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圣主 - xp1024.com
《御圣主》


【黑翼杂谈】哀歌总该被人传唱 - 写在2019年公祭日

今天是国家公祭日,故不更新正文,而是想在这里结合公祭日谈谈笔者的一些历史观,今后每月都会有一至两篇杂谈,内容主要是创作心路和给角色的盖棺定论。

国家公祭日的起点是为了纪念1937年的“南京大屠杀”事件,其目的却绝对不仅仅是所谓的“祭奠”而已。我想,作为这个国家的一份子,作为这段历史的继承者,隐藏在“祭奠”背后更为重要的,是“记住疼痛,忘掉疼痛,防止疼痛”的过程。

可能不少读者已经发现,《黑翼编年史》的设定与传统玄幻有一定区别,其核心就在于《黑翼编年史》中的“一灵四魂”修炼体系。由于“御魂”和“守护灵”的存在,使得每个角色都有属于自己的“老爷爷”,而不仅仅是主角本人。之所以这样设计,并不是单纯为了做一个新颖的变革设定,而是这个设定符合笔者想要讲故事的初衷——

笔者希望做到的,是通过现在的角色与“四魂”之间逐渐达到同步、获得这些英雄人物认同的过程,来回溯历史、解读历史,同时也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与读者就一些历史事件的观点进行交流。因此,《黑翼编年史》同时也是一部人类的“编年史”,是一部借今喻古、借古说今的特殊作品,倾注了笔者很多研究和心血。

以笔者的阅读和经历而言,中国的文化和历史向来不喜欢记载“完美”的英雄事迹,尤其反感西方“亚瑟王式”的个人英雄主义。中国历史上可歌可泣的英雄,总是要么白璧微瑕,要么悲剧收场,这是华夏历史和文化中流淌的悲剧基因。文圣孔丘终无大绩,武圣关羽败走麦城,霸王项羽垓下别姬,曹孟德乱世奸雄,美周郎英年早逝,陈子云弱不禁风,乃至刘玄德白帝城中托后主、诸葛亮五丈原上七星陨、岳鹏举风波亭下洒热血,一桩桩一件件,俱是不以完美结局收场。到了文人笔下,更是刻意浓墨淡彩,将之装点得比真实更为令人扼腕叹息。

笔者将这种特性,称之为中华文化骨子里的“哀歌主义”。

其实回头想想看就不难理解个中原委了。因为华夏五千年,没有哪个孩子能听着“超人”和“美国队长”的完美故事成长起来,他们得听“狼来了”,得听“塞翁失马”,得听“万里觅封侯”,才能从不完美的故事里知道什么事情是不该做的,是需要避免的,是疼的。

疼了,才能长记性。

《黑翼编年史》第一卷名叫“流霆街编”,副标题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不爱用言过其实的标题作噱头欺骗读者,因此“流霆街”这个篇章注定是沉重的,无论是即将在永烬城内上演的故事还是后续江忆回到流霆街之后的故事走向,其中不只包含了江忆的一路成长和复仇,更带着一种痛定思痛。其实从日前章节中秦卓反叛的理由,笔者就开始力图展现这种思维跳动的过程。

我不想写令人作呕的配角,一部编年史,就应该客观地赋予每个角色深度和立体感。

很多网文受人诟病的原因,往往在于所谓的“无脑”和“小白”。这当然不是作者的错,没有哪个写作者不想创作出足够可歌可泣的故事。但现实的骨感往往让这个市场的买卖双方都必须在足够理想、足够乌托邦的作品上寻求商业价值,这无可厚非。

只是我想让能看到《黑翼编年史》的读者明白,很多小说思路是不对的。成就大事的主角不应该是被命运一路逼迫、被恶意的人性一路挑衅,才一步步登临巅峰。能成大事者,必定要有背负、有理想、有蓝图,更有在折磨和痛楚之中咬紧牙关的毅力,才能最终走到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没有书里写得那么简单。

历史是沉痛的,祭奠是为了让我们更好的铭记这一切。有句流行语叫做“忘记意味着背叛”,我觉得不是,应该说“忘记意味着毁灭”。正如我在《黑翼编年史》里设定的四魂是记忆与经历的集合一样,真正存在于世界的,是别人记忆中的存在,而不是存在本身。“春秋祸”发生时,人类历史被一点点吞噬,存在也相应地失去其意义,就是这个寓意,关于这一点,在后续的剧情中笔者会一点点展开去叙述。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民族需要一直记住这些痛苦的哀歌,才能反复警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希望这个公祭日里读到这篇文字的人,能比看一天更新更有收获。以上。

楔子

龙胤历一一二年春分前一天,遥山镇。

即便天色清濛欲雨,“山风酒旗”今儿却依然是桌桌台台座无虚席,连门廊儿里都挤满了搬着小马扎嗑瓜子的听客。像是前三排雅座有钱的主儿,都买上好几坛子此间最负盛名的“沫生酒”,还没开幕就已经喝上了。戏台前香炉生烟,缭绕的烟气将酒香与烟香的界限在在混淆,已是失了分辨的边界,让整间“山风酒旗”宛成仙筵。倒与门外欲来的山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今日,十里八乡的书迷们都赶来山风酒旗,来听说书丞相凌八爷的谢幕演出。

能拢来这么多听客也不全是凌八爷名声在外的缘由。遥山镇地处盘龙府境内,离着二十年前魔乘宗歼灭战的战场极为相近。为了庆祝二十年圣内九流联合西方四教历尽流血牺牲剿灭那位黑翼魔头曹洛珈的事情,“圣战日”已成了盘龙府辖区相当传统的地方节日之一,所有盘龙府居民在这天都会赋闲享乐,以表示珍惜这牺牲换来的幸福生活。

正是今日,正是该听故事的时候。

“年、年兄啊,您也是、来、来听凌八爷说书的?”还没开场的当间儿,众人皆在一旁啜饮闲谈,一位满面红光的汉子一边大碗饮酒一边对着旁边轻摇折扇的中年儒士问道,显然是已经喝醉了,有些胡言乱语。

他俩素昧平生。搁着旁人,可能早就用力笑话这汉子无礼,中年儒士却并不生气,依旧一番平静温仁地讲到:“叶某从旁听八爷说了多年故事,早习惯了闲暇时与八爷散谈。今闻八爷要封箱退隐,怎能不来相送?”

“八、八爷的书,好听!好听!”这汉子也是个性情中人,此时竟边笑边叫嚷起来,“只可惜我朱三板听遍天下故事,八爷那几段儿早也在心里烂熟透了,倒不觉有什么新鲜感。”

说到这,朱三板又猛然把他那憋得圆涨通红的大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逗得周围的堂客也纷纷议论起来。

“八爷以前从不让人多等,今天这么久还没出来,许是在准备新故事吧?”有人问道。

马上有人冷哼:“说半辈子书了,能有什么新故事?”

“叶某今日正是来讨新故事的。”此时,就听那中年儒士一合折扇,娓娓道,“而且是叶某点名要听的传奇故事。”

“口气真不小,当我老朱头天来遥山镇?”朱三板哼哼,他这声儿大,引得周围听客都扭过头来看,“凌八爷说了十年书,从来是金口玉言起,拍案定乾坤。说书丞相就是他的牌面,他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三年前盘龙府公爵巡视来此,都没福气亲点书题,年兄派头再大,也不至于这就折了府尊的面子吧?”

“这不就看叶某的本事了?”中年儒士嘴角一翘,倒是笑得颇为风雅。大堂里气氛霎时鼎沸,各路听客本来都是好热闹的主,更想看看今天这出戏外好戏。

“哦?叶兄今日倒是好自信啊。”

突然听得熟悉的嗓音凭空答上一句,随后又闻“当”地一声清脆的竹筒响,喧嚣的笑声就如同闸落的水流,猛然间收束起来。随即,又听得“当——当——当、当、当当当——”

连续八声竹筒击地的脆响由缓转急,似有节律,正是凌八爷那富有标志性的“八声万物始”。众人纷纷侧目,就见堂里一位身披墨青色大氅的银发男子手摇羽扇,缓缓步上台阶。

“八爷——”众人喝彩,他们已等了多时,这下齐齐叫好道。

“叶兄今日有幸来此捧场,凌某倒是顿感蓬荜生辉,只是你今日当着众人夸下海口,说要点名听故事,这未免让凌某有些不好意思在这金盆洗手的好日子折煞你的威风啊。凌某毕竟是达礼之人,还请叶兄收回成命吧?”凌八爷笑道,显然是要以势压人。

单是这一句话便足见八爷厉害。今日到场的都是他凌八爷的忠实拥趸,他话看似情怯,却着实有祸水东引的意思,众人果真都齐齐地盯着这中年儒士。他明着说自己“达礼”,更是在暗暗指责姓叶的无礼了。

中年儒士却仿佛没旁人地轻笑道:“不折不就完了?”

说罢,他从手中化出一截断刀,虽然刀锋断了,可余下半截刀刃依旧犀利,显然这些年没少打磨。那刀镡之上,更是用非常娟秀的字体铭着两枚篆体文字“甘州”。

姓叶的这手冯虚化物的手段虽不算独步天下,但也足见他修为不凡。这样一个人放在遥山镇,可称得上是震动四方的大人物。众人打眼一看便明白姓叶的这是打算立威于前,更亟待看八爷怎样化解。

“姓叶的,我老朱敬你一身文气,喊你一声年兄,可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无礼之辈。今日老朱就算豁了命出去,也绝不叫你伤害八爷!”朱三板护在凌八爷身前,倒是十分仗义。

却不想,八爷一见这断刀,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激动起来。他声音微微颤抖,手向前伸却又缩回来,愣了一下才问道:“此物,你从何得来?”

“从物主手中赢来。”

“不、不可能,”凌八爷皱皱眉,又摇摇头,“你不是她的对手。”

“赢得一物,就非得论武吗?”姓叶的儒士冷冷道,“还是说,八爷以为叶某无论智慧或灵力,皆在刀主之下呢?”

凌八爷凝着那刀,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待如何?”

没有人怀疑,此物对凌八爷而言至关重要。从姓叶的取出刀到现在不过片刻功夫,八爷刚登台时那股神采飞扬的劲儿已经全然云消雾散。他更像一个失魂落魄的旅人,像个丢了宝贝的守财奴,两只眼睛死死瞪着那柄断刀。

“是刀主让我来找你,说唯有你才能讲出故事的全貌。我们做笔交易,你讲我想听的故事,我便告诉你你想找的这个人在何处,如何?”

八爷定在那好一会儿,才吃吃地从他那张巧舌如簧的名嘴里艰难挤出来一个字:

“好。”

姓叶的如同打了胜仗一般,他拱手敬向诸位听客,侃侃道:“众所周知,天下故事,莫出八爷那张巧嘴,可唯独三类故事是八爷不说的。一是邪魔歪道的故事,二是爱者相残的故事,这三嘛……”

他故意顿顿,目光扫向酒馆门外。此时天色更加阴暗,石火之间,电光激荡,随即便闻得听一声破空惊雷滚滚而来。儒士脸色微微一变,却又马上微笑道:

“这三嘛,便是门外广场上那两尊石像的故事。”

众人望向门外,此刻胧胧烟雨已然应和着刚才的雷声潸然而落,烟雨凄迷,清亮的雨点儿如玉珠子点落在门口两尊雕像上。那两尊雕像皆是男子,左者气宇轩昂,背后一双羽翼雕刻得栩栩如生,他半步弓腿,振翅欲飞,大有冲天凌云之势;右者仙风道骨,身上一袭衣袂随风翻飞,他腾空而起,从天疾坠,似欲一剑劈杀眼前祸世的魔头。只是不知雕刻师是否故意为之,这两尊石像的面容,却均是一片留白,未曾雕琢了。

人群之间有初谙世事的年轻人,出声问道:“左边雕像自然是二十年前祸世的黑羽魔宗曹洛珈,可这右边的伏魔剑客又是谁,史书上可没记载过这号人物啊?”

“其实叶某亦心有疑惑,这两尊雕像乃是你凌八爷请师父雕刻而成,说是为了纪念两位故人。我想以八爷年纪,如今不过不惑之年,二十年前不过方才涉世,怎可能与祸害天下的大魔头曹洛珈有结交?”那中年儒士侃侃而谈,目光中似是多有往事,“叶某与八爷论交多年,每每谈及此雕像的故事,八爷都三缄其口。叶某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怕是唐突了您今日金盆洗手的好事。”

凌八爷缓缓走到戏台前的书案旁,他已在这说了十年书,倒是相当流连这张书案前的一幕幕情形。他坐定,缓缓道:“叶兄今日,是要听这段故事?”

“是,叶某正是想邀诸位英雄一起听这段邪魔外道、骨肉相残的传奇故事,听这让你苦苦守护了几十年的雕像主人的故事。”

凌八爷点点头,他轻抚书案,眼眸中一瞬间似乎流过了数载光阴,他笑了,笑得有些苦涩,他只是又瞥了一眼姓叶的手里那柄断刀,对着那柄刀叹道:“你这眯眯眼算计了我一辈子,到这步田地都还不放过我。尽给我出难题。”

他清清嗓,环顾四周,便道:“好,今日起,我便讲一段儿我压箱底的故事,一段老八我七年来闭口不提的故事,这段故事与你们所知的历史可能相去甚远,但由我这个目睹者看来,却绝对更接近事情原貌。它精彩纷呈,众位老友,便烦请最后一次为我捧场。”

沉默,而后空气中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和掌声。连同刚才针锋相对的叶某人与朱三板,都一齐加入了这喝彩的队伍。

只听啪地一声,凌八爷拍案道:“书言巧,少年洒血纵王道,一入邪途千魔造。九流聚义暗恨生,善恶到头终有报。这天下最后一个大魔王,死在龙眠历九十一年春分前的夜里。”

01.入籍【龙胤历95年,江忆】

天下最后一个大魔王,死在龙胤历九十一年春分前的夜里。

这名屠杀圣内九流近百名顶尖高手的混世魔王享年二十有五,正名叫做曹邺,赐字洛珈。因后人忌惮他的名讳,因此都以字呼他,通称“黑翼魔宗·曹洛珈”。

随着曹洛珈的陨落,曾位列圣内九流十八宗门之首的【隐流·魔乘宗】,也终于成为龙眠大陆的一页历史。【魔乘宗】上一代宗主九龙苍霄曾在第三次龙眠大战中诛杀入侵的妖族领袖——狂君·修罗夜戎,立下不世战功,被歌颂为“灵修之光”,转眼不过十八年时间,他所领导的【魔乘宗】却因一位弑师灭世的逆徒而沦为火海、隐流亦从圣内九流中除名。正所谓祸福相倚,世事难料。

幸好曹洛珈还没来得及毁掉这个世界,圣内九流和星垣巫女们依然守护着龙眠大陆的安全。如今的龙眠大陆,被七大国度分割,各自统掌着一片令世人得以栖息的“庇护之地”。在龙眠大陆的版图上,七大国度如同七盏火炬,点亮了被鬼域所覆盖的漫漫长夜。

龙胤历九十五年,遥山镇。

遥山镇伫立在龙胤帝国南部的一座山谷中。据说,这里是曾参与过第一次龙眠大战、协助龙帝叶青凡推翻巫女神权统治的国师——【玄流·云梦泽】传人·楚遥山的家乡,楚遥山在圣府之战为保护叶青凡而战死后,叶青凡便以他的赐字命名了这座小镇,表示对他的纪念。遥山镇离【魔乘宗】的旧址很近,只有一江之隔,这条江,便是分割龙眠大陆东西的鸿沟——弱水。

四年前,江忆就是从这弱水中被捞起来的。他醒来时,完全不记得过去的任何人事物,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却保留着非常完整的语言和逻辑思考能力。

就好像他过去的记忆被一把精密的刻刀完整地剔除掉一样。

捞他起来的人叫江麒,就连江忆这个名字,都是江麒给他起的。家中除了江麒这个养父之外,还有一名五岁的妹妹叫江琳,是养父的亲生女儿。

今天江忆在遥山镇居住的时间刚好满四年,总算是有了入籍资格,于是江麒带江忆往镇公府的列籍司登记。

据江麒说,他被捞起来时身上就只有一本被油布包裹的书。那本书用一种看不懂的符号文字写成,现在还放在他床头的桌斗里。江麒告诉过江忆,这种符号文字名叫“太易符文”,只有圣内九流的高层才能理解。由此推断,江忆失忆之前一定是一名圣内,而且在九流之中地位不低。

江麒虽也曾经是一名圣内,却是隐流被除名后才递补入圣内九流的谛流修士——也就是佛门弟子。因动情犯了色戒,江麒甚至被放逐出九流,成为了一名“放逐者”。而江忆与江琳自然也无法入圣内籍,只能保有流民的身份。

遥山镇负责管理入籍工作的是一名圣内女姓,名叫李桓姬,身材肥胖,似乎是一名高丽裔。别看她没有修为在身,面对流民时,那股趾高气昂的势头就让人觉得难于喘息。

“姓名,年龄,住址。”她甚至没有抬起脸来看,似乎在例行工作。

“江忆,字北寄,今年十四岁,家住流霆街‘泥菩萨’。”其实江忆并不知道自己的确切年龄,只是养父说以捡到他的日子作为十岁生日,因此今天算是刚满十四岁。“泥菩萨”就是江麒家店铺的名字。

听到“字北寄”,李桓姬猛然抬眼,江麒慌忙解释道:“他自己学别人起着玩儿的,娃娃家的戏言,大人见笑了。”

龙胤帝国推崇“三钦”学说,违背礼制是要判罪的。而“赐字”是圣内民才可享有的权利。

“叫他管好他的口舌!”李桓姬骂道,“家人还有吗?”

江麒道:“有,有。泥菩萨店主江麒,关系是父子。江琳,关系是兄妹。”

登记完,两人便往外走。其实户籍登记,是要连亡故的亲属一并记录在案的,但江麒并没提他的爱侣。

江忆几乎没听江麒提过这个女子的事情,但据江忆分析,这名爱侣的身份在圣内九流之中一定十分尊贵,江麒被逐出九流也绝对不是因为犯了色戒这么简单。

“老江,你的爱人是圣灵巫女,对吗?”回去的路上江忆问道,他一直这么喊江麒。

江忆清楚地看见,老江的脸上表情一怔,显然,他猜中了答案。

要说为什么,其实倒是不难想。犯色戒是佛门一家之事,而放逐是圣内九流的公事,需要驻扎在各地庇护府的【刑流·赦罪庭】裁定。因此,因为江麒私结伴侣一事便要将其父女二人一同放逐,却又不伤二人的性命,这证明江琳的母亲一定身份崇高,却又禁止其婚恋。

在圣内九流中,只有肩扛着守护庇护之地这种重大责任的圣灵巫女,才同时兼备这样的地位和禁令。

江麒蹙了蹙眉,低声道:“小江,因为我的原因而导致你和琳琳不能入圣内籍,而只能跟着我作为流民居住在这流霆街上,我感到很抱歉。”

江忆和江琳因为各自的命运使然,本应是尊贵的圣内民,享受比流民好十倍百倍的生活和资源,然而如今却只能以流民的姿态活着。江麒因着自己在这之中扮演的角色而感到羞愧。

“老江,别太自责。”江忆只能笑着安慰自己的养父,“我想琳琳一定也从来没怪过你。百年前世俗界的人类文明崩坏,上个文明的人族失去他们曾经拥有的科技、文化和历史,变成依赖圣内存活下去的流民。可他们不是依然坚强努力地活着吗?做流民也没什么不好,也许我失落的人生,正是我讨厌的这类趾高气昂的人呢。”

此言一出,江麒紧皱的眉头豁然间舒展开,他拍拍江忆的肩。四年前,江忆还未及江麒胸口,如今他的肩头却已经与自己相并。

街畔的夕阳映入两人眼底。恍惚间,江忆仿佛看到江麒的眼角闪烁了一下。

“走吧,这会儿琳琳应该睡醒了。回家,给你过十四岁生日。”

02.血雷(上)【龙胤历95年,江忆】

江麒的“泥菩萨”开在流霆街最角落,实际上已经靠近遥山镇背后的雍山寒林,只要再往前西走个百步,就会离开遥山镇圣灵结界的保护范围。

江麒捏泥人的把戏在遥山镇的流民圈子中几乎无人不知,甚至许多圣内都愿意带着自己家的孩子光顾“泥菩萨”,买上几个惟妙惟肖的泥人做玩具。这一手捏泥人的本事,江忆自然也学了不少精髓。他倒也不光是为了给江麒帮忙,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前年惹哭了江琳,为了赔礼道歉,他只好熬夜向江麒偷师,捏了一组可爱的小泥人来讨好妹妹。当时江麒还不太相信江忆能一夜学会这门技术,没想到他在捏泥人上的天赋却远超自己想象。

这组泥人捏的是他们一家三口,自江琳懂事起就是她的最爱。

江忆和江麒半道上兵分两路,江麒先回家烧菜,江忆则去另一处流民聚集地敛芳街给江琳买她最爱的枣花酥吃。别看今天过生日的人是江忆,但父子俩心底里都清楚得很,家里真正的宝贝蛋还是琳琳。

“哟,小江哥,”卖枣花酥的大叔叫阿稻,“又来给你妹妹买糕点呀?”

江忆点点头,递上三枚龙眠币,道:“这次还是少放糖,她的小乳牙最近被虫咬坏了一颗。”

江忆也算是这家“稻香村”的老主顾了。他听阿稻大叔说,这家“稻香村”是自上个文明便存在于华夏的糕点铺品牌,曾经也风靡一国。平素除了在家里读江麒的藏书以外,他最喜欢的就是上街与这些流民聊那些流传了近两百年的上代文明传说。每次聊到兴起,江忆都会为人族科技文明的迅速崩溃而唏嘘感叹。

一百九十五年前的“春秋祸”,一场山海移覆、时空混乱、阴阳颠倒、因果崩坏的旷世劫难。从时空乱流中蹿出的阴鬼祸灵披靡人间,连带着也吞噬了他们所毁灭之物存在的意义。

被“春秋祸”所吞噬的“生命”,会在人间的记忆中被彻底抹去,直到吞噬他们的鬼被净化,属于他们的历史才会复位。这才是“春秋祸”真正厉害的地方——它眨眼之间就抹除了人族数千年不断前进的社会根基——传承和纽带。

那些被吞噬者迅速被亲人遗忘,彻底消弭于历史之中。

江麒的藏书中有一本讲到,若不是世俗界的道门传人启动了位于始帝陵之下的至宝【六道时轮】,间接解除了桃源界与人间的封印隔阂,也许人族早已被鬼潮完全覆灭了。但当万圣司重现尘寰,圣内与流民众志成城,同仇敌忾,最终利用至宝“九珠繁串”封印携手封印“春秋祸”的本源,这场灾难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而流民被抹去的知识和历史,却连同那段人族万众一心对抗鬼祸的血泪史一同被揭至下一页,再也回不来了。

就如同“稻香村”烤炉中的木炭般,逐渐化为点点灰烬。

“小江哥,出炉啦。”阿稻每次展示自己的手艺都很兴奋,“拿去,这多出来的五块是送你的!祝你生日快乐!”

阿稻大叔笑起来憨憨的,江忆感觉很亲切。他倒是并不意外阿稻知晓自己的“生日”。江麒出身九流,好歹也曾是聚灵境的修士,即便灵识被封印,可至少锻体境之下鲜有敌手,在遥山镇上也算是强者,常替被欺负的流民伸张正义,人缘相当不错。江麒捡到江忆的日子很多流民都是知道的。

他一边回味着阿稻笑容中的暖意,一边踏着洒遍落日赤色余晖的青石板路往西走。天色逐渐暗去,夜幕降临,隆隆的雷声又在酝酿了。流霆街每隔七夜的酉时都能听到这样的雷声,听说这是雍山寒林中的鬼王夜枭的叫声。久居此地的流民们大概早就习惯了这每隔七夜都会来临的震聋巨响,但对于刚搬到此地的居民而言,这样的声音未免有点太吵闹、太恐怖了。

江忆心中却一点也不害怕。

他知道,有两个可爱的人,正在家里等他。

等他。

等他…

等……

当江忆走到家门口时,他一下子愣住了。

“泥菩萨”的牌坊被打翻在地,小院的院门洞开,院中站着两个身披黑色兜帽披风的男人,以及他们对面,正保护着江琳的江麒。

江忆从没见过江麒这么紧张肃杀的表情。

“忆儿,快逃!”

江麒喊出声来,然而还没等江忆转身,其中一个黑衣男子便已经迅速地包抄到了他的身后。

“逃得掉吗?”

江忆只感觉自己被人猛地从背后钳住。他的余光瞥见了身后挟持他的男子,这男人虽然戴着面罩,但容貌的轮廓却可以清晰得见,他的头发大概已经掉光,鹰钩鼻形十分突出。

江忆以前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但他内心却有一种奇妙的违和感:尽管十分紧张,却几乎不怎么感到害怕。

“一鹿居士,这个男孩对你很重要吧?”江麒对面的男子见同伴得手,便摘下兜帽出声道,“我知道我二人只是锻体境的修士,或许以你‘坐鹿罗汉御魂’的威力,有把握能以一敌二。但是,你肯定很难阻止我弟弟取他性命。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你最好不要玩火。”江麒目露凶光,“敢动忆儿一根寒毛,我必让你血溅五丈。”

那黑衣人拍拍手,笑道:“哈哈哈,不愧是当年敢冒着星谛二流之大不韪与时花巫女殿下相恋的一鹿居士,果然有些胆气,如此被动的局势下,还敢出声威胁。我要你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交出勾陈灵钥,我们这便来去,再不叨扰居士余生。”

“什么勾陈灵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江麒回应道。

江忆虽然被挟持,却听得仔细,心下思绪更是十分清楚:勾陈是六神星宿之一,这勾陈灵钥,听上去似乎是星流的宝物。也许,就是江琳的母亲——也就是那黑衣人口中的“时花巫女”所持有的宝物。以江琳的年龄来计算,江麒父女被逐出圣内至少应有将近五年的光景,这五年间对方都未曾得知勾陈灵钥所在,证明时花巫女在这段时间内多半是安全的。

近期一定有什么大事,令对方急于索求勾陈灵钥。

“江叔,灵钥我藏在屋里了,他们找不到的!”

话音出口,江麒还未及反应,江忆便感觉身体一轻,背后之人挟持着自己便向屋内靠近。从另一名黑衣人背后路过时,江忆朝着江麒眨了眨眼。

(相信我。)

这是他们父子间的暗号,江忆向父亲打赌要一夜学会捏泥人时就是这种表情。

江忆方才的发言有几层意思,一是以自己的孩童稚气为掩护,诱导对方移动,为江麒制住另一人创造进攻空间;另一层含义则是喊江麒“叔叔”,防止对方了解自己与江麒的养父子关系,让对方少些对峙的所恃。

“笨小子,你真是气死我了!”江麒心领神会,破口大骂道,“早知道上次我就不该把这东西托付给你!坏我大事。”

“哈哈哈哈哈,一鹿啊一鹿,没想到你竟然栽在这个黄毛小子手上。”果然,蒙面人一时上当了,“二弟,你在屋内好好找,找到便将那小子杀了。”

当鹰钩鼻挟持着江忆进屋,勒声问东西藏在哪,江忆却一言不发,眉头紧锁,内心暗暗计算着时间。

“到底在哪!”

(就快了……)

“就在……就在泥盆后面……”

鹰钩鼻拉扯着江忆向泥盆靠近,道:“哼,别耍我。”

(五……)

“我没说谎,你别杀我啊……”

(三……)

“在哪儿呢……”

(一……)

猛然间,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自西方滚滚而来,平地轰隆炸开。鹰钩鼻子一时失神,本能地双手护住耳朵。

就在这一瞬间,江忆猛然抄起泥盆,反手越过头顶,扣在了那鹰钩鼻的脸上。

03.血雷(中)【龙胤历95年,江麒】

和荒幸奇,四神涌动。

——《万圣修灵总籍》

流霆街的雷已经像这样隆隆滚落了几十年了。久居此地的流民们大概早就习惯了这每隔七夜都会来临的震聋巨响,但对于刚搬到此地的居民而言,这样的声音未免有点太吵闹了。

更何况两个入侵者。他们根本受不了夜枭的叫声。

此刻江忆已经跑到了江琳身边,江麒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说实在的,他真是很佩服这小子的急中生智。他早就看出来,这小子的脑瓜好使,刚才他做那么多多余的动作,就是在拖延和等待这每七夜的酉时四刻都会来临的夜枭叫声。

但同样,他也为面前这个人的实力感到担忧。这家伙与他弟弟明显不是一个档次的角色,虽然也受到夜枭叫声的影响,但这个人很快便恢复正常,江麒甚至没有寻找到一个非常合理的破绽。

现在的局面并不比之前好多少,说不准一会儿屋里那个被糖泥迷了眼睛的家伙就会进来加入战局。必须速战速决。

毫不犹豫,江麒半步踏出,腾空暴起,借着顿落时产生的冲势,右拳猛然砸向对手面门。

灵识被封印的状况下无法调动更深层次的力量,因此江麒只能发挥出修士最初境界——锻体境圆满的实力。他估摸着对手应当也不比他逊色多少。但他并非一个人在战斗。

千百年来,桃源界圣内修士从来不是独自净化祸灵。修士力量的奥义,就是他们修行一生的伙伴与导师——御魂。灵御四魂,和荒幸奇,是修行之根。

所谓“御魂”,乃是意识驱使下的记忆集合体。灵御四魂,意即以灵识驾驭四性御魂,方能发挥出灵修的真正潜力。这四魂分别为“和、荒、幸、奇”,分别代表了一个生命的守护、勇气、仁爱和智慧,是生命记忆的精髓所在。它能发挥出的力量,也就是生命历尽磨炼后所积累的经验力量。“魂”是发挥灵力的驱动器,而历代修士先辈为了增强魂的力量,以自身四魂与千万载以来人们所信仰的英灵四魂共鸣,并与最相适配的四魂订立契约,发挥英灵所拥有的四魂之力。这是每名修士开始修行时就要做到的事情,被称为“缔魂之约”,唯有完成缔魂之约,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净灵修士。

尽管锻体境的修士尚未凝聚灵识,修士无法与御魂的意识沟通,获得更深层次的指导和帮助,但他们依旧能够勾动御魂,使灵力能够在体内经脉中流转,并发挥缔魂时由英灵拓印在自身记忆中的武技,获得超越凡人战士的实力。而作为曾进阶至聚识境的江麒,他所能运用的武技绝不仅是御魂缔结时所习得的那一部而已。他的御魂【跋罗堕阁】——也就是佛门十八罗汉之首“坐鹿罗汉”的俗名,其武技以佛门拳脚技为主,都是一力降十会的悍招,而方才他抢攻的这一拳,便是结合了步法“鹿坐”与拳技“合冲”的独创武技——“鹿形破”。

御魂按照其英灵传说被人信赖的程度,可分勇者、英雄、史诗、传说和神话五个层级,每个层级的御魂品质又有五星之分。与越高层级的御魂缔约,未来修为提升后获得的帮助就越大。江麒的御魂是三星英雄级,其天赋已算上乘。这鹿角破威力不凡,他料想对手不敢硬接,已是备好了后手。

不料,这来势凶猛的一拳却被那男子双臂交叉,生生夹住。

“这就是一鹿居士的独创绝学‘鹿形破’吗?可惜,若是你灵识解封,能呼唤御魂之力与此招式共鸣,那一定能发挥出它真正的威力。”男子发出哼哼的轻笑声,江麒从他双眼之中看到一种轻蔑的神情。

(不好,他也曾是聚识境的修士……他是隐罪门的人!)

隐罪门收罗了不少被【赦罪庭】判处刑罚、封印灵识的负罪修士,当年江麒被逐出九流时,也曾接到过隐罪门的邀请,只是他拒绝了。与这样的对手抗衡,江麒的优势便丧失了。

他暗道吃亏,然而变招却如条件反射般迅猛而出,他以左膝暴踢,趁着对手防御下盘的空隙抽回右拳,随即将踢出的左膝抽扯后蹬,双拳化掌如疾风暴雨般连击而出。

——【罗汉拳·鹿角连手】。

十八罗汉御魂之中,各自包含着十八路罗汉拳残章,而罗汉拳这套武技的精髓,便是以形入意的连环手。“鹿角连手”这招明显让对方感到了压力,即便作战经验丰富,但毕竟不是擅拳高手,几番接招顿感吃力,身形迟滞之间,江麒觑准空隙,反手抽拳,一记手刀横劈而出!

“呃——”

对手被击中胸口,倒退七八步,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江麒并未大意,而是双手架持,蓄势待发,道:“忆儿,麻烦你带琳琳先走,寒林中的无相庵会合。”

他没有让江忆往东走,若战火波及流霆街,恐怕又有无辜流民要受牵连。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人,这圣内九流的恩怨,是决计不能影响到他们的。

江忆点点头,背起江琳就往寒林方向跑去。这时,屋里的男人已经将脸上的糖泥处理利索,他跑出来。面前之人立刻指挥道:“灵钥估计在那小女孩身上,快追!”

“好的大哥!”鹰钩鼻身法很快,他三脚并作两步便向江忆和江琳的方向追去。

“休想——”江麒心里一急,便冲过去想要拦住鹰钩鼻,但方才被他击退的那人却横拦上来,双拳并出,轰向江麒。江麒无奈,步子一迟,挡下这凶猛的一招。

就这三个呼吸之间,鹰钩鼻已然越过院门,朝西追去。

“谛流不滥造杀业,但你惹怒我了。”江麒道。

“一鹿居士,我估计你现在很想杀了我,然后去救你的宝贝女儿。”面前人笑道,“放心,小圣女有交待,你女儿必须死,绝不允许这种玷污时花大人的证据继续存在下去。”

江麒心下了然,道:“果然,隐罪门和星流有勾当。”

他早已计较明白了:勾陈灵钥是解锁【七杀战图】的六个封印钥匙之一,如此机密之事,若非星流内部起了歹心,隐罪门是绝不可能了解勾陈灵钥被江麒带走之事的。只是他实在没想到,站在背后的人,竟然是小圣女。

圣女水月,盘龙府公爵宇文京的女儿,五岁便凝聚圣属性灵识、成为圣灵巫女的绝代天骄。在她加入辰垣殿的十年来,龙眠大陆从不缺少她的传说。

江麒想起时花对自己说过,小圣女被辰垣殿视为振兴巫女一脉的关键,如此说来,小圣女的意志岂不就代表着……

他不敢往下想了,这件事情太过恐怖。而更令他心下冰凉的是,他面对的对手,此刻缓缓揭下了自己的面罩。

“是你……耿昭!”

站在他面前的人他太熟悉了,他每次与时花幽会都要绕过这个人的看守。那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时花巫女的带剑侍卫——辰垣殿内门弟子耿昭,耿独鹰。

04.血雷(下)【龙胤历95年,江麒】

佛言,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畏。无爱即无忧,不忧即无畏。

——《华严经》

江麒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七年前。

江麒与楚时花的结缘起自盘龙府公爵举办的一次“茶道大会”。参与这次大会的除了龙胤帝国的代表以及圣内九流各宗派的茶道高手以外,也包括九流各宗当年着力培养、准备送往北寒冥州参加拓荒远征团的后起之秀。

江麒第一次见到楚时花,以及她的师妹小圣女宇文水月,就是在这次茶道大会上。那时黑翼魔宗曹洛珈尚未成为全民公敌,谛流也仍列属西方四教、尚未正式册封进入圣内之中,然而这件事情却已经被圣内高层提上日程了。江麒的师父孔觉禅师被邀请来参加茶道大会,正是圣内九流向谛流释放的友善讯号。

那时候他虽是俗家弟子,但天资颇高,很受宗门【谛流·菩提刹】重视,还给了江麒一个法号叫“一鹿”。他师父孔觉乃是佛门高僧,尤擅以茶入题,劝解三千红尘苦恼。

楚时花是龙胤帝国开国元勋——云梦泽掌教楚遥山的世孙女,更是星流巫女一脉不世出的天才弟子,看不上身边的凡夫俗子;而江麒则慧根具足,谈吐之间颇显智慧,两人在茶道大会上一见倾心,二人那时都正值最叛逆的年岁,森严成规和世俗芥蒂并未阻挡二人相知相爱的脚步。江麒捏泥人的功夫,便是那时为了哄楚时花开心才学的。

耿昭是【星流·辰垣殿】派给楚时花的带剑侍卫,同时也是楚时花的仰慕者。当两人私下幽会时,年少的时花利用少年耿昭对自己的爱情蒙蔽了他,以各类牵强的因由绕开他与江麒相会,甚至为了讨好他送了他几个江麒给自己捏的泥人。耿昭则一直被蒙在鼓里,春心荡漾,可能是碍于成规,他并未对时花采取进一步的追求行动,更没发现二人间的秘密。

直到六年前的一个夜晚。

那时正是圣内九流联合西方四教秘密商议讨伐【魔乘宗】和曹洛珈的关键时期,由于情势紧张,原本二人约好暂时不要见面。但当天下午,时花却光明正大地指派耿昭将泥人送来给自己修。

江麒心细,他一下子就看出那只泥人的破损之处字条。当他支走耿昭,打开字条,才发现时花约他相见。他本以为这是一次平凡的幽会,却不料时花急匆匆地将“勾陈灵钥”带来给他。

“你别问那么多,带着灵钥藏起来。最近辰垣殿要出大事。”时花神色慌张地嘱咐完这些便返回了星流内部。江麒则细心地将“勾陈灵钥”藏好。直到半个月后。

半个月后,他听说时花的师尊盘龙巫女被杀,时间大致就是时花约自己见面那天夜里。星流内部开展了极为严格的调查,耿昭透露了自己二人约会的消息。

“你知道吗?我不是傻子。”耿昭的声音将江麒的思绪带回现实,他嗓音沙哑,明显有些颤抖,“你和时花把我当白痴耍,我却一早看出你对时花有意思。我当时恨,恨自己懦弱无能,恨自己没有踏出那一步,却被你捷足先登。我无数次在想,如果我勇敢一点,和时花幽会偷欢的人是不是就会是我?”

他从怀里掏出个泥人,正是当年江麒所捏,由时花转赠于他的。

“要不是那天时花让我送泥人给你修,我甚至还蒙在鼓里。这是她唯一送我的东西……”耿昭不住地抖起来,他猛然间将那泥人捏得粉碎,“你——你要付出代价!”

江麒理解耿昭的恨意。那时耿昭出卖自己与时花的关系,原本是想借星流严查之际给自己排除一个情敌,却没想到事情牵连者大,不但时花被罚入戒星坛禁闭,江麒被逐出圣内,就连自己也难逃干系。在耿昭看来,他的一切都是被江麒给夺走的。

“虽然被封印了灵识,但我的实力可没停在原地。”耿昭笑道,“你听说过‘斗气’吗?”

江麒当然听说过。“斗气”便是人族炼体高手对炼体所生“煞能”的别称,由于“煞能”是妖族的主要力量,人族这些炼体高手们便以另一个名字来称呼此力量。但本质上是一样的。辰垣殿是九流十八宗之中最不重视武技和身体素质的宗门,却没想到这个被辰垣殿封印灵识、逐出门下的弟子会以锻炼“斗气”的方式提升自己的能力。

耿昭诡笑起来:“天赋上不具备‘斗气’的人族想要炼具此力太难了,我为了积攒应对今日的力量,杀了很多很多人。还好,有耿晞那家伙给我提供修炼所需的资源,他也是为此事所累才被逐出星流,加入隐罪门。”

江麒愕然,想不到耿昭那个鹰钩鼻弟弟还有这份对兄长的情谊。

此时,耿昭浑身青筋暴起,他身上的黑色紧身衣被迅速撑爆,露出一身钢铁般的肌肉,身上泛起血色的雾气来。江麒顿时紧张起来,他没想到这家伙的“煞能”居然已练到肉眼依稀可见的程度。

“死!”

耿昭双拳化爪,将浑身煞能凝作两团,顿向江麒攻来,江麒早有防备,手上绵劲浑出,且战且退,然而这样招架了还没十招,便觉双臂麻木。

(这家伙爪法奇怪,明明势大力沉,比之前速度提升了数倍,却寸寸点在他双臂的穴脉处……感觉就像……)

“【鹰爪手·展翅】!”

趁江麒招架失神之际,耿昭双爪由内向外作雄鹰展翅状弹开,将江麒双手挒飞,而后他翻袖出指扣住江麒手腕,猛然发力。

江麒只听“砰”地一声,筋肉撕裂的钻心疼痛便如电亟般传来。

“【鹰爪手·碎骨】!”

耿昭身形一转,江麒便感觉左膝自后方被一股巨力穿透,瞬间的酸蚀疼痛让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鹰爪手·分筋】!”

“啊——”

江麒双肩猛然被卸,一股浑血伴着锥心剧痛沿着脊椎上窜到他的脑袋,他双目一黑,就想向一旁栽倒。

(我可以去见时花了吗?)

“给我去死吧,你这夺走老子一切的杂种!”

(不能……不能这么倒下……忆儿和琳琳,还……)

猛然间,他眼前浮现起江琳和江忆的脸。当他五年前最后一次收到襁褓,见到襁褓中的小泥人和刚刚出世的江琳,当他自弱水中捞起失忆的江忆。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江麒感到灵台一阵清明,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慢了下来;耿昭的怒吼声入耳,此刻却仿佛射入水中的箭一般,力道迅速被迟缓,他的痛觉瞬间消失,五感却变得比之前敏锐了不少。

是灵识……灵识回来了吗?

他不知从哪猛然间冒出如涌泉般的灵气,仿佛灵识封印解除一般。一道金光自他的身上冒出。

——【罗汉拳·铁刹金身】。

耿昭杀人的钩爪打在他的脖颈上,却马上被他的金身给弹开,倒退数步。江麒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但他要抓住这灵力暴涨的契机限制住耿昭的行动。

“自生至老。自老至病。自病至死。其苦无量。心恼积罪。生死不息。业由心罪,佛言枷锁!”

江麒利用金身的力量撑持着浑身断裂的骨头和筋脉站起来,艰难地双手结印,念起经文。

这是以“言灵”为媒介转化灵力释放的谛流术法——【华严道·佛言枷锁】。江麒此刻精力有限,他已经很难精确地控制自己的术法命中耿昭,他索性一口气将身上能调动的灵气全都灌注进这个术法,将整座小院都作为术法的目标。

随着他的吟诵,灵气凝成的金色梵文如雨后春笋般在小院的空气里弥漫开来,耿昭躲闪不及,被这股佛言枷锁之力纠缠住,顿时难以动弹。

“该死……”耿昭调动浑身血煞之气,却没想到江麒在此时抬手引导一部分金色的梵文冲天而起,轰在一道隐形的墙壁之上。自头顶传来琉璃碎裂的声音。

圣灵巫女们所撑持的结界,对鬼气有很好的克制作用,从外部难于攻破。但对人族而言,自内部以术法轰击使之碎裂,却没那么困难。尤其是在结界边缘处。

而这样庞然的灵气外泄,只会招来一个结果——

夜枭。

耿昭还没完全摆脱佛言枷锁的困束,却猛然显得身形局促。江麒眼前模糊,他已透支气力,却还是挤出一个笑脸来。

迷蒙间,他仿佛见到眼前现出一个少女的娇嗔模样。那一夜,是他与时花唯一一次真正跨过一切界限,将身心都交予彼此。

“一鹿哥哥,你有害怕的事情吗?”怀中的少女那时嘻嘻问道。

“佛言大无畏,我有啥好怕的?”

“佛规清净,四大皆空。一鹿哥哥这样与我欢好,也算是不惧佛规的‘大无畏’嘛?”

少女打趣他,他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去他的狗屁佛规。因为爱你,我才愿意背负起这一切。

他最后的视界里,闪过一道亮得遮蔽双目的惊雷。

随着这一声惊天的轰击,整座小院顿时化为一片焦黑。

05.凶枭【龙胤历95年,江忆】

江忆背着江琳疯狂地往西跑。

他在屋子里用泥盆袭击那个鹰钩鼻之后,只是匆忙地带出床柜里的那本书,其他的细软什么也没带。他总有一种隐隐的直觉——以后他可能很难回到“泥菩萨”这个小院儿了。

“哥哥…累不累?琳琳是不是…太重了?”

江琳在他耳边柔声唏嘘。他这个妹妹年龄不大,但却善解人意,非常懂事,平素里很少让他和江麒操心。若不是因为这样,他根本不敢带妹妹进雍山寒林。

“不要紧的,琳琳。”他安慰妹妹,“前面就是我与父亲常练武的寒林小居了。以前总是不让你去,这次,哥哥带你去小居中等父亲,你要乖呀。”

江麒为了教他练习武技,在雍山寒林中筑了一座小居。雍山寒林中的小鬼大多实力孱弱,对江麒而言不过手到擒来,并无太大危险。练到今年,就连他自己的身手也足以摆平一般的青鬼和白鬼了。

但此时正在追赶他们的人,其实力显然不是小鬼可以比拟,他只不过用了半刻间就追上了这二人的脚步。

“小崽子,走哪去!”鹰钩鼻翻身纵跳,落在江忆兄妹面前,“敢用泥盆糊你大爷,今天,我就先剁了你的双手!”

鹰钩鼻从背后抽出一柄腰刀来,刀锋寒芒硕硕,他霍霍向前。

江忆感到不妙,他如今实力不过锻体境初阶,以对手身法速度与年龄来计算,至少也有锻体境大成的水准。这是他第一次接触与修士的实战,手上更无兵器,二人之间的战力本就有所差距,他偏偏还要分心保护背后的江琳。

局面陷入绝境,但江忆却明白自己不能慌。

“妹妹,别怕。我是保护你的最后一道防线。有我在,没事的。”他感到江琳正把小脸紧紧贴在他的肩头,料想到江琳的惊惧,于是反手拍拍她的背,安慰道。

“哈哈哈,你谁也保不住!”

鹰钩鼻狂笑一声,挥刀抢攻而来,江忆无奈,只能依凭本能,闪躲刀刃攻击,然而两人实力的差距还是太大了,不过几招划过,江忆身上便多了数处伤口。

“下一刀要你的命。哼,忘了跟你说了,你背后那女童生得可爱,杀了你以后,我不会马上解决她。她来人间一遭,大爷我怎么也得要让她体会到作为女人的快乐……哈哈哈哈哈哈!”

“混蛋!”受够了这鹰钩鼻的污言秽语,江忆抬手便将两块枣花酥当石子飞掷出去,砸在鹰钩鼻的脸上。

“你他娘的找死!”

鹰钩鼻挥舞刀刃,再一次向江忆攻杀而来。然而不知怎的,江忆眼中,这刀势却忽然变得清晰了。

(这鹰钩鼻的刀势,重行于左,杀招在右……)

此刻,大敌当前,江忆心中却分外冷静,这鹰钩鼻的刀招在他眼前也变得逐渐缓慢、明晰起来。这是一种十分玄妙的感觉,但江忆对这种状态并不陌生。此前与江麒对练之时,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他的破绽在下盘!)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江忆看出鹰钩鼻抢攻太急,以至于下盘步伐已经失去了章法。

“……忆儿,刀这种武器杀伤力很强,但它既不像长枪那样在攻击距离上占有绝对优势,又不像剑一般能有不同的攻击方式与变招。刀的用法单调,无非就是劈砍,因此出刀的角度就成了刀法的命门所在,此时,就要注意出刀者的脚步……”

他脑中蓦然间想起与江麒对练时,江麒对自己的教诲。

“脚步乱,则刀无章法。刀无章法,则可轻易预判。”江忆抬头闪身,鹰钩鼻没有料到江忆的身法如此轻盈,这势大力沉的一刀竟然扑了个空,而就在这闪身的契机,江忆运用自己最熟练的武技、也是江麒传授他的最强武技向这鹰钩鼻发出了攻击。

——【鹿形破】!

江忆此刻背着江琳,身上平添了几十斤重量。这几十斤重量使得江忆这一招“鹿形破”威力大增,鹰钩鼻子被江忆重重顶了出去。

“呼、呼……”江忆大口喘着粗气,背负江琳战斗果然不是那么轻松。那鹰钩鼻这一下被撞得不轻,躺在江忆面前几十步的地方吐了两口鲜血。

“小杂种……!”

江忆丝毫不敢大意,对方不过没能跟得上他的节奏变化,被他拼尽全力偷袭得手而已。现在胜负天平虽然有所倾斜,但仍然还在鹰钩鼻那边。他将江琳卸下来,从包里掏出一块枣花酥,塞在江琳嘴里,道:“哥哥打倒那个坏蛋就回来接你,不要乱跑。”

江琳用力点了点头,眼睛里似乎闪烁起来亮晶晶的泪花。

“哥,加油!”

江忆点点头,他回过身,提防着对手的动作。鹰钩鼻显然已经恢复了些气力,正积蓄力量再次向江忆攻击。这鹰钩鼻浑身冒出一阵淡淡血气,那血气缠绕着凝聚在刀锋之上,使他刀锋的锋芒涨了数分。

(这鹰钩鼻会用“煞能”?)

此时,东边忽地响起一声猛烈的炸雷,电光冲天。江忆心里一沉,他当然知道雷击发生在什么地方,也知道这雷击的原因。

(老江……)

鹰钩鼻显然也注意到了雷击发生的方向,他似乎对这雷声的响度仍不适应,凝聚的血气也为之迟缓。就在江忆准备趁他受雷声惊扰的瞬间突袭时,他猛然愣住了。

“哈哈哈,小子,怎么,被大爷的斗气吓住了?”鹰钩鼻还没查觉发生了什么,他憨憨地嘲讽道。

江忆没说话,他转过身抱起江琳就跑。

“嗯……往哪——啊——!!”

江忆的背后传来鹰钩鼻犀利的惨叫,以及一阵如雷霆般滚滚而来的怒吼声。

(该死……是夜枭!)

江忆根本来不及反应,随着那雷吼声,一阵阴风猛然向二人袭来,江忆被这股气流侵袭瞬间脱手,江琳摔在他身前三步左右的地方,哼地哭了出来。此时,一条遮天蔽月的老虎影子纵身一跃,落在江琳面前。它双眼血红,凶光毕现,一身毛皮上闪烁着金色的电火花。

雍山寒林只有一个鬼王,这只让盘龙府修士四五年来都无计可施的鬼王。

——雷虎夜枭。

“琳琳!”江忆根本不顾身上疼痛,他清楚夜枭凶性十足,爬起来就向前扑去。几乎就在同时,夜枭张开血盆大口就向江琳咬去。

江忆不顾气血冲涌的危险,再一次用出“鹿形破”,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快的办法。当他的身躯落在江琳身前时,夜枭的尖牙也已如天雷击顶。

“不准……伤害琳琳!”江忆使出浑身力气,撑在江琳身前,双手猛力顶住了夜枭的上颌,膝盖则顶住了夜枭的下门齿。夜枭猛然发力,他还没撑过一瞬间就感觉浑身筋骨都快被这样的重压给粉碎了,但他还是死死支撑着。

僵持的时间不过三五息,江忆却感觉半个时辰那么长。夜枭再不耐烦,长舌一伸,便穿过江忆身侧,卷起江琳抽回口内。

“琳琳!!”

江忆右手在这变故的一瞬如爪子般狠狠扣入夜枭舌背上的嫩肉中,他不知自己哪里来的气力,此刻五指像是尖刀般在夜枭舌肉上刺进去,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来。

“隆隆——”

夜枭被这突来的刺痛激怒了,他狂吼着,双颌口间雷电火花噼啪闪烁。

电光瞬间覆盖了江忆的右手,一股焦味伴着烧灼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江忆的意识,夜枭猛一吐气,一阵凶猛的阴风便将江忆吹飞出去,直接滚下了另一侧的悬崖。

江忆只感觉意识在这阴风中逐渐消散,一股不甘和悔恨弥漫上他的心头。

(对不起,老江……我……最后还是……没能保护好琳琳……)

06.匠流【龙胤历95年,江忆】

江忆在一阵喧闹中醒来。他揉揉眼睛,感受着似乎长久以来都未曾接触过的温暖阳光。一股新鲜的空气如久旱新露般飘进他的鼻息,他瞬间本能般贪婪地吮吸了几口。随着这几口空气的涌入,他的意识开始逐渐恢复,脑袋也在氧气的驱动下运转起来。

(琳琳……)

从悬崖掉落前的最后一幕再一次涌上他的脑海,他感到心头一阵抽痛。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藤椅上,身处一座别致的小院落中。

“铃匠,那小子醒了。”

一个充满合成感的男子电音将江忆彻底惊醒。他坐起身来,扭头看见在他的背后正站着一个奇奇怪怪的人形生物。他身披赤金色相间的小型铠甲,头上顶着一具完全遮去面容的盔冠,幽红色的光芒从盔冠的缝隙里透射出来,似乎正是那声音的来源。这个人形生物大概只有一米二左右的身高,但举手投足之间却充满力量感,正如背后那柄足有两米多长的十字纹枪一般气势非凡。

“醒就醒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江忆还没来得及动弹,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慵懒的声音。那人转瞬即至,踏着高跟靴哒、哒地走了过来,身影映入江忆眼帘之中。

这女子身材丰满高挑,长相十分精致,然而打扮却有些怪异:她淡粉色的长发不加梳理地披肩而落,却又在肩部两侧被两枚蝴蝶型的发扣束住,头上唯一的饰品就是防风镜,却足以遮去她并不十分完美的发际。她身披一件红色开襟的法袍风衣,修长的双腿被裤袜包裹得玲珑曼妙。

从那女子灼灼的目光中,江忆清晰地意识到,这女人并不像她嘴上说的那样对自己漠不关注。

“你睡得可真够久的。”

那女子冲江忆露出有些玩味的表情。江忆抬头瞥了她一眼,目光又迅速扫到那具矮小的人形盔甲身上,确认了二人都没有敌意后,才喃喃问道:“我这是在哪?幽冥地府吗?”

“小子,想死的话请出门右转,不要捎带上小爷我呀。”那具被称为“繁”的人形盔甲道,“不过你能顺着雍山断崖落入‘永烬城’,这运气可以去刮奖了,我劝你还是不要寻死得好。华夏世俗界那句谚语怎么说的来着?‘大澜不吃,必有后腐’?哎哟——”

他的盔甲脑壳被那女子狠狠拍了一下。

“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女子道,她走过来,蹲在江忆身边,把脸贴得很近,眼睛认认真真地盯着江忆,看了半天才收回脑袋,皱眉道,“你这小子是怎么可能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还摔不死的?”

江忆努力回忆起他的意识消失的瞬间,他感到自己在高空中坠落了许久,似乎穿过了某个结界,当他即将落地之时,身边忽然青光四起,随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看来你也不知道答案。”那女子叹口气道,她的声音如风铃摇晃般清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公输铃,是鸣霄阁的一名器匠。这位是我的助手晏繁。”

“江忆……是一名流民。”

凭着方才这两人的谈吐,他总算搞清楚了自己的所在。他现在正身处龙眠大陆唯一一座位于地面以下的庇护之地——【匠流·鸣霄阁】的根据地——永烬城。鸣霄阁可以说是九流中与流民最为亲近的宗门,也是极少数愿意从流民之中招收弟子的宗门之一。

“你居然是流民?看你样子不过十四五岁,就能有锻体境中阶的实力,天资倒是不错嘛。”公输铃道,“以前有人指点过你修行吗?”

“养父江麒,曾经是一名谛流修士。”

晏繁咋舌道:“想不到你养父居然是只秃驴——啊!”

“啪”地一声,公输铃又在他的脑勺后面拍了一巴掌,而后向江忆道歉:“江忆,对不起啊,我这个助手当时组装的时候转换器出了点问题,他脑子经常短路,有点烦人的。”

“没事。多谢救命之恩。”江忆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便低下头。他现在没心情跟眼前这两个救了他命的陌生人开玩笑,他的心思仍在坠崖前发生的事情上。

江麒,江琳。他短暂四年人生中惟一的两名亲人都离他而去了。他现在却连仇人是谁都还不清楚。

“看你有心事,是不是想找你随身携带的那本古书?”铃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他猛地一惊,左手连忙往身上摸,他的包却并不在身侧。

“你的包裹在屋子里,书被我师父拿去了。”铃道。

“把书还我,我要去报仇。”江忆道,他现在心情完全平复不下来。

铃冷哼一声,道:“放心,师父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就会想要借走拜读,但一定会还给你的。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只有一只手,还想去报仇?”

此言一出,江忆才想起他当时为了救江琳,右手被夜枭的雷霆给彻底烧蚀了。他抬起右臂,那里如今只余下一截焦黑的**。

“江忆的事情,不劳匠流费心。”江忆没好气,他最初对铃的观感还不错,但铃方才那句话,激起了他心中一丝不快。没有任何人在自己遭遇绝境时还希望身边的人云淡风轻的调侃于他,即便是江忆这样生性淡然的人也不例外。

“看得出,让你想要去报仇的,是对你很重要的人?”铃问道,见江忆不语,她又道,“其实我倒有个非常实用的提议。”

“嗯?”听到“提议”,江忆才稍稍提起些兴致来。

“你少了一只手,匠流可以帮你。”铃道,“对我们鸣霄阁而言,为你做一只机关手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何况我师父是鸣霄阁苍字一代最出色的机关匠。”

“无功不受禄,我能帮你们什么?”江忆心下有数,他估摸着对方的交易条件无外乎是跟他借那本他完全看不懂的古书,他倒是不反对,毕竟现在在人家的地盘,若是对方想夺书,恐怕也不会来跟他商量。相反,借着匠流这些人的知识,他反而可以对古书的内容有所了解。

对他来说,想要报仇,能依凭的东西太少了。哪怕是一点能帮助他提升实力的东西他也不想放过。

“很简单,我希望你拜我为师。”铃说到这里,突然露出一丝坏笑来,弄得江忆一愣。旁边的晏繁忽然开口道:“铃匠,你这样做可是在耍无赖!即便赢了鹤匠,怕是也不光彩吧?”

“愿赌服输,鹤师兄既然看不起我,我就必须得让他瞧瞧我的决心。”铃道,随即转脸拍了拍江忆,“怎么样,有我这么个美女师父,我保证鸣霄阁没有人敢欺负你。”

江忆算是听明白了,这公输铃恐怕是跟她那位鹤师兄打了赌,那鹤师兄不相信她能收到徒弟,她恰好遇到自己,故有此一出。想必公输铃的实力不会太强,否则也不至于被她师兄给看扁了。

不过江忆倒是无所谓。他现在一无所有,迫切地想要提升实力。这公输铃看上去像个性情中人,活泼伶俐,这一来二去,他对她的反感倒是有些消散了。

于是江忆抬起他的“黑炭棍子”在铃的风衣上戳了戳,道:“成交。”

“哈哈哈!太棒了,江忆,快给为师行个拜师礼。”

(……这丫头片子……)

“师父在上,恕徒儿伤体未愈,不便……”

“哈哈,罢了罢了。”公输铃笑得更动听了,“师徒之间就不必这么客套,欢迎小阿忆加入匠流!”

07.晏梁【龙胤历95年,江忆】

第二天一大早,公输铃就拉着江忆往永烬城中走。经过昨日的交谈,江忆对匠流和公输铃有了更多了解。

匠流传承着起源于战国时代的鲁墨机关术和兵器铸冶之术,而鸣霄阁便是专攻机关的鲁家正宗传人,当年巫女统治时期所依仗的“出云千机”部队,便是由鸣霄阁先辈所设计。公输铃则是当代鸣霄阁主公输玄的亲孙女。

说也奇怪,江忆原以为公输铃身份尊贵,相貌也是漂亮至极,在城中应该拥趸不少,没想到这一路走下来,无论上了年纪的长辈还是年轻的学徒工,各个都对公输铃十分冷淡。有时公输铃主动向一些人打招呼,对方也是回应得不冷不热。

“小师父,我有点不理解,你既然是阁主孙女,为何我们这一路走来,大家的目光中怎么会有种鄙夷呢?”江忆边说边笑起来。他见一路公输铃都不太受人待见,有心打趣公输铃,便问道。

“还不是因为一会儿我要带你去见的那个老古怪。”公输铃提到此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江忆倒是有些吃惊,问道:“你父亲?”

公输铃叹气道:“我们鸣霄阁只专注于机关,而机关需要能源来驱动。按照鲁家自古传承的四种能源,我们也将机关术分为四类:以水蒸气为能源驱动的【鸣霄】、以地下燃油为能源驱动的【炙壤】、以不灭火为能源驱动的【永烬】、以磁电为能源驱动的【万雳】。对于机关以外的力量,如四魂、武技以及咒术,我们研究得都相当少。直到我父亲提出‘灵’与‘魂’也能够成为能源的一种。”

江忆有些纳闷:“我以前跟一些流民朋友聊天,听他们讲科技文明时代技术就是要有革新才能向前发展,你父亲的观点不是一种很好的假设吗?”

“最初很少有人认同这一点,直到父亲制造了晏繁。”

江忆猛然瞥了一眼那具“人形自走铠甲”,从头盔的灵光中,江忆难以判断此刻他的情绪,但他很快明白了症结所在。

“你父亲创造的这种东西,让匠流高层感到恐惧了?”

“是的。不止是掌握议事权的工会,反对的人中甚至包括我爷爷——大匠师公输玄。当工会的人提出晏繁是个异端,爷爷虽未直接表态支持这种观点,但却对父亲说,既然他创造了新的机关术,从此也就可以自立门户。四大机关术各由工会四大堂口掌管,他便要我父亲出去创立第五堂——神形堂,然后继续开展研究。”

“但是却不给任何资源?”

“是的。而且当工会的人制造舆论,说神形堂的技术是异端时,爷爷却并未阻止,而是摆出了一副袖手旁观的架势,到最后,干脆闭关不出。唉,我父亲是庶出,在公输家族原本就没什么地位。爷爷维护工会本是父亲预料当中的事情。”

听到这种话,江忆马上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了。这公输家毕竟也是九流一员,再怎么亲近流民,那门阀势力森严庞大的家族体系也是避免不了的。他估计不但公输铃父亲这一辈争权夺利,恐怕就是大匠师公输玄地位也并不是那么稳固。

“听你说你爷爷贵为大匠师,这大匠师之位是世袭制的吗?”走到神形堂门口时,江忆问。

“不,实际上入了鸣霄阁后,只要能执掌四堂,都会赐公输为姓,入继公输门庭。我本家姓晏,我名晏铃。”

江忆恍然,怪不得她父亲开发的这具“神形”以晏为姓。

“鲁家传承自古重视青年培养,所以……”公输铃讲到这突然话题一顿,转念道,“这件事讲起来比较复杂,你还是先去见我父亲吧。他脾气较古怪,你可要注意言辞。”

说罢,她急急走上台阶,推开了神形堂的门。

神形堂名义上虽是如今匠流五大堂口之一,但堂口门庭实在破落,从外表看上去,这神形堂根本就与路上所见的工铺没有什么区别。而它的位置坐落在永烬城郊的一处背山空地,可以说甚至不如城镇中的工铺。

“父亲……啊——”

公输铃刚走进去,从神形堂中传出一声爆炸的轰隆声,公输铃被爆炸的气流从堂中弹了出来。

“小师父!”江忆眼疾手快,他一招“鹿坐”弹跃而起,抱住公输铃,然后稳稳落地。

“呼……阿忆,多谢你。”公输铃红着脸从江忆怀中挣起身,“这老古怪,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奇怪的东西。”

“哈哈哈哈,铃铃,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此时,从神形堂中走出来一个被爆灰熏得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他满脸烟黑,浑似个煤矿工,眼神却是神采奕奕,手中举着一只暗红色的金属手甲,笑容甚是张狂。

“呸,老古怪,你差点炸死我!”公输铃没好气地骂道。

那男人赶忙笑脸赔罪:“对不起呀铃铃宝贝儿,你进来的时候刚好赶上爹大功告成,爹一个高兴,没控制好炼炉的火候,这才……嘿嘿嘿,爹给你赔不是,爹给你赔不是!不过爹真的成功了,那本《魔乘异闻录》中记载的机关兵器真的被爹做出来了!哈哈哈!”

他往前一举那手甲,道:“就是这个!”

此时,还没等公输铃说话,江忆突然向前走了两步,道:“这是我那本古书中记载的臂甲……”

“嗯?你那本……你就是铃铃救起来那个小子?”

公输铃的父亲刚说完,身形却突然暴起,迅猛移动起来,他左手提着的工匠锤向江忆大力挥击。然而这一击却扑了个空,江忆只是一个闪身,便避到了他身后。

“嗯,小子果然身手敏捷,怪不得铃铃道你是可塑之才。你是怎么预判我要出手攻击的?”

“说来惭愧,江忆早听师父说公输梁前辈性情古怪,是以时刻防备变故。”江忆作揖道。

没想到这老家伙听闻此语,却生起气,道:“我叫晏梁,谁他妈姓那没骨气的狗屁公输?嗯?你的手?”

晏梁这才注意到江忆的右小臂是一片焦炭模样,谁想他不惊反喜,道:“果然,你的书中造出来的东西,就应该物归原主,物尽其用!哈哈哈哈,甚好、甚好!”

他说完,身形刹那间变得模糊,江忆只感觉一股罡风袭向自己面门,晏梁已然扣住自己的右臂,将那刚出炉的暗红色手甲扣进去。就这电光石火之间,那手甲便如同被种入江忆血肉当中,江忆只感到有数根软刺扎入他本来已经失去知觉的右臂,在其中疯狂生长,江忆痛得倒在地上,打起滚来。

“你右臂烧蚀,神经本已坏死,这魂印连入血肉会重塑你的神经末梢,打通你臂上的灵脉,过程会会有点痛,但是你要忍着!”

此刻江忆只感觉钻心的痛,这痛感甚至超过了之前夜枭的雷火烧蚀时的痛楚。他感到天旋地转,险些失去意识。

“爹!你给阿忆弄得这什么东西……?”耳边阿铃的声音也焦急起来。

只听晏梁十分兴奋地说道:“安静点,这小子有福。这可是上古造物,易教教主周公旦亲自设计的三件八卦武铠之——归藏奇手!”

随着“归藏奇手”四字落入江忆耳中,江忆猛然间意识一滞,陷入一阵虚无缥缈的白芒之中。

耳边,一个古老、空灵的声音肃穆传来:“天气为归,地气为藏,木气为生,风气为动,火气为长,水气为育,山气为止,金气为杀。八卦演气,四魂归藏——”

08.归藏(上)【龙胤历95年,江忆】

“天气为归,地气为藏,木气为生,风气为动,火气为长,水气为育,山气为止,金气为杀。八卦演气,四魂归藏——少年郎,接受归藏传承——”

江忆在一片茫茫雾气中睁开眼睛。耳边苍老深邃的男子声音犹未消散。

“前辈,你是谁……”江忆朝着这白茫茫的雾气问道。

眼前大雾逐渐消散,从大雾中,一个人影由虚凝实,缓缓降落。这人白发飘忽,眉间凝杀,衣袂纷飞,容光焕发,笑容和蔼却不怒自威,眼神灼灼地盯着江忆。

“既无灵识又尚未与英灵缔结契约,竟然能开启三条灵脉,甚好、甚好。”

“嗯……?”江忆疑惑,“前辈竟能探查我的灵魂?”

锻体境的修行,主要是要打通修士体内任、督、带、冲、双跷、双维八条灵脉,每打通两条灵脉,就能提升一个小境界。而没有天生灵识的凡人要踏入这个境界、开启第一条灵脉,必须要与英灵缔约,借四魂入体之力冲击任脉才能做到。当年江忆开始修行时,江麒采用特殊的办法为他开启了第一条任脉,开辟了他体内的灵气丹田,绕过了与四魂缔结契约这一步。因此,以江忆修为而言,除非对手有探查灵魂之能,否则绝对不可能知道他尚未与英灵缔结契约。

实际上,倒不是江麒不愿让江忆缔结英灵,实在是圣内九流将感知英灵所需要的圣物资源看得太紧,江忆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孤本身就是四魂碎片,当然能了解。”那人影笑道,他走上前,将手搭在江忆肩上,“归藏奇手入体时,原本就要拔除体内原本缔结的英灵契约,你没有,这刚刚好。”

“嗯?拔除?”

江忆还是第一次听说英灵缔约能够拔除的说法。但眼前的人影自称为四魂碎片,江忆也不敢妄言。

“你们现在的灵修体系,与洪荒时代相比,实在是残缺的太多了。这也不怪你们,毕竟随着洪荒沉眠,九宙分离,伏羲罗穹,星灵消散,世界演进至凡人时代,有些东西的确难以继续传承下来。”

“请问前辈是谁,为何对这些事情了解得如此明白?”

“你问孤的名字?哈,孤无名无姓,你便唤孤‘无名’吧。待你突破至凝意之境,觉醒英灵真名时,你自然能知道我的名字。”

江忆点点头,他明白,锻体境虽能与英灵缔结契约,但实际上只是凭借“圣物”和本身天赋来实现与英灵的同步,尚未得到英灵意识真正的认可。若想像江麒那样得知英灵的真名,怎样也要摸到凝意境的门槛才可以。

“嗯……前辈是说,你会成为我的英灵?”

“聪明。不愧是……孤的御魂主。”

说罢,那男子浑身散发出耀眼的金色灵光,他的身形虚化,如流水般凝成八道金光闪闪的灵线,逐渐汇入江忆体内,江忆顿感五内一阵腾涌,已经打通的任、督、带三条灵脉之中灵气奔流不息。这股灵气虽然强大,但却不失章法,江忆虽然感到灵脉逐渐壮大,但却并无那种被强行撑开灵脉的虚脱感,这灵气正如暖流般修复着江忆体内的三条灵脉,并一直灌涌至将江忆的第四条灵脉——冲脉打通,方才平息下来。

“归藏之法,以八气御八脉,八气之象,各有奇能,配合‘归藏奇手’,能发挥至奇力量。你虽四脉俱开,但却须以《归藏经》心法重新整理体内灵气,炼至八气贯通、八脉纵横,方能突破进入下个境界,切忌贪功冒进……吾乃奇魂‘无名’……”

随着耳边声音的消失,江忆逐渐从意识中醒来。他所缔结的主英灵是“奇魂”类型,这倒并不让他意外。

与江麒的荒魂攻击性强大不同,奇魂主智谋,象征人的才智与创造力,其能力大部分是规则型和陷阱型御魂,馈赠的武技则以心法为主。

“江忆!”见江忆睁开眼睛,公输铃赶忙跑上来关切。江忆见她眼圈甚至稍稍有点红,感慨他这位小师父心地还真是蛮善良的。

“嗯,看来醒了。”晏梁见江忆醒了,满意地点点头,问道,“你的右手感觉怎么样,能活动吗?”

“我……”江忆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活动了一下他的手指。令他惊喜的是,那只铁手铠正如一只崭新的右手般生长在他右臂上,他的动作全无窒碍,灵活异常。

“很好,看来《魔乘异闻录》的记载不虚,这‘归藏奇手’果然能够自主修复神经、代替义肢发挥作用。”晏梁满意地点点头,“我就说怎么这么多年都无人钻研过‘神形’之学,原来魔乘宗传承的秘学中早已对此有研究了,哈哈哈!”

“谢前辈赠器之情。”江忆站起身,再次作揖道,“只是我不解,前辈从方才起就提过《魔乘异闻录》,难道是晚辈所携带的那本古书之名?”

“怎么,你不知道?乖乖,你以前不是魔乘宗弟子?”晏梁道,“我还以为我这宝贝女儿救的是魔乘宗的遗孤,结果不成想只是捡了这书的路人。”

“不,前辈,自我有记忆起,这本书便跟在我身边了。”此时,江忆只好将自己四年间的经历简单与二人讲了讲。

听完江忆的讲述,晏梁还没说话,公输铃先叹了口气道:“你也是个苦命人。”

“这仇我会亲手找凶手讨。”江忆咬咬牙道,“感谢二位对我的搭救和帮助。”

晏梁拍拍江忆的肩道:“你也别忙着道谢。我不过刚好手头有制作此手甲的稀缺材料,刚好能读得懂制作此甲的部分符文含义,刚好能够将这东西做出来而已。没有这本书的指导和帮助,你不可能拥有归藏奇手。所以,这也是你自己天命使然,不必太过客气。而且,我们也并不是无偿帮你的。”

“前辈放心,我会按照与小师父的约定,成为鸣霄阁弟子。无论二位日后委托江忆做什么事,江忆都愿意赴汤蹈火。”江忆点头回应道,他是个遵守约定,言出必行的人。实话说,晏梁父女对他的恩情很大,即便为了还上这份恩情,他也不可能就这样拍拍屁股离开。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是江忆四年间学到的至情至理。

“你别急着谢,我这女儿也有私心。毕竟,弄斧盛会需要你代表神形堂争光。”

(等等……)

江忆听到这句话,把脸扭向阿铃,阿铃此刻已经把脸别过去躲着他了。

(这鬼丫头果然给我藏了颗雷啊。)

“前辈……我并不抗拒这件事,但是你得给我讲清楚,什么是弄斧盛会?”

09.归藏(中)【龙胤历95年,江忆】

晏梁听到这里,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女儿,道:“合着小丫头没跟你说明白?”

“要说的话太多了嘛,一时半会儿还没跟他讲到弄斧盛会。”铃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偷偷用眼睛瞅江忆。这些小表情落在江忆眼中,直让江忆感到一阵阵无奈。

(看起来上了一条贼船。)

晏梁叹口气,对江忆说:“好吧,江小兄弟,其实我闺女也没有全然欺骗于你。我们希望你协助的事情,的确需要你拜入我神形堂作为徒工才能完成。”

江忆愕然,他倒是没想到晏梁这么豪爽的男人居然也会跟他客气,听起来这件事似乎十分令人为难。

“小兄弟,你应当知道,我鲁家原有四大机关术代代相传,而大匠师作为鲁家首领,每十年改选一次。鲁家创始者祖师公输般为激励四大机关术薪火传承,订下制度,改选之际,要四堂各自推选工匠师徒,匠师较量机关术,而工徒以机关为武器进行武斗比试。最终胜出者的堂主便承接象征大匠师权威的【般骨斧】,赐姓公输,继任大匠师。这便是‘弄斧盛会’。”

“班门弄斧?”

“正是,世俗界流传这则成语千年之久,却不知其真正含义。弄斧盛会是祖师一片苦心,其目的就是为了激励四大机关术不断向前革新发展。十年前,我大哥晏褚便带着他的徒弟赵无极为鸣霄堂赢得比试的头名,鸣霄堂主晏玄才得以继承大匠师之位。就是丫头她爷爷。”

江忆点点头,看来阿铃的爷爷公输玄十年前就是依赖其堂中的后进学生赢得比赛,方才成为大匠师的,如此说来,晏梁创造出“神形”机关而被公输玄厌恶,也就不难让人理解。

公输玄自己的利益毕竟深根于鸣霄堂,“神形”机关出现在弄斧盛会临近的当下,自然令他感到威胁。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不得不小心提防。

看来公输玄并不是一个十分有器量的人。

“神形堂成立后,工会碍于情面,没有将神形堂直接排除在外,但却只从十六个参赛名额中抽出一个名额给神形堂。而神形堂除了我与铃儿以外只有一位达到匠师级别的成员,他名叫耿明,字独鹤,名义上是我的弟子,但实际上却是永烬堂主鲍离的亲信,鲍离的幼子鲍圭的便是耿明的弟子。若是这名额落在他手中,想必他一定会为鲍离做嫁衣、只可惜,在遇到你之前,铃儿还没能收到弟子。”

“所以,那时候小师父说她与鹤师兄打赌,便是因为这件事?”

公输铃点点头:“当时耿明不相信我能在弄斧盛会的报名开始前招收到弟子,因此夸下海口与我打赌,说只要我招到弟子,便甘愿让出参赛名额给我。”

“那如若你赌输了呢?”江忆猜得个大概,但他还是想印证一下自己对这位耿明的判断。

公输铃脸一红道:“若我输了,他便要我答应他的求婚……”

(果然如此。)

此刻,沉吟半晌的晏梁突然开口对江忆讲道:“弄斧盛会是实打实的武斗比试,直接关乎着鸣霄阁未来十年的大权归属。对于那些汲汲营营想要得到权力的各堂堂主而言,这便是他们全方位角力的战场。这比试除了禁止杀戮以外再无禁忌,盘内拳脚无眼不说,就连盘外招也是层出不穷、险象环生。你若不愿参与,现在放弃,晏梁绝无怨言。”

江忆听到此语,内心一暖。这晏梁当的是条堂堂正正的汉子,言语之中并不想欺诈于他。他还未答话,阿铃便不愿意,道:“爹,这……”

晏梁摆摆手打断公输铃,继续对江忆道:“你不必计较救命赠臂的事情,你也将《魔乘异闻录》借给我阅读,令我大受启发,我们就算是扯平了。”

江忆其实已经有心帮助晏梁,但他仍想确认一下晏梁其人的心意,便问:“晏前辈,你对门下弟子参与此比试的最大期望是什么?是希望神形堂能赢得匠流的权力吗?”

“我对权力不感兴趣,我只希望门徒出战此比试,让工会和四堂能正视‘神形’的存在,认同这门机关术的创新之处,同时激励一下门人而已。”

江忆点点头道:“了解。那若是我出战比试,替你赢得大匠师之位,你会做什么?”

晏梁眼中一亮,他笑道:“鸣霄阁自会全力协助你为你养父一家报仇。”

“如此江忆心中便没有疑问了。我愿意协助你和小师父,参与这次‘弄斧盛会’。从今天起,我便正式行礼拜师,成为【匠流·鸣霄阁】的弟子,”江忆转向阿铃,“小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听到这话,公输铃笑逐颜开,她赶忙扶起江忆,道:“阿忆,你跟我就不要太客气啦。”

“我还有一个问题,前辈说,这‘归藏奇手’是您按照我那本古书《魔乘异闻录》之中的图纸所制作的,前辈能够阅读这本书吗?”

“也不是全部都能看懂。撰写这本书的符文,就是桃源之地流传千万载的‘太易符文’,而这太易符文,与你手上的归藏奇手,是同一个人发明的。”

“周公旦?”江忆记忆力相当不错,听过的信息就从来不会忘却,经晏梁一说,他马上便想起之前晏梁的说法。

“是的,这‘太易符文’实际上是周公旦按照先天八卦的符号拼接排布编成,每枚太易符文都由四个八卦符号所组成,符文的基础数量便有四千零九十六枚,各有奥秘,也是春秋诸子百家学说和圣内九流的文化起源。这太易符文本身记载在周公所创《易经》中的第一篇章,被称为‘连山易’。世俗界都以为连山易失落,实际上这部分知识却被隐遁于桃源之地的圣内九流各自掌握了其中八分之一,代表了九流各自开山立派的基础——除了隐流以外。”

“魔乘宗没有掌握太易符文?”

“不,不是没有掌握,而是没有掌握部分,隐流知晓全部四千零九十六枚太易符文的含义。更贴切地说——隐流掌握了连山易、归藏易和旦夕易,也就是《易经》的全部奥秘。”

江忆内心感到既震撼又恍然,隐流竟然掌握了《易经》的全部奥义,怪不得魔乘宗毁灭之前能成为九流十八宗中最强大的宗门。

——这样的宗门,竟能一夕覆灭?

“那前辈,匠流所传承的太易符文,便是关于机关之术的?”

“是的。因此这本书中记载的数十份机关图纸我都或详或略地看过,当真是开了眼界。更奇妙的是,我发现由魔乘宗设计的部分机关造物——包括你身上这件由周公亲自设计的‘归藏奇手’,都运用了和‘神形’类似的能源——魔乘宗将之称为‘识能’。”

江忆点点头,转面道:“既然如此,可否恳请小师父将鲁家所传承的太易符文传授给我?”

阿铃笑道:“这本就是基础课程之一,你要学我自然会教。只是‘弄斧盛会’就在立夏之日,我们不过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你还是多把心思用在提升实力上吧。你现在的修为不过……”

阿铃拍了拍江忆,脸色突然惊喜起来:“嗯?你的实力怎么提升至锻体境小成了?”

修炼之途道阻且长,有时小境界的门槛都能困扰修士数年甚至十数年之久。修士们常将每个境界里中阶、高阶和巅峰阶的瓶颈称为“小成”、“大成”和“圆满”,以显区别。江忆目前任、督、带、冲四脉皆开,修为已至中阶突破前最后的瓶颈,因此也叫“锻体境小成”。

江忆可不想吐露关于“无名”传授他的《归藏经》之秘,于是他解释道:“我之前一番血战,冲脉已在突破边缘,适才前辈将归藏奇手接在我身上,灵气冲击,我便引导这股灵气突破冲脉,侥幸得以突破。”

“嗯,小小年纪就在修炼之上有如此天赋,我对你们这次弄斧盛会更有信心了。小兄弟,你方才提过你养父为你取字‘北寄’是吗?我这就安排人帮你更入圣内籍。”

“不,师公,”此时江忆刻意主动改变了对晏梁的称呼,“我想您不要急着帮我更入圣内籍比较好。”

江忆知晓,那鹰钩鼻的同党很可能没从江麒身上找到“勾陈灵钥”,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虽然自己并不知道勾陈灵钥的下落,但却是对方能够顺藤摸瓜找到的对象。若是今天江忆更入圣内籍,信息传至龙胤帝国的档案库,仇家很快就会知道自己没有死,那么找麻烦也是肯定的;再说了,江忆对这个圣内籍看得并不重,甚至有些不太稀罕的意思。

虽然关于“勾陈灵钥”的部分,江忆没有对晏梁和公输铃讲起,但他估计晏梁能够理解他的大概想法。

“嗯?原来如此,你的仇家未能将江氏赶尽杀绝,日后一定会来找你麻烦。也好,还是你思虑周全。今日天色已晚,你且回去休息,明日,我会找你传授‘归藏奇手’的使用方法。”

“多谢师公。”江忆点点头,作揖转身离开,他也正想找个地方打坐调息。《归藏经》修炼之法玄妙无比,他正要回去好生琢磨一番。他现在已经打定主意要帮助这对热情的父女在弄斧盛会上取得好成绩,这也是在为自己日后借助匠流的力量对抗仇家提供帮助。

他隐隐已经感觉到,那鹰钩鼻二人是冲着勾陈灵钥来的,这背后绝不简单。不管养父江麒和勾陈灵钥牵扯了怎样的事情,他都必须要面对一个深不可测的对手,而他对这个对手一无所知。

因此,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等等,阿忆。”

江忆正准备转身离开,公输铃突然跑过来叫住他,递给他一块青铜腰牌,道:“这是我昨日委托晏繁给你铸的铭牌,你现在已经是神形堂的弟子了,可以凭这块腰牌去宗门中兑换自己需要的资源,若有需要,我和父亲会给你想办法。”

“养父曾教过我,人能在这乱世中活下去,最重要的是自食其力。我已经受了二位救命之恩,绝不愿再拖累二位帮我寻找修炼资源。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小师父。”

江忆转身,冲公输铃撇来一个微笑:“我们可要一起加油,班门弄斧。”

10.归藏(下)【龙胤历95年,江忆】

江忆回到小院,屋子里传出晏繁敲铁的“铛、铛”声。

“臭小子,你今天见过那个老古怪了?”晏繁听到江忆进门的声音,他并未回头,只是出声问江忆。

江忆只是答道:“晏梁前辈是个热心的人。”

他能听得出晏繁似乎对晏梁有些小小的不满。这也难怪,以他的认知而言,晏梁是个相当主观之人,因此对于自己一手制作出的“人形造物”,自然会以创造者的身份自居。晏繁是个有自主意识的“生命”,对于这样的行为,很难不抱有情绪。

晏繁停下手中的铁锤,他走过来,坐在江忆跟前,道:“江小子,你可知道我的意识是怎么来的?”

江忆闻言,心下思忖起来。

四魂是记忆与经历的集合体,是构成人生命除了核心意识“灵”以外的全部。江忆修行的路走得浅,对“灵”与“四魂”的了解仅限于江麒的那一点点传授,但他听江麒讲过,“灵”和“魂”都是有主观意识的,其区别只不过是“灵”具有更强的自主性,是可以发展的,而“四魂”一旦构成,则既定不变,其意识更多地是被动的呼应契约主的行为。

晏繁的个性比一般的圣内修士都要强上几分,他的意识必定不会是普通的四魂所构成。

“神形机关以灵为能,我想你应当是晏梁前辈从其他地方取得的‘灵’吧。”

晏繁听闻此言,得意地抱臂扬首,道:“你倒是挺聪明,那你可知道,小爷被禁锢在这具盔甲躯壳里之前,是什么来头啊?”

见江忆不接茬,晏繁颇有些扫兴地哼哼道:“料你也猜不出。小爷可是曾随青凡大帝一起南征北战的御林军左都尉——沈真!”

江忆恍然,难怪晏繁对晏梁不甚心服,原来他本来的年龄要比晏梁大得多了。沈真的名字他是听过的,遥山镇的说书人黄三爷还讲过此人的故事。此人是叶青凡和楚遥山最亲密的战友之一,只是在叹息崖战役时以身殉道了。

江忆今日竟然见到了活生生的名人,倒是有点惊喜,边说:“那前辈背后所负这柄,应当就是十字枪‘战幸’了?”

晏繁用他的手铠敲敲桌子,道:“我身死之后,楚幽那个婆婆妈妈的家伙非得用阴阳律把我残存的灵识封印在我这柄长枪上,我死也死不掉,动也动不了,就这么被留在永烬城的兵屋中待了近百年之久,直到那个老古怪察觉到我的存在,像个变态一样笑嘻嘻地把我从长枪转移至这具盔甲的核心里。”

“楚遥山前辈当真是个重感情的人。”江忆叹口气,道。遥山镇的居民无论圣内还是流民,都将楚幽这位开国元勋奉若神明,关于他的故事也是在民间广为流传。江忆对于楚遥山的种种传奇比较熟悉,一直相当钦佩他为保护青凡大帝而牺牲自己的壮举。

当年,若不是楚遥山竭命施为,将祸星七杀的星灵封印在北斗战图之中,恐怕青凡大帝早就在圣府之战中被祸星杀死了。

“太感性是遥山的弱点,他要是有陆仙凤一半理智,也许现在的天下就姓楚而不姓叶了。”晏繁一张口尽是上古时代的人,他口中的“陆仙凤”乃是叶青凡的红颜军师,也是【钧流·栖凰宫】的时任宫主,“好了,不跟你小子说了,小爷去找万雳堂的霞姑娘聊聊天。记着,对我的身份要保密,知道吗?”

“江忆明白。”

晏繁一出门,江忆的心瞬间沉静下来。他原本就拥有这样的天份,无论面对怎样波澜的事情,都能够让自己快速地保持冷静。现在,他需要按照“无名”的教导运行《归藏经》的周天,抓紧时间重塑自己体内的灵气。

《归藏经》的总诀是:天气为归,地气为藏,木气为生,风气为动,火气为长,水气为育,山气为止,金气为杀。八卦演气,四魂归藏。所谓八卦演气,是要求修炼者以吸收的灵子循八卦之理演化出天、地、木、风、火、水、山、金八种属性的灵气,再按照对应的属性将八种灵气贮存于体内八条经脉之中,激化出八脉各自的潜能与武学妙用。到应敌之时,便可循敌之变化,以八种不同属性的灵气来应对敌人。无论是对抗鬼、妖还是修士,都是一套以变应变的制胜法门。

他目前打通的任、督、带、冲四条经脉,对应的分别是《归藏经》中所提到的天、地、木、风四气,在八卦之中,对应乾、坤、震、巽四种卦象,灵气凝聚的周天运行方式,也要依循四卦而行。

乾者任脉,天气为归。

天者,无远弗届,包罗万象,正如任脉位于人体胸腹之处,乃是修士体内最宽阔、最空旷的一条经脉,是五脏六腑的所在之处,素称“阴脉之海”。天气是《归藏经》中武技的基础,《归藏经》中所讲最基础的武学理念“归字诀”——“纳气归返”,便是依靠天之一气来完成的。

坤者督脉,地气为藏。

地者,坚实广博,孕育万物,正如督脉是丹田、脊椎的所在之处,也是所有修行的根基所在。地气讲究的是将体内灵气凝聚成气旋,藏灵于旋,成倍地提升灵气的聚藏能力。修炼地气之后,江忆在四条经脉中凝聚了四道气旋,感到虽然自身境界丝毫未有进展,但灵气根基已是之前的数倍。不止如此,灵气气旋改变了之前脉中灵气连绵一体的状态,能够拆解使用,各自之间无回气时差的影响,能令武者连发数招而不歇。

仅天地二气修炼完毕,江忆便觉得自身的实力有很大提升。至少若是现在让他再与之前对抗的鹰钩鼻战斗,他能依赖“藏字诀”为他提升的根基连续使用【鹿形破】这招,那鹰钩鼻被他突袭重伤后,定然不会有喘息之机。

震者带脉,木气为生。

木者,合光耘蕴,返哺众生,正如带脉位环腰际,通连两肾,调阴补阳,化毒排腐,是修士活力的不竭源泉。木气的“生字诀”,对于修士自身,有着排除杂质克止毒素的功效,更神奇的是,木气能够经主人导引进入他人体内,一定程度上为其他修士疗愈伤体,激发活力。

巽者冲脉,风气为动。

风者,八方呼啸,动静飘忽,正如冲脉缔络四肢,调节经血,贯穿全身。风气所蕴“动字诀”,能够大幅提高江忆的速度,并能使江忆凭空借力,做出武者依凭自身运动能力难以完成的攻击动作。

四气周天全部运行一遍后,江忆才睁开眼睛,感觉身体表面已然在木气的作用下变得粘湿发臭,料想应当是体内排出的杂质。他忙走到院内,想要到井边冲洗一下,才发现已是第二天日出时分了。

不得不说,《归藏经》中所蕴含的周天运行和气脉改善之法,对武者修行大有益处,而且相当全面。依总纲来看,随着江忆境界的提升,他还将凝聚对实战大有裨益的水火金山四种灵气。仅仅是锻体境小成境界他便有十足把握战胜锻体境大成的鹰钩鼻,若进展至锻体境的高阶甚至巅峰阶,至少就有了去查探仇家情况和身份的底气。

以江忆的估计,鹰钩鼻同伙的实力绝不会超过江麒,否则他二人与江麒对峙时便可直接抢攻而上了。而江麒被封印灵识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因此鹰钩鼻的同伙再怎么厉害,实力也绝对不会超过锻体境圆满。对方没有派出更多人参与“勾陈灵钥”这么重要的任务,要么证明对方能够派来遥山镇的人手不够,要么证明对方锻体境以上高手的数量有限。

现在江忆体内四条灵脉之中的灵气已经过了《归藏经》的重塑,基础实力大为提高,他简单测试了自己力量和速度的涨幅之后便来到晏梁的住处,他知道是时候找晏梁了解归藏奇手的用法了。

晏梁和公输铃帮助他一点点认识太易符文,阅读了《魔乘异闻录》中关于“归藏奇手”用法的介绍。

归藏奇手手心处镶嵌有一枚玉魂珠,这原本是用来封存在讨鬼净灵过程中从鬼腹内解放出来的四魂碎片,并将这些四魂碎片用于修炼一途的一种宝物。根据《魔乘异闻录》所载,归藏奇手的机关纹路能够运转玉魂珠内的四魂碎片,将四魂碎片的“识能”转化为使用者力量的一部分,使用者便可以依靠自己的思维来重塑这股“识能”,使其变化为自己所需要的形状。由于这股力量的本质是灵魂力,因此可以与任何富有灵气的物体发生作用。

“……比如,你现在可以想象自己凝结出一只能够伸出去的爪子。”

“像这样吗?”江忆一抬手,一道幽蓝色的能量爪便已经伸出三米之远,抓住不远处的树干,江忆心念一动,这爪子便猛然收缩,将江忆拉向那棵树,只可惜爪子持续了半秒便破碎开来。

晏梁点点头,道:“不错,只是使用这东西时心念一定要集中,如果你的思维受到干扰,识能就会变得混乱,归藏奇手的威力便难以维持了。你现在需要反复练习它的使用方法。另外,归藏奇手还有一点厉害之处——它能够吸收和运用你净化鬼灵后解方的四魂。”

江忆眼前一亮,忙问道:“那也能与这些四魂进行交流吗?”

“可以,归藏奇手是利用玉魂珠将这些四魂的力量暂时转化为现实,也就是说,依靠归藏奇手你不需要提升凝意境就能使用额外的四魂之力,短暂地模拟出那些四魂中所包含的武技与力量。但可惜现在你还没凝聚灵识,无法与四魂沟通,所以这个能力你暂时用不了。”

江忆点点头,四魂是历代先贤记忆与经历的宝库,能够使用额外的四魂之力,就意味着能够学习更多战斗技巧与功法。

“另外,如果你以后能够解读这本《魔乘异闻录》,学到其中可能记载着的魔乘宗‘降魔之法’,归藏奇手就能够发挥更强大的力量。但这难度不小,而且降魔之法极易让自身走火入魔,当年的曹洛珈从龙胤帝国的天之骄子堕落为一代魔头,就是因为他以降魔之法压制一位万古心魔,导致自身心性丕变,最终才被九流共同讨伐的。”

江忆正要询问关于“降魔之法”的事情,此时,耳边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江忆面色忽地一沉。

(“何必非得运用归藏奇手,你将那些四魂吸收,提高自身御魂的品质,也是可以的……”)

11.劣魂【龙胤历95年,江忆】

“何必非得运用归藏奇手,你将那些解放出来的四魂吸收,提高自身御魂的品质,也是可以的……”

江忆听到这声音,心思一动,正要与他的英灵“无名”沟通,却听得身旁公输铃问他:“阿忆,不知道你的御魂是什么品质?”

“我……”江忆有些为难。品阶越高的御魂之中,包含的武技与战法威力越大,而“无名”传授他《归藏经》这等武学至典,按道理说应当品质极高。

但这件事还就是不讲道理,以江忆缔结契约时得到的信息来看,“无名”只不过是个一星的勇者级御魂——也就是最低等的那种。

“是个劣魂。”江忆实话实说,三星以下的勇者级御魂,大多是一些历史中的匆匆过客或是凡夫俗子,这在修士之中被称为劣魂。虽然江忆不知道自己的经历为何会与“无名”这样的劣魂缔结契约,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江忆也无可奈何。

但江忆并不失落,毕竟“无名”虽然品质低劣,但他的记忆中却包含着威力无穷的《归藏经》,江忆甚至觉得这部功法不逊色于圣内九流的镇派秘典了。

“你也别灰心,好在御魂这东西的威力在锻体境只是影响了一些武技心法的传授,尚不至于产生云泥之别,”虽然被江忆捉到她眼神中闪过的一丝失落,但公输铃还是安慰江忆道,“天赋不足就用勤奋来补,为师相信你可以的。”

江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晏梁拍拍江忆的肩膀,安慰道:“江忆啊,我打造归藏奇手,用得可是神形堂库存不多的‘氪金’。它既是机关造物,同时也可当兵器来使用。我不知道你在武技修炼上的基础如何,但为了应对比试,你最好还是去工会兑换些武技练来增强实力。不为别的,至少要在弄斧盛会上保住自己性命才是。”

“多谢堂主关心,江忆明白。”虽然江忆这样答应,但他心里却并不想这么急着去工会兑换武技。他有“鹿形破”这等强悍武技傍身,又有《归藏经》的底子,一两门武技对他的影响并不是太大。他脑中开始迅速计较起眼下的形势来:

(依上次跟着阿铃过街的情形来看,永烬城中四堂修士对“神形”的存在相当抵触,即来的弄斧盛会上他们也一定对神形堂参赛的弟子视若眼中钉。而以眼下情况,神形堂面对四堂最大的劣势其实是昨日晏梁所说的“盘外招”。若过早暴露阿铃与我才是参赛人选之事,四堂一定会在参赛前针对我们疯狂出手,那样事情便会非常不妙。反之,若四堂认为参赛的人选是鲍离之子鲍圭的话……)

心思打定,江忆便向公输铃说道:“小师父,耿明师叔他现在知道你已经收徒了吗?”

“那个贱痞上月带着他徒弟鲍圭外出历练,现在还未回来。”公输铃忿忿道,“我估计以他的个性而言,必定不会愿赌服输,说不准还会让那个鲍圭挑衅于你。”

“哦?鲍圭实力如何?”

“离开前与你相当,大概是锻体境小成实力。耿明家是修士家族,其父耿胜是盘龙府公爵的公府仆射(也就是司机和贴身秘书),位高权重,手中定有相当不错的修炼资源,甚至可能比鲍圭在永烬堂拿到的资源更好。我估计,他应该至少能突破到锻体境高阶。”

“那就没问题了,小师父,你一定要等确定人选的最后关头再告诉大家你已收我为徒的事。在此之前,无论耿明怎么挑衅,也请师父和堂主不要暴露我的存在。”

两人听江忆说完俱是一愣,晏梁却忽地拍掌大笑道:“哈哈,亏你江忆心思如此细腻,好主意。铃儿,就照江忆说的办吧。”

公输铃似乎也想通了其中道理,便点头道:“今日你有什么计划?”

江忆道:“我想做做准备,明日去永烬城外的矿山中历练历练。”

公输铃温柔地笑笑,道:“也好,但矿山深处的鬼很厉害,你自己要当心。一周后永烬城便将向‘弄斧盛会’的举办地般谷峰移动,你一定要在七日内返回永烬城。”

江忆也报以一抹坏笑:“弟子谨记。”

回到小院,江忆的神思开始呼唤意识中的英灵。

“你说吸收四魂强化御魂是什么意思?”现在这劣魂“无名”已与江忆完成“缔魂之约”,江忆便当他是自己人,因此直奔主题,问道。

“看来你还是被表象蒙蔽了。孤先与你说一个常识——下位英灵没资格拥有‘奇魂’。”脑海中,无名双目紧闭,面无表情地说道。

“嗯?”这话倒是让江忆一惊。

“奇魂代表着人的智慧,而四魂是因人族千万年信仰与传颂才存在的力量。战斗中杀敌勇猛的兵卒,冲锋陷阵的将领,舍生就义的烈士,或者一个小队伍的领导,一方水土养育的美女,都有可能被世人记住和传颂,但凭脑子吃饭的,想流芳百世,岂有不做出点大名堂的?”

经无名提醒,江忆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看来无名目前品质较低,不过是一种表象而已,也许这是无名奇魂能力的一部分。

“当你净化邪鬼,解放出游离的四魂碎片,你可以将之吸收,每吸收一个同等阶的四魂碎片,孤便能提升一个小品阶。等你凑齐五个勇者级四魂,就能令我进阶至英雄级了。”

“那关于归藏奇手的……”

“你记着,归藏奇手能力的本质是利用其中贮存的识能将你的想象力具现化,万变不离其宗。而可提供‘识能’的并不只有灵和四魂,还包括——心魔。识能的本质是精神力,你所关心的‘降魔之法’,其实就是利用类似于‘归藏奇手’这类修真兵器上所刻的【心魂战印】来封印魔族,并将魔族强大的精神力转化提取出来,支撑你的能力。四魂这么宝贵的材料,绝对不要当成提供识能的消耗品!”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归藏奇手和魔乘宗的事情……啊!我明白了。”

江忆突然醒悟过来。据晏梁所言,魔乘宗保存着完整的三章《易经》,除了藏纳太易符文的连山易以外,自然也包括涵盖《归藏经》总纲的归藏易,换句话说……

《归藏经》原本就应当是魔乘宗的宗门功法,莫怪如此强悍。

“明白得还不算慢。而且被我吸收的四魂并不会消灭,他们的记忆、经历和能力你依然能够借助,只要你获得他们的认同就可以了。现在你已经按照《归藏经》重塑体内四条经脉中的灵气,是时候通过实战来砥砺自己了。况且,你也需要四魂碎片吧?”

江忆在意识中给了自己的御魂一个微笑:“我一定会有所斩获。”

12.矿遇【龙胤历95年,沈驰】

千墟矿脉,地处永烬城目前所在位置的西南方向,靠近龙眠大陆的最南增。此地临近龙眠大陆最大的死火山“吉原岩”,盛产黑曜石、秘银、玄铁、不周沙、花梨木等上等机关材料,亦有大量祸灵出没,因此,是永烬城常年停留的四个采集点之一。只是近期为了筹措弄斧盛会之事,四堂召回了大部分负贵采矿的弟子连夜工作,因此,这千墟矿脉之中如今显得相当冷清。

人迹罕至,鬼迹便生。

自“春秋祸”以来,祸灵暴走,覆没文明,人族与鬼族之间对于生存之地的争斗便从来没有停止过。然而鬼族数量过于庞大,即便圣内九流以聚集人族信念的圣器【九珠繁串】最终封印了“春秋祸”的源头八歧邪鬼“元律今”,却依然没能改变祸灵遍布龙眠大陆的现状。因此,如今的人族,不过是依靠圣属性灵气对祸灵独有的驱散力,来建立一片又一片被结界覆盖的“庇护之地”。而庇护之地间的交通运输,多要依靠机关兽或其他有防御性能的通行工具来完成。

但无论如何,庇护之地就是人族目前生存的家园。比如遥山镇,比如盘龙府,再比如鸣霄阁的根据地,这座龙眠大陆最大的移动机关城——永烬城。

而结界覆盖不及的地域,就注定被祸灵侵占,危机重重。

此时的千墟矿脉入口,十几只天邪鬼正在盘旋觅食,它们挥动着蝙蝠一般的折叠翅膀,张牙舞爪着四处环视。

忽然,一道锐声划破了清展宁静的空气。银色飞箭不偏不倚,命中了其中一只天邪鬼,只听一声邪叫,那天邪鬼便立时落在地上,化为一片秽尘,露出一团幽绿色的“灵”来。

那便是祸灵,也即是鬼的灵魄。

天邪鬼虽然只是独魂级的小鬼,但灵智比青鬼、白鬼等一般小鬼要好上不少。见同伴被银色飞箭击溃,它们本能地便结队向飞箭射来的方向冲袭而去。

“上钩了。”此时,只见一枚红色弹丸射向天空,那弹丸在天空中炸开,散落出一张赤蛛丝制成的大网,不偏不倚地罩在天邪鬼群的上方,将那十几只天邪鬼一股脑罩了进去,扣在地面上。

“接下来,是‘雷火珠’!”

一枚银色小珠透过网孔滚入网中,网中的天邪鬼惊惧得扑腾起来,拼命地撕咬着大网,然而还没等它们挣脱网子,便是一阵炫目的噼啪爆亮,那十几只天邪鬼在电光石火之中便化为秽尘。

此时,从山壁的凹口中走出一个银发少年来,他右手上绑着一架造型华美的臂弩,身上那件镀了秘银的亮色风衣在初晨第一抹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熠熠生辉。

他叫沈驰,字同风,师从万雳堂执法长老徐恭,是万雳堂选拔参加本届弄斧盛会的弟子之一。近来他闭关有成,突破至锻体境巅峰境界,除却最后一条阳维之脉外,其余经脉均已打通,实力大进,因此他听从师父徐恭的教导,前往千墟矿脉历练实力。

“呼,接下来只要用‘披灵式’……他走上去,准备以修士的基本技巧“拔灵式”净化那些祸灵。

鬼本由祸灵吸附秽尘、再以怨念重塑身躯,若击破鬼后,不将祸灵拔除,那么鬼便会在祸灵的作用下再生,而“拔灵式”就是为了彻底净化祸灵存在的仪式。修士通过拔灵净化祸灵后,不但能将其还原为真灵,让其安然消傲天地,更可以吸收其中的“灵魄精华”,提升自身修为,是修士成长的主要途径。

沈驰正准备施展拔灵式,却见身边他辛辛苦苦消灭的十几只祸灵忽地自行飘动起来,被十丈外一个长发飘然的俊美少年吸入掌心所托的水晶球之中。那少年扬起脸,冲沈驰抿嘴一笑:“沈同风,多谢大礼!”

“纪如霓……你为何”沈驰看清对方面容后,怒骂道,抬手便射出一道飞箭,直冲对方面门,然而对方却只是灵巧地偏偏脑袋,箭便擦着他的发梢飘过去,钉在他身后的山壁上。

这俊美少年名叫纪裴,字如霓,是永烬堂主鲍离的关门弟子。他是被永烬流派寄予厚望的弟子,名列本届弄斧盛会夺魁呼声最高的四名选手之中。更有意思的是,这两人家住邻居,自幼便抬杠拌嘴,可以说是相当不对付。

纪裴玩味地看了一眼沈驰,故意拿腔拿调地跟沈驰开玩笑:“同风,我不过和你开开玩笑,何必动手呢?万一再打输了,岂不是既赔了里子,又折了面子?”

“若是正面争夺,我不觉得我会输给你。”沈驰冷冷道。

沈驰这样说倒不算是托大。鸣霄阁以机关术为本,四堂所重视的武学要搭配各自的机关术的特点,如鸣霄机关动力对使用者无副作用,在启动时会喷出大量蒸汽,因此适合近身战斗,所传武学便多以拳脚功夫和重型兵器居多;炙壤机关的能源便于进行火力控制,因此常配置爆炸类武器,擅长远战;万雳机关爆发力足,同时又能以电能来麻痹接触的对手,便以弩弹配合银刃战斗,较为灵活;永烬机关能源最为庞大而难以控制,因此弟子常利用雕刻在机关上的灵气回路引导其能量转化为咒术来作战。也因特点不同,四堂弟子各有所擅,各有克制,灵活的万雳弟子对上依赖术法的永烬弟子,就比较占优势,而对上以力破巧的鸣霄弟子,便处于劣势。

沈驰不是一个喜欢争斗的人,平时为人谦逊有礼,不爱出头,因此其他弟子往往选择外出历练,而他则更愿意进入四野无人的千墟矿脉之中。但唯独与纪裴,他总与之争斗,还乐此不疲。

因为纪裴是唯一一个未曾对他有任何瞧不起,并正视他的才能,将他视为平等对手的人。

沈驰的父亲沈晖是二十年前万雳堂参加弄斧盛会比试的四名学徒之一,并一路杀进决赛,成为最后有希望帮助万雳堂夺得般骨斧的希望之星,而他的对手,是当时名不见经传的一匹黑马——炙壤堂的弟子曲辰。当时沈晖夺魁的呼声极高,怎料他却在决赛上被扮猪吃虎的曲辰干净利落地击败,不止如此,连万雳堂的镇宗宝器【霹雳截】都因他的失误而被曲辰一枪轰断。自此,沈晖被视为万雳堂的耻辱,他自己也无颜见人,最后在沈驰五岁那年盗走断裂的【霹雳截】,逃之夭夭,杳无音信。

从此后,沈驰不但成了万雳堂人人嘲笑的“废物的儿子”,更受到工会和永烬城所有居民的鄙视。除了他的老师徐恭之外,几乎很少有人关心他的成长。尽管他天资不凡,还不到十六岁就达到了锻体境巅峰,更是与一星传说级御魂完成“缔魂之约”,然而却很少有人将他视作万雳堂的希望。

毕竟,曾经他父亲就被寄予过这样的期望,但最终却让所有人都失望和耻辱。

纪裴道:“同风,那你要正面比一比吗?赢了的话,这些祸灵我双倍奉还。”

沈驰疑惑道:“比什么?”

“千墟矿脉现在没什么人迹,家里那些老古董就管不到我们了,我们也可以下到更深处的古墟去探索一番,我们就比比谁先杀掉第一只十魂级的大鬼,如何?”

沈驰犹豫起来,毕竟古墟中大鬼频出,就连百魂级鬼首甚至千魂级鬼王都是存在的。他的恩师徐恭明令禁止他进入其中探索,就是怕他遇到危险。

纪裴此时双眼一瞥他,道:“原来你胆子这么小啊,那我看算了,我就一个人下去。到时候你就看着我用百魂级鬼首掉落的素材做成武器,在弄斧盛会上堂堂正正击败你吧。”

沈驰被纪裴一激,心头决意大增,道:“既然要比,你就信守诺言!”

“那是当然,我们以一日为限。明天清晨到古墟入口处汇合,如何?”纪裴说罢,将自己的手掌伸出来,示意沈驰击掌为誓。

“一言为定!”沈驰将手掌拍在纪裴手心,纪裴露出一阵狡黠的微笑,就仿佛自己赢定了似的。

13.败猎【龙胤历95年,沈驰】

千墟矿脉之所以得名,主要是因着矿山深处的雍朝古墟。始帝结束战国割据,建立大一统的雍朝统治时,没有人能想到这样一个强大的王朝会在二十余年内就濒临破败,若否,当年圣内九流的先贤们也不会为躲避雍朝“焚坑之乱”而迁徙躲入桃源之地。也因为这样的历史原因,圣内九流对于雍朝总抱持着一种特殊的歧见,每每出现与之有关的事物,圣内九流的修士都会如临大敌。甚至还有部分圣内学者将“春秋祸”出现的原因也归罪于始帝陵寝中那件被“元律今”所污染的至宝【六道时轮】。

然而没人可以否认,雍朝时期灵气旺盛,对地层灵脉的勘考水平亦远超后世,因此雍朝定都咸阳、建宫雍山、立陵骊山,所选之处无一不是大型灵脉。“雍朝古墟”四个字,某种意义上也意味着此地层之中潜藏的灵脉和丰富的修炼资源。

这不是沈驰第一次进入雍朝古墟中历练了,上次他打通阴维之脉、突破至巅峰境,就是依赖在古墟中收获的一株灵药。如今再探古墟,他心中有十足把握能赢下比试——他相信,绝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古墟中大鬼的弱点。

在古墟外围,最适合他猎杀的大鬼,便是“逐髅火”。

逐髅火乃是鬼火的聚合体,是火系大鬼之中攻击力最强悍的一种,而且它的鬼体几乎由纯粹的能量构成,寻常锻体境修士根本就没有能力将之杀伤。但沈驰不同,他拥有对付灵体的特殊武技——【凝气箭】。

他体内的传说级御魂是奇魂,而这【凝气箭】是他体内御魂传授他的第一式武技,但这个武技却要修士达到锻体境巅峰后才能灵活运用,全因凝气箭的要领是以双阴脉(即第五经脉“阴跷之脉”和第七经脉“阴维之脉”)中寒意将灵气凝结成箭,而后射出。此箭命中鬼体时,会因祸灵而融化,重新化为纯粹灵气,进而穿透鬼体。也就是说,这一武技不是运用灵气去增强武技威力,而是以灵气本身为武器攻击敌人,本质上更接近咒术。

这也不算奇怪,毕竟传说级英灵的“经历”都含杂后世之人崇拜和想象的部分,这种想象加成下的英灵拥有超越现实的能力。品阶越高的英灵,便越有可能含有这种超现实的力量。

沈驰在他上次与老师徐恭一同恶战逐髅火的那处密道中设下了一个“灵饵”,同时又在其旁边洒下了一圈“驱鬼香”,这类道具是修士与鬼战斗时常用的辅助器物。将二者组合使用之后,既能引诱大鬼,又能确保普通的独魂鬼不会靠近灵饵。他又在周围设计了几重陷阱,而后扒在一旁的石柱顶上,静静等待猎物上钩。

大约半刻间后,一只由青色鬼火构成的骷髅头缓缓飘向“灵饵”。那便是十魂级大鬼——逐髅火。

“上钩了。”

仍是熟悉的场景,红色弹丸射向天空,赤蛛丝制成的“伏魂网”从天而降。然而逐髅火毕竟是大鬼,如此寻常的道具攻击并不足以对它产生致命威胁,那骷髅头张开大口,一阵青色鬼火喷薄而出,将落下的蛛网烧成灰烬。

就是现在!

沈驰等得便是这一刻,他手上的刃弩有两道箭轨,可以做到双箭齐发。此刻,他捉准了逐髅火攻击蛛网的空隙,抬手便射出两发银色飞箭,并利用射击瞬间的扭腕使第二枝箭飞向上空。

嗖——嗖——

逐髅火被这破风之声激得如梦初醒,它恶狠狠得抬起头颅,向侧面闪过了第一枝直接攻击的飞箭,此时沈驰的身影已经突近逐髅火的身边。他导引灵气,使刃弩顶端申出一柄银璨璨的刀锋。那锋刃出鞘瞬间,竟有点点雷芒闪过刀尖,随后,沈驰双脚快速错步横移,他的身形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三——)

万雳堂除了镇宗双器【霹雳截】和【鸣雷贯】以外,尚有两门传世绝艺,内功心法【万雳诀】和外家武技【千霆影】。【万雳诀】以“雷”为旨,要义乃是通过两股方向相反的灵气流动摩擦产生电能,而【千霆影】的基础招式,便是利用【万雳诀】所产生的电能来实现极为快速琐碎的错身步——

是为【千霆影·踏岚转】!

(二——)

此刻沈驰如脚踩电流般快速移动,连环出刀,那刀尖上的电流划过鬼火,令逐髅火的鬼体变得麻痹。不止如此,沈驰每划出一刀,都会在自己之前的方位上抛下一枚雷火珠,借电火花的掩护防止逐髅火反击。如此三五个回合后,逐髅火竟被沈驰一人刀影所划出的包围网圈禁在原地不得动弹。

(一——)

“落——!”

逐髅火尚在防备沈驰攻击,一枚银箭却从天而降。此箭射出时便向空中而行,落下时携带着巨大的惯性速度。

呼呼的破风声自头顶传来,逐髅火被逼至绝境,它双眼闪过一道红光,自它体内,一股灼热的炎流如暴风般向四面吹开!这正是大鬼的代表性能力【新星】。沈驰急忙停步后撤,从天而降的银箭亦被这炎流波及,折落一旁。

(就是这个时刻!)

逐髅火之所以难对付,就是因为它体内的能量庞大,所释放的【新星】不但威力强悍、更是攻防一体,很是麻烦。但新星每次释放完之后,都要等待鬼气回体才能再一次释放,这与武者需要等待八脉回气是一样的道理。而上次沈驰与老师徐恭一起猎杀逐髅火时,徐恭便是采用这样的方式让逐髅火优势尽失,最终不费吹灰之力结束战斗。这一点,沈驰牢牢记在心上。

逐髅火是十魂级的大鬼,单论灵力而言已不亚于聚灵境修士,而且还具备一定灵智。沈驰硬实力不若徐恭那样强悍,能够轻松逼出逐髅火的【新星】,因此不得不用如此繁复的战法逼使逐髅火进入劣势。

而当逐髅火进入劣势之后……

——便是【凝气箭】!

收网瞬间,沈驰一边借力后退,一边快速调整脚步,在他身体回旋的刹那,他将双阴脉中的灵气凝聚压缩,顺着手臂灌注在刃弩的弦机和箭轨之中。

“【惊弦式·凝气箭】!”

只听“磅”的一声,弦响瞬间,一道疾影穿破被【新星】灼烧后的热浪,嗖地没入逐髅火的体内,只见逐髅火幽青色的火焰之下一阵噼啪电闪,它煞时间如蔫儿菜的柿子般枯萎,火焰也尽数熄灭,只留下一只火红的祸灵。

“呼,得手了。”沈驰大口喘着粗气,从腰间掏出一个锁灵丸。这锁灵丸是用来捕捉收集祸灵并暂时将之封印的道具,使用时会在上面铭刻一道时刻环,封印时间越长,时刻环的颜色越浅,直至三天后能量耗尽、封印破碎。他与纪裴约好以此方式比较成绩,只要届时各自拿出锁灵丸比较一下时刻环的颜色深浅,就能知晓谁赢得了赌局。

沈驰一步步走进那火红色的灵,一直到离那灵有三步的距离,突然他头皮一麻,一种被人盯上的危险感向他袭来,还没等他反应,猛地从斜刺离杀出一个人影,将沈驰扑到一边。紧接着,那团火红色的灵猛然间炸开,一团燃烧着深红色火焰的鬼火腾空而起。

“太危险了。”

沈驰抬起头,将他从被爆炸波及的位置扑开的是一位身着赭色布衫的少年,这少年面容虽然多有灰黑,却长得甚是秀气,沈驰错愕之下甚至觉得他秀气得有些不像男孩子。

“多谢兄弟相救。”沈驰道,随即起身戒备。那男孩也转身,将右臂架在胸前,沈驰这才注意到,这少年的右臂末端竟是一道紫金色的机关手甲。

“我这两天已经遇到不止一次这种情况了,”少年也不回头地跟沈驰说,他的眼睛仍然紧盯着那团腾起的鬼火,“这种处于突破边缘的逐髅火一旦受到致命伤害后便会进入假死,伺机反噬靠近准备‘拔灵’或‘封灵’的修士,实际上他们的灵智已经不是普通的大鬼水准,反而相当接近鬼首级。我管这叫‘死灰复燃’。”

“不止一次……?”沈驰疑惑地打量了一下身边的少年,这少年约么十四五岁年纪,修为的确不俗,但也不过就是锻体境小成境界,居然说自己已经不止一次遇到逐髅火“死灰复燃”的情况了?

不可能,他根本没这个实力。可他又的的确确清楚地预判到了发生的情况……

沈驰暗叹一声,他一直以为自己锻体境巅峰期就敢挑战大鬼,已经是相当惊人的水平,没想到今天竟然遇到更厉害的修士,还被对方救了性命。当真是“山外山,天外天”。

“之前复燃的那几只我解决不掉,只好眼睁睁看它们进入墓道深处。但如果你我联手,兴许能解决掉它。”少年道,“运气好说不定能解放出四魂不知这位兄台有兴趣吗?”

沈驰叹道:“我与人有赌约,要比谁先猎杀第一只大鬼。这样与你合作,算上这个灵,是胜之不武,不算这只鬼,又会浪费时间……”

“我实力不如你,只能从旁掠手,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你。”少年笑笑,“我也不白帮你忙,若是一会儿从那只鬼体内解放出四魂碎片,祸灵归你,四魂归我。如何?”

沈驰想了想,这眼前逐渐膨胀的深红色鬼火实力明显高出普通的大鬼不止一点,他内心的确跃跃欲试,另一方面,他又欠了少年人情,尽管对方没提,但若不是这少年从旁相救,此刻他不死也残,更遑论与纪裴的赌注了。

大不了赌局认输,向纪裴承出真情便是。想来纪裴也不会因为赢他一场而有何得寸进尺的表现。

“好,我们合作。”沈驰道,“我叫沈驰,字同风,你叫什么名?”

“在下谢不能,是个流民。”那少年莞尔一笑。

14.惊雷【龙胤历95年,沈驰】

沈驰与谢不能跟着那团深红色鬼火向墓道深处前进。

“谢兄,”沈驰轻声问,“我们要这样跟到什么时候?”

谢不能道:“首先我们得搞清楚这只鬼火的目的地,之前没有你协助,我怕一个人孤军深入很难脱身,因此一直没有深入跟踪,但这些鬼火复活之后似乎都是往墓道深处去的,我很好奇里面有什么。”

沈驰道:“也许里面有火属性的灵脉遗址也说不定。若是找到,我们便可以为鸣霄阁立些功劳。”

谢不能笑笑,道:“不是我们,是你。我对给鸣霄阁立功没兴趣。”

沈驰心下纳闷。谢不能看上去天资极高,人亦机敏多变,手上那件机关手甲仔细看上去又好像是非常珍惜的“氪金”材质。他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位年轻修士居然是流民——一位毫无师承、纯靠自学成才的散修。

他们这一路跟来,已经在墓道中向内围行进了快半个时辰。沈驰估摸着行程,已然是快到古墟的内殿范围了。

在距离前方十分狭窄的豁口不远处,谢不能道:“沈兄,差不多可以出手了。这一轮,我们先试探,要用威力比较强的攻击。”

沈驰点点头,试探这种事情自然要攻击范围更广的他来进行。他手捏三枚“雷火珠”,抬手搭弦,凝气箭骤然而发,随后,又将三枚雷火珠抛出。

前方的鬼火意识到身后危险,竟然自火团之中伸出一条火焰鞭,将凝气箭在半空中拍散。而此时,雷火珠穿越这火鞭的攻击,滚到鬼火身侧。

一阵噼啪爆响。虽然未让那鬼火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却着实吸引了他的注意。

“该死的小鬼——”

那鬼火并未转身,而是直接自身后的火焰中凝聚出一张脸来,并且用空洞、恐怖的声音向二人说道。

“该死……这家伙即便不到鬼首级也应该差不了几条魂了。”沈驰估计道,“没想到他的灵智程度这么高,居然已经能说话了。这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对手。”

“至少我们不会是他接下来要进补的那几条魂。”谢不能不但不害怕,反而露出一脸兴奋的表情,让他整个面容显得有些邪魅,看得沈驰心中一紧。

(这家伙别是个怪物吧…)

“净灵者,你们惹怒我了——”

鬼火愤怒,他张开大嘴,吐出一枚速度不算太快的大火球,这火球虽然缓慢,但足有半个墓道那么大,沈驰一时之间慌神,忙道:“谢兄快闪开……”

谁料,那谢不能非但不闪,还抬起他的机关手甲,道:“我只能控制住这火球大约七息,你准备攻击!”

随即,就看见谢不能那道手甲缝隙间流淌出幽蓝色的灵气光芒,一道比那火球还大的灵气爪幻现出来,将那火球生生抓在手心里,在这道手爪挤压之下,那火球被压缩了数分,闪出一个进攻的空隙。

“快,眼——”谢不能紧闭双眼,表情变得有些痛苦。沈驰明白这种攻击机会来之不易,他铆足全力,一次凝聚两枚凝气箭,刹那间发射出去,而后迅速闪身穿越火球、攻向鬼火。

鬼火显然仍在回气之间,之前的攻击令它尚未恢复到最佳状态,尽管它仍旧抽出火鞭拍向凝气箭,却只拦住了其中一枚,而另外一枚则不偏不倚地命中了它左眼处的火焰空洞。噼啪的电流瞬间善良,那鬼火受到创伤,麻痹在原地不得动弹。

沈驰知道,这种程度的凝气箭还不足以对鬼火造成决定性伤害,这场战斗不过刚开始,因此,他方才那两箭也并没卯上全部力量。这一轮攻势,他的杀招在于接下来的接近战。

“【千霆影·踏岚转】——”

沈驰身法如鬼似魅,他手上的锋刃灌注电流,在鬼火身上翻覆切割,伤及之处越发靠近鬼火体内的鬼核。这鬼核是灵体类鬼族唯一用秽尘凝聚的部分,是它们控制火焰的核心。三息之间,闪电锋刃已对这鬼火造成了十几处切割伤害。

“臭虫!”

感觉到这鬼火被激怒,沈驰抽身疾退,反手又是两发凝气箭。这一下他双阴脉中的灵气几乎已被他消耗一空,必须等待回气了。

两枚凝气箭命中鬼火,此时电流几乎已经盈灌在鬼火的灵体上,鬼火痛苦地嚎叫起来,随即双眼闪过红光。

是新星——

沈驰快步退至谢不能身边,准备拉上他一起撤退,没想到此时,谢不能突然睁开双眼。

“让你尝尝自己的炮弹!【归藏八意·纳气归返】——”

他猛地一甩那道灵气爪,将那压缩的火球向鬼火扔过去,而此时,鬼火的新星能量轰然爆发,两股火焰对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响。

“呵……呼……”

谢不能向后滚身,大口喘着粗气,他汗流浃背,方才现出的那道灵气爪此刻已然碎裂无形。

“果然……现在的识能用来控制这么强的能量还是太勉强了。”谢不能自言自语道,“现在就祈祷刚才你对它的伤害……能够限制住它接下来的能力。”

“谢兄这招可真是厉害。”沈驰感叹道。他的夸赞不是客套。上位大鬼的火球攻击,其威力能抵得上聚灵境修士以灵元所发武技,非同小可。谢不能的这招灵爪既然能短时间内控制住这样的攻击,代表他很有可能具备越级与聚灵境修士过招的能力。如此说来,他能单独消灭数只逐髅火,也就并不让人奇怪了。

(他比我更强。)

沈驰在心中暗暗赞叹,并做好了再次作战的准备。

浓烟散去,那鬼火双目闪着凶光,体表仍然不时蹿出电流。显然,方才沈驰对它造成的伤害终究影响了它的灵能运转。

“该死的人族啊!”

那鬼火猛然向二人扑来,它冲锋的速度极快,然而在沈驰眼中,这等速度还是不够看了。他轻巧地转身,便躲过这次冲锋。

谢不能身法并不如沈驰那么出色,他却有自己的办法。他抬手再次化现灵爪,竟抓住头顶梁柱,将自己拉起来,吊悬在墓室顶上。而此刻,鬼火冲刺的墓道之中,已经燃起了火焰。沈驰明白如此下去他们能够周旋的空间会越来越小,必须得赶紧想办法分出胜负才行。

“你们不会再有机会!”

鬼火狂啸,从体内同时伸出四条火焰鞭来,张牙舞爪,甚是骇人。其中两条火焰鞭更是直接朝沈驰扑来,与沈驰缠斗在一起。

(好热。)

沈驰明白这火焰鞭不能硬接,于是他调整步伐,连续闪躲火焰鞭的攻击,心下却在思索:

(这鬼火不用四条鞭一起夹击我,是仍在戒备另一人,看来他至多只能出四条鞭。这已是他能力的极限了。现在我们二人具备的战斗方法虽然能伤害这家伙,但欠缺致命一击的威力……)

沈驰与谢不能对视一眼,二人都明白关窍在何处。

“只能试试看了。”

老师徐恭在传授沈驰【千霆影】时,曾告诉沈驰,灵巧性、速度与力量有时是难以平衡的,【千霆影】的步伐虽然灵活,但缺乏绝杀能力,因此,万雳堂的先人为了弥补这套武学的弱点,为【千霆影】创制了一式杀招,是这套杀招中绝杀之招。但此招难练,对灵气消耗巨大,修士奇经八脉中的全部灵气可能会被这招瞬间抽空。

“谢兄,可否再为我创造一瞬的空隙?”

谢不能点头,随即松开手,落在鬼火正前方的空地上,道:“我也正好有一招想要试。”

他张开右手,那里的玉魂珠此刻幽光荧荧,似乎已经充能完毕一般,随后,他双掌运气,道:“恶火,你可识得此招?”

在他两掌之间,竟隐隐孕育出一道幽蓝色火焰,那火焰翻卷之间熊熊燃烧起来,谢不能双掌一分,竟将这两股火焰缠绕包裹于双手之上。

沈驰一边转步一边观察,这鬼火明显仍旧在防备谢不能,看来谢不能之前的那次火球反击还是给它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罗汉拳·鹿角连手】!”

谢不能猛然出拳,鬼火的两道火焰鞭亦如箭射出般飞窜过去,与谢不能的双掌斗在一起,沈驰心下感叹谢不能的机智:虽然他不知道这家伙用什么办法在双掌上制造出灵气火焰,但很明显,他制造的幽蓝色火焰隔绝了鬼火的火焰鞭对他双手的伤害。

“同相斥、异相制,原来是这个道理。”沈驰点点头,理解了这其中的奥秘。这与万雳堂以磁极吸斥之理制造电流的想法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刻,随着二人与鬼火的持续交锋,那鬼火的火焰鞭中竟逐渐不时有电流窜出,迟滞了它出鞭的速度,谢不能酌准机会,双拳变得愈来愈快,逐渐压制了两条火焰鞭。鬼火不耐之下,另外两条鞭终于猛力横扫将沈驰暂时逼退,随后飞回来压制谢不能,终于占据上风。

“虽然只有一瞬,但……”谢不能突然锋势易转,他两手发力,以云手将鬼火的两条火焰鞭牢牢吸扯住,随后双手一带,将另外两条刚刚袭来的火焰鞭也压制在一块儿,这一瞬之间,在四条火焰鞭被吸扯形成的空间当中,忽地具现出一道人影——

一道幽蓝色的虚影。这虚影长衣飘忽,手持利剑,猛然向鬼火刺去。而此时,蛰伏待机的沈驰亦抬弩拉弦,弩机凭风呼响,连续射出四根携带电流的银色飞箭。

这一切变招不过在转瞬间完成,鬼火来不及防御,只得双目闪红,释放新星抵挡这一招。

(就是现在!)

沈驰双步返踏,腾空跃起。耀目的新星在他眼前的空气中一扫而过,而他反身蹬在天顶的梁柱之上,随即整个人刹那便被雷霆包裹住。

(只有一次机会!)

灵气迅速流逝,他感觉整个人如今化为一根飞箭,直向那鬼火的核心射去——

一闪之间,他突破新星的能量波障,穿过滚烫的流火,斩向虚弱的鬼核!

【千霆影·惊雷落】!

15.伏杀(上)【龙胤历95年,沈驰】

【千霆影·惊雷落】!

一寸落雷,一方寂静。火既灰飞,涂炭当止。

快如疾雷的一刀穿火破邪,将火焰中潜伏的鬼核斩为齑粉。只听那鬼火一声惨嚎,火焰瞬间爆燃散尽,沈驰也被鬼火爆炸产生的热浪给吹飞了十数丈远。

奇妙的是,这一刀划过的瞬间,他仿佛感觉天地宁静,周遭陷入白茫茫的思绪之中,无数璀璨的灯光在眼前照耀,眼前各色肌肤的流民山呼海啸,身边的战友们呼喊着拉扯他的肩膀,而他喘着粗气,抱住手中金灿灿的奖杯,一开口,是一个男子雄浑激昂的回音:

“克利夫兰,这是献给你的——荣耀!”

(这是……四魂中英灵的记忆吗?)

烟火散开,思绪回归,倾尽全力的沈驰从热浪的余波中睁开眼睛。

【惊雷落】这一招已经倾尽他的全力,此刻他只感觉浑身灼烫,筋骨酸痛。他以全部灵气激发雷电之力,让电流裹覆全身,穿越鬼火发出的新星火焰,这还是受了谢不能那招携带火焰之力的“鹿角连手”启发。然而,新星的温度实在有些高,沈驰这一招过后,身上那件银色风衣已经被烫化了数处。

这件风衣是他十五岁生日那年收到的礼物,寄礼物给他的是一位他长年来的笔友,落款叫“云之君”,是一位星流修士。据“云之君”自己说,他是沈驰父亲的旧识。在沈驰因父亲出走而被人奚落的那些年岁里,就是这位“云之君”一直写信鼓励沈驰,让他逐渐走出阴霾,开始修行之路的。

那个时候,他只有“云之君”这一位朋友。

“云之君”寄风衣给沈驰时,曾告诉沈驰,这是一件“包含了胜利寄望的风衣”,说也奇怪,沈驰并未告诉过“云之君”自己的身材量丈,这衣服却分外合身。沈驰修行和战斗的过程中,一直是穿着这件衣服的,它还真就给沈驰带来了好运,至今为止,他遇到的所有凶恶情境都能化险为夷。就连之前无法战胜的宿敌纪裴,后来也能轻松赢下了。

看到风衣被烧破,沈驰也不顾烫手,慌忙就把衣服上的残火给拍灭了。此时,秽尘散尽,只留下一个幽蓝色的祸灵,以及一团散发着白芒的光团。

“运气不错嘛,”谢不能走上来,伸出他的机关手甲,将那光团攥入手心,“这团四魂碎片我就收下啦。”

沈驰笑笑,他当然没有意见,这场战斗若不是谢不能变招诱敌,他是绝对不可能拿得下的。更何况,从这光团的灵光色彩来看,只不过是一道勇者级的四魂碎片而已,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帮助。他解开锁灵丸,将幽蓝色祸灵封印在锁灵丸中。他并不知道拖了这么一段时间后,他是否能够在比试中战胜纪裴,但毫无疑问,这一战他收获不小。

“总算……”

连番恶战已经让沈驰的身心疲惫到极点,他刚松了一口气,忽地听到一道破风声。

“闪!”只听谢不能猛地吼道,随即左手一把拉起沈驰,右手现出灵爪,将二人拉离地面,只听轰隆一声爆破,方才沈驰所处之地瞬间陷入火海之中。

(这是……空之烛!)

沈驰惊魂未定。因为疲累他一时放松,再次被谢不能救下性命。此时他感到一股暖流自被谢不能拉着的手臂上传来,体内几乎被抽空的灵气逐渐充盈了两分。虽然他不知谢不能用了什么方法,但的确能解燃眉之急。

方才在他们歇脚之处炸裂开的,是永烬堂的咒术——【空之烛】。

(怎么会有永烬堂的弟子……等等,该不会是——?)

“这是咒术攻击吗?”

“或许……是吧。”

此时沈驰听谢不能问他,顿时一晃神。虽然他与纪裴常常拌嘴,但他不愿意相信纪裴会出手偷袭他。这一招空之烛选在他最虚弱的关头出手,显然对方已经跟踪他们很久了。

现在谢不能和沈驰的位置居高临下,环顾四周,周围的情况清楚地映入沈驰眼底。自他们来时的路上出现数名紫衣蒙面人,为首者手持一颗流淌着火红色灵光的宝珠,他身后的另外四人则各持机关铳,已然将枪口对准两人。

“沈兄,此事危及性命,我希望你实言告知我,”谢不能低声道,“这是不是四堂中的攻击手法?”

“……”沈驰暗叹,谢不能的观察还是太敏锐了,他方才那一瞬间的迟疑,早已落入对方眼中。他只得实言道,“是永烬堂的【空之烛】,能隔空施咒,威力巨大。但我不知出手之人是谁。”

谢不能心下了然,随后将灵爪一转,拉着沈驰落回地面。

此时,对方的机关铳一阵齐射,谢不能落地瞬间,集中信念,灵爪倍化一挥,数枚子弹便被扫落下来。

“走!”谢不能一声走,自己转身便往墓道的另一头跑,这正是之前那鬼火前往的方向。

沈驰虽然迟了一步,但还是紧跟在谢不能身后。他轻身功夫原本就比谢不能快,数息之间便已经追上。

“哪里去!”身后追杀者吼道,那为首者随即抬起宝珠,轰出数道火球。这火球比起鬼火所发的大型火球小了不止三倍,但速度却快了许多,几乎已赶上沈驰弩箭的射速。这火球锁准沈驰和谢不能的灵气而发,在身后紧追及至。

此时,沈驰的灵能已恢复了稍许,他错步闪身,躲过了火球攻击,而后搭弓凝气,又将追踪谢不能的火球击溃了。二人又跑了数息,眼前便是他们之前伏击鬼火的那个隘口。

“多谢沈兄,”谢不能边跑边说,“如今我二人状态不济,对方人多,没法硬斗。”

“我明白,可我们这要跑向何处?”沈驰问道。

“你还剩多少雷火珠?请借我一用。”谢不能伸出手。

沈驰虽不知谢不能有什么计划,但此时对谢不能已是相当信任,于是将雷火珠递到他手里,道:“此物对鬼邪有效,但对人伤害实在有限,谢兄想怎么做?”

谢不能突然停下转身,将那些雷火珠捏在右手心中,道:“你们几个,敢正面交锋吗?”

16.伏杀(下)【龙胤历95年,谢不能/沈驰】

谢不能转过身,挑衅式地讲道:“你们几个,敢正面交锋吗?”

沈驰站在谢不能身后,看得清清楚楚:谢不能右手背在身后,已经在暗暗积蓄灵能。同时,竟还在跟他比划手势,沈驰当即明白,也暗作准备,将一枚银色飞箭插入地面方砖之中。

几个紫衣人本来已经装填完毕,准备射击,被谢不能这么一挑衅,一时愣神。为首那名永烬出身的咒术师喝道:“别理他,快射击——!”

然而,就只这一刹那的时间,谢不能和沈驰动了。

谢不能右手一撒,雷火珠向紫衣人所在的位置飞去,而后谢不能和沈驰便掉转头反身向紫衣人们冲刺过来。那几名手持机关铳的紫衣人心里一惊,不自觉地便开枪射击——如此慌乱之下的射击当然不可能准确命中目标。而此时,沈驰已经搭弓凝弦,一箭射出。

他射击的目标,正是谢不能抛洒出去的雷火珠。

一枚雷火珠在空中突然被引爆,此后便是连锁式的电光爆炸。紫衣人们突然被这接连的炸光给迷乱了眼睛,为首那人怒喝道:“保持镇定!”

只不过是须臾间的变化,沈驰与谢不能二人便杀至眼前。沈驰的【千霆影】步法速度极快,他知道一旦让他接近这群紫衣人,他就立刻能占据战斗的主动。

“想近身——?”

突然,自那群紫衣人背后的黑暗中,又杀出一名身材更魁梧的紫衣人。他双手装配着巨大机关拳套,从中喷涌出大量蒸腾的雾气。他势大力沉地一拍,便将沈驰击退数步。

沈驰与谢不能心下俱是一凛:是鸣霄机关术!

谢不能心下清楚:此时必须要让战力更强的沈驰穿越壮汉的防线,否则一旦等那位使用咒术的永烬修士回气完毕,二人必将陷入苦战。于是他对沈驰喊道:“沈兄,这壮汉交给我!”

沈驰点头,步法变幻之下,便要从壮汉身边略过。那壮汉正欲出拳拦阻,却被谢不能的灵爪给抓住。

“嗯?这股吸力……”壮汉似乎这才留意到谢不能,“你小子什么来路?”

谢不能笑道:“老哥,陪谢某过两招如何?”

他一拉灵爪,整个人便向壮汉的方向疾冲而来,却在还有一丈远时单脚踏地,发出一声轰然震音,随后,他整个人竟腾空而起,灵爪霎时间变得通红,这一招武技正是方才消灭那只鬼火所解放的四魂碎片中所包含的力量。

“【国王之威·战斧劈扣】!”

此刻,谢不能那紫金色手心之中凝聚出一团滚烫的淡红色球形灵气,他的整只右臂就好像一把锋利的战斧一般向下砸来,一股睥睨方圆的统治气势若泰山般压顶而下。

谢不能方才吸收这四魂不久,虽然他能够以“归藏奇手”化用其招式,但掌握的不算熟练。因此,他这一招之中还掺杂了几分罗汉拳步法“鹿坐”的要理,以灵气加重他下坠的速度和力量,所谓“一力降十会”。

“跟我拼力气?!”壮汉虽然蒙着面,但他的双眼此刻透露出愤怒的凶光,他双拳交叠,蒸汽喷射,竟不躲不闪地朝谢不能倚过来。只听一声金铁交加的轰隆声,二人的对撞激起一阵爆风,各自向后震退。谢不能只觉得右臂一阵麻木,不过那大汉也并不好受,硬接下这一招已经让他胸前的紫衣尽数撕裂,露出深青色的护胸甲来。

正是鸣霄一道的正统装束。

在谢不能纠缠大汉之际,沈驰飘忽不定的步伐已然助他突破战线。他不过瞬间就略过那几位持机关铳的紫衣喽啰,眼神直盯着为首的永烬修士。

他知道,这么近的距离,他的闪避变得非常方便,以机关铳的装填和射击速度而言,根本不足以对他产生威胁。而他挂心永烬修士的身份,更是不可能放过此人。他心中已然分析过,这永烬修士两次施为之后都间隔了很长时间,可见他的咒术虽然威力不小,但根基一般,需要较长的回气时间。

【千霆影·岚华错】——

沈驰疾步错转,在近身五步之内旋起一阵夹带雷电之力的罡风,试图将那永烬修士吸扯在原地。但那修士似乎早已洞悉沈驰的战法,他发出一阵轻笑:“哈,你以为近战就能取胜吗?”

随即,他一拂袖,半蹲身体,双掌拍地,而后扬袖结印,沈驰忽地感觉内息一滞。一股更为强大的吸力以那永烬修士为中心向他袭来,此时【岚华错】所形成的吸扯之力反而加成了这股力量,迫使沈驰更快地向那永烬修士靠近。

“【曜日印·金乌抱日】——”

那永烬修士三步内的空间瞬间被点燃,沈驰暗叫不妙,他知晓此招威力非凡,他必须脱身,不可硬接,于是他便激发体内全部的【万雳诀】灵气,雷电再次裹覆他的全身。

“【千霆影·替雷形】——”

这是【千霆影】之中唯一的防守招式。使用者以雷电之力凝聚一个假身,并利用磁场的斥力将自己向相反的方向迅速弹开,既可挣脱灵力束缚,又能用于半空折向。替雷形的残影若被击溃,其残余的雷电之力将外泄而出,麻痹附近对手。可惜这一招虽用途广泛,但同样对灵气消耗极大,且须提用体内冲脉、带脉之力,回气时间很长,一般短时间内难发第二次。

他猛地抽身弹开,灵气在他方才被吸扯之处留下一个闪着电光的残影,永烬修士的“金乌在抱”之招生效,那残影被金乌热力挤压之下轰然幻灭,而那永烬修士似乎知晓此“替雷形”的残雷厉害,竟向后翻滚躲开了残雷外泄的力量。

沈驰翻身落地,正欲伺机抽退,却忽感地面激灵一声,他两脚之下亮起咒术陷阱的圆环纹路,一片强大吸力将他扯在原地。

(该死……这是【封动陷阱】!是什么时候……嗯?)

沈驰忽地想起,那永烬修士掐动【金乌抱日】的印诀前,曾有过一个双手拍地的动作。此时,他望向那永烬修士,从他双眼之中,沈驰瞥见了他那一股戏谑的笑容。

(他根本不需要如此长的回气时间……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在诱敌,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击败我……难道他早就料到我会用【替雷形】脱身?他怎会对我万雳堂的功法如此了解?)

“【曜日印·空之烛】——”

沈驰万念俱灰,他忽感悔恨不已。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心心念念要杀他的永烬修士是不是纪裴。

突然他感到身体被一股巨力夹住,然后整个人被向后拽去,再一次躲开了这空之烛的轰然爆破。

17.云至【龙胤历95年,沈驰】

沈驰被这么一拽,直接拽到了墓道隘口以外的漆黑墓室里。他还以为救他的是谢不能,然当他转过眼,竟看见将他夹带而走的,是一条从机关龟体内弹射而出的钩锁。机关龟约有两米高、七八米长,一位云裳青织的美貌少女正立在那只机关龟的顶上。

“嗯…云湘?!”沈驰又惊又喜,他没想到救他的人竟然是鸣霄阁年轻一代中公认的第一美人——云湘。云湘师从大匠师公输玄,是公输玄最年轻的弟子,这次弄斧盛会,她也是参赛人选之一,而且是夺魁的大热门。

沈驰与云湘并不熟,但云湘这样的天之骄女,几乎是鸣霄阁中修士无人不晓的。而沈驰因着他那父亲的缘故,亦是小小的“名人”,二人这才认识。这云湘虽然心性高傲,但对沈驰似乎并无什么偏见。

“多谢云湘师姐,”沈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师父将【云寿】交给我,要我捕三十头鬼火的祸灵回去。我无奈之下只能深入墓道,在更深处设了鬼火特别钟爱的火属性灵饵。”云湘道,“方才听到这边有战斗的声响,这才过来瞧瞧。墓道里那人是你朋友?”

【云寿】便是这只巨型机关龟的名字,它是大匠师公输玄的作品,功能全面,多用于保存和收集灵物,也有一定的战斗功能。

沈驰回头望去,此刻,谢不能还在与那名身材魁梧的鸣霄修士战斗。沈驰忙道:“正是,还请师姐不吝伸出援手。”

云湘道:“我没见过他。观他战法,独树一帜,当不是四堂弟子。”

沈驰道:“若无谢兄相助,沈驰早在这墓道之中死了数回了。请师姐看在沈驰面上……”

“你有什么面子?我救你,不过是不想在弄斧盛会上失去一个像样的对手。”云湘冷冷道,“救了他对本小姐有什么好处?太浪费体力了。”

沈驰愕然,冲出去就要救谢不能,却被云湘死死扣住,还道:“我花功夫救你,你可别自己回去送死。虽然你们万雳堂中很少有人待见你,但你毕竟是万雳堂最有希望在弄斧盛会上取得好名次的人,你的命比他珍贵得多。”

“可沈驰不愿丢下朋友不顾。”沈驰决然道,“多谢师姐搭救之情,可能沈驰要辜负师姐一片好意了。”

“你……”云湘被这句话堵得脸通红,“你气死我了。算了,我就帮他一把。”

说罢,云湘摇动手中的机关掣,云寿张开嘴,吐出三枚铅弹。

此刻的谢不能已被数名紫衣人纠缠住。那几名使用机关铳的紫衣人武技生疏,其实帮不上太多忙,但壮汉与永烬修士却着实甚是难缠。沈驰远远望去,谢不能正与那壮汉角力,但由于他与那壮汉离得太近,导致永烬修士无法用威力强大的咒术支援,这才不至于迅速落败。

当那三枚铅弹在谢不能脚下炸开,一阵惨白的云雾瞬间在墓道中漫开。

沈驰害怕只是这几枚蒸汽弹不足以帮谢不能脱身,已经准备追上去,却听见雾气中传来谢不能的声音:“沈兄,快闪开!”

沈驰闻言急闪,一个身影从雾气中冲出,越过隘口,随即便是一阵冲天火光和轰耳的爆破声。

又是【空之烛】。

爆炸的烟尘散去,沈驰才发现隘口已然被这阵爆炸给轰塌了。

“沈兄,这永烬堂的修士还懂得扮猪吃虎的道理。”谢不能此刻灰头土脸,从地上一个打挺爬了起来,“若他是你的旧识,这下手未免也太狠了些。”

听谢不能这话,云湘突然问道:“旧识?方才那群袭击你的人中有你熟悉之人?”

云湘离得远,看不清战斗的细节,但大致也知道那群伏杀沈驰的修士用的是鸣霄阁四大机关术的力量。云湘身为现任大匠师的得意弟子,说话也颇有些替大匠师过问鸣霄阁内务的意味。

“沈兄,这位脾气不好的小姐姐是鸣霄堂的修士吗?”谢不能道。

云湘哪曾见过如此说话的外人,这一句话立时惹来她不快。沈驰怕他俩打起来,慌忙圆场道:“谢兄,这位云湘师姐可是鸣霄阁数一数二的天才修士,是大匠师的高徒。”

“原来是晏玄先生的徒弟。”谢不能挑眉瞥了云湘一眼,“怪不得还不到聚灵境就有机关兽当坐骑了。”

“你什么意思!”云湘一声嗔怒,身影瞬动,一巴掌便向谢不能的脸扇过来,却被谢不能的归藏奇手捏住了手腕。

“姑娘,谢某虽然实力不济,但耳朵却是好得很,方才姑娘说救我没用,谢某这不是要向姑娘证明一下自己的作用嘛?”

“贫嘴毛贼!”云湘双掌疾出,便与谢不能打将起来。谢不能没下重手,但云湘却是招招用力,看来是气急了。

二人拆解了十数招,这次连沈驰都不好意思再拉架,谢不能却突然笑眼盈盈,双臂向外一展,将云湘的掌架开,而后连退数步,作揖说:“方才多有得罪,还请云姑娘见谅。”

“嗯?”云湘见他态度突然缓和,不明就里,喝道,“小贼,你又要打什么主意?”

“只是为了确定你与之前的两人并非同路人。”谢不能一抬眼,两道犀利的目光便投向云湘,旁边的沈驰看得心里一怔,“方才与我和沈兄交手的数人之中,除一名修为不浅的永烬修士之外,更有一个使用鸣霄拳甲的壮汉。现在尚不能确定敌人的来路和目的,因此我必须多个心眼,确定你二人不是出自同势力。”

云湘皱了皱眉,问道:“你怀疑我?”

“方才你直接以钩锁救下沈兄,待到救我之时却只出几枚蒸汽弹,虽然干扰对方视线,但实际上那永烬修士却能依靠灵气追溯的方式来锁定我,这反而是帮了倒忙,”谢不能道,“我用了些自己的办法才躲过他瞄准隘口的攻击,这已有些侥幸。因此我必须确定你没有危险。”

云湘问:“你是怎么确定的?”

“你救了沈兄,应当知晓他灵气已竭,我们二人交手十数招,我故意隐去体内灵气,还卖了数处破绽给你,以你实力本应可以轻取我二人,却并未动手。于是我便确定,哪怕你真的跟那些人是同路,你的目的也绝对不是冲着沈兄的生命安全来的。”

沈驰原以为云湘受到怀疑会更加气恼,不想云湘却转怒为笑道:“虽然我知道你多半是在诌谈戏谑,但你脑子转得不慢,倒不算是个废物。”

沈驰这才明白,云湘虽说优越感很强,但对于有本事的人,她并不算傲气。这番交手对白之下,云湘似乎已经认同了谢不能,这让他相当高兴。至少他不用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了。

此时,他们三人已然是被堵在昏暗的墓室之中。沈驰从衣兜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擦亮后,将墓室壁上的火把点燃。

“沈驰,这些人为何要袭击你?”云湘问道。

沈驰摇摇脑袋,一旁谢不能却道:“这帮人目标绝不只有沈驰,你是大匠师的徒弟,我想你回去必须得警告你的老师才行。”

18.隐危【龙胤历95年,沈驰】

谢不能这话一说出来,沈驰和云湘都吓了一跳。

“谢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云湘此时对谢不能也客气了起来,内心则十分忧忡,“你让我警告家师,难道这桩阴谋牵连整个鸣霄阁?”

“是啊,谢兄,”沈驰也问道,他虽内心有所察觉,但此时甫脱危险,加之他始终对永烬修士的身份抱持怀疑,脑袋中的思绪还如一团乱麻,“你是如何知道这桩刺杀计划不止针对我一人的?”

谢不能神色一凛,道:“在回答二位的问题之前,我需要先请同风告诉我,你之前所说与人赌注比赛猎杀大鬼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这件事的细节对我们判断情形或许相当重要。”

看谢不能认真的表情,沈驰虽然不明就里,却还是讲出他与纪裴打赌的事情。

“……我与纪裴就这样约定,各自击杀一只大鬼,并用锁灵丸封印其祸灵,谁先完成便算胜。”

“也就是说,是纪裴主动收走你击败的祸灵挑起争端,也是纪裴提出要到千墟矿脉深处比试的?”

沈驰被谢不能这么一提醒,猛然想起纪裴所说的话来:

……

“同风,那你要正面比一比吗?赢了的话,这些祸灵我双倍奉还。”

“千墟矿脉现在没什么人迹,家里那些老古董就管不到我们了,我们也可以下到更深处的古墟去探索一番,我们就比比谁先杀掉第一只十魂级的大鬼,如何?”

“原来你胆子这么小啊,那我看算了,我就一个人下去。到时候你就看着我用百魂级鬼首掉落的素材做成武器,在弄斧盛会上堂堂正正击败你吧。”

“我们以一日为限。明天清晨到古墟入口处汇合,如何?”

……

句句对白浮现眼前,沈驰突然间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怎么会这么巧,我们二人约定在千墟矿脉中各自狩猎大鬼,杀手就在此时追杀而至?)

“原来如此……正是!正是!”此刻沈驰心念大乱,尽管他与纪裴是斗嘴朋友,但他真的不愿意相信纪裴会对他做出这种事情来,当他想通那个人是纪裴,内心的失望和愤怒之火骤然间便窜起来。

但是,这无非是推测而已,对于这件事,沈驰心底仍抱有一丝幻想和侥幸。

谢不能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愤怒情绪,说道:“如此来说,谢某明白症结何在了。云姑娘,是否可以请你回去后迅速告知大匠师,请他从工会那边查清楚这几日永烬修士的活动情况?”

云湘道:“可以是可以,但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这件事就上升到威胁鸣霄阁了?”

谢不能笑道:“道理再简单不过了。沈兄,你可以回忆一下,出手袭击我们的人共用了几种不同的机关术和武技?”

“三种。除了我万雳堂的修士没出现,其余三堂均有修士参与了紫衣人的行动。”

“不错,也就是说,万雳堂以外的三堂居然会出动这么大的阵仗攻击万雳堂一位尚不到聚灵境的青年弟子,而且恰好赶在你进入千墟矿脉试炼的时候?”谢不能反问道,“你还不明白这事情的严重性?”

沈驰和云湘仍是一脸疑惑地看着谢不能,谢不能叹道:“可能我说得太快了。二位想,千墟矿脉最近人迹罕至,是因为各堂弟子都被召回准备‘弄斧盛会’了,是吧?”

“这倒是……”

谢不能笑道:“这便是了。我来千墟矿脉之前,有在永烬城滞留数日,以我了解到的情况,封山禁令下达不过一个星期左右,也就是说,那群杀手是在近期才来到千墟矿脉的,他们要针对谁?是针对沈同风而来,还是正巧遇到?”

沈驰道:“谢兄的意思呢?”

“只有可能是针对你来的。否则为何对付你的队伍中永烬、鸣霄、万雳三宗修士皆有,却独独没有与你同宗的万雳堂修士?”

云湘道:“也可能是对方之中根本没有万雳堂修士,他们只是趁着千墟矿脉人迹罕至之际来这里做别的诡事,却被你二人撞见,这不过是一次意外遭遇;或是这不过是其他三宗为了除去”

“云姑娘的分析有几个漏洞:第一,对方是为了什么非得要除掉同风?也就是说,同风进来后究竟撞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使得对方蒙头遮面不由分说地要杀掉他?第二,云姑娘你在此地逗留的时间比我们更久,为何从来都没遭到过袭击?第三,若只是为了‘弄斧盛会’而进行的盘外招,三堂各自秘密行进也就是了,共同行事,是怕把柄没有落在对方手里,还是要以此方式互相监督?第四,若是盘外招,为何不针对夺冠概率更高的你出手?”

沈驰也道:“谢兄说的不错。我与那位永烬修士交手时,被他预判了数步动作,可见他对【千霆影】的招式和特性把握都很到位,因为‘弄斧盛会’机制的存在,四堂之间对武学技巧的交流极少,出现这种情况,似乎是对方针对我做过不少准备。”

谢不能道:“应该说不是针对你,是针对四堂修士做了不少准备。”

这话一出,云湘和沈驰又是一惊。

谢不能道:“沈兄,我想问你,你来千墟矿脉历练这等事情,都有谁知情?”

“只有我师父徐恭长老以及同住的穆杰师兄。”

“沈驰因为自己在宗内不受欢迎的缘故,才选择独自来千墟矿脉历练,这件事并不好预测。所以,当我们的结论是对方组织的人手是专程杀你而来,以此为基础推论,对方是如何得知你最近在千墟矿脉的?”

沈驰恍然大悟,一旁的云湘也是怔怔然点了点头。

“先不论将消息透露出去的是你师父还是师兄,对方的势力中都确定同时拥有四堂修士,你也说了,四堂因为‘弄斧盛会’的缘故交流甚少,尤其是比赛将至的最近,四堂已然到了势同水火的阶段。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四堂修士放下恩怨聚在一起,只为了刺杀一个尚不知能取得什么名次的万雳堂青年弟子?若要为部分人选扫清障碍,他们不是应该想办法除去夺冠呼声最高的云姑娘吗?”

“这……”沈驰心里一沉,他已经明白为何云湘表情有些恍惚了。谢不能说出来的话实在匪夷所思,但他的每一步推敲都若合符节、丝丝入扣,让人很难不信服。

只是沈驰心里定不下来,却是在想另外一件事:纪裴又是怎样得知他在千墟矿脉的?他真的是那个永烬修士吗?

“所以,不会只有你一个人遭到袭击,只是因云湘姑娘的任务是大匠师秘密安排,他们不知云湘姑娘在此地而已。若我所料不错,永烬内城这几日应该会有更多种子选手遭到袭击才对。”谢不能道,“对方的真正目的和阴谋,应该关系到‘弄斧盛会’。他们很有可能是一个结缔已久的组织。”

“怪不得你说,要我警告师尊。”云湘道,“这件事太严重了。的确必须得尽早通知他。”

谢不能道:“我们得先考虑如何离开。墓室虽然不止一条路通往外围,但一旦出去,最终路径都会汇合至千墟矿洞的出口。对方这次泄露太多信息了,绝对不会放我们离开这里,必定要集中全部力量进攻。因此,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而且对方将占尽优势。”

云湘道:“我进入千墟矿脉已有五日,两日之后永烬城就会收起虚空锚,向般谷峰移动。我们剩的时间不多了,幸好千墟矿脉内部灵气充足,我们快点恢复状态,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沈驰点头,他也不再说话,便原地打坐,运行【万雳诀】周天,静静恢复体内灵气。谢不能拍拍他的肩,道:“别太勉强,先沉稳心境。”

沈驰心里的确是一团乱麻,无论是师父、穆杰还是纪裴,都不是他希望出现在敌人名单里的人,即便是与他交情不深的穆杰师兄,平素对他也是多有照顾,更遑论师父徐恭或者纪裴了。他现在一心只想赶紧回到城中,查清这件事的始末原委。

(纪裴,真的会是你吗?)

19.荒魂【龙胤历95年,江忆】

夜深了,沈驰和云湘仍在入定调息。此刻,被二人称为“谢不能”的江忆,正在默默调动经脉,若有若无地释放出一些带脉中的木之生气。他相信,在木之气的帮助下,沈驰和云湘的回复速度一定能更快些。他为三人拟定的作战计划,是明天拂晓前逃离千墟矿脉,时间所剩不多,他也必须趁此机会赶紧整理自己最近疯狂提升的战力。

他是四天前进入千墟矿脉的,临行前一天,他专门找晏繁去学习“拔灵式”,又跟公输铃和晏繁二人对永烬城以及四堂的情况有了更多了解。说句实话,他虽然生性机敏过人,但在遇到沈驰之前,他也只是隐隐觉得四堂间的气氛有些别扭。

他问过公输铃这件事的原因,公输铃的回答是,七年前,黑翼魔宗曹洛珈袭击永烬城,导致匠流第一高手·工会首席理事曲辰被杀,大匠师晏玄被波及,身受重伤昏迷不起,【般骨斧】失落。四堂人心惶惶,围绕着鸣霄阁权力归属之事展开纠纷,发生了数起恶性的党争事件。在这数次事件中,当时声望最高的万雳堂主徐尊被永烬堂弟子彭禹刺杀,随后便爆发了鸣霄阁史上的第二次内乱。

这次内乱直到大匠师晏玄被九流第一神医卢华治好出关后,才得以平息下来。然而四堂之间的气氛自此便变得非常尴尬。

江忆当时问道:“那第一次内乱发生在什么时候?”

公输铃撇着脑袋想了想,道:“好像是上古时代的事情了,那时华夏大地正处三分鼎立时期,鸣霄阁在桃源之地固步自封已有数十载,那时四堂制度已经确立,时任大匠师公输池似乎是个激进的改革派,认为四堂的形式固化了机关术的发展,提出要离开桃源之地,却因此事被工会弹劾,于是他纠集了支持派向四堂发起进攻,最后兵败被杀。”

在千墟矿脉中,江忆独自度过了三天,第一日,他还只是清理些独魂鬼,并利用拔灵式净化祸灵,吸收其灵力。然而第二天,当他深入墓室,却发现其中的大鬼级鬼火全部都躁动起来,于是他趁机偷袭猎杀了两三只逐髅火,之后亦遭遇了逐髅火异变复活的情况,直至遇到沈驰。

——现在想来,那些鬼火集体躁动,大概就是公输铃在墓室深处放了灵饵所致。

在猎杀第二只逐髅火时,他解放了第一块四魂碎片。那是一块二星勇者级荒魂,解放时,他看到这位勇者的记忆,知晓他是一名剑客,当他将这块四魂碎片融入他的无名御魂之后,不止无名的品阶得到了提升,他更学到了这块四魂碎片中传承的剑法——【青莲剑歌】。当然,由于他根基境界不够,他也只学得了其中的第一招,便是与那只重生鬼火战斗时,他以归藏奇手具现出的那道剑客虚影所发之招——【青莲剑歌·击水式】。

他这一招用得并不纯熟,但却在探索招式的过程中,琢磨出了一个另类的速成之法:以“归藏奇手”短暂地具现化这个招式:

归藏奇手将想象力具现化的能力有它致命的局限性。江忆能够具现化的想象,都是他熟悉理解其细节的东西,他理解的细节越多,这个具现化的想象就越稳定——换句话说,凭空想象或是仅仅见过一次的事物,他是没办法具现化的。因此日常战斗之中,为自己具现化一个能够伸缩的爪,几乎是最实用的战术。

但吸收四魂时,他却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四魂碎片中传承的招式是他的的确确熟悉和理解的东西,因为四魂是“记忆与经历的集合体”。当他利用无名的能力融合四魂碎片,四魂的记忆和经历为他所得,他便能具现四魂传授的武技。

于是,当吸收了第二块四魂后,他又在与那位壮汉修士的战斗中,具现了第二块四魂包含的招式——【国王之威·战斧劈扣】。这第二块四魂同样是个勇者级荒魂,只不过比之前的剑客荒魂星级更高,足有三星。

他其实相当奇怪,因为当他吸收第二块四魂时,他分明从第二块四魂的记忆中看到无数灯光和彩花——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一位战士。然而当他真正试着具现了这位四魂所传递的这一招,却发现这招的速度、力量与破坏力都极为惊人。

尽管他尚且不了解这两位四魂的真名,但经过这两次融合四魂的经历之后,他深深体会到一个道理:能被人族千年传唱的人物,没有一个是弱者。这两道荒魂碎片实在为他提供了太多即战力的提升,无论是招式的形态还是威力,都令他的战斗变得更加富于变化,拥有更多可能性。不得不说,归藏奇手与“无名”配合之下,他已经逐渐能够发挥比同阶修士更高的战斗力。

江忆看看身边的沈驰和云湘,这二人都是这一届“弄斧盛会”的种子选手,他在进入千墟矿脉之前,已然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其实他不是故意要对沈驰和云湘用假名,只是当时毕竟他不了解对方,因此防备一手而已。他已与公输铃和晏繁说好,在正式更改籍册,成为“弄斧盛会”的选手前,他一直使用“谢不能”这个名字。

江麒告诉过他,为他赐字时,参详了华夏盛朝时期的一首诗文: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于是,他那时化用了这句诗中的“谢不能”三个字。现在看来,这件事只好稍后再与沈驰和云湘解释了。

沈驰和云湘都是那种性格正直之人,沈驰谦逊有礼、平和勇敢,云湘心直口快,敬才贤能,都不是令人讨厌的个性。可以的话,他倒是很愿意与这两人交朋友。

江忆现在要巩固自身的实力。几日战斗下来,虽然他的修为没有得到多大提升,仅仅是冲开了阳维脉,步入锻体境高阶,但他的实战能力却得到了非常大的提升。若真论实战,他有《归藏经》相信自己有把握不输给修为高出自己一阶的沈驰。

他现在要做的,是将阳维脉中的灵气转化为火之气。

离者阳维,火气为长。

火者,星飞燎原,炽热难当,正如阳维脉是连接体内诸阳经,是人体阳气的循环所在。火气讲究的是以阳气助长其他经脉中灵气旋的力量,发出威力更为强大的武技或咒术,并可使灵气本身具有灼烧特性,就好像在灵气旋涡之上点燃一把火。

江忆相信,虽然他的阳维脉中灵气远不如其他四脉中扎实,但这些火之气已经足够他将【鹿角连手】【鹿形破】【击水式】和【战斧劈扣】这几招的威力再提升三成左右。

大约子时七刻,当他完成周天运转,将阳维脉中的灵气转化为火之气时,他睁开眼睛。云湘似乎躺在她的大乌龟上睡着了,而沈驰此刻却心事重重地望着墙壁上的火把发呆。

“在想纪裴的事情?”江忆走过去,拍拍沈驰的肩膀。他必须得安抚沈驰的情绪才行,现在他们三个实力在伯仲之间,且各自擅长不同的战斗方式:云湘能够操控机关兽,能为三人提供坚实的援助和防御;江忆拥有多种多样的战斗方式和最强的近战终结能力;沈驰身法最为敏捷,同时拥有【凝气箭】这等远程攻击手段。三人的战斗力缺了任何一个,都会让接下来的战斗变得更加凶险。

“谢兄,我真的不想让自己怀疑。”沈驰道,“但我左思右想,他的行为与那群袭击者都过于同步了,真的匪夷所思。”

江忆叹口气道:“你要沉住气。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我知道,身边多位旧识可能同时背叛这的确对你很有影响,但你必须明白,有线索总比没线索好。我们得先活着出去,才能探索真相。我的分析未必正确,一切还要眼见为实。”

顿了顿,江忆又道:“比比惨,你可能就平衡点啦。七天前我失去了这个世上我仅有的两位亲人,然而我不也好好活着吗?失去带来的不应该只有伤害,更重要的是,它让你感激你仍旧拥有的东西,并期待未来更加美好的可能。如果失去一个假的朋友,就结交一个真的,只要你还活着,你就有可能完成任何事情,不是吗?”

沈驰望着江忆,江忆蓦然间看到他露出一个相当令人动容的微笑。

“谢谢你。”

20.恶战(上)【龙胤历95年,江忆小队】

卯时三刻左右,江忆三人趁着夜深人静从千墟矿脉的洞口中溜了出来。

这个时间段是人最为疲惫的时候,对方那几位炙壤堂的杀手修为有限,连续盯梢情况下,很难在疲惫时保持射击的精度,选择这个时段能最大限度地影响对方战斗力。同时,黑夜中枪火的位置更容易寻找,也便于他们看清对方的位置。

虽然已知的精英级对手只有两个,江忆还是没有丝毫掉以轻心的想法,对方实际上比他们更早地掌控战场的态势,换句话说,何时围杀他们,在何种地形上作战,用何种战术进行攻击,完全取决于对方。而江忆他们除了目标已定之外,剩下的就是被动挨打。

那个永烬修士拥有不俗的谋划能力,懂得藏拙示弱之道,江忆知道对方绝对不会采取简单的战术。

江忆的战术排布是:由最灵动、同时也是对方最关心的标靶沈驰打头阵,江忆随后,云湘隐而不出。若对方没有在沈驰进入伏击范围的第一时间攻击,以沈驰的速度就足以快速突破包围圈回到城中报信,即便江忆和云湘后续陷入苦战,至少江忆在洞中的推测能够传回永烬城,江忆估摸着依靠云湘手里的机关兽,即便对手战力再提升,他们应该也不至于完全撑不住,大不了退回千墟矿脉等待救援就行了;而若是对方第一时间攻击沈驰,则由江忆援手,云湘等待时机直接攻击对方的狙击手,快速消灭对方额外的火力支援,然后捉对交手,找准机会保护一人突围。

当然,江忆并不是说愿意把命豁在这里,而是他目前对自保有足够的信心。以江忆的估计,如果对方足够理智,能够判断情况如何的话,对方会选择在沈驰踏入开阔地的第一时间攻击,那时双方对视野的掌控差距是最大的。云湘那时候还身处洞中,应该有足够时间观察对方狙击手的位置。

当沈驰第一个踏出洞口,夜空中倏然划过一声枪响。

沈驰早有防备,他侧身翻滚躲过了第一枪攻击后,就听见数次连续的火铳轰鸣。此时,江忆出手,一只幽蓝色的巨型灵手在空中张开,将火铳的子弹全都包裹进去。江忆的灵手此时已经用得炉火纯青,能够维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了火之气的增幅后,他甚至能够将【战斧劈扣】和这只巨型灵手结合起来使用,这也是他目前破坏力最强的招式了。

这一轮齐射之后,云湘已然锁定了对方狙击手的位置,正是在西方坡岩上,她此刻已装备上其师公输玄为她打造的云翼,身影随着蒸汽喷涌腾空而起,落上坡岩,出手便向这群杂鱼攻来。出乎意料地,此时,于林影之中蹿出一个手持两柄短剑的紫衣修士,拦住了云湘去路。

而此时,那位鸣霄流派的壮汉已然杀至沈驰面前。沈驰躲闪不及,只得提气硬接,被他巨大的拳力一顶,登时向后飞去,还好江忆接住了他。

“奇怪,为何不见那永烬修士?”沈驰吐出一口鲜血,道。

江忆在他背后附耳道:“同风,专注眼前,这大汉的力道和气息比上次交手更恐怖了。”同时手心暗暗将木之气送入沈驰体内。

沈驰点点头,道:“让谢兄担心了。”

江忆说得一点也没错,方才那一击也让沈驰觉得相当不寻常。这大汉方才袭击看样子不过是五成力道,却已经让沈驰的胸骨和任脉受到创伤,虽然这创伤并不十分严重,在江忆木之气的滋养下亦有所恢复,但他的实力比一日前交手时却恐怖了一倍不止。

换做一天前,刚才那一下沈驰甚至来得及用【替雷形】躲过,反而掌握战斗的主动权。

此时,那虎背熊腰的壮汉双拳架起起手式,双目凶狠,浑身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一股淡淡的血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江忆倏然一愕,随即想起了他在哪里见过这股气势。

就是那个追杀他和江琳的鹰钩鼻身上,也曾浮现过这种淡淡的血气。这种如野兽般血腥的气息。

沈驰突然吼道:“你这家伙身上怎么会有‘煞能’的气息?!”

看样子沈驰很激动,江忆虽不知道原因,但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因为“煞能”是妖族所修炼的肉身力量,人族内部管这个力量叫“斗气”。但这种力量的淬炼要通过血腥的杀戮来成长,而且一旦练成,很难掩盖,鸣霄阁四堂的修士、尤其是学徒工们大多都居住在永烬城中制造机关,怎么可能练就这种力量?

“练‘斗气’犯了《龙胤圣内律》吗?”那壮汉冷哼一声,“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乖乖束手就擒吧!”

沈驰不语,问:“你和隐罪门是什么关系!?”

“还知道隐罪门,倒是见识不少……”那壮汉突然笑起来,“哈哈,我想起来了,你父亲当年从鸣霄阁出逃后,不就是去了隐罪门?好像后来还因为练【斗气】走火入魔,成了那个什么黑翼魔宗的走狗是吧?我怎么忘了你这个小杂种还是你们万雳堂的耻辱来着。哈哈哈,臬炎使太过谨慎了,我早该跟他说就算放你回去你说的话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因为你是罪人的儿子嘛,哈哈哈……”

“该死。”

江忆暗道不好,然而却来不及去阻拦沈驰了。他总算知道沈驰的情绪为何如此激动,却着实没想到这家伙的父亲沈晖竟然还加入过隐罪门,而后又成了【魔乘宗】之人。这样说来,他父亲很有可能也参与了七年前曹洛珈袭击永烬城的事情。

此时的沈同风已然疾如雷驰,他体内【万雳诀】的雷电之气在身体周围凶猛奔流,不过一息之间已杀到那壮汉面前。那壮汉哪里料得到沈驰竟然一起手便以如此迅猛的速度杀来,慌忙回护胸口,沈驰的脚步却疾踏错闪,正是【千霆影·踏岚转】之招。

刃弩锋利的刀尖携带电流在壮汉身上切割出数道伤口,壮汉被雷电之力束缚,身形迟滞,随即狂然怒吼,一股蒸汽从他身上的机关甲胄中喷射出来,沈驰的双目豁然蒙蔽。

鸣霄修士面对万雳修士时的常用战法——【出云式·雾隐一击】。

江忆在蒸汽团的外面,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他只好出声道:“沈驰,冷静!”

(要冷静。)

沈驰明白,壮汉隐去身形之后,下一击必然会全力出手,试图一击定胜负,而以他的身板,若是正面吃上这一拳,一定会失去作战能力。

(要冷静。)

沈驰干脆闭上眼,壮汉身上的水蒸气盖去了他的身形,但一定有些东西是无法掩盖的。

比如……他身上“斗气”的血腥味。

(在左上方!)

瞬间,一头如猛熊般的身影直扑沈驰,拔山撼地的一拳轰然落在沈驰的身上。

然而这一拳并没有击中,沈驰的身影在这一击的交错间化为一个极目闪烁的雷电影子。

——【千霆影·替雷形·灭】!

“呃啊——”

雷电替身轰然炸裂,一股强力的雷电由外而内引动壮汉体内残余的雷电之力,那壮汉被麻痹在原地不得动弹。

随即,一个声音从壮汉脑后的半空中响起:

“你!该!死!【千霆影·惊雷落】!”

21.恶战(下)【龙胤历95年,江忆小队】

惊雷划出一条银色弧光,拂晓前的夜空似乎都被这道雷霆照亮。裹挟雷霆之力的尖刀落在那壮汉的身上,传来金石相击的铿锵声。

即便这倾尽沈驰全力的一刀,亦未能收下那壮汉的性命,而是被那壮汉坚如磐石的皮肤颈部皮肤给挡住了。刀锋仅仅在他的皮肤表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不,定睛看去,那血痕根本不是刀锋所留,而是自然浮现于他的体表。似乎是他将身体上的血气凝结于颈部形成的纹路。

“臬炎使说过,若是我出言挑衅,再用出【雾隐一击】,你必定会用出【替雷形】和【惊雷落】,这两招会消耗掉你体内几乎全部的灵气。现在,你失败了。【出云式·冲霄一击】!”

狂暴的喷气之拳在壮汉转身时轰出,然而却轰在沈驰所在的地面上。江忆又一次成功地用灵爪将沈驰救下。

这壮汉说得不错,沈驰的确已经气空力尽。刚才那一击沈驰本以为手到擒来,却被那壮汉体表的血色纹路挡下了他的致命一击。好在这壮汉体内残留的雷电之力还对他的行动有一定的影响,他转身了断沈驰性命时,转身发力明显有所迟滞,这也就给了江忆介入的时间和空间。

“坏事的外来客!”壮汉将体内残存的雷电倾泻在路旁的岩石上,他拳甲上的涡轮竟开始旋转起来,与此同时他浑身的血气亦再次散发出来。但江忆却一点也不慌,他低声对身旁的沈驰道:“同风,看起来,没法再把这嘴欠的莽夫留给你了结了啊。”

沈驰神情忽然一凛,道:“谢兄,可否再为我创造一瞬的空隙?”

正是他二人联手击净化死灰复燃的鬼火时沈驰曾对江忆说过的话。江忆忽地心下了然,他笑道:“我也正好有一招想要试。”

随即,江忆转过身,双手之上燃起幽蓝色的火焰。这火焰自他上次与鬼火交战、以归字诀吸纳了它的火球攻击后便被他储存在体内,连番使用后本已几乎全部耗尽,但上次他修炼火之气时将这一点残火融入其中,却意外地以火气助长之理将其再度点燃,如今这幽蓝色鬼火的力量已融入他的火之气中,成为他自身力量的一部分。他重重跳起,一步踏下,而后借势疾冲——

——【鹿形破】!

虽然这一招鹿形破有风火双气相助,速度和威力都较他未入永烬城前提升了数倍不止,但他的心并没大到想与这壮汉硬碰硬。方才沈驰与这大汉的一番交手下来,江忆已经基本了解那壮汉能力的上限在何处,也清楚地意识到他目前除了那一招全力强化后的【战斧劈扣】以外,并没有比【惊雷落】威力更强的攻击招式,如果他贸然强攻,其结果只能是被壮汉的血色纹路防御下来。壮汉目前表现出来的破坏力有鸣霄机关和煞能的双重加成,绝不是他能以肉身直接承受的。

如今最重要的,是摸清那奇怪血色纹路的弱点。

江忆这一招鹿形破提风驭火,抢先攻击那壮汉的面门。壮汉也不虚他,浑身血气一抖,重拳一起,便要与江忆对轰。然而江忆杀到壮汉面门三步之处时,却突然步子错转。

沈驰伏在一旁暗暗调息,见到江忆这一手,心里暗暗惊喜:“谢兄这步伐变化竟有些【踏岚转】的技巧在其中,虽然不过五成像,这学习能力却也非常惊人了。”

沈驰只是在心中纳闷,这家伙未修过【万雳诀】和【千霆影】,没有雷电之力的帮助,是如何拥有这样快速度的?他哪里知道,江忆虽无雷电之力傍身,此刻却同运依循《归藏经》修炼来的风火双气加持,令他拥有不逊于【千霆影】的速度。

此时江忆巧步连转,带起一阵幽蓝色的烈焰气息如风疾扫,随后旋身而起,归藏奇手之间猛然爆发出惊人的火焰光芒,一只燃烧的幽蓝色火焰巨爪当空形成。

“【国王之威·举火烧天】——”

这一招“举火烧天”结合了他体内的幽蓝色鬼火、幻想灵爪和荒魂武技的力量,在他的巨型灵爪之上聚合出一枚足有一丈的巨型火球,再以【战斧劈扣】的力量与速度猛灌而下,虽然不具备【惊雷落】那样以点破面的破防效果,然而却有更强的场面破坏力。

江忆想要以此招看看那家伙的血色纹路是否可以作用于全身。

这一招势头猛烈、视觉冲击力也不遑多让,属实有些骇人,那壮汉本想防御,却忽听背后“嗖、嗖”两道破风之声疾射而来——

正是沈驰所发的两道银色飞箭。他体内灵气已然枯竭,很难再发凝气箭,但却可以用普通飞箭射击。那壮汉无奈,只得避重就轻,他迎着江忆的进攻强撑双臂,【举火烧天】的力量正直轰在他的臂骨上。

火焰爆风如旋轰散,风烟散尽之时,却见壮汉双臂护胸,成功接下江忆归藏奇手的攻击,并反手扣住了江忆的右手腕,而沈驰所发的两道银色飞箭则贯入了他的肩胛骨。

“奶奶的……敢让老子流血,让你尝尝出云三式的最终招!【出云式·轰云一击】!”

那壮汉手甲和背衣上的蒸气涡轮飞速逆向旋转起来,形成一股强大吸力,江忆被这股吸力所摄,霎时间不得动弹。壮汉显然铆足了力气,想要以此【轰云一击】将江忆粉身碎骨。

然而,此刻江忆的心头却无比平静,他脑海中浮现起三人动身前他与云湘的对话。

“云姑娘,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了明日大局,还请你告知我鸣霄修士在锻体境的武技特征……”

“……男性鸣霄修士一般会练拳法【出云式】,特别是你所要针对的那名壮汉,一定是以这套武技为根本。他既然不曾向你二人使出御魂的力量,想来是御魂品阶较低,没有传授他更强有力的武技……你二人记住,出云三式,分别是雾隐一击、冲霄一击、轰云一击……”

“……这压箱底的轰云一击,其核心理念,就是以涡轮机关逆抽喷出的蒸汽,在极小的空间内制造高密度的热雾爆流,以此爆流轰击对手,一旦被涡轮机关产生的吸力摄住,没有极为强大的斥力是绝对难以脱身的……但使用此招,同样要消耗修士体内大量的灵气,可以说威力虽强,却是搏命的招式……”

江忆豁然睁眼,不惧反笑:“搏命,那就来吧——”

他被壮汉夹住的右手心,凝聚出一团亮光:

“【归藏八意·纳气归返】——”

壮汉一愣,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血气猛然被江忆抽走,顺着归藏奇手手心中的玉魂珠纳入江忆体内。

“你小子……给我死!”

二人所处的空间发出一声爆破轰响,泛着鱼肚白的天际赫然被爆发的大量蒸汽掩盖,而此时,只听壮汉背后一声弦响:

“【凝气箭】!”

一道亮白色的飞箭“嗖”地没入雾气之中。

待蒸汽迷雾逐渐消散,只见口吐鲜血的江忆倒在一边的泥地上,而壮汉则跪在原地,他的身上已被雷电之力环环缠绕,他刚欲努力挣脱,却被一柄银色的刀锋抵住了咽喉。

“别动,虽然你是这世上第一个让我产生杀意的人,但我们还是需要把你交给大匠师和工会处置。”

一旁的江忆笑着爬了起来,他身上的衣甲已经破碎,然而气色并不是很差。

沈驰的两只飞箭命中,让江忆明白那壮汉的血气无法同时用于攻防两端,而在最后一招发动时,他的血气尚且集中在之前用于防御江忆【举火烧天】的双臂之下未曾消散,于是江忆灵机一动,以【纳气归返】之理吸收了壮汉集中在双臂之间进行防御的血气,并将其散发出来抵挡了【轰云一击】的部分冲击力,因此只是受了外伤。

“谢兄,你不要紧吧。”沈驰道,他的眼睛仍然狠狠盯着壮汉。

“我没事,还好云湘能干,一个人就将另外一边战斗的敌人都拖住了。”

此时,在坡岩上方,腾腾的蒸汽亦逐渐散去。

云湘身上那件草青色翠烟衫此时已然被那名才露面的万雳修士割开了数道口子,露出白嫩的冰肌玉骨,但好在并没受什么严重的伤。那名万雳修士被她轰了三掌,同样也不好受。

按理说,鸣霄修士以力破巧,对上以灵动为主的万雳修士是绝对的克制。然而云湘此刻却丝毫没有占上风的感觉,那名万雳修士修为在她之下,似乎与沈驰差相仿佛,都是锻体境巅峰,而云湘一个月前便已贯通八脉,达到了锻体境大圆满。按理说,她根基更胜对方,武技又有优势,应该在对战之中处于压倒性优势。然而那万雳修士不知哪里修来的诡异法门,不但有斗气强化自身实力,更对她所练的【九霄浮云手】武技了若指掌,她只得采取以伤换伤的打法,甚至连体内御魂传授她的武技【浮烟】都用上了,这才轰中对方三掌。

“不愧是鸣霄阁第一女天骄,天赋高超,人也是美极了。”那万雳修士玩味地看着云湘,“细皮嫩肉,倒是让我很不好意思动手呢。”

“淫贼!你再口无遮拦,我便要你性命。”

云湘恼极了。她自五年前拜师起,便被大匠师和鸣霄堂长辈宠若掌上明珠,还从没有人敢如此出言调息于她。如果可以,她真想马上动用机关兽攻击这家伙,然而偏偏身边又缠着一群狙击手,使她不得不在战场内散出蒸汽烟雾干扰狙击手视线,难以分神抽手启动隐藏在洞门口的机关兽;此外,她的机关兽在千墟矿脉捕捉了二十八只鬼火祸灵,此时蒸汽能源已经所剩不多。两下考虑,根本无法意气用事。

看这淫贼有恃无恐的样子,她也怕对面藏有什么狠手。

此时,只听坡岩下逐渐安静,云湘瞥了一眼,这才松口气,散去烟雾。她知道,谢不能和沈驰得手了,已经擒下了那名鸣霄堂的败类。于是她再不犹豫,启动手中的机关消息,呼唤隐藏在洞中的机关【云寿】。

“看来你那个傻大个同伙已经不行了,只要沈驰和谢不能过来援手,你就得束手就擒。即便你跑,我们也可以将他扭送到我师尊那里,你们的阴谋得逞不了。”

“哈,你恐怕高兴得太早了点儿吧,云湘师姐?”没想到那万雳修士只是笑笑,而后拍拍手掌。从他身后的林影之中,竟然走出另外两名持刀的万雳修士——尽管观气息便知道修为不高,但这两人却持刀挟持着一名发色绯红的少年郎。

云湘见到那人的脸,整个人惊得快喊了出来:“嗯……?纪裴?!你怎么毁在他们手中!”

22.人质【龙胤历95年,沈驰】

此刻,沈驰正用刀锋顶在那鸣霄壮汉的颈上,一旁的谢不能揭下壮汉的紫色面罩,那是一张狰狞、粗犷的脸。在看到他面容的瞬间,沈驰愕然一惊,喊出了他的名字:“秦卓?!”

秦卓恶狠狠地笑笑,道:“沈同风,你想不到会是我吧!”

秦卓的名字沈驰一点也不陌生。这个少年可是鸣霄堂徒工一代的大师兄,他的老师严仲乃是工会认证的鸣霄阁八大名匠之一。沈驰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这样的秦卓会选择走这条路?

秦卓看看一脸迷茫的沈驰,笑道:“你很纳闷吧,为什么我会参与对你的刺杀,公然与鸣霄阁作对。”

“我记得七年前黑翼魔宗来袭时,你曾在动乱中保护了数名师弟师妹,还被工会表彰。那时你不过十三岁,明明大有可为,为何……?”沈驰道。

秦卓笑了,笑得狰狞而张狂:“哈哈哈。我先问你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我身为鸣霄堂大弟子,竟然二十岁都还没突破锻体境吗?”

见沈驰和谢不能都未回应,秦卓继续道:“在云湘横空出世以前,我曾是鸣霄堂最出色的年轻弟子,又是大师兄,是鸣霄堂的英雄,我理应得到奖赏和重视。然而七年了,这七年里鸣霄堂没有在我身上倾斜付出过一丝一毫的资源,我虽然天赋出众,但脑子不算好使,以前从来没明白过这其中的关窍。要不是臬炎使的点拨,我一辈子都想不通这个道理。现在我明白了,就是因为那该死的‘弄斧盛会’!”

沈驰又是一愣,随即却突然明白了秦卓在说什么。

是年龄。“弄斧盛会”是公输班大师辞世时为鲁家后人留下的制度,意在鼓励后辈不断进取,因此对参赛者的年龄做了限制,参与机关赛的匠师年龄不得超过三十五,参与武竞的徒工年龄不得超过十八。

十年一届的“弄斧盛会”,就在今年举行,而秦卓的年龄偏偏是二十。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就注定没有参与“弄斧盛会”的资格。

“沈驰,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万雳堂对你和你父亲很不公平?错了,完全错了,我与你资质天赋都在伯仲之间,我是宗门大弟子,你是宗门罪人的儿子,可我什么都没得到过,而你呢?你虽然被万雳堂的人轻视,但最后万雳堂还是给了你足够的资源修炼。你凭什么得到这么多,还不到十六岁就已经达到锻体境巅峰阶,而我比你整整多修炼四年,修为却丝毫不比你强?这成了我的心结。到最后,连我的御魂都无法认可我,再不愿传授我武技…哈哈哈哈,就因为我投错胎,生错年龄,就要我一辈子屈居人下?就因为我没资格参加‘弄斧盛会’,就要我一辈子都只能当个学徒工?我不服,我不服!”

秦卓狂叫道,他的身体在这一刻几乎要挣脱雷电束缚,却被谢不能的右手扣住天灵盖。秦卓一阵痉挛,紧接着身体就软下来,气势也瞬间扫荡一空。

“你要是再敢乱动,我就把你体内的灵气抽干。”谢不能冷冷道,随后他瞥了一眼坡岩上,道,“同风,云湘那边似乎也分出胜负了。我们上去看看。”

沈驰点头,他看看秦卓,又叹了口气。他没办法评价这件事,平心而论,在明白秦卓作乱的原因时,他竟不知道是该愤恨还是该同情。他无法反驳秦卓说的话。他甚至不知道,若易地而处,他能否比秦卓做得好,能否不自暴自弃,走上邪路?

沈驰和谢不能挟着秦卓来到坡岩之上,发觉云湘的表情有些不对。谢不能问道:“云姑娘,怎么了?”

“沈驰……你……”

沈驰转过脸,正看到被两名万雳修士以刀挟持的纪裴。

“纪如霓……纪如霓!”

沈驰慌了,而此刻被谢不能以手抽走部分灵气的秦卓正从他虚弱的脸上挤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哈、哈,你们……是不是还以为自己赢了呢……”

“闭嘴。”谢不能以手代刀,切在秦卓颈上,将他击晕过去。

纪裴的情况显然不太好,他的脸色相当难看,不比秦卓好到哪里去。他抬起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沈同风……看来这次赌局,是你赢了啊……可惜,我这样子,是还不上欠你的那十几只鬼了。”

沈驰一时间竟如鲠在喉,他只觉得鼻子有些酸。

“真想不到,平日里剑拔弩张总爱斗嘴的两个人,今日竟也有这般场面。”手持双刀、与云湘过招的紫衣人道,“又没到生离死别,这么紧张干什么。你说是吧,沈师弟?”

沈驰盯着他,这家伙明显用的是万雳堂的武技,他却觉得这人身形不像是万雳堂中弟子。但要说完全没见过,他又觉得这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耳熟。他道:“你敢伤纪如霓一根寒毛,我就要你的命。”

看来他之前是错怪纪裴了,那名永烬修士伙同秦卓袭击自己的同时,这名神秘的万雳弟子应该也带了人马去围杀纪裴。纪裴是永烬堂弟子,本身就受到万雳克制,被擒的结果自然也不难想到。

“哟,激动起来了?”万雳修士冷哼道,“我觉得事情简单,你们手上有个人质,我手上也有个人质。一换一,你们先交人,如何?”

沈驰眉头一皱,谢不能附耳道:“交回秦卓,我们的线索便几乎中断了。”

沈驰犹豫道:“可我们不能放弃纪裴……”

云湘道:“事已至此,总得救人。我们手上有【云寿】,虽然所剩能量不多,但控制局面问题不大。”

谢不能道:“那就同风去换人,我与云湘会在身后观察他,若他耍诈,我们便立刻出手支援。这个距离,应当不会出问题。”

沈驰点头,有谢不能和云湘二人相助,事态的确还没到失控的地步。他将刀收回弩中,一把拉起秦卓,一点点走上前,道:“来换人。”

“哈,果然是识时务的人。”万雳修士也从手下那里接过纪裴,用双刀架在他的颈上,道,“纪公子,请。”

两边逐渐靠近,最终面对面。沈驰先将昏迷的秦卓推了过去,道:“放人吧。”

“成交。”那紫衣人双眼一眯,收起双刀,将秦卓扛起来,道,“我想我们要说再见了。”

云湘突然一扬手,道:“淫贼,休想跑!”

【云寿】的甲壳之中,四道锁链飞射而出,朝紫衣人袭来,不成想,那紫衣人却不闪不避,一股爆腾的蒸汽从他脚下轰然炸开。

云湘愕然:“【雾隐一击】……?!”

锁链一击落空,紫衣人扛着秦卓硕大的身躯从雾中弹起,回到随从的保护之中。

“大匠师的得意弟子真是卑鄙,果然名师出高徒,可惜,我也有准备。”

那紫衣人拍拍手,谢不能突然出声示警:“闪开!”

沈驰和云湘慌忙向两边闪开。就在这一瞬之间,一道黑紫色的落雷从天轰落,正落在【云寿】的机体上。

爆风乱窜。

23.煌火【龙胤历95年,江忆】

那道黑雷是什么,江忆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现下他已修炼了《归藏经》,对灵气属性差异的感知无比敏锐,那道挟带祸灵气息的黑色雷霆,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绝对不会错,是夜枭!

雷霆直接贯穿了【云寿】,在地面轰出一道缺口,烟尘飞散之间,江忆只听到耳边传来逐渐远去的嘲笑声:

“那么,令人意外的外来客,我们后会有期了,哈哈哈哈……”

江忆伏在尘埃中眉头紧锁,从秦卓身上出现那种与鹰钩鼻子相似的煞能血气,到这名万雳修士居然能呼唤夜枭发动攻击,目前在永烬城搞鬼的这股势力与当时来家中向江麒索取“勾陈灵钥”的那两名杀手发生了越来越多的联系。

虽然江忆不知道那万雳修士如何做到呼唤夜枭进行攻击的,但很明显,他并不能完全操纵夜枭,这种攻击能力是有限的,因此他才会将这招当成底牌。否则只要在一开始时出动夜枭对三人攻击,以江忆他们的实力绝不可能活下来。

夜枭是正经的千魂鬼王,若是这么容易就被控制,人族早就将龙眠大陆上的鬼驱赶殆尽了。

此时的坡岩上野火燎原,江忆环顾四周,云湘似乎受到了雷霆炸裂的余震波及,左臂受了些伤;沈驰则解开了纪裴身上的绳索和灵封,这次战斗本可以说是有惊无险。

但实际上,情势并能称得上不理想。因为【云寿】被毁的缘故,在它内核中封印的二十八只鬼火的祸灵被释放了出来,四处流窜。

“谢不能,刚才那道黑色雷霆在坡岩上制造了大量流动的浊气,我怕那些祸灵会快速复生……”云湘有些心疼地道,“我们现在必须尽快用拔灵式将它们净化掉。”

“浊气”即是被污染的灵气,对祸灵聚合鬼体和提升力量有非常大的帮助。

沈驰道:“云师姐,因为我的缘故而导致你的任务失败,我愿陪你去大匠师那儿领罪。”

“纪如霓也愿意一同前去领罪,”纪裴道,“若非中了歹人埋伏,导致自己被擒,你们也不至于为了救我而搭上【云寿】。”

江忆叹口气,道:“现在不是讨论后事的时候,我想情况可能比三位想得更糟糕得多。”

江忆已经注意到了,那些祸灵似乎并不是散漫地朝四下乱流,它们当中的八只正在向八个正方向散开,而其余的二十只鬼火,却在向中心点汇聚。猛然间,外围的八只祸灵迅速地围绕中心飘动起来,同时将周遭的秽尘全部向中心吸附。

“不好,它们要聚合!”云湘也看出端倪,“必须阻止它们,否则这二十只鬼火聚合之下,一定会晋级为千魂鬼王!永烬城目前所有人都在准备‘弄斧盛会’,而且因为移动的缘故,巫女风昱今日就要撤除防护结界,若这千魂鬼王对永烬城发起攻击,死伤将会非常惨重!”

江忆听闻此言顿时心里一惊,忙问道:“什么?永烬城移动时圣灵巫女会撤除结界?”

云湘道:“不止是飞行过程中,永烬城进入般谷峰后,由于般谷峰特殊的地气影响,结界也暂时没有办法再次结成。”

“不好!云姑娘,事已至此,请你立即回去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向大匠师回报,我们想办法拖延和削弱这鬼王的力量,一定会想办法在城市移动前防止这东西对永烬城进行破坏!”

在听到这个消息前,江忆虽然明白那群前来围杀沈驰的紫衣人酝酿着阴谋,但他心中十分纳闷:以这群修士表现出来的战力水平,其组织内不在永烬城四堂工匠之列的聚灵境以上战力应该几乎不存在,否则这次围杀,虽然工匠们必须待在城内为‘弄斧盛会’做准备,但其他更高阶的战力一定不会放任几个锻体境修士来执行任务,徒增变数。也就是说,真正正面冲突时,对方的实力一定在工会可以应对的范围内——否则对方直接正面发起内乱就行了,何必要暗地搞事?

因此,在听闻这项消息前,江忆根本不明白这个组织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在“弄斧盛会”期间作乱。但今日一战后,结合这项消息,江忆终于明白了对手等待的机会。

在般谷峰,永烬城没有结界保护,他们就能够利用手中的夜枭作为大杀器,肆意对永烬城进行攻击。怪不得对方今日不用夜枭来大规模攻击他们三人,夜枭的动静太大,一旦让四堂和工会留意到这家伙的存在,后续的计划也都会被打乱。

云湘显然被江忆认真的表情给惊愕到了,她马上郑重答应道:“明白了,请谢公子与二位师弟留心。我会将叛乱和秦卓的情况通知师尊。”

云湘迅速离去,沈驰和纪裴则迅速做好了战斗准备。现在这几只祸灵明显要为其它祸灵的聚合争取时间,它们目前没有鬼体,此时攻击是最佳时机了。

“【凝气箭】!”

“【曜日印·燃秽之羽】!”

相比谢不能,沈驰和纪裴拥有更多攻击灵体的手段,此时二人也顾不得什么净化祸灵的原则了,他们决定直接将外围阻拦的祸灵彻底清理掉。然而,外围祸灵旋转的速度很快,二人轮番攻击之下,竟仅仅破坏掉两只。

而此时,内环的祸灵们已经凝聚成一个火红色的球体,眼看千魂鬼王便要出世。

“这样太慢了!”江忆道,“同风,我们得强行突围!纪公子,我二人开出通路后,请你用威力最强的咒术攻击祸灵核心!”

“明白了!”纪裴点头,随即开始掐动印诀,他背后灵气散发,逐渐攒成一条龙形火焰。

江忆的右手之上凝聚出一柄幽蓝色火焰剑,体内冲脉的风之气豁然催动,整个人如冯虚御风般向祸灵中心杀将而去,沈驰亦鼓起体内所剩不多的灵气,运转【万雳诀】,运用雷电之力披拂周身,向前杀去。

雷火交杂之间,二人拼命杀入祸灵旋转形成的环墙,此时外围的六只祸灵明显感觉到危险,竟顷刻间熊熊燃烧起来,这是打算以自毁为代价保护核心处的祸灵聚合。果然,这些祸灵实力已经接近百魂鬼首,其所展现出来的灵智水平和协同性也非一般的独魂鬼所能比拟。

“【青莲剑歌·击水式】!”

“【千霆影·踏岚七击】!”

眼见火焰袭身,江忆和沈驰并不慌张。经历之前死灰复燃的一战,他们已对如何应对鬼火攻击有了经验,灵气形成的能量层覆盖身前,大部分火焰的热度都被隔绝了。二人成功在火焰之间开辟了短暂的空间。

就是此刻!

“【少阳龙火】!”

以咒术火焰凝聚的火龙之形自纪裴背后腾冲而起,直向祸灵聚合的核心而去。虽然鬼火亦属火系祸灵,但此时毕竟未成形,仍以灵体形态为主,因此【少阳龙火】仍能对其造成致命伤害。

千钧一发之际,江忆只见眼前一道红光闪过。

——【新星】!

24.真名【龙胤历95年,江忆】

新星的能量在刹那之间爆开,【少阳龙火】被更为密集的灵能一冲而散,顷刻间消弭于无形。江忆与沈驰也在这一瞬之间被新星的爆破能量弹飞。

“同风!”纪裴见情势有变,迅速飞身接住沈驰。而江忆就显得没人疼爱了,他重重摔在林子旁的枯木上。

疼痛的感觉顺着他的背部神经传来,自从他得到归藏奇手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受如此严重的伤,他忽地想起,第一次见晏梁那天,他的小师父铃儿也被爆炸弹飞,那时还是他去接住的铃儿。

(现在想起来,手感还真是不错啊……)

江忆自顾自地苦笑,现在局势可以说是完全失控了。

他为了今天的作战很花心思,但实在料不着对方居然有办法控制夜枭。鬼首级的祸灵便已非单个聚灵境高手能对付,而进阶至鬼王级的祸灵的战力则远远超过聚灵境修士联合起来能够对抗的程度,至少也需要数名能够运用魂势的凝意境修士联手才能解决。而夜枭之所以盘踞雍山多年,是因为其实力早已不是寻常鬼王级可以比拟,以江麒曾经跟江忆讲过的说法,夜枭曾是国师楚遥山的守护灵九虎雷鸣堕化而成,其实力已经非常接近大鬼王。已经很久没有活人见过夜枭的真实面目了,以江忆估计,那时吞噬琳琳以及毁掉他手臂的,最多不过是夜枭九只鬼影之一而已。

火光暗淡之后,伫立在祸灵聚合中心的,是一道约一丈高的火焰骷髅,他的骨骼之间除了燃烧着幽紫色的火焰,更不时窜流出几道黑红色的雷电。

“这家伙吸收了那道黑雷里的浊气,完全体鬼王的力量!”沈驰惊呼道,“谢兄,趁他新星能量散去,还没完全醒过来,我们必须赶紧撤退!”

江忆摇摇头。那火焰骷髅已经化形合意,即便现在以他和沈驰的速度能够拉开安全距离撤回永烬城中,纪裴也很难跑掉。他观察过纪裴的身手,咒术威力极大,但身法和移动都很成问题,也难怪会被秦卓的同伙擒下来。

“同风,你和谢兄快撤吧。”此时,纪裴主动开口道,“我的速度跟不上你们,逃跑是累赘,总会被追上。你们快点撤退,别犹豫了。”

沈驰一皱眉头:“你在说什么,纪裴。我们是为了救你才走到这一步,不过一只刚刚成形的千魂鬼王,怎么能这么简单就放弃?我沈驰与你同进退。”

“愚蠢的人族……一个也别想跑!”

周遭气场陡然一边,一股强烈的威压猛然袭向三人,江忆被这威压之力瞬间压制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感到无形的压力正碾压着他的肌肉骨骼,关节几欲撕裂,发出咔咔的响声,他艰难地抬眼,发现沈驰和纪裴也似乎被同样的力量给压制得不能动弹。

(这……就是魂势?)

灵修凝聚灵识之后,肉身力量的成长便会因为触碰到人族本身天赋的极限而变得极为缓慢,为了继续增强力量,聚灵境之后的修士主修的是灵魂之力。祸灵的成长也是一样。当灵识强壮到一定程度,形成灵魂场自发地控制灵气流动,便会形成一股威压之势——这便是“魂势”。唯有领悟魂势,才能跨越聚灵境的瓶颈,突破至“凝意境”。与凝意境相当的鬼王级祸灵也有相似的魂势之力。

这火焰骷髅以魂势碾压而来,这已非是智力所能弥平的实力差距了。

那火焰骷髅咯咯笑起来:“三只人族臭虫,也妄想阻碍本王诞生吗?记好了,本王名为‘伏骨炎部’。”

说罢,他抬手举天,自空气中抽出一把黑紫色的火焰长剑,猛然向最靠近他的纪裴和沈驰挥去。

江忆那一瞬间心神甚至有点恍惚。这两日来的相处,他与沈驰已经历了太多生死之间的考验。

“谢兄,可否再为我创造一瞬的空隙?”

“我也正好有一招想要试。”

他才意识到,这个淳朴谦逊的万雳堂少年,已被他当成了最信任的战友。

(该死……该死!我还是谁都保护不了吗?!)

电光石火之间,江忆眼前浮现起江麒与江琳的笑容。

……

“忆儿,麻烦你带琳琳先走,寒林中的无相庵会合。”

“哥,加油!”

“妹妹,别怕。我是保护你的最后一道防线。有我在,没事的。”

……

(不行……哪怕拼了命……我也不想再失败……我想守护身边的人……该死……注意力集中点啊……)

“沈同风——”千钧一发之际,江忆猛然集中意识,他的归藏奇手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在沈驰与纪裴身前的空气之中,猛然现出一道巨大的虚灵右手,将伏骨炎部的火焰长剑牢牢握住。

“哪怕只剩我一个人……我也会是保护你们的最后一道防线——沈同风!!”

此时江忆已经将全部身心都用在具现这道巨大的虚灵手掌上。与往常只需一瞬发力不同,他现在是以自身所具备的识能挣脱魂势的威压去抗衡一个千魂级鬼王的全力一斩,不过三息时间,却让他的头脑几乎快要撕裂,意识行将崩溃……

茫然之间,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无名的身影,然而不过转瞬,那身影已然幻化为一名两米多高的黑人男子。他强壮的臂膀身披紫金色战袍,双手带着六只样式各异的金翠戒指,眼神坚定,声音洪亮:

“无论谁倒下,我依然坚强。这种斗志才是真正的天赋。跨越绝望吧,兄弟,你已赢得我的信任。记住我的名字,我名‘天选之子·勒布朗詹姆斯’!”

他伸出拳头,抵在江忆眉心,一股清明的能量自江忆的灵台流入,无名的声音在他耳边传来:“不错嘛,还没有觉醒灵识,都已经能认清一个伙伴的名字了,可别这么简单就倒下了。”

“嚯——”

江忆忽地清醒过来,他的识能比方才不知强了几倍,他具现出的虚灵右手此刻燃烧起幽蓝色的火焰,生生将伏骨炎部推了回去,不止如此,他感到一股属于“勒布朗詹姆斯”的气势正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并迅速吹散了那祸灵制造的“魂势”,沈驰与纪裴很快也恢复了行动。

“沈驰,一瞬空隙!”

沈驰心领神会,他拉起纪裴,运足全身功力,迅速跳转拉开与伏骨炎部的距离。

江忆这才收起虚灵右手,纵然是有四魂力量的帮助,他仍旧为此消耗了太多精力,此刻他大口喘气,脑仁如同被数根钢钉自内而外贯穿出来般生疼。他不禁捂住脑袋向后栽倒过去。

“谢兄……”沈驰一愣,差点没接住向下栽倒的江忆,“谢兄你怎么了……”

“我……我还好。”江忆喘息着道,他感到脑壳中的刺痛感正逐渐消退,“必须……必须尽量拖延限制他的力量,否则,永烬城……”

他此刻心里正浮现出铃儿师父、晏梁和晏繁的身影。那股想要守护身边之人的强烈意念仍旧没有消退,他再一次站起身:

“绝不能让那家伙伤害永烬城中无辜之人!”

沈驰和纪裴也明白了当下的形势,再次鼓起余力准备战斗。

“小臭虫,你令我很惊讶!”伏骨炎部此刻已然站了起来,“该死的人族……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自伏骨炎部背后的火焰中,又再一次生长出两条骷髅手臂。他的四手之上此刻都具现出武器,两柄火焰剑,两条黑雷鞭,他怒吼道:

“来啊,臭虫们!”

25.铃音【龙胤历95年,江忆小队】

伏骨炎部的火焰剑与黑雷鞭在凛风中挥舞。江忆与沈驰且避且退,此刻正围绕纪裴形成一个犄角的阵势。

江忆明白,对于千魂级鬼王而言,他和沈驰二人的攻击威力不太够造成严重杀伤,只有纪裴的咒术值得依赖。但是,纪裴的移动速度是个问题。若是伏骨炎部再用魂势威压限制他们的移动,即便江忆来得及鼓动荒魂之力暂时驱散魂势,纪裴也难逃被伏骨炎部斩杀的命运。

因此,江忆和沈驰要做的就是为纪裴争取时间和空间,尽可能地换取纪裴咒术出手的机会,让纪裴最大限度地对伏骨炎部造成伤害,拖延时间,直到云湘带救兵前来。

伏骨炎部挥动武器的速度不快,但是他的火焰箭和黑雷鞭都很长,尤其是那黑雷鞭,攻击范围有近三丈。他每次挥动武器,都会带起一阵风压,这让江忆与沈驰的速度受到了一些限制。但好在十几个回合下来,江忆也只是被黑雷鞭的余波擦破了点儿皮,而沈驰则完美地闪避了所有攻击。

而这时,纪裴的咒术已然孕育成形。这咒术的基础仍是他体内御魂所传授的绝技“少阳龙火”,然而这次他加入了自己的变化。

“【少阳龙火·双龙火珠】!”

这已经是纪裴拼上全力的一招,方才江忆和沈驰浴血奋战的过程激发了他内心的战意,他通过【曜日印·燃秽之羽】中凝聚火焰羽毛的印诀将两道【少阳龙火】的能量压缩在一点,集中爆发而出。

两条火龙盘绕着火球能量轰然爆射,此时的江忆与沈驰亦心领神会,各自施展能为企图将伏骨炎部的能量分散,不让他释放【新星】。

“【青莲剑歌·击水式】!”

“【凝气箭】!”

然而,这样的攻击威力对伏骨炎部而言根本不算难缠,它浑身一抖,一阵烈焰暴风迸发出来,便轻易将二人的招数吹散,随即,他将四条骷髅手臂交叉架在身前,双龙火珠在他身上轰出一声巨响。火焰灰飞,伏骨炎部四臂碎裂,露出一个空洞来——

“不过如——”

“【曜日印·空之烛】!”

江忆此时正借力飞退,却对场面上的变化又惊又喜。纪裴不但用双龙火珠轰穿了伏骨炎部的鬼体,更余留了一手【空之烛】——

(嗯?这道空之烛的气息……)

空之烛在伏骨炎部胸口轰然炸裂。伏骨炎部明显尚未做好准备,连新星都来不及释放,便被这道空之烛的威力给轰退了数丈。他的胸口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明晃晃的祸灵就在其中发出幽秽的光。

“呼……呼……”纪裴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青筋暴起。他已动用机关中的永烬核心能量,才得以连续释放如此强度的咒术,但此刻仍然感到灵气枯竭。他连忙从手袋中摸出几颗回神丹,自己服下一颗后,更扔给江忆和沈驰两颗。

“只剩这几颗了,但就算有丹药恢复,我的灵力也只够再来一轮攻击。”纪裴道。

江忆点头:“那就一鼓作气,争取让它复原需要的时间更长些。”

此时,被击退的伏骨炎部站起身来,双眼闪着凶光:“你们以为这样的攻击可以奏效吗?!”

秽尘如风皱卷,它四臂和胸口被咒术轰出来的空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一切不过发生在三息之间。

“该死,这家伙居然具备【鬼体疾生】的能力。”沈驰道,“鬼王之中很少有具备这样能力的存在,真是难缠。”

“本王玩腻了。”突然,伏骨炎部道,它将两柄火焰剑往地层一插。

江忆顿感危险袭来,抽身而退,沈驰与纪裴也各自闪开。然而地层之下,此时火柱如雨后春笋般突破土壤喷射而出,十数道火柱接连而起,三人闪避之间,纪裴被火柱外围击中,此时伏骨炎部手中黑雷鞭迅猛一抽——

危机之际,江忆再次化现虚灵右手,将袭来的黑雷鞭弹开。然而此时,伏骨炎部却冷笑一声,另一道黑雷鞭穿破火柱缝隙,贯穿了江忆的肩头,将他钉在后方的枯木上。

“呃啊——”

江忆只感觉肩上的肌肉被一根钢刺穿透,激烈的雷电自伤口处向他的经脉内蔓延,如万蚁钻心般的痛楚沿着他的经脉爬来,霎时间要将他体内的经脉全部摧毁。

先是冲脉,而后是带脉、督脉、阳维脉,最后黑雷的能量直冲他的任脉丹田,江忆只感觉自己体内的力量在飞速消失——

(不……)

危机之际,他体内因经脉被摧毁而解放出来的灵气却疯狂倒涌,他只感觉之前已经打通的五脉之中灵气旋解,化为一阵灵流向他体内的黑雷暴冲,那灵流过处,黑雷入体的麻痛感瞬间消弭。

伏骨炎部感到不对,准备将黑雷鞭撤回,但黑雷鞭却被江忆体内的气旋死死吸住,寸寸吸食,直至断裂瓦解。

“该死!”

伏骨炎部一挥火焰剑,一股热浪斩向江忆,此时的江忆却如同不知,他只是靠在枯木之上,那贯穿他身体的黑雷鞭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他吸入体内。沈驰看出不对,飞身上去,激发全身的雷电之力将那道火焰剑挡住,却被火焰剑弹飞。而由于虚灵右手的破碎,纪裴也被黑雷鞭轰中,倒在一旁,索性只是皮肉受伤。

火焰剑眨眼即至,就要将江忆一劈两半。

叮——当——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空气中传来一阵悦耳的铜铃声。江忆面前的空气似乎形成了一堵厚厚的气墙,伏骨炎部的火焰剑如斩在上面分寸难进,随即,铜铃再响——

叮当叮——当——

一股虚空之力将伏骨炎部的火焰剑弹开,随即,一道不过一米二左右的黑影杀至,将他的十字纹枪轰在火焰剑上。

此时,留着淡粉色长发的婀娜身影眨眼间便来到江忆身边。

“你……你是大匠师的孙女,公输铃!”沈驰从一旁爬起来道。

“是那骷髅鬼把阿忆伤成这样的?”公输铃问道。

沈驰一愣,但看公输铃此刻眼神里全都是昏迷的“谢不能”,心下当时便有些通达,道:“对……小心些,那是只千魂鬼王。”

“鬼王?”公输铃猛然转身,将她头发上一直戴着的护目镜拉下来,戴在脸上,“它算个甚的‘鬼王’。晏繁,动手!”

“本大爷终于可以活动下筋骨了。”

沈驰不知道前面那只一米二的人形盔甲是什么东西,但估摸着应当是“神形堂”的造物。只见被称为“晏繁”的人形盔甲挥舞长枪上蹿下跳,却令沈驰心神皆惊。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绝伦的枪法,那长枪上下翻飞,若舞梨花,不过几番纵横便将伏骨炎部的火焰剑打散,贯穿了伏骨炎部的胳臂,而后一道横扫摆尾,将伏骨炎部的腿骨也连根斩断。

而此时,一直站在枯木前的公输铃拂了拂“谢不能”的头发,在他耳边轻声道:

“阿忆,你等师父一下儿。一下儿就好。”

那道身影瞬间入战,她手上铜铃摇响,一股刺耳的铃声刹那间扫荡四野,虚空之中,降下一只数丈方圆的虚灵钟罩,落在伏骨炎部的身上,将它困入其中。

【蛊魂铃·拂铃碎心咒】——

只听轰隆一声,一道掌印轰在那道虚空钟罩之上,钟罩剧烈震颤起来,那其中的伏骨炎部如被万道灵气贯穿,发出无声惨嚎——

虚空钟罩爆裂,昊光肆散。

风平浪静之后,那伏骨炎部委身之地只落得一只明晃晃的祸灵,被公输铃收入手掌铜铃之中。

26.铃忆【龙胤历95年,公输铃】

神形堂。

公输铃目不转睛地盯着躺在床上的江忆,此刻他仍旧深陷昏迷之中。

他们三人是如何遇到那只新生鬼王的,她已经听沈驰讲过了,连带着,也从沈驰和纪裴口中了解了这几天在千墟矿脉里发生的事情。当然,她也告知了沈驰这个人的真名不叫“谢不能”,而是她公输铃的弟子——江北寄。

堂中流动着令人窒息的沉默空气。公输铃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但却一直紧紧攥着江忆的手。

“铃匠不必太过担心了,相信谢……啊,相信江兄吉人自有天相吧。”沈驰和纪裴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于是出言安慰后,便准备起身离开了,“那我二人便先告辞了。”

“等等,”公输铃叫住他们,“永烬城内这几天亦不算太平,你们二人回去后就老实待在各自宗门内不要走动。你们是阿忆的伙伴,我不希望你们出什么事。”

在过去的五日中,永烬城已有两名今年“弄斧盛会”的参赛学徒被人断头而死,且这两人都隶属于炙壤堂,其中还包括了今年炙壤堂天赋最高的种子选手罗阳。炙壤堂主何垣已经因此事在工会上大闹一通,四堂之间关系已十分尴尬。

公输铃心里清楚,对方的行动很有针对性,目前万雳、炙壤、永烬弟子皆已受到袭击,唯独鸣霄堂弟子好好的,关于这件事的舆论注定会被有心人向着不利于祖父的方向引导。而为了进一步煽动舆论,接下来在永烬城进入轨道向般谷峰移动的过程中,对方一定还会继续出手。

“铃匠放心,我们一定会小心行事。”纪裴应道。

公输铃不过是好言提示,其实,她现在根本无心关注这两位少年日后的安全问题。现在床榻上江忆的情况还殊难预料。江忆他们的运气可以说是非常好了,那“伏骨炎部”聚合时间短,因为江忆他们的干扰,尚没有完全达到鬼王境界,更来不及凝聚“鬼王之冠”,因此实力还未真正意义上完全展现出来。否则不说自己与晏繁联手能否这么快拿下战斗,起码江忆三人是绝对不要想活着了。

即便这样,她还是对江忆的表现感到震惊。据沈驰说,江忆“不知用什么办法”抗住了伏骨炎部的魂势压制,甚至还帮助沈驰二人驱散了那股压制。她听说过在聚灵境依靠灵识的强大来抗衡魂势的天才传闻,但像江忆这样在锻体境就能做到如此程度的修者,她却是闻所未闻的。

但这家伙太拼了,拼到重伤昏迷,拼到可能连未来的都保不住。

公输铃看着江忆几日鏖战后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的脸庞,那脸庞上分明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与深沉。她眼前豁然浮现出当时江忆与父亲晏梁的交谈。

……

“晏前辈,你对门下弟子参与此比试的最大期望是什么?是希望神形堂能赢得匠流的权力吗?”

“我对权力不感兴趣,我只希望门徒出战此比试,让工会和四堂能正视‘神形’的存在,认同这门机关术的创新之处,同时激励一下门人而已。”

“了解。那若是我出战比试,替你赢得大匠师之位,你会做什么?”

“鸣霄阁自会全力协助你为你养父一家报仇。”

“如此江忆心中便没有疑问了。我愿意协助你和小师父,参与这次‘弄斧盛会’。”

……

“阿忆,你可真是个不守信用的人,”公输铃看着昏迷的江忆,叹道,“为了别人这样拼,你对我的承诺又算是什么?”

她仍记得初遇江忆那天,她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了解他,然而江忆后来的表现,却给她越来越多的惊喜。当她不慎被父亲屋子里的爆风吹飞时,是江忆飞身接住了她;当归藏奇手诞生,也是江忆坚定的态度,第一次给了她信心:也许他们真的可以在弄斧盛会上做出点成绩来。尽管江忆体内的御魂不过是劣魂层次,但他却始终没有露出想要放弃的神色。

这几天她一直在父亲的帮助下研读《魔乘异闻录》里的机关设计,大受启发。魔乘宗对于“神形机关”的原理研究程度之深远超父亲与她的想象。她对战伏骨炎部时使用的【摄心铃】,就是这几日她与父亲合力完成的新作品,能够将她的识能通过铃声的晃动来具现化,这使她的战力较以往提升了三成以上,也是在【摄心铃】的帮助下,她才能如此轻松地战胜伏骨炎部。

而这一切,都是江忆带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她内心已经将这位小她十一岁的男孩儿当成了这二十五年人生中的最大惊喜。

现在江忆身陷昏迷之中,她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茫然了。她检查过江忆的伤势,内心只剩下绝望。伏骨炎部的黑雷鞭能量渗入江忆体内,摧毁了江忆的奇经八脉,连同江忆的丹田也被这股能量毁掉。然而江忆体内的灵力却并没有被顺利泄出,他当时与伏骨炎部僵持之际,甚至用不知什么方法倒行逆施,吸蚀了部分黑雷入体,现在这股能量就团聚在他的丹田处持久不散,这才是他昏迷并陷入高烧不退的原因。

若是不能排解掉这部分能量,恐怕江忆别说日后修行,当下就根本挺不过这一关。

房门开了,听沉重的脚步声,就知道是晏繁。他与父亲晏梁同去工会开会,不知为何却先回来了,而且身后还跟着一个脚步轻柔的女子。

公输铃回头望去,却看见爷爷的关门弟子云湘正跟在晏繁后面。她与云湘见过一面,那时云湘还是个小丫头,不想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臭小子还没醒过来吗,铃匠?”晏繁问。

公输铃叹了口气,道:“情况糟糕,能不能挺过去还很难说。要是当年给爷爷治病的卢华先生在就好了,可惜永烬城马上就要开始移动,现在已经来不及去找人。”

云湘走上来,递了一个锦绣盒子过来,道:“铃儿姐姐,这个可能能帮到你。”

若是论辈分,公输铃还得喊云湘一声小师姑,但匠师传承本就无那么多辈分规矩,老传少是常用的事情,因此大多各论各的,云湘才唤了公输铃一声姐姐。

公输铃打开盒子一看,里面竟陈放着一颗青色的大药丸。

“这是卢前辈数年前救治师尊时留给他的救命丹药,我向师尊说了谢兄的事情后,师尊便找晏梁师兄询问是不是神形弟子,晏梁师兄这才将他的伤情告知师尊,我也才知道他真名叫‘江忆’。”

公输铃心里一暖,但内心还是有些放不下对爷爷的怨气,道:“大匠师现在怎么关心起神形堂的死活来了?”

云湘道:“这次的事情还是因师尊命我收集鬼火的祸灵而起,当日若无谢兄提醒,我怕是已死在黑雷之下,更不说他帮师尊判断出潜在的威胁。其实师尊一直觉得亏欠晏梁师兄和你,毕竟血浓于水。这颗丹药名为【涅元丹】,据卢神医说是有起死回生的药力,希望能帮到他。”

公输铃心思一动,问道:“大匠师为何命你去收集鬼火?”

“师尊说是为了炼制什么‘炎陀螺灵’,防止这次盛会期间遭受意外,永烬城地下核心的动力火焰熄灭,用于重新点火。”

“那么……也就是说……大匠师他……早就察觉到了?”

二人说话间,公输铃听得背后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来,晏繁激动地跳脚道:“臭小子,你醒啦!”

公输铃忽地感觉眼前的视界有什么晶莹的东西涌了上来。

27.勾陈【龙胤历95年,江忆】

“流民少年啊,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得掉你肩上的责任吗

听着耳边空灵回响,江忆蓦然睁开了眼睛。举目茫然,四周是无远弗届的暗夜黑雾,而他一人立身原地。

“是谁”

他问道,然而没有回音。他正欲移动身体,眼前的黑暗中,忽地现出一双血色的深邃眸子,死死盯住他。

哪怕不听耳边刹那间传来的滚滚雷声,江忆也很清楚这双眸子属于谁。一鬼王夜枭。

夜枭的脑袋自黑暗中探出来,他吼叫着张开血盆大口,仅仅是这一声吼叫,便带起一阵无匹罡风,江忆下意识间鼓起想要鼓动体内灵力抵抗这股罡风之力,却感觉体内空空如也,小腹一阵剧痛。

他这才想起来,伏骨炎部当时用那黑雷鞭贯穿他的身体时,那来自夜枭的黑雷之力沿着他的经脉彻底摧毁了他的丹田。

先夺走了他的右手,而后又毁掉了他的根基,断绝了他复仇的全部希望,他与这夜枭,可真说得上是冤家路窄。

此刻的江忆感受不到体内的灵能,感受不到归藏奇手的力量,感受不到“勒布朗詹姆斯”以及另一位荒魂剑客的回应,甚至他也再听不到自己的御魂“无名“的声音。苍茫暗夜,他只有孤身一人。

夜泉张着血盆大口向他扑过来,他现在连再与夜枭作战的欲望都没有。他只想静静等待一切结束。

算了,管它是真是幻。“哥哥,加油。”

夜枭忽地不见了,听到背后稚嫩温柔的女孩声音,他猛地回过头,却看见江琳正在她身后的不远处叫他,面带微笑。

“琳琳……”他正要过去拉住江琳的手,一道黑雷闪过,江琳的身影在雷霆之下灰飞烟灭。另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可否为我赢得一瞬空隙?”

他闻言,对前方的沈驰道:“当然,我也有……”

黑雷闪过,沈驰也在黑雷之下神形俱灭。第三道声音响起,江忆听得心神一激。“你不是答应我要帮神形堂赢下‘弄斧盛会’吗就想这么一个人逃了”

那是公输铃的声音。江忆回过头,看见他的小师父正站在他身后五步的地方脸嗔意地盯着他。

“小师父,我不是……”

又是一道黑色雷霆,然而这次江忆没有迟疑,他扑上身去挡在了公输铃身前。雷霆自他的肩膀贯穿而过,被黑雷之力透体噬心的痛感再次向他袭来。

“阿忆!为什么……”痛楚之间,他只听得耳边的公输铃声音哽咽地问他。

“这是我的承诺……即便身陷绝境,即便一无所有我也决不能再食言……决不……能……”

卖枣花酥的阿稻大叔曾说过,一无所有的人,最是无所畏惧。但江忆还没到无所畏惧程度,每一次他以为自己一无所有,他都会在转角处收获新的温暖,让他有力量为之继续奋斗下去。

“哪怕经脉尽废,哪怕失去力量,哪怕战至终结,我也不会放弃。因为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对我失望了。夜枭,来啊!”他再一次用手抓住那道贯穿他身体的雷霆,意念中仅存的归藏心法口诀随意而行,雷电贯体,而他丝毫没有退缩。

江麒跟他说过,正统灵修在感召英灵完成缔魂之约、开启奇经八脉之时,都会念所谓的“传圣誓约”。江忆的八脉是被江麒用一只白色牡鹿的灵力强行冲开的,他没去过先贤祠,更没念过什么誓约。但现在没了英灵的力量,他倒想念来壮壮胆。

他闭目凝神,江麒只跟他说过一遍的誓词内容此刻跃然眼前。

“乱世荡荡,生灵涂炭,苍天泣血,勇者无惧。和荒幸奇,四神涌动,御魂真力,净灭邪灵一!

突然,他的身体散发出耀眼的昊光,他体内的<归藏经》心法自动运行起来,那雷霆贯体给他带来的刺痛和麻痹感如被阵春风拂过,斑斑点点消弭无痕。

眼前的夜枭形影忽地消散不见,周天暗夜被如雨倾泄的阳光驱散,身后一只坚定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种生机和力量沿着那只手传来。

不是公输铃的手,那是无名的手。江忆反应过来,方才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无名给他的魂考。

“吾等一直在期待你完成你的誓言,这是你的责任。”

一头散发着青绿光芒的白色牡鹿自方才夜枭消逝之处跃动到江忆面前,那牡鹿呦呦鸣罢,将头低在江忆面前。一段江忆弥留间的模糊记忆忽然跃上他的眼帘。

那是他自雍山断崖掉落深渊、即将在永烬城的土地上粉身碎骨时的画面,那只自他体内化现的灵鹿散发出翠绿色的流光,将他安然接住。这只白鹿他见过,正是当时江麒用来帮他冲开经脉时使用的那股奇特灵力的化形。原来那力量并未消散,而是一直潜藏在他体内,只是他从未发觉。

现在想来,或许他临敌时敏锐的五感与直觉,就是来自他体内这只白鹿之灵的帮助。

“原来……”

他下意识地将手抚在白鹿的额心,白鹿在这须臾触碰之间骤然形态液化,最终凝聚成一块翠绿色的麒麟玉佩。在他握住玉佩的刹那,关于玉佩的信息流淌进他的意识之中。

“这就是……勾陈灵钥”

他无数次地思考过江麒究竟将勾陈灵钥藏在什么地方,他以为是在江琳那里,却没想到一直潜藏在他身体里。他顿时心里感到莫名暖意。那是已经死去的江麒对他的信任。

“所以,你知晓你身上背负的责任了吗?”

江忆转过身面向无名,道:“但现在我八脉俱毁,丹田被废,又该如何背负这份责任呢?”

这当然不是萌生退意,江忆心念坚定,精神也比初入幻境魂考时更为集中,他马上明白他并非无可救药,无名既然给他安排考验,更仍与他保持联系,就证明目前他的灵仍具备与无名沟通的能力。

无名一笑,问道:“八脉的意义何在?”

江忆答道:“储存灵气……”

无名又问:“丹田的意义何在?”

江忆又答道:“将灵魂之力种入丹田,孕育灵识……”

无名边笑边问:“关心则乱。江麒为你冲开经脉时,你御魂和守护灵都没有,难道江麒就不准备让你踏入聚灵境了?”

江忆眼前一亮:“也就是说……”

无名点点头:“灵魂之力种入丹田,不过是以丹田为土壤蕴养灵胚的过程,只要你体内有灵胚,它自可吸引能量成长,聚生灵识空间,你还要八脉作甚?你不感觉自己丹田那里聚集如此多的能量很难受吗?”

江忆一沉气,才发现自己体内原先的灵气并未散去,它们吸收了那些黑色雷霆的力量,正盘桓在他的丹田处保护着什么东西。他当即运行心法:“【归藏八意·纳气归返·入灵藏旋·化蕴生息】——”

归藏三诀联成一气,那些被吸收的黑色雷电之力竟在他灵气的作用下被化纳成他自身的灵能,被他丹田处尚存的那东西吸收。江忆终于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丹田之处那东西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白鹿——它口中正含着一只阴阳二色混合的灵珠。

“你的修行仍须继续,”无名道,“失去八脉之后,你失去了以有形之法度量灵胚成长的方式,但你必须学会在没有八脉的情况下运用灵气和四魂之力。你应该明白,就算拥有勾陈圣兽作为守护灵,你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现它的力量。”

江忆点头,他知道一旦现出勾陈之灵的力量,他立马就会被追杀养父江麒的那伙人盯上。眼下还不是摊牌的时机。他问道:“失去八脉之后,我还能像以前一样储存灵气吗?”

无名笑道:“等你的灵胚成长为灵识,开辟了灵识空间,你自然可以将灵气压缩为灵元注入其中,但那也不是最好的方式。千万年来人族选择灵修之路,便是领悟无量量劫的道理,早已放弃了构筑强悍的肉身,而是选择去锻炼虚无的精气神,因此八脉是否存在,对你而言根本不重要了。归藏八气源于八方之风,你该学会向天地借气的道理。”

江忆豁然开朗。无名道:“好了,你该醒来了,有人在等你。接下来的一步,要靠你自己迈出来。”

江忆点点头,随即再一次闭上眼睛。从绝望的谷底到重拾希望,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一场幻梦。随着房间中氤氲的香气飘入口鼻,江忆的耳边传来公输铃与云湘的对话声:

“大匠师为何命你去收集鬼火?”

“师尊说是为了炼制什么‘炎陀螺灵’,防止这次盛会期间遭受意外,永烬城地下核心的动力火焰熄灭,用于重新点火。”

他微微一笑,睁开眼道:“那么……也就是说……大匠师他……早就察觉到了?”

28.挑衅【龙胤历95年,江忆】

江忆睁开眼睛时,公输铃刚好转过脸,二人的眸光在空气中撞了个满怀。

四目相对,两心各知,一时无言。

公输铃一抹眼泪,骂道:“你这个逞强的笨蛋,害为师担心死了。”

随即,公输铃手掌抬起,登时便要抽一个耳光。江忆并没有想要闪躲的意思,他明白小师父一定相当为他担心。然而,当公输铃铆足了力气一巴掌抽下去,那只纤手临着江忆的脸时,却猛然撤了力道,缓缓地贴了上去。二人目光又是撞在一起,比之前的不期相遇更多了几分黏着。

此时晏繁咳道:“屋子里似乎有点热,我去透透气。”说罢便自顾自地拖着他的铁皮身躯走出屋去。

公输铃和江忆这才意识到屋中气氛尴尬,各自回避,江忆抬头看了一眼云湘,她早是双颊绯红、一脸羞赧之色。

江忆苦笑,忙道:“云姑娘,方才你说大匠师遣你去收集鬼火的祸灵,是为了制作某项特殊的机关对吗?”

“应该是的。师尊说,般谷峰地形险峻,山口地形陡峭,每十年才会开启一起,因此‘弄斧盛会’也以十年为期。【炎陀螺灵】的功效我不清楚,似乎师尊十分担心这次旅途之中永烬核心会熄灭。”

“永烬核心使用的动能不是与永烬机关一样的不灭之火吗?为何还要用这种特殊造物来重新点燃?”

公输铃道:“这点我也曾问我过父亲,父亲的说法是,不灭之火释放的是万物内核的能量,一旦点燃,除非受到强大的能量冲击,否则不会自然终止,但若是熄灭,也需要用特殊的火焰能源冲击才能重新点燃。永烬堂如今使用的不灭之火,实际上绝大部分是用咒术纹路提取永烬城核心中的能量,而非独立的永烬能源。”

“嗯?”江忆听闻这句话有些纳闷,“为何不使用独立能源,难道制作这种能源的技术已经失传了?”

云湘和公输铃都摇摇头,云湘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永烬核心的制作方法是永烬机关的绝对机密,为何不能量产,这点我们也不得而知。”

江忆点头,他大概猜到了些许眉目。从这番描述来看,永烬堂目前绝对没有掌握量产永烬核心的技术。否则以不灭之火的能量产出效率和持久性来看,其他三种机关术毫无优势,应当早就被永烬机关给取代了才是。

(永烬城是雍朝始帝时期便已建成的秘密要塞,这不灭之火应该已燃烧了两千多年,永烬机关都深研这么长时间了,怎会连量产复制的技术还不具备?)

此时,云湘问道:“嗯……江公子,你方才说我师尊早已知道什么了?”

江忆叹道:“也只是我的一点猜测。大匠师统筹鲁家全局,我想他一定知道更多信息,说不定早就发觉永烬城中有一股暗流妄图作乱,否则也不会在此时派你去执行这样的隐秘任务。”

云湘颔首称是。此时房门猛地被推开,公输铃没回头,还以为是晏繁从外面回来故意捉弄她,便骂道:“臭阿繁,干嘛用这么大力气!吓死人了。”

江忆翻了个白眼,忙提醒道:“小师父,不是晏繁。”

进门的是一长一少两个男人,再后面则是一位家奴。年长的约末有三十岁,眼神犀利,武体挺拔,一看便是外家功夫极好的修士;年少的与江忆年龄相仿,双眼微睁,面含微笑,长相倒是相当俊俏。

“师妹。啊,云小姐也在。”那年长的男人笑眯眯地开口,跟公输铃和云湘打招呼。江忆从公输铃厌恶的表情当中一下子就判断出来这个男人的名字。

他是耿明,也就是晏梁的另一位徒弟。不知为何,江忆看着耿明的口鼻眉眼,觉得似曾相识。

江忆明白事情到这个地步算是瞒不住,于是在床上替公输铃招呼道:“原是耿师叔,初次见面,还请恕弟子江忆有伤在身,不能施礼。您身后那位,想必就是永烬堂鲍堂主的虎子鲍圭师兄了?”

耿明还未搭话,鲍圭作揖道:“哈,正是了。江师弟真是好眼力。”

江忆听鲍圭说话感觉有些别扭,他的嗓音温柔细腻,说起话来甚至比云湘还动听两分,但江忆总觉得他的语调有些奇怪。

像是在哪里听过,但这个声音却明明很陌生。

“呵,我说怎么一进城就有人跟我讲师妹收了个好徒弟,我还以为跟你打的赌真要输了。”此时耿明道,颇有些阴阳怪气。

“怎么,耿师兄要不认账吗?”公输铃道。

“那倒不是,只是我们当时打的赌,可是你要收一个能代表神形堂参加‘弄斧盛会’的弟子,而不是一个八脉俱断的残废啊。”

鲍圭微笑不语,他身后的家奴却似有些同情江忆,道:“鹤匠,揭人伤疤怕是会惹铃匠生气的。是吧,少爷?”

那话明里听是同情江忆,暗地却是反复践踏,但江忆并未动怒。这点语言根本刺激不到他。只是江忆听鲍圭的家奴说话态度,心下也对他师徒二人关系有些好奇,想来可能是因为鲍圭的父亲贵为永烬堂主,他也不过是暂时师从耿明,因此连同家奴也并不对耿明很惧怕了。

然而江忆不气,公输铃却如触逆鳞,骤然怒意横生,她冷哼道:“耿明,你是何意思?我们本就没这样作赌,是你答应我若收得到徒弟,便不争抢神形堂的名额。阿忆不幸遭遇横祸以致如此,又不是无可救药了,你跑来欺负人?”

“哈,师妹,不是我要欺负人,明明是你不能愿赌服输,不想嫁与独鹤为妻。独鹤对你一往情深,你怎可背信弃义?你这弟子八脉已废,要怎么代表神形堂参加竞决?”

耿明身后的家奴道:“鹤匠,咱话也不可说绝,也许江小兄弟吉人天相。奴才今日上街,还听说江兄弟在千墟矿脉救了万雳堂的沈驰,我倒是期待我家少爷与江师弟一较长短。实在是可惜,可惜啊。”

耿明也装腔道:“沈驰?就那个把【霹雳截】弄坏了的废物沈晖的儿子?果然人以群分啊。”

云湘终于忍不住,道:“你说话别太过分。”

耿明竟也不惧她,呛声道:“哟,云大小姐竟然也帮着废物说话,不会是一丘之貉吧?”

江忆心下一沉,这二人原是在这一唱一和挖苦他和公输铃,竟顺带还捎着羞辱沈驰和云湘,他正想着如何反呛二人,不想二人提起这茬,他登时心念一动,在意识中问“无名”:“我大概要多久才能恢复之前的战力?”

“看你决心,若是你能悟到关窍,三天你就能恢复实力。也许还能更快。”

江忆听出无名话里有话,心下明了,当下也不迟疑,马上反呛道:“那要是我能胜过师兄,耿师叔可是愿赌服输?”

耿明道:“哈?我没听错吧,师侄居然提出挑战?你觉得怎么样,阿圭?”

鲍圭此时道:“师弟有伤在身,今日较量可能不妥。三日之后是各堂口正式提交参赛名单的日子,你我便在这神形堂前一较高下,胜者即参加‘弄斧盛会’,如何?但拳脚无眼,你我公平切磋,若是再致伤残,可不怨师兄。”

“阿忆!”公输铃拽江忆袖子,示意他不要答应,同时开口道:“江忆伤重,实在难能与鲍圭比试。我愿赌服输便……”

“我答应你。”

江忆打断公输铃,一口答应下来。他心里想起小师父为他流眼泪的样子,实在听不得这两人再出言戏辱于她,于是便应下了这三天的期限;当然,他也是借此机会逼自己一把,希望能够快点恢复力量。

心境魂考之时,他已明了自己十分重视沈驰与公输铃等人的安危。这鲍圭和耿明如此挑衅,他本就是个不愿对圣内九流摧眉折腰的流民,更不想再看公输铃因为他的缘故受委屈,即便胜算不大,他也要拼上一把。更何况,他盯着耿明看了这么久,此时已经隐约想起了他为何觉得耿明面熟。

耿明的面相与那日追杀他和江琳的那个鹰钩鼻有点像。虽然江忆还不确定,但联系前后发现,他突然有了想法。这一战或许有意外收获。

“江师弟是有胆识的人。”鲍圭面色突然一变,他眼神与方才的飘忽变得完全不同,“请你做下万全准备。师父,鲍春,我们走吧。”

说罢,他第一个转身离开神形堂。另两人则跟在他后面离开。

江忆心里一凛,他已经察觉这个鲍圭似乎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好对付。但今日势成骑虎,就算再让他选一百回,他也会选择应战的。

“阿忆……”公输铃道,“你、你干嘛要答应他?”

江忆拍拍公输铃的肩膀,道:“师父安心,我会努力赢下来。这次我绝不会食言了。”

云湘此时道:“江公子,你好好养伤,这几日若有需要可差人到鸣霄堂找我。我也要回去准备‘弄斧盛会’了。希望竞决时我们有机会再过过招吧。”

江忆点头,道:“云姑娘,请转告大匠师,允我战胜鲍圭后前往拜会他。”

云湘点头,转身离去。江忆则已经开始在脑中盘算起他之前的想法了。

29.破立【龙胤历95年,江忆】

第二天夜里,江忆的小院中。

云湘带来的那一枚【涅元丹】江忆尚未使用。他已请教过“无名”,现在他的身体虽然八脉俱毁,实际不过是让他换一种方式修行罢了。对于修炼灵魂之力的灵修者而言,灵气不过是一种吞吐交流的介质和载体,四魂之力和魂势才是力量的核心。灵修不需要像妖族或远古修真者一样不断将灵气固化入体,因此,只要突破至聚灵境,八脉其实就会变成无足轻重的东西。

当然,即便摸到聚灵境的瓶颈,江忆也不能急着突破,否则他就会失去参与“弄斧盛会”的资格。

此刻月光正浓,江忆在院子中席地而坐,闭目冥神,五心朝天,感悟身边气息流动。“无名”教导他“归藏八气源于八方之风”,要学会向天地“借气”,他如今心神收敛,细细感受,却始终没有办法与外界建立联系。

从前八脉尚存,他的体内便有灵气,他只需心念一动,便能控制灵气流动,促发武技。然而如今他体内一丝灵气也没有,以外界稀薄的灵气,他连感知其所在都做不到。

(该死,若是感知能再灵敏一点就好了……嗯?感知?)

他蓦然间想起,从前与那鹰钩鼻搏命时,他的感官曾变得非常敏锐,在魂考之时,他才知道那便是勾陈守护灵在他体内所守护的那块阴阳灵胚所致。他受到启发,心神一沉,全意贯注在灵胚之上,那种敏锐的感知力迅速地回来了,江忆豁然觉得自己的五感范围向外不停扩展,眨眼间便已经将小院中的一切察入心神之中。混藏在风中的灵气便分明起来,他竟觉得周身有八色之气缓缓流动。

(原来如此……只要将之与灵胚勾连起来,只是没了八脉,如何勾连呢?)

江忆左思右想,念头最终落在了他的归藏奇手上。没有什么比八脉更令他熟悉了。既然八脉俱断,他为何不像构筑虚空之手一样在空间中构筑更为扩大的八脉去吸收八方灵气呢?

他心念一动,识能贯注,在他周身的空气中构建出八条虚灵气脉来,原本他只有五脉修为,如今脱离肉身限制,他甚至在两道荒魂的帮助下直接勾连出八条灵脉的形状。在这八脉之间,他就如同他体内丹田的位置,整个小院化为了他的奇经八脉体系,空气中隐藏的八股灵气与他的阴阳灵胚连成一体。一股前所未有的充沛灵气赫然填满他的体内。

(这种感觉……这就是……)

“江忆,你从前所用归藏经心法,是循的第一重境界:纳气化源,而如今所用,便是归藏经的第二重境界——八脉贯天!你且运招试试!”

江忆也不迟疑,翻掌间一团无比浓烈的幽蓝色火焰便在他右手五指间燃烧起来,而在他的掌心之处,则聚生了一团暴戾的黑色雷霆。雷霆与火焰翻搅一气,竟化作一段无匹的能量,江忆一掌猛拍,将能量注入地下,数道雷火气柱在前方破地而出,整座小院顿时化为一片轰烈焦土!

江麒早就跟他说过,武技不过是体力、灵能和四魂之力的组合,他所创的“鹿形破”便是将罗汉拳的步法“鹿坐”与长拳中的“冲劲”相结合而创出的武技。江忆经历数场恶战,又在伏骨炎部的黑雷鞭下死里逃生,见闻经历丰富了不少,对实战的理解也更加深刻。此刻他甫入八脉贯天境界,相当于从锻体高阶实力猛然提升至锻体大圆满,根基修为一下子暴涨上来。他体内吸收了两股来自逐髅火和伏骨炎部的浊气力量,如今以木气、火气净化滋长,使之与他的灵胚浑然化为一体;而为了制服秦卓而吸收的那股淡淡的血气煞能亦让他的身体素质有所提升。他方才这一掌,结合了这三种力量,更化用了伏骨炎部的地火剑气招式形态,威力十足。随即,他步法转变,身影在刹那间变得虚妄飘忽起来。

——【千霆影·踏岚转】!

这一招他已见沈驰施展了多次,对其武技的基本原理已有所理解,他之前对战秦卓时,借助体内风之气模拟过这一招,但总不能还原精髓;如今体内增添了黑雷之力,便将【千霆影】步法完美地模拟出来,带起一片雷电闪光。

数步转过之后,他心下了然。八脉贯天不但变相提高了他的根基,更让他拥有无穷无尽的后继之力——他向天地借气,万化流动,森罗诸象皆为他所用,他的气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单凭这一点便足以让他在锻体境位列不败之地了。再加上以归藏经心法吸收的数种能量,让他的实力比之前提升了何止一倍?他现在有充足的信心在与鲍圭的战斗中胜出,心下一喜,便驱散虚灵八脉,再次盘腿而坐,试着调息周天。

意识之中,无名道:“完整的八脉贯天一旦展现,你至少能拥有越级挑战聚灵境初阶的实力。但你要做到收放自如,就得学会在不聚现八脉的情况下向天地借气,否则敌人只要针对你聚现的虚灵八脉出手,便能限制你的力量。况且,你现在还尚未掌握水、山、金三种灵气的用法。因此你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江忆点点头,却并没打算继续下去。此时,意识中已经觉醒的荒魂勒布朗詹姆斯道:“小兄弟,你似乎心中在挂念什么事情?”

江忆心道:“我在思考秦卓口中那个‘臬炎使’。”

他如今灵气源源不绝,此时四下无人,他也不再藏匿,归藏奇手一动,竟在他的脑海之中具现化出他体内的三道御魂。他与御魂们就在脑海之中开起会来。

其实,这三道御魂的形象不过是他自己心神的分身,他需要的乃是御魂为他提供的识能支撑,让他得以在思维空间内能与数个“自己”进行思维碰撞,打磨和完善他的想法。

他在这种状态下入定思考,浑然不觉时间流逝,待到他终于厘清疑点,已是次日中午了。

他舒展筋骨,一身轻松,随手一抬,一股清风便将门口所落的积尘扫去。他估摸了一下,在不聚现八脉的情况下借气而发,他现在也能使出锻体境大成期的实力,已能与一般的对手抗衡。他还不想那么早暴露实力,毕竟现在他身上秘密太多了,他只能尽量将之“归功”于归藏奇手。

现在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他需要获取最后决定性的情报。他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晏繁的声音:“臭小子,你让我调查的事情我已经查清了。”

江忆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是时候揭下你们的面纱了,紫衣人。”

30.天机(上)【龙胤历95年,江忆】

晏繁将记录着调查结果的羊皮卷递给江忆,自己掏出一根铜制烟斗,缓缓点燃,将它插到头盔之中的幽绿色灵光之中。

“沈前辈,神形还能抽烟?”江忆边看羊皮卷边笑着问道。

“味道自然是抽不到了,但有些东西上瘾并不只是物质层面上的。”在江忆面前的晏繁,完全卸下了伪装,说话行事完全恢复成“沈真”的风格。“我真的不太喜欢永烬城这群打铁的,思维都太保守了。想当年我跟楚幽在一起做事时,那家伙的思路何其新颖……真是……”

江忆此时已经看完了皮卷,他心下有数,便转移了话题,问道:“前说起楚遥山前辈,我倒是有一事想问问您。”

“嗯?你这种打不死的小强,居然还会对一个作古之人的事情感兴趣?”

江忆点头道:“自我有记忆我就生活在遥山镇,总觉得自己跟楚前辈有一种说不出的渊源。遥山镇上有个说书先生叫黄文择的,他总爱讲楚遥山前辈的故事,关于沈前辈的名字,我也是从他那里听来的。我听他说,楚前辈当年协助龙帝推翻巫女的神权统治时,巫女的机关兽大军曾经因为不明原因而陷入狂乱?”

江忆说到这,沈真猛地抽了一口烟,烟雾被他吸入,又从盔甲的缝隙里冒了出来。他定了定神,道:“不是莫名原因,是因为一件上古遗物。”

“上古遗物?”

“是,小子,你可知道这世上最稀有、最强大的机关和铸造素材是什么?”

“江忆才疏学浅,对机关之道接触不算很深,据我了解,应该是‘氪金’吧?”江忆道。他的“归藏奇手”主要材料便是氪金,这种材料不但足够坚韧,更能吸收灵气与魂势,进而对祸灵的鬼体造成巨大伤害。

“若是站在一般灵修的角度上讲,的确如此。”沈真道,“但放眼龙眠大陆,却有四种素材比它更厉害。”

“哦?居然有四种?”江忆倒是没想到会这么多,毕竟晏梁对氪金已经是相当推崇了。

沈真从背后摘下他的十字纹枪“战幸”,道:“第一种,就是打造这战幸的材料,也是人族所接触过最为坚硬的素材——混沌陨铁。这种材料是上古人皇伏羲封印星穹时,星穹反击落下的陨石,九州之内共有四块,以它为材料打造的兵刃和法器,都具有天下第一等的坚硬程度,可谓‘万法不破’。最厉害的是,此物所铸兵器有破坏天下其他金属的强大影响力,因此又叫‘断金石’。我的这柄‘战幸’枪头,便是以龙帝青凡打造龙胤王朝镇国神兵【斩穹】时所用的那块‘断金石’残片打造的。

“第二种是‘鬼王之冠’,其实就是鬼王的灵魂精华。你可能不知道,鬼王真正的力量需要一个叫做‘凝冠’的过程才能彻底成形。拥有‘鬼王之冠’的鬼王,实力至少能提升三倍以上。那天救你时所击败的伏骨炎部,因为被你们三个小子拖延,并没有来得及完成‘凝冠’过程,否则就凭你师父和我现在的实力,绝对无法战胜它。”

“竟有这么大差距……”江忆道,公输铃击溃伏骨炎部时他的意识虽不清楚,但也知道公输铃赢得并不艰难,却没想到伏骨炎部的实力还未完全发挥出来。

“鬼按照凝聚的鬼王之冠能够分为角鬼,鳞鬼,尾鬼,羽鬼,昆鬼,灵鬼六种,它们的鬼冠一旦被击破,则会力量大减,但鬼冠一旦凝聚,若非彻底被破坏则不会溃灭,并且还能携带一部分鬼王的力量在其中。所以鬼王之冠是最上等的素材,用上它的机关和兵器等同于能够发挥一只鬼王的部分力量。”

(嗯?等等,也就是说……)

江忆想起那天万雳修士召唤的黑雷,当时他还以为对方用某种办法驯服了夜枭,但仔细想想,那天雷霆炸裂时他并未听到夜枭标志性的吼叫声。

(难道,对方剿灭了夜枭,还用它的“鬼王之冠”做成了机关或兵刃,这才能召唤黑色雷霆?)

“臭小子,怎么了?”沈真见江忆愣神,便问。

江忆还不想那么早道出这件事,毕竟他没有把握,不晓得对方还掌握着多少这样的底牌,便道:“没事,前辈你继续说。”

“第三种铸材就是我今天要给你讲的重点,也是大爷我认为天下间最强大的铸材——道骨。”沈真没有脸,但是江忆分明感觉提到“道骨”时沈真自发地产生了一种敬畏感,“小子,你知道修士的境界划分吗?”

江忆回答道:“家父讲过,自锻体境往上,聚生灵识乃是聚灵境,而后随着境界提升,依次为凝意之境,玄变之境,魂现之境和化域之境。”

沈真点头道:“不错,我生前是玄变境巅峰,已算得上是龙眠大陆上的一流高手,而像楚幽和龙帝叶青凡这样的人族最强者,已经是化域境的半仙修为。人族自龙帝之后,百年来除了魔乘宗主·九霄苍龙以外,再未出过化域境高手,也许都忘了在化域境之上尚有两个更为厉害的境界——神极境和圣道境。而所谓的‘道骨’,便是达道成圣的强者遗骨,它是圣道境强者‘道’的精华,蕴含着一股强大而特殊的力量——【圣者灵能】。【圣者灵能】功能各异,但大多与修士成就圣道境所悟的‘道’有关。九流各奉诸子达学,这诸家学说的创始者,大部分都是接近或达到了这个境界的强者。而按照圣内九流的历史记载,上一个留下‘道骨’的人族修士,名叫张道陵。”

“龙虎天师?!”

“没错,他也是唯一没有回归桃源界而留在了世俗界的圣道境修士。他死后,遗骨被龙虎山的传承者们拆分,打造成了世俗界的‘三垣道罡’:紫微谕令、太微法剑和天市战旗。可惜,这三件法器在春秋祸中遗失了。话说回来,鸣霄阁所供奉的祖师公输般(作者按:就是鲁班)也是留下了‘道骨’的圣道境强者。”

“……是般骨斧?!”

“没错,般骨斧蕴含的【圣者灵能】,能够增幅持有者的鲁家功体,亦能增强修士灵识对大型机关兽的操控力。”沈真道,“但传说般骨斧并不是完整的‘道骨’,当时负责打造它的欧冶家——也就是匠流的三大宗门排行第二的【神锋冢】,在制作般骨斧的过程中偷留了三分之一的‘道骨’。当年龙帝推翻万圣府时所经历的那次机关兽暴动,就是因为这三分之一的‘道骨’所致。欧冶家将它打造成了另一件道骨之器——【天机虎符】。”

“被拆分的道骨会产生不同的【圣者灵能】吗?”江忆问道,他察觉了沈真话中隐含的信息。

“你小子倒是挺敏锐,”沈真发出“咯咯”的电子音,“圣者灵能的改造和利用是一个非常神秘的领域,在这个领域,就连鸣霄阁也并没有很深的研究,只有欧冶家和道家有所涉猎,因此人族绝大部分的道骨之器都是由这两家炼制的。但就那次动乱而言,【天机虎符】所展现出的圣者灵能与般骨斧的确有差别。”

“虎符是兵符的意思吧?难道这个【天机虎符】能驾驭机关兽?”

沈真叹了口气,道:“不只是机关兽,持有者能够以他的灵识同时操控其灵识触及范围内所有的机关。大爷我接下来要给你小子讲的,是一段龙胤帝国任何史料都被禁止记载的丑闻,一段尘封于历史的诡事——天机变。”

31.天机(下)【龙胤历95年,晏繁】

如今名为“神形机关·晏繁”的沈真此时伫立在江忆的小院里,灵识透过这件盔甲躯壳的细缝,凝望着院墙外晌午的阳光和天空。风中还残留着小院里的土地被江忆的灵能烧毁所散发出来的焦糊味道。曾与叶青凡、楚遥山并肩作战的日子,一下子跃然于眼前。

……那段峥嵘岁月啊。

那时的沈真不过是武流的一名小修士,他的青梅竹马苏敛儿被辰垣殿认定有成为巫女的天赋资质,竟不顾敛儿本人的反对强行将其征入殿中。他不过是为了再见敛儿一面,这才走上了反抗巫女神权的路,也是因此与楚遥山相逢。他们携手创立了最初的“潜龙团”,一步一个脚印地战斗,从九流十八宗治下的小宗门开始,一点点积蓄力量,最终成为协助叶青凡推翻巫女统治的一支生力军。

而这支潜龙团,后来也成为了龙胤帝国最精锐的两支军事力量之一,几十年后的第三次龙眠大战中,更在叶苍穹的带领下成为了力挽狂澜于既倒的人族救星……

曾经,他就是这支荣耀军团的第一代龙首……

(若不是轻信了陆仙凤那个妖女的话,我绝不会背叛……绝不会背叛遥山的!)

以沈真来看,江忆这小子很不简单,前两天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如今不但生龙活虎,居然连修为都恢复了。不,从这小院地面被破坏的程度来看,他如今的修为应该远超锻体境小成境界。

(这至少也是锻体境大圆满的修为了……)

沈真虽然看穿,但并没有说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秘密,江忆如此,他自己也是。江忆既然为他保守秘密,他也自然不想多生是非。他只是在这个叫江忆的小子身上,看到一种熟悉的气质,他最亲密的往昔战友身上的特质。

他觉得江忆这种愈挫愈勇、迎难而上的气质,实在像极了他的战友、他一生中最愧对的人——也是让他的灵识能够保存至今的恩人·楚遥山。

(也罢,就像陆仙凤那个该死的妖婆娘所说,秘密本来就应该被人知晓。沉埋的历史就意味着不存在,只有被人知道的,才称得上是“秘密”。权当相赠有缘人吧,那妖婆娘说的能够改变历史进程的人没准真的就是这小子。以他的智慧,说不定真能有什么帮助……)

“你可能知道,楚遥山是纵横家传人,也就是【玄流·云梦泽】的正统掌门,第九十一代鬼谷子。但实际上在万圣府和巫女神权被推翻前,他还并未成为【云梦泽】真正的领袖。每任鬼谷子会培养两位传人,并设立考验,择优传位,即所谓‘纵横双骄·一枝独秀’。而当时与楚遥山竞争的另一人,讳号‘危夜子’。由于楚遥山支持叶青凡反对万圣府,陆不平煽动【云梦泽】部分修士叛离,而这个所谓的‘天机变’,就是危夜子与欧冶家、鲁家的叛徒们一起跟随祸星七杀之主谋划的一桩大阴谋。当时叶青凡与万圣府之间的战争到了白热化阶段,当时的圣巫女红月出动了鸣霄阁为她制造的最精锐部队、也是她铁血统治的保障——出云千机。而在此时,【天机虎符】现世,出云千机的控制权被危夜子等人夺取,差点就成功在叶青凡与红月两败俱伤之际收割战局。”

他沈真苟存于世间近百年,这百年光阴也从来没有让出云千机带给他的压迫力有丝毫削减。那些横扫一切军队的机关兽,那些在蒸腾的云雾间叱咤天地的杀戮怪物……

可以的话,他真的想让历史重来一次,让他重新选择一次,然而……时光不会倒流。

“原来这才是圣府之战的真相。那时候,您不是已经……”

沈真连忙摆手,他不想再让江忆问到关键。

“……是的、是的,那时我已战死在叹息崖,但灵识受封在战幸之上,因此随楚幽一起见证了这场战争的全部秘密。圣府之战后,楚幽战死,叶青凡为表彰他的功绩,追封他为国师,还准备深究这次事件的过错。但当时的女相陆仙凤建言,说‘天机变’事件对于匠流中的欧冶家、鲁家以及玄流纵横家而言,是不折不扣的污点事件,若是龙帝追究太深,恐怕会让九流之人有所非议。当时叶青凡建国基础不牢,正是收拢人心的关键时期,因此,陆仙凤说动叶青凡,将这次事件的秘密彻底埋藏于黑暗之中。这件事的真相现在就连鲁家大匠师和神锋主人都不知道了。”

“原来如此。”

沈真见江忆点点头,一脸了然的样子,估计他应该想到了什么,便问:“小子,你是不是想通了?”

江忆道:“还有些症结点。您说当时鲁家的叛逆也参与了这起事件的谋划,不知道那些人当时为何叛变?”

沈真还真被这小子问住了。他敲敲铁脑壳,仔细地回忆当时事件,忽地,他想起陆仙凤这个妖婆娘曾经跟叶青凡讲过的话,他马上道:“我想起来了,陆仙凤似乎提到过,鲁家的叛徒们成立了一个组织,叫【鬼斧神宫】。但具体的情况,我确实不清楚了。”

“了解了,今天真是多谢前辈。”江忆满意地点点头。

沈真倒是很好奇江忆究竟发现了什么,于是问道:“我说臭小子,你为啥想起来让我去调查你外出历练的这些天里四堂主要弟子是否在位?你该不会是怀疑袭击你们的主使者跟秦卓一样也是四堂的弟子吧?”

江忆点点头,又摇摇头,神秘一笑道:“不可说,不可说呀。前辈,有时候太过好奇不是好事,您说对吗?江忆还有一事请求,还请前辈援手。”

沈真道:“我连天机变的秘密都告诉你了,还有什么不能帮你的?你能硬着头皮接下鲍圭的战书,足见你有些胆识,对梁师、铃匠他们也是真心付出的。我肯定尽量帮你,说吧。”

江忆接下来的话,差点没把沈真的鼻子给气歪了——这还是因为他没有鼻子。

“请为我做一副木质轮椅,站着实在太累了,我决定坐着跟鲍圭交手。”

32.云书【龙胤历95年,沈驰】

沈驰回到万雳堂后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见他的师父与师兄。尽管他现在很想知道究竟是二人中的谁将他前往千墟矿脉历练的消息透露出去,又是谁扮做紫衣人的模样参加了对他的截杀,但他现在真正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回去把他身上的衣服补好,然后将近期的状况写信告诉“云之君”。他现在心下愤懑得紧,只觉得满腔窒涩,需要一个出口。

他心中的疑惑始终没有厘清,在从那名万雳修士手中救回纪裴之后,这种疑惑就更加浓烈。虽然“谢不能”没有当面点破,但他知道这些疑点“谢不能”也一定想到了。

纪裴究竟是怎么知晓他前往千墟矿脉历练一事的,至今尚不得而知。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并未直接询问纪裴。而且更令他疑惑的是,那日在千墟矿洞外的血战中,他并未见到之前颇为难缠的那名永烬修士的身影。那永烬修士战力极高,若当日那人参战,以他与“谢不能”的实力,绝不可能那么容易赢得下秦卓,甚至极有可能失败。

沈驰实在太在意纪裴的身份了。本质上,他并不想失去纪裴这个朋友。现在沈驰心里有种奇怪的猜测:他觉得纪裴根本就是那名“永烬修士”,而“人质”这一出戏,不过是对方的苦肉计。但他实在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又是什么?

本来他是想等回到永烬城后与“谢不能”商量这些事,却没想到“谢不能”战至重伤,至今昏迷不醒。沈驰觉得自己的内心正处于一种极度的孤独、疑惑和矛盾之中。除了“谢不能”之外,他现在只相信“云之君”。

他身上的银色风衣还是云之君赠他的,他一针一线将那些血战中撕裂的口子缝起来的时候,总在想,这名自称与父亲是旧识的朋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与云之君之间的书信从来都是通过云之君与他共同豢养的一只信鸽来传递,他并未跟踪过信鸽,但这些年不管永烬城怎样移动,他都能通过信鸽联络云之君,因此他知道云之君就是永烬城中人士。

他并不擅长做针线活,此时却想着必须得把这件风衣补好。因为他觉得,他或许需要跟云之君见一面,人家送他的衣服,自然不能破破烂烂的。更何况,这件风衣陪了他好几年,已被他视若珍宝了。

当沈驰做完这一切,外面街上传来打更声,竟已是次日凌晨初更时分。他劳作了一日多的时间,困意渐浓,竟伏在桌案上睡去。

待他醒来,晨曦的光芒已经洒落在他的脸颊上。他抬起头,竟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已添披了一件锦袍。

“嗯……?”沈驰一下子警觉起来,他环顾屋中,却没有发现人潜入留下的痕迹。只是在他的书案之上,留下了一封信。

是“云之君”的信。

沈驰此时内心先是一暖,随即却感觉如临深渊。“云之君”可以说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和知己,但经历了千墟矿脉的事情后,他的神经已经到了极度敏感的程度。

(难道他一直在监视我?)

他急忙打开书信,看到云之君所留的文字。

同风:

有些担心你,故前来探望。你写的信我已看过,此番险情我也已知晓。遭遇背叛的确是令人心寒之事,你感到疑虑也有其道理。但以我所知,你与纪裴之间并无过节,从你的描述来看,你似乎也把他当做朋友。做朋友的以信任为第一位,也许他做事有什么不得不说的苦衷。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父亲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若真想不通,就再发信予我。我想,我们见面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云君留字

这书信的文字的确缓和了他的心绪,但却并没打消他的疑惑。现在,他反而对云之君的身份更加好奇了。他真想马上去见这个云之君。

此时,他听见一只金属手敲击门槛的声音,他忙道:“请进。”

门开了,一名身高不过一米二的人形盔甲站在门口。

“晏繁前辈!”他记得这个人,正是这个人手中的十字纹枪在伏骨炎部剑下救了他们三人性命。他虽然不了解这具人形盔甲是如何活动的,但也猜到这便是“神形机关”的杰作。看起来工会对“神形机关”的诋毁还是太过分了些,这种蒙受冤屈的心情他实在是太了解了。

“沈驰啊,江忆让我来找你。有些事情托你办。”

“江忆……啊,谢兄让您来找我?”沈驰道,“他的伤势如何了?”

晏繁用他那充满电子合成音的声音道:“已经没事了,这臭小子恢复得比我想的更快。这趟我来是有两件事告诉你,第一是他邀请你明日去神形堂观看他与鲍圭的比武;第二是他想请你帮忙调查一件事。”

“哦?请前辈吩咐。”沈驰听闻“谢不能”伤势无碍,心情好转了不少。虽然他不知道这家伙是怎样做到的,但这家伙身上让他惊奇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已经不奇怪了。

晏繁道:“他想请你去旁敲侧击,试探一下你师父与师兄的口风。”

沈驰心下疑惑,问道:“可是这样难道不会打草惊蛇吗?”

晏繁道:“江忆说你不用多问,只需要问这两人,在这几日之内是否有万雳堂弟子外出便可。他希望你观察一下听到此事时这两人的反应。”

沈驰点头道:“明白了。可是人员在位情况这种事,不是去询问四城门的守卫更加方便吗?”

“其实我已经调查过了,你们万雳堂的所有匠级以下弟子,都未曾离开过永烬城。只是这小子故弄玄虚,大爷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所有弟子都没离开过?那当日与我们战斗的万雳弟子又是谁?)

这消息连沈驰都感到疑惑,但看晏繁带来的消息,江忆似乎对此胸有成竹。

“知道了,我会办好的,请前辈放心。明日神形堂见。”

“好,那大爷我就……嗯?”

晏繁突然停下了,他的头盔此刻正面向沈驰身后的墙壁上,那里挂着一件淡紫色的铠甲。

“沈小子,这、这件盔甲是从何而来?”晏繁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慌乱。

沈驰看了一眼,疑惑道:“这是我沈家祖辈传下,是曾追随本朝龙帝讨伐天下的名将沈真的遗物。沈真将军便是沈驰的高祖父。”

“竟、竟是这样……”

“怎么了吗,晏繁前辈?”沈驰觉得晏繁的表现有些奇怪,便问道。晏繁却似乎没听见似的,他只是抬抬手,又放下,沉重地转过身,离开了沈驰家。

33.极境【龙胤历95年,公输铃】

三日转眼即至,公输铃有些担心地来到约战地点——神形堂。她父亲晏梁早已焦急地在门前等待了。公输铃印象中还不曾见过他父亲如此担心,看来这老头子虽然嘴上不说,实际上对工会和爷爷那边很是憋了一口气。

他一定很想要阿忆赢下来,可是阿忆……

公输铃很挂心江忆的情况,尽管有一颗【涅元丹】,但八脉俱断这种症状能不能治好还很难说,更遑论三天就要跟人动手。那天江忆为了自己而接下战书实在很叫她感动,但无论从哪个方面想,江忆的胜算都太小了。

然而,首先到场的并不是今日交手的两人,而是万雳堂的沈驰与永烬堂的纪裴。

“见过梁师、铃匠。”沈驰道,“昨日我二人收到晏繁前辈的消息,说今日请我二人来观战。”

公输铃倒是没想到江忆摆了这么大排场,莫非那小子已然成竹在胸了?

(这个臭阿忆,每次一副胸有成竹,总是把我蒙在鼓里。等这次的事情结束,我非得让他好好长个记性,看他还逞不逞能。)

“啊——啊嚏——”这时,公输铃听到身后传来打喷嚏的声音,随后竟听到车轱辘的吱吱声。她转头一看,竟看到晏繁推着一只轮椅过来,轮椅上坐着的,正是江忆。他似乎鼻子不太舒服,正在用食指背揉搓鼻头。

“阿忆!”公输铃心情一下子有些紧张了,“你的腿……还是不能活动吗?”

“铃匠,他……”

晏繁还没说两个字,就听见一声十分刻意的清嗓声。

“咳咳。嗯,是啊,现在活动还不太方便。”江忆笑道,“小师父,你不用担心了,对付鲍圭还不需要用到双腿。”

“哈哈,一个残废也敢夸口?”

正这时,耿明、鲍圭师徒步履轻盈地来到现场。公输铃看到耿明眼睛死死盯着江忆,神态似乎很是有些嘲讽。鲍圭并没有说话,他脸上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不卑不亢,这倒让公输铃有些担心。

按理说,公输铃整整高出鲍圭两个大境界,对鲍圭的修为,是能可一眼看透的。然而现在这鲍圭一身武体凝劲不发、气势内敛,在公输铃眼中看去,竟浑如一潭深不可见的渊水,完全看不透他的修为。

(鲍圭突破聚灵境了?可若是他突破至聚灵境,便无法进入般谷圆坛的结界,更无资格参加弄斧盛会的竞决……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

她猛然想起一则传闻。修士八脉贯通之时若能脱出丹田境外壳,现出灵胚原型,引灵气滋养壮大灵胚,则有可能踏入另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境界——极境。极境是修士聚生灵识之前,壮大培塑灵胚的机会,每名修士一生都只有这一次机会踏入此境界。此境界中修士不会聚生灵识,但能可借助灵胚发挥与灵识相似的感知力,并不断提升自身潜力。桃源界千年历史之中,曾踏入极境的修士加起来也不过三五十人,而且只要能活下来,他们无一不是成就化域境界的神通大能。

极境中的修士因能引外力强塑灵胚,因此各个都能聚生特殊的强大灵识,在极境中停留的修士,虽然境界不见突破,但实力仍会缓慢提升。

公输铃现在怀疑,这鲍圭也是踏入了这个境界。若然如此,这场战斗对于江忆来说,可就是大大的危险了。

“阿忆,你小心,我看不透鲍圭的实力。”公输铃低声嘱咐江忆。

“你要相信我呀,小师父。”江忆眯眼一笑,笑得公输铃心里有点发毛。这小子似乎一点也没有把对手的实力放在心上。

此时,耿明开口道:“哈哈,江师侄,你这坐着轮椅,恐怕不方便战斗,要不我让你鲍师兄让你三招?”

江忆道:“不必了。全力是对对手的敬意,我想鲍师兄也一定如此想吧?”

鲍圭道:“耿师父,江师弟说的是。这场战斗,我会全力以赴。”

江忆道:“那,鲍师兄便请出招吧?”

鲍圭沉肩坠肘,双掌反提,道:“那,师兄便不客气了!”

江忆此话一出,神形堂前的空地气氛立马肃杀起来,幽风凛吹,不着声响。晏梁、公输铃、晏繁、耿明、沈驰、纪裴六人,各个屏息凝神,等待二人之间的战火点燃。一场关乎神形堂竞决人选的武决,在此一触即发。

此时,鲍圭动了。

他一步暴起,浑身气势轰然暴涨,化为一道烈焰影子,双掌如两柄大刀自上而下滑落,正要劈在江忆的轮椅上。这无匹气势令在场众人心中惊异,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不该是一个锻体境修士的实力。

(阿忆在轮椅上,行动不便……)

此时,却见江忆不闪不避,右手一抬,半空中竟幻现一道虚灵右手,自下而上便要将鲍圭捏在手心之中。

“——【归藏奇手·虚空之握】!”

公输铃看到此时心下一喜,江忆这一招灵气沛然,分明比重伤之前更强了数分,足有锻体境大成实力,虽然对方实力仍不明朗,但至少他的胜算也比之前打多了。

然而就这一抓,却似抓了个空。方才还猛劈而下的鲍圭身影刹那间模糊起来,化为一道金红飞溅的火焰人影。

(……这是什么招数?)

公输铃毕竟是大匠师的孙女,别看她年龄不大,却是鸣霄阁匠级高手之中见识最广的几位之一。四堂之中武学样式,她不说了若指掌,至少也是略通门径。神形堂尚未形成自己的武学秘籍,鲍圭之前所修的还是他父亲鲍离传授他的永烬咒术。但他刚才使得这一招,既未结手印,更未出言灵,单凭武学样式,倒是很像万雳堂的【千霆影·替雷形】。而他方才劈下的手刀,亦与鸣霄堂的【斩云手】有些相似。

那道火焰人影在虚灵手掌中轰然爆开,将那虚灵手掌震碎的同时,鲍圭身影亦在爆烟中再次落下,他身形急速下坠,手中印诀连掐,整个人化为一道烈焰金乌,在爆烟的推动下轰然而落——

(——不好,这是曜日印与冲霄一击的结合吗?阿忆……)

金乌瞬间坠落,在地面炸出一片耀目的火光。破碎的轮椅木板四射而出,公输铃惊得大叫起来:“阿忆——”

然而此时,在爆炸的火光之中竟再发一道爆破,鲍圭的身影随着这阵爆风向后倒飞出去。危机之际,他身体表面竟逐渐显现出电光流窜,一层薄薄的雷电铠甲在他体外结成,他浑身云气喷涌,整个人便借着云气稳稳落在地面上。

公输铃听到身后的沈驰惊呼道:“这家伙怎么会【万雳雷光铠】?!”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自火烟中翻腾而出,径直落在地面上,他一身英姿挺拔,正是江忆。

“你觉得,只有你能模仿出【替雷形】吗,鲍师兄……啊不,或许我该尊称你一声,鬼斧神宫臬炎使——鲍圭阁下!”

34.圭臬(上)【龙胤历95年,江忆】

一语惊四座,现场鸦雀无声。江忆心里明白,他刚才说出的话一定让在场的所有人震惊,只是这种震惊并不一定都是相同的心情。

比如对于晏梁和公输铃而言,她可能甚至还对【鬼斧神宫】这个名字感到迷茫,而对于沈驰与晏繁,他们大概会对自己的结论感到震惊。

但这还不是最令人震惊的。江忆轻轻拍拍手,这时,竟从神形堂后面转出两个人来。

是云湘,以及她的师尊——大匠师公输玄。公输玄一出现,现场的气氛煞是变得凝重无比。众人齐声道:“见过大匠师!”

“罢了。呵,江忆小友,你果然请老夫看了一场好戏啊。”公输玄声如洪钟闷雷,一语既出,风云涌动,一股属于玄变境巅峰强者的强大气势瞬间向耿明和鲍圭压来,二人便登时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江忆转身作揖道:“江忆在此谢过大匠师、云师姐通融之情,也想请大匠师原谅江忆无礼。”

公输玄笑道:“你救过我爱徒性命,更挖出了可能祸害永烬城的危机,老夫不过是允你参观鸣霄藏书馆,倒并不算是什么特别难的事,又怎么称得上无礼呢?你就说吧。”

江忆伸了个懒腰,打哈欠道:“那江忆可就说了。昨晚翻看藏书,一夜没睡,这坐久了还有点困,不过好在是有收获。我这招轮椅战术,鲍师兄可还满意啊?”

“江师弟狡诈多谲,竟利用轮椅让我以为你无法移动,诱导我全力猛攻,师兄佩服。”此刻,鲍圭脸上竟浮现出一丝难能可见的笑容,“但你方才说什么鬼斧神宫、臬炎使,师兄却是不知何意。”

江忆道:“方才我设计逼迫之下,师兄先后用了永烬、万雳、鸣霄三派的武技,这种表现早就落入各位观战的前辈们眼中,师兄又何必跟我装蒜呢。”

鲍圭面色一怯,道:“师弟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那就暂按武决,短话长说如何?”江忆说话间,瞥了一眼晏梁,道,“咱们神形堂的晏堂主,其实本来可以姓公输,那是因为他的父亲,也就是我师父公输铃的爷爷公输玄前辈是本任大匠师。按照鸣霄阁宗规,成为大匠师便意味着家族要改姓公输之名,直至卸任。公输是鲁家祖师公输般的姓氏,若是执行此等制度以来,公输家的子弟其实都是历任大匠师的亲属,那原本的公输一族去哪儿了呢?”

此时晏梁道:“原本的公输一族,自然应该是混于历史之间,逐渐与其他家族混同了啊。”

“四大机关术原本都是公输般所创,他的后人若是按照制度轮入大匠师,那卸任后,家族是要改姓什么呢?若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公输一族原本的成员消失去了哪里呢?”江忆笑道,“莫非,是被灭族了?”

公输灭族,一语之下,就连公输玄都为之震惊。

江忆道:“大匠师不必太过惊疑,这是江忆翻看诸多历史,对比昨日与您交流的关于【鬼斧神宫】出现的时间,才得出的结论。接下来我的推论可能有点大不敬,但我必须说,这几乎是最有可能的真相——公输一族,是在鲁家隐遁至桃源界前,被四堂机关术的继承者联手消灭了。”

“小友,你说什么?!”公输玄道、众人也都面露异色,唯独鲍圭神情淡然自若。

此时,耿明道:“你说的这些不过是对历史的揣测,和我徒儿鲍圭有什么关系?大匠师,这小子信口雌黄,污蔑鲁家声誉,你可要为鲁家做主啊!”

“阿忆,你是不是搞错了?”公输铃也在旁边小声嘀咕。

“小师父,你要相信我。”江忆一笑,不慌不忙地看了看云湘,随即目光划过沈驰、纪裴,最后才落到鲍圭身上,道:“大家都清楚,四堂关系彼此之间形同水火,四大机关术的秘密与心法武技更是从不交流。但方才你们看到了,永烬堂主的儿子鲍圭师兄,一个人竟然身兼至少三个堂的核心功法或武技,能做到这一点的锻体境修士几乎就不存在。江某心法特殊,对气的属性感知相当敏锐,这几番与四堂弟子交手之后,我逐渐想明白一个道理:四堂弟子自幼入门,本门心法修为一定更为高深,就算后来修习其他几种心法,也会因四宗灵气相克之理而影响成果——除非他用某种特殊的方法同时修炼四堂心法,让四种灵气保持平衡循环状态。这种人,必须自幼便依此法修行,而且四种灵气同时到达瓶颈,会极大超过丹田本身的负荷能力,必会冲毁丹田,现出灵胚——使修士踏入极境。鲍师兄这修为,想必已是踏入极境的天才了吧?”

这番话一出,公输铃当即点头表示认同。江忆继续说道:“云师姐、同风,你们还记得我们交手的秦卓、永烬修士和万雳修士,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吗?”

“他们似乎对四宗武学了如指掌!”

“他们了解这些武学的源头,正是【鬼斧神宫】。虽然【鬼斧神宫】已不如百年前龙帝青凡建立本朝时那样强盛,但他们仍然埋藏了一些地下力量。这些地下力量在百年前的千机变中失败后转入地下,继续阴谋颠覆如今的鲁家。这就是【鬼斧神宫】。大匠师,我说的不错吧?”

“这的确是最有可能的解释。除了【鬼斧神宫】之外,老夫甚至都不知道有第二个能同时了解四宗武学的组织。”

“鲍师兄,你刚才已经用了三个堂的高级心法和武技。我的问题是,如果你不是自幼便出身【鬼斧神宫】,你对四宗武学的了解是从哪儿来的呢?”

鲍圭这时候笑了,他的笑声逐渐变得张狂、狰狞。一会儿,他平静下来,道:“原来你用上轮椅,用自己做诱饵算计我,在半空中使用虚灵之握逼迫我将体内的永烬内气消耗,就是为了在最后陷阱触发时,逼我用其他心法的功力出招。鲍圭佩服,佩服!哈哈哈,江师弟,自在千墟矿脉遭遇之后,我就觉得你非同小可,却没想到你心思深沉到这种程度,果然厉害。只是凡事要有理由,鲍圭真想不出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第二次刺杀开始。紫衣人军团第一次出现袭击沈驰时,为首者使用的是永烬流咒术;而第二次交手时,为首者则是一名使用万雳武学的刀客。江某当时便大为不解,这永烬流修士在如此任务之时,丝毫没有隐而不出或提前离开的道理;同理,若是之前那名万雳刀客就在,也不会坐视永烬修士和秦卓在第一次袭击时功败垂成。那么解释只有一种——他们两个是同一个人。能同时修炼四种相生相克的心法,绝对是天赋异禀的特殊人才,即便多么可怕的组织,这种人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我顿时想起当时秦卓提到过‘臬炎使’这个人,似乎对四堂武学了如指掌,于是便先将这个紫衣蒙面人与‘臬炎使’联系在一起。鲍圭,臬炎使,现在想来,圭臬二字,正藏在这名号之中。”

鲍圭笑了:“这的确是我玩儿的文字游戏,但你是如何锁定我的?该不会就通过猜字吧?”

“不,起初我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因他是锻体境修为,我断定他必然是鸣霄阁弟子。于是我请晏繁前辈去调查在我们外出历练这段时间里,四堂弟子的在位情况。令我惊喜的事情发生了,除了被杀的罗阳等两名炙壤弟子外,只有云湘、沈驰、纪裴、秦卓四人不在这张在位名单上。我当时大惊,直到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你,一个隶属神形堂管辖,却在这段时间内随名义上的师父耿明一起外出‘历练’的神形堂弟子。”

“哈哈哈哈哈,好啊,能与你在智计上切磋,当真是人生快意之事。”鲍圭道,“鲍某心悦诚服。只是,就凭你们,不知道是否拦得住我?”

34.圭臬(下)【龙胤历95年,江忆】

就连江忆听了鲍圭这话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今天请公输玄来,不只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更重要的是为了压阵。鲍圭手里有多少底牌他不清楚,然而不太可能强到连公输玄的压制都不在乎。公输玄是玄变境巅峰强者,能够在他手下将鲍圭带走的人,至少也要与他有相似水准的战力。即便放在整个龙眠大陆,这样的人也是第一层次的高手,【鬼斧神宫】若有这种层面的高手,大可不必这样畏手畏脚策划阴谋,而是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掀动内乱了。

鲍圭朝江忆这边看了一眼,笑道:“怎么,江师弟,你是不是在盘算,为何有大匠师压阵,我却一点压力都没有吗?看起来师弟也有漏算的事情啊。”

鲍圭一指天空,道:“比如说,穹顶之上。”

在鲍圭手指向天的一瞬之间,江忆豁然间明白了鲍圭所依托的东西。如今永烬城已向般谷峰前进,圣女已撤去了结界,鲍圭那一手召唤雷霆的底牌在这里也可以作用。但江忆知道鲍圭的目标并不在神形堂。他试探道:“你又将夜枭的鬼冠造物拿出来?我想即便是夜枭活着,恐怕也未必是大匠师的对手吧。”

“呵呵,师弟何必故作镇定呢?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将目标放在这里。大匠师的确是玄变境强者,但还没有跨越鱼龙之变的鸿沟,没有能力制造魂域。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保得住这里,难道还保得住工会吗?”

说罢,他双手一转,从背后抽出一对黑红相间的刀刃来:“这是以夜枭第一鬼冠“虓雷角”所铸造的双刃【岚夜切】。只要我运使灵力激发,这黑雷就——”

还未等他说完,公输玄已如出狎猛虎般发威了,他轰然一掌,一股云流热浪便似翻江倒海般席卷正个神形堂外的平原,霎时便淹没了鲍圭。毕竟是大匠师、更是玄变巅峰的不世高手,虽然不及智者般敏锐,但公输玄的思维层级一直未脱离江忆与鲍圭太远,鲍圭还未说完,他便已经反应过来,并试图以雷霆手段镇压鲍圭了。

然而,云消雾散,鲍圭却安然立于原地,在他周身不足半米的空气中,凝结着一层浓郁血气编织的盾牌。持着那面血色盾牌的,竟然是鲍圭名义上的师父——耿明。

公输玄先是一惊,而后凛然道:“这……这是‘煞能’!”

“哈哈哈,不愧是大匠师,果然慧眼如灼啊。”耿明笑道,“你可知道这面【血壳之心】是用什么制作的?说起来你应该也不陌生,正是二十二年前第三次龙眠大战中叱咤风云的妖将血鳌千奚!”

“我当然记得,当年血鳌千奚的血壳环封堪称是前线的‘不破之盾’,但最终还是【神锋冢】掌门欧冶异的飞剑霓裳所破。我记得他的尸身被欧冶异带回了,没想到竟做成防具,而且还交给了歹人。”

江忆低声问晏繁道:“前辈,你那天未来得及说完的四大铸材之末,就是这妖族肉身吧?”

晏繁点头道:“正是。妖族肉身不像鬼冠那样纯粹由浊气、秽尘和被污染的灵魂构成,它们是纯粹的血肉,是经历万千杀戮不断进化而成的瑰宝,无论是用作药材还是铸材,都更具生气。但使用妖族肉身构建的造物同样有他的问题。因为充斥着‘煞能’,因此会对灵修的心性产生影响,甚至诱发魔障。因此使用这种造物的修士数量极为稀少,而且大部分都是同样修习煞能的炼体者。”

“原来如此。”江忆点头道。现在的局势已经完全脱出了江忆的控制范围,他点破鲍圭身份之后,剩下的战斗就是大匠师的事情了。而鲍圭所准备的底牌,也着实让他吃惊。

此时,耿明笑道:“欧冶老宗主可是对【鬼斧神宫】和【隐罪门】投了不少资啊,这件【血壳之心】,正是他为了帮助我们应付你而准备的。单论修为和武技威力上的造诣,【鸣霄阁】可是排在九流十八宗最末一层,若不是有‘出云千机’保驾护航,我真不知道你们鸣霄阁凭什么成为匠流之首。臬炎使大人,现在公输玄阻止不了你了。”

鲍圭露出诡异的笑容:“大匠师,打断我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手上的黑红双刃霎眼之间一交叉,正南方一道惊雷便轰霆而落。

那是城南炙壤堂弟子房舍所在的方位。

烟火升天而起,公输玄勃然大怒道:“你这孽畜做了什么!”

“不过手滑炸了几座房舍罢了。”鲍圭道,“我比你们四堂有良心得多,我是决计不会对被你们欺骗了千年的鲁家信众动手的。死的都是该死的人。”

云湘怒道:“死的都是该死的人?罗阳师弟呢,他也该死吗?我明明记得你与罗阳的关系一直很好才对啊!”

“罗阳是个傻子。他明明和我一样,有成就大事的天赋和能耐,却拒绝了我的邀请。”鲍圭说到此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快,“若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先对炙壤堂动手,至少不会比干掉鸣霄堂更早。”

他说到这里,再一次把双刀举起来,笑道:“大匠师,我知道你在蓄力,想用【鸣霄堂】的绝学【云归太华落】一举击破【血壳之心】的防御。可惜我不会给你这个时间,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放我安然离开,要么看着你的工会成员们现在化为灰烬。三、二——”

江忆却笑道:“放你走便是。”

“江忆!你说什么!”晏梁和公输铃都为江忆此时的发言感到震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鬼斧神宫】真能翻起浪来,还会在背地里鬼鬼祟祟做这么多?”江忆道,“现在龙胤境内的九流宗门尽受叶氏皇朝统御,他们难道还真敢造反不成?”

“我说,江忆的话算数吗,大匠师?”鲍圭略带嘲讽的问道。

公输玄颤颤巍巍,显然气不打一处来,道:“……你、你们走吧。”

鲍圭一笑,道:“多谢大匠师抬举。本使也不是不讲道义之人,如此我自然不会再伤害工会和另外三堂。现在也还没到见分晓的时候。各位,后会有期。”

鲍圭说完,耿明一拍地面,地面现出一片法阵纹路,同时云雾四起,二人的身影便在光影中消失不见。

“江忆,你为什么要放他们走?”公输铃道,“以爷爷的实力,他们绝对——”

“他们当然跑不掉。其实,若我所料不错,那家伙手里的【岚夜切】短时间内只能聚集一次雷霆之力,否则在千墟矿脉的时候,他就可以以连续的雷霆之力袭杀我们了。他方才威胁尔尔,不过是在为脚下的传送咒术拖延时间而已。在暗处一定还有一个更强的高手在保护他们,同时施术将他们转移。”

“那你为什么——”

江忆道:“师父,你冷静点,今天杀了他们,明天【鬼斧神宫】的线索就断了,若是他们在弄斧盛会上制造更大的阴谋,我们将全无防备的能力。我想大匠师一定不会让他们白白走掉的,对吗?”

公输玄抚掌笑道:“哈,江小友,不得不说,你当真心思缜密,后生可畏。老夫已用魂势在他们身上结下印记,只要追踪印记,便能够跟着他们找到【鬼斧神宫】老巢所在。只是可怜无辜受到牵连的那些炙壤堂弟子。”

“师尊,他的黑雷威力弟子是知道的,虽说厉害,但绝不至于雷霆之下连活口都不留。现在弟子便带人前去协助抢救伤员。”云湘作揖道。

公输玄点头道:“嗯,此事不得迁延。至于追击之事,还要回去商议后再做区处。江小友,你愿随我回工会一趟吗?”

江忆叹口气,点点头。实际上,这会儿他基本已经完全理解了鲍圭的思维模式,并隐隐感觉到对方的目的所在了。他也准备将自己的猜想细细对公输玄说出。

只是这样的猜想实在太残忍了,江忆甚至不知怎样开口才好。

【公告】暂停更新一天

由于不可抗力原因,暂停一天更新,周末会将本周欠的两次更新一并补上,望见谅。

35.噩耗【龙胤历95年,江忆】

江忆本以为公输玄会召众人一起回工会商议对策,没想到他只带了自己一个人。江忆虽然从来不是什么心直口快之人,但有疑问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憋着。他刚要开口问,公输玄却先他一步嘱咐道:

“江小友,一会儿千万不要说你是神形堂的人。只提【鬼斧神宫】的危害就好。”

“嗯……?大匠师,这却是为何?”江忆虽然内心有所猜测,但在大匠师面前他毕竟是个晚辈,也不好太过唐突,他这一问不过是借坡下驴,给大匠师一点面子。

“小友可能知道,四堂的关系并不好,因为‘弄斧盛会’关系到权力转移,每个十年临近之时,四堂之间都接近于剑拔弩张之势,老夫名义上虽然是大匠师,但实际已与其他三堂堂主没有什么太大差别,所有事情,还需工会投票决议,只有各方选择都不能达到绝对多数时,大匠师才能执行决策权。”

这番答案与江忆心中猜测基本一致,江忆也只是点头示意,而后问道:“前辈,鲍圭的父亲鲍离是永烬堂主,他是个怎样的人?”

公输玄蹙眉道:“仲崖(鲍离的字)为人相当正派,在四堂之中,唯有他与老夫意见多相默契,是老夫治理鸣霄阁的十年来最大助力之一,可以说他是老夫的忘年交。对鲍圭的事情,老夫也感到非常失望。而且,仲崖实际上已经丧失灵能,是个纯粹的机关师了。五年前曹魔作乱时,他为了救老夫之命,将毕生功力融入一块圣者遗骨中,并协助卢华神医将那块遗骨植入了老夫体内。”

江忆闻言一惊,追问道:“难道是……?”

“正是般骨斧。”公输玄指了指自己的脊骨,道,“仲崖当年以自己的毕生功力引动永烬之火重塑般骨斧的形态,将之恢复为脊骨植入了我的体内。我原本打算在‘弄斧盛会’的开幕式上公开这个秘密。”

江忆听到这个消息,内心不禁一惊,继而困惑起来。他倒是没想到般骨斧下落不明的真相是这样,更没想到这个鲍离居然与公输玄站在同一立场,他原本的计划,是要在工会上公开说明【鬼斧神宫】的危害,并伺机借大匠师之口提出暂缓“弄斧盛会”,届时若是鲍离不同意,他便可以以鲍圭之事在舆论上向鲍离施展倾轧,逼迫他同意暂缓“弄斧盛会”的事情。

【鬼斧神宫】的底牌在于不知何时就会恢复的【岚夜切】中所寄存的鬼力,只要让永烬城停下来,使圣女恢复圣灵结界,对手的底牌就不成问题了。

只是从大匠师脸上忧忡深沉的表情来看,这“公开”秘密的代价似乎非常昂贵。

“江忆斗胆问前辈一句,若是鸣霄堂在竞决中失利,没能为您保住大匠师之位,您会怎么做?”江忆试探着问道,他其实很想知道公输玄会怎样抉择。毕竟他最初从晏梁父女那里了解到的公输玄,是一个漠视亲情的人。

公输玄道:“这般骨斧是鲁家的般骨斧,若不再由老夫代掌,老夫自当拔脊还之。”

二人边说边走,工会议事厅已映入眼帘。江忆远远望见已经有人在议事厅门口等着了。这人自然是等公输玄的。

“大匠师!”那人急匆匆跑过来,“您可算回来了,出大事了!”

“元显,何事惊慌?”

“鲍、鲍堂主被杀了!”

这消息似晴空霹雳一般,莫说与鲍离关系匪浅的公输玄,饶是江忆都如遭雷亟,愣在原地。鲍离遇害的时间点也太过匪夷所思了,江忆竟丝毫没有想到这种可能。在这一趟议事厅之行前,江忆甚至将鲍离当作【鬼斧神宫】可能的幕后黑手之一来思考,毕竟他的儿子鲍圭和关门弟子纪裴都与这件事有很大的关联。

在这个时候,有谁会去害鲍离呢?

从沈驰、罗阳等核心弟子在上一周相继遭遇袭击和暗杀来看,四堂之中明显有人与【鬼斧神宫】联手,对大匠师之位产生了图谋,但结合了今天公输玄所说的情况,江忆断定这个人绝不会是鲍离。而且,纪裴的实力他是见过的,他的咒术的确威力无匹,但近身战很吃亏,别说云湘,就连沈驰他也未必能战胜,即便永烬堂中之人为取得大匠师权位而谋害鲍离,最后怕是也不见得能如愿以偿吧?

此时,江忆突然感觉身边一股骇人的魂势压迫而来。整条街道上的房檐屋瓦都跟着剧烈震颤起来,来通报消息的元显不过是个锻体境小成期的学徒,自然没能抗住压力,直接扑通跪倒在地上。江忆现在一脚踏入极境,从修为到实力都大幅提高,更有体内觉醒的詹姆斯御魂相护,自然没有如此大的反应,但心中仍是感叹不已。

(单是情绪波动所产生的恐怖压迫力,就比伏骨炎部的魂势都要厉害……这就是大匠师的实力吗?刚才在神形堂上战斗时,鲍圭究竟是如何抵抗住这样压力的?)

江忆心中盘算,魂势这东西缥缈无形,不是有形态的招式可以界定的范畴。即便耿明亮出的那面“血壳之心”能够抵挡公输玄的武技,但总不至于连魂势都能够卸除干净,看来鲍圭身上一定还有尚未展示的底牌。他的真实实力绝对强于现在的自己。

“仲崖,我会为你报仇的。”此时公输玄显然已经愤怒至极,他一字一顿,江忆甚至听到公输玄唇齿间嘎嘎作响的骨错声。

“我知道了,你让三位堂主和工会代表们再等片刻,我很快就进去。”大匠师手扶着额头,双目紧闭,对元显说道。

待元显走后,江忆轻声道:“前辈……节哀,大事为重。”

“江忆,梁儿是不是跟你说我很不近人情?”公输玄仍旧闭着眼,他只是语调蓦然缓和下来,对江忆说。

“说实话,是。晏梁前辈说,您和四堂一条心,看不起他的创新技术,他也因此改回了晏姓。”

“这小子,大几十岁的人了,还让老夫如此操心。”公输玄叹道,“我不逼他自立门户,他的理论永远只能停留在设想里,别说取得如今成果,就是连与四大机关术同台竞技的机会也没有。情势所迫的事情,你说,他怎么就不能理解呢?我这个老友鲍离啊,平时总劝我要多关心他,如今看来,倒是我做的错了。”

公输玄这寥寥数语之间,眼泪就从紧闭的眼角里划落下来,惹得江忆也有些触景生情。想想看,他自己也一样有很多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再没机会说了。

“前辈,江忆也曾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对养父怀着一颗感恩之心,却到了生死相隔都未曾开口。我想,父子感情虽是男儿故事,有时候还是不要太逞强。您其实不妨多与晏梁前辈聊聊的。”

“多谢小友。我看得出来,你天赋异禀,来头不小,对机关一途其实也没有什么兴趣,你愿意作为神形堂弟子参赛,我想更多是承了我那个乖孙女的情吧?你答应我,接下来这段时日,无论鸣霄阁遭遇怎样的变故,你都要替我照顾好他们父女二人。有你的智慧指引,我相信他们能够逢凶化吉。”

“大匠师,您……”

“若是今天的事情不顺遂,老夫恐怕就要做两手打算了。鸣霄阁的传承决不能终结在老夫手里。小友,我们进去吧。”

江忆点头,跟随在这位老者身后,静静踏入工会议事厅。

36.工会(上)【龙胤历95年,5江忆】

议事厅并不大。四大堂口的徽帜在四个正向的墙上悬空挂起,四堂成员议事时所居的平台就在旗帜下方。大匠师步履沉重地踏入时,现场已有另外三位堂主和八位长老在等他,不消说,他们便是这鸣霄阁四大堂口的话事人,也是鲁家工会的权力核心。

这会儿,议事厅中的氛围凝重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入飞箭般射在大匠师身上,等待他为几日内发生的变乱拿一个指导意见。的确,从核心弟子被袭杀,到炙壤堂工坊被雷轰,再到永烬堂主遇害身亡,每一件事都来得太过突然。

大匠师低声道:“江小友,你便待在这。”

随后他纵身一跃,来到鸣霄堂的平台之上。江忆就看见他身旁的两位长老对他鞠躬行礼,眼神甚是尊崇敬仰。

“大匠师,您可算回来了,家人团聚花费的时间不少啊。怎么,晏梁没有跟你一起过来?”

这说话的人阴阳怪气站在永烬堂平台的最中心,留着十分精干的小胡子,料想应当是永烬堂主临时的继任者。

“纪寒,你言辞放尊重,大匠师现在还没卸任呢!”万雳平台上,一位身穿银紫长衫的中年男子道,“徐恭以为鲍堂主的死厄虽来得突然,但大匠师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随着这个名叫“徐恭”的人开口,其他几个平台上的长老也纷纷开始议论起来。徐恭身前的万雳堂主脸上戴着一张玉质面具,此刻却是一言不发,似乎默许了徐恭的发难。

(这个人就是沈驰的师父徐恭吗?虽然明面上非常尊敬大匠师,但说的话却绵中藏刀啊。难道沈驰的事情是他泄露的?)

“肃静!”大匠师身后,一位体态魁梧,声若洪钟的老者厉声道。现场的气氛这才安静下来。想必这人就是鸣霄堂的执法长老。

大匠师这才开口道:“诸位,对鲍堂主的事情,老夫虽只是刚刚知情,却不是刚刚开始了解。”大匠师道,“你们最近可能也感觉到了,随着‘弄斧盛会’临近,阴谋接二连三的找上了门。各位可能还不清楚这件事的原貌,下面,我请一位亲历者给大家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你还带了外人进入议事厅?”永烬堂代理堂主纪寒又讽刺道。

江忆也不理他。这个时候他不想为了逞一时意气而给大匠师添麻烦,毕竟他的目的只是希望他这几个新结交的朋友能安然渡过眼前的危境。于是江忆向四下一作揖,便开口道:“各位前辈,在下…在下谢不能,是沈驰和纪裴的朋友。前几日在千墟矿脉历练之时…………”

江忆再次化名“谢不能”,隐去自己神形堂弟子的身份,将近期的遭遇与推测向众位长老一一诉说。当然,很多推理的结论他都归给了大匠师。毕竟坐位决定思维,再靠得住脚的结论由他这个身份低微之人说出来,总是不那么让人信服的。

待到江忆讲完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大匠师心领神会,他冲江忆微笑,似乎对江忆的说辞非常满意。

“你是说……少堂主他是【鬼斧神宫】之人?”发问的是纪寒,在场的都是鲁家核心成员,掌握着鲁家最黑暗的机密与历史,对于【鬼斧神宫】的存在他们自然不会陌生。

江忆也是在这个时刻才从纪寒的眉宇之间意识到,他应该是纪裴的父亲。

“谢小友所言一点不错。”大匠师道,“谢小友,辛苦你为鸣霄阁仗义伸出援手。接下来工会会对这件事情进行讨论。请你去偏厅等我,讨论结束,我会去叫你的。”

江忆点头,他内心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参与到如此高层的决策之中。而今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到的事情,接下来,就看大匠师如何努力终止即来的“弄斧盛会”了。

他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意识中的无名对他说:“小子,你想听他们的决议吗?”

“有办法吗?”

“这可是人皇伏羲所创的虚空莅临之法。集中意识,吾辈只示范一遍。”

似乎是从他八脉俱断开始,无名对自己的称谓就从“孤”变成了“吾辈”。江忆把心神收拢,将灵力激发在御魂之上,他的归藏奇手竟隐隐颤动起来,在他的脚下凝聚出一个似有若无的虚空足印。更为玄妙的是,这个虚空足印似乎与周遭事物完全融为一体。

“放心,此虚空足印是以你灵胚的识能所结,只有曾踏入过极境,理解灵胚概念的修士才能发现这东西的存在。”无名道,“快走吧。”

江忆走出议事厅,来到偏厅歇下,偏厅里守着的是之前来通报消息那个元显。无名道:“你靠在椅子上假装休息便是。”

江忆如法炮制。当他闭上眼睛,议事厅中的景象马上在他的脑海中化现了。江忆的意识就如同一个隐形人伫立在那虚空足印上。此时正在说话的,是沈驰的师父徐恭。

“……这么说来我徒沈驰遇袭的事情也是【鬼斧神宫】在搞鬼了?”

“正是。现在形势危殆,需要我们从速决策。”大匠师道,“我提议,中止这次‘弄斧盛会’,回避对方可能设下的阴谋。”

炙壤堂主何垣第一个赞成道:“我同意。”

“我反对!”纪寒道,“弄斧盛会十年一际,乃是自古传承的体制,千年未曾变更。怎么能说停就停?难道我们还怕了【鬼斧神宫】不成?你炙壤堂损失了罗阳,怕是赢得竞决无望了,这才借驴下坡吧?难道某些人要再以此为由霸占大匠师之位不成?”

江忆也能理解他反对的原因。堂主横死,他刚刚代理堂主,此时若是自己的儿子纪裴赢下弄斧盛会,他就是当仁不让的大匠师人选。

“即便中止弄斧盛会,老夫也愿意让出大匠师之位。”公输玄道,“众位可能不知道,其实般骨斧从来没有失落过。五年前曹洛珈来袭时,老夫经受重伤,当时神医卢华为救老夫之命,将般骨斧植入了老夫体内。若是众位愿意中止弄斧盛会,改以投票方式选出下一位可以服众的贤能继承此位,老夫情愿将之从体内取出,转让给继任者。”

大匠师这是以德服人。他话说到这个份上,连之前一直反对的纪寒也都没了声音。江忆本觉得事情差不多向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了,此时,却听一直未曾开口的那位万雳堂主道:“纪副堂主说得有理,我也反对这个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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