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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奴》


正文 序卷 翳影竹林篇 第一章 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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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无边灰漠,不见云日,肃杀之气漫布。

放眼,唯有寥寥几处沙丘与枯木修饰着这处不毛之地,地面上的流沙每次翻涌,都伴随着阵阵幽风如影随形,未知的地底之中,无人知道会不会蓦然冒出什么魑魅魍魉。

就在这处对于任何灵类都是穷凶极恶之地的世界,一个黑衣少年人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

风过,沙动,几个鲜红狰狞的大字隐隐浮现在地表之上 。

「里阴界」

「人死后会来到阴间,而对于亡魂来说,这里又是它们的阴间,唔,简直无稽之谈。」少年人摆头低语道。

石碑之上岁月的痕迹显而易见,却是被一层淡薄而诡谲的黑雾缭绕笼罩,少年微微伸手探出,却又如被毒物的口器叮咬般闪电抽回。一股孤独悲凉的心情由着指尖如泄洪般直钻心扉。

「真是个鬼地方,这次怎么会来到这里,这种难过得要死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许久,少年微微缓过神来,揉了揉胸口和脑袋,直起身来长出一口浊气。随后轻声自语道「既来之,则安之。越是这种地方越可能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话说,和小虎子一起画的天陆地图也只剩下一处空缺了……」

少年不再犹疑,向着荒漠最深处的一线天踏沙前行。

一路上,少年也渐渐发现了其他灵类的存在,那是和人类极其相像的鬼魅,它们有着似人的轮廓,只是五官和身形从任何方向看去都是一片漆黑。

这种灵类被少年唤作「行影」,即行走的影子。「行影」似乎没有任何攻击性,就算少年与其擦肩也视而不见般,唯一的喜好就是在这荒漠中寻找一种植物。

那是色彩极度斑斓状似伞菇的植物,也是这单调空洞的世界里唯一的色彩。每当「行影」寻找到这种植物,都会用它们的「手」直接摘取放至面前,

随即伞菇便逐渐化成一缕缕氤氲彩气融入「行影」的躯体,这是它们进食的方式。

尽管它们没有五官,少年依然能感受到它们在食用伞菇后的愉悦与兴奋。

少年也曾试图摘取过这种植物,却是因为好奇而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也因此看到了除了「行影」外的第二种灵类。

这种灵类诞生于伞菇之中,那是一团由雾气构成的脸,大小和常人无异,只是那狰狞怪异的表情却是常人无法拥有的。它们被少年唤作「魔头」。「魔头」对于身边任何的灵类都有极强的攻击欲望,即便是同类,也会互相撕咬。

一株伞菇里只会诞生一只魔头,而魔头的颜色也是各异不同,其颜色越是诡谲稀少,攻击性便越强大。

那是神魂上的攻击,威力在中级灵器之上,再被「魔头」撕咬过一次灵魂的少年是如此判断的。

随着少年逐渐深入荒漠,一路上所见「魔头」的数目也从星星点点变得多入牛毛,甚至有着成群的「魔头」聚集在天空的某一处,以至于形成了彩云般的景象。

它们对于少年和「行影」们的攻击欲要来的更加强烈,对于「魔头」少年定义为「恶」,所以他选择了保护「行影」们。目之所及,都被少年覆手清除,只是这种生命却似是无穷无尽,难以断绝。

阴界无岁月,大梦几春秋。冥冥之中似乎有只引路的黄泉蝴碟在这荒漠中为少年指引方向。

时光荏苒,流沙翻涌。少年身上的黑色长衫早已不见,双臂赤裸的上身仅贴着一层氤氲着淡淡光华的黑色软甲,膝盖以下也尽无衣装。不论是「行影」还是「魔头」,对于这里的一切少年早已感到厌烦,只是那大漠深处某个方向传来的心悸感在少年心里愈发清晰。

这处,已是荒漠极深,先前看到的灵类早已不见,不同之处则是空中开始飘荡起灰色的雪花,零落飞舞,只是这灰雪带来的异样感却是远远不同于寻常白雪。

而某一天,少年再次看到了一幕熟悉的画面,就在前方不远处,一个娇小的身形正蹲下身子再灰沙中翻找着什么。

一袭紫衣长裙,一缕随风传来的淡淡幽香告诉着少年,这是一个和他一样的「人类」存在!

看到女孩从沙层下轻轻捧起一株伞菇细细打量,少年蓦然一惊,急声道「危险!」

只是女孩似乎并没有因为少年的呼喊而惊扰到一般,只是专心致志的盯着手中之物。

一缕淡淡的晶莹紫雾从女孩的纤纤玉指间弥漫环绕,随着雾气愈加朦胧,渐渐,那株伞菇已看不清轮廓,待女孩扬起双手时,一只晶莹剔透的紫蝴蝶也飘然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灵动的弧线。

蝴蝶身上荡漾着的那一丝灵气是如此纯正无瑕,却又与这处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那一道美丽并没有过多的停留,通透的双翅扇了几扇便遁于远处,不知所踪。

女孩站起身,不疾不徐的走向因惊诧而呆立不动的少年。

「让我帮帮你吧。」空灵而清脆的声音让少年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装不知何时已经焕然一新。而少年也变得面无风尘,精神抖擞,浑身似乎灌满了活力。

少女约有金钗之年,双平髻,青丝飞,眉如新月,肤若凝脂。掩面薄纱之上,灵气逼人的一对眼眸与少年凝视相望。 片刻,少年轻移双目,低声轻道「谢谢。」随手又捏住一片飘零的雪花再次开口道「雪可以是灰色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还有你…是谁?」

「里阴界的极欲荒原,而这里是荒原的中心地带。我,只是一个被这里讨厌的存在。至于你的第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这里很难看见别的颜色。」少女平淡的语气里,却似是蕴藏着难以琢磨的情愫。

「对了,刚刚的那种植物先前也看到过,只是孕育出的却是另一种邪恶无比的生物。」

「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善,而与之相对的恶也不过是外来者们的臆断。这里唯一存在的,也只不过是本能罢了。」

幽风戚戚,半饷无言。

灰寂世界里,两个并排相坐的身形,一单薄,一娇小。

……

「这里的本能又是什么?」少年舒展开蜷住的手掌,一片朦胧却并不亮丽的雪花静静伏在手心。

「影隶和心魔,也就是你口中的行影和魔头。它们只是这里最低级的灵类,也是一切生命进化前的原始之姿。」少女平淡的说着,随后伸出一根手指,遥遥的指向一处,看了一眼身旁静静聆听的少年,继续开口道「在这荒原的最深处,有着让它们既恐惧又向往的存在,而不进化成高级生命便无法靠近那里。」

「越中心的地域,对于它们便越难以生存,低级灵类若是越界,便会瞬间消散无形,而高级生命为了区别自己作为上级的存在也不愿轻易来到外围地域。」

「自然之力,优胜劣汰么…」少年喃喃道。「那里,到底有着什么?」少年望着少女手指的方向,疑惑问道。

「主宰这里一切的王。」

「这处地域所飘之雪,即是自然,也是王的意志。王将他独特的灵力赋予在了雪中,制裁所有等级不够却越界的生命。而飘零于最核心处的雪,被唤作王雪,与自然无关。」

蓦然,少年脚边传出一阵「沙沙」之音,一株伞菇兀然浮现,一缕幽绿光雾逐渐从其中散出渐渐凝实。

「心魔!」少年微微一惊,随手凝起一道金火欲向其丢去,只是那还没有聚成面容的鬼脸先一步化成无数晶粉,消散于尘雪中。 而少年指尖的淡金色火苗有些不知所措的晃动几下后也了无踪迹。

「你所说的邪恶之物也不过是一种可怜卑微的生命罢了。」少女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它们决定不了自己诞临的环境,有时,连逃都做不到…」

「所以刚刚便是你用自己的灵力帮它们活下去么…」

闻言,少女不置可否的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刚才你讲述的那些听起来有那么一点冷血,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来到了这个地方,不过就像你说的,那里确实有什么在呼唤着我,这种感觉,就像是我曾经将什么事物遗忘在那里一般。」少年站起了身,舒展了一下四肢扬声道「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各种传说和宝物,就让我见一见这里的王吧。」

少年正要挥手告别,少女的声音却是突然响起。

「你会死。」

话音不温不火,只是听起来依旧有着那么一丝冷血。

序卷 翳影竹林篇 第二章 牵绊

「嘿,别看我先前的样子有些狼狈,其实我还是蛮强的。」说罢,少年交叠的双手虚空一抹,一把通体金碧荧煌的长剑凭空展现,右手顺势抓过剑柄,向下微荡起一道细小的弧度,随即向上猛地一提,长剑直挥过左肩,电光石火,少年衣袂飘飘,一道如瀑剑芒直直滑向天际,在空中炸裂开一道夺目金光,有如再世金轮,余晖久久不散。

许是大显身手,少年有些意气风发,反握长剑持于身前对少女道「嘿嘿,这可是一件超灵器啊,怎么样,刚才的那一招威力还好吧,哈哈,可还不是我的全力!」

「不怎么样,超灵器是什么,没听说过…」少女微微歪了下脑袋,淡淡说道。 即便隔着面纱,少年似乎也能看到少女脸上那副真的不怎么样的表情,不禁有些悻悻然,干笑了两声道「哈哈,没听过也很正常,毕竟超灵器于世不过凤毛麟角。哈,哈哈…」随即又小声嘀咕道「这个招式我真的觉得挺好的…」

「这里的雪对灵器有着极大的腐蚀,即便是你所说的超灵器,看样子也敌不过,如果你不想让它变成一滩风沙的话,我看还是收起来吧。」

少年闻言一惊,果然剑身上已然附着了片片雪花,而点缀之处,灵力正如雾气蒸腾般在丝丝缕缕的消散。心如刀割般地用力抹过剑身后,匆忙将其收回。

「该死,这雪到底还有什么名堂,而这片世界也根本无法施展御剑之法,不然又何必尝那徒步万里跋山涉水之苦!」少年愤愤道。

「这里没有任何捷径,穿越极欲荒原到达沙漠核心的唯一路径只有光阴。」少女悠悠道。

「光阴?」

「每一段屏障之间的路程与行走的距离无关,是以光阴作为计量,这处地域距离核心已是极近,却也需要千年光阴。」

闻言,少年怔了怔,随即呼道「千年!天!还不如索性回去好了!」只是话音未落,又兀自说道「不行!已经走到这一步,若是再折回去,回头必然会被小虎子笑话,而且那里好像真的有让我非去不可的东西!」

「对了!」少年似乎想到什么一般连忙侧过身对着少女道「如果我在这里打坐千年的话,是否也会到达核心?如你所言,一切的计量单位是光阴,应该行得通吧。」

「行不通。光阴只是必要条件,还要有相应的路径,换句话,你要在某条道路上徒步千年才会到达。而错误的路径则会到达其他地域,当然所消耗的光阴也会不同。而你若是在这里打坐,无需千年你便会变成自己口中行影们的一员。」

少女冷冷的话让少年再次愣住,短暂的失神后,少年的表情渐渐变得坚定,锵声道「呵,千年光阴,我这便来寻你!

「我同你一起。」

「!」

「一人行尽千年之路,孤独已不足以衡量此间滋味,若是两人相伴,也好抵过光阴无情。」

少女的话音尽管冰凉,却如翩翩惊鸿掠过少年心头,不禁动容。

尽管素味平生的两人相识不过片刻,彼此却没有任何猜忌与防备。只是盯着眼前这个粉妆玉砌,不染烟尘的女孩,少年还是嘘声道「小妹妹,你有些善良过头了…」

「我…」少女幽幽阖上双目,浅声淡道「极欲荒原,无善无恶,我也同样不过是遵循我的本能活着罢了…」

「……!」

雪舞迎风,空气微凉,少年轻吁一声,朝着少女浅浅迈出半步,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妹妹,我算是知道你为何说自己是被这里讨厌的存在了,我们,出发吧。

……

长路漫漫,细沙上的两对脚印不断蔓延。

少年时而闭目时而又似不经意般撇过身边少女,除了不可思议,少年实在想不到如何形容身边的女孩。

「呐,我说。你有名字吗?」似是察觉到自己的言语有些失礼,又急急开口道「我的意思是…」

「炽梦。」少女淡淡说道,似乎并未察觉少年言语中有何不妥。「你呢?」随即微微仰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我叫丁岩,比起你的名字可是逊色好多呢,很普通吧,哈哈。」少年不自觉地挠了挠头说道。「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吗?感觉这里好像没有你不知道的东西呢,关于那里…有什么传说吗?」

「那里…曾是我醒来的地方。传说什么的不清楚,只知道曾经的王是一个女人,比现在的新王更加暴戾,更加凶残血腥。也比现在的王要强大。」

「诶?既然这样那新王又如何诞生?难不成那个女人对新王一见钟情,然后把王位让给他了?哈哈。」丁岩打趣般的疑问道。

「没错!曾经的女王嫁给了新王,鬼后红姬的名字也从那时起流传于此。」

还真是有趣啊,即便再恶的生命也有着自己的感情吗…丁岩在心里想道。

「那个,你有去过很多地方吗,外边的世界…」少女停下脚步,小巧的玉手拉了一下丁岩的衣袖,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呃,我想应该算是去过蛮多的地方吧。如果只是除了这里的话。」

「可以给我讲一讲吗…刚才你说的雪,在外面都是白色的吗?」

闻言,丁岩心头不禁涌现一股莫名的滋味,也微微止步,俯下身子对着少女道「在我原本生活的那个地方,雪呢,都是白色的,嗯…就和你一样。」

「为什么会有不同的颜色呢?好奇怪哦,那,是不是还会有别的颜色?会不会还有着红红的雪呐?那应该会很漂亮很漂亮……」少女闭了闭眼,眉宇间竟是淡淡浮现一缕期冀的神采。

丁岩望着眼前第一次流露出其他神情的女孩,嘴唇微张,轻轻侧了侧脸,说道「我想,肯定会有的…或许还有更多的颜色,只是…」

「梦儿好想去看一看,哪怕一眼就好。」

「……」

少女脸颊上此刻涌动的神情,是如此的天真无邪,眼眸里闪动的光芒深处,似乎还存在着一丝让人难以释怀的东西。

「离开这里,我可以带你一起去看不同与此的雪,然后我们一起寻找会飘着红红的雪花的地方,我们……」

「我做不到。」

少女不加犹豫的回答,却是将少年莫名涌起的那一抹怜惜与遐想瞬间打落尘埃。

「我无法离开这里…你再给我讲一讲其他的东西好吗,只是这样就好…」

「好!」丁岩柔声应道。

即便是那最平淡无奇的故事,在女孩的耳中也是津津有味,望着身边时而手舞足蹈时而不停提问的少女,丁岩的心里有如五味陈杂。

……

……

「呐,我说。魔狗的事已经讲过一百二十八遍了,还要听吗?」

「那就讲那个会飞的宫殿!」

「琉璃陵的事也最少讲过百遍了…」

「那,那就说那个会酿酒的妖怪!」

「小姑奶奶,这个更多,足足讲过三百遍……」

「梦儿不管!你要是不给梦儿讲故事,梦儿就用这根无敌鞭打你!」

一望无垠的沙原中,一个黑衣少年正摇摇晃晃的缓步走着,而肩头上正骑坐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手里挥舞一截好似狗尾草的植物,在少年头上轻轻拍打。

许是女孩的「威压」,少年忽然轻咦「好像真的还有一处地方还没有讲到…」

「快说,快说!」

「唔,那里是我的家乡,一个很普通的小竹村,虽然平淡无奇,却是没有世外的争斗,大家都很善良…诶,怎么说起家乡的事,反到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蓦地,女孩轻身跳下了丁岩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说道「虽然丁哥哥你很喜欢吹牛,还自以为是,不过梦儿还是决定了,如果能够离开的话,就去你的家乡找你,你要是不带梦儿玩,梦儿不会饶了你的!」

一阵欣喜悄然划过丁岩心间,却是漫不经心道「找我…丫头,茫茫天地如何寻找。」

「这样就好。」少女微微颔首,无瑕的灵力微微泛动,一抹紫纱从女孩的冰肌上划落。随即轻轻踮起脚尖,一阵沁人心脾的风儿游过,丁岩的脖颈处已然多了一道幽丽的紫色。

空气中定格的是少年失神的眼眸和女孩精妙绝伦的皓丽面容。

序卷 翳影竹林篇 第三章 梦魇(上)

风沙渐厉,一道万里无垠的天堑断崖孤傲横立。尽头边有如刀切的缺口整齐平滑,无数流沙如飞泉瀑布般沙沙滑落。崖边,青黑色的雾气缓缓涌动,铺天盖地,无声无息。

悬崖前,两个不甚明朗的身形正驻足眺望,显得异样单薄,渺小。

「丁哥哥,我们到了。居然比想象中要快上许多呢。」一缕清脆的声音穿透风声,清晰地响起。

「居然会没有路,看来这处荒原也不是无穷尽啊。只是那核心该不会在这下面吧…」丁岩指了指前方道。「那里看上去可有些不太妙…」

「嘻嘻,才不是下面,听说那里有着这个世界本源的意志,是真正的地狱,梦儿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样子呢。」炽梦说道。

「那…」犹疑中的丁岩迈步走向了绝壁,稳稳的站在崖边,丝毫不畏脚下湍急的流沙。

「丁哥哥,看来你也和梦儿一样,是一个被这里讨厌的人呢,嘻嘻…」炽梦也快步走向了丁岩身边,拉着他的手道「这里其实是有路的,不过却是需要得到它的认同才能够看到踪迹。」

「认同…?」

「嗯,能来到这里的生命,无一不是在无尽厮杀中进化出的灵类,丁哥哥和梦儿的身上都没有那种被地狱所喜的气息,甚至是厌恶,当然不会允许我们穿越这里。」

炽梦顿了顿,忽然狡黠地一笑,妙手翻出一颗不起眼的灰色石头,在灵力的缓缓催动下,一股悠远且腐朽的气息渐渐从石头里散出,不知为何,竟是让丁岩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待回过神来,已是被炽梦拉上一座古朴结实的宽广吊桥。

丁岩微微环视,四周的青黑雾气正如噬人之蛇般盘旋缠绕在天桥的每一处,而目力所及也仅仅能看到数丈的距离,即便释放灵力,也无法感探到更多。

「怎么做到的,因为刚刚那块石头?」丁岩问道。

「嗯。」炽梦应了一声,随即将那块平淡无华的灰石递给了丁岩。

灰石不及掌心大小,触感温良丝滑,又一尘不染。丁岩一边把玩一边听着炽梦说道「这个东西是王给我的,他说只要戴着这个东西总会找到通向外面的路。他说我的存在太过于碍眼,让我带着这个东西滚蛋。」

「原本是要杀掉梦儿的,只是他用尽办法也没有做到,后来就把这块石头塞给了梦儿,把梦儿扔出了核心。」

「你见过这里的王!」丁岩诧道。

「嗯,梦儿感受过他的灵力,却是没有见到过他的面目。」炽梦一边接过丁岩递回的石头一边说道。

这时,一股冷虐的灵力蓦然袭来,空气流动的速度也快上了几分,一道有些冷淡傲慢的声音陡然响起。

「啧,还以为这次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却是两个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外来者么…那么消失吧。」

雾影里,一道绿芒极速闪向丁岩两人。

刹那间丁岩手中已是多了一抹金黄,陡然发力将袭来的物体挑飞。

「锵!」

只是那幽绿的东西在空中作出一个回旋,又极速折回于阴影中,渐渐,一个身着黑袍,额生短角,肤如青苔的怪人缓缓走了出来,下垂的袍袖中正裸露着一截让人极度不舒服的东西,形如一只幽绿长虫,笔直僵挺,不似活物。

「梦儿…他就是王么,好逊…」丁岩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后对炽梦道。

「这是驻于核心边界的鬼侍,被王赋予黑袍,是高等灵类,不过在核心中却是最下级的存在。」炽梦淡淡道。

「还好…」丁岩淡淡吐出一口气,即扫兴又有些庆幸。

「区区外来者竟也妄议吾王!这次吾不会再让尔等开口了,就沉绵于地狱之中吧!」鬼侍话音未落,身形已然抵至丁岩身前!

「嗵!」

一声沉重的闷音响起后,空气再无波澜。

「梦儿,我们走吧,临近终点的心情总是有些迫不及待,这个家伙就让他躺在那里吧。」

「丁哥哥,梦儿以为…果然,丁哥哥是个善良的人呢。」炽梦似是有些开心的说道。

「唔…或许是之前经常听你念叨的本能啊,生存啊什么的,一不小心就手下留情了吧。」

蓦地,丁岩背后一凉,不假思索的闪身侧旋后猛然回头,却是看到炽梦的手中捏着剑刃,缓缓将其移开,而原本被自己击倒的鬼侍正以半卧之姿持着一件利器。

一根青丝随风划过,落在了丁岩的面颊上。

一股心火瞬间在丁岩胸口升腾,长剑翻动,欲欲势待发。

「不要!丁哥哥,我没事!」

云迷雾锁,一片大小略异的雪花幽幽落下,伴之而来的是一阵重若千钧的灵威,雪渐漫天,每一瓣覆落在肌肤上的飞花,都让人有如灵魂炸裂,孤独,悲怆的心绪眨眼遍布全身,让人无力起舞,难握双拳。

「?!」

身心上的双重威压下,丁岩不禁单膝伏地,双目有些涣散,只是仍旧死握着以经入木三分的手中长剑。

「王雪!」炽梦呼道。

王雪!丁岩心头猛然一凛,运转全身灵力,长啸一声。抒吼声似乎缓解了不少心中的抑郁之感,慢慢直起身姿。

「呋呋呋呋~」一阵如咬唇般发出的笑声森然在谷中回荡起来,怪异、刺耳,难听无比。

「吾王降临,外来者们,迎接地狱吧!哈哈哈哈!」尽然鬼侍的神魂在灵威中正在缓缓湮没,却依然放声大笑起来,迎着幽谷长风显得更加狰狞。

蓦地,恐怖无比的灵威戛然而止,只是那股蚀人心扉的莫名心绪仍然在雪落花舞间弥漫扩散…

序卷 翳影竹林篇 第四章 梦魇(下)

一团黝黑无比的浓雾缓缓游离在鬼侍的面前,渐渐凝聚出四肢轮廓,却没有继续化实,「行影」一般的面容兀然咧开一道细长深邃的阔口,森森的利牙若隐若现,魂铃般的双眼也缓缓睁开,射出让人丧胆销魂的幽芒。

「还能站起来吗,呋呋呋…」

「当,当然!为了吾王,我愿倾吾所有,吾,这…这就将外来者送入地狱!」鬼侍摇摆着身体,半饷,才艰难无比的撑起身子,随后大口的喘着粗气。

「呋呋…真是不错的表现…那么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

正当鬼侍准备应承之际,那道冰冷浑浊的声音又再次响起「那么,你可以从这里跳下去了…呋呋呋呋…」

「!」

「!」

「!」

空气忽然死一般沉寂。

鬼侍的身躯猛然一僵,黑袍下的面容或是难以置信或是惊恐难安。

「怎么,刚刚不是还在说要为我倾其所有,你在犹豫…或是说在恐惧?呋呋…」

「啧啧,消失吧…」随着幽冷的话音落下,一缕雾气陡然从桥板上肆起,如巨蟒血口眨眼将鬼侍吞没,须臾间又散于无形…一无声无息又波澜不惊。

这…是真正的恶魔。

丁岩瞬身立在了炽梦身前,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团虚实难明的黑影。

「两位…喜欢听雪吗…」没有了那阵让人如百爪挠心的笑声,黑影的声音略显惆怅,戚戚。

似是自言自语,转瞬的黯然间,一只夸张于常人大小的漆黑手掌已然抵在了丁岩手中金光之上,修长锋利的手指轻轻叩击着剑刃,声音随之缓缓响起「你堕落了啊…」

「我们,见过?」丁岩惊心之间仍应声问道。

「不…初次见面…呋呋呋!不过,却好想宰了你啊!」狂暴的灵威轰然腾起,黑影也在灵力肆虐中渐渐清晰!

丁岩只感到鼻尖贴上一处冰凉之物,而瞳孔中映着的正是一张寒森狰狞的面容!不禁一阵头皮发麻,浑身僵硬。

「苍恩神剑…居然还印在你的灵魂之中,惘然之物于此又怎低得过刹那千年的心,消散吧…」

随着干枯黝黑的手掌缓缓拂动,所过之处,金芒尽褪,原本夺目灵动的利剑眨眼化为了腐朽灰寂的雕塑,不待风动,已然渐渐化于无形。

「感觉如何?」

丁岩嘴唇微动,却口不能言,身体愈加沉重,森冷之感侵蚀着每一处毛孔。

「我是说…在自己的梦境却无法成为主宰的感觉如何啊!你也不过是一个溺于幻梦,堕于安逸的废物罢了!」

蓦地,那抹如附骨毒蛇的黑影遁开了些许距离,游荡在丁岩身上的压抑魂惊之感也陡然减轻,不禁大口喘着粗气。

「苍恩神剑…我这里也有一把…呋呋。」

鬼王手掌向下微微抬起,中指轻弯,空间如水滴坠落般荡漾开一圈圈涟漪,一柄通体暗金的长剑缓缓浮现,随着鬼王彻底握住剑柄,剑身上印刻着的「苍恩」二字也随之惊鸿一闪。

「你的苍恩如同你安逸堕落的灵魂只会消散在风沙中,而它!」鬼王挥出一道剑花,随之横于胸前续道「凝于光阴,化为千年!」

暗金古朴的剑身猛然一闪,随即又光华内敛,水纹般的灵力在剑身上流转了片刻,蓦然,一股浓郁的沧桑气息伴随着一声孤凉的剑鸣蓬勃而出,一柄通体银灰,冥砂环绕的万古长剑展现峥嵘。

「还有你…不是让你滚开这个世界,为何还回来寻死啊?!」

一股森然杀意电闪般袭向了炽梦!

生死刹那中,一道凄厉的惊呼声,冻结了时间。

「丁哥哥!」

炽梦娇小的身形前,少年正张开他那并不壮实的双臂横在在了前方,胸前死死地钉着一把光华幽暗的长剑!

「呋呋…真是令人感动的画面啊。如此,给你一点奖励如何?」

剑过胸膛,丁岩却并未感到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是觉得喘不过气,视线渐暗,脑袋也似重于万钧般,昏沉中带着强烈的胀痛感。

恍惚间,丁岩周身的景色尽变,竟是处在了一片花海之中,如此亮丽,又如此诡异。

「轰隆隆…」

平和的花海一阵荡动翻涌,一层浅浅的沙浪微微涌起冲过丁岩脚下,一块两人高的宽大石碑兀然从地表升起,矗于丁岩面前。

「一切的答案都在这里,生命的进化与衰退都不过是那可怜的求知欲在作怪罢了,呋呋呋…」

随着石碑上的沙瀑匆匆划落,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也展露真容,只是那怪异的字体有如鬼画符般,难以明了真义。

「呋呋,你应该看得懂吧,毕竟这就是你亲手刻上去的啊!」

「你的时间不多了…」

视线朦胧晦涩,尽管这些字迹丁岩自觉从未见过,却仍是缓缓念出了声,好似兀自地胡言乱话,自说自话。

「天陆诞始,凝二界,生灵因故妄分阴阳,阳界,孕生灵无数,同伴善恶喜好。

情之始,亦如山果鲜红娇艳;欲之初,亦如毒菇色彩斑斓。喜于甘甜清润,幸于无知无畏。生灵败于七情六欲而滋长无尽荒势,阳界不堪其负,天倾在劫。

万物皆有灵,通灵有品,圣灵无尘,超灵渡梦。天陆亦同,为趋避天倾,又衍创世之灵,化于此界,通现实虚幻,又覆无尽荒势,以制天地平衡。

灵孕天地或天地蕴灵难以辨断,只是此间之界虽为天倾而生,却不抵光阴无情,渐难为容器,天倾终将再临,天陆,阴阳,日月,星辰,鸟兽,草木不过尘海砂砾,唯岁月亘久不变…」

双眼灌蜡,头疼欲裂的丁岩再也无法念出一个字,只听到那桀然的笑声不停荡再耳边「啊,看来你已经到了极限了呢,临别之际再送你一份大礼吧!」

「千年剑,就在那里…期待下次的见面,下一次,不会放过你了,呋呋呋…」

蓦然,干枯漆黑的手掌毫无预兆地印在了丁岩的头颅上,森然的恐惧,再次透着丁岩身体的毛孔四处游弋。

「不…还是现在干掉你好了!呋呋呋!」

… …

… …

序卷 翳影竹林篇 第五章 怪诞

「呃啊!」

一道粗重的嘶吼声从竹林深处传来,惊起几只正在享受静谧的飞鸟。

「大哥,大哥!醒醒!」

伴随着一个童稚的声音和一阵不停地摇动,倚坐在一根挺立长竹边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目。

少年过长的刘海直直垂下,将一对眼眸零星成了几瓣,虽是面目英秀,却因那青白色的皮肤显得看上去有些不太健康。

少年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微微直起了身。

「大哥!你醒了!」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手舞足蹈地兴奋说道。

「呃,小虎子…」少年皱了皱双眼,续道「这次我睡了多久?」

「大哥!这回可不得了啊,足足有一天一夜了!」被唤作小虎子的孩童仍是一脸兴奋的神色,大声回道。

「快!小虎子,拿笔!」

在少年突兀的一声大喝下,小虎子应了一声屁颠屁颠的朝着一个方向拼命跑去。

不多时,小虎子已然满头大汗地捧着一捆硕大的卷册跑回了少年面前,无需少年开口,小虎子已经将那半人高的卷册翻展于地上,随即将一只青竹制成的毛笔递给了少年。

望着手握银毫,双目凝星的少年,小虎子一脸兴奋的问道「大哥!这次去了哪里,睡了这么久,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吧!快说快说,待会若是我姐姐寻来可就麻烦嘞!」

少年如似置若罔闻,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副巨大白卷上唯一一处没有被青墨渲染的地方,持笔之手微微抖动,半饷,少年幽幽开口道「小虎子,我忘了…」

「噗通」一声,小虎子脚下一滑直接坐倒在地。

「大哥你不会在逗我吧,以往每次不都是记得很清楚…」说罢,小虎子眼睛一转,贼贼地一笑「大哥~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拿我姐姐的内秀来吧…嘿嘿嘿~!」

少年猛咳了一声,随后一本正经的说道「小虎子,我有教过你这些么。」

「一个合格的小弟是要会揣摩大哥心思的,嘿嘿,我懂的,哎呦!」

就在小虎子说得起劲的时候,一个爆栗忽然在他头上砸开,一道婉转轻柔却又带着淡淡怒气的声音在小虎子的身后响起「小丁子,你带坏我弟弟!」

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子,少年直呼一声「秀琳姐,我哪有…虽说比起你这个姐姐来,你弟弟更亲近我一些,不过我发誓我从未教过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眼前女子不过双十年华,明眸皓齿,秀丽端庄。

「小丁子,你还说!」秀琳浅眉一挑,随即又道「你又做奇怪的梦了么?外面就真的那么好吗…」 女子清清的声音似是质疑,又似是有些幽怨。

闻言,少年也是轻轻叹了口气,道「秀琳姐,你也知道的,我…」

丁岩,十五岁,与世隔绝的一处竹村中普通至极的少年。只是在他记事之初便有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导致了他与常人有些异样。

竹村的南侧,有着一处天然泉池,那里是村中大姑娘小媳妇们平时嬉水擦身的地方,而在更深的南方,却是有着一处幽谷山洞,是村中的禁地,平日里由着一个凶巴巴的阿婆日夜不离的守着,听大人们讲,那是村里的祠堂,住着村中先辈们的魂灵。

村中之人,不论大人小孩都对这处禁地敬而远之,恪守村规。只是丁岩生来好奇心重,又顽皮无比,越是神秘的地方,越是深深地吸引着他,对于那处禁地,则更是绞尽脑汁地想要一探究竟。

就在风和日丽,艳阳高照的某天,只有几岁大的丁岩偷偷来到了村南的天池旁,池中正有几个女人在水中嬉戏笑闹。

感到那阵悦耳之声正值酣畅,丁岩蹑手蹑脚的爬到池边一处,平石之上,正横七竖八的扔着几套女子的衣物,丁岩嘿嘿一笑,摸出一枝尺长的树桠,将那些个衣物一件一件地轻轻挑落,又扯出一张不知从谁家翻来的麻袋,随后一股脑的将其塞了进去。

丁岩轻吹一口气,傻傻一乐,便拖着麻袋悄然远去,躲在一处难以觅寻的岩山之中。

日头正足,几缕金光透过层层缝隙拂在丁岩的脸上,只觉一阵舒暖惬意,竟是拉过麻袋垫于头下,化枕打起了盹。

大梦淋漓之际,却是几道女子的惊呼声扰醒了丁岩,不多时,又一阵急促沉闷的脚步声匆匆划过,丁岩连忙竖耳倾听。

「黄婆,你那里…是不是出事了啊…」女子焦急的声音隐隐带着一些哭腔。

「怎么回事!小兰儿你慢慢说。」

这什么黄婆的声音怎么比秀琳姐的还好听,黄婆不该是个老太么?丁岩不禁挑了挑眼珠,直起身子轻轻贴在了两处交叠耸立的宽大岩石后,透过缝隙,小心翼翼地看了过去。

视线层层穿透,落在了小秀琳的脸蛋上,丁岩心里一阵嘀咕,秀琳姐就算不扎着辫子也比那几个老女人好看多嘞。只是那丁岩口中的那些老女人也不过二十出头,若是听到被丁岩如此称呼,想必定会追着他跑遍竹村吧。

「黄婆!我们的衣服都不见了啊!」

「是啊是啊!姐妹们几个都是相视对坐,衣物就放在小秀琳边上的那块平石上,若是有人进来,总有姐妹该看得到,可谁知却眨眼工夫就消失不见了啊!」

「可不是,若不是兰儿姐眼睛尖,我们到现在都没察觉呢!黄婆,禁地就在这不远…村长也说过,那里可能真的有那些不干净的…」

「屁话!若是有那些个东西,第一个倒霉的也是黄婆我,你们几个先在这等等,我去给你们拿几套衣服过来,出去再说。准是哪个驴蛋蛋在恶作剧,不是莲宝就是小丁子…」

黄婆话语间,似有似无地竟是向丁岩匿身的岩山处微微瞥了一眼,却是说巧不巧的截断了丁岩的视线。

丁岩被黄婆这么一扫,身体肌肤不自觉得有一些发麻,双手在上身拍打了几下后,不禁在心里嘀咕道「我又没见过你,怎么就知道是我,难不成还有一个小丁子。不过这黄婆怎么长得比莲宝还小,说起话来倒是和那卷胡子村长一个样…」

丁岩到底是孩子心性,片刻便将这黄婆忘在了脑后,只是一心想着再不快些,那处山洞就去不得了。

沿着卵石小径一路小跑了半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一处幽寂深邃的岩洞前。

洞前两侧生着几根青翠长竹纠结交错在一起,只留出半人高的狭小洞口,不过对于此时的丁岩倒是显得有些从容。

面对这不知深浅的黑洞,丁岩却是忽然间眉开眼笑,将手里的麻袋随手一扔,便有一缕浅黄色的布料顺着袋口溢出,可此刻丁岩还哪有心思管这许多,不假思索的一头扎进了黑暗中。

然后…当他再次看到明亮之处时,那是一排排毫无稀奇的短竹,中间像是篱笆一样折起了一个角度,而这处篱笆似乎并不怎么完好,居然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望着那洞外,一股更加耀眼的光芒刺来,直耀得丁岩睁不开眼,而传递来的这股暖洋洋的感觉…丁岩微微颔首看了看胸前,自己居然不知何时被一块难看至极的花布捆住了身体。

幻觉吗…丁岩又望了望前方道「这难看的篱笆不就是…我家屋顶吗…屋顶…」

「我为啥子会在家!」

丁岩将身上的花被一脚踢开,呼出声道。

当丁岩走出屋子的一刻,蓦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随即撞在了一个结实的身躯上,一道蕴着怒气和心疼的声音响了起来「丁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害死自己了!」

从那天起,丁岩便变得怪于常人。

他,没有了影子…

村长说,是因为他擅自闯入了祖宗魂地,扰了先辈们的休息,便取走了他的影子。只要丁岩以后不在顽劣,心善如水,自会将影子还他。

随着失去影子,伴之而来的则是种种异与以往的生活。

丁岩无法像常人一样进食,只能够饮清水,和嚼食这处山林间特有的绵竹芯和少量的山菜蔬果。其他食物,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的,若是强行食之,便会昏迷久久不醒。

除了饮食的怪异,作息上也无法同于常人。

睡不着,醒不来。

毫无预兆的莫名倦意是他入睡的唯一方式,耕田,屋顶,鸟窝…竹村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他睡遍了。

而丁岩每次入眠,都会梦到离奇异常的事情,丝毫不弱于他本身的遭遇,梦境之忆,清晰无比,每一次的天方夜谭也都被他记在了一副巨大的卷册之上。而这副大小夸张无比的白卷,也不知是何种稀罕材料制成,竟是出奇的耐用,不论风吹日晒或是绵雨淋落,依旧完好如初。每次丁岩翻起时,都如同崭新之物。

偶尔闲暇,丁岩也会琢磨卷胡子年轻时是不是跟某个世外高手做了什么交易才换来此物。

只是此后的丁岩倒是真的安稳了许多,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在这绘卷上勾勒自己梦境里的种种世界。

… …

明月清风,空气渐凉。

「小丁子…」女子的低语呢喃幽幽传来,温柔间,音色又蓦然陡转

「哼!还不是你自找的,那么小就偷看女人洗澡! 真是恶~劣~至~极~! 我才不会心疼你哩!」

星繁夜幕,空竹摇曳,思绪缭绕。

只是丁岩颌下的一抹紫色薄纱微微随风迎动,无人察觉。

序卷 翳影竹林篇 第六章 仙崖

「咕噜噜…」

伴随一阵腹鸣,丁岩不禁感到肚中一阵空荡。

秀琳「扑哧」一声,掩嘴轻笑道「就知道你肯定会饿,诺。」说着,将一块锦盒递给了丁岩。

夜愈加深邃,饱腹的丁岩似是有了些许兴致,对着二人说道「小虎子,秀琳姐,我们不如一起走走吧。」

「好…好啊。」闻言,秀琳内心不禁一阵心猿意马,虽说是也有着小虎子同行,可夜深人静之时,却还从未和小丁子一起漫步竹间过。

女孩的内心眷恋着一丝遐想,望着眼前蹦蹦跳跳的二人,只顾亦步亦趋地跟着。待看清眼前之景时,不禁一愣。

短暂的愕然后,一声娇咤响起「小丁子!我就知道你不会去什么好地方!」

三人的身前,原本成群密布的竹林早已赫然消失,入眼则是一处愈渐陡峭的断崖,崖边浅淡的雾气如薄纱笼罩,幽朗的夜风下显得有些扑朔迷离。

「哇,好久没来这里了,这里的空气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好啊!」小虎子的脸蛋因为兴奋而有些红扑扑的。

丁岩缓步向崖边走去,望着断峭对岸的某处也叹了一声「是啊…成仙崖…好久没来了啊。」

「成仙崖,万万丈,一入清云两袖轻,九死一生难成仙。」随着丁岩浅浅的呢喃,秀琳的声音也随之急促的响起「好啦,小丁子,知道危险还站那么前,快回来!」

闻言,丁岩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几步便退回了秀琳的身旁。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在丁岩脑后闪过,有着些许怒意的秀琳说道「小丁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做一些让人担心的事!还有,那段童谣你也说错了,最后一句应该是十死无生包成仙!」

「呵呵,秀琳姐,知道为什么我说是九死一生吗,虽说这成仙崖危险万分,可却是有人跳下去不但没死,反倒真的成了神仙呢。」丁岩嘿然道。

「大哥!我知道,是丁思过大侠!」小虎子听着丁岩和姐姐的谈话,终于找到了插口的机会,似是卖弄一般道。

「小虎子,用你说!」秀琳柳眉微弯,瞪了一眼弟弟。

丁思过,五十年前在须臾仙境的灵山仙会上,一人击败正道,魔族所有高手,夺得超神器,睥睨天下,傲视群雄,风光无垠。灵山仙会后,丁思过便被誉为天陆第一人,不再列于天道榜之上,却是已然凌驾。从此闻名于世,家喻户晓,即便在这处不知位于天陆何方的平凡竹村,丁思过的名字也是耳熟能详。

不过最为重要的,便是这处竹村正是丁思过的故乡。

而这处成仙崖,丁思过当年也确确实实的坠过!

不过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丁思过,秀琳拉了下丁岩略微单薄的手臂,辗转侧脸道「小丁子,就这样安安稳稳的不好吗,丁思过虽然是个不世出的旷世奇侠,可是他最后不也是…爷爷说过,天陆之中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竹村,外面不会有人像这里的大家伙一样…呐,你也做过那些奇怪的梦,你也明白的对不对?」

「秀琳姐,我真的不想做什么大侠,丁思过对我来说,也只是一个故事罢了…」

听到丁岩认真的话语,秀琳不禁心中微微一喜,不自觉竟是双臂微微弯起,欲势抱住丁岩的胳臂。

「秀琳姐,我忽然想起一式剑招,不如我表演给你看吧!」

一缕风儿划过,秀琳浅浅张开的双臂却是环了个空,有些呆滞的脸蛋,心中却不知又是何滋味。

并排而坐的姐弟俩,望着闭目仰天,老神在在的丁岩,都是嘴角微扬,只不过一人兴奋欢喜,一人呆然傻笑。

随着一片青叶被风儿卷落,丁岩,动了!

「诺,你们看好,这一招最精髓的一处便是这开始的虚空幻剑!」

「姐,这招虚空幻剑其实就是将袖子里事先藏好的竹剑抽出,嘿嘿嘿!」看得津津有味的小虎子丝毫没有察觉他已经拆穿了大哥。

「那么明显的动作,不用你说我也看得见。」秀琳撇嘴道。

随即,丁岩手翻剑花,隐然有着淡淡风声作响,昂首于天。比起先前的假把式,这回看起来倒是有模有样。

「嘿,大哥在凝神聚气呢,其实就是闭眼思考下自己今天有没有吃错东西。」望着丁岩,小虎子也有些得意忘形的说道。

秀琳听着弟弟的言语,不禁莞尔「忽然觉得小丁子有你这个小弟倒是挺不靠谱的一件事呢,咯咯。」

谈笑间,丁岩蓦然发力,腰腹旋扭,竹剑猛然上提,竟是有一道破空之音响起!

「轰隆!」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悬崖对岸的一处山地炸开,浅雾尽头,若隐若现着烈火幽光!

「妈呀!」翻到在地的小虎子惊呼一声,连滚带爬的向前方跑了许多,望着那处火光炸裂之处,不禁瞠目结舌「大…大哥,原来你是真的深藏不漏…漏…」

望着小虎子看去的方向,丁岩也呆若木鸡般,呢喃道「小虎子,那不是我干的…这边,雾气都没散…」

视线穿过眼前犹如石化的二人,秀琳咬了咬嘴唇微声道「那里…不是小丁子出事的地方吗…」

……

深山老林,虫鸣蛇走,幽暗月光下,两个身影正不疾不徐地向深而行。

左边一人,全身尽笼罩在一副宽大黑袍之下,黑袍后,一个赤金色的「煌」字泛着点点荧光。

另一人,却是一身素白长衫,面如寒玉,身材魁梧,头束金冠,手持折扇。

「远望山巍,近观山险…连老兄,这荒山野路着实有些难走啊。」书生模样的青年人朝掌心挥了下折扇,随即叹道。

「说起来,丁思过果然是个不世出的奇才,越界之阵,即便如今也绝无二人能够布出。」

「那人说的没错…只可惜这月朗风清之夜明日怕是不会再有了…」

书生也不在意身边之人是否回应,自顾言语道。

「元吾…你的话太多了!」一道沉闷嘶哑的声音从黑袍中响起,一股冷冽阴寒的杀气缠绕着一根黝黑粗壮的铁链向身边书生电射而去,直直透过书生那高大的身体,随之又穿过书生右侧边那盘根纠错的老树,死死地嵌在了上面。

恍惚间,书生的身影渐渐模糊消散,俊朗的声音却是从老树的身后响起「帘窥壁听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书生的身前,赫然是一具已经四分五裂的尸体!

「哪一家的?」嘶哑的声音低缓地响起。

「哪一家都不是。」话音落下,书生已然回到了黑袍人的身边,低眉道「走吧。」

夜渐深,老树中,一只蝉儿正幽幽附在被铁索贯穿的洞窟之中,戚戚低鸣,一切波澜不惊。

「我说…连老兄,刚才你不会是真的想杀了我吧。」元吾滑开折扇摇了几摇。

「啊…谁知道呢。」黑袍人的声音依旧难听无比,似是腹语。

「呵,前面还真是热闹啊。」元吾望着前方有些幽亮的地方,收起了折扇,随手在面前一划,一道黑袍已赫然披肩,刹那的犹豫后,元吾微微低头,发上的金冠也掩在了黑暗之中。

黑袍背后,一个幽邃的「煌」字随风抖动。

山路至此,已然多了一处略微宽旷的碎石平台,平台中央一簇三尺方寸的火光冉冉躁动,三五成群的人各隅一方,却无人谈话,对于兀然多出的二个黑袍人有如视而不见般,幽静的空间里只有火苗蹿动的「嗞嗞」之音。

「除了那一家…正道六家高门全在于此,闲云野鹤也有几只,魔族…一人。」元吾传音说道。

「桀桀…怕是明日一过,那一家又要执掌牛耳多些年日了…」

「啊…毕竟超灵器于世,正道中只有那一家有一件…」

丁思过,你二十年前在灵山仙会中说的话到底有何用意,这里…不是你的故土么…

短暂的疑惑在元吾脑海中一闪而逝,随即盘膝坐在了身边黑袍人的一侧。

「元吾…别忘了此行我们另有其事。」

「呵,当然。超灵器而已,不足改变计划。」

月勾霜云,山林中一股莫名的势头似乎正蓄势待发,让人心悸。而竹村中的一处清崖边,两个大小不一的身形正仰天大梦,一个婀娜曼妙的女子正蜷膝坐在一旁,仰头望天,雾锁云愁。

序卷 翳影竹林篇 第七章 禁书

翌日,时值晌午。

村内,翠竹制成的房屋分别部居,几座占地较大的居所纵横相接,围出一处不小的空地。空地的中央部分由青石砖铺成了一块小型的广场,广场向外又蔓延出几条同样用青石砖铺成的小径,通向各处。

广场西侧,有一口石井,几个少妇阿婆正围坐井边不时闲聊,手中针线也是穿插不停。

广场正中,孩童们正小跑嬉笑的做着游戏,口中齐齐喊着童谣「成仙崖,万万丈,一入清云两袖轻,十死无生包成仙!」

祥和,欢喜的气氛从这里散出,遍布了竹村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身着黑色背心长裤的少年眯着眼睛正缓步穿越在广场间,听到孩童们欢愉地念叨着童谣,心情也是不由自主的美妙。只是悠然间,好似觉得童谣的词句有些微微转变,不禁细细听起。

「小丁子,志向高,成仙崖前望天边,想入云间做神仙~!

小丁子,志向高…」

竖耳间,丁岩不觉有些感到脸颊微痒,转头冲向那边招呼了一声「莲宝!你又带头胡闹,我什么时候说要成仙啦!」

那被唤作莲宝的女孩扎着丱发,五官秀气,脸蛋圆润,比起丁岩也只小了一岁,倒也不惧,扬声回道「丁岩哥,这是我早上刚改好的,怎么样,好听吧!小孩子们都等着你真的成仙回来教大家法术呢!」

「咳…」丁岩清了下喉咙,道「好啦好啦,莲宝你别带着他们疯过头了,今天是老爷子的生辰,别玩的疲累,晚上去睡起大觉错过了。」

「哎!小丁子你在这呐,太好了!」一个妇女的声音远处响起。

「李婶,怎么了?」丁岩问道。

「嗨呀,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家小花就一直叫个不停,我这快到辰时了才好不容易睡上一会,可这一睁眼,小花就不见了,翻遍村里也没找到,我这就想着该不会跑到山林里去了吧,哎呦,我这让人操心的娃…」

这小花是李婶养的一只黄白相间的狸花猫,平日里也只在自家院子里玩耍,相比之下,倒是个安稳听话的孩子,这次难得跑出去,倒是把李婶急坏了 。

「小丁子,你对竹林那熟悉,帮李婶找找,哎啊!不怕他出去野,只是那林子断崖多的很,真怕他不小心掉下去成仙了呀…」说着说着,李婶竟是抹起了眼泪。

丁岩闻言也是一急,忙应声「李婶你别焦急,我这就去看看,小花机灵的很,定不会有事的。」说罢,三步并作两步顺着青石径向竹林深处奔去。

竹林环绕在村落的东南西三侧,说起来倒也是静谧幽深,漫林碧透。不知不觉,已是日薄西山,丁岩却仍是在漫山遍野的奔窜,而某个方却是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喘气和呼喊声。

「大哥!大哥!你在哪!」

「这呢,小虎子,你怎么来了。」听到是小虎子的声音,丁岩也转过身扬声应到。

「哎呦,可跑死我嘞。」刚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小虎子却是又「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拉着丁岩又死命地随意认了个方向撒腿跑去「大哥,快跑!我姐姐正追我呢。」

「哇,小虎子,你惹你姐姐,拉着我干嘛,秀琳姐要是发起飙我也拦不住呀,而且我还有事情呢,李婶家的小花跑丢了,我正找着呢。」

「嗨!别管什么小花小绿了,我这次可是有天大的事!」小虎子又是拉着丁岩跑出了许多,这才停下狠狠地喘了一阵粗气,随后又看了看四周,对丁岩贼贼地一笑「嘿嘿!」

「到底什么天大的事啊?」丁岩一脸疑惑道。

「嘿嘿!」小虎子也不说话,仍是对着丁岩神秘地一笑。

「快说!」丁岩拍了一下小虎子的脑袋道。

「嘿嘿!」

「嘿嘿个屁,我走了。」丁岩捏着胸前的背心抖了了几下,又抹了下额头的汗水便不搭理小虎子欲势离去。

「哎呀大哥别走啊!你看这是啥!」小虎子看丁岩不再问自己,连忙从短裤中掏出了一本有些泛旧的簿册晃了晃。

看着小虎子手中之物,丁岩一把抓过,看到簿册上印着的三个字不禁一谔「纵影功?!小虎子你咋把它弄到手了,这册子不是一直在你爷爷身上寸步不离么!」

看着丁岩有些因激动而抖着的双手,小虎子得意的一笑「嘿嘿!昨天那老头子不知道发什么疯,一个人喝的烂醉,我在他脸上画了个乌龟他都不知道嘞。早上帮他换衣服的时候就摸到了这册子,现在老头子还在睡呢,怕是今天生辰自己都忘记了。」

「不过感觉貌似被我姐姐发现了,现在正追着我呢。」

「纵影功」,据说这本册子是丁思过当年编写下来的一卷功法,也传说是一本邪功,丁思过本想将其毁掉,可动手之时却是又有些舍不得,辗转几手又到了小虎子的爷爷手里,丁岩自从听小虎子说起此事,便心心念叨着,却是一直没有机会窥其究竟。

每次向老爷子提起此物,都会引起大发雷霆,被骂的狗血淋头,说这是村中三禁之一,休要再提。

「嘿嘿!」这回倒是轮到丁岩傻乐了。

两个脑袋渐渐凑在了一起,随着丁岩颤抖着手指翻开那有些泛黄的书页,墨色的字迹也展现了出来。

「纵影功,驭世间最强灵奴,窥他方玄天灵气,本界无源,难以修炼。虽神通莫测,却犹如地狱之力,凶恶异常。此功生前修炼,死后大成…」

丁岩兴奋无比地一字一字念到,却是蓦然一顿「死后大成,那还修炼个屁,乱七八糟,小虎子,你说嘞。」

「我看也是,该不会是老头子自己闲来发疯,胡乱写的吧…还搞得神神叨叨,什么三禁…」

就在两人高谈阔论间,一道温柔到异样的声音在两人脑后响起。

「你们两个,在谈论什么呢…」

两个脑袋同时微微向后一扭,正看见秀琳眯眯着眼睛,浅笑嫣然却又近在咫尺的皎丽面容。

「妈呀!」两人齐齐地呼出声,随后头也不回的向远处奔去。

「站住!小虎子你胆子大了啊!这回非要好好教训你一下!小丁子,你不是说过你不会再打这卷册的主意了!我真是信了你的鬼话,就知道不靠谱!你再看一眼,我…我…」秀琳竟是一时想不起有什么可以威胁丁岩的东西,不禁语塞。

「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两人用尽了全力奔跑,却是双双感到肩膀一沉,一双纤纤玉手竟毫无征兆的搭在了上面。

「秀琳姐,你跑得…可真快啊…」丁岩的五官一阵旋扭,面容变得有些难看。

「就看最后一眼…」说着,丁岩猛地翻过一页,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上面的蝇头小字,眼眸里的粼光不断流转「腹境渊鸣破云霄,阳首于心化银霜。殒脉琼光星门开,虚实两幻亦茫茫。会影来,会影动,影过无踪!」

丁岩幽幽阖眼,一缕耀眼阳光洒落,荫影成林,一股微妙的气流攒攒涌动,随后缓缓凝绕在丁岩身躯之上。

「倏!」秀琳只感到手下一轻,眼前哪还有丁岩的身影!流光明眸连连望向四周,只见一道乌漆麻黑的影子在四周林间游弋幻动,时而浮现时而消匿无踪。

那不是因为奔跑速度极快而化出的残影,而是在每片成影竹荫下的地面黑暗处兀然浮现的鬼魅身姿!

「大哥…好厉害…」小虎子瞠目结舌,竟也忘了逃跑,傻傻的看着前方诡异莫名的丁岩。

「倏!倏!」化作幽影的丁岩,幻动的频率愈来愈快,随着小虎子的一阵呼喊拍手声,丁岩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一道声音「我…停不…下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丁岩的身姿从那黝黑的虚影中渐渐恢复原样,在一颗有些粗壮的长竹前终于是止住再也不动了。

「砰!」

丁岩的身躯直直地向后仰去,重重砸在了地上,惊起了几片落叶和一抹沙尘,而后,再也没了动静。

「小丁子!」

「大哥!」

… …

… …

待丁岩微微转醒,已是躺在了一张软榻之上。

「小丁子,你醒了!」

想要起身的丁岩,却觉得身体莫名的有些沉重,艰难的扭动了几下后,靠在了软床一边。

「起来作甚,快躺下!知不知道刚才你都吓死我和小虎子了!」秀琳急道。

「秀琳姐…我又惹祸了吧…现在什么时候了。」丁岩的声音有些虚弱。

「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你昏倒后,我和小虎子就把你抬了回来,这里是我的房间…对了!小虎子,快叫爷爷来!」

「哎!」小虎子应了一声,就朝外跑去。

「嘎吱。」木门转动的声音却是先一步响了起来,随之,一道沉稳浑厚的声音传来。

「丁小子,你醒了。」

来人穿着一身绾色长衫,束发,蓄须,双颊削瘦,天庭饱满,颧骨微突,看上去也是过了半百年纪,可浑身散发的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却让人无法小觑。

此人正是秀琳和小虎子的爷爷,也是一村之长,姓寿名方言。

「方言爷爷…」丁岩见来人,竟是下榻站了起来。

「能动了?」寿方言的声音冷淡平缓,让人听不出色调。

「呃…嗯。」

「那你走吧。」

闻言,秀琳忙道「爷爷!小丁子才醒过来,让他再歇息会!正好你也给小丁子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没事!」林方言目光炯炯,对视丁岩。随即又说道「丁岩,你能听懂我话里的意思吧!」

「!」

「老头,你什么意思就直说,天天神神叨叨,大哥到底怎么了!」一直没有吭声的小虎子却是开口了。

「哼!什么意思,我是说让他离开这里,别回来了!」林方言一甩手,转过身,瞪了一眼小虎子。

小虎子却是丝毫不惧老者锐利的眼神,扯着脖子反声道「老头!不过是拿了你那破书看了几眼而已,你就要撵走大哥,狭隘!狭隘!那你连我一起赶走好了!」

看着顶撞自己的小虎子,老者也不动怒,反倒呵呵一笑。

「三禁!自有三禁的道理,他不过短短十年不到就已犯了两禁,你又说如何!」

屋子里微妙的气氛渐渐凝固,一人怒,一人冷淡,一人呆滞,一人哑然。

序卷 翳影竹林篇 第八章 太阳

「如何?老头!既然你说那是邪功,那你烧了便罢,为何一直留着,还不是留给大哥的!」小虎子大声应辩道。

「呵!我不烧它自有我不烧它的道理!而你们动了它,那就是违背规矩!还有,你仅凭这一点就说这是留给他的?笑话!」

屋子里一时无声,沉重的气氛直让人感到胸闷不已,似要窒息。

「丁岩,这十五年来,我对你如何?」寿方言语气减缓,对丁岩说道。

「承方言爷爷照顾,十五年丁岩小病十九次,大病三次,幼时昏迷不醒一次均是方言爷爷治好;银轮笔,箜竹白卷也是爷爷所赠;识字书法更是受爷爷恩惠。其他大小事情不计其数,有如小子亲生父母。」

「那这十五年来即便算上那件事,我可有一次过于苛责于你?」

「从未有过。」

「唉…」寿方言深深叹了口气,随后缓缓道「丁小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什么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天性喜动,难安稳,好于各种轶事传闻,一心向往天陆极致。」

「你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天资更是聪慧灵动。可是你这与生俱来的天赋正是你必须离开这里的原因!」

「这本卷册是一部手抄卷,记录的正是丁思过无意之中所创的一门玄奥至极的功法,即便放在天陆之中,也是上中之上。可是这部功法最大的弊端便是吞其体,噬其魂,到最后你便会成为一具只有杀戮本能的行尸走肉!」

「听秀琳说,你只是念了一遍上面的口决,便施展出来了鬼魅般的身法!那你可知你为何又会晕倒?所谓纵影,便是操纵影子,以影代躯所施展的功法,而你恰恰因为那次的事而失去了影子!其施展的后果更严重于前者!轻则昏迷不醒,重则当场魂飞魄散!」

「而你已经接触此功,便会自动修习,绝无罢休的可能,即便你够强大,最后也只会变成一只噬人猛兽,你,想要害了大家吗?!」

「你想要害了大家吗!!」

「你想要害了大家吗!!」

「……」

寿方言最后一句话,犹如银芒利针,一点,一点刺穿着丁岩的心脏。

「丁岩…或许外界天陆中会存在着一丝生机。话已至此,你,走吧…」

寿方言的一席话,让丁岩怔怔的矗在了原地,内心,五味陈杂。

「老头!我不管!你不是号称自己医术超群,没有你治不好的病吗,你肯定有办法让大哥不变成你说的那样!你要是赶大哥走,我也不会留在这里!」小虎子情绪激动无比,瘦小的脸蛋已是通红,细弱的脖颈上已有几根青筋爆出。

「小虎子!够了…」丁岩喝了一声,随后用尽他最后的气力浅声道「我明白了,我…这就走…」

目光缓缓看过秀琳,方言,小虎子,身躯便再不停留,向门外走了出去。

「大哥!」小虎子喊了一声,也跟着追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秀琳,寿方言二人,和已经凝固许久的空气。

「爷爷…」半饷,已经有些木讷的秀琳才轻启朱唇,低语了一句。而回应她的却只有一声如似划过岁月般的长叹,一瞬间,秀琳觉得眼前之人的背影,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竹林深处,一条石径路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缓步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渐渐,石径路已然消失,前方,只有着一处断崖,和云山后只剩下一隅的太阳。

「大哥…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吧…虽然我知道你一直向往着天陆,想成为像丁思过那样的绝世大侠,不过以这种方式离开,却是…」小虎子望着站在成仙崖边,那落日余晖下的丁岩说道。

「小虎子,不论哪种方式离开,都不是难过悲伤的理由。」丁岩微微转身,尽管低着头,仍能看见他眼角边却已是死死地衔着一颗晶莹之物,不让其落下。

「如果还有办法,我真的不要离开这里…不要离开大家啊!」

「大哥!说什么丧气话呢!」

丁岩猛地抬头,正看见双眼轻眯,嘴角上扬的小虎子对自己摆了一个伸拳的动作。

「大哥,去吧。成为像丁思过一样的大侠再回来!」

一瞬间,丁岩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小虎子的话,让他的眼角再也挂不住那颗沉重之物。眨了下眼,丁岩也伸过胳膊与小虎子的拳头碰在了一起。

红云余晖下,定格的是两人皆弯眉浅笑的面容。

……

「小虎子,你手背上的那个…」丁岩忽然间注意到小虎子的手背上有着一处炎色的圆形图案,不禁有些愕然「你什么时候…」

「嘿嘿,大哥,前几天我拿了你的炽炎粉,抱歉没有告诉你。」小虎子道歉般的话语却丝毫听不出道歉的意味。

「炽炎粉」,是丁岩在山中发现的一种奇特矿石磨碎后的粉末。矿石状约婴儿拳头般大小,形如焰,入手微烫,硬度一般,可以捏动分毫。不过数量却极其稀少,十几年来,即便长期浸在竹林里的丁岩,也只发现了寥寥三块,有两块被丁岩磨成碎粉,剩余一块完好无损的摆在丁岩家中。

而一次无意之举,让丁岩发现了炽炎粉的一种奥秘之处。若是肌肤上附着有炽炎粉末,在被阳光暴晒后,附着处会冒起火焰,伴之刺入心扉的灼痛感,而三天左右以后,那处被灼烧的地方将会浮现出明显异常的炎色疤记。丁岩右手的小指便是因为打磨时不小心沾染了一丝粉沫没有处理干净,而留有了一道炎色疤痕。

「大哥,我知道这种粉沫很珍贵,或许是你说过的那种可以用来铸造灵剑的矿石材料,不过我还是用了!而且用得一滴不剩!嘿嘿!」

听着小虎子一股好似自信满满的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说道「小虎子,你若是为了好玩,只须一点便足够做出这个大小的图案。而那些粉末就算再稀奇,若是你喜欢,我也绝不会小气。只是因为它太过危险了才一直未拿给你,那种疼痛真的是非比寻常!」

「等等,你说你全用了?」丁岩抓过小虎子的手,接着问道「都用在这了?」

「嘿嘿!」回答丁岩的还是那阵有些讨打的笑声。

「砰!」丁岩毫无预兆的在小虎子的左肩打上了一拳,似是用上了些许气力,发出一声闷音。

「疼吗!小虎子,你还真对得起你的名字…你也不怕把手烧掉!若是秀琳姐看到,怕是又少不了一顿打!」

「嘿嘿!我是担心用得少,时间久了会消失…」小虎子挠了挠头。

丁岩这时才仔细打量起小虎子手背上的这处疤印,比起丁岩小指的那处,这块圆形图案已经红到了发金!丁岩心中不禁一阵动荡,实在难以想象眼前的孩童到底忍受了何等的痛楚!

「小虎子,你宁愿忍受我想象不到的痛苦也要留下的这个图案到底是什么?」丁岩疑惑道。

「太阳!」说罢,小虎子伸手指向了天边只剩下一道缝隙的金红。「也是大哥你。」

「我?」

「没错!当我看到手背上的这处图案,就会如同看到大哥你的背影,终有一日,我也会离开这里,去追寻大哥你。倒时候,我会成为大哥你真真正正的小弟!」

……

当天边最后的一抹红霞也淡去,在小虎子的凝望中,丁岩背身挥了挥手,终于远去。

沿着石径小路走了小半个时辰,丁岩心中蓦然一动,自语道「这村子的附近不知多少年前就跑遍了,四周不是断崖就是竹林,根本就没有出去的路,那我又凭什么以为一直走下去就能离开…!」

丁岩拍了下头,心道,要不回去问问老爷子?可一丝像是顾虑的东西让他无法立刻作下决定,踌躇间,一个沉稳又爽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丁小子,接着。」

寿方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丁岩身前三丈处,将手中浅灰色的包袱向丁岩丢了过去。

「村长!」

「不必如此正式。」寿方言摆了摆头,随即又向丁岩抛去一物,一个半尺高的小酒坛,正正落在丁岩手中。

「你还没喝过酒吧。丁岩,酒里有我为你最后调制的一副药,从此往后,你便可回归常人的生活,不过这也仅仅是药力强行更变你的状况,而且维持不了几年,你自己的情况,应该比我清楚…」

「三禁的最后一禁,便是未成年者不可饮酒!丁岩,成年吧!」

伴着寿方言的话,丁岩掀起封盖,没有丝毫停顿,仰头将坛中烈酒灌入喉中,入口之感,却如同清水,微微诧异,又似已在预料之中。

「果然…世间能喝下此酒之人,除了酿制者,就只有你了…」寿方言心中叹了一声,待丁岩喝得干净,便转身离去。

……

「老爷子让我去找黄婆…这俩人老早就觉得有些可疑,一个天天神神叨叨,却医术了得,可能曾经在天陆中哪个门派当过弟子也说不定。另一个一副小孩模样,却被叫成婆婆,也不知道这么些年她长个子没有…」

丁岩一边嘀咕,一边向村南走去。

望着身边的泉池,心中往事浮涌,不禁有些感慨。只是还没惆怅多久,便觉得胸口一股巨力袭来,直将他打飞出了几丈远。

仰身躺地的丁岩只看到眼前飘过一袭柳黄色的裙裳,随后一只纤小的手掌一把扯过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拽了起来。

「小丁子,刚才这下是教训你曾经偷看女人洗澡的!」

清脆的声音还没有落下,丁岩只感到腹部又是一股剧痛,身体再次轻浮在了空中。

「这一下,是刚才没打好重新打的!」

「这一下貌似有点力气用大了…嗯,重来!」

「嗯,这一下是打顺手了不小心多打的一拳。」

丁岩只感觉五脏六腑被殴打的一阵翻滚,腹中由内而外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灼痛,不断蔓延,一点一点刺痛着每处神经。

脑海却是莫名涌出怪异的思绪。

这应该就是那个黄婆了吧,力气居然比头牛都大,比老爷子还…可疑…丁岩感觉自己的心跳已经越来越慢,似乎随时都会停止,心一横,不行,临死也要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子!

手上不知那里来的气力,猛地朝身边的白布靴上一抓,便仰头看去。

「秀琳姐?!」

「小丁子,你怎么躺在这!村子里着火了,在不跑就烧过来了!」

秀琳一边拉起丁岩,一边急促的说道。

跟着秀琳跑了几步,丁岩忙开口道「怎么会着火!大家呢,怎么样了!不行啊,我要回去跟着大家一起灭火,村子不可以被烧掉!」

「不要!小丁子!火烧得很大,已经没办法灭掉了!大家…已经都不在了…只剩下你一个人…答应我…不要回头!」

丁岩只感觉秀琳姐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蓦然间便消失不见。

「秀琳姐!」

「不行!我要回去!大家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们,等着我啊!」

「我的腿,怎么动不了!」

「动啊!动啊!」

……

「唰!」,丁岩猛然坐起,不停地喘着粗气,只感觉全身都已被汗水浸透,背心长裤全部黏在了肌肤上,轻轻抖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双腿,过了小半刻,才斜眼撇到手边不远处滚落的酒坛。

「我,睡着了?刚才的是做梦?还好,还好…」

言语间,丁岩望了望天空,已是夜色朦胧。

冷风幽幽,一股淡淡的硝烟和血腥气飘过,丁岩心神猛然一惊,火!

序卷 翳影竹林篇 第九章 戚夜

一个时辰前…

竹村,青石广场,一个老者正坐在一张宽大的圆桌前,把玩着手中的瓷杯,只是眼神看上去有些涣散。

而两个黑袍人正站在圆桌的另一侧,颔首无言。

久久,左边的黑袍人终是开口,低哑说道「可以开始了么?」

「这么些年,终究是有感情的啊…」老者叹了一声,手中物件仍在不停翻转。

「羽扇难折唯离愁,那便再等等。」另一个黑袍人说道。

「不必。」老者轻轻放下瓷杯道「这里的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即便现实也不过是刻意为之。」

元吾轻轻俯身,拾起一根竹筷轻轻点了一下残羹中的汤汁,缓缓道「啧啧,居然是茤萝散,常言道,所谓悬壶济世应是医者本能…」

「老夫早已不是医者!」蓦地,老者双目凝神,如似蕴含万道电芒。

「呵呵…言老莫要激动,在下不过一时口误。那,所有人都已在此了吧。」

星云回旋,偌大的青石广场,赫然铺满了百十具横七竖八的尸体,直是腥风扑鼻!

几息后,老者才再次开口道「不。还有一人。女宗那丫头也知道不少…」

「地点?」连魔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仍是森寒无比。

「村南十里。」

「生死?」

「不论。」

眨眼间,广场中已只剩下两人。

「若是生死不论的话,想必连老兄很快就可以回来。」

「对了,那容器的资质如何?」

「马马虎虎…」

……

村南十里,禁地。

幽暗的洞谷里,两抹昏黄的烛光摇曳晃动,一个女童正盘膝坐在一副玉棺前。

女童一袭黄衫,短发浅浅扎起,眉宇紧锁,似是思考者什么。

蓦地,女童猛然起身「什么人!」

娇喝声在幽寂的空间中不断徘徊。视线远处,一个黑影正缓缓逼近。

「桀桀…你便是那女宗的人吧…」

「居然知道我的身份!是那老匹夫告诉你的?」女童惊怒道。

「啊…」一根铁索猛然从黑袍人的袖中暴起而出,伴随一阵「唰啦啦」的金属噪音,黑铁层层交叠,已是霎时间将女童笼在了其中。

「结束了…」就在黑袍人话音响起时,蓦地,一股磅礴的灵力轰然从黑索中心宣泄而出,被铁锁笼罩的黑暗下,光芒大作,凌乱狂暴的气流不断从缝隙间纵横而出,柳黄色的光华逐渐也从破碎不堪渐渐变成一轮炎阳!

「别小看女宗之人啊!!」

随着一声暴喝,这股躁乱的灵力也攀升到了极致,根根黑铁悉数被一涌而起的灵威打散,渐渐内敛的光芒下,露出一道曼妙修长的身姿!

女子长发及腰,胸前和小腹下裹着一层浅黄衫布,除此,白皙的肌肤悉数展露在冰凉的空气之中!

「呼…」女子呵出一口气,随之柳眉微斜,琼鼻轻皱,带着一丝淡淡痞气的笑容从嘴角边滑出。

「老娘可没时间跟你闲耍,至于你是谁也不重要了…」言罢,直接腾身悬空,双手浮于胸前,中指与无名指向掌心微扣,剩余六根手指悉数对拢,刹那间,一团电芒四射的光华已然汇聚,「咝咝」之音不断于耳!

「去死吧王八羔子!」

……

盏茶后。

「嗵!」重物落地声响在了青石广场上。

元吾手腕轻动,折扇挥出一道气流将地面之人翻转正身,两息后,悠悠叹道「好一个窈窕佳人,可惜可惜…死门被贯穿,再无生机,言老,您可是内里行家,如何?」

「嗯…」老者哼声应道。

「对了,您的衣服也带来了。」元吾长扇挥开,一件黑色袍子已然落在左手之上,轻轻递了过去。

一道夜风划过,老者已然翻手披过长袍,背后依旧是印着硕大的「煌」字,只是衣襟袖口边较之先前二位,多了几处金丝绣成的图腾!

「想必首领若见到言老您,定会欣喜无比!」

「呵,那我便现行一步,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待老者身影终是远去,元吾微微侧头,对着连魔道「连老兄,你看上去似乎有些疲累…」

「哗啦!」不待元吾话音落下,连魔周身已是黑锁缭绕,杀气腾腾。

「呵呵…」元吾挥动几下玉扇,浅声道「连老兄,乘人之危不是我派君子行径,你又何必?」说罢,一簇火苗从扇中射向天边,眨眼间在空中爆开,化作无数流星火雨散落各处。

「呲…伪君子罢了…」

就在气氛微妙之时,一股灵力波动从远处闪过,霎那间,剑拔弩张的二人已是隐在了暗林之中。

来者为一男一女,均是一身火红长衫,男子面容清瘦,腰间携着一把短剑,看不出年纪。女子约莫三十出头,看上去雍容淡雅,好一个美妇人。

看着眼前火光滔天的景象,男子一皱眉,说道「看来果然有人先我们一步。」

「唉…也不知何人,真是造孽啊…」女子扫过一眼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便侧过头去,叹了一声。

「师姐,现在可不是感怀的时候,我们走吧。」

说着,两人先后架起仙剑,化作流光向远处遁去。

「有人!」男子身形一顿,一息后,已翻身落在地上,身前,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童。

「你是这村子里的小孩吧,那么问你几个问题。」

「你,你们是谁?!」男孩望着身前突然出现的二人,猛然一惊,不知不觉向后迈了一步。

「火宗,巫千山!因要事方来此地。」男子声音平缓道。

「火…宗。」男孩自顾念到,随后惊声道「你们是天陆中人!火宗是正道六大高门的火宗?」

「不错,我们正是六大高门之一的火宗之人,没想到在这处偏壤也有人知道我宗,倒是有些意外呢。」女子此时也收起仙剑落在了一旁,闻言对男孩回道。

见眼前妇人面容端庄,收剑之姿又是翩翩潇洒,男孩不禁「噗通」一跪,脸色兴奋无比的说道「小虎子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让前辈收徒,不过既然前辈们路过此地也算是有缘,还是恳求剑仙前辈教我一招半式!这样小虎子也能和大哥一样闯荡天陆了!求剑仙前辈了!」

小虎子一边磕头,一边说道,语气端的是诚恳无比。

望着眼前这个不断朝自己和师弟磕头的男孩,美妇人心中也是有些动容,正欲开口时,一旁的师弟巫千山却是说道。

「呵呵,小子,教你个一招半式也不是不可,不过我先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可要如实回答。」

「当然,当然!剑仙前辈问什么我就说什么,小虎子肯定知无不言!」

……

「成仙崖么…真是个有趣的名字。」御剑而行的巫千山自顾道,嘴角挂着一丝幽邪的笑容。

「师弟!你我真是看错你了!」位于身后的美妇人满面怒色,竟是挥手凝出一道三尺火鞭直甩向巫千山。

巫千山也不回头,身形只是微微一侧便从容躲过,淡淡道「师姐,你又作何?」

「呵,你不肯传授那孩子招式便罢,为何…为何!」女子言语间,眼角竟是微微抖动。

「师姐,你可别忘了我们为何而来,想我火宗堂堂上古五灵大派,底蕴丝毫不比那家差,凭什么百年来始终被压一头!事关宗门,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我们已失先机,断不能让他人再插一脚。况且就算我放过他,师姐认为他在今晚争斗的波及中能安然无恙么!」

巫千山一袭话说的言辞凿凿,口口宗门,竟是让美妇人一时无言驳辩。

两人无言,一前一后御剑飞行,眨眼已来到一处僻静之地。正是成仙崖西侧的一片密林。

「果然,灵鸣环开始躁动了。」二人收起仙剑,落在一处青竹旁,巫千山缓缓说道,面有喜色。

这灵鸣环乃是上品圣灵器,火宗隐秘之物,琅寰玉打造,通体青翠,据说其中蕴有灵奴!对灵力波动十分敏感,即便细不可察的一缕,也能有所感应。

「看灵鸣环如此反应,怕是前方的东西灵力还要在它本身之上…」

蓦然,两人齐齐低呼道「超灵器!」

而就在竹林更深的不远处…

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女童正依靠在一处岩石旁,一袭紫纱长裙将她娇小玲珑的身姿悉数笼罩,女孩梳着双平髻,额前青丝垂落,眉心一点朱红,丹唇皓齿,肌如瑞雪,犹如仙地而来的千金玉女!

女孩捧着一个八寸锦盒,双目紧紧盯着手中之物,脸色有些微微红润,似是有些兴奋。

就在女孩轻轻掀起锦盒一角之时,一道婉转轻柔的女声响了起来「小妹妹,你你长得可真好看呀,你家大人呢?」

女孩一惊,抬头看了一眼身前之人,一个雍容淡雅的妇人正缓缓走来。

「你是谁呀,这里只有梦儿自己,没有什么大人。」说罢,又将锦盒露出的一角缝隙连忙罩上。

「咯咯,小妹妹,你手中的又是何物,为何见姐姐过来又挡了起来?」

「什么都没有!」女孩闻言竟是有些慌张,一股纯厚无瑕的灵力竟是无意识的散发涌出!

「师姐,没错了,刚才那盒子微微打开时,灵鸣环险些从我手中脱出,定是这女孩手中之物!」巫千山传音道。

「只是…刚才那女孩一瞬间涌出的灵力竟让我产生了一个不好的推测!」

「怎么回事?」美妇人闻言也不敢轻举妄动,传音回道。

「啊…师姐,你可还记得掌门师兄曾提过的女宗…」

女宗,天陆的海外三圣地之一,宗门内皆是女子,虽是人数不多,可各个实力超绝,即便普通弟子,放在天陆之中也是艳贯群雄。

更神秘的是传言女宗内长老以上之人,皆是女童模样,正是修炼的宗门功法到极致而产生的反童!待真正战斗之时,解开封印又会化作成年女子样貌,而瞬间爆发的灵力却是数倍于同境界的修炼之人!

「女宗!」美妇人闻言,心神不禁一凛,先前抬起的右手也僵在了空中。

而前方的女童,也正瞪大着眼眸打量着。

夜风,也是愈渐发凉起来。

序卷 翳影竹林篇 第十章 恸天

……

竹村,南侧泉池。

三个白衣人静静负手立着,前方一人,正单手拂地,另一只手掐着一式手印。

「成仙崖…锦盒…女宗…」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前方之人嘴中缓缓吐出。

「鸣儿,轩水,洛阳,我们走!」

……

竹村,青石广场。

两个年轻男子正缓缓挪动。

「大,大哥…以我们这个速度,怕是天亮也寻不到超灵器啊!」

「啪!」说话之人脑后挨了一巴掌。

「不要命了,那个词是随口就能说的么!」

「对对,大哥说的是,那我们…」

「想我们陆家兄弟因那次奇遇而踏入修炼一途,五十载过去,实力在天陆中却不过是中庸之辈,那等神物,岂是我们兄弟二人可以染指。」

「是啊大哥,不如我们回去吧。那个东西对于我们,实在是遥望不可及…」

「蠢货,说什么胡话呢,所谓富贵险中求,你也清楚,我们的修为若是没有机缘,再难提升半步!」

「那…大哥,我们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去又不去!」

「 ……」

听着两人的谈话,树梢上的一个人影再也忍不住,终是笑出了声。

一个白衣书生从高处缓缓落地,手摇玉扇走向两人。

「什么人!」兄弟二人纷纷抽出武器持于胸前,一脸警戒的看着来人。

「敢问二位可是天陆赫赫有名的陆家兄弟?」书生折起玉扇,一脸正色道。

闻言,两兄弟微微吐出一口气,右边之人应声道「不错,我们正是!没想到阁下竟听说过我们的名号,幸会!」

「呵呵,二位此次可是为了那东西而来?」书生神秘道。

闻言,本是稍稍放松警惕的二人再次一惊。

左边人忙道「什么东西?我们兄弟二人并不清楚。」

「两位豪杰不必慌张,在下并没有恶意。」书生顿了一下,又开口道「恕我直言,虽说二位实力不错,可今晚所到之人无一不在二位实力之上,而且,是远远超过二位!」

年长之人闻言,眉头一皱「阁下到底什么意思。」

书生并未答话,而是随手翻出一个玉珊瑚,晶莹玉透,通体发着深邃的红光。只手掂了一下,便朝二人丢了过去。

「此物名为碧血珊瑚,极品圣灵器,其中灵力足够你兄弟二人挥霍进阶到修炼极致!」

望着目色凝重的陆家兄弟俩,书生浅笑一声,开口道「二位即便继续寻觅那东西,我想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不如帮在下做一件小事,此物便送予你兄弟二人。」

说罢,书生刹那间,灵力涌动,一息后,又悄然无声。

感受到那股若隐若现的杀机后,陆家兄弟面目变得有些森寒,没想到眼前这个玉面书生竟有眨眼取他二人首级的实力!回想起书生先前说的话,半响后,一人道「怕是我兄弟二人为阁下做了事,也会命不久矣。此物贵重之度,实乃生平仅见,我兄弟二人自知无福消受,前辈有事吩咐便好,这碧血珊瑚还是收回吧。 」

「呵呵,你倒也是个趣人,不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要你二人做好此事,那我先前的话便作数。而且阁下刚刚不也是说过,富贵险中求么?」

「……好,前辈吩咐便是。」

……

……

成仙崖边的密林中,此刻已是群雄围聚,幽光熠熠。

「女宗前辈,贵宗已位列三大圣地,此物不如还是留给我火宗吧,回去必然将前辈大名印在炽焰殿前!」

「兀那小儿,你火宗实力仅此于那一家,也好意思向女宗前辈讨要此物,在座宗门中唯我东盟实力最弱,理应我宗所得!」

「呵,老匹夫,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超灵器,唯有强者拥之!」

「咯咯,看你们吵得热闹,人家女宗前辈还未说过要给过你们任一家呢。」

一个妖媚女子的笑声,顿时又将众人视线移至在紫纱少女的身上。

女孩望着眼前众人纷纷看向自己,竟是面露怯色,灵动的双眸也是不停闪动,隐隐泛着水花,扭捏着双腿向后方蹭去。

「叮!」一声剑鸣响起,原本立在远处的巫千山已然人剑合一化作流光刺向了少女!

待那道剑光在身前猛然亮起时,女孩再也忍不住泪水,竟是「哇」的一声吓得哭了出来「哇啊!有鬼啊!」

「砰!」剑芒炸裂处涌出一股沙雾,几息后,一道三丈的深坑裸露在众人视线中,只是那女孩的身影早已不见。

「火宗小儿!你竟把女宗前辈给…!」一道苍老的声音暴喝起。

「老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修炼的,若那女娃真的是女宗前辈,又怎会殒在我一剑之威下。」

「师姐,刚才试探,那女娃八成不是女宗的人,不过却也不简单,待会见机行事。」巫千山传音道。

「嗯…只是那女孩已被你惊走,怕是不好再寻了。」

「无妨,只要有灵鸣环在,她就跑不了!」

……

……

此间之事,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竹村附近地某处山路。

一个黑衣少年,呆滞的望着前方若隐若现着火光的地方,正是噩梦中惊醒的丁岩!

夜风卷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刺进丁岩的鼻尖,让他猛然一醒,一声贯彻林天的大吼,发了疯似的奔向了村中。

随着眼前燃着熊熊大火的房屋渐渐看得清晰,丁岩的脑袋愈发浑浊。凌乱纵横的尸体也赫然浮现在了他视线的远方!

「噗通!」仓惶奔跑的丁岩踩在了一处软物之上,身体猛地向前绊倒摔去。

抖擞着身体,微微回头,待看清了绊倒自己的东西,丁岩的心脏竟是猛然抽搐成一团,粗重的喘气声瞬间变得更加仓短急促!

映入眼帘之物正是一截小孩断臂!

「呼嘶…呼嘶…」

丁岩颤抖着僵硬的身躯,手指扣着地面向那截断臂处爬了几步,筛糠般的手轻轻碰了一下那血迹斑斑的手臂,带起一块粘在上面的沙土,一个金红圆形图案赫然乍现在丁岩瞳孔之中!

只是那原本应该更加明亮的色彩已是黯然失色!

「呃,呃…」丁岩抽搐着喉咙却是已然发不出声音,一瞬间,丁岩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撕开了,肺,也寸寸迸裂。

瞳孔渐渐失去焦距,蓦然,一声悲恸天际的吼声响彻山里!直把那云朵也给炸散了开!

「呃啊啊啊啊啊啊!」

「轰隆隆!」一道为之更加震耳的雷鸣轰然响起,片片黑云眨眼间滚成一处。

月,消失了。

天,真正的黑了。

……

西侧竹林众人。

「喂…这是…」正在思考的巫千山猛然感应到什么,惊恐异常的低语道。

「这股力量…假的吧…」那美妇人也有些抖着身体,难以置信道。

「这…就算是女宗的那位也办不到啊…」

阵阵的低语流窜在人群之中。

只是两息不到,巫千山便回过神来。

「师姐!快!跑!」一声传音后,便是流光一闪头也不回的向远处遁去。

而巫千山的举动也如焚林之火,众人皆如惊弓之鸟,道道流过悉数冲天而起。

……

竹村中央,石井旁的一颗老树上。

「喂…我说连老兄…这可不是马马虎虎的程度啊…第三块石碑上写的东西还记得吧…」

「啊…」

一股银电滚滚,吞噬万物的黑色龙卷由万里无光的天边尽头连通地面,汇聚的焦点,正是那一抹单薄的少年身影!

「元吾,这处地界不过是丁思过以越界之法割下的一处,算不得天陆本身,即便爆发的这股势也是天地掌控,并不是他的力量,而容器若是这点天赋都没有,也枉首领呕心策划数十载!」

连魔竟是出奇地罗嗦了几句。

「呵,连老兄,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孩子,就算承认一下又有何妨?」望着愈渐扩大的黑色龙卷,元吾微微皱眉「这便动手吧,不然容器碎了,你我可万万承担不起!」

说着,元吾便欲纵身。

「不急,你看那里…」连魔按住了元吾的肩膀道。

远处,一个娇小玲珑的丫头,提着一袭紫纱长裙正急急奔来,望了一眼黑色龙卷的中心,小嘴不禁裂开一抹笑容,「嘿嘿」一声,便一头扎进了风暴之中。

序卷 翳影竹林篇 (完)

……

……

下一卷 毒窟地狱篇

第一卷 毒窟地狱篇 第一章 幽司

天陆中洲,南部地域。

荒山中,密树连荫,尽管时值晌午,落在林中的日光却并不抢眼。

寂静中,偶尔能听见几声鸟叫,却是趁显得山路更加幽深。

少年一身黑衣,肩上挎着一个单薄的白色包袱,正缓缓行走。

距离那件事,已经整整过了三十天,丁岩额前的乱发也变长了些,只露出半只眼睛的面容,怎么看都有些颓废憔悴。

我,该去哪里,又该做什么…

丁岩正想着心事,而身后女孩银铃般的声音却是响个不停,让他有些微微心燥。

「哇,这块石头好圆呀!」

「咦?这又是什么?」

「吖吖,小鸟乖,别怕哦,梦儿不是坏蛋…」

丁岩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女孩,本是紧锁的嘴角竟是舒展了一些。

从那天起,这个女孩就一直跟着他。尽管因为他的寡言,两人也没说过几句话,女孩却是始终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虽然女孩童稚的声音总是不断搅扰着他的思绪,可不知不觉中,已然成为他心底最后的一抹余光。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千金,不过跟着就跟着吧,何况我也…。丁岩转回头,心里想道。

「呦,小姑娘,你手里的盒子倒是蛮特别的,借我看看可好。」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前方的一处树梢上,正倒悬着一个红发少年!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一身赤黑相间的劲装,双臂抱肩,腕处系着护手,暗红色的短发直直倒垂落下,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一丝带着淡淡痞气的微笑,看上去有些狂傲不羁。

看到眼前之人,两人都是微微一愣,而小女孩却是反应极快,双臂护着手里的东西便急急向丁岩跑去。

只是那红发少年身手迅捷的很,健硕的身形一闪而过,待他落到两人身后时,手中已是握着一个金色的方盒。

见到自己的宝贝已经落在红发少年的手中,女孩拉着丁岩的衣襟竟是一下哭了出来。

「还来。」丁岩冷声淡道,双手却是渐渐握实。

「呵,这是我自己凭本事拿来的,怎样,你也可以凭本事再拿回去。」红发少年掂了掂手中之物,眯着眼淡淡笑道。

话音刚落,一道拳影已是直接袭了过去,眨眼间,两人已是双拳碰撞。

「看你弱不禁风的样子,倒还有些力气…」

不待红发少年说完,丁岩却是直接抬腿又踢了过去。

「你这人倒是冷淡,该不会是孤僻吧。」红发少年右手握着玉盒负在身后,左手不断拍打应对着丁岩的拳脚,嘴中的话倒是不停。

七八个呼吸后,两人已是过了十几招,红发少年一边心不在焉的随意应付,一边想道「这小子怎么越打气性越打,花拳绣腿也还有模有样,普通人里也算是佼佼者了…我说怎么一直觉得他看起来有些怪怪的,果然是没有…」

「嘭!」因分心,红发少年的手上动作也不经意慢了下来,倒是被丁岩一拳打中胸口,身子不由向后趔趄地滑了几步。

红发少年眼眸微微一凝,身子向下沉了少许,一刹后,一道更加沉闷的重音响起,丁岩竟是被摔出了丈许远,身子落地后又向边侧滑了一段距离,正撞上了一旁凌乱丛生的铁木荆棘。

「呲喇!」丁岩上身的黑背心已然被扯出一个巨大豁口,眼看是不能穿了。

丁岩直起身,面无表情,随手将背心扯掉,便转过身来直直望着红发少年。

片刻,丁岩吐出一口浊气,正要出手之时,红发少年却是喊了一声「不打了。给你!」说着竟是将玉盒抛了过来。

「诺,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叫姜元,你们呢?」

「丁岩。」随手将玉盒递给了女孩便翻起了身后的包袱。

「梦儿才不要告诉你名字呢,坏贼,强盗!」

闻言,姜元不禁一乐,干笑了一声。

盏茶后…

「唉,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说他怎么看上去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话说,你这盒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啊?」

一直靠树边默不作声的丁岩,闻言也是转头望了过去。

盒子四四方方,大概六寸长短,看上去像是金玉制成,周身纹刻着粗浅不一的线条图腾,盒底中央凹着一处拇指大小的圆孔。

两人注视下,女孩随意掀起盖子,从里面抓起一颗小指节大小的红色豆子塞进了嘴里,「嘎嘣嘎嘣」地嚼了起来。

不禁看得姜元有些目瞪口呆,「这是…」

「那些银都是坏银,要抢梦儿的零嘴,才不会给他们呢,你也是坏银!」女孩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一边竟是端着盒子走到了丁岩边上。

「诺,丁哥哥,你也吃。」说着,女孩又抓起一颗糖豆扔进了嘴里。

随着丁岩将那红色的「糖丸」扔进嘴里,面容也从凝重变得惊讶。

「好吃!」丁岩轻道了一声。

「嘿嘿,那丁哥哥你再吃点。」

「唔,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对喔,丁哥哥你还没问过我呢,我叫炽梦。」

看着越吃越开心的两人,姜元也是有些眼馋,走过来道「那个,梦儿妹妹,也给我一个呗…」

「不给!」炽梦干脆利落地答道。

许久后,盒子里的糖豆终于是变得一颗不剩,看着姜元一脸失落,丁岩将手中剩下的最后一颗丢了过去。

姜元捏着这颗红色的糖丸细细盯了半饷,暗自道「居然感觉不到一丝的灵力波动,难道真的只是小孩子吃的普通糖豆?怎么可能!那盒子绝不是凡物,而且那上面的纹路…」

糖丸入嘴后,姜元神色猛地一僵,「这个…」似乎是在想象用什么言语来形容糖丸的味道,久久,喃喃一声「好吃。」

……

「小丫头,虽说你这糖丸确实好吃,不过先前让我在意到的却是这盒子本身。」姜元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一块有些褶皱皮纸铺在了地上。

「那,你们看。」姜元指在一处道。「丫头,这处印着的图腾和你那盒子上纹刻的图案可以说一模一样!」

闻言,炽梦忙端过玉盒,仔细对照着打量。

「咦,真的诶!小元子,这个图案是什么?」

姜元却是扭头对丁岩说道「丁岩吧?你脖颈后那处的图案是什么时候有的?」

「什么图案?」丁岩一谔。

「你不知道?!」姜元闻言也是一愣,随后道,「刚才你扯掉衣服时,我看见你脖颈下有一处青黑色的图案,虽然只撇到一眼…丫头,你去看看他脖子后面,如果没错的的话…和这两个东西上面的是同一种图案!」

「丁哥哥,真的一样!」炽梦惊奇道。

丁岩脖颈根部直到大椎第五节处,赫然被一片青黑色的线条所覆盖!纹路卷曲交错,粗细不一!

「!」

「看你那惊诧的样子,自己身上什么时候多了块奇怪的东西都不知道么。不过看来应该不是胎记什么的了。」姜元说道。

「你们两个…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人。」停顿了一下,姜元续道「修炼界的事情你们都耳闻过吧。对了,先前丫头还讲过…」

「那么,接下来的话讲起来就方便多了。」

「为了区别于凡人,修炼者们更习惯将这片修炼之地称之为天陆。而我们现在所处的中洲,在天陆九州中版图是最大的。除却位于中洲下部的南洲,其他几洲与中洲比起来,就像是米粒…中洲的话差不多有刚才那种红色糖丸大小。」

「而执掌天陆正道修炼界的六大高门也全部位于中洲!而每次有重大事故,也基本都在中洲举行,可以说是万众朝拜之地!」

这时,姜元用手在皮纸上点了几处,道「这便是六大高门在中洲的分布位置,你们看,若是这样…连起来,正是一个五芒星的图案!」

见两人点了点头,姜元继续道「在更久远之前,构成这五芒分布的却是天陆的五灵大宗!而之所以如此布列,传说是为了封印着什么。当然,除却火宗,现在的其他四家或没落或已被取而代之。」

「而被镇压的,传说是一处叫做【幽司】的地方!」

「幽司?」丁岩缓缓念道。

「嗯。不知道你们相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阴界!天陆中既然有着海外三圣地和两处仙地,那么我想如果真的有阴界也不足为奇。所谓万物相对,有阳必有阴。」

「而幽司,便是贯通阴阳的地方,一处真正的地狱!」

看着两人一脸惊愕的神情,姜元点了点头道「下面,就是我要说的重点了…」

「天陆中,各式各样的灵器层出不穷,一种是修炼者们自己锻造而成的,另一种则是天地自然蕴育的。而灵器的等级从低到高只有三个!通灵、圣灵、超灵!」

「细化下来,又分为下、中、上、极四个等阶。通灵级别的灵器直接唤作下品灵器,中品灵器,上品灵器,极品灵器。而圣灵级别的灵器则唤作下品圣灵器,中品圣灵器,上品圣灵器和极品圣灵器。」

「至于超灵级别的灵器便是没有分阶了,就是超灵器。也是所有修炼者巅峰的象征!除却仙地中少数的【仙道之人】,天陆中拥有超灵器的宗派、家族不过五指之数!」

「唔,记得上一次超灵器诞世,所得之主是一个叫做丁思过的人,对,就是他,也是曾经的天陆第一人。不过听说他好像已经死掉了,那么强的人…除了自己兵解,我也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能要了他的性命。」

言语间,姜元竟是有些叹息。

「超灵器的特别之处,便是它只诞生于天地之间,而人力所铸造的灵器,最多可以达到极品圣灵的级别,就算偶然打造出超过圣灵级别力量的灵器,也不过是凤毛麟角,可距离超灵器仍是天差地别。」

「越是品级高的灵器,种类越是偏向攻击型。啊,听说丁思过的那把苍恩神剑,划山山开,劈海海裂!」

「而幽司中…」

「据说蕴育了一件超越超灵器的存在!」

「而这件灵器现在已经流落在了天陆之中!」

说完这些,姜元呼出一口气,抱在肩上的右手中指微微一抬,一个包裹住三人的灵力屏障淡淡散去,悄无声息。

久久,三人无言,炽梦似乎在消化着姜元刚刚说过的话,而丁岩又是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半饷,炽梦似是好奇地问了一句「那这个最最厉害的灵器叫什么呀?」

「千!年!剑!」

姜元一字一字道。

第一卷 毒窟地狱篇 第二章灵 灵脉

不知不觉,已是繁星满天。

一处略微空旷的山地上,亮着一团篝火,三人围坐在一边。

「不管怎么想,你说的这些听起来都有些…地狱什么的谁会信。」丁岩一边低头望着伏在自己腿边的炽梦,一边说道。小丫头似乎已是睡着了。

「这些事我也是道听途说罢了,这图纸也是那个不知来历的人给我的。当时那人告诉我这些时,我也觉得虚无缥缈,乱七八糟的。不过那人实力倒是强的离谱,感觉也不像是恶作剧。」姜元说道。

「直到先前,我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不过遇到你们两个后,我觉得至少有八成可能是真的!如果真的找到图纸上记录的地方,就算没有那把神剑,也定会有着不凡之物。」

说着,姜元顿了下又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至于你身上多出来的那块印记,我想和那个地方一定有着某些关联…我知道那件事对你的打击很大,不过…丁岩啊,在这世上只有踏入了修炼一途,才算是真正的活着!」

「就算你心心念着那件事,也是无用。听丫头说,那天追她的人,可都是天陆中有着赫赫威名的人物,就算你想追寻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只有成为修炼者才能办到!到时候,不论报仇或是其他,也都随你。」

「那,丁岩,我们一起去寻找千年剑吧。」

「小元子!你是坏人!」卧在一边的炽梦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嘟着嘴说道。

「丫头,我怎么就是坏人了,就算先前抢了你那宝贝盒子,不是也还给你了。还有小元子又是什么…!」姜元也是坐了起来,瞪着眼睛有些不满道。

「哼,地狱什么的小元子你自己去就好了,梦儿和丁哥哥才不会去那么可怕的地方呢!还有梦儿的盒子也不会给你!」炽梦也是瞪着眼睛对姜元说道。

「都说了,只是传说而已,传说!何况要去的那个地方也不是地狱,虽然可能有一些危险…好吧好吧,我承认是因为觉得你们两个可能对于找到那件东西有所关联,才想拉着你们一起,而我也有着非找到那件东西的理由不可。」

说着,姜元眼睛一转,忽然嘿嘿一笑,凑过来道「如果真的找到那个地方,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东西,像是镶嵌着紫水晶的紫晶纱衣,用仙地的莲花作为染料制成的红莲罗裙,或是凤尾金钗啊…」

听着姜元说出一件又一件稀罕的衣物饰品,炽梦的一对大眼睛里也是不断光芒闪动。

姜元也是越说越起劲,「那,说不定还有着,只有在十年一次的灵山仙会上才能吃到的玉果蟠桃,北海极深的琉璃群岛特有的冰心露…」

「丁哥哥!我们去找千年剑吧!」炽梦一把拉起丁岩的胳膊,晃了几下道,嘴角边已是挂着一滴晶莹的口水。

切,果然还是个小丫头啊。姜元心中暗道,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扬。

翌日。

「我说,你们两个到底知不知道下山的路啊…」

看着前面不疾不徐的丁岩和蹦蹦跳跳的炽梦,姜元不禁嘀咕了一声。

「嗯,只要一直走下去总会出去的吧。我和丁哥哥已经走了差不多一个月了呢,嘻嘻。」炽梦一边追着一只彩蝶,一边说道。

闻言,姜元不禁拍了下头「天,我竟然就这样跟着你们走了一个上午!我在前面带路吧,上来的时候多少记了一些路线。」

伴随着小丫头的欢声笑语,三人所过之处树木也是愈渐稀少,极远之处,炊烟朦胧的小镇轮廓也渐渐浮现。

「嘿,还是要跟着我走才…」

就在气氛恬静悠然时,一股危险感猛然掠过姜元心头,刹那,一道黑影猛然从一侧山林中蹿出,袭向了姜元。

姜元腾身在空中一个翻滚,落地时才看清眼前之物,正是一条足足丈许粗的花斑巨蟒!

巨蟒额前生着一只细角,鳞片上似乎浮着一层油脂,阳光照耀下粼粼涌动着波纹,盘踞着身躯,俯身对着三人,那一对三角眼里竟能看出一抹拟人的神情,俨然是一只通了灵的莽兽!

只停顿了一息,巨蟒猛然张开血口,竟是朝着炽梦吞噬而去。

「哇啊!」见那滴漏着毒液的獠牙越来越近,炽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手死死抓着丁岩背后的衣襟「呜哇,别吃梦儿啊,梦儿不好吃…呜!」

千钧一发间,空中蓦然降落一道青芒,直直穿过巨蟒的头颅,伴随着「嗵!」的一声,巨蟒重重落在了地上,溅起一片沙尘,已是生机全无!

这时,空中传来一阵妇人的声音「没想到这濒临村镇之处,竟还有这种凶兽孽畜,幸好老身今日路过于此,不然不知又有多少性命丧于你口!」

闻声,姜元向天望去,几丈高的半空上,一个中年妇人正踏在一把流光飞剑之上。

妇人身穿赭色道袍,一根翠簪穿过盘起的发丝,虽然相貌平平,可眉宇间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却是摄人的很,身后随风飘摆的袍子上纹着一个黑色的「药」字。

姜元向妇人挥了挥手喊道「多谢前辈出手救命!」

「不必在意,我等修炼之人追仙问道,正是为了此时可以护卫苍生。」妇人眉宇微微一凝,指间捏出一道灵力波纹,缓缓道「后面的丫头,你且出来,让老身看一下。」

闻言,炽梦抓着丁岩的衣服,微微露出半个身子,望向空中。

果然…这小丫头所蕴藏的灵力简直是生平仅见。刚才还有些不解,此地竟会出现接近上品的灵蟒,看来也是被这丫头引来的。幸也,幸也!

妇人暗自思量片刻,随即道「丫头,老身乃未央阁药阁之主,你可愿拜老身为师,从此入我宗修炼仙道,济救苍生?」

丁岩和炽梦二人不知其名,可姜元却是一惊,未央阁,正是执掌天陆正道于牛耳,六大高门之首!

姜元不禁忙拽了下丁岩,小声道「嘿,这可是个超级厉害的大人物啊,若是能拜在其门下,绝对是天大的造化…」

听到姜元的话,炽梦的眼睛闪动几下,有些惊喜道「哇,梦儿以后也可以和婶婶一样在天上飞来飞去吗?好好玩啊。」

「丁哥哥,我们拜这个婶婶为师好不好,以后你就可以带着梦儿在天上飞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随即炽梦又拍了一下姜元道「小元子,你就自己去找那个宝贝吧,要是还找到那个仙桃什么的就给梦儿送过来,到时候梦儿说不定会教给你几个厉害的法术,嘻嘻。」

「呃…其实我也不是很急着去找那个东西,等你们两个变得厉害了再一起去吧,若是学会了御剑之法,不论去哪里也方便多了。」姜元说道。

言语间,空中的妇人却是开口了「丫头,我只能收你一人,这便跟老身回宗吧。」说着,妇人微微抬手。

「等等!婶婶,为什么丁哥哥不可以和梦儿一起?」炽梦忙出声问道。

「老身早已用秘法探测过你们三人,只有你有资格拜入我阁门下。至于你身前的少年,不过废人一个,如何入我堂堂未央!」

「!」

「喂,老姑婆!还以为你是前辈高人,没想到你说话却如此没有礼貌!」姜元甩了下胳膊,冲天喊道。

妇人身为未央阁中,五阁主之一,自是善恶分明之辈。不过却是心直口快,出口不饶人,因此在天陆中也得罪过不少人,却依旧我行我素。

见姜元对自己不敬,也是有些微怒,道「呵,你既然已初踏启星之境,便该清楚一些事情!」

「天陆中不论我等修炼之人还是凡人百姓,体内皆有灵脉!与运行气血,贯通形体的经络一明一暗并存之!经络为表,支撑着人体生理机能;灵脉为里,却是主导着前者!」

「而凡人能否踏入修炼一途,则是因能否开启灵脉中的星门而决定!」

「而他!」妇人伸出一根手指,随即指向了丁岩。

「经络不全,灵脉全无,不是废人又是什么!比起无法修炼的凡人,更是一个异类!」

「!」

「老姑婆!你放屁!」姜元吼道。

妇人闻言,怒极反笑「呵,不信?」

随即厉声又道「这少年没有影子就是最好的证据!哈哈,老身倒是听说过一个有趣的秘闻呢,要不要听呢!」

「在我还是二代弟子之时,便从宗门卷册中看过一个传闻!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没有影子,是被地狱诅咒之人!这种人丧气不断,与他久处之人必会祸事连绵,不得善终!」

「否则,为了这丫头我破例让他入我宗做个烧火弟子又何妨?」说着,妇人话音一转,对炽梦缓声道「如何,丫头?老身堂堂药阁之主绝不会对你们几个娃娃信口雌黄,我劝你还是离开此等异类,跟老身回宗修炼仙家法术,定倾囊相授!」

「才不要!丁哥哥才不是什么异类!你是坏人!坏人!」炽梦双眼瞪的溜圆,隐隐还泛着血丝,小手紧紧的攥成拳头,气愤无比的对妇人喊道。

看着炽梦的神态,心知自己收她为徒看来是无望了。

这丫头的灵力天赋非同寻常,若是踏入修炼一途,成就定在老身之上,即便达到那个境界…也极有可能!届时,我未央算上掌门师兄和司徒也有三人了。不如…

隐隐间,妇人竟是动了强行收走炽梦的念头。

不过一刹后,却又想道,哼,这天陆中不知多少人想拜在我门下,没想到我亲自降下身份,却是如此!我又何必做那恶人!

居高临下的撇过三人,「哼」了一声便化作一道流光向天边遁去,眨眼不见踪影。

「老姑婆!小心别摔死啊!」即便妇人的身影早已不见,姜元依然对着天际骂喊着。

半饷后,姜元一脚踢飞身旁的一块碎石,对丁岩道「喂!被别人那样说着,你就一句话都没有吗!你还是不是个爷们!」

旋即,姜元话音微转「那,阿岩,那老姑婆就是狗眼看人低,胡说八道,以为自己是什么狗屁阁主就可以说三道四。你肯定会跟更厉害的人修炼的,所以,你别…」姜元伸出手搭在了丁岩肩上道。

蓦地,一直不出声的丁岩却是一把将姜元的手甩开。

「呵,她说的没错!我就是废人,异类…不然,为何大家…全都死了啊!」

丁岩蹲下身子,双手掩面。

沉重的空间,风儿早已停止流动,寂静之中,落叶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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