄,我曹雄看错了你,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我追赶的那个目标和榜样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哎,爹疼疼疼,你快撒手我不说了!”

这世上多的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小子和饱经沧桑的独夫野客相逢,少年小子要的是江湖立侠名,要的是醉酒鞭名马,野客老人寒暄的是夕阳篱笆和雨后烹新茶。

可是任青没有想过,曾经的她,也是那个渴望江湖立侠名的少年瞎子,多少年的风霜雨露,使得任青变成了一个处事越来越没有棱角,畏畏缩缩的江湖老人。

她看淡名利,其实是惧怕名利背后暗藏的刀剑和诡秘的阴谋,她曾经也想过改变世界,可是最终还是被世界所改变,磨平了棱角,归寂于江神宫里,守着自己的天下第一,且醉且眠,就是不醒。

阵阵江潮拍岸的声响中,年轻人永远的闭上了眼睛。这个至死也没有在任青追问下吐露姓名的神拳门少主,含笑而死。

因为作为一个江户人,他最终死在了江户,而且尽管这一路上他愚蠢不堪,遍体鳞伤,终究是走完了自己的江湖路,没有被这个世界改变,从走到回都是那般如初的模样。

仿佛是灵犀所致,任青站在江岸上遥望京都方向,失笑道:“惜福,我想我找到自己的天人之道了。”

任青在和惜福坦白了心中所向之后,惜福并没有阻止,而是送了一程又一程,最终两人在江户地区最后的一处水源分手。

临行前,惜福叫住了她,任青以为她要和以前一样叮嘱自己穿衣吃饭的家常体己话,于是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没有丝毫不耐的样子,表示自己聆听教诲。

临行前,惜福叫住了她,任青以为她要和以前一样叮嘱自己穿衣吃饭的家常体己话,于是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没有丝毫不耐的样子,表示自己聆听教诲。

正常人过日子的生活就是柴米油盐,穿衣吃饭,简简单单叮嘱的看似废话,其实却是最寻常的生活组成,任青已经没有了那种年轻人的虚浮,生活中反而更愿意倾听身边之人的所思所想,也更喜欢这种柴米油盐的家长里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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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口吐龙珠

谁知道小丫头并未说那些家长里短的叮嘱之言,而是笑着轻启樱唇,在任青惊讶的眼神中,缓缓吐出了一颗硕大的明珠。

那一刻任青方才意识到,那个从小跟自己身边,相依着长大的小丫头了,早已从那个只会家长里短,穿衣吃食的小人儿,悄然成长到了今日能够替她分担压力的大姑娘了。

“原来那条恶龙的内丹在你的手上,好哇,瞒了我这么久!”

任青想着那些陈年往事,就不由得有些眼眶湿润,昔年她伏魔台斩龙之后,想要让惜福快点修成神位灵体,天天到江边用钓龙竿钓这颗龙珠,后来惜福觉醒过来,两人每天都生活在一起,任青反而对这颗龙珠更加的迫切了。

因为只有陆地神仙才能摆脱了神灵的入梦压制,她吞服了龙珠才有可能找回相公的威严。

也是,那段时间惜福每天都将沧澜江上发生的事情讲给任青听,这头等关键的恶龙内丹如何能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失踪?

只是任青不解的是,为什么惜福不早点告诉自己,害的她每天拿着钓竿去江边垂钓?

惜福对这个问题颇为有些不好意思,笑容羞涩又扭捏的道:

“凝聚出法身雏形的时候就已经找到了,其实那个时候按照那样的修炼进度,龙珠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之说以不拿出来给你,是怕你吞了之后直入天人境,到时候我再入梦的话,岂不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了”

看着惜福红扑扑的小脸,任青想到在江神宫以来天天被“欺负”的夜晚,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在惜福羞涩的脸蛋上咬一口出气。

惜福从严割伤说并不算是修行中人,神道法门与时间寻常所有的修行方式都有所不同,对于陆地神仙的理解自然也就有所偏颇,认为只要任青吞了龙珠便能打破那层似有若无的隔膜,重返陆地神仙境,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因为这个境界太过玄妙,对力量的要求反而不是那么严格,倒是对心境上的修行有着异乎寻常的要求。

对于这些任青先前也是不知道的,只是在清凉山上受到鹿鼎真人点拨方才醒悟过来。

这颗龙珠虽然不能让自己直入天人境界,但是其中蕴含着那条恶龙的全身精华,内在有无数勃勃生机,生吞入腹的效果比寻常的疗伤圣药还要厉害十倍,乃是不可多得的保命之物。

手掌按在龙珠之上,任青瞬间便能感受到其中澎湃的生机,仿佛手中之物完全是个活物,有着自己的脉动和呼吸。

然而任青却知道这都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只是因为其中内藏的生机太过强大所以才产生了这样的错觉,她毫不怀疑,就是一个死去多时的人,只要服下这颗龙珠,恐怕都有重新活转过来的可能,有了这个东西在身边,简直可以说是多了一枚复活币也不为过。

可是面对如此神物,任青却并不太想把它带在身边,这一趟直入京都城取回胡万顷的遗骸,乃是为了扫平心中郁结,成就天人之道。

这种成道的事情是最讲究心诚,换成现代话说就是风险,它需要你站在长生五百年和身死道消的两极中挣扎出一个结果,没有退路和其他第三种选择,什么后路和生死你都顾不上理会,在这条路上你能做的就是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因为在你的身后总会有一个不停追赶你的人,比如徐秉真,比如郁九峰。

从任青一只脚踏入到那种神而明之的玄妙境界开始,从徐秉真手握名剑蜀道,誓杀任青的那一刻起,她所修行的武道剑道,都已经不存在了,一直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天人之道,别无退路。

要么打赢了得天人大长生,五百年逍遥自在,要么就此身死道消在京都城里。

“徐秉真乃是你天道厌胜之人,这趟京都城之行她一定会现身,说不定此时已经是陆地神仙了。”

惜福无不担忧的小声哀求:“阿青,咱们就在江湖带着好吗?我保证只要我惜福娘娘在世一日,绝不会让人在江户伤到你半分!”

惜福娘娘乃是两人平日笑闹之时,任青给她取的外号,因为惜福在百姓口中被称为江神娘娘,多有尊崇烧香之故。

任青展颜一笑,终是为了让她放心而将递回龙珠的动作生生止住,将龙珠收拢入袖中,然后轻轻擦着她眼角的泪水。

随着法身凝结的时间越久,惜福显化的法身便越发的与真人无异,甚至还有体温和心跳,简直就是再生造化,只是这眼泪流出来却落不到地上,直接就在空中飘散成了点点星光,看起来凄美无比,也怜惜无比。

“天人之道的修行就是这样,只有冲过重重困难方才能在证得真仙人,我若与你躲在江户不出,虽然能够一时无忧,但是十年二十年以后呢?先不说我能否忍受日渐苍老的样貌,就算不惧徐秉真的陆地天人,可万一她带着千军万马呢?神道修行不比凡间武夫,讲究顺应天道,假如大肆杀戮难保不会被天雷加身,到时候不用等徐秉真来,你我都成了天劫之下的一缕劫灰。”

任青为了能让惜福放下心来,拍了拍收入龙珠的那只衣袖:“放心,我如今修为,就是打不过,跑总是可以的,身边还有这颗再生造化的龙珠保命,我保证能从京都活着回来。”

惜福深吸了一口气,擦干眼泪,笑道:“我知道了,你走吧,不用管我了,我就站在这看着你的背影就好。”

弘治五年夏,天子钦点的江户总督文敏行与五千宫廷精锐,行船刚至江户便尽数沉没江底,全军覆没,无一人逃脱这场震惊大梁的水难。

世人都说这场百年罕见的大祸,皆是因为奸臣文敏行陷害了江户的青天大老爷胡万顷,这才惹到了江神娘娘,降下雷霆怒火,否则一个千人载客量的大船,纵然出了事故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生还?

而高居庙堂的天子在看过青衣楼所发的密报后,由怒极而转为了深沉,他随手将手中密信放到了一旁,转而揉着眉心,密信上的所说的事情都不出这位天子的预料,只有最后末尾的一段话非常简短,可心惊肉跳到程度却足以令这位大梁天子坐立不安。

任青出江户,直奔京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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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滚

任青出了江户后行程并不紧凑,每天最多只走一百五十里,相比较她当初来江户时的日行三百里,这已经是很慢的速度了。

之所以不着急赶赴,是因为任青想要时刻的保持自己最好的状态,因为她距离真正的天人之境也只差一步而已,如果能在这虔诚问道的京都之行中顿悟天人境界,那也是很有可能的,毕竟她答应了惜福会活着回去,对任何机会和可能都不会放过。

就这样走了两天,任青每一日一百五十里的路程雷打不动,有时没有栖身的客栈或是破庙,她便直接在野外的树梢上打坐吐息,朝饮露水,晚寻野果,真真正正的风餐露宿,外加风尘仆仆。

这一天她来到了昔年大战过的苦海城,任青先是在那个城外的无名树林里随便转了转,算是回忆了一番当年,结果当年那些大战的痕迹半点也没有了,倒是撞见了好几对鸳鸯。

这些野鸳鸯有的被撞见了,羞的是无地自容,只顾低头闪躲,而有的则是见了任青孤零零的一个人,干脆就有恃无恐的破口大骂。

任青不想和这种满口污言秽语的家伙多搭话,一个石子飞过去,直接打落了他满口碎牙,惨呼痛叫好似杀猪一般,再也顾不上喷粪才算作罢。

来到城中的客栈投宿登记,任青在江神宫待的时日久了,喜欢穿那种魏晋名士宽袍大袖的宽松着装,而且她出门在外虽然自持道行高深,不惧是非麻烦,可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就找了一件斗笠遮面。

这样上路虽然捂得严实了一点,但是省了许多的麻烦,可是这样的穿着打扮难免就会显得有些特立独行,引起旁人的诸多猜测。

就比如此时她在客栈投宿,拨弄算盘的掌柜目光闪烁的想要打听任青一点跟脚,因为做生意的吃的是八方饭,这等迎来送往的行当接触三教九流最多,保不齐谁身上就背了个人命官司,到时候事发了官兵硬是要按一个包庇罪犯的名头在身上,那可是伤筋动骨的事情。

对于掌柜的小心谨慎,任青也是理解的,唱戏和这种门面生意都属于吃八方饭,多年经验积累下来,各自都有规矩,反正任青如今的名声一面倒的都是喝彩和叫好,有关于当年新君登位之时的那张通缉,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儿去了,就算是有人提及告发,也得掂量一下天下第一人的分量。

眼见任青配合,付钱也爽快,掌柜的再无二话,直接开了间上房,让小二小心伺候着送上楼去。

任青出江户时身上除了银子和袖中拆分的钓龙竿外,什么都没有带,轻装简行到极点,做好了登记就跟着小二上楼。

那小二也是个伶俐的人,猜测任青一个人在外面还带着斗笠,八成是不喜欢抛头露面的,于是干脆便将店里头的拿手菜如数家珍的报了出来,问任青一路辛苦,要不要吩咐一声给送到客房?

任青本来风餐露宿的,遇见客栈自然要好好的吃点东西,只是她这边正点着菜,刚刚才过了楼梯转角,忽然听到楼下一个破锣般的嗓子开始叫唤:

“那个长袖带斗笠的小娘子且住,我老张这里有笔划算的买卖,想说与小娘子听听!”

任青听了这话便停了脚步回头望去,见到掌柜的哪里站了一大帮持刀拿剑的江湖人,他们众星拱月般的围着一个锦衣少爷,此时掌柜的正在那陪着笑说好话,见到任青住步回望过来,连连打着眼色。

叫住任青的是一名身高足有两米的大汉,身上肌肉结实,想必是个横练的好手,见自己吸引了任青回头,便扯着破锣嗓子嚷道:

“小娘子好细的腰啊!我家公子要住这间客栈,可眼下只剩下一间上房了,小娘子若是肯给哥哥们腾出来,那个个也决计不会亏待了小娘子,便给你五”

“滚!”

那大汉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到任青舌绽春雷一般的一个滚字就已经响彻整个客栈大堂,堂中人来人往的还有许多不通武道之人,被任青这饱含气机的一喝,震得耳中嗡鸣不止,就连那看上去颇为不凡的大汉也吓了一跳,刚刚伸出去的五根手指僵在那里,杵的跟条木桩子似的,全然没有想到这个细腰小娘皮看起来单薄瘦弱,可这嗓门却比自己还要大,竟是被一下子喊傻了,一时间呆站在那里。

一声呵斥后,任青如常上楼迈步,那个引路的小二这才如梦初醒,当下也不在卖弄口舌推销店中的饭菜了,忙不迭的三步并两步的,只盼能在那大汉上门报复之前赶快抽身而去,可偏偏任青已经被他那一串菜名勾起了食欲,非要他重新讲一遍店中的拿手菜。

这店小二刚刚与任青站的最近,那猝不及防的爆喝,此时仍在耳中留有回音,他心中还担心这那大汉上门报复的事情,一时间脑子乱成一团浆糊的前言不搭后语,前后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却说了十几句还掰扯不清楚。

而此时那大汉也在大堂人群的哄笑声中惊过了神来,眼见周边之人戏谑的神情,那大汉深感在人前丢了大丑,似他们这等走江湖之人,面子有时候比命还要重要,于是哪里顾得上许多,迈着沉重的步子,黑着一张脸便要去找任青的麻烦。

可是大汉刚走到楼梯口时,碰巧和一群沉默的锦衣人相遇,这家客栈开在苦海城最热闹的地方,算得上是城里最好的客栈了,楼梯本来是可以容纳两到三个人并行的,可是大汉身材高大,光身高都足有两米,极为壮硕,与人相行并肩在楼梯上难免就会有些拥挤。

大汉盯着身边的一群矮骡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一双蒲扇般的大手随意一拨就要将这群人推倒在一边,可大汉的手刚刚递出去,都还没碰到那些人身上,他整个足有两百多斤重的身子便直接横飞了出去,闷声砸到了柜台前那一群众星拱月的人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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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圣旨

出手的锦衣人他们围拢的圈子当中,有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从外面进来后便一直用一方洁白的丝帕捂着口鼻,似乎这里的味道很难闻一样。

他望了一眼倒在人堆里生死不知的壮汉,嗓音略带阴柔的问道:“没出人命吧?”

出手的锦衣人躬身道:“江湖外家横练的草莽,身子结实,只是昏了过去,并无大碍。”

中年人笑道:“我问的是那大汉身子下面,压着的那个后生!”

答话之人面色尴尬的一笑,那年轻人一副二世祖的样子,看起来就是本地的地头蛇,那两百多斤的汉子直接砸在身上也不知是否能出个好歹,他们虽然不惧,但是却很怕眼前这个中年人不喜。

他以为中年人在敲打他们低调行事,正要请罪,却见那中年人已经捂着口鼻开始快步上台阶了。

“这种货色,活着也是碍人碍眼,咱们出宫一趟不容易,索性做点好事,把他们剁碎了扔到江里喂鱼,我说的话清不清楚?”

中年人似乎久居上位,喜欢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和人说话,他忽然停下脚步问那个先前答话的锦衣人,后者连连点头:“清楚,属下清楚了。”

中年人冷笑道:“你清楚什么了?”

锦衣人立时浑身冷汗,周围同僚也是同情的望了他一眼。

宫里头有伴驾护身的司所名叫武备监,乃是与御马监齐名的太监司所,从小便挑选资质好的太监进去,日夜不停的修习武道,因为日子枯燥艰苦,凡是学有所成出来的人大多性情古怪,这中年人无论脾气还是道行,都是其中佼佼者。

“属下陪陈公公办完这件事,便去将那人剁碎了扔江里喂鱼!”

中年人冷哼了一声:“我说的不是一个人,是他全家,这回清楚了吗?”

“是是是!”

中年陈姓太监步下生风,呼吸间便已经来到了任青的门前客房,与先前一言定人生死的森严杀意不同,他抬手敲门之时,脸上已经尽数化作一片春风化雨般的和蔼笑容:

“武备监掌印陈屿溪,拜见江神宫,任宫主当面。”

中年太监陈屿溪的话音刚落下几息之后,房门中传来任青简短的一个字:“进。”

陈屿溪笑着推门而入,目光扫过室内之时微微一凝,因为他发现房中居然还有一个战战兢兢的店小二,不过他陈公公是何等样人,立刻哈哈一笑直接视那人如同空气,三步并两步的便开始向任青请安;

“久仰任宫主剑仙风采,今日有缘相见,小人真是三生有幸!”

任青对宫里头的那些人都没有什么好感,她刚刚灭杀了一大帮子去江户赴任的官员,正要去京都取胡万顷的骨灰好印证天人之道,如今半路却遇到了这个宫里头的实权太监,任青认定了他没有好事,于是也懒得给好脸色,当下对陈屿溪的马屁充耳不闻,仍自对那小二问道:

“我点的那些菜都记住了吗?”

那小二听得什么武备监,任宫主剑仙的,本来就不甚清醒的脑子,早被吓成了一团浆糊,客栈吃八方饭,以往也不是没见过大人物,可是他又何曾见过这等传说中的大人物?

看着场中微妙的气氛,脑子纷乱如麻,只想着如何脱身,哪里还记得任青点过什么,于是对任青的问话也只是胡乱的点头,只盼着早点离开这里。

陈屿溪尽管脸上的笑容和煦亲切,可是任青却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因为这个老太监从进门开始,由始至终都没有看那个小二一眼,他虽然一直陪着笑脸,说话也极为谦卑分寸,可是他对小二那种如视空气般的漠视感,已经暴露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不看小二,说明自视甚高,目中无人,这种人自命淸贵,高人一等,最是漠视他人生命,心性残忍好杀,而他在面对自己的时候笑容谦卑和煦,用词也极为谦逊,说明他不仅残忍还很虚伪,很会装。

面对这样的人,你就是给他三分薄面他也不会感激你,倒不如当个比他更恶的恶人,镇住他的异心。

任青淡淡的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丝毫没有请坐的意思,就这么跟一群站着的宫里人道:

“青衣楼真厉害,我才出江户没几天,后脚宫里头都派人过来了,你方才说自己是武备监的掌印太监,不知道你这天下闻名的武备监司所里,道行能排到几啊?”

从出江户开始,任青便感知到身边有人跟踪,这些青衣楼的碟子平时就潜伏在江户边缘不动,直到见任青出山后,方才个个调动监视了起来。

任青对这些都知道,根本没有动手清楚的想法,因为这根本就是杀不胜杀的事情,而且她的感知也并非是一气三千里的天人境界,如果到时候有了漏网之鱼,被看出真实修为,那很有可能自己就要被景文帝趁机针对了。

“武备监左右也不过是些老奴这般的奴才们,在京都的一个栖身之所罢了,在任宫主面前可当不起天下闻名这四个字。”

陈屿溪笑眯眯的恭声道:“老奴资质驽钝,苦修了三十年也不过堪堪一品,在司所里受几个人的抬爱,勉强充当第一人。”

“一品道行?看来宫城的人自鱼九阳之后再无突破,我还以为大梁两百年积累,宫城里的陆地神仙高手层出不穷呢,看来也不怎么样。”

任青这一番狂妄到近乎羞辱的话,让陈屿溪身后的锦衣人面色大变,只有他这个领头人笑容丝毫不改,反而更加灿烂的道:

“任宫主这般超凡脱俗的人物,看我们这等俗人自然也都是一般低贱的,武备监能有鱼公公得宫主一下抬眼,已经是泼天荣幸了。”

陈屿溪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圣旨,对坐在原地不动的任青轻声道:“老奴这里有一份陛下的旨意,特意叫我来念给任宫主听的。”

任青坐在原地就这么看着老太监将圣旨取出平展,然后肃穆的将其中文字诵出,身子坐在椅子上好像是生了根,一动不动。

她接二连三漠视皇家尊严的举动,终于给那群锦衣人带来了一阵躁动,可是站在他们身前的陈屿溪面色如常的仍在诵读圣旨,他们也只有按捺下心中的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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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来自老太监的试探

这份圣旨被写的花团锦簇,但是其中意思却很简单,那就是邀请任青前往京都,与天下群雄在宫城里一并商议出来一个新的国教,大梁朝廷甚至为此还设立了国师一职,统领天下在册的宗门,也就是说谁能坐上国师的宝座,谁就能成为天子册封的江湖皇帝。

这个待遇实在是太过优厚了,任青几乎立刻便能想象出江湖上的人们得到这个消息后,会如何争先恐后的蜂拥到京都城。

这可真是一条妙计啊!

经文帝眼见不能阻止自己这位“天下第一人”的上京之势,干脆就抛出了一块大肥肉出来吸引天下五福齐至京都,人情几乎敢肯定,此时此刻这等公告已经布满了整个天下,不管任青应不应这份升值,在天下五福汇聚的京都城里,倘若她胆敢有任何不臣之举,恐怕立刻就会被许以赏金国师之位,成为当今奖金最丰厚的通缉犯,成为天下公敌了。

这道圣旨不动声色,没有任何的套盒和妥协之势,却是天下间最为有力的一次警告。

“天下英雄?”任青轻声喃喃,陈屿溪听到后笑容更灿烂的将圣旨放到桌子上,笑道:“国师之位对天下治安稳定至关重要,论权势不亚于册封一位异姓王爷,所以陛下慎重,公布天下,但是像任宫主这般指名道姓亲自写旨的确实寥寥无几,由此可见宫主威名!”

任青轻轻坐在椅子上给陈屿溪的表演鼓掌:“好啊,怪不得无论我怎么样不把你们放在眼里都不动怒,原来你们过来是给我示威的。”

这话一出口,一众锦衣人立刻便深色紧张,生怕这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人会降下雷霆之怒,唯有那个陈屿溪面色不该的对答如常,好像认定了任青不会对他们出手。

“你方才说陛下钦点之人,人数寥寥无几,那不知道都有谁?”

这个虚伪残忍的中年太监吻别的或许只会和你打太极,但是如果问及谁受邀的,她却知无不言,因为这道圣旨根本就是天子调动天下之力来抗衡任青用的,能够在这里将那些江湖上名噪一时的高手名字亮出来,镇一镇任青这个自大的家伙也是好的。

当下陈屿溪笑眯眯的道:

“虽说世间似任宫主这般的神仙中人不多,可是天下之大,藏龙卧虎,高手极多,便说那禅心寺的千叶禅师便分属当世活佛,她休息的大至势如来真经已达圆满之境,堪称在世仙佛,佛门历来被道家压着动弹不得,这次有了机会那还不得拼命赶上?还有近日来西蜀藏剑楼的后起之秀徐秉真,那丫头年不过十八,在江湖上却已经是能与任宫主比较的女子剑仙了!”

江湖百年以来别说是女子剑仙,便是出一个武道通神的陆地天人也未必能有,如今这江湖却生生出现了两位女子剑仙,一人占着天下第一的名头威压当世,一个横扫江湖用剑名家几无抗手,乃是继任青之后的又一个小剑仙。

任青听罢了陈屿溪所说的那两个人后,问道:“就这两个人?没了?”

陈屿溪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微微僵硬,心中暗道:“这任青未免也太过狂妄了,当世两大陆地神仙齐聚京都城还不够留下你的?”

当下微微笑道:“老奴出京之时匆忙,只记得这两位比较有名的,任宫主若是想知道其他比较详细的,只管吩咐老奴一声,稍后便把资料给您送来!”

对于这些事情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任青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想要做剑仙任青,那就不管前面有谁拦路,她都会大步迈过去,绝无一丝逃避。

何况任青之时办不天人,问的多了难免会显得心虚,到时候被这狠毒的条件猜测到自己的真实修为,恐怕这热热闹闹的国师之位,立刻就会成为诱惑江湖人杀自己的催命符。

没有了天下第一人的威名震慑,任青怕是连江神宫都保不住。

“就在这苦海城外头,曾有一个叫千机和尚的秃驴,妄想阻我,被我一剑斩去了全身生机和修为,那个什么在世活佛叫什么千叶,想必也是土鸡瓦狗,至于那个什么小剑仙徐秉真,前不久在江户面对面时,她连对我出剑的勇气都没有,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任青故意的将话说的满,为的就是把天下第一人的威风抖好了,叫他们不敢妄动,景文帝为了对付自己可真是煞费苦心,不惜得罪交好拜年的清凉山而整出了一个国师之位,如果任青不跌境或许还能抗衡一二,可她如今只是半步天人,露了馅可就不得了了,只能抖着威风吓唬别人,自己的出京也能安全一点。

谁知道那陈屿溪人老成精的人物,似乎是感觉任青说话已经狂的没了边,过了头,与情报中的分析大异寻常,心中不禁便有了某种猜测,只见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对任青只是轻声问了两个字:“是吗?”

任青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在心中警兆已经开始升起。

这个老太监自打进门开始,一口一个任宫主的满嘴都是恭维捧人的漂亮话,如今忽然改了词锋,转而用意味深长的问句,这分明就是即将开始试探任青真实底细的开始。

这宫里头出来的积年老人,真是心思诡诈深沉,今天要是让他看破了自己的真实修为,后果恐怕就不堪设想了,景文帝因自己陆地神仙之力,而特意维持的脸皮,立刻便有撕破的可能!

面对陈屿溪的反问,任青忽然就笑了起来,因为从进门开始就有小二跟着,任青头顶上的斗笠也就一直带着并未摘去,所以任青这忽然的一笑,众人无缘见到那仙子凌波般的梦幻笑容,只能听到她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好像心情忽然变得很不错。

陈屿溪见任青无端的发笑,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又问道:“任宫主为何无端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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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强按杀意

陈屿溪见任青无端的发笑,她也跟着笑了起来:“任宫主为何无端发笑?”

老太监的第二个问话的话音未落,便感到整个房间的温度好似骤然变低,任青不言不语的坐在那里跟个雕塑也似的一动不动,就连四周的空气都好像静止凝固了起来,陈屿溪倒是仗着高深的修为还顶得住,只是笑容就有些僵硬了,至于他身后的一众锦衣人,则是更加的不堪,就连动下手指头都艰难无比。

“陈公公可是怀疑我方才说的话?”

一滴冷汗悄然从陈屿溪的额角滑落,他脸上的笑容开始重新的堆积起来,才刚刚开口讲了一个不敢的不字,只见坐在椅子上如山沉稳的任青忽然出手,只刹那间这小小的客房之中到处都是涌动的澎湃气机!

陈屿溪惊骇之下来不及查看任青这一手,是否有三千里的仙人气象,一只手臂刚刚抬起了数寸,喉间便被一只铁臂死死扣住,一股叫人窒息的力量从中传来,压迫得他眼前阵阵的发黑。

视线中,头戴斗笠的任青俨然变做了神话中索命的无常恶鬼,只是伸出一条手臂压下便有一种铺天盖地的感觉,一挥之间就带走了他的所有抵抗。

这是一种足以叫任何人都心生绝望的差距,陈屿溪明明已经鼓动了全身的功力,可却连只手都来不及提起来,便被置于死地,他也是堂堂的人间法相一品境界,堪称宗师的存在,却连一丝抵抗之力都没有,于是在心中越发觉得任青不是一个人,而是举手可夺人性命的神魔!

任青一步迈出,就这么用一只手臂就将陈屿溪整个人都提了起来,这个深沉诡秘的老太监就好像没有半点修为在身的普通人,徒劳的在任青手下挣动着手脚,整个客房在任青出手之后方才有隐约的无数虫蛇嘶吼响起,仿佛在人眼看不见的阴暗处有恶鬼的狞笑。

锦衣人站在空气凝固了一般的房间里,连手指都动不了,单凭任青磅礴的气机碾压下,这群连中三品都没有涉及的宫中侍卫们,只有眼睁睁看着陈屿溪在任青手中待死的份。

在他们见到任青发威之前,几乎是不敢想象,原来人力也能做到这等地步!

任青抓着陈屿溪老太监往前走了几步,汹涌的气机将斗笠之上垂遮的轻纱吹开,露出她冷然戏谑的双眼,直视着全然挣扎在生死恐惧中的陈屿溪:“现在你还对我说的话,有所怀疑吗?”

陈屿溪在任青手中就像是一条脱水上岸的鱼,任何的挣扎都是枉费力气,可是任青的问话就像是给了他一个生的希望,陈屿溪自然顾不得体面的用尽了全身力气,拼了命的点头哼唧。

众多锦衣大内侍卫们看着这昔日,在宫里头阴森狠毒的老太监在任青手上被拿捏的跟条死狗差不多,心中骇然,手足冰凉。

看着老太监青筋暴起,脸色发紫的狼狈样子,这个在宫城中让无数人胆寒的一品高手,就这样被自己捏在手中动弹不得,任青眸子里忍不住开始浮现丝丝的杀意。

干掉这个老太监也等于是减轻了京都宫城里的守卫力量,一品法相可不是满地都有的大萝卜,偌大皇宫中能有一个鱼九阳和陈屿溪就已经很不错了。

心念闪动,任青的手缓缓发力,老太监陈屿溪目露哀求之色,却无法阻止任青葬送他的动作。

就在这时,房门之外忽然传来了小二的叫声,原来是厨房的饭菜已经做好了,问任青是不是可以端进来?

任青被这一声叫喊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来,忽然一把将陈屿溪扔到了地上,冷声道:

“任某也不是弑杀之人,我此行确实是要去京都一趟,目的也只是将胡万顷的骨灰带回江户安葬,皇帝居然费这么大的力气来抵御试探于我,不惜请遍天下宗门高手,那我就留着你的命,替他们收尸!”

澈玉溪此刻已经全然全没有了半点掌印太监的威风气度,跪在地上不住给任青磕头:

“谢宫主不杀之恩,谢宫主不杀之恩!”

散去了浑身气机的任青,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从来都没有动过似的,好像刚刚那魔神般的样子只是他们的一场噩梦。

没有了澎湃气机的压制,那群锦衣侍卫立刻手脚发软的倒在了地上,他们不敢从地上站起来,就这么坐在地上恐惧的望着任青,刚才那动静间对比极强的画面已经在生死间给他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滚出去,我要吃饭了,回去告诉皇帝,我对他那个狗屁国师不感兴趣!”

强行收敛了杀意的任青,心情有些烦躁,粗鲁的言语落到陈屿溪等人的耳中却无疑于,他们面露狂喜的想着任青谢恩,手脚并用的爬出了客房。

站在门外端盘子的小二,见到先前还其实不烦的一群大老爷,自己去厨房端饭的功夫就变成了这副见了鬼似的模样,连走路都不会,手脚并用的爬了出去,当下望着任青客房的门口迟疑不已,心中那个惊惧啊,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原来先前任青在房中点菜时他脑子尚且在发晕,为了早点脱身对任青点的那些菜根本就没有记住,只是到了厨房胡乱说了几个菜名,做好了便又端了过来。

好不容易在外面调整好了心情,小二见到陈屿溪他们这般矿长的走出门口,一时间又吓得脑子成了浆糊,在门口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任青在房中等了半天也不见人进来,她连饭菜的香味都闻到了,可是人啊hi在门口不知道干什么,于是开口让他进来。

小二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将饭菜在桌子上一一摆好后便要二话不说的跪下来请罪,却见任青忽然往他手里塞了一块好大的银锭,约莫足有二十两重!

小二面对着突如其来的赏银不明所以,任青却给的甚是心安理得。

刚才她几乎就要将武备监的掌印太监一把捏死之际,是这个小二点醒了她,一个受皇命千里迢迢赶过来跟自己传旨的人,怎么可能只在言语上的简单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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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名剑山庄

所谓失之毫厘,缪之千里,景文帝会将自己的安全全部系身在那种捕风捉影的对话中吗?

青衣楼的情报收集上确实是有自己的喜好性格,可是那些东西都是可以变的,他们和语音一样充满了种种的不确定性,所以陈屿溪在客房中的那个言语试探,并不是真的试探,所谓的挑衅和怀疑只不过是麻痹自己的幌子,真正的大网是自己将手放到陈屿溪喉咙上的那一刻,就已经悄悄张开了!

熟悉任青的人都知道她不是一个滥杀的人,生平最血腥的一次是昔年为了吸引朝廷,而在一处无名小镇上大肆杀戮官兵,除了那一次之外,她从来都不是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恶魔,逼不得已,那么如果这一次任青真的杀了一个知识在言语上稍有迟疑的陈屿溪,那是不是也代表着,其实她这么做是逼不得已?

因为任青已经没有横压当世的修为了,所以才对这次送上门来的强敌痛下杀手,从而缓解以后上京都的压力。

好毒的计谋,为了验证自己的真实修为,居然不惜用一名法相一品的宗师人物当作诱饵,这个李恒在北伐失利之后,痛定思痛,居然有了这么深沉狠毒的心计,恐怕自己如果真的动了手,陈屿溪口中的那个什么千机活佛于徐秉真,立刻便会马不停蹄的赶过来杀自己了。

到时候就算自己退居江神宫,占尽地利与人和,不过半步天人的任青面对两位陆地神仙,那也将是场凶多吉少的苦战,而且那两人背后还有超提高这等庞然大物。

饭桌上可口诱人的饭菜琳琅满目的摆了整整一桌,小二因为不记得任青点的菜,所以叫的都是厨师拿手的好菜,此刻正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可是任青却忽然在想明白陈屿溪一行的真实目的后,变得没有半点食欲。

她挥退了店小二,独自走到客房窗边,正见到陈屿溪一行跑出了客栈,一个个仍然沉浸在方才任青出手的惶恐之中,像丧家之犬似的四散奔逃。

任青开始意识到,自从天道厌胜之人出现之后,天地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大势将自己笼罩,徐秉真在江边得有郁九峰遗赠的天人之间时,自己没有放过她,事情也已经开始变得不可逆转。

以她如今的境况,虽然是唬住了景文帝这次精心设计的试探,可是现如今京都里光是陆地神仙便有两位在那里等着自己,此时如果转身回江户,怕是那个千机活佛与徐秉真便会衔尾追杀而至。

任青如今当真是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了。

在客栈中住了一夜后,天才刚刚擦亮任青便结付了房钱,又开始上路了。

不过这一次她的路线与先前的有所偏颇,不再是直奔京都的一条直线,反而是特意的绕了一个弯,当一路微信跟踪的碟子将任青的路线图上报给景文帝的时候,这位人君站在大梁境内的山河图前对照良久也是琢磨不透任青到底有何用意,只能从路线上估摸着,可能是想到江浙一带,至于有何用意那就不知道了。

随侍的护卫深雪楠深知江湖中事,知道江浙有处名泉用来冷凝刀剑有奇效,江湖中的名剑十有八九都是出自那里。于是便猜测任青到那里是否是为了求一把趁手的兵器?

好好的为什么要寻求兵刃?莫非她天下第一的剑仙境界不存,所以这才想起寻求外物?

就在景文帝暗想这任青是否如情报中推测的那般,陆地天人境界不存的时候,有关于陈屿溪的加急密报终于送到了他的案头上。

密保上用词简单明了,把景文帝暗涌的心思强行镇压了下去。

“天下第一人实至名归,老奴无能,不是任青一合之敌,如今正狼狈而回,万望陛下用兵慎重!”

对于这个敢以性命试探任青虚实的老奴,景文帝还是颇为信重的,当下长出了一口气,对身边的深雪楠道:

“你瞧,看来堂堂天下第一人也怕了朕给她摆下的阵势,不得不到江浙一带去寻趁手的兵刃才敢过来京都,那么便让她去挑兵器又能如何?”

深雪楠躬身应是,其实君臣两人都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任青如果境界仍在陆地天人的剑仙境界,稳坐天下第一人的位置,那么她想要去哪里寻剑,凭大梁朝廷的人手根本就阻止不了。

千机活佛虽然是奉旨入京争取国教,可修为到了他这等境界的人物,之所以出手争锋,全然是为了宗门能够在中土顺利传播,想要命令他前去江浙的可能显然不大,除非能有必杀任青的把握,然后以国教之位诱之,至于那个小剑仙徐秉真实在是江湖气太重,简直就是迂腐不堪的朽木!

景文帝想到那个倔强的丫头,心里就来气,要不是如今正值用人之际,绝不会让西蜀藏剑楼好过!

再说任青那边。

自从到了江浙地界之后,她的行程便开始慢了下来,一路上更像是在游山玩水,后缀跟踪的密探们早早便收到了上头的指示,对于这位天下第一人的工作仍旧是处于观察状态。

任青在面对景文帝集天下之力齐聚京都的手段还是很敬畏的,所以她绕道过来江浙,正如深雪楠猜测的那样,确实是过来找一把趁手的兵刃的。

袖中那杆得自彭祖的雕龙感虽然也不是凡物,可认清到底是剑仙之体,只有手握长剑之时,体内气机才能更大限度的发挥,甚至是超水平的发挥,所以是否能拥有一柄趁手的宝剑也至关重要,这已经是能在短时间内提升战力的最快办法了。

江浙临近江户,靠水而环山,地形与蜀中略微相似,都是诸山环绕的盆地格局,以山中泉水名闻天下,前朝神宗皇帝曾用奇物测量天下泉水,其中前十位的好泉,江浙便独占了足有四位,其中有一眼名曰龙泉的穴眼,乃是凝练刀剑兵器的上好泉水,名噪江湖,不知吸引了多少铸剑师。

而在江浙,有一个名剑山庄在江湖上颇为有名,盛年时庄前求剑者人山人海,庄主梅万庭知交遍天下,江湖上诸多名剑皆是出于其手打造,乃是江浙武林中的头一把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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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入住名剑山庄

任青这次来便是打着梅万庭名剑山庄的主意,只是这一路她都在想,怎么才能从他们手中买来一把名剑。

名剑山庄久负盛名,用银子来衡量一把可遇而不可求的传世名剑,未免就有些低级了,至于龙珠这东西又太过贵重,任青舍不得将这保命的东西送出去。

思来想去的,任青也只有这一身修为能够拿出手了,可是掌中佛国里面,包含有清凉山不外传的五雷天心正法内练心法,这是不能教的,钓龙竿也是借人家彭祖的,而剑道更是虚无缥缈的无从教起,顶多便是秦家风火剑拿出来给人家。

说起来这也是直通一品法相境界的高级武学,就是不知道人家名剑山庄能不能看得上了。

任青想到这里,不禁伸出自己的纤细柔弱的双手,喃喃道:“没关系,他们看不上我就打的他们看上!”

去往名剑山庄的路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因为沿途打听方向的时候,居然连很多本地的年轻人也说不上来具体的位置,只有偶尔一两个上了年纪的稍加思索后,才给任青指明了方向。

任青就这么边打听边走的找了半日时间,终于在天色看看擦黑之际,找到了闻名已久的名剑山庄。

山庄门前有两只雄极威武的石狮子,足有丈高千斤之巨,雕刻手法细腻与粗狂兼并有之,明显出自名家之手。

去往山庄的路上还竖立了足足数里的牌楼,任青一路过去见到牌楼之上,有说明兴建之人的名字,个个都是名噪一时的高手,其中徐怀素的名字也在其中,只是排在当先第一个。

任青判断年代,牌楼修建的时间应当是从里到外开始的,到徐怀素这里便终止了,共计有三十四道之多。

一路走来,牌楼路上只有独身一人的任青,望着沉沉渐去的暮色,难免便会有一种冷寂孤凉的感觉,任青就这么一直走到山庄的大门前,也没有见到一位迎客守门的弟子现身,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之后,方才上前去叩击大门上的铜环,这一扣便摸了一手的灰尘,好像这铜环好久都没有人摸过了。

该不会是处弃宅吧?

新的名剑山庄其实已经搬到了其他的地方?

任青想着,这堂堂江浙武林的第一把交椅,怎么可能会如此的冷清?

任青一连敲击了数次,这扇厚重的大门方才被人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汉子,任青一见到他就不禁想起了苦海城客栈里的那个无礼的壮汉,两人不同的是,眼前这个名剑山庄汉子修行的是内家气机,而客栈的那个是外家横练,所以眼前之人身上那种温和的气息更加多一点。

因为有求于人,任青这次并没有带斗笠遮面,笑着对看门的大汉道:“在下江户任青,久闻名剑山庄铸剑威名,特地亲自上门求剑,还望小兄弟代为通传,事成之后必有厚报。”

任青自以为报出来自己天下一人的名头,便等着庄主梅万亭出来纳头便拜就是,谁知道那开门的大汉猛的见到了任青那一张一合的小嘴,神情犹如痴呆。

任青自报家门后对面半天没有动静,以她多年修成的涵养也不禁在心中暗骂一声,脸色微微变黑的咳嗽了几下,将那大汉从痴呆中惊醒过来。

“带我去见你们家庄主,在下有要事在身。”

那大汉这才如梦初醒的啊了一声,见任青面色微沉,他也分外的不好意思,直接坦诚的道:“对不起啊,你太好看了,俺忍不住就多看了一会儿”

这叫家伙是不是有点太憨了

任青心中暗道,正以为自己要多费口舌的时候,却见那大汉忙不迭的错开了身子让出路来,很是热情的道:

“你是来求剑的吧?快快进来吧,可惜庄主他们都有事出去了,如今天色也不早,你且留宿在山庄吧,有什么事情等庄主回来在说!”

“如如此,就,打扰了。”

任青对这种顺利道毫无阻碍的过程有点发蒙,觉得名剑山庄未免也太过热情好客了,总觉得事情有些怪异和不对,就这么随便的拉着一个外人就敢领到庄里去,难不成是自己的名字太过响亮了,所以名剑山庄才表现的如此热情?

对此有些不确定,于是拱着双手对领路的大汉道:“在下任青。”

那大汉笑的跟朵菊花似的,咧嘴露出一口吃嘛嘛香的大白牙,回头道:“俺叫牛壮,你好任青。”

“你你好”

好吧,他果然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殊不知那看门的大汉见任青容貌绝色,心中正喜欢的不得了,如果直接拒绝了,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索性就自作主张的把任青留了下来。

任青正腹议着,走在前面的牛壮忽然大叫了一声:“姑娘,你和那位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人同名啊!”

“不好意思牛先生,根本就是一个人。”

任青终于忍不住吐槽,谁知牛壮却哈哈一阵大笑道:“姑娘你可真会开玩笑,哦我们到了,快快这边请。”

任青跟着牛壮的步子来到了住处,这时候也熄了证明自己的念头,暗道和他争辩个什么,又不是和他求剑,等什么时候庄主来了,直接跟他说也就是了。

于是也不再计较,老实的跟在牛壮的身后。

牛壮给任青指认了吃饭和休息的地方后,又叮嘱这里还有山庄的朋友在附近休息,他们的性子可能比较娇纵,让任青不要和他们太过计较。

任青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眼高于顶的人,对待所有人都相当的友善,于是无有不允。

客人的住处房间修建的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那种四合院,而且修建的颇为讲究写意,待客之处便如此细致,怪不得人人都说庄主梅万亭有知交半天下的美誉。

牛壮又紧接着讲了几句便将任青领到房间,因为庄主说了回庄日期就在今明两天,所以大门处是少不得人的,牛壮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忙着回去了看门了。

出于礼貌和感激,任青把牛壮一直送到了门口,这家伙跟个花痴似的,一步三回头,每次看见在门口没走的任青就乐的跟个傻子似的,那率真憨傻的样子叫人实在生不出厌恶之情,任青站在门口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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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晚饭的时候饭菜都设在一处大厅里,四合院里头的客人全都聚集在那里用饭,任青临出门时犹豫了一下,想着是不是把身上的斗笠轻纱取下来戴在脸上,最后想了想还是作罢。

那样子显得矫情不说,吃饭也不方便,她本人就很不理解前世那些上街喜欢戴口罩的女生,觉得那简直就是多此一举的矫情,可能这就是直男的思想吧。

任青赴宴的时候发现大厅里的人已经几乎都坐满了,因为人数并不算太多,只有十几个人,所以餐桌只有一张,因为牛壮交代了人还有一位,所以此时大家都在等着任青落座,见此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来告罪一声,在一个空位上落座了。

饭桌上的众人似乎没有想到,最后一位来的是个娇滴滴的绝色女子,于是任青刚一到场便有人低头议论。

在座之人在江浙一带武林中,都是有字号的人物,或者说家里都是有权有势的。

这些人当中功力最强的,当属坐在主位上的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剑客,修为足有二品小宗师境界,在一众五六品的年轻人里,犹如鹤立鸡群一般。

中年剑客在任青出现之前表现的尤其冷傲矜持,此时见了佳人不知不觉的便话多了起来,其中大多都是说自己和某某江湖大佬,在某次事件中有过一面之缘,总之就是表面上云淡风轻,背地里疯狂抬高自己身价的方法。

任青前世便对这种场面颇为不喜,一个个在酒桌上喝的义薄云天,生死兄弟,真有了什么事情就跑的一个也不剩了,于是她抄起筷子也没有和他们搭话,坐在那一边吃一边听。

在座之人都是与名剑山庄颇有渊源的,大多都是受了庄主夫妇的恩惠,也有个别的是与山庄常年交好的朋友,任青暗忖,这大概是山庄上有了什么难处,这才叫来这么多的朋友过来帮忙的吧?

正吃着东西,冷不防话题忽然就转到了自己的身上,原来那个叫岳铁军的二品高手,从说话的时候目光便一直时不时的往任青身上飘,不止是他,同桌许多年轻男子也是这样,他们见任青一直只顾着吃喝,终于开始按捺不住性子,笑着端起桌上的酒杯,对任青道:

“这位姑娘看着眼生的很,似乎不是我们江浙人吧?”

任青吐出嘴里的骨头,也端起了酒杯回应,她虽然不喜欢这种杯来酒往的交流方式,可是事到临头了总是要给对面一点面子,这完全是个人礼貌和修养的问题,和道行高低无关。

“在下任青,算是半个江湖人吧,平日里鲜少在外闯荡,来名剑山庄是想要求一柄趁手的宝剑护身而已,见笑见笑,我先干为敬。”

这种古代的低度数酒,在任青眼中根本就是个饮料,引得桌上之人纷纷叫好。

“任姑娘倒是与那江神宫的任宫主同名同姓,只是不知道那传闻中风华绝代的剑仙任宫主,是否有今日任小妹这般沉鱼落雁啊?”

饭桌上的人果然也把任青与传说中的那位分割了开来,认为是两个人,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剑仙任青那般活在传说中的人物,是在仙宫里的神仙人物,如何能够和他们坐到一起喝酒?

一时间,同桌男子都顺着这句话开始称赞任青,就连一直在摆着孤高超俗的岳铁军也不例外,使得同坐一席的几位女伴对任青颇为不喜。

“刚见到任青妹妹的时候,就连姐姐都一时间惊为天人,却不知道妹妹师承哪门哪派?也好叫咱们知道一下是哪个洞天福地才培养出来妹妹这样的可人儿的!”

说话的女子名叫周芙,在任青来之前,全场男士的目光本来是在他身上的,为了这次聚会她可是早早的就开始打扮,只为了能在心上人杨平面前艳压群芳,好促成好事,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根本就没有在山庄邀请名单上的狐狸精,直接抢了她的风头,故而说话也是绵里藏针。

因为在天下江湖里,除非是真的力盖当世,甩开别人修为几十条街的绝世高手,否则人与人之间总要论出个什么家世权利的比较一下,乡野出身的穷小子,武功再高也是高门大户的世家子弟眼中的猴子,就算你是百里挑一的天才,一时在武道上的风头盖过了他们,可是他们家族门派在当地武林中盘根错节的人脉和权势,都足够压死你了,充其量是收上门当个打手,想要平等而交,除非你能拿出横扫一切的实力。

此话一出,立刻就响起了不少同桌女侠们的附和,甚至连一些没有回过味来的男士们也纷纷出言询问,满桌只有沉稳老练的岳大侠和一个公子哥杨平没有说话,但是他们眼神此刻都望着任青,显然都想知道答案。

因为任青难堪不难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们知道了跟脚,以后才能去泡。

名门世家也好,小门小派也罢,凭他们的势力,那都不是问题。

对于这个周芙的问题,任青也能体会到其中深藏的恶意,因为满桌人都是受邀而来,一个个穿着打扮都能看出家世不凡,只有自己穿着一套宽松随意的魏晋风格的长衣长袖,既不华贵也没有多好看,这个周芙问这样的问题,分明就是想看自己的难堪。

不过任青也不在乎这些东西,因为无论身份道行还是地位,她这个足以让当今天子都为之忌惮的江神宫主,与这些人五人六的世家子弟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她坐下来喝酒聊天不是给谁面子,而是个人的修养和礼貌所致,当下对周芙的语言陷阱也不以为意,随口道:

“我的师承比较复杂,最早有位高人留给我一本秘籍,叫风火剑,然后接着在京都城外的小香山上,有位方丈主持送了我一部佛门功法,都是些寻常的大路货色,不值一提。”

那个出言相问的周芙眼见达到了目的,果然收获了一群晦涩不明的眼神,正要加把劲在开口讥讽几句,却听那个坐在主位上鲜少开口的中年剑客,岳铁军忽然问道:

“任姑娘说的风火剑,莫非是昔年山冲秦家的风火剑谱?”

见到任青淡然点头后,桌上便有人低声道:“那可是能直通法相一品的绝顶剑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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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庄主夫人

原来饭桌上任青所谓的回去休息,只不过是个推辞,在江神宫的时候她便喜欢饭后四处走走,这次身处名剑山庄也不例外,读书人的只不过她在这的随便走走是带有功利性的。

那就是借剑,没错,就是借,读书人的事情不能叫偷。

其实任青一路来到山庄中时就发现这里确实没落了,不说弟子是否机灵有用,单就门前那冷清的环境与今日四合院里汇聚的那一帮人便能看出来。

他们当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那个二品境界的岳铁军了,可惜那个是野路子出身,气机悠长之处,远不似大门派出身的正经二品,真要打起来可能连小宗师都算不上,可见名剑山庄没落到什么样的地步。

虽然不知为何传闻中盛极一时的名剑山庄,为何在现实中没落成了这个样子,任青也无心细查深究,她此时唯一担心的是,这样的名剑山庄还能不能留存有让任青满意的宝剑?

她在山庄中如入无人之境的四处游走,山庄虽然占地不小,可是在任青一瞬千里的气机修为下也不算什么,大概三炷香的功夫便将上下都走了一遍,叫她感到失望的是,偌大的山庄里传世的名剑一把没有,废剑倒是无数成山的堆积在了一起。

任青一连去了山庄中六个铸剑的地方都是如此情况,不仅大失所望。

看来名剑山庄是盛名之下,其实也难符。

任青失望之余,在厨房找了半坛酒,拎着就上了屋顶坐着,因为找不到剑而心情有些失落,也不管有没人看见了,就这么望着天上星星闷头喝酒。

京都城里头两个陆地神仙都在等着自己,如今任青是走也不行退也不行,眼下名剑山庄不给力,凭自己这半步天人的修为和他们交上了手,也就是挣扎的动静大了点,根本就说不上有什么胜算。

不如到别人家去抢一把趁手的宝剑得了,或者挟持一个名剑山庄的重要人物好好审问,说不定这庄子里就有个密道机关什么的,一打开里面都是传世级别的神剑

正在胡思乱想的任青忽然听到山庄门口的牌楼小路上人声嘈杂,不过任青对此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因为她在扫荡山庄的这三炷香功夫,发现自己白天开门的那个大汉居然是庄里的头号高手,很难想像这种地方还能留有什么样的传世名剑。

她放下酒坛望去,凭着过人的目力见到远方小路上正有一支车队向着名剑山庄而来,看着路上的旗号,居然是山庄的庄主从外回来了。

任青立刻便来了精神,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扭扭捏捏的小姑娘,身体里头是位正了八经的老男人,当下一抹嘴将那坛酒留在了屋顶,身子快若闪电的便向着门口奔去。

见到了庄主,她可得好好的把事情讲出来商量商量,要是这山庄真的已经没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也省的浪费时间,直接找个地方抢来一把算逑。

任青长袖飘飞的从屋顶直落而下,却见山庄大门紧缩的忽然被一股凶猛的气机轰的四散崩碎,紧接着便是一幅副染血的担架和敲锣打鼓的下人们当先冲进了山庄里。

任青健壮愣了一下,不过她并未就此但心有余,直接飞扑到了那大队人马之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大声道:“谁是名剑山庄的庄主?”

被挡住去路的担架和下人们顿时骂声如潮,有几个性急的几乎就要冲过来让任青好看,说来也是人家为了救治伤病之人,连门都顾不上敲,直接轰碎了进来,自己偏偏挡着他们的去路可不就是找抽吗?

就在任青面对着愤怒的人群,正想要好好露上一手把这群人镇住,然后城市索要传世名剑之时,牛壮忽然从身后跑了出来,愣是直接抓住了浑身都是磅礴汹涌气机的任青,一面对着同门赔笑,一面往旁边让道。

自以为救了任青一名的牛壮对着她连连说道教训,浑然不知刚才任青只要一个不慎,气机稍吐便能将这个不过六品境界的蛮牛震毙当场。

火急火燎的一众人顾不上跟任青计较,加上又有牛壮的赔礼道歉,狠狠的瞪了任青一眼便离开了,可是这一下子却惊动了从山庄外回来的庄主大人。

任青只见到穿着暗色斗篷装的人影大步向自己走来,却见那位穿着斗篷的庄主将外罩脱去,内里竟然是以为看起来年不过三十的美妇人!

美妇人正是处于人生中最为诱人的年龄里,脱去斗篷之后一身诱人遐想的曼妙身姿即便隐在宽松的衣袍中也音乐可望其中风情,任青在面对这等风情万种的“庄主”时有些呆住了,自忖一生见过的美人也不少,可论那种风情味道的,好像也只有青衣楼的审讯案能与之并论了。

“我向你们欠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美妇庄主面若寒霜,可她那一双如画般艳若桃李的美艳却将她冷厉的气质化作了好像嗔怪似的的薄怒风情,任青也曾经以女子之身在京都执掌过一府梨园,深知其中的艰难与不易,一时间也就没了先前那种一鼓作气的气势。

这边牛壮正在介绍任青,说明这位姑娘是来庄中求剑的,弟子想着眼下正值用人之际,也就自作主张收下来权当是一份助力了。

通过两人的交流,任青得知这位抓关注姓赵,牛壮一直称她为师母,想来便是梅万亭庄主的妻子了,只是为何她又坐了庄主的位置?难不成知交半天下的梅万亭已经身死?

任青在江神宫中其实对这些江湖事情并不关心,得到的消息也是听别人偶尔提起时记住的,消息过时了也是正常。

这么一来倒是正好解释了名剑山庄这等江河日下,门前冷清的局面了。

赵夫人听了牛壮的解释后又看了任青几眼,发现这个小丫头容貌竟然比之自己还有过之无不及,一下子便明白了牛壮说的那些理由,哪里是什么为了山庄着想,怕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做着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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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姓任名青,同名同姓?

赵夫人见此,咬着银牙就要在牛壮的惊呼声中对着众人下跪,流泪道:“请大家可怜妾身孤儿寡母的支撑山庄不容易,就帮这一次吧!”

赵夫人弯下的膝盖刚刚下去三分,忽然只觉得手臂上有股不可抗拒的大力油然而起,使自己不由自主的便站直了身子,再也跪不下去,她脸上喜色一现,刚刚抬头想要道谢感激,可是看清了眼前搀扶自己的人后,整个笑容连同话语便都僵在了那里,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

任青松开了搀扶的双手后,指尖仍有那种给若有若无的柔软触感,这个赵夫人姿容倾城,身材风情也道尽了人间尤物这四个字,怪不得连良品小宗师的岳铁军都被她迷的神魂颠倒。

“赵庄主不必担心,明天周天豪过来的话,我保管让他有来无回!”

任青笃定的语气中透着十足的自信,赵夫人望着她的目光异彩连连,在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希望:“还未请教这位姑娘贵姓?”

终于轮到我的主场了!

任青淡淡一笑,双手于身后,傲然道:“免贵姓任,单名一个青字。”

任青!

赵夫人愣住了,想到了那个号称天下第一人的女子剑仙,喃喃道:“倒是与那位任剑仙同名同姓。”

任青:“”

任青在江户过惯了人人抬爱敬仰的日子,单凭这张叫人过目难忘的长相便是天下第一号的标识,哪里想过这长相在别人眼中多么具有欺诈性。

她在京都宫城一战成名时至今,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了,在赵夫人等人想来,那位女子剑仙即便不是垂垂老朽的江湖前辈,也应当是与赵夫人的年纪相当了,任青本人长得本来就清丽幼齿,又是入过陆地神仙的身体,衰老程度比之常人更加缓慢,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这也是为什么每次她直言姓名时,不会有人把她与那位天下第一人的任青联系在一起的原因,实在太年轻了。

就在任青想要辩解的时候,身后沉默已久的大侠们,好像是看到任青这般无品无级的人也这么义薄云天的缘故,终于良心发现似的开始纷纷声援。

赵夫人见此终于喜笑颜开的对众人连连行礼,山庄中仿佛连火把映衬的光亮,都在她明艳的笑容下更亮了几分。

任青几次想要直接坦白身份,可眼见两边人都没人关注自己,要是就这么说出来反而显得自己表现的有些刻意,不符合那种武林大豪的云淡风轻,安之若素的气质,到时候再开口讨要名剑难免会打折扣,于是就干脆憋着,冷眼瞧着这帮二流世家门派的人,在那儿又是一波你来我往的互吹。

等明天动手了,我再亮瞎你们的狗眼!

聚在这里的人数足有十几个人,等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表过态之后,天色已经不早了,赵夫人脸上也有了倦意,不过能得到大家的援手帮助,她还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于是也振作精神与大家说话。

索性大家也看出来赵夫人眉宇间难掩的倦意,也就不多打扰,纷纷请辞打算回去休息。

赵夫人见状忽然有些不安的点头,神色间似乎有些忐忑,大家以为她担心明天的事情,纷纷安慰。

赵夫人强笑着摇头说自己没事,可是内心深处仍是隐隐的有种不安。

对于赵夫人的这种表现,任青最是了解不过,这么多年来赵夫人苦撑着名剑山庄这么多年,相比在江浙一带也是受人欺负的存在,这个女人经营着家业,是担惊受怕惯了,只有身边有所依仗的时候才会内心安宁一些,有点类似于后世职场中在长期压力下产生的心理疾病,所以在众人告辞的时候她才会流露出那样的神情。

这种情况任青在京都支撑梨园的时候也经历过,对此深有感触,心中下定了决心,明天一定好好的帮她解决麻烦,不管山庄里有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大家星流云散的相继回到自己的卧房中,任青也直接上了床盘膝坐下,修行中人的道行但凡达到中品境界,气机便可以在体内经脉中形成完整的大小三十六周天,从而代替睡眠。

任青在外面的时候就从不睡觉,用这种打坐的方式来代替,因为这样不仅可以提纯气机功力,还能起到警惕防范的作用。

前半夜相安无事,整个山庄都没有什么动静,一直到后半夜,四合院中窸窸窣窣的响动便开始不绝于耳,任青睁眼下床,正要去外面看看怎么回事,刚走到门前就听到外面敲门的声,然后就是杨平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

“任姑娘在吗?在下杨平,有重要的事情与姑娘商议,还请快快开门一见。”

按礼来说,深夜去敲一位异性的门是大大不妥的,这个世界的保守虽然不似明清那么苛刻,但是在正统的礼教中还是有男女之防一说。

不过任青又不是一般人,就是去男澡堂转一圈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尴尬,何况一个江湖弟弟的敲门?

当下便不假思索的打开门来,却见到杨平一身出行的简装,还背着一个小包裹,手里提着剑,俨然便是一幅出远门的打扮。

“杨兄这是要走吗?”

任青问这话的时候目光也放到了院中别处,果然也见到不久前还在赵夫人面前信誓旦旦的说什么齐心协力,对付周天豪的世家公子们,此时一个个头也不回的低着头,像是晃荡在外不敢见光的小偷一般,正蹑手蹑脚的往山庄外走。

杨平沉重的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有办法,他们不敢与那周天豪作对,任姑娘是外地人,不知这个人的可怕,周天豪乃是帮会出身,行事狠毒,得罪他的人动辄便会被灭门,凭咱们院子里的这些年轻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不如趁早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吧!”

任青闻言份外的不解,眨了眨星辰似的深邃双眼,奇道:“可是你们方才不都答应了赵庄主,要留下共渡难关的吗?”

想起这群人的那波互吹,再联系上此时四合院中这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场面,任青就难免在心中有一种好笑的感觉,同时也替赵庄主感到悲哀。

多年的苦心经营,施恩受惠,到头来有了难处却没人念半点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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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大难临头

名剑山庄在赵夫人先夫逝去之后日渐凋敝,早已不复当年江浙第一龙头的盛景,许多弟子都跑去了其他门派,唯有这牛壮忠心耿耿,为人虽然不太精明,可胜在放心,与赵夫人相处多年也有了很深的师徒之情,于是对牛壮翻了个白眼,随便扯了个由头算是轻轻揭过了。

至于后续怎么把这个绝色丫头留在庄里,那就要她这个师母想办法帮忙促成他们的好事了。

“算了,我看你这丫头年幼无知,这次嗯?你还喝酒了?”

赵夫人走进了两步,忽然嗅到任青身上残留的酒气,柳眉便是一皱,心道:这姑娘云英未嫁的,大半夜就敢一个人出来喝酒,也太不检点了。

赵夫人管理庄中上下事务,对规矩一事看的极为严厉,就要开口训斥这个弟子相中的媳妇两句,却见四合院中那一群客人都闻声赶了过来,对着赵夫人纷纷见礼。

受此耽搁,赵夫人也不便多言,只是瞪了任青一眼,留下了一个日后在收拾你的眼神,叫后者好生摸不着头脑,暗忖自己拦着路都没有那么大的火气,怎么喝个酒却不依不饶的?

四合院中的客人与名剑山庄都是颇有渊源的故人,双方刚一照面便是极为熟络的寒暄,赵夫人能够执掌一庄,本身的手腕便非同一般,此时她妙语连珠之下大家脸上都是笑容满面的。

如果说板着脸冷若寒霜的赵夫人别有风情,那此时她满脸如花笑颜的样子则更美的惊心动魄了,那种成熟风情的女人韵味,就连场中许多年轻人都为之口干舌燥,更别提那江湖野客,独家寡人已经多年的岳铁军了,更是为之神魂颠倒。

任青在一边实在是听不下去这种寒暄客套了,于是便直接高声道:“我看赵夫人一行回庄声势动静不小,不知有什么事情不妨说出来,我任青来拜庄就是为了求一把传世名剑,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正好可以为赵庄主效力!”

四合院中的人出来的比较迟,没有见到担架上受伤的山庄弟子,又被赵夫人的容光所摄,经任青提醒才发现山庄大门居然碎成了一地的木屑,一时间还吵吵嚷嚷的人群立刻便静了下来,与方才的热闹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任青看得嘴角露出一丝讥笑,看来这群与名剑山庄交好的一众人等,也是场面话说的漂亮而已,真的有了什么事儿反而一个个都不吭声了。

赵夫人自先夫故去之后执掌山庄以来,见过不知多少势力冷眼之人,对于在场诸人的反应并无意外,神色如常的道:“诸位都是我名剑山庄的朋友,有些难处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数日前朝廷公布天下,要在江湖诸多宗门之内挑选出一个来当作大梁国教,我名剑山庄自十六年前先夫逝去后实力便大不如前,这都怪我无能。”

赵夫人说这话,似是想起这十几年来的艰难困顿,一双水雾氤氲的眸子几乎就要落下泪来,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至极,惹得场中之人连连劝言打气,那个岳铁军更是义愤非常,恨不得拔剑直接把那个惹哭赵夫人的人斩杀当场。

与那群情激愤的年轻人不同,任青比那些热血青年更能看出这位赵夫人的手段,这种用凄惨来博取同情的做法她也是很理解的,毕竟以一己女子之身扛起这山庄的兴衰,立身在这将这之中就已经殊为不易了,用些非常手段也属正常。

待众人情绪稍稳,赵夫人擦着眼泪轻声道:“妾身自知名剑山庄的实力低微,也从未想过与天下群雄相争于京都,奈何那个周天豪野心勃勃的想去京都挣个功名出来,为了增加胜算,强令妾身为他出行前供奉出三柄传世名剑,好让他在京都能够大杀四方。”

“明日便是约定的期限了。”

随着赵夫人将“周天豪”这三个字讲出来,先前还群情激愤的诸多侠士,忽然变得呀啊却无声,仿佛这三个字带有无穷的魔力。

赵夫人见到场中如此情景,心下微沉,面上也不掩饰那份失落:“妾身本想上前求他能款先几日,可他却咄咄逼人的口出狂言,还打伤了我许多弟子,更是”

赵夫人脸上出现一丝羞怒之色:“更是说出以人代剑的混帐话,妾身自知名剑山庄人少力微,所以才特邀来助拳,替妾身主持公道!”

赵夫人话音落下后场中静了半晌,便是先前还义愤的想要拔剑杀人的岳铁军也没了声音,片刻后方才讪笑道:“周天豪那人道行绝顶,我们这些人便是绑在一起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吧?”

任青见他们对着所谓的周天豪畏之如虎的样子,不禁有些好奇,她在江户江神宫常年不离左近,对于本地江湖事都莫不关心,更别提外地的霸主人事更迭了,于是便问起了身边的牛壮,这才知道,原来周天豪是继梅万亭之后的江浙第一人,法相一品,战力超群,据说乃是九流帮会出身,手下兄弟无数,名剑山庄情况每况愈下,其中便有他的影子。

据传闻说,周天豪对赵夫人也是垂涎已久,这次发难一半是为了剑,一半也是为了人。

赵夫人见到场中根本就无人回应,心中冰冷,同时也生出一股怒气,山庄自衰落之后她便想到总有一天会被人欺上门来,故而平时结交朋友都是豪爽大方,今日在场之人往日里拿了不少山庄的好处和帮助,没想到如今事到临头却一个个都哑了火,当下强笑着哀求道:

“妾身知晓那人道行高深,修为盖世,没有万全之把握是万万不敢与他正面为敌的,之时这次不同,哪儿恩欲上京都去争那国师之位,此去必定会精锐尽去,大家都是各家各派的中流砥柱,后起之秀,假如能够稍微的摆个态度,好叫他心存忌惮,不至于赶尽杀绝,妾身如能够抵过这一关,必会对各位感激不尽!”

众人一阵你望我,我望你的眼神交流,就连家世最好的杨平也不敢开口接话,说到底他们也仅仅是江浙一带二流水平的世家子弟,别看饭桌上一个个把自己吹嘘的人五人六的,要他们去面对江浙顶级的周天豪,心理和身体上的压力都是十分巨大的,这才有些犹豫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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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树倒猢狲撒

杨平看出了任青神色间得隐隐不屑,一副我有难言之隐得脸色,好像做这种事让他感到有多么大得痛苦一样,沉声道:

“任姑娘你没有出身在世家豪门之中,不知晓我等得难处,平日里我们看似光鲜亮丽,好像处处都高人一等,其实却是不然!身为世家子弟,外在得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整个家族,稍有不慎牵连到家族,那便是百死莫赎得天大祸事了。

那个周天豪心狠手辣,我们就在这里不仅没有用,更会连累家族门派受他迁怒,我一人死不要紧,可我家里还有上百口性命呀!

任青深以为然得点头:“杨兄说得有理,那恕任某不送了,好走!”

说着便直接关上了门,杨平在外面楞了一下,他来这里是想把这个身怀一品功法得美人儿骗回家里得,这关了门还玩个屁啊!

杨平眼疾手快得一把抵住门房,见自己苦口婆心得说了那么多也没有劝走任青,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这院子里的人要是都走完了,名剑山庄明天将会是一片是非之地,任姑娘若是想要求剑,我这把送给你!”

听了杨平的话,任青果然怦然心动的停下了关门的动作,老天在上,要不是他最后一句话,胆敢抵门的杨平,此刻怕是已经被任青一巴掌拍到十几米以外的地方了。

“拿来我看。”

面对任青的直白索要,杨平略微考虑了一下便将手中宝剑递了过去,他觉得任青一个无品无级不入流的道行,想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也是不可能的,索性大方的将宝剑递过去,能获取她的信任和好感那是再好不过了。

杨平送来的这把剑,样式新颖入手沉重,剑鞘和剑柄上都镶嵌有各种珠光宝气的玉石,这等炫人眼目的外饰看的任青便是眉头一皱。

世间名剑大多都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不是说越古老的剑就越好,而是因为那种宝剑都是经历时间的打磨和检验的,就比如世间铸剑名师所出的宝剑,锋芒材料或许与那些百年以上的传世名剑一般无二,可是却在无形之中少了一股精气神,也就是世人常说的剑魂。

剑魂一说虚无缥缈,但是任青有时间确实能够从中感觉的出来,这可能就是陆地天人的感应和凡人不同的缘故,用之有了剑魂的名剑在上手的契合度上与御剑者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玄妙感应,从而使剑主发挥出更强大的实力。

杨平的这把剑,单看样式便知道出炉的时间最长不到五年,并不是任青所追求的那种拥有剑魂的传世名剑,她握着剑鞘的手纹丝未动,只有气机在眉心微微的吞吐,手中华丽的长剑立时如受诏令一般的发出一声轻吟,猛的弹出半截明晃晃的剑身。

杨平哪里见过这等神奇的御剑手段?惊疑不定的看着握剑的任青,暗忖是不是剑鞘上有什么机关是自己不知道的,不然怎么这个大美人儿随便一握就能自己出鞘?

正思索间却见任青直接把他送出得那柄爱剑往回一推,没等杨大公子回过神来,任青已经对他这柄爱若性命的长剑下了断词:

“可堪一用,但是在真正的高手手里,却是不行的。”

杨平闻言都快气笑了,什么叫高手?你这无品无级的“高手”,难道还嫌弃这把剑不好?

一直和颜悦色,妄图以理服人的杨平终于忍耐不住的开口讥讽道:“你知道这把剑在市面上值多少银子吗?任姑娘莫非是觉得我杨平,包括整个杨家会用什么次品来欺骗于你?”

到了现在,杨平的耐心终于也磨尽了,世家公子哥去追平民野花的,一开始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可是当最后连连碰壁之后,真正的面目往往就藏不住了,此时的杨平也是如此。

如今这四合院中的客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四下无人的夜晚最是容易滋生人的恶念,杨平望着任青月下姣好犹如仙子的面容,呼吸就不由得开始急促起来,心中开始来回翻腾着不好的念头。

索性便将这丫头直接抓回去,杨平就不信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还能招架得住诸般手段折磨?到时候一品功法和美人儿都是自己的,那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的完美结局!

就在杨平心中恶念几乎就要转化为实质行动之时,夜色深处的山庄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正在幻想往后荣耀的杨平没有察觉,可任青却异常的重视。

因为那个声音不是别的,分明便是两位高手气机交鸣时所发出来的剧动!

有外人袭庄!

任青瞬间便从脑海中出现了赵夫人那张风情万种的音容,将手中长剑像是仍垃圾一样,随手扔了回去,身子在杨平眼前微微一晃便没了踪影,吓得杨平一时呆在了那里,使劲的揉了揉双眼,跟个大姑娘似得双手抱着长剑,颤抖的道:“难不成是见鬼了?”

任青全速奔行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在地面上化为了一道模糊的光影,真正的陆地神仙可以虚空而行,她虽然只有半步天人的修为,可在陆地上的速度施展起来已经超越了世间上九成的身法轻功。

身后景观风驰电掣的疯狂倒退,任青奔行之时双袖不似常人那般需要左右摆动来维持平衡,因为宽松的袍袖阻力很大,所以就干脆负手任由它在身后飘动,宛如披了一件披风一般。

早在杨平心思浮动之际任青就已经察觉出了异常,不过刚刚有了动手的念头,山庄中便有了这么一出,在看过那个杨平的宝剑后,她的此时的希望就在名剑山庄上了,担心那个赵夫人有什么不测,这才风驰而来。

尽管任青已经全速而行了,可是等她开到声响近前之时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响动了,只有一个女人的哭声传来,任青听到这哭声不禁松了一口气,因为这声音中气十足,虽然哭的很伤心但是人显然没什么事情,只要保住了性命,那一切都好说。

发生气机交鸣的地方是一处小院,任青还没有进去便嗅到有浓浓的香火味道,这味道她并不陌生,因为江神宫每日便有无数信徒前来烧香祈愿,看来这里不是佛堂,就是名剑山庄的宗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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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名剑东亭,冲霄满堂(二合一)

小院的门前悬挂着一方书剑传家的牌匾,想来便是这名剑山庄的宗祠了。

任青前半夜扫荡山庄时也曾到过这里,除了异常高大的香火牌位之外,并无异常,任青来去匆忙的只扫过一眼,连牌位上写的什么都没看仔细就走了,如今庄中有人来袭,恰恰是在这里交上了手,难不成其中有什么阴诡隐秘的暗道?

想到这里,任青的心情也热切了几分,顾不得敲门叫人,直接气机在手上含而不吐的在大门上轻轻一拂,直接将紧闭的大门震成了一地的粉末。

任青迈步入院,满场之人就连哭泣着的赵夫人都被这一手给震慑的哑了火,目瞪口呆的看着款款而入的任青。

因为这将门震成粉末的手段,比之他们在大门破门而入的手段高明了何止十倍?

总听江湖上的老辈人说,修行到了深处时,分断高低上下时在于无声处听惊雷,越是云淡风轻的手段下,越是能见道行的高深。

赵夫人扶着倒地呕血的老仆正哭的泪眼婆娑,看着气势与印象中全然不同的任青,喃喃道:“任……青?”

这一刻,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下第一人终于开始和眼前之人的身影开始重合,只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那个传闻中的剑仙,居然是如此的年轻。

任青对着发呆的赵夫人点了点头,目光放到了与之对立的袭庄之人的身上,这一看顿时奇怪的噫了一声,心中大是不解。

原来那个在庄中动手行凶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间对赵夫人神魂颠倒的二品宗师,中年剑客岳铁军。

这叫任青有些始料不及,无论是趁火打劫的江浙武林人,还是那个什么周天豪,任青都不会觉得意外,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最先动手的会是赵夫人的头号粉丝?

早先在山庄门口时,他为赵夫人义愤填膺的样子如在眼前,真是世事如棋,人心不古啊。

任青想到了来时在自己门房前的杨平,倒是也能理解一点其中的缘由了,她刚刚走到场中想要查看赵夫人身边那个重伤的老仆,却猛然听到了赵夫人的连连请求:

“任大侠,任剑仙,此人无耻至极,竟然想要对我行不轨之事,还请任剑仙出手帮妾身诛杀此人,事成之后必有厚报!”

任青闻言果然止步,对歭的双方之间,她不顾身后那名坐地拼命调息维稳伤势的二品小宗师岳铁军,反而面带笑意,破有兴趣的问道:

“那不知道赵庄主都有什么厚报于我?”

任青双眼直视着赵夫人,目光肆意的近乎无理,直白的像是个调戏美人的登徒子,赵夫人在这等目光的逼视下,心中竟然有了一股淡淡的羞赧恼意,她垂下目光给地上的老仆度气护持内府,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的道:

“仙子但有所求,我名剑山庄上下无有不应!”

赵夫人的话音刚落,还没等任青应声,那边岳铁军就已经响起了一阵哈哈大笑:

“赵东琼,我看你是穷途末路了吧!居然指望着这么一个武道还没入门的小丫头救你?小丫头片子,岳爷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你以为表演个戏法就能唬住我?我呸!小丫头,识相的就躲远点,不然等老子起来了……”

“等你起来了又如何?”

任青淡淡反问,这片刻的功夫已经将事情梳理了一遍,这个岳铁军上门来找赵夫人意图不轨,名剑山庄到底曾经也是在江浙盛极一时的大山庄,些许撑场面的人物还是有的,只是此刻那人倒在地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见任青毫无畏惧之色,岳铁军嘲笑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阴狠了下来:“丫头,别怪岳爷没有提醒你,江湖路且远,不要为了所谓的一时义气就白白赔上了自己的大好性命。”

任青丝毫没有搭话气势汹汹,腔调十足的岳铁军的意思,很是光棍的就直接迈步朝着他走去,盘膝在原地调息不能动弹的岳铁军,见此不免有些心慌,连连道:

“等等,你不想知道我为何对赵夫人因爱成恨吗?你不想知道名剑山庄有着什么样的传世名剑吗?小丫头,你……”

任青终于在岳铁军身前站定,居高临下的微微皱眉:“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岳铁军顿时面色铁青,愤恨的瞪着任青,好像要把她直接瞪死,然后就见任青大大咧咧的回头问赵夫人:“是不是解决了这个家伙,不管什么要求名剑山庄都会答应?”

赵夫人本想直接点头称是,可是忽然想起刚才任青那胆大到近乎无礼放肆的目光时,脸色就有些莫名的发烫,迟疑了一下方才道:

“是,任姑娘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重新确认过后的任青方才转过头来,直视着下方已经变成面无表情的岳铁军,时间掐的精准无比的咧嘴一笑,说了一句让岳铁军道心不稳的话:“岳大侠,调息好了吧?”

岳铁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她是故意放任我调息气机?可是她又如何能窥破我体内气机运转的时机和规律的?

本来身体蹦屈如弓的起手式,便因为任青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有了些许的错乱,可他到底是江湖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二品宗师人物,下一刻便怒目圆睁着,双掌卷动起磅礴气机向着任青单薄的身子拍去。

任青周身宽大的衣袍在这强劲的掌风下被吹的猎猎向后舞动,双掌刚一打出去,带动的掌风就已经产生了窒息的感觉,可见这位二品小宗师所修行的功法应该走的是霸道一路,怪不得任青看他气机深长处比之寻常二品还要多有不如,先前还以为是他根基不稳的缘故,原来关键在这里。

面对二品高手的倾力一掌,任青只是伸出一指,眉心处有半道紫线极快的一闪而逝,甚至就连体内的青蛇蛊都没有动用加持,直接洞穿了岳铁军狂猛的双掌,以点破面。

汹涌的气机在任青一指之下点破,掌风全然化作了散乱的七六,待扑到近前之时,已经成了拂面的清风,堪堪掀动人的衣角而已。

胸膛正中的血洞中,鲜血几乎成泉涌之势,尽管剑气在破体之时,他已经勉强的避过要害,可是凶猛的剑气仍然一鼓作气的搅烂了他整个胸腔中的血肉。

岳铁军整个人像是喝醉了一般,眼神迷离的想要抬头看清楚任青的样子,即便以二品小宗师的强大生命力,他也没能留下什么遗言,只是噙着一嘴的血沫子,含糊的道了一句:“任青?”

这一声任青虽然叫法字音都与先前相同,但是意思已经全然是两个意思了,这一刻,岳铁军终于明白了任青是哪个任青,只是已经晚了,就如他先前警告别人时说的那般,江湖路且远,不同的是他的江湖路已经走完了。

任青一指点出后便不再看这个死人一眼,她这些年在京都和江户两地做的那些事情,早就让她的心肠日益如同铁石一般的坚硬,杀一个人丝毫不会动容。

她转过身看着犹自在发呆中的赵夫人,脸上仿佛还带着方才杀人时的冷酷:“该兑现承诺了,赵庄主。”

看着步步走来的任青,赵夫人总是不自觉的会在脑海中回想起她那双放肆的眼神,赵东琼天生丽质,乃是江浙有名的大美人,自先夫梅万亭逝去后,名剑山庄江河日下,以往许多追求者也开始纷纷现身,施展手段,这么多年来她形形色色的人早就见了无数,一颗心也练就的铁打不动,可是不知为何,却在今日深深记住了任青的一个眼神。

赵东琼强自镇定的道:

“不知道天下闻名的任宫主,想从我名剑山庄得到什么?”

“我欲往京都一趟,前路凶险莫测,单就陆地天人境的高手就不止一位,所以我才折道来着名剑山庄。”

庄主赵东琼在任青说出欲往京都之时,就已经明白了任青想要干什么,她身子往后稍退了半步,侧脸笑的十分歉意:“任宫主实在抱歉了,名剑山庄在先夫逝去后处境艰难,为了能在江浙立足,山庄前后十数年间已经将庄内名剑尽数送出,否则也不会因为那周天豪的逼迫而束手无策任宫主,你干什么?!任宫主?”

原来任青径直而来并非是朝着赵东琼,而是她身后的那所宗祠。

一个江河日下的山庄祠堂,却深藏有一位足以和二品高手相争的老仆,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这里有着比山庄无比重要的东西,传世名剑!

任青对身后赵东琼的呼唤充耳不闻,站在香火缭绕升腾的祠堂门口,看着那前排一列列高大的令牌,微微一笑:“我听说西蜀藏剑楼的祠堂,牌位与神剑同奉,想不到你江浙名剑山庄也颇有其风。”

话音落下,任青伸手在空中做招引状,香火升腾的祠堂中仿佛闯入了某种东西,原本缓缓而散的香烟云火游离的速度,忽然开始变得迅疾起来,层层叠叠连绵起伏的牌位之中,当中最为高大的一个,上面有金漆刷有梅万亭字样的牌位,开始剧烈的震动。

门外的赵东琼吃惊的看着这一切,忽然跪倒在任青身边苦苦哀求:“任宫主,任大剑仙,我求求你不要拿走他,这是我夫君留下中兴名剑山庄的最后希望了,我求求你就给我这个可怜的寡妇留个念想吧!”

“赵庄主先前不是答应过我,但有所求,无所不应吗?”

任青低头看着脚边哭泣的女人,掌中牵引长剑的气机不减反增,紫檀香木所制成的牌位受不得如此高深的气机压迫,整个牌面由上而下的开始寸寸的龟裂脱落,此时已经隐约可见深藏在其中的长剑锋芒。

嘹亮的剑吟声响彻了整座山庄,作为名剑山庄深藏到最后的一柄名剑,任青能够从这破裂的牌位中显露出来的些许峥嵘便可感知到其中所蕴涵的可怖威力,简直就不逊色于徐秉真手中的那柄得天人传授的名剑蜀道!

时至此刻,任青眉心处紫红相间的那道竖线已经全然浮现了出来,赫然是将功力催发到了极致,可是这柄深藏于灵牌中的名剑好似与任青较上了劲,任凭她使劲手段也不肯落入任青掌中。

常言道神剑有灵,也许这柄传自梅万亭的名剑便是如此吧,就如徐秉真那柄记挂着亲情的蜀道一般,这一柄大概也是在眷恋着名剑山庄的气息,这才迟迟抗拒于任青的召唤不肯入手。

可是这样一柄物件又如何能够与堂堂天下闻名的任大宫主相抗?

两者想吃片刻,仅仅是区区木质的灵位又如何能够承受的起这等角力?只见牌位上书的金漆字迹缓缓剥落消散的化烟而去,在地上哭求的赵东琼在耳边隐约听到了一声叹息,而后牌位终于就此崩散,剑气冲霄满堂,剑鸣如龙骤起!

灵牌崩碎后,一把样式有些稍稍过时的长剑笔直的插在地上,冲霄满堂的剑气全都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剑柄与护手交接处,有两个‘东亭’小字钻刻。

赵夫人见了这柄剑,整个人宛如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的倒在了地上,愣愣的看着那柄在任青气机牵引下的名剑。

它就像个固执不肯回头的倔牛,死死的宁愿钉在日渐衰落的名剑山庄里蒙尘,也不愿随着任青去京都名扬天下。

这个苦撑山庄十余年的女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人,她平静的擦干了眼泪,然后站起身,款款想着剑气冲霄的名剑东亭走去,无视这足以分金断玉的可怖剑气,义无反顾!

此时名剑与任青都尚在最后的角力之中,别说是一个区区五品修为的赵东琼,便是那已经死去的二品岳铁军也受不得这双方角逐中所崩缠在一起的气机,任青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皱眉叱道:

“你不要命了?”

被抓住手臂的赵东琼淡淡回头望着这位天下第一人,无悲无喜的喃喃道:“我只剩下这个了,我只有这个了。”

然后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一把甩开了任青的钳制,提起了长裙衣摆,整个人都朝着名剑东亭跑去,神情无怨也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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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恭送任宫主仙驾(二合一)

任青望着这一幕,瞪大了眼睛,随即便是落寞缅怀之色尽皆有之。

世人只道如今的天下第一人,任青的剑道当世无双无敌,乃是人间仙人的无上境界,天下学剑之人都敬仰有加,被誉为百年以来江湖剑道第一人。

这些光芒的背后,却无人知道,那年她在皇城中直入陆地神仙时曾怀抱有多大的绝望,也从来没人知道,伏魔台上任青是如何使出那斩龙一剑的。

这些风光的背后,全都是苦难还回来的,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那些国王,可今日向来,不就是不悔那两个字吗?

任青身子一晃,直接化身成一道电光,几乎快成了瞬移之势,一招掌中佛国直接笼罩住了剑气冲霄的东亭剑,将那足以切金断玉的可怖剑气完全封锁在双掌之间,堪堪总算是护住了想要以身殉剑的赵东琼。

“你你”

这个已经无视了生死的女人愣愣的看着任青,吃惊的说不出话来,似乎想不明白一心夺剑的任青为何前后反差如此的巨大。

任青颤抖着收回了双手,指间鲜血不要钱似的大股冒了出来,不过片刻就在地上汇成了一片,她掌间剑伤纵横,最深处几可见骨,此时正痛的五官扭曲,那里还有半点天下第一人的风度?

她毕竟已经不是真正的陆地神仙了,想要在瞬息之间完全困锁住一柄不逊色于天人之剑的名剑,总要付出些代价。

赵东琼看了痛的呲牙咧嘴的任青一会儿,忽然莫名的想笑,可她刚咧开嘴泪水又涌上了双眼,水雾朦胧的凄迷,轻声对任青道:“对不起。”

“对不起?你是挺对不起我的,既然赵庄主打赢了我无有不允,我自然要从你身上讨要些东西。”

任青说着便朝赵东琼伸出了自己血迹斑斑乱流的手掌,赵东琼见状美目一惊,下意识的想要后退躲开,可是当看到任青受伤那纵横可怖的伤口时又生生忍住,她闭了眼睛如赴死般的等待着,任由她的手掌朝着自己的天灵罩来。

任青的小手瞬间就此拂过,赵东琼感到自己发间一轻,一头长瀑的青丝就此披散直垂腰际,她愣愣的睁开眼睛,却见任青已经背着手走出了祠堂,伤痕累累的双手上,正捏着她盘发的那一条朱钗。

“前不久就在江湖,有一帮臭小子和我谈理想,什么醉酒鞭名马,美人簪花的,今天老子我也纵意江湖,放荡人生一回。”

染了血更显凄艳的簪花在手指间摆弄着,随着任青的话语而渐渐步出了小院,消失在了视线中。

赵东琼跪坐于东亭剑前,忽然将剑抱入怀中,这柄曾经与任青相持对抗的名剑,此刻没有半点峥嵘,安静的躺在赵东琼的怀中静听着女人的痛哭。

在回自己住房的半路上,任青御剑了四处寻找自己的杨平杨大公子,两人见面之后,杨大公子连反派的太子都没来得及说,笑容刚刚在脸上,整个人便被任青一脚踹到了墙根,这个一米八的汉子愣是被任青这一脚给踹的半天起不来,指着任青说了半天的你你你,裆下忽然就开始渗出腥臊的黄水来。

任青一脚踹出去的时候,汹涌的气机已经生生的毁了杨平苦修多年的丹田气海,此时的他已经是个非人了,把这样一个前途无限的乃年轻才俊打成残废,无异比杀了他还要难受,所以任青没有再追究他的出言不逊和意图不轨,再不看他一眼便走了回去。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任青在房中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伤口就准备走了,她虽然放过了赵东琼与那柄传世名剑,可并不代表就要送佛送到西,而且对于这件事情,她在心中另有打算。

收拾好包裹之后,任青便直接出了山庄,在大门口不远的地方,任青发现了两匹系在路边的骏马,看来是杨平给自己预备的,如今倒是便宜了任青。

翻身上马后,任青并不着急赶路,反而是不紧不慢的驱使着它在大路上慢慢的走,此时天边日出阳光以下,玉兔正自落去,天地间上处于一片模糊的深蓝当中。

就这样骑马走了没有多长时间,任青身后忽然开始隐隐的响起如雷的马蹄,任青坐在马背上没有回头,只在嘴角浮现出一丝隐约的笑意,知道那是赵东琼送剑来了。

今天的事情就如那天在江户,任青组建匹夫营的手段相当,大概都是一种激将法,与那天不同观点是,赵东琼没有选择。

因为当任青离开山庄,放弃了她死守的名剑后,很快山庄上下就发现了他们所请的江湖朋友们已经星流云散的各回各家了,而今日便是那个什么周天豪上山庄讨剑的日子,到时候名剑山庄怕是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抵挡了。

所以赵东琼必须选择向强大的一方屈服,而任青便是她当下最好的选择,送出这柄名剑固然让他心痛,可是如果能换取山庄基业的安稳和自己的清白,却是值得考虑的一件事情。

马蹄在身后如雷响动之后,立即便有人高声呼喊着任青的名字,任青此时在不做反应难免就有些装大了,于是调转马头,果然见到以赵东琼为首的一众名剑山庄弟子,声势浩大的全体出行来追自己。

任青笑了笑,明知故问的问道:“赵庄主这是在唱哪一处啊?”

一马当先的赵东琼英姿飒爽,也不知是不是没有打扮过的关系,一头青丝长瀑并未挽起盘住,反而是随意的披散在身后,给人一种有别于昨夜的风情,仿佛从成熟风致又退回到了清纯年稚的时候。

赵东琼策马来到了任青面前后,干脆利落的翻身下马,从身后弟子手中接过了一方剑匣,然后正中的走到任青面前,双手奉上:

“冬琼昨夜一时情急,因不舍亡夫遗物,险些就要铸成大错,还请任宫主勉为其难的收下此剑,名剑山庄上下感激不尽!”

随着赵东琼的话音落下,身后一众山庄弟子纷纷下马单膝跪地,声势浩大的齐声道:“请任宫主收下此剑!”

任青并未马上搭话,而是掀开了剑匣上的盖子,确认了名剑无误后,方才徐徐对躬身奉剑的赵东琼道:

“赵庄主果然还是个明白人,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

任青将这柄名剑从匣中取出,随手的系在了腰间,然后伸手在空中微微一晃,随便选中了山庄中的一名弟子的腰间佩剑,隔空收取到手中,众人不明就里的望着任青,不知这传说中仙人一样的大人物要做什么。

任青单手握剑高举,仿佛擎有千斤之力,眉心处紫红交杂的竖线就此浮起,磅礴的气机汹涌不绝的涌入到手中那柄材质普通的长剑之中。

这柄长剑在任青手里震颤不休,仿佛是不看承受她如此庞大的气机,半晌之后任青方才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将它交回到了赵东琼双手奉上的剑匣中。

虽然整个过程也不过片刻的时间,但是任青却像是大战过一场似的疲累不堪,只是她不想让外人敲出来,所以强打着精神不动声色,可她虽然强自镇定,声音却沙哑了下来:

“赵庄主带这么多人来找我,怕时不光送剑这么简单吧?你这骑兵声势浩大,蹄声远隔数里都清晰可闻,为的就是给你名剑山庄造势吧?”

赵东琼眼见被任青颠婆,也不藏掖心思,直爽的点头承认。

原来当赵东琼发现四合院中的江湖朋友全都偷偷走掉了之后,她山庄最后的希望也就此破灭,她找上任青送上名剑,之所以搞得这么浩大隆重,便是为了告诉即将上门讨剑的周天豪,名剑我已经给了天下第一人任青,如果不服的话尽管可以找这位。

而送出了如此重礼的名剑山庄自然也就成为了任青一方的人,周天豪再敢放肆也得掂量。

“这柄剑材质虽然普通,但是已经被我打入了自身的剑意气机,大概能承受两到三次的消耗,用来斩杀一品法相或许是不够的,但是震慑绰绰有余,赵庄主是聪明人,应该怎么用不需要我教吧?”

任青将气机灌注到长剑中的手段,类似于当年在库海城外之时,借三大高手之力锤炼出的斩龙一剑有些类似,之时凭着她如今的道行,想要再斩一回龙是不可能了,就连发乡一品都很是勉强,留给赵东琼的便权当是护身之用吧。

任青见自从挂上东亭剑后,赵东琼的目光便时不时的移动到自己的腰间,对于赵东琼与梅万亭之间的爱情故事她并不想知道,可是却不妨碍她的感同莫名,因为在送惜福上清凉山的那段时间,她也是那样的状态,不同的是她抓握住了挣扎摆脱的力量,而赵东琼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在洪流命运面前选择了默默承受。

“这趟京都之后,假如我不死,一定回来还剑。”

任青低声对着赵东琼说完后也不等回话,直接调转马头,开始想着远方狂奔。

赵东琼将那方剑匣死死的抱在怀中,望着任青策马狂去的背影,回想她方才的那番话,不知为何就想到了那逝去十多年的涨幅,那一天他也是这般的在山庄上下所有人的注视下披挂而去,就如同故事里的英雄一般,最后留给她的只有那道远去的背影和回忆。

“冬琼遥祝任宫主一帆风顺,平平安安。”

赵东琼单薄的身影之后,是无数山庄弟子们聚在一起的呐喊声,震撼云霄,这喊声是在来之前就排练好的,目的便是叫江浙所有人都知晓任青与名剑山庄的关系。

“恭送任宫主仙驾!”

大梁京都此时正是一副热闹的情景,无数江湖各色人等不分正邪,尽皆出没于京都的大街小巷之中,引得京都无数百姓啧啧称奇。

因为大梁自承平一朝开始,对于江湖势力的打压便不曾停止过,朝廷虽然一朝了钦天监所颁布的九品十八级的序列,向天下武夫抛出了朝登天子堂的进身之阶,可是对于武人的管控一直都是很严厉的,特别是在国都之中,鲜少有过这种大群江湖人聚集的情况发生。

有人就此推测出,当朝天子是因为在北伐中受龙象军之挫而突发奇想,想要在大梁军部之后再创立一部完全由武人建立的部队,这个想法得到了朝中大多数大臣的认同。

故而这次京都对外公布的国教任选也是声势浩大,待遇优厚。

这时的京都城堪称汇聚了天下江湖中人最为顶尖的力量,因此无论是否想要在京都争荣的江湖人,别的不说,只要能亲眼见一见那些传说中的宗师高手交手过招,那就不虚此行了。

京都城人潮汇聚,客栈茶馆之中的江湖人日益增多,对于那些只闻名却不曾见过面的大侠讨论,也日渐热切。

其中最关注的的莫过于禅心寺三十年未曾出过山门的老禅师,千叶大师。

在此之前,世间一直传闻这位高僧已经功行圆满的飞升西方佛界了,可见这位老和尚在世间的名声之盛,几乎就是仙人般的存在。

除了这位三十年不曾行走江湖的高僧外,人们的目光也大多放在了西蜀藏剑楼,那个年不过十六的少女,徐秉真的身上。

年纪十六岁的一品法相,别说是江湖百年以降,便是千年来恐怕也是没有的,可是人们讨论的重点并不在此,而是此人逆天的运气。

本是一个门中不入流的弟子,在承接过两位天人的佩剑之后,境界便疯狂拔升,虽然徐秉真如今已经是正了八经半步天人境界,可是有关于她的战力如何,许多人还是报以怀疑的态度,以为这个幸运爆棚的女孩至多也就和寻常法相一品相当,更别说那个名声远在她之上的江神宫主了。

对于这些讨论,当事人徐秉真从未做过任何正面的回应,如此一类的言论更是喧嚣尘上,越演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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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什么叫位面之子?

皇城十八门前,京都至中议论最多的一老一少,并肩同行在漫长的御道上,十八道城门为这两人一次洞开,行驾直入天子居所,两旁将士无不面容严肃的无声向着两人行注目礼,这等礼遇别说是江湖人,便是大梁开国以来的各朝大臣也是极为少见的。

多少人混记了一辈子的惯常,连踏入宫城的资格都没有,可见天子对江湖的看重,或许就真的如民间所传的那般,想以江湖武夫组建出一支凶悍的部队。

千叶大师已经是九十岁的老人了,可他内家气机已经达到佛家大成之境,故而外在样子看起来只有四十多岁,他与徐秉真并肩而行,慈眉善目的话也不多,也不知道这位佛门高人是否在心理思考着待会的君臣奏对。

与古波不惊的千叶大师不同,徐秉真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级,初入宫城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走在长长的御道上,脑袋赚的像是个陀螺一般,四处打量着宫城的气势与布置。

少女天真浪漫的举动与她如今的身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怕时任谁都不会想到,一个能够在天下间排在前列的武道宗师,其人性格确实孩童一般,对新奇事物充满了好奇和热衷。

在城门中守卫的将士们也是头一次看到这一幕,觉得好笑之余,不面对徐秉真无形之中多了几分轻视。

“你看她那个样子,看起来还没有我大哥家的孩子大,就已经一品法相了。”

身边的同僚轻笑一声,不怀好意的搭腔道:“还不是仗着有个好爹好家世!这世道我算看明白了,以前以为只有官场靠关系才能升得快,如今看来武道修行也是如此啊!老子要是有她那样的爹,早就是堂堂陆地神仙了!”

不知为何,世人偏对一朝悟道的任青敬仰有加,却对武道修行一帆风顺的徐秉真多有诋毁和不屑,他们大多都带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来指点江山,嬉笑怒骂都视作是能震耳发聩的至理名言,丝毫不理会那些被他们言语中伤的当事人,就如此时的少女徐秉真。

那说闲话的将士不过几十米,凭她半步天人的道行自然能将那些言语尽数收入耳中,当下她便停在了御道上千斤的脚步,一声不吭的回头往来,目光如剑一般刺破了层层的空间,直钉入两人的灵魂深处。

两名说闲话的将士立刻如负千斤重担在身,一个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几个呼吸间全身便开始往外渗汗,精神躯体都在这一眼之下感受着无法想象的压迫。

“徐楼主,前路还远,快跟上和尚的脚步吧。”

千叶大师温和的话语在脑海中好似金钟敲起,徐秉真站立不动的身子微微一震,像是回过了神似的,然后她微微低头,像是一瞬间又变回了西蜀藏剑楼中那个胆小的女孩,低声说着的话,却神器的清晰回响在两人耳边:

“天下人都说我徐秉真有个好爹,才能在修行路上一帆风顺的傲视同济,可是又有谁想过我都经历过什么?”

“我把那些都送给你,你能还给我死去的家人吗?”

看着白衣少女在御道上与千叶大师并行的背影,两个说闲话的将士面上羞燥不已。

徐秉真与千叶大师穿过朱雀,洪定诸门之后,守着宣德门的是一个年轻的白眉小太监,做为十八道城门的最后一道关口,小太监对于这两位天子上宾也丝毫不马虎的放任随流,验证过了身份之后才放行通过。

过宣德门之后,徐秉真对这位小太监仍自印象深刻,其原因当然不是因为他那两条雪白的长眉,而是他的修为,看起来年不过而是的小太监居然也有着当世一品的法相修为,大梁皇宫当真是藏龙卧虎。

徐秉真与千叶大师在宫殿外等候天子的接见,空闲之时千叶大师忽然开口道:“想不到天魔鱼九阳后继有人,居然找了这么以为少年人继承衣钵,可敬可叹。”

徐秉真也是听过天魔之名的,恍然道:“原来是天魔传人,怪不得道行如此高深,几乎能与我并驾齐驱。”

千机大师微微一笑,温和的对着这个年纪轻轻却前途无量的少女解释:

“徐楼主有所不知,天魔鱼九阳所修习的大天魔功,乃是三十多年前长生教的护教功法,后背大内收罗入库,此功刚休息之时九品到二品威力都是平平无奇,唯独修成了法相天魔之后便会实力超群,种种诡秘手段防不胜防,昔年那鱼九阳便是凭此才在宣德门前法相杀天人的。这些事情说起来也没有什么,真正叫老衲敬叹的,是那年轻人身上的气机,分明有着鱼九阳那老货的影子在里头。”

“大师是说,那个年轻人把”

“吞了鱼九阳的天魔法相。”

千叶大师淡淡宣了一声佛号:“这边是大天魔功的诡秘之处,能够侵占污染他人的法相元神,殊为邪异。”

千叶大师老于世故,再有心攀谈下,涉世不深的徐秉真没多久便被这位长相慈悲,个性温和的老和尚给折服了,她本来就是少年心性,在御道上听到那些人的闲言碎语,纵然不开心也只是一时的事情,没多久就把烦恼忘了。

也不知是否是那景文帝自持身份,生怕如此礼遇之后的江湖人以后会不好管束,竟是就这么将两位武道上的顶尖人物就这么晾在宫殿外等着,也不传唤。

徐秉真闲着无事与千叶大师攀谈,她心思单纯的以为,一国之主忙了一点,来不及接见也是正常的事情,故而也没有多想,反而是指着宣德门后的一条御道上摆放着的二十八个铜鼎,问千叶大师那是做什么用的。

千叶大师闻言瞳孔微微一缩,似乎对那些看似平凡无奇的大鼎,心有忌惮似的,合十答非所问的道:

“此处乃是那位江神宫,任青宫主的成道之地。”

天人可御使天道为己用,与天地共呼吸,故而也叫得道之人。

他们曾经悟道,成就天人境界的地方,往往回忆留有某种不可磨灭的异象,这种异象会一直到主人天人大限的五百年后,才会逐渐衰弱下去,禅心寺的至宝七宝菩提树,相传便是当年佛祖在树下悟道所成就的,神异至今仍在。

徐秉真听到事关杀父仇人的事情,自然不会放过的要问个清楚,这才知道,任青当年便是在此御起宫城中的三千长剑,结成浩荡剑云冲出了号称天下第一关的皇宫十八门,从此以后在她当初入道时所招引的长剑之处,便剑气深藏,即便酷夏炎炎之时走过此地,浑身也会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倘若是带有长剑路过,无论什么样式的剑都仿佛被强磁吸住了一般贴在地板上,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从上面起出来。

若是别的地方到还好,可这堂堂宫城之中,岂能容忍这种蔑视皇权的地方被别人传为神迹?

景文帝当即诏令钦天监在此布置了一套二十八星宿的大阵,将这其中深藏的剑意给强行封锁镇压,如今人们有过其中路段,仅仅能感到凉爽而已。

徐秉真望着那二十八个依次排列好的铜鼎,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她试探性的往前迈出了一步,空气中有细微的敲击声骤然响起。

“咚!”

眼见身前这一幕的千叶大师惊讶的挑了挑眉,生生的将劝阻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与此同时,宫殿中有名漂亮的女侍恰好出来传召两人入内觐见天子。

“千叶大师,徐楼主,久等了,陛下刚刚处理了一件紧急的政务,眼下正等着……徐楼主?你这是要去哪里?皇宫大内的可不能随意的走动呀!徐楼主!”

女侍眼见说不听的徐秉真一意孤行的直冲着宣德门前的那二十八个铜鼎走去,久在宫中生活的她可是听过不少有关此地的传闻,据说当日任青御剑将一众押送的官兵尽数斩杀于此,而后他们阴魂不散,这才铸出了这二十八座铜鼎来封镇,眼见徐秉真着了魔一般的向着那里走去,侍女又惊又怕的就要上前将她拉住,可是千叶大师一步跨出拦在了她的身前。

“不要惊扰她。”

千叶大师的语气仍旧十分的温和,可其中却多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在里头,他转动着手指间的佛珠串子,一瞬不瞬的盯着徐秉真的情况。

随着徐秉真朝着星宿大阵的脚步越近,那种共鸣之声就越发的嘹亮起来,最后竟是成为了一种洪吕大钟一般的巨大声响,整个皇宫都能听到。

随着声响的加剧,代表着二十八星宿的铜鼎表面已经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龟裂,原本清越的敲击声也变了味道,开始混浊不堪,当徐秉真立足在那片任青悟道之地时,所有的铜鼎已然全部崩碎成片。

徐秉真闭上了双眼,深深的吸气,在她每次吞吐间隔当中,千叶大师分明的能够从地下深处见到丝缕的白色剑气从中逸散而出,大师一拍脑袋,好似刚刚恍然大悟一般,喃喃道:

“任青啊任青,原来徐秉真便是你天道厌胜之人!”

与此同时,距离京都尚有百里的任青,忽有所觉的将手掌放到了腰间名剑东亭之上,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似的,低声道:

“活到最后的那个,一定是我。”

弘治五年夏,徐秉真于宫城宣德门后,入陆地神仙。

高坐于明堂大殿之上的景文帝亲自迎接两位实打实的陆地天人进殿,一番寒暄后,将困扰在心头多年的任青问题和盘托出,双方所谈甚欢,但就在立国教国师一事上,徐秉真身为藏剑楼楼主,不得不与千叶大师相争,最后定于将国教之位让与佛门,国师一职由徐秉真担任,也算是两全其美。

当然这其中的条件便是,两人合力杀掉任青。

这样一场惊动天下的国师国教一事,便如此内定了下来,如今前往京都而来的江湖人,仍旧心怀希望,源源不绝的从各地赶来,朝廷方面也没有任何的劝阻动作,反而依旧大肆欢迎,也许事情就真的像是传闻中的一般,当今天子李恒想要的是一支纯粹由武夫修行中人组建的部队,好组建下一次北伐,一雪前耻。

徐秉真跻身陆地神仙之后,消息很快便在提天下四处传来,寻常的武林大派当中,能有一位一品法相坐镇便是极为了不起的了,而今西蜀藏剑楼有一个年不过十六的剑仙楼主,未来前途怕是不可估计了。

任青一路直往京都的脚程也也终于停了下来,原因无他,实在是那个徐秉真太过恶心了,所谓的位面之子怕是也不过如此了,因为她吸取了任青成道御剑时的气息残余,任青就算在京都一行当中重返陆地神仙,可是她最强的御剑手段已经对付不了她了,何况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佛门千叶大师在一旁窥视。

任青原本想要在去往京都的路上磨砺修行,从而以陆地神仙境杀到京都的计划也没有了意义,因为她先前的设想中,只要成就了陆地天人,就算打不过总是可以自保的,如今可好,徐秉真一步登天,不但入了陆地神仙境,还吸取了自己感悟天人的成道之气死自己的大杀招失去了作用,这仗也太难打了。

要不是回头江户也难逃过这一劫,任青真想立时就回江户去躲着。

前路坎坷啊!

任青骑在高头骏马上无不感叹,受此打击之后,她的行程也就此慢了下来,谁知道她这一慢,发现往日里远远赘在自己身后的探子,立时便减少了许多,这样一来任青就相当的危险了。

因为探子将消息传报到京都之后,景文帝看到自己的消极之后不免就会深思细想其中深意,是不是自己怕了徐秉真才行程迟缓了下来?

如今的京都城中已经实打实的有了两位陆地神仙,假如景文帝心中生疑,随便派出一位过来试探自己,到时候发现了任青半步天人的真实境界,那真是不死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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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着手破局,斩江浙龙头

受了徐秉真入陆地神仙的打击之后,任青雷打不动的行程不免有了迟缓,最后她在江浙地区的边缘停留了半天,忽然开始以疯狂的速度开始折回江户。

一直跟踪在她身后的密探,立即将其动向如实上报,景文帝得到消息后问于左右两位陆地天人的徐秉真与千叶大师,听其言语竟是想让两人前往试探一番任青的真实境界。

与任青有着深仇大恨的徐秉真主动请缨前往江户与她交手,这个十六岁的少女能来京都,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深雪楠说过任青会去京都,至于继任国师什么的反倒是顺应楼中长老顺便做的,在她心目中最重要还是斩杀任青,为父报仇!

景文帝对于徐秉真的主动请求不置可否,用着政客两不得罪的言语,轻巧的避开了这个话题,因为在这位年轻天子的眼中,十六岁的徐秉真也只是运气逆天的好了一点而已,就算入了陆地神仙,其真实的战力怕是连深雪楠也有不如,帝王之道在于平衡,他怕徐秉真一去不回后,佛门千叶就上位成了国师,但是佛门独得两份殊荣,这是景文帝不想看到的。

故而景文帝对任青的请求打起了太极,对徐秉真的出战请求避而不答,转而开始请千叶大师出手。

“老衲虽然有足足三十年不曾出山,却也听到过任宫主天下第一人的威名,如今适逢其会,正该前去拜访一番。”

千叶大师对于天子的任命自然无有不允,他清楚天子心中所想,故意不去点破徐秉真天道厌胜之人的身份,好叫陛下更看重自己和佛门。

“既然如此,那就辛苦大师了!”

景文帝大笑着将此事托付以后,千叶大师温和笑着,双手合十应命,目光不着痕迹的瞧了徐秉真一眼,只见她对景文帝得选择不置一词,只是微微的迷起了双眼。

千叶大师出京都的消息并没有传开,当天傍晚时他轻装简行的一人就出了京都,身边既没有随行之人,更无马匹代步就直奔江户。

其实折回江户的任青并不是想要逃避什么,反而正是因为下定了决心,方才执意的想要回去一趟。

因为如今的形式,在徐秉真踏出天人界限之后,开始变得无比的严峻起来,她自认便是立即重返天人境界也无法在京都保证安全,那么就索性将身前身后事都处理好再说!

可是她刚刚有了返回的动作后,便发现身边的密探开始急剧的减少,同时心中也开始被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包围着,干脆就将身后的那两只尾巴抓住了盘问起来。

因为一直以来,任青为了表现出天下第一人的强烈自信,对身后的密探一直都表示出无所谓的姿态,这也使得那些人放松了警惕,刚一动手便收到了奇效,不过虽然抓住了人,其中却有一个服毒自尽了,另一个也想要效仿的时候,被任青阻止,最后终于从他的口中得知了一些蛛丝马迹,从而推理出了其他的种种可能。

如今景文帝坐拥两大陆地神仙高手,正是兵强马壮之时,自己如果按部就班的直上京都他或许还能坐的住,一旦回返他必定会派人前来试探,至于开的会是徐秉真还是那个禅心寺第一高手,千叶大师,那就不得而知了。

想通了其中关键的任青没有再为难那名密探,依旧我行我素的开始自己回返江户的行程。

只是这一次她在心中有了计较,因为无论前来试探的人是谁,任青都不准备让他安然回返京都了,只有这样她才能在两大陆地神仙的夹击下,争取一线生机。

回去的路上,任青又拐了一次名剑山庄,意外的发现山庄上下居然在忙着张灯结彩,可是全庄上下弟子却未有丝毫的喜色,她叫过一人问过其中缘由才知道,原来周天豪得知名剑入到了自己手中后,虽然没有再借机发难覆灭山庄,可是却要强行娶了庄主赵东琼,自己临别时赠与的那柄蕴含了三次剑意的长剑,也阻止不住周天豪的色心。

因为见到任青而显得相当激动的山庄弟子,说的是义愤填膺,当日他们山庄上下都去追任大宫主的背影,对这位仙子下凡似的剑仙印象自然是极深,此番再见到任大宫主自然难免激动,否则自家庄主可就要被猪给拱了!

任青听了这话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平静的问了周天豪所在的位置,就这么手提着名剑东亭直奔而去,沿途上有许多忙碌的山庄弟子看见了任青,一个个惊喜的扔了手中的物事,一个个的自发跟在她的身后,穿廊过路的还没走多远,身后便已经浩浩荡荡的聚集了一群人,许多弟子跟在任青身后,一面走还一面脱掉了身上的红色吉祥的礼服,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解恨,显然全庄上下都对周天豪强娶庄主的举动极为不满,如今有了任青带头,一个个兴奋的恨不得飞到周天豪面前,好能见到任大剑仙教训他的样子。

任青前进的脚步最后止步于拜天地的礼堂近前,一群围坐在喜宴上吃喝的帮众只见到一群山庄弟子拥护着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年轻女子直奔过来,好像来者不善,他们并不知道天下第一人的任青是个什么样子,于是一个头目就上前去骂骂咧咧的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今日可是你们庄主大好的日子,不好好的干活这是要干什么?!想要造反啊?!”

头目模样的人大声对着任青身后的那群弟子呵斥,周天豪称雄江浙这么久,他作威作福惯了,就算见到他们人多势众也不放在心上,反而更加凶恶的呵斥,任青就这么冷眼瞧着这个跳梁小丑的表演,直到这厮抖完了威风开始对着自己坏笑的时候,直截飞起一脚将他踹到了人堆里。

周天豪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倒了一片。

任青这一动手就像是后世学生混混们打群架的开始讯号,双方人马都是呆了片刻,然后不知谁高喊了一声脏话,场面刹那间变得人声鼎沸起来,名剑山庄的人有的没有武器,直截抄起个凳子就要冲上去,眼看两方人马就要交上手,任青并不想看到他们菜鸡互啄的样子,那样会造成伤亡不说,时间费的也多,于是她整个人直截化身电光直扑向对方人群,抬手功夫便有十几个人被她随手打的倒飞而回,只不过眨眼得时间便将周天豪镇场的兄弟全部都打飞了出去。

山庄弟子们见到任青大发神威,一个个兴奋的嗷嗷直叫。

布置的喜气洋洋的礼堂中,周天豪一身大红色的新郎服,正与手下人喜笑颜开的喝着酒每当听到手下人恭喜他抱的美娇娘时,他的笑声就压抑不住的开始变大。

赵东琼这朵江浙有名的艳花,周天豪早就看上了,不过那时名剑山庄如日中天的正值顶峰,庄主梅万亭身死那天,他几乎睡着了也能笑醒,这么多年来他不留余力的削弱名剑山庄的实力,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人剑两得,奈何这美娇娘性子也坚韧,竟是宁死不屈,将剑送给了天下第一人的江神宫主任青来攀关系,他周天豪是得罪不起那等神仙中人,可是男婚女嫁的,便是天下第一人也说不出什么吧?

周天豪洋洋自得之际,忽然听到门外的叫骂,他眉头一皱,刚刚问了一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十几个横飞的门中弟兄已经轰然撞到了礼堂紧闭的门房,每个人前胸后背上都清晰的印着一只小巧的脚印,一个个在地上辗转呻吟,一个也起不得身。

江浙地区还有人敢来揽我周天豪的虎须?

刹那间怒火冲天的周天豪拍桌而起,气机运转间尽显法相境的霸者威严,吼声如雷的道:

“什么人敢坏老子的好事?”

任青冷着一张脸,左手提着名剑东亭直入礼堂当中站定,一路上敢上去拦路的全都无一例外的呗无形气机生生拍飞了出去。

周天豪到底在江浙积威已久,他这一发怒,便是跟着任青而来的众多山庄弟子们也不敢造次了,虽然他们对任青有信心,可眼见这人的凶威实在太过吓人,故而没有人回他的话,直到任青瞧着怒气勃发的好似雄狮般的周天豪,平淡的问道:

“你就是那个什么周天豪?”

任青言语中的无礼轻蔑,激怒了礼堂中的所有人,一时间周天豪这边叫骂不断,可是过了半天也只有手下人叫嚣的厉害,唯独他本人在见到任青的一瞬间便汗毛倒竖,瞳孔收缩,连忙挥止了属下们的叫嚣。

因为他看到了任青左手持握着的那柄剑,虽然周天豪叫不出名字,却能看出这柄剑乃是江浙十几年前流行的旧样式,再联想到之前赵东琼美人儿说的话串联在一起,周天豪不难想象出眼前这人的身份。

“在下江浙龙虎门门主,周天豪,今日是周某大喜的日子,不知阁下……”

“龙虎门?”

任青忽然打断了周天豪的客气话,好奇的问道:“那你们是不是有一个叫王小虎,王小龙的?”

这句话把周天豪问的一愣,跟着他混的帮众何止上万?除了一些职位重要的骨干根本就记不住手下人的名字,不过他反应很快,立即道:

“这个在下暂时不知,阁下如果有需要,周某愿意……”

龙虎门的帮众们熟知自家门主的火爆脾气,正以一种见了鬼的眼神瞅着周天豪,分外不理解堂堂江浙龙头老大,为何对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这么客气,虽然她是漂亮了一点,但这也不能成为理由啊。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门主为何如此,因为还没等周天豪把客气话说完,任青便直截了当的道:

“不用了,你们都死吧。”

话音刚落,任青左手沉寂已久的名剑东亭猛然出鞘,刺目的剑光骤起,好似天上太阳落在了人间,将所有人的双眼都刺的目不能视,周天豪早在任青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便当机立断的飞身暴退,面对天下第一人的剑锋,他已经做出了最为明智的选择,可仍然逃不过任青气机的感知覆盖。

宽敞的大堂之中,刹那间便被无数惊人的剑气所填满,眼看剑气就要斩上周天豪时,暗处忽然杀出一位气息森严莫测的高手,他默不作声的拦在任青磅礴剑气之前,以断了一臂的代价为周天豪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一品法相!任青面对这横空出世的高手并无意外,只是有些没有想到这人有着法相境界的修为在身,怪不得周天豪十几年时间便雄踞江浙,连自己留给赵东琼用作防身的法剑都拦不住,原来他的龙虎门中还有一位一品高手,难怪他野心勃勃的想要去京都争雄。

不过就算是一品法相拼死相护也没有用,任青这一剑已然超脱了剑法的范畴,俨然已是无上剑道的天人风采,一剑递出之后气象万千,剑意气机无处不在,无有不至,刹那间变换出或阴柔,或阳刚霸道,阴邪等等的各种剑意气机,这一道剑光被拦下后,礼堂中仍有无数道流转的剑意,任青只要稍一动念,便会向着周天豪与那位护卫的高手电射而去,两个足以横行天下的堂堂一品宗师,就这么在任青全力一剑之下身死当场,连句像样的话和抵抗都来不及做,如此杀威当真是惊世骇俗。

大敌死后,本该欢呼的山庄弟子却是鸦雀无声,有的人看着鲜血满地的礼堂甚至都忍不住呕吐了起来,任青一剑递出后便立即还剑入鞘,似乎认定了两位一品高手加起来也挡不住自己一剑似的,然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任青乃是当世百年难遇的剑仙之体,半步天人以后手握这柄传世名剑东亭,气机交汇,剑意交融之下,战力可以比拟真正的天人境的人间仙人,对于这两个在世人看来高不可攀的宗师高手,抬手便可杀了,可是……

任青大袖飘扬,以掌中佛国强行约束住身后的众多山庄弟子,也不多加说明,直接以一己之力托着数十人飞速的离开的这间大堂,众人正在空中惊呼不解之时,忽然听到礼堂之中传来了叫人毛骨悚然的木头断裂声音,接着便是一声震撼人心的巨响声中,建立在山庄几十年的礼堂轰然倒塌,竟是在任青一剑之威下,永远成为了山庄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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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发簪与求亲

“这是什么剑法?”

面对山庄弟子的惊叹新奇,任青并未回答,只是站在一大片化为废墟的礼堂边上,沉默不语。

世间修行境界可分为九品十八级,在这个范围中的剑法多种多样因为各有特点而比较容易辨认,可是修为到了一品以上之后,剑法便会成为一种规则,也就是剑道。

道之一字在古人看来,包含的东西就太多了,可就是这样一种凌驾于世俗之上的伟力,任青却不能精准自如的控制,这间礼堂便是因为收不住力才会倒塌的。

这些东西属于相当高端的存在,众山庄弟子只见到了眼前惊人的破坏力,却没有深思其他更多的东西。

除掉了周天豪后,任青又让人将赵东琼从房中救了出来,山庄里凡是周天豪龙虎门的人,全都被抓了起来,名剑山庄的这场危机总算是平安渡了过去。

绝处逢生的赵东琼竟要以三拜九,五体投地的大礼参拜任青,却被后者拦住。

“赵庄主不必如此,如果你真的感激我,就替我办一件事。”

任青气机展开后无需搀扶便让赵东琼下拜的身子无法动作,后者听清了任青所言后,正了正脸色,沉声道:

“任宫主尽管说,我名剑山庄上下……”

“无有不应?”

任青想到了先前在祠堂时她的承诺。笑着接了一句话,把赵东琼羞得脸色殷红如血,双眸好似有雾要流淌出来,正要辩解却见任青摆了摆手,道:

“我要你办的不是什么大事,在这之前问我想提醒你,周天豪势力消散后会留下大量地盘,名剑山庄最好不要立即动作,最稳妥的是联络上要好的几家分而图之。”

赵东琼对任青的这句话沉默了片刻,最后终于在她的注视下不甘的吐出一个是字。

名剑山庄江河日下,衰落已久,如今遇上了任青这棵大树,周天豪之死的震慑足以让名剑山庄狐假虎威的挣回昔日江浙龙头的地位,想必就算其它势力不满,可毕竟有周天豪的龙虎门这个前车之鉴,肯定不敢和他们争龙头的,所以对于任青的这个提议,赵东琼虽然答应了下来,却仍忍不住问为什么。

面对这位美丽寡妇的提问,任青十分淡然的回了一个叫她瞠目结舌的答案:“因为我很有可能会死。”

也不知是否是内心深处的男性心理作祟,任青自从得知徐秉真入陆地神仙后颇为压抑的心情,居然在看到这个美艳寡妇的时候就心情平复了许多。

刹那间赵东琼便想通了任青的用意,名剑山庄依托这任青的威名接管了周天豪的所有地盘和资源,那么如果任青有什么不测,名剑山庄会在不久之后因为占有过多的资源而成为江浙群起而攻之的目标,还不如和几位交好的门派世家结盟同进退。

明白了任青用意的赵东琼一时间目光复杂,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了半天,最后也没有去问任青其中缘由,原因很简单,一个任青已经是让他们仰视的存在了,连她任剑仙都解决不了的东西,他们又能帮上什么忙?

赵东琼的这番纠结落到任青眼中,很是满足了她心底深藏已久的那份男子虚荣心,同时也略微的有了那么一丝的忧伤,对赵东琼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徐徐将自己的事讲了出来:

“你也知道我是京都梨园戏班出身,归根还是在勾栏院巷里头,下九流的江湖也就是混口饭吃的行当,生活不易啊,那时候我身边就聚集了不少穷苦之人,后来他们跟着我本来是想享享福的,可谁知道一场大祸殃及了下来,他们都被人关到牢里活活打死了,上百个徒弟最后就活下来一个,他们中间受了了有多苦我也不敢打听,心疼!皇宫十八城,刑部地牢的时候我杀得那些人从来都不曾后悔过,就当是告慰他们在天之灵吧。”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即便任青对接下来的战斗做足了心理准备,可事到了临头交代事情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愁善感的多说几句。

“后来我到了江户,把那徒弟徒弟安置在了清凉山上,我不是没想过把他就在身边,可我总觉得那小子有恋母情结,实在受不了就把他扔那儿了。”

说到这,赵东琼都被任青的话给逗笑了。

“后来有次我上山去看他们,听说他相中了别人家的一位姑娘,当时我就对他另一位老师说,将来如果两人有了眉目就给他提亲,可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所以我想要是万一不在了,那就劳烦赵庄主以江浙豪门的身份地位,为那小子走一趟吧。”

听完任青的话后,赵东琼美目流转,问道:“这就是你折回来帮我杀掉周天豪的理由吗?”

“这个,只能算一半吧。”

任青沉吟了一下道。

“那,另一半?”

任青忽然站起身来,朝着美丽动人的赵东琼走去,将手中发钗轻轻的插回了浓密的发间,低声道:“我娘以前也有根簪子,没你这金贵,却比什么都宝贵,后来当掉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引以为憾,引以为憾。”

任青一连将那四个字说了两遍,然后对着赵东琼笑了笑,就这么背着双手出了门:“走了,不送。”

看着任青离开的背影,赵东琼摸着那枚仍有余温的发簪,忽然意识到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着这个人了,于是向来注重形象气质的端庄美妇,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声的叫喊:

“你就没别的事儿托我了?”

任青脚步停了下来,想了很久才道:“去南关城外替我上柱香。”

出了名剑山庄,任青忽然抬头看天,只觉得在这浩荡天地的自己犹如蚁尘,冥冥中有一份属于陆地天人的玄妙感应在她的心头萦绕着,任青向着京都方向望去,隐约可见到一线紫气正朝着这边过来,任青无法就此判断出来,来人会是千叶大师还是徐秉真,低声道:

“就看看谁死谁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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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狂笑的高僧

随着任青的话音落下,手中东亭剑忽然开始在鞘中发出阵阵铮鸣,她站立在当场不动分毫,只是缓缓抬头望向江户方向,下一刻,整个人猛然化作了一道灿烂的剑光,直冲天际飞出。

以剑仙之体的特殊体质,任青与手中名剑气机剑意共鸣之下,终于能使出天人境界才能御剑升空的神仙手段,执名剑在手的她,就战力而言并不逊色于真正的天人境多少,何况在江户他还有一张最大的底牌,江神惜福!

任青毕竟不是那种为了证道可以抛却生死的忘情之人,面对京都十死无生的局面,她不得不做出手段来应对,所以她选择了退回江户,示敌以弱,到时敌人自动送上门来,自己占有沧澜江地利人和之势,与来人倾力搏杀。

只要能留下景文帝派来试探自己的人,那么京都就不再是龙潭虎穴了,就算不能证道天人,起码任青也有六七成的把握能够逃出生天,不似当下机会那么的渺茫。

大概在任青御剑而走的仅仅半日时间,只身而来的千叶大师便现身于名剑山庄,因为根据那名逃的一命的密探口中最后的情报所言,任青最后出现的地点就是这里。

作为景文帝派来试探任青虚实的天人高手,这个老和尚既无徐秉真对任青那般的深仇大恨,也没有寻常年轻人的热血冲动,反而十分的圆滑于事故。

任青在伏魔台一剑斩龙的事迹,在寻常人听来是传说故事,可是落到同等境界的人耳中,意味却不同寻常了。因为天人得道后,修为就算有些差距也不至于太大,属于相互很难奈何对方的那种,可是任青偏偏打破了那种常识,这叫千叶大师如何能不心生忌惮?

千叶大师就这样在山庄外面观望了良久,最终终于选择进入其中,一探究竟。

眼下的名剑山庄正是正是热闹非凡的时候,因为周天豪在山庄里被任青一剑斩杀的消息传来,江浙好多头脸一流的门派世家,都收到了震动,他们自忖连周天豪都不能抗拒,何况是有任青撑腰的名剑山庄?以后怕是要当祖宗一样的供着了。

许多看清形式的门派不等名剑山庄发出请帖便自发的亲自上门开给赵东琼道喜,山庄上下一时间人声沸腾,门前数里的牌楼也是人群拥挤,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当初盛年的景象。

赵东琼心情既骄傲又伤感的面对着这一切,往日里很多高攀不上得豪门大派,此时人人都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和自己凑着近乎,叫这个苦撑山庄十几年的坚强女人有了一种落泪的冲动。

与此同时她还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大家的称呼从始至终的都是叫自己赵庄主,而不是往日里的赵夫人。

赵东琼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只是稍加思索便理解了其中的深意,往日里长袖善舞的赵夫人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强撑排面的女流之辈,众人给面子是看在昔日梅万亭的份上,从未有人将她放到和自己同等的位置上,直到今天任青的强势碾压护短,这才叫江浙一众门派大佬放下了成见,生怕自己成了下一个周天豪。

看着眼前的盛景,赵东琼仔细回想了一下“赵庄主”这等敬称的起始由来,忽然发现,这个称呼居然还是堂堂天下第一人的任青叫起来的。

那一刻她的内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原来由始至终她都是尊重自己的,只是她的那份尊重并不是浮于表面的客气恭维,而是真正的平等共视,正是因为这样才显得难能可贵。

心思电转间,赵东琼应付场面越来越自如轻松,昔年名剑山庄日益衰败之时她尚且能游刃其中,何况如今借有任青之威的当下?

正是觥筹交错时,远方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声,接着就是山庄弟子隐约的呵斥询问,赵东琼放下酒杯,美目凌厉的望向声源之处,皱眉对在座诸位道:

“莫非是龙虎门死而不僵,有了漏网之鱼?”

此话一出,在座的诸位大佬面面相觑,忽然爆发出了一阵义愤填膺的喊打喊杀。

“赵庄主莫慌,区区龙虎门余孽,杨某若是连这个都摆不平,也就不配和名剑山庄谈什么合作了!”

“我神剑门此次精锐尽出,收拾个跳梁小丑不在话下,赵庄主只管坐好瞧兄弟手段就是!”

场面上请缨之人不断,一个个的甚至还为此争吵了起来,赵东琼见他们隐隐还有动手较量一番的趋势,连忙打住,与大家一同前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众多门派掌门,世家家主见此纷纷冷哼一声,显然都不服别人的抢先表现,因为他们这次来名剑山庄坐席,最大的目的就是商议周天豪龙虎门之后的地盘资源划分,赵东琼因为有任青撑腰,怎么划怎么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哪个还敢有异议不成?眼下有了这个难得的表现机会,自然要大献殷勤,哪怕到时候划分出来的只多出来一点点,那换算成以后得收入都是不可估量的数目。

赵东琼对比心知肚明,也没有点破,故意不偏不倚的带着所有人前去,一为稳妥,二为两不得罪也是颇为高明的御下手段。

江浙地区的头脸人物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到了那个发出震天笑声的地方,赵东琼发现居然是白天任青动手杀周天豪的那处礼堂。

这间礼堂在任青一剑之下成为了废墟,山庄一时间来不及清理就先放到了那里,此时这里正有一名中年僧人现在废墟边不知何故的哈哈大笑,不远处的两名山庄弟子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赵东琼的俏脸瞬间变色,可是却没有发作,在她身后众多想要表现的掌门家主,已经对着那个大笑的和尚开始呵斥审问了

“那个和尚是哪个寺庙门派的?可知这是名剑山庄内部,岂能如此肆意妄为?!”

“无需多说,待我为赵庄主拿下此人再说!”

千叶大师肆意的大笑声忽然收止,一贯慈眉善目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目光缓慢的扫视过在场质问的诸人,幽冷的眼神,竟是一下子镇得那些掌门家主一时不敢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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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一声庄主换不知

江浙地区武风也算昌明鼎盛,奈何陆地神仙这等可遇不可求的境界实在少见,千叶大师佛门功法已达圆满的阿罗汉果位,与道家的真人,武夫的陆地神仙份属世间最强的一等修行者,远非这群掌门家主可比拟。

在场随着赵东琼而来的掌门家主们都是混迹江湖多年的狠角色,那么多年大浪淘沙下来还能屹立不倒,察言观色的本事是最基本的,故而他们只是隐约的察觉出不对劲后便纷纷收声禁止,先前喝问的那几个家主也悄无声息的退回到了人群中。

千叶大师似乎是见到众人的畏惧而有些高兴,他嘴角微微上扬,随着一个双手合十口宣佛号的动作之后,刚才那个冷厉的大和尚已经换成了一副慈眉善目的高僧模样,他含笑着对身前众人问道:

“不知诸位施主与那位江神宫的任青,有什么关系?”

一句话出没有人回应,但是众多掌门家主们的目光却无声的放到了赵东琼的身上,他们察觉出来这个老和尚的不简单,于是选择了静观其变,置身事外,对于老和尚貌似温和的质问也只是碍于面子没有出声而已,其实目光已经出卖了赵东琼。

事到如今,赵东琼也不得不站了出来,她近前一步对着老和尚微微一福:“任青与我名剑山庄有救命之恩,如今她已不在此处了。”

千叶大师闻言脸上笑意更甚,问:“噢?那不知任大宫主去往了何处啊?”

赵东琼本来想直接说江户,可是话到临头又想到那天任青离去时,那番好像是交代遗言一般的言语,整个人都楞在了那里,千叶大师眼见赵东琼并不回话,于是就一步迈出,瞬息间恍如瞬移一般从十几不的礼堂废墟边缘,直接出现在赵东琼的身前,现在她身边壮声势的诸多掌门家主们,好像被一股无形的飓风吹起,一个个惊叫着飞的满天都是,最后狠狠地摔落到地上,最少也是个筋断骨折。

“这位施主,老衲找她有要事,如若知晓还请万望告知。”

千叶大师慈眉善目的双手合十一礼,那股将人吹到天上不能自已的飓风顿时停止,虽然老和尚控制气机的手法精纯微妙,可是仍有丝缕的飓风将赵东琼头上青丝吹的向后飘扬,头顶上一枚发簪受不得这股巨力,叮的一声掉落在地板上。

赵东琼看着温和而笑的老和尚,的目光犹如在看一只恶鬼,她回头望去,只见到那些江浙地界不可一世的诸多掌门,此时都趴在地上好像条死狗似的,他们有的确实是被千叶大师的气机所伤,但是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们不想为了赵东琼而与这个深不可测的老和尚为敌,故意显得不堪一击。

世事人性薄凉,本就不应该因为那宴席间的几句漂亮话而心存希望,赵东琼紧咬着下唇,然后她就在千叶大师犹如山崩般一触即发的滔天大势下,弯下了腰去,轻轻将地板上的那枚簪子拾起来,紧握在手中。

“我不知。”

她至今记得苦撑山庄十几年的这段日子里,是任青第一个开始叫她赵庄主而不是赵夫人,她至今记得想要取名剑东亭对付强敌的任青,曾一度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宝剑,转而用鲜血淋漓的小手带走了自己一枚不起眼的发簪。

与那些渴望醉酒名马,美人簪花的年轻人不同,赵东琼要的只是一份平等的尊重和温暖。

夜风吹拂过赵东琼披散着的如瀑布般的发丝,这个女人紧张的将这三个字吐出后,甚至不敢去看千叶大师的表情,只是低着头等着他恍如神魔般的震怒,就连夜风里也在此时传来了几声叹息。

众多倒在地上的掌门家主,看着赵东琼瑟瑟发抖的单薄背影,心中有敬佩也有羞愧。

就连千叶大师的脸上也多了一丝意外的神色,他撇了一眼赵东琼小手紧攥着的那枚发簪,忽然笑了:“看来施主与任宫主关系不浅,其实就算施主不说,老衲也知道她的去向。”

千叶这一笑周身无形气势都悄然的散开,他温和的对赵东琼道:“我乃禅心寺前代主持方丈,昔年我师弟千机惨死于任宫主之手,出家人了然世外,却也不能被红尘恩怨牵绊,此来正是了结恩仇,绝不沾染旁人。”

“所以施主如果知晓任宫主去向,万望告知一声。”

如果不是刚才亲眼见到这老和尚深藏的冷厉气势,绝难相信他居然有如此多变的一面,赵东琼识得人心险恶,所以并不相信老和尚的一面之词,低声道:“我真的不知道。”

千叶大师眼神骤冷,空气压抑的让人想要大吼大叫几声来发泄,千叶在心中计较得失,最后终于还是放弃了动手的念头。

如今佛门刚刚得到陛下的亲口承诺,即将成为大梁的国教,自己身为禅心寺的擎天之柱,承担着佛门绝大多数的里子和面子,所以半分污点都受不的,今日虽然这个赵东琼胆大包天,却也不值得千叶大师坏了自己佛门的招牌与名声。

“施主重情重义,老衲佩服。”

千叶大师淡淡说完,竟然当真转身就走,不在多言。

赵东琼好似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望着老和尚走远的背影,仍然心有余悸。

其实天下之大,任青的去处也只有江户一地而已,并不难猜,之所以问赵东琼也只是确保万无一失,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山庄庄主居然敢违逆自己的问话。

没关系,待我收拾了那个装腔作势的天下第一人以后,你名剑山庄也跑不了!任青如今已经是陛下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到时候只要自己一句话就能把他们打成任青一派的乱党,这处山庄根本不用自己也动手就是灭顶之灾。

且容你再多活几天。

千叶大师回头望了一眼名剑山庄好大的匾额,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然后他开始向着长达数里的牌楼开始奔驰,所到之处气机轰鸣,硬生生的将这片名剑山庄的百年荣誉全部摧毁,只留下一地的废墟。

………

……………

任青御剑飞至江户区域之时便按落了剑光,她直接行走在沧澜江水的边界

之处,御水绕膝而坐,调息恢复这一路上消耗的气机。

在不远的岸边,有一座超大的坟碑竖立在树林中,上由江户当时的书法名家亲手所写的“江户三十六义士之墓”的铭刻。

任青特意将战场选在此处,就是为了让那三十六个小子能看到自己尽力的一面,到时候就算死了到了地下,也省的受他们埋怨。

沧澜江水自任青御水盘坐之后便一直平静无波,仿佛无形之中有什么力量将它们维持成如此的样子。

任青调息气机没多久,身前江水忽然开始沸腾起来,她调息闭目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迟疑,好像没有感觉到异常一般,只是平静的道了一句:“替我护法。”

江水凭空上升变幻,最后演变为了一个眉目清晰的小美人儿,赫然便是惜福的样子!

惜福操控江水显化出真身之后抬头向后望了一眼,冥冥中好似感应到了什么,顾不得与任青叙旧便双手…起势结印,在任青周边划出了四道水墙来护卫周身。

半晌之后,水墙忽然哗啦的一声散去,任青缓缓收功睁开了双眼,与身前水身显化的惜福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这些年跨过了无数的艰难与险阻,早就迈过了热恋时的那种炽烈时期,如今的她们看似一切清淡,其实确是感情最为深刻的一种体现。

如今面对未知的强敌,任青与惜福就这么无需多言的并肩站在一处,没有什么客套和担心,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一死而已。

“我在江神宫悄悄刻了你的神牌塑像,怕你万一回不来,用香火养个几十年或许还能有那么一丝希望。”

惜福低头用脚尖轻点脚下平静的江水,泛出道道扩散的涟漪:“你走之后我一直很担心,这次既然回来了,那就不能在赶我走了。”

任青微微点头:“好,不过你先隐匿起来,争取出其不意的打败那个家伙。”

惜福正副由江水显化的真身就此缓缓下沉的融入江水,她还伸出一只手对任青做拜拜状,居然心情不错还有心思逗闷子。

直到惜福整个法身都消失在江水在无踪迹以后,任青方才收敛了嘴角的笑意,静静的一面运转气机,一面等待着京都来人的现身。

这漫长的等待一直到傍晚时分方才有了结果,远远的任青便见到一股气势凌人的磅礴之气风驰电掣的朝着江户而来,任青凭着惊人的目力可以看出带动起这般威势的是一个光头和尚,于是嘴角略微露出一丝笑意。

千叶大师境界比半步天人的任青还要高明出许多,故而发现对方的时间比任青更早,他风驰电掣的还在中途之时就开口吐气,声若洪钟的道:

“劳动任宫主玉趾迎接,老衲千叶不胜惭愧,阿弥陀佛!”

这老和尚自从发现任青气息的那一刻起,便境界全开,毫无保留的直冲而来,好似生怕她跑了一般,这般肆无顾忌的赶路,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逶迤而行的巨大蛇蟒,在大地上带动出滚滚的惊人声势。

这般的赶路简直与在名剑山庄之前的姿态判若两人,想必是他从那处破落化为废墟的礼堂中,窥见了任青修为的虚实,明白了所谓的天下第一人,早就在天下震撼的伏魔台一战中境界大跌,江湖上对她所谓的高山仰止,敬若神明,只不过是余威所致而已,他这正了八经的陆地神仙,罗汉金刚又有何惧之有?

老和尚就这样带着霸气侧漏的无边威势停驻在江边,遥遥对着悬停在江水之上的任青笑道:“想不到任宫主震慑天下群雄,本人却只有半步天人的修为,幸好当日不放心徐秉真前来,反而是委托老衲,看来这是老天都想中兴佛门,让老衲独占这天下第一人的名头!”

任青悬停在江水之上默不作声,只有膝前东亭因为感受到强敌的气机而不断铮鸣震动。

半步天人与真正的天人境界虽然只有一线之隔,彼此间却存在有云泥之别。所以千叶大师才如此胜券在握的侃侃而谈,因为在他看来,无论是境界大跌出陆地神仙的任青,还是天道厌胜的徐秉真,都不是自己堂堂佛门阿罗汉果位的对手。

想到得意处,千叶大师忍不住笑着与任青分享他的大好形式。

“当今陛下有意用江湖武林之力,训练出一支好似狄戎龙象军一般,由武道中人组成的军队。道门清凉山困守己道,不想做那牵头人,却给了我佛门乘势而起的大好机会!”

“今日这一战过后,天下人都会记住我千叶大师佛门神功的无上威力,什么小剑仙徐秉真,钦天监杨若虚,我翻手就能覆灭。”

千叶大师边说边迈步走入到江中,气机运转处步步生莲而起,托着他的身子悬停在江面上,直朝盘膝而坐的任青走去。

见到千叶上到了江水范围之内,任青目光闪烁,不动声色,膝前长剑因为两人之间隐隐待发的气势而震动的更加激烈,几乎就要自行的飞出鞘中。

“你就这么瞧不上十六岁的陆地神仙?”

千叶大师飒然一笑:“你我都知道,那丫头不过是受天道中意而推选出来的人,你若活着老衲忽然敬她三分,可是今天以后嘛,她也就没什么用了。”

千叶对于徐秉真占据着国师一位的事情虽然没有表示什么不满,但其实内心一支耿耿于怀,而且徐秉真比千叶年纪要小上许多,他日自己天人大限之后佛门发展事必受她压制,所以在名剑山庄发现任青真实境界的时候,他心中就已经容不下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了。

“你不像个念佛的,更像是修魔的。”

随着任青这句话的落下,千叶大师目光忽然凝重,先前铮鸣的剑吟声也随之猛然停止,只剩下耳中余音袅袅。

磅礴的剑光从任青手中呼啸着拔地而起,好似从天降下的一道接天连云的光柱,气势浩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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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金身法相,江神困锁

任青的这一剑来的异常的突兀,没有丝毫的预兆,就连心存戒备的千叶大师也没有想到,这个已经跌出陆地神仙境的任青居然还能在一剑之下迸发出如此的惊艳的威势!

三教中人体悟天心正道,除非是借助天地威能,否则对拼之下绝对不可能是武道通天一流的剑仙对手。

千叶大师见到剑光冲天而起的一瞬间,便已经心生退意,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双脚悬停在江面上仿佛是立地生根了一般,任凭他如何使劲也不能移动分毫。

“卑鄙小人,枉你被称为天下第一人,竟然如此算计老衲!”

千叶大师怒声对着迎面斩开的通天剑光嘶吼,而隐身其中,御使长剑的任青则沉默不语,对着立地不能动弹的千叶大师,当头就是一剑斩下!

千叶双手十指如莲花绽放,瞬息之间便飞速结出数十种法印加持,怒吼着抬起双臂打算硬架任青这通天剑道。

轰隆隆!

巨响声伴随着冲天而起的水浪直接崩散四方,在这股磅礴气机的碾压下,江水被送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度,四处都是水雾弥漫,点点滴滴的江水从空中落下,就宛如下了一场小雨。

任青斩出这样气势磅礴的一剑后,微微有些气喘,她持握着名剑东亭站立悬停在原地,深深望着经久不散的冲天水雾,神色依旧凝重。

如果说这样一剑便能斩杀一位堂堂佛门的阿罗汉境界高僧,显然是不可能的,刚才那一剑顶多也就让这个权势熏心的老和尚受一点伤而已,任青深深的明白,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小心,他过来了!”

耳边惜福提醒的话音还未落下,弥散不去的水雾中猛然伸出一条巨大的黄金手臂,这条手臂上块块肌肉隆起,蕴含着可怖的神力,平伸出去的时候单只是庞大的威压就将水面压出了一道凹陷下去的水道。

这一掌来的风驰电掣,好像是要与任青那势若雷霆的一剑还以颜色一般,眨眼之间就已经杀到了眼前,任青仗着有江神惜福在侧相助,有心想要试一试千叶的功力,挺身一剑便不闪不避的直刺了过去。

东亭剑尖刚刚与那只巨掌接触便发出了叮的一声金石之声,随即这细微的声响就淹没在了阵阵心悸的空爆巨响中,宛如晴天在地面上打了一个霹雳,摄人心神。

接下这一掌的任青飞身暴退百丈之遥,东亭剑在手中震颤低鸣不止,连带着任青持握长剑的手都跟着一起颤动起来,远远看去就像是要握持不住了一般。

任青长出了一口气,将手中震颤不已的长剑稳定了下来,望向那片正在逐渐散去的水雾。

时至此刻,那片弥漫的水雾终于缓缓开始散去,显露出了其中深藏的一个庞然大物。

千叶大师在那一剑之下身躯猛然拔高了数丈有余,整个人都变得浑身金灿灿的,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他周身肌肉隆起就像是寺庙中降妖伏魔的怒目金刚,威风凛凛不可一世,恍如真正的神魔下到凡尘中来,单单只是望着便叫人心生畏惧。

“任宫主,你看老衲这一招法天象地可还能入眼?”

千叶大师开口说话瓮声瓮气的,震动的空气嗡嗡作响,金灿灿的身躯晃动着好似一尊佛像活转了过来。

两人交手是在沧澜江的边缘之处,任青毫无保留的倾力一剑下,江边被她生生的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千叶大师的法相就站立在坑洞之中,待他整个人从中出来的时候,他的这尊法相居然足足有八丈高低,好似后世几十层高的大楼一般,震撼人心。

任青皱眉仰头望着这尊庞大的金身法相,只觉得老和尚施展出的这个金身隐隐有些怪异,佛门无论是怒目的金刚还是慈悲的菩萨,都讲究一个宝象庄严,可是眼前这尊由千叶大师显化出来的罗汉金刚,神情却呆板恍惚,有形无神,这是万万不应该的,按说修行中人心中有佛也敬佛,显化开来的金身法相觉不至于像眼前这般呆滞的模样才对。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细微的破绽!

任青微微眯眼,立足之处的水浪忽然猛的炸开,溅起冲天的水花,然后整个人在腾空而起的瞬间便化身到了剑光之中,速度激增无数倍,好似一道闪电般冲向千叶那尊丈八金身!

既然看不开破绽在哪里,那就叫我一剑一剑的试出来吧!

剑光在任青体内汹涌的气机加持下,速度一增再增,最后竟是快的连千叶的金身法相都拿捏格挡不住,气的连连大吼,他的金身法相本来威猛天下第一,即便全盛之时的任青也不能与之硬拼,可眼下他好大的金身反而成为了障碍,只能眼睁睁看着细微如蛇的剑光在周身四处电闪游走,一双巨手徒劳的挥动想要将这苍蝇般的恼人剑光捉拿住,却一次次的擦肩而过,甚至连任青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任青化身的剑光气势磅礴又凌厉,电光火石之间便在千叶化身的金刚罗汉的上上下下各种地方给斩击了一个遍,因为速度太快,声响太过密集,斩击到最后密密麻麻的脆响声已经连成了一个整音,形成了一声悠远的长音。

“铛!!!”

无有止息一般的长音越来越刺耳,就连潜伏在江水之下的惜福都痛苦的捂住了双耳,不得不推到更深的江域去躲避这股魔音,随着斩击的加剧,最后连任青也有些受不了,加上体内迅速消耗的气机使得她不得不停下疯狂的举动,谁知就在她攻势捎歇的片刻,千叶已经悍然抓住了机会,哈哈大笑着便握拳狠狠地向着任青砸过去。

这一拳乃是千叶和尚蓄势已久的一击,势在必得的再一次展现出了满天水雾中那一拳的恐怖速度,任青避无可避之下,只能选择出剑,这一次她选择御使青蛇蛊相助!

长剑东亭紧握在手中还未递出去,耳中已经在刹那间响起了无数的虫蛇嘶鸣,拳剑交击的瞬间天地无声,只有一圈肉眼可见的无形波纹层层散开,然后只听到嗤的一声轻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漏了气,紧接着这尊威猛无比的金身法相的拳头指根处便出现了一条极细的裂纹,足足长达有数米之巨的指头,就此从半空中跌落到江水中,伴随着无数的气泡缓缓沉入到江底。

被斩断了三根手指的法相手掌看起来滑稽无比,端口处犹如纯金铸成的一般,可以清晰的看出血管筋脉还有骨骼,却唯独没有血水流出来。

千叶和尚立身在江水中哈哈大笑,仿佛被切断了手指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一般,四周平静的江面都在他的笑声下微微震动。

“剑仙任青?我看你没了手中剑还能撑起几分威风!”

任青在他难听的笑声中,嘴角有一抹鲜红色的血迹缓缓流出,低落在脚底水面,持握着名剑东亭的那条手臂虎口绽烈,鲜血淋漓,血水正从剑柄处顺着剑脊往下滴落,可是艳红的血迹刚刚走到一半,东亭忽然在手中发出一声悲鸣,紧接着便毫无预兆的从中断裂开来,半截暗淡的剑身“咚”的一声没入水中。

东亭断裂开来之后,任青周身气势溃散了大半,几乎就连悬停在江水上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要站立不住,身子晃了一下,然后一声不吭的抽身便退。

千叶哪里会容忍这个猎物逃脱?当即迈开大步开始在江面上追逐,他在第一次的叫手中吃了一个双腿被束缚的亏,这次长了记性,脚下步步生出巨大的莲台,托着他丈八金身在江面上如履平地。

这步步生莲比之他肉身显化的气态决然不同,而是类似真实的佛门莲台,他的金刚法身足有丈八高低,与后世城市里竖立的高楼大厦也不遑多让,一步就超过了常人百步之多,加上法身健硕至极,根本就无需使用什么步法身法的,只管迈开腿跑起来就比任何神通都快,十几步就赶上了暴退中的任青。

两人都是当世最顶尖的修行者,境界全开,毫无保留的追逃之间,已经远远的离开起初交手时的江水边缘,反而来到了江水纵深的深水区域。

如山沉重的阴影笼罩下,任青停止了无谓的奔逃,她转过身来冷漠的仰头望着千叶和尚的丈八金身,只见到他那显化出来的罗汉金身呆滞的脸上,一片欣喜的狰狞笑意。

“给我下去!”

随着任青的一声冷喝,平静的江面多少伸出来一条不逊色于法相金身的粗壮手臂,死死的抓住了莲台上平步青云的金刚足裸,千叶和尚的身形顿时一滞,险些被这由江水凝成的怪异大手给绊倒,他怒吼一声正待结印使力,可双手印法尚在空中还没走合拢,水面上漩涡轮转,猛的又伸出数条粗壮的手臂,宛如一条巨大的八爪鱼,强行困锁住他的所有动作!

金身法相怒目圆睁,呆滞的表情隐隐开始扭曲,千叶和尚声若洪钟的口吐

真言:

“唵、嘛、呢、叭咪吽”

随着六字真言的震荡,抓握着法相金身的水臂也开始渐渐疲软无力,就在这时,任青一步冲天,掌间雷芒电光闪耀,直接对着千叶和尚那硕大的佛首一掌摁下!

清凉山镇山绝技,五雷天心正法!

闷雷声滚滚炸裂,金身法相通身上下雷芒闪烁,烟雾升腾,终于在两人合力之下无法再维持真言之力,整尊法天象地的金身都被惜福幻化出的江水巨手拖入到了江底。

任青一掌将这尊庞大的金身摁落江底之后,借力翻身而起,右手抓握着的那柄断剑东亭在空中一挥,立时便有一道流光冲出了江水,嗡的一声与那半截剑身严丝合缝的拼接在了一起。

以前就说过,所谓传世名剑与寻常利器宝剑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名剑在百年传承,或是某种机缘之下拥有了剑魂,从而与寻常宝剑有了巨大的差别,东亭剑也是当世名剑,虽然断裂,可是任青仍旧可以凭着剑仙之体强行御使其中的剑魂,发出最为惨烈的一击。

东亭剑的断口处,不停地开始有氤氲雾气从中逸散出来,缭绕在剑身三尺之地,边缘雾气不时变化出种种异兽模样,久久不散。

任青一剑在手,如同执握神罚的天人,面色严肃的直视不停汹涌波澜的江面,缓缓道了一句:“开!”

那一刻,任青恍如主宰这片天地的无上神明,百里宽的江面上水波浩荡,忽然在她的一声令下,缓缓裂出一道缝隙。

造成如此奇景的并非是虚空而立,恍若天人的任青,而是隐在江底没有现身的江神惜福。

时至今日,那个一直跟在任青后面只会缝缝补补吹个笛子的小丫头,终于已经成长到了能够和任青联手硬撼天人的地步,其中辛酸苦辣,滋味难言。

东亭剑在手中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灿烂光芒,剑吟声不再清越,反而成为了某种野兽般的嘶吼。

任青长身而立于虚空之中,俯视下方已经全然显露出来的金身法相,低声道:“我有一剑,可斩天人!”

千叶和尚呆滞的金身法相面容上,显露出浓浓的恐惧,他想起了眼前之人在伏魔台上曾一剑斩龙的传说,拼命的想要遁逃任青剑势笼罩的范围,随着他死命的挣动,一道道困锁着金身的水链和手臂纷纷崩断,重新化作江水落到裸露的江底河床上,可是他随便挣断的动作快,可从两边阻隔的江水中延伸出来的手臂更多也更快,将他死死的困在原地。

任青合身于剑光之中,斩出了集毕生功力于一役的一剑!

轰隆隆!!

在雷霆万钧的剑光之下,千叶和尚的金身法相在这等无匹的巨力下寸寸龟裂,庄严神圣的罗汉法相,面容扭曲的发出痛苦的嚎叫。

但是如果这一剑只有如此程度,还远远不够斩杀天人!

任青咬牙再次催动体内青蛇蛊,无数虫蛇嘶吼仿佛地狱鬼魂的低吟,幽幽切切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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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魔佛合道,一剑西来

手握传世名剑的任青,本来就拥有能够比拟陆地天人的超强战力,此时催发剑魂和青蛇蛊的双重加持之下,已经有了当初在伏魔台剑斩天龙时的那一份风采。

人间天人,一剑斩之!

剑光如龙倒灌,在江底被重重困锁猪的千叶和尚法相,终于开始不可抑止的崩碎,发出痛苦的怒吼,可是任凭罗汉法相做什么动作都已经无济于事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剑气如龙咆哮,愤然迸发,缓缓刺破了自己的金身法相。

忽然,就在剑气过半之时,任青御使的剑光却猛然一顿,似乎是刺到了什么硬物,再也不能寸进。

难道他还有什么底牌没有出?

任青心头一凛,心中冒出了这个念头后,立即便有一股寒意涌现,可是现如今任青已经拼尽了全力,就连惜福也是孤注一掷的拼上了全部的神力来困锁住这位佛门罗汉,事到如今,她唯有将这一剑一刺到底,没有回头!

剑光艰难的向前递进,任青胸膛迅速的起伏不定,双目隐然猩红。

在她拼命的努力下,龟裂的金身法相终于开始金漆剥落,就如同是寺庙中被人打破的泥塑。

一切看似正在结束,可是任青却依旧愁眉不展,她递进剑光的手在此时已经开始颤抖,蓦然发出一声大吼。

金身罗汉终于就此碎成了一片金粉,随风飘散,可是叫人没有想到的是,罗汉金身的崩碎并不代表着结束,一切反而才刚刚开始。

江底河床之下,一个由黑色烟气组成的人影在金身罗汉崩碎之后显露了出来,与那个形容呆板的微风罗汉相比,这个黑影仅有两米高低,个头仅比寻常人要大一些,五官更是模糊不清,可其中邪恶,疯狂的诡异神态却远胜那罗汉法相十倍有余!

任青凝重的看着身前的黑烟人影,感受着其中一丝隐约熟悉的意境,不可置信的道:“大天魔功?!”

昔年在皇宫十八城中,鱼九阳曾经凭借此功打败过任青一次,对这诡异邪恶的魔道功法,任青可是印象深刻,故而一眼之下便将其认了出来,只是叫她分外不解的是,堂堂佛门高僧,禅心寺的天人支柱,为何会去转修邪魔外道的功法?

仿佛看出了任青心中的不可思议,高大的域外天魔相的黑烟一阵变幻,头部显露出他本尊浅野和尚的样子,哈哈大笑着。

笑声中,包含着无上的气机力量,将四周分割的江水震荡的来回汹涌动荡,似乎随时都会冲破惜福神力的束缚一般,叫人望而生畏。

任青全力催发的一剑至此,终于开始光滑暗淡,端口拼接处也渐渐变得遥遥欲坠,而在剑尖的另一处,由天魔异象幻化出的八条粗壮的不似人手的巨臂,正将这剑光的余势牢牢的把持在手中,使任青不能稍越雷池半步。

原来先前受阻之力便是源自这里!

“任大宫主出道即是巅峰,乃是天生的剑仙之体,又如何能得知我们这些凡人的苦楚?”

千叶和尚说着便想要冲上前去,可是降水两边迅速延伸出了无数的水链横加困锁,而在他的前方,东亭剑残余的剑魂之力仍自昂扬不屈,在天魔所幻化的手臂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异样响动。

双方看似势均力敌,可其实大家彼此都很清楚,任青与惜福两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想要逆转局势,除非任青能够再次递出方才那可斩天人的一剑。

可是现如今,无论是名剑东亭还是任青体内加持仅有一气之力的青蛇蛊,全都已经承受不起了。

千叶和尚虽然被重重困锁,但却没有先前的丝毫怒火,反而笑意吟吟的道:

“我千叶九岁入寺奉佛,修行至今足足九十年了,一路从九品一步一个脚印,其中经历的风霜寒暑,又岂是寻常人能够知晓的?”

天魔气息鼓荡,仿佛在周身化作了一把无形之刃,身上困锁的水链开始渐渐的四散崩断,千叶和尚恍若不见,依旧沉沉如许,古波不惊的讲述者自己的故事。

有些事情在心里头压得久了,难免就成了梦魇,无论是对着何时何地何人,只要能说出来,总是能减轻些负担的。

身为天下堂堂佛门支柱的千叶大师心中的这些隐秘,自然是不能随意讲给别人听的,但是他不介意讲给死人听。

“我曾在西北极寒的大雪山上日夜苦修,痛悟佛法,终于在六十岁那年得证阿罗汉果位,那一天,全寺上下欢欣鼓舞,无论是师长还是同门,他们都视我为中兴佛门的希望,我的尊师百业上人直到圆寂的那一刻都在告诫我,中兴佛门。嘿,中兴佛门,大梁自立国起便尊崇道门,至今已经有了两百多年,清凉山上那群道士在凡间百姓口中更是被传为了羽衣卿相,不是国教,胜似国教,而我禅心寺千百年传承下来的至高功法,只有一部大至势如来真经,那清凉山上却有五雷天心正法,红尘万束,阴阳太极图等诸多天人秘法,你说,我该怎么中兴佛门?”

千机和尚的面容扭曲,天魔法相上也在此时显露出无穷的痛苦,随着他的生生之吻,惜福的将神之力也不能将他困锁住了,没了舒服的千叶和尚手抵任青黯淡的将光,就好似大人在把玩着一个玩物一般,尽管任青双脚在地面上立地生根,不动分毫,但他却仍能随随便便的将她推得倒退,在地面上犁出了两道深深的沟痕。

“所以啊,我处心积虑的灭了长生教,希望得到魔道的功法与佛门合一互补,天下就再无抗手!可惜的是他们的镇教神功,长生证仙经不知所踪,得到手的只有一部阴邪的大天魔功,我不敢修习,便送往了皇宫武库,让那群武备监的太监成为了我的试验品,那个鱼九阳也算天纵奇才,虽然练得不三不四,可是居然叫他修成了域外天魔相,而我也借此堪破了天魔相的奥妙,将两家法相混合为一,世人盛传我是因为看破红尘,所以才三十年来不出寺门,其实我是在修行佛魔合一的天人法相啊!不然如何能从你任大剑仙的剑下留得一命?哈哈哈哈!”

随着千叶和尚的话音落下,一直苦苦支撑的名剑东亭终于耗尽了剑魂之力,在千叶黑气缭绕的大手中崩碎成片,任青如遭雷击的仰天吐出一口血,耳边一片轰鸣,什么都听不真切,整个人随着昏沉视线的天摇地动而仰天栽倒在了超市的河床江底,全身的气力都随着东亭的崩碎而散尽了,连逃跑都做不到。

千叶和尚缓缓踱步到任青的身前,像是胜局已定的将军,对即将到手的战利品并不着急,反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任青,长声道:“我有金刚天魔相,可杀天下所有天人!”

任青瞪着隐身在无穷黑色天魔气中的千叶和尚,嗤笑一声:“你学到倒挺快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千叶和尚的这句话,源自由任青的那一句:可斩天人。

与之不同的是,此战过后无论是京都的徐秉真还是钦天监的道门真人杨若虚,他都不放在眼中。

天魔吐息抬掌,面相之上变幻不定,阴邪的金刚天魔法相之上,开始聚拢起耀眼的金光,由天魔气与佛门金光组成的头颅上,邪恶与庄严并重互存,怪异无比却又和谐无比,威势比之先前的金身罗汉更胜三分!

千叶和尚气机吞吐,正要将任青一举灭杀,两次隔空分立的江水忽然化作天边的狂潮怒涛,恍若天崩一般的倾覆过来,以这万钧江河水的重压,将千叶和尚的动作全部凤竹的同时,一道水柱将任青从江底卷至岸上。

逃出生天的任青头脑仍自处于昏沉之中,耳边响起了惜福的催促:“阿青,你快跑,我困不了他多久的!”

任青摇头晃脑的想要把昏沉的思绪清理一些,她环顾着四周,似乎是在找惜福的位置,想要再看一眼那个丫头,可是如今惜福全部精神都放在了困锁江底的千叶和尚身上,又如何能够分出神力显化真身与任青告别?

徒劳无功的任青只得自嘲的笑了一声,勉力的将步子挪到了那处高大的三十六义士的坟碑前,就这么靠着它半坐了下来,望着汹涌沸腾的江面,低声道:

“逃?天下之大,我还能逃到哪里去?”

不说手中无剑的任青决然不是那个老和尚千叶的对手,就算是,她此刻逃到江神宫去又能如何?

与其像条狗一样逃命被杀死,还不如就这么干脆一点来的痛快,最起码的,最起码的,也要给江神宫里的惜福留有一线生机啊!

使尽了青蛇蛊之力的任青浑身骨头酸疼,背靠在巨碑上微微侧脸:“这下可好,江户的英杰全都被一网打尽了,你们这下满意了?”

自诩江户英杰的任青摇头叹息,用尽了全身力气对着汹涌的江水喊道:“那个秃驴!任青人头在此,你还不来取?”

话音落下,汹涌的江面顿时炸起一道冲天的水柱,挣脱了江神束缚之后的千叶和尚如万钧雷霆降下,轰然咋落在地面,俯视着背依巨碑的任青,不发一言。

“临死之前有个请求。”

任青不去看近在咫尺,诡异不可言状的金刚天魔相,而是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江面,目光中有眷恋也有不舍,轻声道:

“勿伤他人。”

千叶和尚闻言哈哈大笑,四野震动:“任青,你也是出入过江湖的大人物,怎么说话还如此天真?你放心,你死之后,江神宫将会片瓦不留的下去陪你,就如你在京都的那座梨园一般,成为永远的历史!”

任青闻言闭目微微叹息,其实她早该想到,眼前这个佛不佛,魔不魔的和尚早就走火入魔了,就算是以利相诱的叫他答应下来,怕是事后也会反悔,无济于事。

这样也好,泉下总算不寂寞。

千叶和尚沉默不语,静静的喘息运气,即便是将佛魔两道想法融合为一的他,在接连破除江神之力和任青天人一剑之后,也力有不逮,否则他上得岸来哪里能够容忍得下任青的废话,早就抬掌打杀了,不过留到如今也不算迟。

千叶和尚回过了一丝气机,正要将任青毙于手下,忽然远方有一声剑吟由远及近的传来,起初微不可闻,仅在一息之间便化作了滚滚雷音!

背靠石碑的任青,此时正值体内各种后遗症和伤势的繁复,神智昏沉间听到了这声剑吟,本能的就是精神一振,户口破裂的手掌下意识就要掐剑诀御剑,好半天方才反应过来,不是自己一又一次创造奇迹冲入陆地神仙了,而是别人的手臂。

那会是谁呢?

任青遥望传来剑吟的西方,只见到一袭白衣正自江边御剑而来,气机奔腾浩瀚,一去三千里。

视线模糊中,仍情仍记得当初在江边之时,那个还不成气候的少女,在自己张牙舞爪的一通吓唬下怯生生小心望着自己,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怜样子,于是她轻轻笑了,缓缓吐出了五个字:

“西蜀,徐秉真?”

眼见徐秉真以天人气象驾驭着长剑向自己奔来,千叶和尚权衡利弊,最后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杀掉任青的绝好机会,转而专心对付起身后西来的小剑仙,庞大的金身法相在一声怒吼中,又幻化成了八丈高低的巨人模样,可是还没有等这尊佛魔相融的法相站稳脚跟,一缕天人气机已经轰然倒灌入法相的额头天灵!

千叶和尚如遭雷击的僵持在原地,两只筋脉纠结的巨手将起未起便已沉沉垂落。

徐秉真翻身落地,娇俏的小脸上一片煞白,可是她浑身建议昂扬勃发,几乎不逊色于全盛之时,喘息不定的正冷冷望着背依石碑的任青。

得,这下都凑齐了。

任青对着仗剑而来的徐秉真笑了笑,想着死在这漂亮小姑娘的手里,总好过死在那秃驴手中要强的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背依石碑,以至于让底下那三十六个臭小子的精神感染了的原因,任青此刻居然有着几分洒脱和自在。

唉,江湖热血的少年意气,果真是害人不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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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不如是(二)

任青正待吆喝一嗓子让徐秉真来个痛快的,小丫头不愧是天道选中的厌胜之人,来都来的这么叫人抵抗不得。

有风吹来,静立在原地神魔法相,随着这一阵清风,由上而下的缓缓化为一片飞灰散去,显露出了千叶和尚盘膝而坐的真身,只是他的真实面貌在此番大创之下已然变的异常苍老,与昔日油尽灯枯的阳间之鬼,鱼九阳颇为相似,生命显然已经走到了尽头。

一生执着于光大佛门的老和尚的老和尚,在这弥留之际遥望向浩瀚的百里江水,心中却并未有丝毫的后悔反省之意,反问道:“徐秉真,你为何阻我?”

徐秉真面色冷漠的看也未看形容枯槁的老和尚一眼,只是喃喃:“我曾于父亲灵前发誓,此生必杀任青!”

千叶和尚足以春颤抖,有话想说,可最后他的额前显露出一丝血红的剑痕,全身架子就此一散,气绝于沧澜江边。

眼看老秃驴死在了自己的牵头,任青心中高兴,居然还有兴致冲他盘坐的尸身吐了口涂抹,心头有些得意。

因为要不是先前在与任青一战中,消耗了太多的功力与精神,徐秉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剑将这个融合佛门,魔道两大功法的宗师人物斩杀。

“我已手段尽出,别看了,给个痛快吧。”

任青全盛之时都未必是这个厌胜人物的对手,更别提筋疲力尽的当下了,此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丫头不似老和尚那么狠辣,她身死之后江神宫还是能够保存下来的,那样就够了。

就在任青闭目等死之际,却听徐秉真冷声嘲讽道:“你不是天下第一人吗?不是能御剑万千吗?拔剑啊!叫我瞧瞧任大剑仙的风采啊!”

到底是杀父的血海深仇,任青背靠石碑无奈的听着徐秉真的奚落,像是哄小孩一样的道:“好好好,看剑,看剑,看剑,看”

任青将那日第一次御剑的招牌词一连念了好几十遍,最后却忽然愣住,呆呆望着头顶,眼中光芒闪动,有泪也有笑,就连徐秉真也面有惊色的望着天边那一抹不知从何而来的金光。

这抹金光自然不是气力已尽的任青所能驾驭而来的天人之剑,而是一道法印,一道江神宫赦封神位的法印!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任青望着那八个字,眼泪缓缓流出。

江神宫烟火不绝的大殿中,洒扫的几个道童怯怯的在门口探着只小脑袋往里张望,就在不久前,那供奉在大殿中的江神娘娘神像忽然无端的炸裂开来,从中飞出一道金印,冲破了宫殿屋顶,向着远方眨眼就不见了。

常受江神宫照顾的江户老人们都说,那是江神娘娘在人间积累的功德够了,要上天去飞升当神仙去了。

于是江神宫的到同门纷纷跪在地上,朝着金印远去的方向哭着叩头不止,感谢娘娘这么些年来对江户的照顾。

因为白日飞升固然是一件好事,可是对于凡人来说,飞升不就是从此不见的意思吗?所以一众道童和百姓们在表达祝福之时,免不了痛哭流涕。

当这道金印悬浮在任青头顶之时,原本气势恢宏的天道印绶已经显得异常的破旧,因为先前在江底困锁千叶和尚之时便已受了不轻的伤,此时更是顶风远遁百里而来,大大消耗了惜福的神力,可就算是再怎么破旧,金印洒下的金光仍旧温暖的好似怀抱,将任青死死的包在其中,不让分毫。

可是这道薄薄的金光又如何能够挡得住陆地神仙境的徐秉真,手中神完气足的天人一剑?

一切都是徒劳罢了,可就算是徒劳,金印也依旧稳稳的停在巨碑之上,因为持印的人,是那个法力无边的江神娘娘啊!

“傻阿青,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那时候就因为能偶尔帮你做一点事,我能有多开心!现在好了,我成了沧澜江堂堂江神,以后再有什么事情,那就是我来护着你了。”

对于这些人间情事,前朝曾有位大诗人曾说过一句很有名,并且流转至今的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是世间感情对大多数人来说,最终都是会由深转浅,相忘于江湖。

那位作诗的大诗人如是,任青与惜福,不如是。

任青一手隐于袖中紧扣着唯一的希望,仰天对着那道悬浮的金印大声吼道:“来世,英雄再会!”

名剑蜀道在手中发出昂扬的剑啸声,卷带着滚滚剑意在空中划过,这把长剑所指之处并非背靠石碑的任青,而是选择了回鞘。

然后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望着背倚石碑,貌似等死的任青,缓缓道:“上次江边望剑,你放我一次,今天我也饶你一回,但是一个月后,我要在京都城中见到你,到时满城的江湖人都会成为你我之战的见证,不死不休!到时你若不来,我便平了你的江神宫!”

许是一剑千里赶路太累的徐秉真,就这么提着名剑蜀道不紧不慢的走出了江户,任青就这么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中,整个身体方才松弛下来。

在她袖中,有一颗被汗水浸湿的龙珠正死死的握在掌中,在方才那情形变换的场景中,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的拿出来屯复习跳去,不过总算是撑下来了。

因为龙丹吞服下去总是有一个消化的过程,虽然时间不长,但是足以令她在天人高手面前死上一百回了,而且面对天人境界全盛时期的徐秉真,任青便是在吞下龙珠恢复全力,胜算也不足四成,而且无论最后她能不能战胜天道厌胜的徐秉真,为她争取时间吞服龙珠的惜福,八成是会神力耗尽而消散的,因为凭她如今的状况是挡不住天人一剑的。

不过幸好,这一切都过去了了。

金印布洒下的金光渐渐消退,金印如有灵性般的轻轻落到了任青的膝前,后者一把将之抱在了怀里,因为筋疲力尽的缘故,居然就这么靠着这块石碑,沉沉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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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章:祭山庄百年峥嵘

就这样睡了不止有多久,任青再醒过来时,正是一个细雨绵绵的傍晚,她活动着无力的手脚从地上站了起来,想要问问惜福自己昏睡了多久,可是暗淡的金印却没有丝毫的回应,任青对此从心里生出一股恐惧出来,她抱着金印检查了良久,直到确认惜福只是沉睡了过去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她就这样抱着金印在江户徒步走了半天的时间,方才赶回了江神宫。

宫中的道童见到她回来很是高兴,只是在七嘴八舌的讲述江神娘娘神像炸裂,飞升上天的事情时,难免有些伤感。

因为他们觉得江神宫不再受神灵庇护了,直到任青告诉他们,自己又把江神娘娘从天上迎了下来后,方才一个个喜笑颜开。

哄住了这群孩子后,任青独自面对大殿中破碎的神像,默默叹息不已,因为惜福这次受的创伤远比上次郁九峰之战更加的凶险,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这次需要多久才能恢复,任青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将满殿破碎的神像碎片收拢好了堆在一起,任青将它们用气机一个个的全都搓成了圆形的柱香,然后将金印放到神台之上,点燃了由木片制成的木香来温养惜福。

这尊神像的木料最早可以追溯到前朝时期,这么多年下来承受了江边不知多少民众的香火供奉,以它制成香料来供奉最是合适不过了。

任青就这样在宫中平平淡淡的过了半个月时间,终于在日夜不停的供香中,感觉到了金印里惜福的气息开始日复一日的强盛起来,而她身上的伤势也在精心调理下好全了。

是时候往京都去了。

任青给惜福重新塑了一个泥胎的神像,请的是江户地界上四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师傅做的,神态形象逼真不逊色于先前任青亲手雕刻的木像,庙里的下人道童都劝任青给江神娘娘刷上一道金漆,好叫她老人家以后能更加的保佑江户,任青对此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照做,同时叫人不解的人,她也严禁信徒这样做。

是些事情任青藏在心里头没有说,因为她怕这趟京都之行如果真的回不来了,以后江神宫没了人照应,再碰上什么风风雨雨难免招摇受灾,在古时自古便信奉的一个道理,便是财不露白,任青深以为然,所以才将能砍能烧的木像换做了无用的泥胎,金印也放到了泥胎里面,从来都没有轻视于人前。

算着行程,日子也差不多了,任青依旧轻装简行的出了江神宫,最后她回头望了一眼这座生活了五年的大房子,笑着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走了。

任青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所以行程并不算紧凑,出了江户后她还鬼使神差的来了一次名剑山庄,她站在山庄前光秃秃的小路上呆了好久,确认了半天才知道没有走错路,可是记忆中的那个代表着山庄百年辉煌的牌楼全都不见了踪影,她问了好多当地人才知道,原来都是那个千叶和尚干的。

老秃驴真是不地道啊,就会欺负个孤儿寡母什么的。

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后的任青,心中不禁对赵东琼有了一丝歉意和敬佩,要知道那个千叶和尚可远远没有他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和尚,忤逆他的后果八成就是个死,可是赵东琼仍然是硬抗了下来,这是最叫任青敬佩的地方。

在光秃秃的小路上站了良久,任青并没有前去山庄拜会安慰一下的意思,反而忽然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折返江户。

她只身来到当日交战的沧澜江边,找出了前野和尚的坟,当即便给刨了出来,老和尚到底是天人境界的佛门罗汉,肉身生机断绝已经有半月之久了,在挖出来也是和当初刚埋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任青对着千叶和尚的尸身啧啧称奇了一会儿,动手将他的头颅割下来,然后扛了两块巨碑在肩上,重新来到了名剑山庄的小路前,将巨碑一左一右的放好,然后便开始在指尖蓄养剑意。

千叶和尚毁坏此间牌楼已经有半个月之久,赵东琼之所以不派人重新修复,便是怕遭到这位天人高手的日后报复,而据任青所致,无论是毁坏掉山庄百年牌楼,还是夜闯山庄夜宴这两件事情,都对隐隐处于龙头位置的名剑山庄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其中最多的莫过于人们背后的嘲笑,而今天任青就替赵东琼出了这口恶气!

任青飞身而起,在左边巨碑上剑指笔走龙蛇,肆意挥洒间,将她天人见到的修为境界充分展露无疑,留下一行:“弘治五年,千叶毁名剑山庄十里牌楼于此”的字样。

待最后一个字写完之后,任青一气不停的又换到右边的巨碑之前,剑意森然磅礴,如一去东海的江河大川奔去,石屑纷飞中,显露出比方才更峥嵘数倍的狂放剑意神韵。

“同年,任青斩千叶和尚头颅于此,以祭山庄百年峥嵘!”

做完了这些事情,任青轻轻的将手中头颅扔到了右边石碑之上,如释重负的笑了笑。

千叶和尚仗着天人道行践踏了山庄的名誉,任青就用他的脑袋来偿还,看往后还有谁敢笑话名剑山庄!

做完这一切的任青在心头很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名剑东亭的事情也缓和了不少,那病自己曾答应还给山庄的传世名剑,已经破碎的只剩下一个剑柄了,被她拿回了江神宫想找个匠人补补,可是在怎么补也不可能恢复旧观了,何况原主人还是铸剑的名家,剑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只怕一眼就能看出来,幸好千叶和尚修魔道修的一副小肚鸡肠,给了任青这么一个补偿的机会。

任青最后望了一眼名剑山庄,脑海之中不知为何,浮现的既不是此去京都赴约的生死较量,也不是宫中惜福如何怎样的情景,反而是赵东琼那张宜嗔宜喜的娇艳脸庞,清晰而动人的一闪而过,一时间就连任青本人都感到了十分的吃惊,因为她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一念至此,她从身上拿出了那柄断裂的形同一支匕首般的名剑,只觉其上的东亭二字异常的惹眼,不由得便想到了后世流传甚广的俗语:

“不怪兄弟不是人,只怪嫂子太”

任青最后的两个字说的太过含糊不清,也许就是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羞燥吧,将东亭剑小心的放到了碑前,任青也接着踏上了去往京都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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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一章:门后是整座江湖

任青走后不久,山庄有出门洒扫的弟子见到自家山路两边无端的竖立起来两座高大的巨碑,大惊失色之下顾不得细看,便匆匆返回禀告。

过不多时,赵东琼拎着身后一群拿着火把的山庄弟子们,微皱着一双好看的纤眉前来探视,整个人美的仿佛夜间的精灵。

牛壮的胆子最大,当先举着火把把两块巨碑上笔走龙蛇的字迹逐一诵出,山庄弟子们喜笑颜开,当日这个恶僧仗着修为高绝,目中无人,使得才刚刚有崛起之势的名剑山庄一时间成为了江浙武林的笑柄,甚至就连百年荣誉积累下来的牌楼都给毁了,任宫主送的这两块石碑,足抵得上一百座牌楼的威风了!

与众弟子的雀跃不同,赵东琼冷静的命弟子将千叶和尚的头颅从石碑上取下来,毫升保存,留待日后寻个木匠师傅,用香木为身刻出一个躯干来,然后大张旗鼓的送回到禅心寺的手里,以示友好和尊敬。

名剑山庄家大业大,不似认清这般行事没有顾及,得学会做个八面玲珑的人。

待冒犯了山庄的千叶和尚尸身送到禅心寺之时,这里的事迹也早就传开了,前有周天豪,后有千叶和尚,江浙上下谁还敢小视名剑山庄?

赵东起将那并已经形同匕首一般残缺的名剑东亭握在手中,目光复杂异常,也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弘治五年夏末,任青辗转多日,翻山越岭数百里,终于在与徐秉真约定之期的前三日来到了京都城门之前。

任青站在原地遥望京都城高达的城门下,人群拥挤的长队,心中竟在此时有了一丝畏惧之情。

是的,她怕了,折腾了这么久的时间,她半步天人的道行依旧在原地踏步,甚至就在两天之前,她已都已经丧失了重返陆地神仙的信心,而接下来要面对的可是自己的天道厌胜之人徐秉真,正了八经的陆地神仙境剑仙人物。

世人只知道此人乃是任青的衬托与影子,以小剑仙的名号称之,可是任青却清楚明白的只道,那个十六岁丫头的利害。

当初她与千叶决战沧澜江边,就算当时的任青手扣龙珠,那个丫头至少也有七成的把握斩杀自己!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任青对着长长的进城队伍吐了一口气,然后孤身近前去,老老实实的开始排队,她这次来一是为了赶赴徐秉真的约定,二是为了胡万顷的骨灰而来,并不是与朝廷公然作对的,何况她此时心境不平,正需要点事情来分散一下注意,于是就像个普通人一般,在人群中排起了队。

可是让一心低调的任青没有想到的是,收成检验过往人员的官兵居然一眼就将任青认了出来,而且还像是受到了很大刺激似的,一手指着任青,颤颤惊惊的道:“你是任任任”

那个官兵的动作夸张中还带着一丝滑稽,任青看他结巴的难受,好心的替他把没念完的名字说全了:“任青。”

咕咚!

话音落下,四周官兵们的喉咙里纷纷响起吞咽口水的声音,一时间死寂一片。

记得昔年任青再皇城中大杀四方,震动天下后逃出京都,朝廷便将有关任青的画影图形全部公布所有的公门了。

凡是吃这碗皇家饭的公门中人,特别是兵丁捕快这一行当的,有几个没有听过这位杀人魔头的传说?

再加上任青本人长得更是万里挑一的相貌,被看门的官兵一眼认出来太正常不过了。

虽说那满城风雨的严打时代已经过去了,可任青在他们眼中仍然是在逃通缉犯一般的存在,猛地见到了这等连当今陛下都速手无策的传说人物,他们又能如何呢?

本来城门为了保证通行效率,验证人员的速度是很快的,到任青这儿一耽搁,立刻便有了连锁的反应,后面的人开始推搡前面的,仗着人多不时的还有人咒骂,任青眼见如此,于是便向守城的那个头头拱了拱手,然后信步入城。

任青离去后,城门并未恢复如常,反而更加的拥挤,因为负责插眼的那名官兵头目根本有没往拥挤攒动的人群看一眼,反而是死死盯着任青的背影,手掌覆盖在腰间的刀柄上,青筋绽开,犹豫挣扎了好久,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在这位天下第一人的面前拔出刀来,哪怕她仅仅只是背对着自己。

城楼上的士兵下来城墙,问那名陷入到魔愣中的头目:“大人让我下来问问,为何停下了验查?”

握刀之人答非所问的说了四个字,然后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似的松了口气:“任青入城。”

任青背着双手漫步在京都城的街道上,还是任府二爷的那几年,京都城自己来回的也走了个遍,此时再次重游,一切好似都没有什么改变,百姓叫卖的依旧热闹,并没有因为谁的缺席退场而冷清半分。

在京都城里走了一会儿,发现这几年来城中的格局并没有说什么变化,自己大致还是能够认清路的,只是有关于胡万顷的骨灰被朝廷放到了哪里,还需要好好的打听一番才行。

正走在街上的任青,忽然注意到街边有位中年大叔模样的人,激动的一直在观察自己,任青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人的面容,发现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不由得对那中年人的激动而感到莫名其妙。

任青本以为这只不过是个偶然,谁知道随着她的足迹在城中走动的时间越长,四周便越发的开始聚拢起了这样的一批人,直到其中有一个富态的中年人,越过了众人上前来对着任青拱手,口称任宫主到时候,任青方才意识到,原来这群自发围拢过来的人群当中,似乎有好几个都是在江户见过的。

富态中年人姓朱,乃是江户本地的员外,对任青见礼之后似乎心情很激动,看那架势若非顾忌到男女有别的话,此时已经抓着任青的手死活不放开了。

“我等江户民众齐聚京都便是为了向朝廷递书,请求带回胡大人的骨灰回乡安葬,奈何四处无门,只能困坐京都苦等时机,我们曾向江神宫求助,往返至今已经有多次了,每回宫中道童都推说宫主外出未归,老夫等人你还以为是任宫主有意推辞,却不曾想您竟然已经亲自过来了!”

任青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人都是江户百姓,她任青再江户那几年办神庙,平民乱,搭戏台子,救助难民,名声远播丝毫不逊色于数十年如一日勤政的胡万顷,故而许多百姓和信徒都认得任青的模样。

当下任青正了正脸色,对着四周拱手问路:“其实早在半个月之前我就像过来了,只是路上出了点事情耽搁了,不知诸位可知道胡大人的骨灰在哪里?任某这便替大家请回胡大人的骨灰回乡。”

任青这一问,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你一样我一语的乱糟糟的不成个样子,虽然这些人都是一腔赤诚,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也是一群乌合之众,最后还是那个富态的朱员外压下了众人的议论,对着任青拱手道:

“据老夫得知,自江户三十六义士抢回胡大人骨灰失败之后,骨灰便被当今陛下送入了皇城之中的英烈祠里供奉至今。”

“京都皇城里面,有英烈祠这么一个东西吗?”

任青在京都城也是住了几年的,自认对一应事务也还算了解,却从来没有听到过什么英烈祠。

“唉,是新修的!陛下自从北伐失利之后痛改前非,将前线战死或对朝廷有功之人的尸骨收敛供奉起来,听说祠堂就在太和殿旁边,每日朝臣们上朝之时都会经过那里,感受先烈们的精神,勿忘国本!”

朱员外在任青身侧领路直行,他在江户也是颇有地位的员外,在这群上京都请求的百姓当中算是一个头领,沿途有不少江户人见到他都自发的跟在了后面,不一会便在大街上形成了拥挤的一大片,场面上乱糟糟的响作一团,不时的还有人认出任青的惊呼声。

想不到会造成如此情况的任青顿时头都大了,只觉得守城官兵一拥而上也比眼前这群热情的江湖人要好应付一点,最后还是那个朱员外对于类似的情况经验丰富,在经过起初的慌乱之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仗着他德高望重的名声,当头给任青引路,将前方胆敢挡路的江湖人一一斥走。

前行就此无碍,可是他们聚拢的声势却越来越大,任青在路上回望身后跟着的队伍,一样过去街面上到处都是摩肩接踵的江湖人,想不到京都城居然来了这么多的江湖人,声势大的有些夸张了,任青生怕人数还会持续的增加下去,万一来的有个什么控制不了的情况发生,她任青怕时就要被直接打上乱党的头衔了,当下对那位朱员外说明了担忧。

后者略微一想也是那么回事,他们之所以聚集了这么多人,是因为无门奏报,所以才只能靠聚拢起来的声势引起朝廷上位者的注意,这样他们的话才有人听,而如今任青出现则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在他们的心中,任大宫主这般神仙中人,只需要去宫城中走一圈也就成了,堂堂天下第一人的分量又岂会是等闲?

于是就在任青的有意为之之下,聚拢的人数开始越来越少,最后已经不足百人,在朱雀街上仍然连城一大片,最后齐齐停在了朱雀门前。

任青仰头望着高大的朱雀城门,对着身边一众殷勤期盼的江户百姓道:“诸位留步,今天不管这事儿成不成,都不要待在京都了,回江户去吧。”

巍然高耸的朱雀城门,将任青单薄的身子映衬的渺小无比,众人看着她义无反顾的背影,许多人都不约而同的在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任大宫主不会就此一去不回吧?

越过雄壮蔚然的十八城门之后,在宣德门与太和殿之间的空旷广场上,一个已经搭建了有十几日的比武台,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着一场又一场的比试,全江湖大小四百七十多家门派掌门齐聚于此,将空地极大的广场硬是围了一个水泄不通,足足有数百位掌门彼此相坐在一起已经极为熟络,因为如今天你这班的比武,已经在宫城之中举行了十几天了,自打千叶大师出京都之后便一直没有停止过。

如果是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也是好的,可是也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这足足四百多家的武林门派,足足上千人的比试,居然只设置了这么一个擂台,而且比武的次序还是从江湖最低级的九流门派开始,逐级递升。

许多江湖上顶级大派的掌门已经不想出席了,奈何皇命难违,每日这群野惯了的江湖掌门简直比上朝的朝臣还要准时,个别想要告假的还要仔细的说明缘由,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眼见台上一位少侠比试胜出之后,场中之人反应并不如何热闹,就算是获胜一方的本门弟子也只是稀稀拉拉的叫了几声好而已便再无多言,因为此等比赛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已经上演了无数次,从最不入流的江湖帮会开始一直到了今天,才不过堪堪打到三流而已,大家被朝廷这般磨洋工的动作搞的是筋疲力尽,怨声载道,而朝廷对此的解释是,不叫天下英才走脱一人,故而才孜孜不倦的一场一场的比过。

可是你比就比吧,堂堂大量朝廷搭建的擂台就这么一个,这不是诚心消遣大家嘛!

对于此事心知肚明之人很少很少,仅有沈雪楠和徐秉真隐约的能够猜到这么大费周章的用意,其实就是借用整座江湖之力来保卫皇宫,防止任青杀上门来,只是天子乃天下共主,对于这等露怯的话又如何能说得出口?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办法。

人头攒动的人群之中,属于西蜀藏剑楼的一方座椅被摆放在了所有江湖人的头顶,仅逊色于天子座椅,地位超然,使得江湖上许多成名多年的名宿前辈颇有微词。

第两百零二章:直入十八门

比试到日近中天之时,当朝天子忽然驾临比武场,这位自从比武之处便只现身过一次的景文帝,立时便引发了在场诸位江湖人的热情,场面一时间热切起来。

与景文帝一同现身的还有多日不见的徐秉真,两尊大神忽然齐齐到场,比较敏感的几人隐约觉得似乎有大事要发生。

景文帝落座之后现实讲了几句场面话,然后便像是漫不经心的问起来诸位掌门对此次比武的看法。

几位顶尖大派的掌门互相对视一眼,只是还没有等他们达成共识做出什么表态,便听地下许多苦苦等候多时的不入流门派的江湖人们,乱哄哄的将连日来遭受到的辛苦以及比武进度缓慢的事情一股脑的讲了出来。

徐秉真面无表情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他们。

景文帝则是一副笑意吟吟的样子,倾听了半晌之后方才徐徐道:“听过诸位的想法后,朕有了一个新的主意来选吧国教资格。”

看着景文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几位一流掌门明知是个坑,为了国教资格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跳了。

众多武人鸦雀无声的等待着景文帝的发话,只见他遥指向宣德门方向,语气从一开始的亲切蓦然变成了肃杀:

“承平二十一年,任青连破皇城十八门,视大梁朝庭如无物,朕一时惜才,登基后并未将之赶尽杀绝,谁知道这个恶徒根本就不知悔改,今日居然又想来直闯我皇城,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不管是谁,只要能帮朕诛杀此逆贼,朕便亲手封他为江湖武林总盟主,号令我大梁境内的所有江湖帮派!”

这一番话,景文帝讲的掷地有声,杀气十足,可是在场的掌门人,本来对景文帝开出的条件还是很动心的,可是在听到任青这两个字后,一个个的又开始畏缩犹豫起来。

有些人或许不知道陆地神仙拥有着何等样的伟力,可是天下第一人的名声却是实实在在的摆在眼前,所以这才迟疑了起来。

与此同时,皇城之外忽然有一道声音响彻内外,如九天神雷震荡,虽然远在天边,可凡间万物都有所震动。

“草民任青,受江户百姓委托,特来请求带胡万倾骨灰回乡安葬,望陛下恩准。”

不说别的,单就这一手好比千里传音的功夫所代表的修为和道行,便比所谓江湖大派中的诸多一品掌门要胜过不知多少,一时间被利益相诱的人们又迟疑了下来。

景文帝看着沉默依旧的众多江湖人,本来笑吟吟的脸色在等待了许久也没人回应之后,开始变得有些难堪,他已经开出了最高的筹码,大梁开国以来至今也就两位异姓王爷而已,而今他金口一开,赦封的盟主之位已经不亚于另一位实权王爷了,可是如此重赏之下也没有一个勇夫出头,景文帝一时间面沉如水,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掌抓的指节发白。

这一切都随着一声平淡的低喝而开始有了改变,年仅十六岁的徐秉真从仅次于天子的席位上缓缓起身,她一身白衣飘荡,在寂静的广场上淡淡说了两个字:

“我来。”

众人虽然平时对这位得承先人气机而成就天人的小姑娘多有不屑,可是事到临头也不得不高看她一眼,也不知是因为有人站出来挡在前面,还是徐秉真的做为让大家感到羞愧的缘故,在徐秉真话音落下不过片刻的功夫间,先后已经有了诸多大派站出来表态要拱卫皇城的决心。

其中就有禅心寺异口同声的站队。

这个千年的佛门大派接连有两位千字辈的高僧,都死在了任青手上,仇怨不可谓不深,因此他们出力也是最多的,调动了一百多人手在宣德门后摆下了天下闻名的罗汉打针,其他门派各显其能,他们明知任青的修为超凡脱俗,所以在应下之初便没有想过单打独斗,一个个的都布下了集全派之力的阵法,以此来抵御天人。

景文帝眼见这群江湖人终于被调动了起来,脸上不禁也浮现出了几分笑意,他略带赞许的看了一眼神色冷清的徐秉真,可是后者压根就没搭理他的意思,目光一直望着宣德门方向,这般目中无人的姿态叫他有些不痛快,却不好说什么。

朱雀门前,任青饱含气机的喊话过后没有多久,巍然厚重的城门在天子一道令下,依次洞开。

任青只身一人漫步于长长的御道之上,最后于宣德门前止步。

皇城巍然十八门,仅余下继承了鱼九阳衣钵的白眉小太监三德所镇守的宣德一门依旧紧闭,任青就这么站在大门前负手与城楼上的三德遥遥无声对持,并无言语。

身边随着三德镇守城门的将士们受不得这两位武道高手的无声对持,其中精神压力大的几乎能叫常人崩溃,于是便有人小心的问向沉默不语的白眉太监三德:

“三爷,您看天子的令都下了,城门各处关锁任由她通行,我们是不是也”

三德回头望了说话的那名将是一眼,其中莫名的以为叫人摸不准意图,咒人的人再也不敢出言相劝,甚至都不敢与他对视,听了半晌后方才听三德轻声道:

“大梁立朝开国两百余年,自先帝爷起,江湖之中便再无一个跋扈武人,能够一句话便逼的皇城十八门尽皆洞开无阻,天下间也就唯此一人了!”

三的太监感慨的说完后,轻轻对着下面的人挥了挥手,拦在任青面前的最后一道宣德门终于在一声悠长的长吟中缓缓打开,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的,各式各样的武林门派大阵。

这等集结了整座江湖之力而组成的庞大法阵,看起来触目惊心,其中各自流转的气机甚至不逊色于天人!

徐秉真一身白衣立足于诸多江湖大阵之前,腰间左右各别有一把名剑在侧,双手轻轻搭在剑柄上,气机含而不发,却带动着鞘中长剑吟吟低啸,犹若攒动不安的野兽嘶吼,一触即发。

任青瞧着眼前这么大的阵势面露苦笑,别说是拦在身前的徐秉真,便是那一座座门派大阵都不是现在的她所能轻易打破的,于是她小声面带商量的问徐秉真:

“能不能让我先把胡万倾的骨灰带出来在打?我很快的。”

面对有商有量,自称很快的任青,徐秉真并没有回话,而是将名剑蜀道从鞘中拔出,意味不问可知。

第二百零三章:可见,可听?

任青叹了口气,向前缓缓迈出一步,眉心有一道紫红相间的竖线就此浮现,气机将袍袖鼓荡起猎猎风响。

天空阴沉的布满了乌云,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倾覆人间,蓦然间云层中打过一道霹雳,闪电如一把利剑劈开了重重浓厚的乌云,照亮了整个天地!

徐秉真便接着这道刺目闪电降临下来的一瞬间,奋然拔剑出手,少女剑势昂扬如龙,手中名剑蜀道在这一刹那递出的姿态,与她寒暑不息的国王练剑生涯并无二致,没有气象恢宏的剑气四溢,没有撕天排云的可怖长啸,呈现于人们眼中的,只有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直刺。

任青望着这一剑,浑身汗毛炸竖,心底发寒,此时她眼中所见已无天地万物,只有这一柄理所当然,简单到了极致的一剑平刺过来,在她战栗的瞳孔中渐渐放大。

无处可躲,只能硬接!

钓龙竿随着她一声对生命无比眷恋的不敢怒吼,而分化成一道道翠光从袖中飞出,刹那间便拼接成型。

时值大雨将至,漫天涌动的云气都在任青这一杆横栏之下形成了龙卷大势,两人刚一交手便是此等全力以赴的姿态,以至于带动出了天象异常,一众江湖掌门不可置信的望着这一幕,若非亲眼所见,他们这些终身最多止步于一品法相间打转的人间宗师们绝对不会相信,人力竟然也能做到这等地步!

景文帝看着两人交手的威势,心中顿时也感觉触目惊心,他小声的问身边护驾的深雪楠:

“依你看,两人孰强孰弱?”

同样震撼于两人真实战力的深雪楠还没有答话,只见那一剑平刺而去的徐秉真已经和任青对拼了一剑,这一剑直接点碎了任青气机磅礴的一截钓龙竿,天空巨龙吸引而来的乌云龙卷也在这一剑之下顿时消散。

也许是酝酿已久的雨云在这连番变动下起了什么反应,本来不该在此时落下的大雨,在一声霹雳中轰然落下,大雨倾盆!

连天的雨幕中,景文帝蓦然双手握拳的从龙椅上起身,一把推翻了就要上前打伞的侍女,大笑着狂叫了一声好。

先前一众对徐秉真颇有微词,甚至是瞧不起的名宿掌门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堂堂天下第一人,一剑带动天象相随的剑仙任青,被那十六岁的少女徐秉真一剑击的飞身倒退,接连将身后那扇厚重的宣德城门撞塌了方才勉强止住去势,握着手中碎了一截的钓龙竿,半跪在大雨中,低垂着的头颅虽然看不见面色如何,可那从嘴边流淌下来的血水已经说明了她此时的情况有多糟糕。

任青此刻一身修习自眉心的无穷气机,都几乎要在徐秉真那一剑之下被震散,钓龙竿上由彭祖亲书的御水符文明灭不定,终是在她天人大势下失去了御水而战的作用,此时握在手中仅是坚固不逊色名剑的死物罢了。

她抬起头来望着纤尘不染,寸雨不沾的白衣少女,缓缓从洞穿的宣德门中走来,心中一片冰冷,看不到丝毫的胜算。

因为似徐秉真这般挟带天道大势而来的剑道,昔年在鹿鼎真人的身上她也曾见过,两者之间有着大致的相似之处,可是又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三教中人体悟天心正道,以己道融合天道,这才放能在天人境界驾驭天地之势,而一意修行己身的武夫则不同,他们是以己道而观天道,进而斩之,徐秉真那一剑看似是契合天道无可抵御的一剑,其实不然,因为在固执的少女生命人中,从来就没有修习过什么上体天心的天道,在她眼中,自己的剑道就是天道!

由始至终,徐秉真修行的都不是什么狗屁圣人大道,而是父亲从小便亲自教自己的武夫剑道!

这个在世人眼中的小剑仙,此时的剑道修为竟是走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比之任青当年御剑万千的天人手段更胜半筹,而且也更加的精纯!

自拔剑起,两眼中便再无他物的徐秉真倒拖着手中长剑开始在雨中奔行,气机在天地间浩荡摇曳,一去三千里!

磅礴大雨中,徐秉真沉默的一剑起又一剑落,就如过去十六年她在西蜀日夜苦修剑法时的状态一般无二,专注至极,每一剑递出都会迸发出比先前更加灿烂的剑道光彩,将这位堂堂天下第一人打得狼狈不堪,甚至就连用气机挡雨的空闲也没有了。

倒飞的身影在长长的遇到上留下一串又一串的鲜红血迹,落到雨中又自散开,化成浅红。

徐秉真就踩着这条血线紧随其后,望着那流淌到大雨中的血水,冷清的目光开始隐隐发红,她手中沉稳如重山的巨大压力,忽然换做了昂扬之势,一剑便将苦苦支撑的任青周身,割的遍体鳞伤,甚至还在她清绝无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细微的血痕!

接下这一剑的任青浑身浴血,被一剑击出百米,又撞塌了一座城门方才止住去势,整个人勉强在大雨中稳住身形不倒,左边冕下上在隐隐刺痛中流出丝缕血线入唇,她已成强弩之末。

徐秉真在见血之后似乎是动了真怒,蜀道长吟之声凄厉的竟似犹如鬼哭,带着如之前己道即是天道的可怕剑势,没有丝毫听写的向任青递进。

你可见苦海城外,曾有人面西而亡?

你可听西蜀老剑仙,死前曾念回乡?

剑气如龙怒嚎,手中钓龙竿终于尽数化成碎片崩飞,任青右手血肉模糊,被一剑穿腹而过,她一手捂着不断渗血的腹部,终于支撑不住的跪坐在石板上,无力起身。

大雨拍打在名剑蜀道的剑面上,响起清越的剑锋轻吟,徐秉真面无表情的从一扇扇洞穿的城门中,走到任青面前,冷漠的双眼中却有热泪流下。

杀了任青又如何,入了剑仙境又怎样?

失去的永远都回不来了。

大雨依旧下着,可是宣德门后的江湖人已经看不清两位当世剑仙的交战了,两人自交手之处便由任青暴退撞破城门而止,伺候任青每接一剑便会身不由己的倒退百米,如今十几剑过去,便是一品法相的惊人目力也瞧不见两人了。

第二百零四章:争杀

于是生怕错过了这场惊世一战的诸位掌门,不顾尚在瓢泼的大雨,纷纷向着城门外涌去,就连不通武事的景文帝也想跟着去看看,却被深雪楠以保重龙体为由,强行拦下。

诸多掌门在大雨中越过了一扇又一扇或炸裂,或倒塌的厚重城门之后,终于在洪定一门前,见到了势成强弩之末的任青,与流泪不止的徐秉真。

诸位纵横江湖已久的名宿们,望着那个年仅十六岁的固执背影,一个个为之唏嘘不已。

以任青稳坐天下第一这么多年的实力,尚且被让徐秉真压制到没有一丝还手之力的地步,何况他们这群大部分连一品都没有达到的老骨头?

一时间这个在人人眼中只会承袭他人成果的小丫头,俨然已经成为了武道修行中高不可攀的神仙中人,如何能不叫这群老头骨头心生感叹?

“你要杀我,我也没话说,但是有句遗言。”

任青低垂着头颅,边说边咳着血沫子,大雨下的她抬不起头来看徐秉真的表情,可她心里清楚这个小丫头的心肠绝非那个修魔道的千叶和尚那般狠辣,是不会赶尽杀绝的。

可是任青这一次却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答案,她不禁盯着雨幕,抬头想看徐秉真的表情,可是雨水遮住了眼帘,她看不真切,放过江神宫的话,也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最后化作了四个字:

“勿伤百姓。”

假如心性善良的话,徐秉真自然不会去行那赶尽杀绝的事情,可要是她心怀仇恨的话,自己说出了江神宫反而会成为她报复的对象,所以斟酌了半天才说出这试探性的一句话来。

然而让任青倍感心凉的是,回应她的只是徐秉真的一声冷笑,这叫任青倍感绝望的同时,也有那么一丝悲哀。

昔日那个在江边说着要杀自己,模样却怯生生的小姑娘,终于也成长到了如今这幅斩草除根的老江湖模样。

任青叹了口气,她有些不甘心,因为交手至今,她连剑都没有握过就败了,否则就算打不过也不至于如此惨状,连人家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你放心,你死之后,我回到江户一一走访一遍你生活过的地方,片瓦不留。”

徐秉真仇恨的话语刚刚落下,手中一剑便又升起,那一刻,任青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悍然从地上暴起突袭。

然后随着任青的发难,名剑蜀道直接当胸穿过,任青不管不顾的依旧一掌拍出,脚趾奋力抓地,周身有无数虫蛇嘶吼响起,将体内青蛇蛊眨眼便催发到了极致,终于以这足以致命的伤势,换了这一掌!

两人这一记以伤换伤,明眼人都能看出高下,仍然是任青输了。

因为她这一招从严格上说并不是以伤换伤,而是以命换伤。

以任青的命,换徐秉真的伤。

御道之上,漫天砸落的雨珠在此气机交鸣下轰然震散无踪,整个世界都布满雨水的天地中,竟在这里出现了短暂的真空。

这一掌过后,自交手以来便只进不退的徐秉真,终于向后暴退数十米方才止住了去势。

天空雨水在经过这一刹那间的气机震荡后,开始向下回落,打湿了徐秉真的衣角,她的唇边有血迹缓缓流出,眨眼便被雨水冲淡,全身顷刻间与任青一般湿透。

天人的无漏气机在任青拼死一掌下终于告破,可是任青的生命也在此时走到了尽头。

胸口有一道被名剑蜀道所洞穿的血洞正在往外冒血,任青宽大的袍袖终于也被染成了一件血袍,连漫天雨水都冲刷不去,整个人已处于弥留之际,只听她低声含糊不清的骂道:

“什么狗屁天人,还不是跟劳资一样淋着”

眼见这般场景的诸多江湖掌门,相互对视一眼,景文帝在两人交手之前的那诸般承诺封赏言犹在耳,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谁能看着它就这么错过去了?

刹那间,所有掌门人忽然一言不发的就开始在雨中奔行,御道之上气机呼啸运转,数百名上三品的高手齐齐使力之下,就连受伤的徐秉真一时间都微微侧目。

她握着长剑的手微微收紧,正待将这些疯狂的人强行拦下,可是气机刚刚运转便觉得胸腹间气息不畅,疼痛如绞,竟是慢了他们一拍,眨眼便被无数高手赶超。

被视为猎物的任青见此,刚刚动了下身子想要去击杀几个不知好歹的好东西,可伤口残余的剑气绞碎了她最后的一份气机,任青只得痛苦的背靠着厚重的洪定门,缓缓坐倒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那些掌门争先恐后的来抢自己的人头。

因为这场争斗事关国教之位,故而每一位掌门都拼尽了全力的想要第一个取下任青的头颅,任青望着那些因为使力过度而扭曲起来的面孔,心中厌烦的几乎呕吐,可张开嘴来吐出来的只有血。

任青把手从宽大的袍袖中伸出,按着胸口那处血洞,隐约有青蛇嘶鸣响起,她双目无神的仰视天空,望着垂落雨丝的乌云,双眼开始涣散。

那年上得伏魔台,御剑过得十八门,甚至在南关第一次遇见丫头,被她从河中捞起时,也都是这般的下着雨。

于是她望着天空,低声喃喃,不知说与谁听:“你放心,我一定回去找你。”

道行最为强盛的九名掌门悍然杀到,九道形状各异的兵器几乎是不分先后的直取任青头颅,可是却纷纷在毫厘之处生生停住。

九位出手的掌门惊骇欲绝,他们下意识的便想要抽身而退,可是那道磅礴的气机胜过他们不知凡几,手中兵器递出便再也收不回了。

与此同时,身后又有数十名稍慢一线的掌门相继杀到,也落得与这九位一品同样的境地。

当世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同时拦下这么多高手发难的话,那就只有一样了。

徐秉真立身雨中,浑身湿透仍自不觉,她看着背倚城门的任青,冷声道:“天人无漏气机?”

借着徐秉真那要命的穿膛一剑,任青终于在生死之中重返了陆地神仙境,至于她受的那些足以致命的伤势

第两百零五章:重入陆地神仙

临出江户时,惜福曾百里相送于沧澜江畔,口吐龙珠。

任青先前从袖中伸出的那只手,便是因为扣着龙珠将之放到血洞之中的缘故。

眉心处,一道纯紫的竖线缓缓浮现,任青睁开了双眼,看着一众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诸派掌门,轻声道:

“昔年我在伏魔台上曾说过一句话,我入江湖时,天下无英雄。今日又是在这皇宫十八城,我还有一句。”

任青环视一圈神色惊恐的诸多掌门人,咧嘴一笑,露出沾染着鲜血的牙床:

“我为英雄时,天下无江湖!”

“诸位,我回陆地神仙了。”

漫天雨势顿时静止,徐秉真若有所觉的抬头望去,只见皇宫十八城上空不知何时,悄然汇聚了一大片遮天蔽日的剑云,一时间将雨势都挡住了。

有许多掌门受不了这等可怖的重压,甚至有的对任青开始痛哭流涕的求饶,希望能放过自己,可任青对此充耳不闻,她微微抬手举掌,然后又猛然落下:

“看剑!”

整个京都城中共计六千七百多柄长剑所组成的庞大剑云,如受仙人谕令,在空中哗啦哗啦的一阵摆动后,挟带着万钧之力轰然下压,风声呼啸激昂,气机如天河倒灌,势不可挡,将任青周身十几位大派掌门瞬息便被无数飞剑割成了肉泥。

剑云去势不绝,反而在见血之后更加的强势,当空摇摆间好似一条钢铁长剑所组成的怒龙,毫不留情的直扑向御道之上的其他人而去。

眼见任青驾驭万千长剑的绝顶威势,气势如龙正盛,少女徐秉真见此不退反进,反手将腰间一直雪藏着的另一柄天人之剑烽燧悍然拔出,双剑交错互立在身前,足尖轻轻一点,整个单薄的身子便毫无烟火气的直迎着那条钢铁长剑所组成的剑龙而去。

手中两把名剑毫无停滞的一头撞进到万千剑云之中,气机与剑锋相互针锋交错,无数材质普通的飞剑在徐秉真全力一剑下开始不断的崩碎,仅有任青剑意加持的长剑远非那柄得承天人的名剑可比,剑锋交错互拼之下犹如纸糊的一般,尽管这六千余柄长剑组成了浩瀚如云的剑龙,看似坚不可摧无边无际,可是徐秉真手中双剑就像是怒涛狂潮中乘风破浪,稳坐钓台的大船,在无边无际的剑潮下毅然又坚定的逆流而上。

密密麻麻的急促交锋声响起,没有了遮天剑云遮挡的天空又重新被雨丝布满,它们落在剑锋上发出细微的轻吟声,瞬息又被角力的两大剑仙的气机轰鸣所淹没。

任青面色凝重的驾驭着六千余柄所组成的长龙进击,见到徐秉真一人双剑在剑涛狂潮中始终屹立不倒后,她双手剑诀变幻,念头神意分散万千,刹那间驾驭着长剑在半空中猛然的炸开,化作数不尽的密密麻麻的小黑点,环绕着徐秉真的身体伺机而动。

徐秉真神色不变的紧握双剑,剑光自周身飞旋起舞,竟是将四面八方直刺过来的各种角度长剑全都拦住,剑锋与飞剑稍一碰触便被斩断,长长的御道上随处可见都是断裂破碎开来的长剑,仅仅数息间的功夫,任青所驾驭的六千余柄长剑已经在不停的对拼中被生生消耗过大半,虽然余势仍然堪称浩荡,可是这御剑手段对徐秉真显然是没有作用的。

任青最后掐了一个剑诀,诏令群剑攻击之后,她单薄的身影开始在雨中奔行。

远方皇宫之中,有一道耀眼的剑光由远及近的穿过重重雨幕飞来,像是当空打了一道闪电,十几里的距离瞬息便至。

任青头也不回的伸手往后一捞,将一柄强势奇古的长剑抓握在手中,握剑的那一瞬间,任青整个人的气机浩荡成风,直接腾空而起,手中三尺剑刹那间所承负的气机如担山负岳,沉重无比,径直对着被无数长剑围拢而成的圆球斩去。

视线被无数飞剑所遮蔽的徐秉真,虽然看不到任青出剑,可在群剑之后那昂然而起,直通天地的天人气机便是瞎子也能感觉出来。

她咬牙双手各自紧握着一柄天人之剑,鼓动起毕生功力,将四周围得好似铁桶一般的剑阵轰然震开,而后便见到任青恍如泰山倾覆的天人一剑当头斩下!

几乎是没有任何的喘息时间,徐秉真清丽的面容上微露狞色,不闪不避的正对着任青的通天一剑,发出一声刺耳的呐喊!

双方剑气在空中各挟风雷大势撞击在一起,一股肉眼可见的无形波纹从这两人剑上各自传开,方圆百米之内的雨珠金属被震化成为虚无,天地无声。

徐秉真立足之地的厚重石板承受不起这等巨力,如蛛网般的开始向外围扩散开条条裂纹。

双方僵持片刻后,徐秉真竟然忽然间舍弃了手中双剑,立地化成了一道灿烂的剑光,半空中的任青见到这一幕,瞳孔骤然收缩。

她心中震撼之处并不仅仅是因为徐秉真空手之后仍旧昂扬的天人剑势,更多的还是来自于那两柄无人控持的天人之剑,在离开她的控制后,剑气神意依旧没有丝毫的减弱,甚至在这一刻任青有种错觉,她所面对的不单单是两柄长剑,此时操纵它们的也不是徐秉真,而是徐怀素与郁九峰死而复生!

任青艰难的斩开两柄天人之剑的纠缠后,来不及回补损耗过半的气机便硬接下了徐秉真化身剑光的空手一击。

双方教授之后,任青才恍然发现,手中无剑的徐秉真在此刻竟是以己身为剑,壮烈处壁纸握剑之时还要胜过数倍!

舍身一剑,陆地神仙!

任青整个人轰然倒退,从洪定门开始一直撞到最后一道朱雀门方才止住去势,诸多冒雨等候在城门之外的朱员外一众,猛然见到厚重的城门通身一震,似乎是有什么重物沉沉撞在了上面,一时间面面相觑。

那柄任青从皇宫御来的古剑在空中发出一声轻响,然后便铮然一声的斜插入御道的石板中,风吹雨打下,剑柄处雕刻的“大圣遗音”四字赫然在目。

第两百零六章:蟒吞龙

如果说先前任青的不敌纯粹是因为道行不够,那么此时此刻,重返陆地神仙后手持名剑大圣遗音的任青仍旧惨败于徐秉真的手下,则在没有丝毫的侥幸可言。

破裂的洪定门前,一具又一具被剑云摧残后残缺不全的尸首遍地都是,血腥与血水弥漫,大雨都冲刷不去,徐秉真步履沉重却坚定的迈过了一处又一处的城门,蜀道与烽燧两剑随无人持握,却能神奇的悬浮于空中,紧跟在后。

雨水落下,拍打剑锋发出细微的轻吟。

任青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徐秉真的脚步越来越近,她心里知道,与任青接连交手后徐秉真其实也受了不轻的伤,她从洪定门之所以走的很慢,是因为每走一步都在在积蓄气机,以求能够在走到朱雀门的时候一击必杀。

自成就天人以来,这还是任青第一次输的如此彻底而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可是事到如今又能如何?被天道选中的徐秉真简直就是位面之子一般的存在,手段层出不穷,越打越强,她所修行的剑道已经开始演变成天道,恐怕此战过后又是一个天下无敌的剑仙人物。

说起来任青也是有些丢脸,她奶百年不遇的堂堂剑仙之体,入陆地神仙时徐秉真也不过才刚刚完成九品境的修行,如今却叫人家在剑道一途上将自己远远抛开,连最拿手的遇见手段都破的一干二净。

任青有些丧气的想着,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徐秉真所奉行的剑道乃是信奉己道为天道,那么自己的剑道又是什么?

不可能是看起来华丽无比却没有丝毫内在剑道精神支撑才对啊!

凡是修至人间绝顶的武夫一流,天人手段与三教中人决然不同,他们会在天地间走出一条自己所信奉的大道,以己道而洞观天道,近而斩之。

如果徐秉真是以剑道为天道,那么自己的剑道又是什么?

徐秉真浑身所积蓄的其实越来越盛,距离任青更是近在咫尺,可任青却视作不见,因为她已经抓住了那在脑海中冥冥一闪而过的契机。

承平二十一年,她在皇宫绝境中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在绝境中痛悟陆地神仙。

弘治元年,伏魔台上,任青的陆地神仙因为惜福临终前的那一句,‘我不喜欢’,而跌回一品。

于世间已是无敌,于己又当如何?

徐秉真在任青身前站定,朝着背靠城门的天下第一人,缓缓递出了手中剑。

两剑同出。

任青眼睁睁看着这两柄剑朝着自己缓缓迫近,整个人却什么动作都没有,反而是对着肃立的徐秉真笑了笑,然后在她身后,一尊人形法相无声浮现。

任青只叹自己这辈子枉生了一个什么剑仙之体,到头来成就最高的反而不是什么剑道,而是她背后的那尊法相。

京都城中,所有砸落的雨水刹那间悬停不动,百姓们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这宛如神迹的一幕,有小孩子想要上前去摸那一颗颗不动的雨珠,却被大人强行拽住。

因为等候在朱雀门外的一众江湖人,见此齐齐向天跪倒,口中高呼‘江神娘娘’!

是的,任青背后悬浮的法相不是别人,正是江神惜福!

周天雨水纷纷变幻成了细小的剑型,气机吞吐间,每一支都不逊色于天人境的全力一剑!

之前任青御剑六千,被徐秉真双剑所破,那么今时今日,再御十万她还接不接得住?

天空中一道霹雳炸响,浓重的乌云中,大雨仍自不停。

加入十万徐秉真能破,那我再出一百万,一千万剑呢?

面朝着四面八方,无数密密麻麻由雨珠化身为寸许小剑剑潮,徐秉真握剑的双手依旧稳如磐石,两柄天人之剑已经承负了她毕生功力于这一剑当中,看起来是任青占尽了上风,但是集结了全身功力的徐秉真只需要一个瞬息就好,到时斩杀了任青之后,哪里还有什么百万剑,千万剑?

早就料到这一点的任青没有丝毫的意外,在她双目瞳孔之中,有一对黄色的竖瞳豁然张启,她坐立于城门前的身子不动,骨节间却又真真龙吟嘶吼。

青蛇蛊,不,此时已经不能在称为青蛇蛊了。

徐秉真见此呼吸微窒,想到任青先前将龙珠按入伤口的动作,心头浮现出三个字。

蟒吞龙!

那颗龙珠蕴含有恶龙的毕生精华与生机,治好任青身上的伤势仅仅只消耗了它极少的部分,至于更多的精华部分,则全部都被任青喂养给了那条拇指长短的青蛇。

道门中有一句描写修行有成之人的话,叫做一粒金丹吞入腹,从此生死不由天。

今日那颗龙珠被青蛇吞下腹中,其结果便是创立出这道青蛇蛊之人也猜不到会如何。

可是始作俑者的任青在催动了这道青蛇蛊后,以自己的天人之道御水成剑,切切实实的拥有了斩杀天人的实力!

“还不撤剑?”

面对形如妖魔的任青,徐秉真已经没有了任何胜算,可是出于心中的一丝不忍,任青并不想将这个十六岁的少女斩于剑下,所以才出言相斥。

“”

面对毫无胜算的剑潮,徐秉真绝望的发出一声呐喊,固执的递进手中双剑,任青见此,就算不忍心也不得不全力以赴了。

双方气机终于轰然对撞在一起,无穷去尽的剑潮之中,徐秉真艰难的往前递进手中双剑,可是吞服过龙珠的青蛇蛊之力已经远超常理,烽燧在这场远超天人的气机角力下,当场碎成一堆废铁,徐秉真整个单薄的身子在任青万千剑势下被打的倒飞出去,直接撞塌了一片城墙,被废墟所掩埋,生死不知。

青蛇在吞下龙珠之后,几乎在任青体内就有进化成龙的趋势,在给任青前所未有的强大加持之下,效用过后的后遗症也是更加的难捱,打败了徐秉真后任青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好像被什么东西碾压过一样的差点断掉,她从城门上强撑着重新站了起来,望着前方将徐秉真所掩埋的那片城墙废墟,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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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七章:册封国师

两人生死相搏的最后关头,那柄得自郁九峰的名剑烽燧在最后关头以身护主,拦下了足以导致徐秉真当场形神俱灭的一剑,从而崩碎成了废铁。

而之后徐秉真撞向城墙,同样也是她手中蜀道激发剑气,提前将这篇城墙削坏,叫她不至于当场撞死。

所以这个心腹大患其实还活着。

任青一言不发的看了看那片废墟,就杀与不杀的问题一直在心中纠结,此战过后,折损了一柄天人之剑的徐秉真已经失去了威胁,虽说天下之大未必不会被这位天道选中的少女v再捡上几把,可是量变与质变之间的差距仍然是不可弥补的,至此所谓天道厌胜的那道坎,任青总算是迈过去了。

从今往后五百年,这片天地都不可能有第二个想徐秉真这样对任青造成如此威胁之人了。

想那天在沧澜江边,徐秉真斩杀千叶的那一剑,任青无论如何都无法对这个小丫头下手了,于是思忖良久的任青终究还是算则了放过她,撑着一身酸痛的骨头,缓缓向着御道而行。

埋身于破砖碎瓦之中的徐秉真,在那里等了半天也不见任青动手结果自己的性命,反而见到她向着身后皇宫而去的背影,神色顿时激动起来,她挣扎着想要从废墟中起身,可是过重的伤势使得她连身上的一块大石头也推不开。

所有的努力都是无谓的挣扎,少女仰天,蓦然发出一声怒吼:

“任青,今日你不杀我,来日我必杀你!必杀你!”

少女声嘶力竭的赌咒发誓还没有说几遍,整个人就已经在废墟中抱着那柄父亲遗留下来的名剑哭了起来,她之所以这么声嘶力竭而又情绪激动的原因,自然不是什么忠君爱国,担心天子安危,而是她不想要再欠任青任何的情分。

听见徐秉真哭喊的任青,前行的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继续前行。

“想杀我,二十年后再战吧。”

风雨中,情绪激动后的徐秉真眼前开始一阵又一阵的发黑,自入江湖以来,走到哪里都被奉为上宾的藏剑楼主,此时抱着错行间小声的抽泣着,无论是入陆地神仙还是在皇城中受封国师之位,她都没有真正的开心果,诚如任青重返陆地神仙时的那句话来讲,于人间已是无敌,于己又当如何?

少女抱着长剑哭的神智都渐渐开始有些昏沉,只顾着将自己的委屈发泄出来,最后在意识模糊中,她忽然想起那天夜里在藏剑楼修行的时候,娘亲亲口给她解释面西而亡的事情。

那是她这十六年来,第一次感受到父亲关爱的时刻,比什么陆地神仙,当朝国师都值得高兴。

徐秉真一时迷糊,在将醒未醒中,含糊的念了一声:“爹爹?”

风雨呼啸,无人应答,唯有小姑娘怀中那柄蜀道,无声的为她撑起风雨。

任青往前走了没累多久,便见到宣德门前站了一个人,漫天大雨之下也不打把伞,就这么任由全身被淋个通透。

她走进了才发现是个白眉的小太监,年纪不大,可是一身气机却是法度森严,最少也是一品法相级别的宗师人物。

“你要拦我?”

任青看着小太监脸上如同赴死一般的神情问道,后者缓缓点头:

“我想试试。”

长长的御道中,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从宫里头跑过来一名太监,对着立身在大雨中对持的两人大声的喊道:

“陛下有旨,请国师任青入内听封!”

我什么时候成了国师了?

不止任青对这个称呼诧异不已,就连三德太监都倍感惊异,迟疑了片刻之后,他对着任青拱手到了句恭喜,然后侧身让开了道路。

现如今皇城上下的所有人手加起来,恐怕也不够重返陆地神仙的任青一个人打的,可是这只是理论上的情况,真是的情况就是:任青此时身受重伤,实力已经不足全盛之时的五成,即便是面对这个白眉小太监都有着不小的压力,更别提里面还有个红衣深雪楠了。

天魔法相阴邪诡异,一个不慎很有可能会阴沟翻船,幸亏那个景文帝已经被打破了胆子,要不然那个白眉小太监加上红衣深雪楠联手,最后露丝谁收犹未可知。

想起深雪楠这三个字,任青的眼神幽深了不少,她迈步入到宣德门中,热闹的比武场上此时早就跑的剩不下几个人了,他们见到任青的身影后顾不得漫天的大雨,一脸笑容的凑上前去,手捧着那册封国师的圣旨就要宣读,谁知道任青理都不打算理他们,径直向着英烈次的方向走。

奉旨的条件对着满脸的笑容就要上前去,却被任青一个眼神吓住了:

“国不国师的我不在乎,我想要的东西就在英烈祠里,烦请公公禀告一声,任青拿了护腕亲感动骨灰,马上就走,绝不多做停留。”

一众选址的太监们被任青的气势震慑,也不敢再往前凑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半晌,最后领头的那个使了个眼色,带着人回了太和殿向天子报告去了。

任青并没有直接进到祠堂中找,而是找了几个平日里洒扫这里给宫人帮忙,因为英烈祠中供奉的还有前线战死官兵,不用看就知道里面的骨灰和牌位不会少的,所以才想到这个办法。

她和四五名宫人进入一同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找到了胡万倾的灵位,并从中取出了他的骨灰。

当任青捧着胡万倾的骨灰走出皇宫十八城的时候,一直冒雨守候在外面的朱员外等一众江户百姓们,纷纷上前来问安,在确定了骨灰后,许多人都忍不住哭着俯身下拜,久久不肯起身。

至此,京都之行总算是结束了,任青重返陆地神仙,又破了天道厌胜之局,从今往后五百年内都会不会再有徐秉真这样的人物跳出来了。

任青遥望天边,心头快意,恨不得即刻返回到江神宫去陪着惜福。

弘治五年,大梁朝庭张贴公文告示天下,言明任青在京都城中技压群雄,力夺国师之位,特此宣告天下,以为正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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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八章:香火如潮

朝廷告示公布天下之后仅仅半月时间,由当今景文帝亲手所书的“护国剑仙”四字牌匾,便已经由京都一路护送到了江神宫前,礼遇极隆。

任青负手看着眼前这威风拔刀的四字牌匾,一时间心潮涌动,因为就在景文帝盖上印玺,公布天下任青为大梁国师之时,任青能够隐约的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居然又进步了许多,就hiu好像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呼哧这自己的修行,平日里随意的出手都带了往日所没有的三分威势。

任青对此等变化并无欣喜,因为凭她的修为来说,已经堪称天下无敌,就算出售间更见威势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又有何喜之有?

看着道童下人们欢欢喜喜的将牌匾挂起里的样子,任青宗师隐隐觉得未来命运恐怕不会太过平静,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

任青回到供养惜福的大殿之中,笑着对惜福道:“时间无难事,只怕有天人。”

对任青来说,天下所有的难事都可以成为一剑的事,如果一剑不行,那就两剑。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开山。

任青登临大梁国师之位后,景文帝恼恨于清凉山的不作为和江湖诸多门派的无能,在此一年之后,干脆连带把国教也送给了江神宫,一时间整个梁国境内供奉江神娘娘的香火,竟是以恐怖的速度迅速增长了起来。

任青对这样的变化即喜且忧,天人境可以洞观天地的法眼感知中,那种冥冥似有若无的联系开始随着日子的久远而开始越发的紧密,而且就这江神宫大殿中,任青时常会从惜福的塑像上,看到一丝只有在皇宫大内里才能看到的一丝龙气,这让她大为不解,多番探究下发现这龙气不仅仅没有害处,反而更有供养的神效,于是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有关龙气一说,任青在道藏中见过描述,乃是王国龙脉所产生的一种镇国气运,天下间王朝都有一条龙脉护佑传承,用来甄宓天下妖邪和异动,而昆仑责备称为天下龙脉祖庭,所有才有仙山之称。

今天一大早,任青便拿了张礼单开始核对江神宫采买的物件,忙忙碌碌的看了半个时辰方才停下。

时值京都归来一年之久,江户民生在胡万倾的遗策方针的指引下,民生经济各方面都在步入正轨,加之有任青在此镇守,每年地方官员汇报政绩的时候都会被天子朱批赞誉,上下尽皆一片其乐融融。

可是有一件事任青一直如鲠在喉,那就是惜福自从与千叶和尚一战之后便再也没有苏醒过来,随着大梁境内开始信奉江神宫为天下国教之后,尽管任青无意为之,可江神娘娘的信徒香火每日进奉的都是往日鼎盛之时的数倍之多。

可是就算在如此丰富的资源供给之下,惜福的法神依旧沉浸在印玺中沉睡,到了今天任青终于再也坐不住了,吩咐下人去城中刚才买了不少日用品和礼物,准备今天便上清凉山去请教彭祖和鹿鼎真人。

面对礼单厚实的众多礼品,任青终于点了点头,让下人们开始出发。

因为今天是重阳节,上山来拜神的百姓很多,加上任青带的东西也不少,一行人走走停停的,一直到旁晚方才赶到。

任青见天色已经完了,于是就没有上山打扰的意思,而是去了山脚下找了几户农家住下,而她自己则去了半山腰的梅池韵院中住下。

一年多没见,梅池韵也没见老多少,反而是那个徒弟洪七,在任青回来不久后变成了亲,妻子正是那时他相中的那个道姑,本来是不成的,后来任青端着大梁国师的架子亲自走了一趟,当场便同赢了,如今任青再回来,洪七的妻子连孩子都怀上了。

看着昔年只有一小点儿的弟子,如今都成家立业的要当父亲了,任青也不得不在心中生出岁月不饶人的感慨,因为算起来她如今的年龄也有差不多三十岁了,虽然外表没有任何的改变,可是心却老了许多。

在小院中待了一晚后,第二天下人们抬着礼物上来,任青便与他们告别了,临走从礼单里挑了几件礼物留下,算是给未来小孩子的见面礼,洪七没有推辞,一直送出很远。

路上任青随口问了洪七的修行,谁知这小子自从娶亲后对这种打打杀杀的武道已经不太上心了,最近在山下开了个医馆,生意很好,能养家糊口赚点小钱,妻子也不用担心他出什么事情。

想不到昔年挑选出来的武苗子,最后还是走上了医术的路,任青只能说梅池韵教的比自己好了。

临分手时,洪七腼腆的和任青表示,能不能给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起个名字,这可一下子难住了起名困难户的任青,于是她便开玩笑的说,不如叫洪八,听起来又吉利又好记。

洪七闻言一脸为难的样子,任青再也忍不住笑意,哈哈大笑着摆了摆手,转身上山。

辞别了徒弟洪七,任青上山没走多远便见到了出门相迎的鹿鼎真人,双方见面便是一阵寒暄,而在鹿鼎真人的身后,也跟着无数拥挤的年轻弟子,他们都正想想要看一眼传说中的任青是个什么样的貌若天仙。

对此等情况,任青和鹿鼎真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互相心照不宣了,纷纷好像没看到似的入内奉茶。

两人落座之后,任青直接表明了来意和心中的不解,鹿鼎真人虽然对神道之术不算很了解,可是他通读道藏,见识渊博,而且任青所提出的问题同样也是清凉山一直以来都比较忌讳的,那就是册封国师国教一事。

“任宫主,大梁立国两百年至今,历朝帝王皆对我清凉山荣宠不衰,可是却从未有过一位皇帝提出过将清凉山册封为国教,掌门册封为国师,你可知这是为何?”

任青这段时间以来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又来清凉山寻求答案,她隐约的猜想这个可能和王国中的龙气有关,于是出就将心中猜测说了出来,引得鹿鼎真人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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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九章:天人化生,万物滋长

“任宫主冰雪聪明,正是如此。”

“清凉山自彭祖转入神道之后开始,便与皇帝约法三章,其中除了天人不干涉人间事物之外,还有一条就是不得册封国师国教。

需知历朝国运都伴随有龙脉相护,龙脉可镇守天下阴邪戾气,乃是王朝兴衰之关键所在,我等天人境高手可同天地共呼吸,比之寻常人更加接近天道,因此也更容易被影响。神道中人更是如此,龙脉与一国兴衰想干,而受王朝册封后被龙气滋养,其人气运便会与王朝一衣带水,互成一体。”

鹿鼎真人这番话让任青愣在原地,如遭雷击:“这么说,我被李恒那把王丹绑到他的战车上了?我现在就去京都挂印留职行不行?”

鹿鼎真人摇了摇头,给了任青一个绝望的答案:

“就算你现在去挂印留职,去除国师一位,至少也需要二十多年才能去除龙气对你的纠缠,二十年对天人来说不算什么,你固然是能够轻易摆脱这个束缚的,可是你的江神宫呢?江神娘娘的塑像如今已经在大梁境内兴起,就算你逼的皇帝收回成命,你还能叫天下人不拜神烧香吗?”

其实任青对这个说法不太认同,这件事虽然看起来不太可能实现,可实际上还是有很多操作空间的,只是那些办法有些不太正道,任青对此也就没有什么异议,如果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任青是不会介意握起屠刀的。

鹿鼎真人说完了这个坏消息后,话锋又是一转,开始向任青说好消息:

“任宫主也曾经随彭祖修行过,可知阴神阳神一说?”

这个任青略知一二,阴神阳神可以说是道家修行的元神,其中阳神手段高妙,更近似于人间仙人,而阴神则有诸多限制,类似于鬼仙一流。

“其实神道修行之法便是脱胎于道家的元神修行,初入神道之人便如那阴神境的元神,畏惧阳光闪电,风霜雨露,可是随着修行的加深,阴神就会开始慢慢向着阳神的方向而去。如今大梁境内举国都在供奉江神,其香火之事已经如日中天,我想惜福此刻比已经在借着龙脉之气在进行着一种蜕变。”

“什么蜕变?”

“天人化生。”

这个词任青隐约的有些印象,知道是出自道藏中的一句话,全句是‘天人化生,万物滋长’。

但是这句话的意思任青却不明白,道家典籍博大精深,微言大义,很多人穷其一生也不能全部知悉,何况只随着彭祖在伏魔台上修行过几个月的她。

“所谓天人化生,乃是神道修行到一定境界之后的一种转生手段,天人化生,万物滋长,贫道要在这里恭喜一声任宫主,不久之后就要与江神娘娘转化的肉身重逢了。”

听到这句话的任青心中忧喜参半,惜福能够重新转生固然是件好事,可是如果转生到一半忽然中断了结果会怎么样?

对于这个问题,鹿鼎真人也没有答案,因为神道是彭祖所创,天人化生这个阶段,就连他自己都没有经历过。

下得山来,任青一直都心事重重的,领着宫中的道童下人们在路上鲜少说话,因为关于惜福天人化生,转世肉身的事情还存在着许多的隐患,如果在这个时期大梁发生了什么危机政权的事情,那么一旦李氏王朝覆灭的话,很有可能造成惜福转生失败,甚至灰飞烟灭的可能。

任青问过鹿鼎真人,这个过程会持续多久,后者在心中也没有确切的答案,只说最少十年,因为这个过程乃是阴神蜕变成阳神的一个转变,十年造就出一位天人,这难道还慢吗?

回到江神宫的任青站在大门口,看着那个当今天子御笔亲书的“护国剑仙”牌匾,双手握拳,紧了又松,在心中生出一种冲到京都城去把那王八蛋狠狠揍一顿的冲动。

凭她如今的实力,这件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于是这个念头就在心中几经挣扎,几乎就要变成行动,不过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

景文帝册封自己与江神宫的事情很有可能是无心插柳,是在种种因素和考虑下才进行的,一旦自己莫名其妙的就上京都揍了他一顿,事后他必定会好好的思索其中缘由。

天子坐拥整个天下,身边什么样的人才没有?万一有个人知道天人化生的事情,那任青立刻便成为了朝廷手里的一把刀,为了惜福只能指谁打谁。

景文帝在很久之前就有了一个组建武道中人成为军队的想法,一旦得知任青的江神宫此时正在受王朝龙气所影响,那这疯子说不定立刻就会以任青为主将,迅速组织起一支北伐队伍,他至今仍对那个苟延残喘的狄戎念念不忘呢!

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闷声发大财,只要熬过了这十年,任青就能和惜福重新团聚,至于龙气所带给自己功力增幅的便利,她全然笑纳了,虽说她此时的气运与国运相连,一旦大梁有了什么事情可能会牵连到自身,不过也不是致命的,任青自忖真出了什么事情后果也是可以承受的,且就安心想用这龙气带来的好处,权当是在这十年当中多了一份保险。

“宫主,宫主!前天朱员外他们来上相的时候还问呐,说您都有些时候没有上台唱过戏了呢!”

身边的道童叽叽喳喳的说这话,到时给任青提了个醒。

“问的人多吗?”

“多的很哩!有不少都是从别的地方过来专程问戏的,听说就连京都您的那个梨园都在百姓请愿下重新解封了,就是上台的戏曲都是别人看公主的戏,自个琢磨的,看过的都说没您唱的有味道!”

任青闻言点点头,双手抄袖:“是有段子没唱过了,给我公布告示,就说即日起,江神宫开始招收门人弟子,武道戏曲都教。”

那名道童闻言瞪大了双眼,呆了片刻,直到任青开始离开方才回过神来,他连忙大声的呼喊:“任宫主,小的们也能拜您为师吗?”

弘治六年,随着江神宫一道广收门徒的消息布告天下之后,江湖与民间蜂拥而来的人数不胜数,使得江神宫一时间人满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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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章:不请自来

任青对此早有准备,出面在江神宫后面修建了一批供人居住的建筑群,将前来拜师学艺的人分门别类,学戏的是一拨,想学剑的是另外一拨,因为人数问题,任青考虑到长期经营而购进了大片的田产,门下农户足有上千,可谓衣食无忧。

因为江神宫国教国师的重大影响和福利,每年朝廷都不会征收他们的赋税,故而有许多当地的田产大户都上门前来拜访,商量着将土地放到她的名下,用以偷税。

任青因为龙气的牵绊,考虑到国本问题,所以并未全盘接受,只收了四成左右,饶是如此,田产数目也相当的惊人,这叫从来没有过相关经验的任青略有不安,可是又转念想到马无夜草不肥,往后江神宫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的是,于是便安下了心思。

江神宫招收门徒的消息在天下闹得很大,因为任青稳坐天下第一人将近十年的威名下,许多江湖游散之人都前来投奔,江户地界上许多本地门派不用吩咐,都自发的提着礼品前来恭贺,任青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在江湖上,开山立派是件大事,代表着从此以后在江湖上扎根,许多混在江湖上的门派都会前来贺喜结个善缘,日后行走江湖,面子上也好看一些,人多人少的就要看开山祖师的人脉和手段了。

收徒大典历来为江湖上的大事,何况还是开山立派的第一批门徒?可是本该门庭若市,往来无白丁的江神宫前,却有几个本地帮会的掌门和官员那么大小猫粮三只,这等场面与任青如今的身份地位极度的不相符。

本来凭任青天下第一人的面子,前来道贺的人应该会有不少才对,可是一年前的京都城一战中,太多高门大派的掌门高手都死在了任青的手里,他们忌惮任青的道行高深,不前来报复都已经算是好的了,哪里还会前来道贺?不过任青对这些东西也不甚在意,因为她在乎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场面面子这种东西,而是背后更深层次一点的。

如今大梁国势看似还相对品味跟,可背地里风起云涌之势却叫人惊醒,不说国中自北伐之后便人心浮动的情况,单就南关的草原王国便是一个重大的隐患,他们早在承平二十年左右便分离了军队帅帐,隐忍依旧,如今战功累累的镇南王年事已高,世子王青相能否镇抚住南关的三十万兵马尚属未知,里离开重兵藩镇皆是当朝者所忌讳之人,年轻的世子殿下能不能担当大任是一回事,能不能过连天子猜忌的那一关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除了南边的隐患外,还有北方,本来南北各有一位军方大佬在位征收,起码五十年内都可以保证太平无战事,可是景文帝御驾北伐一战中,消耗了太多的国力,不仅没有占下城池,甚至将陶宜年在北方多年的不知都损耗殆尽,常言道,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北方军线一旦失衡,久窥中原南方南草原难保不会与北方联盟,到时候大梁就是腹背受敌,天下乱矣!

因为牵连到国运龙气之事的任青也不得不为了江神宫而早作打算,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自己就算有三头六臂想要保全江神宫也是一件很大的挑战,所以她才会想到扩展自身的势力,接着天下第一人的冥王招收到一批打手,然后再以梨园戏曲的名义招收一群如青衣楼那样的情报耳目,前者还算简单,可是后者则复杂了太多了,凭她的一己之力,根本就不是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就能做到的。

出于考虑,任青为此还往京都城递了一封信给深雪楠,请她来江神宫领班带队,教授这种情报网建立和管理运作的方法,信上言辞恳切,直言只要她能来江户指导,往日恩怨都可以一笔勾销,只要教好江神宫的梨园弟子们情报就好。

大人的世界永远只看利益,想做大事的时候就需要放下恩仇,当人生处于任青这个位置的时候,看待问题的方式就会变的有所不同,就好比京都城市任青想要把手上的梨园传下去的时候,首先考虑的并不是谁唱得好,而是谁更凶,能守得住产业一样。

不过叫人可惜的是,京都深雪楠似乎对任青忌讳如深,并没有亲自前来江户的意思,不过为了化解这份恩怨,反而派了当初监管自己的初夏过来教授情报培养的办法,也算是表明了以和为贵的态度。

任青对此虽然有一点不满,可是对远道而来的初夏还是礼敬有加,并没有什么为难她的,自从她在承平二十一年入得剑仙境界至今,一直没有机会正面见到深雪楠一次,这其中或许是巧合,可也不排除她纯粹心虚的躲着自己的可能。

任青承认,请深雪楠过来虽然是打着以和为贵的旗号,可心中多少还是存着点为难的意思,那个老女人经营青衣楼多年,人情达练,一看就看出任青背后的不怀好意,生性高傲的她根本就不给任青这个机会。

初夏来到江神宫后对任青执礼甚恭,兴许是来的时候得了什么交代,小脸上一副古波无惊的样子,做足了心理准备。

任青见她做事也很用心,也就没有为难她。

当年的事情大家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任青当天便为初夏摆了一桌宴席,算是为她接风,席间这个神色历来冷淡的女子表现的颇为小心谨慎,因为眼前敬酒的人再也不是什么人人拿捏的小姑娘了,而是连楼主都忌惮三分的堂堂天下第一人。

酒过三巡之后,任青对着满桌菜肴只筷未动便起身离开,从她落座开始,初夏的神经便一直紧绷着,任青觉得可能自己早点离开她会吃的舒服一点。

待到前期事宜都准备好了之后,拜师大典如期进行,江神宫到处都是前来道贺的门派帮主,连将这的赵东琼知道后都赶了过来,一身盛装的她在山庄弟子的簇拥下显得雍容华贵,刚一出场便成为了全场焦点,不少人都上前去搭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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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一章:目送

任青远远的便见到犹如众星捧月一般的赵东琼,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她依稀记得因为京都城一战之后,江湖各地的门派对自己都是一副隐忍不发的态度,典礼当天没有人来捣乱已经很好了,对江户意外的门派根本就没有抵过帖子。

面对任青的目光,赵东琼撇下了一众搭讪的男人们,对着任青好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似的,小巧的下把微微上扬,带着莫名的情绪。

任青以开山祖师的身份端坐于太师椅上,纹丝不动的受过一众弟子们的叩拜。

故事师道同孝道都是相当严格的,天地亲君师中,师长虽然只在最末,可却是天下间最为牢固的关系之一。

在诸多江户门派和当地官员的观礼见证下,江神宫收徒仪式正式达成,任青以掌门人身份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宴席正式开始。

因为前来管理的江湖门派大多都是来自本地,江户又有清凉山横压当世,所以帮会少有成气候的,能够有资格和任青坐在一起的并不多,大多都是官员居多,江湖庙堂是一个很微妙的共存关系,要么你强我弱,要么我强你弱。

赵东琼所代表的名剑山庄,做为将这一地的龙头门派,论江湖地位她还是仅次于任青的存在,于是便被临时加座到了任青下手的位置。

两人在席间坐在一起,因为是相当正式的场合,故而都穿着一身盛装,一时间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的往这边瞟,一个成熟风致,一个清丽如仙,俨然已是场中焦点。

“有劳了。”

任青对赵东琼说这话,后者撇了撇嘴,明明已是嫁作人妇十几年的成熟妇人,可是表情却如少女般的娇媚,叫人怦然心动。

“任大宫主怎么去了一趟京都城反倒生分了这么多?难不成是怪我没有替你那个小徒弟上门提亲,所以恼我不守约吗?”

面对没人一双妙目一瞬不瞬盯着自己追问的样子,任青心情一时间也有些莫名,自从那天她将千叶的头颅当作立威信物放到名剑山庄门前之后,赵东琼对自己的态度便开始有些奇怪,像是亲密也像是敌视,总之叫人说不上来,她一向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不过养气功夫挺好的,沉得住气:

“那天那个和尚到你山庄问我取向的事情,我听说了,你不该隐瞒的,要不是他当时顾及名声,一定杀你。”

赵东琼闻言收了脸上娇媚的少女神情,微微耸肩道:“我知道。”

见赵东琼似乎脸色没了先前的开心,任青懂了动嘴唇正想要说什么,此时却正好有一群弟子过来给任青敬酒,她乃是糖糖天人修为,喝酒就跟喝水是一样的,对一帮前来敬酒的弟子们杯来酒干,四周客人叫好声震天。

任青放下酒杯时,发现赵东琼正定定的望着自己,好像是痴了似的,不禁问道:“怎么了?”

这句话出来,后者连忙将目光转移到别处,小口的喝着杯中茶水:“没什么。”

其实不止赵东琼看的痴了,周围许多受邀过来的宾客看向任青的目光也有些呆滞,只因饮酒后的任青,白净无瑕的面容上染上了一丝酡红,一时娇艳不可方物。

也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怎么,任青忽然对着心不在焉的赵东琼道:“京都城那一趟我得罪了太多人,连带江湖上不少门派都恨我,不叫你来是怕多是非,不过你今天能过来,我也很高兴。”

任青端起杯子,对着赵东琼遥遥相敬,两只玉手各捏着杯子在空中一碰,素来从不在外饮酒的赵东琼将杯中酒饮尽,再放下时面色已是一片醉人的晕红,星眸如水。

当天晚上宾主尽欢而回,赵东琼从将这而来不可能就这么直接离开,便留在了江神宫过夜,任青给她腾了一间最好的房间。

因为拜师大典之后,任青就要开始正式传授门人弟子了,虽然有初夏带的一群帮手相助,可是工作量仍然很大,赵东琼在江神宫只住了一天,见任青实在太忙,干脆便请辞回了江浙。

任青站在门口目送她们的身影一直到消失,心中忽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自入江神宫以来一直鲜少说话的初夏,忽然没头没脑的道了一句:“赵庄主好像喜欢你。”

任青见这姑娘把一个女人喜欢另外一个女人的事儿说的那么理所当然,顺畅无比,一时间看她的眼神就变了。

这个年代光景里,女人喜欢女人那不是惊世奇闻也算是伤风败俗的事情了,为什么这种话从她嘴里讲出来就没有一点压力呢?

似乎是感觉出来任青目光中的怪异,初夏微微耸了耸肩膀,很是坦白的道:“青衣楼这么些年,什么都见过,早不稀奇了。”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是青衣楼有深雪楠那个色魔大百合在,当初便对自己垂涎欲滴,何况楼中春夏秋冬四大管事个个都是貌美如花一般的存在,双方之间有什么纠缠那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初夏,你和深雪楠之间有没有”

任青好奇的问了一半便被初夏瞪眼打断了。

“你说什么?”

忽高的音量让堂堂天下第一人的任青都不禁缩了缩脑袋,两人沉默了片刻,一直生着气的初夏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笑了起来。

刚来江神宫的时候,她敬畏于天下第一人的赫赫威名,再也不敢以当年的目光和态度对之,一直以来也都过得谨小慎微,但是今天她脾气忽然上来,一句话把任青呛的半天不敢吭声,恍惚中天下第一人的高大形象便就黯淡了,反而是当年的任青那番模样与她重合,这才笑了出来。

任青对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暗自撇嘴,只道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针,可谓是世间最不讲道理的生物,浑然不顾自己已经女身二三十年的事实。

笑闹过后,任青对着前方早已空无一人的大陆叹气:“赵庄主容颜绝世,都城名剑山庄这么多年也不向他人妥协,试问这样的女子谁不敬佩喜欢?我又不是傻子,如何感觉不到赵庄主的意思?可是我已经许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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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其实对赵东琼,任青确实也心动过,就在作业大殿宴席间,任青酒意上涌之下,差点就比说出表达爱意的话来,可是最后关头终究是忍住了那份冲动。

初夏听到后,好奇的问道:“这么漂亮的赵东琼你都不要,那你相中相许的那位一定时倾国倾城了?”

对于初夏的试探,任青只是低头微微一笑:“我这一生,风雨坎坷,多有不易,一路上随着我风风雨雨走过来的那个丫头才是陪伴我说一声的相许之人,她不用倾国倾城,也不用道行高深,人情达练,因为生活没有那么多诗情画意,有的只是粗茶淡饭和相视不觉的忽然一笑。”

任青说完后请叹了口气:“人生百年,就互不耽误了。”

其实关于赵东琼,任青还有一个不选择的原因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寿命。

修得天人境的任青在人间扬手足有五百载,而寻常凡人只有不过百年,青春也就在那几十年的实际案例,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撩拨人家呢?还不如等她走出自己的牢笼,找给能相伴一生过一辈子的人。

江神宫自此忙碌起来,任青将自身所学整理了一番,将风火剑默写了出来,当作是宫内主修的功法,因为她反省自身,发现能拿出手的功夫并不多,观神法乃是禅宗秘术,一千个人里面也不一定有一个能修成的,而且多半没有威力,至于五雷天心正法则是清凉山秘传,任青也不好传给弟子,想来想去的也只有一份风火剑和掌中佛国的功法可以教。

前者乃是昔年江湖世家的真足功法,从身法到内气和剑招都是配套的,任青将前几层心法拿出来,当作是入门武功,这样一来,江神宫就彻彻底底的成了一个剑派了,而且只有这一套剑法,属实有些丢人跌份儿,而掌中佛国入门要求太高,非天人境很难用以实战,任青为此出了一趟远门,用秦家风火剑换了好几种此两三个等级的剑法和武功,终于在半个月后满载而归,补齐了门人弟子们的修行选择。

至于梨园方面,任青就省心多了,这是最省钱的一个部分了,任青凭观神法直接观想出来的戏剧演唱效果,比后世那些诸多名角大师还要更加的精彩几分,手眼身法步已经达到巅峰,教授门人弟子还是很简单的,难就难在情报网的培养工作。

初夏的到来正是解决了这个问题,这段时间习武部被命名为风火堂,戏曲则以梨园称之,双方人员互无交集,分住两处地方,任青对风火堂的管理学习日常上海加了一门文化课,请了十里八乡文明的秀才老先生,特别挑的那种古板迂腐的先生过来,因为给这些弟子门人上文化课不是目的,重要的是古板迂腐的老先生能够将忠君爱国,敬重师长的价值观深深的钉在**里,增加宫里的凝聚力。

大部分时间任青都扑在梨园方面,因为这一块自己并不太懂,单独交给初夏也不是很保险,而且教成之后她就要回青衣楼了,所以她也要努力的学习管理和运作才是,争取能在她离开之前自己吧梨园的情报网撑下去。

时光悠悠,在任青每日不停的忙碌中,任青转眼一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在这一年中,因为前来拜师的人数数不胜数,慢慢的同门之间学习的差异也就越来越大,任青为了便于管理,将入门主修的风火剑化为了九层,在宫中分出了外门内门之别用来收留那些天南地北而来的门人弟子,优先选择性情中后的加入到内门。

而梨园情报方面的人员则不在教导,对外前来学艺的戏子也没有那么多限制,只要身世清白,不作奸犯科,并且愿意给任青奉上一杯拜师茶就好,如此这般发展了不足一年时间,因为前来拜师的人越来越多,原先建好的居住地也开始紧张不够用了。

弟子们学艺前后也不过一年时间,就算是资质最好的也不够出师资格,常言道十年育树,百年育人,任青深觉这样子发展太慢,江神宫想要在乱世风雨中成长成一把能遮风挡雨的大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于是便不惜代价的进购了许多补气的药材,因为怕同门之间有嫉妒的心里而生出龌龊,所以任青对外只说是自己练功所用,其实是挑选出了几个中心可靠的门人,暗自将药材扑加到了他们的饭食中,提升他们的修为道行。

与风火堂那些需要时间和药材来打磨积累的修行不同,梨园的情报培训经过一年的时间已经大致能够开始适用了,这几天任青已经开始零星的将人手放出去随意发展了,因为天天供养着这么多的人花销,实在有些困难。

任青便将江神宫前面的那个戏台子干脆建成了一个戏园,每月的初一十五她会上去唱两回,可其他时候都是梨园学艺的弟子们上去连手,因为当今天下正宗的戏曲只此一家,所以即便是他们紧随任青学过一年的戏,其中精气神韵已经强过其他地方的野路子不知道有多少了,每个月除了任青出场的那两出戏外,弟子们也在梨园挣下了不少,于是慢慢的前来拜师梨园的人反而开始比江湖上前来学剑的人更多。

任青想着以后让弟子们分组成戏班,行走八方在各地巡演,手艺好的可以去一些大城市定居搭台子,也算是把这一门传下去了。

为了保证走八方的戏班能有一点自保之力,任青还将风火剑的心法见着也传了几层,让他们用作防身。

只有前两层,再多了任青也不敢教,她怕教多了武道,反而会让他们走上江湖路,到时候修行戏曲行当的反倒成了江湖门派,只顾着打打杀杀而没有一点唱戏的技艺,那任青就对不起后世的那些祖师爷了。

这一天,任青刚刚给惜福供了香,正说着话便接到了梨园的消息,说是朝廷忽然加重了江湖的税收,军部方面每日递进折子密切,似乎是有什么大的动作。

随手加重,军部动向频繁,这分明就是有要打仗的节奏啊!

景文帝自两年前的那次战败之后一直忍到今天,北伐之事不过是早晚而已,任青对此早有了预料,并没有对景文帝的做法感到意外。

就在今天下午,江户的新任总督张福功携同许多大小官员,齐齐登门拜访任青,执礼甚是恭敬。

对这些官员的做派,任青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在江户这些年早已是万家生佛的人物了,早些年又是救灾又是平乱的,与当地官员的关系早就数落,要不是她不在庙堂,胡万倾之后江湖总督位置八成要由任青来执掌,有着这么熟悉的关系,双方平时交往也就称呼一句任宫主,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开口叫自己国师法丈的,一定是有公事。

张福功一开口任青就知道了他们大多是为了国事而来,眼下的如果有什么国事是需要任青出马的,那就只有朝廷的北伐了,双方落座之后不久,张福功便将来意说明,想要请任青亲自动身上京都,直见君王进行劝谏,双方本来就是熟人,所以并没有那么多的客套。

张福功的这个请求,其实和任青上午街道消息时的心情不谋而合,因为上京都的念头任青也有过,不同的是她过去不是劝谏,而是揍那个王八蛋一顿。

惜福在江神宫的天人化生最少还有九年,这个时候大梁如果乱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谁也不知掉,所以无论是为了百姓还是自己,这次京都任青都要在走一趟。

“当朝国师之位,职责主要是主持国中祭礼,朝廷大军出征前必定会上祭于天,宣读讨贼檄文,任宫主上京之后不必与陛下针锋相对,只需要咬死不肯开始祭祀就好!”

张福功的这番话算是给任青指了条路走,不愧是朝廷官员,对职务负责的事宜了若指掌,换了任青的这个脑子只会想到把那家伙打一顿了事,哪里会玩这些个弯弯绕绕的官场规则?

送走了张福功之后,任青并没有马上动身进京,反而是一头扎进了江神宫的诸多事物中,因为她这一趟进京组织景文帝北伐,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回来,也许她在京都时天子会听从她的话,可万一她走了,李恒后脚点齐兵马出征也是极有可能的,所以对江神宫日后的安排布置是少不了的。

第二天一大早,任青便出了江神宫,几名亲近的弟子和初夏都出来送她,临分别的时候,任青对初夏说,希望她能在江神宫多住一段时间,后者皱着眉想了想,也没说同意不同意,只是道:

“我要先想雪师姐请示。”

这一年来大家和睦相处,彼此本来就是熟人,互相之间也有了感情,当然这种感觉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而是好像家人那样的,从初夏踏入江神宫的那一天任青打定了主意就要将她留在江户,成为自己的得力手下,所以这一年来她对初夏可谓是煞费苦心,如今见到她这样的言语态度,心中便知道辛苦没有白费,这一年的相处,终于把她那颗心给捂热了一些。

任青得意的笑了笑,对初夏打包票:“那还不是小事一桩,我这趟去京都就顺便看看深雪楠,一定给你争取更大长假!你放心好了。”

任青哈哈一笑,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因为青衣楼的谍报组织天下第一,任青一出江户区域,京都那里很快就能收到消息,所以动作一定要快,争取在景文帝收到消息之前,在他们还没有准备的时候杀过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马匹没日没夜的奔驰中,任青忽然有种感觉,好像自己不知不觉的活成了胡万倾的那种忧国忧民的忠臣形象,这趟上京都让她不禁想起了当初胡万倾最后一次出江户的场景,连忙别过脸呸了好几口,大吉大利。

路过江浙的时候,任青驻马停留了一下,望着名剑山庄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后,轻轻调转了码头,催着胯下不停喘息的名马,加快脚程。

就这样不眠不休的本性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任青胯下的那匹名马已经彻底的跑废了,她到镇上打坐了几个时辰来回复精神,然后不再骑马,直接化身剑光冲天而起,在云间如仙人般御剑而行,速度比起码还要更快。

她之所以现在才用气机赶路,是怕到了京都城后自己的功力后继乏力,景文帝身边如今就钦天监的一个杨若虚能撑下场面而已,其他诸如深雪楠与三德,虽然也都是一品宗师中的佼佼者,远胜寻常江湖人物,可仍然不是人情对手。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任青这次上京就是为了让朝廷熄了对北面用兵的念头,又不是杀人逼宫,能不动手就尽量不动了。

出江户后仅隔三天时间,任青便直接来到了京都,风尘仆仆的她连收拾也不收拾一下,直接来到朱雀门前亮出了御封当朝国师的招牌,请求直见君王。

守城将领也认得任青是何人,不敢怠慢,连忙着人前去通报,厚重的城门很快就依次打开,这回就连三德镇守的宣德门都没有过多的盘问,直接洞开,迎任青入城。

早有恭候的太监在宣德门处等待多时,领头的正是昔年在江户奉命试探自己的武备监掌印,陈屿溪,老家伙在见到任青的一瞬间便是眼神微变,多年宫廷生涯养就的城府使他很好的掩饰了心中的不满,只是满脸堆笑的小意的跟在任青身边,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小声道:

“国师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奴才吩咐宫娥伺候国师先行洗漱可好?”

面见天子可是大事,作为一国之主,如果见面之人衣裳仪表不整,那可是大不敬之罪,任青这几天忙着赶路,一路上风尘仆仆的,因为化身剑光凛冽,她甚至还披散着头发,如此仪容来面见天子,按规矩来说是不允许的,所以陈屿溪才说出了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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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异动

可是任青哪里会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见面不把李恒揍一顿就已经是很大的尊敬了,哪里可能回去听他的话去收拾仪表。

片刻功夫两人便来到了太和殿前,陈屿溪与任青告罪一声就要进门向陛下禀告,后者聚德有些面子还是要给的,便点了点头。

任青仰头望向头顶的自己,一时间想到当年她进皇宫为国迎战狄戎王子,想到了许久不见的那位常大人,于是随口问了一句,谁知这个性格刚烈的老大人居然在弘治二年的时候就病逝了。

任青算了一下时间,那个时候自己还在江户忙着江神宫的事情,整日装神弄鬼的给惜福积攒香火信徒,正是忙的时候,如今故人已逝,任青也有些唏嘘。

老太监陈屿溪进去没有多久便满脸笑容的出来接任青进去面圣了,任青当先跨入到宫殿的门槛,刚走进去便感到一阵异常的清凉,古时宫殿的斜瓦式建筑就是有种神奇的功能,后世的很多老房子也是这样,任凭外面如何的酷热,房子里面至少能凉快七八度。

景文帝凌恒笑容满面的坐在龙一上,手边是一根华丽别致的朱笔和奏折,任青与他四目相对后并无表示,只是似笑非笑的在原地站定,目光中透着隐隐的压迫力,也不当先开口,显得颇为不客气。

景文帝全程笑眯眯的当先开始寒暄,命宫人搬来椅子让任青坐下再谈,他心里其实跟明镜儿似的,知道这位就不问世事的国师过来为的是什么,据他对任青的了解,她的为人性格应该是那种随遇而安,与世无争的才对,对于这等军国大事向来不怎么说话,所以两人稍稍聊了几句景文帝便出演试探:

“国师来的好巧啊,正好今日朕在筹备一件大事,国师主理全国礼祭,皆是少不得要麻烦你亲自出手了。”

任青坐在御赐的椅子上,闻言笑道:“陛下说的可是民间沸传的二次北伐?”

景文帝手下青衣楼号称监管天下动向,可是对于民间百姓们的议论却远没有那么夸张,仅能做到全国境内的几大城市的调查,所以他对任青所说的民间沸传这四个字产生了兴趣,笑问道:

“愿听国师高见。”

“不敢当,不敢当。”

任青笑着摆了摆手,接着道:“两年前陛下亲征北方狄戎,军锋所指,所向披靡,可惜千佛谷一战导致形势逆转,迫使大梁军部不得不放弃大好形势而退回中原,陛下文治武功就此成为笑谈,天下人对此多有诟病。”

面子是相会的,自任青入殿以来景文帝一直礼敬有加,如今她却当着自己的面直言他生平痛处,面色便有些难看,不过他毕竟也是当了好几年天子的人物,城府深沉,尽管心中有怒火冲起,仍能端得住面子上的功夫,淡淡道:

“朕这一生行事,都是为了我大梁千秋万代之基业,无须向那些鼠目寸光的草民解释,狄戎自两年前那一战后早已是元气大伤,能战着仅余一个龙象军而已,朕早在一夜前便统合了江湖各大门派,训练出了一支所向睥睨的队伍,正好可以对付龙象军,一雪前耻。”

“天下哪有那么多机会让你一雪前耻?南关镇南王年事已高,草原四大帅帐早已蠢蠢欲动,你神位大梁天子,不去考虑怎么在边境上维稳,反而天天想着什么一雪前耻,雪什么耻?外面那座英烈祠里没有一个是因耻而死的,他们是因为你的好大喜功才死的!”

任青面色冷峻,掷地有声的讲到了景文帝的痛处,这个年轻感到君主终于按捺不住了心中的怨气,大声道:“住口!”

“住口?”任青坐在椅子上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微微仰了仰头:“别说凭你能不能叫我住口,就算我不说,你挡得住天下人在背后议论是非吗?”

“你!”

景文帝从椅子上豁然起身,正要说话,可是宫门忽然慌忙的跑出来一个司礼监的小太监,进到殿中告罪一声,连场中剑拔弩张的情形都没有看出,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启禀陛下,大事不好了,镇南王病危,加急文书告急京都,请求陛下早日定下王青相世子世袭罔替镇南王位,以安三军军心!”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心中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所震撼,南方镇南王与北方上国柱乃是当朝两位镇守南北的大将,大量超历经这么多年来,能够平稳发展,歌舞升平,全赖两位大将之功,其中南关更是居功至伟,以三十万兵马,一城之力,把南方一国草原的雄兵拒之门外,先帝封其为镇南王以示褒奖,要知道大梁开国以来两百余年,一共也就赦封过两位异姓王而已,可想而知镇南王的功劳。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陛下,先想想怎么稳住南关平稳渡过吧,任某先告辞了。”

任青起身便往宫外走,她怕再待一会儿看着李恒的那副德行就忍不住揍他一顿。

景文帝面色阴沉的坐回到了龙椅上,片刻后忽然狂乱的一把将御案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上,奏报的太监见此吓得将额头死死的贴着脚下石板,不敢抬头,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听到景文帝一声‘呈上来’。

小太监愣了下,随机手忙脚乱的将手中军报送了上去。

关于南关事宜,景文帝要如何考虑,并不在任青的思考范围,因为自打她走入皇宫的那一刻起,只要她在京都一日,就会压着李恒不叫他发兵。

出了宫城,任青开始漫无目的的在街上四处游荡,忽然心血来潮的开始往青衣楼走。

昔日高高在上的青衣楼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景文帝李恒,在自己面前也需要看自己的脸色了,任青很想看看那个沈雪楠会如何看待自己,是礼敬畏惧还是不卑不亢?

任青觉得后者的可能更多一点,这个女人与生俱来的便带有一种高傲,她那种高人一等的姿态很难引起别人的反感,反而更加人想要情不自禁的顺从沉浮。

可能这个就是书中说的什么王霸之气了,不过可惜她是个女的,不然的话凭她的手段,建功立业是不在话下的。

怀着异样的心情,任青一路来到了青衣楼的楼牌之前,做为京都城最大的夜场,白天的青衣楼平时是不怎么营业的,她上前敲了半天的门,可是半天也没有开,干脆气机延伸一吐,将栓门的把手暗锁齐齐震断,然后一把将大门推开,将呻吟带上了气机,大声道:

“沈雪楠,老朋友任青过来看你了,还不赶快出来迎客?”

大厅之中空空荡荡的只有桌椅,在任青无声的喊声过后方才陆陆续续的有人从房间中出来,不过他们大多都是楼中的姑娘,她们在二楼张头探脑的看着下面那个美人儿,凡是这个地方混的,有谁不知道这位出身青衣楼的天下名角,武道剑仙?

任青再大厅中等了片刻,发现接待自己的只有青衣楼外门管事和老板,内门的人一个都没有见到,于是便问那个表面执掌青衣楼的云姐:

“这么多年的故人来访,深雪楠不会这么小气也不出来迎迎吧?”

云姐一脸我有苦衷的讪笑:“国师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本来接待您的事是该由雪师姐亲自来的,可是这不她老人家在闭关嘛!”

任青环顾了一圈四周,将整个大厅都扫视了一遍,发现除了几个护院打手的身上有那么一些修为之外,其余人根本就是毫无根基可言的普通人。

一个内门的情报弟子都没有,这是不可能的,除非青衣楼已经不再做这种事情,可是哪一位当权者会放弃这样的一件大杀器而不用呢?

本来任青只是随便的来这里看看,没想到好像这其中还有什么事儿藏着啊。

任青拍桌而起,掌间气机明明可以轻描淡写的将这实木圆桌震成粉末,却故意的极尽粗鲁之能事,轰隆一声巨响,将之生生拍塌,楼中本来注意力在任青身上的姑娘们,见到这等声势立刻吓的一个个抱头鼠窜,放声尖叫,就连执掌青衣楼外事年多的云姐都被任青一时发作而吓了一跳,不过神色还算镇定:

“国师不必如此动怒,待雪师姐出关后,我必定”

云姐的话才刚刚说了半截便忽然噎住了,因为在她喉间停了一只纤细的手掌,其上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机隐隐透着无尽的寒意在其中吞吐不定,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血肉之躯化成了刀锋,稍稍一动就能取走人的性命。

“国师大人也是吃朝廷俸禄的,如此行事就不怕日后难做吗?”

事到临头,云姐反而变得面无惧色,只可惜她的眼界与任青不在一个地方,看不到天人境眼中辽阔的世界。

“我刚从皇宫臭骂了一顿李恒,你说我用不用担心日后难不难做?”

任青这句足以颠覆云姐这三十多年来的三观,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任青,似乎不太相信任青敢做出这种事一般。

手指缓缓收紧,云姐开始渐渐呼吸困难,脸色张洪挣扎,却不能撼动任青分毫。

“以前清凉山的老道士与我讲道,说什么凡人看山就是山,初时我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后来慢慢才懂了。”

任青单臂轻轻一抬,将云姐的整个身子就这么凌空的举了起来,神色冷漠的道:“我堂堂天人境的武道高手,杀你一个青衣楼的外门管事便杀了,谁还会为你出头不成?聪明的就告诉我深雪楠的去向,那我还能放你一马。”

然而任青的这一番威胁并没有让云姐低头,尽管她已经展示出了足够的决心和杀意,可是任青忽视了一点,那就是深雪楠在青衣楼的这十几年经营。

眼见云姐视死如归,大厅里哭声凄切,任青也不由叹了口气,出道至今这么多年,除非是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任青从未做过太过狠辣的事情,刚才也不过是吓唬一下云姐而已,真要下杀手任青也下不去,毕竟做这一行当的大多都是穷苦人,指着这口饭生活的。

任青一把将云姐扔到了地上,看着她手捂脖子痛声咳嗽的样子,眉心有一道紫线缓缓浮现:

“今天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天人手段!”

气机以迅捷无比的速度将庞大的青衣楼上下全都扫视了一遍,天人高手一气千里的说法听起来好像很夸张,可真的境界到了任青这般就会发现,天人气机一瞬之间何止有千里,足足三千里!

仅仅是片刻几个呼吸的功夫,青衣楼这座仅次于宫城建筑群的庞然大物,已在任青的添人气急神念之下无所遁形,可是叫她诧异的是,搜遍了整栋占地庞大的青衣楼后,仍然没有找到深雪楠的身影,甚至连一个有像样修为在身的人都没有。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任青一言不发的扔下一屋子人,熟路轻车的直奔深雪楠的卧房而去,神念气机虽然不是眼睛能够让她足够清晰的看到东西,可是却能够通过玄妙的共鸣反馈给自己信息,青衣楼在此经营多年,暗室机关不知有多少处,任青一连进了几间,看到这些密室大多都是用来存放文档之类的储存室,可是如今却大多被人搬空了,任青越找越是心惊,最后干脆不理会这些李七八糟的,直奔深雪楠的居所而去。

房间与密室不出意外的一无所获,可是任青却从一个装有灰烬的铜盆中,发现了一角没有烧完的信件残页,上面仅存有几个扭扭曲曲的怪字,根本就不是中原的那种方块字,任青一见之下如遭雷击,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也变作了苍白。

她虽然不明白这几个残字是什么意思,但是也能分辨的出来这些都是南蛮草原上的部落通用文,早年她在南关讨生活的童年里曾见过这种文字,大梁国内除了少数几位从事相关事宜的文职人员外,大多数人都对这种文字一窍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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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江神宫中深雪楠

眼前这封无人或者说很少人能看懂的书信,对照当下的形式而言就只剩下了四个字:通敌叛国!

不,或许连通敌叛国都不止,任青在脑海中浮现出了审讯那那张时刻都带有傲气的侨联,往日里尚不觉得,如今回想起来,她那满脸与生俱来的傲气,又何尝不是贵族女子方才养的出来的贵气?

深雪楠不是中原人!

任青结合着蛛丝马迹,忽然想到承平朝时南方草原忽然改革了军队,王帐之下分设了春夏秋冬四大帅帐,与青衣楼四大内门管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以任青如今已是寒暑不侵的道行,此刻额头也开始止不住的往外渗冷汗,因为她想到了一个人,留在江神宫等着自己给深雪楠请假的初夏!

如果深雪楠是席卷楼中密档而回南蛮的草原贵族,效命在她收下多年的四大管事一定会死死追随,单看青衣楼如今这人去楼空,仍剩下一群上没不清楚状况的外事人员便能看出来。

任青捏着残页的手微微颤抖,忽然整个人都化作了一道剑光,直接冲破了屋顶,御气飞行在云海之上,朝着江户方向没命的开始狂奔。

此时她只希望那女人并不知道大殿中神像的秘密,这么多年来她行事虽然很注意保密,就连江神宫每日洒扫跟随的道童都不知道惜福神像中的玄机,可是话虽如此,任青一想到青衣楼捕风捉影,收集情报的手段,心中就开始拿不准了。

请初夏过来教授门人弟子眼线和情报的这段时间,一直虚心好学的任青在这方面上花费的心思是最多的,也剑势了这位内门管事的不凡之处,深知一个真正厉害的谍子能力有多强。

初夏在江神宫待了一年之久,难保不会从任青平日的所作所为当中引出什么猜测,到时候如果打破了神像,取走了金印的话,那惜福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心急如焚的任青鼓荡起全身的修为气机,风驰电掣的在云间穿行,尽管速度已经堪称神速,可京都城遥遥相距江户足有近千里,就算是人间绝顶的天人高手也不可能旦夕而至。

在如此不计代价的权利御气飞行之后,仅仅过了半天时间,当天旁晚时分,任青终于化为一道电光,顿落在江神宫的大门前,气喘吁吁的任青来不及敲门,径直一路撞破了紧闭的大门,好像闯入人间的一头疯牛,横冲直撞的就跑到了供奉惜福神像的大雄宝殿之中。

当看到惜福神像完好无损的样子后,任青方才稍稍的松了一口气,正要上前仔细的检查一下神像是否完好之时,忽然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都紧绷在了哪里,像是被人定住了身形,浑身肌肉骨节寸寸发力,缓缓向着右手上方的位置,抬头看去。

遗孀丰腴的双足长腿,从大梁上垂落,顺着这条诱惑力惊人的长腿往上移动目光,映入任青眼中的是一袭鲜红如火的红衣,两人之间的相逢场景任青曾经暗地里想过无数次,可是唯独没有想过会在如今这个情况下碰面。

深雪楠整个人好似摆脱了重力的束缚,从大梁上起身,犹如一片轻飘飘的叶子般缓慢的落到了地上。

她看着脸色越来越凝重的任青,笑的越来越肆无忌惮:“经任宫主指引,看来这江神宫的大秘密就在这尊神像上面了啊!”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大殿四角开始有人影晃动,青衣楼昔年四大内务管事齐齐现身于此,她们与深雪楠想比少了许多鲜活,多了三分沉默,幽灵般的将任青围在了当中。

“我说为什么你天天躲着我不肯与我照面,先前还以为是你怕我报复,今天一见才知道,原来你不是怕我,而是你早就晋身到了天人境界,怕被我看出端倪,所以才迟迟躲着不肯现身!”

任青眉心紫色竖线缓缓浮现,说话间已将全身气机催发到饿了极致,一触即发。

将任青围拢在殿中的四大管事也不知先前用的什么秘法延迟,此刻功力全开之下个个都足有一品的道行,他们站位奇特,气机遥相呼应,分明就是一套四人相合的阵法。

深雪楠忽然妩媚的一笑,也不见有什么指令,围拢的四大管事忽然齐齐动手,四位当世一品道行的宗师齐心协力的一同出手,在阵法的加持下气机浩荡,几乎不逊色于天人高手的一掌!

任青暗骂一声,也不得不接下了这一掌,她往来奔行了将近千里,一身气机状态早就不在巅峰,本来是想用言语的功夫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天人境回气极快,能将这种差距拉回来一点就是一点,谁知道深雪楠目光毒辣,将任青那点小算盘一眼就看透了,根本就不和任青拉什么家常废话,直接就动手了,而她自己则直接朝着惜福的泥塑神位而去。

任青哪里敢让她过去?

当即将全身汹涌的气机毫无保留的爆发出来,趁着死人围拢的阵势稍稍停顿的一瞬之际,立时化身剑光直冲向惜福神像,死人联手之下气机固然可以比拟天人,可任青这天下第一人的外号也不是白给的,就算短时间破不掉也不至于被她们困住。

因为忧心于神像中的神位金印,任青出手便是十成十的全力施为,大殿之中只闻剑啸雷音滚滚,奔腾的剑光好似化作了一条摇头摆尾的巨龙,发出阵阵龙咆。

然而任青的这一动手非但没有引起深雪楠的忌惮,反而眼神幽深的浮现出了几丝笑意,甚至故意的放慢了脚步让任青化身的剑光越过自己。

就是现在!

当剑光刚刚与人学难擦肩而过,直扑神像的时候,她忽然出手如电,周身气机昂扬勃发,不逊任青丝毫,大殿中满耳轰隆的龙咆风雷,刹那间被一声清厉的凤鸣刺破。

她是故意引我出手回护神像的!

危急关头能做的选择很少,而且自现身以来,深雪楠便极力的占据主动,不让自己的节奏跟着任青走,最后留给她选择思考的时间少的近乎没有,这才一句将任青逼入到死局之中!

青衣楼固然是对任青再次困兽的秘密感兴趣,可是与之相比,能否杀掉这个敌国天人境的绝代剑仙似乎更加的划算一点,所以他们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惜福的江神金印,而是任青本人!

感受着背后呼啸炙热的掌风,任青紧咬牙关的速度不减,毅然又将奔向神像的剑光又奋进了几分。

事到如今,任青当然也想通了深雪楠的用意,可是她不敢赌,天人高手境界全开之下破坏力惊人,别说是一个小小的泥胎神像,就连这座承受了百十年风雨不倒的神庙恐怕都得塌了。

在说了,自己在这大殿中以一敌五能不能赢都很难说,何况还要防止她们破坏惜福的神位金印?

就算是明知道这一掌是陷阱,也只有硬着头皮接下来了,否则被这个女人纠缠住之后腾不开手,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惜福神像被人打碎取走。

周身骨节震荡,大殿中本来被凤鸣声压下去的龙咆声再次嘹亮,昔日因吞服龙珠而进化成如今青龙之势的蛇蛊在体内游动加持,只是这一次任青并没有用它进攻,而是汇聚了全部功力到背上,以求能够全须全尾接下深雪楠的这必杀一掌。

深雪楠身后火凤法相一闪即逝,法相散成无数火星尽数融入到她出掌的那条手臂中,居然后发先至的的狠狠一掌印在了任青的背上。

任青顿时犹如置身在火海之中,浑身皮肤刹那间一片通红,宽大的袍袖也在这一掌之下在后被炸裂开来,一大片四散纷飞的布片当空飞舞,刚起便在空中燃烧起来,她强忍着体内汹涌肆虐的火凤法相真意,借力一头冲到了神像前,撞破神像坚固的外壳,手指如钩的直接将手臂深入到神像莲座,抓起金印就冲天而起,竟是不管不顾的就要逃离江神宫!

“我看你往哪里走!”

深雪楠莲足轻点地面,人如御风而起的凤凰,一身火红的长衣在空中咧咧想动,迅若奔雷的一掌冲向逃生的任青。

身下掌风炙热,宛如一片火海冲天而起,任青对深雪楠的反应早已料到,奋然运起身上残余的青龙之力,挟万钧气机倒灌而下,狂暴的气机在两人双掌间四散崩飞,任青硬生生的将深雪楠的冲天之势强行按下,她双脚碰地的一瞬间,大殿中的地板下好像埋了火药一般开始轰轰炸裂,尘烟弥天而起,狂飞的气机甚至让那四名想要上来驰援的管事都站立不稳,几乎就要自身难保。

天人间的战斗与品级有关,无关数量。

任青一掌以万钧之力将深雪楠钉在原地之后正要撤掌退开,因为此时她青龙之力即将用尽,虽说这来自青衣楼诡异蛇蛊在吞服龙珠之中已经进化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可是效用与先前其实大致无二,同样只有一气之力,只是功效却被放大了十几倍,而且同样在催发过青龙之力后,整个人都会陷入到虚弱状态的后遗症也比先前更加的厉害了,要不是为了保护金印无恙,任青才不会动用青龙护体,早就一巴掌压下去了,什么阵法深雪楠的,都得退避三舍。

就在任青想要抽身而退之际,两人交击的双掌中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力,她此刻青龙之力将尽,根本挣脱不开深雪楠的气机漩涡,接下来等待任青的,很有可能就是变回了先前以一敌五的对持局面,然后被她们生生的磨死在这江神宫中。

此时此刻,两人交手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宫中驻留的弟子们,因为任青在受人的时候便有意将两处弟子休息的地方建立在江神宫左右,以达到拱卫的作用,所以他们的反应还挺快的,只是此刻大殿之中逸散的气机纵横如刀,脚下石板连块完整的都没有,到处都好像被陨石砸过一半的坑坑洼洼,尘土满天,别说过了,连看都看不清楚。

“怎么?这就想走吗?让我猜猜你打的什么算盘。”

深雪楠略带沙哑的嗓音响彻整个大殿,明明她人就在站定在原地纹丝未动,可声音却诡异的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像在尘烟中不断的变幻方位一般,任青知道这是气机神意催发到了极致的一种表现,眼下虽然还算风平浪静,可是等自己一这一气之力将尽的时候,恐怕便要面对深雪楠狂风暴雨般的反击了。

尘埃落下,深雪楠那张素净却明艳的脸庞缓缓在无尽尘烟中显露出来,她嘴角挂着一线鲜红的血线,眼中却带有冰冷的笑意:

“你是不是想着一举把我们震退,然后借着青蛇蛊的余力和这里弟子下人们的掩护,从这里逃出去?我看你省省吧!”

话音落下,任青只觉掌中吸力在以几何的形势开始不断加强,尽管任青极力挣脱,可是仍然止不住缓缓下坠的趋势,深雪楠周身气机沸腾,那股无形之力将四周飘飞的尘土远远的阻隔开来,远远的看去就像是混沌浊世中燃烧的一个人形火炬,热浪冲天!

“任宫主莫慌,我们来救你!”

点位忽然想起无数人的喊叫,可是这根本就没什么用,不说殿中两人交手时逸散出来的气机他们能否承受得住,单就那四名管事对他们来说便是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所以听到呼喊的任青根本连看都没有往那边看一眼,只是冥思苦想着破敌之策。

任青此时与深雪楠对掌拼气机的手臂已经开始颤抖,这颤抖当然并不是因为受不住对方的压力,而是因为浑身筋骨酸软疼痛,每过一刻便越发的能感受到深雪楠身上火凤之力的酷热,再加上青龙之力的后遗症也开始发作了,重重压力叠加之下,在任青天人法眼之下,分明的能够看到深雪楠俨然与法相火凤合为一体,整个单薄的身子如擎天之柱般钉在原地,犹如一只张开了巨口的庞大凤凰,带着嗜人的血腥与酷热,一寸一寸的将任青整个人淹没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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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沧澜江底任剑仙

“任师妹,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叫这么叫你了,我知道你的天人之道属水,天生对水敏感,京都城一战便是占尽了天时大雨才反败为胜,今天这江神宫虽然临近沧澜江,可是你却连这间大殿都出不去,怎么和我斗?安心死在我的火凤法相之下吧!”

深雪楠只手高举,如擎天架海的神人顶天立地,汹涌的气机化作漩涡将任青牢牢吸附无力挣脱,她另一只手放在腰腹间缓缓的蓄力,指尖有火星缭绕飞旋,目光平淡而又冷厉。

惨呼声不绝于耳,危机之中,任青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她脸色一狠,嘴唇蠕动了片刻之后,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一般,轻轻的皱起了眉,然后任青忽然张口吐出一道血线!

眼见到这条血线冲出,深雪楠脸色立即便是大惊失色,她先前之所以有所依仗,便是拿准了任青无法御使水力对敌,可是如今她自残口舌之后吐出的一道鲜红的血线不也是水吗?

血线在空中迅速的凝结成一柄宛如实质的长剑,剑一成型便显露出万千恢宏的无上气象,直接将深雪楠周身环绕的无形之炎点开了一线真空。

有凉风顺着这条缝隙吹到她的额头,撩动了两分发丝,可是如今她右手蓄势已成,而任青凝结的这柄血剑却正是身体孱弱之时,大家都是天人境高手,除去那堪称可以屠神的青龙之力,彼此差距其实并不太大,最后到底鹿死谁手只有交过了手菜知道。

“看剑!”

任青手掐剑诀,引动这柄鲜血长剑昂然下刺,深雪楠长袖飘荡如云间晚霞,猎猎响动中一直纤细莹白的手掌递出,恍惚中,手掌变幻成了一只庞大的火凤,周身火焰环绕,引颈长鸣!

轰隆隆!

一声巨响,大殿梁柱震动,在这一记交手中开始显露出崩塌的迹象,任青初见之后便顺势点地,借力倒飞,此刻她因青龙之力的后遗症发作,连同神智都有些昏沉,可是天人境的感知危机的第六感,仍旧如芒在背的提醒她,这场架没完!

任青倒退的瞬间,殿中尘烟忽然无声翻滚剧烈,一道火红的身影从中电射而出,衣带飘飞的大袖上,尚有一丝若无若有的尘土烟气顺着衣袍飘动线条滚动流涎,她一双盈白如玉的掌中凤鸣嘹亮,从飘飞如云的宽袍大袖中递出,如仙人出掌,指盖天地。

眼见深雪楠不顾伤势,以霸道无比的姿态悍然杀到,任青便是想逃也逃不掉,她先是往返千里来回奔波,而后又为了保全神位金印的周全,鼓动起青龙之力硬扛了深雪楠的必杀一掌,此时她不仅气机后继无力,就连周身筋骨都酸软欲绝,面对深雪楠霸道强势的一掌,根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

任青目光冰冷的看着迅速扑杀而至的深雪楠,在连番对拼之下,她每次呼吸都像是吸入到肺中一道火焰一般,痛不可挡,如此劣势下,任青的面容却在渐渐的平静下来,冰冷的瞳孔中倒映着红衣那一双莹白的双掌越来越近。

江神宫外,许多残肢血迹泼洒的满地都是,在青衣楼四位当时一拼的联手镇压下,这群连草庐都没出过,只学过几招剑法心法的年轻人们根本半分可能也不会有,他们的热血冲动终于在第三十九个人倒下的时候开始慢慢的崩溃了,大家大部分都是没有见过这种尸横遍地与血流成河的场景的,当即便有人受不了的痛哭出声。

与这些菜鸟们的哭喊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四名青衣楼的内门管事,做为深雪楠从小便培养起来的南蛮死士,她们每个人身上都付出过难以想象的训练,别说眼下只是让她们镇守江神宫,便是叫她们把江神宫上下的男女老幼全部杀光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畏缩不敢近前的人群当中,忽然传出一声带有哭腔的喊声:

“夏先生,为什么?你不是我们的老师吗?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陷害任宫主?”

说话的是一名梨园弟子,是较早被挑中当情报碟子的人,平时跟在初夏身边学的最多,见到她心狠手辣的样子最先承受不住的开始痛哭。

初冬的杀气最终,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说话的那名梨园弟子,可是话里针锋相对的却是初夏。

“看不出来,初夏姐姐在这里还有相好的?要不要妹妹帮你料理了?”

四名管事都是深雪楠亲自培养出来的死士,这等心腹人物不发达则已,一旦发达了那便是飞龙上天,如今深雪楠席卷密档,大举正要回归南蛮草原,正需要调整旗鼓便可对中原挥师南下,大把的好前程在等着她们,至于个人能得多少便要看在是否在深雪楠心中占据较好位置了,如此一来他们之间也有明争暗斗,看起来并不似表面那样和气。

面对初冬的话,初夏正待反语讥讽,却忽然感觉到身后江神宫通身一震,接着便是一声巨响,死人在顾不得勾心斗角,齐齐回头望向巨响声所在。

只见任青当先撞破了山神庙厚重的墙壁,像一只破布麻袋一般向后倒飞,紧随在她之后的是一袭鲜红的红衣,掌间气机汹涌,直接把四周空间烧的扭曲变形,炙热之意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出来。

“砰砰砰!”

眼花缭乱的一连数十掌,一气不绝的轰击在任青四周,她极力闪躲,实在避不开的便只能抬手硬接,仅是飞身跳出的这片刻功夫,便已经吐了好几口血,胸前衣襟一片血迹斑斑,整个人好像是无萍之木,完全被深雪楠酷烈的气机轰着走,被毙于掌下只剩下时间问题而已,看的江神宫门口的一种弟子惊叫不已,一个个的从那里又追着任青,深雪楠的脚步。

四大管事也对视一眼,齐齐动身相继来到江边。

沧澜江宽广足有百里,因为江面开阔,所以江风也非常的强盛,深雪楠在追出江神宫的一刹那便嗅到了风中潮湿的水意,她并未在意,汹涌如怒潮的对着任青打了几掌之后才忽然有所惊觉似的,抬头环顾四周。

原来两人打出宫墙之后,任青便任凭深雪楠掌风呼啸,将自己逼的随风而动,步步后退,此时此刻,两人赫然都已经从江神宫打到了江面之上!

脑海中浮现出了当日京都一战时,任青御使万千雨珠成天人之剑的可怖神威,深雪楠一双冰冷的妙目猛然大睁,心头警兆疯狂作响。

呼吸着江面上浓厚的水汽,任青感觉好像就连肺部那火辣辣的疼痛伤势都开始好转了起来,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起来有一种贪得无厌的感觉,冲着深雪楠咧嘴一笑:

“遮瑕,换我翻身了!”

话音刚落,江面之上无数水珠就这样凭空而生,夹杂着可怖的气息,以丝毫不逊色正宗天人全力一剑的浩荡之姿,好似雨点一般,全部对着深雪楠冲了过去!

深雪楠先是皱眉,而后又不屑的一笑,随着她这的这一笑,脚下江面以她为中心,忽然滋滋作响的开始向外升腾起水雾,四周有无数虫蛇嘶吼响起,如地狱十八层不得超生之恶鬼,在耳边哭嚎低语:

“下辈子吧!”

随着深雪楠冰冷的话语落下,任青瞳孔骇然收缩,心跳如擂鼓,因为这种虫蛇响动对外人来说或许是诡异莫名,可是对她来说确实最为熟悉不过的一个东西了。

----------青蛇蛊!

深雪楠的身上居然也有青蛇蛊!

蛇嘶与凤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即为怪异的戾啸,手中升腾的无形之炎与任青御使的水剑碰撞在了一起,水火相交的刹那间,滋生起了大片的水雾,整个江面都被这浓重的雾气遮掩,众弟子和四大管事在江边张望的视线被浓重的水雾遮挡,看不真切,只见到雾气快速翻涌,水浪冲天而起,然后江面上从此寂静,再无一丝动静,似乎胜负已分。

四大管事对视一眼,纷纷面露喜色,因为她们虽然看不清江面交手的情形如何,可是在感知中,原先两道强横的气机对持,如今只剩下了一个。

她们久随深雪楠修行,自然不会认错,这次设计这位天下第一人,其实每个人都在心中没有把握,动手之前未曾想过胜,反倒是如何逃生设计了一套又一套,眼下深雪楠一举压下了任青,大家高兴之余忍不住就开始向往回到南蛮以后的荣华富贵。

四人之中,只有初夏一人定定的望着水雾翻涌的江面,不知在想着什么。

良久之后,江面上的水雾被江风吹拂的开始缓缓散去,众人果然见到一袭红衣静静立于水面的画面,这让一贯以来都将任青奉为神人的众多弟子们不能接受,甚至有的忍不住都开始哭出声来。

“这不可能的,任宫主可是天下第一,连朝廷都给赦封国师了!”

“一定是这群人用了什么诡计!”

“不如我们保管吧”

立身在江面上的深雪楠,此时方才缓缓的吐出一口胸中的郁气,她先前飘飞大气的双袖被任青御水成剑之术打的千疮百孔的宛如一件乞丐装,尽管已经过去多时,此刻仍有血迹从伤口涌出,顺着她纤细的指尖滑落到江水中。

尽管她一身狼狈,可是却无人能笑的出来,因为就在刚才她正面打败了天下第一人,任青这些年在江户与江户的名声,说是在世神仙也不为过,她这一败就是天塌了似的束手无策。

深雪楠一步一步的从水面走到岸边,四大管事看出她外表虽然好像没有什么大碍,可是呼吸沉重,脚步虚浮,显然是受了重伤在强撑着,四人当中初冬最是年轻人,喜欢表现,快步上前去就要搀扶,其余三人见状并不为所动,其中初春见状甚至嘴角微微上扬,显露出一丝讥笑。

深雪楠面无表情的直接给了上前搀扶的初冬一巴掌,这一巴掌用力极狠,打的她这位一品高手都差点站立不住,不过相对来说,挨打的疼痛还不如其中附带的羞辱。

初冬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深雪楠,一副委屈不解的样子。

“我看你们四个越来越没用了,江神宫这喜人还留着干什么?不都杀了是等我亲自动手吗?”

尽管身受重伤,可深雪楠仍旧大气持重,威严贵气不减分毫,四人连忙跪下请罪,只是除了那个挨了巴掌的初冬外,其余人都是一副对初冬幸灾乐祸的心思。

因为雪师姐重伤在身,逃遁出大梁的重担便完全的压倒了他们四人的身上,正值用人之际,她顶多也就装装苛责的样子,不会要命的。

“属下领命!”

四人应了一声,当即便连带狞笑的前去把江神宫上下灭口,深雪楠直直望着跪在地上不动的初夏,轻声问道:

“你为何不动手?”

“公主公主重伤在身,属下想随身保护公主安危。”

初夏忙不迭的表着忠心,但是深雪楠似乎并不这么想,只是冷笑一声:“是吗?”

天人境的气机运转,跪在地上的初夏隐约的能够感觉到深雪楠身上传来的那股逼人的炽热感,仿佛是在调息运气,准备出手。

不知做了多久的内心挣扎,初夏额头冷汗淋漓,忽然开始冲着深雪楠磕头:“公主,江神宫梨园收留的全都是些孤苦无依的苦命人,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口饭吃,改日王帐南下中原之后,这些也都将是我们的子民,可不可以”

“你在可怜这些梁人?”

深雪楠冷冷的打断初夏的请求,其中杀意深藏,震得初夏一时不敢开口。

“我看你是在敌国待得久了,连自己祖宗都忘了!”

远方江神宫弟子的人群中开始见血,三大管事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之人,如虎入羊群般肆意屠杀,大家虽然奋力抵抗,可是人间一品已经是人间凡人极限,根本无济于事。

几息之后,人群便不再反抗的四散奔逃,哭喊惨叫不绝,鲜血涂满大地。

深雪楠面无表情的看着身前这血腥的一幕,波澜不惊的道:“梁人史书将我们形容的残忍好战,每每挑起两国战争,可是如果不打不抢,你知道我们国家每年冬天要死多少人?”

“三十年前草原雪灾,为了更好的生存,我们举国发动南下战争,最后在南关功败垂成。

那年我全家都饿死了,幸亏大汗看重收做了义女,被当作心腹培养这才活命。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你争我杀的,梁人软弱迂腐,虚伪无耻,却占有这么大片的肥美沃土,而我南蛮英勇无畏,却要与天挣命,何其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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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沧澜江底任剑仙(二)

深雪楠红唇轻启,犹如恶魔在人间低语诱惑凡人:“去吧,杀光那群人,别忘了你身上流着草原的血。”

初夏跪在地上,面现挣扎,而深雪楠的目光则越发的冷厉,杀意骤起。

就在这个时候,沧澜江深处忽然旋起道道漩涡,正要动手清理门户的深雪楠立刻顾不得其他,转身望向波涛汹涌的江面。

“龙吸水?”

江面水浪旋起,生出一道庞大的水柱直冲天际,紧接着便是一道金印从那旋转的漩涡中缓缓飞出,金光洒落之下,全身干爽的任青也从江底飞出。

江面上的异象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杀戮中的三位管事也停止了动作,纷纷站在深雪楠身边护持,她们望着那枚悬浮在任青头顶的那枚金印,疑惑的问道:

“那是什么东西?”

虽然她们知道江神宫中玄机暗藏,可是对神道之法一窍不通,根本认不得这是什么东西,唯有深雪楠目力极强,隐约见到那金印之上写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八个字样在金光闪烁,随即又很快的黯淡下来。

天地间忽然响彻着一个温柔的叹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金印契合天地答道,统御沧澜江水汽的缘故,自小长在江户,吃沧澜江水长大的江神宫弟子们忽然福至心灵的跪倒了一大片,顾不得大敌当前便嘶鸣的冲着江面那颗悬浮着的金印,俯身叩拜了下去。

“请江神娘娘出手降魔,请江神娘娘出手降魔!”

“江神娘娘?”

时值江神宫为国教的第一个年头,即便是久居深宫的深雪楠,对这个草头神仙的名号也是略知一二,可又哪里见过真正天道赦封的神灵?

深雪楠屏息望去,只见那笼罩保护任青的那方金印通身一震,自上而下的散化成了一道耀眼夺目的金粉。

金粉延伸变幻,如细小虫蛇般钻入到任青紧闭的七窍之中,她微微皱眉,苍白的脸色由此竟然开始鸿瑞起来,身体沉重的伤势也都随着每次的呼吸而开始好转。

就这样过了没多久,任青忽然呻吟了一声苏醒过来,她眼见周身金光闪耀,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九天之上运气翻涌变幻,缓缓形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

惜福。

任青感受着体内磅礴不可一世的气机法力,只觉得沧澜江连绵千里的江水都变得异常的亲切,神念一动间几乎可以游遍整片江域,这突如其来的加持让任青心中止不住的开始惶恐。

一念转瞬洞察千里江域,与江水亲和可御使江河之力,这不正是江神才有的能耐吗?

脑海中闪现过无数次惜福拉着自己讲解江中见闻的样子,任青嘴唇颤抖,缓缓抬头望天,只见到变幻无定的白云果然正在渐渐变成惜福的模样。

这个从最开始便一直陪伴在任青左右的女子微微一笑,阳光明媚普照,运气翻涌变幻,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而又不真切,唯有惜福的声音穿透了天地,轻轻响在任青耳畔:

“阿青,江神印我已经帮你打入体内,以后你就是沧澜江神了,我要去转生了,不用等我。”

任青下意识的对着天空深处了手臂,可是诸天幻化的白云却在迅速的小三儿去,唯有一根古旧的竹笛从天空落下,正掉在她伸手去抓的掌心,停留在江边的深雪楠顾不得在对江神宫弟子赶尽杀绝,脸色苍白的下达撤退的命令,可是死伤惨重的弟子们哪里会放过这些杀人凶手离开?群情激愤的拦在她们身前不肯稍退。

蝼蚁般的人物,也敢拦我的路?

深雪楠俏脸如冰,低喝了一声杀,可是身边的四名管事却好像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也不动,甚至刚才还誓死要拦住自己的江神宫弟子们也一个个忙不迭的迅速撤离,好像自己变成了什么恐怖的怪物一般。

怪物?

深雪楠额间有冷汗渗出,艰难的转过身子看向江面,入眼的情景让人手脚发凉,甚至连半点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原本平静无波的江面上,无风自起了一道高达百米的滔天巨浪,这等巨浪别说是在区区内陆江河中,就连在深海区都很难见到这么大的浪潮!

巨浪背后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控制,狂猛绝伦的朝着岸边席卷,可是叫人感到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股滔天巨浪在接触到江岸的一瞬间,浪头直接变幻成了一道宽大的剑头,余下浪潮连绵不断的紧随其后,组成了剑身,剑柄的模样,最后竟变成了一道长达百米,一望无际的巨大水剑,直接冲着深雪楠砸落!

四大内门管事眼见避无可避,硬着头皮在这滔天巨剑之下结成了阵势,集四位当世一品的总是智力,想竭尽全力的抵挡猪这一招天人之剑,只求能拖延片刻就好,只要能换得深雪楠逃生。

她们自小便跟在深雪楠身边接受训练,她的生死早就是她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早在来之前,她们设计的种种逃生计划里,没有一个是给她们准备的,全都是为了能让深雪楠全身而退。

深雪楠在巨剑落下的那一刹那身形暴涨,直接化为一道耀眼的火光一骑绝尘,将身后死人远远抛开,她回头深深的朝着沧澜江望了一眼,仿佛要将这个画面刻在脑海中,来日再千百倍的奉还回去!

不过可惜的是,任青并不打算放过她安然离去,她紧紧握着手中那根古旧的竹笛,双眼一片通红,一字一顿的望着那鲜红背影:“我叫你死!”

昔日在皇城第一次出剑时,气机汹涌如天河倒灌,而今在沧澜江眫,任青一剑之下竟成了真真正正的天河倒灌!

四位宗师组成的阵法在天河巨剑下一触即溃,任青此刻杀意如潮,根本半点也不留手,四名如花娇嫩的一品高手转眼便被冲没在无边的江水中,生死不知,扑杀了四位高手之后,天河巨剑丝毫不停的直扑向深雪楠,任青有意将巨剑悬高,整个剑势都将下方奔行化电的深雪楠笼罩住,冷眼看着她为了活命而亡命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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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沧澜江底任剑仙(三)

阴影之下,深雪楠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徒劳的挣扎,她喘息着抬头仰视头顶如山巨大的长剑,目光似乎要透过其中中,直接映身射在巨剑背后的任青身上:

“你杀了我也没用,大梁的军机部署等一应密文,早就被我另派他人送出去了,他日我南蛮军队南下,把你们汉人杀个鸡犬不留!”

天河巨剑轰然落下,生死之际,深雪楠面不改色的大声怒吼:“任青,我在下面等着你!”

水浪轰然砸落,无数细小的水流将深雪楠的身躯冲击的千疮百孔,她娇俏的面容转眼间便被狂乱的水流弄的皮肉尽去,在水中痛苦挣扎着死去。

百米长的水剑经此一击之后,不仅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堆积的水势更是在其中积蓄出了一个不小的池塘,任青上得岸来,在神念趋势下,水塘中浑浊的江水如有灵性的水蛇般,化为无数细小的水流重新送回到沧澜江中。

积水尽去,露出坑中深雪楠泥泞的肉身,天人气机通玄,生命力更是强大无比,在承受了这一招足足有上百吨重的水剑重压之后,她全身骨骼都碎了一半还多,身体与身上红衣纠缠在了一起,眨一眼看去就像是一堆不成形状的烂肉,那张曾经容貌惊艳的侨联,此时肿胀破裂,看起来血腥又恐怖。

此时的深雪楠已经全然没有了半点气质和高贵可言,足以叫人痛死几次的沉重伤势,在天人强大生机下反而成了比什么酷刑都要难捱的折磨,她艰难的喘息着用仅剩的一只独眼,死死盯着任青,恨不得从中咬下一块肉似的恨。

任青直视着不人不鬼的深雪楠,走到她的身边俯身蹲下,也不见任青有什么动作,只见刹那间一片清澈江水无声组成了一面平整的镜子,神奇的正对着地上不能动弹的深雪楠正面,将她狰狞的面容倒映得清清楚楚,深雪楠终于把目光从任青身上移开,注意到那个倒映着的水镜后,她忽然怒目圆睁,脖颈间的伤口鲜血四溢,胸口迅速的起落几回,神情激动却说不出话来,最后就这么死死盯着水镜咽了气。

一个再怎么强势厉害的女人,对自己的相貌都是非常看重的,特别是像深雪楠这样骄傲的女人,如果仅仅是死在任青受伤,她还可以用天下大势的胜利来安慰自己,可是亲眼见到自己如此形容可怖的走完最后一段路,她做鬼也不会安心!

尘埃落定之后,一众逃散的剩余江神宫弟子们重新围拢了过来,他们看着形容可怖的深雪楠,与那几个内门管事僵死的尸体,忽然齐声发出欢呼,也不知是谁先开口的,使得原本嘈杂的呼喊渐渐开始整齐划一。

“任宫主天下无敌,任宫主天下无敌!”

声音越喊越响,因为昔日抄袭相处的不少师兄弟都在刚刚惨死,有的人随着大家喊着喊着便哭了出来,可他们心中越是悲痛后怕,便越是将口号喊的越是声嘶力竭,仿佛要把心中负面的不安全都发泄出来,呐喊声与哭嚎尽皆嘹亮。

震天的呐喊声中,任青对着手中那根破旧的竹笛愣愣出神,修有当世第一的天人剑仙境,如今又有了沧澜江天道赦封的神位加持,体内又有进化成青龙的蛇蛊相助,如今的她已经不单单是一个强横所能形容的了,可是不知为何,她对着手中这根轻飘飘的弟子,心中却生不出丝毫的喜意。

上清凉山问道于鹿鼎真人时,他亲口说了最少十年的转生期限,而如今香火供奉仅仅只有一年,惜福是天人化生还是魂飞魄散,任青一点也拿不准,她有心想要立刻动身在上清凉山去问鹿鼎真人和彭祖,可是心中的惶恐却叫她的脚步一步也迈不出去,任凭体内气机如何昂扬汹涌,她都愣在原地没有稍动,只是将那根笛子死死的抓握在手中。

江风浩荡吹拂,带着一股莫名亲切的感觉轻轻拭去了任青脸庞的泪珠,她天人之道乃是上任江神,自己又是这沧澜江主,对水汽自然熟悉亲切,是以江风带着潮意拂面的那一刻,她若有所觉的微微仰天,恍惚中就好像有一只无形却深藏在记忆中的小手,替她轻轻的拭去眼角泪珠。

弘治六年,景文帝因密切关注任青动向时而意外发现了深雪楠的失踪,近而引发了历朝以来最大的通敌叛国案件。

青衣楼,大梁最大的情报杀手组织高层叛国,挟带大梁的军国密档想要潜逃出境,景文帝李恒怒气冲天,全力派出所有朝廷官府的力量,对密档进行追回和堵截,国内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南关城,镇南王府。

沙场戎马一生,为大梁立下赫赫武功的镇南王,面如金纸的躺在在病床上,连日来缠绵病榻,使得他身体极为虚弱,可是双眼之中却是神光湛然,侍候的亲信部署和王青相在心中都知道,镇南王王屿涛这是积重乍返,在将死之际被各种珍稀灵药的灌注下的回光返照罢了。

王青相望着老父亲花白的头发,在这太平的年景当中,京都那群达官贵人们的寿数要远远的超出寻常百姓,活到七八十而寿终的比比皆是,可是父亲戎马一生,早年受的暗伤在晚年发作,注定是享不了高寿的,可是父亲今年还不到六十啊!

王青相握着父亲冰凉的手掌,忍不住就泪眼模糊。

真难我那个病重时曾递信于京都,当时朝廷上议论最多的并不是镇南王王位的承袭,而是在传镇南王的命数,不少大臣都说,这男女王年不愈六旬便遭此劫数,乃是早年间因为杀过太多人导致的因果报应。

这话传到南关时群情激愤,最后被王屿涛轻轻一笑给压了下去,戎马一生,早年的火气早就在战场上消磨殆尽了,而后在庙堂的尔虞我诈中渐渐学得圆滑了起来,虽然字不识得几个,可是为人处事却越来越有一个名士大儒的洒脱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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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山河飘摇

“爹不行了,有件事需要交代给你听,你给我听仔细了。”

王屿涛声音轻微,见到一向叛逆的儿子难得安静乖巧起来,并没有像寻常人家的傻儿子那样,说什么你会好起来的,我不听不听的那种废话,他欣慰的笑了笑,然后对着一众部署亲信挥了挥手示意退出房间,只剩下了父子两人。

“镇南王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辛苦活儿,路已经给你铺好,至于接不接这个担子则在你,这些年我一直按着你不让出头,为的就是能在以后有个退路,多个选择。你看爹戎马一生,到老一身伤痛,病重的消息传到京都的时候,那群文官老爷们恨不得拍手叫好,说不定哪天南蛮子那边运作一下,咱们就给打成乱党了!”

王屿涛说着,从枕头下面艰难的取出一枚虎符,轻轻的放在床边,这个简单的动作好像耗尽了老人的全部力气,大口喘息的道:

“青衣楼叛逃的门人已经临近南关,你要是想接手南关这烂摊子就想法子把他们办了,不想的话就早点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我会以你的名义送他们出大梁,他日国破山河后,你也能多一点生机。”

王青相低着头没有应声,只是将那枚虎符小心的收好,哽咽道:“小时候你送我去军营,我哭闹死活就是不肯去,然后你就对我说,这是每个大梁男人应尽的责任,从小你都是这么教我的,怎么临老了反而舍不得?”

躺在病床上精神减退的王屿涛,闻言欣慰一笑,心中有骄傲也有愧疚。

是啊,自己从小便是这么教儿子的,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与众不同,做个有出息的,顶天立地的人,可是同样的,做父母的也有私心啊,他不想儿子为了南关城和自己一样那么辛苦,最后还要被文官攻击,就是到死连个好名声都落不下。

可是如果单单就这些也就算了,偏偏大梁形势如今并不乐观,有个什么意外的话,这镇南王恐怕就是催命符了。

“青相,爹这一辈子就三件事最得意。”

“一是从沙场上活了下来,二是娶了你娘,三是能有你这个儿子。”

镇南王说到最后一句时,终于气息断绝的含笑而逝。

王青相对外宣布了父亲的死讯后,留下伏跪一地的亲信部署们,转身眼泪磅礴,哀哭无声。

同年京都城连发两道圣旨赶赴南关,一道授予镇南王谥号为武,彰显他多年来苦守南关之功绩,另一道圣旨就是恩准世子王青相继任镇南王一事。

圣旨一出,群臣激愤,许多先前诋毁镇南王的文臣们在朝堂上跳着脚请天子收回这道美谥,并举例镇南王王屿涛生前的种种恶迹,顺带把世子王青相的顽劣之事也大肆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谁知这官员犹自在吐沫横飞,滔滔不绝的时候,高高在上的景文帝忽然问了一句:

“那斩了王青相,换你去镇守南关三十年如何?”

那名文臣立即满脸通红的说不出话来,南关与草原接壤,这些年来大战没有但是小事摩擦却是从无断绝,这些事情除非是就在其位的南关老人,否则处理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发两国之前的大战。

在那次朝堂上的上书之后没几天,那名官员便被查出贪污银两,全家被抄。

由此,陛下维护南关王青相的风向,朝堂上的瞎子也能看出来,对于落井下石的勾当再也没有人敢做了。

群臣退潮之后,太和殿中显得空空荡荡的,景文帝李恒在龙椅上久久不曾起身,慢慢的发出一声长叹,连日来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虽仍处于年富力强的鼎盛之年,可是自从千佛谷大败之后,身体将开始大不如前,对于繁忙的国事慢慢的也开始力不从心,有关青衣楼叛逃一事对他打击甚大,不仅仅是因为背叛,还有青衣楼散落在外的无数军机密档,对他而言更是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揉着眉心想要振作精神的景文帝,有时也会忍不住回想,大梁遭受的这诸多打击是不是上天对自己的惩戒?

想他刚登基时意气风发,不可一世,誓要为国家开疆扩土,在青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是世事偏偏与愿违,沉重的打击一个接着一个,不知不觉中大梁的情势竟然已经走到了一个相当危机的位置上,这叫本来身体就已经不太好的景文帝更是日夜忧叹。

“难道当初争位,我真的走错了”

景文帝对着手中的御笔轻声问道,因为时至今日他方才体会到了所谓的孤家寡人是个什么滋味,这种感觉特别是在国事繁重的时候尤为明显无助。

忽然有一名黄门太监急匆匆的捧着一块黑布走过来,惶恐的对景文帝叩拜道:

“陛下,刚才有下面来急报,说是在民间各地抓捕到了许多这样的乱党,他们身上都带有青衣楼的一份密档。”

景文帝闻言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对下面的小黄门沉声道:“呈上来。”

那块黑布入眼,景文帝立刻分辨出这份文档确实是来自青衣楼,因为上面花纹,样式与历来收集的密档样式别无二致,可是伸手一碰却又略感粗糙,显然是一件依着正规密档而做出来的高仿品。

什么样的东西值得那些人不惜代价的折损人手,也要在大梁国境内散播呢?

当景文帝将这块密档铺开游览了片刻之后,立即怒火冲天的直接将手中的黑布撕了个粉碎,他犹自不解恨的想要把案上东西摔了发泄,可是东西刚举起来,景文帝又好象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双目猩红的注视着那名心惊胆战的黄门小太监:

“如此密档一共还有多少?”

景文帝语气森然沙哑,怒形于色,把太监吓得魂不附体,带着哭腔道:“禀皇上,如今共收缴了五六十份,民间尚不知还有多少残余,恐怕余数不下两百!”

景文帝脸色苍白的靠坐在龙椅上,嘴唇颤动半晌方才道:“任何传播这密档的人,不管是谁,一律株连三族,杀无赦!”

黄门小太监忙不迭的领命退下,大殿中,景文帝呆坐了片刻后,忽然像是火烧屁股似的又爬了起来,将自己撕碎的黑布小心地上后记起来,然后一片一片的放到灯罩中将之尽数烧毁。

黑片上流散传播的事情不是别的,正是他昔日还是王爷时篡位所做过的事情,前因后果事无巨细的全都记载在了黑布上,显然是精心设计过,要将自己拉下马来。

直到将手中的密档碎片全部烧光之后,景文帝方才从那种不安中被解救出来,他登基以来一直生怕被人知晓的事情,终于还是被人捅了出来,经过起初的不安惶恐后,李恒又开始莫名的愤怒,他重重拍打着身前御案,红着眼睛大声道:

“朕都是为了大梁,朕都是为了大梁!”

景文帝沙哑的声音在宫殿中来回的回荡着,犹如夜鬼低泣。

弘治七年,有关景文帝杀兄弑父而上位的传闻,终于纸包不住火的开始在民间蔓延,同年南蛮草原大军压境,先前虽有青衣楼军机密档流落在外,但是大部分都被拦截,可是仍有部分流落在外,南蛮依据密档上的线索布局,连破南关数道封锁线,三十万骑兵迫不得已,一退再退,兵锋直指南关城,南关前线吃紧告急。

关键时刻,景文帝终于也拿出了帝王的魄力,不顾群臣激愤的劝谏和各种王青相已然叛国的危言耸听,集朝廷上下之力,倾力相助于南关城。

可是天不遂人愿,沉寂低调已久的狄戎忽然又开始兴风作浪,对北线驻防的陶宜年穷追猛打,大梁两线作战,被动之极,重重压力之下朝廷入不敷出,终于不得不提高了国内税收。

然而国中贵族平时地位优越,对这种税收历来是不加理会的,所以最后重担还是普通的老百姓买单,一时间民怨沸腾,终于在弘治七年的五月末,各地起义军开始打着反抗暴政的旗号纷纷揭竿而起,国内烽火四起,不过半年时间,大梁李氏江山便已是风雨飘摇。

就在全国正陷入到水深火热之中时,偏安一隅的江户仍旧稳定,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江户有任青这尊大神坐镇一方,又司掌江户风雨,只要不是当地施政太过黑暗,基本上有口饭吃的老百姓都不会造反,加上任青如今就已经是江户最大的地主,她的万亩良田不知养活了多少人,这才让江户的安定维持了下去。

江神大殿中,张福功正在苦口婆心的劝任青重组江神宫弟子,组建民团以防止不测的事情,自从大梁国内烽烟四起之后,京都城方面焦头烂额,一副风雨飘摇的破败江山之感,让景文帝几乎夜不能寐。

为求破局,他不惜派出手下几次三番的来到江神宫请求任青出手,言语谦卑至极,以他堂堂一国君主的骄傲,却做出这等做派,可谓是十足的诚心实意了。

可是任青却丝毫的不为所动,每天就待在江神宫里寸步不出,偶尔的她会到江边那块断为两半的大石头那里坐一会儿钓鱼,除此之外别说出江户,就连江神宫附近都没走出过多远。

自从那日深雪楠死后,任青便当即遣散了门人弟子,当初招收这些人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对她们用过太多感情,只是单纯的想要保护住江神宫中惜福的安危而已,如今惜福都不在了,这座江神宫便是此时平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任宫主昔日教授的弟子们,如今个个在外面不是参加了起义军,便是在江湖上打出了名头,天下局势正值动荡糜烂之际,我想只要任宫主肯站出来,以江神宫名义在组建一个民团,很多叛军逆贼都会望而生畏,江户更是固若金汤了!”

张福功几乎每隔几天便来劝说任青,可谓舌灿莲花,口若悬河,即便任青每次都坐在一边神游天外,心不在焉的,他仍是风雨无阻,眼见任青一副望着殿中香火出神的样子,张福功仍旧毫不气馁的开始扯起任青当年平定江户叛乱的事情。

张福功正喋喋不休之际,忽然只见一直望着香火的任青问道:“你说如果用五百年去等一个人,有没有可能等到?”

五百年在佛教当中是一个大轮回,同样也是人间天人的寿数极限,本来一心扎在思想工作上的张福功,一时面对这个问题有些发懵,不过多年人情往来,见人说人话的经历还是让他本能的附和回应:

“五百年哪有等不到的人哟,人世都轮回几趟了!要知道咱们大梁立国前后也不过两百多年,一眨眼从春秋鼎盛变成眼下这风雨飘摇了,快的很啊!”

张福功不愧是江户精选出来的一把手,短短几句话就又把话题开始往保家卫国的方向带,不过任青已经不想和他聊天了,每天把他放进来也只是给个面子而已,当下便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张福功喋喋不休的讲话:

“张大人,你说的我都知道,时候不早了,请回吧。”

面对任青的逐客令,连日来已经习以为常的张福功没有丝毫的恼意,其实他每天来江神宫坐坐也只是例行公事,在心中也没有留存多大的希望。

抬头看了眼天色,张福功笑呵呵的说:“你看我这聊天聊的,都没个时辰观念,已经这么晚了!我府上还有许多公文没有看呢,任宫主,那下官就先回了。”

“不送。”

任青点头应道,立即便早有恭候在侧的道士前来引路,替任青送客。

任青解散门下弟子,一来是无心管教,二来也是惜福既然不在了,聚这么多人也没有什么意义,她将宫中积蓄拿出来给那些死伤的弟子补贴,许多终生残疾,无意闯荡的便留在了宫中做事。

以前陪在身边的道童已经一个都看不到了,他们跟着任青学了点本事,心思就跟着野了,得了任青放任出师的令后便走的一个不剩,她本来就没有对弟子灌注多少感情,所以人走光了也没有什么伤感,只是江神宫一下子从热热闹闹的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让人不禁感到有些冷清。

第二百一十九章:四百年余生漫长

“张大人!”

张福功快要走出大殿的时候,任青叫住了他,后者转身看着容色无双的任青,微微躬身:“任宫主有何吩咐?”

“如果你是为了江户安危才天天跑过来和我说组建民团的事情,那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只要沧澜江水不干,江户有我一人在,便胜过千军万马。”

张福功本来是不通武道的,虽然也听说过任宫主的种种事迹,可是对于那种一人胜过千军万马的说法还是不信的。

可是也不知为何,任青平淡话语中那股理所当然的自信,叫他格外的信服,于是郑重的对任青点了点头。

见到这个迂腐的老顽固也点了头,任青不仅微微笑了笑,还没等张福功的目光流露出惊艳之色,她已经转过身去,背着手往大殿深处去了。

望着任青的背影,张福功忽然有种很荒诞的感觉,明明任宫主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可是看着她的背影却仿佛一位迟暮的老人,气质与外表异常的不太和谐,这种冲突平时还好,一旦在某种特殊时刻就会非常的明显。

送走了张福功,任青来到贡香的大殿正中,看着重新塑起来的惜福神像许久,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干什么,于是便信手点了柱贡香。

自从成为沧澜江江神之后,任青可能是因为陆地天人境的高超道行缘故,对于香火的吸取并不需要铸就神像法身,只要有人前来叩拜上香自己便能从神像中吸取香火,所以任青照旧将惜福的样子摆在上面,聊以安慰。

在惜福神像的旁边,有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模样的塑像立在一旁,手执一卷医经,正是那个想要长生入神道的梅池韵塑像。

有烟火升腾而起,任青思绪也随之发散,那日惜福将神位传给任青之后,自行消散在天地,自称转生。任青忍着心中惶恐又一次上到清凉山去问询鹿鼎真人,这一下子连那个博学多识的老道也搞不清楚其中玄机了,不得已,任青便又上了一次伏魔台,求彭祖指点迷境。

可即便是创立下神道修行的彭祖,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不过有些事情却可以肯定,那就是惜福确实已经烟消云散了。

天人化生与转生一说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却存在有天壤之别,前者乃是以通天的香火法力以天地为母体,重新造化出生机,将肉身重塑,出来就是人间极限的陆地神仙,呼风唤雨。

而转生就不一样了,它类似道家的兵解转世,甚至还颇有不如。

因为道家高人转世重修,即便投生母体,出世时往往也带有前世修行的记忆,而转生则有很大的可能在胎中之谜时就被洗涮掉记忆,从此沉沦六道,真正的成为一个普通人。

“惜福转生时只受过一年的香火供奉,能否越过胎中之谜,保留记忆尚在两说,不过假如她心中的执念足够强大的话,说不定在十几年后会遵从神魂执念的引导,又来江神宫与你团聚也说不定。”

虽然彭祖最后一句话带有颇多的安慰成分,但是任青却以为希望终将会成真的,她能在皇城中体悟天人境连破十八城,惜福也应当能够撑过胎中之谜,前来江户与自己再续前缘才对,任青对这个有着莫名的信心。

正思忖间,大殿外忽然有弟子叫自己却不敢进来,自从惜福转生之后,这处贡香的内殿便成了宫中禁地,平日里如果没有传唤,就是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进来走动。这规矩在任青亲手处置了两个犯规的道士,将他们轰出江神宫后,无人再敢无视。

如今的江神宫上下都是收银子干活儿,既不教武功也不教唱戏,肯留在这儿的平日里都是接待香客,打扫卫生,烹煮饭食等一应杂物,只有偶尔四处学艺的戏子慕名前来登门请教的时候,才会在任青心情好的情况下教几手。

任青走出大殿,见到宫外摆放着一个又一个的大箱子,立刻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还没有等她说话,一旁洒扫的道士已经笑着解释:“任宫主,这些都是将这名剑山庄送来的刀剑兵器,是拿来给咱们江神宫的弟子们用的。”

“上次我不是都说了,江神宫已经遣散了弟子,这些兵器都已经没人用了。”

任青皱着眉与那送兵器的弟子说道,后者都不敢和任青对视,只呐呐的拱手说了一句师命难为,还请任宫主收下的话。

任青却是不知道,自从弟子们从江神宫流落江湖之后,不少人都受了义军的蛊惑,渐渐的在外头打出了名头,江神宫的名声不仅没有因为任青的低调而开始衰落下去,反而声势越来越强。

江户与江浙相隔也不算太远,可古时没有便捷的通讯手段,使得名剑山庄误以为是任青不想受太多恩惠而讲的说辞,哪有门人弟子在外拼杀争斗却不需要用武器的?于是便造成了眼下的误会。

“任宫主,您看这东西”

接待的道士上前来试图打个圆场,这件事情其实也说不上谁错,就算真的有什么做的不对了,那也迁怒不到送兵器的山庄弟子身上,但是本着此风不可涨的心思,任青虽然对他们虽然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却仍然板着脸对他们道:

“如果下次再见到你们往江神宫送兵器,事情就没那么容易过去了。”

护送兵器的弟子们忙不迭的一阵点头,殷勤的将一箱又一箱的长剑拉到宫里库房,任青去账房处结了银子给他们,眼下各地都有起义的军队,银票远不如真金白银好使,越是大面额的银票越是如此。

名剑山庄的兵器历来手艺精湛,就连朝廷都几次三番的派人去山庄学习铸造,所以打出来的兵器也不便宜,将装兵器的箱子倒出了整整五六箱,才算把钱结完,本来山庄的人是不想要钱的,可是架不住任青的吓唬。

送走了满载而归,强买强卖的名剑山庄后,看管库房的道士苦着脸问任青,这些堆积如山的精钢长剑应该如何处理,按山庄的手艺来说,这批兵器就是放到军方也算得上将官级别的武器,扔了可惜,自己用又用不了那么多,难不成拿到手里进行二次倒卖?

凭任青如今在江湖上的地位和名声,真要是这么做的话才真的要被人笑死了,任青想了想便随口道:

“和张福功,张大人通下气,就说生逢乱世,我送官府一批精良武器,储备军资。”

说这话的时候任青也有些肉疼,名剑山庄出品的武器往往代表着质量,固然同样卖的也不便宜,这么一大批武器说话的功夫就送出去了,江神宫有钱也经不住多来几回折腾的。

处理完这些事情后,任青又回到了米虫的生活,说实话挺无聊的,也许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使然,任青越发的喜欢有事没事的待在供奉江神的大殿中对着泥胎塑像,无知无觉的惜福一个人自言自语。余生还有四百多年的等待时间,总得找点爱好不是。

在平静等待惜福的日子里,任青学会了看书来打发时间,不过她不是一个热爱学习的人,所以看的也大多都是些闲书,灵异志怪,野史杂技,宫里的道士为此跑遍了十里八乡为她淘书,佛门的,道家的,不一而足,堆在案上厚厚的一层。

任青的功法严格来说起于禅宗佛门,修成之后因缘际会,又与道家多有亲近,所以对道家方面的书籍看得比较多,不过她两辈子都不是什么有学问的人,所以对那些之乎者也的描写大多数时候都看的云里雾里,所幸她也不是为了学东西,连蒙带猜的也不求甚解,乐得消磨时间。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任青也开始对这样的生活感到不安和焦躁,当然形成这诸多负面情绪的并不是因为无聊的生活,而是当今动荡的天下局势。

前几天因为各地不断爆发的起义军源源不绝,朝廷的讨贼军队几乎是扑灭了一处又起来一处,于是疲于应付南北两条战线的景文帝,开始向各地一把手官员或是武将发出了诏令,分别根据各地的情况分派出一定数量的军队,支援朝廷平叛大军,其中江户因为其富庶而要求的兵力最多。

江户驻军开始应诏赶赴战场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的百姓都拥挤着为他们送行,哭声从这边一直绵延到那边,因为这一次出征的队伍中,几乎抽取了江户四成以上的青壮,这些年轻人背后所牵涉的家庭,人口数量更是一个无法估测的存在,队伍出江户的那天,几乎整个地区都弥漫着一股无奈的伤感。

任青也难得出来送行,张福功做为主官上台简短说了几句后便下来了,与任青并肩站在一处,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含着泪水将家人送上的一碗酒水饮尽,然后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长长的军伍中。

耳中是无数家属们依依不舍的抽泣声,张福功忽然对任青道:

“常言道,古人征战几人回。任宫主,我忽然想起那天你在江神宫问我的那个问题,我以为五百年的时间足够一个普通人轮回七八次,甚至是几十次了,可是眼见大梁动荡不安,我又觉得这群好儿郎们今日迈出江户,来日是否还能再相见一样,我又觉得那个答案好像不一定了。”

其实这些天来,任青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所以在江神宫读书的时候才会感到焦虑和不安。

可是一国重担实在是太沉了,任青担不起,此时被张福功点破她一时间也没有言语,只是沉默。

可是有时候不说话同样也是一种默认,张福功眼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便打铁趁热的想要一举把任青说动,大梁如今局势如果能有一位天下第一人的剑仙人物相助,于国于民都会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可是谁料到任青并没有给张福功接着说下去的意思,转身便开始往回走,这叫本想和她长篇大论的张大人,只能措不及防的跺着脚长话短说:

“过几天会有人给你送礼,任宫主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到处走动啊!”

远去的背影并无表示,也不知有没有听见。

回了江神宫的任青,内心并不似表面上的那么平静,书也看不下去,每日就是对着惜福的塑像发呆。

其实她也知道,兵荒马乱的指望着惜福能够平平安安的回到自己身边不太现实,因为惜福转生之后就算有执念,最有可能回来寻自己的也不过是前三十年,因为胎中之谜会将那份神魂上的执念和牵挂慢慢的冲淡,最多三世之后,就算惜福重修成天人也不可能记得任青了,所以世间就流传有三生石的说法。

道理任青也懂,可是有些事情凡人可以做,但是天人却不可以,比如在人间的杀戮就属于不能做的一种。

佛说因果,道讲承负,天人境的高手与天地共呼吸,同时可以观察到天道规则,所作所为都有一种道的韵味,这种最直观能够体现出来的东西,就是同样的一套二流剑法,在普通人和天人高手用出来的效果,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别,就算天人高手不用气机,举剑一刺也是近乎于道的玄妙,因为其中轨迹牵引天道规则,而正是因为他们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规则,所以如果入世大肆杀戮,当杀气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天道就会降下雷劫来渡灭。

昔年为祸江户的那条恶龙便是因为杀戮过重,从而引发天道雷劫将至,这才不惜代价的出手逼迫彭祖交出神道之法,想要舍弃肉身修行神道,其中凶险可见一斑。

如果任青真的听从了张福功的话,出去平定所谓的乱世,不用多久自己恐怕就会天雷加身了,因为这个世界的事情是讲因果承负的,就好比在大梁和南蛮五五对开的战场上,任青忽然冲出来杀掉了南蛮的主将一级人物,虽然手中只有几条人命,可是千军万马的溃败都由此而来,归根结底最大的因果还是自己,与亲手将一支军队屠灭别无二致。

出去是死路一条,留在江神宫虽然兵荒马乱的,可总算还有一线生机,任青已经在心中打定了注意,如果六十年过去,惜福仍然找不到回家的路,那她便出去,终其一生四百多年,人海茫茫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有点困难和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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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你是个好人

就在送出那批出征的将士们没有多久,仅仅是两天之后,江神宫外便来了一群颇为特殊的客人,他们随行之人不多,可是个个都功力高强,最少的也有四品高低,一共三十多人左右,齐齐护持着一顶暖轿,其中领头的那个任青还颇为眼熟,赫然便是镇守宣德门,继承了鱼九阳衣钵的白眉小太监。

这个镇守皇城的大杀器都出来护卫了,那么暖轿里坐的是谁不问可知。

景文帝李恒从暖轿中走出来,他一身黑色衣袍不怒自威,多年久居上位的帝王生涯使得他举手投足间都带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威势,他站在江神宫门口望着那块自己亲手所书的牌匾,身边自有人替他通报任青出来迎驾。

不过以任青如今的道行,便是一国君主也不必放在眼里,这货虽然驾临江神宫来见自己让任青有些意外,不过她可不是那满脑子忠君爱国的纯种大梁人,没有那么多爱国情怀,何况碍于天人因果规则,她也不可能入红尘去做那种力挽狂澜的爽文主角,于是她干脆视而不见的拎着钓鱼竿去钓鱼了,这也是如今在江神宫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

任青这种目中无人的举动激怒了景文帝身边随侍的高手,他正要对任青呵斥的时候反倒被景文帝摆手拦下,居然就这么步行的跟在任青后面,一边走一边道:

“远来是客,任宫主这个样子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

大梁几经起落,这位年轻的景文帝心中城府已经渐渐磨砺了出来,遇事多了几分冷静,少了许多急躁,这才没有在任青面前发作,要是换了他刚登基那会,二话不说就叫手下人杀过去平了江神宫。

任青如常的来到江边那块大石头上,开始下勾静钓,景文帝李恒也不顾手下人劝阻的直接坐到了任青的身边,看着她娴熟的钓鱼动作,似乎很想试试。

“眼下到处都在打仗,陛下不好好在京都城待着运筹帷幄,跑到我这乡下地方做什么?”

“不是啊,登基这么久,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脚下这片山河。”

“好看吗?”

任青看着江中沉浮的鱼鳔,头也不回的问,得来的却是李恒的一声苦笑:

“不好看,到处都在死人。”

景文帝直勾勾盯着任青,沉声道:“大梁快撑不住了,南关也要顶不住了。”

“那又管我什么事?我知道朝廷有我的底细,但是从严格意义上讲,我根本就不是大梁人,同样的更没有什么忠君思想,反倒是有几次差点死在皇城。你凭什么来找我帮你顶?”

任青的话把景文帝说的哑口无言,来之前他准备的许多说辞,慷慨激昂,热血沸腾,可是那些说辞全部在任青一句,我不是大梁人给堵住了,他憋了半天最后说出一句:“可你是个好人啊。”

???

你说话就说话,好端端的怎么骂人呢?

任青听了这话脸色沉下来几分,她瞟了景文帝李恒一眼,看着后者那一脸真诚的样子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记不记得清凉山与大梁皇室的约法三章?”

任青这没头没脑的话叫李恒愣了一下,随即回了声记得,然后只见任青远望江水,好像自言自语的道:

“道家真人不受朝廷赦封,道家真人不插手人间事物,道家真人不直接听从皇命调遣,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因为天人因果所致,今天大梁的局势我如果出手了,那就是破坏天道规则,会形神俱灭的。”

李恒闻言良久说不出话来,他相信任青没有骗自己,大梁李氏与清凉山相交多年,对于那等境界的高人早就摸清了脾气,只是无人证实,如今听了任青的话,两厢对照起来这才确信。

年轻的帝王不在说话,而是与任青一道远眺江水,喃喃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原来这就是天人。”

白眉小太监三德,捧着一方长匣放到了李恒的身边,李恒一手摸着长匣上复杂的刻痕纹路,轻声道:

“年轻的时候做了很多冲动的事儿,那时候每次下决定我都告诉自己,全都是为了大梁。老李家天下得来不易,守住更是不易,对于大梁江山稳固的执着是刻印在血液和骨子里的,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大梁从繁华变成如今的这个模样,我难辞其咎,你是不是也很恨我?”

任青对这位皇帝的自我剖析没有什么认同感,她微微笑了笑,问李恒:“你知道与天地共呼吸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从不修武道的李恒瞪眼看着任青,他自然是答不上来的,天下间九成九的人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

“所以你那点水平就不要以己度人了,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想过杀回去找你们报复,可是随着修行的越深,对天道因果承负的体会也就越多,我慢慢的开始明白,世间上的一切都算不上什么命中注定,凡事必有因才会衍生出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京都城的那些年也造就了我,慢慢的那些恨意就没有那么强烈,甚至转为平淡了。”

李恒将那方长匣放到了任青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留着也没什么用,送你吧。”

不用打开任青也能凭着气机与之共鸣,知道这方长匣放置的不是其他,正是深藏于皇宫中的大圣遗音,那日任青在京都重入天人境后,只需驾驭雨水便足以代剑,所以便将这柄名剑留在了京都没有带走,不曾想今日李恒特意拿出来送给自己。

见任青没有接,李恒便将之放到了她的身边,语调轻快的调侃:

“放心吧,不求你办事,假如哪天大梁没了,你用这把剑杀几个乱臣贼子我也是高兴的,就当是回报了吧。”

李恒从大石头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洒脱的往暖轿方向走,留给任青的最后一句话是:“走了。”

任青叹了口气,望着毅然远去的景文帝李恒的背影,摇了摇头。

平心而论,这个时期的皇帝有手段也有觉悟,但是军国大事历来不比其他,错了不可以重来,他此时虽然醒悟了却也有点晚了,大梁南北两线作战,且国内有起义军不断的四处征伐,就算是大梁太祖在世重生也没有多大把握能够稳下江山。

上了暖轿的李恒忽然止住了三德放下轿帘的动作,因为他看着任青坐在大石头上钓鱼的背影,无端的想起小时候皇姐时常会仗着父皇的宠信,偷偷的带自己出宫游玩踏青,那年他们都还小,也不知道玩什么,就跑到京都城外的河边跟寻常农家孩子一样嬉笑打闹,那时候水色天光,阳光正好,笑容也是正当时。

李恒低垂着头颅悄悄的叹了口气,对三德轻声道:“回宫吧。”

暖轿在三十多位高手的护卫下渐渐远去。

景文帝走后不久,任青身边放置的长匣中,大圣遗音感应到了任青的气息而开始发出阵阵的轻吟,任青情不自禁的将手掌放到长匣上,刹那间只觉得气机与剑气圆融和谐的交融在了一起,融洽的几乎分不出剑气和气机。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人剑合一吧。

任青将手从长匣上移开,收拾鱼竿准备回江神宫,自从钓龙竿在京都损坏之后,任青回来闲暇时候自己也做了一个,虽然没有彭祖炼制的那么神奇坚韧,可是胜在拼接方便。

回到江神宫的时候,正巧门口有位老婆婆瘸着一条腿在扫地,自从开始解散门人弟子之后,任青就开始以银钱来雇佣人来做事,这个老婆婆就是在那不久过来这里洒扫的。

这个老人形容可怖,皱纹好似刀刻斧凿,一笑起来更是瘆人,而且为人古怪极少言语,在用银两衡量工作量的江神宫里,她是干的最多的,可是却分文不取,只求有口饭吃就好,一度将那些在宫里又吃又拿的下人衬托的很没用。

在宫里干活的人都受不了她那古怪的脾气,不止一次的有人背地里告她的黑状,任青都压了下来,不仅没有对这个老太婆采取什么措施,反而将好几个谣言中伤的赶了出去。

大家这才知道这个古怪的老太婆,怕是与任青有什么关系,可是具体更多的却没人知道,因为就算是宫里年头最久的老人也没见过这个老太婆,只是见到每次两人相遇碰面的时候,都会默契的点点头。

任青看着老太婆残疾的腿脚似乎欲言又止,后者却是对她摇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恐怖难看的笑容来,示意自己没有关系,那脸皮上层层叠叠的皱纹在一笑之下更显的形容怪异。

如今已经是晚饭时辰了,任青想请老太婆进去一起用饭,却被她摇头指了指地面上的脏东西,以示自己还有活儿要做,任青也不勉强,径直入内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就开始用饭。

早有热饭的道士伺候在饭桌边等着了,眼见任青开始就餐,道士忙的跟个陀螺似的来回张罗,任青吃了几口菜的功夫他已经进进出出的在门口好几个来回了,看着热气腾腾的一桌子饭菜,任青开口邀他一起吃,那道士腼腆的推辞了。

“任宫主,您人真好!”

年轻道士腼腆的笑着,也许是看任青平易近人,他慢慢的一边给任青盛汤倒酒,一面打开了话匣子,浑然不知迄今为止,已经有另外一个人也给她发过好人卡了。

闲来无事,任青便随口问了年青道士的家庭情况,这大概是前世单位领导对年轻下属常用的一种谈心拉拢的开场白,任青这些年用的是越来越熟练了,一开口就能叫别人心中生出几分亲切俩,可是被问的道士神色却有些失落的道:

“我叫马户,家里老二,我这人也没啥本事,本来向着朝廷征兵,我去填了那个缺就算了,我哥是个有能耐的,将来孝敬父母还要指望他,谁知道”

马户说着双眼含泪:“他怕我去了就回不来了,直接提前就替我应了那个征兵自己走了,临走前还叫我好好孝顺爹娘”

马户说着便不再吭声,不是因为哭的,而是任青放下了碗筷,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他。

“连你也想劝我出山?”

“我我不是不敢”

马户着急口吃的解释着,却被任青挥手打断了:“好了你下去吧,这里我一个就好了。”

任青心里有些不耐烦,可是这番躲清净的话却叫那个名叫马户的道士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误以为自己是要赶他走,痛哭流涕的说:

“任宫主,你不要赶我走啊!,我从小就有病,干不了重活,要不然大哥也不至于替我去应征,您要是把我赶走了,我不仅挣不到孝顺父母的钱,就来我自己都养活不了啊!”

任青头疼的大喊了一声安静,直接把这个小道士震得不敢吭声。

“你再不出去,我现在就赶你走!”

看着马户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大门口,任青对着一桌子饭菜扒了几口,也没什么胃口了,直接回内殿打算看会儿书就睡,可是临经过贡香大殿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种神而明之的玄妙感觉,似乎冥冥中有人隔着很远的距离在叫自己,这种感觉距离惜福塑像越近便越是清晰。

惜福!

任青神色一愣,随即快步冲到塑像近前,闭目开始散发体内神念进行呼应和感知,没过多久,在贡香的香案上便闪过了一道火光,空气中隐隐有一股焦糊味道传来。

任青睁开眼睛,神色有些失望,因为呼唤感应的那个人并不是惜福,而是在伏魔台潜修的彭祖。

昔年江户爆发那股由怪鱼导致的瘟疫时,清凉山便以神道之中玄妙的感应手段与江神宫进行过交流,还送过符纸镇邪,如今任青接受到的呼唤和感应也正是他们发出的一种呼唤信息。

经过刚才的感应和交流,清凉山莫名其妙的从那边给自己烧了一张纸,此时香案上的那张便是。

任青微皱着眉头从案上将之拿了起来,幽暗的大殿中,烛火跳动闪烁,忽明忽暗,却并不妨碍任青观看。

只见纸上墨汁淋漓的写了四个大字:

“人在南关。”

马户从宫里往外走的时候,眼泪鼻涕流得更凶了,他哭哭啼啼的走了几步,忽然一个不留神被绊倒在了地上,这个体弱多病的汉子便忽然发了疯似的捶打地面,他怨自己没用,也怨任青的铁石心肠,缩头乌龟,他要是能有任青的那身本事,早就冲出江户把那些逆贼全都杀个干净了,哪里还会留在这里苟延残喘?

双手鲜血流淌,马户仍自拼命的捶打大哭着,仿佛要以此发泄出心中的怨愤,直到门口洒扫的瘸腿婆婆闻讯赶过来,这才组阻止了他的自残。

年轻人不顾双手伤势,流着泪说着自己没用的丧气话,却忽然被瘸腿婆婆狠狠打了一下后脑勺,于是流着眼泪不解的看着她,情绪激动下竟然觉得瘸腿婆婆的那张脸好像也没有那么吓人。

老婆婆伸手指了一下天空,竖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双眼中竟是说不出的灵动皎洁,马户木然抬头,随后整个人便呆若木鸡的说不出话来。

那一日,任青御使着名剑山庄送来的三千六百柄精钢长剑,以大圣遗音为阵头,浩荡而出江神宫。

浩荡罡风中,任青忽然听到下面有个人嘶声力竭的大声喊着:“任宫主,你真是个大好人!”

任青闻言脸色精彩的回了个草字,御剑直赴南关城!

第两百二十一章:一城拒一国

南关城顾名思义,位置处于梁国南方,位于草原与中原之间的交界的一个入口,在此之前无论前推多少年都不是什么重要的兵家必争之地,早在前朝年间便是一处大废国力的地方,草原蛮族时常会因为冬荒而越境侵犯,当地百姓历来深受其害。

当朝读书人喜欢以史为镜,由此便给这个地方定义为拖垮前朝的无底洞,因此每年南关军费都是朝廷官员们为之口诛笔伐的原因。

后来梁国一统中原,连带将南关这片门户之地也一同收下,先帝知晓此地重要,于是便委任当朝最能打的以为大将远离中原繁华,来此镇守。

为了安抚这位大将的,先帝亲封特赐其为镇南王,世袭罔替,永享尊荣。

如今镇南王传到王庆祥这里,正是第二代,这位年轻的王爷刚一上位便遇见了南蛮的倾力重压,四大军帐骑兵在平原上神出鬼没的断掉了南关城的前线通讯和粮草供应,本来几处边防驻军的城市也有粮草储备,可架不住后方音讯断绝的惶恐。

南蛮因为得到了青衣楼的军机密档,对前线几道防线的不知一清二楚,虽然南关城布置深远,可南蛮之中也不乏有能人,集合四大军帐之力以点破面,全军以迅雷之势破掉几处诸军防线之后,绕至前线后方,守株待兔,以战养战,终于在两个多月后诱使几个大型驻防军队出城探寻情况,被早有准备的南蛮骑兵一场伏击打得四分五裂,逃散的白冰四处哄传南蛮进犯的消息,使得南关城一时间人人自危,最后在弘治七年十一月左右破除了南关前置防线,先头部队攻击一十五万,兵临南关主城之下。

南蛮与中原大梁交兵多年,早已从中吸取了无数的经验和教训,单就这用兵之法便如梁朝中原一般,分作前中后三军,兵锋直逼南关城的大将先锋拓拔野,耀武扬威的跨坐在高头大马上,连日来攻城略地的烧杀抢掠所带来的畅快,一扫多年蜗居草原的不快之气,想到军帐中那温暖细腻的梁人妇女身体,他望着厚重雄壮的南关城眼神中,也不禁呆了几分炙热。

“梁人的镇南王病死了,听说新任的世子是个草包,连日大战下来本将军看也确实如此,木托王子未免也太过谨慎小心了吧。”

拓拔野向着身边将官炫耀着自己的勇武,一人策马就来到南关城下,故意大声的叫骂羞辱着已然故去的老王爷和新任的王青相,城墙上的士兵气不过这嚣张的匹夫,纷纷弯弓搭箭的想要给他一个教训,可是弓箭射出去在距离他还有五六米的时候就没了力气,自行栽倒在地上,拓拔野上前拔出箭只,奋力掷出,只见箭簇呼啸着化为一道流星,直接没入到了城墙垛子里面,如此神力,守城的将士相顾骇然。

“去通报木托王子,就说我拓拔野将军已经扫清了路上溃败的残兵,如今正兵临南关城下,只待王子一声令下,我便替王子冲锋陷阵,攻下这道梁人的屏障入口!”

木托王子乃是当今王帐大汗膝下最有为的一个儿子,草原继任王位不像是中原,喜欢立嫡立长,草原历来信奉实力至上,大汗的位置本来就是能者居之。

而这位木托王子更是大汗十几个孩子里实力最强的,同时也是最有希望继承大汗王位的人。

拓拔野就算此时心中再怎么骄纵,也不敢不顾军令直接攻打南关城,因为往后的生涯里,这位王子很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必要的卖点面子和尊敬,以后也能相处发展的更好一点。

可是虽然拓拔野没有趁势攻城的打算,可心里仍然对此有些不太甘心,他直接让大军在距离南关城墙的三箭之地便开始安营扎寨,城墙之上驻守的梁国士兵甚至连他们生活造饭的样子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入眼所见南蛮军帐连绵浩瀚,仅是先头部队的驻扎便一望无际,不禁叫人胆寒。

王青相闻讯立即来到城投上巡视,眼见城头远处军帐连绵一片,喃喃道:“这特娘的也太嚣张了,劳资当年大张旗鼓的带着满城纨绔去狎妓都没有这么目中无人啊,何军师,我能不能下去干特娘的一仗?”

军师何春秋一手捏须的连道数句慢来,慢来,打消了王青相即刻出战的想法,时值南关老王爷病逝归天,又逢南蛮草原全军压境,前线数道防线仅仅支撑月余便一溃千里,连日来南蛮的阴影如重山般压在所有人的胸口,叫人喘息不得,这个拓拔野就近驻营的手段看似粗野,其实暗合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用兵之道。

城池外军帐连绵数十里,我方城墙上气氛凝重至极,还没有开打就成了这个样子,等人家杀上来,除了百战余生的精锐老兵,其余的人多半也没什么斗志了,所以王青相才会有出城打压他们气焰的念头。

做为从老镇南王打天下时期就一路走过来的谋士家臣,何春秋今时也到了花甲之年,无论是腿脚还是眼神都已经不太好用了,这位老人本来早就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多年不着军伍,可是眼下南关危急,老王爷病逝当天他便不顾家人劝阻,已然拿出了先帝御赐的那柄折扇,以他在南关军中仅次于王屿涛的无上威望,助王青相接管南关军权。

老人站在城投似乎是眼神不太好使,看不清楚对方阵势,所以微微向外探着身子眯着眼睛仔细辨认,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南蛮派兵八十余万众威压南关城,城外却号称百万,足见是敌方主将想要以威势压我们的斗志,这先锋十五万军中共有数十位先锋大将,虽握有我南关军机部署的密档,可是我们的将士也不是吃素的,这个拓拔野能在这些人当中脱颖而出,足见不凡,老夫看他军阵布置隐隐遥相呼应,想必是故作姿态,想要引王爷来攻,他无论胜败必有后手。”

王青相对这位老人极为尊敬,时常以师礼待之,当下便问:“可是眼下大军压境,我们需要一场胜利来稳定军心,如果现在不打,等到他们三军汇合在一起就更加的没有机会了。”

何春秋故作诧异的看着王青相:“打啊!谁说不打了,肯定要打啊!”

老人说着就走到年轻镇南王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往日里你总是跟老夫吹嘘什么一品二品的,这回便叫我老头子在这城投见见真章吧。”

是夜,南关城门无声洞开,在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中,王青相一身玄甲,南刀不出鞘,马蹄上也包有厚厚的布片,身后一百五十骑尽皆如此打扮,人人视死如归。

这一百五十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斩下拓拔野的人头,一来可以告慰前线阵亡的将士英灵,而来振奋南关士气,此战只能胜,不可败!

王青相双眼深沉,杀意如刀四散,当即打马直冲向南蛮驻军营帐,身后一百五十骑如幽魂般紧随其后,按刀不发。

拓拔野在军帐中前半夜刀不离手,白天在城外他做足了羞辱之态,是以在入夜之前他便吩咐了手下军士装作如常熄灯休息的样子,实则刀不离手的等候在帐中,准备随时应对劫营。

可是谁知道他们等了足足半夜也没有一点动静,拓拔野一面咒骂着软弱无能的梁人,心中有气的将几个捉来的梁人妇女押到了帐中大逞兽性,军阵之中一时间惨呼求饶声不断。

一直到后半夜,看看凌晨十分,一声声嘹亮的军号才将拓拔野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虽然睡下安歇了,可是早就吩咐下去的士兵却没有得到休息的军令,这一无心之举终于在关键时刻起了大用,寻常劫营的大多都是深更半夜,哪有在这天色隐隐擦亮的时候动手的?

拓拔野一把将床上两个饱受折磨的妇人扭断了脖子,拿上大刀只穿了一条裤子便大步出了营帐,他自持勇武,不是涉及上万人的大战从不着甲,一出门便见到以王青相为首的一众劫营骑兵,已然身陷重围,他哈哈大笑着立刻来了精神,顿时觉得自己果然是神机妙算,只用无双,只是她不认识王青相的身份,不然认出来了肯定会更高兴。

尽管王青相的骑兵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南关精锐,可是架不住拓拔野在军营中的提前布置,他们之所以能冲到中军大帐之前,一来是他们修为高绝,二来也是因为劫营的时间出乎意料,使得早有的布置反应慢了不少,不然的话他们别说在军营里冲杀,便是连拓拔野的面怕是都见不到了。

眼见以王青相为首的骑兵抵抗激烈,但只靠手下的儿郎恐怕一时间还拿不下这个刺头,拓拔野狞笑一声,拖刀直奔围攻的人群而去,长刀在地上撩出耀眼的火星,鬼魅般的身影直接一道将王青相座下骏马的腿给砍了下来,王青相措不及防之下手按马背,飞身而起,却见那一刀建功的拓拔野整个人已经直接飞出人群,手中大刀带着爆裂的气势悍然劈下!

王青相连接数刀,只觉对方势大力沉,每次出刀都有千钧之重,三刀之后便虎口炸裂几乎握不住手中狭窄的南刀,狂绝的力道更是将他整个人都打的倒飞出去,直接撞倒了随行的骑兵坐骑。

“王爷速走,我等断后!”

众骑兵顾不得危险,开始齐齐策马冲向裸漏上半身的拓拔野而去。

听到他们口称王爷二字,勇武过人的拓拔野微微一愣,随即面露狂喜之色,忽然不把迎面杀来的几十名精锐骑兵放在眼中。

“走脱了这个人,本将军必定将你们所有人都军法从事!”

拓拔野嘶声呐喊,声音浩荡四野皆闻,大刀在手中震颤不绝,他深深吸气,然后双手握刀,震颤顿止。

如果按照大梁国对武道中人九品十八级的划分,那么只修外道炼体之术的拓拔野足以立身在二品境界的巅峰,甚至因为有别于中原内家修行的武道常识,又出身军营战场,他的真实战力足以和寻常的一品高手相比。

因为有着强大的实力,所以拓拔野对这个草包世子的投怀送抱势在必得!

“小儿,你爹把南关城交给了你,不是看在你只会逃跑的份上吧?”

身后一众草原人骑在战马上嗷嗷怪叫着紧紧咬在王青相溃逃的骑兵身后,拓拔野双眼兴奋的发红,死死的捏着马匹上的缰绳,神色兴奋至极,仿佛见到一场泼天的富贵。

眼看着王青相一队残兵堪堪逃至南关城的护城河边缘,这位年轻的镇南王忽然停步不前,反而转身冷冷的看着身后大呼小叫的追兵,尤其是拓拔野。

无数次在沙场中磨砺出来的警觉使得拓拔野兴奋至极的心情冷静了下来,他不禁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潮水般从军营中追出来的士兵,胆气立即便是一壮:“困兽犹斗,小儿给我死来!”

拓拔野奋力一按马背,正在奔行中的草原马,号称耐力托重第一的高头大马一声悲鸣,竟是在他一按之下经受不住的直接跪倒在地上,摔了个筋断骨折!而接力而起的拓拔野整个人如飞天的夜枭,手中大刀带着爆裂此生的狂绝之气,奋然向着驻步不动的王青相砍去!

看着视自己为囊中之物的拓拔野,王青相忽然咧嘴一笑,他先前在军营中和拓拔野几度拼刀,以至于虎口绽裂,口中鲜血喷洒,此时咧嘴一笑竟带着无尽的血腥意味扑面而来,使得拓拔野心中的警兆升到了最大。

在拓拔野骤然收缩的瞳孔中,他听到护城河中有无数悉悉索索的声音响动,无数人影犹如幽灵水鬼一般的从中冒了出来。

狭窄的南刀在手中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犹如化开黑暗夜幕的一道破晓神光,悍然迎向了空中气势爆裂的拓拔野。

第二百二十二章:一城拒一国(二)

空中两抹刀光相遇的瞬间,长发飞扬的王青相在身后浮现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法相虚影,虽然仅仅只是一闪即逝,可是却足以将他与天下九成九的武人都区分开来了。

人间法相,当世一品!

这流传天下的八个字如洪吕大钟般在气势爆裂的拓拔野脑海中回响起来,他的双眼因为惊恐而圆睁起来,心中的斗志在看到王青相真实境界的瞬间而荡然无存。

这世间总是有许多东西是不可逾越的,比如夏天就不会下雪,比如二品宗师打不过一品法相。

数遍神州千年历史,能够越境杀敌的几百年或许能出一位,但那个人绝对不是拓拔野。

刀光掠过这个勇武将军的喉咙,手中那柄随着他南征北战的异铁大刀随之断成了两截,在他身后的无数兵马惊恐的看着一刀便被枭首的将军,神色震撼至极。

他们不敢相信,那个好像战无不胜的先锋大将拓拔野,就这么被人一刀斩去了头颅?明明那个小子先前还不是将军的对手啊!

王青相一手提着拓拔野面露惊恐的首级,高举着大声呐喊:“镇南王青相,杀犯边逆贼大将拓拔野于此!”

潮水般奔涌的士兵们脚步为之一顿,他们看着王青相手中犹自滴血的头颅,忽然间不知谁先发出的一声喊,在数十名亲兵的带头下嘶吼下,冲锋依旧!

南蛮生性凶悍而好战,军队之中除非是全部战死或是指挥官主动投降,否则指挥权逐级交递,无有退缩,除非是战场情况复杂,远超指挥官所能统御的范畴,否则死磕到底,定要战斗至最后一人方才罢休!

眼下战场情势一目了然,王青相斩杀了拓拔野之后,他的亲卫按律都是死罪,只有杀了王青相才有可能将功赎罪,是以一个个都冲劲十足,杀意凛然的发动了冲锋。

王青相对此早有预料,这个世人眼中的纨绔子弟并不如人们所想的那样无用,反而富有谋略,对于这些拼死一搏的南蛮士兵早就做好了准备。

自他们出城门时便悄然藏身于护城河中的士兵,张弓搭箭的对天一阵仰射,在这天色渐渐光亮的凌晨时候,根本就看不清箭只的踪影,只能看到天空掉下来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耳中全是破空厉啸,冲锋的阵型顿时骚乱起来,死伤无数。

“王爷,你快走吧,这里我们顶住!”

一名断了条胳膊的骑兵拔出了狭长的南关战刀,对着王青相嘿嘿一笑:“兄弟们,到了下面给老王爷带句话,他儿子半点也不孬!哈哈哈……”

在身边一众骑兵们的哄笑声中王青相一声不吭的解开了身上厚重的玄甲,将拓拔野死不瞑目的头颅随便碰到了一个士兵的怀里,然后拾起了拓拔野的那柄大刀,左右双手俱都握有长刀:

“放什么屁!他儿子要真是个有出息的,那就不该用你们的命来换!”

本来面对生死尚且欢声笑语不断的士兵们顿时一静,然后便见任青并不如何高大,反而有些吊儿郎当的背影拦在了他们身前,面朝着经箭雨后散乱却仍势众如潮的南蛮士兵,轻声道:

“老子堂堂一品,你们几品几级?轮得到你们充英雄?”

南关城头上,老军师何春秋看着那位年轻的镇南王双手各握长刀,立足于南蛮军阵之前,他身影并不如何高大,但却是真真正正的顶天立地!

那一天,所有南关城的士兵都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王青相在此,越我者死!”

南蛮士兵如怒海潮头打来,王青相气机于双刀中轰然交鸣,一瞬足有八百里!

八百里乃是人间天人之下,凡俗宗师所能达到的至高境界,王青相一人双刀,携卷滚滚大势,一刀一刀将南蛮军队势若疯狂的大浪潮头给生生劈了下去,刀锋斩抹,血肉倒飞,王青相一身黑色衣袍眨眼便杀得湿淋淋的,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整个人好像是从血池中捞出来似的,浑身还在冒着热气。

驻守城头的将士亲眼见到这等一骑当千的豪迈之姿,一个个热血沸腾,吼声震天。

可是王青相举措固然豪迈痛快,可人间一品终究不是御气三千里几乎没有止境的天人高手,初始止住南蛮军队的扑杀已经消耗了体内大半的气机,如此在沙场军阵之中屹立不倒的拼杀数息之后,王青相终于一气耗尽的需要换气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柄马槊直接扎穿了王青相的肩头,持槊的副将面色狰狞的狂鞭座下名马,马匹四蹄筋肉立时鼓动发力,生出千钧之力生生的将一步不退的王青相顶着向后倒滑。

南关城一片哗然,正待要劝老军师何春秋开门援兵之时,却见王青相忽然一手握住扎入肩头的那柄马槊,任凭那副将如何催打骏马发力,王青相都像是立地生根了一般巍然不动。

接着这一槊的喘息之间隙,王青相俨然已经在体内完成了武夫最虚弱时分的一气更迭。

握着槊柄的位置忽然在一声巨响中轰然爆碎,王青相早在受伤之际便扔了那柄捡自拓拔野的大刀,他提着自己狭窄的南刀隔空对着那名副将一挥,下一刻,他连人带马的都被一股无形的刀气从当中刨成了两截,血雾飘洒。

王青相此时肩头血流如注,可是已经缓过来一气更迭的他气势不减反增,睥睨四方的就这么任由肩头的长槊摇晃着,露出被鲜血浸泡的牙根:

“再来啊!”

……………

…………………

南蛮的这一场追杀,终究是没能将这位年轻的镇南王斩落下马,南关城头,士兵往外抛出绳索,带着浑身浴血的王青相拽入到城中,南蛮军队见状只在城下进行了无用的箭雨抛射之后,又在那里无用的叫骂了一阵便不得不带着拓拔野残缺不全的尸身,折回营帐。

担任指挥的将官终是没有对这雄关用兵的勇气,南关城屹立近百年,不知有多少草原名将在此损兵折将,毕竟先锋大将拓拔野的身死还能推说是他自己的轻敌冒进,可要是折损过多的兵马,那就真的这个副指挥的无能昏庸,看不清形势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一城拒一国(三)

大约在当天的中午时分,木托王子所带的其余大军终于与这支先头部队汇合,在听从了手下将官对那凌晨一战的描述后,军帐之中代表此战的诸多高级将领不禁对这位年轻的新任镇南王做出了不低的评价。

“此人用兵或许不及乃父,可是若论胆气坚韧,此人当世一流。”

木托王子对此定下了基调之后便开始布置攻城事宜:

“如今南关城新胜,气势正盛,南关百战之地,老兵精锐无数,王青相如今受伤不轻,短时间内绝难恢复痊愈,我们且后撤三十里安营扎寨静观数日,五天后我们分做十二个梯队日夜猛攻,我倒要看看,南关城的三十万兵马如何挡得住我王帐的百万雄师!”

当天夜里,南蛮军队后撤三十里开始安营扎寨,坐于城头之上的老军师何春秋见此不禁抚须长思,为求首胜,让新任镇南王竖立威信,他不惜让王青相诈败惑敌,本来计划进行的顺利,他也只是小受轻伤,可谁知道这孩子杀得兴起,居然直接一个人就去堵了人家千军万马,导致如今身体从轻伤变成了重伤,看对面的行动架势有条不紊,想必早已经确定了猛攻猛打的准备,到时王青相重伤之身,怕是又有诸多不便的麻烦。

其实老军师看待这场战争的态度已经相当的乐观了,因为大梁当今的局势远不及十几年前那么乐观,最大的后勤保障力的朝廷因为内地层出不穷的起义军已经是自顾不暇,眼下南关城所能倚仗的只有脚下城墙和三十万兵马将士,不会再有援军了。

“传我令,从今日起将所有步卒尽皆调拨于城防之中,分做九个梯队白日两个时辰一轮,太阳落山以后一个时辰一轮,另将骑兵暂且归置于后备队,以防不测,再将全城的油水巨石,滚木,箭只都收集起来,因为我们可能要打很久。”

时间在双方军阵对歭下过得无比漫长,待到第五天的时候,南蛮的军帐中来自年轻将领们的请战之声越来越响亮,可是面对一群嗷嗷待战的热血青年,木托王子仍自强行按捺下了大家的意愿,直到第六天,木托王子忽然通告全军将士列阵迎接一位肥头大耳的光头和尚入账。

“有贺兰国师玉趾驾临,小王才算是真正的有了与南关掰腕子的底气,稍后便请国师与小王一道点阅三军,而后进发南关城!”

木托王子对这位看起来顶多只有四十多岁的胖和尚礼敬有加,不仅仅是因为眼前之人有着草原第一人的超凡道行,同时也是为了以宗教之说来稳定军心。

贺兰敌豪爽的大笑回应,他为人言行不像出家人,倒是很像一个江湖客,若不是他在草原威压多年的名声在外,在场诸多将士几乎就要把他当做是大梁江湖中那等咋咋呼呼不入流的江湖武人了。

“哈哈哈,是本座误了时辰,木托王子还请恕罪,梁朝大好江山在望,本座不敢再耽搁王子的宏图霸业,不如直接开始点兵可好?”

“国师快言快语,果然是性情中人,实不相瞒,我帐中将士们刚才还在埋怨我不肯发兵呢!”

木托王子与贺兰敌齐声大笑,并肩走出中军大帐,传令各部兵马开始集结,点兵进发!

军伍集结开始在南关城下杀声震天之时的贺兰敌与木托王子坐镇中军后方,旁若无人的谈笑风生,引得有些年轻将领们的不满,低声议论:

“这个国师好大的面子,我真搞不明白,不过是一个区区武夫而已,千军万马的战场上怕是还没有一名万夫长的作用大吧?”

年轻人话音刚落,便见距离他们甚远的国师贺兰敌居然定定的望着自己,好像是听到了他的议论一般,两人身份天差地别,说是一言可决生死都不为过,年轻人一想到这里浑身立时便是一阵冷汗。

“手下年轻人不懂事,国师乃是长生天下第一勇士,还请见谅。”

其实不止是那名年轻人这样认为,就连木托王子本人也颇为不理解,为何草原王帐大汗一定要自己等到这尊大佛才能开始攻城,只是他城府深沉,并未直接发问,反而是请教起来:

“如今我军形势大好,南关诚孤立无援,小王学习中原兵法多年,深知战未胜先虑败的道理,南关城乃是百年雄关,百年以降我草原无数勇士都在此重归长生天的怀抱,小王想了许久也看不出他们胜机在哪里,还请国师不吝赐教。”

贺兰敌闻言嘿嘿一笑,手中十八颗拇指大小的精巧狰狞佛首佛珠,在指尖转动把玩:

“本座乃是出家方外之人,对军国大事历来是一窍不通,可若王子问我敌方胜算何在,正巧本座略知一二。”

“哦?愿闻其详。”

贺兰敌缓缓收了脸上的笑意,一字一顿道:“江神宫,任青。”

………

…………

冲锋的号角终于在南关城下吹响,南蛮日夜不休的攻打,使得南关军队疲于奔命,可是虽然辛苦,却也总算是在老军师何春秋张弛有度的调遣下渐渐地支撑了下来,局势一时间陷入到胶着状态,双方都进入到了比拼耐力的阶段。

如此进行了数日以后,年逾六旬的老军师终于支撑不住的从前线调度的指挥位置上退了下来,换上了另外一位南关城的统兵大将。

木托王子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调兵遣将防御上的法度不似先前那样无懈可击,料定必是那位年老的军师支撑不住了,于是便不计代价的开始发狠猛攻。

双方战至此刻,南关城早就准备的滚油,木石等物早就用之殆尽,城头阵地更是在南蛮的疯狂攻势下一度失陷易手,战争打到此刻立时一个月而已,就已经打出了一丝突破口。

可是叫木托心急的是,每次城头眼看就要打下来了,总是在关键时刻冲出一批南关武道高手出来,这些人便是以王青相为首的武道高手。

战刀杀得锋芒豁裂,血漫长衣,来回奔驰各地,总算是又将阵线给守了下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一城拒一国(四)

当天旁晚时分,木托王子忽然鸣金收兵,王青相气喘如牛的在城头驻刀看着潮水退却的蛮兵,肩头伤势反复崩裂复发,眉头紧锁,因为他知道南蛮的下一次进攻绝对要强于以往任何一次,现在这片刻的喘息大概便是风雨前的宁静了。

王帐之中。木托王子召集了所有将领议事,八十余万大军将领多如牛毛,即便没有全部召集,可是宽敞的营帐中也容不下那么多人。

木托王子便选出了最能打的精锐,即便如此,长龙队伍仍旧排到了帐篷外面。

木托王子立于主位之上环顾四下沉默的将领,开始了攻克南关城的最后一次战前部署以及动员,与此同时,王帐中的将领们忽然发现,位于贺兰国师的座椅之后,不知何时开始站着一位身高足有两米都还不止的壮汉,气势凝重森然,却是立于一旁不发一言。

南关城中的镇南王府,此时也进行着同样的议会,只是与草原南蛮不同的是,他们商议的内容却是没有那么的乐观,白日南蛮军队明明已经占据着上风,忽然却要收兵了,老军师何春秋推测他们必定是看出了南关城的破绽,想以最小的伤亡来换取胜机。

眼下他们召回兵马后定会集结人手进攻一处,到时南关城怕是危在旦夕。

如今中原局势动荡,就算镇南王府尚有几十万骑兵可以护送百姓和王爷撤退回中原,怕是也会没有立锥之地,兼之南关乃是中原门户,一旦南关失手后果不堪设想,整个中原怕是都要沦为南蛮的游牧场,到时就不单单是生灵涂炭的问题了,因为中原内乱的再凶,毕竟也是汉人争天下,一旦南蛮搅和进来了那就是对不起祖宗了。

众人商议许久却无一人提出退守南关的建议,只是在城防问题上遗缺补漏,从而推测南蛮接下来的进攻方向和手段。

最后还是老军师洞观全局,发现南关为争夺城头上的控制权而投入了大量的高手,一旦城门被破便很难抵御住他们凶残的大军,故而在接下来的城防战中,王青相把一直沉寂最久的队伍拉了出来,一旦城门守不住了便立即杀出去,无论在哪个朝代骑兵都无疑是步兵的克星。

天光破晓时分,双方兵马都在南关城墙下集结完毕,随着沉闷的号角声响起,南关城迎来了开战以来最为艰难的一场战斗,双方刚一交手便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木托王子微微侧身将左手放在胸前,对着站在贺兰敌身后的壮汉松布行礼道:

“如此,有劳松布弄勇士出手破城了!”

名叫松布的壮汉先是看了一眼端坐不动的贺兰敌,见师尊微微点头后方才瓮声瓮气的对着木托王子还了一礼,而后他披甲握着一柄异铁铸造出来的三米狼牙棒,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也不骑马,就这么一个人沉默的朝着战场开始进发。

壮汉的身高足足有两米有余,以他的身高体型即便是投身到战场上也同样的异常显眼,城头上杀敌的王青相注意到了这头横冲直撞的蛮牛,奋力的对着守城将士下令射箭,可是箭只钉在他身上却好像挠痒痒似的又被弹开,在他身上连个红痕都没能留下,如此惊人的防御力让王青相想到了昔年在太和殿中那位实力惊人的肉山王子,同样的刀枪不入,力大无穷,这样的人物放到战场上,简直就是无解的杀人机器!

王青相手中窄刀跳动,带起一抹血光,然后他返身对着城墙下大声喊道:

“城门处小心,有硬茬子!”

“碰!”的一声巨响,狼牙棒重重的挥击在南关城门之下,数十名抵门的壮汉士兵当即飞出了一半有余,顶门的巨柱炸裂无数,木屑纷飞,守在城门之后的一列列骑兵彼此间静悄悄的,有不少人神情紧张又坚毅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沉默无声的看着剧烈摇晃的大门,随时准备好了冲锋。

木托王子望着在松布神力下摇摇欲坠的城门,双手暗自紧握,看到激动处甚至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在他身后老神在在的贺兰敌则异常的淡定,笑着道:

“梁朝如今大不如前了,破开孤立无援的南关城只是时间问题王子殿下未来是不可限量的,目光要放长远嘛!”

“这座雄关拦在我草原南下铁蹄前足有将近一百年的时间,对整个王室来说都是一道难以言说的心魔,如今破城在望,小王情不自禁,失礼见笑了。”

漫天箭雨中,松布旁若无人的撞击着摇摇欲坠的城门,虽说对于南蛮进攻城门的这一招他们早走准备,可是眼下这个大汉实在太过强大了,王青相自忖凭自己当世一品的道行也没有把握将之拿下,如果真的任由这个怪胎破开了城门,怕是骑兵的冲锋都得被他堵在门口进退不得,待到后续南蛮兵力掩杀过来,没有了距离缓冲加成的骑兵反而会束手束脚,优势半点也发挥不出来了,只能被迫的展开巷战。

情势危机之下,王青相也顾不得许多,点了十几名亲卫直接从城头跳了下去,打算取下那松布大汉的脑袋再说其他,王青相这一动立时便引发了南蛮的疯狂,本来以他的身份只需要遥坐后方掌握全局就是,但这城池攻防不比地上的两军交战。说到底双方争夺的是脚下这方寸之地的控制权,他身负当世一品的绝顶战力,在攻防战中身先士卒的效用会大大的凝聚军队的战斗力,就比如眼下这般情势中,能够纵身下去取敌首级的,也只有自己最有希望能够办到了。

窄刀在空中席卷出一道肉眼可见的龙卷气机,看似声势浩大,但却诡异的没有半点生息,王青相自幼习武便不是为了在江湖上一挣长短,而是本着你死我活的战场去的,能够杀死对方就是最好的刀术,哪有什么公平对决,光明正大一说。

这抹刀光去势极快,让人就是连提醒都还卡在喉咙间,灿烂的刀光已经堪堪近身,甚至就连出刀的王青相都以为要得手的时候,松布忽然回头了。

王青相心头忽然警兆大作,这一刻再也没有丝毫保留的将长刀之上的风华气机全部爆发出来,刹那间南关城门处风卷沉沙四起,王青相宛如执刀在手的神明天气吞山河的递出了手中长刀!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两人要开始有一次惊天动地的交手对拼之时,王青相手中的长刀已经悍然的点在了松布的眉心!

然后最让人大跌眼镜的不是松布一招败北,而是那柄气吞山河,霸道无匹的一刀,竟然也刺不破松布的铜皮铁骨!

他仅凭肉身便抗住了这一刀!

南关城上下一时间鸦雀无声,然后便见松布顶刀的眉心忽然崩裂出一道小口,鲜血顺着其中蜿蜒而下,衬得松布的笑容在这一刻狰狞无比!

佛门的无漏罗汉体魄怕是也不过如此了,这在中原是堪比天人的修为道行!

手中变形的狼牙棒后发先至的毅然挥出,这位草原壮士的手臂才刚动,平地里便是一阵狂风吹起,随着王青相下来的亲卫只是堪堪挡住了前面蜂蛹而来的南蛮士兵,根本无暇援手,别说他们来不及,便是来得及也插手不上这等战斗。

只有靠自己!

王青相全力一刀无功之后便知道自己不是此人对手,无心恋战的他想要退开,可松布却好像看穿了他的意图,一棒接一棒的封死了他逃走的方向,将他逼至城门下的死路中,逼他与自己对拼兵器。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王青相冷汗冒出,忽然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因为背后那扇在松布滔天巨力下仍然坚守的城门,在此时悄然打开了一道缝隙。

“你们干什么?给老子关上!”

王青相的怒吼声随即淹没在了城门后无数整装待发的骑兵呐喊声中。

“保护王爷!”

领头的骑兵将官也有五品修为,他策马狂奔,眼看就要撞上怒目圆睁的王青相时,马匹忽然扬蹄跃起,竟是一举越过了城门处的王青相,义无反顾的冲向了那名几乎可以比拟天人的草原巨汉。

松布见状不惊反喜,因为城门洞开而无声的露出一丝笑容,松布随手扔了那柄已经变形的狼牙棒棒,一步上前,任由来人的兵器打在身上不去管,一伸手就蛮横的将前冲奔驰的马头摁住不前,马蹄奋力的在地上蹬动挣扎,却只有尘烟弥漫,愣是在松布手下没能前进一步。

“退下!”

王青相脖颈处的青筋暴起,身化电光的直扑向前,打算将那名冲杀的骑兵抢先救下,狭长的南刀在城门下发出风雷巨响的直接劈落下来,松布一手按着马头微微一压,只听马声悲鸣,一股无形气浪自他高大的身躯散发出来,立足之地立时下陷三寸有余,而后他毫无花哨的一拳直出,直接洞穿了那名骑兵将官的心脏,然后去势不停地打在王青相呼啸而来的南刀之上。

气机轰鸣爆散,王青相手中长刀在这一拳之下崩碎成无数碎片了纠结四散的气机余威直接将那个挂在松布拳头上的将官连人带马撕的四分五裂,。

以刀对拳的王青相宛如一颗炮弹似的倒飞回洞开的城门里,直接将身后几名正欲策马出战的骑兵撞了个人马俱亡。

如此骇人的声势下,骑兵们并未因为松布的神勇而后退,反而个个悍不畏死的策马冲了出去,重伤倒地的王青相本想将他自杀式的冲锋呵斥住,可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反而咳了好几口血。

常与南蛮交战的他自然知道松布的名字和背景,只是叫他真正绝望的是这还不是那个号称草原第一人的贺兰敌出手,反而是他的一个弟子便拥有了几乎可以比拟天人的实力,实在叫人生出一股沮丧不可战胜的情绪。

拦在众多气势汹汹的骑兵面前,松布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便将一名骑士摁倒外地,然后他就像摆弄玩具一般的直接挥舞着足有上千斤的高头大马当做是武器,在南关城骑兵铁蹄下横行无忌,他虽然没有中原高手那般深不可测的气机道行,可是论真实战力却远超一品,说是半步天人也不为过,边关外族的修行与中原大梁大相违背,一个一心一意的修行外练筋骨皮的道路,千百年来草原能够达到由外而内的天人之境的,寥寥无几,远不如大梁武林的百花齐放。

战力足以比拟半步天人的松布浑身肌肉纠结,居然直接将那名骑兵都当做了行凶的武器,雷霆万钧的直接堵在了南关城门下,以一己之力便生生顶住了所有骑兵的冲锋之力,甚至还在一步一步的往里进逼,似乎是要当场摘下王青相的人头才罢休!

早有士兵上来搀扶王青相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可是后者看着南关城门大开的样子和诸多将士们明知是死也要拼命上去拦一下的情景,王青相一时间意兴阑珊,知道照这样下去是守不住南关城了,心中绝了逃走的念头:

“难道真的是天亡我南关?”

眼前松布进城的脚步在千军万马的冲击下犹自不可抵御,王青相面色平静的道:

“南关城撑不了多久了,传我令,将士们可以准备突围了!”

松布似是不耐烦这些蝼蚁般的人物阻挡自己的脚步,声声怒吼下他前进的脚步越来越快,朝着勉力正在起身的王青相便扑了过去,在他好大身影的背后是疯狂的南蛮士兵,他们见到破城在望,连日来的压力和血腥使得他们忘乎所以的大声怪叫,烽烟滚滚中他们纷纷追随着松布的身影,宛如一群蚂蚁潮水般蜂拥而上。

坐镇中军的木托王子见状,狠狠地一拍大腿,嘶声道:“大事定矣!”

如此雄关,南蛮用时不足月余便破开了,大梁之后还有什么城池是他们攻克不下的?

一念至此,木托王子忍不住喜形于色,倒是坐在他下首的贺兰敌神色并无丝毫的得意与高兴,反而目光幽暗的一直在打量着天空中变幻无定的云海。

第二百二十五章:一城拒一国(五)

木托王子通过这些天与贺兰敌的接触下来,渐渐已经开始明白了所谓高手对于一场战争的影响,察觉出了贺兰敌的神情异样后他就想问一下情况,可是话还没出口,下一刻简直叫他三观崩裂。

南关城上空云海之中,无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像是南归的大雁阵型俨然,它们追逐在云间,若非目力极好根本就看不清楚那里的情况,而木托王子恰好了看的清清楚楚,因为眼中所见的那无数黑点,正带着恐怖的气机轰然砸落在南关城门之前!

那竟然是无数把铮亮森寒的长剑!

久居南关的木托王子从未见过任青的样子,只在属下情报和各种相关的传闻中一鳞半爪的听过一些传说,他是王室贵人,出生便与寻常人不同,见过千军万马的气吞天下之后,如他这般屹立在庙堂顶峰的人物很难看得起江湖人的那点事,即便是在外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任青也是一样如此,木托王子从未对她有过什么印象。

可是今日他亲眼在这万千军阵之前,见到三千六百柄长剑如受天人御令般的笔直拦住了南蛮疯狂的脚步时,木托王子福至心灵的脱口而出两个字:

“任青!”

是的,这般气势磅礴的御剑手段,舍那位名传天下的剑仙任青外,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威势?

贺兰敌面色难看异常,因为他在察觉到任青气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那位得意徒弟怕是死定了,虽说天人有瞬息千里之能,可是任青距离松布终究是更近一点,这一点的距离便是咫尺天涯,生与死的界限了。

不过贺兰敌再为徒弟惋惜的同时,同样的也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感觉,天人境与天地共呼吸,或者说是与天道共呼吸也是对的,一旦天人高手造下杀孽,那么天道自会代为惩戒。

贺兰敌转动着手中那十八颗狰狞的佛首珠子,低声诵念往生,嘴边却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动了手,做了孽,看天道雷罚怎么收你!

三千余柄长剑落地镇锁南关城,气机交鸣流转,松布体魄外功几可比拟佛门大成的不坏金刚,是以他被困在任青布下的剑阵中虽然冲不出去,但是却巍然不动的毫发无损。

可是其他的草原士兵就没有这么深厚的道行护身了,通通被上长剑钉死在原地,有的陷入其中奋力挣扎,最后被剑气直接绞成肉沫。

如此惨状,就连在外打拼多年的松布也不由萌生退意,只是他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眼眸瞳孔处便开始笼罩着一道灿烂异常的剑气流光,悍然杀到。

松布知道这个漂亮女人的功力道行怕是跟师傅都不相伯仲了,当下奋起全身气机就要进行殊死一搏,可那耀眼的飞剑已经直接洞穿了松布的心脏,剑光一去数里不息,在地上生生犁出一道直达中账的沟渠,若非贺兰敌出手阻拦,这一剑怕是都能叫她取下木托王子的人头。

情势急转而下,木托王子浑身冷汗的坐在位子上勉力维持着最高指挥官的风范,感激的对出手的贺兰敌点了点头,后者却是无心理会这些东西,只是面色凝重的望着不知何时停下战斗的南关城头。

松布被困锁在剑阵之中对着城头那道从天而降的身影怒声嘶吼,丝毫没有凡人对待天人的敬畏。

任青立在城头上微微喘息,从江户一路马不停蹄的杀过来,即便是她的一气三千里的天人气机也有些吃不消,不过收拾一个肉身证道的松布还是没问题的。

心念转动间甚至都无需动作,钉在地上的三千余柄长剑刹那云集而动,这些材质顶多只能算作上乘的名剑山庄制式长剑,若是单拿出来甚至连松布的一根汗毛都伤不到,但是此时剑身上温养着任青的天人气机在侧,那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了。

松布面对迎面而来的剑气长河不闪不避,看似豪迈无双的动作下,其实包含松布面对剑河避无可避的无奈。

全身皮肤在松布全力运转筋骨之时开始换发出耀眼的金光,若是剃了这头长发,说他是佛门的金刚罗汉怕是都有人信,剑气长河轰然打在松布的胸膛上,这两米多高的壮汉双脚立地生根,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沟,整个魁梧的身躯几乎被剑光遮蔽,面色痛苦狰狞。

当头而去的数十把长剑在这等天人角力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剑吟声,仅仅是几息时间便在两人交手的路上掉落了无数柄长剑,松布一声怒吼,金光灿灿的身子宛如怒浪潮头屹立不动的岩石,抵住了汹涌澎湃的剑气长河!

草原士兵欢声如雷,木托王子立即趁着松布与任青僵持不下的时刻,指挥部队趁机入城牟取这场攻城战的胜利,倒在城门之后的王青相浑身浴血的站了起来,在地上随手捡了一柄战死士兵的长枪,面对潮水蔓延而来的南蛮军队,面无惧色的带头抵御。

立在城头的任青的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动作,她手中剑决一引,却不是加大气机的灌注,反而将万千长剑组成的剑气长河御使分开。

眉心紫线耀眼夺目,任青一手分开组成了浩荡长河的无数长剑,一只手如持利剑,朝着前方缓缓递进。

城头下方的松布好不容易撑过这一波剑气长河,看着身前游离分散的无数长剑,刚想要开口嘲讽这所谓的天下第一人名不符实,下一刻只见到天地间划过一道刺目的紫线。

任青宽袍大袖立足城头不动,衣袖翻飞如云间变幻怒涛,心中默念:

“看剑。”

大圣出鞘!

摇曳着紫线的大圣遗音轰然挟带的气机如九天神雷炸裂,一股沛不可挡之势迎面扑来,松布不用去接也知道自己是接不下的,心神被震慑的刹那他居然在这千军万马的阵前回头向贺兰敌求助,哀求道:

“圣师救我!”

贺兰敌转动佛珠的手顿了一下,神色阴沉难看,显然是被气到了,身子却牢牢坐在椅子里,丝毫没有救援这位得意弟子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自从任青从南关城头现身的那一刻,松布就没有活路了,之所以能在任青手下多撑一招,多半也是那家伙想要引自己出手的缘故。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贺兰敌居然从面色阴沉的隐晦心情中好转了过来,微微一笑眼睁睁看着得意弟子在那一剑下束手无策,也不去救援。

大圣遗音乃当世名传多年的名剑,经过上代剑仙温养又经过这么多年的香火加持,早已隐隐有超脱名剑,晋身神剑的趋势。

化为紫线的大圣遗音毫无阻碍的没入到松布的胸膛之中,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气机浩荡如天人驾临的长剑在刺破松布金身的一瞬间便显露出了长剑本来面目,然后长剑就这么挂着松布两米多高的庞大身躯,游街示众一般的在空中飞了一圈。

大圣遗音带着重伤犹不死的松布在南关城门前飞驰,所到之处,嗷嗷怪叫的南蛮军队纷纷住步不前,一时间居然把一场即将爆发的惨烈攻势给生生的抑制住了。

松布面色狰狞痛苦的随着胸前长剑在空中飞驰,他想要伸手把这该死的古剑拔出来狠狠地撅断,可是长剑在刺破他金身的瞬间,汹涌的剑气就已经攻入到体内,他一身铜皮铁骨的半步天人肉身,就这样被任青气机毁的一塌糊涂,别说是抬手拔剑,后半生恐怕都要在草原的帐篷里度过了。

大圣遗音在空中环绕片刻,忽然一个加速,连带着松布狠狠的钉在南关城城头,任青的脚下。

突如其来的剧痛撕扯着伤口,松布痛苦的嚎叫出来,声传四野。

本来以他的耐力和性格,对这种程度的伤势根本连吭都不会吭,可是任青那一剑已经催破了他所有的肝胆,甚至他在战败的那一刻,一直以来敬如天神的圣师贺兰敌居然对自己不管不问,终于击溃了松布的所有信念,这才不堪忍受的痛嚎出声。

木托王子眼见南蛮军队士气受挫,可是数遍军中怕是也没有一个能在任青手下抢人的存在,无奈之下只能寄希望于国师贺兰敌了。

“松布勇士命在旦夕,他是为我草原而战,无论话费多大的代价小王都要将他救出,不知国师计将安出?”

木托王子虽然是问计于贺兰敌,其实却是拿话在堵他,因为松布与草原王庭而言并非直接的臣属关系,严格来说他只能算是贺兰敌教派下的信徒弟子,仅仅是这样的身份木托王子都表示出了不计代价的意思,何况身为师徒的贺兰敌?

不怪木托王子一个小小的请求都要耍弄心计,全都是因为这位贺兰敌实在是太没有为人臣子的自觉了,先前南蛮军队们舍生忘死的进攻南关城,好几次都被王青相带人把他们的优势给压制了回去,当时看似惜败,其实军中所有将领都知道,只要这位功参造化的天人国师伸伸手,那这南关城早就打下来了!何至于再有这么多纠缠牺牲?

即便木托王子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可是他仍然低估了贺兰敌的狠辣,只见他神色淡淡的道:“王子殿下是在教本座做事吗?”

自小长大在王庭,观色乃是最基本的生存技能,木托王子自然能看出来国师的不快与暗涌的杀意,连忙笑了声:

“不敢,不敢,只是……”

“既然不敢,那就退兵吧。”

贺兰敌淡淡的打断木托王子的话,直接起身就往军帐走去,临去之前他深深望了一眼城头屹立不动的任青,两人目光远隔千米的对撞在一起,而后贺兰敌无所谓的笑了笑,径直离开。

凡人间的斗争不同于天人,到了他们这般境界再出手干涉凡尘,那就是逆天而行,初时或许不显,但是一旦沾染上了那就甩不开,最后天雷加深形神俱灭,那才是真的风流雨打风吹去。

所以贺兰敌才眼睁睁看着攻占南关城的机会在眼前一次又一次的失去,甚至连得意弟子被任青钉在城头也不去管,因为他怕天雷加深,他也知道任青是想要逼迫自己出手决战,少了自己这位天人压阵,南关城这次会好过许多,任青也能在可承受的因果范围内,帮王青相守住南关。

不过这些,你想都别想!

贺兰敌远去的身影决然而无情,天人寿命高达五百年之久,一个得意弟子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调味剂而已,不值得自己去正面天下第一人的锋芒。

木托王子捏着扶手的手指泛白,但是却不敢对贺兰敌有什么出格的动作,他虽然是王帐中最有希望成为大汗的王子,可是面对五朝不老的国师大人还是缺乏足够忤逆的勇气,一旦引起这位国师的厌恶,转而支持其他人上位大汗,那么自己这些年的努力不仅全部白费,甚至还会有杀身之祸。

深吸了一口气,他压下了心中的情绪,缓缓又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收兵。”

南蛮士兵在沉重的号角声中开始整齐的退去,虽然他们阵型俨然有序,可是望着城墙上那个不断哀嚎的松布眼神时,已经消退了许多战时的疯狂,充满了畏惧。

任青立在城头仍旧一动不动,贺兰敌远隔着军阵对自己望过来的时候她也有所感应,目力惊人的她能够清晰的看到贺兰敌脸上的无情冷酷,虽然如此她却仍不打算就此退下,仍然守着脚下哀嚎的松布,不肯退去。

任青不肯退下去,王青相就巴巴的托着一身伤势过来见她,京城一别时她还是声名鼎盛的梨园任二爷,再见时就已经是天下盛传的剑仙第一人了,勾勾手指就消除了南关城的灭顶之灾,就算以王青相的性子也在此时有了几分自得,认为任青能够过来帮忙全靠他们相识一场的情分,要不然当今天下谁还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正想到得意间的王青相,忍不住就仰天哈哈的狂笑一阵,看着宽袍大袖如飞的任青一副几欲乘风而去的样子,他迫不及待的就要给这美人儿一个大大的拥抱犒劳一下。

第二百二十六章:一城拒一国(六)

不过这混不吝地动作只起了一个开头就被任青一个眼神定住了,现如今她可不再是那个任人揉扁搓圆地梨园班主了,再说就算是在京城地时候王青相对这位都是有所忌惮地。

于是堂堂镇南王硬是把自己地动作给生生地止住,僵硬着拍了拍任青地肩膀,一副“我很看好你”地领导派头:

“好好好,来了就好……”

任青冷眼看着他地动作落在自己身上,嘴里还说着那不知死活地话,居然慢慢地在嘴边勾起了一丝笑意。

这一笑可不得了,本来就是风姿绰约的美人儿,勾唇一笑的模样更是叫人见之难忘,可是王青相却最是会揣摩心态的一个人,早在任青微微显露出笑意的时候就心生警兆的想要退回来,可是他一个重伤的一品法相哪里逃得出当世天人的手掌,只觉脚腕子一紧整个世界都开始混肴颠倒起来,然后就听身边下属们的无数惊呼,甚至还有兵器出鞘的声音。

“大胆,你竟敢如此对待王爷!”

“开城门,快开城门!”

下属的狂呼呐喊眨眼间就在耳边由近及远的响起,待到腾云驾雾一般的王青相摔落在地上的时候,他冷汗淋淋的发展自己居然被任青一手扔到了南蛮军阵之前,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似乎不敢相信这天大的功劳掉在自己眼前似得。

远方那个被钉在城墙上的松布犹自在哀嚎叫喊,此时充当了王青相的背景音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他紧张的吞了一口吐沫,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准备防身,可是这一个动作却好像是瞬间点燃了众人心中的引线,呼和的砍杀声前所未有的激烈起来,眨眼便将孤零零的一个王青相给淹没。

众多将领眼睁睁看着一场战争下来没死,反而死在这个古怪女人手里的王爷活生生的就这么没了,哪里该管的上这是什么天人不天人的,一个个狂呼着就好像疯了似的准备拼命,可是却被一个老者淡然的抬手止住。

这个老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运筹帷幄的老军师何春秋,自任青动手开始他虽然吃了一惊,但是也没有失去冷静,此时他苦笑着上前来对着任青拱手作揖道:

“任宫主,我带王爷跟你赔不是了,刀兵战阵非同儿戏,那小子可没有任宫主这般道行能够来去自如,何况他还受了伤。”

任青一向对老人家都比较尊敬,何春秋为人气度不凡,带有一种文人雅士独有的书卷气,使得一见之下难免心生好感,当即也拱手道:

“山野粗人,些许玩笑而已,任某这就带那位镇南王出来。”

她这一拱手众人将信将疑,最后还是老人何春秋的威望压住了他们的异动,忽然有人指着远方的南蛮军阵,大声道:

“快看,王爷没死!”

众人连忙打眼看去,只见到王青相一手刀光汹涌澎湃的破开重重包围的军阵,正不要命的朝着南关城跑来,嘴里大呼小叫的无非是在指摘任青的不是,可眼下这等危局却只有任青能救自己,于是就算心中恨得要死却又不得不说些好听的话,加上后面追杀的士兵疯了似的对自己围追堵截,弄得他好像在登台唱戏似的语调忽高忽低。

明明是危险至极的战场,眼看着自家王爷在刀口上跳舞,一众部署不知为何,在心惊胆颤之余居然生出一股荒诞好笑的感觉,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好笑也没人笑得出来,纷纷上前行礼道歉祈求任青出手相助。

任青也是估摸着差不多了,自己将王青相从城头扔下去的时候渡过去一缕天人气机,如果这个韬光养晦十几年的世子殿下不是草包的话任谁都不可能一时间杀掉他,而且同为天人的贺兰敌是自己眼睁睁看着他退回军帐的,除非是自己不顾天劫硬要直闯军帐击杀木托,否则他是万万不会出手的。

足间一点任青直接化作了汹涌的剑光,迎面追杀王青相的兵卒们哪里见到过这种神仙手段,加上任青方才如御剑一般的印象深刻,只一下子就将那不可一世的战神松布给钉在了墙上,他们有哪里有勇气对付这样犹如神魔般的敌人?

于是一个个拼命的想要刹住脚步,可奈何身后总有不明情况想要挣功的人推搡着要往前挤,不过他们追杀的速度却是慢了下来,被任青化身的剑光从容在王青相身上一卷,如流风回雪般又回到了城头上。

众人对任青这几次出手的情形惊若天人,南关城如果有这样宛如神魔一般在战场上来去自如的高手助阵,哪里还可能会丢掉?

众人及有默契的不去议论刚才的事,反而开始对任青来去自如的通天道行赞不绝口,看的一旁王青相眼角直抽抽。

“好不容易才见一次,上来就这么对我,你真是………”

不等王青相充满“幽怨”的话说完,任青淡淡的一眼撇过去,王青相马上就把口风一改,慷慨激昂的道:

“扔的好,扔的妙!不扔不长记性,不扔不足以平民愤!”

四周属下一阵好笑,王青相新王上位本来正是立威的时候,平日里的威严肃穆今天在任青面前可谓是被破了个干净,不过大家都是忠心南关多年的老人,本来就是同仇敌忾的一帮人,故而见到王青相的真性情后不仅没人觉得不妥,反而觉得新王爷多了几分生趣。

众人情绪正高之时,被钉在城墙上的南蛮战神松布仍自在嚎叫,不过此时他已经缓过劲来,正在高声怒骂着污言秽语,希望他们能给自己一个痛快,好过这样受折磨。

“娘的,被任宫主捅穿了胸口还这么生龙活虎的,真是个贱骨头!劳资这就去隔了他的舌头!”

听到这货骂的不堪入目,当即便有人骂骂咧咧的准备给这王八蛋长长记性,却被何春秋拦了下来。

“任宫主,此人是你擒下来的,要如何处置我们大家伙都听你的。”

“对面有个不在我之下的高手,我本想用这个什么松布引他出手,才故意留着不杀,没想到这个家伙这么阴险,非要等我屠杀士兵以后因果缠身才出手不可。”

任青现在城头遥望远方军阵,似乎目光透过了重重帐曼直接看到了气机深藏隐忍的贺兰敌,宽大的袍袖临风而动,听的众人一阵面色古怪。

“好像比较阴险的那个是你啊!”

将敌方大将松布只伤不杀,悬挂在自己脚下城墙上耀武扬威,简直就是视对方如无物,极尽挑衅之能事,为的就是引对方那个高手出手正面交战,无论怎么看任青都是比较阴险反派的那个。

想到这里,大家忽然意识到,先前将王青相凭空扔到对方军阵中,是不是同样也是这样的目的,想要引贺兰敌出手?

好像是看穿了大家的心思,任青又解释道:

“天人不沾凡间因果,我人虽然站在这里,但是出手的次数绝不能多,要不然就万劫不复了。”

虽然大家听不太懂什么凡间因果和天人的,但是不能出手太多却是听懂了,于是一个个抱拳爽快的包揽下以后得战斗砍杀。

简单的说完了战事,任青犹豫着怎么开口说出惜福转生的事情,只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老军师何春秋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笑着道:

“任宫主如今是我们整个南关城的救命恩人,也是以后战场上的中流砥柱,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不要把自己当外人就是!”

虽然明知道老人的话是想要把自己和南关城绑在一起,可是任青心中却并没有什么不快,因为她修行至今,可以说凡间的物事已经有很少能够束缚住她的来去了,她想要就在南关城根本就不是言语所能打动的。

她千里迢迢的从江户到南关,为的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多谢军师大人体谅,任某确实有个小小的请求。”

何春秋与王青相对视一眼,心中不仅没有因为任青的话而感到压力,反而因此微微一松,因为到了他们这个位置几乎已经站在凡间的最高处,可以说应有尽有,他们最怕的不是索求,而是无欲无求,因为有所求的人还代表着能控制一下,无所求的那就真的是叫人看不透了,用起来也不放心。

王青相作为南方之主,当即便收了与任青嬉笑的神色,正色的拱手一礼道:

“任宫主请说,我们定当竭尽全力!”

任青不太想让别人知道有关惜福的事情,因为天人转生一说太过惹眼惊悚,生老病死乃是天道循环之理,就算是被称作神仙一流的天人也难逃此理,转生一说一旦泄露出去难免惹人关注,就算南关方面没有人动心思,难保有朝一日传出去,来日必成烦恼。

斟酌了一番言语,任青便徐徐道:

“江神宫乃是起于清凉山彭祖授法,隶属道家一脉,任某如今修行有成正要找个传人,前日彭祖起卦说能继承我一身衣钵的传人应在南关,不知如今城中可有降生不久的女婴,还请王爷代为寻找,以全我江神宫法统。”

江湖中的门派最是看中这等传承,其中意义颇有中华自古所传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有些类似,可谓修行中人的头等大事,所以任青的这个说法倒是入情入理,让何春秋和王青相也放下了心中的那点不安。

“任宫主放心,此事就包在镇南王府的头上,不出三日定能给你个准信儿,到时候我把全城的娃娃都抱过来给你看!”

王青相立刻把胸脯拍的震天响,一副义气深重的样子。

诸事议定后,王青相让人回去备好了房间请任青入府休息,她虽然在城头上遥控长剑御敌于门外,可是毕竟走了一路不曾休息,纵然她有气机护体能够通身无垢,可千里奔波下来也是一身的风霜,于是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洗漱之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只是叫任青没有想到的是,王青相给自己准备的衣服虽然样式繁多华丽,却没有一件不是盛装长裙的,任青自从在这世界里有记忆以来,对裙装从来都是敬谢不敏,只有少年在京都仰人鼻息时不得已穿过,那种穿在身上,下半截凉嗖嗖的感觉实在叫人惊悚。

对于任青的抗拒王青相似乎早有预料,早在她步入浴室的时候就悄悄找了个借口出府去了,面色阴沉的任青找不到人出气,问过了好几个人都说王爷去了外面巡防,鬼知道那家伙刚受了重伤还要巡什么防,最后她硬是坐在浴桶里等自己那件衣服洗好了,直接用功力把它烘干。

一直到傍晚时分,老军师何春秋登门拜访,得知王青相不在府中修养,反而出去巡防的消息连道了几声胡闹,然后令下人立即出去把他带回来,任青听着动静出来与何春秋见礼,然后面带冷笑的与何春秋一起坐在堂中等着他回来再狠揍一顿。

在堂中等了没多久,果然见到王青相从外面匆匆忙忙赶来,他见到任青在堂中穿着来时的衣服冷笑着看着自己,心中便是一寒。

这位祖宗生气了如果是简单的打一顿也就算了,反正自己皮糙肉厚的从小被打习惯了,而且能被这样的美人儿打也挺不错的,可是任青出手太刺激了,上午把自己仍到对面军阵里的情形可是记忆深刻,刺激过头,他可不想再试一次。

心思电转间他已经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先是郑重其事的对任青点了点头,然后沉声对何春秋问道:

“先生,可是前线出了什么变故?”

何春秋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任宫主和自家王爷的恩怨,无奈的来回看了两眼道:

“老夫在城头观望南蛮动向,发现他们正在组织狂欢,营帐之中灯火通明,人人载歌载舞好像打了胜仗一样。”

王青相闻言愣了愣,奇道:“他们疯了吗?不对,他们要夜袭!”

第二百二十七章:一城拒一国(七)

三人之中,只有任青对兵法是一窍不通,反观何春秋与王青相,一个是名垂天下经年已久的老谋士,奇谋妙策层出不穷,擅长以奇制胜,先帝在位时曾赞叹此人用兵奇诡,赐下功名想要将之招揽入京,后被婉拒。

王青相看似不学无术,但是跟在这样一位兵法宗师身边长大,又怎么可能是一个酒囊饭袋?于是一句话就道破了天机,让何春秋赞许的连连点头。

看着两人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任青也装作一副了然的附和,其实她哪里懂得什么兵法,不过她也不是什么蠢人,只在脑海里稍微的想一下便明白了过来,记得上辈子在家里打游戏的时候,每次临近boss的关卡前都会得到大量的补给和弹药,即是人们传言的“大战之前,必有补给”,如今要用这个来套用到南蛮军队的身上大概也差不离是这个样子,他们吃饱喝足了想必就要对南关城发动猛攻。

何春秋对着任青郑重拱手:“南蛮士气低落,此时进攻已经近乎于孤注一掷,若我南关城能在这次冲击下坚守下来,此次劫难就已经渡过了六成!”

任青对着何春秋的行礼并无表示,因为正如她在城头时说的那样,天人不占因果,特别是这种兵危火急的战场上,若有个什么不慎的牵涉到了过多人的性命,甚至还有可能召来劫雷,所以对何春秋的请求,任青也有些推诿之意。

南蛮凶残无比,南关城又是横在两国交界处将近百年,两国之间积累的仇怨早已比山高比海深,怕是破城当日就得屠城了,而且中原大地从此就无任何险关可守,就是能依仗城池之力,怕是最后大梁也是要亡在他们手上,前世满清蒙元之鉴便是明证。

两相权衡了许久,任青那种汉人情怀终究是割舍不下,做不出来那种弃城携婴而逃的事情,勉为其难的点头道:

“我乃天人之身,对于凡间战事更迭不宜出手过多,否则便有形神俱灭之祸,此战关键仍在你们。”

即便如此,得了任青口信的两人已经深有底气,只有王青相不懂什么叫天人之限,于是不解的问道:

“任宫主抵挡南蛮军队,救大梁万千百姓于水火,应当是功德才对,为什么反而成了业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家伙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玩笑开的太多了,此时虽然一脸颜色的样子,任青却仍清晰的记得他嬉皮笑脸,一脸奸相的表情,于是抬手饮了口茶水,淡淡道:“你猜。”

何春秋轻轻敲了一下王青相的脑袋提醒他,这位年轻的王爷自小便被放到老军事的门下读书识字,对这个老师不敢有半句怨言和不满,只得老老实实的听训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此话一出,王青相眼中也显露出了几分了然,三人就今晚之事开始了布置,任青不懂兵法,对他们这种城防调度问题看的也是云里雾里的,生怕老军师聊的兴起拉自己一道加入讨论,于是便萌生了退意,随便找了个理由便起身告辞了。

讨论战术问题的两人对这都不以为然,毕竟是一个神仙级的战力,说是在两国大军之中来去自如都不未果,这样的人物可以说是战略级的,不应该放到战术里讨论安排。

任青出了镇南王府后便一个人买了一些香烛元宝之类的东西,城中每日与南蛮交战,天天都在死人,所以这些东西随处可见,结帐的时候那个卖纸钱的老妇人却摇头不收,说是亲眼见着任青从王府出来,想必是军中亲眷,祭拜战死的家人丈夫的,自己万万不能收这份钱,任凭任青好说歹说的也是不肯。

任青见老人家神色坚决,也不忍这几文钱的事情伤了她的自尊,于是偷偷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的在她口袋里放了些银子便道谢离去了。

任青从偏门处闪身而出,一路直到城外的一处乱葬岗,来到一个无名的小坟前焚香祭拜,将四处杂草尽数拔除之后又在坟前做了半晌,将自己一路出南关以来的事情,事无巨细的通通对着这处坟碑缓声的全都讲了出来,远方南蛮军阵中载歌载舞的声音隐隐的传来,任青蹲坐在坟碑一旁,浑然不顾宽大的袍袖垂地,整个人一眼看去好似披了一层薄薄的被子似的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她将脸埋在双膝间把两颊泪水都擦净了,然后抬头笑得很得意的说:“娘啊,我成天人了,惜福也快找到了,以后我经常来看您!”

任青从怀中取出那枚留有一丝裂纹的绿玉木钗,轻轻按进坟前徒弟里,长出了一口气似的用力抱了抱坟碑。

其实世间对于这位名满天下的剑仙任青出于合出的了解,大多都仅限于京都青衣楼,在前便无从所知了,也幸好世人不知她曾毒杀亲父的过往,否则说不得就要冠上大逆不道的帽子了。

“娘,我走了,缺什么,梦里说。”

任青抹干了眼泪,最后在坟前重重磕了几个头才转身离去,对于当年的那件事情她并不后悔,假如能重来一次她已然会选择如此行事。

任青一路心情不佳,并未御气疾行,只是缓步回城。

因为城墙上钉入了一把大圣遗音剑,对于战事杀气的敏感自然能够通过玄妙的气机感应来告诉她情况,所以她虽然答应了王青相与何春秋守城,却并未去参与城防的事情,而是直接回了王府。

王府中的下人早就得了王青相的命令对任青礼敬有加,她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了自己休息的房间,发现房中有好几件备好的衣服,款式都是那种偏向于男性的,看来是王青相的另类道歉了。

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过去,任青都在房间中打坐休息,南关城中虽然气氛甚是紧张,但是气机感应中的南关城头并无任何激烈的动向,好像何春秋与王青相先前讨论的计划全盘落空了,众多将士们枕戈以待的等了整整一夜,南关城头却是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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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一城拒一国(八)

对于这种情况,任青也帮不上忙更不敢提什么建议,所谓兵者诡道,两国军锋交战那是何等的大事,稍有不慎落得个满盘皆输就是无数条人命,任青先前就连看出南蛮军队动向都是机缘巧合,这个节骨眼上就不去添乱了。

中午时分何春秋和王青相相伴回府,吃饭的时候三人碰了个面,王青相先是把城中寻找女婴的进展跟任青说了一下,目前已经找到了八个,问任青要不要用过饭后去见见,后者点点头觉得也应该投桃报李,不等他们在说什么就主动的问起了昨夜的战事。

在城头坐镇一夜的老人何春秋此时面色有些疲倦,不管他曾经如何的在军中运筹帷幄的饱负盛名,如今也抵不过岁月的无情了,一夜的时间足以将这个军师拖得神智疲乏,无以为继了。

听到任青问及城防时候,他稍稍振作了一下精神,捏着胡须微微摇头道:

“那木托诡计多端,不愧是南蛮未来最有希望继承大汗之位的王子,他猜到老夫能够看出蹊跷,索性就用疑病之计来消耗我们的精神,就像是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角度冒出来就咬你一口。”

“老夫已经划分好了了城防预备队,自信他们就算阴兵偷城也不会出什么祸端,除非对方军中仍有好似松布那般以一敌万的大将,否则短时间内南关城固若金汤!”

何春秋一面说着一面端起碗筷连吞带咽的将早餐吃了个干净,任青先前见这老头斯文有礼,一副读书大儒的风范,不曾想吃起饭来这么的豪爽。

是的,就是豪爽,任青拿着碗筷稍稍愣了一下,王青相却早就见怪不怪的一般姿态用起餐来,看着两人如出一辙的狼吞虎咽,一时间引得任青居然也颇有胃口,忍不住多吃了一点。

三人用过早饭后就开始饮茶,捧着茶杯的何春秋品相文雅,好像刚才狼吞虎咽的样子只不过是一个错觉。

好不容易熬到两人个人放下茶盏,任青提出了出去看看那几个女婴的请求,王青相欣然同意,并且两人都以事务繁忙为由给任青安排了一个下人,带着她去看。

告别了这对师徒,任青一路上心情忐忑的跟在那名吓人身后,七转八拐的总算是来到了目的地,在场的八对母女基本上都是城中寻常百姓出身,虽然被王府优待请了过来,不曾有过苛待呵斥,可心中难免在这高墙大宅下有些惴惴不安,眼见好似天仙化人一般的任青在吓人的指引下现身,纷纷都以为是来了王府中的什么重要人物,哗啦啦的便在地上跪倒了一片。

不等着和谐人在地上跪实了,任青抢先一步出手,将气机遍布四方,双手虚托着稍稍往上一抬,居然一下子将八对母女下跪之势生生的从地上托了起来,口中则谦逊的道:

“诸位夫人不必如此,在下江户江神宫任青,添为如今大梁天子册封的国师,今日特来南关寻找我拿命中注定的弟子,好承袭我将来的衣钵,任某并不是官场中人,诸位夫人不必行如此大礼。”

任青这一番话将的可谓煞费苦心,生怕这些久居南关的富人们不曾听过江神宫的大名,不舍得将亲生骨肉送给自己当弟子,干脆便将当今天子的虎皮大旗都扯了出来,同时又使出神奇的御气手段,给对方一种有道真修的感觉,好让他们把母女分离之事看的不要太过难受。

果然,任青的一番动作后,妇人们个个惊疑不定的望着任青,只觉得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女子当真是好似仙子一般,既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手段,又有无比尊贵的身份,一时间哪里还有半点的不安,一个个只想着怎么才能叫任青多看自己怀中的孩子一眼,好将来攀附住了这段仙缘。

原本拘谨的妇人很快便嘈杂了起来,任青微微皱眉,不等她说话动作,一旁引路的的下人立刻一步上前呵斥开来,场面这才得以重归寂静,只是任青紧皱的眉头仍然没有松开,好像反而有了几分加重的趋势,八名妇人还以为这位仙子是恼恨她们先前的无状,一个个的只能将头脸向下低了低,抱着孩子的手又紧了几分。

任青皱着眉,来回在场中走了好几遍,见见这个摸摸那个的,只觉得左手边这个对自己笑了笑好像是惜福的转生,可是那个哭了又好象是在对自己暗示什么,一时间无法决断,这才皱起了眉头。

天人转生和化生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是前者更加类似于道家兵解的法门,无法带着修为技艺穿过那胎中之谜,唯有一点执念和灵光印在神魂之中,只是这种东西任青又不能查看,或许伏魔台的彭祖会有类似的手段,来回观察了许久也无法确认,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想法,最后捏着鼻子将这些女婴先全都定下记名弟子的名分。

名分定下来之后,任青给她们每家每户都分了足够的银两,许下了她们大好前程,又着令官府明月给足她们一定的抚养费,她堂堂天人高手这点特权还是能够办到的,王青相总不至于在这点东西上舍不得。

总之是好处多多的供养者这群人,生怕她们在战火煎熬下移居别处。

没有办法,这些女婴出生时间最多也不过月余时间,都是还没有断奶的年纪,任青就是全部都收养了也看顾不过来,干脆就开启了散养模式,她自忖等这些小家伙在长几年,自己大概就能从她们的容貌神态中分辨出来谁是惜福的转生了,只是这段时间自己怕是要和镇南王府绑到一起了,运气不好的话战死城头也不是没有可能,单看贺兰敌的那个一副要跟自己耗到天荒地老的架势就能看出一二。

有关于厚待这些女婴的事情虽然不需要官府出钱,但是自己还得和王青相方面打一个招呼,请求他加派了人手去保护那些女婴的安全,虽然有些夸张和小题大做的意味,但是对于这位大爷的请求镇南王府还是无有不应的,他们巴不得多亏欠一点他们的人情才好。

就这样又过了三天,城头战事依旧打不起来,那个钉在城墙上的松布早在当天夜里就已经咽气了,据守城的将士们说,松布临死前死死盯着远方南蛮军帐的欢呼庆祝的灯火,直到最后一口气咽下都没有闭眼,真真正正的死不瞑目。

战事虽然没有打起来,可是城中的女婴却越来越多,最后统计出世的女婴足足有十七个,另外还有大肚子没有临盆的还有七个,共计二十四个都被纳入到了官府特等优待的名单里,王青相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便将这些人的名单加入到了阵亡英烈的名单里,办的很漂亮。

南关城抗击南蛮固然是值得尊敬的,但是华夏自古便是一个人情社会,多年的关系相处下来,人情往来早已经是盘根错节,牵涉甚多,镇南王府固然是大梁最花钱的地方,金山银山都不足以形容王府的阔气,可是如果形势不按照一定的规则章程,再多的金山也有败空的一天,所以王青相私下加设应列名单的事便可以看出,这位年轻的王爷行政处事已经渐渐步入了正轨,假以时日在他治下的南关城或许回答道另一个巅峰也说不定。

夜半时分任青在府上打坐调息,忽然听到城中士兵进发的脚步如雷响动,可是气机交感之中她却并未感应到城投有什么杀气,一时间心中疑惑,便起身推门出去,还没走到城墙边就听到对方震天的喊杀声此起彼伏,鼓声隆隆,好像双方胜负一战就要就此开始一般。

任青心中觉得怪异,边上城头去看,早已坐镇在此的何春秋与王青相早已在此观望多时,双方见礼之后任青发现谁昂房似乎存心只想要恶心骚扰自己一方似的,雷声大雨点小,只有一队最多千余人的步兵在城下作势想要进攻,可是他们叫嚷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实际动作,城墙上的士兵一射箭他们便望风而逃,待箭雨过去之后又重新冒了出来。

“他们想要扰乱我们的军心,让我们日夜不得安宁,然后挥军杀来?”

任青有些搞不懂对方的意思,可是身边有用兵大佬何春秋在啊,于是出言请教。

“这个老夫也不得而知啊,我们南关力不及他们百万之巨,可是用来固守城池确实绰绰有余了,只要议定好人手驻防轮换,他们怎么强攻也是不怕的,木托深谙兵法,不应当如此行事啊!”

何春秋看着城下好像过家家一样的攻势,下令节约箭只不可轻放,对于南蛮此举深意一时间也摸不清楚。

三人在城头观望了片刻,这种程度的工程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只会,将士们例行公事便简单的将他们拒之门外,老军事何春秋便先行告退下去休息补觉,眼前的情势没有什么值得琢磨参考的,反而深藏在背后的东西需要细细的推敲。

有看着南蛮军队在那边鬼哭狼嚎的叫嚷了半晌,自己这边守城的将士并没有什么变化和疲倦,反倒是叫喊的南蛮方面,这会儿功夫已经换了三拨人了,真是看的任青莫名其妙,跟着何春秋的脚步便回去休息了,她怕再看一会儿会忍不住动手去杀光这群神经病。

南蛮的进攻一直到天色渐亮方才收兵止歇,性格历来跳脱的王青相在城投坐了一夜,总觉得他们如此行动是在掩饰什么,于是派出斥候高手打探南关周边情况,以防止南蛮军队绕过自己这道险关进袭中原,不过这道命令很快就被何春秋否决了,南关城挡了草原近百年的时间,如果有神恶名绕道的方法早就用了,哪里还需要耗费那么长的时间。

南蛮的佯攻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晚上,何春秋决定直接出手,足足集结了三千名南关老卒跨马出征,在外头冲杀了一阵后效果却是不大,因为南蛮的那些叫阵之人,见到城门大开之后便一哄而散了,仅仅抛下极具倒霉的尸体而已。

出征胜利后的骑兵回报何春秋的时候,事无巨细的将所见所闻都尽数道来,说是在城西北方向隐约见到了有不少的南蛮士兵驻扎,军帐林立连绵,看不清具体有多少人,他们只有三千人,生怕被对方绊住引来大股部队扑杀,于是便匆匆观望了片刻便回返城中。

诸将商议过后一致认为,南蛮方面的佯攻是在掩饰这个地方,于是纷纷请求主动出击,南关城三十万铁骑在前线虽然也有折损,但是并未伤及元气,所以他们有主动出击的底气和实力,何况兵法有云,久守必失,南关城镇守此地这么多年从来都不是因为城高墙厚善于防守,反而恰恰是因为主将三十万兵马雄奇善攻方才由此功绩。

何春秋对于这条剑意也颇为心动,只是连日来他与木托交手下深知对方用兵之道奇诡,也算得上当世人杰一般的人物,他担心拿出隐蔽的军帐是他们故意设置的埋伏,故而对群情激愤的请战将领不置一词,反而将目光放到了沉默寡言的任青身上,似乎有意借这位当世第一人的绝世修为去一探其中究竟。

可任青却不能答应,不管她在人间做了什么,一旦上升到战争,特别是这种两国之战,其中牵涉的因果足以引发天劫,当初在城头任青剑斩松布已经是冒着大不韪的风险了,所以面对何春秋的请求任青有心拒绝,可是话到嘴边又吐不出来。

这段时间她深受镇南王府的恩情,被人家好似大神一样的供奉着,可碍于其中牵涉的因果始终不做点什么任青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临阵逃脱的这种事情任青也做不出来,于是在心中犹豫了许久,终究是没有开口,沉默的坐在原位上没有动作。

见任青没有开口搭腔的意思,人老成精的何春秋心中自然就了然了她的想法,目光稍稍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开始将自己知道的利害形势一一道出,并说出了自己对那处隐蔽军帐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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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一城拒一国(九)

何春秋认为西北处那军营很有可能是南蛮军队在掘土打洞,希望从军帐中挖出一条直达南关的地道,他们每天夜里前来佯攻的人大呼小叫,便是为了分散城中之人的注意力,从而掩盖下他们掘土打洞的声音。

何春秋的推测不敢说十成十全中,却也是目前已知情况下最大的可能,以往敌方试过这种方法,被当时正值盛年的老王爷领兵杀了个片甲不留,得知得知敌方很有可能故伎重施,于是诸多将领请战之声比之先前更加热烈。

何春秋一时间犹豫着人选,却听一直没有动作言语的任青开了口,冷冷清清的嗓音并未像那些武将似的大吼大叫,反而有种奇特的穿透力,从第一个字吐音开始便盖住了场中的所有声音:

“任某有一拙计,不知诸位可愿一听?”

任青清冷的话音落下后,场中纷乱的请战声便是一静,因为自这位任宫主现身以来,除了在城投剑斩南蛮万人敌松布之后,便一直没有再出过手,在经过初时的惊为天人之后,任青一直在他们心中都是一个高级打手的存在,不曾想今天居然在老军师何春秋面前献计,一时间那些频频请战却不得准许的人便忍不住冷笑出声。

何春秋洞观人事,早已将那些人的表情尽数收于眼底,当先便郎笑一声夺过了话头,堵住了他们嘲讽的机会,笑着对任青道:

“今日与任宫主共商军机大事,老夫受益良多,不知眼下任宫主有何高见?吾等洗耳恭听。”

任青这几天都在打坐转悠找惜福,又哪里和他们商量过什么军机大事?知晓何春秋这句话不过是在抬举自己,提醒那些人不要小视了自己,人家都做到这种份上,任青不会和那些冷笑的人计较。

她面色如常的拱了拱手,用自己清冷的嗓音徐徐道:

“方才听军师所言地道一事,在下灵机一定,想到一个应对策略,那就是在城中布满水缸,常人以水缸之利可以洞察地下方圆数米之地,待听出南蛮掘土出口所在的大致方向之后,便在其上的水缸中注满毒水,这样一来便可以避免了木托设计陷害,又能确保西北掘土的毒计不会得逞,可谓两全其美。”

任青话音刚落,便立即有人出声质问:“那如果依你所说,可南蛮那处军帐中却不是在掘土挖路的话那又当如何?”

任青樱唇微抿并为说话,只是平淡的看了一眼那个出言刁难的人,两军交战瞬息万变,谁也没有打包票的时候,很多大将决策时很少会有那种万无一失的情况发生,特别是在这种双方用兵之人都不是庸手的时候,这种情况更加的突出明显,若是畏首畏尾的,那么龟缩不出才是最为安全稳妥的办法。

“够了,对于敌方掘土打洞的猜测是老夫提出来的,如果真的有了什么意外出了什么事情,那便将老夫军法从事就好了。”

何春秋面色严峻的对那个名叫孙英的人说了一番话,他清楚的知道这些人想要争功的心思,也不好随意打压的太过,只是略微点了点后送了他一个警醒的眼神,对着帐中其余诸将道:

“任宫主所言乃是老成之见,如今南蛮倾全国之力南下,敌我悬殊,当力求稳妥,老夫以为便用任宫主的计谋应对,诸位可有异议?”

何春秋虽然年纪老迈,但是早年随着老王爷南征北战,积累下来的威望足矣震慑住许多不服和异议,乃是军中一言九鼎的大佬人物,故而他一开口表示支持,原先几个有些怨念的将领便不敢再提。

何春秋等了片刻后剑无人说话,便点头道:“好,那么从今日起便依照任宫主所言开始布置,城防方面不可抽调人手,一切照旧。”

看着领了任务匆匆走出营帐的将官们,任青微微皱了下眉,她不知道仅是出了条计谋所承担的因果会不会太过沉重,不过想到和吹球所言南蛮士气问题,那么假如能撑过这一阵的南关城真的能胜券在握的话,那这因果担的也值了。

自此以后南关城各处街道上便被摆满了水缸,无数士兵坐在其中倾听地下的声音,好不忙碌。

无数南关城的孩童都嬉笑的看着这一幕,多年之后居然演变成了一种游戏,流传许久。

其实如果任青出手,以气机延伸感应,对地下的动静不说了若指掌那也是洞若观火了,之所以还让这些士兵辛苦,是因为顾及到出力过多后导致因果过重的情况发生,像现在这样只出一条计谋,其中运作过程任青丝毫不参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听天由命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坐在缸中的士兵听到城外挖洞的声响越来越近,没过多久边见南蛮军帐开始大批的集结,全然不似之前那种佯攻的假动作,看那架势境似要与南关城就此分个胜负出来。

这一天任青也难得的出现在了城头,虽然对这场战争奔着能不出手就不出手的原则,可是南关城是不能丢的,她站在这里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

钉在城墙上的那个松布尸体早就开始腐烂了,在墙上挂的异味都开始出来后,任青不想糟蹋自己的大圣遗音,便让士兵将之去下来挂回了腰间。

任青此时站在城头依旧是那副宽袍大袖的姿态,临风而立,长袍自两旁犹若云翼般四下翻飞,修行这些年间积攒下的威势全然显露无遗,一副宗师神仙气度。

任青这个样子并不是耍帅,而是在对方万千军阵当中查看有没有那个贺兰敌的身影,修为到了他们的这个份上,一举一动如果不是因为有天道因果约束的话,那无疑将会是人形核武,一人灭一国的恐怖存在,找了半晌军阵中也没有什么异样,看来那个贺兰敌打定了主意要让那些士兵充当炮灰,一旦南关城防危矣,为了那二十四个女婴任青不出手也得出手啊。

两军对持的气氛凝重,其中如渊似海的气息压迫,竟是比之天人相持还要更胜一筹,此时面对南蛮的总共,前排之中就算是再怎么身经百战的老兵也会紧张无比,其中有一名精瘦的中年汉子,握着长枪的手掌已经满是汗水,在这生死之际他不禁问向好似神仙中人的任青:

“仙子姑娘,您是天上的神仙人物,能不能告诉俺这次还能不能活下来?”

任青闻言转头,见到周围许多士兵都这样一道的望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脆弱的渴望,那天她御剑杀敌的仙姿在寻常将士眼中可不就是正了八经的神仙中人吗?

出于某种情绪,任青没有计较那汉子喊自己姑娘的忌讳,反而轻轻笑了笑,道:

“今天在城中但凡披甲之人,包括任某在内都有可能倒下死去,但是我敢肯定的是,我们背后的家人们绝对不会遭受到一丝一毫的战火侵袭!”

那名说话的汉子闻言连同身边诸多士兵一道红了眼眶,双唇颤抖,发音模糊,也不知是在说谢谢还是什么。

其实对于每个南关军人来说,对于战死沙场的结局都有一种释然的认同感,虽然多有悲壮却从无惧怕,任青见那持枪守关的中年汉子双眼含泪,最终模糊不清的分明便是不舍二字。

不舍得妻子与日渐长大的汉子,不舍得高堂父母一声声的念叨叮嘱,不舍得那夕阳西下的黄昏篱笆。

王青相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在城头嘶声大喊:

“南关城王青相,在此求死!”

新网页的喊声未落,那个红着眼睛的中年汉子好似忽然的回过了神,紧抓着手中长枪也跟着嘶声力竭的大喊:

“南关城王宝泉,在此求死!”

“南关城张六七,在此求死!”

“南关城”

大梁弘治八年,历经南蛮倾尽国力进攻三十六天的南关城,在生死决战之际所发出的呐喊被载入史册,后人纵观大梁一朝两百余年,不禁留下了南关自古多悲壮的感慨,即便是在大梁烟消云散的千百年之后,这一页记载了三十万人齐声求死之战的史页仍旧让人读之震撼。

木托王子高坐中军指挥位,在他下方属于贺兰敌的位置始终空悬,他面色凝重的望着群情激愤的南关城头,手中轻飘飘的军令就此递下,一场牵涉了两国上百万的大战就此正式拉开帷幕,大地之上马蹄如雷,箭只如蝗虫夜雨,无数密密麻麻的步卒骑兵如潮般的向南关城覆盖而去,天地间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失了真切,只留下满天满眼满耳的鲜血厮杀和战士们的嚎叫咒骂,使人神为之夺,陷入疯狂。

战争正式开始的那一刻,任青便按剑退回了指挥处,她的作用要留在最为关键,最为惊险的地方,而不是在这里。

任青与多做在中军的何春秋相视点头,并无任何的言语客气,她坐在何春秋下首位置极隆之处,抬眼便可尽观南蛮无数将士如蚁附般攻城的壮阔场景,人生惨嚎厮杀,空气中烽烟狼卷的气味越发浓烈,好似有双无形的重手按在胸口,叫人喘息不能。

看着那诸多往我厮杀的双方均是气势如虹正烈,南蛮诸将是为了不足更好的发展和生存,而南关将士则是为了身后的家园,这场两国之战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对错之分,于是任青忽然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话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任青与何春秋正一同坐在指挥处久久无言,忽然毫无预兆的从座位上直接化成了一道闪电流光,在座之人反应稍慢的甚至连那抹剑光都没有发现,只觉漫天满眼都是扑面刺目的狂潮剑气,紧接着便是城门处轰然传来一声炸响,待他们回过神来之时,在座无数人都已经面色惊惧的站立起身。

位于首座的老军士何春秋颤抖的将腰间装饰多过于实用的长剑抽握在手,随着老人的动作开始,四周有股莫名的情绪翻涌蔓延,没有丝毫的豪言壮语,只有无声沉默的为南关赴死的坚决。

他们神色肃穆的望着被贺兰敌一指点破洞开的城门之前,有一个单薄的身影已经抽剑在手的拦在了那里。

如山之重,如月之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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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一城拒一国(十)

战事已经进入到白热化的将士们早就杀红了眼睛,昔日钉杀松布,御剑万千的剑仙任青也不足以震慑住为家国而战的军人。

马蹄轰隆如雷,连同脚下大地都在这等意志下颤抖,其中有一道金色流光在万千军阵中快速的逃窜奔驰,正是潜藏在军中出手点破城门的贺兰敌!

任青眼神凛然,剑指一引,从第一次现身时钉在南关城下的三千余柄长剑剑气勾连激荡,瞬间便在方圆百米以内构成了一座绵密的庞大剑阵,此阵一出,立时便吞杀了无数攻身在前的南蛮士兵,连带贺兰敌逃窜的身影也一并困锁其中。

天边阴郁沉闷的黑云无声翻涌汇聚,地面数十万南蛮将士开始对着横陈在南关城前的庞大剑阵开始了舍生忘死的攻击,每一刻都有士兵连人带马的撞入到剑阵之上,被犀利的剑气绞成了零碎的血雾。

南蛮十几位统兵大将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此时全都跪在木托王子面前叩头不止,嚎啕大哭着请求绕过这座雷池,转道进攻南关,血满额,泪盈面,血泪俱下!

木托王子脸色苍白,扣握扶手十指指甲崩裂流血,他却浑然不觉的紧盯着那座已经被血雾染成粉红的剑气大阵,低声说了三个字:“你不懂。”

你不懂,草原每年冬至有多少人会死于深夜的酷寒,将羊皮披在妻儿身上就再也没有醒来,你不懂,这座横陈在草原与中原之间的雄关,在这百年间葬送了多少勇气怒吼的灵魂,埋葬了多少慷慨悲歌的壮阔故事,你不懂,区区凡人之身,如何才能将堂堂天人拉之下马!

人命!因果!

木托王子看着不断送死的士兵,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他嘶声大喊:

“凡我草原健儿,后退一步者,斩!”

剑阵在无数将士的冲锋先,不断的开始有长剑经受不住压力而崩断碎裂,任青恍若未闻的仰头望了一眼已经阴沉如墨,却没有半点雨意的乌云,深深吸气。

眉心紫线张扬浮现,磅礴绵密的剑气大阵忽然如臣子朝拜般对任青躬身让出了一条通行之路,当时之中只有任青能走,也只有任青敢走。

轰隆隆雷声作响,王青相抬眼望向无声翻滚,深邃恐怖的雷云,心头悚然,忽然想起了任青口中的那句天人因果的话,这才了然了其中含义。

他张口剧烈喘息起伏,终究是没能开口说出什么,最后竟以藩王之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含热泪的嘶声道:

“恭送任宫主出征!”

那一刻,南关城上下将士看着南蛮百万大军被减震所阻的壮阔场面,三十万人随着镇南王的话语同时唱诺,声传九霄,几欲将那浓厚的乌云撕裂:

“恭送任宫主出征!”

自知逃窜无望的贺兰敌取出手腕处那一串狰狞佛首的手串,十二颗怒目佛像依次在身前护卫,组成了比之金刚不坏更胜十倍的天人阵势,自诩可以抵挡世间一切劫难的阵法组成之后,贺兰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安全感,因为目之所见,耳之所闻,任青周身龙吟激啸,身后奇迹如潮扑天,隐约构成了一副昂首对天嘶吼的青龙法相,眉心处那条代表着天人境界的紫线,此时已然化作纯金!

“任青!王朝兴衰交替正如四季轮转,你妄想以天人之身逆天不成?!”

承平十四年,任青执剑破出城去,一别经年,任青手握气机昂扬如龙的大圣遗音,悍然步入剑阵之中。

其实无论境界高低与否,自她从江户赶来南关的那一刻起,任青与那位拼杀的王青相,不舍得死去的中年汉子王宝泉,都是一样的人,一样为了身后之人而战的南关人。

“南关任青再次赴死,敢问当世,谁敢取我头颅?”

天空酝酿多时的乌云终于在此时吐下了一道深紫的神雷,与此同时任青手中长剑也悍然出手。

一剑可杀天人!

自雷现世下落的那一刻,连木托王子都开始下令军队停止进攻,两国数十万将士束手在旁,无声观看着天雷,剑光,佛相三者无匹的伟力卷杂轰散在一起,巨大的震响声使耳朵一时失聪,尘烟漫卷而起,弥天遮目,天空神雷接连落下九道之多,砸落炸响在弥天尘土中,不知如何。

一切好像都已经尘埃落定,一切却不过才刚刚开始。

王青相手持双刀,上半身前倾如猎豹般一声不吭的冲入到漫天的尘烟之中,转眼身影无踪,根本无须双方的指挥官下令,束手多时的将士们同样嚎叫着投入到尘烟未落的修罗场中,踩着满地崩碎的残缺长剑,发动了也许是此生最后一次的冲锋。

与此同时,城中四处土地忽然开始大片塌陷,无数暗藏其中的南蛮高手捣破了水缸,立时便被毒水弄瞎了双眼,叫嚷着被淹死在地道中。

可就算是有所准备,仍然有数支队伍从地下窜了出来,他们在城中组成了一支刺客小队,想要将南关军方的只会首脑扑杀再次,奈何南关方面早有准备,在人数悬殊的对抗中,草原高手没成多久便尽数被乱刀砍死,里应外合之计顿时告破。

战场中人声厮杀,王青相背着浑身是血的任青,双刀森然席卷出道道狂猛的刀气,在重重包围中如劈波斩浪的杀出一条血路,想要与南关城的将士汇合,可是南蛮为了留下这位天人高手已经在剑阵前舍去了数万人的性命,如何能够放任这两人离去?

数名草原大将策马将王青相困在原地,奋不顾身的终于阻拦住了王青相回返的脚步,在人群汹涌的敌军中险象环生,不过片刻就已经在身上破了好几个刀口,丹田气息将尽。

南关城的兵力虽然与南蛮草原的相差甚远,但是在正面战场上其实也没有那么绝对的被动,起码三十万骑兵还是有一搏之力的,可是如今南关救援的骑兵虽然已经派出来接应救援,可仍然被阻在数十米之外,往日这不过几步的空间被满满当当的南蛮士兵占了个水泄不通,成了生与死的两极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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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一城拒一国(完)

王青相背着任青抵御的越发艰难,可是刀枪箭只都没有一处伤及到任青的,若非承受天雷之后的任青此时浑身狼狈不堪,那么在王青相双刀之下,任青应当是一尘不染的样子才对。

事到如今,任谁都能看出两人覆灭恐怕只在片刻之间。

身下之人的喘息越来越重,任青浑身筋骨给予断裂,那是青龙之力使用过后的后遗症和伤势在同时爆发,如今她的视线都是一阵阵的发黑昏沉,她竭力的抬头想望天,见到那始终不曾散去的氤氲劫雷,似乎还在不肯罢休的酝酿着下一次的天雷,她不由得苦笑一声,对着身下拼死相护的王青相道:

“贺兰敌已死,可天道恒存常在,就算我挡得住一次九重天雷,也难挡千千万万次,放我下来,回去吧,守好南关城,好好待那些女婴。”

天雷加身果然非同小可,就算任青神完气足都不见得能抵得住几次。

王青相双目猩红的回过头来,气息断断续续的道:“不许下来!”

任青愣了一下,好像看到王青相眼角有泪滑过,心中正诧异,却听他努力调匀着气息,然后说出了几十年前发生在南关城的那个故事。

那个剑仙洛初南与父亲王屿涛的故事,那个时候她的母亲洛初南也是如此的握着大圣遗音剑,义无反顾的冲到了敌阵之中,最后虽然护持着王屿涛安全回返城中,可是自己却伤了元气,不久之后便辞别人世。

任青听着王青相父母的爱情故事,面色有些不自然,只觉得在这家伙背上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由始至终她可都是一副直男心肠,想要做些什么的任青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问王青相:

“你娘当年持剑入阵时,修为几何?”

“我也不知道,当时人人皆称其为剑仙,我想最少介于一品和半步天人之间吧。”

不对的,不对的!

妖僧hi只有一品境界,因为同样都是一品法相的王青相,在前赴后继的军阵中将丹田的一口气尽之后也会陷在其中寸步难行,又如何能够带着老王爷王屿涛安全回返?

可是如果她是半步天人,或是完整的天人修为,些许士兵又如何能把正值盛年的剑仙洛初南耗得元气大伤?

任青一时间把目光放到了手中的大圣遗音上,忽然间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为什么此剑在洛初南之后别人奉为天下女子剑修的神器,为什么在京都之时,自己剑一上手便气机圆融无碍,能够不用兵器仅以剑指便能点破敌方的不破金身。

那是因为剑仙洛初南,曾用此剑斩去了自己的天人修为,这才能够凭着自身远胜一品的道行与承载了天人大气象的大圣遗音,破开来千军万马救回王屿涛,同时也能够不被天雷加身。

天人不沾因果,因为天道恒常运转,只针对无法无天的天人道行才有诸多限制,其他诸如半步天人之流便放任了许多,最多只会折损寿命。

大圣遗音清澈的见面倒映着任青的面容,在生死问题和修为道行的面前,这个决断并不是那么的难以选择。她叹了口气,将剑柄紧贴着自己的眉心缓缓的沿着那条紫金竖线抹去,剑柄所到之处,紫金交杂的竖线开始溃散化为深红,尽在竖线的最末端遗留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紫意。

空中阴沉沉的雷云随着任青果断的动作而开始消散,任青也在这一瞬间有了某种明悟。

天人已是人间凡人与天争命的极致代表,因为其人性核武的巨大威力,在世间食物链中分数没有天敌的最强一位,从而受到天道限制管辖,自己一身机遇道行,种种手段叠加起来已经可以说远胜天人,堪比神人的存在。

这世间有个词叫做天妒英才,慧极必伤,说的是太过完美的人会遭到上天的妒忌,那么导航太高,可以比肩神人的任青,又何尝不是天道制衡万物的牺牲品?

借用一句昔日楚霸王于乌江的一句话就是,此天欲亡我,非战之罪。

将自己的天人气机全部都灌注到大圣遗音中之后,任青几乎就要当场睡死过去,她勉力的强撑着眼皮,手中却再也拿不住长剑,只能任凭大圣遗音无声的斜插在地面上,有气无力的道:

“拔剑,就能杀出去。”

说出这一句后,任青当即便昏死了过去。

大圣遗音从她手中滑落之后王青相并没有接住,因为他此刻体内气机匮乏干涩,手臂双刀挥舞已经全凭着蛮力,灭亡只在旦夕之间,根本无暇顾及那么许多,此时听到任青绵软无力的话语后竟然凭空生出了一股力气,直接丢了手中双刀去握剑。

长剑与手掌接触的那一瞬间,澎湃的气机如起陆昂扬的龙蛇拔地而起,方圆数丈之内飞沙走石,剑气纵横!

数名骑马阻拦的大将猝不及防之下,居然连同座下名驹一起被切割成了无数块血肉,血洒疆场!

这一场生死大战可谓南关百年以来血腥之最,即便是数十年前老王爷的那一仗也未有过如此酷烈的场面,因为有天人高手贺兰敌,在开战之初便点碎了南关城门的缘故,战斗在开始之初便进入到了百万大军对撞拼杀的白热化的阶段。

南蛮大军长驱直入,南关城三十万骑兵拼死血战,从晨时一直打到第二天黄昏,尸积如山,血流成海,整整半座南关城都浸染在冲天的血腥之中,终于抵住了南蛮的攻势。

日暮时分,双方开始默契的罢手停战,转而开始分派出手下军士开始收拢战死的尸体,仅仅是一天一夜的战斗便生生拼掉了南关近半底蕴的尸体足有十几万之多,寻常处理方法已经不管用了,唯有用烧。

是夜,南关城火焰高涨,火光昼夜不息,却没有烧掉战死之人尸体的十分之一,在战事结束的第二天清晨,阳光方才冲破黑暗,露出一丝破晓的光芒,断了一条左臂却在城头负剑跨刀的王青相回头向城中望去,眼中所见,房屋连绵无数起伏,却是家家起缟素,哭声满城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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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明镜悲白发

自南蛮攻城时起至今也不过三十九天时间而已,可是双方损失的代价却太大了,南关三十万铁骑底蕴损失近半,南蛮八十余万大军损失二十余万,无数部族从一流跌落会不知能否挨过一个寒冬的小部落,木托王子看过军中上网之后不禁发出了:老天待中原何其厚也的感叹。

事到如今,战事已经处于尾声,但是还没有真正的结束,南蛮出动倾国之力的背后所需要的后勤供应的数字堪称恐怖,军资用度便是最强盛时期的大梁也供应不了多久,何况本来就资源匮乏的南方草原?

在说南蛮军中的诸多部族已经有了退缩的意思,他们经过此战之后有很多大部落注定要就此没落,也就意味着本来有很多部落要崛起,如此情况下王帐议事之中的声音便有了两种,一种是以木托为首想要接着打下去的主战派,因为已经走到这一步的南蛮草原,如果还不能拿下这座城池的话,如今的结果对他们来说就是失败。

不说那些部落是否会被他人吞并消亡,就木托回到草原王庭之后是否能在众多兄弟的发难下保住性命都在两说。

如此情形下的南关城,形势反倒比先前还要更好一些,可是王青相与何春秋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前者自从断臂之后越发的开始沉默,把政务都交给了手下,由何春秋亲自总揽处理,自己则整日吃喝都是在城防处进行,就连驻守此处的统兵校官都没有他待得时间长。

是夜,处理完了政事的何春秋拎着一个小酒坛子来到城头与任青叙事,一路从城墙下上到城头,一步一台阶的“险路”弄得已过花甲之年的何春秋气喘不止,两人并未在房中交谈,而是在城头并肩远眺远方敌人的军营。

年岁渐大的何春秋先已经顶不住了,如果再年轻个二三十岁他也就陪着新藩王这么在城头深沉缅怀一下也挺惬意的,奈何年纪大了不允许啊!

“我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可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南关城的兵虽然说不出什么马革裹尸的豪言壮语,但是他们知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战,死得其所就是了。”

“小时候老爹一个人喝大了经常躲在府里抱着树哭,成天半月的也不出一回门,我老拿这个笑话他,现在轮到我做这个位置了,老师,你知道看着城中家家起缟素的感觉吗?我不敢下城墙,我不知道该怎么见他们”

在战场上拼掉了一条手臂也没有流过一滴泪的年轻藩王此时头颅低垂,话声哽咽,哭声与城中的那些混杂在尤其i,一道消散在风中。

何春秋仰头喝了一口酒,低声道:“他们会体谅的,不怪你。”

老军事手中的那一小坛酒很快就见了底,有了他劝导开解的王青相振作了一些,挥手止住了一名士兵去买酒的动作,问道;“不知道任宫主现下如何了?”

那日王青相凭着手中气机昂扬的神剑虽然威猛无敌的杀出了重围,任青也被他保护的很好,可是回到王府的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以她的修为道行来说,这些普通的病症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见身体情况已经糟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幸好镇南王府中珍惜灵药无数,又请了名手诊治,一通忙活下来总算是稳住了任青的伤势不在反复恶化,相信只要有时间总是能调养好的,至于她斩去的修为就不太好说了。

听到王青相问及任青的事情,何春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他空荡荡的左臂,沉吟道:

“烧是已经退了,但是一直都没有醒过来,至于不如你还是自己看吧。”

何春秋不是那种喜欢故弄玄虚的读书人,此时话不说尽那就一定是别有情况,王青相接连追问之下才见他叹道:

“没什么大事,医师说恢复的很好,苏醒也就在这几天了,不如你随我回府吧,你也需要休息。”

任青在昏迷中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她梦见了很多人,梦见自己一觉醒过来又回到了前世那默默无闻,沉默寡言的男生任青,又梦见南关城的娘亲痛苦的在地上挣扎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梦见惜福回来了

当她的意识从那些梦中开始苏醒的时候,周边梦境就开始变得模糊又不真切,所有人都停下来了动作在盯着自己,那种无形的压力大的几乎能叫人发疯,任青直觉的后脑有只手在轻轻托着自己的脑袋在无限的升高,她浑身鸡皮汗毛炸竖,不假思索的背手便将脑后的那只手掌给握住了,然后她只觉得胸前一烫,好像被人泼了一碗开水,烫的她轻吟一声终于睁开了双眼。

古香古色的房间中,任青发现自己正一手抓着一名娇俏侍女的手腕,地上有一个打碎了的药碗和汤药,而自己胸前的高耸被浸湿后更显的挺拔,在白洁的里衣上染出一团褐色的污渍。

“对不起,我做了噩梦。”

任青眼睛恢复了清明后便立即的松开了手,刚才她处于迷糊间下手没个轻重,硬生生将那娇俏的侍女捏的手腕都要断了,双眼中泪水涟涟,不过她偷瞄着任青的身前风景,脸色一片羞红。

感受着身前那种异样感觉,任青的脸上也有点发烧,她随手拉了拉被子遮了一下,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那名侍女已经小声的问着要不要用点清粥的话。

任青点了点头,那名侍女先是去给她找了一件换洗的新衣服,低着头无声的轻轻放到床边,任青低声跟她道了谢,然后就见她脸色又红了几分,快步的出去准备饭食了。

任青一个人在房中换下了衣服,发觉那洒在身上的汤药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贴在肌肤上居然变得滑腻了许多,好不粘稠,她低头擦了半天始终有一种擦不净的感觉,于是又叫过门外的下人准备烧水洗澡。

藩王府镇的豪奢远胜过寻常富贵府邸,冰块热水都有专门常备的地方,任青的饭食刚送上来没一会儿热水便打满了浴桶,那名先前服侍任青的娇俏侍女红着脸想要帮忙伺候,被任青拒绝了,这个一向千依百顺的小丫头却在这件事上有些固执,直到任青板起脸,端出了任宫主的架势方才把她吓退。

敢走了小侍女,任青特意运转着气机在房中四下走了一圈,她如今修为已经不是天人了,出于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就想要稳妥一点,四下走了一圈任青总觉得房中好像少了什么,可是具体少了什么东西一时却说不上来,直到她正要宽衣的时候才在浴桶前恍然愣住。

水中倒影的人儿姿容固然是一如既往的清丽无双,可是

任青放开了就要解下的衣袋,伸手从脑后拈过一缕发丝,入目一片雪白。

浴桶热气升腾的水面上,倒映着美人儿一般无二的动作,昔日三千如瀑青丝如今已尽化成雪亮的白发,任青望着水中的娇人儿,清晰的见到水面倒映着自己的画面中,眉心那一抹魅惑的竖线还未曾完全消退,凭添了三分魅惑。

任青此时也终于意识到了先前她在房中总感觉少了什么东西,镜子。

自己青丝转白发之后,一直在府中处理政事的何春秋便下令将她房中的所有镜子搬走,不过那是他不了解任青是个什么样的人。

雾气升腾中,任青坐在浴桶满足的叹息,白发在水中随意披散。

斩去天人修为不算什么,青丝转白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任青从来南关开始想的便是如何才能把惜福带回去,能活着回去就是极大的幸运了,哪里敢有其他的奢求。

洗漱好了的任青坐在桌前,津津有味的吃着咸菜白粥,她昏迷了好几天,刚起来最好先用点清淡的。

一直到快要吃完的时候,那个小侍女方才听到动静进来,它显示看了一眼任青身后湿漉漉披散着的白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殷勤的为任青添饭夹菜。

“王爷知道您醒了,想托奴婢跟您问一声儿,要不要吃完了去大堂给那些战死的将士们上柱香?”

小侍女怯怯的话音惹得任青吃饭的动作一停,然后徐徐的道了一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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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门前三拜,白头不得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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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青昏迷了四天,在这期间木托王子本想在进行最后一次猛攻,可是来自草原王帐的传唤使他不得不班师回朝跟大汉解释,以后他能够在那些对手兄弟的攻击下活下去都尚在两说。

用过饭后的任青推门出去打算去给那些战死的英魂们奉上一柱香,刚刚下得屋前台阶没几步,只见到阴沉的天空下,王府高檐吊脚处处悬挂有大白的奠字灯笼,缟素临立飘扬,小侍女从房中拿了一把纸伞跟在任青后面,她见到任青惊愕的样子后,心中有了无限的宽慰,向着即便是任宫主这般神仙中人,对我们这些莫不相识的人也是抱有怜惜的,于是口中解释道:

“今日恰逢头七,王爷着令全府上下为战死的将士祭奠,任宫主走的快些兴许还能赶上王爷的祭稿也说不定。”

小侍女在前引路,在王府回廊中走不多时便有雨落下,两人无言前行,任青仿佛能够感觉到整座王府都笼罩在一片肃穆当中。

忽然有无数雨点绵密的敲打声落在房屋的瓦片上,轻轻重重轻轻,透明成串的水流顺着屋檐落下,如酒挂杯。

出了回廊,小侍女打开了手中的纸伞,她身量不高,撑伞的动作需要用尽全力方才能替任青挡住雨水,任青怜她身小年幼,想要把伞拿到手中,可小侍女却固执的不肯,因为她听王爷说过,任宫主这头白发全是为了南关城才惹上的,决战打起的那一天,所有将士都见到了她在百万军前斩杀国师贺兰敌的盛况,所以家中男丁近似于前线的小侍女,便想为任青做点什么,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从满是告诉的回廊到大堂的路并不远,可是小侍女却用尽了全力,待走到屋下时任青全身无一处湿痕,她却半个身子都被淋透了。

两个人的样子引得大堂门口的人都在看,有下人前来询问她们的身份,于是小侍女收了纸伞,用尽力气的大声高声唱诺:

“江神宫任青,前来为南关战死将士奉香尽礼!”

清脆的话音把大堂所有前来祭拜的将领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在所有人或敬畏,或惊艳的目光下,拿满头白发的的任青对着堂中那道巨大的令牌默默行礼上香。

与何春秋同座一处的年轻校官忽然一言不发的自行其身,让开了一个极为靠上的尊位让任青坐下,自己则退到了一众战立的校官之中,这叫本想站在一旁观看的任青有些猝不及防的站在原地,何春秋抚须长声道:

“老夫以为任宫主要过几日才会转醒,因此不曾设位,南关城一战任宫主力敌斩杀草原踢啊柔嫩高手贺兰敌,为我等挣下一线生机,此恩此情理应为诸将之首,快请上座吧。”

因为任青不是军中任职之人,所以何春秋没有提出战功的说法,反而用恩情听起来更为亲切一点。

任青连忙回礼,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肩处垂落的白发,来到了何春秋的身前坐下,直到此时她方才发现,在中堂主持,一身素白的王青相左袖居然是空空荡荡的,竟是缺了一臂,看来自己昏迷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

王青相目光与任青微微一触,互相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待所有的军方将领到齐之后就开始宣读祭稿,他面容肃穆,每个字句都以气机发声,即使在漫天满耳的雨声中也传出老远。

祭稿宣读完毕之后,就是抬灵送行,堂中所有将士不分官职大小,尽皆扶灵出府,天地间唯胜雨声。

当王府大门打开之后,任青不禁微微一愣,只见街道上从王府道馆馆成的主街道上,无声站满了无数默立于雨中的百姓,大门中扶灵送行的众多在编将士与城中百姓面对面的沉默了片刻,忽然有一名伤残短腿的老兵,佝偻着腰身在雨中竭力嘶喊:

“一拜!”

风雨如晦,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只见街道白茫茫的跪倒了一片,一拜三叩,重如春雷。

“再拜!”

“三拜!”

绵密的雨声中,不时有抽泣入耳,长街上无数随着夫灵的队伍而行,没有一个人打伞。

在南关城的中央区域,有一个早就建好的英灵塔,王青相与任青一行人将灵牌送入塔中最高处,其内刻有文字的牌位密密麻麻,数之不尽。

扶灵仪式完毕后,王青相站在英灵塔的最高处向下俯瞰,空荡荡的左袖肆意飘扬。

随着他走完这一程的任青就在他身边,只觉得这个家伙在经过那一战之后成熟了许多,任青虽然没有见过老王爷王屿涛昔日是何等风采,但是却知道这家伙与那位越来越像了。

“此间南关战事已了,不知任宫主有何打算?”

王青相知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的道理,可是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挽留。

其实对于去留问题,任青也有些纠结,本来她一个人回江神宫天天待着也没什么意思,距离惜福长起来还有好些年的时间,如今又正逢乱世,说不定什么时候南关又和人打起来了,到时候少了自己这位大神恐怕元气大伤之后的南关会很难受。

此时的任青,于情于理都不应该离开才对,但是那天在战场上王青相的那个状况实在是叫任青有些有仇,待在王府里浑身都别扭,于是便道:

“南关城战事已消,我看还是回我的江神宫潜心修行吧。”

“是吗?”

王青相低头笑道:“可是我过段时间要成亲,不知任宫主能不能留下凑个热闹?在说你收入门下的那群女婴依我看最好尽快接走,小孩子越早离开父母身边以后越省心,你在南关城不走,对她们来说也是个照应。”

听到王青相要成亲,任青立刻便来了精神,她想回江户就是怕王青相不清不楚的纠缠,这下可好了,于是便客气的道:

“恭喜恭喜,不知谁家的姑娘那么幸运,被你看上了?”

任青话音刚落便见王青相蓦然回头直视着自己,灼灼目光叫她暗道不妙,这厮要是蹦出一句“是你。”的话那不是尴了个大尬了?

幸好王青相经过战事之后稳重了许多,没有了以往的那种轻浮,只是淡淡的道:

“她姓苏,家中是大梁西北两大水路最大的富商,苏万城的嫡女,据说贤良淑德,在当地是出了名的才女。”

这番话终于让任青把心也放回了肚子里,摸了下鼻子笑道:“那还不算太委屈你。”

虽然大梁类似于任青前世的那种封建王朝,但是对于商人的轻视并没有那么严重,可就算如此,以堂堂的藩王之尊去迎娶一个商贾之女,这其中悬殊的身份在这个时代也并不多见,足以称得上一句高攀了。

因为在任何时代有钱的都不如有权的,特别是眼下这乱世光景,任你是金山银山,万千家业,全都是转眼就可能烟消云散,何况往后是假尊荣清贵,搭上了镇南王府的高枝他苏家说不定从此成为官宦世家了。

如此明显的官商结合,任青就算不怎么懂政治都能看出来,大梁境内的熬出都是起义军,根本就无力来帮衬南关的消耗用度,镇南王府虽然也算得上大梁权贵中一流豪门的存在,可是在这场动摇根基的上网之下,财政等后勤方面的问题也开始凸显出来,渐渐的力有不支,不得不对往日都地看一眼的商贾之家抛出了如此橄榄枝。

“好,那我就留下热闹热闹!”

两人相视一笑,好像在无形中达成了什么默契,认清这才黄绕意识到自己对他抗拒的表现太过明显了,以至于人家都看了出来,这才用那番话来安稳住自己,当下不禁自嘲的笑了笑,对王青相问道:

“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特别不好相处?”

“还行吧,习惯了。”

昔年那个鹰飞走马,荤素不忌的南关世子,终于在成长到了如今的镇南王。

说来也巧,扶灵队伍送令牌入塔之后没过多久,塔外的风雨便慢慢停止了,人们都说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乃是老天爷的垂怜云云,总之都是吉祥的书法,大战大伤之后的南关城正需要一些稳定人心的东西,这种流言就是其中之一。

回府之后,任青在房中发现了自己的大圣遗音,这柄在机缘巧合下接连斩断了两位天人大道的古剑,昔日属于名剑的锋芒已经全然内敛,剑面看上去就和普通的青钢剑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内里却有着远胜以往几十倍的惊人变化。

整柄剑就仿佛和自己建立了一个无线连接的网络,任青只要动念之间就可以御使它瞬息千里,甚至还能通过这柄日渐入神剑之境的大圣遗音来御使其他长剑,换句话说只要任青握上这柄大圣遗音,其境界修为便与天人时一般无二。

找人取来了一块棉布,任青大马金刀的坐在房中擦拭着焕然一新的长剑,如果江湖中人肯为天下名剑排名的话,自带有两个天人气象的大圣遗音恐怕不是前三也在前五,不过这个秘密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的好,任青比较喜欢闷声发大财。

过不多时,门外忽然响起来敲门的声音,任青收了长剑去开门,见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背着药箱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笑道:

“早就听说任宫主醒了,王爷便请我前来为任宫主复诊,不知眼下可方便?”

任青连忙侧身让过来请医师入内,两人入座后自有下人乖巧的将香茶奉上,任青伸手放到轻柔的腕枕上,却见行医的老人先是取出了一方丝帕,然后轻轻放在了手腕上面替任青号脉。

她看的有趣就想问些什么,但是老先生闭目静思的样子又不好打扰,直到老先生睁开双眼后方才问道:

“在下以前听说过什么悬丝诊脉,不知是否真的有这种号脉手段?”

老先生也是南关城有名的圣手,虽然不见得比昔日京都的梅池韵要厉害,却也是千里挑一的名医了,听到任青这么问,他捏着胡子笑道:

“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可是悬丝诊脉这等神仙手段,老夫行医大半生也没有亲眼见过,不敢多说妄言,也许是有的吧。”

老先生从药箱中拿出纸币,一边笔走龙蛇一边道:

“任宫主道行深厚,身体底子极好,加上连日来王府库房中的灵药调养,如今伤势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了,我这房子便是以调养为主,任宫主且吃上一段时间在说。”

任青虽与那梅池韵相交莫逆,可对于这种较为复杂的病理医药却是一窍不通,对老先生的叮嘱只能一直点头应着是是是的话,待到叮嘱稍歇,任青忽然问道:

“不知我这满头白发可由恢复的可能?”

下笔行云流水的动作由此微微一顿,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任青投身此世以来在这种姿容的荣光下久了,不仅也有些不在意,只是想着来日与惜福见面时候难免会被问及,怕她心疼所以才有此一问。

老先生叹息道:“任宫主此症乃是催逼自身潜力过多所致,自古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是如果连身体都一起跟着倒了,那边是再妙手的神意也只能束手了,请恕老朽无能!”

任青见到老先生一副愧疚的样子不仅没有什么气馁的情绪,反而出言安慰道:

“白头发好啊,任青这天下第一人的名头,以后还是得配上这样的发色才能唬人啊!”

对于白发的事情她本来就不太在意,可是这样一说却不知觉的引发了老先生更多的愧疚,因为任青再来南关之前还是天人境的高手,稳坐天下第一人,他虽然不太懂的修行中的玄机,却也能够凭着高超的医术从任青身上看出一些往日气象,一想到昔日的天下第一人以后只能靠“白头发唬人”,心中就满不是滋味,叫任青好生的无奈。

她不知当日站在城外时的那句“在此求死”在,南关城百姓们心中有着何等样的地位,只是对大家的礼遇厚待有些过意不去。

诊断完毕之后,任青起身将老先生一路送出王府大门,两人这才相互拱手作别,任青又一个人回到住房中四下走了走,寻思着以后自己长此以往的住下去,是不是得找个地方搬出去?虽说人家不会赶自己走,可是那王青相始终在她心中是根刺。

虽然这位堂堂藩王亲口说了要娶苏家的女儿,可这个年代三妻四妾的也分属正常,自己虽然不可能会接受男人,可是天天面对面看着也尴尬不是?</content>

御昆仑

第二百三十四章:神女无心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任青每次有空了便去王府外面到处找空宅子,没有多久便找了好几件,都是在城头战死的将士家属们贱卖的,钱这个东西是任青到这个世界上挣来的第一桶金,这东西就是她修行还没成的时候就不愁花,何况是现在?

她用往日三倍有余的价钱买了几栋宅子后便向王青相请辞,后者似乎对任青的举动早就有所预料,只是客气了几句以来常来玩之类的话,然后又给了任青一份喜帖。

任青看着手中精致的喜帖,不禁有些惊讶,虽说两家的结合是处于利益的趋势,可是南关才刚刚战死过许多战士便又要置办这种喜事,多少有些过急了。

“具体先定在三个月后,看到时候情况在说,这是我练手写的几分,你马上要出府了,就先给你一份。”

镇南王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权势背后,同样也负担着同等重量的责任,从南关治理的角度来说,民众如今正需要安抚和发展,王青相有意将自己这份大婚办成与民同庆的盛景,以此来安定民心团结,反正那苏万城家有的是钱,半起来也不差那点。

两人又随意捡了些没有营养的话讲了一会儿,任青便正式与王青相告辞了,后者由始至终都是一副平淡如水的样子,唯有在任青跨过房门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不过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只是看着任青渐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片刻之后神色如常的开始批阅手中的文书,何春秋虽然政事精熟老练,可毕竟年事已高,不说能在这个位置上再坐几年,单就从王青相以后漫长的网页生涯来说,处理政务这一关他便妥妥的要好好学。

任青搬出王府后便在寻常的民居住下了,每日除了修行,偶尔的也会带些东西去四下的看看自己守下来的那二十四个女婴,前天还收到了一封来自江神宫的传信,上面是宫中下人们推举着那位扫地的老妇人写的,上面说了些中原战况的激烈。

大梁境内的起义军数不胜数,朝廷大军已经渐渐由攻转守推举精度,余下国土有许多都已经失陷,据说若非江湖有这么一条旷阔千里的沧澜江相护,怕最终也是会陷于敌手的,据说就连江对面的将这都被起义军攻下了。

心中大体无碍,可是只有大小猫两三只的江神宫无不不期盼在如此乱世下能够有个主心骨,都想着任青能回来主持大局,安定人心,可是她在南关也走不开,江户经过两任总督的励精图治,其实力应该远胜过其他地区,而且因为有江神照顾,所以风调雨顺常年丰收,衣饰充足的缘故,官民之间的矛盾并不似其他地区那么的尖锐,加上有千里沧澜江这道天然屏障,使得江户便如昔年那三分天下的江东一般,完完全全的退守有余。

任青便会心好生的安慰了一番他们,指定了宫中财物拥堵全权由那位扫地的老妇人打理,暂代江神宫主之位。

宫中如今的那些人都是任青遣散武艺弟子之后,从四处召来无依无靠的人,无论任青会不会去他们都是不会走的,何况那个老妇人手段非凡,若论管理恐怕自己拍马都不及,把江神宫交给她来管理,任青是放一百八十个心。

任青写完信后并未直接的交给送信人,江湖距此近千里,安稳的年代里这千里路途尚且不好走,何况又时逢乱世的当下?

那名送信之人也是武道修行众人,为任青送信多半也不是为了银子,而是指望着这位堂堂天下第一人能指点自己几句,这样的年经历,习武修行明显是比读书更加好混的,同时也更容易存活一点。

任青搬出王府的这段时间里也有不少的军方年轻将领拎着礼物上门请教的,还有甚者干脆就将自己奉为了老师,请求指点修行中的关隘,任青虽然不是那种好为人师的性子,却也没有拒绝,凭她突进的道行确实当得起老师的成为,指点起那送信之人也是轻车熟路,让那人深感不虚此行,他在任青府上住了三日方才依依不舍的与任青告辞离去,临行之前他试探的说了一句“老师多保重身体”,却见任青并为反驳,心中喜不自胜,向着以后出门在外也能自称是随老师任青修行过的弟子了,喜笑颜开的便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青相得知了诸将跑去她哪里请教修行的事情,干脆便给任青封了一个总教头的闲职,任青本来闲着也没什么事情,索性便接了下来,每天除了正常的休息外也开始往军营跑了,只是她不让别人叫自己总教头,反而自封了一个教官,因为那三个字任青总是能联想起某位绿帽子好汉,实在是别扭。

之所以大家这么喜欢找任青请教修行中的问题,一来是她在外如雷贯耳的名声,二来也是南关城的那两次出手,虽然这场战斗任青由始至终只出过两次手,可无论是御剑万千斩杀松布,还是起剑阵封杀贺兰敌,每一次都是惊天动地的神人气象,所以任青尽管以女子之身来担任全军教官,不仅没有人敢出面挑战不服,反而无数人都拍手叫好,军中用剑之风一时风靡,倒是叫王青相都没有想到。

如此有条不紊的过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城中开始就王青相成亲一时开始了忙活,街上行走的人们仿佛也没被这喜气感染了,脸上不仅多了一丝祝福的笑容。

这一天苏万城带着一支堪比正规军的护卫队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南关,为了以示诚信隆重,王青相把军方几位头面人物都请来相迎,给足了这位富商的面子,其中任青也在“头面人物”里头,鬼知道他们是怎么把自己这个闲职人物算进去的。

眼见这苏万城身后规模庞大的队伍中武器甲胄俱都是当世最顶尖的水平,这人手质量如何且不去说,单就这武器装备便足以叫人侧目了。

与任青站得比较近的何春秋,低声在任青身边笑道:

“这苏万城在西北两地被当地穷苦人吹捧成了财神爷,其实也不难逃过商人脾性,喜欢张扬炫耀,特别是在王爷这等尊荣人物面前,更怕失了面子被瞧不起。”

王青相与苏万城在前数落又不是亲热的交谈,前者迎接的阵仗早就叫有心显摆的苏万城心怀大慰,他见王青相说话谈吐不似传闻中的那么不堪,反而落落大方,有礼有节,对待自己更没有因为身份而忧所轻视,心中便对这个未来女婿感到了十分的满意,言语也越发的亲热了起来。

任青隔远在人群中见到了那位府上的嫡女,虽然带着面纱,可单从那眉眼便可见出几分不一样的绝色风情,加上一副大家闺秀的气质做派,果然叫人一见之下顿生怜惜,任青当下便对和吹球的话表示出十分的不赞同:

“可怜天下父母亲,我想苏万城能做到今天的这个位置肯定是有着其过人之处的,她这么粗浅的显摆恐怕也是为了生怕日后女儿到了王府会受到什么委屈,故意为之让你们瞧瞧他娘家人的实力罢了。”

“想不到任教官如此年纪,居然能有这份老成的见解,佩服佩服。”

何春秋一副老神在在的称赞着,却叫任青感到有些怪异,这个老人家年逾六十,对人情世事可谓洞若观火,这点东西那有可能会看不出来的?难不成他是在试探自己对王青相的深意?

想到这里,任青立即往外面无表情的迈出了一步,离何春秋站的远了几分,后者察觉到了任青的动作微微摇头叹息,却也没有说什么。

在他看来任青与王青相两人未尝就不是天作之合,看着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老人时常会有一种见到了昔年的老王爷与王妃的错觉,就想着能不能撮合他们一番,可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青相阿,老师也帮不了你。

众人相互介绍了一番,连那位知书达理的苏家长女苏玉清也取了面纱上前见礼,可能是父女两人都对王青相的表现比较满意心动的缘故吧。

众人这边开始安排过府饮宴,苏万城走在街道上看着两侧侍立的精悍士卒与自发前来欢迎的百姓,只觉得他们这种规格待遇的出行,简直堪比得上堂堂天子的御驾程度了,想到这里对王青相不禁又多了几分亲热。

御昆仑

第二百三十五章:大小狐狸

华夏历来都喜欢把事情放到饭桌上解决,不管是什么样的恩怨情仇都能在酒桌上得到很好的明确,而苏万城的这次到来,王府请客也正是重头戏,乃是连日来府中上下都位置操办准备的。

过府开宴不过片刻时间,膝下席间就已经热闹了起来,虽然乱糟糟的一片杂声,可是人处于其中却很容易受到感染,会情不自禁的加入到里面,即便是纵横商海多年的苏万城也在这等镇长下多饮了几杯,胖胖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红晕。

在南关最富盛名的酒便要数那造价低昂,性质饮口如烈火的同盛金了,历来边关沙场的酒都是最烈的,而同盛金更是烈酒中的烈酒,分上下两品。

下品酿制无甚喜气的,而商品的酒任青喝起来已经有了前世那种白酒的味道了,看来应该是用了某种类似蒸馏的秘法才能将酒液提纯至此。

这一场接风宴按说应该简单一点吃个饭,互相了解一下表示个关怀和维稳便是了,可南关军人久与草原交战,不知觉中也都染上了与中原地区行事风格不太相同的套路。

就拿着喝酒来会所,如果不喝还好,但是你要胆敢不让老子喝够,那就是瞧不起老子!

可怜苏万城一个纵横四方的大商人,在王青相的高帽子手段追捧下心情也微有失据,加上不曾料定上品同盛金的烈性,仅是区区几个敬酒过场便已经感到了力有不支,面对四面八方无数张热情飞扬的脸庞,苏万城固然是有一百种办法说辞来巧妙周旋着不喝,可奈何南关的军人就是认死理儿,以往老王爷在时敬酒都没有过推辞,简直就是酒桌版的秀才遇见兵。

最后还是王青相见苏万城确实酒意上涌,便上前来替这位未来岳丈大人喝,其实到了他们这种身份的高官和商人,有些事情已经不是喝酒能够谈妥的,最重要的还是实力,所以不用奇怪一个纵横商海的大商人为什么酒量会如此差劲。

王青相功力高强,气机一瞬便能蒸发无数体内淤积的酒精,对众将的敬酒来者不拒,杯来就干,这等本事以往他藏拙的时候并没有显露过,今日这一手立刻变成了全场的焦点,只是随着越来越强烈的攻势,王青相也渐渐的开始撑不住了。

一品法相的圆满境界,号称一气八百里,凭王青相的气机运转,蒸发分解酒液的速度已经开始跟不上饮用的速度了,眼看着他醉意朦胧的却仍自在原地强撑,任青就分外的不理解,他这是图什么?

以他镇南王的身份如果想要交好苏万城这位财神爷,那手段可多了去了,何必要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呢?

似是看出任青的不解,何春秋屈指轻轻扣了扣桌面将她的目光引来,低声解惑道:

“青相这些年来为求自保,可是做了不少掩人耳目的荒唐事儿,就说他与老王爷的这群旧部下吧,关系并不似外人看起来的那么融洽娴熟,他之所以能够顺利的继承大位,很大一部分是老王爷多年经营,一小半是老夫在军方这些年略微有些薄名,以后他的路还长着呢,席间不推酒是老王爷在位的时候不成文的规矩,今天他这么干也是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不管能不能挺得住诸将的围攻,这人心多少也能受用一些。”

经过何春秋的指点之后,任青再看他们之间的互相敬酒便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意味,有些似是而非,她不禁想到前世某部人尽皆知的小说中,一个帮会的帮主在承袭大位的时候要受一遍全帮上下人的口水,两者都还挺像的。

可是人力有时穷,而席间的酒水却是源源不断的,任青亲眼看着成车的酒水被依次的拉到席间开坛斟满,王青相的脸色也由白转红,眼神中带有了几分酩酊。

上辈子任青那方酒桌上时常流传着一句话,那就是上脸的人能喝,其实不然,那只是无良酒友的劝酒说辞,因为脸红是因为人体分解不了酒精的缘故,根本就不是什么能喝,就如眼下王青相这般脸红的,便是因为体内气机将尽,在连绵汹涌的敬酒攻势下的驱散酒精作用越来越小,恐怕醉倒就在顷刻。

眼看王青相便要在诸将面前功亏一篑了,任青心中也有些不忍,气机驱散酒精的手段,只有道行达到上三品之后方才有可能实现,数遍全场席间兵书战阵上的高手无数,却唯独没有任青这等武道风流之人,若要以气机长短来定论谁能喝的话,那么自斩天人修为,有着寻常一品许多不曾触及过警戒的任青无疑将会是天人境之下拼酒第一人,在场所有人加起来怕是都不够自己打的!

此情此景,任青再不出手更待何时?

可就在任青正要出手的时候,眼角无意中发现到了何春秋轻轻抿动了几分嘴角,好像是在忍笑的样子,任青所有的义气冲动顿时全都僵在了那里,心中本能的绝对有些不对劲。

何春秋那只老狐狸为什么要对自己讲这些?任青狐疑的回头打量那个阴谋满腹的老头头子,后者面色如常的呵呵一笑,而先前在任青眼中摇摇晃晃拼酒的王青相,也在这种不胜酒力的状态下像个不倒翁一样,看起来好像马上要醉倒了,可实际上他这个样子已经很久了!

骂的,两只大小狐狸,居然想出这种法子来晃点自己!

任青沉了沉脸色,一声不吭的坐在原处,冷眼瞧着王青相的表演。

虽说替他上去喝酒也没有什么,可是如果认真计较的话,一来做出如此维护动作的任青难免会在别人眼中与王青相关系就会显得较为暧昧,一来自己向来对王青相敬而远之,这番主动也算是一个机会,上辈子任青听说过什么钓妹子的说法,可不就是眼下这种情况吗?!

任青皮笑肉不笑的开始跟何春秋那只老狐狸敬酒,后者见到阴谋被识破只得苦笑着和任青碰杯,对这种情况老人早就有所准备,就湖中全是绵软酒力的春江潮,而且还是兑了水的。

可就算如此,也被任青给灌了个肚皮浑圆,连连的告饶求情,终于被任青放过了一马。

第二百三十六章:红蟒服入南关

酒宴最后尽欢而散,苏万城扶着大醉的王青相说了好久的话,心中有种被南关喝酒的架势给吓住的惊魂未定,也有对未来女婿的感动莫名,总之饮宴接风这一块算是过去了。手机端https://

其实对于何春秋与王青相的那点心思,任青本想好好整治他们一下的,可是又转念想到了些许别的事情,于是便轻轻放过了。

常言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再霸道蛮横还能管得了别人喜欢谁吗?双方都是聪明人,有时候话不说尽是为彼此留有面子,好日后相见。

相信经此之后,起码何春秋会绝了那方面的心思,这就够了。

也许是任青的无动于衷使得王青相有些失落,一直以来摇摇欲坠的醉态在最后十分终于是真的醉了,笑嘻嘻的与苏万城手拉手的站在一起聊天,也不知道对这位未来岳父大人的语重心长听进去了多少。

此次饮宴过后,王青相在许多年轻豪杰的将士们当中树立了一个很好的印象,其实对于新继任的镇南王那些个负面评价,大多是不满王青相游戏人间二十年却仍能坐在王位上指挥他们,而经过南关城一战,在城头浴血奋战乃至在最后关头断了一条手臂的王青相,在大家心中的形象已经树立起来了,虽然仍有些骂骂咧咧的不满,可人们却已经渐渐把他摆到了昔日心中与老王爷一般无二的位置。

而这次拼酒更是拉近了不少人的关系,不过数日间王青相的海量便成为了南关城中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一件事。

与之同样为百姓们议论的则是不久之后的镇南王大婚了,有了豪商苏万城的大力支持,这场婚礼的盛况之隆重怕是在很多年后都会被人们记忆犹新,历经大战的南关城上下一时间被这场举城而办的喜庆氛围所感染,做为婚事女方的苏玉清也是每日笑语妍妍,为自己即将嫁与一位权柄极重的藩王而感到欢喜。

不能说她是趋炎附势,这世间又有哪个女子不希望将来自己嫁的夫君是位盖世英雄,一方人杰呢?只是人之常情罢了。

苏玉清在南关城这段时间以来,在父亲苏万城的默许或是撮合之下,王青相数次相邀探望,期间两人还以踏青为名义在外过夜,当然是男女分居而睡,事后苏万城还单独问过女儿,那王青相可有越礼之举,得到的确实女儿娇羞的不曾二字,让老父亲欣慰又担心。

苏万城欣慰于浪荡名声在外的王青相对自己国色天香的女儿仍能守礼克制,同样也不免担心于这种守礼克制会不会是王青相不喜欢女儿的一种表现,一个纵横商海的大商人,一时间患得患失的,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随着婚期的将近,王青相与苏玉清也因礼制问题而开始避而不见,如此状况一直持续到成婚的那一天,刚刚尝到爱情甜蜜的苏玉清自是度日如年,天天都在盼着那天能早点过来。

一切都在如预期的那样进行着,任青每日过的也平平常常,按部就班的照看着那些疑似惜福转生的女婴,时至今日这些小家伙也不到一岁而已,根本就看不出什么,只是任青平日除了在军部教人修行之外就没有别的事干了。

自从她在南关明晓了天妒寒意之后自斩天人境道行以求自保之后,在之后的日子里从来都没有在打坐师徒恢复修为,因为凭着体内的青龙之力和手中的大圣遗音的加持,任青不是天人胜似天人,天下第一人的名头依旧稳坐不倒。

这几天最让任青惊喜的便是她选定的惜福转生的那一批女婴当中,有一家姓周的孩子早慧聪颖,不到一岁便跟父母学会了叫人,还有一家姓陈的孩子,在抓周的时候什么都不选,唯独选取了一根不起眼的玉笛。

陈家在南关时代为官,也算有些影响力,孩子抓周那天更是以师礼请到任青前去观礼,陈家姑娘亲手抓着玉笛咯咯欢笑挥舞之时,任青就在一旁看着,心情颇为激动,将孩子抱在怀中好一会儿方才依依不舍的又放了下去。

虽然凭此并不足以断定她便是惜福的转世之身,可这样的场景总算是给平静的生活带来了一份难能可贵的希望,自此以后任青便三天两头的天天去往陈府看望那女婴,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使得坊间开始有传闻,说那陈员外用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送给任青,换取自家孩子的平步青云。

对此种无聊的说法任青嗤之以鼻,相信很多与任青有过接触的人都不会相信这等无稽的传闻,因为到了任青这等得了大长生的天人高手眼中,凡间俗物都很难入眼,更别提以这种方式来博取前程了。

忽然有士兵过来传讯说王府中有事传唤,任青问过那人因何事传唤,得来的却只是不知二字,心中不由得就此浮想联翩。

因为任青身份与寻常将领大为不同,她既无领兵作战之能,也没有直系手下可供驱使,那么传召自己帮忙怕就是和武力有关了。

满心猜测的任青上了门后才发现,原来王府召唤的官员不知自己一个,几乎当日参与苏万城接风饮宴的官员都过来了。

大家入得议事大堂之中,因为人数太多能够落座的无不是上了年纪的南关老人,本来任青也想站在一边的,却架不住众人客气的推让,齐齐的将她请至了何春秋下首的位置。

入座之后任青正想要问下何春秋知不知道是什么事,耳边忽然有数道轻盈的脚步声响起,应当是王青相到了。

当下任青正坐不动的等着主人宣布。

随着王青相的如常,任青赫然发现与之同来的居然还有那位镇守京都十八城的白眉小太监,三德!

此人接了鱼九阳的衣钵,以诡异莫测的天魔法相成为了皇城的守护神,历来是不来开皇帝身边半步的,记得任青来南关之前,景文帝李恒曾亲自送剑,劝任青出山相助时,这个小太监便跟在身边。

难道是中原有变?李恒出事了?

御昆仑

第二百三十七章:先帝随侍,米大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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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忙之中还叫来诸位,实在是不好意思,但是事关重大,我虽为镇南王总领南关之事,却也不好就此决断,便请三德公公与诸位分说清楚,再做决定吧。手机端https://”

王青相宏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后,便伸手虚引着一身红色蟒服的小太监三德上前来说明事由,后者也不怯场,淡然又坚决的上前来四下拱了拱手,然后便用他那略显阴柔的嗓音缓缓道:

“诸位将军有礼,鄙人不才,添为皇城守备监大太监,名号三德。今日驾临南关乃是奉圣谕前来请求援兵,与我一道回京,护卫京都皇城!”

三德的第一段话落下,在场中引起了很大的一阵热议,彼时他们也都听说过中原的乱相,只是那时南关城大军压境无暇顾及,即便是在折损兵力大半的惨胜之后,难关城中如今拥有的兵马数量在大梁仍是排名前几的拥兵重地,可是南关城地理位置特殊,一旦动用兵力南下救援,整个南方都要面临着草原铁蹄的眼中威胁,如此一来事情便成了进退两难的困局,怪不得王青相要把大家都叫起来一起商议决断。

原来自那日景文帝李恒造访江神宫之后,他便亲率朝廷的讨贼大军四处平息叛乱,刚开始还算顺利,在全军上下齐心协力下好几个声势浩大的反贼都被扑灭了,谁知此举引起了天下起于反贼的惶恐,他们面对朝廷大军对征讨下不在各自为战,他们反而紧紧的抱团在一起,终于在半个月前联手打败了李恒征讨多时的疲劳大军。

至此,中原地区再无可用之兵,景文帝李恒只得一路败退回京都皇城,三德便是在那时远赴南关前来请援的,南关子弟虽然历来对于这高高在上的京都城颇有怨言,可毕竟是立朝两百多年的大梁,有些思想和东西是根深蒂固无法取代的,一时间众人就去与不去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三德眼见南关众将的一片拳拳护国之心,不由得心中快慰,他运转气机,一面说一面作势要从胸口夹层中掏出圣旨:

“诸位都是国之栋梁,如今大梁安危皆在于诸位一念之间,万万不可错失此等护国良机,鄙人这里还有一份陛下的亲手书写的血书一份,恳请诸位出手相助,护我大梁二百三十六年国诈!”

白眉的年轻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大堂之中,将那份学术高高举起,然后便开始一声不吭的跪地磕头,本来凭他的修为就是把这满堂的石板磕碎了也不见得能有一丝的损伤,可是此刻仅仅两三个头磕下去,小太监的额前已经显现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深紫,不过片刻功夫便鲜血淋漓的流的整张脸都是。

在场武将都是性情中人,眼见小太监忠贞倔强很对胃口,当下便有五六个人山情歌i安想要将之扶起,就连任青一时心中都不忍这个人在磕下去,可是临要出手组织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一直坐在自己上首的何春秋似乎有些过分安静了,本来这种决策时谋主应该做的事情,可是整件事情由始至终他却只是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任青侧倚扶手,悄悄望了一眼王青相,这位年轻王爷虽然在接任王伟之后又渡过了战争,性子已经变得沉稳了许多,可到底比不上老谋深算的何春秋那般稳如泰山,只见他不时的转脸望一下门口,仿佛是在等什么人,对于堂中的热闹场景并不如何关心。

见此,任青干脆也放下了那点心思,完全以局外人的视角来当个围观路人,就在众人的观点开始向着“救援京都”的方向发生倾斜的时候,堂中只听到一声如雷的大吼声,一下子盖过了所有的议论,好几名功力低微的受不了这声爆喝,双耳中嗡嗡作响了好久什么都听不见,就连何春秋都差点从椅子上栽倒,然后就见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位略胖的老年人,这个人一出来王青相明显就轻松了不少,任青以此便可知,这个老人怕就是今天的主角了。

“满口胡言!”

老人一头灰白的长发扎在了脑后,面白无须,肌肤略显苍白,面容看起来平平无奇,略显肥胖的身子却在老人的愤怒下走出了几分逼人的气势。

任青看着有几分面善眼熟,想了半天方才意识到,这厮不就是先帝神皇帝身边随侍的老太监,米大奇吗!

米大奇算是先帝身边的老人了,当日在太和殿中任青与狄戎王子苦战之时,他曾往返宫城为自己取来大圣遗音相助,也是与任青有着几分善缘,只是此人自从景文帝上位登基之后便失踪了,有人说李恒得位不正,其中猫腻干系这个老太监一清二楚,所以他生怕先帝的老臣在朝中搬弄是非,于是米大奇便被暗中杀害了,不曾想这老家伙一直隐居在南关做起了富家翁。

米大奇乃是先帝神宗在位时,宫中权柄最重的太监,唯有昔年全盛之时的鱼九阳可以一较风头,故而这一发怒之下官威深重压得堂中诸多将领心中不快之余,却也张眼的没有跳出来指责呵斥,任由他这么龙行虎步的走到了堂中三德太监的身边。

米大奇一路走到三德身便只是,脸色已经从怒气冲冲转而变成了不可度测的冷漠,他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的三德,开口问道:

“小子,你认得杂家吗?”

米大奇的问话使得磕头的三德动作顿止,小太监慢慢的,慢慢的仰起已经满是鲜血的脸,眯着眼睛望向此时对他来说有些过于高大的米大奇,语调透着莫名的冷意:

“米公公。”

满堂之中,只有任青的修为道行最高,她分明从三德的语调中那抹冷意里听出了一丝杀意,于是便对下面的事情更加的好奇了。

米大奇对三德冷然的玉雕不置可否,对着四下微微拱手,朗声道:

“老朽不才,正是先帝神宗爷身便随侍三十余年的大太监米大奇,今日见了宫中后辈至此求援,心中一时感慨莫名,想起老奴曾受先帝爷抬举,宫中些许不重要的奏折朱批都经过手,对于天下官员的笔记大多认得一二,其中昔年还是肃王的李恒殿下笔锋肆意狂傲,故而印象颇深,三德小公公既然带有他的血书,不妨便拿出来,老夫愿为诸位做个真假鉴定!”</content>

御昆仑

第二百三十八章: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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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大奇的话在堂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且不说他这隐身多年的身份,单就他刚才那番话中的意思,难不成这身着魔符的三德公公还敢假传圣旨不成?!

这件事可是非同小可,因为先前也讲过,南关地区位置特殊,为南方整个门户的凭仗,一旦大军南下救援,很有可能会致使草原蛮族的铁蹄肆虐,到时候整个南方怕是都要在战火中凋零。手机端https://

三德在这个关头假传圣旨让鼓动大军南下,那么他意欲何为?

三德跪在地上的身子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低着头看着地板,好像那上面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那封先前拿出来的血书也被他死死的抓在手中,随着发白用力的指节而缓缓破碎。

“狗东西,见利忘义的白眼狼,胆敢假传圣旨,来自看你就是南蛮的奸细!”

一名将士率先拍案骂道,大堂中立时骂声一片,几名大汉直接从人群中走出,想要把三德拿下再行拷问,而后者自米大奇说话之后就没有了半点反应,好像是放弃了抵抗束手就擒,没有一句为自己争辩的,叫众人好生不解。

唯有同为宦官的米大奇能够对三德的这种特殊心思洞察一二,对众人的辱骂呵斥只是轻轻的摇头道:“圣旨虽然未必是真的,但是朝廷大军主力的战败消息多半不会有假,三德小子我问你,这次来南关请援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吧?”

三德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默不作声,身上本该艳丽如血的蟒服布满了来时的一身风尘,仿佛在此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疲倦。

这天下间每朝每代宗师有文臣武将名留青史,被后人称颂歌扬,可是在那漫长的历史中却没几个太监能够做到那一步的,是太监不够忠心吗?不,恰恰反而是他们太过忠心了,忠心的心中只容得下一件事,那就是三德的干爹鱼九阳,在临死前仍旧念念不忘的那四个字。

镇守皇城!

自朝廷主力战败之后,由是十二路叛军组成的大军转眼就要杀到京都城了,这种事情便是不懂兵法的三德都能看出来,他不止一次的进谏陛下去南关求援,但每次都被驳回了,三德只是个小太监,不懂什么民族大义,家国百姓,自打他在朱雀门前认下了鱼九阳为干爹之后,那巍然高耸的皇城十八门便是三德心中不可侵犯的家园。

他要守住,哪怕骂声一片,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

看似无力跪坐在石板上的瘦弱身子,忽然毫无预兆的当先暴起,全身筋肉在那宽大的蟒服遮蔽下爆发出了可怖的力量,地板自他立身处的一个弹跳而开始向外村村龟裂,天魔气肆意汹涌,三德整个人就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面对敌人在出手的瞬间猛然张开了自己的獠牙,狠毒的咬了过去。

他这一扑速度之快,攻势之猛,居然连站在他身边不过三四步距离的米大奇都有所反应不及的慢了一拍,眼睁睁看着他义无反顾的扑向端坐人群正中的王青相。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只要挟持了这个镇南王,不愁得不到兵符调动兵马!

三德的这一动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连任青都没有想到,面对整个南关所有高级军中将领,这个不知死活为何物的小太监居然胆敢暴起动手,难道他不知那昔日名声放荡的王青相,如今已经贵为一品法相的宗师人物了吗?

难道他不知,稳坐天下第一人的剑仙任青便坐在这大堂中吗?

不,他都知道,这世界总有些事,值得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拼一把。

昔年鱼九阳如是,昔年任青也如是。

大堂中的人们在经过起初一瞬的慌张之后很快就又镇定了下来,原因无他,在见识过任青的天人手段之后,这世间所谓一品的宗师人物想要在南关放肆根本就是一种妄想,因此没有任何一个人去担心王青相的安慰,他们反而睁大了眼睛期待着任青会以何种手段来解决这场闹剧。

任青不假思索的将手掌覆在长剑之上,在大堂中所有人的期望中,她不负众望的斩出了气势恢宏的浩大一剑,她纵横江湖以来,天下盛传任青出剑剑气神意绝顶当世,如天河浩荡无涯,这一剑同样如天河倾覆,却是稳稳的落在三德扑向王青相的必经之路前,并无半点杀意。

因为早在任青拔剑的瞬间,大堂中那个不顾一切的少年人袍袖飞扬,身影俨然与昔日死战朱雀门的鱼九阳身影重合在了一起,天崩地裂也敢一肩担起!

横陈如天河的剑气很快便与鲜红蟒服的三德撞在了一起,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包括连任青都没有想到的是,两人的交手居然一直都是任青在后退!

这其中自然有任青没有动用全力之故,可是手握大圣遗音的任青便是不用青龙之力,剑气纵横处也可与天人一争长短,如今居然在一个区区一品面前一退再退。

眼看就要退到王青相身边了,任青便不在留守,堂中浩荡剑气被手中大圣遗音如吸水长鲸般瞬间聚拢在一起,视线中技能看到一线极快的光芒仿佛夺取了天地间的所有光辉,快捷无比的划过了所有的黑暗。

待到众人视线恢复正常后,便见到任青在距离王青相约莫有六七步的样子,手中长剑直没于那小太监的胸前,待到大家看清楚三德的样子后,纵然是见惯了沙场血战的诸多武将也纷纷感到了不适,同时也释然了三德对上任青,为何能够倔强前行无碍的原因,那都是拿命在拼的啊!

两条吹落在身侧的手臂,因为硬憾大圣遗音锋芒的缘故,在这短短不过几步却相互碰撞了上千次之后几乎没有剩下什么肉了,两条白森森的骨头大片的从中裸露出来,血液嘀嗒在地上汇成小溪,胸前因剑气入体而绽裂的血肉翻飞,几乎能见到胸膛中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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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昆仑

第二百三十九章:不知死活的年轻人

三德此时能够站立在堂中,完全是因为任青那柄不曾拔出的长剑支撑,如此惨烈战况,使得许多本想在骂上几句的将领们一时间沉默下来,对于他们这种上了战场就不知能否有明天的军人来说,对于那种将心念看待的比生命还重的勇士都怀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尊敬。手机端https://

南关和草原交战的这么多年以来,双方早就结下了血海深仇,可是每当大战过后无论胜负,双方处置敌人尸体的时候都出奇的有默契,都是以军中勇士的规格下葬。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青相忽然从座位上起身,来到任青身边站定,问道:

“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被问及心愿的年轻人并无回答,反而直勾勾的盯着近在咫尺的王青相,缓慢而又坚定的往前挪了一小步,就是这一小布,使得体内的仅差一分的剑锋划破了脏器,深红近黑的血迹留下,小太监终于撑不住的跌倒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小太监也没有留下什么豪言壮语,由始至终都是这么沉默的做着自己的事。

米大奇心头沉重的俯下身子,对着三德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只是少年能否听到那些话,在没人能知道了。

三德死后不久,南关城开始有大批的书生士子开始聚拢,他们大多都是从中原地区赶过来的,为的便是能够请求镇南王府调兵上京护卫皇帝,为此而来的读书人越来越多,不过数日的功夫,汇聚在南关请援的读书人已经将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被困于王府的何春秋时常会望着人群感叹,说这位叫三德的小公公真是个狠人,死后还留了这么一手。

对这群读书人打不得,也骂不得,当然后面那条原因主要还是性格耿直的南关人骂不过的关系。

随着围堵静坐的读书人们情绪越来越激动,甚至开始有了强闯王府的举动之后,眼看婚期将近,事态紧急的王青相,不得已从府中拿出了那封神皇帝临终前写给自己的那道圣旨,命人传抄下去分发给那些读书人看。

其实这道圣旨早在三德上门请援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王青相之所以摁住不发,是因为他知道三德的血书圣旨是假的,景文帝李恒虽说为人偏激狂傲了一点,但是做为大梁的君主王青相相信他不会如此的分不出轻重,这才请了米大奇当面戳穿他的谎言。

这道先帝神宗皇帝最后的一道旨意张贴出去的时候,请援围堵的众多读书人们无声沉默了许久,有人质疑这圣旨的真假,继续抨击着南关将士们的铁石心肠,企图道德绑架,也有人眼含热泪的大哭不止,有的摇头叹息颓然而去。

聚拢在王府外多日的难题就这么消除了,可是王青相却没有一丝的得意高兴,反而望着北方京都的方向怅然若失。

大婚如期举行,因为有了苏万城的鼎力支持,任青在与民同乐的时候干脆大笔一挥,免了城中百姓们的百年税收,当天夜里整座南关城都成为了不夜城,灯火通明。

婚宴喜庆的氛围将之前因三德和众多中原读书人所带来的压抑冲的一干二净,有关那些中原战乱的残酷事实,在此时想起变得如梦境般不具真实性,任青这才体会到了昔年大诗人所言的那句“人间能得几回闻”背后的讽刺。

这等热闹的事情自然是少不了南关军人们的拼酒,因为有王青相先前以一敌众的夸张战绩在前,深知其中差距的将士们自然不会没脑子的去找他灌酒,当然极个别的列外,南关城军营里最不缺的就是不怕死的。

此次喜宴的主角自然是王青相与苏玉清两位新人无疑,可是任青不施粉黛的角色姿容同样也有着不小的光环加成,这位成名于承平年间的天下第一人,初见之时难免会给人一种谪仙人的飘渺感,可远观而不可亲近,可是随着接触的渐多,大家发现任青似乎也与平常人没什么不同。

于是也不知是不是正应了那一句酒壮怂人胆的老话,本来任青座位历来都很情景的周边,此时到处都是端着酒碗前来敬酒的将士们,任青扫了几眼还认出几个熟人,大多都是军中被自己指点过修行关隘的年轻将领。

反正任青气机浑厚,眼前这阵仗看起来夸张吓人,其实再多一倍她也凛然不惧,自然是豪爽的杯来就干,没有半句的推辞。

任青的豪爽立时引爆了年轻人们的肾上腺素,一个个卯足了劲的开始拼酒,他们自知在武道上不可能胜过这如神魔般强大的人,那索性就用人海战术喝赢她一回,那也是值得往后吹嘘一辈子的光荣战绩啊!

不远处的何春秋看了一眼这群不知死活的年轻人们,暗自的摇了摇头。

他虽然不知道这其中气机运转的武道玄机,可那天任青以同盛金对自己的春江潮生生灌得自己差点吐了的事可是记忆犹新,要知道何春秋早年也是个酒鬼,若非晚年注意身体,同盛金也是喝的的,酒量决计不差,可就算这样任青都能面不改色的吧自己差点灌吐了,那是何等的境界?岂会败在一群毛头小子的围攻下?

围攻任青,轮番敬酒的众多年轻将士们很快就印证了何军师的心中猜想,一个个醉的东倒西歪的,而任青依旧气定神闲的坐在原位,连脸都没红一分,要不是她全身正在散发着浓郁的酒香,大家都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喝的水。

震撼于任青酒量的年轻将士,醉意朦胧的抱着那只海碗躺倒在地上,眼神迷离的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

因为战况激烈,宴席方才进行到了一般,任青周边到处都是空酒瓶和醉倒的“尸体”,场面巍然壮观,甚至在许多年后,有画家凭着世人相传的各种版本里,凭想象虚构出了一副仙子饮酒图,百年之后有关于任青的传说故事早已模糊,后来甚至有好酒中人将任青奉为万杯不醉的酒仙,流传甚广。

御昆仑

第二百四十章:镇南王(加更)

也许是这次拼酒有些夸张了,无论是地上摆空的酒坛还是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都是抓人眼球的东西,任青坐在那里待的很不自在,干脆就提前离了席,出王府的时候她忽然又不太想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小院,索性又回去顺了一壶何春秋珍藏的春江潮,就近的找了处高楼躺在顶上小口小口的喝着。

明月清冷如水,将屋顶各处照的纤毫毕现,不远处下方热闹的喜宴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隐约还能听到何春秋气急败坏的痛斥偷酒贼的声音。

也不知是不是伸出异界的缘故,每晚夜色降临,任青都会发现此界的月亮格外的大,上辈子那个时代的故人形容月亮为银盘,而这个世界的月亮则足足有车轮那么大,就连月球表面的环形山脉都几乎可以望见。

任青在这个世界过了这么多年,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偶尔不经意的抬头还是会被它惊艳到,今夜肚子在这屋顶上饮酒更是勾起了她心底深藏的思念,她想起京都青衣楼的时候一样是在一个如水月光的夜晚里,她与惜福裹着同一张被子在园子里向一位着取暖,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追忆的傻笑。

在席间饮下千杯万杯同盛金也没有半点醉意的任青,此时躺在屋顶上只喝了一小壶的绵软的春江潮便已经大醉酩酊,她本身的酒量其实只能算作一般,不用气机化解可能比正常人的酒量还要不如,酒力绵软的春江潮正和自己的为骷髅,于是便放任喝了个醉。

枕着空了的酒壶,任青眼花耳热的长吟道:“明月几日有”

“啪啪啪,好诗好诗!”

“”

任青一阵子的无语。

就算再怎么流传千古的诗词,刚刚也才不过说出来不到一句是不可能被人看出不凡,更别谈得上赞叹了,任青哭笑不得的转头看向不知何时也上了屋顶的王青相,不止是他拙劣的马匹,还因为他先前鼓掌声都是用嘴说出来的,要不然少了一条胳膊的他又如何能够鼓掌?自己扇自己吗?

王青相一身的大红的新郎喜服,看起来极为精神,只是一条一宿空荡荡的随风而摆,给这位卖相不俗的年轻网页折了不少的分,念及这条手臂还是为了自己丢的,任青难免会在心中生出几分愧意,她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也不喜欢动不动就说谢谢,因为她是个务实的人,与其口头上道谢感激,还不如在他军营里多教几个高手助他镇守南关。

“新郎官不在下面好好待着,上来和我喝西北风干什么?”

醉酒的任青比平时随意了许多,打趣也是张口就来,然后就见打趣的新郎官小心的走到她身边蹲坐了下来,叹道:

“心里烦啊,犹豫啊,担心啊,乱七八糟的纠在一起,实在没心情,来你这里躲个清静。”

任青闻言奇道:“有什么可烦的?那群围堵王府的热血青年不是都退了吗?你这镇南王做的稳稳当当的,哪里来的那么多不安?”

说起来任青对那封号称是先帝最后的一道圣旨里,写的是什么东西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内容才能将那群热血激昂的读书人全不劝退的?

难不成神宗皇帝神机妙算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提前写好的圣旨?就算是这样怕是圣旨拿出来也没有人信吧?

就在任青正自浮想联翩的时候,王青相已经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圣旨的手抄版本递了过去,脸上在笑,眼中却有忧思:

“二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王某人当真是对这大梁爱惨了的忠义人士,在接任这个王位之前,我爹给我铺好了退路,一辈子当个富家翁也能过得去,可是我偏偏就挑了镇南王的路走,断了一臂没有什么,将来哪怕死在沙场也没的所谓,谁教咱是王家的种,身系背后百万平民百姓死活呢?”

任青听着王青相的感慨和啰嗦,好奇的接过那封受潮版的圣旨,才刚刚展开一片纸角的时候,忽然又听到王青相无比怅然的叹了一声:

“我大梁一朝二百三十四年,自太祖开朝至承平,不和亲不纳贡,京都巍然十八城号称天下第一关,文武共风流,可是过了今天也不知还有没有以后了。”

昔年王青相还是世子的时候,他曾在一年冬天入京随管家一道祭祖,其实是在王屿涛的授意下与当朝的神宗皇帝打个招呼:你的南关江山以后要指望这个小子了!

谁知局势大乱,景文帝李恒登位,神宗皇帝在死前曾给米大奇写有最后一道遗诏,言明有朝一日若继承王位便大开来看,若决意远退庙堂不看也罢,那道圣旨正是如今任青手中正在徐徐展开的这一封,任青将它完全展开后,看到上面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中原但有不测风云,南关军队切勿北上勤王,当断然封闭通道,不使中原乱局波及南天。”

灯火通明的镇南王府到处都是一片婚宴喜色模样,只有一处偏僻安静的小院子肃静的有些压抑,当日在王府议事大堂中,亲口叫破了三德求援计划的米大奇一身丧服,抱着先帝临终前的那份遗诏痛哭流涕。

神宗死后八年,几经大肆征伐的大梁终于大乱,陈驰带领着十二路义军共计二十三万人攻至京都城,景文帝李恒不顾老臣劝谏,执意留在皇城血战,私下又派遣心腹将太后太子秘密送出宫去,而后他提刀入后宫,杀尽诸多妃嫔之后命宫城上至文武大臣,下至官员太监尽皆可以自行去留,待到第二日黄昏时分,除了秘密送出宫城的一众心腹之外,肯留在皇城的人手已经不足三千。

景文帝便以这三千人借十八门之险据而守之,在无兵无粮的情况下,在二十余万义军的疯狂攻势下,雄绝天下的皇城十八门终于在第八十二天被攻破。

陈驰带领义军将士们在宫中搜寻良久,最后在祖祠之中找到了已经自尽身亡的景文帝李恒尸体。

李恒的尸体正对着祖宗牌位,跪坐而死,身前有以血书就的一封绝命诗,被陈驰命手下乱刀劈烂,可是内容仍是不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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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气机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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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阔的沧澜江面上,有一艘极为壮阔的战船乘风破浪的在江面行驶,船头位置有精悍的兵甲将士林立,当中有一位气度雍容的中年妇人,正望着江水默默垂泪。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年仅六岁的李继业拿着御用的宫廷丝棉,上前奶声奶气的安慰:“太后,孙儿自出宫后日日都有努力念书,连太傅大人都夸孙儿进步快,您不要哭了!”

中年妇人连忙抹干净了脸上的泪水,点头强笑:“我的孙儿长大了,以后一定会成为大梁中兴的好君主!”

得了祖母夸奖的太子李继业却全然没有一丝喜色,反而问道:

“太后,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为何父皇不过来?”

太后闻言眼圈一红,差点又落下泪来,她摸着孙儿李继业的小脑袋:

“孩子,你父皇是大梁的君主,也是你的父亲,所以他要去做一件君主,父亲应该做的事情,这样我们才能平安的躲过哪些反贼的追杀。”

“那是什么事情?还有还有,太后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又是走陆路又是走水路的”

年幼的李继业这番不知世事的发问还没说完,身后不知何时已经来了一名儒雅的老年官员,正对着闲话家常的太后与太子躬身行礼道:

“老臣见过太后,太子殿下。”

太后淡淡的点点头,忽然道:“这一路风云坎坷,多亏了陆相从旁照顾,日后业儿的江山还要请陆相多多费心才是。”

本已经告老的陆元庭闻言心中不是滋味,但对于太后的信重还是非常感激的,郑重的行了一礼后便退居一旁听候差遣。

年幼的李继业听到江户二字时双眼一亮,悄声的问祖母道:

“太后,江户可是那位剑仙亲手斩龙之地?”

天家皇族历来以龙自诩,对斩龙一说多少还是有所忌讳的,听到李继业这么说话的太后几乎就想要发怒,可是看着孩子那双天真的双眼却又将重话咽下了,转而对李继业道:

“业儿,今天祖母教你一首诗,旁的学习都先放下,这首诗你一定要好好的记住,记一辈子,知道吗?”

李继业见祖母太后说的郑重其事,立刻点头奶声奶气的承诺:“孙儿定会谨记祖母教诲,一辈子都不忘!”

候在一旁的陆元庭闻言立即便红了眼眶,连带着周边几位侍立的衣甲将士也都感到心酸不已,纷纷在心中暗道:

“我大梁的万里江山,何时竟成了这个样子?”

太后注目辽阔的沧澜江水,一字一句的将景文帝李恒的那首绝命诗诵出:

“八十日领兵效忠,表太祖十六朝人物。

三千人同心死意,留大梁八百里江山。”

大船靠岸,江户总督张福功携文武官员跪地山呼:“微臣江户总督张福功,恭迎太后,太子殿下圣驾!”

群臣见礼之后,张福功递上江户生民地产等诸多账册请太后过目,后者随意翻阅时,无意看到册中所写的整地八百里的字样时泪流不止。

弘治八年末,逃亡于江户大梁皇室推举太子李继业为帝,改宣年号为神武,弘治一朝仅过八年便宣告覆灭,于江户重新立国的神武朝以后史称西梁。

南关城明月高悬,屋顶上的任青上前在王青相颓然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前朝大奉与今日的大梁共计五百多年,君主臣子换了无数名字,时移事也易,可是你何曾见过南关城被草原上的外族人夺去过?你身为镇南王,守护城后百万众百姓生死,把忠心与目光着眼于一国太过小气了,你要记住镇南王不是大梁的镇南王,而是汉人的镇南王,国破山河在啊。”

王青相被任青的这一番话给生生震撼在了原地,一时间对故国的伤感也淡了许多,他看着如仙子御风而下屋檐的任青潇洒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这个自己一直以来仰慕的女子居然怀抱有这么深刻的想法和观点,自己在这人间富贵场上浸染了一生,到头来却是她眼中的一个“太小气”,于是就这一瞬间,王青相在心中对任青的那点执着感悄然化散,因为他认识到两人间的差距不仅体现在武道修行上,还有人生三观都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他们并不如世人眼中的那么般配。

“回去,好好对老婆,好好当镇南王。”

任青头也不回的淡然将声音送到王青相的耳边,后者看着她轻快的脚步很快就着夜色消失在王府大门之后,开始在心中无比的羡慕那个叫做惜福的平凡丫头。

王府大婚之后,有关于南关城政事方面开始在苏万城强大的财力支持下步入正规,相信假以时日,未来南关会比之前的带甲三十万鼎盛时期还要强大。

王青相与苏玉清两人婚后恩爱相敬,成为南关羡煞一时的神仙眷侣,为此任青每次看到断臂的王青相和自家媳妇腻歪的时候,总是不其然的想到前世的某著名武侠电视剧。

转眼又是数月过去,这天中午任青正在抱着陈家的小姑娘在逗弄的时候,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上脑海,出于下意识的反应,任青直接将不足周岁的女婴抱入怀中,突如其来的大力弄疼了女婴娇嫩的身子,哭声从怀中散开,可是任青却僵着身子如临大敌的没有稍动一下,任凭怀中的女婴折腾哭喊也没有半点反应。

“仙仙师,发生什么事了?小孩子不懂事,有什么得罪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一旁一直笑呵呵看着的陈氏夫妇见到任青面色大变的将孩子揽在怀中,以为自家孩子是犯了仙师的什么忌讳,于是便颤颤兢兢的上前求饶。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任青突如其来的不适根本就不是因为女婴如何,反而是另有原因。

克制着自己的不适感,任青慢慢的将嚎哭得脸色有些发紫的女婴抵还到了陈氏夫妇手中,苍白着脸色勉强笑了笑:

“最近练功出了点岔子,身体不太好,让陈大人见笑了。”

陈氏夫妇连忙直道哪里,只是还没等他说出府中有株百年老山参的事儿,任青便急匆匆的与他们拱手告辞了。</co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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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请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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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夫妇连忙直道哪里,只是还没等他说出府中有株百年老山参的事儿,任青便急匆匆的与他们拱手告辞了。手机端https://

任青一路脚步略显虚浮的回到了小院里,进到房间里边开始盘膝打坐,随着功力的全部展开,端坐于木床上的任青眉心处开始显现出一道红色的竖线,此线末端隐约带着些许若有无的紫意,那是她当日自斩修为时所留的一个后手,来日如果有需要的话便可以再次试着重入天人境。

可是这抹隐约的天人紫线,在任青感到身体有所不适之时便开始缓慢的溃散起来,就算任青此时心无杂念的回返家中,抱元守一的稳固气机也无法阻止它的溃散,最多只是延缓而已。

再怎么延缓也又有散尽的一天,就在三天之后,任青为日后所留的那抹天人紫线终于散尽,唯一值得清醒的是那种头晕目眩的恶心感觉消失了,只是周身有一些无力,气机运转的比平时稍慢一些,好像是得了重感冒一样。

对于这种情况,任青分外的不解,刚开始还以为是那日自己躲避天道雷劫之后,天道以另外一种形式对自己进行的惩罚,可是这些天来,她亲眼看着自己所留的那一线天人之气生生流散之后,心中却有了别的想法。

记得当初自己在京都剑败天下英雄,打败了天道厌胜的徐秉真之后,景文帝李恒出于对自己的忌惮和安抚,分封给自己一个护国剑仙的名头,还把江神宫奉为了国教,从那时起任青冥冥中的气数便开始与大梁朝庭相关联,所以此时她的天人气机溃散不存,很有可能是京都城出了什么事情!

心中有了计较,任青出门就直奔官府衙门闻讯消息,结果事情果然不出所料,在她入房打坐的第二天南关就接到了有关京都大梁皇城失陷的消息,只是还没有等忠于大梁的南关士子们有所悲伤,紧接着另一个叫人振奋的消息便传了过来,那就是景文帝李恒的幼子,在江户携朝中留存的主要文武大臣,在江湖重新建立了大梁班底,称帝号为孝灵。

江户

得知了这个消息的任青将自己一双纤细的剑眉紧紧的皱在了一起,因为如今起义军击败了朝廷的主力,便是就此宣布新朝也无不可,就是有一条比较麻烦。

倘若踏平京都的叛军们一鼓作气的直接兵锋直指江户,倒是那些老弱病残的西梁君臣们能不能抵挡得住还是个大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便是不同军事的任青也能猜到结果,在南关接到的消息情报分析中,以陈驰为首的叛军在将要攻至京都之时,景文帝李恒便直接安排心腹,将太子与太后暗中护送出宫,然后更是亲手杀光了自己的后宫嫔妃,可见在他当世的情形来说是守不住皇城的。

不过对于这一点其实人们存在有很大的正义,毕竟皇城十八门号称天下第一雄关,之后景文帝更是凭手中三千将士镇守了八十二天,这足以说明凭当时的皇城守备是可以守得住的。

只是他们固然眼光犀利,可是他们却忽略了一点,就算景文帝真的靠着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皇城守住了一时的安宁,可对于君王来说,一个困守皇宫的皇帝又有什么用?

语气在京都皇城中苟延残喘,反倒不如将日后东山再起的希望放到未来可以倚重的人身上,所有才有派遣心腹暗中护送出宫,独留景文帝率领三千部卒死守皇城的事情。

“八十日领兵效忠,表太祖十六朝人物,三千人同心死意,留大梁八百里江山。”

上辈子任青读历史,只觉得那些平淡直叙,用字简洁近乎无情的文字里没有什么可看的,但是今生她亲自参与并目睹了这一段历史,发现那些看似平常简单的句式中,居然可以发掘出如此血淋淋的真情实感,都直叫人震撼。

任青就此思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去镇南王府磁性打算回转江户看顾刚刚成立起来的新朝。

当她来到镇南王府,想王青相与何春秋请辞的时候,众人都有些诧异,因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都发现在外盛名昭著的剑仙任青,其实从骨子里有一种模式天下疾苦的感觉,何春秋私下里曾与王青相闲说,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半开玩笑的说道:

若非任宫主的弟子在南关城里,怕是南关被草原满足荡平了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如此关心大梁朝的命运生死?

何春秋当即便道出了疑问,当然话要婉转许多,说道:“任宫主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世外之人,怎么忽然对国事如此上心?”

对此任青只是笑着回道:“自然是为了我江神宫老窝啊,听闻那十二路叛军丧心病狂,在攻破皇城之后为了补充消耗屠刀不止,居然开始对京中寻常百姓下手,真是残忍无道,我任某若不回去给江神宫主持公道,那将来回去了怕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任青说的是玩笑话,可做的事却不能当成玩笑来对待,只是对于这尊大佛他们两人还真没什么手段能压制,任青来去都是如同天人神仙一般,御剑来回,就如神话传说中的剑仙,如此人物该如何挽留,实在是件很伤脑筋的事情。

三人在堂中说了半天的话,最后还是以任青去意已决的心思而做出了回转江户的决定。

其实任青回转江户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保住重返天人的那一丝国运加持,她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了,这个年纪虽然不算大,可是十年二十年后呢?

就算是法相宗师都不敢保证会在脸上不留下多少痕迹。

任青的心情就如同某句诗所描述的那样,君生我已老。

她今年二十五岁,而惜福转生才不过周岁,那么往后再退十八年,到时年仅四十岁的任青盖是个什么样子?

虽然任青自信就算三四十岁自己也不至于显露出老态,可往后余生漫长,她的目标是自己晋身天人大长生,而后在将沧澜江神位还给惜福,两人便可以凭漫长的寿命做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co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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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赠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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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是如今这般处身一品的任由时光让自己老去。手机端https://

眼见任青心意已决,事不可为,王青相转而问任青临走之前有什么交代的,任青脸上的笑意不知觉的收了几分,然后轻声道:

“任某人成名于京都,江湖上往来近十年,天下人早就忘了我原来的根是在南关的,城外十三里有处乱葬岗,若王爷有心,便派人前去一处摆满香烛的无名小坟除除草吧。”

王青相点头应诺,想了想又问道:“不如我让人将那小坟迁入城中,以王室规格重新下葬,好生修缮令堂阴宅?”

对于他们的好意,任青却是摇头拒绝了,从本质上讲,任青是个唯物主义者,相信人死如灯灭,可是投身此世以来眼见周边种种异事,她知晓或许当真有轮回一说,所以这个年代的人视死如生也不是没有道理,可就算这样任青也不打算将母亲的坟茔修的多好。

一来无论是帝王朝堂还是南关城,对这世间而言都是极为短暂和渺小的一个存在,前两百年风光如许,后十年说不定就要被人挖坟掘墓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让它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处乱葬岗的好,起码不会被人打扰。

交代完了旧事,接着便是任青在南关收下的那二十四位疑是惜福转生的女婴了。

“任青此去不知经年,若无意外,十八年后当亲来南关接我那二十四位弟子,若不能来便请王爷代为关照。”

任青还没有狂到视天下为无物,整个王朝的兴衰大势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能力所能挑起的,陈驰所带领的那二十多万义军未必就没有能与自己搭手的高人,前途未卜,凶险未知,任青想着要是自己真的一去不回了,那到时候就不要再让惜福走那么一趟了,老老实实在王府的照料下做个衣食无忧的普通人也挺好。

任青从怀中掏出一根老旧的竹笛,放到桌子上道:“要是任某不能回来,这个竹笛就留给我的那些弟子们做个纪念吧。”

双方相互拱手作别之时,王青相又着人送了任青一大包分量不轻的金银,在这乱世年代银票已经不如太平年代里那么好用流行,连带一吊吊的铜钱也是如此,反而是笨重的银两金子成为了硬通货。

任青本想拒绝,可又想到如今江户的情况如何自己也不知道,没了自己的江神宫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晓,于是便收了下来。

“任宫主打算怎么走?飞来飞去的那种吗?”

上了年纪的何春秋什么都见过了,就是这出入青冥的天人手段没有见过,那天在南关城头他离得远,老眼昏花瞧得不仔细,想着今天或许能瞧上一回什么叫仙人御剑,于是便开口问了。

任青闻言哈哈一笑,大圣遗音在一声长吟中显化出耀眼的神光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任青在光芒中轻轻跺脚,当日在南关城头任青自斩修为与气机的事情两人或多或少的都知道一点,世间只听说有御剑飞行的天人,却从未有过能直飞来去的一品法相。

长剑与气机浑然一体,剑气激生吟啸,忽有狂风吹来遮人眼目,王青相修为深厚不为所动,何春秋则经受不住这样的狂风,连忙遮眼,待到能视物之时,只见天边一道剑气白线直出南关城!

看着那道遥挂天边飞行的剑光,王青相忽然上前两步,对着天空运转气机的大声喊道:

“任青!银子包裹里有封信,我写的!一定要打开来看啊!”

王青相声嘶力竭的喊完之后,只觉得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只是身边凝重的气氛叫他这位一品法相境的镇南王背后冷汗直冒,于是他转过头来四下看了一圈,忽然间安详的笑脸便又换成了一幅惊慌失措:

“不不不,何老师,事情不是您老想的那样,您可千万别到处乱说啊!”

“玉清,玉清你别走啊,听我给你解释,老婆!!”

镇南王府中一时间鸡飞狗跳,谁让王青相那奋起全力的一嗓子响遍了整座王府?

不过唯一值得王青相欣慰的是,远在九天之上的任青确实听到了他的话。

无尽云海中,任青一手握剑飞行,一手去掏装满了金银的包裹,果然在最下层摸到了一封被银两压的皱巴巴的信封。

她将信封放到娇嫩的樱口中轻轻撕开,只见信纸上墨汁淋漓的写着两句潇洒的长诗。

“我与春风皆过客,你携秋水揽星河。”

任青的文言文功底很是一般,对这两句诗想了好一会儿方才理解其中意思,她微微一笑,随手扬了信封,手中大圣遗音光芒激射。

………………

……………………

因为江户西梁立国继承大统的事情,陆元庭与张福功两人近月来都未有过一次好眠,较为年轻的张福功还好,年事已高的陆元庭神色憔悴的让人担心,朝会时无论是年幼的天子孝灵帝还是垂帘的太后,都曾不止一次的劝过这位三朝元老要保重身体,甚至为此还在宫门处单独给他增设了一顶软轿,可免除在宫城中的奔波之苦。

江户乃是中原有数的富庶之地,其皇室所居的行宫便是由一位当地豪商的山庄改造而成的,虽说工程规模远不及京都的行宫,可也是叫人叹为观止级别的住所了。

陆元庭得了恩旨能够乘轿行走于宫中,不知省了多大的力气。

这一天的早朝上,陆元庭与张福功两人依次奏报了江户民生与军事方面的近况,接着便开始建言大力扩展武备军事,以备反贼西下攻势。

年幼的孝灵帝对这些复杂的国情政事还尚处于懵懂之中,早在两位大人建言之时便将目光放到了垂帘的太后身上,而太后虽然也是久经宫闱,可对政事的见解也不甚高明,于是在等两人奏报完毕之后,太后又用清冷威严的嗓音问了问下首的太傅大人,宋西楼。

宋西楼今年五十多岁,为官之前乃是名重天下的有名大儒,他思忖良久之后步出班朝,引经典剧的侃侃而谈,其中心思想还是比较赞成陆元庭与张福功的观点,可是同样的他也谏言,民为国之本,只有百姓强盛壮大了,朝廷的兵甲将士们才能长此以往的强盛下去,并且以此为论点好像在孝灵帝上课演讲一般,将两者关系讲的通透无比。</co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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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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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宋西楼的这个疑似嗦卖弄的举动,朝堂中的人们都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之处,反而为这位太傅大人光明磊落的教导方式而感到佩服。https://

因为皇帝年幼,对朝中许多政事国情还处于牙牙学语的状态,宋西楼直接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侃侃而谈治国之道,就如同是集百官之力在教授天子,因为一旦他口中的道理有失偏颇,朝中自然会有不同的观点站出来指正。

早朝便在这种朝气蓬勃的状态下,一直进行到快到中午之时还没有结束,因为西梁刚刚建立,许多制度政事不过才刚刚开始,众官员们都是忠于大梁的忠臣,奏报各项工作进度之时无不加以细说解释,引导天子之心赤诚可贵,如此说了一上午居然都没有一个人喊累,就连年事最高的陆元庭也不觉得累,直到垂帘听政的太后开口,留诸位大臣先行在宫中偏殿处用中饭,几位年事已高的大臣方才感觉到了疲累,可是他们在累的同时,能看到朝中大臣们如此清明协力的为国效力,一个个又觉得心头十分满足。

中饭之时,宋西楼和张福功还有陆元庭三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小声的讨论者近日来的政令实施情况,周边还围坐了不少的各部官员,不时的插上一句话。

三人虽都是书生文官,可都是立柱发展军事的硬派主战官员,当谈到江户军部的可用之才时,陆元庭忽然打断了张福功的滔滔不绝,问道:

“张大人,不知那位先帝亲封的护国剑仙,任青任姑娘如今可在江户?老夫听闻此人道行有通天彻地之能,若是有她坐镇军中,我们这江户便可以平添几分几分保障啊!”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特别是这种冷兵器的封建时代,一个能够一骑当千的猛将胜过了千军万马,重大的作用甚至不下于一位顶级的高强谋士。

听到陆元庭的问话,张福功苦笑道:“实不相瞒,任宫主早已不在江户,大概是半年多以前,有人见到她御剑万千,组成剑阵直赴南关抵挡草原大军的进犯,南关形势严峻,危机之重不下于我们,若是反贼领兵进攻,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指望她了。”

宋西楼也曾听说过这位人间女子剑仙的名头,听到她独身一人赶赴南关抵挡草原蛮族大军时,不由得肃然起敬的道:“真是位侠肝义胆的高人啊!”

张福功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两位同僚叮嘱道:“这位任宫主不爱红妆爱武装,平日里处事不拘小节,两位大人日后若是有幸遇见,记得万万不可称她为姑娘,小姐之类的称呼,以免引起她的不快。”

此话一出立刻便引起了旁人的不解:“这是为什么?”

关于这件事情,张福功也不太清楚,只是笑着摇头,最后大家只能将这古怪的性格归类为那种异人异性情当中去了。

眼见任青大概是指望不上了,陆元庭转而退而求其次的问起了张福功上次江湖动乱之时的详情,最后得到了当日任青所组建的那一支匹夫营的详细情况,双方一致认为其中很大一部分武将都是可造之材。

就在众人热火朝天的推举各军部的可造之材时,有一封加急的军报被放到了当朝天子与太后的案头上,军报中只简短的记录了四个字,却触目惊心。

“陈贼西下!”

对于这一天,其实早在太后执意要拥立李继业称帝临朝之时,陆元庭和张福功等人就已经预见到了结果,所以两人方才在朝会中齐齐站了出来,站在了力主发展军事的主战派位置上。

所以当太后宣布了军报中敌人的下一步动向时,朝中大部分的大臣们并未有什么惊慌,只是觉得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而已。

经过一番一轮之后,大臣之中便由陆元庭做出最后的总结陈词,对高居名堂的天子,太后道:

“启禀陛下,太后,贼人来势汹汹,兵马强盛,我们时间不多了,需速速调遣出战用物资装备与统兵的将领,好借沧澜江之地势阻挡叛军!”

年幼的小皇帝看了一眼垂帘于后的太后,他想起了太傅大人与太后时常教导自己的,为人君主当谨言慎行,立身威严的话,于是他便努力的挺了挺不甚强壮的胸膛,朗声用着稚气未脱的童音道:

“准爱卿所奏!”

随着朝廷开始紧张的战备和征兵活动的展开,江户民间有关于对战争的恐惧和不安便自发的在人群中开始蔓延,无论是大商氏族还是平民百姓,但凡在江户定居的人们尽管心头怀揣着对未来战争的绝望和恐惧,但却没有一个人搬走逃离的。

江户人眷恋家乡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天下之大已经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安全的地方了,就连昔日里号称是天子脚下的京都城都被叛军占领了,据说破城当日久攻不下的叛军们,将满腹的怨气都倾泻在了京都城无辜的百姓们身上,三日屠杀血流成河,尸体在城中堆积如山,大梁以百年安定来蓄养起来的众多生民,在这短短三天的时间死伤殆尽,连京都城都成了那个样子,其他州府岂不是更加的不堪?

事实也是如此,如今的各州府衙之中,官府能够心存下来的都不在少数,大部分都被吃不饱饭的暴民给推翻血洗了,各地官府如今根本就没有什么律法可言,都是拳头大,势力强的那个人说了算。

如此境况的天下就是乱世,乱世之中跑到哪里都是一样的结果,还不如就这样待在家乡,起码不用客死异乡。

江神宫幽静如旧,众多常年在宫中做洒扫杂事的人们,或道或俗的在门口排坐成行,齐齐望着远方大陆,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半晌之后众人听到身后一声苍老的声音道:

“开饭了。”

无精打采的中人们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然后慢慢的挪着步子赶回去用饭,站在门口围着围裙的老婆婆,看着这帮好像行尸走肉般的宫中杂事便气不打一处来,笑骂道:

“天天做完了事就蹲在门口等任宫主回来,我老婆子在这里是断了你们吃喝还是克扣了工钱?一群白眼狼!”</content>

御昆仑

第二百四十五章:天下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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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任青从南关的一封书信,直接将这位无名无心感动老婆婆命为管理江神宫之人后,大家便对这个神秘且富有智计的老人越发的开始信服,就好像她身上天生就带有某种领导他人的气质,江神宫也确实在她的带领下基本没出过什么乱子。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可就算如此,时值乱世,老婆婆再怎么精明能干,富有计策,明显都不如有着天下第一人名号的任青任剑仙在此坐镇更让人西南,任青去往南关的这大半年,宫中香火之类的进账肉眼可见的迅速的缩小,而且没有了梨园的那一项重要收入,宫中弟子都开始了省吃俭用,并在四周不甚要紧的空地上开垦菜田,以供自足。

“什么白眼狼,我们可都是宫中的老人了,伺候任宫主好些年,这不是她老人家离开的日子有些长,我们心下想念才会如此嘛!”

对于这些家伙们的说辞,老婆婆不置可否的翻了一个白眼,打心眼里不相信这群白眼狼的说法。

江神宫占地虽大,但是宫中杂事洒扫的人围坐在一起也没有几个人,昔年任青广收门徒之时,江神宫声势浩大,不逊色江湖中任何一个顶级门派的规模,如今这大小猫两三只的场景也难怪众人忧心忡忡,期盼宫主早早的回来坐镇。

众人之中有个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是从外地逃亡过来的孤儿,父母都在沧澜江中淹死了,正好流落在江神宫被老婆婆捡回来,小男孩为人内向羞怯,极少主动说话,来宫中七八天众人才知晓他的名字叫江毅,也不知是老来对小孩子有眼缘的关系,老婆婆对这个叫江毅的内向小男孩关心备至,见他进门只是捧着饭碗扒拉着却不敢去动桌子上的菜,老婆婆心疼的叹了口气,给他连连夹菜,还来小男孩红着脸的一声谢谢,不禁哑然失笑。

神武元年八月,陈驰占领京都之后设宴诛杀其余十二路反王,凭借手中强横的兵权对诸多反王残部进行了打杀收编,一举灭尽强敌。

神武二年,陈驰于京都建朝称帝,陈国应运而生,陈驰分封手下将领,效仿梁朝先祖,自称陈太祖,于九月兵发十三万西下沧澜江,陈兵列阵,共聚战船千余艘,浩浩荡荡的意欲一举荡平江户,成为真正的天下正统。

江户前线沿岸一带的形势越来越紧张,随着战事的迫近,驻守边界的江户士兵竟开始执行了只许出不许进的军令,因为中原地区久经战乱之祸,相对来说政权比较平稳的江户便成为了诸多难民们选择逃避的不二之地,为了严防有细作混入江户之中,如此军令方才被执行了下去,使得江户门户边界之处的难民人满为患,哀声一片。

这些难民都是走过不知多少里山水方才来到这里,眼见江户如此不近人情,心怀怨恨之人不在少数,随着积怨于此的人数越多,官方终于也意识到了这其中的隐患,生怕还没和陈驰打起来,自己这边先和难民过上了招,于是便上奏天子,请求着急难民组建成敢死的先锋部队,这样一来从病理问题上来说,江湖得到了很大的好处,至于有没有敌方的细作

完全由难民组成敢死部队,都是交由心腹管理的外驻炮灰营,在他们踏上战场之前,会有无数经验丰富的老兵和教官去对教导监督,临战之前不会泄露出一丝一毫的军情大事,而官方对此需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一顿饱饭罢了。

沧澜江横贯千里的东西两岸,西方为鱼米之乡的江户,而东面的江浙与中原陆路相连,一路上几乎可以说是无险可守的江浙地区,在面对陈驰所率领的十三万大军时,主战和主和的声音一时间喧嚣尘上。

因为有京都城破的惨案在前,主战之声要远远高于主和,于是一场攻坚守备的战争很快便开始拉开了帷幕。

陈驰所率领的军队早在这场乱世中打杀成了一支有力的劲旅,作战英勇不凡,将这官府组织起来的兵卒迎战仅仅三天便开始节节败退,这叫本想做做样子的江浙主官面子上颇为挂不住,因为在一众官老爷的心中,兵卒死伤多少斗不过是个数字而已,有本事的便将他们变成自己功劳簿上的一笔加赞,没本事的自然是要被拉下马的。

江浙地区拢共聚起的各类能战之人,多少也有近十万众,何况防守不比进攻,人数虽有悬殊,可三日便大败亏输,主官江草年倘若就此退回去,那不是显得自己泰国无能了吗?于是江大人便派人将自己的家眷安排着先行登上了准备好的大船前往江户,接着新成立的西梁之势来避难,他虽然实质上与西凉朝廷无甚瓜葛,可起码名义上他是大梁的臣子,朝廷绝对会安抚好将人的。

江大人向着自己在前线众多官兵的保护下演出戏,最后逃回江户之后必定要被人大赞忠义,到时候在官场上未尝就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江草年在心中给打着如意算盘,脸上露出了相当开心的笑容。

可是没等江大人开心多久,送走家眷妻儿的消息便不知怎么的走漏了出去,没多久外面就到处盛传着江大人已经送走了所有亲眷牵挂,誓要与敌人决战到底的说法,眼见连总督大人都这么的拼命,一时间江草年手下的将士们更加的卖命拼杀起来,居然一时间抵住了陈驰虎狼之师的疯狂攻势,这倒是叫江草年始料未及,不过他乐得如此,一方面筹备着来日战败逃走的计划,一方面亲赴前线各种的套路送温暖,把一众不明底细的官员将士们给感动的热泪盈眶。

前线战况愈发的惨烈,就连一直虚情假意的江草年都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唏嘘的真情实感。

当江草年为了坐实自己的惨烈功绩,特意要以示自己和前线将士们同甘共苦的忠臣形象,当晚就要在军中的营帐里渡过一个晚上。

灯火幽微,江草年就着灯火读了几页《春秋》便觉得困意开始上涌,他放下手中圣人经卷就要吹灯就寝,却忽然看到门外不知何时悄然站立了无数的人影,刹那间如坠冰窟,双脚发软的几乎就要一屁股坐倒在地上。</content>

御昆仑

第二百四十六章:拜访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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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大人,末将徐明,携营中大笑将官有事相商,还请大人开门一见。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外面的声音听起来颇为熟悉,江草年听得出来那是白日间对自己恭敬有加的军营将官,心中稍安,不过仍处于恐惧的想要婉拒:

“徐将军,夜已经深了,有什么事情白天不能说的非要在这个时候来见本官?本官今日困乏的很,不若明早吧。”

江草年话音落下,只听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中午落地的闷响声,竟是一众营中将官齐齐在外面跪倒了一片,江草年这才放下了心中的最后一丝警惕,于是推门出去,只见到月色下一众面容不清的将官们郑重无比的想着自己行叩拜大礼,江草年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各位将军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啊!”

“江大人容末将说几句心里话!武将上阵杀敌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不敢邀功,末将等人享用大梁供奉,值此国难之际自当责无旁贷的抛头颅,洒热血,可是可是反贼势大凶狠,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等将士固然可以一死而报国恩,只是我们的家人何幸啊!?”

徐明的这一番话入耳,江草年不禁微微皱了眉头,心中瞬间想到了先前自己将家眷送入江户的事情想必是传了出去,这才引起了这些武将们的效仿。

江草年就此沉吟了片刻后问道:“徐将军的话言之有理,不知想要本官做些什么?”

听到江草年话中有妥协之意,徐明大喜过望:“还请江大人拨出船只将众将士家眷送入江户,我等披甲之人自然留守江浙,与敌人厮杀到底!”

江草年思忖良久,并为理科回复答应,因为这送家眷的头如果开了,往后就不止一处军部会如此向自己请愿了,甚至江浙百姓们怕是也会加入到请愿当中去,到那时船只调度紧张,怕是就连自己的安全都保障不了,何况他还有万千家产?

生死关头,江草年很快就做出了决断,钱没了可以再挣,这么好出名的机会可是不多,指望着自己在战场上的军事才能,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作为,能够多争取的也只有爱民如子,尽心尽力这一条了,而这一条自己说没什么用,必须要下面的百姓和下属们说才行!

拼了!能不能在江户更上层楼,便看当下这次了!

江草年深深吸气,而后他面如春风的将诸将从地上扶起,笑道:

“便是诸位将军不说,本官也有意如此,船只我早已经在渡口安排好了,最早明日午时便会赶到,诸位大可回家收拾细软,通知家眷一声,当然若有舍不得的,就是晚个一两天的也没有什么。”

江草年如此大方的话语立刻引得众将士们一连声的道谢,誓言就要守护脚下的疆土。

随着陈驰大军的西下,中原地区当中有许多愤慨于陈朝做为,心念故国大梁的民众开始源源不断的向江户推进,正应了那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名言。

任青自南关一路御剑而行,眼见到无数江湖武人,官府兵马,逃难的难民,尽皆向着江户的方向而去,天下正时逢动荡的乱世,中原地区早在战火下乱成了一锅粥,加上还有边关各处异族蠢蠢欲动,全靠大梁所遗留的重病镇压,如今的天下局势可以说整个神州都处于一片混乱之中。

任青虽有一日御剑千里的能耐,可眼见人间疾苦却做不到无动于衷,这一路她走走停停了足足七天,期间出手三百余次,手中大圣遗音更是饱饮鲜血,所遇敌手中偶尔有高手,却从来没有人能挡得住任青三剑的。

连日来不间断的大肆杀戮,使得任青平添了吸血的暴戾之气,这种负面情绪早在南关城时便已经蠢蠢欲动了,只不过当时战事已经消弭,故而凭任青的道行还镇压的住,如今到了外头兵荒马乱的,眼中所见所闻尽皆都是人间惨事,那股暴戾之气便不知觉的开始强势起来。

所幸任青对这种负面情绪的把握极为敏感,很快便将这股暴戾之气镇压了下去,不在去管那些沿路上龌龊事情纠缠,终于在出南关的第七天站在了与江户仅有一江之隔的江浙地区。

经过这几天的时间,陈驰的大军俨然已经和当地的官兵交上了手,让任青感到惊奇的是,官府与陈驰的交锋中,局部的小规模战场上可以说是几乎压倒性的优势,可是偏偏在一些大规模的战场上,官府大军可以说是一触即溃,双方交手仅仅五六天的功夫便已经丢失了大片的阵地,江浙到处都是一副狼烟滚滚的惨烈景象。

陈朝的士兵大多都是其余草莽的暴民,在战场上的攻势极为张狂肆意,在陈驰不计代价的猛攻下,仅仅数日时间便已经将江草年部打的情势危急,任青观察了片刻后在心中做出了不可力敌的决断,于是便打算放弃在此地阻击敌人的打算,想要直渡沧澜江入江户后在做谋划。

本来将这地区的守军不可能只撑这么几天便溃败的,奈何他们的总督江大人对于兵法只是个死读书的迂腐之人,一次又一次的错失战绩,一味的求稳之下终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大溃败,如今的江浙也就只有在小规模的战场上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可是偏偏大军主力一退再退,叫众多赶来助力的义士感叹大势所趋之余,也不得不禁跟着大军的撤退而开始向着江户赶去,放弃了拱卫江浙,御敌于国门之外的策略。

“真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任青对着江浙如今糜烂的局势不禁发出了如斯的感叹,在这期间她不是没有想过凭自己与大圣遗音人剑合一的天人手段,去刺杀叛军陈驰,可是还没等她实行刺杀,只是站在驻军百里的营帐外望了一眼,手中早已因斩过两位天人果位而日渐通灵的大圣遗音便自发的长鸣示警,显然叛军之中也是有天人坐镇的。

正是因为这个,任青才想要放弃此地,到沧澜江上,凭着自己天道赦封的江神之力与之对战,如此一来自己便处于不败之地,只要自己不败,那什么都好说!

只是临行之时任青仍放不下一个人,于是便不辞辛苦的御剑来到一处古老的房屋面前

------名剑山庄。</content>

御昆仑

第二百四十七章:宣纸心事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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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庄外任青亲手所立的那两块石碑仍在,并且被特意的保护了起来,因为像任青这般道行通玄的天忍高手,将来无论如何都是会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传奇人物,名剑山庄有幸得到这样的珍宝,自然珍之重之的妥善保护起来。手机端https://

任青步上台阶,并未见有什么动作,气机弥散牵引处自有铜环轻轻叩击,清脆的响声远远传开,宛如仙人施术。

铜环扣响良久之后,山庄大门并未立即开启,反而是在门后传来一道略显胆怯的童稚之声,问来者何人?

任青记得山庄守门的并不是位童子来着,反而是那个身材高大魁梧,性格憨憨的男弟子,不过这都是旁枝末节了。

江浙地区战火弥漫,官府用兵节节败退,纵有江湖高手前往助拳也难挽大势倾颓,名剑山庄做为当地的龙头帮会帮会,出力之多自不必多说,想必数日交战下来损失不少,如此小心翼翼的也是怕叛军杀来之故,以赵东琼的倔脾气,怕时不会随军撤退的,所以任青才登门拜访,想要游说她与自己一道去往江户,再谋发展。

对于童子的问话,任青当下便温言笑道:“在下江户任青,乃是赵庄主昔日的一位故人,还请小姑娘放心开门就是。”

任青话音放落,门后便响起了一阵惊喜交加的惊呼,自任青再门口送碑祭奠山庄百年峥嵘之后,任青任宫主这几个字便是山庄弟子们心中守护神一般的存在,那守门的小童将眼睛贴到门缝当中去看,果然见到门口站着为手握古剑,风姿如仙如玉的佳人,惊呼不断的将大门打开,等到真的来到了任青当面,却又像是哑巴了一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无限欢喜的看着她那张好似谪仙人般的俏脸。

任青自从在京都城唱响了字号之后,对着种类似的情况早已经是见过不知多少,对几名小童的反应也不着恼,只是笑着问道:“不知赵庄主如今可在府上?在下有事情与她商量。”

这句话总算是将犯花痴的小童给叫回了魂,她羞燥脸红的连连道歉不止,连忙便引着任青去偏听候茶,她再自行前去通报庄主。

“不必麻烦了,小姑娘你还是直接带我去见庄主好了,我与她相识已久,事急从权嘛!”

名剑山庄为赵东琼一介女子之身所掌,本来规矩森严,单就会客一项便有诸多禁忌,可是那看门的小童面对任青的笑语要求竟是一时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拒绝的话,最后迷迷糊糊的领着任青直接来到了赵东琼休息的书房,直到临近房门时才猛然惊醒过来,心中好生的不安。

“没事的,下去候着吧。”任青看出小童心中的不安,随口安慰了一声便上前轻轻的敲了敲门,朗声道:

“赵庄主,江户故人到了,不知方不方便见一面?”

话音刚落,任青便听到了房内忽然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接着便是赵东琼有些慌张的道:“你你任宫主稍等,我有些琐事处理。”

按说两人都是女子,又有上次的莫逆相交,就凭上次赵东琼宁死也不说出任青下落的情义就相当的深厚了,彼此间又同样都是女子之身,有什么不好相见的?

任青汉阳很好,尊重每一个人的隐私,便向后退了两步静等赵东琼收拾好了房内情形再来开门,只是她道行高深几可通玄,就算没有探听别人隐私的意思,可是敏感至极的热多还是听到了纸张收卷的细碎声响,不仅推测莫非是兵器铸造手段的图纸秘法?

名剑山庄赖此生存立足,锻造秘法是绝密中的绝密,赵东琼如此紧张也不是没有道理。

过了好些时间,书房的大门方才被打开,许久不见的两人刚一见面,任青就发现赵东琼的面容好像更加的娇媚了三分,也许是先前收拾图纸的动作太过剧烈,她在见到任青时脸上那抹动人的红晕更是如醇酒般的醉人眼目。

任青的容貌气质也算是当世绝顶,精致美丽处比赵东琼更甚,可是美人一物并非只有容貌一项可比,就气质而言任青更像是遗落九天的仙女,美则美矣,却是不如赵东琼这般的风致动人。

故而在如此娇颜的美人儿面前,任青也不禁有了那么一丝的略微晃神,虽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的失神,可是对赵东琼来说却已经胜过了世间的所有赞美和问候,于是两人还未说话,赵东琼脸上已经有了灿烂夺目的笑容显露。

可是她脸上笑得开心,嘴上说的话却并不如何的欢喜,嘲讽的道:“哟,这不是那位被我送了全庄上下一年苦功,共计两千余柄长剑也只回信说了个谢字的任宫主嘛!不知道今天是哪的金凤把您这位大神吹来了?”

对于这件事,任青无论如何都是承人家这份情的,当初在南关城一战,如果不是那名剑山庄所铸长剑与自己天人气机勾连相通,布出了一座剑气无穷的大阵将贺兰敌困在其中,那么那场大战结果如何真的很难说。

于是任青诚心诚意的拱手道歉致谢:“实在对不起了,赵庄主,这段时间以来我琐事缠身,好不容易南关安稳了一些,江户又风急云涌的实在奔波劳碌的紧。”

按说任青已经如此的放低了姿态,赵东琼差不多也应该借势下台,可她也不知是来了什么脾气,依旧不假辞色的哼了一声,一个已婚多年的妇人竟然在此时流露很出了些许少女的娇憨风韵:

“是啊是啊,任宫主任大侠心怀天下黎民百姓,忧心盛世兴衰,那么你还来我这小女子的一亩三分地做什么呢?”

心怀天下黎民百姓,忧心盛世兴衰。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在旁人眼中已经是这么高大尚的存在了。

任青一时哑然失笑,对赵东琼的小脾气不以为意,轻声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任某立身处世这么多年,其实每件事情看似大义凛然,实质上大多都是为了我自己。”

任青说着微微低头,像是在思考赵东琼的那句来这一亩三分地做什么,笑着说:

“京都城已经成为人间炼狱,陈驰所带领的叛军虽然打着推翻暴政的整一起好,可实际上他们已经入了邪道,将这兵微将寡根本就抵挡不住他们的虎狼之师,我知道你脾气倔,怕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丢下这片基业,所以就想来劝劝你。”

赵东琼把玩着手中的镇纸,好似漫不经心的发问,玉雕却不自觉的放柔放缓:“劝我什么?”

任青理所当然的道:“自然是劝你躲避战祸,随我一道去江户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任青话音落下之后,她好像见到赵东琼娇艳不可方物的俏脸上更红了两分,然后就在这宽敞的书房之中,任青只见到佳人红唇轻启,吐出了一个“好啊”。

于是在来之前便搜肠刮肚的,想了无数说辞在腹中的任青,一时间愣在了原地,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登门劝赵东琼去江湖避难,其中有朋友之义不假,但同时也存在有些许的私心。

因为名剑山庄铸兵之能冠绝当时,一旦江浙失陷之后,陈驰一定不会放过名剑山庄,就算赵东琼宁死不屈的不替叛军效命,可是山庄铸造法难免会被搜寻出端倪。

陈驰叛军声势自从打败京都朝廷主力之后便是中原兵锋最盛的一支军队,假如再加上名剑山庄的铸造法加持,那便是如虎添翼了,与其留在这里便宜别人,还不如带回江户。

故而任青在意外之余,也不禁在脸上浮现出了积分真诚的笑意:“名剑山庄家大业大,弟子众多,也不是说走就走的,任某便在山庄打扰几日,权当作是山庄护卫了。”

赵东琼脸上笑容如醉人醇酒,轻声道:“你来,什么时候都不算是打扰。”

书房中有风吹来,浮动起厚重暑假上被重重镇压着的无数张宣纸边角,直到任青走后,赵东琼方才小心翼翼的将之拿出来,小心的捋平了上面的折痕。

宣纸之上是一副以写意手法描绘出来的人物肖像,肖像之人手中鲜血淋漓,却捏着一枚干净的簪花,身影潇洒,姿容如仙。

劝赵东琼入江湖的进程出乎任青意料的顺利,在山庄住下的任青想了半夜的其中缘由,最后只能傻笑着将这种顺利归类为自己的面子太大。

既然已经决定要走,那么山庄上下人员便开始了忙碌,名剑山庄家大业大,光是开会通知山庄人手便用了足足两天的时间,收拾细软行囊反倒用了不到半天,当一大堆的大包小包,甚至是拉货的马车出现在任青面前的时候,她只觉得脑壳疼。

金银铜铁的她还能够理解,可是用不用把锅碗瓢盆全都带走啊?

任青神色无奈的与赵东琼说了半天,后者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他们举庄上下人多东西更多,不用管服准备的官船是万万走不到江户的,官船之上的位置寸土寸金,岂能被这些东西占了位置?

好一通的忙活之后,众人对着山庄中堆积如山的昔日旧物,一步三回头的除了山庄,神色间颇为不舍,赵东琼更是美目噙着热泪不落,尽显女子坚强,临出山门时,她亲手将山庄门上悬挂的那个牌匾抱入怀中,这次任青没有阻止,只是默默的帮她放入到了车厢中驼载着前往江浙渡口。

这块牌匾所代表的一一有些深长,而且占地也不算太大,任青还是可以接受的,只是当赵东琼骑马路过任青斩杀老和尚所留下的石碑时,那种依依不舍的模样实在叫她头皮发麻。

“你不会是要把这个东西也带到江户去吧?”

面对任青的问话,赵东琼没有言语,只是转头望着她,意味已经不言而喻,任青思考良久,终于还是觉得不大妥当,最后只得劝道:“左右不过是我送你的一块石头而已,到了江户我送你一千个,不,一万个都没问题,实在是没有必要带走,我保证到时候送你的石碑又大又沉!”

面对任青的“花言巧语”,赵东琼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束手轻甩缰绳,让马匹继续向前,淡淡道:

“到了江户你就是送座山给我,在我眼里也没有这一块紧要。”

话随时如此说的,可她到底不是那种胡搅蛮缠耍性子的女人,明白轻重缓急,她就这么骑马过了拿出石碑,直到走出很远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很多时候女人就是这么决绝,她们一旦在心中认定了某种事情,就算眼睁睁的看着它从身边走过错过也决计不会回头看一次,无情也有情,绝情也多情。

搬离故园前往未知江户的名剑山庄等人们,一路上气氛低沉压抑,不时的还有低低的啜泣从人群中传来,毕竟是背井离乡,远离了生活多年的家园而去想未知的远方,种种忧伤担心的情绪下人就难免会脆弱了一点,任青对这种情况有心想要讲几个笑话来活跃下气氛,可是奈何前世是个男丝的她搜肠刮肚了半天,却只想到了几个荤笑话,以她如今的形象讲出来效果好不好不说,眼睛怕是要跌碎一地了。

就在任青犹豫着要不要讲的时候,一直策马在前,默不作声的赵东琼忽然开始哼歌,她嗓音柔眉婉转,更有水乡女子的那种娇媚绵软,哼声入耳很是好听,任青听着曲调熟悉,正要细分却又听人群中已有人轻声唱了出来,正是昔日任青应了常安民大人要求而写出来的那首长生诀。

皇城一战至今,眨眼已近十年,多年来长生诀这首歌与任青的传说已经在江湖中四下传递,人与歌早已成为了一种传奇的代表,代表了侠士剑客真风流,江湖侠客浪漫的一种生活幻想。

歌声在人群中越来越响,他们归属于名剑山庄,本就是地地道道的正统江湖客,而对于江湖客来说四海为家分属寻常事,不过是换个地方看风景,又何必想个多愁善感的多情女子那般伤怀?

歌声越响的人群中,任青一言不发的随着渐渐热闹起来的人群向渡口西行,走了片刻她下意识的伸手入怀中想要摸一摸那根普通的的竹笛,可入手却成了空,一时怅然。

魑魅魍魉一剑破万法

尤记伊与君执手天涯

管他仇满天下江山亦如画

一樽酒饮罢从此不负她

镜中月水中花待君踏

十殿前君来闯挽君走一场</content>

御昆仑

第二百四十八章:无情

江浙去往江户的渡口处人声鼎沸,人山人海,几名官服罩身的中年官员与几个平民打扮的寻常老百姓各自占据一方,拉拉扯扯的吵嚷不休,其内容也不过是谁先登船过江。

“江大人爱民如子,怎么会放任你们如此行事而不顾及百姓死活?我看一定是你们这些狗官想要活命,对江大人的话阳奉阴违!”

“一群刁民泼妇,满口胡言,再敢扰乱渡口秩序,本官定要把你们全部都抓起来!”

江草年在房中头疼的拍了台额头,将窗子关起来不再看向渡口的情况一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自从他答应了军部护送家眷离开江浙的决定之后,果然如他预期的一般,各处官府也都进行效仿,后来甚至发展到连百姓也上来情愿,江草年为了自己往后的官声全都同意了一个遍,可奈何前线将士们溃败的太过迅速,不过十天时间他手中几乎已经没有了可用治病,仅余下不足一万人的最后精锐在苦苦支撑,今天这渡口也就只有渡过一个批次的时间了,所以那官员才与百姓起了这样的争执。

不多时有士兵前来汇报渡口的骚乱,江草年却无心理会这些,因为那个在渡口处专横的官员根本就是经他授意派出去咬人的,将那些百姓安抚也好,打杀也罢,总之最后一批的名额中必须有他江草年就对了,他才不管那么许多。

故而江草年对那人的汇报并不感兴趣,只是着紧前线的情况发问,如今船只仍未返还,加入在这期间前线溃败了,那可就真的是大家都一起死了,而且江草年这段时间爱你的付出与布置也全都成为了泡沫。

为了名声他不惜自掏腰包消耗人力物力来组建船队,护送官员与百姓家眷们前往江户避难,如今万贯家财在短短数日时间便小号殆尽,即便是到了如今的生死关头他也不想撕破脸皮的下去和百姓为难,而是叫手下去打杀。

可是如果前线守不住,那么江草年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都白费,在房中思忖了许多的江草年忽然拿来纸笔,给前线统兵之人写了一封信,上面说统兵将领的家眷如今尚在渡口登船,请务必坚守六个时辰为家人赢取生还的希望。

将信交予到手下那名士兵手中的时候,江草年仍觉得不安,其实因为江浙军部在战场上的节节败退,军中统兵将领几乎是一天一变,他连如今前线正在统兵之人是谁都不清楚,又如何能保证好将领家眷的安全?

写这封信过去不过是借力让他死心效力,多档一会儿陈驰的大军罢了,可就算如此,他在房中一连唤过数个军中年轻护卫的名字,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回应,自从陈驰大军进犯以来,江草年生怕敌人来个什么斩首计划,故而对身边防卫的相当周密严谨,从未有过叫人却无人应声的情况。

莫非是渡口的那群刁民造反了?

一念至此,江草年心中更是担忧,凭前线那约莫近万人的不对,顶多也就能撑三四个时辰已经是托福了,船只往来一趟大概需要六个时辰,在这期间如果渡口的百姓集体联合兵丁侍卫们一起暴动杀官,那么自己这条小命说不定还得赔进去。

正惶急时,江草年却见门悄悄开了一丝,紧接着就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年轻脸庞,恭敬的对着他行礼道:“江大人,有事吗?”

江草年收敛了情绪,和声问道:“你是何人?小张,小王,小赵他们为何不见踪影?”

那年轻人闻言据实道:“小人乔如草,是新来大人近前护卫的,您先前说的那几位大人都已经在前线为国捐躯了。”

啊?

江草年听到为国捐躯这四个字时,整个人都愣在那里想到那几张年轻的脸庞,一时间竟有些出神,护卫乔如草叫了他好几声方才缓过劲来。

一生都在名利场的江草年,不知为何,竟不敢与护卫乔如草那张热枕的年轻脸庞对视,含糊的道了几句没事,然后便颓然的坐回了椅子上。

当任青一行队伍抵达渡口之时,官兵与百姓的争斗已经进行了白热化阶段,无数妇人孩童哭喊挣扎,场中双方已经互相倒下了二三十人,场面混乱至极。

名剑山庄一众人等便将目光放到了自家庄主与任青身上,他们这些见惯了打杀的江湖人对于这等程度的混乱压根就不放在眼里,只是眼前行事太过混乱,双方为了活命其实都没有对错,赵东琼静静看了一会儿双方混乱的争斗后,忽然开口:

“任宫主乃是先帝亲封的护国剑仙,如果你开口,想必这些官员也会卖一点情面,叫我们上船的吧?”

赵东琼以女子之身执掌山庄,历来杀伐果断,可是面对官兵和百姓乃是下不了诛杀的命令,于是便将希望寄望于任青的官方身份上,虽然她也知道希望不是很大。

“江浙去往江户的船只往返平日最少也要七个时辰,就算战时不眠不休的赶也来不及第二次往返了,凭江浙的守军是撑不到那个时候的,所以这是最后一趟船只停靠了。”

任青暗自握紧了手中的大圣遗音,她在生死面前向来极为果断坚决,面无表情的道:

“生死关头没人会顾及到我国师的身份,要不然这些温顺的百姓也不会被逼成这样的饿狼。”

赵东琼有些隐约的察觉到了任青言语中的不善,迟疑的问道:“你的意思是”

“现在船只还没有到渡口,我们还不用着急,只管养精蓄锐就是,等到大船来时,我会在前面给你们开一条路,到时你们跟紧我。”

任青话音刚落便感到四周气氛有异,她转身四顾,发现山庄弟子们与赵东琼正以一种陌生的眼神在看着自己,他们眼神之中的那种莫名光彩闪动,瞬间就引动了她心中的无名嗔怒,冷哼一声道: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天下之大,众生平等,人人都有求存活命的权利,我任青有什么本事去扇子决断别人的生死?良善的百姓不该死,留守阵地的军人就该死?天地不仁,我非圣人,做不到位陌生人舍生取义,索性就让他们放手争斗,胜的自行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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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杀生为护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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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青的这番话说完后,四周鸦雀无声,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赞同,任青也不再理会他们,只是静静站在渡口外不远处,看着互相因为争位而不断拼杀打斗的官兵和百姓。手机端https://

一片令人压抑的沉默中,久候的大船终于在江面上显露出了行迹,渡口处本已被武力镇压下来的众多百姓们也因此一阵躁动,任青冷眼看着那些刀剑染血的官府兵丁们,对着将要到来的大船露出灿烂的笑容,一手轻轻搭在了大圣遗音的剑柄上,修长的手指微微收紧正待出鞘,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乱的马蹄声。

纵马的是名浑身浴血的士兵,他面容被血水模糊看不清楚,只有声音听起来沙哑年轻,只听他大声喊道:“让开,让开,前线军情,快让开!”

与此同时,大船终于停泊在了渡口,浑身上下被遮得严严实实的江草年,在众人护持下开始登船,却仍被眼尖的百姓一眼认出,纷纷哭叫着上前高声呼喊:

“江大人您救救我们吧!娃娃年纪小,不重也不占什么地方,您发发慈悲送他一程吧!”

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江草年闻言脚步一顿,终是在身边副官的催促下沉默的顺着船梯上船,他刚走了几步又听见后面有一道沙哑却洪亮的声音大声道:

“前线加急军情,前线加急军情,快让我见江大人!”

江草年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这个被拥挤人群挡在外面的传令兵,他深知这个时候前线发来的战报绝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可是念及那些阵亡身死的英魂,他仍有种想要了解探听的冲动,一时便又停在了那里,直到他的副官看出不对,连忙贴耳小声道:

“大人,如今局势便是孙武复生也无力回天,陈驰大军一十三万正铺天盖地而来,在有差迟他们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江草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又化作一声长叹,毅然转身上船,副官见此微微一笑,装模作样的对着那名浴血的传令兵行了一个军礼,也跟着江草年的脚步向船舱而去。

传令的士兵眼见大人们无动于衷的踏上远去江户的船只,想起徐将军郑重其事托付给自己的军报,不仅悲从中来的仰天大吼一声,他取出染血的军报,自顾自的展开,不管不顾的用尽了生平力气,大声将上面的惨烈文字念了出来:

“江大人亲启,自接军令固守阵地以来,我八千健儿已死伤殆尽,而敌势未衰,如今前途未卜,若阵地存在,我当生还以见江大人,若阵地失守,我就死于疆场,马革裹尸,他日陛下重新定鼎中原,收复故土之时,大人作为朝廷名臣路过渡口,如有波涛如山,那就是我来见你!

徐明绝笔!”

传令兵大声的将军报念完之后,奋力的将手中军报向大船掷去,然而他距离大船尚远,这一掷的力道并不大,江草年就眼睁睁看着军报落入江中,浮起淡淡血色,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手臂还在半空又自惊醒过来,身边的副官又一次上前来催促劝道:

“大人,我们如今”

“你给我住口!”

江草年猛然大喝出声,那名副官闻言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江草年不知在什么时候居然已经泪流满面,于是在嘴边不仅浮现出一丝嘲弄的笑意。

那名徐明将军的绝笔信中,文字激烈处叫人动容之余,还透露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前线撑不住了,陈驰的十三万大军很快就要将这里变成一片人间炼狱。

于是本来就躁动不安的百姓们顿时又陷入到了对求生的疯狂之中,小小的渡口上又有争斗拼杀开始,任青见此手握长剑低声道了一句:“跟紧我!”后正要出手,名剑山庄却忽然有弟子冲了出来,对着赵东琼与任青直直的跪了下去。

对于这个人的动作,任青完全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于是面无表情的就要直接拔剑出鞘的抽出来,可谁知她长剑在一拔之下居然纹丝未动,只有悠悠剑吟自鞘中激荡。

任青大惑不解,诧异的低下头看剑,只觉长剑大圣遗音宛如有神智般的强行止住了自己拔剑冲杀的动作,剑气自生缠绕。

自从得到这柄大圣遗音以来,任青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任青愣住的同时也陷入到了沉思。

大圣遗音传自数十年前南关城洛初南之手,彼时她自斩修为降为一品,将镇南王于千军万马中救出,而后又在任青手中再次斩了一回天人道行,历经两位天人自毁的长剑,其灵性已经日渐成熟,做为一柄先后两次都在守护南关百姓的名剑,他的剑灵俨然已经成为了守护灵。

“杀生为护业,斩业非斩人。”

任青在心头对大圣遗音有所明悟的同时,那名跪在地上的山庄弟子大声道:

“庄主,任宫主,弟子生来便在江浙长大,为了生存背井离乡也就罢了,可若我亲眼看见敌人屠戮相亲,自己却乘船远去,如此行径我决计做不出来!”

那名弟子说着重重的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泣道:“弟子谢过庄主的知遇之恩,就此别过了!”

那名弟子的此举顿时在山庄弟子中得到了不少响应,大家一致准备就此折回前线战场,为乡亲们的逃走争取更多的机会和时间。

真的是我错了?

任青看着沉默下来的大圣遗音,只听久不做声的赵东琼忽然道:“马车行装里面有我山庄上下百年来积攒的异铁奇石,其中还有我手书整理的更重锻造秘法,你待会江户之后将它交给铁匠,不说全部掌握我名剑山庄的铸造手段,至少也能学个六七成。”

赵东琼说着便将座下的马头向后调转,笑着说:“这辈子我以女子之身执掌山庄,自认行事不输当世任何一位英杰男子,这保家卫国的大师自然不能落于人后。”

“等一下!”

任青的出口阻止并未让赵东琼的动作稍慢,只是她在转身之际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对任青道:“对了,昨天你问我以前看门的妞儿怎么忽然不见了,其实战争打响的第二天他就和我辞行去了前线,没几天就死在了战场上,他的占有拼死抢回了他血肉模糊的尸体,我们给他火葬了,烧出来的箭头足有两升。”

“任任宫主”留在原地的名剑山庄弟子大多都是些上了年纪的铸剑老人,一共也没多少个,此时任青与赵东琼意见分歧,各走各路,他们也不知如何劝解,一时间有些惶恐。

“留在这里,哪里都不要走!”

任青最后看了一眼远去的赵东琼一眼,扔下这句话转身便步入到渡口拥挤的人群当中。

大床上,想要下船却被自己副官拦住的江草年怒目圆睁的低吼了一声:“让开,你想要造反吗?!”

“不敢不敢。”副官对这位江大人的怒容似笑非笑的道:“下官只想忠告大人,此时下船殊为不智啊!”

江草年顿时若有所觉,环顾四周,发现每一位官府众人,上至官员下至兵丁,一个个都目光不善的盯着自己。

“事到如今,生死去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江大人,请吧。”

副官一手虚引,一手搭在腰间剑柄,其中威胁意味不明而语,江草年脸色铁青的站在原地良久,待脑海中因徐明那封绝比心而带动起的热血稍冷,他也不禁在心中苦涩的想到事已至此,自己便是拼死也没有用了,所幸便累了吧。

可是在脑海深处,那也在军营帐外无数张年轻的脸庞在一一闪过,江草年目光中挣扎良久,终于最后还是对着拦路的副官吐出两个字:“让开!”

副官讥笑一声,手中长剑毫不犹豫的出鞘,只是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只觉得脖间一凉,整个人的视线便开始天旋地转的无限拔高,竟好似整个人都从地上飞起来了一般。

副官惊疑不定的张最想要喊出来,空张着大嘴却忽然见到上船的阶梯上有具无头的尸体,然后视线一暗,扑通一声掉落到江中,随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你是何人?”

江草年眼看着身前的无头尸体腔子里的血柱喷的老高,双腿发软,两股战战的望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做的任青,充满了惊惧。

任青将副官削颅只是用的剑诀手指以气机斩杀,此时四周兵丁都如临大敌的紧盯着她,她缓缓散去了剑指上凌厉的其实,整个人又变得云淡风轻的淡淡道:

“江神宫,任青。”

这五个字以气机送出,全场可闻,凭任青如今的冥王,天下人不知道任青二字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当即在百姓中便有一大群人呼啦啦的孤岛了一大片,对着楼梯间姿容如仙的任青叩头不止,请求船开之时带上他们这些可怜的老百姓。

“原来是国师当面,不知意欲何为?”事到临头的江草年反倒恢复了几分镇定,反而开始询问任青要做什么,如果不是眼下江浙一溃千里的局势全都是由他造成的,任青倒宁愿相信他是个好官了。</content>

御昆仑

第二百五十章:扭转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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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我本来想将你连同那人一起砍了了事,可没想到你这老头在最后也算有几分骨气。手机端https://“

任青面向渡口的百姓与官兵大声的喊道:

“诸位都是自幼在江浙长大的,如今反贼来犯,使我们痛失家园,难道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也死在战乱之中吗?这船的搭载人数相当有限,留下的人注定要面对叛军的虎狼之师,既然这样,任某恳请诸位乃年轻力壮的留下来与我一道拼上一把,只要守住了前线六个时辰,那么在场所有人的家眷都可以安然逃亡江户!”

任青修为高绝,出道以来种种不可思议的事迹在人间各处盛传,自她现身将那副官斩杀之后,俨然已经成为了众人心目中的主心骨,此时她的一番鼓动言语刚刚落下,很快便想起了众人的回应。

因为事情正如任青所说的那样,与其大家一起抱着死,倒不如为自己的亲人拼上一把,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呢?

热血的应答之后,便是一阵阵止不住的哭泣。

有老人的,也有妇女小孩的,更有即将出征为家人拼上一把的诸多青壮的。

任青立于船梯之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副众生百相图,眉心处有鲜红竖线悄然浮起,梯上所站立之人顿时感到有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大力涌起,轻轻托着他们的身子送到了地上。

“老弱妇孺者上传,年轻的轻装们随我去,杀敌!”

船只上客满之后,任青怕双方家属纠缠不休延误时辰,于是便很不近人情的立刻下令船只开拔,渡口处与江面哭声越隆,任青给了他们收拾心情的时间,待哭声稍歇之后方才又开口道:

“船只往来最快也要六个时辰,但是我们的家属却只送走了一半,如今前线已经快顶不住了,想要让家人活命的,就跟我来吧!”

就这样,任青领着这支临时组建的队伍开始向着前线进发,人数满打满算也不过刚刚过千,与陈驰的十三万大军相比就如沧海一粟,螳臂当车,想要凭此强守六个时辰,几乎时间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最关键的,还是要看任青的发挥,她带着这些人奔赴战场只是打着聊胜于无的心思,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实在不怎么指望。

与他们这支队伍同行的还有江浙的主官江草年,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本来按照老弱妇孺的标准是应当可以上船的,但是任青嫌弃江浙溃败之快完全都是因他而起,故而执意的要把他也带上战场,算是给那些前线阵亡惨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

任青担心之前过去的赵东琼一行人的安危,于是便舍下了这群几千人的队伍,一手提着江草年一手御剑,给他们指点好了方向后直接冲天而起的追赶过去。

因为他们的家眷大多都还留在渡口等船,所以任青也不担心他们躲起来不去战斗。

御剑飞行乃是天人手段,一日间便可行进千里,任青很快便赶到了前线的战场上,只是叫她有些意外的是并没有看见赵东琼他们的人影,看来应该是自己先到了。

本来是主张先上船会江湖避难的,如今反倒比赵东琼那些人还要火急火燎,任青想到这里不仅低头自嘲的笑了笑。

“来者何人?!”

刚刚落地没多久的任青忽然听到一声喝问,原来前线阵地的望兵发现了她,同时更有人认出了任青手中提着江草年江大人,于是他们纷纷如临大敌的戒备警戒着。

“江大人,您没事吧?”

为首的军官皱眉问道,自江草年统兵地狱叛军以来,他生怕对方搞什么斩首计划,对自己防护的是相当的严密,怎么会让敌人抓到可趁之机?难道这位眉眼如画的女子还是个决定高手?

面对那名军官的问话,江草年张了张嘴却没能说什么,只是畅谈了一声,他知晓自己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于是便在来的路上请求任青可怜他年纪老迈,能够给他在死前留一个清白忠烈的名头给世人,他情愿死在万箭之下!

对于这么一个卡你是合理的请求,任青想也不想的便拒绝了,可怜你年纪老迈?那谁来可怜那无数阵亡的前线战士家属?

从南关回来的任青是亲眼见识过半城缟素是何等样的悲凉风光,在心中对于前线阵亡的将士难免就有一种深深的敬重,故而她不仅拒绝了江草年的祈求,反而还要将他的的罪行公布于众。

任青暗运气机,将声音扩散的四野可闻,肃容道:

“此人身为江浙主官,不去思考如何取胜败敌,反而连下错误的军令,以至于累死三军将士无数,而他心心念念的居然都是成全自己的名声!任某感到渡口之时,此人还想强行将百姓镇压下去,自己登船去江户!”

任青的这番话带给前线将士的冲击是在太大了,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江草年还亲手写了一封“安定军心”的书信,里面承诺说好了,说好了要让他们的家属亲眷先过的啊!

为首的那名军官与几名士兵闻言,眼看立时便红了,咬牙道:“江大人,她说的话可是真的?”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此人是陈驰反贼的人,她是大恶人,都是假的!假的!来乱们军心才是真的!”

眼见到晚节不保的江草年极力的否认着,神色间已经近乎癫狂,他看着前方士兵手中半张的硬弓,露出疯狂的神色道:“来吧,放箭吧!快放箭,老夫要与这逆贼同归于尽!快啊!你们还等什么?!”

江草年状若疯狂的呐喊让众多士兵面面相觑,因为他在江浙积威已久,几名士兵几乎就要在他的咆哮下撤手放箭,可是那军官从中觉出不对,连忙叫道:“先不要放!”

话虽然出口,但是为时已晚,有两名士兵早已放出满弓的长箭,能够在江浙这场战争中存货到最后时刻的士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两箭风驰电掣又事发突然,眨眼就已经到了任青面前仅仅树村不在前进。

这宛如神迹的一幕叫人瞠目结舌,那名军官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任青气机功力全开之下,眉心竖线鲜红如血,给她清丽无双的俏脸上凭添了三分魅惑,剑客身前三尺乃是人间禁地,因为三尺范围内乃是长剑所及之处,同样也是握剑者气机最盛之处。

在双方力量僵持下的简直崩碎成片,任青看了一眼神色疯狂又绝望的江草年,心知不一身份来压住这老家伙,这段是非公案光靠自己说,还真是难以叫人信服,于是便开口回道:“我乃弘治七年景文帝李恒赦封的护国剑仙,江神宫任青。”

“你就是,你就是任剑仙!怪不得,难怪难怪!哈哈哈哈”

这么多年来有关于任青的各种传说早已经在天下盛传,军官亲眼见到如此传奇人物现身在战场中,不禁对这场必败的战争产生了一种希望,而江草年的话他们自然是不信了,这个在指挥上错漏摆出的官员本来就不具备什么可信性,如今任青表明了身份后他们在振奋之余,同时也有着无穷的愤恨。

“任任宫主,我们”军官的话音未落,只听到了身后营地之中忽然鼓声大作,那军官顿时脸色一变,露出惶急的神色来。

任青一把将江草年远远的抛了过去,然后手握长剑化身一道长虹而去,她也是在军中待过不少时间的,听到这鼓声分明就是军情紧急,汇集所有人手前来抵御的意思,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拔剑就是干!

周身剑气汹涌环绕,将任青的身子托着一阵疾飞,视线开始无限的拔高延长,很快便见到了前线作战区域的滚滚狼烟与震天鼓声喊杀,仅仅是一营之隔,营前与营后俨然已经被划分成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也许这就是军人让人尊敬的地方吧。

任青的登高御剑实在是太过于高调,刚一现身便引人注目,士兵们震惊的看着能够踏空而行的任青,若不是神智仍在,几乎就要以为是仙人下凡。

办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任青并无任何嗦的开场,她直接爽利的把握住大圣遗音轻轻往外一带,这柄曾在渡口处自封剑鞘,拒绝出剑的大圣遗音,刹那间剑吟气机前所未有的高涨起来,竟是一举盖过了战场上轰隆的鼓声与厮杀,仅仅是个起手式,剑光剑气已经弥漫方圆百丈之距!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开场白吧!

任青握剑在手,沉下了一口气,然后入坠落下天空的陨石,在空中划出一道炽烈的破空尖啸,狠狠的扎在了战场中!

大地震动,土石纷飞,任青把落地的地点放到了战场上一名看起来气机高深的指挥官身上,刚一动手便是狮子搏兔的境界全开,足可比拟天人的气机剑气几乎是毫无阻碍的将那指挥官轰杀成渣,一同带走的还有周边数十名精悍应用的护卫。

“将军!”

四周军士吃惊的看着这一幕不禁惊呼出声,他们本能的拉满了手中的弓箭,只是还没有等他们将满弓的箭雨泼射出去,大部分士兵的叛军喉间便是一凉,随后全身的力气都随着一个出口宣泄了出去,箭枝歪歪射出,却已经没有了半点准头。

“杀生为护业,斩业非斩人!”

任青落地的一瞬间便轰杀处了无数残尸,她又不是那种心理变态的杀人狂,心中总要有个昔年才能够支撑她这样一直坚持下去,于是从大圣遗音中悟出的道理便被拿了出来。

剑上的剑气已经在刚刚落地斩杀数十人的一瞬间消耗殆尽,可眉心胸中的剑意却无限绵长,故而落地之后的任青,仅仅用了极为短暂的一瞬时间,便又剑气如潮的在密密麻麻的血腥战场中化身为一道迅捷的电光,长剑直找要害,以最快的点刺横削疯狂的收割了张弓待射的士兵人头,身形在常人眼中只能见到一片模糊的光影,俨然已经化作了战场上的死神,无时无刻的都在收割敌人的性命。

仅仅这一人的加入,江浙区的守军却得到了极大的喘息机会,而且这个情况还在随着时间的加长而开始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因为任青快若闪电的奔走刺杀,仅仅骗军的指挥将官一级别的无论大小,全都在战场上死伤殆尽,使得好多敌军都不得不陷入到各自为战的被动局面,使得他们人数多却被组织严密的江浙将士们分而围杀。

任青就如此在战场中四处游走拼杀,死在她手中的将官不计其数,眼看着整条前线阵地都要因她一己之力彻底扭转过来之时,她却忽然撤剑开始推走,叛军们纷纷打松一口气,同时江浙守军也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位国师大人偏偏要在最气势如虹的时候住手收剑?

不过眼下局势已经被打开,战场上的搏杀除非是那种不死不休的生死仇敌,否则开局的成败很是能影响到后期战斗的激烈程度,就如任青这般在战场中如入无人之境的到处刺杀将官,终于让那些在后方的军官开始胆寒畏惧,如今任青虽退,可是心中那股心气已经被压了下去,看来这次进攻又要无功而返了。

前线统兵总指挥一直在后方坐镇,他在两天前受了重伤,此时面色苍白却还算比较有精神,听到手下汇报这位剑仙在战场上的表现之后大为震动,不惜赶到前线亲见,可是见到的却是任青刚刚从敌军之中杀出回返的背影,不禁担心的问了句:

“任任国师,您没事吧?”

正处于闭目调戏之中的任青徐徐长出一口气,到了句没事,她从战场之上离开的异常突兀,时间长了难免会被对方将官利用,散布出自己重伤不治什么的谎言,以此来稳定军心,到时候自己辛苦打出来的战果就会被抵消很多。

徐明眼见任青仅仅休息了这么片刻就又要出去,不禁开口劝道:

“国师大人,此战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打完的,不若多休息片刻,养好了体力在说。”

如今的前线阵地已经是必败无疑的局面,唯一的便属就在任青身上了,所以她绝对不能有事。

“无妨,我收剑不是因为力竭受伤。”

任青的话让徐明大为不解,先前因她这位当世剑仙的一己之力生生将战局几乎扭转过来,如果打赢了这次攻坚战,他们驻守的时间便会增加不少,那既然不是因为力竭受伤的关系,为什么又要退呢?

徐明不是个有城府的人,当面便问了出来,任青对这个问题摇了摇头:“我能感觉到对方军中有个不下于我的高手,所以不敢用尽力气,留有一线才不至于被偷袭。”

经过这么多年的争斗,任青也学到了很多经验,因为先前她有过刺杀叛军首领陈驰的念头,曾在暗中伺机的观察过,发现军营之中有股威势不下自己的天人高手,所以在战场上任青不敢将眉心意气用的太尽。

虽说她手握大圣遗音,剑气之盛不逊于天人,可毕竟不是天人高手,在气机转换的那一刹那间会有片刻一瞬的空隙,就像她刚入战场时如陨石天降,想再有下一步动作时,不得不停下来回气一样。

虽然她回气的时间只有那么短短一瞬间的停滞,在寻常高手的眼中根本就不算什么破绽,也只有天人才能抓住任青这一闪而逝的换气时机出手,所以任青在战场上境界全开之后并不敢将一气用尽便早早的退回来调息,就是这个原因。</content>

御昆仑

第二百五十一章:钢铁长龙,剑积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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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现身于战场上的任青刚一出现便引起了敌军强烈的骚动,只是这一次任青并没有太多的机会给战局造成多大的逆转,因为当她的剑锋刚刚掠过两三个人的咽喉之时,地方军阵深处忽然涌现出一股绝强的气机,一瞬千里的便出现在任青不远身前。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对于这位深藏已久的高手,任青在心中早就有了警惕,她面无惧色,毫不慌张的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体内积蓄已久的气机轰然化作长江大河奔流汹涌,倒转剑锋如龙,没有半点怯色的硬憾这位出手的天人高手!

一点寒芒与任青手中剑锋各自挟带着可怖的奔腾气势相撞在一起,未曾交实之前任青以为对方也是用剑的,可双放一旦交上手后她才发现,对方用的绝对不可能是什么长剑长刀,而是一柄纵横沙场的重型武器才对!

“铛!”

一声沉重的重器交击声从战场当中传开,两人交手之后各退一步向后,尘土弥天而起,双方厮杀的将士也随着两人这一记惊天动地的交手而戛然而止,以两人为中心划分出了泾渭分明的两方阵营。

满眼的尘烟根本就遮不住这两大高手的目光,任青随手将剑上环绕的余劲散去,可是手臂上那种发麻的感觉仍然久久不散,她望着尘烟中手持长枪而立的高大身影,想了一遍脑海中仅有的江湖诸多好手也没有一个符合的,只得凝神以待对方的下次进攻。

尘烟散尽,待人们看到持枪男子一枪便拦住了这个宛如战场杀神般的任青后,纷纷在各自将官的带领下发出了犹如雷鸣的欢呼和吹捧。

持枪男子身材高大挺拔,一身铠甲华丽至极,处处描金画龙,整个人就宛如从神庙中走出的神将一般,威武不凡,只听他饶有兴趣的用一双虎目注视着任青的脸庞,忽然邪魅的笑了笑:

“大梁的护国剑仙任青?果然是个绝色美人儿!”

要是有相熟任青的人在此听到这句话,恐怕还会为这个中年男子担心,因为他刚才的话是妥妥的犯了自己的忌讳,按着任青那办事爽利直接的脾气,本来当下就该直接一剑杀过来的,可是眼下她却没有什么动作,依旧一副凝神以待的在原地戒备。

天人境界的高手,技法武道已经超脱了寻常道理,参合进了冥冥中的道之真意,这种层次的交手更是两种武道的交锋,即使比拼技巧,同样也是比拼更深层次的武道真意,而武道修行到至高境界又暗合天道,在这条路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先下手为强,含怒出手的说法,如果那样做了就只是沦为下乘,未胜先败了三分。

任青知道眼前这个挺拔持枪的中年男子乃是生平大敌般的存在,因为经过刚才的那一瞬间交手,任青发现在那男子深不可测的充盈气机之中,另外还有一种相当强势的力量在冥冥中加持,使得本来不相上下的对拼顿时出于下风,要不是大圣遗音足够神异通灵,那一枪之下几乎连剑都要脱手飞出去。

耳边有关于叛军的欢呼呐喊不绝于耳,眼见敌方如此,江浙守军也不愿就此弱了气势,他们的人比之叛军虽然人少,单胜在团结有序,齐心协力的助威呐喊,战鼓隆隆如天地间挥动的无形巨手,沉重的敲击在心间,气势竟是比双方交战之时还要热烈吵闹。

任青从那乱哄哄的呐喊声中听出了些许的端倪,心中就此对那名天人高手的身份也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心头诧异的道:

“你就是反王陈驰?”

那些叛军们口中高呼的,分明就是太祖神威,勇武之类的话,任青联想到不久前陈驰在京都城开过立朝,自号太祖的消息,立刻便断定了这个中年男子的身份。

陈驰面容带着几分骄傲的笑了,若有人在此细看,定会发现他口中细碎整齐的牙齿,足足有四十颗!

“大胆,竟敢直呼朕的名字!”

陈驰嘴上说着大胆,可实际上神色却无半点不悦,反而饶有兴趣的盯着任青打量:

“大梁无道,天下共反之,便是连大梁的租地,京都城都被我夺了,天下江山我占七成,任小姐也是当时风流人物,何苦守着这么一个苟延残喘的旧国与天下为敌呢?不如你我”

“你的废话有点多了。”

任青将自身的状态调整到了最佳之后便不再和他多说废话,反正都是要打的,这一仗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去的,既然这样那就索性由自己亲手拉开这场大战帷幕,生也好,死也罢,痛快一点!

随着任青的再次出剑,战场四周无数伏尸中开始隐隐传来异动,还没等众人心中转过什么念头,就见到任青先前斩杀的无数将官腰间的佩剑,忽然齐齐的出鞘御空,在战场上划过道道炫目的灿烂剑光,直击向持枪不动如重山的陈驰。

长剑兴盛于战国青铜器时期,那时的王公贵族乃至沙场兵卒,用的都是长剑,后来钢铁被逐渐的应用起来,刀的兴起在拼杀的战场上逐渐取代了长剑的地位,可是时至今日,长剑仍被王公贵族们当作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而保留传承了下来。

故而军营中佩剑的都是将官一流的人物,当然也有带刀的,不过那大多都是寻常低级,拼杀在一线的军官所用,大部分还是比较钟意于这种能代表着身份的百兵君子的。

战场上被任青一剑召起的长剑共计七十三把,把把气势如虹长啸,任青不动则已,一动便是拼尽全力的毫无保留,七十三柄长剑在她气机牵引下声势浩大尖锐,所到之处泥土翻飞,若有人从高空从下俯视,便能见到地面上有七十三道土烟在大地上滚滚升起,迅如毒蛇般向着陈驰围拢而去!

陈驰面对境界全开的任青,面色严峻的沉腰坐马,持枪的手臂上青筋与肌肉凸显抖动,目光气机如高空雄鹰般死死的锁住四面八方,仿佛无孔不入而来的七十三道滚龙飞剑。

就这样蓄势良久之后,终于在长剑将要近身时猛然大喝一声,粗陈的大枪在手中顿时好像被注入了生命,在周身好似条黑龙般的翻飞横扫,脚下不挪步,只见耀眼的火星密集的不断在陈驰身边炸裂爆散,沉重的长枪疯狂的舞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圈,将犀利的七十三柄飞剑稳稳的架在了自己的枪圈之外。

任青冷眼看着陈驰将门户守的如铁桶一般,体内气机功力全开之下,连眉心那条竖线末端都开始有一点隐约的紫意流转,她此时隔空驾驭飞剑不比全盛的天人境时那样的轻松如意,那时她只用剑诀一引,神意一起就能控制万剑相随,而此时则需要借助手中的这柄大圣遗音的神异,方才能够将长剑御使如意。

“嗡嗡嗡!”

剑锋划过空气的蜂鸣不绝,任青身子围绕着沉腰坐马而下的陈驰,快的几乎化作一道鬼魅青烟,她脚下每迈出一个步子,手中长剑便急挥一次,用以操控调整飞剑的下次进攻角度和气机,尘烟弥天荡起,仅是一个呼吸的功夫,任青便已经围着陈驰走了不知几百圈,累计飞剑进击的次数也成千近万,不少佩剑经受不住这样激烈的对抗,在连番对撞下被陈驰的枪柄敲碎成了一地铁片,转眼七十三柄长剑仅余三十五把。

被无数飞剑围攻的陈驰在击碎了这诸多长剑之后,面露一丝得意的笑容,故意用眼神示威般的刺激任青,因为眼下仍在围攻电射的三十五柄长剑已经开始出现崩溃的前兆了,根本不足为虑!

陈驰手中大枪如神龙摆尾般在地面上带着一阵沉重的巨力,将飞剑挡开,而后枪头猛的在一双筋肉纠结隆起的手臂下往前一扎,因为枪头呼啸的破风声里,因此而带上了一阵阵隐约的咆哮,气吞万里如虎!

强大的风压之下,身法快到已经化身青烟的任青,在这强势下被逼的现出身形,眼看陈驰一枪锋芒毕露,尽显出天人手段的必杀一枪,她的眼中就不仅带有了微微动容的凝重,却没有惊慌。

被震飞的三十五柄长剑忽然被一股爆裂的力量牵引着,迅速在任青身前汇集,与此同时,战场之上长剑出鞘声不绝于耳,不时地有将官满是惊恐的高喊:

“怎么回事?我的剑怎么自行出鞘飞出去了?”

任青怒目圆睁,体内磅礴气机俨然已经运转到了极限,随着她单薄身体筋脉间传来阵阵若有若无的龙吟声响起,她的眉心竖线越发的耀眼夺目,几乎既要化为纯紫!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是陆地天人的至高境界了,可是身体内运转有青龙之力的任青,却始终迈不出去这至关重要的一步,眼见陈驰的杀招来到,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动念直接把场中数千把军官的佩剑强行出鞘。

这条由无数钢铁长剑而架起的长龙,在任青张口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后,便与陈驰的铁枪悍然对撞在一起,毫无半点花巧,完全就是硬碰硬。

陈驰本是世间一品法相高手,可他自从在京都城开国称帝,自号太祖之后,修行上就有了国运的加持,从而一举突破到了天人境界。

自此之后,陈驰也将这些事情归结于天命所归这四个字,在那之后他只身宴请天下反王,在席间暴起杀人,因此国运加持之力更上一层楼。

天人与一品虽然只有一境之隔,可是一旦迈过去了那就是仙与凡的区别,只是这个仙终是不能与天地同寿,于是异想天开的陈驰也便想到,若是将残存的西梁也一起吞并下去,那么国运的加持会不会让自己一举迈过传说中的天人极限,从而达到不可思议的长生不死?

世间没有人能抵御长生的诱惑,陈驰也不列外,所以别说拦在他长生路上的是一位自己都钟意动心的美人,也别说拦路的是身前这条钢铁组成的剑气长龙了,饭食胆敢拦在他路上的,陈驰都干将它掰开了揉碎了,捏成一堆烂泥!

谁都不能挡我!

陈驰浑身肌肉鼓起,青筋血管像是扭曲的蚯蚓般开始来回跳动,居然一枪便挑起了任青所驾驭的钢铁长龙!

这不可能!

自出道以来从来没有过败绩的剑仙任青,双眸之中厉色一现,周身龙吟之声更胜方才,体内青龙的龙吟已经由起初的清越开始转变为了近乎声嘶力竭的龙咆嘶吼了!

钢铁长龙在空中扭动下压,宛如一条真的游荡九天的神龙活转过来,将陈驰手中的这柄黑沉大枪死死的压在地上动弹不得,随着一阵阵牙酸的异响声起,陈驰所站之处很快便以一个巨大的圆形开始向下塌陷,尽管有他无上天人气机相支撑,可是徒弟很快还是没过了他的腰身,筋肉纠结的组装双臂上也不是被剑气所伤还是压力太大的缘故,道道血痕在其中四下绽裂,露出血淋淋的条条肌肉。

那柄大枪在盯着钢铁的龙头长剑上,完成了一个相当可怕的弧度,可它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打造的,居然承受着如此巨大的压力还不至折断。

钢铁长龙轰轰隆隆的在这股巨力相持下微微的颤抖,仿佛一座沉重的巨山一般,将法力无边的齐天大圣镇压当世,只是故事里的佛法无边,换成了今日的剑气无边!

钢铁长龙缓慢的下压前进,徒弟此时已经将陈驰的熊ing口淹没,眼看就要被任青活生生的埋在这战场中,陈驰惊惧交加之余,也不禁仰天疯狂的不断嘶吼,整个人在死亡的压迫下已经歇斯底里的好像一头野兽似的。

“护驾啊!护驾啊!”

叛军阵营之中,眼见太祖就要被任青生生以万千剑势镇杀活埋,立刻便有无数骑兵狂呼乱叫着出列向着任青凌空驾驭着那座钢铁长龙而去。

此时任青正全神贯注的全力御使剑山,根本无暇他顾,不过也不用她开口吩咐,在一旁早已观战看的热血沸腾的江浙守军见此早就呼应一声,不惧分毫的抽刀迎上叛军的冲锋,这场血色的帷幕终于又一次在战场上拉开,可是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的震撼人心。

因为此时正在被任宫主打入地下活埋的,可是祸害了堂堂大梁都城的反贼皇帝,陈驰啊!</content>

御昆仑

第二百五十二章:断后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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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军阵自交手以来便输多赢少,到如今可以说是一败涂地,根本看不到赢的希望,已经输无可输的江浙守军门如果能够填上镇杀陈驰的一笔,那就是让他们全部死光那也是值了的啊!

可是也不知是否冥冥中自有天意,眼看就要将陈驰镇杀于此的任青,脸色忽然化作一片惨白,随后便是挺拔的身子开始微微的发抖,剑山之上攀附环绕的可怖无边气势,就此一下子消散了大半。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昔日任青为胜过天道厌胜的徐秉真,不惜将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恶龙内丹喂给体内盘踞的青蛇,使得本就神异的青蛇一举进化成为了青龙,增幅之力呈几何式的疯狂增长,虽然后遗症在任青跌出天人后日渐加剧,甚至任青都因此而白头,可是想要斩杀天人境界的陈驰,非动用此力不可!

可是自任青御起钢铁长龙的剑势起,再到如今的剑山压顶,体内仅有一气之力的青龙已经用尽了!

最先体悟到其中变幻的就是几乎被活生生埋到地里的陈驰了,他察觉到任青剑山上沉重的气势开始有所消退后,立刻开始了疯狂的最后反击,他摇头摆尾的状若疯狂,浑身浴血如神魔,将任青手中那座几十丈高的剑山摇晃的来回颤动,剑器铁片之间摩擦出来的牙酸声传来,仿佛这座不可一世的巍然剑山,随时都会在这场角力下折断一般,陈驰更见疯狂。

终于看似牢不可破的钢铁剑山崩裂出一条深深的裂纹,随后就是一阵叫人心悸的断裂,足足有近半的剑山在陈驰的疯狂下化为了废铁,后半截剑山也裂纹遍布,摇摇欲坠。

这一番变化落在旁人眼中,俨然就是仙神镇压不下盖世魔头的劫难前兆,江浙守军如虹厮杀的其实也因此而有所震动,统兵将军徐明也是频频回顾局势渐渐发生倾斜的战况,只是对于这种级别的交手,他根本就无能为力。

“臭婊子,你竟敢如此对朕!”

陈驰此时再顶碎了半座剑山之后,任青溃散的千里气机已经不足以将这位国运加持在身的天人高手镇封地底了,只见他浑身浴血的身体开始缓缓的从地面土地中重新拔起,血红的双眼中杀意凛然决绝,恨不得将任青生吞下肚。

“朕乃天命所归,就凭你也想压得我不得翻身?痴人做梦!”

陈驰手中弯曲的大枪此时已经抖成了笔直如箭的形状,后半截剑山在枪尖上已经是随时都能崩碎的状态了。

耳听得陈驰好像是即将得胜者的宣言,任青一头白发无风自动,忽然咧开嘴角,露出不知何时被鲜血浸染的细白牙齿,紧接着后半截气机仍存的剑山毫无预兆的开始崩碎,可是下方重新站在地面上的陈驰却没有半点获胜的喜悦。

反而在心头惊觉到一阵冰冷的阴寒。

因为剑山破碎之后,无数铁屑如雨纷下的天空中,任青手持大圣遗音带动剑气气机如天河倒灌而下!

任青手指轻触眉心,然后在大圣遗音的剑面上一抹,轻声吐出一个字:“去!”

大圣遗音顿时脱手飞出,在空中甚至因气机速度太过迅疾猛烈,从而划出一道耀眼的火光!

长剑带着夺目的光彩,悍然砸落在地,随着一声大地颤抖的巨响后,地面上被生生打出一道半径足有两米的无底深坑,而那不可一世的陈驰已经被任青那一记脱手剑生生的镇杀到了地底。

任青从空中落到因两人交手而变的满目苍痍的战场大地上,她本想趁势喊出反贼陈驰已遭伏诛之类的话来震慑敌胆,夺取军心,好一鼓作气的奠定战场上的胜局,但是任青才刚吸了一口气便险些栽倒,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发昏发暗,好像随时都会晕倒。

本来启用了青龙之力的后遗症都足够受得了,任青又一起不停的强行打出了气势雄绝的一记脱手剑,更是伤上加伤,病上加病,如今能够完好的站在这里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反贼陈驰已经被我大梁护国剑仙所镇杀,尔等还要助纣为虐到何时?!”

任青虽然此时喊不出来,但是统兵的徐明却一直在关注这边的动静,随着他的一声喊,原本厮杀的激烈的战场顿时开始了收敛,叛军将士的队伍开始收拢,偃旗息鼓。

他们望着那处深不见底的巨大黑洞与地上站着的任青,目光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草莽出身的陈驰也是一路杀出来的地位,在军中的名望声势不亚于大梁中的任青,甚至因为他手掌大权的关系,比任青还要更胜一筹,可是如今一切都完了。

徐明眼见敌方士气正在急剧的衰落下去,连忙快步赶到任青身边压低了嗓子问:“任国师,还撑得住吗?”

任青不答,只是面无表情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拒绝了徐明的搀扶,倔强又坚定的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事到如今她虽然打败了地方的首领陈驰,可是江浙守军却早在连番的恶战下所剩无几,而敌方大军尚有足足近十万众,如果被她们打着报仇雪恨的旗号再都下去,江浙守军仍然难逃全军覆没的狭长,所以现在只能靠吓唬了。

徐明小声的吩咐了身边一名手脚麻利的亲卫,去那洞里将陈驰的首级取下,任青因为大圣遗音不在身边,心中略微有些不安,于是便加了一句请他把自己的随身佩剑也一并取来。

亲卫恭敬的对着任青行了一礼,一声不吭的窜进了洞里。

徐明整理了一番仪容,然后带着任青刚刚斩杀陈驰的不世余威,面容肃穆的往前走了几步,宏声道:

“如今贼首陈驰已死,我大梁皇帝天恩好当,只要你们放下兵器归顺朝廷,那么你们往日犯下的罪行便可以既往不咎,中原饱受战乱之苦,日后还需要你们来建功立业,收复失地!机会现在就摆在你们面前,还不珍惜?!”

徐明的这话说的非常漂亮,任青听到有几名将官在小声的议论着:“真的假的?拿去能够东西啊犯下那么多的罪行,难道就这么轻轻揭过去了?”

“你傻呀?现在形势比人强,咱们兄弟都要拼光了,人家还有十几万,这个时候你敢站出来说一句秋后算账试试!先骗过他们,给他们一点希望在说了!”

对于这种政治手段,任青不便评价好坏,但是对于徐明的做法还是表示相当的赞同的,因为这个时候就算是她,如果真的要面对敌方铺天盖地的大军围杀,那也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这个徐明还当真算是个人才,任青对这位前线统兵大将的评价颇高,在心中打定了主意等平安回到江户之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向朝廷推荐这个人才,任青经过刚才那样的大战之后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两次自散道行的经历使得任青想要再次入主天人境界的阻力实在太大,与陈驰的对拼之中,其实如果按正常情况下,晋身天人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那临门最后一脚却始终的迈不出去。

天人境界修行乃是人间极致,它代表着修行中人意与道合的一种境界,只有意与道合真之后,天人种种的神异气象才能显露出来,得享天人五百年大长生。

可是任青至今先后两次天人道果消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对天道的不敬,第一次在伏魔台时还不止如此,可是第二次在南关城为了躲避天劫而自斩修为,那就真的是妥妥的大不敬了。

所以如果按部就班的正常修行,任青想要靠着临战苦修的机会重回天人显然是件不太可能的事情,只能谋求他路,期望于大梁国运加持在身,破了这道关口。

想那陈驰在开国之前还不过只是一个一品法相的高手,称帝之后他占领天下中原十之六七,国运在身顿时突破天人,连任青都差点不是对手,这场恶战虽说凶险无比,但是战胜的结果还是极为喜人的,陈驰一倒下他打下来的奖赏也就成了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就算有高手也不足为虑了,而且他人虽然已经中年,可膝下并无成年子嗣,只有几个不满周岁的孩子。

任青站在原地一边调息内里气机,恢复这使用过青龙之力后浑身酸疼的身体,一边默默的对王后盘算,下一步只要按部就班的将失地收回,扶持西梁入主中原,那么护持在任青身上的国运龙气就能够帮主自己将那晋身天人的临门一脚,踏踏实实的迈过去!

到了那个时候,惜福的转生年级也差不多到了,自己再将江神之位重新还给惜福,点醒她的前世记忆,到时他们二人在江户,就是真正的一对神仙眷侣了。

眼看着叛军在徐明的游说下开始渐渐的放心刀兵之时,那深入洞底取陈驰首级的亲卫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

这一声惨叫就像是夜晚中一道映亮了天地的闪电,一下子压住了战场上的所有声音,就连徐明那洪亮的讲话也在僵在了哪里,目光惊恐的回望着拿出深不见底的很懂。

“任任国师?难道他还活着?”

徐明的声音不再有方才讲话时的洪亮有力,这世间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见识到天人级别的战斗后都不会如此的镇定,因为在凡人眼中,那样的战斗已经不是凡人能控制左右的,他们面对这样的伟力根本就无从抵御。

任青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也不能否认自己如今的状况确实已经不在是那陈驰的对手了,她也不是拖拉矫情的人,对徐明的的问话点了点头:“趁他还没缓过劲来,快随我退回渡口,我还有底牌未出。”

徐明闻言顿时面现犹豫,他们军营兄弟拼死了那么多人,为的就是保证渡口的家眷百姓能安全撤离,而眼下要让他们离开前线直接逃向渡口,那还不如就死钉在阵地上,好歹能够拖延敌军片刻。

任青看出了徐明的想法,虽说这些人的生死对自己来说无关紧要,可是生死关头任青也难免多劝了一句:“刚才那个陈驰有多厉害你也看到了,留在这里你们顶不了半盏茶的时间,不如护送我去渡口背水一战,起码还有一二渺茫生机。”

徐明闻言略微思忖了片刻,终于咬牙答应,一众将士有马的上马,没马的跑步,护持着任青开始向渡口转移。

徐明最后将部署命令下达之后并未与任青一道离去,反而是带着一众伤残的将士们选择了留下来阻敌断后,心怀死志的将军面色坦然的对着任青抱拳拱手道:

“国师大人,前路凶险未卜,末将便再此为大人断后,预祝大人旗开得胜,诛杀贼首!”

任青翻身上马前最后望了他一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他,陈驰杀了亲卫时的那一声喊可不止他们听到了,本来就是因为陈驰的倒下方才军心溃散,如今发现陈驰未死,那么兵甲势力远胜江浙守军的他们,又如何会放任任青等人在眼皮子底下从容离去?所以必须要有人断后。

“有何心愿?”

任青的这句问话很快就淹没在战场上冲天的喊杀声里,徐明只是欠身微微实力然后一声不吭的握刀打马而去。

“将军”

任青他们的队伍跑出许久之后,仍有人念着徐明的名字在弟弟哭泣,眼见渡口在望,任青一路紧张的心情也随之平缓了下来,只是对那些痛苦战友的将士们,任青也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的好。

接下来的路途开始不太平稳,后面不时的有小股的叛军冲杀了出来,见到这些人的时候任青的心里不打舒服,因为这预示着负责断后的徐明已经战死沙场了。

因为敌军追杀了上来,护送的队伍开始不时的有士兵请愿留下阻敌,任青对这种请求都一律答应点头,事到如今她也只有感到沧澜江面上,借助整条江水之力才有可能抵住叛军,与其耗在这里被叛军不对拖延住,最后再被陈驰追上,那还不如忍痛顾全大局,让这些士兵前去拦截。</content>

御昆仑

第二百五十三章:时来天地皆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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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送着任青退走的骑兵队伍人数越来越少,幸好半路上任青他们遇到了姗姗来迟的名剑山庄一众人等,补充了人手前去断后,还有那些被任青鼓动起来的民众们也在逃亡路上不期而遇。https://

本来任青还担心赵东琼固执的不肯和自己走,可是眼见到连号称剑仙的任青也失利于那个陈太祖之手,赵东琼又不是个十成的愤青,心疼担忧之余对于任青撤退的想法也极为赞同,这才齐心合力的堪堪赶到了渡口。

此时幸存的江浙守军已经不到百人,就连山庄弟子都折损了一半,那些人都是赵东琼一手培养出来的,眼睁睁看着他们相继向自己请辞赴死,坚韧如她也忍不住泪水涟涟,几乎要哭出声来。

这一路上的时间拖得越是长久,任青就越是沉默,每名战士与士兵的请辞赴死都使她肩上的责任更重一分,甚至到了最后,向来自诩见惯世情,铁石心肠的任青也不忍再看,她坐于马背上闭目调息着体内紊乱的气机,力图为待会儿的江面一战争取更多的赢面。

“到渡口了,国师大人,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一名满脸血污的将士勒马停在渡口前的一条大路上,大声的向马背上犹未睁眼的任青请示,然而后者并未回答他,只是猛地一下子睁开了双眼,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着马背腾空而起,在众人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任青已经抱着赵东琼凌空横渡而起。

下一刻,远方有道雷鸣般的破风声由远及近,粗壮黢黑的大枪将百里方圆空间震荡的雷鸣不断,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嘹亮在天地间的怒声狂吼:

“任青!”

轰隆隆!

长枪如天外陨石撞下,将好不容易从前线护送任青回来的人马一下子就灭掉了一半,四散狂暴的气机中夹杂着刀兵与断肢,参合着血水与尘土冲天而起,任青面色古井无波,看似平静的眼眸里清晰倒映着这犹如雷神降怒的一幕灭世场景,飘动躲闪的身影好似悠然不费力,可实际上抱着赵东琼娇躯的手却情不自禁的收紧了几分。

赵东琼一时痛心于自家弟子的损失,可却同样也担心任青的伤势,这个聪明的女人能够从任青平静的外表下清楚的察觉到那种如暴风雨般的宁静凝重,于是忍不住问道:

“你有多大把握?”

正在全神贯注思考对策的任青闻言微微一愣,眼神不经意的与赵东琼微微一碰,一时间竟有种置身于战场之外的错觉。

“说实话,就是到江面上我也没有多少把握,若是神完气足或许还能拼一拼,眼下能够自保就已经很不错了。”

自从修为大成以来,任青很少有过这种没有把握的时候,何况此时还是对着赵东琼这样的大美人讲出来,任青一时间实在是乐观不起来,何况此时追来的还是天人境的陈驰,就算赵东琼他们以死相护的全都过去拦击,恐怕也争取不了多少时间。

对此任青不由的轻叹道:“这一路上死这么多人,为的就是保着我打这么没有把握的一仗,我心有愧。”

说罢不等赵东琼做出反应,任青直接御起气机将身形化作一道青烟,在与她错身而过的瞬间,任青忽然反手抽出赵东琼腰间的佩剑,倒持长剑冲向陈驰。

眼见任青不在躲避,陈驰哈哈大笑着叫了一声“来得好”,伸手一招,空气中顿时又响起了风雷之声,任青前冲的动作顿时一变,握着那柄得自赵东琼的长剑忽然姿势怪异的向后一点,将陈驰先前抛出的铁枪一举挑飞,可是那长枪身上的气机余威却已经彻底中断了她不断随着前冲而拔高的气势,使任青不得不停下来。

“吗的,失算了!”

任青喘了口气,整个一往无前的绝强气势就此中断,她站在原地重整旗鼓,可是在调整气机的刹那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豁然抬头向天。

当空烈阳之下,一个挺拔魁梧的身影以一种极富力量感的姿态高高跃起,在这个气机内气横行的中原大地上,难得能有这样一位将内外武道都修持到如此高境界的人,明明气机修为有天人境界,可是浑身鼓起的肌肉却使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壮硕的外家高人。

不过当下任青没有心思去感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因为视线之中,这个高高跃起的雄壮身影,正伸手去勾那根被自己一剑挑飞的大枪。

绝对不行!

一枪在手的陈驰也只有自己全盛之时加上青龙之力方才能够压制下去,如果在这个时候叫他握上大枪,那么自己的胜算立即就得变成零!

沧啷啷一阵剑气长吟,本已出鞘的长剑在任青手中划破重重空间电射而去空中的陈驰,居然爆发出了一种再度出鞘的错觉。

“哼,就怕你不来!”

面对任青的蛮横攻势,陈驰不怒反喜,他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刚刚握住枪杆,还没来得及运势发力,任青的剑光就已经从四面八方的斩了过来,剑气深长,纵横四方,陈驰除了撤手弃枪之外别无他法,因为任青自入天人以来剑法便超脱了寻常人间九品的概念,近而到了一种近乎于道的层次,她不想让陈驰握枪,除非他有断臂的决心才有可能将这枪柄接住!

可是谁知陈驰眼见任青手中长剑在空中变幻万千的斩向自己的手臂,却并未有丝毫的推让动作,反而将握有强斌感动那只手掌收紧了几分,可是这个时机和角度下,凭任青的剑道修为陈驰根本就来不及挥枪发力,那么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要知道,就任青现在的剑气之犀利,就算是佛门天人境的金刚不坏身,任青也有把握让它断开,何况一个靠着国运加持才能登上天人的陈驰?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陈驰很快就告诉了任青,漫天环绕激荡的炫目剑气中,这位陈朝的太祖只是一手紧握成拳的重重轰打在自己身前的万千道剑光之上!

眼神中瞳孔骤然收缩,因为这世间有个词,叫做脱枪成拳!

陈驰的主修功法根本就不是枪,而是用拳!

任青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可她毕竟是剑道通神的剑仙一流人物,纵然是在这种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任青仍旧驾驭着剑气与陈驰的铁拳来回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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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昆仑

第二百五十四章:时来天地皆同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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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锋在空中转挑横削,极尽招式变化之能的不去与陈驰的铁拳硬碰,两人来回互换了近百招都没有一次交实,只有轰轰拳声与剑吟在四处回响传递,陈驰的道行强盛无比,拳法亦是直来直去,刚猛无双,任青能以剑招来回交手百招而不碰实,剑道修为堪称神乎其技。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可是再怎么厉害的剑道也终究是有极限的,当陈驰不耐烦的将另一只手中的长枪,随手向着远方赵东琼等人投掷过去的时候,换上双拳齐动的陈驰威力何止倍增!

任青有心拦下那柄电射而去的铁枪,可是双拳齐出的陈驰也实在太过难缠,剑锋游动数十次后终于还是避无可避的与陈驰双拳硬拼了一记。

以两人交手为中心,层层气机如波水涟漪般层层向外扩散,陈驰双拳击出后沉腰坐马,脚掌立地处下陷三寸,传来一声闷响,整个人却是纹丝未动,而任青倒退如飞,脚步在地面上一点在点,最后连退十几步方才止住去势。

刚刚站稳的任青就要飞身去拦下那柄呼啸而来的长枪,可是脚步刚动,胸中就有一股血气上涌,手中那柄长剑也在这时发出一声悲鸣,通体碎成了一地的碎片。

这柄取自赵东琼的佩剑,材料和铸造手法都是上乘中的上乘,可仍然无法护住天人境的交锋,任青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出剑菜极尽灵巧的避开与陈驰的硬碰,故而对长剑的碎裂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见她动作毫不停留的纵身飞扑向那柄电射而去的大枪,强行运转气机的任青人尚在途中便忍不住的开始吐血,不过欣慰的是终于在长枪刺中赵东琼之前,一把握住了枪柄!

大枪上残余的气机卷动着任青单薄的身子强行往前拖行了数米,任青只觉得手中大枪宛如活物一般,随时都有可能挣动出去,握枪的手掌都被生生磨掉了一层皮,掌心上的鲜血布满了半只枪身。

被任青把握住枪尾的大枪虽然停止了去势,可枪头仍然像毒蛇吐信般的来回颤抖不休,其中夹带着的劲风,吹得赵东琼满头青丝向后倒飞舞动,露出她娇媚愕然的俏脸。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此时赵东琼方才反应不及的后仰着摔倒在了地上,经过起初的惊慌之后,赵东琼的目光很快就被任青握着枪杆的那只手所吸引。

也是在一个自己以为必死的关头,有个人曾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轻轻摘下了自己头上的簪花。

赵东琼目光微微有些发红,忽然从任青身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蓦然瞪大了自己的双眼,惊恐无比的大叫了一声:“阿青!”

不知是不是这一声阿青唤起了任青多年与惜福的记忆,任青心中蓦然而起无限柔情。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其实任青完全不用回头也能够猜到,此时的陈驰早就站在自己身后,高高举起了那对足以毁天灭地的拳头。

不愧是草莽出身,一步步走到陈超太祖的人物,处处攻向自己的要害,背后风声如雷轰响涌动,吹拂着任青满头白发肆意飞扬,生死之际的任青心情平静,已经无力再去阻止脑后如风雷的巨响。

陈驰脸上狰狞凸显,胸膛中的血脉因即将到来的鲜血而兴奋的跳动着,一想到任青这样的美人脸就要被自己一拳打碎,一种奇特的破碎美感就在他的心中呈现了出来。

“死吧!”

陈驰兴奋的低吼,然而沧澜江渡口方向却有一道无人在意的剑光正风驰电掣而来,剑光与任青相距足有百米,而那只拳头却是近在咫尺,根本就来不及替任青拦下这夺命的拳头,可是这一剑的强悍仿佛是洞穿了空间,下一刻居然不可思议的直接拦住了陈驰势在必得的一记杀拳,而后白色剑气咆哮如龙,居然趁势不歇的对天人陈驰连攻几十剑,每剑都逼的他不得不向后退步,其剑锋上的犀利剑气,更是在他周身划破了几处血口,虽然仅仅都只是伤了油皮的外伤,可是一度将不可一世的陈驰压制了下去!

天下间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不下天人的高手?

任青与赵东琼因两人交手的余威而被气浪远远的推开,摔了一个七荤八素。

“任青,你没事吧?”

赵东琼到底也是有修为护身,很快就反应过来,紧张任青的伤势,可是后者却不以为意的直直望着那道与陈驰生死相搏的背影,目光中有不解和惊讶,赵东琼看出了任青的神色,于是问道:

“那个人的剑法好高,难道是你朋友?”

对于这个问题,任青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顿了顿后方才徐徐的道:“那是我的一位故人吧。”

陈驰与这持剑的白衣人斗了三四十招,只觉此人剑气锋芒之盛居然不输那任青几分,而且此人出剑间虽无定式成招,可是却自有法度,显然也是一位将剑法修行到了剑道的绝世高手。

又是一记互拼之后,两人分开各自站立,陈驰低头看了下身上新挑出的几个血口,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

“天下果然藏龙卧虎,西蜀藏剑楼也算是名不虚传,只是”

陈驰的笑容随着低沉下去的话音而猛地收敛起来,阴测测的道:“你就不怕来日朕腾出手来,带兵平了你的藏剑楼吗?”

一身白衣,出自洗漱楼,这个白衣人的身份俨然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徐秉真。

也难怪任青在听到赵东琼的问话后迟疑的没有说出朋友二字,因为两人的关系实在很难说得上有多么亲近,这天下间谁来救自己任青都不意外,唯有这个人出手,任青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徐秉真一身白衣胜雪,随风飘浮,虽一剑救下了任青的性命,可由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她周身片尘不染,与陈驰满身都是剑气切割出来细小伤口的陈驰成鲜明对比,可是实际上两人交手的胜负高低并不在此,徐秉真虽然一力压得陈驰无法近前一步,实际却没有那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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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昆仑

第二百五十五章:时来天地皆同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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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蜀道的剑锋上鲜血正自不停的滴落,但是这些鲜血并不是陈驰的,而是她自己的!

虎口被震裂的伤口狰狞可怖,连续不断的十七剑强攻看似出尽风头占尽上风,其实背后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因为徐秉真此时连手中的名剑蜀道都快要握不住稳了!

幸好昔年她在江户时得了师公的传承,曾经刻苦的修行过一段时间的双手剑,左手御剑也并无不妥,当下便将颤抖不稳的右手掌中的名剑移交到左手,正面对着陈驰,半步也不退。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她曾得当世两大剑仙的名剑传承,于皇城之中左手烽燧,右手蜀道迎战任青,此时将长剑交予左手也不会有丝毫影响战力的可能,但是任青却知道,这个修为高强的少女是挡不了陈驰多久的,可是这个倔强的少女却是一步不退的挡在陈驰面前,提气戒备。

任青望着她一尘不染的白衣背影,一时恍然,因为图过算上这一次的话,徐病者你先后已经救过自己两次了,上一次也是在江边,一剑杀了遭受重创的大和尚,破了他佛魔合一的金身,之后任青在皇城得胜之后放她一马,大多便是因为这个,而在今天同样是生死关头,徐秉真依然出剑救下了自己,如果说那日是为了能够与自己龚平一战而出手的,那么这次她又是图个什么呢?

任青的思绪刚起,前方耀眼的剑光与迫人的拳风已经悍然的对撞到了一处,任青虽不知徐秉真为何拼死拦住陈驰,可并不妨碍她想办法用最后一张底牌。

此时陈驰和徐秉真的战斗已经分出了胜负,徐秉真被陈驰一记重手打的倒退如飞,手中长剑蜀道都几乎我吃不住,在倒退的中途失手倒插在地面上。

徐秉真一手捂着遭受重创的内府,口中给鲜血浓稠的开始往外喷洒,然而得胜的陈驰也没有表面上胜的那么轻松,高手相斗,争得就是那毫厘之差,就在陈驰一举打败徐秉真之时,名剑蜀道也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痕迹。

“任青!!”

他的耳朵被徐秉真生生一剑斩了下来!

陈驰一手捂着血淋淋能看见骨肉的伤处,狰狞的大吼着将矛头指向任青,并未对着已经没有再战之力的徐秉真下手,因为多年的沙场直觉,始终在提醒他真正的敌人是谁,甚至于徐秉真的忽然出售,在这陈超太祖看来无非就是弃车保帅,为以后将来保存有生力量的一种策略罢了,先前与任青交手时,陈驰独抗那座巍然剑山时的恐惧宛如就在眼前,所以他并不着急打杀不过是疥癣之患的徐秉真,反而对能够威胁到自己生命安全的任青,势在必杀!

不知怎地,任青忽然想起徐明的那封绝笔信,摇了摇脑袋打消了这个不详的念头,任青对着双眼通红柔弱如小女生的赵东琼,半开玩笑的道:

“见过江神娘娘吗?”

横贯江浙与江户交界的沧澜江中有许多民间神话故事,其中近几年来最为响亮的莫过于江神娘娘了。

赵东琼一时摸不准任青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迟疑的道:“你”

话未说完,先前响彻天地如炸雷的喊声再一次响起,像是来自地府的催命符。

“任青!”

任青就这么空着手,大大咧咧的几步迈前,恶狠狠的道:“叫叫叫,叫你吗呢?你爷爷在此,可敢于我拦江一战?!”

“不知死活,我杀了你!”

随着怒声咆哮的传递,一道黑色电光风驰电掣的冲入到众人视线之中,任青双眼瞳孔一缩,然后咧嘴一笑,宽袍大袖张扬飞舞,整个人扶摇而起,头也不回的直越渡口沧澜江!

赵东琼望着一黑一红两道遁光如仙神般从头顶一前一后的相继飞过,心中隐隐猜到任青为何在此时行迹言语有些反常,担心的低声喃喃道:“任青”

沧澜江上江风拂面轻吹,带有浓浓的江水潮湿气息扑面而来,任青的整个身形在进入到沧澜江的范围之后便有了一种灵动如意的韵味在里头,如果说先前任青的扶摇飞起完全是以她身后的气机修为强行御气身形,速度快则快矣,却说不上是什么高妙手段,而如今一踏入江面领地,任青身形迅捷灵动何止一倍?瞬间便甩下了几乎就要追上自己的太祖陈驰。

遁光下压坠落,任青整个人由极动变作极静,她轻飘飘站在江水之上连一点波澜都不曾惊起,饭馆那陈驰下落之时动静极大,将江面振动的波澜四起。

陈驰能偶从一介草民走到如今的位置,一身通天道行自然是占据了很大的程度,同样他也不傻,眼见到任青这一手御空而行的手段在遇水之后瞬间提高了几倍,顿时明白这江面上恐怕有古怪,但就算如此他也浑然不惧。

“任青,你在天下间好大的名声,在朕看来也不过如此,你所修功法应该是与水相合吧?就是让你在这发挥又如何?你的大圣遗音剑早就被我在来之前封存了起来,我看你这个剑仙空手是不是也那么厉害!”

陈驰手中大枪一震,颤抖的枪尖在空中缝宽感动撕裂切割着发出恐怖的风声,江面之上刹那间涌出无数类似蜂鸣之声,他每出一枪身下都有水浪相随,要不是他刚刚脱离过任青剑山镇杀而身形狼狈,如此威势看起来就像是能够呼风唤雨的龙王一般,每一枪递出都是声势骇人,仿佛带有整条江水的力量一同打来,真是不知任青是江神,还是陈驰是。

面对陈驰的来势汹汹,占据了驻场的任青反倒不再急着强势出手,反而不与陈驰纠缠打斗,渡口江岸上的赵东琼等人只见到任青单薄娇小的身影在陈驰枪风带动的怒涛狂潮下险象环生,就如一只随时都会被巨浪淹没的小船,看起来好像比在岸上时还要凶险三分。

“剑!她手中没有剑,不能与那人正面交锋!”

赵东琼焦急的看了一会儿后,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可是像他们这种级别的交手,普通长剑根本是不经用的,就算拿出来也只会像之前那样束手束脚,用处不大。</co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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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时来天地皆同力(四)

正自惶急的赵东琼忽然想起了先前舍身拦击陈驰的徐秉真,身为名剑山庄的掌权人,对一些江湖事的知悉程度,赵东琼可谓消息灵通,有关这位江湖女剑仙的恩怨情仇,她自然不会陌生,不过在她向来,徐秉真乃是大侠徐怀素之后,如此国难当头的时刻抛下个人恩仇去对付陈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于是赵东琼便没做多想,快步的跑到盘膝打坐,镇压伤势的白衣徐秉真的面前,直接单膝跪在地上恳求的道:

“徐楼主,前方战况激烈已到紧要关头,能借您手下的蜀道一用吗?”

正在闭目打坐的徐秉真闻言秀眉微皱,随即睁开眼睛冷冷的望向江面上险象环生的任青,按理说之前都拼命拦下陈驰的她,就是答应了赵东琼的请求也没有什么不妥,可是此时她却偏偏愣愣的吐出两个字:

“不准!”

赵东琼闻言一愣,万万没有想到印象中的打下之后,西蜀用剑第一人的徐秉真,会如此干净利落的拒绝借剑请求,她有哀求着说了好多软硬兼具的话,可徐秉真却连看都不看一眼,闭目调息去了。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眼见徐秉真态度坚决,赵东琼目光狠色一现,一把上前抓住了蜀道,可是她动作刚出,徐秉真的动作更快,她一掌将这柄当世名剑拍入地下尺许,任凭赵东琼如何动作也不能撼动分毫。

“你!”

赵东琼俏脸涨得通红,正要说什么却被徐秉真周身气机一震给扔了出去,她天旋地转的躺在地上也不觉得摔的有多疼,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好像随时都会晕倒一般。

“庄主”

“庄主!”

待赵东琼缓过神来之时,山庄忍受已经将她团团护住了,赵东琼定了定神,也不知那个丫头用的是什么功法,一下子把自己震开不说,四肢筋脉也变得绵软无力起来,不过赵东琼执掌山庄这么多年从来都不是靠着自身武力,她嫡传着顾不上遮掩胸前起伏的无限风光,盯着闭目调息的徐秉真,恨声道:

“夺剑!”

这两个字刹那间就让岸边的形势进入到剑拔弩张的境地,许多幸存的官兵在得知情况也加入到夺剑的行列中,不过他们终究是对这个前一刻还仗义出手的小姑娘有些于心不忍,劝道:

“国师大人修为通天盖世,只是缺了把趁手的好剑,小姑娘你还是”

诸如此类的说辞,徐秉真始终不发一言,只是诧异的看着连起身都困难的赵东琼,似乎有些搞不明白她这么做为了什么。

因为徐秉真固然是打不过陈驰这等人物,可是以她的修为也已经是江湖中最为顶尖的那一批,与名剑山庄的这群人根本就不是处于同一种高度,就算她此时重伤在身也不可能是这群家伙能动的。

这一点做为庄主的赵东琼不可能看不出来,就算她头发长见识短,可刚才徐秉真暗运气机将她震开这一点也足以让她看清双方的差距了,为什么还要做傻事?

包围圈缓缓开始向徐秉真迫近,后者只是面无表情的握紧了身边长剑。

赵东琼不想双方因为借剑之事而自相残杀,正要再开口劝阻,却听弟子们对着江面上一阵惊呼:“庄主,猫腻快看,国师大人要撑不住了!”

赵东琼闻言心下一急,连忙转头看去,只见江面上利用身法轻灵而与陈驰来回周旋的任青,忽然一个闪躲不及,被陈驰一拳险些打中,余威气机轰散四方,冲天而起的巨大水柱散落四方,江面一是如同下了场大雨。

经此一拳的任青连右手的衣袖都被气机绞碎了,露出半截赛雪欺霜的手臂来,只差毫厘就又要遭受重创了。

受此一击的任青哪里还敢与陈驰多做纠缠,脚下如飞的在波澜四起的江面上一点再点,一退再退,她仗着地利之便身法比之陆上全盛之时还要快捷灵巧三分,这一退虽然迅捷无比,可是陈驰又怎么会放弃这等一鼓作气的良机?

于是他强运气机在江面上如乘风破浪的人形巨兽,随形踏动出层层涌动的巨浪,将任青飞退的身形咬住,务必要趁机将这个心腹大患诛杀于此。

两人一追一逃,眨眼跨过了江面千丈的距离,江岸上的人们望不真切,赵东琼心情更加焦急,狠狠盯着徐秉真,疾呼道:“借不借?!”

徐秉真嗤笑一声,望着江面道:“你和那个陈驰都是蠢货!”

“什么?”

赵东琼不知为何自己和那个恐怖的陈太祖一起沦为了蠢货,面现愕然,然后只听徐秉真低沉的道:“从她扶摇步入沧澜江的那一刻起,根本就不需要世间任何一把剑了。”

赵东琼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皱眉思忖着徐秉真华丽的可信度,忽然停弟子惊呼道:“庄主,你快看,龙吸水啊!”

沧澜江广阔的江米啊上,有数十道扶摇而起的旋转水柱直冲天际,即便是远隔千丈的江岸上对此景望不真切,可其中壮阔的气象仍旧让人望之震撼。

赵东琼忽然会想起徐秉真方才那句“从她扶摇步入沧澜江的那刻起,根本就用不着这世间任何一把名剑了。”

难道

察觉出不对的陈驰此时想要退出却已经为时已晚,周身悬空废物的无数道水柱在方圆百丈之内结成了某种阵势,脚下江水仿佛沼泽泥地般开始产生出一种独特的吸力,使得他每个动作都迟缓了三分,他惊恐的看着悬浮于半空的任青,这一刻好像境界的全开的任青,好像是主宰世间高不可攀的剑中仙人。

“你这是什么功法?”

直到此时此刻,陈驰仍未看出任青驾驭江水的玄机所在,反而是不敌于他的徐秉真在江岸上一眼便瞧出了玄机。

因为陈驰在立国之前不过是区区的一品法相,之所以能够成就天人,完全是因为国运加持,这样的天人境界出手固然威猛不可一世,可是这样早就出来的天人,对天道灵机中的那冥冥一瞬的感应把握,就连被前人灌顶拔升境界的徐秉真都还要不如,故而曾在江边望剑而得烽燧传承的徐秉真可以看出任青意思很玄机所在,而陈驰却是不能,也正是因为这一眼之差,陈驰今日的败局也就因此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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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时来天地皆同力(五)

任青对这个家伙的问话根本就没有丝毫想要回答的意思,只是专心的控制着江面上正自冲天而起的七十二道水柱,借着江神驾驭江水的神威,将这些上涌的水柱在半空之中凝成了一柄巨大无比的法剑!

先前赵东琼恳求徐秉真借剑,后者想也不想的便直接一口回绝,因为自任青踏上沧澜江的领域之时,整条绵延千里的江水都已经成为了她手中长剑,之所以要在陈驰手下险象环生的支撑那么一会儿,是生怕有伤在身的自己会一击不中,以后再设这样的局就难了,如今两人都踏水深入江中,任青方才再无顾忌的毅然显露出江神峥嵘。

通体以江水而铸的巨大法剑色泽中泛着一种大海才有的深蓝,在任青的御使下如天倾一般的倒向江水之上当陈驰,一辈子刀光剑影,戎马至今的陈太祖面对这一剑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任青这聚水成剑固然是声势浩大,气机如渊,可是在他这等天人层面上根本就称不上什么威力强绝的杀招,要不是整座沧澜江此时都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中,翻涌的江水让陈驰行动迟缓,这巨大无比的法剑根本就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好,我就看看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陈驰仰天怒吼,气机与雄壮的肉身同一时间爆发出强绝的伟力,使得他身上被徐秉真挑出的窗口中血脉激荡,整个人周生都有一股淡淡的血雾萦绕,看起来尤为惨烈。

庞大的法剑终于与陈驰的双拳对碰,法剑表面深蓝无波,内里却是暗流涌动,两个提醒相差极大的对手在空中尚有僵持,下一刻这柄足有数吨的巨大法剑便被陈驰一寸寸的向上顶起。

陈驰双拳如擎天架海的开天神人,对着御江而战的任青怒目咆哮,法剑内里因交锋而开始来回汹涌激荡,眼看就在破碎的边缘,但是任青却老神在在的双手掐诀,接着好像在虚空中扯动着什么重物,神色凝重而吃力的缓缓吐出一个“开”字。

这个开字任青念的轻巧无比,正值与法剑交锋的陈驰根本就听不清楚,可是却不妨碍他对危险的敏锐洞察,当下陈驰甚至顾不得头顶那就要破掉的法剑,连忙低头向下方看去。

眼中所见的东西配让这个半生沙场的陈朝皇帝手脚发凉,前一刻还渊深如海的沧澜江水,此时居然悄悄在自己下方裂出了一道口子,高耸如悬崖峭壁的江水从两侧分开,裸露出丑陋的河床,在陈驰的眼中,就好像是地底恶魔对着自己露出的狞笑。

“任青!你敢?!”

陈驰此时的怒吼声已经少了许多雄绝霸道的其实,开始有种止不住的恐惧,在前线时那种被剑山压迫的恐慌在心底爆发出来,他在法剑下挣扎怒骂,拼命的想要摆脱这片要命的江域,可是任青布局已成,又怎么可能放任他走脱?

动荡的法剑忽然毫无预兆的当空散成一挂水瀑,足有数吨重的法剑在任青有意控制下凶猛的向下滚落,与之相比身形显得异常渺小的陈驰就像是一片微不足道的落叶,夹杂在水瀑中随波逐流,直落江底!

任青分离江水的双手猛然合实,身后金色的江神法印虚像若隐若现,如仙如佛,开裂的江水刹那时间轰轰隆隆的重新合并在一起,水浪激荡,暗流搅动,深陷在江底的陈驰受此一击,全身骨骼几乎都要破碎,七窍中不断的因受不了压力而开始向外渗出鲜血,他打仗的嘴巴里开始有的无数气泡上涌,在一望无际的江底却没有丝毫的声音发出,申请痛苦扭曲到极致。

任青悬浮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上双手合十依旧,身后江神法印的虚影已经显化发挥到了极致,就连印底‘既寿永昌’的八个大字都隐约可见,因为陈驰到底是国运加持的天人高手,肉身成就更是冠绝当世,所以任青不敢大意,一定要借整条沧澜江之力将他完全的绞杀才肯罢休!

可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远方江岸上忽然传来阵阵呼喊声,任青转头看去,一贯平静的面色顿时有些僵硬。

原来在刚刚任青全神与陈驰争斗的时候,先头追杀的叛军部队已经追了上来,此时还活着的江浙守军和名剑山庄的人加起来也不过百人而已,徐秉真又是重伤在身,在这兵凶战急的沙场上能够自保已经很不容易了,又何谈一骑当千的镇守好江岸门户?

眼见事不可为,徐秉真已经御剑逃走了,赵东琼等人则被叛军押到渡口对着任青方向跪下,可是屠刀却迟迟未落,任青虽然听不太清楚他们在呼喊着什么,但是想来肯定也是交换人质的意思了。

陈驰身为陈朝的开创者,可以说是身系陈朝稳定于一身,如果能在这里斩杀掉他,那么刚刚建立不久的陈朝必定会大乱,这样远在江户的西梁朝廷就会有很大可能借此重新入主中原,所以这个机会可以说是非常难得的,任青在江面上也是心思起伏不定,对这个杀与不杀的问题陷入了纠结。

不过最终任青还是选择了交换,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够完全绝情的狠人,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赵东琼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杀还无动于衷,不过就算是放任,任青也不打算老老实实的不做手脚。

手决掐动,被沉重的无边水压而压迫的只剩一口气的陈驰周身水流涌动,将他从江底带出数道神奇的水链将他整个人都束缚了起来,悬浮在任青身边。

又一次逃脱大难的陈驰刚出江底就是一阵死命的咳嗽,江水与血沫子从嘴中不断的涌出,可是他却在放声大笑,连续两次败在任青的手上,都是生死一线的活了下来,陈驰如何能不大笑出声?

陈驰眼神肆意,两次死里逃生的他更加确信了所谓天命在我的想法,当下他喘息的看着任青,还要开口说两句风凉话来讽刺嘲讽一下这个天下第一人,可是话到嘴边他的神色忽然惊恐了起来,大叫道: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任青恍若未闻,充满了气机的双指依旧如故的点向毫无反抗之力陈驰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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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时来天地皆同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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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要废了陈驰的一身气机修为!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https://废了他一身张扬霸道的修为道行,再没有天人镇压的陈朝在任青眼中就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陈驰经过起初的惊慌叫嚷之后,发现自己并不能阻止任青伸向自己丹田的双指,于是便忽然平静了下来:

“我之所以胆敢在京都建立陈朝,自称太祖,凭的就是这一身当世无双的天人修为,如果任剑仙真的要废了我,不若还是干脆一刀杀了我吧,与其死在那群下三流人物手里,还不如被你杀死!”

任青闻言终于停下了动作,不是因为陈驰的言语,而是因为她确实从陈驰的双眼中看到了坚定的死志,陈驰出身草莽,走到今天这一步殊为不易,珍惜性命是肯定的,但是如果真的大难临头也不至于真正的像寻常人那样贪生怕死,而他一旦真的身死了,那么江岸上的赵东琼等人下场可想而知。

眼见自己打动了任青,陈驰咧嘴一下,又恢复了先前刚脱的大难的那副得意的申请,不过他摄于任青的手段,表现的已经不敢那么肆无忌惮,神色间甚至还带着点拱卫的道:

“其实经此一战我已经是彻底的输给任剑仙你了,以后就是借我两个胆子也不敢来江户撒野,所以剑仙大人你就放了我吧,咱们往后井水不犯河水,我保证以后秋毫不犯,回去之后就颁布诏书,我们划江而治如何?”

任青才不相信这个家伙说的话,能从草莽走到这一步的人大多都是言而无信,刻薄寡恩之辈,因为那些大义凛然的,讲义气重承诺的早就被当成踏脚石成为他的进身之阶了,陈驰不仅是一个武夫,还是一个狡猾的政客,一个政客在生死关头说什么都不可信。

“我不会杀你,但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任青话音刚落,还没等陈驰做出什么反应,双指已经在他周身几处大穴上轻轻拂动了一遍,刹那间陈驰整张脸都涨得通红,被水链子绑缚的手脚开始发抖,半晌之后方才吐出一口血来,同的面色扭曲却没有喊出一个字来。

对于陈驰的硬气任青丝毫不意外,到了他们这样的高度和位置,机遇运气固然重要,可是要自身没有电东西,根本就到不了这种程度,陈驰各方面放到人群里也都是上上之选,能忍住这口气并不意外。

因为对方投鼠忌器,任青便以被挟持双方的身份尊贵程度不对等为理由,要求对方归还被陈驰扣押下来的大圣遗音,以区区一柄剑器和几个无足轻重的之人来换取身系着陈朝安定的陈太祖,这笔买卖不管怎么算都是划得来的,这个条件得到了叛军高层的一致同意。

双方交换人质的过程进行的相当顺利,为了表示诚意,叛军方面现行放过了江浙的残余守军和名剑山庄的弟子们过去渡口,只剩下一个赵东琼和大圣遗音暂时扣押,双方约定好等到下一班渡船来临之时在进行最后的交换。

因为距离上一班渡船过去至今也不过才过去了两个时辰而已,还有四个时辰的时间需要熬,对面对持的叛军甚至都开始了生活造饭,饭香没多久就飘满了渡口,使得久经拼杀的将士和山庄弟子等人暗自吞咽口水。

任青倒是还好,反而是一路护送拼杀的将士们疲累接,过不多时叛军之中便有人捧着饭食过来送饭,做为敌对的一方他们自然不应该这么好心,但是陈驰这位自命太祖的皇帝在,他们当然就得想法设法的保障吃食用度,而且还是非常丰盛的那种。

幸好任青这边的人还不至于饿晕了头,胡乱的就去吃他们的东西,任青将他们派过来送饭的士兵直接一把抓住,连人带饭的丢到了江里,众人看着在江水中扑腾的士兵默契的发出一阵哄笑,算是表明了自身的立场和态度。

对于吃饭任青还真是随手就能解决,谁让她是沧澜江神呢!

众人就在渡口结结实实的吃了一顿河鲜,其中陈驰就有点惨了,因为他被任青用江水所化的水链舒服猪,所以吃东西必须要有人喂才行,可是一路都被他手下追杀的众人谁还会干这种事?要不是大家担心赵东琼出了什么意外,他早就被活撕了都不止。

本来就身受重伤的陈驰又被水链吊起来,足足四个时辰不吃不喝,当大船停泊在渡口,双方人质开始交换的时候,任青都害怕这个家伙撑不住先挂了,于是便给他渡过去一缕气机。

也不知是因为这缕任青渡过去的气机原因,这位自认天命所归的陈朝太祖在临别之际又重新的硬气了起来,他停下了有气无力的步子回头冲着任青咧嘴不怀好意的笑:

“任剑仙,往后山高水长,咱们多亲近亲近。”

任青对这个两次都险死还生,还敢跟自己挑衅的玩意儿相当的不屑,就这么当着他一众手下的将官们的面回道:

“你是不是觉得身边多了几个废物就有了和我叫板的资格?要不然任某还真不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山高水长?”

任青毫不留情的话,把重伤在身的陈驰气的眼前一阵发昏,几乎就要昏过去,他身边听到这话的将官们大多都是面色一变,义愤填膺,可是也就是义愤填膺而已了,他们在军中大多都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可是连陈驰都不得不忍气吞声,他们又能怎么样?

御使整条江水,翻手开江的神人手段在他们眼中已经是当世仙人,再给他们十万兵马,没有天人镇压谁敢与这家伙为敌?

渡船在数万叛军的注目下停靠在渡口,将翘首以待多时的人们接上了船,赵东琼虽然被他们抓住,但是本身并没有什么大碍的伤势,在弟子们的护持下带着对方交还的大圣遗音步上了渡船,而陈驰也被手下将官簇拥着拜见,迎入军中。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时告一段落之时,忽而有一道剑光突起,周边重重保护的将官们甚至还来不及反应,白色灿烂的剑光已经到了陈驰的面前。</content>

御昆仑

第二百五十九章:我寄人间雪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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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是陈驰最为虚弱的时候,一身功力在被任青刻意的打压下已经发挥不出来十分之一了,根本就不是这道剑光的对手,不过他沙场搏杀的经验丰富,紧要关头并不慌张,信手将一名上前忙着献殷勤的将官拽到身前去做自己的挡箭牌!

白色剑光毫无停顿的直接将那名甲胄齐全的将官分尸数块,余威不减的接着杀到,可是陈驰从这刹那间抓住了生机,怒吼一声便仗着一身不俗的横练外家筋骨,直接将那道剑光抓握在掌中。手机端https://

若是陈驰天人境界完好之时,这一抓立时就能够破掉这必杀的一剑,可是此时他元气大伤之下,伸手一抓也不过是将剑光去势稍稍中止,粗壮的手掌中血光乍现,竟是被这一剑生生切掉了三根手指!

“护驾!”

直到此时,周边的将官们方才反应过来,开始调动人手救援,在死士们源源不断的拼死阻拦下,终于将这道要命的剑光拦了下来,陈驰捂着血流如注的手掌,看着地上仍旧温热的三根断指,脸色苍白的对着那道在军阵中纵横四方的白衣身影怒吼道:

“徐秉真!”

白衣人剑光中纵横回荡,在杀伤了一地的尸体后,眼见事不可为便按下了剑光,徐秉真淡然如水的目光放到了怒吼气急的陈驰身上,发出了一声满不在乎的冷哼,足尖在地面轻点,一步数丈,白衣飘摇,如乘风而去的仙人,是最后一位上船之人。

右手掌仅余两根手指的陈驰气的头晕目眩,修行武道众人残缺了三根手指之后,除了一些特殊的功法之外,拳不成拳,掌不成掌的残缺就如废了是一样的,所以徐秉真这一剑虽然没有杀掉他,但是却生生斩落了他的实力,叫他如何能够不恨?

“放箭!给我放箭!!”

此时的渡船才不过刚刚起航,尚在箭程之内,可是杀伤力却很有限,不过气急的陈驰已经顾不上那些了,愤怒的大声只会士兵弯弓射箭,可是弯弓的士兵们刚刚组好了箭阵正要仰射,却见大船船头上不知何时悄然战力了一个单薄的身影,叛军将士一时心悸,居然没有在陈驰的命令下马上放箭,因为那江中犹如仙佛在世的人,手中提着一柄剑,大圣遗音!

在这个年代里,就算是有无神论者,可是当他们亲眼见过一个人能够翻手开江,覆手倒海的绝世人物,也难免在心中会产生一种天生的敬畏和恐惧,古代王朝为了稳定延续,通常会以君权神授的方法来欺骗世人,所以皇帝也称为天子,可见古人对天地间的敬畏是印在骨子里的。

叛军之中也不乏有识之士,否则也不可能帮助陈驰打下这么大的一片基业,当下便有人越众而出的俯身劝谏。

“陛下,如今江浙全境已经尽皆沦入我大军之手,依照末将之见,我们下一步还是整备军资,以备来日攻打江户为上,此时放箭除了徒耗箭只外别无收益,而且徒增笑柄,助涨小人气焰啊!”

“陛下英明神武,身负九州疆域,又何必为了一个小小的刺客失了威严气度?”

陈驰在手下人的劝说下,终于不在催促士兵们放箭,使得那些面对任青的弓箭手们暗自松了一口气,只是陈驰虽然不在下令,但眼神之中的怒气与杀意依旧澎湃欲出,他目光直直的越过了百丈江水,与船头提剑而立的任青眼神在空中悍然相遇,相持片刻双方互不退让。

不过任青才没有兴趣和这个家伙玩什么无聊的瞪眼游戏,这一次交手她虽然没有斩杀掉陈驰,可是也从此以后自己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他被徐秉真废掉了三根手指,无论是用枪还是打拳实力都会有细微的折扣,这点折扣在天人级别的对抗中就会被无限放大成致命的缺陷,任青对此有十足的信心,可以在下次对决中干掉这个陈超太祖!

对着江岸黑压压的叛军不屑的嗤笑一声,对于那些什么放狠话,表情凶恶却什么也做不了的人,任青向来都是极为鄙夷的,你有那个深仇大恨,滔天怒意,舍了一身刮杀过来就是了,在那里装个什么苦大仇深?

此时任青虽然因青龙之力反噬而元气大伤,无力在做什么,但是只要大圣遗音在手,又身处这沧澜江上,有本事就过江试试看!

渡船上并不拥挤,因为最后上船的人并不算多,他们在甲板上随着江浪上下摇摆,有人因生而欢笑,有人为死者痛哭,吵吵嚷嚷的渡船上,任青忽然感应到身后有个脚步轻盈的身影靠近,她转头看去,正见到双眼通红的赵东琼。

“没事了,我们这就”

任青笑着耸了耸肩膀,可是话才刚刚出口还没来得及说完,她便骤然瞪大了双眼。

视线中,是张无限放大的含泪俏脸,唇间蠕动着的,是条香软的小舌,就算是面对十个神完气足的陈太祖也不会呆滞失色的任青,思维就此当机,回味了好半天之后她方才意识过来,只是双手在庄主夫人赵东琼的背后抬起又放下,始终不敢将她揽入怀中。

自上船后便一直静若处子的徐秉真见到这一幕,吃惊的瞪圆了自己的双眼,这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一下子打破了她现身以来一直显露的高不可攀的仙子形象,整个人好像从江湖中的剑身仙子,一下子变回了天真浪漫的小女孩,犹未可爱。

良久唇分,赵东琼娇艳的俏脸如醉酒般一片酡红,做完了这件事后她好像是放下了心中背负已久的包袱,神情举止不自觉多了许多少女方才有的娇俏,其中又不乏有少妇的娇媚,她对全程犹如木头般表现的任青白了一眼,好像是在暗怨她不接愤青,可是看着任青一副震惊的样子后又忍不住抿嘴吃吃的笑,转身若无其事的快步回了船舱。

江风如佳人玉手拂面,任青恍然回神,她下意识的将肩头被江风吹乱的发丝收拢了一下,只觉唇边那种美妙的触感还在隐约的留存,她低头看着指间白发,半晌无语。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我想惜福了。</content>

御昆仑

第二百六十章:机关算尽不如砍他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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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浙战争过去之后不足两个月,陈朝方面就已经开始对江户蠢蠢欲动了,但是因为陈驰忌惮于任青那横贯江水的神奇力量,所以尽管大军军资充足,麾下将官人人请战立功,可是对于江户的全面正是开战依旧迟迟没有开始,一个多月以来双方最多只是发生些小打小闹的战斗,骂阵的反倒是比真刀真枪的机会还要多。手机端https://

陈驰自从任青收下活命之后,一回到军营便将手头上的所有军务全权交给了手下,正如他先前所说,陈驰太祖的权势全都是建立在自身的修为之上,只要天人境尚存就不惧手下之人揽权拥兵,放下了一身重担的陈驰,又动用中原的全部资源开始搜寻医治伤势的灵药,整日都在军帐中疗伤枯坐,他在力争伤势恢复的时间能够超过任青,那样的话进攻江户的计划无疑会更有胜算。

空荡荡的宽敞军帐中药香弥漫,陈驰双眼坚定,这世上没有人能阻止自己的长生不死之路,西梁江户不行,剑仙任青也不行!

无独有偶,任青在回到江湖之后,推掉了朝廷方面的所有加封赏赐和接见,独自步入江神宫大殿就开始了闭关,这叫一直以来都翘首以待任宫主回来的诸多杂役们有些遭受打击,不过任青回宫之后就算日常见不到人,可是在心中却好像有了主心骨,而且随着任青在江浙一战中那些惊天动地的事迹传开之后,他们走在大街上也只会比以往更有面子。

临闭关之前,任青对赵东琼曾有交待,要她从自己闭关那天起便与门下弟子开始全力铸剑,直到她伤好出关为止,能铸成多少便铸多少,她留有大用。

随着时间的退意,任青在江浙与陈朝太祖的交手也开始广泛的传开,西梁朝廷方面敏锐的从中察觉到了陈驰已经是天人修为的事实,从而对江神宫开始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

做为一个传承两百多年,且与清凉山关系密切的王朝,他们自然是知晓一个天人时有这何等样分量,何况这还是一个能够参与到战争中的天人高手,如果双方开战,那么江神宫任青便是西梁朝廷最后的依仗,本来兵力军资就不占优势的西梁不可能在任青不出手的情况下守住江户,故而江神宫门口每日往来不绝的宫人开始频繁的带着慰问,不过对于这些处于闭关中的任青并没有理会,次次让宫人们无功而返。

得知情况的西梁朝廷以为是任青故意避而不见,有关于这位承平朝九已经名传天下的剑仙武夫,今非昔比的朝廷已经做不出那种高人一等的姿态了,故而在宫人们接连的碰壁之后,江神宫终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大阵仗。

金甲将士持斧钺开道,皇驾马车所到之处,前后左右四司禁卫随行护持,仪仗车马足足排到数里开外,阵仗庞大至极,帝王亲临!

描金雕龙的庞大车架上,小皇帝好气的轻轻掀起帘子看着窗外的人间世界,直到伴驾随行在外的宋西楼一声咳嗽,方才让小皇帝掀帘的动作放下,不过片刻之后他还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的性子,对宋西楼问道:

“太傅大人,那位任国师真的曾在江户一剑斩龙吗?”

宋西楼对小皇帝的天真稚语微微笑了笑,温和的回道:“这件事微臣也是不知,不如陛下待会亲自去问一问国师大人好了。”

小皇帝闻言满怀期待的重重点头,谁知以皇帝之尊亲临探望的朝廷方面仍旧在江神宫吃了个闭门羹,负责宫中事务的老婆婆不卑不亢的表示自家宫主确实处于闭关静养之中,对于任何来客都是一律不见。

宋西楼根据任青闭关一事问了许多事情,对于任青的闭关大方的表示出理解,并且得知任青闭关前要求铸剑之事后,主动表示要以朝廷的名义来号召整个江户的工匠配合工作。

江神宫的无名老婆婆谈吐不凡,待人也极为有礼,宋西楼与之相谈那也算尽欢,临别之际,宋西楼甚至请示了小皇帝,就此在朝成立一所铸剑司,专门为任青铸剑所用,即日便下旨促成,只是热衷于交谈的宋西楼却没有见到小皇帝黯然皱眉的神色。

一直到出江神宫为止,小皇帝都异常沉默的没有再说一句话,宋西楼在回去的路上向他仔细的讲解成立铸剑司的含义,谁知才刚说了没几句便被小皇帝淡淡的一句“太傅决定就是了”,给揭了过去,宋西楼诧异于小皇帝的情绪异常,转念考虑到他在见任青之前的满怀期待,不由微微摇头失笑,暗道到底是个小孩子。

神武元年八月,西梁朝廷忽然张贴告示,召集江户境内所有的铁匠开炉铸剑,并且由工部分离出一部分特意成立了名为铸剑司的神秘司所,出任铸剑司首任司主的也不是朝廷工部中的任何一位大人,而是直接从民间提拔了一个女子任职,且礼遇极隆,授三品衔。

江神宫左近一栋装饰棋牌的大宅中,香烛青烟飘然四散,人山人海的院落中一片庄严肃穆,红衣的锦服老太监站在名剑山庄无数层层叠叠的灵位前板着面孔,冲天高喊了一声礼成之后,死人般僵硬的脸上方才开始绽放出继续笑容:

“打今儿起,老奴就要称赵大人一声司主了,您可要知道,我大梁一朝两百余年传到神宗爷那辈儿也不过才六二十四司,最高不过五品,您这正三品的司主可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万万不可有负圣恩呐!”

赵东琼一身合身的文臣官服,将她身材贴合的淋漓尽致,尽显少妇的妩媚之姿,今日祭拜山庄先祖,她以这身官服来告慰先灵,也算是高腰门楣的风光之举了,她久掌山庄运作,对于各式人的拿捏极准,轻飘飘的几句话便把前来恭贺的宫中老太监哄的眉开眼笑,双方尽欢。

送老太监出门回宫时,他曾回头意味深长的对赵东琼道了句:

“铸剑司日后就要仰仗赵司主手段了。”

赵东琼淡然拱手回应:“必效死命!”

老太监大笑着入轿,宽敞的宅门上方,一张印有名剑山庄的匾额金光闪烁,右下三个小字甚至还有天子印玺加盖,看起来威风凛凛。

“司主大人,江户境内铁匠共计三百二十四人,如今都已经就位,请问何时开炉?”

一名山庄弟子上前恭声请示,也不知是不是赵东琼近来春风得意的关系,这个在江浙便享誉一时的大美人来自来江户之后更是容光焕发到了几乎让人不敢直视的程度,她来江户不足两个月好像已经快要抢走任青昔日大众女神的称号了,以至于多年在山庄中的铸剑弟子都只敢偷偷瞄两眼而不敢直视。

“那三百多名铁匠无论技法年纪,大小高低,全都编入山庄弟子的鼓风手,他们如今在朝廷的编制内吗?”

“本来只是临时性的,但是自朝中小皇帝成立铸剑司后,全屏司主一念之决。”

下达命令干脆有力的赵东琼,再次是展现出了少有的英武强势的一面,昔年名剑山庄在江浙各大江湖势力的夹缝中生存时,她都是笑脸迎人,鲜少有过如此刚强决绝的一面。

“全部收为山庄记名弟子,正式编入到铸剑司制度内,尽快拟好用度,我好奏报朝廷。”

“弟子领命!”

赵东琼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正要离去的弟子:“对了,以后不要叫我司主,还是庄主听着习惯自然一点。”

那名弟子一愣,随后深有同感的笑了,拱手道了一声是。

江神宫密室之中,任青闭目静坐,膝前横放的大圣遗音,犹自发出铮鸣之声。

自任青闭关至今已经将近两个月时间,她的伤势却仍未好全,因为早在半个月之前任青就放弃了恢复伤势的打算,开始全力的冲击天人境。

西梁江户与陈朝的这一场战争,说到底其实还是要看两个天人间的战斗结果,任青虽然伤势壁纸陈驰要轻,当日放任之时还以重手法重创了他的筋脉肉身,可是富有九州资源的陈驰,恢复速度有多快任青是不敢想象的,一个多月的时间足以他回复八成了,而任青也不过才恢复了七成。

眼下两人恢复的差距乍一看好像不大,但是陈驰资源丰富,时间越久,从中原调拨过来的灵药便越多也越珍贵,恢复的速度也会将任青渐渐拉开距离,任青正是因为自知拼不过他的恢复速度,所以才开始冲击天人。

经历过江浙战役之后,陈朝久战之师尚在,战力不容小视,加上其军力远超偏安一隅的江户,所以任青与陈驰之间的战斗不仅要胜,还要胜的干净利落,这样才能保证西梁朝廷不会被陈朝的大军拖垮。

大圣遗音在膝前颤抖不都,好像随时都会挣脱某种看不见的囚笼,出鞘腾空。

密室之中的铮鸣声此时已近乎演变成了风雷巨响,任青深深皱眉,眉心处那抹长线时刻的在紫与红之间转换,她是海之中感觉迈过天人境的那道门槛忽远忽近,仿佛触手可及,又仿佛遥不可及。

在这种艰难的挣扎中,任青脸上开始有都大的汗珠汇聚,当晶莹的汗珠顺着尖俏的下巴滴落,重重落在衣间下摆之时,任青周身忽而涌出无穷的剑气狂潮在密室中疯狂的切割,满目苍痍。

大圣遗音停止了铮鸣,任青慢慢睁开了双眼,沉重的出了一口气,眉心处鲜红的血线缓缓消退,汗湿重衣。

因为曾两次自散天人修为的关系,任青如此行径已经有些蔑视天道的罪行在里面,故而不借助国运大势,任青终究无法强行第三次破镜入天人。

盘坐在宛如一片废墟的密室中,任青开始盘算自己闭关的时日,与陈驰战于江上时她本想趁对方伤重难返,让自己赶在他之前回复好伤势,可谁知她损伤的是动用青龙之力后的元气,只能温吞吞的静养调理,根本不能迅速恢复,没有了天人气机的道行支撑,每次动用青龙之力的后遗症开始让任青渐渐的不能承受,她这满头白发就是明证。

发觉恢复伤势和强入天人都不可行之后,任青又开始制定,或者说是开始酝酿第三个计划,那就是-----砍他吗的!

早在先前的两次交手中,任青便察觉出了陈驰的实际战力与正统的天人境有些不符,否则她不可能连续两次都能将陈驰一举压过,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因为陈驰乃是一品法相受国运加持方才晋身陆地神仙的天人高手,无论是导航根基还是那种隐隐与天道契合的性灵,都称不上绝对的天人,所以任青打算再用一次青龙之力镇杀陈驰!

因为有了先前的拦江一战,所以在接下来的大都中,吃了这个大亏的陈驰一定会千方百计的避免这种局面发生,比如说派出军队杀入江户境内猛攻一处,引得任青不得不前去救援,然后陈驰就能借助这个空档飞渡沧澜江,上陆地与任青决战。

所以江神之力在往后的战斗中是很被动的,一定会被他们想方设法限制,不过没关系,任青从满目苍痍的密室中站起身来,随手拍打抖落连日来身上沾染的尘土,迈步出门。

守着密室大门却在打瞌睡的杂役见到提剑出关的任青时,立刻瞪圆了双眼,几乎以为是在梦中。

“宫宫主,您怎么”

杂役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任青温和的对他笑了笑,随口说了句:“辛苦了。”

年纪不过十多岁的杂役少年立时脸色一片通红,却是激动的说不出什么话来。

“麻烦帮我通知一声赵庄主,铸剑可以停了。”

八月艳阳高照,大地上一片让人窒息的闷热,然而临近沧澜江的铸剑司里更是热气升腾,宛如一座巨大的火炉发出阵阵热气。

司内共建火炉八百,除了刚刚开始时的那段时间开炉数量不足一般,到后面便铸造便教,到了今天已经是八百火炉齐开铸的盛大场面,气势逼人,热气更是逼人。</co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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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铁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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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铸剑司开炉之后每天都有人中暑昏迷,司外单是负责运输清水的士兵便不下百人,宫里派来监工的太监仅是远远的望了一眼,还没进门便已经是浑身细汗,对铸剑司艰苦的条件暗自钦佩。https://

叮叮当当的炉火房中,一个个赤着上身或精瘦或肌肉纠结的身子在殷勤的挥洒着汗水,清澈的沧澜江水浇在通红的剑器上,立时召来一片水雾升腾缭绕,铸剑人专注的看着手中由深红变成黢黑的铁器,身上汗珠密密麻麻,滚滚而下。

“罗老哥,休息一会儿吧!别又昏过去了!”

铸房外同僚的声音隐约传来,中年人恍若未闻,手持重锤一丝不苟的开始捶打剑器,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很快就和周遭声响混在一起,遮掩了铸房外的吵嚷,那名劝说的汉子尴尬的挠了挠头,对身边同样歇息的同僚道:

“难不成这家伙每天都晕好几次,是为了引起司主大人的注意?”

话音刚落众人便是一阵巨大的哄笑声,还有的开玩笑说,那从今以后劳资一天晕十次!

中年人手握着刚刚打开的长剑细细打量,被江水浸凉之后,清澈的剑身上倒映着他皱纹弥补,汗水淋漓的脸庞,他讲长剑放置到堆满了长剑的小推车里,摇动了自己的铸铃。

很快就有两个专门的验收人员前来,熟悉的和中年人打了个招呼后,两人推着小车走出铸房,开始对长剑做出相关的专业检测,合格的方才能打上铸剑司以及铸剑人的印记。

验收的官员在确定合格后,将空车推回铸房,看着依旧沉默打铁的中年人,好奇的问了句:

“罗老哥,别人铸剑都会打上自己的名字,恨不得自己与长剑一起名扬天下,可你为什么却唯独喜欢打上平安二字?”

罗浩打铁的手就此一顿,片刻后方才缓缓道:“我的妻儿,常爱跟我念叨平安。”

验收人面色一愣,连连道歉。

罗浩是从中原一路逃到江户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家伙一直都是独身一人,又哪里来的妻儿?罗浩不至于在这件事上撒谎,所以答案就是他的妻儿死在了从中原逃亡到江户的路上,所以验收人才会说出道歉的话。

面对验收人的道歉,罗浩不置一词,依旧沉默的挥锤,挥锤,再挥锤,他只是个普通的铁匠,没有什么本事,就连生平最擅长的打铁都要经过名剑山庄的指导后,方才又资格开炉,在众多工匠中他不是学习最好最快的那个,但却始终是铸剑最多的那个!

汗水模糊了双眼,罗浩沉沉的大口喘息,每次喜气肺部都如火炽热,持锤的手臂颤抖。

又到极限了吗

罗浩重重的放下手中铁锤,头脑止不住的一阵眩晕,他扶着鼓风箱强自站立,目光对上炉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时恍然。

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有妻有儿,生活也拮据无比,每天都在为几文钱的事发愁,做什么都精打细算,不过幸好他有个强壮的身体,别的铁匠在炉边最多只能待四个时辰,他能坚持足足六七个时辰,靠着这股拼劲,生活总是有盼头的。

那时候他的妻子担心工作量太大而累坏了身体,日日在他出门时都要为他祈求平安。

平安,平安,岁岁平安,出入平安,平安这两个字成了妻子每天都要念叨好几遍的字眼,罗浩不胜其烦,甚至由此醉酒还因此和妻子吵了一架,罗浩没有忍住,动手打了她,第二天他如往常外出做工,双眼通红的妻子却是沉默的帮他收拾了工具,临出门的那一刻,罗汉阵的在心中非常后悔,这么好的女人,求的不过是自己平安而已,你怎么能打她?

暗自懊悔的罗浩那天只做了四个时辰的工,又走了几十里的路进城为妻子买了桂花糕,口拙的他不善言辞,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歉意,可是当他小心的将糕点装入怀中包好要出城的时候,却得到叛军将至,城门闭锁的消息。

直到三个月后城门重开,他心急如焚的赶回家中,见到妻子憔悴的脸庞,生平第一次将她揽入怀中笨拙的诉说着歉意和担心。

在那之后就是逃亡,每天一睁眼就开始,仿佛无止境的逃亡,中原地区尽皆沦为战场,叛军甚至攻下了京都城,天下十室九空。

罗浩只是个普通的铁匠,他的儿子死于半年后的一个冬天,妻子死于一场万民奔逃的踩踏,他恨战争,更恨那些叛军,可是他只是个铁匠,只会打铁。

视线恍惚中,罗浩仿佛从那跳动的火焰中见到了久别的妻子,她正轻轻小声的念叨着两个字,平安。

铁塔般的身子仰天倒下,可是没等他摔落在地,一双有力的手忽然就搀扶住了他,然后一道清越如银铃的声音响在耳边:“辛苦了。”

罗浩仰天痴痴望着那张经验的脸庞,忽然笑了:“任宫主”

任青将一缕气机渡向罗浩体内,听说了这位罗老哥家事的江神宫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的笑了笑:“天这么热,得注意休息了,要知道平安是福啊!”

罗浩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泪涌如崩,失声痛哭,他哭不是为别的,而是为时隔多年后,又有人像家人似的在和自己念叨‘平安’二字。

神武元年八月艳阳高照,任青尽起铸剑司月余所铸长剑十三万柄,遮天蔽日的过沧澜江外驻扎的叛军营地,陈朝驻扎的军营连绵足有百里,可是却尽皆被这片庞大到不可思议的钢铁剑云所笼罩,天地失光,黑暗降临,在打坐中的陈驰两个月以来第一次步出营帐,看着天空黑压压的一片‘阴云’,脸色倏然变得苍白吓人。

她怎么敢来?她怎么能来?

伤势恢复比任青速度还要更胜一筹的陈驰,其实不怕和任青交手,他怕的是那十几万剑云背后,那一道道通天彻地的巨龙嘶吼!

青龙之力,可杀天人!

何况陈驰这个国运加持的伪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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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我只要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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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知不可力敌这十多万长剑加持的青龙之力,陈驰却在这绝境下哈哈大笑起来,对着空中高声道“不愧是天下第一人,陈某今天才算是拜服了,看来这天下英雄,也就唯君与陈某耳!只要任宫主点点头,陈某愿意将天下拱手相让!”

说实话这个提议是真的诱人,这个陈驰也无愧枭雄之称,眼见不可力敌,为了活命连辛苦打下的江山都能当成条件来奉送,而任青一直以来在江户忙碌奔波,不久是为了一统天下之后的那种国运加持,从而破镜入天人吗?

如今这一切都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不用等可定中原,不用等西梁重新发展运作,说实话,任青心动了。https://

有风吹过浮沉于高空之上的剑云,发出细微的剑锋轻吟,任青从这其中见到有无数柄锋利森寒的长剑剑柄处印刻有‘平安’二字,微微一愣,脑海中武断浮现出一句话。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几年战乱烽火,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个像罗浩那样的家庭?

任青此刻终于隐隐有所明悟,为何天道始终非要自己能在国运加持这一条路才能晋升天人的用意,因为佛说因果,道讲承负,人做的事情无论好坏,冥冥中自有报应,而造成中原杀戮大乱的叛军陈驰就要为自己坐下的杀业付出代价!

心念已决,杀意骤起,任青顿时感觉体内气机轰鸣,调转的速度比自己全盛之时还要更快上三分,这正是天人性灵暗合天道的一种境界体现,虽然没有就此直入天人,可任青知道这是在肯定自己心中所下的决断。

无数层层叠叠的长剑被任青手中的大圣遗音所牵引,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灿烂光芒,向着下方军营砸落,十三万长剑如十三万道映亮了半边天天际的庞大流星群,灭世般涤荡人间!

这一场战争,在天下人看来必是一场江户艰难一战的新旧两朝对决,就此在任青御起十几万长剑的阵势下开始拉开胜负的结局。

剑雨过后,早已集结完毕的江户大军也刹时出动,三万精兵直入陈朝残破的十几万军帐大营,来回肆意冲杀,陈朝大败。

神武元年八月,西梁太傅宋西楼,张福功领三万精兵与陈朝十几万大军决战语沧澜江,时日忽然乌云盖顶,笼罩陈朝百里营帐,而后巨龙吟啸不绝,天降飞剑十三万,贼首陈驰当场身死,西梁就势进攻,大胜!

此战胜后,江户上下无论官员百姓,尽皆欢欣鼓舞,官员朝廷为陈驰身死,入住中原有望而欢欣,百姓为“拒敌于国门之外”,从而免除了一场波及家园的战乱而高兴,总之整个江户都陷入到了一种极度欢庆的气氛中。

而做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时却气息虚弱的躺在江神宫中,一口一口的合着无名老婆婆递送到嘴边的汤药。

自从跌出天人后,任青的身体越来越经受不住动用青龙之力后的那种反噬之力了,现实一头青丝转白发,再是伤势未痊愈之时又一次全力推动,终于造成了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状态,连喝口汤药都需要人喂。

“我说,你堂堂任大宫主,天下第一人,不会以后都是这个样子吧?”

喂完了汤药的老婆婆哟个手帕细心的为她擦了擦嘴角,发出了让任青忍不住连翻白眼的疑问。

“杀了陈驰可是功德,我回江户以来一心要契合天道重入天人,天道不会如此待我,伤好之后我就要闭关重新的冲击一次天人试试!”

任青身体虽然虚弱,但是精神头却非常的好,因为陈驰一死,庞大的陈朝就会陷入到四分五裂当中,中原重新陷入大乱,西梁便有了重新入主中原的机会,而且西梁有着两百多年教化天下的优势在,争取的成功性是非常大的。

老婆婆一双灵动的妙目看着任青心情愉悦的俏脸,忍不住笑道:

“说实话,我倒是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在青衣楼见惯了你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到了江神宫再看到你万人敬仰,地位遵从的做派实在不太好适应。”

听老婆婆提及青衣楼,任青顿了顿,然后不屑的哼了一声:“什么叫柔弱不能自理?明明就是形势比人强,我不得不进行妥协!”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弟子上前来禀告,说名剑山庄的赵司主登门拜访,引得老婆婆对着任青连连眨眼,调侃道:

“好了,你的小情人来了,我就识趣点早早退下吧。”

正欢欣于天人在望的任青立刻便从春风得意被迫换成了窘迫无比,对于赵东琼这样的大美人,任青要说没有一点心动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觉得特别对不起相依为命,一路走来的惜福,于是便开口紧张的解释:

“你别瞎说,我对惜福我对丫头是一心一意的”

老婆婆闻言顿时停在了门口回头调笑的看着任青,问道:

“待会儿要不要我帮你支走附近的杂役人手?”

任青不明其意的愣了愣,然后马上反应过来,像个被人凭空污了清白的孔秀才,手指颤抖的指着老婆婆,脸色通红的叫道:“出去!关门!”

很难想象这个看起来面容苍老的老婆婆是如何发出这一阵银铃般的娇笑的。

这一晚,任青与赵东琼并没有春风一度,不是赵东琼不乐意,而是任青躲在床上扭捏的像个被闲汉调戏的大姑娘似的,绵绵软软的第四部从,气急的赵东琼最后‘杀红了眼’,干脆整个身子都压在任青身上,后者感受着身上那两处惊心动魄的触感,只觉天旋地转的几乎就要就此昏死过去。

“任青,你到底想怎么样?”

被压在身下的任青简直都要哭了,这哪里是我想怎么样,分明就是你要怎么样!

但是这种事情当段不断反而更是麻烦,任青勉强镇定了良久,方才将惜福的事对赵东琼讲了出来,后者眼神幽幽的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她忽然笑了笑,轻快的在任青的脸上轻轻一吻:

“你与惜福都是长生人间的神仙眷侣,我只要几十年就好了。”

任青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娇颜,这一刻她很想吻上去,可理智终压住了冲动:“我”

话没说完,赵东琼已经翩然起身,直接二话不说的就走了,任青望着赵东琼离开的背影,忽然心里空落落的,谁知走到门口的赵东琼忽然转过身来,淡淡的对任青宣布道:

“打今儿起,我住江神宫了。”

任青闻言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但是具体在担忧什么一时间又说不上来,总之当下有忧郁</content>

御昆仑

第二百六十三章:唯我徐秉真

神武元年九月,当陈驰身死,大军惨败的消息传回中原后,外表看似强盛繁荣的陈超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几大跟随着陈驰南征北讨而握有兵马重权的将军纷纷宣布自立。

京都城范围内的局势,因为事发比较突然,争权的战事也仅仅发生在高层建的宅院皇宫里,除了震天的喊杀哀嚎外,并没有任何的扰民伤民。

但是其他的地方就没有高层权贵们这么迅速决绝的文雅吃相了,中原各州地如西梁江户所预料的那样,开始迅速的重新陷入到战乱之中,也由此使得原本已经停止了逃亡的难民大量的涌入到江户,很快开始了新的一波接受工作。

与富有九州大地的中原相比,江户虽为富庶的鱼米之乡,但是要用来争取天下还是力有不逮,故而对于那些逃亡过来的难民,西梁朝廷方面来者不拒的一概全部接受,以来可以借此来宣扬大梁的仁义,爱护百姓的名声,二来还可以添加人手,身体强壮着编入军伍,较差的老弱一流则编入农户田佣。

可是如此一来,时间长了江户的幻境也受到了影响,大批衣衫篓缕的难民随处可见,治安也每况愈下,寻常衙门的人手已经不足以维持,街上每时都有全副武装的将士巡逻队伍来回巡视。

其实治安和环境倒是还在其次,任青最担心的还是卫生方面的问题,因为一路逃亡过来的难民条件不好,一旦有了什么传染病在江户蔓延起来,那在这个时代可是足以致命的,昔年沧澜江的怪鱼疫病之患就是前车之鉴,还是任青领兵亲自镇压的。

西梁朝廷的班底到底还是弘治一朝最为忠心的骨干良臣,对于任青的这个担忧早有准备,早在第一波难民涌入到江户之时,便有专员上到清凉山上请早已退隐修道的梅池韵出山坐堂,甚至还许以高官厚禄,请他出任太医院院首之位。

但是年事已高的梅池韵在早年经过了承平朝的名重一方,弘治朝被打成乱党的颠沛流离后,梅池韵对于世间的名利和权势就看淡了许多,朝中几位大臣连番劝说都未能请动他,直到已是出任内阁的宋西楼亲去了一趟方才应允下来,隔日便着弟子洪七随自己出山坐镇,负责诊治难民。

因为江神宫正处于沧澜江边,许多渡江而来的难民无处可去,便在江神宫请求收留,面对黑压压的难民,人手根本就不足的江神宫杂役们大眼瞪小眼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任青也同样的犹豫不决,救人固然也算是功德一件,可其中隐患麻烦也都是不少,这辈子也是个上过战场亲手杀过不知多少敌人的狠角色了,任青对于这种事情早就看的开始麻木,仅有内心深处受前世二十多年以人为本的人道主义精神,在隐隐的提醒着她的于心不忍。

正是无法决断之时,江神宫的无名老婆婆依然引领着官府兵差前来帮这些难民登记收录入军营或田佣,任青见此不禁为之松了一口气,深感当初自己拉拢留下这个女人是这辈子做的为数不多的英明之举,她在江湖上厮混的时间久了,一时间居然没有想到这么个简单的办法。

一群洮南的难民都能让你束手无策,真不知道你那么响亮的名号是怎么闯出来的!

眼见到任青受挫的徐秉真不屑的嘲讽着这个死敌,任青看她那挑衅的表情就知道她恨不得与自己打一架,于是别过头去撇撇嘴,没有还口。

自从江浙那战之后,徐秉真做为中原前来助阵的江湖侠义之士,便被安置在了江神宫歇息,不止是她,还有其他的许多江湖义士,因为当年任青在京都城以一敌整座江湖的壮举之后,再朝在野的威望都已经隐隐成为了武林盟主一样的存在,所以朝廷的这一次安排也算是合情合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两人之间的复杂恩怨。

徐秉真对于这样的安排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是每天见到任青的时候不免会冷嘲热讽一番,这段日子以来任青早就习惯了,倒是同住在江神宫的赵东琼看不过去,每天两人争锋相对的都恨不得打上一架,让夹在中间的任青对于这种情形很是痛苦,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做和事佬,因为赵东琼打不过徐秉真啊!

今天赵东琼要去铸剑司做事,所以不再宫中,没有对手的徐秉真把握到机会把任青数落了一个够后,任青见她嘴角微扬,似乎是心情不错,于是便小心的问道:

“既然你把我看的那么不堪,为什么在沧澜江边你要救我?还救了两次”

一次是和大和尚,一次是太祖陈驰。

徐秉真似乎是没有想到任青会忽然这么问,呆滞了片刻后看着不说话陪着小心的任青,忽然联想到两人初遇在江边时,堂堂天下第一人,天下剑客仰视的女剑仙,却像个怪蜀黍似的张牙舞爪的吓唬自己,定下了什么狗屁的二十年斗剑之约,连哄带吓的简直可恶极了。

徐秉真一时怒声道:“天下间能杀你的,只有西蜀大侠徐怀素的女儿,徐秉真才行!二十年后我一定亲手把你打败,取你的佩剑和狗头来祭奠我楼中先辈!”

也不知是不是内心愧疚,任青每次面对救了自己两条命的徐秉真时都会忍不住的气弱,虽说杀掉徐怀素无可厚非,自己也没有后悔,可是每当看这这个小姑娘背负着天下间那些不好的非议之时,她总是忍不住会内疚一下,有点可怜或是怜惜的情绪。

徐秉真说完就狠狠的剜了任青一样,然后就回房打坐去了,也许是在沧澜江上见识到了任青以江为剑的手段和御剑十万杀天人的道行后,她心知彼此间的差距,所以在江神宫的日子里每天除了吃睡和嘲讽任青外,其他时间几乎都在打坐修行,刻苦专心的程度一度让任青觉得自己是条咸鱼,所以修行刻苦的兴致一下就被带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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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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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徐秉真回去修行,任青也回房打坐,自从梁朝收拢难民的政策用出之后,身为护国剑仙的任青是最具体的能感受到那种突然变得亲切的天地之力,说明大梁的国运之力正在以缓慢的形式加强,被朝廷赦封的任青自然也就因此而受益,甚至只要大梁能够入主中原,相叠加起来的国运之力甚至都不用任青做什么就能一举把她推到天人境,只不过这样的天人与陈驰的异样,相当于伪天人,没有五百年大长生可享。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这就有点不符合任青对于神仙眷侣的计划了,所以该修行的刻苦的时候也不能偷懒,两人各自在房中静修到杂役前来敲门喊吃晚饭方才步出房间,江神宫用饭被任青恢复了以前在红府的作风,打架都围在一张加长的桌子边吃饭,不分高低贵贱。

饭间自然少不了徐秉真的嘲讽拌饭,同桌的杂役都以一张脸敬仰的表情看着胆敢对天下第一人嘲讽的徐秉真,让她忍不住有些得意,不过还没有忘形,毕竟还是在江神宫杂役的面前,她讲话常常是点到为止,很注意分寸,所以任青也还容得下去,但是如果长此以往的,把任青心中的那点愧疚磨完了的时候会如何,那就不知道了。

直到晚饭用完之后,赵东琼都在铸剑司忙碌没空过来,任青为此不仅松了一口气,从表白之后她每次见到这个美丽的女人心头都会有种隐隐的压力,这种压力来自很多方面,有惜福的,自己的,赵东琼的,单独把她们分开来看都是很美好的东西,可是放到一起偏偏就成了考验人的压力,不过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任青居然有点喜欢这种压力?

“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任青望着那处本该是赵东琼落座的空椅,任由杂役们开始忙碌的收拾碗筷,自己却发出了一声长叹,本来挺深沉的,可是落到徐秉真的眼中却只换来了一句“下流!”。

“???”

任青一脸无辜的看着无端发火的徐秉真,有心想要解释点什么又无从说起,周边正在收拾碗筷的杂役们动作齐齐停滞下来,微妙的表情让任青有一种当街调戏良家女子而被抓了个现行的感觉,可是这种事情该怎么解释呢?!

惜福与任青之间的事,在江神宫的一些老人眼里早就不是什么大秘密了,对自家宫主的口味自然是清楚的,见此,任青阴了阴脸色,低沉的道:

“都看什么呢?不用做事了?”

任大宫主稍作颜色,众咋一门连忙低头手脚飞快的收拾好东西转身就出了门,不过他们一脸暧昧的笑容是他吗的怎么回事啊?!老子明明坐在这里动都没动一下好不好?

任青在心中疯狂的咆哮,脸色就难免更阴沉了一些,徐秉真本想再说几句的嘴,见到她这个样子,于是便愤愤然的没有再说话,只是轻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对任青的不屑,然后回房借着修行。

这小丫头片子修行这么刻苦的吗?看着徐秉真毫不犹豫的步子脉动,心中那种“我是个不努力的咸鱼”想法有充斥在任青的心头,其实要放到当初在青衣楼那会儿,任青刻苦程度丝毫不下雨徐秉真,甚至犹有过之,因为那个时候的压力够大,她就有了拼命向前的动力,反观现在局势太好,天人在望,唾手可得,任青对于修行的执著就不再那么迫切,于是就咸鱼了下来。

用过饭后任青想到处走走,饭后散步时她长久以来的一个习惯,从京都任府时就养成至今。

任青出了江神宫这次却没有沿江去那块常坐的大石头,反而是漫无目的的信马由缰,待到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名剑山庄的铸剑司处,任青望着灯火通明的里间,脑海中刹时便构想出了赵东琼一身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包裹在合身而又威严的官袍中,认真又细致的批阅奏折的样子,真是制

“任宫主!您怎么来了?快往里进啊!”

“咳咳咳咳!!”

被门房忽然一嗓子打断思绪的任青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凭她日渐高涨的强悍道行,居然连一个堪堪入门的门房弟子脚步声都没有听出来,简直就是色迷心窍!

门房弟子看着忽然咳嗽起来的任宫主有些不解,身形单薄娇弱的任青形象是那种很容易引起怜惜的类型,门房弟子就忍不住下意识的伸手过去想要拍一拍她的背,可是刚刚伸手却又止住缩回,面对这样仙子似的佳人,他只觉得多碰一下都是亵渎,于是忐忑担心的问:

“您没事吧?”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任青脸色有些发烧,满脸醉人红晕的她此时无论如何都装不出任大宫主的高冷范儿了,而且临近门前她虽然也隐约的想进去看看,可是理智始终在告诫自己,不能去,于是便对那门房弟子摆了摆手:

“我刚吃完饭,到处随便走走好消食,就不进去了。”

任青执意要走,去意坚决,那个门房弟子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的,只好眼睁睁的目送任青离开,并送上一句“任宫主慢走”,一直到任青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这个门房弟子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返身回到庄内。

名剑山庄积压如山的公文书房中,赵东琼一身便装长发如瀑披散,她似乎坐在这里看了很久的报告公文,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好似刚醒的慵懒成熟风韵,魅力惊人。

因为朝廷最近在为入主中原而做准备,无论是军方需要更新替换的刀兵衣甲,还是开垦荒田所需的农具,都是一笔庞大的开支数目和铸造数目,名剑山庄铸兵多年早已是名声在外,这铸造的重担自然也就落在了新成立的铸剑司头上。

赵东琼初担大任,新官赴任对于这积压如山的公文自是来者不拒的照单全收,几乎是事无巨细的都要审查一遍,今日在这书房中已经坐了一天了,疲累之下所以才会有这种诱人的风情从身上散发出来。</content>

御昆仑

第二百六十五章:没出息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和人声,赵东起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何事?

身边侍奉的俏丽是女立时回道:“是门房弟子阿雄,他带了点厨房做的晚饭给你送来,说实在等就又要凉透了。”

赵东琼的玉手执握朱笔在折子上画了个圈,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对是女说了一声进来,然后起身拿了件宽大的披风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毕竟男女有别,她在没有外人的书房中随便一点就算了,可不敢就这么穿着见别人。

门房弟子端着饭食交与侍女,后者端着饭食放到赵东琼案前,目光低垂的只敢用余光打量美貌惊人的庄主大人,这世间好像除了任青这样出入戏台,受人敬仰的怪胎不怕别人看外,其他女子对于那种大胆直视的目光可是很抵触的。

交了饭食的阿雄正要离开,却听赵东琼忽然开口问了句:“等一下,宫中可还有别的折子送来?”

阿雄想了想,摇头:“下午那批是最后一趟,晚间没有再来。”

赵东琼点头还没等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来,却听那侍女在旁补刀道:“听说宫里规矩多,到了晚间出入宫禁需得皇权特许,新的折子怕是到明早才能到吧”

赵东琼闻言揉了揉眉眼,又问门房弟子阿雄:“可有宫里的人过来催问?”

有些事情做很是不做不知道,像赵东琼这样的人虽然武道修为不高,但也是有修为在身,身体素质极高的存在,如此下来尚且顶不住为官的折子轰炸,她真是不敢想哪些知识文弱书生的内阁宋西楼,张福功等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阿雄这次倒是回的干净利落,只不过有件事不知要不要说。

“宫里头没有人来催问,倒是倒是任宫主饭后过来了一趟,弟子请她进来,她没应。”

赵东琼面色如常的用着饭,那门房弟子见状还道自己说的太小声了,庄主大人没有听清楚,正要在说一遍时,侍奉在书房的侍女已经低声让他回去,这名弟子只好点头拱手退出了书房。

他不知道,书房案前那个用饭的女人已经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笑的见眉不见眼,向来文雅的吃相居然在此刻吃的吭吭哧哧的,瞧得那名侍女连翻白眼,暗道自家庄主真是没有出息,等什么时候真的进门成亲了,你还不得乐疯了?

任青从铸剑司出来后忽然想去看看梅池韵这个老家伙,她回江户这么久一直在忙自己的事,也没空上山看看他们,也不知自己那个成家的徒弟洪七孩子生下来没有,说起来自己今年也就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就要被人叫做师祖了,这辈分升的可是真够快的,不过任青不知道她传下来的那些个梨园手艺在外面早就不止师祖辈了,发展比她武道一支还要迅速。

不多时,任青便来到了气味比较一言难尽的难民集结营地,所有从外地涌入的难民都要在这里做好相对简单的检查和分派工作,兵部与户部携同太医院人手三方齐动,将身体底子较好的送往军营,其他老弱沦为农户,当然也有宫里敬事房招人的,这个就比前面两个项目的受欢迎程度就小了很多,就算是找不着洗的难民也难得有几个能想的这么开的。

任青进了难民营地,找了两个当值的营官所在,刚一现身还没张嘴,那两个明显愣神的营官已经推金山倒玉柱的开始向地上叩拜,吓得任青连忙止住:

“你们这是干什么?好好的行这么大的礼?”

原来自任青御剑杀掉陈驰之后,朝中又加封给了任青不少的闲职尊称,其中文武官员四品之下见面尽皆行礼叩拜,四品之上即便是阁老也须低眉拱手,如此李宇规格可以说是开了大梁朝廷的先河,就是数遍前人历史也没有几个能达到这种程度的。

任青跟那两个人好说歹说的终于把他两人从地上拽了起来,得知任青前来是见梅池韵的后,连忙殷勤的引路。

这个世间点还不算晚,任青见到梅池韵的时候,这老家伙还正在诵读一卷道经《黄庭》,梅池韵对于任青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此处离江神宫不远,他早就料定了任青回过来看两眼老朋友,毕竟当年也是共患难过的交情。

“来了?坐吧。”

梅池韵手中的黄庭不放,随手一指身前椅子简短的道。

任青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只觉多年不见,苦心钻研导学的梅池韵身上当真修出了那种有道全真的淡然出尘感:

“梅先生,照你这样修下去,说不清真的有可能修出一个元神不灭,香火成神呐!”

原本淡然出尘的梅池韵乍听此言顿时喜形于色,一把将手中黄庭道经抓的皱巴巴的,叠声忙问:

“真的吗?真的吗?老夫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人了,你可不能骗我”

任青眼角抽搐的甩开了被梅池韵抓着的衣袖,假笑道:“不会不会,任某从不骗人!”

至于真的会不会,其实任青心里也没有底,不管这两句是不是真心实意的,但是听的人已经满足了,梅池韵得到任青的肯定后整个人松弛不少,这才注意到那被抓皱了的黄庭,连忙伸指细细的重新捋平。

任青看着他那副紧张小心的样子好笑,调侃道:“现在知道心疼东西了,我看你这道修了这么多年也没修出来一个心如止水啊!”

梅池韵闻言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真能心如止水的人,不是神仙就是死人,就是修不到才一直修啊,你懂不懂?奥,对了你不懂,你是个念佛的。”

观神法的确源自于佛门,只是任青用了它修意气神意的法门,却没有被其中的宗教性质诱惑,这天下间能够不信佛却能修成观神法至高境界的,也就是剑仙之体的任青能够做到了,她以剑代佛的修行可以说是另辟蹊径,同样的功法换了别人却未必能行。

两人聊了一会儿,梅池韵忽然叫人去把洪七叫过来拜见师父,然后就和任青聊起了这个小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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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痛哭

就在去年,洪七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洪克定,任青听着这杀意难掩的名字,琢磨着难不成洪七还指着这小子将来收复中原还是咋地?

难民区的工作量比之名剑山庄铸剑司的还要更加的繁忙,因为无论是人员的审查调配,兵器农具的大致数目,初步结果都是由这里统计出来的,梅池韵年纪大了不可能撑得住这么多琐事公文的轰炸,索性就全都交给了年富力壮的弟子洪七。

“弟子洪七,拜见师父,师傅万福金安,多福多寿!”

洪七进门一见到任青那道单薄的身影便立刻想也不想的俯身拜倒,任青对洪七可谓是有着养育授艺之恩,在这个世界上的礼法也是如君如父的存在,故而就端坐在椅子上生生受了他这一礼方才将之扶起,坐于对面的梅池韵呵呵一笑,挥手让几个下官退了出去。

看着今年不过二十来岁就已经做了爹的徒弟洪七,任青就忍不住在心中涌起了分感慨,伸手拍了拍洪七的肩膀:“当年你娘把你送过来本想叫你跟着我学门吃饭的手艺,唱戏谋生的活下去,阴差阳错的,反倒是成就了你。”

先前在于梅池韵的交谈中,任青得知这位小徒弟在山下开了一个医馆,多年经营下来居然也在江户弄的声明挺响,好事者还送了他一个医剑双绝的名号,洪七对这个称号很喜欢,他觉得这样子才显得没有辱没了两位师傅的教导栽培,特意还情人打了一幅匾额挂在医馆的中堂上。

任青在江神宫收徒的那些日子里,不乏有学成的弟子在外头闯出了名堂,再回来报效自己的,可是那些弟子与洪七不同,眼前这位可是自小就带在身边教导的,用梨园如今的行话来说那叫儿徒,相当于亲传嫡系了。

说起当年的事,洪七也一时双眼泛红,不过到底是成家立业的大人了,也不至于就这么事态的当场哭出来,只是时隔多年仍有些不好意思和感动的道:

“那时候弟子不懂事,取一块不好的糕点孝敬师傅吃,惹得是兄弟们哄堂大笑,就是没想到师傅居然一点也不嫌弃,一口全吃了。”

故人相逢自然不能没有酒菜,三人落座后不过片刻便有酒食端上,任青如今身份尊崇,三人对饮片刻后又相继有兵部与户部的驻地主官前来拜见,这些人都是人精似的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不会做个碍眼的人留下来打扰三人的兴致,所以拜访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并没有自来熟的坐下来套近乎。

任青是不怎么喝酒的,虽然修为极高单酒量却不大,幸好江户的酒水比较符合任青对古时的认识,酒力绵软无力,与前世的啤酒相当,任青还是能喝一点的,要是换成南关城的同盛金那样的高纯度烈酒,她可喝不了几口就得运气机蒸发酒精,白白浪费东西。

推杯换盏中,三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顾虑也越来越少,梅池韵醉眼稀松的指着任青一头白发,连连追问是怎么弄的。

“好家伙,你是不知道,刚进门的那会儿见到你这白发我都要愣住了,幸好劳资道行够深,不动声色!”

面对梅池韵的追问任青始终不愿细说,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杀人总不是件叫人愉快的事情,也许是这篇源自于佛门的观想法在任青内心深处埋下了一颗慈悲的种子,她对于那些个打打杀杀的话题从来都不待到家里或饭桌上,因为那都可以说是罪过。

“没什么,可能是我这辈子杀业有点多了,老天想要给我一点惩罚。”

任青虽然将话说的平淡,可是两人又不是蠢人,这位人间剑仙自连破十八城而出道以来,干的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南北遥远,消息彼此有些闭塞,故而对于任青在南关城发生了何事还真没几个人知道的。

这个世间能够资格与任青同一张桌子吃饭的人科布多,除去了江神宫的那群都比杂役之外,细数能让任青坐下聊一聊的还真是没有几个,所以两人见到任青没有对此事细说的意思,他们也都绝口不再提,好不容易坐在一起的,为什么不说点开心的?

这一场酒喝的很尽兴,梅池韵年纪大了,喝的上头也上脸,说话都变大了舌头,任青也是醺醺然的发晕,不过这种感觉还挺不错的,任青就没有运转气机驱散。

洪七的神智倒是还算清醒,坚持要找人备轿子把任青送回去,任青想吹吹江风,好说歹说的才劝下来,临分别之际,一直表现的还算克制的洪七忽然忍不住跪地抱着任青的腿开始大哭,原来这小子自打拜师那天起就几乎将任青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当初递给她的那块糕点就是一种表示认同的举动,所以有时候洪七甚至把任青当成母亲看。

任青看着大哭的洪七,一时间也开始哭笑不得,记得那时候他年轻把洪七送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年纪还小,那个时候洪七亲生母亲的音容笑貌如今早已模糊,印象最深刻的反而是那包径直的糕点和热腾腾的包子。

洪七扬名之后洪七也曾找人给娘亲画像,也派人去京都打听过,却是一无所获,而画像更是求了不知多少幅,看起来都不尽如人意,直到有天他突发奇想,将任青的面容与记忆中的混合在一起后,方才如是珍宝的将画像供奉在家中。

好不容易等到这家伙哭累了,任青连忙一指垫在他的后颈,先把他弄安静了再说,因为她实在是不擅长安慰人这种事,让人将昏睡过去的洪七抬走后,稍稍醒酒的梅池韵看着死猪似的洪七被抬走,酸酸的道:

“你把这小子扔在清凉山的时候才十五六岁,劳资带身边教也教这么久了,怎么就没见和我这么真情流露啊!”

任青听出了梅池韵话中的那点酸意,安慰道:“你说的都是废话,我们多长时间见一面?你们天天见,天天看你那张老脸谁还能感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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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十年人间

梅池韵品了品话里的意思,居然点点头表示赞同:“那倒也是。”

任青失笑,两人相行走到门口,任青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梅池韵道:

“我听说你寄情山水已久,朝中那么多的大臣软磨硬泡的请你下山你都没下来,为什么宋西楼只去一趟你就下来打工了?”

梅池韵捏着白胡子笑道:“我这没几年好活的老头子早就视名利如粪土了,能打动我的也就是后辈的那点琐事,老夫膝下海尔早夭,收了洪七在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想着他能好好的,为他铺铺路嘛!”

华夏自古都是如此,每个人活到最后的大概都是这么一个“为后辈铺铺路”的念想。

“有空来江神宫坐坐,我回请一桌。”

梅池韵倚在门上打了酒嗝,对任青的邀请笑了笑:“好啊,不过下回我可不带洪七了,哭得难听死了!”

任青忍俊不禁,拱手微醺而回。

神武五年,绸缪备战多时的西梁江户终于攻入中原,于神武八年重回京都城。

同年,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年近九旬的梅池韵在百草堂的旧院中,安然长逝,死时神态安详,手执一卷黄庭。

任青得到消息后并未前往祭拜,反而是带着梅池韵的长生牌位,护着其中的一道真灵辗转而入清凉山。

本来如梅池韵这般不成天人的凡夫俗子,就算有清凉山的神道秘法在,也难保他的真灵不会在凝成神灵之前被天地磨灭,可是任青却注意到梅池韵的真灵上有一道功德金光相护持,细想下来便知,那是梅池韵一声悬壶济世而积累下来的功德相互,也正因为此,梅池韵多了一份转入神道的可能,不过具体该如何运作,那就不是任青能办到的了,所以她才动身前往清凉山。

接待任青的依旧是鹿鼎真人,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在门口迎接,而是让道童领着进门看茶。

鹿鼎真人进门的时候还正在看书,他慈眉善目的请任青入座,任青无意中见到他正在看的书籍名字,心中顿时一惊:“真人,你”

这位天人境的道门高人,清凉山掌教手中握着的书不是别的,正是清凉山只此一家的香火神道秘法注解,天人有五百年的大长生可享,寿元相比普通凡人堪比神仙中人,可终究没法长生不死。

“贫道大限虽未至,却也是不远了,提前看看早做准备,好效仿先辈以神道长生。”

鹿鼎真人在说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伤感,好像只是谈论中午想吃什么似的轻松写意,可是他的淡然并不能将任青心中的那种震撼和恐惧完全抹除,后者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将梅池韵带有真灵的牌位递出,说明了此次的来由。

梅池韵生前曾在山上住过许久,与鹿鼎真人相处的不错,听到这位老朋友过世,鹿鼎真人也道了声无量天尊,而后表示可以将排位送入清凉山的祖祠之中,助他早日成就神道。

只是梅池韵到底是凡人转修,护持真灵的功德金光到底能不能支持到他成就神道之时还犹未可知,所以鹿鼎真人对此也不敢打包票。

如此也就够了,了却一桩心事的任青留下梅池韵的长生牌位后便只身出了清凉山,回转江神宫。

随着西梁朝廷将中原京都重新夺回之后,江户的朝廷部分全部都转移到了中原,仅留下原定的江户官府衙门,就连主官张福功也跟着升迁入内阁,而为官三品的赵东琼则卸下了一身管制,神武五年的时候甚至连名剑山庄都交给了门下弟子,专心的留在江神宫,与任青好像是出双入对的夫妻般朝夕相对。

而徐秉真则因为看不惯两人的行径,在神武六年的时候跟随西梁朝廷大军开始向中原发动攻势的时候随大军出征,美名曰磨砺剑道修行,昔年其父徐怀素在西蜀时也是借战场修行剑道有成的。

朝廷大军东征正是用人之际,自然少不了任青这样一人足以敌一国的护国剑仙坐镇,为了能够请动任青这尊大神,已成长为少年的天子亲率百官前往江神宫相请,就连徐秉真也不时的看向任青的表情,好像蛮在乎她会不会去打仗似的。

可是任青对这些打仗拼杀之类的东西开始敬而远之,但是又碍于朝廷的诚心,不得已只要答应在军中挂一个虚职虚名,真身并不前去战场。

这个结果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任青的意志也是没有人能够强迫的了,挂个虚名在军中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个这种的妥协,少年天子此时胸中已有城府,虽然心中相当的不喜,可是表面功夫仍做的相当到位,满脸如沐春风的笑容直到重新入轿时方才消退。

如此浩大的邀请阵势就这么得来一个虚名,实在是叫人有些没面子,徐秉真在随军将官的行列中回头,用嘴型对任青说了“胆小鬼”三个字后,头也不回的便走了。

其实任青坚持不去也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天人不嫩给沾染太多的人间因果,否则就会被天道降下雷罚,强入天人也难逃制裁,真是神通不敌业力,一旦人间因果业力牵扯的太深,很有可能因此而阻碍了晋升天人的脚步,任青正是怕战场上杀戮过重方才极力的争取不去。

西梁大军在神武五年出征,历时三年终于重新夺回了京都城,中原九州有其五已经握在手中,起于四洲各自拥立却已经难成大患,在西凉日渐强盛的冰封下不是灭亡就是投降,统一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曾任三朝元老权相的陆元庭在神武五年,大军出征的前夜强托病体为大军写就一片出师表,以书生意气写就出一片千古流传的慷慨文章,可惜最终陆元庭也没能看到大军夺回京都的场景便长辞世间。

神武八年十一月,西梁昭告天下重归正统,远在江户的任青立即便感受到了猛然增加的国运加持之力,在无时无刻的助涨她的气机进境,任青极力的压制国运所带来的助益,因为她不想成为陈驰那样的伪天人,故而想要突破天人她还需要好好的闭一次关。

与南关城的十八年之约越来越近了,但是任青却已经有些等不及,她打算冲击天人之后便去一趟南关,于是开始着手处理身边的琐事,因为她这次闭关最少也要年逾方成,单偏偏今年是西梁重夺京都入主中原的重要一年,有许多事情任青就算不怎么理事,可毕竟国师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多少还是要回应参与一下的,就比如名剑山庄在江浙重建的观礼,凭任青与赵东琼的关系就不得不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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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剑海仙人图

以任青如今在大梁的名望地位,出席这样的民间观礼是件相当轰动的事情,名剑山庄起于草莽,兴于官府工部,现如今已经是半官方的一个铸剑所在,只要大梁朝廷不倒,便可以一直兴盛下去。

赵东琼与任青做为观礼之中身份地位最为尊崇之人,自然都被齐齐的安排在最上首的位置,她们两人并肩向前,一个是朝廷前三品大院退下来的,一个是现在正如日中天的国师大人,江浙无论在朝在野之人都不敢妄自尊大的同他们两个一道同行,山庄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沉默前行的任青忽然听到身边的赵东琼转身在耳边低语:

“你说,这像不像我们两个人的婚礼?”

女子馨香温热的气息打在任青的耳边,无论是话里的东西还是附带的温度都叫任青有些猝不及防,当场面色略带红晕,几乎不敢去看眉眼含笑的赵东琼一眼,整场观礼都这么恍恍惚惚的过去了。

观礼之后,赵东琼与任青一同回转江神宫的路上,两人在没有提过任何一句观礼上的事,晚饭的时候,任青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对赵东琼道:

“从明天起我就会闭关,冲击天人境。”

成就天人所代表着的含义,赵东琼心知肚明,但是她却面色如常的淡淡应了声好,末了她含着筷子加了句我等你出关。

任青见此实在说不出再多拒绝的话来,因为自神武元年至今,赵东琼已经在江神宫陪了自己八年,做为朝中三品的工部高官,她连官位都不要了也要留在江户陪自己,任青看着她淡然无所谓的样子心中其实很感动,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的回了一个好字,起身离桌。

赵东琼吃饭不像任青那么狼吞虎样的快,出身名门的她历来讲究吃相,必须要文雅斯文,所以直到任青离桌都没有吃完,她一筷子一筷子的夹菜吃饭,越吃越是大口,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喉间的更严压下去,落泪无声。

有人与你立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

赵东琼于江神宫中等了她八年,终于在今天等来了一个好字,有人说深情总是被辜负,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良人。

重新盘坐在练功密室的任青,花了半个多时辰方才将心中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自幼一生坎坷不顺的任青自然不会把国运加身就将天人境看成唾手可得之物,无比全心全意的做到最好。

大圣遗音横于膝前,任青静静低头安静的望着这柄不知觉间与自己纠缠甚深的长剑,细指由鞘及柄,细细抚过,缓缓闭目。

斗室之中,剑气长吟。

神武十二年,天下归服,南关城王青相也在这之前就早早的递出了愿意继续效忠大梁的书信,当今天子神武帝龙颜大悦,令工匠于京都城中又起了一座高楼,上挂神武开朝以来功绩最为卓著的三十六位功臣,上应天罡之数,以供后人纪念参拜,而其中位于手洗的,正是远在江户闭关未出的任青,而随着大军南征北讨的徐秉真也位列其中。

这两位江湖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个的女子剑仙共登此楼,被世人传为一时佳话。

只是朝臣之中对那位在江户深居简出的任大宫主能够位列在诸臣之首颇有不服,楼中有那位江湖女子徐秉真也就算了,毕竟人家是实打实的在军中南征北讨,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功臣,那任青又是何德何能,能够将画像挂在朝中号称中流砥柱的宋西楼之前?

终究久乱之后,天下间能够记得住剑仙任青或是任二爷的人已经不太多了,神武一朝至今已经有十二年,有许多承平,弘治朝时期的老人大多已经辞官归隐,是以这些新任朝官的新人们对那个什么江神宫国师大人并不了解,这才口出狂言。

能够讲出这种话的无不是新入朝堂的新贵,基层较多,是以如此言论并未上达天听,或许天子也听到了,但是不在乎,工程如期进行,中间还有位名噪一时的大画家不远千里的去往江户,只为了能够画出任青的样貌留存在楼内,可奈何任大宫主此时仍处于闭关之中,画师注定无功而返,只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这位任宫主是位容貌绝世的美人儿。

摘星楼落成的那天,引来大量的官员百姓前往观看,那群质疑任青首席位置的年轻官员们也在其中,摘星楼中每幅画像之下都会有一处专门记载其人生平对朝对国的重要功绩,每个人的画像下都写有密密麻麻的无数蝇头小字,每一件功绩都让人心生敬佩,其中被誉为大梁擎天玉柱的宋西楼,画像的身位因功绩的关系,竟足足占了楼中三个人的站位。

年轻的官员们来到楼中最后压轴的一副任青画像之前,发现画中只有一片云海,而写在其下述说功绩的碑文也只有简短的几句话,立刻便引来哄堂大笑。

与前面那诸位大人们的功绩相比,眼前这位三十六功臣之首的任大国师,生平未免也太过难看了,当即便有人大步上前,带着嘲弄羞辱的以为大声的将画像下那一排述说功绩的碑文读了出来:

“神武元年八月,国师于江户御剑十万余众,沧澜江前斩贼首陈驰,平安乃还。”

话音落下,原本还在哄笑的众多同僚顿时像被掐住脖子似的再也笑不出来,一个个念叨着不可能,在沧澜江以弱胜强的分明就是宋西楼送达人啊,那改变天下命运格局的一战,何时竟成了那个任青的手笔?

读着任青功绩的年轻人见到同伴们哑了火,心中有异,问道:“你们干嘛一副见了鬼似的?那陈驰是谁?”

那群年轻人自觉没有脸面留在这里,于是便有人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个大声诵读生平的人,冷声道:“陈驰都不知道是谁,你读的个什么书?”

说罢转身下楼,聚众的年轻人们顷刻便走了个干净,只留下那个不明所以的年轻人犹在原地挠头:“陈驰很厉害?我一定得知道吗?”

目光放到了画像上,直到此时这个年轻人才发现,原来画上画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云海,而是无数密密麻麻由无数长剑连在一起的庞大剑云。

意识到这一点的年轻人在看这幅画时,只觉得一股透纸而出的磅礴大势几乎扑面而来,无数剑云之中,一个衣袖翻飞,宛如仙人的身影,也就此深深印在了他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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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交杯与悲鸣

原来那位画师奉天子之名而开始为三十六位大梁功臣描绘画像之时,因为并未见到任青阵容,依照着旁人的描述自己又画不出来满意的画像,于是便想了个法子,直接画出了这副剑海图,竟成为了生平巅峰力作。

摘星楼一事最终在市井间流传开来,当然人们对于那位年轻官员的无知只是顺带的嘲讽一下,重点还在那位画师所画的剑海仙人图上。

只不过这样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就传入道当今天子的耳中,神武帝当即动怒下旨,将那个不知陈驰是谁的年轻官员直接夺取了官身,永不录用,应且开金口说了句:

“记不住国仇家恨的读书人,朕可不敢用。”

也许是当年弘治朝的雨打风吹,和神武西梁的坎坷成长,造就了这位年轻画地心中的逆鳞,谁都不能碰。

神武十三年,任青出关,成就长生天人,几乎思念成疾的赵东琼第一个扑入怀中,久久不分,良久之后赵东琼问任青:

“你是不是要去一趟南关?”

任青闻言用力回抱了一下赵东琼,仿佛能够就此安抚下她的不安:

“我成就天人后,御剑足以日行千里,去去就回的事,不用担心。”

赵东琼闻言居然就这么不依的在任青怀中撒起娇来,这种事情可是前所未有的,让任青一时间都有些措不及防:

“不行不行!你一闭关就是好些年,宫里的事不管也不问,多留几天处理一下再走吧!顺便顺便再”

任青见赵东琼越说声音越低,甚至有诱人的红晕在脸颊上蔓延至径直的脖颈,她一时会错了意,嘴角带着几分暧昧不亲的坏笑低下头去,对着赵东琼温软小巧的耳垂低声道:

“顺便什么?”

好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妩媚与娇俏并存的赵东琼忐忑的抬起头,说出了任青始料不及的两个字:“成亲!”

啊?

任青果然呆住,不过两个女人成亲,在这个世道看来是有些惊世骇俗,可是任青却觉得理所当然,打不了置办的时候低调一点也就是了,只是她没有想到赵东琼会在这个时候提及,一时有些迟疑:

“要不等我从南关”

任青话音未落便被赵东琼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好像她这一去自己就会立马失去她似的,紧张又惶恐:

“不行,你必须娶我!”

说罢赵东琼仰起脸,眼中竟不知何时已经挂泪,带着几分哀求道:“哪怕做个妾!”

任青心底一算,抱着赵东琼纤细的腰身呢喃:“我怎么可能让你做妾”

既然决定了要在江神宫办一场娶亲,那么久不能马虎,虽然任青觉得这样有些对不起惜福,可是相比较对不起,她不想让赵东琼苦苦的等自己一辈子,因为就如她当年压在自己身上时说的那句话一样,她只有几十年的时间,自己喝惜福却又成百上千年的时光,她想尽量的让赵东琼高兴。

成亲自然也就要有一位主婚人,这个人必须要德高望重,在任青的熟人里,一个梅池韵和陆元庭算是几个的,可是奈何两人都先后故去了,这主婚的人选一时间还真不好找。

最后任青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清凉山掌教,鹿鼎真人!

这位得道已久的道门真人来当自己的主婚人,那真是又有面子又有里子,天下间怕是在没有一位能够德高望重到他这种地步的。

任青上山相请的时候,老真人还满口的答应着,一时好奇的追问任青,是天下间那位英雄有幸得了任宫主的青眼?得知是那在江户美名不在任青之下的赵东琼时,老真人常年止水的心境差点当场就崩了。

女人和女人成亲?还找自己当主婚人?

鹿鼎真人看向任青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魔鬼,后者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安慰道:“放心,放心,我又不请什么人过来,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我也不会到处和别人说的”

搞定证婚人之后任青就开始回江神宫布置,张灯结彩,剪纸贴红,忙忙碌碌中任青与赵东琼的视线无意中碰在了一起,彼此相视一笑,幸福无言。

本来成亲的日子是要好好挑选一下的,任青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委屈了赵东琼,早就做好了长期等候的准备,谁知赵东琼却好像急不可耐似的硬是自作主张的把日子定在了一个不好不坏的一天,任青对这些不解就问赵东琼,后者只是笑着说,平淡是福,希望她们以后的日子都是这么平平淡淡,不好不坏的。

婚礼进行的那天夜里,除了江神宫的杂役们之外,还邀请了名剑山庄几名与赵东琼亲近的门人弟子上宫中做客,任青在成亲前足足请教了好几名专门置办喜事的先生婆子,将民间娶亲的规矩一个部落的全都依足了规矩来,赵东琼看着忙得几乎脚不沾地的任青,脸上笑着,眼中带泪。

终于到了白糖的那一刻,鹿鼎真人一身朴素的道袍此时愣是被人摆弄出了几分喜庆的味道来,只见他无奈的看着堂下长身玉立的一堆玉人,开始唱诺早就准备好的词: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待到新人三拜之后,鹿鼎真人面容严肃的沉声运气,仿佛是向天地宣告般的宏声道:“礼成!”

宾客宴席上立刻掌声如雷。

赵东琼被人送入洞房之中,任青留在原地应酬宾客,在这个时代世界里,应酬从来都是男主人的事,妻子从来都是停在丈夫背后为她遮风挡雨的。

任青的酒量不好,但修为绝顶,可以千杯不醉,可是两辈子加在一起也没有过这种经历的任青,忽然就不想用气机来解酒,索性就由着世情醉上了一场。

酒宴尽兴之后,依着规矩还有个闹洞房的习俗,这个要么主人家花言巧语的就此揭过去,要么用红包揭过,任青对此早有准备,只见她豪气干云的站在新娘子房前派发着红包,只是红包发到一半的时候,不知有谁说了一句好久没听二爷唱戏了,结果一呼百应,就连鹿鼎真人都饶有兴趣的加入到了围观行列,盛情难却之下的任青只好答应。

不过此时她不想唱那些戏曲,反正梨园都是她捣鼓出来的,唱歌里头的戏腔说是戏也没人知道,于是就在万众期待下,任青笑着扬起了酡红的小脸,对月清唱,多年练就的本能在刹那间好似被唤醒,手指在月光下如兰花绽放更迭,无声凄美中仿佛悄悄演绎了一场悲欢离合。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情字难落寞,她唱须以血来和。

戏幕起,戏幕落,谁是客?

短短几句唱词在任青强大精神的渲染下,竟引得中任意时间沉浸在戏曲的已经中不能自拔,就连鹿鼎真人都忍不住低宣了一声无量天尊,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而任青则早已入了洞房之中了。

江神宫在晚间历来有一个传统,那就是从来都不会顾惜烛火,因为任青过惯了二十一世纪的那种灯火通明的夜晚,所以宫中更换点亮烛火的消耗厉害都是一种很大消耗,而今在两人的婚房之中更是如此,铜光蜡烛将房间映得如同白昼。

赵东琼坐在大床上早在任青进来之前便已是面红如醉,这位曾出任山庄掌舵人,朝廷三品大员的女子尽管在心中已经羞怯的不行,可表面的镇定仍在,问任青道:

“你刚刚在门外唱的那是什么?听起来好凄美”

任青看出了她强自镇定找话题背后的羞怯,她到了两杯酒一边朝着床边走,一边解释道:“我唱的那个严格来说不是戏曲,而是类似于乡间俚语土歌里的一个戏腔,有一点像是平时唱戏,但不全是。”

任青于床边与赵东琼坐在一处,后者早在见到任青朝着自己迈步近前的时候就乱了心绪与方寸,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根本就没有听清任青在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呼吸微乱。

直到一杯酒停放入眼帘方才鼓起了勇气,抬头正视着任青。

“交杯酒。”

灯下美人相映成双,惊人的艳光仿佛一卷绝世的画像,赵东琼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所换来的这一天让她此时头脑有种不真实的眩晕感,愣愣的接过酒杯将手臂与任青交缠紧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望着任青一时竟不知该开口称呼什么。

任青对此只是展颜一笑,低声期待的唤了赵东琼一声娘子?

谁知一贯表现羞怯的赵东琼居然在这个时候一反常态的歪了歪脑袋,问道:“凭什么我是hi娘子?”

任青的笑容一僵,细想之下好像先前确实没有分配好各自的角色,看着忽然间好像从娇羞转变成了跃跃欲试的赵东琼,任青捏着空那个就被的手不禁抖了抖,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你想怎么样?”

问出这句话的任青很快就知道了答案,赵东琼手指气劲四散,扑灭满屋跳动的烛火,大床首尾两端被丝线系着的帐幔也随之被拉下,赵东琼直接将浑身就像的任青拽倒在床上,从此长夜漫漫有人共寝到天明。

很难想象坐拥天人修为在身的任青是如何不低这一夜美人情长的,第二日日上三竿之时,门外前来讨要红包的杂役们的敲门声响起一阵又一阵,任青整个人好像从一场千秋的大梦中醒过来,浑身酸软无力,鼻间仍有馨香环绕。

早已经梳妆打扮好的赵东琼大大咧咧的坐在镜台前,听到身后的动静便转头看了一眼,那惊喜的样子叫任青恨不得羞愤的再睡过去。

“哎哟,你终于醒了,再不起来我就要拿水浇你了!这都要中午了,快点穿衣起来,新人在床上赖久了会被人家笑话的”

不能怪任青“不济”,前后两辈子加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的她,只和丫头惜福做过那种纯纯的爱恋,哪及得上这位已婚多年同时也守寡多年的赵东琼手段繁多?

当下只有在赵东琼的念叨下红着脸,默默穿衣。

江神宫中任青是最大的,新人起床后拜见亲长的这一条算是不用了,不过主婚人德高望重的还是要当面感谢一番。

可是等到任青与赵东琼收拾出屋后才知晓,原来老真人等不及两个赖床的人,留下几句祝福就回了清凉山。

任青不以为意,她本来就是个不喜欢应酬交际的孤僻性子,一切从简是最好不过了。

当天大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忽然有一名杂役告诉任青,说供奉在大殿之中的那柄大圣遗音在她昨天大婚的时候忽然发出无端的长鸣,任青心里一突,当即去挡江神大殿察看,仔细感知良久也没有什么异样,只有大圣遗音不知何故好似有悲伤之意在流露。

在南关城任青用这把剑斩去了自身的天人修为后,这柄大圣遗音早已通灵,与任青之间有了某种莫名的联系,任青能够在江户持此剑御剑十万杀天人,全靠背后这柄剑的的神异相助。

这柄剑在任青手中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这种悲鸣的情况发生,到底是为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的任青忽然想到,杂役说这剑是在自己成亲迎娶赵东琼那天发出悲鸣的,那是不是媳妇在冥冥中对我的埋怨?

想到这里,任青不禁将目光放到殿中神台上的惜福神像,失去了惜福真灵元神寄存的神像尽管被雕刻的五官灵动,活灵活现,可是一眼望去便知道是个死物。

任青心中就此一痛,开始生出一种强烈动身前去南关的冲动,不过她与赵东琼才不过刚刚新婚,去之前还是与她说一声的好,于是任青便先将迫切的心情按捺了下来,打算过完了今天明日一早动身,争取不在路上耽搁太久,一日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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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七十章:拦路封圣

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任青与赵东琼说了去南关的打算,赵东琼对镜梳头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神色如常的回了个好字,对于别的在没问一句。

只是这一晚的缠绵比之昨夜更加疯狂,任青能体会到赵东琼这股疯狂背后的恐惧,所以极力的安抚,直到天光微亮,历经了两页疯狂的赵东琼方才终于沉沉疲倦的睡去。

任青则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她看着身边沉沉睡去的赵东琼,在那双妩媚与娇俏并存的凤目眉梢处甚至还带有几滴泪珠,不由得苦笑一声:

“你还真不怕我在路上疲劳驾驶啊。”

在床上沉沉睡去的赵东琼没有回应,甚至还发出轻轻的鼾声,任青浑身酸软的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她起床穿衣,一切都收拾停当之后又轻轻在赵东琼的眉眼吻了一下,替她掖掖被角,转身出门。

然而任青不知道的是,在她出门之后没多久,沉沉睡着的赵东琼忽然抬手抚摸了下那处被任青吻过的地方,幽幽发出一声长叹。

任青提剑刚刚走出宫门,迎面却有两名甲胄齐全的魁梧将士,在门口好像门神似的站着,见到任青后两人立刻二话不说的便下拜行礼。

“见过国师大人!”

任青为了晋身天人,自神武元年一战斩杀陈驰太祖之后,因为害怕因果业力的纠缠,便早早的归隐于江神宫中,鲜少与外界有交流,国师大人这四个自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提及了,所以任青微微一愣,对两位将士连道快快请起。

“国师大人在,我家大人在外已经恭候多时,还请国师大人赏脸一见。”

任青没有回答两个将士的话,而是将目光放到了宫门前不远处的一顶官轿上。

大梁朝中有关于官员用轿的规格有着严格的限制规定,眼前这顶官轿用料制工都是朝中官员所用最为高级的存在,江户主官的规格都未必有这等手笔,而且先前两名将士呼吸深长细微,几乎没有断绝,其气机修为显然已经到了极为高深的境地,说话口音也不似江户本地,反而带有都城特有的那种京腔。

任青对此感到十分的好奇,京都城来的大官还在宫外特意等了自己一夜,难道是要拜托自己去杀什么人?

大圣遗音重重驻地,任青脸上似笑非笑的盯着那顶官轿,等着看里面能飞出什么幺蛾子,她伸手大梁国运加持方才晋身进入到天人境,于情于理为大梁朝庭做点事情也是应该的,先前她一直借口闭关事由来推脱上面的琐事,其实还是有点不负责任的,如今天人在握,一切又都开始步入正轨,任青也想替朝廷做点事来当作补偿。

轿帘掀开,从中走出一位长身玉立的清瘦中年人,他长须及胸,面容儒雅,笑容如沐春风的冲着任青拱手道:

“老夫宋西楼,不请自来,还望任国师不要见怪。”

任青没有想到,今日来见自己的居然会试着合围宋阁首,自神武五年三朝老相国陆元庭故去之后,朝中新起的掌舵之人便是眼前这位宋西楼了,论地位在朝中可谓是一人之下,地位尊崇至极,权柄盖过以往大梁朝任何一位臣子,如此人物居然在江神宫外如此屈尊的等了自己一夜,任青一时间越发的感觉到这件事情的不简单了。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国师,怎么敢怪罪堂堂的阁首宋大人?任某一介武夫,不太懂文人间千转百回的虚礼客套,宋大人有事不妨直说。”

任青性格想来爽利不拖拉,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不说正是开门见山才符合她的风格。

宋西楼对此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介意,温和的道:“国师大人快言快语,宋某也不啰嗦!国师大人借助大梁国运成就天人,如今圆满出关,宋某特意奉天子之名前来请任国师上京听封!”

大梁朝廷关于知晓自己天人之事,任青并不感到意外,而且这件事她也根本没有打算隐瞒,只是她对于宋西楼口中的“上京听封”这四个字有些不太理解。

“送达人足智多谋,因该知道任某对权势看的并不重,国师之位于我而言束缚更大于实际,听封就算了吧,其实就连这个国师之位,要不是因为要晋身天人我也不会坐的。”

“如今四海升平,说实话朝廷能用到任宫主的地方实在不多了,当今天子有感于宫主对大梁的功绩,特意想在京都为你加封为神武至上先师,只是个千金买马骨的名号罢了,尽管放心,在这之后任宫主想要做什么我们都不会管。”

宋西楼看出了任青确实是那种无心权势地位的人,所以言语间巧妙的又换回了‘任宫主’的称呼,他说完后看着陷入沉默的任青,摇头苦笑:

“自神武元年至今,朝廷不知多少次前来邀请任宫主,却无一次能够请动的,宋某以为这大概会是最后一次了,还请任宫主看在宋某诚意十足的份上,答应了这次请求吧。”

任青不语,轻轻拍了拍驻地的长剑剑柄,不得不说宋西楼的确是个很好的说客,昔年打算老死在山上的梅池韵都能被他说动下山,何况一个去接人的任青?

“好,但是受封不能加盖天子印玺。”

这是任青回复的一个条件,不加盖天子印玺的赦封等于就是一张空头支票,无法兑现,自然也不会让国运与任青之间的牵绊更深,现如今的这些国运之力,只要能够保持住任青的天人修为不至于衰退就好。

“好,没问题!”

宋西楼从善如流。

“好,你们先回京都,我随后便到!”

任青见宋西楼答应的爽快,自己也不拖拉,直接将长剑从地上提起就要御剑而去,她如今修为乃是实打实的天人在身,往来南关最多也就一天时间而已,先去接了惜福再去京都不迟。

谁知宋西楼见到任青要走,这个一贯儒雅的大臣情急之下居然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角,急道:“不忙,不忙,任宫主此去可是为了南关城收下的那二十多位弟子?”

任青闻言诧异道:“你们连这个都知道?”

宋西楼拉着任青的衣角不撒手,凭他们两个人的身份这个样子有些不成体统,不过任青也没有在意,只见宋西楼陪着笑:“前几年大梁收复境内失地,四海臣服升平,就连远在南关的王青相也递了书信过来,表示愿意继续奉大梁国号,为国效力,同时还送来了你拿二十多位弟子留驻京中。”

任青闻言点头失笑:“原来你们生怕我不去京都,还准了这么一手,那好吧,我也没什么收拾的。”

宋西楼这才松开了手,擦了擦额头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苦笑道:“谁叫你这尊大佛实在难请,老臣圣命在身,不得不做万全之备。”

江户至京都往来足有八百里,昔年任青杀出京都去往伏魔台的时候走过一遍,事隔多年又要重温,而且戏服此时也在京都等着自己,任青不禁眉眼带笑的当即就开始催促宋西楼开始赶路。

因为随身有江神之力的若你去哪个,天生对水就由着难以言说的亲和力,所以任青走水路的速度要远远比走陆路要快上许多,这样的行程安排也正符合宋西楼的意思,他在江神宫外停了一夜,休息并不怎么好,虽说像他这样的朝中重臣日理万机,阅文批折到深夜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人毕竟也都会疲累。

宋西楼上船之后在床上一直睡到大日西斜方才转醒,他走到甲板上吹风,正见到船头任青白发飞扬的站在那里远眺江水,好似沉浸在沧澜江的美景落日之中。

远方落日将天空与江水染成通红如火的一片颜色,景色壮阔处不亚于万丈高山鸟瞰时翻涌的云海。

宋西楼未曾走到任青身边之时,这位天人高手就已经察觉到了来人,头也不回的淡淡笑道:

“过去我成就天人以来,鲜少有过这样慢慢赶路的时候,来回都是御剑而行,高来高去,不曾想,原来不经意间错过了这么多的美景。”

“也不全是吧,起码御剑而行,从高俯视大地云海的景色,我想这世间没几个人见过,一定很精彩。”

宋西楼对于任青的那种御剑而行表示出来十分的羡慕,他看着任青带笑的脸色,忽然问道:“任宫主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我幼年历尽辛苦,如今总算苦尽甘来,家人在侧,修为有成,富贵不愁,当然开心了。”

“想不到任宫主马上就要封圣的一个人,开心的事情居然也和寻常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宋西楼一时失笑,然后又道:“照任宫主的说法,宋某也很开心,因为在十多年前还风雨飘摇西梁朝廷,至今日总算是开始步上了中兴正轨,不止是我,大梁历代祖先泉下有知也当含笑了。”

任青闻言对宋西楼摇了摇头:“不,你事业有成,大梁复兴是真的,但是我能感觉到你心里有事,说不上开心。”

“哦?想不到任宫主还有这种识人之术,那不知我心中的事是什么呢?”

宋西楼不动声色的回问,得来的却是任青轻轻犹如哥们般的在肩膀上的拍手:

“放心,都会过去的。”

宋西楼一时不语,随后一个人望着远方江水,双手负后,缓缓道:“我的心事,即是这大梁天下!”

江潮起伏不断,水声连绵,宋西楼唇边轻轻散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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